《城里的魔法师》 引子 00 淫雨霏霏,老房子站在石头巷子的两旁,最后一丝天光模糊在二楼的窗棂上。逼仄的巷子从底部开始昏昏睡去,绵密的雨丝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就像老房子模糊的梦呓。 女人走进老城,开始疑神疑鬼地回头去看巷子里更昏暗的角落,有几次她仿佛听见窃窃私语,老宅脚跟上的黑暗里总像涌动着一团团活着的阴影。她觉得有人在盯着她,也许那些石头砌的老房子确实活着,正用昏昏欲睡的眼睛睨着她。 她没有打伞,雨丝打湿了她身上的衣服,她狼狈地在雨巷里越走越快,失魂落魄,渐渐有些像是在奔命。 巷子突然到了尽头,一条黑黝黝的河道横在巷口。河上没有桥,但沿着河岸有路可走。她惊魂不定地看着左右两条路,拿不准主意该往哪里走,下意识地抱紧了发凉的手臂。犹豫了一会,她向右边迈出了一步,又瑟缩着站住,脖子僵硬地转向河道的方向。河里没有波光,她知道自己不该往里面看,河道里的黑暗比无星无月的天空更浓,仿佛一道畸形的深渊横断在古镇的边线上。可那深渊在召唤着她,她望了进去。 头顶二楼的一扇木窗吱吱呀呀地开了,像是被风吹开的,又或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里推开。河边一棵槐树上,乌鸦尖叫着踹开树梢,直飞上屋顶,掠过六百年前的灰瓦,飞过了河岸。 女子颤抖着,脊背紧紧贴着老房子的石墙。 01 两千公里外的一座城市覆盖着厚厚的雪,一座上个世纪中叶的二层红砖楼懒洋洋地半崩塌在现代城市的中心,它没有多少美学价值,也没什么历史意义,就好像城市拆迁队拆了一半就把这活儿给忘了,它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留存在市中心。 人们忙忙碌碌地从它附近经过,注意力总是被它周围气魄宏大的现代办公楼吸引走,没人在乎这座塌了一半的红砖楼,也没人想到问一声它为什么还在那,久而久之它的存在反倒变的理所当然。 一辆黑色的国产车在红砖楼的门口停了下来。一个秃顶的六十岁男人从车里走了下来,他的上身穿着一件呢子面料的夹克,下面穿着略显肥大的灯芯绒裤子,夹一只公文包,满脸的乖戾之气。他在门口停了一下,不耐烦地抬头看了看二楼没有玻璃的破窗子,一只蓝色的塑料袋招摇地挂在窗框上,正在北风里得意地抖着。 他好像更恼火了,鼻子里粗重地哼了一声。 楼下是个半死不活的汽车维修店,老板似乎很有胆识地相信这座危楼不会继续坍塌。维修店外面胡乱涂抹的汽车标志展示着它的修理范围,从宝马到宝骏,从sart到qq,简直包罗万象,市政通知它滚蛋的通知单和出租勾机的告示一起贴在墙上。 男人瞥见眼花缭乱的墙体,皱着眉推开褪了色的绿色木头门。一个长头发的年轻男人正对着门口蹲在地上扒轮胎,抬头迷茫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并不认识他,但转眼了然地咧嘴笑道,“老大,您今天这样打扮真帅,一看就是领导。” 男人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穿过油迹斑斑的修配间,直奔车间尽头的那扇玻璃门。门后左侧是一间简陋的洗手间,右手边是向下延伸的楼梯间。水泥抹的楼梯年久失修已经开始掉渣,两旁脏兮兮的墙面,下半截是脚印,上半截是返潮后长出来的霉斑,中间歪歪斜斜地贴着几张告示,大致写着“禁止随地大小便”和“常年招ktv小公主,qq号:”。 男人厌恶地狠狠瞪了瞪那几张告示,干净的皮鞋踏进了楼梯间,一路走了下去。楼梯的水泥从地下二层开始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红砖的底,楼梯却向下无尽地旋转延伸。他继续走下去,不知不觉脚下的楼梯变成了光滑的大理石,最终电灯的光亮让位给似真似幻的火光,一座巨大的门楼嵌在地下的堡垒中,门口两只石头雕的辟邪憨头憨脑地打量着他。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密语,大门就无声地打开了,一个神色严厉的中年女人站在门里,穿着一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裙。她不客气地说到,“快点,裴枢,你已经迟了。” 男人叹了口气,“刘璃,最近好吗?” “就快要不好了。”女人焦躁地说道。 他又叹了口气,跟在女子身后走进大门,没有理睬大厅中起身向他打招呼的年轻办事员,忧心忡忡地走进一间会议室。圆桌边的七张椅子上已经坐了人,余下两张靠近门口摆放的椅子是留给他们的。室内的光线很昏暗,不过他并不介意,黑暗有助于思考,再说他对这里很熟悉,并不需要太多的光照。他对他们也很熟悉,知道眼见的未必为实。 刘璃开始说话了,她像是今天会议的主持人,“前面情况不用再介绍一遍了,因为裴枢就是最先提案的人。” “谋杀案每一年都有。”圆桌对面的一个人突兀地说。 “偏差个体在每一代中都会诞生,人就是如此。”另一个人附和道,慢悠悠地说道,“有什么奇怪的?有什么证据表明现在出了问题?” “数据已经说明了异常的存在。”刘璃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褚锦是最好的算师,她的观测报告就在裴枢报告的113页到149页之间,我相信你们已经读过了。” 最后一声嘀咕被压了回去,有人在忙着翻页。 过了一会,一个犹豫的声音低低地说道,“如果问题出在我们的人里,我们不知道谁牵扯其中,也不知道该信任谁。” 裴枢低声说道,“所以我建议使用还未毕业的学员,他们的履历更清白些。” 圆桌边没人回答,他环视了一圈,发觉就连刘璃都在装聋作哑。 沉默制造了压力,终于有一个人咳嗽了一声,顶着压力呻吟似的说道,“我们已经六十年没有出过一位像样的大法师了,学员们根本靠不住。” 这话点燃了导火索。 “现在的孩子十五岁还做不到搓个火球不烧手!” “魔法在消退。” “上一届成绩最好的法师学徒,立志做饭,现在是个成功的米其林三星厨子!” “天啊,他没有用违禁成分?” “上个学期没有一个人能完成合理的空间复杂度分析实验。” “大气控制能力史上最低,驱散400平方公里的雾霾竟然需要11个人,他们还辩解说这是新的大气情况,完全不可描述,旧教材不实用——都是屁话,其实他们就连一场像点样的风暴都弄不出来。” “其实他们能够操纵气候,他们只是计算不出来局部风暴之后的蝴蝶效应,所以没种施法。” 裴枢听了一阵子,阴沉的脸上拧出一丝嘲笑,用压过所有人的低沉声音做了一个最佳总结——“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 抱怨声戛然而止,会议室的低气压里翻滚着阴云。 刘璃惊诧地看着他,语带指责地说道,“裴枢!” 但她随即语塞,纵然严厉地瞪了他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实质性的责备。 “你们要是觉得有合适的人选,现在就可以提出来。”裴枢抬起头来,目光掠过坐在阴影里的七个人,“我洗耳恭听。” 沉默沉甸甸地压在黑暗的天花板下。 02 古镇的小河沿上蹲着一个中年刑警,正在埋头抽烟。一连下了一个月的雨突然停了,云彩在他的头顶上裂开一道缝隙,白色太阳照耀着潮湿的大地,地面腾起一层水汽,他的衬衫十分不舒服地粘在了身上。 他抬起头再一次打量着河对面阴森破败的古镇,这里不是什么旅游景点,镇上的人几乎都搬走了,整个镇子留下的不会超过十户人家,而且还都是一些留守老人。可一个城里的年轻女人偏偏在天黑以后来这样的地方,而且还死在了这里。 他拍了拍脑袋,觉得烦得很。 “李队,李队。”河对面忙活的人群里最亢奋的一个小崽子在喊他。 是刚从警校毕业的小张,刚刚参加工作,瞧什么都新鲜,虽然第一次出现场的时候吐了,但也没太影响他的热情。 他装聋作哑。 那孩子也不在乎,挥舞着手里的东西,“李队,我找到钱包和手机了!钱包里还有钱呢,一二三四五,五百三十九块!” 倒霉,他挠挠头发,不是抢劫杀人。 他远远地望着法医正在往裹尸袋里装的女人,头发的下半截是粉红色的,她一定非常年轻。 河水不宽,也不深,小张淌着水就走过来了。 “死因呢?”他问道。 “哦,法医说很可能是淹死的。” 他怔了一下,“致命伤是溺水,其他伤呢?” 小张被问住了,“没有肉眼可见的明显伤痕。” 他“忽”地站了起来,瞪着那条小河沟里浅浅的水,“你可别说死者就是在这个洗脸盆里淹死的!” 小张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没底地说,“法医进一步尸检以后,会有点什么说法……” 第一章 杜正一vs罗奇 第一章杜正一ap;罗奇 人生是个谜团,对于我来说,这团迷雾中最大的那个谜就是——我到底是不是个废物。 ——摘自《罗奇の人生鸡汤》 杜正一收到那个泡泡的时候正在图书馆里赶制他的毕业论文《非线性循环多维空间转换》。他对面坐着一个长相甜美的姑娘,是考古专业的同级生,正在写一篇关于远古时代漫游者社会与人类农业社会比较的论文。一连几天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坐在相同的位置,所以他觉得搞不好他能有点机会。 他抓住在他面前不断乱飞的泡泡,对着被打扰的姑娘歉意地微笑了一下,姑娘给了他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然后又埋头在书本上,熟练地施了个法术对浮现在空中的文字进行了一次关键词信息抓取,他相当欣赏她的专业范儿。 他捏着泡泡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图书馆巨大的穹顶之下只有安静的翻书声和一些辅助法术偶尔在空气中划出的静电声,等到他走到阅览室外的走廊,声音立刻嘈杂了起来。他朝外看了一眼,楼下的操场上正在进行三年级天气控制实验的考试,一个白痴不知怎么弄出了一块私人云彩,笼罩在他一个人的头顶下起暴雨,操场上大笑的声音和起哄的口哨声一直传到图书馆的二楼。 他饶有兴趣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绝望地站在一平米降雨云团下的男生,转过身去找了个稍微僻静的角落,捏碎了他手中的泡泡。是老师的一个口信,通知他午后两点去系主任的办公室。 罗奇小心翼翼地展开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接下来一周晚上讲座的主题: 《不确定环境下能量检测方法评估》 星期二,f1学术报告厅,演讲人:sgh kaal 大法师 《基于无穷数据的信息抽取》 星期三,f1学术报告厅,演讲人:abbott k 大法师 《超轻多孔金属的研究》 星期四,f1学术报告厅,演讲人:刘璃大法师 《基于费尔玛定理的空间压缩技术》 星期五,f1学术报告厅,演讲人: daphne tate 法师 他咽了一口唾沫,接下来一个月的晚间讲座会向所有三年级生展示他们未来可以选择的专业方向。他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焦虑的眼冒金花,可惜就是看不懂任何张路牌。 他终于下定决心放下那张破纸,“说实话,书名号里的汉字我都认识。” “我建议你不用听第一个——辛格卡迈拉——一听就是阿……就是印度人,反正他说的英语肯定谁也听不懂。这样咱们就排除掉了一个选项。”他的室友兼好友刘行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正在利用上课前的最后一点时间补小论文。 “那就应该优选刘璃老师的,至少说的不是鸟语。”罗奇寻思着说道。 “可别,听说她超严格。再说你看那题目,研究金属?以后一定会一辈子都蹲在实验室里研究材料。你可以琢磨一下第四个,虽然我也不知道费尔玛定理是个什么玩意,但是空间压缩技术大概就是研究怎么能把大象装在冰箱里。”刘行停下笔,煞有介事地说道。 罗奇一直在看着第二个,“基于无穷数据的信息抽取,这玩意为什么要花功夫去学。我可以用计算机,只要google一下就可以了。” “没几个法师会信任那玩意。”刘行摸了摸鼻子,有些含糊地说道。“你最好也别当着别人的面用那个。” 罗奇没吭声,他压力太大了,已经没有闲心跟刘行争辩种族歧视的问题。他看了一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两点了,我得去刘璃老师办公室了。”他想了想,忍不住把心中的焦虑也说出来,“我从来就没上过她的课,她也不认识我,她到底为什么事找我?” 刘行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别太担心了哥们,说实在的你又没干什么坏事。” “我已经有三门课不及格了,”罗奇自暴自弃地说道,“如果再有一门不及格,我就不用担心四年级选什么专业了。刘老师可能就是为了这个事找我,我上午的考试肯定已经不及格了。” 刘行也有点担心,不过还算镇定,实事求是地说,“你要是再磨蹭一会就迟到了,到时候刘璃说不定会用雷劈你。我听他们学院的学生说,她外号是雷公电母。” “雷公电母不是两个人吗?”罗奇不太相信地问道,他这哥们一向毛躁,听别人说话都是听三不听四,所以说话也不怎么靠谱。 “大概强调两倍力。”刘行不在乎地说着,一边毛毛草草地看了看四周,见教室里无人留意,脸色顿时尖酸起来,皱着眉头坚决地对罗奇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要是真因为四门课不及格被开除法师序列,我可以介绍你去跟我堂兄混。他当年毕业的时候还拿了一级法师执照呢,可毕业以后还不是投身了餐饮业了吗?现在手里有好几个米其林三星,在彼方照样混的风生水起,何必一定要当个法师。会搓火球有什么了不起吗?我堂兄炒菜他也不用搓自己手指头啊,他用的是电子打火器。” 罗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白舔了舔嘴唇。他倒是渴望做个法师的,可是接着就想到上午那场倒霉的考试,顿时没了什么精神。他知道刘行是好意,心里也有点感动,拍了拍刘行的肩膀,含糊地道了声谢就出门去了。 这一通耽搁就有点迟了,罗奇急匆匆地穿过教学楼的走廊,尽量抄近道赶着时间。这个时候有一些教室已经开始考试了,透过一扇半开的门他看见里面的学生正在考二年级的数学,虚空中漂浮着一些变幻不定的数字,十分炫酷。不过大多数考生还是不愿意出那个风头,更愿意勤勤恳恳地拿着笔在纸上计算。 罗奇已经顾不上羡慕那些天生脑力强大到可以把思维进行可视化投影的人了,他的能力一直在像是法师又不太像是法师之间徘徊,没什么功夫去欣赏那些靠近上确界的幸运儿,他现在面对的实际问题是能不能保住下限,至少别被学校给开除了。 他跑进最后一道走廊的时候已经两点了,走廊的尽头连接着一个丰巢型的六面大厅,大厅中央耸立着一座蛇身女人的雕像,五间一模一样的办公室就藏在墙后面。他抬眼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牌,五扇门上挂着的只有数字。 罗奇镇定了一下,看看时间他已经迟到两分钟了,他冷静下来又用了一分钟回想老师到底说的是几号办公室,未果。三分钟以后,他豁出去了选择了2号做为幸运数字,敲了敲门。 木门自己向内打开了,罗奇激动地想到这是好兆头,说明里面确实有人在准备见面。可是屋里并没有刘璃老师,只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略带惊讶地望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罗奇尴尬地连忙说道,“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错……” 他的话还没说完,办公桌后面的套间门就突然被推开了。一个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手上捧着一摞文件快步走出来,瞥了罗奇一眼就不耐烦地命令道,“别废话了,罗奇,把门关上进来坐下。” 罗奇一愣,回过神来低声道了句歉,讪讪地走了进来。 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仔细看并不比罗奇大多少,就是气质沉稳了许多,乍看并不太像学生。罗奇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那男生也转过头打量着他,只那么上下扫了他一眼就面露狐疑,薄薄的眼皮子下的水光自带俾倪属性。 烦人!他在心里愤愤地叨叨,一看就不是善茬。 “刘老师。”那人还先开了口,口气听着好像跟刘璃大法师很熟的样子,只不过罗奇听出了他语调里轻微的气急败坏,这可奇了,他还什么都没干呢! “他是几年级?不是新生?” 新生你大爷!罗奇不乐意地在沙发上挪了挪屁股,遮掩着破洞牛仔裤上的夸张裂口。他又怎么能预测到今天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呢?他一向都是躲着所有老师的。 “罗奇是三年级的学生。”刘璃叹了口气,眼睛在镜片后面显得很大,她略带责备地望了那小子一眼。但罗奇心酸地看了出来,她的责备就像母亲在骄傲地抱怨自己能干的大儿子。 刘璃又转过脸来望向他,看向他的视线就锐利多了,罗奇刚一碰到就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把腰挺直,再不敢靠着沙发背坐着了。 刘璃一时间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打量着他,仿佛在评估什么。罗奇又紧张起来,如果是要开除他,该不至于要当着别人的面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你的学分不够升上四年级。”刘璃言简意赅地说。 罗奇的喉咙发干,心也沉到了谷底。 “所以我希望你能在假期通过参加社会实践来补学分。”刘璃继续说道。 什么?罗奇大吃一惊,他从没听说过有这种补救的方法,希望陡然升起,心口反而发虚,有点不知所措。那小子被他的蠢态吸引,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神色凉凉的。 “他叫杜正一,你应该听说过。”老师大概发觉他在傻呆呆地跟学长对视,所以介绍了一下。 他怔了一下,这名儿他听说过。他禁不住再次仔细打量那人,肤色略黑,人很瘦削,身量很高,长得也算不错。不过性格就不好说了,他在大法师的眼皮底下都这么欠扁。可原来这人就是杜正一啊,罗奇还真听说过他,而且很有些感慨。 一般人只知道这人是个学霸,其实这个人四年级的时候曾经干了一件不得了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他重伤住院的时候住的正是罗奇父母所在的医院,他的事就被罗奇爹妈当作优秀案例在饭桌上讲了一遍又一遍,正正经经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罗奇暗暗叹了口气,跟自己成长中的阴影有幸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压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罗奇跟着就算了算时间,杜正一今年应该是七年级,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那他还在这里混什么?他现在应该要么在写论文要么在找工作才对。可念头一转他就恨不得敲自己一戒尺——眼下可真不是八卦别人的时候,这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他居然还分心,现在最要紧的难道不是保证他自己不被开除吗?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参加社会实践可以补学分。不过受了邻居动不动就在搞创新的影响,最近好多大法师也都在提搞创新求发展,搞不好就是从今年才开始增加实践项目的。 这么一想他可真觉得自己太幸运了,禁不住心脏都在怦怦跳,眼巴巴地望着老师,希望她能多说点,到底他要怎么做才能完成那什么社会实践,保住学分。 刘璃示意罗奇过去接过她桌面的一只文件袋,他慌忙站起身接过来。刚想打开看看,刘璃又开口说话了,他只好按耐住好奇心,抬起头来静候师长吩咐。 “你跟杜正一同组,你们要做的是社会调研。调研的对象是非法师人类,题目是《人类族群基于超自然现象目击报告的真伪分析》。具体的分析方法、调研地区及其他相关信息已经在杜正一的手里,你的主要工作是做他的助手。”刘璃简洁明了地说道,语气平缓没有顿挫,语言高度凝练,完全是个学术派。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注视着罗奇,似乎是在看罗奇能不能消化掉这些信息。罗奇立刻高高举起手,她叹了口气,朝他点点头,“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我认为,”罗奇雄辩地说道,“应该把调研题目缩减一下,可以改成《子不语》,既简单又恰当。”他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还写意。” 这下不仅刘璃老师,就连旁边的杜正一都转过来仔细打量他了,他得到关注兴趣高涨起来,继续自由发言,“我一直都觉得孔子可能就是个隐藏了身份的大法师,他一句子不语怪乱神让我们在这块土地上平安地生活了几千年,我们这块大陆上从来就没发生过塞勒姆惨案这类破事,我认为这里面有孔子很大的功劳。” 刘璃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么看你确实听懂了让你去干什么。既然你提到了,你就去写一篇研究孔子的历史论文,要有你自己的观点,下个月交给我,40页。” 罗奇呆了一下,开始正视刘璃雷公电母的绰号。 耳边一声嗤笑,是杜正一。“这熊孩子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罗奇瞪了他一眼,他们年龄差不过在三四岁之间,谁能比谁熊多少?再说扯什么眼熟?又不是食堂搭妹子。 谁知杜正一接着就向刘璃说道,“我觉得找一个社会学科或是历史专业的学生帮忙更高效。我推荐跟我同届的一位历史系学生,她的专业素养非常不错,更适合这次社会调研。” 罗奇的胸口顿时抽紧了,后悔刚才自己一时得意说了那么多废话,搞不好又把事情搞砸了,他为什么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破嘴。 刘璃真的沉吟了一下,罗奇的嗓子都揪紧了。他事后想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分钟,他却像一只蠢头蠢脑的海豹,完全呆在滩涂地上,甚至不能自救。最后还是刘璃大法师自己坚定了不知道打哪来的信念,向着杜正一摇了摇头。 杜正一叹了口气,毫不顾忌当事人就在旁边,直接了当地提问道,“他哪一项能力的标准差较高?” 令人惊讶的是刘璃没有回答,罗奇好奇地望着她,其实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隐秘又突出的优点,让他能被大法师选中。可是刘璃紧紧地抿着嘴唇,就好像想要阻止自己的话,仿佛她将要出口的话将会十分违背她的个人意愿似的。他只在一种时候见过人们会有这种样子,就是他们要说的话十分羞于出口。他的脑子又抽了一下,难道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帅?已经帅到老少通吃的地步了? 罗奇好奇地瞥了旁边那装逼党一眼,发觉他也在感兴趣地观察着刘璃老师。 罗奇转过头去看着他们的老师,德高望重真实年龄几不可考的大法师吐了一口气,罗奇突然怀疑这瞬间她的情绪是破罐子破摔的。接着,她就说出了一句让他十分脸红,以后许多年都不能忘记的一句话,“根据观测,他的l值远远高于平均值。”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老师,又尴尬地望向他的隔壁,那小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l值的意思就是幸运值。”刘璃拿出讲课的口气对杜正一说道。 “我知道,”杜正一无所谓地接过话来,他可能太震惊了,顾不上礼貌,“看他那样也知道不是lovely值的意思。” 罗奇一阵暗火。 杜正一继续说道,“运气就是掷骰子,每个人都有大点数的机会,可是只要反复抛掷最终每个人的概率都会差不多。可能有一些计算法师相信运气也是个研究方向,但我是不信那套理论的。相信运气就像相信宿命论,我接受教育不是为了去广场上摆摊的。” 刘璃沉默地望着杜正一,他感受到了这阵沉默的压力,终于闭上了嘴。 “我也不信,”刘璃慢慢地说道,“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在可观测的范围内呈现了相对较好的运气。运气这种东西虽然没有理论能够解释得通,但却经常是可以测量。”她说完这句话就深深地望了罗奇一眼,罗奇窘迫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杜正一欲言又止,最后非常勉强地敷衍了一句,“魔法越发展越严谨。”算是一句似是而非的对老师的顺从。 罗奇对这句话不敢苟同,他觉得人类的科学才更严谨,但他这回把嘴紧紧地闭上了。谁知杜正一突然又转过头来,探究地注视着他,他开始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杜正一突然恍然大悟,“嗷哦,我想起你是谁了!你就是上午在操场上给自己脑袋顶上弄出一朵暴雨云的傻子!你天气控制实验课考试没及格?” 靠!罗奇在心里说,就没见过比他更烦人的人。 第二章 空间与时间 第二章空间与时间 资料平铺在罗奇在寝室中的书桌上,从相片到简介看起来都平淡无奇,罗奇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他盘算着社会调查这事不能说有多难,顶多算是琐碎,何况主攻还是那个少年老成的杜正一,他要做的就是打打下手而已,说白了就是个跟班,听吩咐就成。 刘行倒是很有兴趣,一直在他桌边翻来覆去地看他带回来的这些资料,把照片排来排去的。罗奇跟刘行之间一向没什么秘密可言,他从老师办公室一回来就急不可待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刘行。刘行的兴致比罗奇还高,翻来覆去地问,让他把经过讲了好多遍,一直说到罗奇实在倒不出什么新东西才罢休,打那以后刘行就一直在研究这些资料。 他兴趣缺缺地看着刘行强迫症一般地把资料再次重新排列了一遍,终于转过身来打算跟他说话了,谁知张口就是——“这不对啊!” “老大,你要是坐寝室就能看出哪不对了,我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写报告,不用去实地调研了?”罗奇没什么精神地答道。 “不是,这个调研的目标事件我能明白。时不时地就有一些二五眼使用能力的时候被人类目击到,跟着就有一些所谓的超自然现象目击报告出现,只不过人类总是特别喜欢撒谎加出风头,所以这类目击报告总是真真假假的说不清。站在法师的角度上,研究人类社会在这种事上的反应,这肯定是一些学术派愿意干的无聊事。”刘行带着一派深思熟虑的神情说道,看起来有点像平时给游戏做战略分析时的模样,“但是这个调研项目为什么要选你们两个参加呢?” 罗奇一惊,有些踌躇。他没告诉刘行自己入选的理由,那实在有点说不出口。他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顾左右而言他,“因为我是三年级唯一有可能升不上四年级的学生,急需学分?” 刘行摇摇头,“我当然知道你有动机参加这个社会调查实践,我的意思是杜正一他干嘛要在这个时候掺和这一脚?他是有名的好学生,根本不需要额外的学分,再说他马上就毕业了还参加个毛社会实践?” 原来不是问他为什么入选,罗奇松了口气。可接着就明白了刘行的意思,他精神太紧张了一直只想着自己的问题,现在经刘行这么一提,他才又想起杜正一。的确,杜正一的成绩和履历摆在那里,他毕业以后的选择一定很多,甚至不乏一些非常有前途的选择,他根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来扯这个淡。 刘行没理会他的后知后觉,兀自琢磨着说道,“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事,兴许是好事,不然他肯定不会去的。明天就是考试的最后一天了?那最早后天,你就要跟他进到彼方去了。” 罗奇的注意力又分散了,他每次听到刘行说“彼方”这个词都有点想笑,这是个相当老派的说法,刘行是被他爷爷奶奶养大的,时不时就会在不经意间说点老话。 彼方在老话里,就是指普通人类的世界。他们也生活在彼方的世界中,对人类来说却并不存在,或许他们只在人类遥远的传说中或是孩童的故事里,浮光掠影一般地飘过。 总有一些法师呼吁自己人应该保持尊严,拒绝人类自杀一般的享乐主义,抨击人类毁灭自然生态的行径。这些观点在被同化的不那么强烈的老人中间接受度很高,他们总是坚持用彼方称呼人类世界。 罗奇对这念头嗤之以鼻,他相信人类的进化论。法师不过就是灵长类动物在进化树上的一个分支走向而已,他们的祖先跟人类的祖先很可能就是同一个母猴,也许他们用近代人类给他们的称呼更合适——异能者。 罗奇把关于进化和异能者的理论,还有漫威大法一起讲给刘行。刘行挑着眉看他,直到他渐渐闭嘴,“把思维打散是你的法师天赋吗?” “……” “你觉不觉得这个女生挺漂亮的?”刘行弹了弹照片,又仔细地相了相。 罗奇叹口气接过刘行递给他的照片,别人总是对他的理论没什么兴趣,明明他自己觉得不错的。这张照片他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姑娘长的还可以,眉眼间的感觉很清淡,确实是刘行喜欢的类型。不过他刚才看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顺眼了,现在再看一次他终于意识到了违和感的来源,她的发尾是嗲嗲的粉红色,跟她容貌上的风格很不搭。 刘行的猜测多少也在他心里挖了个坑,等到杜正一约他见面的时候,他越发有些心神不定。总担心好事来的太突兀,他倒是诚心诚意希望一切顺利的,能不能毕业,能不能拿到法师执照几乎就在此一举了。 杜正一约他见面的地方是个法师开的茶楼,位于人类城市的老城区中心。即便罗奇经常在人类的社区里打发时间,对这种地方也不太熟悉。他在一片破旧的住宅楼中间转了好几圈,那里是一片开放式小区,也是一群流浪野猫的领地,他兜来兜去跟它们打了第三回照面才突然找到茶馆。一张电竞网咖店的巨大招牌差点把茶馆那憋憋屈屈的小招牌完全挡住,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茶馆就开在网咖店的楼上。 罗奇匆匆忙忙地进了单元门,杜正一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个很不好打交道的人。据说他有很多天赋,但容忍别人迟到肯定不是他的天赋之一。 上楼的时候罗奇还有些别的担忧,最近商家流行在店面的门脸上彰显个性,想摸清门路你得费点力气。有一家着名的冰淇淋店,只有伤心的人才能打开门;还有一家超赞的烤肉店,只有兴高采烈的人才能打开门——罗奇倒是这家店的常客,每次都能顺利通过。罗奇推测这两种门锁都是医疗魔法,能够检测身体分泌的激素,以此推测食客的心情。特意装这样的门锁当然就是商家的噱头,为的还是吸引顾客。但西安有一家珠宝店就太扯了,要找到大门你首先得解开一只九连环,这简直是扯淡!如果要检查智商之后才允许进店,那就怪不得那家店后来倒闭了。 罗奇捏了一把汗,生怕杜正一找个奇葩店来难为他,谁知一脚刚踏上转弯处的楼梯,抬头就看到豁然洞开的茶馆大门,门上悬着印了两只招财猫的半旧布帘,俗气到底之后居然还带了点小温馨。 罗奇战战兢兢地靠近招财猫布帘,防备着门锁在最后一刻出现。有时候门锁开启前后,景象会截然不同,现在看见的虽然是招财猫茶馆,但真正解锁以后却有可能出现精妙的禅意庭园。 罗奇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缓步上前。 接着,什么也没有发生。透过敞开的大门,他看见两桌老法师正在打麻将——说起来也就只有这玩意能横跨非法人类两界,就算是奉行孤立主义的老头子们也拒绝不了麻将。 更重要的是,杜正一也并不难找,他在一群喝茶打牌唠闲嗑的老头子中间十分显眼。他正背靠窗吊儿郎当地斜坐在最里面的一张破桌旁边,在一堆纸稿上奋笔疾书。衬着的bg还是茶馆录音机里抑扬顿挫的老旧唱腔,“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耶~~,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诶诶诶情。” 罗奇一捂脸,这个人要么是太不讲究了,要么就是太特么能作。他本以为杜正一这个传说级的“别人家的孩子”会待的地方肯定不一般,谁知这茶馆相当地表里如一。 他走过去,把书包扔在椅子上,拉开杜正一对面的椅子打算坐下说话。杜正一头都没抬一下,抬起左手食指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一分钟。” 罗奇坐下,自己招待自己,拿起杜正一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茶,一边用眼睛溜着杜正一正在写的东西,有一万个好奇心在他嗓子眼里等着跳出来弄清楚杜正一到底在写什么。 时间早就过去了一分钟,差不多已经是五分钟了,可是杜正一还没写完,罗奇悄悄伸手在稿堆里翻到最底的一页,抽出来看了看封面,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非线性循环多维空间转换。 他琢磨了起来,这肯定是杜正一的毕业论文。 “滴上茶水我就杀了你。” 罗奇一惊,抬头看向杜正一,后者还在抓紧时间写字,一脸赶时间的不耐烦。不过罗奇从来不是什么能憋住不说话的人,总算破了个头,他趁热打铁厚着脸皮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能给我讲讲吗?” 杜正一手里的钢笔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瞥了罗奇一眼,“平时不读书吗?” 罗奇耸耸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杜正一又看了看他,好像在评估他是不是在装傻。罗奇想帮他一把,聪明人总是想得太多,但他又不能直接说,“大哥我是真傻,所以跟我一起做事你能不能直接一点?” 杜正一好像猜出了他的想法,放弃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回答他。 罗奇突然记起来学术派有多擅长叨逼叨,连忙抢在前面打断他的吐纳,“大哥,说简单点,说我能听懂的。” 杜正一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似乎是笑了一下,还是开口解释了,“穿越亚空间的时候,需要首先计算出信标的位置,我在研究的就是一种新的计算方法。” 罗奇明白了过来,“你很擅长瞬间移动?”这可是法师决斗时最大的优势啊。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你不能?” “理论上可以,但我还没上过实验课呢。”罗奇脸一红,强行辩解道。 杜正一点点头,边写边说道,“信标算法的改进能让移动者更快看清目的地,用……用更通俗的说法来解释就是减少法师的吟唱时间。不过实际操作的时候,法师的方向感才是完成空间穿越至关重要的因素。1851年甘肃有一个大户拆院墙的时候,从里面拆出一具干尸来,还惊动了当时的官府。吓丢了魂的主人家根本说不清是怎么回事,白惹了一场官司,花了无数银钱才算是勉强保住了命。那家人在本地也住不下去了,没过几年就决定举家迁移,谁知过黄河的时候赶上黄河泛滥,一家都淹死了。啊,当然这是后话,扯远了。” 罗奇凭空感觉到一阵寒意,打了个哆嗦,“那干尸是个法师?” “对,那个造孽的法师失踪有几年了,当时的法师最高委员会得到这个神神鬼鬼的消息,也派人去察看了,结果确认了死者和死因。”杜正一说的云淡风轻,“原因就是死者的空间感不好,瞬移的时候卡在了墙里,就这么死了。” 罗奇默然,这死法实在是太憋屈了,可能穿进墙里时人还活着,结果慢慢憋死在压实的夯土墙里。“他干嘛要……”他口齿不利索地问了半句。 杜正一倒是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十分聪明地点点头,“他是要进那个大户人家内宅,想跟他们家小姐约会。你知道有很多法师都好这一口,装个狐仙什么的,勾引人类女孩子。”说完他还抬起头来,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罗奇回过神来,心头大骂杜正一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一看就是轻浮的法师,风骚的挂相了吗?不过回头一想,他妈妈倒是数次认真地告诫过他,他的空间感很差,以后千万不要动穿梭空间的念头。可这个世界上,除了空间,就只有时间这个研究领域最炫酷了。 “那么……你了解时间学吗?”罗奇思索了一下踌躇地说,“预测学这个专业怎么样?”?“未来是不可预测的。”杜正一低声说,口气却不是一般的强硬。 “你听说过褚锦大法师吗?”罗奇小心地问道。 “当然。”杜正一说,这次他停下了笔,抬起头望着罗奇,他慢慢说道,“褚锦是个有名的算师,我当然听过她的讲座。” “她是我妈妈最小的妹妹。”罗奇说,“我姨妈她一直都认为未来是可以预测的,只要能够完成海量运算就可以预测出准确的未来。她对人类的计算机学很感兴趣,她觉得计算机的工作原理是个良好的思路。不过我也不知道她成功了没有,她这几年都很少回家,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杜正一看着罗奇,他的右手还拿着钢笔,手压在那页稿纸的最下端。罗奇突然意识到杜正一此刻的神情居然是严肃的,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杜正一对付他的态度一直有些像是在逗宠物。他还没有反抗过,毕竟两人之间被年龄阅历能力和知识砸开了一条沟,他没有那么自不量力。不过谁能想到不经意间他竟能逼得杜正一严肃起来,这可让他有点抖起来了,“我也很喜欢计算机。我觉得从技术上来说,预测早晚有一天是可以实现的。” “我没有说技术上不能实现,”杜正一说道,“我只是认为预言没有意义。” 这就有点像强词夺理了,罗奇暗矬矬地想到杜正一竟然有这么中二的时刻。 杜正一仿佛又一次看出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除非你姨妈决定一辈子就做个世界的旁观者,只盯着结果自娱自乐,那我就没什么说的了。未来永远是动态的——你知道预测结果,你做出改变,预测结果就不成立了,所有观测点都作废,结局依旧是未知的。” 罗奇呆住了。 杜正一倒是继续回到了话题起始的位置,“时间学的分支不过就是两个,除了朝向未来的预测学,还有朝向过去的观测学。时间是一条不循环的路径,过去的时间点可以观测,但是过去不可改变,所以这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跟预测学一样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学习。这些就是时间学为什么是法师冷门学科的缘故。说了这么多,学弟你不会是马上要上四年级,需要选择专业,结果懵逼了?” 罗奇没有否认,他现在对杜正一生出了一些真正的崇拜,就像小男孩对着一个不论是打游戏还是逃学都比自己来的酷的大男生,他开始有点心甘情愿给杜正一做小弟了。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杜正一的目光却向他身后飘去,他连忙回头,刚巧看到茶馆门框上挂的招财猫半帘被掀开,一个穿着睡衣的老人走了进来。那人好像有些没睡醒,走进来的时候目光呆滞,一只手还插在睡衣的口袋里,脚上拖拉着一双半旧的棉布拖鞋。要不是他的脸上有一小块脸谱似的刺青,发型又酷炫如狮鬃,那罗奇可真要当他是在小区里游荡的老年痴呆了。 老人看见了杜正一,对他点点头。杜正一略嫌没礼貌地也朝长辈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接着就不理罗奇了,埋头在他的论文上又是一阵狂写。 老人拖拖拉拉地走过来,在罗奇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就沉默地望着窗外。罗奇被他的阵势压住了,有点不知所措,也跟着看了看窗户,窗户玻璃的正中间学人类粘了个圣诞老人的招贴画。可是店家似乎还嫌不够伪装,又在周围画蛇添足地贴了个五个福字,上头还不伦不类地悬了个鲤鱼旗。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街对面二层楼的火锅店,里面正有不少食客,火锅煮出来的蒸汽模糊了窗子。 罗奇没看出窗户有什么可看的,就拿过一个空杯子,扯过茶壶在杯子里倒满水,送到老法师面前,“您请。” 老人仿佛这才突然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大活人,转过头来打量起罗奇来。罗奇没想到老人从呆滞的沉思中醒过来,眼神竟然锐利如鹰隼,他被盯的有点不舒服,干巴巴地笑了笑。他又想起杜正一来,趴在桌子上把胳膊抻到最长,终于碰到了杜正一手边的茶杯,拽过来也勤快地续满了茶水。 杜正一随口骂道,“把你懒得,你就不能站起来拿茶杯吗?你屁股离不开轮椅是怎么?” “是,老妈。”罗奇把他的茶杯推回去,不痛不痒地又转过头来看了看老人,没脸没皮地朝老人傻笑了一下。 “你是谁?”老人问道,仿佛许久没说话了,嗓音有些枯涩。 “哦-他嘛——”杜正一拖着长音懒洋洋地说道,抬起眼睛瞥了罗奇一眼,露出一丝坏笑,“他是我的吉祥物。” 哦你妈!罗奇在心里诚恳地问候道。 “刘璃法师让我这次带着他。”杜正一解释道,“说我只要带着他,就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仙寿恒昌,芳龄永继。”罗奇憋不住揶揄地接了一句。 杜正一睨了他一眼。 老人严肃的脸上微微有了些笑意,他问杜正一,“你不知道他这话的出处?” 杜正一的脸有些臭,罗奇笑出了声,他看出来杜正一不习惯无知。他转过脸笑着向老人自我介绍,“我叫罗奇,今年读大学三年级。” 老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伸出双手,掌心翻向上,仿佛捧着一捧无形之水,罗奇立刻注意到他戴着一枚戒指,而且手心掌纹很乱。他知道自己关注错了重点,不过又想到老人的手指奇长,骨节明显,哎呦,这适合做传说中的刀客啊,金毛狮王。再次回过神来,他终于感觉到老人正在召唤着什么的力量,辐射出来的磁场十分强大,就连他这么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微微的静电刺痛。 有什么东西在金毛狮王的手里成型,罗奇看不清楚,仿佛是光影在迅速流转,他的眼睛徒劳无功地追随着,最后还是没能辨认出一个形体来,一切就在那双手中归于寂灭。他困惑地看向杜正一,后者对这一切仿佛视若无睹,正专心致志地在论文的结尾划拉上牛逼闪闪的夸张签名。感应到了罗奇脑袋上的问号了似的,他抬头扫了一眼,随口说道,“基于无穷数据的信息抽取。” 罗奇觉得这几个字很熟悉啊,想了一下突然想起是明天晚上的学术报告主题。他没憋住,又多嘴说道,“人类用互联网连接数据资源,信息查找可以通过搜索引擎来完成。” 杜正一没理他,罗奇没想到给他解释的是金毛狮王。老人放下了双手,似乎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温和地给对他说道,“即便是人类,也明白大脑从混沌中提取数据的速度是非常快的,这一点哪怕是他们最先进的计算机也无法比拟。我们比人类在这方面稍微幸运一点,我们的大脑很擅长处理信息,这是我们的优势。” 罗奇敬畏地点点头,老人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掩盖在一层谦虚的结界之后,深不可测。但是杜正一就好像对所有的权威都免疫似的,他在对面把他的论文摞在一起,放在桌面上“乒乒”地磕齐,往老人面前一扔,“交论文。” 罗奇不禁更加佩服起杜正一来,没大没小不怕招雷劈。 老人拿起论文,从一叠稿纸里把卷起边的一页仔细找出来,慢慢按平。罗奇看着他迟缓地摩挲着那页纸,再小心地把学生的论文码得更加整齐,不知怎的又走了神,想起小时候外公把他到处乱扔的玩具收回来,也是这样慢慢地把坏了的地方一点点修复起来。老人向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根本没听到。 杜正一不客气伸过长腿踹在他的椅子上,把他吓了一跳。 “老师问你话呢。”杜正一自在地说,就好像踹他椅子的不是他似的,想想还加了一句,“走神王。” 狮王就比他的学生有耐性多了,看他不明所以,就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你对人类的文化十分了解?” “十分了解?文化?”罗奇挠了挠脑袋,不知该怎么说下去,“说我吗?” 老人的脸上又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你的作业论文里引述了大量人类的经典作品,你的实验环境阐述部分也有电影的桥段,你的导师不太喜欢你那些累赘的描述方式,认为你的思维能力一般,说理不强,所以给你的分数都不高。但我认为那只是因为你的想法更像人类而不是法师,你熟悉人类社会,也许你还还有一些人类朋友,你花了大量时间在人类社会中。你也许经常偷奸取巧地使用人类的工具来代替耗费脑力的法师技能,所以大脑里法师的那一部分一直得不到恰当的发展。” 罗奇尴尬地僵硬着,满面羞红,想到自己居然在一间老茶馆里被一个穿着邋遢睡衣的老人批评,又有些恼羞成怒。的确,法师从来不会去瞎编故事,空耗精神,像他一样时不时沉迷在人类的小说世界里,大概就像人类的孩子沉迷网瘾一样,是要挨揍的。 “我不是批评你。”老人和缓地说道,叹了一口气,“大多数法师们的视野太过狭隘,我们都需要更开阔的思路。” 狮王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下来,凝望着桌面上的茶杯,罗奇发觉他又陷入了刚进屋时的那种恍惚状态,仿佛灵魂已经漫游出了躯壳。狮王的鼻子很扁平,罗奇又想起了斯芬克斯雕像,差点笑出来,连忙回头去看着杜正一。杜正一好似对狮王的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左手端着茶杯自得其乐地喝着茶,右手修长的手指流畅地引导着桌上的一只竹勺隔空绕着他的指头转圈,打发着等老人回神儿的时间。罗奇羡慕地看着,有些人使用能力就像山泉溢出泉眼一般自然,可他自己就像一口枯井,要费尽力气才能挤出一勺水。 斯芬克斯终于醒来,竟然还能接到上一句话上,“正一对人类世界所知甚少,你刚好可以弥补他这部分的不足。”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罗奇看出来了,他们谁都没把老人的忠告放在心上,他禁不住笑了出来。好在杜正一也不是什么没有幽默感的书呆子,眼神里同样有笑意一闪而过。 茶馆的磁带放到了头,老歌声止住,屋里乍然安静,对门火锅店门口的音响占了上方,隔着窗子送来格外造作的男性唱腔,“小妹妹送我的郎呀,送到了大门南啊,顺腰中我就掏出来两块大银圆呐,这一元给我的郎买上一张火车票哇啊,这一元给我的郎买上一根儿中华烟。” 杜正一脸色一黑,老人也怔了一下,只有罗奇笑了出来。他起身去给录音机里的磁带翻了个面,老歌金典就又唱了起来,压住了对面岳云鹏的新歌。 气氛变的有些随意了,反正罗奇是这么觉得的,老人对他没什么苛责,所以他就觉得自己可以跟老人随便聊聊。 “您老一定是个大法师,但我不记得哪位大法师像您这么酷,不但留长发还在脸上刺青。”他随口说道。 仿佛在茶桌上扔下了一枚炸弹,他们两个人同时瞪向罗奇。罗奇一怔,不知所措地看着老人,老人的目光凛冽得仿佛想要刺透他的灵魂,弄得他十分不舒服。他求助一般地去看杜正一,杜正一的神色柔和一些,可他的目光是计算的,仿佛正从他的脸上身上疯狂地收集参数,进行计算。 罗奇尴尬地坐着,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一定是说了什么老人忌讳的话,他不懂入门问讳,杜正一也不提点他。他干巴巴地笑笑,硬着头皮往下唠,“学生能有幸得知老师的姓名吗?” “我叫裴枢。”老人慷慨地回答了他。 他大吃一惊,这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就算是他这种混日子的法师学徒也是知道的,这下他终于紧张了起来,手心冒汗,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差点开始抖腿。 倒是杜正一把他从惊慌失措中解决了出来,他在桌子对面问他,“你能看见老师的头发和脸上的刺青?” 罗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吞了口唾沫,点点头。难道他能看见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按照鬼故事的说法,那也应该是看见灵魂或者精灵什么的?能看见毛发和皮肤上的疤可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杜正一瞥了裴枢一眼,“我猜老师现在也没穿得衣冠楚楚?” 罗奇点点头,虚弱地说,“睡衣,还有拖鞋。” 杜正一满意地点点头,“我就猜是这样。” “怎么了?”罗奇虚弱地问他,希望他发善心好好回答问题。 杜正一又打量了他一番,恶意满满地笑了,“就不告诉你。” 第三章 氪金狗眼 “正一。”裴枢终于略带责备地说道。 罗奇在心里叹了口气,总算能管管杜正一了,这都惯成什么样了?真想不到杜正一竟然师从裴枢,更想不到裴枢这样的大法师竟然教得出杜正一这样一看就有点没谱的青年。 “就这么说。”罗奇拖长声说道,他已经挺过了初见传奇大法师的震惊,恢复正常了。“你们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了,所以能看见不正常的东西?” 杜正一看了看他老师,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罗奇急得像只猴子,“你们两个能用思维对话?” “当然不能,”杜正一说,“我跟老师的相容度没有那么高,我现在也没有达到那种心灵级别。” 操。罗奇缓了缓情绪,“那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我们在想,”杜正一微微笑了,微妙地欠揍,“可能你的脑袋长得有点不正常。” 罗奇腾地冒了火,“我就等着你嘲笑我呢,我的脑袋是跟你不一样,所以我不能瞬间移动,也不能隔空移动物体,搓个火球都烧手。我决定不要学分了,我要回去复习准备参加补考,没空跟你在这个破烂小店扯淡。” 杜正一的神色变了,连忙抬起双手,做了个请他别发火的手势。他起身的动作做了一半,犹豫不决地看着好像要跟他道歉的杜正一,可那张欠揍的脸又憋不住笑了,“你真的这么大了搓个火球还烧手?” 阿西!罗奇站起身,拎过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他就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好运的,有个什么丢人现眼的高l值保证他能得到参加社会调查的机会,搞不好就是他妈看着他眼看要不能毕业了,托了他姨妈去跟刘璃求情,给他找的台阶。还什么l 值?不但惹得那个自以为是的王八蛋嘲笑他,又在裴枢这种法师泰斗的面前丢脸。阿西,法克,日他妈,马鹿太郎! 他怒气冲冲地下楼,走出单元门,一脚踢飞了一只喜力啤酒易拉罐。易拉罐飞进野猫帮派的地头,一只肥胖的虎斑猫跳起来朝他尖锐地“喵”了他一声,威风凛凛地摆了个不服来战的架势。他恼火地绕开了野猫,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 “罗奇!”有人喊了他一声。 他知道是谁,回头果然看见杜正一拎着单肩书包也跑了出来,脸上还是带着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补考个鸟。”他说,“走,咱们今晚就出发。” 什么? 罗奇站住了脚,惊讶地看着他。 杜正一已经走向了路边停着的车。 “什么?”罗奇大喊一声,“你开车?” “我为什么不能开车?”杜正一把书包扔进一辆福特野马的后座,“别废话了,进来,进来我就给你解释你身上的问题。” 罗奇犹豫了一下,但是他知道他不可能拒绝得了。杜正一已经坐进了车里,正抬起头来望着他,就像有一只海妖正在他车里歌唱,他叹了口气坐了进去。 罗奇迈进了这辆涂装炫酷造型拉风的两门车,他性格里倾向人类的那一面分散了他对糟心事的注意力,他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作为一个法师之子他出门当然是用潘德拉贡轨道,那是一个提供远距离公共瞬移服务的设施,方便省事还安全,就是没什么乐趣。这么多年了,他还只能坐坐人类的公交地铁和出租车过瘾,他在电竞网咖和图书馆交的那些人类朋友都跟他一样是标准的穷逼青年,谁也没可能有这样拉风的座驾。 “这是你的车?”罗奇兴奋地在车里东摸摸西摸摸,“你买的?”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开始倒车,从停车位里出来。“我四年级的时候有一阵子身体不太好,不适合亚空间穿越,就连潘德拉贡轨道也不能用,我就干脆买了这辆二手车。” 罗奇知道那一定是杜正一在他父母的医院里住院的那次,“这车要好几百万软妹币?你打劫人类了吗?不可能,裴枢会杀了你的。那你卖身给人类了吗?” 杜正一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罗奇被惯在椅背上。 “你生下来是个男生,你妈少操了不少心。”杜正一在野马改装后的轰鸣声中说。“就没有坏男人开着三十万的车充豪车来钓你了,这就是你l值高的原因吗?” “什么意思?”罗奇怒道。 杜正一说,“你觉得我买得起好几百万的车吗?” 罗奇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搜索了一番,对着三十五万到一百万的报价张大了嘴巴。“你干嘛买这么表里不如一的车?” “因为我就是个表里不如一的人。”杜正一把他憋了回去。 罗奇不吭声了,过了一会他忍不住了,“你不应该乱并线。你也不应该闯红灯。慢着,我想起来了,你肯定没有驾照。” “你也没系安全带。”杜正一回嘴。 “我相信作为法师,你的反应速度不是人类能比的。”罗奇说。 “对啊,如果真出了车祸,我的快速反应能力会保证我瞬间移动安全离开。” “你不会救我吗?”罗奇干巴巴地说。 “你听说过条件反射吗?瞬间移动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避害本能,等我反应过来应该救你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二十米外的路灯底下了,正看着你在车祸现场的废墟里挣扎。” 罗奇扯过安全带,没好气地把自己捆住。 他们上了一座高架桥,罗奇看着车窗外楼体上的巨幅广告,突然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了。果然他们很快就下了桥拐进一座立体停车场,那里既是一座停车场,也是潘德拉贡轨道公司在本城的枢纽站。潘德拉贡轨道公司一向两边的生意都做,人类的钞票很有用,能购买的东西和服务实在太多了。法师世界有很多像潘德拉贡这样的公司,有些法师例如刘行的表哥就干脆在人类世界里工作,直接赚人类的钱,还不受法师世界条条框框的束缚。货币兑换也很简单,因为法师世界使用信用点作为珍贵流通媒介,并非实体货币。 这时候是下午五点,停车场毗邻繁华商业区,有很多人类也开着车要进停车场,在停车场入口造成了堵塞。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在门口排着队,等待缓慢进入。 窗外是傍晚时分的街道,路灯开始亮了起来,远处的天边是一种最深沉的蓝色。车里流淌着电台舒缓的音乐,他们无事可做,终于回到了最开始的正经话题。 “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罗奇问杜正一。 “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杜正一说道,态度终于算得上坦诚了。他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说这件事,顺便把车又往前开了一个车位。“今天我看到的老师是个谢顶的中年男人,穿着棕色的休闲西装,是厚实的呢子面料,胳膊肘还有一对皮补丁。他带着一副黑色全框的近视眼镜,当然,脸上也没有刺青。” 罗奇犹豫不决地问道,“那到底哪个才是伪装?” “我跟着他学习很多年了,所以我知道他的本来面目是个老人,不太爱剪发,脸上有一个刺青。” 即便罗奇已经猜到了,可是当他听到杜正一亲口承认的时候,还是震惊万分,呆坐在副驾驶位上。他可能有那么一点点雀跃,迷惑了杜正一的遮眼法竟然被他看破了,总算胜了杜正一半招。但大部分的他还是不能相信,潜意识里觉得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可能是因为他今天吃了什么不正常的东西导致他的眼睛特别厉害。可能是刘行给他的薄荷糖,他说不定对薄荷过敏。 “法师们或多或少都喜欢改变自己的容貌,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和有秘密的人。”杜正一说,他终于把车开进了停车场,沿着一个员工通道的指示牌驶去。 潘德拉贡轨道枢纽站就在标着员工停车场的区域,打算去人类社会冒险的法师可以开着汽车进去,带着汽车一起进行空间移动。正常情况下法师通常不需要特意来这里,一般法师的家庭都会有一个门廊作为终端连在潘德拉贡轨道上。罗奇家的入口就在他们家的地下室里,看起来像个电梯,可以靠语音启动。罗奇经常从家里的入口链接到这里来,有个地铁站就在这座枢纽站的对面,罗奇到这里以后再搭地铁去跟他的人类朋友们见面,一起胡闹打发时间。 “改变容貌的方式通常都是通过精神诱导来完成的,通过意识使得对方看到自己想让别人看到的容貌。这不一定需要多高明的灵力,勤加练习就能生效,有许多巧妙的方法可以帮助诱导完成。”杜正一说道,“我有一次见到一个得了精神分裂症的法师,他一会是个男人一会是个女人,一会是个吊眼梢,一会又是个水泡眼,时不时地还有一张裂口嘴和猫唇互相切换。” 罗奇想到那个场景,禁不住笑了出来。 杜正一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但我想你如果遇见他,看到的可能只是一个潦倒的神经病男人。因为就连裴枢大法师最精湛的心理操纵,都对你失效了。” 罗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高兴,根据他的经验来说,这事肯定最终会有个不太乐观的解释方式。 杜正一问他,“你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很难陷入幻觉吗?” 罗奇笑了一声,听起来不太热情。“我的家人心灵评级都很低,他们都不擅长心灵控制,我们家不太谈这个。我今年三年级,四年级之前的基础课程又都涉及不到心理课,我还没做过心灵评级,其实我连想都没有想过要选这么牛逼的课程来学习。至于说不陷入幻觉的能力……我没感觉到。我反倒觉得我经常自己幻了我自己,一不小心就走神发呆。注意力不集中,这算是一种能力吗?” “有可能。制造幻觉需要施法者对接受者定向催眠,你的注意力飘乎不定,大师也没法抓得住你的思维。”杜正一说完就笑了,“这真是太搞笑了。” 罗奇连腹诽他的念头都提不起来了,瘫坐在位置上,“你觉得我需要申请一个法师能力伤残吗?说不定他们会给我点钱。” 杜正一哈哈大笑,这时候他们已经开进了一个封闭停车位。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完全相反的情况。如果你的大脑非常适合运用心灵控制能力,即使在下意识的情况下,你也接收到了别人表层意识的投影。你还不曾受过训练,那些流于最表层的意识又混沌无序,就像斑驳的影子一样无法看清,它们一直在干扰你,分散你的注意力。也就是说,你注意力不集中的问题不是因,反而是果。” 罗奇没有说话,他觉得杜正一太乐观了。而且就算这件事是真的,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心灵控制这种天赋不是什么好人该有的,他如果真有这方面的天赋,说不定到时候根本都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 车库的大门落下时,他忽然想到他没有听到杜正一报出地名,但潘德拉贡轨道已经启动了,下一秒车库大门打开,他们已经在另外一座城市的枢纽站里。他暗暗有些吃惊,杜正一在24岁就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意识进行操控,在平均寿命为225岁的法师族群里,一般人在大约90岁以后才有可能发展出这样的能力。 不过发展不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罗奇在心中想到,因为人类用遥控器就能代替这个能力。 “现在先不用去管这件事。”杜正一兴致高昂地把车飙出了枢纽站,在方方面面都十分乐观,“有一个不太会陷入幻境的人在,我简直就像拿到了一张试纸,而且还可以反复用。l值确实很高啊,兄弟。在你这颗小太阳的照耀下,我的l值都升起来了。” 罗奇已经没有力气搭理他了,“我饿了。” 第四章 乡村旧事 杜正一没有告诉罗奇他们现在在哪里,但是罗奇也不需要问他,他只需要拿出手机来看看地图,就能知道他们此刻就在离家不算太远的一座海滨城市,而且还能看出来杜正一正在把车往海边开。看看,这就是人类的魔法,多么便捷,还没有大脑的负担。顺便他还能告诉杜正一别一条大直道往前开了,前面拥堵啊,地图上的线都红到发紫了,没看见吗? 他们到达海边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罗奇跟着杜正一顺着临海的马路步行上坡的时候,左边是灯火辉煌的城市,右手边是一望无际的墨色。失去了阳光的广袤海洋,就像一片虚无的深渊。罗奇说不上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大海。如果只有在阳光的照耀下,大海才会有醉人的碧蓝,那么大海是不是一个有着巨大阴暗面的死变态?哎呀,说不定有点像杜正一呢,一个海洋属性的男子。 罗奇跟上杜正一,“你能不能读心?” “原则上可以,但没什么实用价值。”杜正一说,“要耗费掉大量的精力,还必须是指向性的表层意识,也就是说我必须大体知道对方思考的范围,而且对方所想的还必须是简单具体的事物。” 罗奇放心了很多,顿觉天地宽。 他跟着杜正一走进了海边的一家店,进门的时候因为在想着这些鸡贼的事而没注意招牌。门后是一间十分复古的店面,迎面是个大理石屏风,两边墙壁下头靠着浅浅的石头水渠,养着几尾游鱼。 绕过屏风就有一个迎宾小姐走了,那是一个精灵般的女孩,瘦瘦小小的个子,眼神明亮,走起路来姿态十分灵巧。她的身上穿一件斜领盘扣的改良版复古连衣裙,头发从中间分开在耳朵上方对称地盘成两个团子,一只耳后垂了一条红色穗子。看的罗奇眼前一亮,禁不住背了一句“桑柘外秋千女儿,髻双鸦斜插花枝”。姑娘果然望着他巧笑倩兮,罗奇特别来劲,觉得自己果真有文化。 冷不防杜正一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狐仙君,快跟着小姐姐。” 罗奇老脸一红,跟着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走进了古韵十足的大厅,和杜正一一起被引到一处曲水环绕的台基上,台基上摆了四张桌,三张上面放着预定牌,他们在空余的那张桌边坐了下来。 谁知危机总是出现在最麻痹大意的时候,杜正一坐下就点了铁观音,他就觉得有点不对了,但这个时候抗议已经晚了,他没法当着漂亮姑娘的面抬起屁股就说不吃了换家店。男人总要到了很大的年纪,经历了很多岁月,付出了很多代价以后才能学会拒绝女人,这句话罗奇不知道在哪读过,现在他觉得特别正确。 他看着杜正一又点了一些吃食,这家店今晚无疑要宰掉他不少钱,但当他问罗奇要不要再加点什么的时候,罗奇连宰他的欲望都没有了。他想了想,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姑娘,“有肉馅的月饼吗?” 双丫髻差一点就笑出来了,“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没有。” “肉饼呢?” “没有,先生。我们这里……是茶楼。” “肉馅的酥饼也能算茶点?” 姑娘无声地望着他。 罗奇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一碟碟细巧茶点很快就摆在了他们的桌子上,罗奇瞪着这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发暗火,饥肠辘辘的大老爷们这个时候只能想吃肉。“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吉祥物的?你到底还想不想让我保佑你了?我就纳闷了,下午茶楼,晚上还是茶楼,你还长到这儿了,你是茶壶精吗?” “你看见漂亮小姐姐还不够安抚心灵吗?”杜正一不急不缓地说,琢磨着一盘子的茶盅茶盏。 “好看我能吃她的肉吗?”罗奇抢过杜正一拿着的茶盅,一起摆好了拿热水烫了,熟练地泡起功夫茶来。 “先干活,干完活我再请你吃饭。”杜正一安抚他道,伸手拿过一盅茶。 “干什么活?”罗奇一愣,向四周看了看,现在是晚餐的时间,茶楼的人不算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桌人在喝茶聊天,大部分都是事业上有些成就的中老年人,人类的年轻人多半不喜欢这种地方。茶楼雇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大堂中间弹古筝,就在一面博古架后若隐若现。贴着东墙有一条走廊,里面隐约有些包间,看不清是什么人在里面。 “看看那个弹琴的。”杜正一低声说。 罗奇动了一下,找了一个能看到女孩面孔的位置。女孩半低着头,眉眼不能完全看得清楚,但那清清淡淡的感觉还是让他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份熟悉感。他又看了她一会,突然想到了她是谁,她就是这次调研的对象之一,她剪掉了发梢的粉红头发,让他一时之间没有对上。 “这不是那个……”罗奇想了一下,去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翻资料,“她叫什么来着?” “关歆月。”杜正一说,“十六岁,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音乐特长生。家里没有母亲,家住在距这里只有不到五公里的地方,闲暇时候在这里打工。” “哦,”罗奇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机放在桌上,杜正一比他记得清楚得多。 “好了,”杜正一说,“吃点这什么……羊羹,然后就勇敢地上。” “我?”罗奇惊讶道。 “要不然我带你来干什么?你总不能白吃?快,小朋友,体现一点你的价值,想办法把她骗过来谈谈。你不是自修人类学的嘛,学习方式还是体验式的,现在正是派你出征的时候。”杜正一连捧带打地哄骗他,带着一点大哥对小弟的那种让罗奇牙痒痒的洋洋得意。 罗奇没有回嘴,他回头又看了一会儿那个叫做关歆月的女孩,鼓起勇气站起身就往博古架的位置走去。 近看关歆月的皮肤很白,就她的年龄而言那种肤色超过了白皙的程度,是一种面无血色的苍白,她的一边长发掖在耳后,在太阳穴附近的皮肤上甚至能看到一根淡蓝色的静脉血管。真奇怪,她看起来十分稚嫩,她的照片比真人要成熟一些。 此刻她修长的手指套着假指甲,在琴弦上飞快地拨动着,技巧的纯熟不言而喻,但她整个人看起来却不太像沉浸在音乐里。她有几次露出了相同的微表情,那表情略显奇怪,而且每次都伴随着视线投向某一只手指的指尖。罗奇虽然不擅长音乐也不熟悉古筝,但他还是能猜出她一定是弹错了,错的还挺频繁。只不过那些细枝末节的技术错误并没太影响乐曲的流畅性,而且这里的食客也根本不在意。 一曲终了,她舒了口气,抬起头来发现一个男生正靠在博古架上看着她,禁不住吃了一惊,脸有些红,让她苍白的面色恢复了健康的血色。“我能点歌吗?”那男生问她,眼神里带着在近来的男生中间十分罕见的坦率。她拘谨地观察着他,他看起来十分善意,没有那种急吼吼到处搭讪的泰迪像。何况那双眼睛异样地黑而纯净,女生有时候会拿鹿眼的男生没什么办法。她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可以。” 说完她又连忙补充一句,“如果我会弹的话。” 男生点点头,“《千本樱》你会吗?” 她一下子笑了出来。她有着整齐的刘海,又长又直的黑发,配上习惯性的歪头动作,怪可爱的,不难看出是个动漫少女。 他看得出来她明白他的意思,“你一定在b站上传过视频?” “没有。”她又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为什么?”男生很惊讶地看着她,“你比她们弹的好多了,你太谦虚了。” 杜正一远远地看着罗奇很快就跟关歆月说上了话,还逗得那女孩子不停傻笑,看来距离真正套出话来也不远了。杜正一没有吃东西,只是向后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听见那女孩子不知为何又弹起了一支曲调高昂怪异,跟这里格格不入的琴曲。他排除掉嘈切的音乐,就像沉入水中,将自己周围的一切归于一片寂静,渐渐沉入了意识的世界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罗奇和关歆月一起站在他的旁边,正在看着他。 “你没事?”罗奇问他,神色古怪,看来还真是有些担心他。 女孩看了他一眼就脸红了,视线匆忙转开,接着又壮着胆子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他朝罗奇摇摇头。 罗奇殷勤地替女孩子拉过椅子来,“请坐。” 女孩子拘谨地坐了下来,拽了拽裙子,把裙摆拉平。看看罗奇那样子,简直恨不得过去帮女孩子拉裙子,杜正一调侃地朝着他一笑。 罗奇没看见,他坐回了对面的老位子,抬起头来神色严肃地看着女孩子,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这位就是我的朋友,捉鬼大师杜正一。” 什么玩意? 杜正一愣了一下,抬起头下巴对着罗奇——挺敢说的嘛。罗奇跟他对视了一秒,眼神鬼祟,嘴角憋了一抹笑。 “你好。”那女孩客气地对他说,神色很难形容。杜正一看出来了,她可能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子,但并不代表她就很蠢,她不揭发罗奇的骗局并不代表她就上了当。 可罗奇不管,他给关歆月也倒了一盅茶,这就开始说了起来。“我跟杜正一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我和我的家人对他的本事却是十分信任的。我跟他认识的机缘呢,是这么个事。我有个亲妹妹,叫罗丹。” 这是一句屁话,杜正一慢悠悠地喝着茶,他简单看过罗奇的履历,知道他是个独生子。但罗奇就是有本事继续扯下去,“我妹妹比我小了很多,今年才七岁。一般人家都是头胎如果得了男孩就不再生了,但我们家不一样,我父母更想要女孩。我小时候呢又特别讨人厌,三四岁人来疯,七八岁讨狗嫌,我父母就特别不待见我,觉得我将来肯定不靠谱,还是得生女儿。最开始的时候,我老爸是个公务员,计划生育这事对我们这种家庭限制得特别严格,没有超生的余地,所以他们也就只能想想。后来我十岁的时候,我爸为了改善生活辞职下海,拼搏了两年侥幸获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至少能交得起社会抚养费了。我爸妈就又动起了要女儿的念头,这次还真梦想成真,我妹妹非常可爱。” 杜正一饶有兴味地看着罗奇扯淡,他看得出来关歆月完全被他的话吸引住了,是啊,连他这个完完全全知道他这段话全是屁话的人,不也照样听进去了嘛。罗奇讲故事的时候,那双眼睛亮得很,切入点又选择了会让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心生好感的故事,关歆月看着他的神情就好像他是个绝世暖男。 “我妹妹是个特别善良的小姑娘。我们给她带着零食去幼儿园,她会把一大半都分给小朋友。她六岁的时候弄明白路上的乞丐是怎么回事以后哭得稀里哗啦的,从那以后只要看见乞丐她就一定会把自己的零花钱都拿出来给人家。路上遇到野猫,她也一定要去喂食,还想照顾那些受伤的小不点。”罗奇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仿佛短暂地陷入了某种温暖的回忆,女孩子也跟着笑了。杜正一产生了一丝疑惑,他发觉自己不能判断出来罗奇描述的这个女孩子肯定就完全不存在。 谁知罗奇脸上的笑容不知怎么消失了,眉头也簇了起来,他低声说道,“但是我不喜欢我妹妹这点。” 温暖的氛围戛然而止,关歆月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幼儿园里的小混蛋总是强迫她让出更多的零食来,路上的乞丐多半也都是假的,她还被野猫给挠出了血,我们不得不带她去打疫苗,疼得她哇哇大哭。”罗奇的目光柔和而又无奈。 关歆月的疑虑被打消了,她感同身受般地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女孩子,年幼的时候因为天真善良而被人欺负被人骗,这种经历总是免不了的,人人都是这么长大的。杜正一稍微思索一下就能明白,罗奇自己就是骗女孩的个中高手。 “人善总是被人欺。”关歆月略带自负地帮罗奇总结了观点,神态中流露着十五六岁漂亮女孩子那种天然的自负。 罗奇马上表示赞同,接着又说道,“但还不仅仅如此,后来杜正一跟我说了我才知道,我妹妹这种同情心泛滥的体质太容易招来东西了。” 关歆月没有对这句话有什么表示,她的脸上像是笼上了一层面具,她本能地进入了防卫状态,下意识地抵触着罗奇马上要说的话。听到杜正一的名字被提起的时候,她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单独坐在桌子对面的杜正一,视线刚刚接触就连忙转开。她对杜正一很好奇,但好相处的罗奇更让她放松,杜正一实在太高冷莫测,她还不敢直接跟他接触。 罗奇仿佛没有察觉关歆月的反应,不过接下来他也并没有说出什么荒诞可怕的事来,他又开始扯些杂七杂八的话。“去年夏天我放暑假的时候,我父母因为工作太忙,就把妹妹塞给了我,让我带着她去乡下的爷爷家。我爷爷家在山里,我不知道你去没去过乡下,夏天的时候山里还不错,从山谷里吹出来的风特别凉爽,一个小山坳的村子只有百十来户人家,我和我妹妹算是全村的客,中午谁家做了点什么好吃的,都能想着给我们送来一点。” 关歆月极轻的点了点头,“我的老家也在乡下,小时候我经常在爷爷奶奶家里过寒暑假。” 罗奇笑的更加亲切,仿佛这就能算他乡遇故知了似的。但是他的愉快神色很快收了起来,眉头又蹙了起来,继续说了起来,“开始一切都很好,爷爷奶奶很放任我和妹妹,不像父母管束的那么严格,我可以睡懒觉,我妹妹不用上补习班,时不时的我还能骑着我二叔放在家里的破摩托车带着我妹妹去大点的村镇里打会游戏,买点零食。乡下生活悠闲随意,对我来说可能稍微有点无聊,但很适合我妹妹那么大的儿童。” 罗奇停下来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茶,又继续说道,“唯一的缺点就是村里没有跟我妹妹年龄相仿的孩子,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玩伴,只能缠着我玩。所以有一天下午我睡午觉醒来,听我妹妹跟我说她跟一个小姑娘交了朋友以后,我还挺高兴的。当时我什么都没有多想,以为是别人家也有孙子孙女回老家过暑假。我妹妹说那个小朋友特别可怜,不能说话,她要跟那个可怜的小朋友做最好的朋友。我还多了一句嘴,问我妹妹这么不把小伙伴带回家里来做客。就这样,我妹妹每天都在我午睡的时候出去跟她新交的小朋友玩,一连三天都是如此,也平安无事。一直到第四天中午,我妹妹带了很多零食出去,因为那是我们要离开乡下回家的前一天,所以我想她大概是想去告别的。那天我没有睡午觉,一直在帮我奶奶收拾我和妹妹的行李。大约也就过了不到二十分钟,我正在跟我奶奶说话,妹妹突然哭着回来了,我吃了一惊,连忙问她是怎么了。她告诉我,她邀请小朋友到家里来玩,没想到那个小朋友突然发脾气,把她推倒在地上。我当时听说了真是很生气,如果是我父母的话,他们可能觉得小孩子之间的事无关紧要,但是我没有那么好的修养。我就牵着我妹妹的小手要她带我去找那个小朋友,我只是觉得应该给妹妹找回个公道。” 罗奇说到这里突然看着关歆月停了下来,把关歆月激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禁不住回头看一眼,想看看罗奇是不是在她身后看到什么东西了。 罗奇却笑了,“我是想,我说到这里了,你一定觉得这是个俗烂的鬼故事,我妹妹一定把我带到了村外的坟圈子里。” 关歆月没有回答他,她的脸色十分不好。 罗奇自嘲地笑笑,接着说道,“我当时确实非常惊讶,但那是因为我妹妹竟然把我带到了村口的十字路口,告诉我说每次那个小朋友都在这个地方等她。可住在那路口的两户人家我是知道的,一个是村里的老绝户,性格古怪,从来不愿意跟大家来往,亲戚也早都跟他断绝关系了,所以他家是不会有小孩的。另外一户人家的老奶奶跟我奶奶交情很好,每天都要来我家跟我奶奶八卦,如果是她家多了一个小孩,肯定早就带过来玩了。所以我觉得我真是不能理解小朋友的世界了,不明白她们两个为什么每天都要特意在这个地方见面玩耍。我的意思是,那就是个十字路口,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村子又很闭塞,到了中午的时候村口连个人影都不会有,也不会有什么热闹可看。两个小孩要是去找个有小花小草小鸡小鸭的地方玩,我还比较能理解。但小孩的世界总是难说清的,既然没找到那个脾气暴躁的小朋友,我也只好带着妹妹回家了。谁知那天晚上我妹妹就开始发烧了,当时我们以为妹妹只是中暑了,乡下自有一套治疗儿童疾病的土法,奶奶就决定给妹妹刮痧。就在奶奶把孩子穿的小背心脱下去的时候,我突然在她的后背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手印。” 关歆月向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尽量离罗奇远点,“你又看着我干什么,继续讲啊!” 罗奇轻轻地笑了笑,“世间的事,有时候口说无凭,谁都不会就这么信的。但有时候世间的事就是那么离奇,就算社会不停地在发展,也总有无法解释的事。所以为了不让你觉得我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我最好用一点事实来证明幽冥之事的存在。” 罗奇从桌上拿起一张餐巾纸,铺在关歆月面前的桌上,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只笔来放在餐巾纸上。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杜正一和关歆月,两人都盯着他。他一笑,“我想请你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关歆月警惕地看着罗奇,又看了看杜正一,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直截了当地说道,“然后大师要给我测字?这可是庙门口算卦的招数啊?你们有没有点新意?要不这样,我写一个字,请高人猜猜是什么字得了。” 罗奇听了也不生气,“你要这么说还真是不了解杜兄。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倒是真想请他算卦来着,你对未来不感兴趣,我可是想知道的。无奈杜兄告诉我说,鬼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才可捉可破,但是过去茫茫未来渺渺,实在是不可测的。是,哥?” 话说到最后他转向了杜正一,眉眼间都是笑。杜正一突然明白了罗奇的意思,他点了点头。 罗奇转向关歆月,“咱们就依你说,你写一个字,请杜兄来说出你写的是什么字。” 关歆月大吃一惊,料不到他们敢这么来。她本来有几分怀疑他们是有些手法的江湖骗子,如果他们现在掏出纸牌来让她抽牌猜花色,那她一定抬起脚来就走了。可是在纸上写字就不同了,常用汉字总有三千个,有什么法子能一下子猜中三千分之一? 她想了一会,最后说道,“我要换张桌子写。” 罗奇抬头看向杜正一,见杜正一点头,他笑了起来,“丫头你可真是奸诈,那你就换张桌子写。” 关歆月走到了罗奇斜后方的桌旁,背对着杜正一和罗奇,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手。 她在餐巾纸上写了字,将餐巾纸折好,又回到了罗奇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已经写好了。” 杜正一略带困惑地看着她,“what?” 罗奇一愣,“说什么英语,你还突然潮起来了。” 关歆月脸色瞬间变的惨白,放下了餐巾纸。 罗奇马上拿过来看,“what!”他瞪着关歆月,“what?英语?妹妹你也太奸诈了?” 关歆月两只手绞在一起,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她抬起头来用一双再也掩饰不住惊恐的眼睛望着杜正一,那双眼睛被恐惧和希望同时充满,显得比原来还要大。“为什么你能……” 杜正一没有说话,显得越发高深莫测。他只是等着罗奇回答,这个谎话的版权是罗奇的。 罗奇对这个局面很满意,先盯了果然不负他期望的杜正一几眼,想这人果然说话不扒瞎,还挺谦虚地说这点心灵能力不实用,这不就看怎么用嘛。杜正一的确不能探测到对方复杂的思维全景,但哄骗对方专心去想一个具像,比如说一个字,那就是杜正一刚好可以窥见的心灵一角。他对自己的天才发挥志得意满,三心二意地转向关歆月,想都没有想就说道,“因为大师也养着小鬼嘛,刚才是小鬼在你旁边看了告诉大师的。” 女孩吓的猛吸一口气,脊背挺直紧紧贴在椅背上,一只手紧紧攥着裙子,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 “哎,别别,你别害怕。”罗奇反应过来连忙安抚她,他没想要把女孩子吓坏了。“没事的,不是什么坏东西,你看我都根本不在乎。” 关歆月还是吓的面无人色。他别别扭扭地伸出手在她肩头轻拍,尴尬地看向杜正一。杜正一没人性地拒绝帮忙,躲在桌子对面的安全区隔岸观火。罗奇只好结结巴巴地哄劝女孩,好在关歆月过了一会终于镇定了下来,罗奇赶紧给她倒水,女孩喝了水,谢绝了罗奇递上来的核桃糕。 她缓了一会问道,“还是说说你妹妹后来怎么样了?她恢复健康了吗?” “你……真要听吗?”罗奇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继续听下去你不会更害怕吗?” “你要是不说后来怎么样了,我才更害怕。”关歆月说道。 “好,那我长话短说。”罗奇只好说道,“也是我妹妹够幸运,我带着高烧不退的妹妹回城时在火车上碰见了这位杜先生,他看出我妹妹有问题,说服了我,我们又回到了老家的小村子。一到村口,看着那条黄土路的十字路口,他就明白了问题的所在。没错,就是妹妹跟那个所谓的小朋友玩耍的那个十字路口。我们当时在路口先倒了水,接着就拿了铁锹挖坑,几锹下去就看见一只小孩子穿的小鞋子,再挖了一会发现下面埋着个农村常用的编织口袋。我们把那个袋子全挖了出来,拉上来打开一看,里头还缠着破布,一股的恶臭。等臭味散开了,拿锹镐拨拉看一看,里面竟然是个三四岁孩童的骸骨,四肢的骨头都断了,两只钢钉插在眼窝里。” 关歆月哆嗦了一下,“什么人会虐杀一个小孩子,而且还埋在人来人往的村口?不怕被人发现吗?” “唉,那是个山里的小村子,平日里十分寂静,村口住的人少更是僻静。要是赶上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挖个坑埋那么小一个尸体,并不费成年人什么劲。所以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为什么一定要埋在村口的十字路口下。而且这事后来十分神奇,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马上要报警,可我爷爷和奶奶知道了以后却极力阻拦我。我才明白过来,这村子就那么百十来户人家,孩子可能是谁家的,因为什么死了,又因为什么被偷偷埋在村口,其实村里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那为什么?”关歆月低声问他,仿佛要是说话声高一点,就会惹来小孩的冤魂。 罗奇看了看她,说道,“因为死的是个小女孩。” 关歆月没有反应,罗奇明白她没有听懂。他往前倾了一些身子,胳膊肘压在桌子上,仿佛有些难以说下去,不过最终他还是说了。“有些地方的人觉得,生不出来儿子是因为女鬼抢着来投胎的缘故。所以把女儿弄死的越惨,越能吓唬住以后还想要前来投胎的女鬼,让她们不敢进这一家来,他们家就能生儿子了。所以当时的情况就再清楚不过了,有人按照这样的习俗做了,不但弄断了女儿的四肢,还用钢钉穿了她的眼睛一直扎在脑子里把她杀死,这死法实在是惨。可是死了还不算,她家人还把她埋在村口的十字路口下让万人去踩。” 关歆月吸了一口气,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的时候也几乎说不出话来,爷爷说这地方的警察也都是本地人,都能理解这些事,杀别人的孩子才算犯罪,杀自己的孩子嘛……”罗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只好呆站着看杜兄超度小孩的亡灵。那之后妹妹果然退了烧,脊背上小孩的手印也不见了。我十分后怕,赶紧带着妹妹离开了。虽然那里是我们的老家,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带妹妹回那个地方了。” 他讲完了故事,一时之间无人说话。这样一个惨烈的故事,就连杜正一听了也觉得不舒服。他沉默了一会望向罗奇,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从罗奇的脸上看到了一份真实的哀戚,他突然明白这个故事里关于他和神神鬼鬼的那部分不是真的,但其余部分却不见得是假的。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罗奇却突然回血了,歪头看着关歆月,一脸活泼,“我的事可说完了,现在到你了。” 关歆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点头。 第五章 老屋鬼影 关歆月跟茶馆管事的人聊了一会,正式给自己请了一会假,她走回到桌边的时候,茶馆用音响播放起一张古琴曲的专辑。 她在桌边坐下,整个人的精神好像也好了一些。“其实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写在微博上了。” “我读过了。”罗奇接口道,“但还是希望能当面听你说,也许能了解更多的细节。” “好。”她点点头,“但我遇到的也算不得什么事,我讲出来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感兴趣,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事情只是有点怪。我跟别人说起的时候,人家都觉得小女生天生就是胆小多疑,见了什么都害怕,所以根本不值一提。” “没关系的。”罗奇诚挚地说道,“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也不会相信这些事,但是自从去年出了那破事以后,我的想法就变了。女生的第六感天生就发达,我可不敢说女生的感觉就肯定是错觉。” 关歆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找回来了一些自信心。“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是合适的,但既然你希望我详细地说,那我就从头开始说,免得你们听不明白。我先从我家里的成员开始说起,在我很小的小时候,妈妈就死了,我爸不会照顾小孩,所以我是在爷爷奶奶家里长大的。家里还有一个姑姑,是我后爷带来的。” “等等。”罗奇打断她,“你侯爷是谁?” “我后爷。”关歆月重复了一遍,见罗奇还在莫名其妙地眨眼睛,她说道,“你怎么那么傻,有后妈有后爸,我叫他后爷有什么不对吗?” “哦,”罗奇说,“我没想到你们家把血缘关系掰得那么清。” “反正他又不在乎。”关歆月说道,“他对我很一般,但他很喜欢我奶奶。我奶奶年轻的时候在我们市里的剧团弹琵琶,我后爷在台上见了她就一见钟情了,也不管她那个时候已经结了婚还生了我爸。不过也不怪他爱上我奶奶,奶奶那时候实在是风华绝代,十个男人看见,有九个会爱上她。” 说到这里,她突然掏出手机来,划开屏幕在手机里找了一张照片给罗奇看。那是一张老照片的电子扫描版,照片里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旧时代的美人妩媚而又自矜,自有一种摄人的魅力。罗奇看了不禁赞叹,又把手机递给杜正一看。 手机传回到关歆月手里,她自己又看了一眼照片,才满意地把手机关上。罗奇有种感觉,她觉得有这样的奶奶足够证明她也是气质极佳的,跟外边那些风骚的艳货是不同的。他从来不吝啬让女生感觉好一些,顺口就适时地加了一句,“你长的真像你奶奶。” 关歆月稍微笑了笑,看得出来有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正轻松起来。 她接着说道,“我爸爸还小的时候,爷爷就死了,奶奶顺理成章地嫁给了我后爷。他是个挺有钱的人,我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做什么的,但是奶奶嫁给他之后似乎日子过的好了许多。如果勉强说他什么地方不好,大概就是性格有点怪,不太爱说话。 他在城外不远的乡下有个房子,我一直都觉得他更喜欢住在乡下,我爸刚一考上大学离开家,他就带着奶奶搬去了乡下。我小时候住在奶奶家的时候,就是住在乡下。那时候后爷带来的姑姑已经结婚了,不过她有时候也会回来小住,对我也不错。那时候我常常会想到我的家人实在很特别,我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一个屋檐下的一半人跟另一半人又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但是我们也相处的不错,所以我想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不过也许缘分这种东西,有聚就总有散的时候。有一天我姑姑突然就得急病死了,后爷性情大变,总觉得姑姑的死跟姑父有点关系。没过多久,我这个姑父又死了,再过了一阵子我后爷也死了。我奶奶又搬回了城里,跟爸爸和我住在一起,所有跟我们没有血缘的人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回头想想,就好像夏天的一阵穿堂风。” 罗奇适时地“嗯”了两声,鼓励关歆月继续讲下去,但关歆月讲故事的方式实在是太阴沉了,就像是只告诉人家一堆事情的节点,虽然别人倒是一下子就明白了整件事情,而且也知道了这家人遭遇了一场惨变,但实在没法产生特别同情的感觉。因为就连讲这件事的人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漠,就算他刚才讲那个不经的故事时,情感都要比她丰沛得多。而她的潜台词就仿佛是说,死的不是我真正的家人,我并不真的在乎,这多少让他有点不舒服。 他想说点什么,让她快点直入正题,不要再在青春期少女贫血一般的感悟上兜圈子了。就在这个时候,杜正一破天荒地开口了,罗奇连忙认真听着。 “你姑姑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杜正一问。 “我十三岁的时候,正好是三年以前。”关歆月想了想,似乎仔细回忆了一会又说道,“姑父是在那之后一年左右的时候去世的,死在一场火灾里。后爷是在姑父死后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去世的,酒精中毒。只有我姑姑虽然死的很突然,倒是正常死亡,法医说她的心脏先天发育就不正常。” “在他们死之前你看到什么了?”杜正一问道。 关歆月抬起头来看着杜正一,紧紧地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的可怕,面颊上却浮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杜正一突然觉得这个花季少女直视着人的时候,眼睛里缺少了许多情绪,她就仿佛只是一个少女的皮囊。她一定饱受折磨,一个巨大的鬼影一直缠绕着她,当她像现在这样回应它的时候,它就占了上风,把她所有属于一个小女孩的羞涩拘谨与天真快乐一起压抑得不见了踪影,她的目光和神态都变了,仿佛一个久历变故的成熟女人正透过她的眼睛望着他,审视着他。 “我姑姑死了以后,我后爷就开始酗酒。他清醒的时候就骂我姑父,说是他害死了我姑姑,可等到喝醉了酒又开始说是自己遭到了报应。他刚开始这样说的时候我听见了也没有在意,我想任何人只要活的久了,大概都会有点亏心事。”关歆月说道。 罗奇朝她伸了伸大拇指,“人小鬼大,你这话说的高啊。” “别,”关歆月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别提鬼这个字儿了。” 罗奇还想扯淡,被杜正一瞪了一眼,蔫了回去。 关歆月稳了稳神,又继续说道,“可是我后来发现后爷喝醉酒以后就总是看着屋里的同一个角落,一时唠唠叨叨好像在跟人聊天,一时又哼哼唧唧地哭,听起来就像是在求人原谅他,实在是太瘆人了。后来我有一天终于想到,该不会是……” 她说到这里突然咬住嘴唇不说了,好像下面的话十分可怕,就算说出来也够瘆人的了。罗奇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哆嗦,“你是不是怀疑当初是他杀了你亲爷爷?” “我不知道。”关歆月摇了摇头,“我也不想知道。再说,杀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这么说,我就想起了阿加莎克里斯蒂一篇小说的名字了——《杀人不难》。”罗奇顺口就接了下来。 “我没有读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关歆月老实地说。 罗奇刚想大致给她讲一下,就被杜正一打断了,“罗奇,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拐跑她?” 罗奇吃了杜正一锐利的一眼,终于彻底闭好了嘴巴,悻悻地给三个人重新泡了一回茶。 关歆月也尴尬地低了头,她接过了罗奇推给她的茶盅,在暖热的杯壁上慢慢磨着冰冷的手指,两个男人都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她费了一阵子力气才重新鼓足勇气,继续讲她记忆中最恐怖的部分。 “当然最害怕的人是我奶奶,所以我爷爷一去世她根本没有回乡下的那个房子,从医院离开就直接回了我爸爸在城里的房子,连东西都没有回去收拾,后来还是我爸爸回去替她拿的东西。我爸爸是个医生,根本就不信什么鬼神,我和我奶奶说的话他压根不往心里去。我奶奶回来跟我们住以后,也确实平安无事,我爸爸不喜欢听见我们说那些不存在的东西,我们也就不怎么说了,这么下去时间一长,我们也都有点淡忘了这些,也不再觉得害怕。” 关歆月抬起头来看了看听她说话的两个人,她的眼睛很亮,仿佛有火焰在她的眼底燃烧,但那火焰燃烧的是她的精神,罗奇有些担忧那火会烧尽她的所有生命。他忍不住想要安慰她几句,但凭直觉他感觉到她终于说到了关键的地方,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断她。 “去年我准备参加中考,复习的时候突然发现我的初一课本和学习笔记都落在了后爷的老房子里。我想起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忘了好久的那些事又浮现出来,可是课本和笔记不取又不行。我只好求爸爸跟我一起去,他开始想让我自己坐郊线的公交车去,但是我怎么都不肯,软磨硬泡地求他开车带我去。后来他总算是答应我了,去的那天他有个手术耽误了时间,等到他开车来接我一起去乡下老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等我们到了那里的时候天已经马上就要黑了。老屋就在村子的北边靠近树林的地方,我们家人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可是院子里看起来还是很整洁,窗户上的玻璃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是窗子里面黑洞洞的,从前天快黑的时候,奶奶一定早早就把屋里的灯打开了,那时候温馨的样子和现在死气沉沉的样子对比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关歆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之前她说话的时候,肺都已经快要枯萎了。“老屋的院子里有口水井,乡下虽然有自来水,不过大部分农民还是用水井的水来浇菜园,所以差不多村里每家院子里都有一口水井,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了。可是那天我们经过水井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井里有人喘气的声音,就像后爷冬天犯了肺气肿在费力地喘气。可是我爸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我当时吓坏了,赶紧进了屋里。我想马上找到东西离开,那时候屋里已经很黑了,灯却怎么都打不开,听我爸说大概是忘记给老房子交电费所以被停电了。我只好拿出手机照明,这样磨磨蹭蹭地找到书和笔记的时候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我爸在一边等我等的睡着了。 我找到东西就想叫醒他,一抬头却先吃了一惊,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浓雾,竟然连邻居家亮着灯火的院子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开始发慌,谁知就在那个时候,前门突然被人敲响了,我吓得差点坐在地上。我知道那不是幻觉,就算是现在我也能在脑海中听到那阵清晰的敲门声。其实本来也可能是邻居看到屋里有亮光,过来看看是不是我家有人回来了,可当时我本能地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不祥的征兆已经一重笼着一重,我紧张的嗓子都发不出声音来,僵在那里紧紧地捏着手机。就在那当儿我突然想到,我爸爸是个有些神经衰弱的人,睡眠一向不太好,可为什么这么响亮的敲门声都吵不醒我爸?这个念头一闪过,我就吓得不清,想都没想就拿起手机朝着我爸的方向照过去。他正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手机的光照过去连他身后的玻璃窗也照亮了,我看见一张熟悉又诡异的面孔就贴在玻璃窗上,我……” 罗奇倒吸一口冷气。 关歆月几乎是努力到咬着牙把后面的话说完,“我尖叫了起来,我爸被惊醒了。我告诉他我后爷刚才敲了门,还趴在窗子上往屋里看。可是我爸不信,他说……”她吞咽了一下,说道,“他说我后爷已经死了,而且如果世界上真有鬼的话,鬼既不用敲门也不用趴在窗子上看。” 罗奇苍白着脸点点头,“不得不说你爸说的话还是很有逻辑性的。” 关歆月虚弱地摇摇头,“我是真的看到了。我爸说根本就没有敲门声,更可怕的是……外边也没有雾。” 她看向罗奇,又看向杜正一,她的目光脆弱绝望。她再次开口,声音几乎是支离破碎的,“如果不是真的有鬼的存在,那就更可怕了,那就说明我其实是疯了。” 罗奇不安起来,一个小女孩的绝望特别容易让人心碎,他想要拿出最好的话来安慰她,真希望自己能把法师的世界展现给她看,让她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 关歆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面颊,她用细瘦的手指擦着眼泪,哽咽着说道,“从那天以后我总是不停地做噩梦,梦见我后爷在水井里叫我的名字,梦见那阵敲门声……我真的快要崩溃了,我不知道是真的有鬼,还是我真的精神分裂了。我求求你们,求你们去看看是不是后爷的鬼魂还在那个院子里,只要你们能救救我,我愿意……哦……”她哭得更厉害了——“我想起我根本没有钱,我真是太蠢了。我不知道你们抓鬼收多少钱,但是如果你们相信我,我毕业以后赚到钱一定会付账的。” “别别,别哭。”罗奇着急地给她递过面巾纸,“你放心,杜先生他抓鬼不是为了赚钱的。唉,你别哭了,我答应你,我们肯定会去那里看看的。是?杜……杜先生,你就不能说句话吗?” “你爷爷……”杜正一说,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自己的硬盘里搜索了一圈安慰人的话,没搜到。“……为什么觉得是你姑父害死了姑姑?”罗奇一怔,朝杜正一倒竖了一下大拇指,他就没见过这么潦草对待女孩子的。 不想关歆月当真忍住了哭,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杜正一,仿佛是被他的镇定稳住了。她擦干了泪水,说道,“我听说他在外边有了一个情妇,那时候他跟姑姑的关系很僵,他们经常吵架。有一次他们从吵架升级到打架,我姑姑甚至被他打得一只胳膊都骨折了。” “我靠,”罗奇说,“难道他故意非把你姑姑气得心脏病发?他难道就不能跟她好好谈谈,和平离婚吗?” 关歆月疲惫似的闭了闭眼睛,又摇摇头,长发从肩头滑过,“大人的事我实在说不清楚,扯到婚姻家庭的那些事,就好像人人都烧糊了脑袋,我见过的夫妻没有几对算得上通情达理。”说到这里,她拿不准似的问罗奇道,“你的父母关系好吗?” 罗奇长长地“唔”了一声,仔细思索了一下,说道,“他们有的时候也不能算脑子完全清楚。我觉得你对婚姻的这段阐述很精辟。” “可以请你把乡下老屋的地址写下来吗?”杜正一插了一句,打断了罗奇的闲聊。而且,一锤定音。 第六章 目的地 第六章 离开茶楼以后,罗奇和杜正一都很沉默。在学校的时候他觉得调查应该很简单,可能就是某个粗心大意或是不负责任的法师在使用能力的时候被人类目击了,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来了解一下情况,纪录成详细的报告,再提交上去也就完事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从关歆月说的来看,有人越了界。 有时候法师中会出现一些败类,以捉弄甚至折磨人类取乐。罗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有一部分大概就相当于人类中的变态,另外一部分则别有目的。而在折磨人类的那些行为中,没有什么比干扰人类的思维更过分的了,人类没有任何主动进行心灵融合的能力,他们能看到这个世界却也同时像个瞎子一样盲目,他们可能痛苦万分地沉浸在沮丧和恐惧里,却根本看不到那源头在哪里。 法师社会的主流对这种行为是唾弃的,也有监管措施,针对具备心灵控制能力的法师的监管措施甚至尤为严厉。但是这些问题就像人类的犯罪问题一样,从来都无法杜绝。 他们后来详细询问了关歆月一些零碎的细节,离开茶楼的时候就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罗奇虽然很想立刻去关歆月所说的乡下老屋里看看,但时间实在太晚了,杜正一好像也有些累了,精神头明显有些不足,他作为助攻队员,实在不敢在主力面前太僭越。再说,他也饿坏了。 他们在汉堡王凑合了一顿晚饭,罗奇觉得杜正一要么没吃过快餐,要么是不习惯,吃的非常慢。罗奇早就吃完了,叼着吸管盯着杜正一吃饭,突然意识到杜正一吃的慢是因为他的精神太差了。 他想了想,犹豫着问道,“你要没电了?” 杜正一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自动忽略掉了他的神来之语,很快就又回到了待机状态。 罗奇小心地打量他,忽略掉杜正一身上的那些光环,才想到这个人在三年前曾经死里逃生。罗奇对那天记得很清楚,他爸的夜班一直被拖成了白班,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才精疲力尽地回家来。法师会遭受到的伤害有很多都是不可逆的,如果一个法师曾经濒临死亡又费了医生那么大力气才勉强抢救回来,不留下糟糕的后遗症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不知道杜正一的身体有什么问题,要是杜正一能主动说的话就好了,那样他还能注意一下。毕竟看眼下这情况,两个人恐怕要捆绑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 察觉到他的视线,杜正一又抬起头来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罗奇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不好意思直接问他的身体怎么样。一是这毕竟是隐私,当年那件事老爸也被命令了保密——虽然老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嘴欠之人,回家就在饭桌上说了。二来他也不愿意说老爸是他的主治医师,那样就好像自己能沾上什么光似的。 他想了想,把注意力转回当前的事情上,“关歆月说过她的姑父有一个情人,我觉得这是个关键点,谋杀这码事不是情杀就是仇杀,既然确实有动机,那她姑姑就未必是暴病身亡的了。再说后来关歆月那段经历,能让她亲眼看到不可能存在的景象,这点只有法师能够做到。把前后两件事联系起来,怎么想都觉得她的姑父是被一个法师情人缠上了。” 杜正一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像是牙疼,“听起来确实不像是什么温馨的爱情故事。” “你怎么说的这么不痛不痒,没同情心啊老大。”罗奇抗议地说。 杜正一哼了一声,“我只不过希望最好不要是这么麻烦的事,你想惹一个发疯的法师老娘们吗?” 罗奇打了个冷颤,连忙摇摇头。 杜正一放下手里的炸鸡条,皱着眉头擦擦手。“而且也有点说不通,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疯娘们,她要对付一个心脏病人确实很简单,可能稍微精通一点心灵控制就能办到。那她谋杀情敌之后,从此就可以跟情夫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了,为什么一年以后情夫还会死在一场大火里呢?这中间的变故,到底是什么?” 罗奇已经想过这一点了,张口便分析道,“关歆月的爷爷一直认定是女婿害死了女儿,他肯定想给女儿报仇。从关歆月的话里推敲一下,就不难看出这老头谋杀老婆前夫的嫌疑可不小。他既然有杀人的能力,那想办法再杀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杀了老婆的前夫,还能平安无事地跟老婆一家人相处几十年,他的智力水平肯定不低,情商也相当高。所以这一次他花了一年时间准备,终于找到机会杀了女婿。他报了大仇之后,回想自己这一辈子,年轻时见色起意,害人性命,年老时家破人亡,直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最后抑郁不已,酗酒身亡。” 他说到这里,眼睛里亮晶晶的,神思沉浸其中,也有些感叹,自己深深地相信了自己的推测。“他前女婿的情妇,那个疯巫婆最后猜出是老头子杀了自己情人的时候,老头子已经死了。她是此恨绵绵无绝期,找不到人报复,只好折磨老头的孙女。” “可是那孙女又不是什么亲孙女,”杜正一说道,“你听出那姑娘话外之音了,她口口声声叫他后爷,算得上尖酸了,可见他们之间没什么祖孙之情。那疯婆子想要报复,也应该报复在老头子的老伴身上才对啊。” “情妇是个外人,哪能了解的那么清楚呢?可能她就是按照常情推理,觉得孙子孙女是老头的命根子。”罗奇立刻就想到了答案。 杜正一却听得笑了,懒洋洋地打量罗奇,“你说你这天赋,不去说书都浪费了。你要是县官,你们地界肯定是从无悬案,一年120宗案子,你大约能靠脑洞侦破129宗。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法师想要害人,需要等到这个人去了某个特定的地方之后才能开始吗?如果关歆月十年不回老屋,她就十年不能报复她吗?” 罗奇被问住了,他想了一会也不能想到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你觉得呢?” “可能关歆月的姑姑就是病死的,她姑父就是意外身亡,她后爷什么都没干,就是喝酒把自己喝死了。”杜正一说道,可是他的神情很微妙,罗奇抓不住他的意思。 “那你怎么解释关歆月在老屋看到的情景呢?” 杜正一耸耸肩,“就像你说的,可能跟你妹妹遇到的情况一样,撞见鬼了。” “靠!”罗奇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出声了,他慢慢地眨了眨眼,强作镇定地看着杜正一。“刚才有个鬼好像想要通过我的嘴,表达它的意见。” “哈-哈。”杜正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用不用哥哥我招个闪电来,把它从你身上电出去。” 罗奇笑了起来,突然转过一个念头来,“刘璃老师是不是特别擅长天气控制?” “是。”杜正一虽然惊讶于他脑洞变幻之离奇,但是好像也对他习惯了,有耐心随时回答他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 罗奇认真地点点头,半心半意地打了个呵欠,“咱们走,我困了。” 杜正一叹口气,“我真不知道你是傻啊,还是特别擅长转移话题。” 罗奇装聋作哑,一边站起来往外走,一边问他道。“如果真的是有个法师在折磨那个女孩子,明天你能看出痕迹来吗?” “不确定环境下的能量测试不太容易,尤其是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杜正一说道,“看看运气。慢着,你不是我的吉祥物吗,有你在明天肯定能测出能量残留来。” 罗奇不理他的揶揄,“如果我们真的发现有法师犯罪,是不是需要上报给最高委员会?然后我们就等着他们再派人来处理了?” 杜正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要不然呢?不报告?等着你在小美女面前露一手?” 罗奇的脸有些热。 “你那小妹妹的故事讲的不错啊,你是本来就特别能编故事呢,还是看见美女了就特别会聊?”杜正一继续调侃着他。 他恼火地说道,“要不然下次你上。” “可别。”杜正一笑道,“我现在越来越能体会到你的优点了,刘璃老师这是硬塞我手里一把万能钥匙。” 罗奇还是有些怵他的,所以一时之间不知怼他什么好。其实他难得认真做事,今天还发挥的这么好,他对自己很满意。不过他转念一想杜正一本就是个不正经的人,话说成这样其实应当是在夸他,他不禁有些小得意。 两人来到酒店开了一个标准双人间,杜正一回房间洗漱之后就闭目养神,没多久就翻进被子里睡了。罗奇睡不着又不好意思太折腾,不方便去开电视,就拿出手机胡乱搜索着今天得到的关键字,搜来搜去都是鬼故事,最后连吓带担忧,大半夜的双目炯炯,惴惴半夜。 早晨六点钟的时候罗奇就起来了,去看了看杜正一没有动静。七点钟的时候罗奇决定去吃个早饭,八点整回到房间里,杜正一还是一动不动地窝在被子里。罗奇这时候才想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杜正一可是刘璃和裴枢两大法师的心肝宝贝,就算不指望他能真正帮上这心肝宝贝什么忙,可要是心肝宝贝出了事他竟然没有及时发现,那他们两个大法师不劈死他才怪。这个念头闪过以后,他才想到应该赶紧去检查一下杜正一的脉搏和呼吸。 罗奇搜肠刮肚地回忆起所有他老爸教过他的医疗知识,心急火燎地掀开杜正一的被窝,伸出手探向杜正一脖颈间的大动脉,指尖不但感觉到了杜正一温暖的皮肤和搏动的脉搏,耳膜还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杜正一当时就“操”了他一声,事后罗奇每每想到杜正一那忍无可忍又无可奈何的声音就尴尬,虽然那只有三个字,“罗奇,你……” 他当时还分出神来想到自己竟然击败了同年龄段最杰出的法师,杜正一很明显已经拿他没办法了。 当然后面气急了的杜正一缓过气来就骂得他狗血喷头,外加“不睡到十一点我死活都不会起来,你给我滚出去”之类的,巴拉巴拉。 罗奇退回自己的床上,彻底蔫了,这两天抖擞起来的聪明劲全数退散了回去,谁能想到杜正一还真就是困了?看他之前那一本正经深思熟虑的样子,他还以为他们应该一大早——最晚不超过早上六点——就杀到乡村古屋。谁特么能想到杜正一这么个传说中的大神,跟个二逼青年也没两样,火烧屁股了也照样能懒床。罗奇难得聚起的精神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再也精神不起来,破罐子破摔,本来就没睡好,守着个懒床不起的老大,没一会就感染了困气,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他睡的时间太长结果脑袋都疼了起来,两眼无神地爬起来,扭头看见杜正一也一脸睡多了的嫌恶表情,正坐在他自己的床边醒神。 罗奇再没什么兴头急着办正事了。书上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果然如此。罗奇被落难女孩激发起来的英雄情结,在他把自己睡废了以后,就再也凝不成结了。他昏头涨脑地跟着杜正一,两人出去找了个不错的饭店先吃了顿饭,吃完饭都已经两点多了,杜正一居然还去了一趟书店,买了一堆书,说是要了解一下人类文化。 罗奇到这个时候已经随便他怎么安排了,自己在书店翻了一阵子,突然想起来刘璃老师还给他留了个惩罚作业,等到杜正一来叫他走的时候,他垂头丧气地拎了两本讲论语的书跟着走。 这回他们终于开车往城外去了,按照关歆月给他们的地址,顺利地找到了那个村子。说是乡下地方,其实距离城市并不太远,出城绕过一个水库就快到了。可见就算关歆月的后爷爷眷恋乡下悠闲的生活方式,可到底也还是离不开现代城市提供的各种便利。 从一块路牌上看到齐家油坊村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四点一刻,他们开车拐入一条村路,路的两旁栽着柳树,如今还不到时候,柳树的枝条上光秃秃的没有叶片。 这天算是个大晴天,天空却灰蒙蒙地泛着白,看不到一点蓝。寒烟漠漠,老树秃枝,映着落了煤灰的残雪。树丛后的田地里也望不见庄稼,依旧是黄土与残雪。 这一幅田园画卷透着说不出的晦暗孤寂。 罗奇看着眼前的景色,几乎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不知道关歆月家里的老人怎么会乐意住在这样的村子里。乡间的路上连一个鬼影都没有,杜正一加快了车速,转眼之间就到了路的尽头,一个拐弯后村子出现在眼前。几十座格局几乎一模一样的平房加院落,横纵排列在山林前的一处平坦谷地里。所有房屋的高度都差不多,屋顶全是为了便于晾晒庄稼而造的平顶。放眼望去,几十座平顶之上,只有一座屋顶,突兀地向天空伸出一个鲜红的十字架。 刚从车上下来的罗奇惊讶地张大了嘴,他看着眼前的情景,有些难以置信。“我的天,那是……基督教堂?在乡下?中国的乡下?” “你问我吗?”杜正一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抬头跟他望着同一个方向,“那你还不如问你自己的膝盖。” 罗奇闭上了嘴,想起杜正一对人类生活的不了解,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可跟他探讨的。他又看了看那座鲜红的十字架,在冬日乡村灰暗的背景下十分扎眼。 杜正一已经率先走进了村子,罗奇连忙跟着。昨晚关歆月曾告诉他们,她家的老屋十分好找,因为那村里的人用的大门都是绿色的四扇连开大门,把大门完全打开后足够农用大车通过,而她们家是两扇黑色铁艺门,所以只要看一眼就能区分开。村里的人家不多,要看遍所有人家的大门也并非难事。村中的路上十分安静,没有人撞见他们两个外来者,省了许多口舌。 不过罗奇发现杜正一进了村子就在往北走,好像已经知道了关歆月家老屋的位置。他好奇地问了杜正一,后者睨了他一眼,“关歆月说过一次,他们家就在村子北边靠近树林的地方。你听人说话只听热闹的部分吗?” 罗奇吐了吐舌头,抬眼望去,乡村教堂正在北边。 说是乡村教堂,其实根本不算是个教堂,走近细看发觉那只是一间民房而已。里面似乎还正常住着人,透过大敞四开的院门,能看到院子里还堆着柴禾垛,拴着一只看家狗。房子顶上立着的红十字,近看居然是件廉价的塑料制品,大概是主人定制的。房门的正上方,屋檐之下,用红漆刷着一个大大的汉字——爱。 罗奇站着看了半天,觉得好玩,拿出手机来还拍了两张照片。“这个有意思,土洋结合疗效好。” 杜正一摇摇头,“连我都能看出不伦不类。”他说完突然愣了一下,抬手碰了碰罗奇,“你看前面是个寺庙吗?” 罗奇回过头来,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屋檐有些奇怪,并不是一般民房的改建,那还真的就是一座小巧的寺庙,里头的屋檐上还挂着一串五颜六色的布条,有些像是经幡。 “这小村子宗教碰撞的还挺激烈。”罗奇说道。 杜正一对这个也很感兴趣,两人加快步伐直奔小庙而去,此时天光已经略有些昏暗,庙门紧闭,上头悬一块小小的匾,写着“净土寺”三个字。 “净土寺。”杜正一念了出来。 “大概是净土宗,确实很适合乡下寺庙。”罗奇说道,见杜正一感兴趣,有心卖弄一下,继续给他解释。“净土宗是佛教在中国的一个宗派,入了净土宗修行不用读懂佛经,想要修成正果,度过苦海登西方极乐世界,只要多念`南无阿弥陀佛`这六个字,再加多放生就行。” “这门槛够低的。”杜正一听了之后评价道。 “是啊,”罗奇说,“所以信徒众多。” 杜正一捅了他一下。 “怎么?”罗奇说,“觉得我是瞎掰?我很喜欢人类文化的。” “不是,你看那个。” 罗奇转过来身来,一眼看见夹在教堂和寺庙中间的那户人家,禁不住呆住了,那分明就是两扇黑色铁门。他们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注意力都在教堂和寺庙上,根本没注意到中间这户人家的大门,竟然直接略过去了。 “我靠,左边是个庙,右边是个教堂,这特么会是什么风水啊?菩萨跟基督掐架的时候不就正在他们家脑袋顶上?这不闹鬼才怪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悻悻地走了回去。 铁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锁头,杜正一从口袋里掏出关歆月给他的钥匙,试了一下果然打开了门锁。 “这可真奇怪。”罗奇喃喃地说,忍不住疑惑地再次左右看看,“这村子只有一座教堂和一座寺庙,有这么明显的地标,那丫头直接说他们家在教堂和寺庙的中间不就得了?” 杜正一没有说话,差不多也是一脸费解,含义不明地摇摇头,伸手试探地推了推漆黑的大门。 第七章 诅咒之庭 漆黑的铁门向两边打开,寂静的庭院中间站着一棵老树,枝干斜生,头顶的树冠阴沉沉地遮蔽了一侧的半个院落。院落收拾的很齐整,比一般乡下人的院子要雅致很多,残雪之下有园圃痕迹,面积极大,此刻虽然衰败荒寂,但夏日里必定曾繁花似锦。 罗奇仔细地打量着院中的一切,杜正一已经走了进去,他的目的性更强,尽管他的目标尽是些肉眼看不见的。在外人看起来杜正一就像在检查着某些虚无的东西,倒真的很像捉鬼大师。 在树冠覆盖的那半个院子中,立着一只石头雕的灯座,因为古意盎然,结果与田舍的格局格格不入。石灯座的周围环着一圈半人高的石头,罗奇缓步上前,走到近处仔细盯着那些石头,再想起关歆月说的诡异故事,胃里就有些翻腾。 毕竟一个古怪老人的住处,西边挨着教堂,东边挨着寺庙,这本身就有点说不清,院子里还立着做法一般的石头大阵,十有七八这里的住户有点邪。罗奇沉思着,在自己一知半解的知识库里寻觅着踪迹,阴郁地想起基督教世界里的黑弥撒。这些石头阵会不会是有人在这里向魔鬼祈祷过?是关歆月的后爷吗?难道他在女儿死后进行了黑弥撒,接引过魔鬼的降临,咒杀了自己的女婿?如果人类的信仰真有力量的话,这倒从另外一个角度解释了老人醉酒以后的神秘举动。 他不知道这样解释有没有的道理,也许上帝与魔鬼都是既存在又不存在着的。人类观测到了一些异常的行为,并且用自己能解释的方式进行了解释,这就是相对的真实。 他漫无边际地琢磨着,杜正一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回他身边来,推了他一把。 “怎么?”他戒备地说。 “这种时候你也走神得起来?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就算你脑子的突触再发达,这里也没人能干扰你?”杜正一说,语气有些受挫,“这里没人!没有能量!没有任何法师存在过的痕迹!你肯定是幸运值降低了,赶紧放个大招给我加个状态。要不然我就只能告诉你,这里真是有鬼了。” “我正在思考历史与哲学。”罗奇老头子一般地说。感觉到杜正一有些烦躁,大约是出师不利的缘故。 “别废话了,你要是中午火锅吃撑了就直说。我不会因为你的血都流到胃里去忙着消化,就嘲笑你脑子斤两不够的。” “我发现你对我特别缺乏耐性。”罗奇有耐性地给他指出,“你对我特别不尊重,这样不好,毕竟咱们俩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还得合作很长一段时间呢。” “没有那回事。”杜正一果断地否认,接着说道,“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不尊重和缺乏耐性。” 罗奇被堵了回去,惊讶地看着杜正一,“你是猫男吗?” 杜正一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要是想骂我的话,能不能使用我能听懂的典故?” 罗奇睨了他一眼,双手放在口袋里,视线又转回那些散布在残雪间的黑色石头,它们立在雪间,仿佛是一群不祥的马达加斯加狐猴。 “好,”看到罗奇不理他,杜正一战略性地暂时让步,“那你给我讲讲你思考的历史和哲学。是跟这些站姿奇怪的石头有关吗?” “你也觉得这些石头很奇怪?”罗奇来了兴致,他本来还对自己的怀疑有些没自信。 杜正一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罗奇觉得自己必须跟杜正一分享自己的知识,不管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到底如何,这里的细节一定能佐证他们的某些想法。他简单地给杜正一讲了人类的基督教信仰和黑弥撒,他对于人类的信仰文化其实一知半解,但还是要比杜正一了解的更多,他知道“诅咒”——这种贯穿在人类各种文化中的常见现象,对法师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不管是黑弥撒还是养蛊又或者是扎小人,在魔法师的文化里都不存在,他们对于想象力有某种程度的敬谢不敏。毕竟,如果你特别喜欢幻想恐怖故事,那么在古老的战争年代里,你就有了一个巨大的把柄和短板,只要遇到一个擅长心灵控制的法师,那真是会被精神凌迟而死。 不过罗奇不由得想到,心灵控制本身就很像人类口中的诅咒。人类的文化曾经被法师层层干扰,甚至短暂地控制过。也许诅咒这种事,最初的来历就不好说清楚。 在罗奇讲述的过程中,杜正一听得很认真,并没有嘲笑他种种匪夷所思的猜测。罗奇一开始解释,他就进入了勤奋好学的优等生模式,听完还机敏地提出了问题,“上帝是基督教至高无上的神吗?” 罗奇虽然没料他会发问,但还是立刻回答了这个简单的问题,“当然。” “魔鬼是跟上帝对立的?” “是的。”罗奇谨慎了一些。 “至高无上的神也无法干掉的对象,不也就是另外一个神吗?可见基督教本来就是有两个至高无上的神。既然上帝无法保护信徒免遭毒手,魔鬼反倒能够帮助信徒诅咒对方,那聪明人还是皈依魔鬼要合算一些啊?”杜正一雄辩地说。 罗奇怔住了,本能地说道,“不是那么回事的。魔鬼是……”罗奇搜肠刮肚地想,“魔鬼并不是至高无上的,它是堕落的大天使,原本是侍奉上帝的。我解释不清楚,但是你说的这个应该就是叫做基督教的二元性还是什么来着。” 杜正一打断了他的话,“上帝反倒干不过自己的小弟,听起来就好像我养的金鱼有一天会掉过头来干我。你会干我吗罗奇?算了,不听了,不用解释了,反正人类擅长狡辩,肯定用一大堆云山雾罩的话,去掩盖他们信仰中的根本悖论。” “靠你这人怎么这样。你说不听就不听啊,我要继续讲。”罗奇丧着脸说。 “你先闭嘴。”杜正一不客气地说,“你见没见过算筹?” “上厕所和算术都可以用的草棍?” “那是人类的算筹。我们在使用一些复杂的魔法时,经常需要细致地计算一些复杂参数,比如说光线的变化。”杜正一叹了口气,他在那些高矮略有不同的石柱之间穿行,“说真的,你真的是魔法师吗?” 罗奇没有费心回答,杜正一慢慢走到了石阵的中心,突然抬起头,抬起双臂,仿佛交响乐团的指挥家一般猛地挥下。他那纤细瘦高的身材和他神经病一般的气质,也确实让他非常像音乐家。但是当暴风从他的头顶呼啸而生,当他身上的风衣牛逼又帅气地飞起,当地面的积雪被暴风卷起,雪花在他们周围飞舞,而他所在的地方俨然就是这场暴风雪的风眼的时候。罗奇真心实意地觉得杜正一确实很帅,不但帅,而且还从字面意义上演绎了“拉风”这个词。 罗奇仰头看着飞雪,勉强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不笑出来。不过说实在的,控制天气不是一件小事,就算他们都自诩为魔法师,也没几个人做得到。杜正一曾经几次建议过要用雷劈死他,现在他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杜正一这个威胁的真实程度。 狂风把地面的积雪吹得一干二净,露出了碎石铺就的地面。暗红色的石头夹杂在灰色的碎石中,在地面汇成一道道复杂的弧形,仿佛鲜血曾漫过这里,最终又干涸在复杂精密的细小沟渠里。罗奇惊讶地盯着地面,忽地后退几步,站到能够大略地看到地面全貌的位置。果然,嵌在地面上的红色碎石围绕着石柱和灯台汇集成了一圈又一圈复杂的轨道。如果配上上古的铭文,他一定在某个课本上看到过这张轨道图,事实打了他的脸,这里不是人类的诅咒之庭,大不了能算个法师实验室。 罗奇慢慢地在血色的图形上踏了一脚,酸着脸嘟囔,“这是我们的设施,不是人类的。” “当然。”杜正一应了一声,好像没功夫嘲笑他,他一直在低头查看脚下暗红色的轨迹,“但是使用算筹是非常冷僻的知识,这些石头含有一些稀有的晶体成分,需要这样大型的算筹来进行辅助计算的魔法,只有大法师能驾驭。所以……” 罗奇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杜正一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老屋,黑洞洞的窗口在冬日傍晚的北风中静默着,“这里肯定是一位大法师的住所。” “怎么可能?”罗奇叫唤了一声。 杜正一思索着说道,“他跟关歆月的奶奶没有儿女,这点也符合法师和人类很难生出孩子的情况。” 罗奇却无法接受这一点,“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他跟前妻生的女儿肯定也是个法师,他的女婿八成也是个法师,这一家死了三个法师?其中还包含着一位大法师?最高委员会难道没有接到紧急报告?如果接到报告了,怎么也不至于派我们这样的学生来?这种情况应该直接派一队资深的执行法师。” “你没听到关歆月说他们家亲戚都是正常死亡吗?一个病死,一个死于煤气爆炸引起的大火,一个是酒精中毒。如果三个法师全都是自然死亡,那还有什么可调查的。话说回来,如果真的这三个苦主都是法师的话,你不觉得关歆月的那段话很有意思吗?——所有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突然都消失了,就像夏天里的一阵过堂风。也许她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察觉到了这三个人的不同寻常。”杜正一指了指地面上复杂的轨迹,精密复杂的程度任谁都知道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庭院景观。 罗奇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你能确定关歆月是人类吗?” 这个念头一跑过他的脑海,他的心口就慌了起来。如果关歆月不是人类,那么不但他们被骗了,情况可能还刚好反了过来——关歆月和她的父亲祖母都是法师,凶手和被害者的身份正好转变了。 “她肯定是人类。”杜正一笃定地说。 罗奇松了一口气。 杜正一站了起来,“虽然我觉得屋里不会有什么发现,不过还是进去看看。” 罗奇连忙跟上去。 第八章 女孩&女孩 门后是一条走廊,通往一间客厅,四间卧室,一个厨房,两个卫生间。屋内的布局是地地道道的人类房间,电器设施齐全,平淡无奇得令人失望。罗奇猜测屋里是主妇说了算的地盘,关家奶奶把这里收拾得舒适而又齐整。唯一不舒服的是窗台上摆了满满当当的死花,但那也仅仅是因为这里已经许久没人住过了。 杜正一飞速消失在屋子的走廊里,罗奇甚至都没看清他去了哪,他自己慢腾腾地踱进了昏暗的起居室,顺手打开了灯。房间里的陈设风格是中式的,花梨木色的家具将这个没有活人气息的老屋调暖了几度。 罗奇进屋先看见的是南窗前的琴几,上头陈着一把古琴,琴套半掩着。窗下的两把玫瑰椅略有些歪斜地放着,仿佛有人刚刚起身离去。他溜达过去,强迫症犯了似的把琴套重新盖上。回头看到靠北墙放着一张窄案,案上放着一些摆设,墙上挂着一副字。 案前摆着一张小几,两把圈椅,是很老实的旧日格局。其中一张椅子上斜倚一只琵琶,也像是刚刚有人弹过,又随手放下的。但当罗奇走近仔细看时,就发现琵琶上落了一层灰,弦也断了一根。小几上放着一只玉如意,仿佛时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玉质被搓磨得十分温润。可是多么可笑啊,这家人终究没能如意。 他有些惊奇,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这里无处不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屋主人一直生活的雅致舒缓,直到某个变故发生,他们猝不及防,匆匆离开。生活本似在奏一曲《清平乐》,到此突地断了弦。这让他像做贼似的不舒服,仿佛无意之中闯进了别人的生活,窥去了别人的隐私。 他定了定神,抬起头看了看墙上挂的那副字,书法似乎不错,但他辨不出写的是什么,所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下头的案上放着一个古董瓷瓶,插着一束已经死得透透的花。瓷瓶旁放着一个相框,里面嵌着一张全家福。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罗奇没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他被照片吸引住,是因为照片中的所有人都打扮得极富年代感,男的穿着长袍马褂,女的穿着旧日的旗袍。但这不是什么怪事,罗奇知道最近很流行这么拍全家福,他的人类朋友提过这码事。 他的目光扫视过照片上民国风格的布景,努力辨认着巨大的留声机和笨重的电话,又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下一百年前人类的衣服,草草地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他们的面孔都很柔和,跟普通家庭的合影没什么两样,从人数上看这应该是一张非常完全的全家福,想到这张照片上的人现在一半都已经死了,罗奇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悲伤。 带着一丝哀悼的意味,他认真地看了一遍照片上所有的面孔,老夫妻,他们的子女,女婿和……罗奇突然呆住了,又默默地数了一遍照片上的人数,惊得大喊一声,“杜正一!”。 喊完他抓起相框,回身就跑,谁知眼前一花,倏忽间多了个人影。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地站住脚,这么稍微一冷静下来,他就立刻意识到,在这鬼气森森没个人影的地方,他能撞着的人只有杜正一。 可那家伙无声无息地就出现在他身前,肯定不是走着进来的,他穿越空间的能力果然就像他说的一样自然。罗奇勉强咽下嗓子眼的脏话,顾不上嫉妒杜正一的能力,把全家福的相框一把塞到杜正一手里,他不知怎么描述他的发现,高度概括地吼了一声,“你看!” 杜正一只看了一眼就抓住了要点,带着点厌烦地说道,“这家有两个女孩子?” 罗奇附和杜正一的情绪,愤慨地说,“那个丫头把自己家那点事说得个干干净净,连她爷爷奶奶的恋爱史都说了,可是为什么一句都没提她还有一个姐妹的事?这个女孩子现在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最重要的是关于关歆月的个人资料——不论是咱们拿到的,还是我在网上自己查的,都没有什么地方显示过还有一个女孩的存在。” 杜正一比罗奇要沉着的多,他只是盯着那张全家福思索,罗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也盯着那张照片。照片至少是三年以前拍的,关歆月比现在还要小得多,不过模样没有大变,当时也是清秀的相貌,梳着齐刘海的娃娃头,跪坐在相片的第一排。她的头亲密地贴着另外一个女孩的头,那个女孩跟她坐姿完全对称,但也就只有坐姿是相同的。女孩的年龄比关歆月大几岁,一脸的古灵精怪,梳着高高的马尾辫,一看就…… “……一看就没有血缘关系。”杜正一喃喃地说,跟罗奇的猜测完全一致。 其实无名女孩的容貌更像相片中的年轻女人,罗奇猜她有可能是关歆月姑姑的女儿。 “如果她是一个法师家的女孩子,她可能从小就在我们的世界里上学,除非必要,她完全可以没有人类的身份。我们拿的资料全是来自人类社会的,没有记录她的存在反倒是正常的。”杜正一思索着说道,放下了相框。 罗奇认为杜正一说的很有道理,但蹊跷的是关歆月没有理由提都不提她这位“后姐姐”,他从杜正一的神色上看出来他肯定也觉得烦心。 “你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罗奇想不出来答案就决定先把问题搁置起来,打听杜正一有没有什么发现。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示意他跟着他走。他们走出了起居室,穿过走廊,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厨房,厨房有一道小门通往后院。 这扇门跟前门的位置正对着,由一条走廊勾连,两扇门的大小也几乎一样。杜正一已经把门推开了,罗奇能一直看到后院矮小的土墙和土墙之外的群山。他走到门口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后院的地面有清晰的垄沟,一看便知是个菜园,菜地的中间有一口水井,这里跟前院比起来,更像普通农户人家的院子了。越过低矮的土墙可以看到后面的山林,虽然他知道关家住在村子的最北边,但没有想到这里距离山林这样近。村后的山虽然不算什么高山,可是山中黑压压的树木丛杂,半山的林间隐隐有雾气弥漫,竟有些深山老林的气象。 “这里……”杜正一望着眼前的景象,沉思着低语道。 “这里搞不好会有野猪出没。”罗奇接口道。 杜正一没搭理他,“这里有几点不对劲。” 罗奇挑了挑眉,无声地询问他哪里不对。 “你记不记得关歆月当时说,她们父女进院门后,路过院子里的水井。”杜正一说道。 罗奇点点头,关歆月说在井口听到沉重喘息的声音,就像她后爷肺气肿病发时的喘气声,这话他还记得。 杜正一接着说道,“别的先不论,她说井水是用来浇灌菜园的,这能对得上,后院确实有菜地。但问题是她从前门进来怎么会经过后院的水井?前院我们看了,并没有井。除非她是从后院门进来的,可是后院门外是上山的小路,并没有开车可以走的路。” “也可能他们是从前门下车的,发现没带院门钥匙,于是决定从后门跳墙,后院墙要比前院墙矮得多。”罗奇说。不过他也就是随口应付杜正一,他自己都不太在乎这种解释。昨天他还觉得有点忌惮那口得了肺气肿的井,但现在出了这么些蹊跷,好奇已经压倒了恐惧,他迫不及待要到跟前去看看。 他好动的性子发作了,抢先一步,踩着老房子的门槛子跳了出去。就在那瞬间,他听见杜正一在他身后“啧”了一声,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脸上传来细微的刺痛,头发在北方干燥的空气中发出几声响亮的噼啪声,他怀疑自己的头发都站了起来。 杜正一的“啧”变成了一句骂人话,声音里带了焦灼,“带着你这样的毛球,我真是操死心了。” 罗奇“呀”了一声惊讶地站住脚,他仿佛正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静电场里,感观被激发得十分敏锐。可是在一阵轻微而锐利的刺激之后,他的感观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一切都变的不清不楚起来,他看得见这个世界,感受得到这个世界,可是他与周遭的一切都产生了隔阂,像是被一个巨大而又无形的水泡吞没。 他停下了脚步,脚下的地面却运动得挺来劲。他还没有慌乱,主要是因为变故来的太快,他没来得及相信自己出事了,就已经被卷进了一场湍流。 他的耳膜不舒服地鼓胀着,嗡嗡地开始了耳鸣,肠子仿佛搅动了一下,头开始眩晕。地面加速旋转起来,或者是他自己开始旋转的,他的感觉越来越模糊。他的视觉也变得极其不可靠,他根本看不到本来面对着的山林,有几条算不上好看的光带在他的眼前飘忽不定。 在这个危急的瞬间,他还是本能地想起了几个法师保命的技能的,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够不够运行技能,而且也拿不准该用哪个。时机十分短暂,稍纵即逝,在这个犹豫的功夫,他突然感觉到意识开始消散,仿佛本来凝聚成思维的那个东西开始散开。 恐惧第一次掠过他的心口,他的心脏一定是狂跳了起来,让他恢复了一些感觉。如果他的身体是个人类的话,那现在就是肾上腺素的水平提高了,他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拼命抵抗着快要融化了的意识。数不清的光影和细微嘈杂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倏忽浮现,又遽然离去,他在想象里像溺水一般急喘着。 他挣扎着,凝聚起最后一丝思维的力量,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撞上了湍流中的一块礁石,力道之大差点让他吐了出来。他被撞得痛苦不堪,猛地张开眼睛,溺水的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等眩晕的感觉完全消失,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院中。他正四肢着地趴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接着他的身体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失重,他的脑子十分清晰,但却失去了调动肌肉的能力。 他挣扎着抬起脖子,还来得及看杜正一最后一眼。后者正站在院中,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罗奇看到他的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那惊奇在最后一秒转为顿悟,接着杜正一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罗奇哑着嗓子喊了半句,别是他,倒霉的应该是自己才是。 天色昏沉起来。 罗奇像个死状不雅的尸体,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杜正一消失的地方,震惊和惭愧焦灼着他,接着又转为愤怒。 失重的后遗症无可奈何,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但是症状消失的也很快,罗奇使用自己身体的能力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四肢不协调地往前走了两步,一脚踩上门槛子,迎面吹来的风扎在他的脸上——那不是风,是带着能量的粒子,他早该发现的。 他停了下来,呆呆地感受着面前的力场,挫败感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杜正一到底为什么会消失。他试图回忆过几个课堂上学过的方法,许多公式从他脑海中跑过,可惜大部分都是残缺不全的,考完试他就把那些知识都还给了老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不知道应该用哪个。 其实就算这些东西都能记在脑子里又有什么用呢?归根结底他根本不具备法师该有的力量和敏锐,他就像一台没有什么运算能力的计算机,存储的数据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他站在这里,并不比一个人类强大多少,他开始跟自己生气,气了个半死。 他仰起头,片状的云雾在他的头顶层层叠叠蔓延开来,略过附近农舍的屋檐,在后山的半腰处骤然变得晦暗阴沉。山顶已经看不到了,傍晚的天空也渐渐模糊了起来,仿佛一幅中国画消融在浓重的墨汁中,世界只剩了这个孤村。 这里就像是人类和法师两个世界的边界,他模模糊糊地想着,突然再次想起了关歆月的故事。 古井,浓雾,一切都跟故事中的情景似是而非。他猛地回过头去,仿佛这个诡异世界感知了他的意识,故事中响起过的敲门声在他身后猝然响起。 故事的关键词,就快都要齐全了。 他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尽量迅速而无声地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前门口,屏住了呼吸。 门没有再次被敲响,他在极度紧张中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户,窗外只有浓雾。门没有锁,片刻的寂静之后,有人从外面缓慢地将门一点一点地拽开。 恐惧在他的胃里变成粘稠的一团,罗奇暗暗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注视着渐渐拉大的门缝。 一开始门缝里只有浓重的烟雾,呛人喉咙的烟从门缝向里蔓延,仿佛灰色的藤蔓拽上门板。罗奇狐疑地望向远处,烟雾浓重得像是一块固体,起居室的灯光也几乎无法穿透院子中的浓雾。他突然意识到敲门的不管是什么东西,它就在门后。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就决定要用力拽上门板,谁知就在这时,那东西仿佛又一次感知到了他的心思,他刚要动作,一只白色的手就伸了出来,轻轻地抓住了门的边缘。 罗奇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想要拽门的力道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本能地倒退一步,应激反应在他的手上凝聚起一股微弱的魔法力量。他大气都不敢喘,心口砰砰地跳,疑虑不定地强化着手上的魔法,不知道自己这点力量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 他眼睁睁地看着门板被慢慢地拉得更大,直到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怔住了。抬起的手放了下去,他愕然地望着来人。 浓雾之中,晦涩的月光落在那人的身上,她看起来仍旧苍白脆弱,眼底有深深的青色。只是不再有昨天的可爱,她的神情空洞的就像一个幽灵。 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恐惧就像裹着黑色破布的死神,依旧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只是那恐惧虽然存在,却不能摆布她,反倒将重重的阴郁如同面具一般戴在她的脸上,俨然便是支撑她的力量之一。她在面具下露出一丝微笑,笑容里混合着孩子气的得意,又散发着成年人的丝丝刻毒。 “你们抓到鬼了吗?”关歆月问他。她发出一声有些神经质的笑声,尖刻地嘲讽着他,“抓鬼大师组!” 罗奇张口结舌。 她满意地笑了一下,脸上挂着讽刺和挖苦。 “你……”罗奇错愕地望着关歆月,他实在理不清状况。关歆月在朦胧的月光和起居室透过来的惨白灯光下看起来真不像个活人,而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他可能已经疯了。 他呆呆地站着,关歆月却像个主人一样神气活现地迈步走进屋子,得意洋洋地绕着罗奇走了一圈,既打量了罗奇,也巡视了自己的祖产。不过她的神气活现透支了她的精神,罗奇又一次感觉到她就像一辆穷途末路烧起机油来的破车。就像中邪了一样,这女孩仿佛早该死透了,可是身体却靠燃烧精神运行着,等到她的精神一把火烧干净的时候,她就要灰飞烟灭了。 但罗奇说不准。在他稍微挺过震惊,终于能把张大的嘴闭上的时候,他说道,“你不是法师。” “哦,”关歆月在起居室的门口停住,回过头来笑着问他,“何以见得啊?” 她的神情就像在逗着小猫。罗奇在心里给自己减了一分,关歆月的心理年龄仿佛比他还要大,他的表现竟然让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瞧不起。可他的这个停顿又被关歆月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立刻明白自己占了上风,望着他调侃地笑了一下。罗奇的脸有些红了,一半是因为憋气。 他扭着脖子说道,“法师几乎从不说谎。即便说谎,也不会像你昨天那样说谎。法师从不放任自己的想象力,所以说不出来你那样的谎言。你在网上写闹鬼的谎话,是为了引法师出现,你昨天说的那些谎,也是为了把我们引进你的局里。” 关歆月讽刺地看着他,她那双眼睛里几乎都闪出了光,火花四溅地怼了回去,“别不要脸了,大魔法师,你昨天撒谎的时候那才叫得心应手,哪天你要是靠变戏法混不下去了,可以去喜马拉雅录鬼故事。” 罗奇被噎住了,各种情绪乱糟糟地堵进他的心头,也不知是哪种情绪占了上风,他冲口而出,“我并不是什么法师。” 这句话说出来,他和关歆月同时愣住了。他畏缩了一下,仿佛刚才是别人喊出了那句话。但是这里没有别人,说出他内心最深的恐惧的,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说出了国王长着驴耳朵的秘密,亲口承认了自己那早就无法掩盖的致命缺点。 可是突然之间,他奇迹般地感觉到了放松。仿佛长久以来一直驮在背上的沉重包袱终于卸了下去。他一直隐隐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个法师,也不知道他的基因是怎么了,是突变了还是退化了,反正他根本就没有能力。他早就应该承认这一点,不该再遮遮掩掩,徒增自己的精神负担,又连累了杜正一。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回头突然瞥见关歆月脸色十分难看,好像被他吓着了。事情也确实有点脱线,大概完全没有按照她的计划来。 他又从肺子的深处吹出一口气来,把注意力从自己的烦恼转移到当前的麻烦上,他全身都松弛了下来。关歆月站在起居室的门里,他干脆绕过她,走进唯一亮着灯的起居室,一屁股坐在正面摆放的圈椅上,伸手挠了一爪子旁边的琵琶。 没断的几根琴弦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种情况下琵琶的音色竟然还能让他觉得十分悦耳,他转头毛毛草草地看了看那琵琶,又被琵琶身上镶嵌的亮片吸引住了,顺手抠了一下。 关歆月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吓得他连忙松手。转过头来看到关歆月的脸都气红了,倒恢复了不少血色。 “你这个傻……”逼字呼之欲出,但还是在关歆月的嗓子眼里咽了下去,罗奇猜她肯定还是有些家教的。 她怒不可遏地看着罗奇,“那是个古董琵琶!你要把螺钿抠下来吗?白痴!” 罗奇耸耸肩,“品相不完整影响卖价?” 关歆月气的脸更红了,两条本来就淡的眉在盛怒的脸上显得更加没颜色。 他讪笑着补充道,“这是你奶奶的?你跟你家人的关系好像没这么好,昨天你说起他们来可是毫不在意,满心担心的只有你自己的安全。” 关歆月没有接他的话,压着火气问他,“你不是法师?那你为什么要跟法师在一起?我知道他是魔法师,不然他不可能看得到我在想的事。”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向外飘了飘,略带迟疑地补充了一句,“为什么倒霉的竟然不是你?” “因为我……”罗奇顿了顿,脸色沉了下去,机械地说道,“因为我的幸运值高。” 关歆月对他的鬼话嗤之以鼻,越发看不上他,用下巴向他坐的方向点了点,“我们家这个位置只有长辈能坐,你真没家教。” 罗奇哼了一声,“你们家还挺传统。你们家这么传统,你叫后爷爷的时候,你奶不掴你嘴巴吗?” 关歆月给了他一个冷笑。 罗奇望着她,想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脸上读出更多的东西,她活生生却又阴森森地站在这里看着他,眼神里有着毫无遮掩的厌恶。那厌恶太深了,不像一个贫嘴贱舌的男生能在姑娘那里招惹出来的程度,那种仇恨仿佛深深刻在生活里。如果要是能做比较的话,杀父夺妻之恨还差不多。罗奇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点什么,一时之间又说不太清。 他有些烦躁地偷偷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杜正一已经失踪了十分钟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昨天把我们耍得就像两个傻逼,所以咱们别说废话了。你在网上到处发帖写那些灵异事件,其实是在设陷阱,结果我们果真来了,你也赶来收网了。那现在就痛快地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关歆月算计地看着他,给了他一个虚假得难看的喜气洋洋的笑容。“想要你们这些神经病都去死才好。” “也不知道谁才像神经病。”罗奇说,“十六岁的女孩就应该去看tfboy,我都比你正常多了,我的偶像是乃木坂四十六。” “反正我打败了魔法师。”关歆月对付他很有一套,翻着白眼把他气得胸口窝火。“你要是希望还能活着见到你的朋友的话,就得听我的。” 罗奇禁不住笑了起来,开始是咬着下嘴唇轻笑的,后来忍不住大笑得空房子都带了回音,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像脑残剧里的大反派,感觉到了一丝耻辱,这才克制住笑声。关歆月的神色又变的十分不正常,不过万变不离的是对他的盲目愤怒。 罗奇正色道,“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说这么老的台词,不觉得丢脸吗?” “有用就可以。”关歆月谨慎地惜字如金。 罗奇不耐烦起来,再也受不了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别扯了,这么说你家里那几个法师也全都是死在你这个小巫婆的手里喽?你是怎么咒杀他们的?靠跳大神吗?” 关歆月不回答他,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他本来就对女孩子没办法,现在这个鬼气森森的女孩更加难搞,他暴躁地在宽敞的起居室里来回走着,思索着一个人类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做到让一个法师凭空消失的。 忽地,一念闪过。 他转过头来,盯着关歆月,“潘德拉贡轨道系统!” 第九章 后今昔 杜正一知道自己接入了潘德拉贡轨道系统。 一个离群索居的老年法师,他的家里不可能没有潘德拉贡轨道的接入点。既然前院和屋里都没有任何能量的痕迹,那轨道的入口就一定放在了后院。他在屋里大略看了一眼之后就径直去了后院,希望能找到轨道入口最后一次被使用的记录。 第一次打开后门的时候,他就发觉了能量流的紊乱,有可能是因为接入点年久失修,出了什么故障。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还没等他进行正式测试,罗奇突然大喊他,他来不及多想就奔了回去。等他带着罗奇再次回到后门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着许多事,一眼没顾上,罗奇就勇敢地把锅给他砸了。 恼火也无济于事,想揍罗奇一顿也得回去再说,再说罗奇大部分时候脾气都太好了,揍他一顿也不一定能解气。杜正一无奈地叹了口气,躺在地上静静地等着失而复得的重力在他身上造成的影响逐渐平复下去。 失重是潘德拉贡轨道系统常见的故障,他就像一尾被甩上岸的鱼,瘫着就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他还不清楚自己到底被随机甩到了哪条河的哪边岸上。 他的耳边有狂风在呼啸着,这地方比他离开的村庄还要寒冷,凛冽的寒风切割着他的皮肤。天边尚有一丝光亮,墨色的云流连在天边,有一会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才会在天的尽头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那是一座平地而起的山峰,孤零零地挡住了东方的天空,山体巨大,却对称如完美的锥体,宛如人造之物漂浮于虚空之中。这个时候他也意识到,他终于又得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杜正一慢慢坐了起来,又看了一会东边的山之影,思索着站了起来。 脚下的山坡一路向东倾斜,积雪覆盖着目力所及的地方,几棵巨大的银松在北方的霜雪中静默着,归巢的乌鸦掠过他的头顶,发出粗哑叫声,成了此地在风声之外的唯一声响。山坡下的小村庄,便在这样的死寂中衰败地静默着。 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肯定自己从没来过,也不熟悉这样的地貌。 他的心一沉,不知为何,送他来这里的那股力量消失的无影无踪,无从测量,也无从回溯。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终于裹紧了风衣,沿着长长的坡路走向山坡下的村庄。积雪深至他的小腿,湿冷的雪气顺着他的小腿攀爬上来。他费力地一路走下去,长长的雪路上只有他的一行脚印。偶尔打着旋的风卷起一小簇雪花,在他的身旁飞舞如同无形的精灵,飘渺之间便似乎有女子的歌声。他定一定神,不肯凝神细听风中若有若无的歌声,也没有浪费力量去测试这背后的力量。直觉告诉他在正主出来之前,他需要养着精神。 雪路虽然难行,村庄却转眼便到了近前。村前有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就像罗奇讲的那个故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右边的院子里只有一堆瓦砾,房屋已不复存在,左边临街有一间倒座的小小土屋,遮掩着其后的院落。天色愈加昏暗,暮色四合,土屋后的院落已望不清楚。 杜正一走向了屋子,屋里没有灯火,他定了定神,突然一把推开了屋门。 一瞬间,风也静了下来。 从外边看起来完好的土屋,棚顶却破开一个大洞,房顶的稻草如同肠子暴露在肚外,幽蓝的月光穿过破洞落在屋子的中间,杜正一怔怔地看着一个白发的老人蹲在屋中的月光之下,蓬乱如狮鬃的白发竟被月光染的幽蓝鬼魅。如果不是他的目光凌厉如电,也许杜正一会认为他就是个流浪到这里的疯子。 其实他基本已经是个疯子了,他看着杜正一,眼神闪出狂乱的笑意,朝着杜正一做了一个鬼脸。 何等熟悉! 杜正一暗暗吞咽了一下。 “你。”老疯子说,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周围,看了看杜正一,又看了看杜正一的身后,目光不停地转着方向,仿佛注意力无法集中,心智不全。接着他抽了抽鼻子,右手攥成拳头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嘟嘟囔囔地说,“真好,前天我在这里只看见了一只耗子,昨天我在这里看见了一只鬣狗,今天我在这里看见了你。” 杜正一不明所以,他说的话就像罗奇有时候说的话一样难懂,仿佛来自与他不同的世界。突然之间,他愣住了。这个念头,如同一抹闪电,划过他的脑海,却劈在了他的胸口。他倒退了一步,惊惧地重新打量着老人的眉眼,那浑浊老迈的眼睛里有一丝奇异的光芒,带着熟悉的促狭。 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仿佛能够截取到他的念头。老疯子绽开了狡猾得近乎残酷的笑容,辛辣地看着他,又向他挤挤眼睛,仿佛要看他到底敢不敢说出谜底。 “罗奇?”他的胸口剧烈地翻腾着,吐出这个骇人的答案,几乎要让他窒息了。 “哈哈。”老疯子几乎跳了起来,他高兴地叫嚷着,“我们多久没见了,老朋友,让我算算。前天你在琅嬛阁,昨天你在齐家油坊村……” 杜正一的心头迫上一层沉重的恐惧,却不是为他此刻的处境,而是他可能犯下的错误。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帮罗奇脱离那阵力场的撕扯?潘德拉贡轨道的原理法师们并不能完全解释,本就有很多问题存在其中,更不要提一些大法师经常违法把复杂的时空陷阱关联在其中。 这个冰冷的念头几乎吞没了他,难道罗奇被困在一个陷阱里,区域时钟经历了几十甚至上百年?他只比罗奇晚了一步,就已经晚了几十年。罗奇已经在这里被折磨了长久的岁月,然后终于发了疯? 老疯子仿佛读出了他的答案,整个人兴奋的要爆炸,在破屋中央转着圈,“对对,你想明白了!你真是天才!我好羡慕你,我一直都好羡慕你。你总是那么天才!不像我。” 杜正一艰难地开口,却又失语,“我……” 老疯子的神色复杂起来,几乎变得更像几个小时以前那个青春正好的罗奇了。杜正一听见他的嘴里含含糊糊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的,都是“不像我”。他的手颤抖了起来,说不出是因为自责,还是因为亲眼看到一个人的生命力空空地耗尽。 就在他的情绪一片混乱的时候,寂静突然被打破了。“咚”地一记鼓声,自村庄的深处被沉默地敲响。 杜正一警觉地收敛气息。 老疯子则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一双曾经热情洋溢的眼睛在手掌的上方不正常地闪着光,仿佛难抑兴奋,那兴奋让他衰老瘦弱的身躯也如同枯枝一般颤抖起来。 “哎呀。”他像个小女孩一样甜甜地笑着说,狡黠地睨着杜正一,仿佛要告诉他一个惊天大秘密一样,热络而又低沉地说,“它们来了!” 老疯子咕咕发笑,向后退去,朝屋角瑟缩,眼睛却不怀好意地盯着杜正一。 杜正一无暇再多想了,直觉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声声战鼓催得他的心脏都快要炸裂了,他猛地转身退出了老屋。罗奇如果在这里住了很久,一定知道躲避危险的方法,他待的屋子一定是安全的。他看得出罗奇对他充满了忌恨和恶意,可那确实是他的错,他不想再把危险引到他面前。他能应付外面的危险,那之后他还想把罗奇带回去。 可是回到哪里去?他听见心底一个烦躁的声音在绝望地发问。那些被偷走的岁月已经被消耗了。他们能回到学校里吗?回到老师那里吗?老师也无法解决考卷之外的问题不是吗? 他愤怒地掷出一道光束,积雪上燃烧起一圈火焰,他瞪着自黑夜里现身的黑影。星星在丘陵上空晴朗的夜幕中闪烁,他嗅到一股屎尿的臭气混合在鲜血的腥味之中,还没有思索出该凝聚出什么样的武器,怒火就帮他选择了一柄重剑。 双手遮蔽在重剑的护手中,一部分虚拟出来的力量帮他操纵着这柄剑,他凶猛地砍出了第一剑。厚重的剑刃砍断了冰冷的躯体,僵尸外形的傀儡倒了下去。他转过身来,对上一双干枯的眼睛,僵硬的躯体向他扑来。 他冷静地应付着,用着肉搏的方式,寻找着其中的规则。陷阱往往置于沙盒之中,法师的造物在盒中存在,避免了对现世的干扰,不至于留下痕迹被执法委员会发觉,又可以在盒子的范围内制造自己的规则。 一个盒中世界的规则是有限的,但这就像一只玲珑的迷宫,越有天赋的人就越会设计出复杂精巧的沙盒。有些阴毒的法师以此为陷阱,如同制造一张蛛网捕杀猎物。不过也有些法师单纯就是无聊,他们制造精巧的沙盒,随手丢弃,等着误入歧途的旅人自己倒霉,可目的不过就是为了炫耀精巧的技术。 眼前这一个,更像是前者。 找到僵尸的行动规则并不太难,他召唤来几百把武器砍断了僵尸的腰骨。雪地上寂静了一瞬,但接着,像是接受到了无声的号令,脊柱已经断裂的傀儡用肩膀和腿做支撑,在地上像毛毛虫一般蠕动着爬行,再一次像杜正一涌过来。那场面让人毛骨悚然,令人作呕。第一个人体毛毛虫蠕动到他的脚下,就像蛇进攻时一样弹起来。热切贪婪的死脸在他面前一晃,他一脚把那东西踢了出去。 他边继续着战斗,边思索着。 身后的土屋寂静无声,老疯子仿佛沉睡了。 天空中闪烁的星辰不见了踪影。 火可以涤荡世间所有的污秽。 天空只剩了一片虚无,那是厚实的云团。 温度突然上升。 火。 倾盆大雨如期而至,浇灭了他早先散布出去用以驱散黑暗的火。 杜正一终于明白了,他丢开手中的重剑,任凭它迅速分解,成为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物质。 一只顶着黑色头颅的毛虫蠕动到他的脚边,蛇一般地弹跳起来。他没有反抗,那玩意揪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掐断。 杜正一猛地清醒过来,僵尸,老疯子,荒村和悬浮一般的大山都消失了,他躺在乡下后院的地上,旁边就是那口水井,他相信前门外还停着他的车。浓雾覆盖了这里的一切,雾中带着火辣的烟火气,呛得他直咳嗽。他坐起身,一边咳嗽,一边揉着脖子,幻境中被僵尸傀儡掐断脖子的痛苦一时之间还挥之不去。 他刚刚终于弄明白,他所处的并不是一个沙盒,而是一个幻境。盒中规则在跟着他的想法变化,就像他思维的镜像,他的心念一动,规则便进行了弥补。他想到了火,盒中便立刻下起雨。但是这世上没有那样的盒子。除非他自己就是盒子本身。 他站起身,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周围,四周静悄悄的,他感觉不到罗奇的存在。但是,前门外有一个人。 古井,浓雾,一切都跟故事中的情景似是而非,故事中的敲门声猝然响起。杜正一转过身去,静静地穿过走廊,打开了前门。 浓雾之中,晦涩的月光落在那人的身上,她看起来仍旧苍白脆弱,眼底有深深的青色。只是不再有昨天的可爱,神情空洞的就像一个幽灵。 第十章 魔法师 第十章 “你不是魔法师。”杜正一停止了计算,没有什么情绪地望着她,直截了当地说。 这句话不是个疑问句,关歆月眨了眨眼睛,只犹豫了一下,转瞬间又笑开了,仿佛放弃了说谎的想法,兴致勃勃地肯定着他的判断。“我不是魔法师。” “但是你很了解我们的世界。”杜正一步补充了一句。她不但知道,而且轻易就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还把他们诱骗到这里。 “算不上了解。”关歆月又刻薄地笑了。“只不过我们家七口人里有四个魔法师,法师在我们家里可不算稀罕物。” “确实。”杜正一谦逊地表示赞同,双手从裤子口袋里抽了出来,“我忘了这一点。” 关歆月收起了笑容,死死地盯着杜正一的手,仿佛凭空嗅到了危险的意味。 “你的朋友在哪里?”她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 杜正一没有理会她的游戏,他不喜欢配合别人的步调,对猜谜也没有兴致。他没忘记自己所在的这座老屋吞噬了三条法师的生命。甚至也许是四条生命,还包括照片上的那个年轻女孩。有时候,有些法师会对人类着迷,违规地吐露了自己的秘密,他们占着上风的力量不一定能敌过擅长机巧的人类。所以他不愿意跟人类打交道,也不愿意浪费时间。 他抬起一只手,手掌上虚握的空气迅速冷却,凝结成水,几乎在一瞬间水又成了冰。 “等一等。”关歆月面无人色地大喊了一声,“你一点都不在乎你朋友的命吗?” 杜正一突然分辨出来,她在强撑着意志跟他赌博,她都快要歇斯底里了。昨天他也没有看错,她被一股火焰支撑着,不管她能不能达到目的,那簇火焰最后都会把她焚烧殆尽。她自己也明白,却不在意,像个一无所有的赌徒在做最后的尝试。 他突然改变主意,向前踏出了一步,逼近了那个苍白的女孩,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他继续向前,窗外暗淡的月光在他身前加持了一副阴影。关歆月屏住了呼吸,所有占了上风的伪装几乎都掉落了,她已经吓得不能动了。 他继续着自己的测试,掌心上方悬浮的冰块逐渐被拉长,变薄,他用意念雕琢着它,直到冰片薄而锐利得越来越像一片刀刃。 关歆月看着他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更多的厌恶,简直是深恶痛绝。 “真了不起。”关歆月语气古怪地讽刺着他,她歇斯底里地红着眼睛瞪他,暴躁地说道,“随便你杀了我,反正你这个初级法师也没什么用,你的朋友会在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待上一辈子!” “也许我……”杜正一的恐吓没说完就被音乐打断了。 关歆月被声音吓的颤抖了一下,瞳孔猛地缩紧,足足有几句话的功夫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响了。 杜正一惊讶地看见她分出精神来还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他有点郁闷,开始希望现在掉进陷阱的人是自己,换罗奇在这站着,罗奇虽然做魔法师做的还不如个魔术师,但应付这种场面肯定比他更擅长。 “你没有帮手,”杜正一说,他在指尖转动把玩着那片冰刃,然后让它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碎裂成两截,在空气中迅速溶解,气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有什么法师骗了你,让你做他们的代言人,我劝你告诉我他们是谁,然后回去好好读书,不要掺合我们的事。如果你们家有屠杀法师的习惯……你也不该故意引起我们的注意,火不是这么玩的。” 关歆月瞪着他,那双眼睛在室内越来越浓的黑暗中依然显得很亮,她也在观察着杜正一,眼神从方才的空洞解中冻过来,变的越来越复杂。 “不要继续装小孩了,按照人类的说法你应该是个什么来着?变态?”杜正一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他似乎从空气中推衍出一个词来,“变态杀魔法师狂?太可笑了,就好像婴儿杀人犯。” “你是警察吗?”关歆月突然狐疑地问道。 杜正一不理会她的话,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她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这次连她都没有理会,手机坚持不懈地响了一阵子又安静了下去。 关歆月摇了摇头,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不是执行委员会的人,你太年轻了。” “如果我是执行委员会的人,就要负责处理向你泄露这么多信息的法师了。” 关歆月凄然一笑,“你是不是失忆了?他们都已经死了。” “不是还剩下一个吗?”杜正一顺口接了下去。 关歆月直直地瞪着他,“她还活着?你们就是为了杀她来的?” 杜正一也在看着她,评估着情况的变化。“我为什么要杀人?”他说,两只手都插回了裤子的口袋里,身体的姿态松弛了下来。 手机铃声又响了,他突然觉得铃声的旋律有些熟悉,再略一思索,他又仿佛连歌词都能记得了,那似乎是……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 他怔忪起来,虽然不敢让关歆月离开他的视线,但那歌词却越发清晰,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 一句一句,似乎当真有人在歌唱。那歌声并不来自女孩的手机,飘飘渺渺,仿佛有人在他头脑的深处轻轻作歌,一字一句,他听得分明。音调舒缓,轻柔地唤着他。唤着他的魂魄归来,他记得这首歌,他记得每一个字,他轻声附和,心底忽地闪过一丝清明。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四周昏暗,地上一簇火焰有气无力地燃烧着,明灭的光线依稀照亮四周红砖砌成的墙。上方虚空一般黑暗中,悬着一块浅色的圆斑,他猜自己大约是在井底。 紧接着一张放大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遮挡了他的大部分视野范围。“我靠,”他有气无力地说,“罗奇你离我远点。” 罗奇往后缩了缩,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还是亮晶晶地盯着他,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你终于醒了。不知道你看到什么了,但那些都是幻觉。” 他缓缓地撑着身体坐起来,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有点想吐。 罗奇伸手帮了他一把,一边说道,“现在是真实的,为了防止你造成混淆,我可以说一些你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杜正一知道现在不是幻觉,但是懒得跟罗奇说。罗奇单方面地大声宣布道,“我最喜欢《金、瓶、梅》,能够倒背如流。” 杜正一怔了一下,他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过有个声音颤抖着说,“有病。” 杜正一转头看见了一个小女孩,抱着膝盖瑟缩地坐在墙边,是真的关歆月。 罗奇笑出了声,“能背下来是吹牛皮。” 杜正一瞥了罗奇一眼,能看到他还是个熊孩子真让人安慰,欣慰之下连揍他一顿的心思都没有了。“你唤醒我的?”他看了一眼四周,井下宽敞干燥,犹如整修出来的地下室。 罗奇没有立刻回答,有些不太符合他爱吹嘘的性格,杜正一又看了他一眼,他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按照课本上的做法做了,但是不知道对不对,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 “我很好。”杜正一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没事吗?” “关歆月是被我拽到后院来的,他们家的潘德拉贡轨道站点就在这口井里。说实话她后爷爷真是变态,我一想到可能有人看到他从井里出出进进的场面,我就……”罗奇打了个哆嗦,“但她——我就指着你怎么了——就是她,她什么都知道,她在门口挣扎不过的时候就踢了一脚石鼓,结果我们就只是被坏了的轨道力量拽下来,没有像你一样陷入幻觉。” “你好意思说?你有脸往死里拽一个女孩,就仗着胳膊粗腿壮吗?”关歆月抬起头来怨怼地瞪着他,“你到底有没有节操!” 罗奇腾地站起来,掷地有声地扔下四个字,“先撩者贱!” “你!”关歆月瞪着罗奇,突然之间就哭了。 杜正一的脑袋都大了,拽了拽罗奇的裤脚子,“你行了啊,她才十六,你能稍微让一句吗?” 罗奇没想到她居然会哭,他错愕地看着哭泣的少女,一脸踩了屎的神情,倒霉里夹着郁闷,闪到杜正一身后坐下,远远地躲开了关歆月。 杜正一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看了一眼罗奇生起的那簇鬼火一般的火焰,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燃烧的元素成分,篝火就稳定而旺盛地燃烧了起来。接着,他才望向一直垂泪的女孩,并没有安慰她,只是平静地说,“你为什么要被罗奇气哭呢?这是一件多小的事啊。再说,像你这样一连失去几个亲人的人,应该早就已经知道哭是没有用的了。” 仿佛他的话里有什么奇怪的成分,罗奇悄悄从杜正一身后探出头去,看见关歆月竟然真的雨住风歇,神色间莫名真实了起来。那些或歇斯底里或恍惚的痕迹都褪下去以后,她看起来更像个真实的十六岁女孩。 杜正一安静地望着她,就在井底下的篝火边低声问道,“这个幻境陷阱是谁设的?” 关歆月没有回答,她垂下了头,也望向那团篝火。 “是你爷爷。”杜正一替她做了回答。 “我小的时候。”关歆月开口道,她的嗓子已经哑了,“爷爷有时候会送个小火团给我,装在玻璃罐里,每天都要记得喂些干燥的柠檬草,小火团就会活很久,还有好闻的味道。” 罗奇想起他小时候也有这个,是法师逗小孩子的传统礼物,他有一次喂了他的火团吃玉米,结果炸了一罐子爆米花,火团也没有了。那次他被家人骂惨了,说他违背了传统习俗美好的初衷,他自己也有些尴尬,更何况还被小朋友们传扬出去,引为笑柄。现在关歆月这么一提起,他忽然觉得关歆月跟他的差别并不大,不那么像个变态泼妇了,他对于自己方才的简单粗暴就有了些不好意思。 杜正一神色淡淡的,始终望着关歆月的脸,“你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差。” 关歆月古怪地笑了,“我有时候真希望我们的关系很差,这样他们就算都死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就是这种地方变态!罗奇暗搓搓地想,要不然就是中二病叛逆期。 杜正一却突然在旁边说道,“这是心理受到严重创伤后,进行自我修复的一种方式。” 罗奇缩缩脖子,总觉得杜正一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就好像他现在能听见他的心声似的。他赶紧丢下那些腹诽,观察了一下杜正一加工过的篝火,它们就只是篝火而已,只能取暖和照明,十分无趣。他动了动意念,在篝火里添加了几根干燥松枝。松枝在火焰中燃烧着,发出了悦耳的轻微噼啪声,更像是真实的篝火了。他自满于自己制造出的温馨环境,一边听着杜正一和关歆月说话,一边又向篝火里填了两根松枝。 “但这是不对的。”关歆月说,她的眼睛很大,眼泪又从那双饱受惊吓和绝望的眼睛里流出来,她仿佛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泪。“我想知道是谁杀了他们!我想揪出那些人!我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我从来没想过我们是不同的,一直到他们都不见了,我才明白自己无能为力。我知道魔法师是存在的!我知道你们的世界是存在的!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你们的世界,最终毁了我的世界!” 罗奇被她语调的沉重和仇恨给吓着了,心不在焉地雕琢着新的一批松枝。 “恨意。”杜正一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说。 罗奇怔了一下,杜正一说话的方式就像人类的ai,正常人谁会这么遣词造句? 杜正一自己很快就转换了一个模式,语气有了更多的色彩,“你想杀掉法师,因为太仇恨了,所以不计损失。你了解我们这个世界运作的方式,所以想办法引来法师。” 这点罗奇也想到了。 接着杜正一又吐出了单个的词,“焦虑。” 他停了停,墨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女孩,瞳仁微微地放大,仿佛是因为篝火的照耀,那双眸子里仿佛有暗流在轮转,眸光亮得惊人。“哦——”他忽然低沉地叹息,“焦虑是因为你在隐藏……隐藏什么呢?隐藏另外一个女孩的信息。” 关歆月倒抽了一口冷气,猛地站起来,喘息着瞪着杜正一,“你……你滚出去!你在我的脑子里?你在看我的想法?” 罗奇惊愕地怔了一下,他都没想到,这女孩真聪明。 杜正一没有站起身,他的神色又悠闲了起来,向关歆月随和地摆了摆手,“我只能看到一些情绪,最多还有一些思维的浮光掠影。你坐下来,这样咱们才可以更好地说话。就算是个小女孩,也得讲讲道理不是吗?你了解我们的世界,是不是?你看看我和罗奇的年龄,还不足以谋划出杀掉三个法师的大事来?更何况,我们都不是你爷爷那种大法师的对手。” 关歆月防备地紧盯着他。 他笑了,“我只是不想再被骗了。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再看你的大脑了,我没有那么多精神力可消耗。我不擅长心灵控制,而且刚才在幻境里也消耗了太多的精神。” 他确实很累,疲惫几乎无法掩饰。 关歆月脊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站着,杜正一耐心地等着她,直到她最终倚着墙,滑坐在地上。 “我从没有见过外面的法师。”她语焉不详地说道。 杜正一答道,“法师通常不喜欢群居。” “我是说,就算我的爷爷,姑姑和姑父都死了以后,也没有一个法师找上门来问一问。”关歆月说道,“如果是我们人类,警察早就该登门了。” “我们的人肯定来过。”杜正一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们不会被人类看到,处理与人类杂居的法师事务时,我们有标准流程。而且,我想调查结果一定是自然死亡。” “说谎!”关歆月突然道,怒不可遏,“我爷爷不会酒精中毒而死!他那样的人,怎么死都可能,就是不会把自己喝死!” 杜正一思索着,没有开口。 “再说,”关歆月又说,“爷爷去世以后,我姐姐就失踪了。”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绝望又愤恨。“你们,真的,关心吗?” 杜正一颇有些踌躇,他想跟关歆月讲道理,小姑娘却明显被仇恨蒙住了心眼子,他虽然可以解释法师行事的规则,可是对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小姑娘,所有的解释都没有多大意义。而且他明显又跟小姑娘谈崩了,想问清她知道的情况不知又要浪费多少时间。 就在他进退维谷,低头思索的时候,他的耳边突如其来地传来一声巨响,他一怔,余光看到火焰腾空而起,女孩尖叫出来。 杜正一本能地升起护盾,护住三人,接着容出空来才控制住火势。一旦把篝火恢复到正常大小,他就忍无可忍地怒吼了一声,“罗奇!” 刚才他他妈就留意到罗奇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往火里扔东西。 罗奇现在正在他身后,惊慌失措地贴墙站着,怂得无遮无拦。 “你过来坐在我前面,让我看得见你的两只手。”杜正一怒气冲冲地说。 这是一道欺人太甚,不留情面,特别混蛋的要求。但是已经自己把自己吓恍惚了的罗奇,本来也不占理,居然也就蹑着脚,认怂地走到了前面,隔着篝火跟关歆月互成犄角之势地坐下。 横生了这场变故,杜正一和关歆月一时之间都静默了下来。关歆月是因为受了惊吓,需要稳一稳心神,而杜正一大约是被气的。罗奇怜悯地偷偷张望了他好几回,见他短时间内不太可能理自己,就转向了关歆月。刚才听她说了一会话,他也有些同情她,气也消了不少。 就这样,本人几乎是毫无知觉的,罗奇就一边烤着火,一边说了句一语定乾坤的话,“法师世界就是那个鸟样。” 关歆月转头看了他一眼,居然神色就和缓了下来,面上只剩了疲惫之色。 杜正一连忙见缝插针地问道,“昨天关于你家人去世的情况,你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关歆月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姐姐是在爷爷去世以后失踪的,她本来应该去读大学的,你知道……就是你们的那种大学。可是在开学之前她就失踪了,这么久了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过我,我知道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哦,”罗奇说,“所以你写那些神神鬼鬼的帖子,是为了跟法师世界取得联系?但是你又担心会引来杀人犯,所以想要先下手试试?” 关歆月矜持地挺直脖子,跟昨天哭着求他们捉鬼的样子判若两人。 罗奇一哂,“想求人帮忙你就直说呗。” 关歆月转过头来,从篝火上方盯着他,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求你,有用吗?你不是说了你不是法师吗?你既然不是法师,又跟我有什么区别,我做不到的事你就能做到了?因为你胳膊粗腿壮吗?” 罗奇的脸红了起来。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接过话题,“你爷爷在临终前,真的有过异常吗?” 关歆月缓了一口气,神色间添了些真实的烦乱,“他是有些异常,那样子就好像他的大脑不堪重负了。有时候他喋喋不休,说很多我听不大懂的话,有时候惶恐,有时候愤怒,有时候又一个人站在窗口发呆几个小时,我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 罗奇是觉得,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在青春中二期下,说什么都是有点夸张的,乱用比喻。她又涉世不深,怎么就知道一个人的大脑不堪重负的样子?他瞥了瞥杜正一,发觉他听得若有所思,却是神色严肃。他也就不想发表意见,再引得关歆月夹枪带棒地攻击他。 关歆月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候确实有一个女人跟我姑父走的很近,她就住在这个村里,我跟姑姑出门散步的时候遇到过她几次,每次她都古怪地瞪着姑姑,姑姑看见她当然也很生气。她是这村里一家人的女儿,听说原本念了个卫校,毕业在城里一家私人医院里当护士,还嫁给了那里的一个医生。可后来不知怎么就离婚了,附带着也失了业,搬回乡下的父母家里。就这么着,遇到了我姑父。” “念了卫校,是个护士。”杜正一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说,她是个人类?” 关歆月点点头,“一个人类。所以我也不明白,一个人类,怎么就要了法师的命了。而且我姐姐说过,爷爷是个非常厉害的大法师。”她停了停,露出了一些小女孩的神色,焦急地补充道,“我姐姐她肯定不是胡说吹牛的。” “她当然不是吹牛。”杜正一说,“他在这里布下的幻境在这么久之后还能使用,而且这样复杂,也只有大法师才能做得到。” 罗奇忽然觉得杜正一还挺温柔的,虽然一脸严肃,但这句话分明是在安慰小姑娘,这就显得杜正一当真年纪很大,大到懂得迁就和关怀别人了。 “我姑姑她以前也没怎么生过病。”关歆月低声说道,“突然之间就心脏病发作了。” “那个女人你后来见过吗?”杜正一问道。 关歆月的神色有些嫌憎,又有些别扭,“她时常会回净土寺来,我见过她几次。” “寺庙?”杜正一有些惊讶,“和尚可以结婚生子吗?” 关歆月一愣,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杜正一,“当然不可以,她又不是回家,她是去那上香。”她说完脸上的神色更别扭了一些,仿佛条件反射一般地抬头看了看井口,声音变得更轻,好像怕被谁听见。“我听说……听村里的女生说,在净土寺上香很灵验的,所求的都会得到回报。” 罗奇心里一动,“什么愿望都会得到回报?就这么个乡下小庙?” “那是净土宗。”关歆月说,“我听说要想得到所求,就需要先修够功德,愿心越大,需要修够的功德越多。我不信神佛会听从人们的恶念,但是听多了一些传闻,我还是有些害怕的。我爷爷和奶奶都很不喜欢这间寺庙,总希望我们姐妹离那远一点。” “那还为什么要住在寺庙隔壁啊?”罗奇好奇地问道。 “我们最开始住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寺庙,隔壁只是几间破房,听本地人说是个寺庙的遗址。大概四五年以前,突然有个黑社会大哥金盆洗手回了乡里,可能觉得自己虽然放下了屠刀,可也未必能成佛,所以就舍了钱,在那修了座庙,还煞有介事地请了一个和尚住着。那个人本来还想用自己老爸的名字给寺庙命名的,结果和尚誓死不从,就被他打了一顿撵走了。再后来那个大哥就病死了,但是寺庙已经修成了,后来也不知哪一天就住进去了几个和尚,接着那个寺庙突然就变得非常灵验,有很多外地人还特意远道来烧香。”关歆月说。 罗奇“呵”了一声,“要是愿心是杀人,那她得放生多少才能够数啊,真放生鱼籽了?” 杜正一却突然看向了罗奇,“你呢?不想去寺庙许个愿试试?” 罗奇有点吃惊,他当然想去看看,但是又摸不准杜正一的脾性,怕他是在说反话逗自己。毕竟自己今天已经冒失过一次了,看杜正一精神萎顿的样子就知道被自己害得挺惨。天才总是没有耐性的,杜正一脾气可不是太好,估计今天能分给自己的惹祸配额肯定是已经用光了,他最好不要贸然上套,把自家送上门去讨骂。 他犹豫了也就一句话的功夫,杜正一好像又烦了,也不等他回答,突然问道,“你学过空间移动的原理吗?” 这话题……也太跳跃了。罗奇有些衔接不上,“学是……学过一点。”但那也只是在基础课上学过一些基本理论而已,谈不上有多深的认识。 杜正一却点了点头,突然开始给他讲瞬间穿越空间的种种知识。杜正一说话风格言简意赅,他说的很多东西虽然罗奇课上也学过,但是杜正一讲述的角度却十分不一样,曾经让罗奇觉得很模糊的地方,他三言两语就给拆开了,罗奇竟然也就懂了。后来罗奇反思了一下,杜正一的解释充满了实用主义特征,很多东西是基于经验而非艰深的理论的。 杜正一仿佛讲的很高兴,完全把关歆月丢到脑后去了,兴之所至,还凭空显示出了数学计算公式,以跳出井口为例,给罗奇演算了一遍从这里到后院平地上的坐标如何设置,参照系如何选择。 课讲完了,杜正一站起身来,“我现在要从下面关闭这个已经坏了的枢纽站。” 罗奇跟关歆月对视了一眼,跟着就都追随着杜正一的举动,看着他打开了一个壁龛,拆掉了里面的人造水晶。 罗奇有点明白过来了,“那我们怎么上去?你要是不带上我的话也行,我申请一根绳子,我可以自己爬上去。” 杜正一走了回来,一只手落在关歆月的小臂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右手按在了她的腰上。不过他的脸始终都是朝向罗奇的,脸上带着一丝特别愉快的笑容,“记得我讲的那个小狐仙的故事吗?别把自己卡在墙里,一定要小心。” 罗奇完全傻了。关歆月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他的呆脸,便觉得身体周围有一阵挤压感,那感觉十分不真实,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她定一定神,就发觉她正和杜正一面对面站在她家厨房里。 杜正一松开了她,转身去她家的厨房里到处翻找,最后从上面的橱柜里找出一包茶来看了看,接着就开始烧水。 关歆月不安地透过窗户看着浓雾中的后院,刚才他们置身的那口井在夜色中连看都看不太清楚。想到罗奇真的还在那里面,她有些不舒服,想了想,伸手将后院的灯打开了。 “你真的不去把他带上来吗?我听爷爷说过,空间移动是非常难的,我姑姑和我姑父都做不到。” 杜正一满意地看着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他沏了一壶茶,也给关歆月倒了一杯,“我就是想看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先跳门槛了。” 第十一章 直男癌和中二病 关歆月坐在她自己家的厨房里,面前放着一杯热茶,厨房的灯光温暖一如往昔。 她的奶奶和姑姑都很喜爱烹饪,她们花了很多时间待在厨房里,自然而然地她和姐姐放学后常在这里玩耍,顺便讨一些饼干和果汁,接着爷爷和姑父回家以后也会寻到这里来。那些轻松的笑语和食物的香味似乎还没有在空中消散干净,她克制着想要去别的房间寻找他们的念头,否则她可能离真正发疯也不远了。她曾经一个人在这里找过无数遍,明知知找不到,明知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她触摸着装满热茶的陶瓷茶杯,温暖着她发凉的指尖,慢慢地强迫自己的神经放松下来。收回自己的思绪,她忽然对杜正一有了些好奇,他一直十分安静地坐着喝茶,仿佛今晚不打算睡了。关歆月记得咖啡和茶对法师们也是一样起作用的,他们的身体构造实在差别不大,虽然大脑的那一点定差别让他们完全成为了两个物种。 她再一次偷偷打量着杜正一,他有他们这个人种的典型特征,身材高大,容貌不错,气质冷漠。罗奇说实在的就不太像个法师了,中等身材,个性随和,一双眼睛时时流光溢彩,脸上的表情更是疏忽不定,不难看出内心定然时时波涛汹涌。换句话说,罗奇十足十地是个戏精。她有些庆幸此刻跟她独自相处的是杜正一,跟罗奇相处实在太累了。杜正一能吞没她的情绪,罗奇则能在她所有的情绪上再多点个炮仗。 “罗奇真的不是个法师吗?”她本来是感激杜正一的沉默的,谁知相对沉默了半个钟头之后,她又有点受不了这种沉默了。 杜正一仿佛从冥想中醒过来似的,似乎颇费解地思索了一下她的问题,半晌才道,“他自己这么说的?” 关歆月点点头,“他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你真的不用去看看……” 杜正一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稍稍转向窗外,浓雾依旧笼罩着一切。“我按照你故事里所说的时间来到这里,想尽量证实你所说的话。你暗示了古井和你爷爷的关系,这点没什么可说的,但你是怎么预测到起雾的时间的?” 关歆月看向窗外,“那不全是雾,是烟。现在空气状况很糟糕,村民习惯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开始烧火取暖,排出来的烟很快就变成霾,空气比城里还要糟糕。” 杜正一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又问道,“一直都如此吗?” “这几年一直如此。” “你爷爷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如此?” “是啊。”关歆月终于有些惊讶了。“怎么?大环境就是如此,整个北方都是这样的,跟我爷爷有什么关系?” 杜正一看着她,“像你爷爷那样的法师是有能力驱散小范围雾霾的。” 她怔住了。 “要想跟人类相处,我们总得想想办法,让周围不要太吵、太脏。”杜正一说。 关歆月的眉又挑起来了。 杜正一继续说道,“要是没有净化空气、水流和噪声的能力,我们就只好把人类净化掉了。” 关歆月抽了一口气,刚要吐出口的讽刺被她硬邦邦地咽了下去。 结果杜正一笑了,她大惊,意识到这个法师只不过是在跟她开玩笑。 笑意稍纵即逝,杜正一把自己的茶杯推给关歆月,她下意识地就拿起茶壶给他倒满,起身重新给茶壶蓄水的时候才想起来她干嘛要干这活。 但杜正一的下一句话又立刻抓住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把倒茶倒水的破事给忘了。“如果一个法师不想使用自己的能力,那肯定是为了能够更好的隐居。” “隐居?”关歆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本来也没人能发现他们的身份,在这个年代谁会相信超能力者?漫威脑残粉?最多觉得我们家黄大仙上身,胡同口烧点纸就能破。” “我说的隐居,”杜正一有耐性地给她指点,“是相对于我的世界所说的隐居。想要避开的,也是我们自己人。你怎么跟罗奇一样傻?” “哦。”关歆月低头翻了个白眼。 “我能到处看看吗?”杜正一问道。 关歆月点了点头。 罗奇坐在冷冰冰的地上,静静地等待着杜正一的恶作剧结束,直到耐性耗尽。总共大约历时三分钟。 他气炸了肺,开玩笑也得有个界限,何况他们才认识不过几天,根本就不熟。除非这根本就不是个玩笑,杜正一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脸酸心硬,小王八蛋。 他试着硬爬出井去,可惜四壁全是竖直的砖墙,无处可攀。法师总是盲目自信,不像稳妥的人类就算能使用电梯上下楼,也不忘了再修个老式楼梯应急。法师就操蛋多了,从不去想有一天潘德拉贡轨道系统如果故障了怎么办。杜正一只留给了他一条路,附赠了他一套简版的课程。也不知道那能有个屁用啊? 罗奇替大众法师操着没用的心,在井下转了一圈,不过就是大约四十平米的空间,转完一圈也没花多久。这里几乎是空荡荡的,只有一面墙上挂着个木头置物架,上头放着一把折叠雨伞,几块过期了的糖果,一顶落满了灰的渔夫帽。 罗奇随手把帽子拿起来看了看,里面夹着几根灰白的头发,一定是老法师生前戴过的。他把遗物放了回去,叨叨了几句阿弥陀佛不是故意拿的,千万不要来找我。 他又研究了一会被杜正一拆下来的水晶,可惜这种水晶的原理实在太深奥,一般都由特定的法师家族制作贩卖,方法甚少外传。水晶本身并不珍贵,价值在于里面储存进去的力量。特定的水晶,会储存特定的力量。比如说,潘德拉贡轨道系统所使用的水晶——法师空间移动的能力。 他的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一个流传已久的说法。据说制造水晶的家族擅长的是秘术,可以慑人魂魄,困顿于水晶之中,再依靠无限复制水晶来制造无限灵魂的苦役。换句话来说,也就是每个法师家庭至少奴役了一个灵魂来帮他们守着门房。这块水晶除了储存了空间穿越的能力之外,还加入了致幻的能力,算得上十分复杂。可如果这本来是潘德拉贡公司销售的水晶,那就应该纯粹是用来空间穿越的,致幻的能力应该是被人后加进去的。能修改水晶的只有大法师,在这里设置陷阱的那位大法师。也就是说……有可能,很有可能,关歆月的爷爷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挪到了这块水晶里? 他被自己的思路烫着了手指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放开手里的水晶,反而仔细地审视着它,慢慢地觉得有些悲伤。不知是因为想到了这些关于灵魂的传说,还是想到了那个痛失爱女的老法师。又好像都不是,他就是想到了自己的伤心事。一阵噬骨入髓的悲伤将他吞没了,双腿失去支撑的力气,他颓然地坐在地上。 有一件事,一件重要的事,他曾经发誓永不忘记的事,现在他突然记不起来了。他拼尽全力去回想,可是脑海中只有一个黑色的大洞,散发着剧烈的痛楚,他无法记起那里原本有什么,只有一段记忆被人连根拔除后留下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他不甘心,拼命地回想,有那么一阵子那件事已经潜伏在他记忆的水面之下,呼之欲出,可是却终究不露面目。他胡思乱想,满心悲伤,没个开交。 “罗奇!”有人在大声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杜正一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色焦躁,“你怎么了?我感觉到……” “我……”他哽咽了。 “我操。”杜正一惊骇道,“你哭什么?气哭了?” “我……”罗奇回过神儿来,用衣袖胡乱抹着自己的脸,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哭了。 杜正一怀疑地打量着他,目光向下,终于看到他攥在手里的水晶。杜正一怔了一下,怒不可遏,“你妈没告诉过你,不要随便碰可疑的东西吗?” 罗奇一惊,仿佛才意识到,一把丢开紧攥着的烫手山芋。 水晶掉在地上,摔成了三截。他又获得了杜正一的一个死亡瞪视,“我让你摔了它吗?” “我……”罗奇又语塞,却情不自禁地抽噎了一下,他刚才一定是痛哭了一场,现在还有点导不过来气。 杜正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想再说他,可他已经莫名其妙哭成那样了,这话还能说出什么效果来。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像是陷入幻觉了。” 罗奇也想不明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倒是把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此时纵然知道方才的状况不正常,那股悲伤却依旧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怅然若失的感觉挥之不去。 不料杜正一听完他说的话,连个犹豫都没有,一口否定了他的怀疑,“那不是你的情绪,你也没忘了什么。” “可是……”罗奇还是有点怀疑。 杜正一干脆利落地打断他,“以你这样的年纪,你能有什么沉痛的人生经历?” 这话虽然烦人,但是确实有点道理。罗奇松了口气,仿佛噩梦方醒,心头那怪怪的的感觉虽然还在,却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空气里。杜正一说的对,他确实没有什么痛苦的机会。双亲健在,生活不算遂意可也谈不上痛苦。姑娘的小手还没牵过,所以也谈不上分离。再说他稍微想想,不管是对过去的哪个阶段,他的回忆都是健全的,失忆完全是无稽之谈。 “那就……还是陷入幻觉了。”罗奇期期艾艾地说道。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他禁不住抬头看了看杜正一,出乎他意料的是,杜正一回避了他的目光。 罗奇有些疑惑,突然又想起别的来,“你怎么突然良心发现,来井里捞我了?” 杜正一簇起眉,仿佛十分不耐烦,“等了你三个小时,也没见你尝试过一次空间移动,所以我才下来看看你为什么这么怂。” “三个小时?”罗奇愣住了,在他感觉起来,这只是一分钟的事。可是这么一说,他就发觉自己已经冻透了,腿脚也有点不利索。 “你要是不来找我,我可能就冻死在这里了。”他感激地说道。 杜正一被他这么一说,立马有些不自在。 罗奇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突然意识到了关键,“哦,如果我冻死在这里,就是被你害死的,内疚了?这么内疚,逢年过节能给我烧纸吗?” 杜正一黑着脸,却没还口。 罗奇有点不自在,杜正一这人太爱酸脸,他想跟你开玩笑就跟你开玩笑,但你刚以为你们很熟能做哥们了,忍不住跟他开开玩笑,结果他说翻脸就翻脸。 他无趣又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想再找点不痛不痒的话说,也没想到说什么,就干瞪着眼看着杜正一蹲下身把摔碎的水晶仔细地收集起来。罗奇心里一烦,既然如此,那刚才你干嘛不把水晶收好?仿佛心到神知,杜正一又瞥了他一眼,神色冰凉,若有所思。 罗奇有些紧张地摸摸鼻子,“怎么?” 杜正一没回答他,臭着一张脸伸手过来一把攥住他的上臂,他刚要出口的疑问句被一股无形的劲风塞进了喉咙。他跌跌撞撞地摔在杜正一的身上,又被杜正一拎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差一点吐在地板上。 幸运的是,抬起头,眼前已是灯火温暖的人类厨房。还有一个不太适应的关歆月,还不能习惯法师的来去无形,被突然出现的两个男人吓得跳起来,脊背贴在橱柜门上。 罗奇突然就来了精神,虽然还猫着腰忍着恶心,还是有精神头挑剔她,“瞧瞧你这小胆,你也好意思号称自己杀了法师呢!” 不料杜正一在他头顶幽幽开口,“她上来的时候,可没晕。” 罗奇脸上揶揄的表情立刻挎了,关歆月幸灾乐祸地望着他。 “看来你确实不适合空间穿越。”杜正一又补充道,用一副评估般的眼神上下看着罗奇。 “你现在知道直接把我扔进深水区也没用了。” “你还挺骄傲的?”杜正一难以置信地反问他。 罗奇烦躁起来,倒不是杜正一的贬损对他有什么伤害,而是他直觉杜正一对他不放心,那种带着怀疑的观察就像静电,刺刺痒痒地罩在他的身上。他相信自己不是凭空猜测,作为一个基本没什么能力的法师学徒,他一向都是靠着直觉混日子的。他思索了三秒,“那水晶能交给关歆月保管吗?” 两人闻言都抬起头来望着他,他舔了舔嘴唇,“那东西好像对她的影响最小。” 杜正一平静地望着他,意在询问,又带着一丝威胁。 他顶住了压力,“你要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第一次拆下来以后就该拿走了不是吗?我猜你老师肯定愿意研究一下这块水晶的。”躲开杜正一的目光,干脆自己从他兜里掏出水晶碎块,直接塞给了关歆月。 关歆月干笑一声,“施华洛世奇?现在可不太流行了啊。” “这搞不好是个线索,你先收好了。”罗奇说,不知是不是自欺欺人的心理作用,这个烫手山芋交代出去之后他轻松了不少。“我饿了,你做饭了吗?” 关歆月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夹枪带棒地说,“凭什么我要做饭?因为我是女生,你是直男癌吗?” “因为这是你家啊。”罗奇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我是直男癌,你是中二病晚期吗?” 关歆月瞪着他,硬邦邦地说,“不会做饭。” 罗奇无奈地转向杜正一,“要不……你……”他话没敢说完,这么多年生存危机磨练出来的直觉又起了作用,“要不我去买方便面?” 第十二章 大黑天 吃饱了饭,罗奇就打算先找地方休息一晚,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本来他不乐意睡在被关歆月渲染得鬼气森森的房子里的,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讲这里都算是个凶宅,但是没有经过人类鬼怪故事洗礼的杜正一,懒得开车带他们回去。他不会开车,关歆月这个小屁孩更是没到拿驾照的年龄,所以司机一撂挑子他们就全体滞留在凶宅里了。 关歆月不在乎,她家管她管得稀松,她随便编个借口就可以不回家去。她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据罗奇观察她目前似乎处于破罐子破摔的状态了,好像还乐得有两个法师陪着她在她家的老宅里住。搞到最后只有罗奇不愿意住在这里,却又不得不顺从民主的决定。 关歆月给他们分配了睡觉的地方,她睡在她和她姐姐的房里,他爷爷奶奶的房间小辈自然是不好住的,她姑姑和姑父的房间又好像特别不吉利,这样就剩了她爸的房间,在这个凶相毕露的老宅里,就算跟杜正一挤在一起睡罗奇也没心思抱怨。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罗奇就醒了,在这地方实在睡不安稳,杜正一这回也没懒床。乡下的清晨很是安静,遥闻鸡声犬吠,左近炊烟袅袅,只是这幅山水田园其实更适宜远观,罗奇刚一出门就被呛咳嗽了。 “什么年代了,还非得烧柴火?”他愤愤不平。“你爷爷干嘛非要住乡下?” “夏天的时候乡下挺好的。”关歆月说道。她正按照杜正一的要求,带着他们在村子里慢慢地转悠。 “你爷爷这么喜欢乡下,他是喜欢种地呢?还是喜欢乡下淳朴的风土人情?”罗奇随口问道。 “他喜欢清净。”关歆月说,踢开土路上的一块石子。“住在这里是因为城里太吵。他其实不太喜欢跟邻居打交道,虽然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但是跟邻居都没怎么说过话。” “一个避世的老法师。”罗奇随口说道。 关歆月抬起头看了一眼杜正一,后者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两个在说什么,神色郁郁,还带着三分睡不醒的样子。“你的朋友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他……现在心情不好?” 罗奇不在乎地说道,“他在工作,只是在集中精力。” “你不用工作?”关歆月问道。 “我又不是法师。”罗奇笑道。 关歆月讥讽地看着他,“我怎么觉得自从你认为自己不是法师之后,一下子就放飞自我了呢?” 罗奇今天心情好,也不生气。他们去了一趟关歆月指控的她姑父的情妇家,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头,锁头上落了一层灰,许久没人回来的样子。 无功而返的路上,关歆月还没放弃研究两个年轻的法师,“罗奇,你说你不是法师,可昨天你的朋友陷入幻觉的时候,是你把他唤醒的。” “你也能。”罗奇说,“那只不过是一套预定的唤醒机制。就这么说,起主要作用的是镇魂歌本身。我们上学的时候都受到过同样的训练,镇魂歌就像一个信号,只要我们听到吟诵,头脑就会自己意识到眼前所见皆是虚幻,会从受到的欺骗中解脱出来。” “那我们人类如果被催眠了……”关歆月敏感地说。 “那样比较惨。”罗奇含糊地说道,不愿意再往深里说。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寺庙黄色的矮壁,原来已经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关家附近。 庙门已经打开,有个老头正在扫院子。昨天暮色中瞥见的寺庙此刻看得十分清楚,粗暴的现代复古式建筑,漆着刺目的金顶蓝椽红墙,椽子上有些不走心的传统绘画。几条绳索绑在屋檐下,一端拴在地上,上面缠绕着五颜六色的经幡。 罗奇心中一动,问关歆月,“不是藏传佛教才用经幡吗?” 关歆月站在庙门口就十分不自在,接着罗奇的话轻声说道,“而且这里供的也不是释迦摩尼,是大黑天。” 罗奇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耸耸肩,“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我家里人都说这里很怪。” “邪教吗?”罗奇问道。 “嘘!”关歆月惊悚地吐了口气,一胳膊肘捅在罗奇的肋骨上,“站在人家门口上呢,别瞎说。” 罗奇捂着肋骨,告状一般地看向杜正一。 杜正一含义不明地摇摇头,“既然觉得这里最可疑,早晚都得弄明白,趁着现在人少,就进去看看。” 罗奇巴不得这一声,兴冲冲一脚踏了进去。关歆月立即抓住机会,得意洋洋地回头跟杜正一告状,“你看,他这不还是敢先跨门槛子吗?你昨天就不应该可怜他,冻死他算了。” “快点来拜佛。”罗奇装作没听见,大步向前,“关歆月你想不想求段姻缘?” “这又不是月老庙。”关歆月说道,但没敢太大声,她怀疑地瞥了一眼四周。 三人走进寺庙的小院,没人上来理会他们,正殿的门向他们敞开着,两排昏暗的长明灯在庙宇深处摇曳。 罗奇咽下一丝紧张,庙门的门槛很高,门框上悬着半帘,带着斑斑点点的污迹。他掀开帘子让关歆月先走,注意到她用十分别扭的姿势侧身通过,生怕沾着脏帘子。他不忘适时发笑,接着连忙跟进去,着急地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一眼看到上头供的佛,禁不住倒退了一步,条件反射地躲开视线。 关歆月连忙再次抓住机会,针锋相对地讥笑道,“胆儿真小。我早就告诉你了,这里供的不是佛祖,是大黑天。” 罗奇像被烫着了似的,“嘶”了口气,刚要开口回敬,就被后头人打了一巴掌。 是杜正一终于受不了了。“你们两个是在各自攒自己的耻辱积分吗?攒够积分打算兑指甲刀?” 罗奇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又被杜正一打了。 “你们安静点,不要打扰我集中注意力,要不然就去外边吵个痛快。”他压着声音说道。 罗奇不服地小声说道,“可是这里也太奇怪了?就算供什么大黑天,那起码也得是个佛。这泥马黑漆漆的三头六臂,不是恶鬼就是夜叉?” 杜正一没有回答,不管供的是什么,对他这个第一次进寺庙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关心的是这里没有残存的能量波动。 关歆月却忍不住教育罗奇,“太没文化了,藏传佛教的大黑天就是这个样子的。再说也不能把夜叉跟恶鬼放在一条线上?鬼就是鬼,夜叉可是列于天龙八部的护法之神。” 罗奇的表情立即变的十分丰富,“我只知道夜叉族里面男夜叉生的如同恶鬼,女夜叉生的十分有人样。” “你的意思是在骂我是母夜叉?”关歆月看着罗奇,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杜正一再也受不了了,“都闭嘴。” 罗奇和关歆月都恨恨地闭上了嘴,杜正一从后面推了他们一把,“太闲的话你们就一起去前面拜拜……天地。” 罗奇和关歆月一起炸了。关歆月含糊地骂了一句,罗奇嘟囔着“你不让我们说话,你还撩”。 “不好意思,”杜正一半真半假地说着鬼才信他的话,“我对这部分文化了解不深。” 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起打量起这间乡下小庙的正殿。这间屋子大小不过五十平米左右,正面设着供桌,供着莲花和香烛,地上铺着几个半旧的蒲团。东西方向没有护法,后头也没有罗汉,这里供奉的只有那尊姿态跳脱的大黑天神像。取而代之的是,东西两侧墙壁上挂满了纸本,有些像过去的账本,每本的左上角都穿了一串佛珠,这些纸本就是由佛珠挂在墙上的。 罗奇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先上去乱七八糟地拜了几下,以求心安。关歆月神色间分明带着几分恐惧,仰头跟神明对视了片刻,有些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去拜。 杜正一在这里是个彻彻底底的异文明分子,既没任何忌讳也没半点敬畏,首先去墙上翻看那些纸本。 罗奇拜完了佛,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低声跟关歆月说话,“我看这里根本就是邪教,你不觉得这里处处都跟正经的佛教寺庙不一样吗?对了,你年纪这么小,不会没去过别的寺庙?” “旅游的时候去过灵隐寺。”关歆月回过神来说道,她转过身走到杜正一身边去,低声问道,“你看到这是什么了?” 杜正一转过身来,神色迷茫。罗奇连忙窜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本子,轻声读了出来——“大黑天保佑今年我家的鸡卖上好价钱。” 他“啧”了一声,这真不能怪杜正一懵逼,他也有点。他伸手又去高处打开一个本子,“大黑天保佑我家门口的路今年就能重修。” 他摇摇头又翻了几个本子,有一些本子写的十分详细,琐琐碎碎的文字涂涂抹抹,最后依然可以归结为提出一个愿望。有一些愿望则十分一言难尽,比如说——“想要一张鹿晗的签名照?关歆月,这不是你写的?” 关歆月抱着胳膊站着,斜眼望着满墙的愿望,叹了口气,没有搭理他。 罗奇继续在无尽的愿望里搜索着,“本人家里条件实在太差,老公工资不高,自己没有工作,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最近丢了手机……她想要一个手机?她跟大黑天要手机?” “匪夷所思。”关歆月喃喃地说道。 罗奇呆了片刻,突然丢开了手边的纸本,跳起来勾了一个最上面的一本。这一排的纸本都是黑色的,穿着紫檀色的佛珠,满满当当的一本文字,歪歪扭扭的字迹,记述了一个男人如何遭到了老婆的背叛。就算罗奇总有无穷的好奇心,也被这满本愤世嫉俗又格外粗浅的文字激得失去耐心。纸页在他手中越翻越快,直到最后一段,他停住手,重复阅读了几遍。男人没有直接提出想要什么结果,杀人的欲望似乎也不好直接写出来,但是字里行间其意已现。 纸页在他手里几乎开始发烫,他又嘶了口气,碰碰杜正一,把纸本递给了他。杜正一读得很仔细,饶有兴致。罗奇真不知道是因为法师世界里难得见到这样的心灵独白,还是因为杜正一其实特别八卦。他又看向关歆月,小姑娘碰都没碰那些纸本,仿佛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恶心。 杜正一合上了纸本,他连忙转过头来,“怎么样?” “有意思。”杜正一说,“你要是跟神佛许愿的话,会许什么愿望?” “变得更美?”罗奇说。 关歆月“切”了他一声,杜正一似乎想忍一忍,还是破功笑了出来。“关歆月,你要是许愿的话,会许什么?” “世界和平。”关歆月正了正神色,也冒出了一句不怎么有谱的话。 “你这是宏愿啊!”罗奇说,“我以为你会许愿逝者再生呢。” “那怎么可能会实现?” “世界和平也不可能实现啊?”罗奇说,“只有让我变得更美还有机会。” “我发现有的时候,”关歆月皱着眉说,“你极端让人厌恶。大约每隔五分钟我就会涌起揍死你一次的念头,十分不利于我的修行。” 罗奇状若憨厚地笑笑,“这个愿望你可以许,逝者复生不太容易,生者咽气比较可行。” “别说屁话了。”杜正一打断了他们两个,“不过罗奇你这话倒没说错。” “什么意思?”罗奇说,“你也想揍死我?太让人伤心了。” “揍死你的事我自己就可以实现,不用来这里许愿。”杜正一说,“可是你看,想要个手机,想要个签名,想要钱,想要修路,甚至想要前妻倒霉,这些也都是很容易实现的愿望。我以为如果真有无所不能的神明的话,许一些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实现的愿望才更合理。” “说的没错。”罗奇思索着说道,“升官发财,长生不老,那才值得一许。” 关歆月的脸色却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有人想要前妻倒霉?” 杜正一和罗奇对视了一眼。 “你还好?”罗奇低声问,有些担忧地仔细打量着她,“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崩溃。” 关歆月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紧紧咬着嘴唇,愤怒和恐惧的神色在她的脸上交替而过。罗奇伸手抓住她的小臂,她身体的重量就倾斜了过来,依靠罗奇的支撑保持着平衡。 “没事,”她苍白着一张脸说道,“就是有点想吐。” 杜正一却簇着眉,“你们两个都听不到这么吵的机动车噪音吗?” 第十三章 放生 “阿弥陀佛,轻点搬,小心着点。”一个年纪做得了罗奇大姨妈的女人跟在他屁股后面念。 “哎,哎。”罗奇有点哭丧脸,他刚帮着人把一只大编织袋从汽车后备箱里抱下来。“这里面是什么啊?软软的怎么还动呢?” “小伙子,活的能不动吗,要是死了就不叫放生了。” 罗奇感受了一下怀里重物的动态,头皮一炸,“别是蛇?” 大妈笑得慈悲,“众生平等,是蛇又怎么了?再说,蛇最有灵性,放蛇积的功德最多呢!” “啊!” 关歆月看热闹看得好生快活,她正跟杜正一同样袖着手旁观,单看罗奇忙里忙外地帮居士卸货。刚才放生的车队来的时候,他们才见着几个和尚从后头的屋子里出来。 关歆月小心都绕到罗奇身后,嬉笑着说道,“佛说因果,你今天在这佛寺里帮着救蛇,这要得多大一个缘分啊?三生石上编述历历,指不定你来世的老婆就在这袋子里呢,你可小心点,别摔疼了她。” 罗奇本来就忙的满头大汗,现在听了她的话,脸都要绿了,“闭嘴,你这丫头嘴怎么这么刻薄,你前世肯定是啄木鸟。” 放生的大妈听得发笑,陪着小姑娘逗趣,“姑娘说的也不算错,六道轮回嘛,谁说的清楚前世今生?你今生看着它是蛇就嫌弃它,来世它说不定就是个美女,嫁给你以后天天在家嫌弃你赚钱少,你可不就遭报应了?” 罗奇打了个哆嗦,一脸生无可恋,语带控诉地喊了一句,“阿姨!” 关歆月捂着脸,差一点笑抽过去。 杜正一也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几个说话,渐渐也有点明白他们说的因果轮回之道,思索了一下问了个最实际的问题。“现在温度这么低,雪还没融化,放生的蛇能活吗?” “怎么不能活?”大妈连个犹豫都没有就说道,顺便还瞪了他一眼。“放到山里它们就会找暖和地方钻进土里冬眠,蛇都是要冬眠的,你知道?你不要看现在漫山遍野都是雪,雪下面的泥土里可暖和了。青蛙你见过?不也都是靠冬眠过冬的吗?那么小的青蛙都能挺过严冬去,蛇这么有灵性怎么可能挺不过去呢?” 杜正一听得笑了起来,“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今天长见识了。阿姨特意来这里放生,也是因为听说这庙最灵吗?我也想积点功德,在这庙里许个愿,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应该先放生?” 罗奇瞥了他一眼,暗暗想到亏他还担心,没想到杜正一在人群中的交往看起来也没什么障碍。想着又看了看关歆月,那个啄木鸟女孩果然是个灵透了的,这时候也不插嘴了,似笑非笑地低着头显得还有点乖,其实不用猜也知道她正全神贯注地听着。 大妈一颗心都献给了放生大业,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发现他们这些复杂的心声,听说几个小年轻对我佛感兴趣,立时变得一盆火炭似的。“怎么你们不是出来自驾游碰到这里的?也是为这净土寺来的?” “是。”杜正一应道,他年岁稍长,在人前说话沉稳,大妈跟他说话的态度确实要比对罗奇认真的多。他指了指关歆月,“这是我们家老邻居的外孙女,她老家在这村里,前阵子跟我们提过这里的寺庙特别灵验。正好我们心里也有点事,赶上周末没事,我带我弟弟过来转转。” “哦,那怪不得。”大妈点头道,“我倒是外地人,还是听了我师兄说,才知道这地方。哎哟告诉你们说,这庙虽小,其实可不比灵山古刹差什么。” 罗奇听了就要笑,“这么说我还可以抢救一下?我这就要去里头的墙上写个愿望——就逢考必过!”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你还在惦记这点破事呢?阿姨您看我弟弟,虎头虎脑的,是不是还挺可爱?” 罗奇一悚,这混蛋,居然卖萌! 大妈也看着罗奇笑,眼神如看自家少年。“小伙子,你这个愿望写在墙上也没用。” “啊?”罗奇以为人家在故意逗他,“凭什么?” 大妈笑了笑,虔诚宽厚的面庞却透出一丝诡异,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因为那墙上的愿望都是写给人去做的。” “什么?”罗奇惊道,“什么意思?” “是因为放生是积德,助人更是积德吗?”杜正一突然说道。 “哎哟,”大妈叹道,“你这孩子真是有慧根呐。就是这么个理儿。要是论起来,放生还是小成,助人才是功德的根基。” 罗奇横了他一眼。他才不信杜正一能有什么慧根,那是因为他对佛教完全不了解,才会说的这么想当然。就以罗奇知道的这点皮毛来说,既然佛家强调众生平等六道轮回,就不会把助人看得比放生更高。 大概是但凡信点什么的人都会不遗余力地传教,再遇到罗奇这么个看起来特别不受教的,大妈的斗志就益发被激发了起来,给他们三个小辈绘声绘色传授了师父平日的教诲。 原来寺庙墙上写的那些愿心,都是写给其他人看的,愿本上拴的佛珠颜色表示愿心的大小。最大最难的愿心在最上面,串紫檀色佛珠,最下排的愿心最小,串象牙白色佛珠。想要行善积德的人便可以到这里任意摘取翻看,遇到自己有缘分能成全的愿心,就摘去上头的珠串,待行善之后再将珠串交还给师父就行了。这庙里的师父看了珠串的颜色就知道各人行了多大的功德,在寺庙里的总账上逐个给信众记上各自的福报深浅。 最开始来庙里的人首先要抄经静心,这才有资格领一串颜色最浅的佛珠。接着就是积累善缘的过程,可以先挑墙上力所能及的愿心去成就。要是自己实在力小才薄,成不了别人的事,那也可以选择放生。但渡飞鸟走兽,肯定没有渡人积累的善因快。可总之,行的善事越多,福报就积累的越厚重,也就可以在墙上许下更大的愿心。 “这倒是教人向善可好办法。”杜正一不露声色地说道。 “可不是,这寺庙里的师父啊佛经讲得最明白了。我以前跟过别的师父,既不能像这里说的这么明白,也没有这里的师父这么慈悲。”大妈感慨地说道。 关歆月却忍不住了,“渡人是这个意思?那要是有人许什么伤天害理的愿望呢?” “阿弥陀佛,”大妈立即念了一句佛,瞅着小姑娘,“佛祖面前,谁敢许伤天害理的愿心?不要命喝粥了?” 罗奇笑嘻嘻地一拍巴掌,打岔过去,“阿姨你就直说,我要想逢考必过,到底该怎么做?我这个愿心,可比那满墙的要手机要明星签名照的愿心大多了。” 大妈看他的眼神就喜庆多了,他个性不强,脾气也好,处事浑和,到哪都很讨长辈喜欢。“要是愿心和功德都大到了连墙都撑不下的程度,那就有机会见到上师了。以前有个富商就是这样,他一来就把墙上所有能用钱实现的愿心全都成全了,一下子就积累到了能见到上师的资格。” 罗奇笑出了声,“这又验证了一个真理,所有能用钱解决的愿望全不叫个愿望。” “那他到底有什么愿心啊?”关歆月问道。 大妈想了想,“听说好像是想治疗失眠。” 罗奇哈哈大笑,刚要说什么,被杜正一拍了一巴掌,打了回去。 这功夫陆陆续续的其他人车上的货也都卸了下来,几个年轻的和尚来组织大家去后山放生,大妈也急忙过去。罗奇自从听说编织袋里装的是蛇就死活不肯再伸手了,大妈也不勉强他,跟几个稍微年轻点的信徒一起,互相帮助往山里去了。 杜正一目送着他们的背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放心。”罗奇正在往自己的裤子上拼命蹭手,仿佛这样就能抹掉他摸过蛇的触感,“那些蛇在这活不过冬天的,就算有毒蛇,也不会咬着村民。” “你怎么知道?”杜正一蹙眉问道。 “那编织袋上贴着邮寄标签呢,从广州邮来的。”罗奇说着,又狠狠擦了擦手,“他们真能闹,特意从亚热带买蛇扔进这片冰天雪地里,还说是放生?那袋蛇不定怎么诅咒呢。” “有时候你还挺聪明的。”关歆月笑了笑,“你就这么怕蛇?” “哈—哈—”罗奇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回头一脸活泼地催促杜正一,“走啊,抄经去!” “还真抄?”关歆月有点懵,“那什么时候能抄完啊?” “你急什么啊?”罗奇说,“抄完经还得积累功德呢。要不你说怎么办?你有招你给咱们指条明路。要是你有别的线索你就赶紧提供,咱们就不在这耗着了。” 关歆月没辙,看着杜正一都没反对,只好悻悻地跟上去。 小庙的后殿有两个和尚接待他们,问明来意也不多说,把他们领到侧殿,奉上纸笔就走了。像是对各式各样的香火客都习以为常了,想是来往的人确实多。两个和尚年纪都不大,罕言寡语,如果非要跟他们说话,他们也十分拙于应对,费半天口舌还是说不出什么,还时常答非所问。 所以罗奇跟他们聊了几句就知道没什么用,无奈地感慨这和尚庙里的小和尚真是朴拙。当然,也可能就像关歆月指出的那样——“就是智商太低,这庙门槛子真低。” 抄经的活并不算太重,般若波罗蜜心经若干遍卷成了一卷,还是描红的底子,这样关歆月也能用毛笔,就是写的慢。杜正一是标准法师的底子,毛笔用的跟钢笔没什么区别,虽然拿起毛笔也叹气,但那也不耽误他笔走龙蛇,几乎不用这么照顾下头的描红。 罗奇看了一眼杜正一写字的速度,就撂了笔,没耐性地在屋里走了好几圈,东摸摸西捣捣。关歆月十分鄙视他这种躲懒的行径,一个劲地强调公平公正地分担工作。但是杜正一对罗奇的忍受度一直就比较高,也不太理会他这些事。罗奇见那大神始终专心抄经,他哪里还把关歆月的唧唧歪歪放在眼里,抬脚就出门去溜达了一圈。半刻钟以后才回来,回来以后又一屁股坐在关歆月对面,掏出一袋薯片吃了起来。 关歆月被招惹的已经如同一只竖起脊背的猫,但是罗奇脸皮太厚,她已经知道骂他得不到什么快感,转头就去怼杜正一。“你能不能管管他?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的助手?同学?难道真是你弟弟?到底谁能管管他?” 杜正一懒洋洋抬起眼皮看了罗奇一眼,罗奇正瞪圆了眼睛试探地看着他,嘴里还叼着一片厚切薯片。 “他嘛,是我的吉祥物。你别惹他,万一不吉利就不能用了。” “什么意思?”关歆月恼火地压低声音嚷道。 “就类似于宠物。”杜正一说,低头继续忙着抄经,“我也是刚刚才领养到手里,现在还处于磨合期,所以你喷我也没用,驯化他还得些日子。” 关歆月眨了眨眼睛,有点无话可说。罗奇对杜正一的这种说法已经麻木了,所以看起来十分无所谓,显得特别恬不知耻,白白煽起关歆月更多的恼火。罗奇还递给她一板巧克力,“吃点甜食,大姨妈来了吗?这么心浮气躁?” 关歆月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就像要能喷火了。 杜正一这才插进来息事宁人地问罗奇,“你出去赚了一圈,除了吃的还有没有别的收获?” 罗奇咬碎了叼着的薯片,“你来的时候,带钱了吗?” 第十四章 高速积德的几种方法 罗奇看着杜正一从和尚手里接过象牙白的串珠,三个小时的辛苦抄写换来的,木头串也有了分量。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杜正一拿过串珠以后摆弄了好一会,罗奇等的都有些无聊了。和尚将珠串交给他们以后就去忙着接待别的香客了。早上来的那支放生车队已经离开,陆陆续续又来了些烧香拜佛的。人来人往,始终也不曾断绝,小庙竟然颇有气象。 杜正一把串珠递给了罗奇,低声说,“你看看手串上最下面的那颗珠子。” “那叫背鱼儿。”罗奇毛毛草草地一把抓过来,带着终于轮到他看了的热切,还不客气地打开关歆月想来抢的爪子,十分护食。 “什么鱼都不重要。”杜正一就着罗奇的手里,把那颗稍大些的珠子翻了过来。珠子上镶嵌着银丝线,扭曲缠结成一个熟悉的形状。 “8?”关歆月脱口而出。 “不是。”罗奇皱起眉头,“这颗珠子是背鱼儿,是有上下左右的好吗?横过来你就不认识它了吗姑娘?” “你说它是无穷符号?数学符号?”关歆月惊讶道,“别扯了。” “无穷,无限。”罗奇琢磨着珠子,嘴里嘟囔着,无意识地揉了揉鼻子,把自己的声音揉得更低更凌乱,“无始无终的莫比乌斯环。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是时间和空间,是无限的神只之力。这符号是数学符号,也是哲学和神学的符号。” 关歆月对罗奇的一本正经嗤之以鼻,杜正一却怔住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背后狠狠地给他来了一下。一个念头,一句匪夷所思的疯语涌到他的嘴边,“前天我在这里看见了一只耗子;昨天我在这里看见了一只鬣狗;今天我在这里看见了你。” 罗奇抬起黑亮的眼睛琢磨地盯着他,“你干嘛把兔子和狐狸改成耗子和鬣狗?还挺黑色幽默的。” 他僵硬地转过视线来注视着罗奇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有无穷的活力,带着能让关歆月嫉妒的快活,开心得让人心烦,实实在在地与他的年龄和阅历相符。 “突然想起来在哪听过。”他说。 “没错,那也是个有点莫比乌斯环式的故事。”罗奇狐疑地说,“但你是在哪听过的?那段话出自一本小说,你应该不读小说的?” “你再仔细看看纹路。”杜正一回避着他的疑问。 罗奇只好举起珠串细细地看着,“这……我怎么觉得……好像是……” “是条蛇。”关歆月说,“蛇头咬住了蛇尾,扭成了无穷符号的形状。” “这么小的图案你是怎么看清楚的?”罗奇费解地问道,转头却看到关歆月根本就没在看他手里的珠串。她面朝着侧殿供桌上的一尊小型佛像,一脸嫌憎。 罗奇愣住了,他相信这世上一定没有哪里的大黑天神像会像这里的这样,在脚下缠绕一条蛇,蛇头吞住蛇尾,莫名的鬼祟邪恶。 他突然觉得很烦,那蛇就像个死结,渐渐把他围困起来。这两天他遭受的事全都乱七八糟,又好像早有预谋。甚至再往前推几天,事情早就开始变得不正常,他以极低的资质莫名其妙地就被选中给杜正一做助手。他们甚至还许给他好处,只要他肯让自己掺合进来,就能让他得到学分,那简直就是他的命,他根本不可能拒绝得了。 结果事情比他预想的要严重的多,更倒霉的是他觉得杜正一好像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开始变得对他有所保留。虽然他也得承认,从在学校那会儿开始,杜正一就没信任过他。他不是抱怨,就事论事,他可以理解。但是现在看起来,他们已经牵连进来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开诚布公地合作,尽快摆脱这一切,回到正轨。 他考虑了一会要不要真的问问杜正一,一是出发之前刘璃和裴枢还交代了他什么,刘璃说过具体工作内容是由杜正一掌握的;二是在这里收集到了新信息以后能不能尽快跟他共享,不要搞这种信息的不对称。哎哟妈的,他真是讨厌死了这种猜猜猜的游戏了,又不是谈恋爱。慢着,他一直到现在都没女朋友,是不是因为他特别不擅长猜猜猜? 关歆月突然踢了他一脚。 “干嘛?”罗奇不耐烦地说。 “老大让踢的。”关歆月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走什么什么神?” 杜正一没有理会他,“我先去花钱帮别人了几个心愿,试试看这里积德的速度。” 罗奇叹口气,“听你这么说真挺怪的。积德的速度,妈的,总觉得特别不虔诚。” 关歆月无所谓地说,“与时俱进嘛,搞创新求发展,寺庙也是要发展的。少林寺都上市了呢!” 罗奇无话可说,看着关歆月跟在杜正一后面出门去了正殿。门外一阵风吹进来,早春的寒风料峭刺骨,却也格外让人精神。屋檐上飞下几点早晨落下的轻雪,引得罗奇走出去在庭院里站了一会。一团麻雀在庙旁的树冠里喧闹地争吵着,又一同振翅起飞,吵架吵到了半空中。他抬头望向庙后的群山,这时节树木还在沉睡着,山林暗淡衰败。 他想起大概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好像也是这个季节,跟父母难得休假,全家去山中游玩。时候不对,实在没什么胜景可看,老妈就有些抱怨。 他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爹,那位也算小有名气的法师,不声不响地用纸折了一把扇子,轻轻地扇了起来,扰动的空气中开始出现隐约的形体,颜色转浓,轮廓成形,片片飞花就那样自寒风中脱胎。他记得最开始是极浅极浅的樱花,零零落落划过他妈妈的指尖,接着是玫瑰。扇子越扇越快,花影从玫瑰变成了百合,又变成了大团大团的绣球花。 那一刻静谧的林地间飞花旋舞,他惊讶的闭不上嘴。 最后,他爸扇给了他一个仙人球,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十五岁以前,老爸绝对是他人生的第一大敌人! 那以后他不顺心的事太多了,他爹都排不上数了。 而最大的不顺心莫过于,那片山林间的飞花成了他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高峰,他的能力是个魔法世界里罕见的侏儒,挫败感无所不在,满满当当地充斥了他的生活,吵吵闹闹乱七八糟的人类世界几乎就成了他逃避挫折的避风港。而现在,他的双手插进了裤子的口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麻烦居然如影随形。他站在人类的世界里,又是站在法师的世界。他的身边有一个天才的年轻法师,还有一个中二病的人类,而他们俩此刻正在一起认真地计算着积德的速度,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都混乱了。 他望着室内,门上的帘子已经卷起,烟火缭绕之中,杜正一细高的背影和关歆月瘦瘦小小的背影贴得很近,关歆月甚至还拿着个笔在一张纸上记录。 按理来说,宗教的回报率不应该能够计算的这么明确才对。罗奇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盘算着他熟悉的几个宗教故事,不管是哪一种信仰,其间总是有很多共性。虽然信仰的至高目标都不是渡己之苦,但如果不许以回报的前景,也就不可能有什么信众。所以这个求回报的门槛必须低,比如漫山遍野地放蛇就能积累回报点数,这是合理的。而且这个回报还必须不能有量化标准,比方说为什么放了一山的蛇还是没能升官发财,那是因为前世亏心,现世福报不够,可能得存到来世才得回报。只是前尘渺渺,来世茫茫,谁能说的清楚?不过没关系,因为荒谬,所以才信仰。 罗奇隐约地在悖论的基础上又琢磨出一个悖论来,一个念头却在心头一闪而过。 他信步走进小庙的正殿,杜正一还在为别人的愿望付钱,一个和尚负责收钱,另外一个和尚正在一台联想笔记本上仔细地记录。罗奇心不在焉地想到,既然可以用笔记本,和尚干嘛还要执着于让信徒用毛笔抄经,那是执念啊,要不得。 关歆月回过头来看见他,说道,“你看现在数字化的寺庙多方便,这还有无线上网呢。想要捐个手机什么的——直接网上下单——铛铛——愿心快递到家。对了,你知道淘宝上就能买到鹿晗的签名照吗?万能的淘宝大神,这庙里应该加个淘宝神位。” “你们升到什么色串珠了?”他问。 “早着呢。”关歆月没精打采地说,“马上才到楠木色,距离紫檀色好像还有很大的距离。” 正好和尚从后头端出一只漆盘,上头铺着黄布,请着一串楠木珠子。罗奇笑了起来,“任务npc拿奖励出来了。” 关歆月忍不住笑出声,笑完好像有点自我嫌弃。 杜正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罗奇朝着杜正一咧嘴一笑,有时候看他听不懂话的懵逼小模样还挺有意思,“npc就是……”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边,杜正一疑惑地望着他,他睁大一双鹿眼怔怔地盯着和尚,“哦,卧槽。” 和尚虽然颇有修为,还是眉心有点跳。 杜正一没说什么,只是询问地看着他。 罗奇回过神来,拽了拽杜正一的胳膊。 他们再次回到了隔壁关家的老屋,罗奇刚一进屋就毛躁地说到,“你们积德的速度如何,快给我说说。” 关歆月翻了个白眼,一边掏出个本子,一边叹气,“说的就好像我特别缺德一样。” 关歆月把本子递给罗奇,解释道,“这是花掉的钱。我们先挑这些花钱就能办到的事情做,幸亏老大不心疼钱,所以积德的速度还挺快。但是你看,最开始我们花了202块钱买了个签名照的时候换了一次串珠。接着买了两个手机,其中一个还是疯十,虽然下了血本可是回报率也很高,靠这两个手机的功德就换了四次串珠。可是接着你看,我们给一个人转账了一万二做他儿子的学费,居然只换了一次串珠!我们只好又转账给了一个等钱看病的,八万块钱,积了个大德,这次连换三次串珠,颜色变成了楠木色。但到此为止,我觉得不能再这么花钱下去了,这不是个办法。” 她说完看了看杜正一,后者点头补充道,“而且愿望有很多种,需要钱来解决的愿望虽然比较容易满足,但这种愿望是随机出现的,可遇不可求。” 罗奇拿着本子认真地从头看到尾,七情上面,脸上的神色一时有点莫测,突然一把摔下那本子。 “这真他妈的好笑!” “搞什么?”关歆月皱起眉嘀咕了一声。 罗奇没有理她,从她手里抢过笔来在本子上列了张表,边在纸上划拉边讲解,“你们看,最开始只花了202块钱,就升了一级。接着买了两个手机,总共花了大约一万四,换了四次串珠。也就是说,用了大约七百块钱,换了第一次串珠;接着花两千块钱,换了第二次;四千多块钱换了第三次串珠,七千块的功德换到第四次串珠。交学费一万二,换了一次串珠。接着救人一命居然不是特别巨大的功德,八万块钱只换了三次串珠,那大约花一万八换了一次,两万八换了第二次,三万四换了第三次。” “对啊,越往后花钱越多,积德越慢。”关歆月嘟囔道。“和尚坑人,这不跟赌场骗人投钱一个样嘛。” 杜正一却抓住了要点,对罗奇说道,“想拿到紫檀色的串珠,登堂入室,还有五个颜色的佛珠需要拿到。” 罗奇扔下笔,“那咱们还需要至少四十六万块钱。” 杜正一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了,“你的意思是说……” “猜到了,这是个变形的斐波那契数列。”罗奇说。 “你能说人话吗?”关歆月说。 “哦对你是艺术生哈。”罗奇笑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关歆月的火药味立时就翻腾起来了。 罗奇小心地看着她,赶紧说,“我的意思是,这就是个游戏。你玩过游戏吗?复杂的没玩过,总养过天天农场?你这么聪明一定早就发现,不管是什么游戏归根结底规则都差不多——积累经验,升级,获得更高的权限,对?” 关歆月怔住了,半晌才嫌憎地说,“不会……拿佛祖开这个玩笑?” 罗奇摇摇头,“不用读佛经参佛法,只靠放生就能得道,那难道就不荒谬了吗?现在进一步完善修行的方法,把行善积德都用数学量化了,很特别符合现代人类的习惯,完全是改良版的现代净土宗。” 关歆月的嘴都张大了,错愕地看着罗奇,“天啊,你可真敢说。” 杜正一没玩过游戏,但是领悟起来倒是并不慢,“前期投入少,见效快,后期虽然收益越来越困难,但是由于难度是渐渐增长的,习惯已经培养出来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可能会经常来寺庙参拜,从力所能及的开始,积少成多地攒功德、换串珠,就可以许个大些的愿望。” “这个就叫打经验,升级,去npc那里换奖励。”罗奇总结道,“我猜这场游戏背后的boss,年纪肯定不会太大,我倒真想见见。” 关歆月打了个冷战,脸色阴郁起来。 罗奇瞥见她的脸色,转了话头,“老老实实地升级肯定行不通,墙上所有需要钱的愿望加起来,也不够四十六万?那就算咱们非要全靠花钱,清完这一批愿望以后,还得等不知道多少天,才能积累起花钱的机会。这就有点折腾不起了,也等不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咱们必须找一个任务等级高,经验回报丰厚,时间耗费尽可能小的任务来做,冲一冲等级。” “什么?你打算帮那个老屌丝杀他老婆?”关歆月惊诧道。 罗奇叹气,“杀人哪有那么容易啊?再说你当我是什么人啊?” 关歆月低声嘀咕道,“先说清楚比较好。” 罗奇干笑道,“以暴制暴非不愿也,实不能也。再说也犯不上。” “你有主意吗?”杜正一语气不善地打断了他。 “我有点想法。”罗奇被杜正一震慑住,立刻正经了不少。转开头却发现坐在对面的关歆月在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们两个。“怎么?” 关歆月不想这个时候再跟他开战,摇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垂下头,顺手把散下来的发丝掖在了耳后,罗奇忽然在她的耳尖上发现了一个小巧的耳骨钉,上面小小的珠宝在灯光的反射下微微闪耀着光芒。在那个位置上穿孔,罗奇总觉得看着就疼。 他收回思路,转头打量起杜正一,“你的本事到底有多大?能移山填海吗?” 杜正一没搭理他。 关歆月冲口而出,“不可能,那太破坏生态平衡了。” “你们才破坏生态平衡。”罗奇脱口就反驳出来,说完又觉得自己特别幼稚。 “你看,你说了你不是法师,可是你的立场还是那边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关歆月讽刺地说,又接着说道,“不过你说的对,我们就是一直在破坏生态平衡,逼的低级物种不断灭绝。所以由此推理,如果你们跟我们的物种差距那么大,你们也早就会逼的我们灭绝了。所以,就是我觉得你们不可能那么牛逼。” “哎,她这个观点非常不错啊。”罗奇跟杜正一说,“要不然咱们就把她烤了吃了。” 关歆月哼了一声,思索着又继续说道,“一般来说,大自然自有它的道理。比方说,耗子一年生八次,一次生一窝。但在食物链的上层,老虎狮子生的都少,还养不活,人类就更是生育困难了,一次生两个都费劲。那你们呢?罗奇你没有妹妹?慢着,我现在想起来了,你说你妹妹叫罗丹,你怎么不说你妹妹叫米开朗基罗呢?” 罗奇笑出了声,“消消气,消消气啊,你不也骗我了嘛。那行,那一局就算咱们两人扯平。”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打经验?”关歆月问他。 “这个简单。”罗奇说,“我发现这场游戏给玩家发挥的余地特别大,玩家不但可以做任务,还可以充当npc提供任务。既然如此,如果没有高级别的任务可做,只要创造任务就可以了。” 第十五章 新手村 夜晚的乡村并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美好。对于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来说,这里的宁静不如说是死寂,这里的黑暗宛如固体,更不要说晚饭时间准时弥漫起来的层层叠叠的烟雾。 “你还需要杀三十只狗头人。”罗奇说,他正蹲伏在一片黑暗的灌木丛后面。“没有别的快捷升级路线了。” 他抬头看看月光下层层叠叠向他扑来的烟雾,“好了没有?就算不被冻死,我也快被烟呛死了。”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罗奇从灌木后面探出头来,在寂静的荒野之中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嫌刺耳。他站在一片北国的树林中,衰草之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树林中空空荡荡,早春的寒风皮鞭一般呼啸着抽过山林,透骨入髓。村子就在他脚下的山坡尽头,灯火昏暗。从山上到山下,放眼望去连个鬼影都没有。 妈的,走了也不知道说一声。罗奇烦闷地低声叨叨了一句。 其实他不是真心地心烦,事情向前推进到这个地步,他只剩下了兴奋。 几个小时以前他跟杜正一分析了当前的情形,他们必须逼着净土寺的信徒许下一个急迫的心愿。罗奇把这件事分解成几个关键部分,分别是信徒、急迫的许愿环境、任务的完成难度尽可能大。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么这句话就可以换成——本块地图的任务npc、解锁任务产生的条件、高经验值任务。 “一旦完成这个任务,他们也许就能被引荐给大酋长了!”他是这么告诉杜正一的。为了让杜正一明白他的隐喻,后来他指导杜正一玩起了游戏。结果后来就像他预料的一样,杜正一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一口气升了十五级都没松下关歆月的鼠标。直到罗奇催他赶紧出门干活,他才拉着一张脸出门。 至于具体的分析过程,首先,信徒很好定位,据关歆月说本村有大量的净土寺信徒,隔壁那家挂着红爱的基督教堂根本就争不过净土寺。 罗奇觉得冥冥中这里很像游戏中的新手村。为了创造任务,他们应该为乡村制造一定的危机,这就是急迫的许愿环境,换句话说就是迫使npc贴出任务。危机越大,按照寺庙的计算方法,许出的愿心附加的功德就会越大。 在跟关歆月商量着一次次修正想法以后,罗奇大体有了点思路。他在心里对这幅计划图勾勒了一个轮廓。村子的麻烦不能是山崩地裂那么巨大,否则他们也兜不住。不能太超脱常理,否则回去也不好向学校交代。所以这个麻烦一定是很世俗的,脱不开乡下人常见的玩意。 之后关歆月就回家去了,回她奶奶和父亲的家。他们不知道具体要在这里耽搁几天,关歆月没必要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也不能一直不回家。在走之前,她又跟他确认了一遍电话号码,在上次的互相说谎中,至少电话号码这部分彼此都是真的。最后他们又加了微信,他也答应了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事无巨细地在微信里告诉她。 最终罗奇决定要制造一场寺庙的放生危机,有狂犬病症状的失控野狗就是最佳的选择。 他刚才一直跟杜正一在村子周围详细地查看地形,制定计划安排。法师们曾经非常擅长驱使动物,但在人类结束冷兵器时代以后,法师们就不再使用了。原因很简单,通灵兽技术渐渐变得不再有什么大用处了,动物在火器面前不再占据上风。况且人类都快把动物赶尽杀绝了,法师难道要跟家常的母鸡和金鱼通灵吗?随着法师们放弃大部分聚集区,逐渐在人类社会里越陷越深,召唤术、通灵术这类不易隐藏的技艺连最后一点存在价值都消失了。 幸亏最近法师们闲出了复古潮流,学校的历史学部复原了一些古老的魔法,其中就有召唤术和通灵术。历史学部曾经为此召开了一场精彩的学术报告会,罗奇对此印象颇深。他也很庆幸杜正一不挑嘴,杂学旁收,什么领域都至少会一些,对自己学校的创新项目更是了如指掌。 罗奇唯一担心的就是杜正一的力道不能收放自如,他们现在毕竟是在人类的村子里,不能真的搞出什么大事来,千万不能让通灵兽伤到人,否则他以后就再也没法抚摸自己的良心了。 杜正一办正事的时候话少,在村子前后以及山里查看地形的时候一言不发,罗奇就很不放心。罗奇自己喋喋不休地设计了进退纵横的路线,方便杜正一的疯狗穿行,杜正一也不理他。他又老妈子一样地叮嘱注意事项,杜正一还是不理他。他想说点别的换得一点互动,于是开始讲杜正一的游戏攻略,结果这下好,杜正一不吭一声就没影了。 现在罗奇就一个人站在山林里,感觉风越刮越大,虽然温度还是很低,但已经有了些春季狂风的影子。他抬起头望向树顶,透过稀疏的枝条,看得到天空上薄云流转,山顶高悬的半月,边缘越来越清晰。烟霾正在狂风中逐渐消散,他嗅到一丝真正的空气,来自山林深处,带着泥土的馥郁。 一阵风恰好在此时止歇,寂静重新笼罩了山林,罗奇听到一声细微的踩碎枯枝的响声。 “哥?”他轻声问道,没有人回答他,他试探地又问了一声,“杜正一?” 他侧耳听听,又一阵狂风吹起,除了风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一阵脊背发冷的本能让他靠在一棵老树粗大的树干上。 差不多就在这时,山下传来第一声似狼又似狗的长嚎,几团黑影跑过村舍之间的小路,罗奇几乎听得见它们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全村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下头已经被杜正一折腾的鸡飞狗跳了。罗奇被山下的混乱分了神,村子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被点亮,一贯省电的村民们终于下了血本。 罗奇对他们感到抱歉,又开始琢磨起来还有没有什么少嘱咐杜正一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起,风又停了,山里静悄悄的,村庄里的喧嚣听起来像隔着金鱼缸,罗奇的所有感官都被这阵寂静放大了。 他打了个冷颤,从纷纷扰扰的思绪中醒过来,茫然地抬起头来,最终瞪向了几步开外黑漆漆的树林。几棵白桦树惨白色的树皮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仿佛有风吹来,与刚才的风向相反。风中有微弱的静电,轻微得像是幻觉,但那是恐惧袭来的刺痛。仿佛是刻在基因中最深的恐惧,最原始的本能掠过他的脊椎。他不由自主地低头,放低了身体的重心,缩起脖子。 他的左手掠过一阵酥麻,就像连喝了六杯浓咖啡以后才会有的亢奋。 事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调低的视角让他对上了一对在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绿光的眼睛,那东西肯定不是人,但却足有成年男人的胸口那么高,他模糊地知道那是一个庞然大物。 罗奇的脑子一片空白,接着本能就接管了他的身体,他猛地缩下身子,就地滚向一旁的草丛。 耳后的风声几乎立时掠过,擦身而过的凶猛力道让他以为那东西肯定会撞在树上。 可是身后沉重的脚步声轻盈落下,那东西有着与体重不相匹配的敏捷。罗奇根本没敢停,连滚了几下,提防那玩意立刻发起第二次进攻。 风中一片寂静,罗奇惊愕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该迷惑还是该害怕。他的手上提起了点力量,抬头向着两米开外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望去,谁知焦距根本就对错了。他才抬起头,浑身就泄了力,差点瘫倒在地。一双发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地看着他,那东西刚才无声无息地跟到了他的身后。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张开嘴想发出声音,结果只灌了一口冰凉的夜风,混合着被风扬起的冰凉的轻雪。 卧槽。 他在心里完成了这句脏话。 他想起抓老鼠的猫,悄无声息地靠近,狡黠地计算着,只在适当的时候扑出致命一击。现在他就是耗子,而那只姜黄色的巨猫威风凛凛,炯炯的目光中竟好似还带着智商。他莫不是真的看到了一只狮子? 他突然愤慨起来,杜正一到底有没有点谱,跟他说了要狗要狗!难道他连狮子和狗都分不清?还是说他就是这么理解“狮子狗”这个单词的?一种体长三米,体重500斤的,黄色的狗?等完事以后,他要好好给杜正一普及一下什么叫人话。 罗奇忽地一阵恶寒,该不会现在下面村子里跑的都是这玩意?他已经想到他永远也拿不到毕业证的情景了。 他克制住自己身体里那阵原始的胆怯,他知道,这是实验室培育出来的狮子。它们的大脑跟真正的狮子是不同的,没有自然界的狮子那么完备。换句话说就是比自然生态下的狮子蠢多了,这也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一直反对恢复通灵术和召唤术的原因,制造这种东西出来是有些不人道。它们不完整的大脑等待着人类思维与它们的结合,将它们的自我修补完整。它们更像是人类渴望实现的那种机甲,杜正一的一部分思维此刻一定正徜徉在它的脑子里,也许只是一些潜意识,一些简单的指令,但归根结底它现在反应的都是杜正一的意志。 所以罗奇受惊之后才有点炸毛。 狮子岿然不动地望着他。 “你是故意耍我是不是?”他更恼火了,杜正一肯定是故意吓唬他。 “快滚开。”他在狮子傀儡面前挥了挥手。 狮子瞪着他,那只巨大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而歪了歪,竟有些懵懂可爱。 罗奇笑了,觉得它有点好玩,仗着胆子伸手摸了摸这只食人兽的鬃毛,觉得它有点像杜正一的导师,那个雄狮一般的老法师。“算你还有点小可爱,不过快滚开。” 罗奇缩回手,板起脸来,像训狗一样教训道,“坐下!” 一阵低沉的咆哮从巨兽的喉咙里发出,罗奇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回过神来又炸毛了,“你特么还威胁我?” 他的话几乎都没能说完,就在他大喊的时候,他看见狮子呲出牙齿。一只巨爪好似漫不经心地在他的胸前挥过,却快的不及分辨,罗奇眼前一花就被击倒在地。 狮子的一次掌击就抓碎了他的衣服,他在胸口剧痛的时候还看见羽毛在眼前漫天飞舞,好像天使降临,他希望是维秘的天使。接着狮子把他踩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脑子倒是清楚了不少,他想起来肯定是自己的羽绒服被抓碎了,他得让杜正一赔他衣服。 他发麻的左手汇集了平日他几乎聚集不起来的力量,这基本是他法师力量的极限爆发了,他没有妄想到自己有力量掀翻一头举手,他抬起手抛出一道剧烈的闪光。 夜视能力良好的动物吼了一声,眼睛受到了伤害,它本能地向旁边躲避。罗奇想要趁机爬起来逃走,用了点力气却没挪动自己,他胸口痛的快要死了,呼吸困难,他还能动的右手在胸口摸到一片潮湿。恐怕他的肋骨已经被这超重的玩意踩断了,但愿内脏没事。 而那只狮子仿佛被彻底激怒了,它稍微退后就第二次扑了上来,罗奇在亮光下看到它森森的白牙直奔向自己的脖子,他闭上了眼睛,死亡来的太快,他根本没来得及害怕,只模糊想着自己的死亡方式实在有点不值。 拥有巨大咬合力的利齿停在了他的脖颈附近,罗奇僵硬地等待着,头皮发麻地闻着狮子身上血腥的刺鼻气味。可这一刻竟延长了,一直等得他不耐烦了,猛地张开眼睛。他惊诧看到一副奇异的景象,雄狮仿佛在跟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较量着,就像有两种本能的力量在撕扯着它。它瞪着罗奇,眼里有极度的嗜血渴望,渴望咬碎罗奇柔软温热的脖子。可它又不安地摇摆着脑袋,仿佛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屠杀的欲望,它看起来就好像一只得了精神分裂症的狮子。 与此同时罗奇自己也在艰难的喘息着,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流走,他可能会成为少有的被狮子踩死的人。生的窝囊,死的憋屈。他的眼角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那道影子彻底化身为人的时候,在狮子身上交战着的一股力量获了胜,雄狮猛地退去了。 罗奇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的景物变得晦暗,可他狂跳的心脏终于缓了下来,寒冷的空气也涌进他的肺里,他好受了一些。他感觉到杜正一正在他身边,手指轻柔而麻利地在他的胸前忙活着,还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几乎是温柔的。临终关怀? 罗奇在脑子里叹了口气,想把自己满级的游戏账号作为一笔遗产传给杜正一,但他还来不及说话,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十六章 诊所 第十六章 昏昏沉沉地,他在黑暗中不如沉浮了多久。罗奇一直仰面漂浮在一条大河上,头顶只有模糊的星光,两岸倏忽而过,大河川流不息。有很长一阵子他只是茫然地盯着头顶寒冷的星光,随着河流的波涛而沉浮,宛如一具恒河浮尸。 后来他依稀听见了马蹄声,一个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古代武士骑着一匹战马,沿河追逐着他。武士也许在嘶吼着,可是声音消弭在他自己的喉咙里,罗奇什么也听不见。 马蹄声渐远,岸边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影。有一个背着行囊,带着斗笠的苦行僧,埋头走在崎岖的路上。一个带着风帽穿着斗篷的人影,手里似乎拿着一只古卷。有人盘膝坐在步辇上,由四人抬着,那人只顾仰头望着星光,仿佛正在纵声长啸。 刚开始的时候罗奇还觉得好奇,但过了一会以后就觉得无聊了,他本来就很困,一直很想睡去。他不再看路边的人影,开始希望自己能够睡着,他望着苍穹之上的星光,依稀可以辨认出北极星的光辉。他的思维浑浊了起来,仿佛泥沙即将溶解于大河之中。他几乎睡去,一直到海浪拍击岩石的巨大声音将他惊醒,一道光辉笔直地穿透了浓重的黑暗,那不是自然的光亮。他看到了一座灯塔,和灯塔身后巨大城市的影子。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到那里去,他挪动着四肢,身体如同青烟一般,倏忽消散,又凭借着意念化作站立的形状。他立在海上,脚下踩着奔涌的潮水,他漫无目的地思索着,回忆着自己是谁,又该到哪里去。 突然,他察觉到身后还有人。 他回过头去,一个女子站在他的身后,不知为何,他竟没有觉得意外。女子与他一步之遥,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头上罩着的帽兜挡住了她的眼睛。 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会,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关歆月?” 女子不为所动,不知为何,他也知道她不是。 她生的很瘦弱,衣襟在海风中颤动,仿佛是她在瑟瑟发抖。 “你……”罗奇说,用他也不知从哪来涌出来的温情,他柔软地问道。“冷不冷?” 他看见女孩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柔的,带着一丝顽皮。他的心中一暖,向前伸出手去。 “罗奇!”一个熟悉的声音喝住了他。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杜正一出现在另一边。神色阴郁,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不要碰她。”他说,带着惯常的,天才的不耐烦,仿佛在呵斥一个冥顽不灵的芥菜疙瘩。 罗奇不爽起来,不想再听他的。 “不要碰她。”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杜正一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走到了他和帽兜女孩之间,将他们隔开了。脚下是万顷波涛,他走路的样子十分飘渺。 罗奇望着他,黑暗之中他的眼睛沉郁而安静,他也回望着罗奇,带着惯常的不耐烦和不常见的疏淡。 “回去。”他说,言简意赅的风格还是不变。 但是罗奇就是知道,“你不是杜正一。” 这个男人比杜正一更冷淡,也更抑郁。最重要的是,他散发着死亡的冰冷。 “你也死了?”罗奇听见自己问道。他的胸口猛地剧烈疼痛了起来,突然回想起乡村、树林、召唤兽,回想起这一切的触发点。他想仔细检查那所有的链条,到底哪一条导致了杜正一的死亡。那是他出的主意,他要负责的,难道最后他把他们两个人都害死了? 可是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他一生所有的回忆就同时汹涌地漫灌进他的大脑,他的脑子超载了。他大叫一声,头痛的厉害。 “罗奇!”一双手按住了他的双肩。 是杜正一急迫的声音,比方才更有人味。 他猛地张开眼,他的身体不再像青烟一般轻盈,剧烈的白光刺激着他的双眼,重力仿佛极速加压给他的肌肉,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灵魂被抛还给笨重的肉体,他艰难的适应着,受伤之后该有的伤痛一样不缺地全回来了。他差点吐了出来。 “关灯!傻逼!”他听见杜正一不耐烦的咒骂声。 刺激的白光消失了,只在他的视网膜残像上留下两个黑洞,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灼伤。他头晕眼花地躺着,真实世界中的一双手结结实实地按在他的肩头,看来他刚才一定很起劲地折腾了。 “杜正一?”他闭着眼睛叫道。 “是我。”杜正一应道,试探性地放开了手,“你没什么事,过两天就会痊愈。” “杜正一?”他又叫了一声,杜正一在他肩头捏了一下作为回应,大概以为他不但半瞎了,而且耳朵也有问题。 他接着问道,“你死了吗?” 放在他肩头的手指头僵了一下,隔了几秒,杜正一用那把低沉的嗓子正经八本地回答了他,“今天还没有。” 罗奇咧了咧嘴,杜正一总有种潜藏的幽默感,时不时就突破伪装,翻涌到表层上来。罗奇想要说更多的话,可嗓子着火一样地疼,他像鱼一样干动着嘴。一只吸管突然伸进他的嘴里,他试探地吸了一口,清凉的白开水就像甘露一样涌进了他的嗓子。他决定勉强算杜正一还有点良心。 罗奇喝了水,又一次陷入睡眠。这次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绿色的世界里,到处都是绿色,山林是绿色,石头上生着绿色的苔藓,连树干上都爬着绿色的藤蔓。有一只鹿从石头的佛灯后面探出头来,他沿着绿色的台阶向下走去,台阶永远都走不完,那只鹿永远在前方。 这个梦做的实在是太累了,累得他醒了过来。这次他的身上好受多了,他慢慢张开眼睛,屋里只点了一盏台灯,调到很暗的光线。看来这个夜晚很长,他也没有睡多久。 他转了转脖子,看着周围的环境,奇怪地发现墙面是绿色的,在大部分浅绿色的涂料里夹着一团深绿,仔细看看那深绿的部分其实描绘的是一棵大树。怪不得他会做那个绿色的梦,看来上次他睡醒的时候还是瞥到了周围的环境。他的视线向下移动,在大树下面看到一只巨大的托马斯小火车,占了一面墙的四分之一。托马斯火车张白色的鬼脸,看得他脊背走了一股子凉气。 他赶紧转开视线,继续观察屋里的摆设,越发吃惊。他看见了几张小床,床边有注射用的架子,靠墙放着一只玩具厨柜,里面堆满了绒毛玩具。看来他要么是被锯掉了腿,要么就是他占据了这家儿童医院唯一的一张全尺寸床。 他的耳朵恢复听力有点慢,或者是他的脑子刚刚重启,先启动了主板和硬盘,声卡刚刚才启动。他听见两个压低的声音正在说话,就在他后脑勺对着的角落。 他费力地把脖子转过去,看见两个男人正坐在墙角的高脚凳上,墙边有一张台,上头放着两只小动物形状的塑料茶杯,两人像喝酒一样慢慢地喝着里面的东西。他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个男人是杜正一,另外一个男人罗奇并不认识他,不过他像人类的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有一阵子他怀疑自己根本就没醒,现在还是在做梦。再仔细看看,他才发现他们靠着的不是台,应该是个类似护士站的地方,旁边还靠着一个金属小推车,里面放的都是医疗用品。 想必上次醒来时听到杜正一骂的人,应该就是那个医生,他们应该是熟人。屋里光线昏暗,那人坐在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容貌,只看得到他好像顶了一脑袋的卷。现在居然还有男人烫卷发,除了不合时宜的法师,好像也想不到别的什么人了。 罗奇想叫他们,可是他的嗓子就像过期发粘的塑料气球一样粘在一起,他转了转脖子也没说出话来,索性侧着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聊什么。他们两个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可是从他们交谈的频率和语态来看,罗奇知道他们一定是在争论。可惜那些声音虽然都能飘进他的耳朵,在入耳的时候却凌乱的像是噪声,根本组合不出什么语义。他昏迷的时间太长了,语言中枢恢复的有点慢。 好一阵子,他才慢慢地捕捉到一些只言片语。过了一会,卷毛陡然提高了声音,好像被惹火了,“你完全清楚通灵兽的运作机制。把它送回去检查是必须的。” 罗奇在心中惊诧了一下。当然应该把狮子送回去检查,那都完蛋成什么样了,怎么配得上通灵兽的名号,疯狗也不过如此。 杜正一没有回答,罗奇不知道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干嘛要这么纵容一只狮子。 “杜正一!”卷毛的这句话肯定是咬着牙齿说的。 “你让我说什么?”杜正一的声音悠闲的惹人牙根痒痒。“我没有功夫带它回去,也绝对不会去委员提什么申诉,我可没有那个时间去浪费。” “那我带它回去!”卷毛说。 “不行,”杜正一断然拒绝,“那样的话委员会也会叫我回去作证,那些人磨起洋工来没个头儿。” 卷毛长出了一口气,那是拿杜正一没有办法的叹息,但是接着罗奇的名字就冒出来了。“罗奇明明有问题,你心里明白的。” 什么? 罗奇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他们说的不是“它”而是“他”,他们说的是罗奇。他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那只混蛋的畜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差点被吃的人?是他闻起来太好吃了还是怎么,他们要对他进行这种被害者谴责? “我不明白。”杜正一沉声说。 “你的潜意识已经攻击过他了,”卷毛说,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两人似是对峙上了。“你的表层意识根本不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但你的潜意识记得,你的潜意识知道他是危险的。” “太可笑了,三年前他还没上大学,他到现在连堆篝火都点不好,你觉得三年前攻击我的人是他吗?一个自卑的小屁孩?”杜正一说。“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罗奇呆呆地望着儿童病房昏暗的天花板,不知道听到的哪句话更让他震惊,是卷毛指控他的那些无稽之谈,还是杜正一竟然看透了他,轻轻松松地点破了他自以为遮掩得很好的痛处。 “让裴老师省点心。”杜正一最后说,“我不想让他再为我那点屁事心烦了。” “屁事?杜正一?你真敢说!”卷毛好像火了。 杜正一却站了起来,好像要用行动表示这场谈话无论如何都到头了,他突然向罗奇这边看了一眼。 罗奇连想要装作没有偷听都来不及了。杜正一向他走了过来,顺便给他带来一只塑料杯子,放了根吸管喂给他。他喝了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青蛙杯子,对杜正一竖了个大拇指。 “你睡了一天了,现在是第二个晚上。”杜正一没等他问,就说道。 罗奇反应了一会,想着自己流失掉的时间,突然张开嘴。 杜正一说,“那边没事,不用担心,我能控制住那些狗。” 罗奇又朝他竖了下大拇指,在床上小心地挪了挪身体,感觉身上不是太疼,只是有些地方有点发麻,不过那也有可能是因为躺了太久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试探地使用着嗓子,低声问。 “中国好儿童诊所。”卷毛刚才还十分好斗的声音现在变得软绵绵的了,他慢慢地向他走了过来,“中国好儿童欢迎中国好儿童——广告语。” 罗奇抬起眼睛,意识到这个卷毛的个子十分高。他的皮肤很白,戴着一副只有下框的金边眼镜,正越过杜正一的肩膀一脸促狭地看着自己,“我们刚才说的话,你要是听到了什么,别在意哈。”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你是大夫?”罗奇干巴巴地问他。 “是的,”卷毛欢快地说,“我是儿科大夫,也兼职帮忙抢救一下自己人,两边的生意都做。不过接你这样的活不怎么赚钱,没什么意思,就是交个朋友。” “谢谢你救命,`朋友`。”罗奇说。 “不客气。”白脸小卷毛愉快地回答他,给了他一个假笑。“我听说杜正一用自己的通灵兽攻击你了?” 罗奇看见杜正一转头看着他,好像在威胁他闭嘴,他装模作样地看着杜正一讪笑,看起来就是一扇不怕刀砍斧劈的滚刀肉。 罗奇也把目光移回到杜正一的脸上,他已经觉得有点饿了,但是还可以再挺一会。 第十七章 通灵兽 “我听说杜正一用自己的通灵兽攻击你了?” 罗奇在他们二人之间慢慢地看了一个来回,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遭了这么大的罪,他本来是攒足了力气要撕了杜正一的,但现在他清晰地知道,杜正一跟他是同一边的。 “别太当回事,”他说,“杜正一每天都至少想劈死我两次。” 卷毛好似吃了一惊,神色间露出一丝犹豫,“哥们儿这么招人烦?” 罗奇叹口气,发自内心地想翻个白眼,“杜正一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句谴责了,不过说的却也是实情。卷毛再一次不确定地望向杜正一,罗奇也随着他看过去,杜正一什么表情都没有,脸上写满了毫不关心。罗奇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甚至都不知道卷毛是谁,却察觉到自己掉进了活动的火山口,硫磺的味道已经从地下的深渊里冒了出来。 他的脑子越来越清晰起来,不知道这个医生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为这件事负责,甚至扯到了委员会。但他知道他绝不能弄砸自己加学分的机会,更不能在履历里加上被调查过的污点。所以尽管杜正一差点把他的胸膛撕开,但既然他没有死,他就还是感激杜正一对医生不肯让步。 “我还好吗?”罗奇问那个医生。 “哦,对了。”医生好像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还是个医生,“你被送来的时候肋骨断了一根,胸口有开放性的伤口,但是没有伤到内脏。现在你已经没事了,最多再过二十个小时,你就又是活蹦乱跳的了。” “是你一个人把我治好的?”罗奇估量了一下,这人恐怕是个使用医疗魔法的大师。不经意间,他看到了医生身后的窗户,对面楼体上的亮化照明还没有关掉。借着光亮窗外的树影看得很清楚,树枝上的叶片生得很茂密,在北方的这个时候,树枝上几乎都是光秃秃的。 他吃了一惊,禁不住向杜正一问道,“你没事?” “我?”杜正一疑惑地问道。 “你带着我穿过了上千公里!”罗奇惊诧得几乎合不拢嘴,“虽然知道你很厉害,不过这也太厉害了。” 医生哼了一声,不无讽刺地说,“是啊,真厉害。” 罗奇打量着他们,杜正一还是那副已经转为了省电模式的样子,医生尖刻地自言自语,“跑的可真够快的,差一点直接跑上西天。” 医生的责备之意不言而喻,罗奇也知道,凡事都有个限度,法师透支力量的后果往往十分严重。 罗奇琢磨了一会对杜正一说了一声谢谢,“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得这么说。” 杜正一点点头,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 医生观察着他们,似乎不打算放过罗奇,“话是这么说,你理解通灵兽的运作原理吗?” “我知道。”罗奇干脆地说,“那只狮子的脑子里复制了杜正一的一部分意识,但我也不打算因此追究杜正一,有的人就算拥有一整个脑袋还不一定能想明白事呢。” 他最后一句话是看着医生说的,医生看起来有点恼火,杜正一干脆就笑了出来。 不过从杜正一完全不干涉的情况来看,罗奇体会到医生一定是有一些权威的,这个权威的力度还不小,即便是驴脾气的杜正一也对此有些忌惮。所以如果他要审问自己,为了不把实情闹得更大,自己就该明智地好好地回答他。 罗奇继续说道,“只有整体意识中的一小部分的话,失衡也很正常。说不定杜正一无意之中把他有点厌烦我的那部分意识复制过去了,再加上狮子的嗜血本性,出了点意外也情有可原。考虑到我当时正在跟杜正一叨逼叨,杜正一又向来缺乏耐性,他当时可能正好特别厌烦我,这也说得通。” 罗奇说到这里禁不住转头怨怼地望着杜正一,“我就是不明白怎么能是狮子呢?我说了一百遍了要狗要狗要狗。”他叹口气,不知不觉又进入了叨逼模式。 “狮子是头兽。”杜正一说道,“法师没办法同时控制那么多野兽,通常是由头兽负责控制兽群的,所以只有头兽才被叫做法师的通灵兽。那只狮子在学校实验室里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建立过联系,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对它下命令。” “哦。”罗奇不好意思地说,他的知识总是这样一知半解。 “学习不太行?”旁观的医生笑嘻嘻地问道。 罗奇意识到医生虽然有一副不靠谱的德行,其实却很敏锐。 “为什么是你跟杜正一搭伙?”他继续问道,“不要在意哈,好像我这么说有点不礼貌,但杜正一是……” 罗奇扫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医生的意思是他这个低配,跟杜正一同组实在是压低效率。熟悉的羞耻感咬噬着他,他稍微冷静了一下,思考着说道,“杜正一本来是想让一个历史系的……可能是个姑娘,跟他同组。” 医生吃了个大惊,注意力被分散了,虽然不想撒开罗奇这边,可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杜正一你有女朋友了?” 杜正一含义不明地摇摇头,摆明了不搭理他。想把罗奇换成一个历史系的学生,这的确是当时他在刘璃办公室里说过的话。 “那为什么后来他还是选了跟你同组?”医生转回头来笑嘻嘻地问道,眼角的光实在不失精明。 “我现在想,我们同组肯定是有原因的。”罗奇意有所指地说,“但我干嘛刚一醒过来就要不停地回答你的问题?能不能也容我问一个,您老是谁啊?” “我嘛,”医生笑哈哈地说,“我是杜正一的缝补匠,他要是把自己弄碎了,我就要负责把他缝回来。刚才一直忘了跟你自我介绍了,我姓麻,叫做麻江。” “闲着的时候可以打的那个?”罗奇惊讶地问道。 “啧,”麻江医生说,“你说你胸口都差点被人撕碎了,怎么还不知道管管自己的嘴?” 罗奇笑了笑,“好,麻大夫,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其实我反倒想问你,为什么我就不能跟杜正一搭档干点事?就算一个坏了的钟一天里也能对两次,所以我也总归还是会有点用处的。” 麻江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一时之间有些错愕,不知如何接着说下去,连杜正一也在注视着罗奇,但罗奇避开了后者的目光。他认识杜正一的时间虽然不过几天,可这几天对罗奇来说却十分不错,承认自己不太够格,可不是做朋友的良好开端。 不过那个想把他踹下火山口的人明显陷入了犹豫,罗奇顾不上中立的杜正一,决定冒险进攻他的家庭医生。罗奇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集中起自己的精神头,“虽然我觉得你简直是在说梦话,但我还是愿意清楚地告诉你,三年前杜正一遇到麻烦的那一天,我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不只是麻江,连杜正一都吃了一惊。 “我爸是个医生,叫作罗瑞安,三年之前正好是杜正一的主治医生。”罗奇看到两人在他面前互相对视了一眼,麻江看起来像是吃了连环惊。罗奇补充道,“我想杜正一大概是知道的。” 可杜正一的面色很奇怪,罗奇心里闪过一丝疑惑,难道杜正一并不知道自己主治医生的名字?如果杜正一不知道,他也没有说出来,他的心思很快就变得无迹可寻。 “我爸回家以后跟我说过这件事,”罗奇说道,又在内心苦逼地补充了一句——不是说过而已,是整整说了三年。“我当时听说圣所的尊者亲自送一个大学生去医院,还对他评价很高,不禁有点崇拜这位小英雄,所以对这件事印象很深。” 麻江本来可能不想笑,但他大约是本性使然,憋了两下就笑出声来。沉浸在回忆中似的点点头,低声说,“是的,当年的杜正一按上两个轮子就是哪吒。” 罗奇看了看杜正一此刻清冷的脸,有点无法想象他跟哪吒的共同之处,也许共通之处在于当量都比较大? 他收回注意力,绷起脸说道,“我清晰地记着那天我在哪里,都做了什么,我不但没有能力伤害杜正一,也没有那个功夫。因为那天有两个小混混找到了我,他们想要模仿焚莲者,打算用我来净化一下他们自己。摆脱他们,对我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杜正一猛地看过来,眼神锐利到罗奇几乎能感觉到刺痛。麻江的笑容也消失了,他不安地把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上换到了另外一只脚上,似乎突然之间后悔了刚才的咄咄逼人。 罗奇刚要继续说下去,麻江打断了他。“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那么严重的能量缺陷问题。刚才杜正一说……”他及时闭上了嘴,大概是拿不准杜正一说他连堆火都点不好的话有没有被他听见。 “但我可以保证杜正一不是焚莲者,他绝不会因为这个攻击你。”他正色道。 罗奇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用往下说,“我知道。”法师的世界说起他这样的人,就像人类世界面对侏儒,好人总是惶恐地生怕让他感觉受到歧视,那反倒让他更难受。他看着杜正一,微微笑了一下,“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魔法能力本来就在衰弱,人人都知道,能力不行的人也不只我一个。现在少见的不是我这种人,少见的是杜正一。” “那天我被抢救了很长时间。”杜正一慢慢地说道,“你父亲大概没能及时赶去照顾你。” “我没怎么受伤。”罗奇说,“有个路过的大法师救了我,世上总是好人多。” 麻江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着说下去。 杜正一睨着他,以一种这事到此为止的口气说道,“他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你就不能有点眼力见儿干一次护士的活儿?” 麻江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罗奇望着他的背影松了一口气,他终于从一个麻烦里脱了身,他说的全都是实话,他的说法也应该是可以让人信服的。他成功地说服了别人,但他的胸口却依旧焦灼。别人或许愿意相信他,他却发觉怀疑从他自己的心底长了出来。他有种预感,这一切还没到头,那怀疑也许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杜正一咳嗽了一声,他回过神来,杜正一用下巴指了指他的胸口。 “对不起。”杜正一说。 罗奇愣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别废话了。这就是场意外,而且主意本来还是我出的。”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罗奇又问道,“穿越了这么远的距离,你没事?” 杜正一摇摇头。 麻江就在这时候又回来了,给他拿来的是一份放凉后又加热过的西班牙炒饭。炒饭的味道还不错,但是受伤导致的身体虚弱让他没有太好的胃口,吃了几口以后就觉得有点恶心。麻大夫陪他说了会话,言语间不再有审问的意思,嘱咐了他许多身体方面的注意事项。 他挣扎着去了一趟洗手间,其实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麻将是个不错的大夫,估计明天他就不会再觉得伤口疼痛了。 诊所的走廊里同样粉刷着儿童主题的墙面,走廊尽头摆放着一只巨型泰迪熊,大小足够把小朋友抓起来放进嘴里干吃掉。走廊里静悄悄的,他停下来在走廊的窗口站了一会,呼吸着这里更清新一些的空气,透过窗户看着窗外黑色的树影。 现在,他才有机会去恐惧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杜正一的通灵兽为什么会无故攻击他,他到底被牵扯进了什么里面? 第十八章 麻将 他回到屋里的时候只有麻将在。 “我让杜正一去休息了。”他从护士站后面摸出两罐啤酒,友好地递给了罗奇一罐,似乎代表着和解。 “我现在能喝这个?”罗奇惊讶地问道,手已经下意识地伸过去接了过来。 “呃……”卷毛思索了一下,“要是杜正一看见就不能喝了。” 罗奇略一思索,拿起啤酒喝了一大口。啤酒的味道很奇怪,他看了看啤酒罐上的商标,没见过这个牌子。 “本地的一个小酒厂酿的,一个病人家属送的。”麻将说,在他旁边的一张儿童床上坐下,手里拿着他的那罐啤酒。“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还能睡着了吗?要不然跟哥哥出去找个不熄灯的地方买点好酒喝?反正杜正一不会知道的。” “这跟杜正一知不知道没什么关系?我被猫挠了,你忘了吗?大夫?” 罗奇刚才去厕所的时候大约走了二十米远的路,还觉得头重脚轻。 卷毛的神色看起来有种夸张的沮丧,好像他真的指望能把罗奇怂恿出去似的。罗奇真不敢相信他比杜正一还大不少,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还这样一副没谱青年的样子。 “这不是有大夫给你开证明,证明你现在完全能活蹦乱跳地出去喝两杯吗?你怎么连大夫都不放心?”麻将说,还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罗奇打量了他几眼,大夫都是酒鬼,这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他当着麻将的面,夸张地把自己身上盖的被子掖好,用行动表达信念。麻将翻了他一个白眼。 罗奇希望自己能舒服地躺着,但是睡久了的脊椎却有点抗议,在他睡着的时候被加速生长的那块肋骨更是闷闷地散发着钝痛,他根本睡不着。 “要是我跟你出去,你给我什么好处?”罗奇犹豫地问道。 “我带你玩,请你喝酒,还要额外给你好处,你是搞吗同学?” “爱带不带。”罗奇宣布道,“碎觉了!” “哎,别……”麻将伸出手来做了个打断他兼服软的动作,“说说呗,你想要什么好处?” 罗奇做了一些准备就跟卷毛出门了。他的衣服已经被杜正一的狮子撕碎,不能再穿了,麻将分给他的衣服是一件衬衣,可能是儿童诊所的工作服,衬衣的左上口袋外缝着一只布偶小青蛙。麻将给他的时候是本着爱穿不穿的意思,但是罗奇操着他精奇的幽默感,对这件衣服非常满意。 他们所在的地方气候要更温暖一些,他套上了一件脊背上印着“别人家孩子”的夹克,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后背,不禁对麻将竖起了大拇指。 麻将抱着胳膊审视着他,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离开了诊所,外边的街道上有真正的初春的风,凉爽而带着潮湿的味道,那是一切终将重新开始的讯号。 “我没想到杜正一居然能穿越这么远的距离。”罗奇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说道,“他肯定带着我至少穿越了三个省?你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夫,不然杜正一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奔着你来。” “这三年我一直是他的医生。”麻将轻松地说,罗奇意识到这话太轻描淡写了。“我听说过你爸的名字,很有名望的一个大夫。” 罗奇对他老爸的名声不太感兴趣,“杜正一有什么后遗症吗?” 麻将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眼见得在俗世里生活得如鱼得水,十分适应。“这话问医生不合适。” 罗奇点头,也就打住不再往下问了。他上了车才感觉到自己有点冒虚汗,麻将给了他一管药,他喝下去之后被那股舒服劲冲得不知道怎么办好,结果就傻笑了出来。他舒服地向后一靠,浑身都暖意融融,虚弱复活的症状轻了不少。前面的司机一脸谨慎地偷偷从后视镜里瞄着他,大约以为他是在嗑药。 他们在一个繁华的商业区停了下来,全程出租车司机都保持着僵硬的沉默,收他们车钱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等他们一下车就猛然加速,一溜烟地跑了。 罗奇推测他是个守法公民,生怕惹上麻烦,还可能道德情操比较高,不愿意跟吸毒的渣渣待在一起。不过罗奇其实一直都有另外一种怀疑,他觉得人类多多少少能感觉到法师的存在,要是他们人数太多,离他们太近,敏感一些的人类就会觉得不舒服。就像他也感觉到了狮子的存在,感知食物链上层的出现,那是种写在基因层面的本能。 麻将带着他走进一栋挂着美斯特邦威巨型招牌的大楼,这是一座旧楼,商店占了一楼和二楼,剩下的四层楼从外边看起来好像完全荒废着。现在不是普通店铺的营业时间,整栋大楼都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外边的广告牌彻夜闪亮。 麻将熟门熟路地带着他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角门,楼道里黑洞洞的,只有麻将手里发出的一道白光照亮了掉皮的水泥台阶。罗奇开始以为是他在使用魔法照明,后来发现他其实使用的是电力,他的手里攥着一个爱疯手机。 麻江可要比杜正一时髦多了。 他们爬上了三楼,罗奇感觉到腿肚子有点虚,麻将给他灌的抗虚弱药水有点撑不住爬高。好在他们也到了,罗奇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爆米花味,那是一种狂欢魔法的副产品。是由光阴、声音、气味甚至触觉混合在一起的大型表演,由派对的主人定下基调和主题,开始一般都很好玩,接着随着越来越多的法师加入其中,幻影的力量越来越大,最后会变成一场集体致幻,是法师酒的常见娱乐项目。幻觉达到顶端,爆裂的时候就像闪电划过空气。不过闪电带来的是臭氧的味道,法师的力量爆裂时散发出来的却是爆米花烤焦了的味道。 看来他们来的太晚了,错过了高潮部分。 这种酒是被正统法师禁止的,遮遮掩掩地藏身在人类的闹市里。 他们走进三楼空空荡荡的走廊,借着手机的光看过去,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扇铁门上缠绕着锁链,脏兮兮地挂满了污渍,像是已经锁了很久了。 “不是这扇门。”麻江说。他引着罗奇向前走了大约十米,手机的亮光照向一道黄色的旧木板门,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经常作为办公门的那种。 奇异之处在于门口左右各摆了两个石头墩子,上面蹲着两个哈巴狗大小的石头狮子,一只正襟危坐,手掌下团着一只绣球;另外一只躺在石头墩子上酣睡,像猫咪一样亮着肚皮。罗奇知道,这些跟人类习俗似是而非的反常标记,就是这里的门道,在他的世界里,反常就意味着招牌,闪亮不亚于巨幅led广告灯箱。 麻江将手放在一只石狮子的头上,示意罗奇也跟他做同样的动作。“两只狮子,两个人。”他狡猾地笑了一下,解释道,“这家店的规矩是只有两人以上的客人才能入内,禁止单个的客人。” 罗奇“哦”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麻江为什么一定要怂恿他一起出来玩。他伸手抚摸了那只睡狮的头,掌心感受到了微弱的静电流,石狮子里一定内嵌着晶体,用来进行简单的规则设置。 破旧的木门吱扭一声向内打开,跳跃的火光倾泻而出,门后是一条红砖砌成的狭窄走廊,墙上挂着简陋的火把,火光照耀着地上铮亮的大块方砖,方砖是淡黑色的,不知为什么罗奇觉得有点眼熟。 麻江率先走进了红砖走廊,罗奇也跟了上去,隐隐听见里面传来喧嚣的音乐声,有点杂乱,主音有点像琵琶,但是罗奇说不准。 走廊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阔,金碧辉煌的一个大厅,大小约莫跟楼下那家美斯特邦威本地旗舰店等同,算是非常开阔了。场面也十足的气派,贴金的云龙立柱,正中间设着九龙金漆宝座,立着金闪闪的屏风,前头陈设的装饰品别的他认不出来,大象和仙鹤他还是认得准的。再抬头看看,头顶果然是蟠龙藻井。虽然经不起细看,细看就都糙得很了,不过他还是认得出来这里是哪里,保和殿嘛。 宝座上挤坐着四个特别吵的姑娘,脸上画的妆掐稳了现下人类的流行,身上穿的却是清朝宫廷的衣裙,裙边挂着荷包,手里拿着团扇,妆得一丝不苟。宝座前有四个穿着外褂长袍的年轻男人,正在两两斗剑。罗奇看出来那剑是酒水凝成的,比划输了的男生肯定会被逼着表演吞剑,过一会就会醉死。 麻江感兴趣地四周看看,笑着说,“哟,今天是满清主题的啊,可惜来晚了错过了高潮。不过幸亏来晚了,没穿对衣服会扫别人的兴。” 罗奇还在观察这座保和殿,研究了一会立柱,他突然掰下一块金箔塞进嘴里,“唔,果然是巧克力。” 麻江就说道,“别瞎吃。吃东西要遵医嘱,知道?” 罗奇皱起了眉头,“居然是代可可脂的。” “所以我才告诉你别瞎吃。”麻江说,“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也开始用这种廉价的东西了。”罗奇咂了咂嘴,想找一杯酒消除嘴里残余的劣质口感。麻江已经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罗奇赶紧跟上。这会儿待在保和殿里的人不算多,大概是因为高潮已经过去了,都有点意兴阑珊,现在是人人都开始觉得犯困的时间了。 保和殿的两侧摆放了一些明清桌椅,都是圆桌,配着雕花的绣墩,罗奇有点惊讶地看到桌边居然有一些老年人。他们要比年轻人安静一些,而且也更能熬夜,现在正三三两两地坐在桌边喝酒闲谈。他们各个看起来都很体面,但是却老老实实地穿着长袍马褂,罗奇可没想到他们居然愿意跟着年轻人一起闹笑话。从一伙老法师身边挤过去的时候,他瞥见老法师的袍子质料十分上乘,他突然反应过来,法师的平均年龄在两百岁出头,这些年老的法师本来就是清朝人。今晚的主题也许应该是怀旧之夜。 罗奇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他跟那些吵闹的年轻人一样用玩笑亵渎了别人美好的世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法师们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但是人类变化得太快了,他们刚刚适应了世界的美好,善变的人类就推翻了一切,法师们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还有人类本身也是,他们的生命太短暂了,你结识他们,你爱上他们,接着他们就消失了,像夏天的一阵风吹过长长的街道,而你还茫然无措地站在街边,手上拿着的冰淇淋甚至还没融化,留下的只有甜蜜又酸胀的疼痛。 他不知怎么就伤感了,跟着麻江在一张长案边坐下,这张案原本可能是用来画画的。案上摆了一只传统的走马灯,他就盯着灯盏上不停跳跃的兔儿发呆。麻江推给他一杯酒,又在酒杯里倒了一管药剂,他也没问是什么就喝了下去。 “你真的挺相信杜正一,你自己发现了吗?”麻江突然问他。 罗奇回头看了麻江一眼,他正在喝一杯蓝色的饮料,那颜色蓝得让人不舒服,看起来就像一杯蓝精灵的尿。 “为什么这么说?” “我撺掇你出来,你就跟着我出来,我给你喝药,你想都不想就喝下去。”麻江说,一口气干掉手里的酒,很舒服地挑起眉头,接着示意店小二再给他来一杯。“你根本就不认识我,第一面我也不算友善,但你还是相信我,是因为你觉得杜正一信任我。” 罗奇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我的世界是很简单的,哥们儿。老师让我帮杜正一忙,我就尽我可能地帮,等他决定回学校的时候,我就可以拿到学分。” 麻江有一会没说话,需要透过眼镜的目光是习惯性地低垂的,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冰凉。他仔细地打量着罗奇,又似乎是在仔细斟酌着自己要说的话。 “我认识杜正一很久了,他是个真正的法师,跟你不一样,你不要有情绪,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他跟我也不一样,跟那些吵吵闹闹自诩为法师的人都不一样,我们的世界很久都没有产生真正的法师了。所以他们不会把稀缺资源用到普通的小事上,他也就一直都会被牵连在各种麻烦里。你现在跟着他,那也就意味着,你掉进麻烦里了。” 第十九章 酒馆 麻江端起酒杯跟罗奇干了一杯,接着一饮而尽。罗奇掂量着自己刚被缝补好的身体,小口地啜饮着。医生帮他点的酒其实味道不错,混合着薄荷的味道,有一点淡淡的苦味,咽下之后却是爽口的甘甜。 麻江又要了一杯酒,一时之间没说什么,罗奇想他大约是说完那番话后想留出时间给他想想。这是好老师们常用的方式,启发式教育,但是罗奇从来都不上道。 这些事情在诊所的时候他就想过了,可是现在他如果退了,学分就没了。而且他会一直在心里揣测,当初为什么这事找上了他。更何况,被推迟的麻烦也是麻烦,迟早会再次找上门来。 他仔细想了想,麻江实在不是个恶人,甚至也不是个多有心眼的人。“你真想知道我是怎么跟杜正一组队的吗?” 麻江的眼睛亮了。 罗奇端起酒杯又吸了一大口,才有勇气豁出去,“因为刘璃老师,你记得,就是那个系主任,说我的幸运值特别高。” 麻江愣了一下,接着就大笑了起来。“那意思你是个吉祥物?” 罗奇垮下双肩,叹了口气,“别提了。”接着就开始小口啜饮他的酒。他本来是很忌讳自己的吉祥物身份的,但现在可能因为麻江是个随便的人,不像杜正一那么容易激发别人的自卑感。 “别那么在意。”麻江说,又随和了几分,“世界就是围绕着杜正一那样的天才转的。” 他端起酒杯跟罗奇碰了碰,也把自己的故事跟罗奇分享。“我毕业那年,毕业设计已经完成一半了,有一天裴枢走进我的实验室,对我说我的毕业设计题目换了,新课题就是杜正一那个死小子的复原。” 罗奇笑了起来。 麻江又继续说道,“当时就算够倒霉了,谁知这个项目竟然不是做到毕业为止,等回过神来已经是几年以后了,杜正一好像已经赖在我的手里了。” 话到这里,罗奇又忍不住想问莫非杜正一经常受伤?转念想到方才麻将就没回答他,再问就显得是在乱打听。他改口说道,“医生,我能不能提一些你专业领域的问题?” 麻江笑嘻嘻地说道,“请问。” 罗奇放下酒杯,认真地问道,“你能不能不引人注意地杀掉一个酗酒的老法师。” 麻江惊讶地看着他,酒都忘了喝。 “不想被最高委员会发现的话,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使用人类的方法杀人,避免能量残留被侦测到。” “人类的方法?砒霜?氰化物?”罗奇问道,他可是不少看电影的人。 “那也太明显了。”麻江说,“人类的警察可不是白痴,一眼就看得穿。如果是我想杀一个酗酒老头的话嘛,我可能会选择在他醉的不省人事以后给他注射酒精。严重醉酒和酒精中毒之间的差距并不大,通过提高身体里的酒精含量来杀死一个本来就醉酒的人是很容易办到的。最后尸检的时候一看就是酒精中毒,一个酗酒的糟老头子把自己喝死了,那可不是什么稀奇事啊。对于情理之中的死亡,一般法医都不会怎么仔细检查的。这样,就可以从法师和人类的两边都逃过去。” 罗奇有一阵子没说话,案角的走马灯不停地旋转,在他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头顶的宫灯在柱子旁摇晃着旧时代的火光,藻井里的龙在深深浅浅的光影下呼吸起来。宝座上的女孩子们已经半醉了,靠在一起聊天,安静了许多。斗剑的那几个傻子喝醉了,像尸体一样横七竖八地倒在宝座的台基上,好像在复原哪一年的宫变。 罗奇喝掉了杯中的酒,惆怅起来,有一会他仿佛看到了那个衰败的庭院,老了很久的老法师坐在两个时代之前的书房里,目光阴沉地望向外边。他痛失珍宝,眼里只看得见死者的亡魂,看不到生者的渴望。他终日酗酒,一直到有一天新时代的死神迈着轻巧的脚步,拿着一根注射器晃进了他的院子。 “那么,杀死一个人,还想让她看起来像是心脏病发作而死的,有办法吗?”罗奇转过头来问道。 麻江露出微笑,“那办法可是多了去了,小朋友。” “我想也是。”罗奇嘟囔道,“那肯定跟煤气爆炸一样容易。” 麻江不知道他话中的含义,招手又给他和罗奇各要了一杯酒。这次他的酒是老老实实的琥珀色,里面冻着一块大冰球。 “我不知道你问我的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麻江喝了一口酒,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想知道。” 罗奇看着他。 “但是我想我还是再给你一条医嘱。用不用我写在纸上?算了,我写完的字,隔天我自己都不认识。”他放下酒杯,把身体转过来,几乎是庄重地面对着罗奇,宣布他的医嘱,“你听好了,等到明天,你的身体就会基本恢复正常,到时候你就回学校去告诉刘璃,那点学分你不要了,让她自己留着。”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威胁刘璃再多给我点学分,我才干活吗?”罗奇说,“我以前没想过这事还能讲价。” 麻江醉眼迷离地瞪着罗奇,“行啊,小伙子,胆气很壮嘛?” 罗奇哼了一声,忍受着醉汉对他的拍拍打打。麻江的肩膀靠近了他的,低声说道,“我来打个比方,一看你这样肯定也打游戏,所以你肯定看得出来杜正一他是个职业玩家,他是注定要参赛的,你是个业余玩家,犯不上掺合进去。当然了,我言尽于此,这些话都出自一个善良的医生对你的建议,遵不遵医嘱还看你自己。” “这怎么说?”罗奇虚心求教。 “我是这么想的。”麻江说道,“这世界上很少有什么巧合和意外,比如说冲着你的幸运值高就那么巧选中了你,比如说通灵兽不早不晚偏偏在杜正一手里意外失控……可能吗?” 他自己摇摇头,干掉了半杯酒。“这些事既然发生了就肯定有道理,只不过这个道理呢,咱们一时之间还看不透。我不怀疑你本身有问题,我怀疑的是有人在你身上做文章。有人想那你当棋子,你不理他们不入这个局不就结了吗?” 罗奇犹豫了一下说道,“就算我不入局,杜正一总是要在里面的,他怎么办?” 麻江抬起眼睛仔细打量了罗奇,“你这个小孩,还真是挺实在的。” 就在这时,罗奇胸口的青蛙突然震动起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麻江揶揄地看着他。罗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从青蛙后面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看来是他还没习惯手机,忘了揣着手机。麻江转开了视线,去寻觅能够治疗眼睛的美女,罗奇这个半傻,他实在是没眼看了。 罗奇低头查看着手机,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杜正一,后来想起来杜正一根本就没有手机。给他发微信的是关歆月,问他情况进行得怎么样了,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回话。 关歆月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但那时候他都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根本不知道。他回了个不好意思没看微信,关歆月问他是不是不会看微信的老头子,他回了关歆月一连串吐口水的兔子表情。 酒馆的音乐逐渐变的安静,大概换到了下半场,音乐里加入了沉郁的古老鼓乐。一个女人用现代的硬朗唱腔,合着鼓乐慵懒地唱着。她是个小个子的年轻女人,穿着满清风格的马甲和窄袖,下边却穿着人类社会最近重新流行起来的阔腿裤装。其实细看起来她的上衣也是现代的衣服,今晚的怀旧盛宴看来彻底结束了。 麻江换了好几种酒喝,看来他也不在乎这里厮闹的主题到底是什么,哪怕是为了三八妇女节干杯,对他来说也无所谓。对他来说,酒馆就是酒馆,什么东西都不能喧宾夺主,酒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坐在了他们的身边的。 罗奇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坐下了。说是中年人,罗奇却不能准确地猜测出他的年龄,他可能是在六十岁左右,也可能过了一百岁。他看起来整洁、精神,极修边幅,像个自恋的成功人士。但他的眼神是温和谦逊的,唇边带着颇能招人喜欢的微笑。他坐在随随便便的麻江身边,就像一只忠厚老实而又机警的牧羊犬自发地来寻找一只橘猫作伴。 “连传统都被用来消费了,我们还真是越来越像人类了,是不是?”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是对麻江说的。他的声音有种旧日好时光里的抑扬顿挫,他的神态温和,眼角闪烁着一丝幽默,还有对麻江这个晚辈的欣赏。 罗奇不知道醉醺醺不修边幅的麻江是怎么被这人一眼看到闪光点的,连麻江自己也觉得受宠若惊,看起来有点懵圈。麻江转了半个身过去,“以前没见过您,第一次来?他们家的金波酒绝对值得推荐,八百年来口味都没变过。” 八百年……罗奇默默计算了一下,如果麻江没有放屁的话,那是宋朝时候的酒。 陌生人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店家捧出用钧窑酒盏盛着的美酒,倒有些像是印证了麻江的话。陌生人看起来也品味不凡,他先是欣赏了一会盛酒的瓷器,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接着慢慢地品了酒,“佳酿。” 居然用这么文邹邹的话来评价?这人就像活错了时代。罗奇用力吸了一口自己兑了不少果汁和牛奶的酒,用吸管制造刺耳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不以为然。 陌生人对他视若无睹,他开始跟麻江聊起他旅行中的趣事,他刚刚结束了在西拉木伦河上游谷地的考古工作。据罗奇所知,那里可能离红山文化遗址不远,法师们的始祖也可能在那附近定居过一段时间。 罗奇悄悄打量着陌生人,他没有日晒的痕迹,也不像在冰天雪地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连他的指甲都修饰的圆润整洁,手上的皮肤更是柔嫩,保养的就像女人的双手。他身上的袍子整洁考究,所有的衣角都服帖得很,他穿着最正统法师的穿着,交领压的一丝不苟。衣料昂贵,看起来就出自法师之手,现在愿意花那么多信用点数去穿这样衣服的法师已经越来越少了。 陌生人很会说话,他开始说话的时候显得很平淡,但这种平淡总能带着人走进他用言语编织的网罗里,等到他就将言语的包袱抛出来,麻江已经笑出了眼泪。说话人自己却始终只是淡淡地微笑着,仿佛那一波笑料轰炸跟他没什么关系。 “你是医生吗?”在笑了一阵子之后,陌生人突然问麻江。 “怎么看出来的?”麻江笑着问他。 陌生人松开酒杯,向上张开手掌,做了一个仿佛在感受平衡的动作。 “你能感觉到我的能量偏好?”麻江的神色变得敬佩起来,“真是太厉害了。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罗奇严重怀疑麻江说的几个人就包括杜正一。 “我只是感觉到了你经常使用的魔法留下的痕迹。”陌生人微笑道,“加速肌肉和骨骼生长的医疗魔法会留下淡淡的烟草味。” 罗奇有点明白了,就像他能闻到盛大的狂欢魔法留下的焦糖爆米花味,只不过陌生人的感觉更加敏锐。许多人一起参加的盛大魔法,在痕迹还新鲜的时候当然明显的就像脑门上的伤疤,普通人类也能闻道。但麻江一个人实施的魔法,又经过了几个小时,还能被察觉到就不容易了。 麻江也想到了,虽然不是主动的魔法测量,但还是很了不起,他朝陌生人伸了伸大拇指。 “刚做完一场大手术?”陌生人随和地问道,“需要酒精来平衡一下偏重的力量?” 这下罗奇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本来以为麻江就是没谱的酒鬼,但现在他想起来为了治疗他一定耗费了麻江不少精力。全神贯注很长时间来使用大剂量的单一魔法,对法师来说是很难受的,头晕目眩,精神亢奋却又无法思考。酒精恰好是加速法师恢复平衡的一种方式,所以很多资深法师在老年的时候多少都有些酗酒。 罗奇很惭愧,他自己那点贫瘠的能量储备根本就不够超载的,所以他忘了这茬,显得有点忘恩负义。 第二十章 黎绪 陌生的中年人自我介绍他的名字叫做黎绪,虽然说是个中年人,但法师漫长的中年期倒谈不上油腻,他们反倒会有点世故的魅力。按他自己说的他是个历史学者。罗奇稍稍有点怀疑,学究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更像个寻宝猎人。正好他们的谈话也算告一段落了,麻江就完全被这个人吸引住了。 所谓寻宝猎人,其实是个古老的职业。法师们总是居无定所,不像人类那样老老实实地守土在地,性格也比人类孤僻,大部分伟大的法师最后都是下落不明。幸好伟大的孤僻症法师在人类的眼里常常就是世外圣人,在过去的好时光里,在法师的附近常常会形成人类的村落。结果从人类的史书、地方志,甚至是神话传说狐鬼怪谈里,经常能反推出大法师的踪迹。这样的大法师使用过的水晶或是玉石,就是无上的至宝,是寻宝猎人追逐的目标。 不过这些都是罗奇的推测。 他没跟这个叫黎叙的人说上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黎绪也一眼都没往罗奇这边看,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罗奇也不是非要成为话题中心的自恋狂,所以没太在意,何况他还虚弱着,过不了一会就有些昏昏欲睡,对他们的聊天似听非听。 “你觉得人类什么时候会真正发现我们的存在?”黎绪问这句话的时候,罗奇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酒馆里的灯暗了许多,唱歌的姑娘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音乐还在金箔巧克力的廊柱间低回旋转。在这样的场景下,黎绪的神色有些庄严。他的眼角已经有不少细纹了,但他的眼睛熠熠生辉,眸光莹润如同高僧。 罗奇明白这个,酒会转到下半场的时候,疯癫的法师们也会开始变得正经起来,突然开始谈一些自以为充满哲思的问题。根据他的观察,人类也有这个毛病。热热闹闹的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狂欢的气氛稍退,曲终人散的寡淡忧伤就会侵入心肺,人类开始谈论人生意义,拍肩搭背诉说兄弟情谊姐妹缘分,可等第二天酒醒以后每个人剩下的都只有宿醉的头痛。 麻江没有说话,看起来喝得已经有点发傻了。 黎绪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双眼的宁静仿佛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智慧——所以既然这么有慧根,罗奇就很纳闷他是怎么选中麻江这个大傻瓜来攀谈的?麻江可能是个天才的医者,但肯定不是个善于哲思的人。 麻江看起来确实特别不想聊这个话题。但他不太擅长应对这种执拗的提问,他连杜正一都对付不了,更不要说那种老油条。罗奇都开始可怜麻江了。 “人类应该不会发现我们。”麻江说,敷衍的十分明显。 “我不觉得。”黎绪微微一笑,悠闲地端起酒盏,手指在钧窑的瓷片上来回抚摸着,仿佛在感受着陶瓷的暖意,“人类一直在步步逼近。” 麻江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在凳子上挪了挪,“我们一直跟人类住在一起,本来就很近。” 罗奇知道麻江在装糊涂,黎绪更明白。 “除了跟人类住在一起,我们还能住在哪里呢?南北极?人类并没怎么给我们留空间。”黎绪故作为难地说道,又摇了摇头,“我也研究他们的历史,在他们所有的历史阶段,他们对待异类的态度差不多都是赶尽杀绝。” 麻江似乎深受困扰,他揉了揉自己的一头卷毛,疑惑地说道,“其实人类也不是没有发现过我们,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心理干预可以挺容易地让他们忘了这事。”说到这里,他没心没肺地笑了,“人类特别容易被催眠,有时候人类自己都可以催眠自己,他们可以卖不存在的产品给别人,还可以集资做不存在的生意,太逗了。” 罗奇猜他说的可能是传销,他估计黎绪不一定能知道麻江在说什么,黎绪的年纪都够做麻江的爹了。 “医生,”黎绪温和地笑了笑,语气却重了一些,“你肯定比别人更明白,具有心灵感应能力的法师现在已经不多了,不一定能够及时地完成心理干预。更不用说如今人类的互联网传播速度惊人,眨眼之间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可能知道我们的秘密,到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心灵感应力量可以清洗数十亿颗脑袋了。” 麻江的手指离开了酒杯,他的指头空捻着,罗奇注意到他的神色变的严肃了,神情看起来有些游离。 黎绪对他的对抗情绪视而不见,“人类的科学大都没什么可取之处,只有生物学值得注意。他们提出了一个观点,如果一个生物种群的数量过少,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衰退。” 罗奇突然明白过来黎绪在说什么了,也明白了麻江为什么变得这么僵硬和不随和。气愤之下,罗奇脱口而出,“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法师们应该离开人类社会,找一个闭塞的小村子,大家一起上炕生孩子?这些陈词滥调现在还有人说啊?” 黎绪失手丢掉了手里的钧瓷酒盏,小碗形的酒盏斜磕在桌面上,打着滚滑出去,残酒淋淋漓漓地洒了一桌子。 麻江愣住了,大概没想到罗奇这么敢说,他刚才都以为罗奇已经睡着了。 罗奇一怔,对自己的杀伤力有点困惑……想不到人年纪大了这么不经说,他不过就是激烈一点地表达了不同意见。 黎绪没有在乎狼藉的桌面,他的目光向罗奇沉甸甸地压了过去,罗奇本能地别开了目光,虽然他满心的不服气,可是本质上他不是个能跟长辈对着叫板的人,刚才是一时气愤冲口而出。 “不好意思。”黎绪慢慢地说道。 罗奇一点也没觉出来他不好意思,一丝熟悉的傲慢正从他的眉眼唇角逐渐清晰地流露出来。倏忽之间罗奇的意识自动识别出黎绪刚才的失态是怎么回事,虽然他还没有想清楚,但熟悉的羞耻窜了出来,烧热了他的脑门,他不知不觉坐直了脊背,耳畔轰鸣起来,本能地抗拒黎绪马上要说破的事。 可惜他总是准备不好接受羞辱,尽管他的耳朵虽然充满了蜂鸣声,他还是听清了黎绪后面的话,“你连一点气息都没有,所以我一直没发现你坐在那儿,对不住了。” 罗奇的嗓子仿佛粘在了一起。 “你真的是法师吗?”黎绪疑惑却严厉地问道。 “呵呵呵,”麻江插了进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别,黎先生,这是怎么说?” 罗奇胸口翻腾,还能分出精神来领会麻江的意思,跟人类生活在一起是一回事,把人类带进法师的圈子是另一回事,麻江担不起这个罪名。 黎绪瞥了麻江一眼,谦逊地笑了笑,“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他身上没有半点魔法的痕迹,所以我猜他很少使用魔法,可是从来也没有法师能忍住不用自己的力量。所以我很好奇,这才忍不住问一问。” 麻江放下了酒杯,寻思了一下,客气地笑了笑,目光落在罗奇身上。大约是表示他是站在罗奇这边的,如果罗奇打算回敬点什么,他完全可以理解。 罗奇却懒得真的去理论什么,这种事在他的生活里发生了太多次,多到已经让他觉得有些疲惫了。他只是觉得眼前的情景熟悉得奇怪,仿佛不久之前他曾经在哪经历过。他的视线无意地落在那只扣翻在桌面上的钧窑酒盏上,那东西看上去跟喝茶的很像,他不久之前跟杜正一喝过几次茶了。突然之间,他恍然大悟,震惊地望着黎绪。就在几天以前,在学校附近的茶馆,这块大陆上最了不起的法师裴枢,他第一次走到自己桌边坐下的时候,眼里也是只有杜正一。 这番对比让他猜想到像裴枢那样的法师并不是用眼睛来看待这个世界的,他们一定是习惯了观察能量,杜正一也有这个趋势。如果打个直观的比方的话,他们习惯性看到的是能量视图,好比人类使用的红外线视图。在大法师的“红外视图”里,他就像一个不带热辐射的尸体,跟环境融为了一体。 换句话说,罗奇在大法师的视野里,是不存在的。 他抬起头望向那个文质彬彬的陌生男人。真有意思,他走进这间酒,一眼就看中了麻江,还满口谎话地说感觉到的仅仅是麻江施法之后留下的痕迹。 男人垂着眼睛,也看着他,目光犹如芒刺。罗奇只不过是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一个小时之前还与他没有半毛钱交情,到此为止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冒犯,他一个几十岁了的文明人,却隐约流露出恨不得追打小孩子的热望。 罗奇“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先移开视线。 麻江慢慢地说道,“要是按照百十来年前的标准来看,我们这一代的法师跟人类也没什么差别。我猜嘛,可能是农药喷的太多了,导致精子质量太差。” “这就是种群衰落的特征。”黎绪安静地望着麻江,又看了一眼明显抵触着他的罗奇,“连人类现在都知道这个道理,近亲繁殖会产生畸形儿。我们的人数太少的话,难免大家的基因都有点像。” 他说话的语调依然带着舒缓的抑扬顿挫,字字清晰,但是罗奇的情绪却像是一桶汽油浇进了本来就熊熊燃烧的火堆。他猛地站了起来,起来的动作太快,酒杯被衣服带翻滚下了桌面。 “罗奇!”麻江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重重地甩开麻江的手,怒火快要冲开他的头盖骨了,肺部火辣辣地刺痛着。 “罗奇!”又是一声唤,来自他的身后。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按在他绷紧的肩膀上。 他恼火地回过头去,就迎上一道带刺的视线,杜正一就这么按着他的肩膀,一副鹰隼逮着耗子了的傲慢样,眯着眼睛威胁地看着他。罗奇霎那间清醒过来,仿佛一桶冰水淋下来,他那堆火被熄灭的差不多,只剩下小火苗,嘶嘶地冒着烟。 “你在干什么?”杜正一问道。 罗奇没有说话,他转回头去盯着黎绪。果然,杜正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的眼睛欣喜地上下打量着杜正一,嘴唇亢奋得微微颤抖,那副样子就像一百五十岁的老色鬼刚嗑了大力丸转头就看见了活色生香的妙龄少女。现在罗奇可不觉得他很有魅力了,他根本就像一只四处寻找腥味的鬣狗。 下意识地,罗奇挪了一步,站在黎绪和杜正一之间,挡住了杜正一。他知道自己这种仿佛保护杜正一贞操的行径细想肯定很可笑,只是黎绪让他本能地觉得恶心。也许那个小老头真的是寻宝猎人,只不过他寻的宝是像杜正一那样的人,他们才是整个魔法世界中已经少之又少的瑰宝。 罗奇成功地截走了黎绪的注意力,一丝好奇从那副历尽岁月的瞳仁里一闪而过。 杜正一的手在罗奇的肩头紧了紧,抓住了他的注意力,接着问道,“我刚才听见有人说你是近亲生的?” 罗奇的脸红了,黎绪倒表现的相当坦荡自然,他只不过微微一笑,对小辈的猖狂报以极大的宽容。 结果杜正一根本不买他的帐,不知道见好就收。罗奇想起来,就算面对裴枢大法师,他也是那副德行,杜正一就好像天生脑后有反骨。 “我听说有一个人类,他是舅舅和外甥女生下来的,他也有些关于物种优劣的观点。” 罗奇被逗笑了,“你不是不了解人类吗?” 他望向陌生人,男人的脸色终于沉郁起来。 “有必要了解的知识我还是有储备的。”他用手指头在罗奇的后脑勺上磕了两下,好像想试试他的脑袋是不是空的。 “没有必要这么敌对。”陌生人说,他的语调是平稳柔和的,带着一丝屈尊降贵的劝慰腔调。罗奇突然意识到,这些其实跟年龄无关,这个男人一定习惯了身居高位,。 “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又受过良好的教育,你不可能看不清真相。”男人继续慢慢地说道,抬起眼睛望着杜正一。“作为年轻人,也许应该更多一些历史责任感。” 杜正一回望了他一阵子,却什么都没有说。 于是那个男人觉得他又可以开口了,他问了一句相当深沉的话,“你了解历史吗?” 这回罗奇没有听懂,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男人的唇边绽开一丝可疑的微笑,“你看见过未来吗?” 罗奇觉得杜正一好像生气了,他刚才随意搭在他肩膀的那只手突然变得僵硬。 “你相信灵魂吗?”男人低沉地追问,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罗奇再也忍不住了,“这怎么说?历史,未来,灵魂?这不就是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他||妈是谁?搞没搞错?法师聊哲学?” 第二十一章 黎明之前 第二十一章 其实罗奇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交锋,老男人说了几句酷似入门级哲学的屁话,要么就是几句切口,但从杜正一和麻江的反应来看,他们交流的层面要比罗奇能理解的更深。 杜正一突然拉起他就走,罗奇挣扎着还想叫上麻江。回头看见麻江已经站了起来,喝醉酒腿脚不稳摇摇晃晃,却一反之前的嬉皮笑脸,面色有些发黑。他在他们刚才围坐的案边站了一会,有些阴郁地望着那个陌生的男人。罗奇现在回想起来今晚麻江已经有好几次面露不虞了,大概以麻江的性格来说,能把他弄的不舒服或者不愉快,已经要算对方很厉害了。 “有机会一起喝一杯。”黎绪温和地说道,最后目光落在罗奇的身上,现在他对罗奇也有了兴趣。“这位小朋友也是。” 罗奇兀自好奇地琢磨着他,麻江却仿佛接受到了什么他又一次没领悟到的信号,他突然转过头来,伸手擒住罗奇的脖领子,把他扭过去往前推,“快走,别在这发呆。” 罗奇踉踉跄跄往前走,看到杜正一已经站在二十米开外,不耐烦地回头望着他们。罗奇觉得有必要给杜正一补补课,比如《耐心比天赋更重要之陪孩子走向美好的未来》,或者《儿童行为和情商培养系列之我有耐心》。他的脖颈又被麻江重重地推了一下,催促他快点往杜正一身边走。他就像是被麻江提溜着押送到杜正一身边,杜正一推开大门,他们就一起走了出去。他们在一片漆黑中沉默地下了楼,推开一楼的大门,罗奇再一次回到人类的街道上,看着车流有些恍如隔世。他有心想要问一问今晚这场哑谜,谁知刚一转头脑门就被杜正一糊了一巴掌。他闹不懂杜正一怎么这会火气比刚才还要大,敢情刚才还是人多给他留面子了,这会噼里啪啦地对他一阵痛骂,连他胸前有青蛙都是错,那证明了他逆来顺受的懦弱性格。 罗奇被训得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还口,杜正一的炮火就转向麻江了。 “你有病吗?大夫?”杜正一不留情面地说道。 罗奇幸灾乐祸地看着麻江白眨巴着眼睛,居然没敢怼回去。 “你带他出来干什么?你失忆了吗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杜正一继续说着,带着点不耐烦,“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看他睡不着觉,所以带他出来调整一下受到意外伤害后的精神。”麻江嬉皮笑脸地说道。“这都是为了降低ptsd发生的几率。“ 罗奇立刻揭发检举,“胡说!他带我来是因为这地方的规矩是二人同入。” 没想到杜正一被气的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高了,“那你到底傻成什么样,他逗你来你就真来? “是,老妈!我下次不这样了!”罗奇理直气壮地说,突然转了转眼睛,狐疑地问道,“那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好像没带朋友?” “我不需要。”杜正一用又平又直的语调说道。 “为……什么?”罗奇好奇地问道,“你能修改他们的门禁水晶。” “你觉得一个酒能用什么复杂的设置吗?”杜正一不耐烦地叹息了一声,“那两个石头狮子只是温度计,只要两个狮子都测试到了三十七摄氏度左右的温度,门就会打开。” 麻江在他耳朵边上后知后觉地发出愚蠢的惊叹,“哦是这么回事啊,哈哈哈,原来二人以上才能进门的规矩居然是这么设置出来的。” 罗奇也没想到噱头是这么简单地做到的,他有点佩服地望向杜正一,结果发觉他依然是那张死脸。 麻江嘻嘻笑着,也望向杜正一,“你以为我把他骗去委员会调查处了吗?” 罗奇惊讶地望着杜正一,又望了望麻江。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麻江说,他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大夫要诚实。” “不是什么大事。”杜正一说,“但最好一切都不要节外生枝,我实在精力有限。” “这么说话可真不留情面。”麻江露出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 罗奇不好说什么,心里也有点不以为然,结果杜正一偏偏这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罗奇觉得自己被看透了心思,就算杜正一不使用心灵感应的能量,要看明白他脑子里的齿轮转向好像也毫不费力。 接着,杜正一抬起了手。 罗奇“嗷”了一声,猛地捂着被弹疼的脑门。杜正一没好气儿地拉起他的胳膊,把他往商店街两栋建筑之间的狭窄缝隙里走,简直像是邀请他一起去撒尿。他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回过头去看到麻江正笑嘻嘻地望着他,还朝他挥了挥胳膊,“有空常联系,无聊了就来找我玩!帮我照顾好杜正一,他要是脑袋……” 他没听到下文,就已经被拽进了阴影里,又是一阵被揪住了胃的呕吐感,脑子里像有一团浆糊在搅拌。妈的,他真是太抵触这种感觉了。 接着,现代街市的喧嚣和麻江一起消失了,他又站在了北方积雪的寂静院落中。 一阵透骨的春风从他的领口和袖口钻进来,他被激得一凛,乡村的寂静和寒冷让他有些想要呕吐。刚才他们还在自己世界的酒馆里,在凌晨依然吵闹的俗世街头,转瞬之间他们已经回到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老屋门口。 罗奇退后了一步,“你要是再敢打我,我就去告诉你老师!” 杜正一的神色不再那么紧绷了,他看了罗奇一眼,转身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拉开了老屋的门,先走了进去。罗奇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挪了进去,屋里的灯已经被打开,照亮了旧时代的燕居之所。罗奇跟在杜正一的身后,拐进了这几天他们住的屋子,那是外科大夫整洁的现代房间。屋里只有一张简洁的木床,两个老老实实的床头柜,用来堆杂物的衣柜和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些看起来不再使用的旧书,却码的整整齐齐。 这里可算不上什么舒服的地方,但杜正一把电暖气打开以后就不一样了,罗奇立刻缩到电暖器旁边的椅子上。 杜正一在床上躺了下来,桌上的台灯神秘地打开了,房间里的主灯跟着就熄灭了。罗奇羡慕地望向杜正一,杜正一对能力的操纵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们现在可以稍微谈谈了。”杜正一在床头的黑暗处望向他。 罗奇没有出声。 “可惜你的疑问我一个都无法回答。”杜正一又说道,他的嗓子有些哑,透着疲惫。但这疲惫来得太过突然。罗奇站了起来。 杜正一就像一台机器,当电量逼近百分之三十的时候,他就像是只能被迫启动低电量的备用系统。 “你还好吗?”罗奇顾不得那些所谓的疑问了,比起虚无缥缈的推测和怀疑,杜正一的麻烦是实实在在的,“刚才真没必要瞬移回来,可以搭最近的潘德拉贡轨道系统。” “那太耽误时间了,太麻烦,而且还会被记录在案。”杜正一说,“能麻烦你去倒点水来喝吗?” 罗奇立刻执行了他的请求,一边担着心,杜正一都到了要支使他一个伤员的程度了。他穿过走廊走到尽头的厨房,在门口打开了厨房的灯,熟门熟路地去橱柜的一个抽屉里找杯子。一抹散碎的水光在抽屉深处反射着光,他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被他摔碎的水晶就被关歆月收在了这里。 那天在关家井下的情景闪过他的脑海,不属于他的悲恸感受还留在他的记忆中,怪异地像是一不小心复制了人家的私房录像。他小心地拿出杯子,留意着不要碰到水晶的碎渣,倒了水就立刻退了回去。 杜正一平静地靠在床头,接过水来喝了。他清了清嗓子,看到罗奇小心翼翼坐回椅子的模样就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担心我真的挂了,你回去以后再长八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罗奇嗤笑一声。 “好,我们来把事情理清楚。”杜正一说,“首先,你要明白我从没有觉得你真的嘴碎到该死的程度,所以虽然你是那么跟麻将解释的,但通灵兽攻击你的原因肯定不是这个。” “你不是连这种废话都要直接交代给我?”罗奇惊讶地说,“事到如今,咱们两个之间至少这点默契还是该有的。” 杜正一笑了出来,“天亮以后我会回收那只狮子,裴老师应该能对它进行检测,到底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就清楚了。” 罗奇说道,“那块麻将说我有问题的时候,有理有据,连我自己都有点信了。” “那你愿意说说三年以前的那件事吗?”杜正一说道。 罗奇迟疑了一下。“我必须要像接受委员会调查那样说吗?” “不。”杜正一摇摇头,他躺在台灯光亮覆盖不到的床头,眼睛里幽深难测。“我其实……并不想知道得那么多。” “那我就没必要说。”罗奇的心头有一阵失望,他把那丝失望和惶恐塞回肚子里。其实不用麻江说,他也怀疑自己可能已经掉进麻烦里了。 杜正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接着就闭上眼睛,好像打算睡觉了。 第二十二章 失踪的通灵兽 第二十二章 罗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个技巧娴熟的魔法力量把他稳稳地平托起来,放在了床上。 “真赞。”他含糊地嘟囔着,“如果我是满满一杯啤酒的话,我都没有洒出来一滴。” 他听见杜正一低低的笑声,门响的时候他已经半睡了过去,知道是杜正一走出去了。 他翻了个身,陷入更深的睡眠。有一会他只是舒服地睡着,隔了一阵子又听见有人在唱歌,像一个女孩的声音,他想问问是不是关歆月回来了,可是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就又陷入了睡眠,这次却半睡半醒。 他感觉到有人走进来,在他的身边坐下,他的脚步声太沉了所以其实并不是关歆月,也不是杜正一那种熟悉的感觉。这个人在他身边拿起一本书,自顾自地宣布要读书给他听,接着就开始讲起了格林童话,可是那些童话一个比一个暗黑。淹死的孩童,被父亲剁碎双手的小姑娘,被巫师们做成肉酱的孩子……故事的缝隙里交缠着人类对魔法的恐惧,他依稀记得那是格林童话的初始版本。 他在梦里呻吟着,希望这个人赶紧滚蛋,可是男人的声音执拗地诵读着,最终由故事变成了蹩脚的散文诗。 “神说:你们是兄弟。 艾琳卡说:……以及姐妹。 神说:好,那就譬如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你们系出同源,你们的根系吸吮同一条河流的水。你们一个生在向阳的树梢,一个羞怯地藏于枝叶之阴,但同样甘美。 艾琳卡坐在高高的树上,太阳吻在她的额头,风带走她鼻尖上汗珠。 神说:七万年前你们觉醒了,从族群中脱离出来。可惜你们的数量不够大,一个不成功的物种……终将衰落。 她站了起来,手扶着树干,眺望着远方的原野。 艾琳卡说:请你接受我们的献祭,三十三间庙宇会奏响钟声,我们供奉敌人的长矛,三千三百三十万个日日夜夜我们齐声吟诵,朱色的纸鸢飞过幽冥之河,燃灯人在川上接引,摆渡人早已归去。” 意识继续沉沉浮浮,诵读的声音支离破碎。 他头痛欲绝,突然想起来说话的男人是谁,猛地张开眼,在黑暗的室内,男人站在床边悲哀地望着他。 他吓了一哆嗦,“我已经死了吗?” 男人哀恸地摇了摇头,神色悲悯,宛如高僧。“我杀了他,不得不杀了他,我没有办法。” “你杀了谁?”罗奇喘息着问道,可在这个问题脱口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他的头突然痛得快要裂开了。他痛苦地强迫自己开始思考,可其实根本就不用去想了,答案显而易见,“你杀了杜正一?为什么?” 他拼命挣扎着想要在黑暗中把黎绪看的更清楚。男人莫测高深地回望着他,黑色的眼睛仿佛深渊。 “什么?”罗奇短暂地想着他说的全是屁话,他的胸口绞痛,接着他明白过来那不是疼痛,是愤怒和悲痛剧烈地纠结在一起。 这不对劲……他喃喃地念叨着,突然一个巨大的声响敲碎了他的世界,他猛地张开眼,剧烈的喘息害的他胸口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模糊地看到一个影子灵巧地滑过他的面前,接着窗帘被猛地拉开了。 接着强烈的光线仿佛炸裂在室内,他捂住自己的眼睛痛叫了一声。床垫在他的身下起伏,有人跳上了他的床。 “罗奇!”是女孩子恶作剧的尖叫声,清晰地刺痛他的耳膜,不再是噩梦中的模糊。 罗奇清醒过来,恼火地叫唤着,“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说了有进展一定会微信通知你吗?” 室内沉默了一分钟,有一只手抚摸了他的额头一下。 “你怎么了?”关歆月放低了声音,“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像一只小狗一样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医院的味道。你受伤了?” 罗奇想起来她是个医生的女儿,他拿开挡着眼睛的手,大片大片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方才那个阴郁的梦境消失不见了。仿佛有两个世界在他的面前切换,他就像一个跟不上趟的计算机,一直卡在旋转的小菊花界面。剧烈的情绪虽然消失了,却还留了点影子。 他睁大眼睛,轻轻地呼吸着,一动不动地望着阳光下舞动的灰尘,这个明亮的世界越清晰,梦境中的世界就越暗淡,他知道再过一会梦境中的细节就会消失殆尽。 “你见过杜正一了吗?”罗奇努力把焦点对在关歆月的脸上,她今天把头发梳成了马尾辫,脸色似乎也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可能终于能睡着觉了。 她摇摇头,“早上我收到了他发的微信——用你的手机发给我的。让我给你买这个!” 她扭过身去,从地上勾起一只购物袋给他看了一眼,里面装的大概是衣服。 罗奇从床上坐起来,定了定神。 关歆月好奇又嫌弃地拽了一把他口袋上缝的青蛙,“你这睡衣在哪买的?” 罗奇没理她,“我去找找杜正一,他那边应该已经完事了。现在几点?” 已经是十一点半钟了。 罗奇焦虑了起来,如果寺庙还没给出抓疯狗的新任务,那杜正一也该回来了,他在这里又没什么地方可去。如果他自己完成了任务,那现在外边也不应该这么安静,早就应该鸡飞狗跳了。 坐起来让他觉得有点恶心,他坚持着从床上下去,晕头涨脑地走去洗漱。关歆月一直在观察他,跟踪他走到卫生间门口,“难道你被疯狗咬了?” 罗奇把卫生间的门当着她的面关上,他今天战斗力有点下降,还口的力气都没有。 关歆月敲了敲门,“我是认真的!你去疾控中心打疫苗了吗?” 罗奇把凉水打在脸上,尽力忽略关歆月,他才不相信关歆月是认真提建议,她一直都在玩命地招惹他。他脸还没洗完,关歆月突然又叫了起来,“啊,老大回来了!” 他连忙关上水龙头,匆忙擦了一下跑出去。杜正一的影子就在这个时候晃进了走廊,关歆月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边,两天没见,她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怕杜正一了。 还来不及彻底驱散那种不祥的梦境,他就意识到杜正一现在的脸色实在是臭得可以。 “怎么了?”他脱口而出,神经又绷紧了,视线禁不住上上下下地在杜正一身上打转。 杜正一大概看出了他的想法,脸色陡然一变。罗奇已经开始熟悉他了,知道天才基本只有两个运行模式,“睿智沉默的机器——失去耐性的二踢脚”,自己神经质一般的关心一定被视为对天才的重大侮辱了。天才今天上午可能只是有点不顺,他没眼力见儿地又触发了这个天才“二踢脚”爆炸的临界条件。 罗奇可不是什么勇敢之人,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杜正一现在要拿他发脾气,骂他一个狗血喷头。 不过他吓出来的怂样子也提醒了杜正一,后者已经张开的嘴又轻轻地闭上了,再开口火气就降了许多,“有人把狗都弄死了。”ap;8232;“什么?”罗奇震惊地叫道,余光看到关歆月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关歆月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们不会已经把你们的狗吃了?” 罗奇错愕地望着关歆月,从她就快要吐了的表情来看,她肯定是认真的。他觉得她的揣测可能有几分根据,毕竟她对这里的民风肯定更了解。“这的村民能对付通灵兽?” 杜正一看着罗奇的神色简直是痛心疾首,“她不了解情况,你是不是真傻?” 罗奇回过神来,终于对上了轨道,梦境中的毛骨悚然劲儿又回来了。“有其他法师来到这里了?” 杜正一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 鸟人 第二十三章鸟人 他们在厨房的桌边坐下,罗奇刚洗完头,头发还湿淋淋地滴着水,他恼火地又胡乱擦了两下。 这地方花了几年时间慢慢地死人,一直到这里的法师都死绝了很久以后也还是无人问津。可是突然之间,就有两波法师来了,还掐在他们这一波搞出动静的时候。 他们不在的这几天,杜正一安排的很好,村子附近照样鸡飞狗跳。虽然没有伤人事件,但是村民确实不胜其扰,组织了一次打狗行动,理所当然地没有成功。本来这种时候村民应该去市里向有关部门求助,但是正常流程总是需要时间的,他们享受寺庙带来的便利已经成了习惯。所以,昨天下午许愿牌就挂了上去。 不管是从紧迫程度还是从完成难度来考虑这件事,这个愿望几乎立刻就被寺庙判定为高功德的愿心。从这点来说,罗奇想创造的高经验值任务已经完成了。按照杜正一今天上午打听到的,如果他们有时间把这件事干完,绝对能攒够功德登堂入室,约见上师。 可就在今天凌晨,也许就是他们回到关家老宅前后的时候,有人掐着时间赶过来把通灵犬全都弄死了。 这不是找茬么? 杜正一的那头狮子本该起到领导作用,可是他在周围的山林里搜索了整整一上午,连狮子的影子都没有。最可能的结果就是狮子也被人弄死了,对于不能见光的不合理生物,法师的惯例向来是直接销毁。 这一点比别的事更激怒了杜正一,可能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宠物,更是因为他再也没机会把狮子带回实验室,仔细检查导致它攻击罗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罗奇直觉这件事跟黎绪有关,不然就太巧了。 关歆月听了半天,担心地插嘴,“狮子和狗都死了,损失的实验器材用不用你们赔?如果需要的话,我以后会攒钱赔偿你们的。” 罗奇怀疑她在恶意卖萌,如果这话是他说的保不准杜正一会继续揍他,但是女孩子说的他就神色和悦,连方才的气急败坏都控制住了。 老色狼! “今天是阴历十五,据说会有一个上师来这里,”杜正一沉着脸说,“我们这位挡路的同族肯定也会到。” 他们又聊了一会这些事,也没有聊出什么头绪来。杜正一在把事情的经过简明地叙述过之后,就不屑于再复述细节了,罗奇也不能追着他问个没完,他们都只能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罗奇不停地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想法,可是都不着边际,也没有什么用。他也不觉得现在应该跟杜正一谈自己的梦,他已经够烦的了,不该拿自己的梦去烦他。何况从他睁开眼睛以后,梦境的细节就像捧在掌心的水一般倾泻而去,他唯一记得的内容是黎绪好像杀了杜正一。除非他想挨揍,他才会告诉杜正一这个事。 他在心里跟自己至少强调了三遍,黎绪不可能会把杜正一杀掉,现在是文明的法师社会,杀人在哪个社会都是重罪,最高委员会不可能放过杀人犯。更不要说杜正一还是那个大法师的得意门生,裴枢是一个世纪里最伟大的法师之一,他的影响力足以推动巨大的力量,杜正一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只不过他这么想的时候,又隐隐感觉到了更大的不安。关歆月的爷爷也不像个无名法师,还不是死在这个屋里。再转念想到裴枢的身份,他难道不想要调查一个隐居的大法师的死因? 如果裴枢派出自己的得意门生来调查一个大法师的死因,这是不是合情合理?所谓的社会调查,就像他的朋友刘行指出的那样,不过就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也许带着罗奇一起来有些略微不合情理,但裴枢说过罗奇很了解人类社会,而杜正一并不了解。这么解释的话,也是合理的。 但如此一来,仍旧解释不了刘璃老师为什么节外生枝地说他被选的理由是l值高?刘璃老师可不是什么太有幽默感的人。 他琢磨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正在村子里转悠。杜正一突然睨了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天气,咱们无所事事地溜着弯,你怎么还突然变得气呼呼的?你自己跟自己也能吵起来吗?” 关歆月好像就在那等着,立刻补枪,“大姨妈来了呗。” 罗奇怔了一下,没好气地扫了他们两个一眼,气得不想说话。 他们已经在村子里溜达了半天了,权作观察环境,罗奇已经将大部分跟关歆月家有关的人家记得滚瓜烂熟。这里实在是个无趣的村子,建筑风格出奇地一致和缺乏美感,到了中午就开始出现醉汉,摇摇摆摆地骑着摩托车,可见精神文明也不怎么样。村路上缺少人烟,有几个脏兮兮的小孩跑出来玩了一会,游戏的主题还是欺负一只狗,罗奇去制止了一下,小孩送给他一句“草泥马”就跑没影了。 他真不明白关家的大法师为什么选择这种地方遗世而独立! 他们在村口停下来晒晒太阳,驱赶一下无聊的情绪,这个平淡无奇又庸俗的城外小村实在没什么意思,连一点灵秀的意思都没有。罗奇觉得作为法师来说,死都不该挑这个地方死。这地方还没有神经质的关歆月乐趣多。 有两个妇人从村里走出来,好像要去村外的公交站搭公交。她们看到关歆月的时候跟她打了招呼,叫她关家的小丫头,关歆月抱着胳膊根本不搭理人家。显见的关家自己也跟这里格格不入。 罗奇还想批评一下关歆月的没礼貌,结果关歆月不知怎么突然动了大气,直接攻击他说他看上了人——妻,罗奇痛心疾首地让她不要教坏了什么都听不懂的杜正一。其实杜正一根本就不参与他们俩的对话。 罗奇无聊地负气不搭理关歆月,关歆月自己也跑到杜正一的另一边去站着,摆出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罗奇实在不知道她到底哪里被伤害了,他拒绝说软话。 村外的公交站来了一辆跑郊线的小公交,车壳子上瘪了好几块,车也不太环保,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尾气喷了三个人一脸。罗奇的心情更加恶劣,“有时候你们人类就像这颗行星的病毒。” 关歆月立刻回击,“打倒!” 罗奇扭过头去瞪她,她的脸准确地藏在了杜正一肩膀的阴影后头,从罗奇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不见她。罗奇的目光就被关歆月身后公交车门上挤下来的一伙人吸引住了,一个体态细高的男人自自然然地贴合进人群中,仿佛他就是从公交车里走下来的。可是方才他瞥过去第一眼的时候,并没看见这个人。罗奇相信自己的判断,在一群穿各色皮草坐公交的本地人中,这个穿着加拿大鹅,踩着切尔西靴,梳着时髦“阴阳头”的年轻男人跟这里格格不入。他有两条大长腿和一根细长的脖子,罗奇看见他的时候就想起了一种水鸟,一股熟悉的感觉猛地拧住了他的胃。 鸟人驾驶着他的两条大长腿往前迈了几步,目光突然飘向这边来,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一张不错的细脸。他的目光跳了一下,仿佛吃了一惊,接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失惊打怪。 鸟人整了整衣领走了过来,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像增大了前景曝光度,仿佛进入了意识觉醒状态,容光焕发得好像孔雀开了屏。 他拿腔作势地瞧了瞧关歆月,给了罗奇一个自以为是的敷衍微笑,然后转向站在中间的杜正一,假熟地说,“哥们儿,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关歆月抬起那张总是充满讥讽的刻薄小脸,笑了一声,尖酸地问道,“你是打算跟我哥约、炮吗?哥们儿?” 鸟人姿态颇高地忽视了关歆月的话,大人大量地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边的嘴角比左边高出不少。这个人,这张笑脸,罗奇永远都忘不了。 罗奇的胃里结了冰,心脏在他的胸口里激烈地跳动着,无数次噩梦中的场景又回来了,恍惚间他又一次感觉得到铁轨的冰凉,闻到了枯草和泥土的味道,他听得见风过衰草的声音,还有火车呼啸而近的巨大轰鸣,大地就在这轰鸣中颤抖。绝望和恐惧吞噬了他,他要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一条腿被沉重冰冷的机械碾碎。 他还记得鸟人的声音,他吹出的尖厉口哨声还在罗奇的一些梦境里刮擦着他的耳朵,他亢奋地鼓励着他那帮蠢货朋友,吹嘘着焚莲者的入会指南,罗奇就是他们的投名状。 鸟人不知注意到了什么,也狐疑地望了罗奇一眼,神色微微一变,犹豫不决地说道,“哥们,你看起来也有点眼熟。” 罗奇默默地吞咽了一口,这么说他早就忘了三年前的那档子事。他的嗓子被糊住了,大腿也灌了铅。 关歆月哼了一声,“那你看我眼熟吗?” 杜正一打断了他们,他望着鸟人,提议道,“找个人少的地方谈谈?” 鸟人的注意力被这个散发着主事人气场的人吸引住了,欣然从命。 他们来到村外冰封的池塘边,村外环绕着国道的高大柳树和灌木丛遮挡了从村子向外窥探的视线。罗奇把关歆月留在了路边,他停了一会,在鸟人的听力范围之外嘱咐她站在显眼的位置,不要走到他的视线之外。关歆月阴郁地点头答应,幸好大多数时候她都愿意配合。 杜正一和鸟人走向了积雪的池塘中,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两个来乡下寻找野趣的城里人,罗奇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狗是你们的?”他听见鸟人无所谓地问道。 “狗和狮子都归五十七实验室所有,你需要给实验室提交证明材料,等待委员会酌情扣除你的信用点数。”杜正一老老实实地说,看起来出奇地有耐性。罗奇不禁有些差异,他走到杜正一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不想贸然开口。 “哦这样。”鸟人笑了出来,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好的,好的。你们还真是按规矩办事。不好意思哈,兄弟,按世面上的说法,怎么讲来着?对,你们被我截胡了。” 罗奇皱起眉头,对鸟人的厌恶在他的心口烧了一把火,他的耳边全是他自己身体里血液的潮汐声。 杜正一好像对他的玩世不恭没有察觉,表现的克制又礼貌。有成年人合理的耐心,面色沉稳,言语也客气,“可能是一场误会,我们是北方区学院的学生,负责调查那边那位人类女孩子的超自然目击。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疑点,正想深入了解完成报告。” 鸟人一笑,“看见通灵兽的时候我就猜是北方学院的,但没想到是学生。”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了一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们学院还真是喜欢二人组合啊,乌龟和蛇的传统?” 他指的是他们学校的图腾,法师和人类文化的起源交缠不清,这块大陆上历史最悠久的大学有四所,学校一直以方向命名,在历史上曾经用过神兽和八卦的名称。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神兽变成了小流氓胳膊上的纹身,八卦也沦落成了青鸟之术,学校的名字经过几轮缓慢的变革,最后老老实实地变成了东南西北方学院,以“工”字的形式草率地在大地上划分招生范围。 不过,虽然沧海桑田,人们说变化是唯一的永恒,可还是有些东西不会大变,比方说学院的图腾。 杜正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铜纽,罗奇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他熟悉那个东西,因为他也有一枚,学校里的每个法师学徒都有自己的铜纽。铜纽上面的印纽是代表玄武的蛇蟠龟,是龟蛇交缠的四向图腾之一,下面的印章篆刻着学生的名字。杜正一拿出这个,其实是坦诚了自己的身份。 鸟人接过铜纽,拿在手里掂了掂,翻过来看了一眼名字,似乎对杜正一的名字没有什么印象,神色越发有些不以为然。他又把印章翻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印纽,做了个鬼脸。“蛇缠龟,啧,有点淫荡。你们知道这个校徽在古时候是生——殖标志?玄武是生——殖——大神。”他可能觉得自己的笑话挺好笑,但有些玩笑内部人可以随便开,可是外人说的时候语境就不太妙。 杜正一接过他还回来的铜纽,礼貌地点点头,不知怎么竟然用一种大学讲师的口吻开口讲解,听起来有点木,“蛇蜕皮再生,古人视之为不可思议,在许多古文化里蛇都意味着轮回与永生;龟享长寿,无须多言。北方的图腾是长寿和永生的象征,玄武更是司命之神。” 罗奇狐疑地望着他,杜正一到地在搞什么。 鸟人被杜正一逗笑了,表情有些无奈,可能是因为没想到杜正一会认真地跟他理论这些。“这样啊……” “请问你是?”杜正一严肃地问道。 “我是执行法师。”鸟人连忙说,好像生怕杜正一想继续跟他讲图腾的事。“受委员会派遣。你们大概也能猜到我为什么来这儿。那丫头是老头的孙女吗?她不是法师?”他用下巴朝关歆月的方向点了点。 罗奇本能地没有任何表示,紧紧地盯着杜正一。杜正一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按照规定,我想请您先出示凭证,毕竟这件事有一些敏感之处。” “哦对对,是该这样。”鸟人笑着说,言语之间多少带着点对学生腔的嘲笑,他向着杜正一伸出左手,掌心向上。他的拇指上套着一只绿玉的扳指,像是一个老物件。 杜正一对他的行为没有反应。他无奈地笑起来,不耐烦得更加明显,“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意思?你需要碰触一下我的晶体,快点,这里面有我的识别信息。” 杜正一仿佛刚弄明白似的点点头,转头看了罗奇一眼。罗奇机械地走上前,伸出右手放在鸟人的伸出的手掌之上,也没有来得及去想为什么杜正一要让他代劳。 他小心地只用小指触到了一点那枚玉扳指,但信息流的传递依然流畅,他晃神想到鸟人的这个装备价值不低。接着他的大脑感觉到了信息的成型,这种感觉就仿佛参禅中的顿悟,又好像一道谜题豁然开朗。一些信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记忆中的一部分,他知道了“鸟人”真名叫赵之言,今年二十九岁,目前是法师委员会的二级执行法师。 赵之言向他公开的信息到此为止。他收回了手,不觉紧攥成拳,他转头望向杜正一,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杜正一。 “这些信息可以确认为真吗?”杜正一问他。 罗奇一阵尴尬,他并就没有能力分辨晶体中的信息是不是经过合法授权的,也辨认不出信息是不是被伪装过。他学过鉴定这些东西的理论知识,大概笔试也能通过,可惜那对实践并没有什么帮助。 杜正一和赵之言都望着他,他踌躇了一下,“我分辨不出来真伪。” “好。”杜正一利落地说道。 罗奇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正一这个字说的极其轻快,仿佛他心情爆好。与此同时,风停了。空气中涌动着一股张力,似有似无的静电缠绕在周围,仿佛就在上一声鸟鸣和下一声鸟鸣之间,世界停顿了。 错觉?罗奇恍惚了一下,随即看到了赵之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一丝冰面碎裂的声音从赵之言的脚下传来,他的身子猛地一栽,他只能勉强保持住站姿,神色诡异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腕。 他的一只脚踩进了冰洞里,池塘冰面下的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罗奇无声地倒退了一步。顺着赵之言的视线方向,他清楚地看见一只枯瘦的手从冰洞里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赵之言的小腿。 第二十四章 赵之言 第二十四章 冰面下伸出的那只手枯瘦发黄,仿佛一只吊炉鸡爪一样皮包着骨,毫无生命的迹象,却死死地抓住了活人的小腿。 赵之言几乎是绝望地吐出一口气。傀儡腐尸?想不到这个年代还有人会复制这样的魔法。他惊骇地想到关家失踪的女孩,她是不是一直躺在村外冰封的池塘里,在衰草寒烟之下仰望着活人的世界?等到她坐起来完全起尸的时候,她就会用蛮力把他撕成碎片,就像她活着的时候在电脑前面撕着牛肉干,他禁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一瞬间所有关于古老诅咒的知识在他的意识中奔流而过,他在精神紧张中疯狂抓取着任何有用的只言片语,同时飞速地瞥了一眼北方学院的两个男生。那个更小的已经吓呆了,但那个大的……操……该死的北方学院永远都是那么野蛮,难道他们复原了通灵兽这欠——干的魔法还不足够?他们还玩起了早就被禁止的傀儡腐尸?那个大的叫什么来着,杜正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算计的冷笑,胸有成竹地望着他。他早就在这里布好了局! 他的脸上烧热,羞耻和怒火在他的胸腔沸腾,一股力量自胸口奔腾而下,他怒不可遏地在指尖催生出一团异常明亮的金色火球,业火将会涤荡污秽,一了百了。 他本来不想使用这么剧烈的力量,法师的战斗一向讲求机敏和高效,但对死物恐惧是人的原始本能,更不要说他现在恼羞成怒地急于摆脱这个陷阱,迫不及待想要给那两个学生好好上一节课外补习班。 那一瞬间他很有些为躺在池塘里面的尸体难过,傀儡术都会绑缚法师活着时的意识,宛如亡灵法师。一个人要死两次实在太过分了,这也是这种魔法被废除的根本原因。只是这个多愁善感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那个小崽子突然叫了起来,“我靠,尸体怎么会不怕业火焚烧?” 赵之言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冰下的尸体并没有焚烧起来,他制造出来的火球就像普通的火焰一样熄灭的冰水里,枯瘦的死人手爪依旧死死地抓着他的小腿,隔着裤子透过一阵湿冷的凉意。 他惶恐地盯着冰面,努力透过池塘脏兮兮的冰面看清下面的东西,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想看清,人人都知道被水泡过的尸体面部总是相当精彩。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死人反倒被激怒了,猛地向下拽了一把他的小腿,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冰窟窿里。死人的力量在渐渐增大,彻底起尸的征兆开始明显了,赵之言的冷汗冒了出来。对手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法师,可选择的对策本就十分有限,他不知道业火对腐尸为什么不起作用,就只能选择常规作战的方式。 他没有心思再去关注那个始作俑者和他的毛球,他隔开外物,凝起心神,迅速在头脑中找到他熟悉的武器模式。背诵千遍,他熟悉那根长枪所有的细节,他引以为傲的雕饰,螺纹的枪柄,有着锯齿外边的对称的扁平枪头,那是他改良过的法式阔头枪。 他又听见那个毛球喊了一嗓子,“这枪真拉风!” 他恼怒那个叫什么罗奇的人又分了他的心。再次排除影响,凝神静气,一枪向水底下扎去。从死人手的位置来推算,他这一枪能扎在尸体上,抢在尸变彻底完成前,抢先将死人钉死在池塘底。只是枪尖才一碰到阻力,赵之言就意识到不对,他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执行法师,敏锐地意识到枪杆上传递上来的感觉不是扎在尸体上,更像是扎进了池塘底的烂泥里。 他猛地拔出长枪,向着死人手腕斩去,想要先直接挑断手腕。他眼睁睁地看着枪尖撞在死人的手腕上,手腕不断,竟发出了一声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 他错愕地提着枪,转瞬之间彻底醒悟过来,抬起头愤怒地瞪向杜正一,那人嗤出一声冷笑。 就在那个瞬间,那人猛地动了。赵之言完全没有料到,他做了多年的执行法师,执行过许多任务,也经历过许多惊险的战斗,他并不是没有见识过优秀的法师,他只是从没想过一个刚过二十岁的法师会有战场杀戮的狠辣姿态。而且他的姿态纯熟,仿佛他已经经历过千百次淬炼。杜正一就像只大型猫科动物,从完全静止到发动攻击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他刚刚看到杜正一身形微动,一簇近乎透明的利箭就向他的面门射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心如死灰,甚至顾不上想想作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有人会真的在大白天里随便杀掉另外一个人。只是杜正一的周围全是真实的杀意,不容迟疑,他的本能在他的全身尖啸,他面如死灰,手中的武器化为更便于砍杀的锋利长刀,他顾不上别的,运足力气一刀斩向那只固定住他的死手。 枯手应声而断,却没有掉落下去,反倒就势向上一窜,扭曲变化成金属的藤蔓。赵之言躲避着箭矢的袭击,才刚跑出一步远就被藤蔓重新缠住了脚。赵之言去势极猛,这一次绊住,让他重重地跌倒在冰面上。 只这一个耽搁,杜正一已经欺身向前一脚踩在了赵之言的胸口。这一脚不仅仅是肌肉能爆发出来的力量,还有强化力量的辅助魔法系统。赵之言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不吉利地咳嗽了一声,苍白的脸被憋成绯红,他几乎被踩得要吐出最后一口气了。 赵之言喘息地瞪着那个踩着他的年轻人,那个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的脸并没有露出嗜杀的扭曲,只有眼神是锐利的。只不过那种自然而然的气度,让他更像一个捕食者。现在他知道了,杜正一的行动是高效而系统的,他的第一波攻击是个陷阱,他把束缚工具制造的就像一只死人的手。在这个充满死亡的村子,死亡的暗示无处不在,赵之言立刻想到了亡灵魔法,行动起来畏首畏尾。而杜正一用这个时间好整以暇地观测了自己的能力,再出手的时候几乎是一击致命。 那个叫罗奇的毛球在他的视野里冒出来,幸灾乐祸又谨慎地站在他同伴的身后,他的黑色瞳仁闪烁着奇异的光,看着他的神色十分奇异。那个毛球轻笑了一下嘲讽道,“你积得功德真深厚,只差一点就可以肉身成佛了呢,开心吗?” 他顾不上说话,踩在他胸口的那只脚更加用力地碾压起来,他的胸口被挤压得几乎要炸裂了,肋骨就在断裂的边缘,耳朵轰鸣,恐惧不受控制地漫上来支配了他的身体。“别……”他屈辱地发出个单字,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哀求。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视着捕食者,那个毛球又闪身躲回了那人身后。 “你不会真要宰了他?”毛球忧心忡忡地说,“因为他杀了你的狮子吗?你要是不宰了他就放了他,我看见别人眼睛有毛病自己就会条件反射地流眼泪。你的眼睛肯定没有这个反射,不然你就得哭着扁人了,那可真够奇怪的。” “闭嘴罗奇!” 那个毛球到底有什么毛病?赵之言在昏死过去的时候模糊地想着,为什么杜正一这种可怕的战争法师会带着他?他在混沌中模糊地意识到,有传闻说北方学院正在恢复古老的习俗,这可能是真的。那个不显山露水的罗奇,他的能力又会是哪一种可怕的类型? 第二十五章 智慧是法师唯一的法宝。 苏醒就像一场溺水的濒死体验,赵之言记得自己的肺是瘪的,接着空气猛冲进他的肺部。他眨着眼,但过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恢复了视觉,最后是听觉。 多新鲜啊,他想到,他居然是就着琵琶曲儿苏醒过来的。他张开沉重的眼皮,先看见的是实木地板昂贵的纹理,在窗边不起眼的地方有一溜高跟鞋的鞋跟印,浅浅地刻进了木头的肌肤。 他曾来过这里。他的意识更清晰了一些,他记得这地板,也记得那鞋跟印。 他迟缓地抬起脖子,脖子僵硬。那关家的小姑娘抱着琵琶,纤长的手在弦上拨弄。她并不怎么专心,正抬着头跟靠在她椅子上的那个法师说着什么。是那个小的法师,不是那个大的,这个没那么凶残,却有让人不安的眼神和飘忽不定的个性。 赵之言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是他的脑子在缓慢地启动,还不能恢复语言处理能力。不知他说了什么,还伸手在琵琶弦上指指点点,那个小的姑娘突然发火了,手指头猛然在琵琶上疯狂拨弄起来。赵之言能说什么呢?所谓大珠小珠落玉盘摔八瓣也不过如此,真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管乐器本来能够有多美妙,演奏者炫技的时候发出的都只有逼疯人心的噪声。 赵之言哀叫了一声,抬起颤抖的手捂住脑袋。 两个正在糟蹋琵琶的人都怔住了,一同转过头来望着他。他妈的,就好像之前他没在这间屋里,没在椅子上瘫成一滩泥似的。 就在三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这屋里的第四个人踢踢踏踏地走了进来,“我才想起来,罗奇你吃药了吗?我他妈跟你说话都是白说吗?别让我跟你妈一样碎嘴。我再提醒一遍你缺血知道吗?缺血就会缺锌,缺锌就会缺心眼,你高达二百五十分的智商就会受损……” 赵之言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杜正一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你醒了。” 赵之言还能说什么呢?他困惑地望着那个差点把他打死的法师,此刻他穿着整整齐齐的衬衣长裤站在他面前,有点像大楼里的城市白领,仔细看又有十分的学院派书卷味。这个人能够操纵罕见的杀戮魔法,身上却看不见一件明显的水晶法器,看起来就像一个拮据的法师。他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像个普通的大男生一样不耐烦地照管小的那个。 他如此普通,如此特别,又如此矛盾。这让赵之言十分后悔,他当时应该逮住那只狮子,应该把它绑回去,应该让人把它的脑子剖开,把里面那段复制自杜正一的意识片段拆开、嚼碎,再仔仔细细地品。对于杜正一这样注定会踩上神坛的人,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与他有关的信息,也是卖得出天价的。 所以他也真是大意了,到了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为什么差一点被人打废。 他恍惚了一会不知如何开口,眼角一花,那个毛球,那个成分不明的毛球率先窜了过来,背靠大哥有恃无恐地靠近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过来,眸子深处似乎有异样的幽暗火光,他的脊背猛然掠过一丝刺痒的刮擦,他惊悚却无法克制地望进那孩子的眼睛,这一次什么异样都没有。他不被察觉地轻轻松了口气,那个毛球的目光就被他颤抖的手吸引住了,“啊,不怎么运动?” 今天真是他的耻辱日,他克制不住给了毛球一个白眼,“我是冻的好吗?你在冰水里泡一会试试?” “哦。”毛球洋洋自得地叹息道,回头看了看他家大哥。那个掌控局面的操蛋天才,对他这个跟不上趟的跟班毛球有种罕见的纵容,完全不以为意。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裤子,阴郁地犹豫了一会,终于向那叫杜正一的提出请求,“以你的能力,给我一个让水分子振动起来的速干咒应该不难?” 那个年轻的过分的魔法师正坐进一把舒适的花梨木椅子里去,身体姿势放松的好像在表示他绝对不会再动一根手指头。小女孩过来打开了暖气,毛球低声说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用人类的办法烘干,我哥从来不在这些日常小事上耗费精力。” 这很合理,但也很稀奇。赵之言狐疑地望了一眼杜正一,正撞上他不太客气的目光,他心头一惊,调整了面部表情,再不肯轻易露出猜测或是探寻的意思。 “等你舒服点,我们可以谈谈。”杜正一说,“如果你真的是委员会的执行法师的话,我们可能闹了点误会。不过在这个地方,多小心一点总是应该的。” 误会?赵之言咧嘴笑了笑,他现在是有苦说不出,傻子也知道这是他们做好的扣。他扫了一眼那个小的,他明显躲闪了一下目光。 赵之言吃了暗亏,也只能说,“我的确是执行法师。”ap;ap;8232;“我知道。”杜正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悠闲地摆了摆手,“你昏过去的时候,我验证过你的晶体。” 赵之言的心头掠过一丝愤怒,他下意识地抚弄了一下拇指上的戒指,一只做成玉扳指模样的存储晶体,他脑子里装不下的很多东西都在里面。暴露隐私的刺激让他禁不住对杜正一怒目而视,对面的杜正一无动于衷。所以他明白过来,这是个还击。那小伙子睚眦必报性格尖酸,他只不过动了动他的通灵兽,他就以压倒性的力量告诉他,他想碰的话连他的脑袋都可以掰开。 他吞下这一口恶气,“我并没有碰你那只狮子,它自己跑了,你可以跟实验室联系确认看看它有没有自己回去。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谁,但如果我们是为了同一件事来到这里的,我建议开诚布公地合作。毕竟早晚你们那也要为委员会工作,执行法师就像强制性兵役,谁也逃不了,还不如你们也早一点尽义务。” 杜正一没有接他的话。他就只是看着他,一脸冷漠,好像对他的话毫无兴趣,这让他大为窘迫。 罗奇在旁边来回看了看,突然咳嗽了一声,“如果咱们都有诚实合作的意愿,那你就不该——用你的话怎么说来着——劫胡。” “好。”赵之言叹了口气,终于愿意让自己显得成熟点了。“这事是我不对,我诚挚地道歉。这一场误会,的确是从我这开始的。” 杜正一对这个道歉只是草草地点了点头,罗奇不怎么信任地问道,“看起来你肯定也来这地方不只一两回了,为什么没跟关家的人接触过?” “我是半路接过这个任务的,一路上还在熟悉资料。”赵之言说,他看向屋里那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这么说这女孩不是那个丢了的?如果关家剩下的都是普通人,没有法师跟他们接触过有什么不对吗?最高指导原则就是不能向人类透露信息,就连这个小姑娘,一旦关毓山死亡案件完结,她的记忆也是会被特别执行法师抹掉的。” “什么?”关歆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面色涨的通红,她求助一般地望向杜正一和罗奇。杜正一没有回头,她只能看见杜正一面无表情的侧脸。罗奇的视线刚跟她对上,就匆匆移开。 “这是惯例,规矩如此。”赵之言观察着他们的情况,干巴巴地说道。“我们来说正事,虽然我截胡的事情让你们不爽,但我希望你们也能理解,在我看来你们的行为也很可疑了。我前面管这件事的那组人,调查了几个月,才隐约察觉净土寺很可疑,你们怎么就能够直奔净土寺而去的?” 罗奇没有说话,接过话茬的是杜正一,“这可能就是肯跟普通人类接触的好处。”语气平平,却又针锋相对。 赵之言的脸色不善,下意识地望向了关歆月,那女孩很安静,但望向他的目光阴郁得让他不舒服,他又移开了目光,尽力去忽视人类的存在。 他回望向杜正一,回敬道,“恐怕也有可能是因为你们正在执行某个尊者的秘密任务,你们只有两个人,分身乏术,所以只能想办法走捷径。” “尊者?”罗奇脱口而出。 “不是吗?”赵之言没发现罗奇也存在信息差,他还在忙着克制自己的恼火。“除了至上的大法师——那九个被称为尊者的大法师,还有谁能有机会挑到你老大那样的学生苗子?话说回来,杜正一,这个名字真的是真名吗?我猜这是个假名,你在什么地方排行第六?” 罗奇惶惑地望向杜正一,杜正一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半晌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罗奇憋出一句话,“你觉得在什么地方,还有杜一,杜丁,杜下,杜王和杜正吗?” “这些闲话我们可以在说完正事以后再扯。”杜正一说,“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们人手不够,没有时间去调查你们已经掌握的那些资料。我本来也可以先去委员会调执行法师的调查报告,再来这里实地调查。但我不想让二手材料先入为主,所以打算先来这里看过以后再回去调资料。结果没想到在这撞上你了,这倒省事了,你存在晶体里的资料我大致看了,不过希望你能再给我们讲讲。对了,再奉劝一句,有些东西还是放在自己的脑子里更安全一些。” 赵之言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阴郁地瞪着杜正一,半晌他自己突然嗤笑出来。他向后靠在椅子背上,故作轻松地说道,“得了,先给我上杯热茶再说。”他看了看罗奇,“我一定在哪见过你。” 第二十六章 调查结果 第二十六章 “按照规矩,我应该请人类回避。”赵之言慢条斯理地说道,在找最后的机会给杜正一制造不痛快,顺便保持住对关歆月的不屑一顾。 “如果你要跟我说话,”关歆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她坚定地站在自己家客厅的中央,“就对着我的脸说,不要表现的好像我是他们两个的宠物狗一样。” “用得着这样吗?”罗奇在一旁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在故意模仿赵之言的腔调。“你能不能不要表现的好像个不让老婆上桌吃饭的乡巴佬一样?她是法师的孙女,所有法师家庭里的人类都跟委员会订过缄默契约。” “缄默契约总是可以被逻辑绕开的,尤其是他们家的法师都已经死了,束缚她向人类社会保持缄默的力量已经差不多都消失了。”赵之言被怼得落了下风,罗奇比杜正一更牙尖嘴利,北方学院连一点传说中的豪爽气都没有。他恼火地咬着嘴唇,把希望着落在杜正一的身上。 杜正一本来神游在外地半听着他们为这事争论,直到屋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仿佛才回过神来。 “我刚才正在想,”他微微一笑,“如果关毓山现在还活着,有没有人敢把他的小孙女从自己家赶出去?要是没人敢的话,就算了。”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动作,直到关歆月突然转头走到一张椅子旁,用力地坐下,抬起头来。 罗奇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放松地看了看关歆月,又把目光放在杜正一的身上,盯了他一会。 赵之言猛地转回头去,一言不发,手指在扳指上摩擦了一下,一簇闪烁的古老符号爆炸一般奔涌出来,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旋转着。 罗奇吞咽了一下,期待地望着那团暴风骤雨般旋转的符号。 古老的符号聚合在一起不断缩小成几乎分辨不清的点,背后的魔法鼓荡着它们,点凑在一起变成面,二维又拉伸为三维,接着一个老人的幻像出现在他们中间。 头发花白,身材瘦削,身披一件仪式长袍,系着葛布腰带,腰间垂着典礼玉佩。他从容地站在几人中间,面容平静,眼神深邃,宛如复生。只是一些细小的文字追随在他的周围,显示着他的姓名履历生卒年月,揭示着他已经逝去的事实。 罗奇以前只见过他的照片,现在看照片没有拍出他的神韵,站在屋中的逝者生时定然是个很有派的老头,跟他听说的酒鬼形象有些对不上。不过这幅存影可能发生在许多年前,那时他的生活还没有支离破碎。 关歆月没有想到法师的影像会以三维投影的形式出现,突然看到她爷爷出现,她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 赵之言打了个喷嚏,不理会小姑娘的情绪,裹紧了身上披着的毯子,“关毓山,拥有三个一级法师执照,享受大法师特别津贴。”他又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接着说,“最高委员会一级执行法师,还是终身制的,所以是个大师。至于成就跟……履历嘛,你们觉不觉得这部分有点平庸?我猜他有很大部分生平属于机密范围,杜六,你知道吗?” 他故意轻佻地向杜正一发问,杜正一只是摇摇头,“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关心,说说他子女的事。据我所知,事情的导火索可能是他的女儿和女婿。” “确实。”赵之言做了个手势,符号在空气中渐渐汇集出另外两个人的形象。 他们站在了老者的身旁,女的略微垂着头,看起来含蓄内敛,男的表情极其丰富,仿佛在来回打量了屋中的几个活人。罗奇暗暗想到,存影总会记录一些人的本质特点,从直觉上来说关家的这对夫妇好像不太适合在一起。他看了一眼关歆月,她神色间略带厌恶,避开来不看她的姑父。 赵之言在那边说道,“关雅,关毓山的女儿,六所的一个计算法师。” 罗奇发出一声咕哝,“那很厉害。” 赵之言朝他点点头,“是的,很厉害。男的叫陆承志,关毓山的女婿,做一些珠宝生意。呃,你们懂得,两边的生意都做,在普通人类这边他是个玉器商,在咱们这边他贩卖各式各样的能量水晶。” 他刚说完,漂浮在空中的符号就再次汇集出几个模糊的人形,“他们的女儿,陆歆辰,今年应该开始读大学,但是失踪了。” 随着他的这句话说完,一个精灵般的女孩子出现在客厅里,俏皮地展颜一笑。她的头发有齐腰那么长,发梢是粉色的。她继承了父母大部分的优点,又进行了完美的发挥,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很招人喜欢。赵之言砸着嘴说了一句,“可惜了,生死未卜。” 罗奇还来不及多想,又一个女人就出现了。她大约不到三十岁,大眼睛尖下巴,长着一张罗奇无法分清的网红脸,身形苗条,中等身高。“齐悦,原名齐小丽。这个人需要重点说一下。她是本村人氏,在城里的诊所当护士,怀疑跟陆承志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在关雅去世之前,一度对关雅纠缠不休,甚至有跟踪关雅的行为,怀疑与关雅的死亡有直接或间接关系。” “也就是说,你们也怀疑这个女人是这一系列事件的直接原因。”杜正一说道,用的是肯定句。 “是的。”赵之言说,他抬起头跟女人的影像对视了一下,女人不住地理着自己的头发,天真地眨着长长的假睫毛。赵之言摇摇头,这个女人可能并不合他的胃口,他面带困惑地说,“老实说,我不知道陆承志怎么会迷恋上她?可能是老房子找了火,难以自制。” “那跟我们没关系。”杜正一不感兴趣地说道,“关雅死的时候应该有完整的调查报告,调查在关毓山的监督之下,调查报告应当可信?” 罗奇闻言又看了他一眼。 “对,”赵之言答到,“可即便是关毓山坐镇,动用了我们的大法师和人类的知名法医,也没能找到任何关雅非正常死亡的线索。如果关雅就是心脏病突发死亡的,那人有旦夕祸福,这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关毓山一天也没有相信过这一点,他跟他女婿,还有他女婿的那个小姘头,算是从此结下了梁子。” “你的意思是,你们能够确定陆承志的死亡原因跟关毓山有关?”杜正一问道。 “陆承志死于一场煤气爆炸,但他其实是被炸伤后摔死的。”赵之言说道,他又迅速在空中生成了一些三维画面。一栋人类小区的顶楼,山墙上有一片焦黑的破损痕迹,三维画面从几个角度展示了那个破洞。 “这是陆承志在城里的房子,煤气管道的爆炸点靠近这侧山墙,事发当时他应该就在这面墙附近,爆炸之后受了重伤,从七楼破损的墙洞里摔出去,掉在一楼的水泥台上,当场死亡。” 杜正一对着画面皱起眉头,“这看起来有点像被空间扭曲魔法打出去的。” “对的。”赵之言点点头,“但其实不是,的确是煤气爆炸。我们实地检测了,没有任何能量残留的痕迹。警察的调查结果也认为是煤气爆炸造成的死亡,怀疑当时陆承志靠在橱柜上点了根烟,然后——嗙!” 赵之言比划着爆炸的当量,眼神粘稠地缓缓扫过死亡现场。罗奇的注意力从资料上移开了,他默默地观察着赵之言,他看得出死亡对赵之言有吸引力。 “两起死亡都跟法师没有直接关系。”杜正一没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眼下的推论上,他思索着总结道。 “但有个经验丰富的刑警认为这是谋杀,最后还查到了关毓山的头上。不过,关毓山有不在场证明,有人证明在煤气泄露那个时间段内,她一直跟关毓山在一起。”赵之言勾起嘴角笑了笑,略偏了头过去,不怀好意地看着关歆月。 杜正一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也望向了关歆月。 “怎么?”关歆月戒备地说。 罗奇回过神来,也有点拿不定主意,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她,“是……真的吗?” “当然,”关歆月瞪了他一眼,用不容置疑的傲慢语气说道,“我从来不说谎。” “姑奶奶,”罗奇吞咽了一下,“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谎话连篇!” “你不也一样谎话连篇?”关歆月立刻说道。 “两码事!”罗奇说,“你当时真的跟你爷爷在一起?” “没错!”关歆月恼怒地叫道,“因为我知道,我爷爷就算恨死他了,也不会杀了我姐姐的亲生父亲!” 罗奇退缩了一下,在一阵安静之中,杜正一也匆匆转开了头。 “好,”赵之言把话题收了回去,“我们再说关毓山的死亡情况。自从他女儿不幸去世以后,他酗酒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而且性情大变,跟家人发生了不少矛盾。很快他的妻子就经常到她儿子那里住,关歆月本来就在父亲家里住,对?所以能确定的最后始终陪伴在大法师身边的人,只有他的外孙女陆歆辰。这是老故事了,就跟所有跟人类在一起的法师的结局一样,最终免不了要分道扬镳。所以,当关毓山死亡,外孙女同时失踪之后,这家里就一个法师都没有了,当然没有人能及时向委员会上报他的死亡情况。他的尸体进入了警察系统的处理流程,等到我们意识到关毓山死亡的时候,只能去看尸检报告了,我想至少酒精中毒这个死因是可信的。但是我们的人到的太晚了,已经无法根据能量残留来判断事发当时有没有别的因素。” 罗奇并不太把所谓的酒精中毒当回事,连关歆月都认为不可能,对麻江大夫的咨询更是给了他更多的信心。 “我想就算你们到的早,也不会得出别的结论。”杜正一思索着说道。 “何以见得?”赵之言问道。 “这一系列事件很明显是有共性的。”杜正一说道,“全都是没有魔法干扰过的死亡,干净利落却接二连三的死亡,满满的都是人类谋杀的味道,这是否暗示着……我们可能暴露了?” 罗奇的脊背走了一层凉气,他猛地转头瞪着杜正一。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略过他继续说道,“如果是情妇杀人,情妇在得到陆承志的时候就可以收手了。如果是关毓山杀人,他这个级别的大法师要杀死陆承志有很多方法,不应该留尸体给人去查,更不应该让人死的这么戏剧性。我假设我们目前能看到的所有人都是棋子,在他们的背后是否还有一个更大的组织在活动,试探着消灭掉我们这些散在他们种群中的异类?” 种群?异类?暴露?罗奇的心头一阵惊慌,前天晚上那个诡异的法师黎绪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藏头露尾表述出来的意思与今天杜正一说的何其相似。黎绪就曾经问过麻江,如果他们被人类发现了会怎样,他说过人类有杀戮异类的天性。他的脑子在一阵混乱中无法立即理清,杜正一又说了下去,他连忙止住纷乱的思绪,继续往下听。 “距离我们上一次被屠杀不过几十年的时间。”杜正一说道,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思绪似乎已经去得很远了,说出来的只是有限的一部分。罗奇真希望自己能在他的脑子里一阵乱翻,把他的全部想法和他不肯披露的信息都翻出来。 “有道理。”赵之言说道。罗奇望过去,在他细长的脸上找到了明显的满足和赞同。说老实话,罗奇没想到他会混得人模人样,三年前他不过就是个模仿败类的小瘪三,那时候罗奇以为他连做执行法师的服役资格都不会得到。 那么现在他是什么?是一个成长了的回归到主流社会的正常男人,还是终于旧梦成真成迈进了焚莲者的殿堂?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赵之言转过脸来,瞥了罗奇一眼。他迟疑了一下,送给罗奇一个微笑,露出了森森的白牙。 第二十七章 卢Sir 第二十七章 “所以你们跟我一样,认为隔壁净土寺就是这个组织。”赵之言感兴趣地望着杜正一。 “也许是组织的一部分。”杜正一说,“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净土寺有问题,但据关歆月说,陆承志的情妇齐悦跟这座寺庙有些关系。罗奇对人类的文化很了解,他也觉得净土寺有许多不合佛教规矩的地方,物之反常者为妖。我们基本是靠直觉定位这里,所以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怀疑到净土寺的?”?赵之言了然地点点头,朝他们伸了个大拇指,“还是你们活干的快。我们后来在委员会的数据库里翻出了一件早些时候的案子,比对的时候发现了疑点。”他打了个响指,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怒容的男人出现在罗奇附近,一双愤怒的血红眼睛死死地盯着罗奇。罗奇正在走神,猛然间对上这么一张死人脸,吓得一怔,旋即对赵之言怒目而视。 “看你走神,让你清醒一下。”赵之言不怀好意地低笑着,琢磨地瞥了罗奇一眼,“还是集中精神来看看这个,卢金峰,只有一张三级法师执照的废物。在他的五十七年人生里,他娶过四任妻子,均为人类。据他的现任妻子揭发,卢金峰是个虐待狂,她有几次差点被他折磨致死。考虑到他的前三个妻子都死在妙龄,怀疑有可能都是死在卢金峰的手里。这个幸运地活下来的妻子,是当地一座净土宗寺庙的虔诚信徒,我们的人跟她谈过,她确实曾经在庙里许下过摆脱丈夫的愿望。” 关歆月沉重地吐了一口气,“一个魔法师杀了三个人类了,你们竟然一直都不管?” 赵之言转头看着她,“恕我直言,你们人类也不怎么在乎家暴?他的第二个妻子曾经离家出走过,后来是警察帮助卢金峰找到妻子,还劝她回家团圆的。另外,不好意思,你爷爷就是执行法师,相当于法师的警察,责任范围就包括侦查法师犯罪。” 关歆月的脸涨红了,紧紧地抿着嘴,不再说话。 杜正一接口问道,“卢金峰也疑似死于人类的谋杀?” “不,不是疑似,是肯定死于人类的谋杀。”赵之言笑道,“卢金峰涉世很深,常年生活在人类社会中,他平时愿意写点文章,所以供职于一家媒体。事发当时,他中午喝了酒,回到单位趴在桌上睡着了。一位平时就跟他有些过节的同事,突然心血来潮,拿起放在单位健身用的壶铃,给他的脑袋来了个开瓢。” “这个杀人犯现在监狱里?”杜正一问。 “对,死缓。”赵之言说,“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认为卢金峰就是要害死他,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 “你们考虑过法师的心理干预吗?”杜正一又问道。 “哪有几个法师能进行那么准确精妙的心理干预啊?再说所有的心灵感应法师都记录在册,没人在那个时间段内跟他接触过。还有,最高委当即就派了高级心灵感应法师去侦测,结果他的脑子没有任何人碰过。如果有人操纵了这个人,也不是用我们的方式操作的,人类也很擅长操纵别人的心理。”赵之言说道,又摇摇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他要么是自己有精神病,要么就是卢金峰这个精神病确实刺激到他了。考虑到卢金峰的过往,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真的威胁了这个人类。另外,再划个重点给你们——此人与卢金峰的老婆没有瓜葛,也不是净土寺的信众,如果有人为了功德杀人,那么这个积功德的人还在幕后。” “所有上了台面的,其实都是棋子。”杜正一领会地说道。“模式是相同的。” “就是这样。”赵之言说,“卢金峰这件事发生得很早,他又是个小人物,所以没太引起注意。他们在为了关毓山的案子纵向检索的历史案件的时候,才侥幸比较出了寺庙的存在。现在我们还有人手在排查其他法师的死亡记录,也许过几天还能有收获。” “运气好的话我们会有其他收获的。就眼下的情况来说,这个谜题有两个关键点。”杜正一说,“一个是净土寺——” “——一个是陆歆辰。”赵之言抢着说道。 “她的失踪是个情理之外的谜题,对于这件事你们掌握了多少线索?”杜正一问道。 “什么都没有。”赵之言无奈地说道,看见杜正一伸出手指向陆歆辰的投影招手,女孩子便向他走了过去,站在他的椅子旁边跟他对视着。他又感觉到那股他几乎无法招架的能量波动,杜正一轻而易举地接管了别人法器的权限,这沉甸甸的力量压制着他,让他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陆歆辰就是失踪了,非常突兀,而且从此毫无痕迹。” 一直在旁边缄默不语的罗奇突然问道,“陆歆辰相对于普通法师来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 赵之言迷茫地看着他,“一个还没进行专业学习的孩子……你指的特别的能力是什么?” “关毓山最杰出的能力是什么?”罗奇换了个角度问道,“陆歆辰会不会遗传了某些天分,结果让她受到注意?毕竟如果是仇杀法师的话……她就不会只是失踪了。” 她会直接被杀死。考虑到关歆月的感受,罗奇的话没有说得太直接。 “关毓山是终身制的一级执行法师,了不起的大法师。”赵之言说,有些犹豫,“他的天赋很可能横跨所有领域,但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他思索了一阵子,还是摇摇头。“我只能说你确实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角度。” “我还有一个问题,”杜正一突然说,“你们有没有找到关毓山的法器?” “不要说大法师的法器了,就是最普通的存储晶体都没能找到一块。”赵之言说,“所以,关家人更不太可能是自然死亡了,有人拿走了他们的晶体。” 罗奇想到了他们从后院井中拿出来又被他摔碎了的晶体,看来要不是当时关歆月提前启动了后院的机关,他们也不一定会注意到驱动轨道的通用晶体。他不觉望向了杜正一,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太相信杜正一没想到那块存储了幻境陷阱的晶体,他可能只是没那么信任赵之言。 “那个情妇齐悦在他们死后有什么异常表现吗?”杜正一继续问道。 “陆承志死了以后,她去找关毓山吵闹过几次,要我说她就是个泼妇。”赵之言又活跃起来,兴致勃勃地说,“据几个跟陆承志熟识的法师说,关毓山在关雅去世后去找过陆承志几次,那个时候陆承志已经跟齐悦同居了,他自己对岳父避而不见,反倒打发齐悦去应付老人。据说齐悦对关毓山十分不客气,关毓山这样的大师体面惯了,是招架不了小泼妇的。等到陆承志死后,这个泼妇大概觉得姘头是被老人害死的,反找上门去闹过几次。据说还是找了一堆小姐妹和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上门去闹的,是?”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关歆月说的。 关歆月紧紧地板着脸,只低声说了一句,“这村子里没有一个好人。”算是印证了赵之言所言非虚。 罗奇这才意识到关歆月为什么会对村里的人不理不睬,再想想她的家破人亡实源自村中的风流韵事,这么小的村子肯定是人人都知道的,她的处境可想而知,自己确实是后知后觉,实在太粗糙了。 赵之言继续说道,“后来齐悦又跟了别人,从报告上看前头负责这事的法师一直也没跟齐悦直接接触过。大约一个月前齐悦的父母也离开这里,据说是被女儿接走了……啧,这里有点不对啊。”他的注意力集中起来,迅速地浏览着浮现在空中的文字,有许多金色蛛网不断把新的信息纠缠出来,“他们竟然能把一对农村老夫妻弄丢?” 罗奇也看到了记录上齐家那一项的末尾,闪烁的几个字十分显眼,竟也是——下落不明。 他的心头有些滞闷,转着许多的念头,杜正一的猜测让他不安。杜正一对内情的了解比他所以为的更深,或者——他在内心修正着这个说法,应该说杜正一比他以为的更加目的明确。 他本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现在却觉得有些生疏。不是因为杜正一对他保留了多少秘密,而是因为朋友只应该是那些对等的人,他的生活从体量上看,跟杜正一的生活差别巨大。他大约相当于刘璃派给杜正一的地陪人员,他或许应该更专心一点把这个工作做完,回到学校去至少拿到一个三级法师执照,继续他的三流法师生活。未来,运气好的话,他就能混得跟那个脑袋被开瓢的卢sir卢金峰差不多。他要做的就是控制住自己不要因为心里落差太大,而走向卢金峰式的变态道路。 杜正一沉思了一会,“其他线索恐怕暂时都指望不上,最大的突破点始终在净土寺上。他们的师傅今天几点见外边的人?” “据说是两点。”赵之言答到,他们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屋子中间的老式座钟,“就快到了,现在兑换功德正是时候。” 杜正一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走,我们去等着,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有收获。关歆月你在这里等我们,我不想你引起他们的警觉。罗奇,你在发什么呆,我还需要你开运呢!” 罗奇向他扮了个鬼脸,“我……我能不能……” 正要往外走的杜正一站住了脚,“干嘛?还要先去个厕所?” 罗奇瞪着他,“我能不能留在这里自己看一会这些资料,我……我可能更擅长翻资料。” 杜正一转头面向赵之言,“哥们儿,你这里面也没什么私人的东西,能不能让他看看案件相关的材料?” 赵之言叹口气,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杜正一有意地无意地已经数次向他展示了压倒性的力量,他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尽可能地识时务。“这里面储存了相当多的案件资料,差不多最近十年的法师死亡案件都在里面呢。按理来说,是不能给外人看的。” “反正我都已经检索过一遍了。”杜正一无所谓地说,“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更高级别的委员会授权,但那样的话未来就得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详细备案在委员会备忘录里。” 赵之言的脸色有些不好,他肯定是不能让别人知道今天他有多丢脸的。他暗暗地记恨着杜正一的强势,明面上却无计可施。 “而且,”杜正一循循善诱地说,向他递了个台阶,“我看你对这些资料也不太熟悉,让罗奇帮你整理一下资料不是更好吗?他很擅长书面工作,也很了解人类,简报能比你做的好得多。” 赵之言不能放过这个顺水推舟的机会了。 “好。”他看了看罗奇,把扳指从拇指上脱下来,丢给了罗奇。 罗奇接住了翠玉扳指,顺口把称呼也改了,“谢了,赵哥。” 赵之言更舒服了一些,他的裤子差不多烤干了,身体也暖和透了,起身跟杜正一向外走去。罗奇突然叫住了他,“赵哥,我能再问你件事吗?” 赵之言回过头来。 “你是什么时候接到命令,突然要负责这个案子的?”罗奇问道。 赵之言冷笑一声,“今天,凌晨。” 杜正一的眉头蹙了起来。 “怎么了?”赵之言问罗奇。 “没什么。”罗奇说。 第二十八章 起点1 第二十八章 杜正一没有说什么,他跟罗奇短暂地交换了目光,就跟赵之言一起走了出去,剩下罗奇拿着那只做成扳指模样的存储晶体。他抬头望向漂浮在空中的数据,突然在冲动之下抹掉了所有人形的幻影,这才吁了口气。 关歆月一直在打量着他,他避开了女孩的目光。当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的时候,关歆月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仔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孔。“所以说,”她装模作样地拿捏起大人的模样,“今天凌晨发生了什么?” 罗奇睨了她一眼,“你不觉得自己太敏锐了吗?这样很危险的,小妹妹。” “我这话也可以原封不动送还给你。”关歆月不屑地说,歪头看着他手上的扳指,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你们为什么,从来也没有问过我,我是不是知道爷爷的这种东西在哪里呢?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知道这是存储晶体,谁还不是自己爷爷的宝贝呢?” 罗奇愣住了,他分辨着关歆月的神色,想判断她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但关歆月接着说道,“你把潘德拉贡轨道上的那几块存储晶体摔坏了,真可惜。不过那里面本来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罗奇骇然地望着关歆月,“你要是知道你爷爷的东西在哪,就该告诉我!” “我当然不知道。”关歆月说道,那双颜色略有些发浅的眼睛盯着他,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眼睛突然变得幽深了,“如果我知道,我就会请你帮我把它读出来。” 罗奇狐疑地望着她。半晌,他说道,“事情已经很复杂了,如果你知道什么,就该告诉我们。我们真的想帮你,你不要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你们?”关歆月说道,“你们已经是几伙人了?你跟杜正一是完全坦诚的同学、同事、朋友吗?赵之言跟你们是一伙的?你能替这么复杂的——你们——承诺吗?” 罗奇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十分不舒服,烦躁之下他有攻击性的一面突然露了出来,极尽刻薄地说,“敏锐的女生尤其可恶。” 关歆月一下子就被惹火了,“我也讨厌你!我讨厌你们男人,我讨厌你们法师!”她猛地抬起头,突然开始剧烈地喘息,声音哽咽,“我讨厌你们……讨厌所有人……我……” 她突然崩溃,又迅速压抑了回去,恢复了压抑的理智,只是浑身都在颤抖。 罗奇几乎立刻就后悔了,满心都是负罪感,他清楚自己完全是在拿她撒气,其实关歆月已经做得比他好了。她的麻烦比他还大,她却表现的比他更成熟。 好一阵子,关歆月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了,他也没想出来怎么安慰姑娘,满心都是自我嫌憎。 憋到最后,他笨拙地用胳膊肘撞了撞关歆月,拉着脸小声说,“咱们别说废话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看看执法者的记录,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 唉呀,他简直都要被自己的愚蠢感动了,他哄得真像样,照这样发展下去,注孤生不是梦啊。 让他惊奇的是,关歆月缓缓向他靠了过来,最后倚在他身上,完全平静了下来。她在胸前抱着胳膊,腰侧靠在他的肩上,仰起脸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就快点检索。你能操作这个?” 罗奇继续黑着脸,跟自己生闷气,“这个我还是能办得到的,就是没有杜正一检索的速度那么快。” “得了。”关歆月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反正你就是个蠢货,何必那么在意?” “说得对!姑奶奶!”罗奇怒道,一股脑在他们面前的空间投射出数千个符号云团,由金色的线链接着,仿佛覆盖了整间屋子的蜘蛛网。 “干得不错,我们家跟盘丝洞差不多了。”关歆月说。“那些字符云团是什么?你作的茧吗?” “别说得那么恶心。”罗奇说,“每一团都是某个主题相关的信息,那些金色的线是他们之间的联系。” “靠什么确定的联系?“关歆月问道。“因果关系?” “此方因果,未必是彼方因果。”罗奇说,“如果靠因果关系链接,那这种链接方法就太复杂了,而且很难不漏掉什么因果。所以这些联系主要是靠一些关键词,现在的链接是靠默认的关键词联系起来的,我们也可以指定关键词,让他们重新链接起来。” 罗奇说着对虚空中漂浮的金色网络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寺庙。” 大部分云团黯然失色,蜕变为背景,大部分的金线也失去了光泽,但链接着剩余几个云团的金线却明显加粗了。 关歆月认真地看着,“我没见我爷爷这么做过。” “你看杜正一也不需要,他们可以在大脑里迅速完成这个过程。”罗奇说,他想了想再次下了一个命令,“与关毓山并卢金峰无关的信息。” 这次空中只漂浮着寥寥几个字符云团,罗奇做了一个展开的手势,云团旋转着展开成列表的形式,文字迅速放大。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比你聪明?”关歆月问道,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嘲讽的意思。 “也可以这么说。”罗奇平静地说,眼睛在迅速地浏览着这些外围信息。 “我不觉得你比杜正一要笨。”关歆月说,“你出了很多主意,你也是一个敏锐的贱货。” 罗奇笑了出来,手指微微动了动,牵动更多的信息变换,“我们一般不用聪明还是蠢笨来描述,一般来说我这种情况叫做能量欠缺,杜正一是能量丰沛——不不,他应该算能量高到爆炸临界值的类型。” “就像老武侠里的内功吗?”关歆月感兴趣地问道。 罗奇笑弯了腰,“说的没错,杜正一就是段誉就是张无忌,我就是……”他想了想,也没能在武侠小说里比出一个合适的人,“我就是路人甲。” “你还挺自卑的。” “不不,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只是能够认清形势,接受自我。”罗奇翻转打开了下一个字符云团,“他们的大脑更符合法师的特征,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更像人类。他们能在脑子里处理大量的信息,能够瞬间提取出需要的信息,能够用头脑聚集起巨大的力量,能够改变环境的参数,就像……” “就是超能力者。”关歆月接口道,同时修改了他的用语。“不是像,应该说就是。魔法师是个古老的词语了,在现今的认知里,你们就是超能力者。” “是的。”罗奇说道。他有一阵没有说话,用这个功夫浏览完了所有筛选出来的云团。“没什么有价值的。” 关歆月注意到,他的速度还是要比普通人类的阅读速度快上许多。 “你在超能力者的世界里,肯定压力很大。”她突然说道,“所以你的性格才这么逗逼吗?我爷爷曾经说过,幽默有时候也是一种应对世界的防御机制。” 罗奇正在熄灭云团的手指停顿了一会,“法师有法师的优点,人类也有人类的优点,各自有各自的价值,不论是哪个世界我都很喜欢。能融入两个世界,是我的理想,我更希望有一天两个世界能融合在一起。无限组合,派生无限希望。” “但他们不这样想。”关歆月说,她声音充满了苦涩与伤感,“有一天他们会让我忘记爷爷他们,也会忘记你们,是吗?” 罗奇吞咽了一下,“只要我们找到你姐姐,只要你在法师世界里还有一个亲人,他们就没有权力抹掉你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他停了停,补充道,“我们一定能找到她。” 隔了一会,关歆月低声说了句“谢谢”。 罗奇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一声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里,“从寺庙去调查关联性大概没什么用,我想他们肯定已经想到这么查了。我还是想再仔细看看卢金峰的案子……也许应该跟你爷爷的事件放在一起做一个比较。” “怎么比较?”关歆月感兴趣地问道,“看起来完全没有关联,只有寺庙这一个点有些关系,可甚至都不是同一座寺庙。” “那就先按照时间顺序来排一下。”罗奇说着,开始调整空中的网络,与卢金峰和关毓山有关的云团重新出现在空中。“赵之言不像是一个仔细的人,他连时间都没有详细标出来。大多数法师依靠能力成了习惯,不太审慎分析,做事大多凭直觉。当然,脑子出众,直觉多半时候也就很准。所以你看,这又是一个恼人的地方,太刺激人了。” “听起来像狮子老虎,”关歆月笑了一下,“因为跑的够快,所以不需要发展智力也能生存。” 罗奇笑了起来,心虚地吐吐舌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有时候觉得法师挺蠢的。”他抬起手辅助自己集中注意力,做了一个排列控制的手势,同时吐出了时间这个关键词。 第二十九章 起点2 空中浮现出一只时间坐标,起始点是4821211年,标志事件是卢金峰的死亡。 “4821211?”关歆月惊讶地说,“这是什么时间?” “这是我们的纪年方式。”罗奇说,“意思是我们的世界元年之后的4821年里的第211天。” “哦。”关歆月说,“我们的历史有五千年!”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用五字头表示年份?”罗奇狡猾地看着她。 她刚要解释,突然醒悟过来,“四千年前你们就有成熟的文明了?” “四千年前我们是你们的神只。”罗奇笑着说,“人类很多传说描绘的都是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战争,我们的祝福——想想仓颉,想想普罗米修斯。” 关歆月吃惊地张开了嘴。 “四千年前是魔法文明繁盛的时期,不过也没什么骄傲的,因为从那以后我们就没有变化过,至少没有人类变化得那么大。人类就快登上火星了,而我们过去、现在和未来,恐怕都得在地球上。” “那再往前呢?”关歆月好奇地问,“四千年前呢?你们没有自己的传说吗?你们也有自己的神吗?” “我们的神也是你们的神,最早期的文明都是同源的,我们也是人不是吗?在我们最早期的记录里,也同样有一场大洪水。”罗奇说。他修改了坐标,将坐标向前延伸了十年,关卢两家的许多事件出现在坐标上,但是毫无交集。 罗奇开始专心地快速阅读,不再闲聊,一个又一个模糊的云团在他的面前展开,他调整着它们的位置,不断地收缩又展开新的信息云。关歆月也不再说话,她眼花缭乱地看着信息的光雾在空中明灭,罗奇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翻动引导着,越发像个魔术师。 “这是大致的时间坐标。”罗奇突然一挥手,一群字符如同小鸟飞落树枝,栖息在一条金色的坐标上,其中几个点尤为显眼。“4821211,卢金峰被杀。4821275,关雅病逝。482342,陆承志死于煤气爆炸。482365,关毓山去世,陆歆辰大约同时失踪。现在是4824年初。” “这样确实比赵之言的描述更加清晰。”关歆月说,“原来姑姑跟卢金峰死于同年,而且死亡的时间只差了两个月。” “是的。”罗奇说,他向后靠进了椅子里,看着空气中的信息轻盈地浮动着,呼吸一般,仿佛真的有什么秘密倾吐在即。 “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关联?”关歆月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指,轻轻地描摹着坐标后面漂浮的两块信息云之间的金色链接。可是现在这条链接的两端,只在时间上。“法师们这么容易死吗?” “不。”罗奇说,“我们一般都能活很久。” 隔了一会,他又低声说道,“也很难死于意外。” 他伸出手,又一次抽取了关雅的生年资料,信息如水一般地在他的面前倾泻而过。“算师,学者,法师中的学者。”他喃喃地说道,“无不良嗜好,文静,专注。与法师中的败类没有任何交集。” 他放弃了关雅的信息云,再一次抓取了关毓山的信息云,即便遮蔽了许多信息,关毓山的云团依然十分厚重。“始于关雅,终于关毓山和陆歆辰,陆歆辰只是个孩子,关毓山才是重中之重。重点一定是关毓山。歆月,如果是你的话,想杀掉一个大法师,你会怎么做?不要想着你爷爷,如果……如果你想杀掉杜正一,你会怎么做?” “杀他?”关歆月翻了他一个白眼,“我想都不敢想。而且他跟我爷爷不一样,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也从不谈自己的私事。我对他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他算不算你的朋友,是不是在乎你。如果你们是朋友的话,我可能会想办法先绑架你,你看起来还比较好下手。然后我再用你要挟他——不自杀我就杀了他朋友!” 罗奇笑了起来,“电视剧看多了你。” 关歆月哼了一声,“确实。为朋友两肋插刀,那是小朋友都不信了的桥段。” “是啊。”罗奇说道,陷入了思索,喃喃着说道,“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太容易弄巧成拙,一个不小心反倒会被大法师抓住打死。” “你想到了什么?”关歆月打量着罗奇的脸色。“说出来听听。” “你说你不了解杜正一,所以你抓不住他的软肋对症下药?”罗奇思索着说道。 “嗯。”关歆月说,“就是这样。” “但如果你了解一个强大的人,知道他珍视什么,你就可以通过摧毁他的情感来寻找机会。”罗奇的眼睛亮了起来,“想要杀死关毓山,先制造一个狼狈不堪的家庭问题,通过这种龌龊的方式杀死他唯一的女儿,从而摧毁他的精神,这确实是个路子。真是阴损。真的有人会不惜杀掉几条人命,撒一条这么长的线来布局吗?” 关歆月惊愕地张开嘴,罗奇的话让她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姑姑死了以后,爷爷就开始酗酒了。他以前就有点贪杯,是姑姑一直看着他不许多喝。然后……我姐姐……”关歆月突然咬住了嘴唇,罗奇看着她,隐约猜到了她没说的那部分事情。人总是如此,不管是人类还是法师人类,他们都充满了弱点,善于彼此伤害。 关歆月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爷爷一直说是我姑父害死了我姑姑,但是我姐姐不肯相信,她跟我爷爷吵了起来。姑父死的时候,姐姐不肯相信跟爷爷没关系,她一直在说爷爷是个可以轻易杀死别人的大法师。她当时就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不过是来我家跟我一起住,她说……她亲口说她恨爷爷。爷爷其实脾气是有点暴躁的,姑姑死后他更是暴躁得一般人都接受不了,有时候我也有点恨他。但我……我也不是真的恨他。他跟姐姐吵得就太厉害了,他们两个都冷静不下来。他去世前的那两个月,喝酒喝得每个晚上都不省人事,我姐姐不让他喝,他有次为了抢酒瓶还不小心打伤了我姐姐。” 关歆月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我爸说,他那时已经开始酒精中毒了,不喝酒的时候出现了戒断反应。可我姐姐不能原谅他,他也不太原谅他自己。对了,我说过他那时候神智不清,开始不停地说胡话。这点我不是完全撒谎,他好像总是觉得周围有很多人跟他在一起,他不停地跟他们说话,有时候是跟他们道歉。我姐姐说他完全是发疯了……反正不久他就去世了,我姐姐……也不知去向。” “从酒精中毒到因为酒精中毒而死亡,这中间的距离还是很远的。”罗奇轻声说。 关歆月点点头,“我爸也是这么说。” 罗奇陪着她安静地待了一会,但很快他的思维就转了起来,“我再试一下卢金峰与关毓山的生平有没有交集。” 然而仍然什么都没有。罗奇失望地望着空中的数据,心里又十分清楚这是必然的结果,执行法师肯定也早就这样比对过了。 可他还是不肯死心,盯着数据琢磨着。如果这一串谋杀都是同一双手推动的,杀死卢金峰是十分干脆的,没有后来的一系列行为这么复杂。杀死卢金峰的凶手还在监狱里服刑,执行法师也调查过他了。但到了关雅,陆承志,关毓山这个阶段,凶手并没有真正出现过,幕后者的手段变得更高明,行为也更缜密,连替罪羊都被抹杀掉了。不管情妇是不是凶手,她都是关键的一环,她的失踪让执行法师们没有办法更进一步。 罗奇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找到了点什么,他重新坐直了腰,开始小心地追踪上卢金峰向外蔓生出的云团,那是杀死他的凶手的详细信息。 罗奇迅速地浏览着人类的生平,只是一段平凡无奇又充满了挫败的人生,人人都是如此。他调整信息呈现的角度,寻找着调查他的执行法师的名字。再顺着这些名字,打开这些法师的生平,全都是二级执行法师,也都毫无问题。他浏览着他们的调查报告,终于,注意力停在了一个法师提交的请求对凶手进行意念检测的报告上。报告后面加盖的批示是:准行,即刻派遣。 他立刻开始着手寻找那位被派遣来的,能够把别人的大脑当作一本打开的书来读的法师。但再也没有什么了,罗奇知道心灵感应法师是个禁忌,他们有很多脏活要干又备受猜忌,所以心灵感应法师虽然登记在册,但往往却是匿名工作的。委员会保护心灵感应者的隐私不被外界探知,反过来说这多少也是控制工具。 罗奇没有被这道门困住,他几乎立刻就迂回前进了,开始寻找那位意念大师的返回报告。他在乱纷纷的数据云团里翻了一会,才找到一份行文简洁的报告,说明的内容是凶手的大脑没有被外力干扰过。报告同样没有署名,但罗奇找到了一个时间戳。 “4821219,”罗奇说,他换算了一下,“2014年8月7日。你对这一天有什么印象吗?” “有。”关歆月阴郁地点点头。 “什么?”罗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是什么让你记住几年以前的这么一天的?” “因为那是我的生日。”关歆月说,“我爷爷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天都没回来,本来说好了带我去迪斯尼的,这种事我当然想忘都忘不了。” “哦。”罗奇叹口气,把自己摔回椅子深处,止不住内心的亢奋。“这么说,我可能知道了你爷爷为什么没能陪你过生日了。而且说不定,我还找到了一切的。” 第三十章 齐家 第三十章 关歆月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一直站到空中漂浮的那片字符的前面。她看着那份报告,就像人们将高亮的文字投影在透明的玻璃上,她能够看得很清楚。 她读完了一遍,又默默地机械地重新读了几遍。有些陌生的词汇她不能理解,大概是法师的专业词汇,她能看得出来这份报告的行文颇具专业性。它就像是一份诊断,一份鉴定,冷冰冰地不带一丝个人情感。 难道一切的灾祸,就发端于一份无心的专业报告? 她转过身来看到罗奇有些兴奋,因为得窥路径,那双好看的眼睛越发明亮。他抬起手划拉着空中的数据,让它们排列的更加有序。他不拘小节地仍旧穿着印着中国好儿童的衬衫,胸口缝着一只青蛙,衬衫的袖子在胳膊上折了几折,露出结实的小臂。 “4821219,关毓山接到委员会的委派,前往人类监狱,对卢金峰案的凶手进行意念检测,这件事引起了幕后真凶的警觉。”他说道,“这很可能就是事情的起因。其实我们早就可以肯定你爷爷就是个意念大师,杜正一在后院井底陷入的幻境肯定是意念大师的杰作。” 他略有些不自信,停下来琢磨着其他的可能性,“我想如果那块水晶是买来的通用安防设备,应该不至于把杜正一困住那么久。你姑父只是一个珠宝经销商,水晶应该不是他做的。” 关歆月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不是他做的。” 罗奇抬头疑惑地看着她,她解释说,“井下的陷阱是我爷爷在姓陆的死后才制作出来的。如果那个陷阱就像你说的跟意念有关,那大概就是的。” 罗奇点点头,又陷入了思考。 “但我不明白的是,如果我爷爷真的发现了什么,他有很多时间可以上报,对?可是这份报告里什么都没提。我现在回想那年的事,从我生日的那天开始,到我姑姑开始被那个女人纠缠的这段时间,一切都平淡无奇。那时候是暑假,我爷爷第二天就带我去迪斯尼了,整个夏天爷爷都带着我们姐妹旅行,到处游玩,就跟以前的暑假完全一样。我们甚至都不在家……我是回到家里以后才发觉姑姑有些不对劲,很不开心,但我也没想到……” 她痛苦地低下头,沉重地呼吸了几口,又强迫自己摆脱掉这些情绪。 “或许你爷爷真的发现了什么,只是当时他自己还没意识到。”罗奇轻声说,“你要不要坐下来?” 关歆月摇摇头,她颤抖的手指拂过鬓发,把一缕头发掖在耳后。“我没事,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哪怕以后我真的会不记得这些了,我也必须要走到最后。” 罗奇望着她,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我绝不会……” 关歆月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但又迅速压抑了回去,做了个鬼脸,深吸了几口气平静自己的情绪。她试探地伸出手去,最后落在罗奇的肩头,又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怎的,靠近罗奇让她更容易找回平静。 她挑起细细的眉,开了句玩笑,“我爷爷说不要去听男孩子发誓。” 罗奇咧开嘴笑了,“你爷爷一定得逞过。” “可能是。”关歆月微笑着想起了什么,“兴许我奶奶就是被他骗到手的,毕竟我奶奶为了他离婚了,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不年轻了。你们说……他能够探测到别人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说……”罗奇的胃里一阵不舒服,“不会的。” 关歆月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干嘛反应这么大?如果他修改了我奶奶的思想,让她爱上他,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爷爷对奶奶非常非常好。不是经常有人说,骗人一时的是混蛋,骗人一世的是情圣吗?” “你可能没把这事当真。”罗奇低声说,“入侵别人的思想,已经是最不可原谅的侵犯里。要是扭曲一个人的思想,改变她的喜好,那就太过了,你把你爷爷说的像个强奸犯了。” 关歆月怔了一下。 罗奇继续说道,“你想想,你的隐私,你隐秘的幻想,都可能暴露给外人,那是什么感觉?你爱什么,恨什么,全都身不由己,那么你到底还是不是存在的呢?” “你说得对。”关歆月明白了过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杜正一说我爷爷相对于你们的世界来说,是在隐居。是不是跟这个原因有关系?” “有可能。即便是在法师的世界里,大多数时候心灵感应者也不太受欢迎。”罗奇想换个话题,立刻抓住问题,“你说你爷爷在陆承志死了以后才制作了陷阱?陆承志已经死了,你爷爷还有什么对头吗?” “我真的不知道。”关歆月说,“那个时候我爷爷的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陷阱的事情是我姐姐告诉我的,她说我爷爷可能是宅在家里看抗日电视剧看得走火入魔了,以为现在是战时,正在忙着防备假想敌。” 罗奇无话可说,关家两姐妹可能黑起人来都是一把好手。 “好。”他说,“到目前为止,能推测出来的东西只有这么多了。我猜杜正一可能还知道不少别的信息,他可能只是不知道信息怎么拼起来,他来到这里可能就是为了寻找关键的那块拼图。” 他全身都松懈下来,靠进椅子里,换了个适合等人的舒服姿势。可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也没找到舒服的坐姿,干脆跳了起来。 “歆月,你说那个情妇的家人也全都失踪了,她家里现在应该没人?” 关歆月还在默默理顺着今天收到的信息,闻言抬头说道,“怎么?你还想闯空门?” 罗奇望着她。 “不是?”关歆月恼火地叫道,“你还真想去看看?他们肯定已经翻过一百遍了!”她一想到那人的家里就觉得别扭。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咱们不也是在闲着吗?” 关歆月叹了口气,她看着罗奇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就知道自己又被说动了。 一墙之隔,寺庙的庭院里十分热闹,上香的、许愿的,放生的、积德的,信徒、庙混子,庙里的小和尚勤勤恳恳地应承着俗世中的人们。 一个多小时之前,佛堂里有上师诵经,杜正一和赵之言靠着功德点数有了登堂入室的资格。 杜正一就在这里整听了一个小时的诵经,说实在话,他一句话都没听懂。赵之言对听经也不像有什么心得的样子,对里面的音律倒是很有感觉,没一会就开始打瞌睡。杜正一无聊起来暗暗怀疑罗奇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面什么样,所以才不肯跟来,此刻别是正背着他打游戏呢? 游戏。他的心中又闪过了这个词,罗奇让他弄明白了游戏背后的通用准则。有人把那套积分原理搬到了寺庙里,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才想到操纵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可能是个人类。 他之前暗暗担心赵之言收拾疯狗的方法过于草率,但到目前为止,村里的人或许说了些什么,可这庙里的和尚却一贯的木讷和善。杜正一真觉得没法说他们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总觉得和尚有些不像活人。他倒不是说他们是尸体鬼怪,他们实实在在地喘着气。后来一直到杜正一开始玩罗奇给他的游戏,他才明白为什么罗奇迅速联想到这里是游戏模式的——他们实在太像游戏中的npc。 他们是活着的,却又不像真的活着。又或者这就是修行追求的结果。罗奇似乎曾经唠叨过一些人生实苦,唯有大彻大悟一路可走,佛家追求的不是逃离痛苦而是忍受痛苦。杜正一不是十分明白,难道修行的目的是追求迟钝? 杜正一琢磨着这些,一边打量着面前的上师。这时候讲经已经结束了,杜正一和赵之言排在上师单独接见名单的最前面。 第三十一章 谶语 他们在一间禅室里坐定,小沙弥上了茶水就退了出去,留他们单独跟师父说话。杜正一打量着眼前的人,大和尚目光坦然,笑容可掬,反倒比外头的沙弥更有人味。 杜正一稍微定一定神,习惯性地探测着周围的能量场,这里只有赵之言那水平中上的能量辐射,面前的和尚是一片令人安心的空白。他甚至试探性地碰触了大和尚的思想,以他有限的心灵感应能力,他感知到对方没有任何界限和护盾。可惜赵之言不是能言善辩的罗奇,他不擅长跟人类自然地聊天,跟和尚打过招呼以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杜正一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能够集中注意力再继续深入检测,不过他知道就算他有机会,恐怕收获也不会太大。 他抬起头,与大和尚目光相接,上师目光和善,直视他意识的深处,却没有半点窥探的意味。他以前从没想过,没有心灵感应的人类,只凭借直觉也能直达人心。 “居士面善,似乎福报很深。” 杜正一张开嘴,却没想起来该怎么回应。在内心深处,他又一次后悔没让罗奇过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次思念起罗奇滔滔不绝地胡说八道的能力了。 看他一时半会接不上话,大和尚也就温和地接着说下去,“但福报终究有限,杀生是大罪孽,太消福报,以后不可多做了。众生平等,即便是狗,也在六道轮回之中,跟人又能有多大区别?” 杜正一也只好连连称是,想想又问道,“福报是前世积累的?” 大和尚笑笑就开始给他讲因果,怕他听不懂,一连说了数个极其粗浅的因果报应故事。杜正一仔细地观察着大和尚,他大概有五十多岁的年纪了,生一张憨厚的阔脸,皱纹不多却很深。皮肤粗糙,肤色很黑,皱纹深处便黑的像是积了泥垢一般。 和尚身上穿着暗黄和棕色相间的僧袍,交领上带着一块污垢。 “大师父衣服为什么没洗干净,是徒弟不太勤快吗?”杜正一突然说道,打断了和尚说因果。和尚茫然地望着他,赵之言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和尚嗫嚅了一下,眨了眨眼,望着杜正一。 “我说大师父的衣服不干净。”杜正一抬手指了指,“不然我捐些洗衣卡,也算是做功德修福报。” 赵之言望了他一眼,神色间有些警惕。 “出家人……”和尚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出家人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此身不过皮囊而已,又何必在乎裹皮囊的包袱呢?” “师父是说自身是皮囊。”杜正一又说道,越加咄咄逼人,“是不是也将旁人一概视为皮囊?” “人生实苦,和尚但愿世人都能脱去皮囊,看透世间神迷五色,早登西方极乐世界,不复入六道受轮回之苦。”和尚絮絮叨叨地说道,神色不变,依旧像是论地里庄稼一样。 “既然这样,师父何必还要还人愿望呢?”杜正一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既然世上一切都是造化一场,不值得执着,师父怎么还要让人实现愿望,助人执着?” “所求的皆有所得,就会觉得快乐吗?”和尚温言问道。 杜正一倒是当真低头想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等到明白苦海无边之时,自然回头是岸。”和尚笑道。 “这么说我的愿心还得求师父了了,”杜正一说道,“说不定我的愿心了了的时候,我就看得破了。” 赵之言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两人说了什么他并没往心里去,总不是什么高明的机锋,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杜正一的剑拔弩张。 “居士积累功德,不就为了能许个大心愿嘛。”和尚憨厚地笑道,“请居士说说,不论什么心愿,若是机缘到了,终归会有有缘人为居士了帐。” “了帐?”杜正一忍不住笑了笑,“师父说的这个有缘人,是外头那些芸芸众生,还是庙里的大黑天?” “这是因果,老和尚没有慧眼,现下还是看不破的。”和尚说道。 “说的也是,真佛面哪是那么容易就见得到的呢。”杜正一说道,“我还是说说我的事。师父,如果我说我有个仇家,时时准备要我的命,师父能不能救我呢?” 赵之言的眼睛都瞪圆了,错愕地在杜正一和老和尚之间看来看去。 “这个……”和尚气势倒是沉稳,“这个居士是得报警啊。” 赵之言本来是要笑的,但不知怎么的没敢笑出来。 杜正一直直地盯着老和尚,“那要是我恨了旁人,希望他赶紧脱去皮囊呢?” “阿弥陀佛,那可是大罪过,居士但凡想一想都是作孽。”老和尚说道。 “师父信不信幽冥之事?或许魑魅魍魉就在师父左近。” 老和尚张了张口,竟然答不出来。杜正一站了起来,原本静悄悄的禅房突然嘈杂声起,赵之言连忙左右张望,满屋子的桌椅箱柜颤动着咯咯作响。老和尚面前的茶杯脆响一声裂了纹,茶水淋淋漓漓地洒了出来,杯子一声脆响化为一桌碎渣,茶水泼洒得到处都是。 赵之言又吞咽了一下,忌讳着杜正一这骇人听闻的能力。但接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老和尚面色虽然奇怪,却还是定定地坐着。如果是一般人,早就该吓个半死了,就算和尚修为高,可总不能对眼前这一切见怪不怪? 杜正一慢慢走到和尚面前停住了脚,琢磨地看着和尚。半晌,他抬起手缓缓地指向和尚,一柄匕首赫然出现在他的手里,和尚满脸通红却一动不动。 杜正一歪着头看着和尚,半晌喃喃说道,“奇了怪了,难不成你没有害怕的本能?” 就在这时,寺庙的庭院里陡然传来一声尖叫,“杜正一!” 杜正一猛地抬起头,早分辨出是关歆月的声音。他回头看着满脸通红,死死盯着他的和尚,有些进退两难,不得已,吩咐了赵之言一句,“你看着他。” 赵之言回过神来,把不知不觉张开的嘴闭上,点了点头。 “杜正一。”关歆月在院子里紧张地张望着,他刚一出现,她的目光就迅速抓住了他。“快,齐悦家。”她尖叫着,转身就跑出了院子。 杜正一没有说话,他跟在关歆月的身后跑出寺庙的庭院,一路暗暗咒骂着罗奇又一次抢先跳过了门槛。 村子没有多大,齐家住在村口,他们笔直地自村北顺着一条大道跑到了村口。大门紧锁,关歆月熟练地跳过乡下的矮墙,杜正一也跳了过去,接着他就看见罗奇傻呆呆地站在一个新挖出来的大坑旁边。那坑就是他自己挖的,铁锹还拿在他的手里呢,只是此刻他整个人都傻了。 “我们来到这里,罗奇说我们应该来这里看看。”关歆月颤抖着说,“院子里这块地方没有雪,看起来土也被新翻过,我们觉得这里埋过东西,然后……然后……罗奇说挖一下试试……” 杜正一镇定地看向土坑里,坑里并没有什么骇人的场景,现在还没有。土坑里只是露出了编织袋的一角,袋子被撕开一个口子。他默默地念诵着,驱使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袋子撕得更大,一只枯萎的人手露出来了。 死人并不真的可怕。但在那个瞬间,他记起了茶馆中罗奇讲给关歆月的那个毛骨悚然的故事。他不存在的妹妹,与一个幽灵女孩玩耍,她的尸首躺在村口地下的编织袋里,钢针透过眼睛钉入大脑。 他本能地望向了罗奇,罗奇抬起头来,满脸绝望的惊恐。 第三十二章 身陷 第三十二章 杜正一和罗奇对望了片刻,罗奇看起来痴痴呆呆口不能言,杜正一不再理会他,一只脚踩进坑里,伸手就拉开了裹尸袋。 一具成年女性的尸体暴露在他的眼前,尸身经历了严冬尚未完全腐坏,尸体上有许多凌乱的道口,杜正一直到看清尸体双目上插的钢钉才彻底死心。他合上了编织袋,“看特征不像小女孩,可能是失踪的齐悦。” “然后呢?”关歆月着急地问道,又胆战心惊地望了一眼罗奇。 “别的我都不能确定。”杜正一说。 罗奇终于松开了铁锹的木头杆,铁锹倒在他脚边的浮土上,杜正一转过头来看着他,神情依旧是他看不明白的清淡。 “那天你为什么会给关歆月讲那个故事呢?”想了一会,他才问道。他的语调轻柔,听起来就像临终关怀。 “那就是个瞎编的故事!”罗奇的嗓子干哑,绝望如鲠在喉。蓝红条纹交织的廉价编织袋在风中簌簌抖动,他的眼睛怎么也转不开,死死地盯着那只恶毒的袋子。早春的料峭寒风抽着他的脖子,灌进他的领口,把潮湿的呼吸吹拂在他的皮肤上,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游进他的衣服,粘腻地缠着他,在他的耳后曹切地窃窃思语着。 罗奇吞咽了一下,紧紧地攥着拳头,他想他可能是要疯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为什么会想出那样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只廉价编织袋,一具被包裹的尸体,尸体的眼睛里钉着钢钉。有人动过他的脑袋吗?有人把这些垃圾塞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的心口乱纷纷的,耳鸣如鼓,下意识地他又望向了杜正一。杜正一避开了他的视线,就像健康的人,出于良心,都会无法直视一个得了绝症行将就木的人。杜正一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罗奇!”关歆月在他耳边叫道,又吓了他一跳。接着他就意识到关歆月从没用这种哀求的声音叫过他,他明白关歆月的意思,她渴望他能说点什么,让他们都能从这场梦魇中醒过来。 “罗奇。”杜正一突然叫道,音调急促,嗓音低沉,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罗奇在他们两人之间茫然来回转着头。隔着尸体,罗奇看到杜正一的嘴唇动了一下,从口型上看是一句骂人话。接着他的大长腿迈过罗奇挖的那个坑,一步就走到了罗奇身边来。 “你听我说,”他又骂了一句什么,接着急促地说道,“麻将是对的,你主动去找委员会,可能会占到一点先机。” 罗奇麻木地听着,杜正一抓住了他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事情只跟我有关,我并不在乎,但现在事情已经脱轨了。咱们的动作必须要快,主动反应可以压缩流程,直接向尊者报告。罗奇!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罗奇望着杜正一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的喉头发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里的情况十分复杂,我不能离开,你能自己搭交通工具到最近的潘德拉贡轨道站点吗?”杜正一问道。 罗奇再次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出发,现在他却要独自返回,回到魔法世界的中枢,去报告自己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掉进迷宫盒子里的耗子,就算到处乱窜勉强找得到出口,可那出口也不过通向一只笼子。 “我给你一个坐标,你去找裴枢,他就是尊者之一。明白吗?” 这句话给了罗奇一点希望,他点点头。 “好。” 他听出来杜正一松了口气,抓着罗奇的那只手松开了,在他的肩头拍了拍,接着抓住了他的两边肩膀,仿佛想让他振作起来。“赵之言不会明白这里有什么异常,所以咱们还有一点时间。你仔细细想想,到底是什么念头,让你来到这里挖掘尸体?” 罗奇望进杜正一瞳仁的深处,仅仅是一瞥而已,他猛地转开眼睛。“不——” 关歆月焦灼地望着他们,脚下一滑差点滑进尸坑,吓得跳了起来。这个举动让杜正一和罗奇同时分了心,罗奇推开杜正一,抬起手来焦躁地捏着自己的脸,“不行,你不要还想检查我的脑子了。我的脑子肯定被人动过,我知道。如果我就是一个陷阱呢?是不是有人就在等着这个机会,等着你陷进我的意识里?他们肯定知道你不但胆子大,而且好奇心也很重。” 杜正一没有说话,但是紧紧地抿起嘴唇,现在罗奇已经知道这个表情差不多等同于表示杜正一确实陷入僵局了。 就在这时,杜正一突然转过身去,看向了上锁的院门。罗奇下意识地也跟着望过去,很快他就听见了声音,有人在外头摆弄铁门上的锁头。他还来不及想什么,就听见门锁“卡擦”一声打开,铁门闩咔啦咔啦地划开,接着大门轰然打开,带着灰尘和残雪四散飞扬。 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一个是穿着棕黄色僧衣的和尚,另外一个就是潮到不合时宜的魔法师。 赵之言进门就咧开嘴笑道,“不知道这边是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心里惦记,替你们担心,急着过来搭把手,和尚又没地放,干脆就一起请过来了。” 罗奇知道,这是双方互相不信任,赵之言生怕被隐瞒了什么信息,赶着过来看。他心里本来就厌恶赵之言,现在看到他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轻松模样,几乎都要起了生理厌恶。 “你们这边怎么样?”赵之言笑着问道。 “发现了点东西。”杜正一说,他已经恢复的神色如常,“不太方便和尚看见。” “哦,无所谓。”赵之言说,“反正也得把和尚带回去检查,他也没机会跟别人接触了。” 他说的态度就像在自然保护区里捉了只动物,现在要带回研究所。罗奇厌恶地扭开头,想着和尚肯定是被胁迫过来的,就下意识地望了和尚一眼。 谁知那个和尚本来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的,才跟罗奇不过对了下脸,登时便像见了鬼一样,满脸骇然。罗奇的神经已经在刚才挖坑的过程中被折磨得迟钝了,对和尚的怪异举止也没什么反应,他只模糊地想了一下,被两个魔法师控制住,和尚一定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过再迟钝也会有个限度,罗奇被另外两道目光死死盯住的时候,本能的恐惧感又一次把他的精神提拔到锋利的程度。他回过神来,注意到了赵之言和杜正一的神情,他们两人居然会有一丝相似之处,各自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 罗奇的心头一沉,知道今天的麻烦注定要接踵而来,再密密地织造成线,最后把他层层网罗住一直拖到地狱里去。 杜正一看似最先恢复了正常,不过他看向罗奇的神色越发困惑。赵之言表演完了目瞪口呆的全副戏码,最后“嘿”了一声上来气了,拍了一把不知为何瑟瑟发抖的和尚,“原来你不是完全戒掉了恐惧本能啊。奇了怪了,你为什么怕他?” 和尚呆呆地看着罗奇,颤抖地摇了摇头,好像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 院子里人人都面色凝重,唯有赵之言十分轻松越快,一副心头重担全抛闪了的模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可真是不归我管了。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他已经看到了杜正一身后的坑,“哎?谁在这挖了个坑啊?罗奇啊?” 杜正一盯着他,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罗奇的心头又一次闪过不祥的念头。他听见杜正一尖锐地问道,“你通知委员会了?” 赵之言耸耸肩,“我不应该吗?我总得跟我的上级报告啊?” “你报告了什么?”罗奇低声问道。 “报告我已经找到了大和尚啊。”赵之言理所应当地说道,“剩下的是就是看意念法师怎么撬开他的嘴了,那可是在我的能力之外的事了,我可以下班了。” 说完,他对着罗奇露出笑容,“现在看起来也得把你带回去了,意念法师肯定需要检查一下大和尚为什么见了你就有异常反应。” “那么我也会向我的上级报告这件事。”杜正一冷冰冰地说,“恐怕一般的心灵感应法师检查不了罗奇的意念。” “哦——”赵之言傲慢地说道,瞧着杜正一又是一声笑,“那也不管我的事。” 杜正一皱起了眉头。赵之言十分忌讳他,脸上还是笑的,身体却绷紧了,时刻防备着杜正一。方才依靠力量压制勉强建立起来的和谐同盟,眼看便要烟消云散了。 罗奇觉得自己学到了一个教训,但他立刻就知道那都不重要了。 “他们马上就到了。”赵之言微笑着说道,口气和善,却也是在提醒他们。 罗奇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眼压升高,头痛欲绝。在巨大的紧张之中,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迅速在他的头脑中转着,不知是思考的结果还是直觉,他突然知道马上要来的人是谁了。 一丝熟悉的能量波动闪烁在院中,罗奇知道那是有人通过空间穿越来到了这里。他猛地转头望向杜正一,在人影凝聚成型的时候,他说道,“黎绪。” 他不知道杜正一有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三个身着宽大衣袖袍服的身影出现了,三个中年法师,为首的他们都认识,刚刚认识。 “一级执行法师,黎绪。”衣着讲究,仪态闲适的法师向众人说道,带着三分不容反抗的庄重,“执行委员会公务。” 交接几乎发生在一瞬间,罗奇只来的及喊了一声“关歆月”,但他不是在叫女孩,他是望着杜正一的眼睛说的。他知道杜正一会明白他的意思,只要去询问关歆月便和问了罗奇本人是一样的。那之后,罗奇就被卷入了一场穿越空间的洪流之中。 第三十三章 琼林 第三十三章琼林 洪流结束的时候,罗奇摔倒在一块坚实的地面上,周围的嘈杂声瞬间被按了暂停键。他躺在地上,在一阵头晕目眩中看到许多双修长的大腿,那一瞬间仿佛被定格了,一叠软笔手书的文件散得到处都是,一杯茶洒在了地面上。 罗奇忍着胃部的翻腾,四肢并用,极不雅观地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抬头打量着四周。他在一间大厅里,四面墙中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大厅的穹顶离地面足有五六米高,大厅的面积大约相当于一座普通城市的火车站候车室。依靠工作台的摆放位置,无形地分割成十个左右的工作区,在他突然掉进来打断他们之前,那些人应该正在工作。现在,离他最近的几个法师一面尽量装作漠不关心,一面又抓紧时间打量着他。 罗奇看到无数符号在大厅的半空中闪烁,不远处三个年轻的法师正在一同操纵着一个复杂的算式。一个也许跟杜正一年纪差不多的短发女孩灵巧地漂浮在空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打磨着复杂的设备,罗奇甚至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大厅的一角正在不断翻腾着液态氮,无形的屏障约束着液态氮的范围。一个法师徒手制造了那一切,他正在冷却装置。 他收回了视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酸溜溜地看着这些宛如天选之子一般的法师们。有些人很快就失去了好奇心,收回了投向他的目光,重又恢复了专注的工作状态。 一个神情严厉的男法师走过来,吸引了罗奇的注意力。他伸手指了一下地上,散乱的纸稿整整齐齐地叠回一张桌上,茶杯飞回了一个还在发呆的老法师的手中,地面上的茶水消失的干干净净。 “你们!”那法师面带怒气地说,“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们这些执行法师,不许直接在大厅里传送。” 带着罗奇回来的两个法师立刻跟他争辩了起来——特殊情况,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把穿越目标选在整栋建筑里平面最大的一间房间,这样可以减少计算信标的时间。 罗奇看了看自己的周围,黎绪带的两个人把他跟和尚,以及那包尸体一起传送了过来,其他人都不见踪影。这应该是黎绪安排好的,第一时间把物证和人证抢走,同时把罗奇和杜正一的二人组分开。黎绪不在这里,往好里去想,他现在一定正在安抚杜正一。 罗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古怪的和尚,立刻厌恶地转开目光。那和尚瑟缩在他身后,直勾勾地盯着他,浑身战栗,恐惧得像是见了鬼似的。这当然也吸引了那个管事法师的注意力,他狐疑地望了罗奇一眼。 罗奇避开了他的视线,也避开了这大厅里的所有人,望向了窗外。远处有一座积雪的山峰,仿佛悬浮于低矮山峦之上的海市蜃楼,巨大的山体完美对称,却又突兀地存在着。他暗暗吃了一惊,猛地拔腿走了几步,透过玻璃墙向下望去。 一条结冰的大河在太阳下反射着钻石一般的光芒,大河在他的脚下转了个弯,以凝固的姿态向东奔流而去。在河湾地上,银松的森林覆盖着整片谷底,一阵长风吹过,林地间扬起的冰尘在阳光下闪烁着。 罗奇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他从来没来过。“琼林”这个名字,在这块大陆上所有还蔓延着魔法的角落里都无人不知。远处那座孤山就是传说中的圣山,每个魔法世界的儿童都听说过圣山神殿的故事。 想不到他第一次进入琼林,竟然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嘿!”有人叫他。 他回过头去,一个短发女孩站在他面前,女孩的眼睛很大,面庞小巧,脸上带着点学者特有的对现实世界的恍惚。他想起来,他就是之前漂浮在空中打磨设备的姑娘。 他没有什么精神地望着女孩,无声地询问她有什么事。 “你是麻将的朋友吗?”女孩和善地问他,看起来就是过来闲聊的。 他怀疑地看着女孩,女孩伸手一指他衬衣胸口缝的小青蛙。他明白过来,他外边穿着新买来的厚外套,里面的衬衣没有换,还是麻江诊所的工作服。 “你认识麻江?”罗奇下意识地问道。 “是我师兄。”女孩简短地答道。 罗奇突然想起了赵之言认为杜正一是在什么地方排行第六的那些猜测。 “你也被调到总部来工作了?”女孩问他,“今年毕业?你看起来挺小的。” 罗奇一阵难堪,女孩根本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押送他来的两个法师已经发现他在同别人说话了,其中一个格外粗鲁的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希望能跟你的老师见见面。”罗奇抓紧时间说,“我见过他一次。” “裴老师?”女孩被他紧张的神色弄的有些不安。 他来不及答话了,执行法师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粗暴地把他扯走,“禁止交谈。” 罗奇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女孩的这才弄清是怎么回事,惊讶地望向罗奇,神色也有些慌乱。 杜正一其实并不缺乏耐心。他在头脑中有条不紊地搭建了所有的防御体系,才伸出手去与早已等待着他的黎绪握了握手,一瞬间黎绪的信息进入了他的认知空间。黎绪展示给他的信息十分有限,仅仅是名字和职位的验证密语。密语都能得到佐证,黎绪的官方身份毋庸置疑。黎绪的级别也远在他之上,他没有办法干涉他带走证物,但是…… “但是,没有必要上来就带走罗奇?”杜正一皱眉说道,他分出一部分精力争分夺秒地探测着黎绪的能量。 “按照委员会的标准,罗奇尚未成年。”黎绪和颜悦色地说道,眉目间都透着温厚的长者慈爱,“我知道裴兄大约是看中了这孩子什么出奇的天赋,裴兄用人素来不拘一格。但对我来说,规矩就是规矩,在我们的世界里,每一个孩子都是一个充满希望的魔法火种,都应该被保护。这是不能扭曲的至上原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应该使用孩子。” “黎先生的意思是,带走罗奇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杜正一冷淡地问道。“我会按照流程通知他的父母,可能你已经调查过他的档案,知道他的父母也算小有名望。他们应该有进入琼林的资格,大概很快就会去接他回家,相信到时候也会很顺利?” 一旁的赵之言说道,“罗奇可不是全无辜的……” 黎绪伸出手来止住他的话,向着杜正一诚恳而略带责备地说道,“那是当然,我们都是照章办事,怎么会不顺利?” 杜正一微微点了点头。 黎绪转向了躲在远处的女孩,仔细地瞧了她一番,“这是关毓山的小孙女?长这么大了。我上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抱着个米老鼠,才那么大一点。你还好吗?” 关歆月瑟缩了一下,对他的问话轻微而战栗地点了点头。 “可怜的小姑娘。”黎绪叹息了一回,“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你姐姐的。” 关歆月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他等了一会只好作罢。 赵之言在一旁笑道,“我的戒指在罗奇身上吗?” “在我这。”关歆月说,伸手去口袋里掏出了那枚翡翠扳指。 赵之言向她走近几步要伸手过来拿,她看了赵之言一眼,猛地把扳指向空中抛去。赵之言一怔,好歹法师的身体反应速度在他身上还是有的,他上前一步在半空中抓住自己的戒指,回过头来威胁地盯着关歆月。 黎绪宽厚地一笑,看了赵之言一眼,似乎在提醒他什么。赵之言把目光从小姑娘身上移开,看了一眼正在观察他的杜正一,便不怀好意又玩世不恭地笑了起来。 黎绪来的突然,退场却颇有礼貌,他请杜正一代他向老师问好,又向关歆月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赵之言一起离开。 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关歆月还是沉默地站着,直到杜正一突然一脚踢开了地上的铁锹,她才能肯定他们真的离开了。 “罗奇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走到杜正一的身边,伸手拉住了杜正一的小臂。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原本有些害怕的人,都变得亲近可靠了。 杜正一望了望那个现在已经空了的尸坑,“经历了这个,你不害怕他吗?” 关歆月摇了摇头,“他不是什么坏人。” “直觉?”杜正一看着她想了一会,想不出别的缘故。 “就算是。”关歆月说。 “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到这件事里。”杜正一说,“如果他能回到他父母那里的话,可能是更好的结果。” “他……”关歆月说,“那个人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他带走罗奇是因为罗奇按你们的算法还没成年?” “把他跟尸体一起带走,是为了保护儿童?”杜正一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怎么可能?” 关歆月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也更加焦急了,“但是你会帮他的是吗?你们是朋友,对?” “我会通知他的父母,还会通知我的老师们。”杜正一说,“但我们不是朋友,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关歆月的神色看起来就想要吐出来了,她惊虑不定地看着杜正一,“可他……他一直都在帮你。” 杜正一沉默了一会,勉强问道,“他查出了什么?” “他怀疑我爷爷就是被派遣去调查卢金峰事件的意念法师。”关歆月急忙说道,“我爷爷有可能还是查到了什么。这么看来,或许齐悦跟杀死卢金峰的人有同样的问题,所以罗奇想来这里碰碰运气。可没想到……” 杜正一的视线不知不觉又落到了尸坑上,这就是罗奇临走之前让他询问关歆月的意思么,罗奇能找到尸体,是因为他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如果尸体没有裹在编织袋里,没有钢钉穿眼而死,如果罗奇也没有在几天以前就讲出这样一个情景的话,一切倒是很完美。 第三十四章 监狱 第三十四章监狱 罗奇花了好一阵子才想清楚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这不能怪他不聪明,没犯罪的人类可能只要看看电视就会知道监狱长什么样,但对一般魔法师而言,琼林的监狱就太遥远了,远的就像它在地底被埋藏的深度。 罗奇怀疑自己在地下很深的地方,他是被拖拽进一间潘德拉贡轨道系统带到这里来的,从离开轨道系统以后就没看到过阳光。他们把他塞进了轨道系统大门外唯一的一个房间,进门的时候他瞥到了门上的牌子,“高反类,编号2137”。那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片漆黑,门在他的身后被紧紧关上,陡然加深的孤独和恐惧让他来不及去细想门牌的意思。 罗奇在黑暗中焦虑地等待着,片刻安静之后,地面突然传来颤动,他身子一栽失去了平衡,顺势蹲伏下去,一只手撑在地面上,意识到房间在移动。四周的空间仿佛被轻微地压缩着,房间就像是一台正在向上移动的电梯,但也许应该说房间更像个从池塘底向上漂浮的气泡。 随着一声轻微的爆破声,气泡电梯戛然而止,罗奇的头顶出现了亮光。他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光亮,感觉自己仿佛冰冻池塘底的一只青蛙,困惑地瞪着头顶的光幕。接着,四壁突然明亮起来,罗奇抬起手挡在眼睛前面,片刻之后他放下手,呆呆地望着四周。 不是房间的四壁变得明亮,而是四壁变得透明,光亮从房间之外的大厅透进来。罗奇的房间大约是个九平米的狭小正方形,就像一只透明立方体笼子。透过墙壁可以清晰地看到前方另有一只笼子,隔着一条狭窄的走廊,墙壁后面同样有一个人影。罗奇头皮发麻地回过头去,在他的身后同样存在着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透明笼子,玻璃后面站着一个人影。他的左边,右边,甚至他视野所见的左前方,左后方,右前方,右后方,犹如置身九宫格中,同样边长三米的立方体笼子,同样的人影。如果现在他能升到空中,他会看到一间无边无际的地下大厅,以间隔一米的距离整齐地排列着无数透明的立方体,每个立方体中都困着一个活动的人形。 罗奇静静地站了一会,最后沮丧把他拖向了地面,他坐在了地面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罗奇在这座监狱中待了很久,久到时间都有些模糊了。这里没有自然光线,也没人在乎作息时间,罗奇怀疑他们可能就是故意要混淆囚犯的时间感。囚犯们失去对时间的判断能力以后,日子会更难熬,精神会更容易崩溃。他只能根据自己肚子饿的次数来推测,他被困在这里应该超过了两天。 最开始他花了几个小时才镇定了下来,想不镇定也不行,时间他有的是。他们好像把他扔下来以后就决定干脆把他忘掉。他紧张、焦虑、痛苦了好几个小时以后,实在没法再集中精神烦心了。他破罐子破摔,第一顿饭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可是现在他已经开始津津有味地分辨起食物的产地。 至于这里的用途,或者说这么宏伟的监狱到底是用来关押什么类型法师的,他早就弄清楚了。想不清楚都难,隔壁那个方块里的疯子一直在搓火球,在防护魔法的保护下不停地纵火,他那个方块搞得就像原子弹沙盒。罗奇现在已经决定叫他鸭嘴火兽,这个名字来源于一部伟大的游戏——《精灵宝可梦》。至于罗奇前面那个方块里的女人,罗奇叫她冰雪女王,她只要看见鸭嘴火兽放火就会在自己的方块里降下暴风雪,她至少已经把自己活埋了三次了。每次暴雪把她吞没,她的方块就会自动升温,将雪融化成水,再从方块的底下排水系统留出去。 他们交替折腾着,已经完全疯了。罗奇当然能够看出来他们之间的巨大共性,除了他们都在发着疯以外,他们都有着充沛的魔法力量,没有方块挡着,都有点毁天灭地的调性。这样说起来,其他方块关着的那些人,因为没这么像疯兔子,所以可能更加可怕。罗奇其实知道那些人会被归为哪一类,高能量反社会人格。高能量,不错,这样的法师,每一个都像一块燃烧的能量块。 罗奇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会别贴上这个标签。 他在枯等之中回忆了好几个这类法师的案例,他们下手的对象多半都是人类,每次人类的大规模战争时期都是这些人的黄金年代。每到那样的时候,法师委员会要保护自己人都自顾不暇,人类的战争能力已经越来越强,法师委员会早已焦头烂额。不过和平时期里,想做这样的事终究不太容易了。 罗奇记得最近的几个例子,包括日本的幽灵旅馆杀人魔,中原的煤气爆炸狂,西北的自驾游旅客吞噬者,湘西的现代赶尸王……甚至还有一个给自己取名叫东北虎噬神王灭绝天下的,听说这个魔法师被抓住的时候只有十六岁。罗奇决定给自己也取个响当当的代号,他用了几个小时思索,最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决定自己应该叫做“万王之王大狸猫王吞天噬地”。 罗奇也花时间打量周围那几个稍微安静些的魔法师,但这都比不过他们对他的兴趣浓。除了鸭嘴火兽和冰雪女王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人不加理会,罗奇早就注意到其他几人都走近了立方体的透明墙壁,从他的四面八方观察着他的全部举动。这也许就是监狱设计成为透明体的缘故,每个置身其中的囚犯都被剥夺了隐私。 立方体开放、透明,摸起来像一种软胶,却能够阻碍魔法的力量。除此以外,立方体甚至能完全隔绝声音,罗奇在立方体中体会到的几乎是绝对的安静。在这种安静中,自己的呼吸声吵闹的就像是噪声,这是一种疯狂的感觉,罗奇有几次甚至都想停下自己的呼吸。 渐渐地他意识到,绝对的安静是比剥夺隐私更恐怖的折磨,他倾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有一阵子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潮汐声,他根本分不清哪一种是真实的声音,哪一种是幻觉。在这里待了几个小时以后他就开始耳鸣,白噪声纠缠着他,他想尽办法让自己分分心思考点什么。幸亏他很擅长分心,漫无边际地走神发呆这个缺点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至于周围的人……在他刚来这里几个小时的时候,他左边立方体里的中年疯子就对着他慢条斯理地掏出水龙头,朝着他撒出了一泡尿。自那以后,他几乎就放弃了对他们进行观察了。 可是没用多久他就头痛欲绝地发现,从他自己房间里的配置来看,立方体中作为厕所的子空间还是给囚犯保留了一点点可怜的隐私的,但是这点隐私的设置是来自魔法力量的。罗奇几乎要痛恨魔法师对魔法的迷恋了,修几道墙究竟能有多麻烦呢?从他周围人的行为上看,他们是真的信任这道魔法屏障的,他们应该确实看不到彼此。但是,这道建立在心理干预之上的隐私魔法对罗奇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最后罗奇在地上躺了下来,地面不算温暖,可也不算冷。他注视着头顶的光亮,觉得自己像一具躺在池塘底的浮尸,又或是巨大实验室中的一只白色耗子。 他躺着尽可能地回想一些能让他心情愉快的事,他一向是个乐天的人。可即便是他,在立方体里困久了情绪也越来越灰暗,绝望悄无声息地降临。他漫无边际地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杜正一会通知该通知到的人,按照法师的执行条例,琼林的人也该通知他的父母。 他不知道他父母知道了会怎么样,两个医生想来琼林大概不太容易,光是填表格走流程就要几天功夫。后面的事情会怎么样,他说不准,他们大概无计可施。他父母对他的要求算是严格,可有的时候他又有些怀疑,他老爸并不是真的在意他就这么一事无成。他含糊其辞地暗示过他老爸,他将来可能会选择做个人类,他老爸竟也没有特别失望。只不过那时候,罗奇反倒是失望的人,他隐隐约约地察觉他老爸老妈并不是真的在乎他这个儿子。也许他们没有明说的话是,他们其实早就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 兴许他老爸老妈听了这话压根不会理会,多半以为告诉他们这件事的杜正一是疯了。他都不知道杜正一会怎么跟他们解释,解释的过程中会不会又失去耐性。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些事,最后还睡了一觉。梦里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头重脚轻地闪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立方体又在移动。 他们决定审讯他了? 第三十五章 审讯1 第三十五章审讯 房间是灰色的,墙是堆砌的石块,石缝粗糙,随意地填塞着石浆。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这里的建筑风格,跟猪圈大概是一模一样的。 罗奇坐在一张黑曜石面的桌后,目光落在墙壁上一道淋漓的石浆上,石浆在流出石缝的过程中凝固住了,这面墙就这样不可思议地保持着那一瞬间的狼藉模样。 他的手自然地放在黑曜石面的桌上,指腹无意识地在微凉而光滑的桌面上摩挲。黑曜石也是凝固住的液体,炽热的岩浆自地底深处奔流而出,在冰冷的世界里凝固成夺目的黑色石头,古时候的魔法师将黑曜石称为龙晶。据说龙晶一直被当作护身符,不过那是高级课程里的内容,罗奇还没有学过。他只知道黑曜石面的桌子放在这里不会没有用意,他还知道这么华丽的一张桌子放在这间房子里十分突兀。 “咳咳”,桌子对面传来清嗓子的声音。 罗奇瞥了那人一眼,视线又移回了墙上,石头上好像被人画了一个图案,只要歪头看,那个图案就像一张咧嘴笑的猫脸。 “孩子。”中年法师说话的方式始终有种抑扬顿挫的腔调在里面,仿佛胜券在握,永远不慌不忙。“你在看什么?” 罗奇转过头来,手从桌面上拿开,脊柱放松,随意靠在椅背上。“黎先生,”他的视线转向桌边的第二个人,“赵先生。” 赵之言跟罗奇印象中的模样不太一样,就算他被杜正一揍的时候也能嬉皮笑脸一脸油滑像,可他现在满脸正色,义愤填膺地对罗奇怒目而视。就好像这几天他突然发了个誓,誓做正义的小伙伴了。 罗奇的处境不好,可还是没忍住,冲着他笑了一下。他满脸惊悚,厌恶地瞪着罗奇,抬高了下巴蔑视罗奇,仿佛罗奇就是个臭大粪。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黎绪温和地说,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罗奇沉默地望着他。 “这里是法师最高委员会琼林的地下,”黎绪说道,“用来关押那些对社会有高危害性的魔法师。” 罗奇仍然沉默地望着他,黎绪叹了口气,“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 “我为自己自豪。”罗奇说。 黎绪的神色变了一变,仿佛意识到了跟罗奇说话不会像想的那样简单。他顿了顿,顺着罗奇的话说了下去,“确实,按照你的在校成绩,就算再过一百年你应该也进不来这里。” 罗奇面色憔悴,但笑意一闪而过的时候,还是让他苍白的面孔恢复了不少血色。他没有被激怒,黑眼睛里还闪过一丝狡黠,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老法师的眼睛,目光相接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半吊子法师也没有退缩。 黎绪的面上略过一丝恼怒,“你注意过两个关在你附近的法师了吗?” “他们疯得那么厉害,想注意不到也有点难?”罗奇反问道,说完又加了一句,“其实我好奇的是,他们两个人是疯了以后被关进来的,还是进来以后疯的?” 黎绪注视着他,唇边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神色间露出吃下一顿美食后的餍足。罗奇的脸色沉了下去,他开始认真地看着黎绪,“你是谁?” “我是一级执行法师。”黎绪说,“主管法师安全部,主要的工作就是调查潜在的危害公共安全的魔法师。” “所以你能识别出谁的魔法能力强,”罗奇思索着说,“你是因为这个才对杜正一和麻江感兴趣的?” 黎绪笑着说,“我们部门负责记录所有在校表现优异者,当然,还负责定位那些虽然不那么优秀,但却有点歪才的人。” “那天晚上你是根据杜正一和麻江的行踪找到那家酒馆的?”罗奇有些明白了,又觉得有些骇然,“最高委跟踪监视所有高级法师?” 黎绪态度暧昧地做了个自以为幽默的表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们没有那么大的人力。”罗奇的脑子转了个弯,明智地说道。 赵之言插嘴打断他的话,“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我有什么问题?”罗奇语气不善地问道,转头瞪着他,“因为一个和尚看见我就害怕,那我就有问题了?可能我被鬼附身了。要不你找个人给我跳大神?” “你最好老实交代,”赵之言正色道,“你在这整件事情中最可疑,你是怎么知道那个院子里埋着尸首的?” “我去情妇家实地考察,院子里的土颜色不对,一看就是埋了东西。”罗奇说,“你们本来早就应该去那个院子检查的,你们腿不勤快,自己找不到线索被我找到了,恼羞成怒就往我身上赖?” 赵之言嗤出一声笑来,仿佛抓住了罗奇的尾巴一般,“既然这样,你当时为什么表现的那么紧张?为什么吓成那副样子,还特意让关歆月通知杜正一立刻过去。” 罗奇无声地看着他,看得赵之言恼羞成怒得有些要抓狂,他才叹口气,说道,“第一次看到尸体吓了一跳。怎么着?不行?” “孩子。”黎绪抬手示意赵之言不要再跟罗奇扯下去了,“你的能力不如赵之言,嘴皮子却高他一大截。” “我说什么了?”罗奇愤慨地说,“难道我还听着他给我定罪,自己一句话不解释?” “孩子。”黎绪在黑色的桌面上伸出手,做了一个微微向下压的动作,这次他安抚的是罗奇。“我们先来谈谈别的。 罗奇被吸引了注意力,他闭上了嘴,看着两人。 “咱们先来聊聊你的朋友,”黎绪说道,“聊聊杜正一。” “那有什么可聊的?”罗奇怀疑地看着他,“想了解他你可以自己去找他,再不然你也可以去找他的老师。” 黎绪缓慢地微笑了起来,指尖轻轻地在黑曜石桌面上点了点,“他的老师?你是说裴枢吗?要是到头来有一天裴枢也是可疑的,那他也得到这里来,坐在你这个位置。” 罗奇没有说话,刚才有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压迫。黎绪是在警告他,也许他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指望能联系到裴枢帮他的那点想头儿,早就被黎绪知道了,他是在顺便让他死心。其实他也没有真的指望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大法师能仗义援手,他只不过觉得裴大法师比起其他人来说更像个明白人,也许能够更相信他。 “我听说杜正一在四年级的时候曾经休学过一学期。”黎绪继续说道,自信自己能够稳稳控制着局面,占据着主导地位。“你对这个了解多少?” “没听说过。”罗奇干巴巴地说道。 “我没指望能从你这里了解到太多的东西。”黎绪说道,“你可以随便聊聊,杜正一这个人有什么特征,有什么偏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罗奇抬起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嗤笑一声,“你有一个跟他年岁相当的女儿?你女儿看上他了?黎先生,要是那样的话随便找个茶馆,你给我买一壶茶我就能跟你唠一个下午。可咱们现在是在琼林的地底下,我一点聊天的心情都没有。” “你是两个医生的儿子,你应该能观察出杜正一身上有哪方面的后遗症。”黎绪对他的胡扯很不耐烦,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高了一些,不理会他的打岔,完全顺着自己的路线继续往下说,“三年以前他受过什么类型的重伤?” “不知道!” “他们为什么选择你跟杜正一组队?” 罗奇彻底要爆炸了,“靠,我也不知道,每个人都来问我,我也很烦!你要是哪天找到原因了,请你一定不吝赐教!我出十块钱买你的答案。” “你跟杜正一组队后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黎绪的耐性耗尽了,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向罗奇逼进。“你们为什么突然离开关家老宅?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麻江医生大剂量的医疗魔法就是用在你的身上?你受了重伤,死里逃生?是不是?你因为什么受伤的?” 罗奇紧紧地抿着嘴唇,靠在椅背上,抬起头对抗着黎绪施加给他的巨大压力。“你是想要我诬告杜正一是高能量反社会魔法师吗?” 黎绪嗤笑了一声,歪着头眼神怜悯地打量着罗奇,“我还没有那么想过。不过这个罪名嘛,杜正一确实比你更能担得起。你觉得你在这里,能挺住多久不发疯?” “我现在感觉还不错,”罗奇说,耸了耸肩膀,挺认真地说,“神志清明,我为我自己觉得骄傲。” “我还有好多方法没用在你身上呢,孩子。”黎绪说道,“我不想对一个孩子太残忍,你还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呢。” “谢谢你。”罗奇说道,“你真是一个好心人。” 黎绪厌烦地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落在罗奇的肩头,“我希望你能配合一些,你要知道我们只是在调查一切可疑的法师,这只是工作罢了。你没必要这么敌对。” 罗奇看了看桌子对面瞪视着他的赵之言,其实只要赵之言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局面就已经变得非常敌对了。 “好,”黎绪又退一步,劝说道,“你就当我是为自己女儿挑选女婿好了,你尽可以只捡那些你觉得对杜正一有利的话来说。不论是什么话,我都愿意花时间听一听。” “那我得先看看你女儿长得怎么样,是不是美女。”罗奇说,“我总得忠于自己的哥们儿。” “你的哥们儿?”黎绪笑了起来。 罗奇不搭理他,打定了主意就算他们翻出花来他也不理会。 “你想多了小朋友。”黎绪低声说道,“我跟杜正一的同级学生已经谈过了。听说他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毕业生里出了名的自私鬼,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罗奇吃了一惊。 “怎么?你觉得像你这样的小白痴,竟然能成为他的哥们儿?凭什么?因为你的能力太低,跟在他身边能遮掩他的高能辐射,利于隐形吗?” 黎绪毫不在意地挖苦着罗奇,说到最后,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罗奇的对面,赵之言也讥讽地看着他,歪着嘴唇遮掩着笑意,勉力维持着他在今天审讯中的人设。 “他要是真的把你当作朋友,裴枢大法师应该早就露面了?”黎绪继续说道,轰击着罗奇的防线。 罗奇歪头叹了口气,“随便。” “打算谈谈了?” “听说最佳的审讯技巧应该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罗奇慢慢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俩怎么回事,是不是事先没说好啊,俩个都唱一个角色,一起选择恶心我?不好意思,小爷心情不好,就为这个,也不想跟你们说话。” “既然这样,我们也就别再装作文明人了。”黎绪在他身边直起腰来,搭在他肩头的手也拿开了,“听说你跟赵之言在几年以前就有点不愉快?” 罗奇愣住了,好似被空气噎了一口。他忐忑而又厌恶地望向赵之言,后者踌躇满志地微笑着。赵之言并没有忘记他。黎绪也知道,而且毫不避讳,也并不在意。 第三十六章 审讯2 第三十六章 罗奇坐在椅子上看着黎绪和赵之言,怀疑在他的头脑中越来越清晰,他被人陷害了!只是,一个罗奇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地陷害?除非他本人没有太大的价值,但在整局棋面上却有点战略价值。他们最终的目的不是他,他们瞄准的是杜正一,或许还有杜正一背后的大法师裴枢。 他们对自己的事根本就不太感兴趣,他们想问的全是杜正一的事,他们甚至都没有问他那件让他最害怕的事——他为什么会讲出一个极度巧合的故事。可能杜正一和关歆月没有把他这件事说出来,更有可能的是这件事本就是眼前这两个人设的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们把那个尸体的故事植入了他的脑子,他完全不知道,只要想到这里就让他毛骨悚然,瑟瑟发抖。 他们有改变他脑子的能力,那他们已经改变了多少?在未来他们还能改变多少? 如果他的意识被改造过,他还是不是他自己?作为罗奇,是不是还真的存在着?他会不会还活着,但却已经被人抹杀了?恐慌就像雪夜山林中的寒冷,巨大而空寂,无处不在地包裹着他。 他想到了杜正一的通灵兽原本是想要杀死他的,杜正一的潜意识究竟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麻将说杜正一对三年前那件事的记忆是空白的,只有深层意识或许存在。黎绪逼问他的话也跟三年前的事有关,跟杜正一有关。 再往前推,罗奇猛地又想起他在关家的井下触碰水晶时,感受到的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悲伤。那究竟是因为他触碰到了关毓山留下的记忆,还是唤醒了自己的潜意识?杜正一在魔法能力上比他更加敏锐,但是杜正一触碰水晶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以问题不在水晶上,问题在于罗奇自己。 霎那之间罗奇陷入了自己头脑中的漩涡里,种种思绪纷至沓来,恐惧如影随形,一时之间他的面色都有些迷失起来。黎绪对审讯十分老道,对他的这种变化十分满意,他拿出最和颜悦色又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神色殷切地关心着罗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再考虑一下。” 赵之言向前走了几步,距离罗奇更近了,埋藏在罗奇记忆深处的战栗不由自主地开始苏醒。他仿佛又一次听见赵之言的笑声,记忆里那笑声甚至都算不上失心疯,赵之言的笑声轻松愉快的就像他正在一个悠闲的下午里,跟朋友一起普通地打打游戏。一点也不像是正在布置着用一百吨的钢铁巨兽碾碎一个人的腿。 他还记得赵之言说过的这句话,“听说你特别迷恋人类的工业,还经常去铁道博物馆。啧,结果被火车轧断了腿,这是不是一出好戏?”在那之后好多个噩梦中,他都听得见列车呼啸而近的轰鸣,伴随着这样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嘟囔这句话。 黎绪安排他来一同参加审讯,想必就是想要用他来干扰他,让他没法处在一个能冷静思考的状态里。 “再次遇见你的时候,看到双腿都是好的,真让人不痛快。”赵之言说道,竟然孩子气地扁了扁嘴。怎么说呢,法师的相貌普遍都不错,他这么做的时候也不算难看,但是罗奇还是恶心的头皮发麻。 “你是怎么做到自我感觉良好的?”罗奇问他,模仿着赵之言说话的方式说道,“再次遇见你的时候,看到你被杜正一狂扁,真是让人痛快。我以前还以为你真的很厉害呢,结果杜正一扁你的时候,就像猎狗撕一只布娃娃。” 赵之言的脸色阴郁了起来,“我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足够把你的骨头一根根分解出来了。” 罗奇笑了,“我伤害你自尊心了?说真的,你的老板不是应该先把你抓起来吗?你这个变态劲真够进那些方块的了。” 说完罗奇忽然仔细地瞧了瞧黎绪,“哦,我明白了,其实你老板应该把他自己和你一起都关起来。你们这是黄鼠狼看鸡么?” “不要贫嘴。”黎绪说,“我对小孩子的幽默不感兴趣。” 罗奇闭上了嘴,稍微有点后悔没在杜正一暴揍赵之言的时候煽风点火。他又想起了杜正一,虽然他也很烦人,黎绪说他是个利己主义者,在学校从来没有朋友,这也许不是夸张。但杜正一那气死人的没耐心里,从来也没有过什么真正险恶的地方,甚至他也不曾对罗奇真的不耐烦过。 罗奇对旁人一向没有过高要求。人生实苦,他人也一向便是地狱。他们也许不算什么朋友,认识的时日也短,但有些人,有些关系,总要先有一边选择了信任,选择了忠诚,一切才能有那么一点意义。 罗奇这辈子还从来没为别人坚持什么,也从不想做英雄,现在他居然想要保护杜正一,这个念头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很可笑。不过他也清楚地知道,重点不在这里。 一念至此,他禁不住苦笑。开口说道,“反正我就生活在法师的最底层,凭本事任何一个法师都能让我过的痛不欲生,我的存在本来就找不到意义。既然如此,我宁愿给我自己的存在定义出一点意义来。你们可以把我绑在铁轨上,我活该被火车碾碎,可我也不会让你们如意。别说你们是想要杜正一了,就算你们想要我妹妹的发卡我都不会给你们,虽然我连妹妹都没有!” “操!”赵之言一口气没忍住骂出了声,恨不得再吐上他一口,“你可真是个混不吝的王八蛋!” “那就没有办法了。”黎绪伸出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本来按照你的价值来说,你要是能直接配合是最好的。现在闹到还要对你动用心灵感应,成本真是有点超预算啊。” 罗奇对他伸手靠近本来是极度戒备的,不过精神紧张到了一定的程度反而十分敏锐,他抓住了黎绪话中的一点内容。黎绪觉得对他动用心灵感应是不值得的?难道他真的没有碰过他的意识? 他事后可能会意识到在这个时候他真不应该走神,他的余光瞥到黎绪的手掌方向忽变,他一身冷汗地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只手掌凭空劈下,直对着他的天灵盖落下。 沉重的打击落在他的头顶,落在他意识的深处,仿佛无形的炮火轰击着他的全部感官。就像置身在一个高速旋转的过山车上,他的身体被猛地抛上云霄,又飞速落下,眩晕伴随着血压升高的压力,他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他几乎相信自己的确在云霄飞车上,在七拐八拐盘旋往复的路径上旋转,他的意识飞旋,他看到了过去的影子,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来不及分辨那些记忆。 一切来的突然,去的也迅速。他的眼压下降,头痛欲绝的感觉也消退下去,耳鸣渐渐停止,他听见一个人剧烈地喘着气,仿佛要喘进他一辈子能呼吸的所有空气。接着他意识到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听见的是自己的喘息声,他的肺部几乎要炸裂了,他刚刚修复的肋骨也跟着钝痛起来。 “怎么回事,老师?”他听见有人在问。 “他的意识有壁垒保护着,不是普通的屏障,结构非常复杂,我的意识刚刚进去就转入了误区,差一点迷失进去。” “谁?他?他的脑袋有那么大吗?”是赵之言的声音,这次他的意识更清楚了一点,能够清晰地明白他们在说的话了。“是杜正一干的吗?”赵之言愤怒地问道。 “不像,杜正一的记录里显示他并不精于心灵感应,罗奇脑子里的结构壁垒是意念大师的手笔。” “是裴枢?” “我对裴枢很熟悉,这也不像是他的风格。”黎绪沉吟了起来,思索着说道,“他的父母是医生?主治哪一科的医生?” “记录里没……写。”赵之言犹豫不决地说,“没特意注明的话就应该是全科医生,但琼林对他父母的评级很高,他父母都是很有名望的医生。” “如果记录明显有缺失的痕迹,那就应该是被琼林遮盖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都是意念大师,是心灵修复科的医生。” “很有可能,心灵伤害是最严重的魔法伤害,如果父母是意念大师,又是心灵修复科的医生,那他们给儿子设计复杂的意念保护壁垒是很说得通的。” 罗奇几乎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对他们的猜测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的情势下又觉得不得不信。如果他父母真像他们说的这样,他是不是就捡到了一个大便宜?这似乎也解释了他为什么连裴枢的幻像都能看得透,甚至解释了为什么他们选他作为杜正一的伙伴。 可是即便脑子不清楚,他也迅速意识到了悖论的存在,如果他的脑壳子硬到无人能够钻透,那么那个尸体的故事又是谁放进他的意识的? 就在他还浑身汗湿,喘得像条狗,脑子乱的理不清的时候,黎绪又说出了一件他应该想到却没想到的事。“杜正一的医疗记录里有罗奇父亲的名字,这是他们两个能在记录里追溯到的最早的交集。” 罗奇愣住了,听着黎绪继续说下去。 “就杜正一而言,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医疗信息了,可是从前几天的事件来看,杜正一跟医生麻江有密切的来往。罗奇果然能够给我们提供信息,就算他没有脑子,他附带的信息量也够大了。看起来三年以前,杜正一在孤山受到的攻击一定是意念攻击。” “这真是一个重大进展,”赵之言的声音兴奋了起来,“我们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这一系列魔法师死亡事件都有意念攻击的影子了,关毓山自己甚至就是意念大师,再加上罗奇的父母是意念法师,这一切都跟意念有关系。” “不要忘了,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里,杜正一就牵扯其中,裴枢这一次特意派出了杜正一。恐怕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仍旧跟三年前孤山里发生的事情有关。” 黎绪的影子落在罗奇的头顶,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迟缓地抬起头。 黎绪居高临下认真地望着罗奇,“我有一个好习惯,一次只解决一个问题。” 罗奇恍惚地望着他,他那双不正常地莹润着的眼珠子里有股森森之意。他轻柔地推了罗奇一把,罗奇仿佛一具任人宰割的傀儡,随着他的力道顺从地靠回椅背上,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清明的惊恐之色。 “我还有一个癖好,我喜欢解密。”黎绪继续说道,像女人一样柔软的指腹掠过罗奇的太阳穴,“不管这里面的锁有多精巧,我都会拆解开。等我把你拆开以后,再去解决下一个问题。” 罗奇急促地呼吸着,绝望地眨着眼——很快这就是他唯一能做的动作了。 第三十七章 杜正一 第三十七章 杜正一从乱纷纷的梦境中醒来,凌乱的梦境折磨着他,睡着比醒着更累。 他从单人床上坐起来,掀开灰色的被子,走到墙角立着的一面窄窄的镜子前,用最无趣的眼神打量了自己一眼。 镜子是白色塑料管包围着的廉价制品,镜子旁边的墙上简单地装着几只勾子,勾着最普通的黑色塑料衣架,挂着杜正一常穿的两件衣服。下头放着一只塑料凳,权作穿鞋凳。 他冷着脸,换上了出门的衣服,最后走回到床边,从用来当床头桌的塑料凳上拿起他惯用的能量水晶。水晶镶嵌在一块银质的龟蛇项链坠上,上头穿着一条银链。晶体储存魔法的能量并不跟外观体积成正比,珍贵程度倒是与尺寸成反比。他把链子戴在脖子上,粗暴地直接塞进衣服的最里面,让那冰凉的东西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 杜正一的公寓并不大,连同卫浴算起来总共不超过五十平米,窗口还是朝东的。房间的对面是一组六门的白色柜子,两个柜子作为书柜,一个充当杂物柜。书柜和东墙之间不到一米的空间里挤出了一张书桌,桌面上什么都没有。东墙的正中间有一扇不算大的窗户,装着白色的百叶窗,即便杜正一在家,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百叶窗也是半闭着的。 一言以蔽之,这里跟杜正一的外表极不相符。 杜正一作为一个完全知道自己是天才的天才,他缺乏耐性,难免跋扈,举止拉风,也不吝啬炫耀力量。可是这里冰冷、衰寂、几乎没有活人的气息。 他面无表情,笔直地站在屋子中央,目视着百叶窗,慢慢地系上衬衣袖子上的扣。 一阵不熟悉的嗡嗡声划破了室内的一潭死水,杜正一皱起眉头,转过头去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一只旧的iphone4正在衣服架下的塑料凳上震动,手机是他离开关家老屋时关歆月塞给他的,原来的主人是关歆月的爷爷。他把这事几乎全给忘了,回家以后顺手就把手机扔在了那里,没想到它还有电。 杜正一走过去拿起手机。会打这个电话的人只有一个,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起了电话。 “哥,”关歆月小心地叫了一声,她模仿着罗奇的称呼方式,大概是想拉近一下彼此的关系。可关歆月不是个擅长讨好人的女孩子,亲昵的称呼叫得十分生硬。 杜正一没有费心回答。 “喂?”关歆月说道,“你在吗?” 杜正一保持着近乎无聊的安静,对方却不知怎么找到了自信,肯定地说道,“你肯定在听,对?” 声音里再没有了谄媚讨好的意思,变得更像是关歆月了。 “对。”杜正一说。 “我想见见你,有些话想跟你谈谈。”关歆月说。 “电话里说。” “电话里不方便说,”关歆月坚持道,“再说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窃听,我想要说的话有很多,在电话里说不太安全。” “魔法师不擅长电子产品,不会有人听的。”杜正一冷漠地说道。 关歆月被他的态度动摇了,但还是没有被击退,她试着找到能说动他的角度。“我想问问罗奇的事情,我想当面跟你谈。” “我没必要跟你说。”杜正一寡淡地说道,考虑着想要挂断电话了。 可关歆月一向意志坚定,也很擅长找准时机,“那有些我爷爷的事情,我也没必要跟你说了。” 杜正一迟疑了起来,多少权衡了一下十六岁孩子信口开河的能力。他沉默着把压力推给关歆月,听见关歆月在电话里呼吸急促,如果她在电话里给出更多的信息,那他就不用理会她了。 可惜关歆月顶住了压力,也顶住了没选自证可信这种拙劣的策略。 “来上次的茶馆见我。”她武断地说,带着一丝狒狒式的暴躁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事实证明关歆月很擅长谈判,即便实力被对方碾压,也照样能争取到占上风的机会。 关歆月没有说见面的时间,不过杜正一知道她对法师很熟悉,也大致了解法师的行动速度,所以见面时间应该就是现在。他还知道,以关歆月能花几个月的时间引诱法师上门的耐性,如果他不去,她大概也会一直等下去,而且这事没个完。 他被小姑娘将了一军,来到关歆月打工弹琴的茶馆时,关歆月看起来已经等了他很久了,等得她的手机都快没电了。 她在茶馆的一个角落坐着,位置很好,背靠着墙,正面监控着整个茶馆。这个座位还挨着窗,窗户朝着茶馆的庭院。现在是上午,茶馆里没什么人,音响里放着古曲,箫声如泣如诉。 杜正一刚刚坐下,关歆月就丢开手机,麻利给他斟了一杯茶。“罗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杜正一看着她说道。 关歆月的神色怔了怔,面颊微微又些红,表现的却颇成熟,“如果是不方便向我透露的话,你只要告诉我他现在是不是没事就可以了。” “我说的不知道,就是字面的意思。”杜正一说道,喝了茶盅中的茶。“我不知道。” 关歆月略微吃了一惊,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猜他大概还是有事。我给他发微信,他从来没有回过,后来我打他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杜正一打断了她的话,“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过来?” 关歆月勉强笑了笑,拿起茶壶小心地为他重新斟满茶,又给自己的茶盅也满上。“连当面谈都这么费劲,电话又怎么可能谈得了?” 杜正一对她说的实话不置一词。 “你不能想想办法吗?”关歆月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地说道。 “我已经通知了他的父母,也向官方汇报过了。”杜正一说,不耐烦地蹙起眉,“事情自然会有解决的时候。” 关歆月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目光落在桌面的餐巾纸上,执拗地重复着她刚刚说过的那句话,“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杜正一抽了一口气,他以前总是看见关歆月暴跳如雷地跟罗奇吵架,看起来任性夸张,实足的是个中二少女,所以他竟不知道她还可以这么难缠。 “我不会为任何人出头。”杜正一阴沉地说,还好心地附赠了一个解释,“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哦。”关歆月低声说,垂下了眼睛。 杜正一猜她终于被挫得生了气,应该也要开始沮丧了。他想是时候该站起来离开,不想耳边听到关歆月语气颇怪异地说道,“你有点黑眼圈,你照过镜子了吗?” 杜正一沉默地看着她,她有些神经质地折起一张印着莲花的餐巾纸,再对折,不断地把餐巾纸折得更小,然后拆开,再反向折叠。她就这么低着头,好像在对那张纸巾说话,“你其实很担心他。” 杜正一觉得自己开始厌恶人类了。 “这件事究竟有多糟?”她又出其不意地问道。 “我说了,我不会为任何人出头。”杜正一冷冰冰地说,“不是我不能,是我不愿意。” 关歆月被他隐约的怒火吓着了,微微瑟缩了一下,低着头低声问,“为什么?” “你看见我有黑眼圈,不错,你看见了我良心的痕迹。”杜正一烦躁地说,接着又轻声嗤笑,“他年纪还那么小,完全无辜,现在可能马上就要死于疯子的阴谋了,我认识他一回,当然会觉得不太舒服。但我想,时间会帮我克服这种伤感的。” 关歆月惊诧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杜正一,她的面颊胀得通红,眉毛显得更淡。杜正一看着她怒气满面,却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一些解脱。 “真奇怪。”她喃喃地说道,“罗奇在的时候,你还比较像人。罗奇吉祥物的作用就是这个吗?” 杜正一脸色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没有抓住那丝念头,随即便又把他对这个世界的厌恶挂回了脸上。 “说什么良心什么道德想也知道没用。”关歆月像是从他的面色上看透了什么,她有些愤世嫉俗地哼了一声。“罗奇说过你有更大的目标,我作为一个普通人肯定是没有办法了解,也掺合不进去的。对于我来说,我只知道我的家里出现了一个黑洞,自从它出现开始,一个又一个人被卷了进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 “如果你一直往深渊里看,总有一天深渊也会回过头来看你的。”杜正一低声说道。 关歆月打了个哆嗦,她回头去看窗外,外面依然是初春里晴朗的好天气,阳光的色调已经暖了起来,不复冬日的苍白。但她坐在这里,坐在一个阴郁的魔法师的对面,一切就恍如隔世。 “虽然是这样,”关歆月说,“可是我恨它,它毁了我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东西,我却连它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办法假装深渊不存在,它一直都在那,在我的脑子里不停折磨我。还有我姐姐,仍然下落不明,我也必须要找到她。我知道,可能到最后我也找不到姐姐,到最后我也不可能干掉这个黑洞,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力量,但是最起码我不会让它总是如意!既然我知道它现在正在吞没罗奇,我就一定要让它不能得逞——我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你希望靠演讲说动我?” 关歆月长长地叹了口气,杜正一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欺负小女孩,胜之不武了。谁知关歆月抬起头,一丝倨傲之气从她的脸上冒了出来,“不,我打算开个价雇佣你。” 杜正一看着她,“说说看。” “我用一颗属于关毓山的存储水晶做报酬。”关歆月说。 杜正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像在评估着她话中的真假。她看了看他,大概也知道他没有那么好说服,她打算再说点什么,证明自己的报价并非作假。谁知就在她刚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杜正一仿佛被打了一下,神色陡然变了。他猛地抬起手按在关歆月的小臂上,粗暴地命令道,“不要说话!” 关歆月吓了一跳,她注视着杜正一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锐利如同鹰隼。他抬起手,轻微地做了个让她保持不动的手势。他自己的身体姿势却慢慢放松下来,他像是在谛听什么,又像是能将神经末梢无限延伸出去,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身体的姿态几乎完全静止了。 关歆月不知道他感觉到了什么,她可以肯定他们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是靠着墙角坐的,视野也十分开阔,所见之处,连个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第三十八章 桑柘外秋千女儿 第三十八章桑柘外秋千女儿 茶馆的院子收拾得整洁清幽,石子路铺得颇有意趣,墙角数杆竹子几株梅树。院中间种着一棵杏树,因为生得年深日久,枝干横斜,上头悬了一架秋千。要是春再深些,杏花疏影,暗香浮动,竹影清浅,这里也要摆两张茶桌的。 杜正一打开拉门,风从院落里吹进来,带来些微的潮意,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和更加复杂的讯息。杜正一闭上眼睛,几乎是餍足地深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他的精神中许多沉睡的部分正在躁动着醒来,被一阵似有似无的触探唤醒。那个错误的探测细微如同游丝,轻微地碰触了他一下就立即警醒地撤离了,可它还是撤得太晚了。他已经抓住了那缕丝,也终将抓住吐丝的蜘蛛。 他隐隐地兴奋起来,总是处于待机的状态,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僵硬了。他不慌不忙地走进茶馆的庭院,内底里所有的精神力却都亢奋地张了起来,犹如一只充满了风的船帆,他真怀念这种满帆远航的感觉。 短短的庭院石子路走到了尽头,他享受着靠近猎物的过程,满意地微笑着推开了一道门。他闻到了浓郁的烘焙点心的香味,便知道自己走到了后厨。 几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点心师傅好奇地扭头看着他,他的目光掠过他们没有稍作停留。 “是谁啊?”一声低低的带着好奇的嘀咕。 后厨的另一边凑了一伙女孩子,是茶馆的服务员趁着不忙正在这里休息聊天。杜正一看了过去,她们也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仔细地分辨着她们,突然,一个女孩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哦,他在心里恍然大悟地叹息了一声——“桑柘外秋千女儿,髻双鸦斜插花枝”,罗奇说这话时的情景就在他的眼前。她仍然梳着对称盘起的团子头,一只耳后也还垂了一条红色穗子。 他没想到,当时她隐蔽得太好了,他也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关歆月的身边很可能是一直有人在监视的。他短暂地思索着,眼睛已经看到那双丫髻女孩的脸上掠过一丝见到鬼了的慌乱,他温暖地微笑起来。 其他几个女孩子渐渐都回过神来了,顺着他的视线都盯向了双丫髻,渐渐地会过意来,在双丫髻和门口的高大帅哥中间来回看着,惊讶、不悦、惊喜、亢奋在她同事们的脸上变幻着。 杜正一望着他温和地微笑,“走,说好了过来接你的。忘了?” 双丫髻几乎打了个冷战,一双眼里闪烁着紧张和绝望,她就势把这紧张变成了惊喜的模样,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颜色微浅的瞳仁微微地颤动,“你……你这么直接进来了?” “给你个惊喜。”杜正一狡黠地笑了,身体还倚着门框,懒洋洋地向她伸出一只大手来。 恋爱的腐臭总是最能打动人,她的同事们开始起哄,几双热切的眼睛露骨艳羡地打量着门口的年轻男人。双丫髻却读懂了杜正一的威胁——跟他出去,他们会在避开人类眼睛的地方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她紧张得眼睛不敢离开杜正一的身上,嘴里说着,“我今天要提前下班了,帮我跟老板娘说一声。” 有人应了她,大部分姑娘们还在起哄,连厨师都笑呵呵地打量着这边,她的紧张看在别人的眼里全都成了恋爱中的痴情。她往前走了几步,杜正一的手落在她的小臂上,轻柔地拉着她向外走。 “今天午饭想吃什么?”杜正一微笑着问道。 背对着其他人,双丫髻那张小巧的面孔上再也没有了微笑。“我吃什么都好,我的车在西院的停车场。”她抬头看着杜正一,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她的配合演戏引得杜正一又是一阵笑,松开了推开的门,他们已经走回了院子里。后厨的人还在透过玻璃热心地看着八卦,杜正一的手滑向她的腰际,搂住了她,引着她向西院走。 “你是什么人?”她低声说,声音里满是惊悚。 “你说呢?”杜正一温和地反问道。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她尖锐地说道。 杜正一笑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明智地不再自取其辱,到了这一步双方都是心知肚明。他们在沉默中跨进了一道月亮门,地面变得不太平整,细碎的砖头夹杂着荒草,不太大的院子里停着十几台车,这里是茶馆的员工停车场。 双丫髻女孩紧张得有些颤抖了,脚下突然一个踉跄,绊在了一块碎砖上。杜正一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却抓了个空。 她在魔法师中是个少有的小个子,有着小精灵一般的体态和敏捷,一个假摔向下,身子一扭就绕到了杜正一的身后。法师即便不使用能量,就身体本身的素质来说也要比人类更快、更敏捷,更好的视力和听力。她的这些特征在魔法师中几乎达到了顶级,杜正一比她高大得多,虽然以人类的标准而言算得上精悍敏捷,但相比她而言就几乎要算笨重了。 杜正一回过身去攻击她的时候,她已经绕回了他的身前。她对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判断准确,没有一点要跟杜正一缠斗的意思,前方一旦没有阻碍,她就拼命奔跑起来。转眼之间她已经奔到停车场另一边自己的车旁,她远远地已经伸出手,车门自动打开,她跳进车里,紧锁车门,发动汽车,猛地一脚踩下去。 引擎发疯地轰鸣起来,汽车如同要挣脱束缚的野兽一般蓄势向前,谁知没人碰的刹车板同时猛地落了下去,汽车在这阵虐待中尖叫着停下来,引擎熄火。她慌乱地重新发动引擎,引擎没有反应,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副驾驶座位上有人,可车门一直都是紧闭着的。她惊悚地转过脸去,看到杜正一就坐在那里。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杜正一不禁蹙眉,可就在下一秒,一把骨头柄的匕首出现在她的手里,狠辣地直刺向杜正一的腹部。锋利的刀刃直对着杜正一的要害,她的出手毫无征兆,她看着刀尖顶到了杜正一,手上的力道却完全落了空。杜正一又凭空消失了。 她再次尖叫起来,杜正一出现在驾驶位后面的座位上,这一次她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了。一条锁链环过她的脖颈,猛地收紧,窒息的绝望让她拼命挣扎。 “喜欢我送你的项链吗?”杜正一在她的耳边低声问道。她完全脱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锁链从杜正一的手中消失,他抬起头看到关歆月就站在车窗外,一脸惊悚。 他迟疑了一下,评估着关歆月受惊到什么程度,会不会丧失理智,一面谨慎地推开了车门。 “很诡异的,你知道吗?”关歆月嫌弃地说道。 杜正一松了口气,不再理会她,继续完成对一个魔法师的束缚。 “你真的有点像吸血鬼,又高又瘦。站在一边看着,你就好像是在捕猎。” “吸血只是讹传。”杜正一说,却没否认别的部分。 关歆月耸耸肩,“我猜也是,所有传说都有源头。”说完她立刻又急切地问道,“我刚才说的协议还有效吗?” 杜正一抬起头,蹙眉看着她,“你还真是心大啊,这么横生枝节了,你都视而不见,还能回头继续谈上一件事?你身边一直有这么一个法师监视着,你不觉得难受吗?” “等等,”关歆月说,“这个难受的事等会再说,我一次只能难受一个事,你到底想不想接受我的条件。” 杜正一不知不觉又紧紧地抿起嘴唇,他发现最近他搞不定的事明显增多了,不管是罗奇,是这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还是他始终也没能接近核心的这一系列难题。 “我相信我的老师会采取对罗奇有利的措施,我也相信罗奇的父母会为他争取权利。”他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再插手只是资源的重复浪费,我想抓紧时间调查其他分不出人手的事。比如说,卢金峰死亡事件中的疑点,比如说你姐姐的失踪案。” 提到她的姐姐,关歆月的神色黯然了一下,但片刻之后她的执拗就又涨满了点。她气鼓鼓地说,“那个叫齐悦的女人缠着我姑姑的时候,是我最先发现的,我告诉了我爷爷,以为这样我就完成了任务,大人们肯定会完满地解决这件事。可是结果呢?结果就是我姑姑死了。” 杜正一沉默着。 “我相信在你的世界里,这些事情的发生也能解释为失控。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我可以肯定失控的事件已经越来越多了。如果下一个失控就是罗奇的死亡,那我接受不了。” “用你爷爷的法器来换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杜正一说。 “不仅仅是帮罗奇,我认为我这样做就是在阻止黑洞的吞噬。”关歆月执拗地说,“如果我能成功地说动你,我就撬动了更大的力量。” 杜正一叹了口气,“至少先给我点时间处理眼下这个问题。”他转头琢磨地盯着昏过去的女人,“我……有了点想法。” 他俯身过去捡起她掉在地上的骨柄刀,刀柄是人骨的材质,他轻轻转动骨柄刀,锋利的刀刃反射着森森的寒光。他看着刀思索着,刀没有随着魔法师意识的中断而消失,所以这不是一件凝聚出来的复刻武器,这是一件珍贵的原型。 原型和复刻之间可以说没有真正的区别,也可以说有着天壤之别,因为使用原型武器的仪式性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 第三十九章 意识之锁 第三十九章意识之锁 午后温暖的阳光落在地板上,玩具士兵和魔法师在地板上排成纵队,皮球靠在墙角。童话书倒扣着,被想象成印第安人的帐篷。 窗户完全打开着,夏日的熏风涌动进来,把白色的纱帘鼓鼓地吹胀。 楼下的厨房里有人正在轻快地忙活着,她轻声的哼唱从窗户飘到二楼孩子的卧室。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块刚烤好的生日蛋糕,一只糖果猫咪团在蛋糕上,三根生日蜡烛已经插好了。 她停下来侧耳听听,楼上传来孩子起床活动的响声,“罗奇你醒了吗?” 没人回答她,不过接着木制的楼梯就发出了小孩子跺着脚跑下来的咚咚声。 “罗奇。”她喊道,“慢一点下楼哦。” 一个年幼的孩童转眼就出现在厨房的门口,不停地揉着眼睛。他还年轻的妈妈把他拥进怀里,“我们宝贝睡醒了呢,有没有口渴?” “我……”罗奇刚要说话就被桌上的生日蛋糕吸引了注意力,“生日……礼物!” “罗奇。”他爸爸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满身夏日的味道,罗奇转过头去看他。他直奔儿子而来,在罗奇面前蹲下身,幽深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罗奇揉了揉鼻子,费解地望着他。 罗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赖账。不过罗奇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大到能口齿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愿望,而且说出口的愿望总是能够实现,他对发现这个窍门的自己得意洋洋。 “我想要生日礼物!” “把手伸出来,”男人向他眨了眨眼。“爸爸要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罗奇乐颠颠地伸出双手,小小的掌心向上。 一只水晶杯出现在他的手掌上,他好奇地抬起头,男人正微笑着看着他。他低下头,吞了一下口水,一尾金色的小小的游鱼出现在他的水晶杯中。 “啊,”他惊呼着,晃动了一下,小鱼甩了甩尾巴悠然地游动,在水晶杯中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呼!” “罗奇。”他妈妈唤他,她的手落在儿子的头上,“你喜欢吗?” 小孩用力点了点头,仔细地看着小鱼,生怕拿不稳水杯摔丢了小鱼。 “所以你要紧紧地握着它,”她妈妈说道,语气变得很严肃,“记住,要一直紧紧地握着它,千万不要松手。” “哦。”罗奇被母亲严肃的语气吓到了,有些紧张地抬起头,又吞了一口口水,“哦。” “绝不可以松开手,如果你松开了手,水杯掉在地上就会摔碎,小鱼就会不见了。”母亲认真地说,“你记住了吗?” 罗奇更紧张了,紧紧握着水晶杯,也跟着提醒自己不能松手。 就在这时,厨房突然变得昏暗了起来,罗奇抬起头看见窗外风起云涌,像是夏季的风暴突然来临了。就在这时,一声雷鸣震彻大地,房子跟着震颤起来。罗奇吓得一抖,更加紧握着水晶杯,可是他觉得很累,希望大人能帮他拿一会。 他抬头乞求地去看妈妈的脸,但是妈妈冷冷地板着脸,向他吼道,“握紧杯子,不要松手,不要让水洒出来!看着小鱼!” 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罗奇恐惧地望向门口,狂风像巨人的拳头敲打着门板,仿佛马上就要把那道薄薄的门板撕碎。罗奇紧紧握着他的小鱼不敢松手,窗外变成了浓墨浸染的颜色,这个世界仿佛消失了,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只有他和他的小鱼。 他回过头去,再也找不到父母的影子,他唯一能抓住的只有杯中的小鱼。沉重的悲哀又一次袭了上来,他轻声地抽泣着。 “看着小鱼。”他喃喃地重复着,低头去看杯中的小鱼,金色的小鱼在他的掌心不慌不忙地游动。窗外要拆毁房屋的狂暴之力渐渐消失了,这个世界也消失了。 在一片混沌中,罗奇想了起来,他已经很大了,早已不再是个孩童。他也不是第一次回到这个场景,尽管在他的记忆中,他从不记得父母曾经送过他一尾小鱼。 他猛地张开眼,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他整个人都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的。他不住地咳嗽着,手指发抖,胳膊和大腿在直挺挺地抽筋,浑身剧痛。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经历电击后遗症。他记不清自己已经被赵之言电击过多少次了,他已经开始绝望,虐待没有个尽头,他的肌肉控制力开始退化了,他宁可死也不想拉尿在裤子里。 “老师,这次怎么样?” “他的思维屏障里有一个内核,每一次我要摧毁屏障,他的意识就会躲进这个内核里。这个屏障是外人建立的,按理来说本人应该对外意识有排他性,不应该有这样的配合行为。我想只有可能是设计这个屏障的人,在他的意识里留下了一个至深的暗示,让他的意识能够主动加固屏障的核心。这个暗示一定扎根在他的童年时期,才能毫无痕迹地深埋在他的意识深处。现在只要他的意识不想放手,屏障就很难被攻破。” “那就只好继续摧毁他的意识了。这小子好像已经对电击无所谓了,要不要换一种玩法?” 没有听到回答,罗奇希望他赶紧换一种玩法,随便是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够让他摆脱电击。 赵之言又说道,“其实我总觉得杜正一不会把自己的太多信息暴露给他。” 罗奇吃了一惊,赵之言好像说了一句对他有利的话?难道赵之言已经对折磨他厌倦了,想要早点下班? “那并不重要。”黎绪回答道,“重要的是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跟这件事情牵扯起来的大脑。” 罗奇有些死心了,就像他猜测的一样,黎绪原本就打算不管他有没有出卖杜正一,最后都会凿开他的脑子。幸亏他什么都没有说,不然他主观提供的信息就会成为翻阅他大脑的索引,黎绪一旦进入他的意识,会更快地提取他意识中的有关信息。 现在他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他的眼前一片浑浊,他看不太清东西,一切在他眼前都只是模糊的影子。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影子越来越模糊,渐渐连轮廓都已经有点分不清了。失去视觉会让人更专注意识的世界,当然,也更恐慌,他们大概是故意让他变瞎的。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齐家院子里被钉穿了眼睛的尸体。 一个想法从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现在想起来,他的确知道有些深山中有杀女婴的恶习,这是他确确实实知道的事情,他甚至可以详细地想起他大约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新闻,又是在哪里看到的。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他记的新闻中的钢针是扎在女婴肚子里的。 但是在茶馆里的那一天,他想用一件匪夷所思的故事吸引住关歆月,拉近跟她的距离时,他突然就想到了钢针扎进眼睛的可怖情形,他用这点灵感结合一条过期的新闻,讲出了一个惊悚的故事。那故事讲的太真实了,连杜正一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心脏狂跳着,他觉得自己找到关键点了,他马上就要想明白了,可是那谜底始终跟他隔着一层。他愤怒起来,忽然又愣住了,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可能糊里糊涂地就要到终点了,在最后一刻想明白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晃神间他听到赵之言说道,“当然是这样,我只是想说,我对和尚为什么看到他就害怕这点,更加好奇。” 操,罗奇在心中骂道,刚才他竟然还以为赵之言想劝他老师放过他,原来他只是想提醒他老师别忘了其他不能放过他的要点。 “等处理罗奇的实验完成,当然就轮到那个和尚了。” “可是,虽然说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能让人放弃生存的意念,心灵出现缺口。可罗奇他毕竟也是个魔法师,要是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特别明显的痕迹,事后没法交差。他父母肯定会要求个说法的,我看裴枢也未必就会放着不管。” “确实如此。”黎绪温和地附和道,却显得不慌不忙,胸有成竹。 罗奇反感地想到,他玩的全是烂腔调。 “我想不妨试试人类的材料,也许会有帮助。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罗奇不知道他想试什么,有什么人类的材料是魔法不能替代的呢?是什么东西那么好用,能让这个焚莲者屈尊降贵地使用? 他听见赵之言疑惑的声音,“氧化氟碳溶液?” 化学名称?罗奇愣住了。接着他又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他好像在哪见过,当然不是在魔法师的世界里。是他的人类朋友们提过吗?也不像,他们都不是什么好学之辈,对化学也没有兴趣,高中毕业以后还记得的化学名词大概只剩下二氧化碳了。 慢慢地,他想起来好像是在哪一本小说中读到过,哪一本人类的小说中。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头,打断了他的思路,是黎绪的手,他温和地说道,“孩子,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再来一轮。” 罗奇对他的话产生了一阵严重的生理不适,再加上他被雷劈的次数太多,控制能力十分薄弱,张开嘴吐在了他的身上。 要是罗奇视力正常的话,他就可以看到黎绪的模样有多滑稽了。即使看不见,他的心底也十分畅快。但他如果能看见黑曜石桌面上出现了一只足够塞进一个活人的水箱,他大概就会只剩下绝望了。 “孩子。”把自己收拾干净后的黎绪说道,“你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这本来就是我想要的实验结果,所以我并不怪你。” 罗奇本能地感觉到了紧张。 “窒息而死是一种缓慢放开的过程。”他说道,“临死的那一刻总是非常适合提取意念。我们来赌一次如何?我来赌能不能在你淹死之前的恐慌绝望中解开你脑中的意念之锁,在你的最后一刻生命里提取到意念中有用的信息。你呢,你来赌你能不能把秘密带进棺材里。小朋友,你那么喜欢人类的文化,记不记得人类是怎么解开九连环锁的?” 第四十章 晋雨1 第四十章晋雨1 一阵单调而烦人的敲击声搅合得她心烦意乱,她暗暗诅咒,敲击声却不依不饶,直到她猛地醒过来。 她急促地呼吸着,心跳加速,午觉被突然惊醒总是不舒服,尤其是现在天气渐渐变热了,春困最难消。她恍惚了一阵子,发觉胳膊酸痛,连忙撑着书桌坐起来,不住地活动着因为趴桌睡觉而压麻了的胳膊。 她是在教室里睡着了么? 一间熟悉的小教室,课桌是单人的,桌面上贴着浅色的合成木纹。窗户紧紧地关着,让她觉得有些闷热。那么她是要在这里上下午课吗?她恍惚地转过头去寻找着其他人的踪迹。 一个高个男生坐在讲桌前面的椅子上,长腿随意地交叠着,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他旁边站着一个姑娘,一个很小的姑娘,还没到进校的年龄。 除此以外,教室里就再没有其他人了。那个小姑娘直直地盯着她,脸上混合着好奇和胆怯。那个男生……一只骨柄刀拿在他的手里,他用那把刀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镀铬的边缘,吵醒她的噪音就是这么制造出来的。 那把刀,看起来莫名地熟悉。那两个人,也格外的眼熟。 她猛地醒悟过来,记忆倒灌,她颤抖着仿佛第二次苏醒过来。她知道,这种记忆的迟滞是进入沙盒的常见现象。她的心跳加快,血往上涌,就像咖啡因过量一样颤抖了起来。 “醒了?”杜正一问她,面无表情,连神思好像都不在他的身上。“你叫什么名字?”他心不在焉地问道。 她没有说话,敌视地望着杜正一。 “你叫晋雨。”杜正一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刚刚毕业一年,提前进入了执行法师预备队。咱们能省省事,快点直入正题吗?我今天的事还多着呢。” 她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后悔今天自己的莽撞举动。她奉命监视那个小姑娘很久了,她混在人类之中也太久了,现在想想,她在一群不会魔法的傻瓜中间把优越感养得太多了。她在这个无聊的岗位上,被一群既羡慕又嫉妒她的人类女孩簇拥着,她比她们更聪明漂亮。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点天赋,她能让人们更开心一些或者更悲伤一些。在心灵感应法师中,她不算出色的,但这点技能也够用了。就好比她虽然不能完整地做出一顿大餐,但是她知道怎么为大餐调味。 靠着这点技能,她煽动着人心,他们喜欢她,他们不知不觉地被她驱使。当她说出愿望的时候,她只需要附赠对方一个喜悦的心情,那份为她做事的快乐就能催他们为她冲锋陷阵。她得意洋洋,仿佛自己是个女王。她每天注视着来来去去的人,偶尔会遇到几个魔法师,都是些不入流的魔法师,他们也一一拜倒在她的脚下。 可是事到如今,只要她稍微认真地想一想就会知道,他们为她冲锋陷阵的那些事也不过就是自愿去街对面替她买份外卖,替她干完擦地的活。或者是稀里糊涂地追求她,吃个饭,看场电影,她对他们的影响力都持续不到他们分开一小时以后。 但这都不重要,最要命的是她不该碰触眼前的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只是小心地记录了情况,汇报给派她来的人,谨慎地没有做任何事。上面对这个人的出现反应非常大,她的好奇心就此埋了下来。第二次见面一切就不同了,这个男人明显情绪低落,有些颓唐。在当时看起来这是个好机会,说不定她能控制住他。她甚至都没有想成功拿下他以后,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奖励回报。她没有想那么多,没有那么完整的野心。她只是想到他是个有名望的年轻法师,制服他本身就有种成就感。在她一贯以为的世界里,她是个强大的女人,只要她想,无论什么事她都可以做到。只要她努力一点,认真一点,成功就属于她。 可就在她小心谨慎技巧实足地碰触到他的瞬间,她精神的触角如同融入强酸一般被迅速腐蚀,更可怕的是一股恐惧和绝望的念头反噬回来。她慌里慌张地撤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股压倒性的力量追随着她,标记着她。她听说过大法师拥有对抗心灵感应者的强大秘术,即便他们本身不是心灵感应者,可这种秘术经历了上千年的淬炼,在无数次与意念法师的战斗中被一代又一代的法师不断演进,哪里是她这种级别的法师能够抵挡的。 她甚至没有想象过这种摧枯拉朽式的打击和压制,她唯一的念头就剩下了逃命。 在她的面前,杜正一盯着她,足足有一分钟,把她全部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他开口说话,仿佛决心把她挖得更深一些,“你幼年丧母,你的母亲死在一场人类的交通事故里。卡车司机疲劳驾驶,撞上了两辆汽车,把卡车开上了人行路,你母亲当时正在街角为你买蛋糕。” “你怎么知道?”她低低地问道。 “我当然有翻看档案的权限。”杜正一说道,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突然之间神色变得更加厌烦。“但是这些都是屁,琅嬛阁里总是会收集许多垃圾。” 她的脸色猛地变了,恐慌让她的身子开始摇晃,她知道自己就要遭受致命一击了,他要击碎的是她的精神。连关歆月都察觉到了异状,好奇地打量着她。她的脸色变得通红,她希望这个男人能不要说下去,她希望他能放她走,她会离开,从此再也不为任何人做事。 “你的父母都健在,只不过他们的魔法能力低得惊人,连进入执行法师序列都没有资格,所以在档案里几乎没有什么记载。这样你才有机会信口开河欺骗焚莲者,靠一段编造的仇视人类的经历成功地混进焚莲者。投靠权势的生活比原来爽了不少?你的父母没有魔法能力,无形之中就会被魔法世界驱逐,彻底流落进人类的社会。可他们也没受过人类的教育,没有人类的生存技能,所以你的父母是靠什么谋生的?扫大街还是做保姆?还是疏通下水道?都不是?啊,是做力工?我猜对了?我们比人类的身体素质强大很多,要是没有魔法的话,做力工可是个不错的选择。你父亲给不少人类砸过墙?那你们家又住在什么地方呢?人类城市的城中村?棚户区?魔法师混到这地步,真是可怜。” 她如同糟雷劈一般,她从来没被人这样羞辱过,她可以让人们吐出友善的话,她的所到之处都是朋友,没有人不喜欢她,她甚至可以修改她父母的情绪,让他们娇宠着她,永远拿她没有办法。 她虚弱地抵抗着,还怀有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你在说什么……” “你是一个低级别的心灵感应者,心灵感应者本身就很罕见,即便是在有这种血统的家族谱系中心灵感应者经常也只能隔代出现。所以没有能力的父母生下一个心灵感应者,这没什么奇怪的。你的父母生在魔法师的家庭,他们会把你送回我们的世界也很正常。可是你的日子就不是太好过,是不是?”这些话杜正一娓娓道来,他自己好像丝毫也不感兴趣。他的模样就像是在读一本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书,这个叫做晋雨的魔法师女孩就是那本书。 甚至比这还要让晋雨难受,她并不是一本打开的书,她只是一本枯燥的说明书,这个年轻的男人正在聊胜于无地把说明书念出来。她的心口几乎都要剧痛起来了。 “法师们一般不缺少生活物资,我们受人类供养,但是我们也不能一下子拿走人类太多物资,毁坏人类系统的平衡,让他们心生警觉。所以我们依靠信用点来换取获得资源的配额,算师们会计算我们的价值付给我们信用点。可是你没有信用点,因为你父母在魔法世界里没有价值,在人类世界里的价值也只够吃口饭的。你能靠什么在魔法世界生存呢?靠你那点小技巧骗口饭吃?”杜正一突然笑了出来,仿佛从说明书中终于找到了一个笑点,“魅惑那些回头就会忘了你的男人给你付账吗?你脖子上那个又大又炫的魔法晶体只能用信用点换取,是什么人给你买的?不对,那不是一个魔法晶体,那是个出自人类之手的黑曜石项链,打磨的款式很像魔法晶体而已,是你定做的?” 晋雨颤抖的更厉害了,她的脸上满是愤怒,眼睛周围完全红了。她想为了尊严克制住眼泪,可是眼泪决堤一般淌了下去。“你是……你是意念法师?” “我不是。”杜正一说,他抬起两根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不靠心灵感应读人,我靠这个读人。” 她颤抖着手想把眼泪擦干,却忍不住抽咽的更厉害,“你到底……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父母……我父母的事?” “真有意思。”杜正一说,他用那只神圣的骨柄刀在椅子的扶手上毫不在意地敲了敲,“一个给焚莲者卖命的魔法师竟然觉得自己委屈?你的养父母就是你的亲生父母。人类的户籍制度很详细,用你的人类身份很容易就可以查到你的父母,资料根本不用细看,你跟你的双亲在相貌上太相似了。” 他没有说别的,可是她知道户籍上不会告诉他那么多的信息,是他把她看透了,就像小时候她总觉得有些人能够透过她的外衣看到她里面又破又旧的内衣。她突然再也遏制不住,痛哭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晋雨2 第四十一章晋雨2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晋雨擦着眼泪说道,“你为什么揪着我不放?我只是想要试探你一下。就算我成功了,我又能对你做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的心灵感应能力并不是那么强。” 骨柄刀在杜正一的手里抛来抛去,晋雨躲开视线,她知道杜正一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要杀我的?”杜正一笑了出来,好像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如果我差了一些,不幸没能躲开,被你一刀杀掉,你对着我的尸体大概也会真的这么想?” “你那么强大,我知道,我感觉得到。”她说道,她现在几乎都不敢直视那把刀了。那把传说中淬了血的刀具说是荣誉的象征,她对荣誉不感兴趣,但是她喜欢口里说着荣誉时的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就好像追寻的目标是值得的,就好像她是个强者。但她知道自己是个弱者,她面对杜正一这样强大的力量的时候,她就是无辜的。她根本都没有办法伤害她,她又能有什么地方是错的呢? “我根本就不能伤害到你!”她说出了声,声音里是理直气壮的控诉。 “那跟你能不能伤害到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杜正一轻声说道,嗓音十分柔和。他有一丝疲惫,又有一丝厌烦,“本来大家都可以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你已经可以比你父母过的好了。即便是你的父母,生活在人类的社会里,他们也比大多数人类更漂亮,更强壮,更敏捷,寿命更长,这难道还不够好吗?你自愿选择了加入焚莲者,你愿意拿起骨柄刀杀戮人类和铲除异己。你经历了祭祀礼,所以才能得到骨柄刀,是不是?有谁逼迫过你吗?当然没有人,你还这么疯狂地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晋雨颤抖的更厉害了,她的眼珠几乎疯狂地转动了起来,“我带着这把刀是想……” “是因为你想表现得更激进一点,让他们更欣赏你。”杜正一替她把她说不出口的话说完,“你在祭祀礼上也用这把刀捅了人了吗?” “我……”晋雨是个漂亮的姑娘,小巧可爱,但她现在满脸泪痕眼神不正常地闪着战栗的光,眼珠几乎疯狂地转动着,看起来就像一个疯子。 关歆月一直在旁边听着,因为紧张所以没有选择坐下,晋雨脸上的疯狂吓着了她。她害怕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紧紧靠在身后的讲桌上。 “我没有捅她的要害。”晋雨哭着叫起来,就像她的心里本来压制着一只冤鬼,现在那只冤鬼复生,开始追索着她的命。一时之间她又愤怒起来,恼羞成怒地瞪着杜正一,“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焚莲者这样的密会,没有外人知道祭祀的流程!” 可是她歇斯底里的怒火没能支撑多久,她吼不下去了,这一口气松开,她又痛哭了起来,拼命乞求着杜正一放过她。“我没有杀她!她本来就要死了,我捅她的时候她马上就要死了!她的眼睛都已经瞎了,她的脑子都已经完了,她连疼都不知道了!不是我害死她的!” 关歆月抬起手捂住了嘴。 杜正一猛地抬起眼睛,本来毫无兴趣漫不经心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紧紧盯着晋雨。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充满了压迫力,“说清楚,是谁的眼睛要瞎了,是谁弄瞎他的眼睛的。” 晋雨已经没有能力去分辨敌人的神色和意图,下意识地答着,“是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她是谁,那时候她已经快要死了。是贤者法师扎瞎她的眼睛的,他是焚莲者中的尊者,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到这里禁不住又是一轮嚎哭,再也没有半点虚张声势的意图了,她在哭嚎的间隙中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她的眼眶里钉着钢钉!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我没有选择,如果我没法经过忠诚试炼,他们也会杀了我的。她死了以后,被搬动的时候衣服的口袋里掉出一张蛋糕店的会员卡,那个蛋糕店也是我经常去的,我再也忘不了那一幕了。” “不要再哭了,你既有胆量向焚莲者撒谎,又有胆量完成那个狗屁试炼,现在又为什么吓成这个样子呢?” 她无助地摇着头,双手捂住了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足足有五分钟,杜正一什么都没有说,在这五分钟的休息中,她渐渐地从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平复了一些,也是哭累了,她捂着胸口缓和着呼吸,冷静了下来。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如实回答我,我或许就放过你了。”杜正一说道。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难以相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生性喜欢冒险,她愿意往前走下去。她调整了一会自己的呼吸,点点头说道,“你问。” “你对罗奇做了什么?”杜正一问道。 “谁?”她愣了一下,杜正一没有回答她,她连忙在自己的记忆中仔细寻找,还是找不到这个名字。“我发誓,我只伤害过那么一个人,对其他人我什么都没做过,大不了也只是让他们喜欢我而已,这也算伤害吗?” “罗奇。”杜正一说,“就是上一次我来这里的时候,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生,看起来比我小一些。” 晋雨神色有些古怪,“他?” “怎么了?” “我怎么可能碰他,”晋雨厌恶地说道,“他是个怪人!我绝对只会避开他,根本不会对他做什么!” 杜正一吃了一惊,甚至下意识地看了关歆月一眼,仿佛是想问问从女性视角来看,是不是罗奇真的有那么烦人。 关歆月机敏地摇摇头,完全明白杜正一的意思,“我不是真的觉得他讨厌,他是个很好笑的人,是个好人。” “她当然不明白,她是个迟钝的人类。”晋雨在课桌后面尖刻地说,“那个人,叫罗奇是,他让我不舒服。” “你不是第一个接触他的心灵感应者,没有人对他感觉不舒服,有的人还根本就感觉不到他。”杜正一说道。 “一个心灵感应者都感应不到他,难道这不是个问题吗?”晋雨针锋相对地问道。 杜正一怔了一下,“他在这方面是有些特别。” 晋雨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就算是你这样强的法师,有着超强的心灵护盾,我也至少能感知到你的存在。可是罗奇,他就像是一个空心的人。你要相信我,我虽然算不上什么意念大师,但我也有很多特别的天赋,感知危险就是我的天赋之一。罗奇让我觉得危险,虽然我说不上他到底危险在哪里,但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绝不会去触碰他,我只想躲得离他远一点。” 杜正一虽然不能理解这段算命一样的空话,但是他相信她所说的,的确就是她的真实想法,她的所有微表情,所有体征,都毫无矛盾地显示着同样的含义。 他陷入了思索,半晌问道,“那天是你第一次见到他吗?” “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晋雨说。 杜正一再一次沉默了起来,关歆月忍不住说道,“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那件事情就跟罗奇无关,至少不是罗奇做的。我早就说过他是清白的。” “我说的都是真话。”晋雨连忙说道,“我没有说谎的必要。”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杜正一开口说道,“作为焚莲者被交给琼林,或者,我会把你交给焚莲者,告诉他们你说了谎。” 晋雨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她用刺耳的声音痛苦地尖叫起来,“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就是一回事?不管你把我送到哪里去,焚莲者都会杀了我!” “琼林中的谁跟焚莲者是一回事?”杜正一感兴趣地向前俯过身子,“说清楚了。” 晋雨迟疑了一下,可她的神色瞬间就软下去了。杜正一看得清楚,她对焚莲者无所谓忠诚,也没有任何值得坚持的动机,她想要的就是随时势而动,但她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口还是震动了一下。 “黎绪。” 他早就猜到这个名字,但现在亲耳听到还是不舒服。他这几天心里乱糟糟的,没有把事情想的这么清楚。他一直在猜想,黎绪是怎么发现他们进入了这件事的,他一直在想前哨站是哪里。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早在他们踏入这里的第一天,黎绪就已经得到了报告。 黎绪是焚莲者,赵之言可能也是,罗奇早就发现了,他已经暗示过他了。可他没有在意,他不知道罗奇是怎么发现的,只是想当然地以为是罗奇的处境导致他对歧视太敏感了。现在想想也许正是因为罗奇对歧视很敏感,他才能更早地发现焚莲者。 “还有谁?”他问道。 “我只知道黎绪,我只跟他联系,他对一切说了算,大家都称呼他为贤者法师。”晋雨说,“我只是刚刚够级别参与行动的法师,跟我一起参加祭祀礼的那些新人,我们彼此互不认识,但从年龄上看他们也不会在任何地方身居要职。” 杜正一又问了她一些其他的问题,可她的确再也答不上来了。 他默默地整理着得到的信息,看来一切从他们踏入茶馆就开始了。黎绪一直关注着这里的一切,也许是因为他在最高委中的职位,也许是因为他焚莲者的身份。他们那晚出了事,迅速离开了村子,空间移动是无法追踪的,黎绪却能在酒馆遇到麻江和罗奇。如果一切真的都与罗奇无关,那么就是说,黎绪在更早的时候就在收集着自己和麻江的情报,猜出了自己的去向。也许更合理的说法是,他一早就在收集大法师裴枢的信息,对他的几个学生的信息了如指掌。 可黎绪又为了什么虐杀齐悦,因为她杀死了法师,犯了焚莲者的忌讳?可是凭借一个人类是无法完成一个大法师家族的灭门的。这就又回到了原点,齐悦只能是个傀儡,她的背后还有主谋,如果主谋是黎绪,那就是杀人灭口。 可杜正一的心头忽然一动,傀儡这个词又一次闪了回来,他猛然想到了傀儡这个词在魔法世界的真实含义,脊背不禁略过一丝凉意。如果黎绪是要审讯齐悦,如果黎绪是想要逼迫一个傀儡挣脱枷锁,不计后果,哪怕将傀儡摧残到生与死的边缘地带…… 但是黎绪仍然没有找到背后的那个影子,他一直在追查,他放任关歆月折腾,监控着这里的一切。直到他和罗奇出现,黎绪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他们的身上,他一定高兴坏了,他本来也许只是公事公办地处理一件蹊跷的谋杀案。结果裴枢和他的门徒们一头撞了进来,他立刻明白这里面还有更多的牵扯,更大的一个局。 他当机立断地出手,把目光放在了最奇怪的罗奇身上。杜正一在最初的时候认为罗奇只是个烟雾弹,黎绪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罗奇掘出了齐悦的尸体。 对杜正一而言,其实他比黎绪受到的惊讶要多,罗奇那个土拨鼠不仅仅是挖了一个坑,他还几乎准确地预言了坑里有什么。对他和罗奇来说,一切的关键节点其实都是茶馆,并非关家老宅,罗奇的“天启”恐怕就是在这里得到的。带着这个天启的就是眼前那个轻浮的傻瓜,她搞乱了一切,就是为了寻找一点无聊的优越感。 晋雨现在已经不哭了,但被他计算的目光吓得更加焦虑,条件反射地开始抠自己的指甲。 罗奇是从她身上得到天启的。他沉吟了起来。 “嗯——”他身边传来怪声,关歆月见他被吸引了注意力,立刻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我能不能问问,什么叫焚帘者?你们对人类的装修品味就这么不满意吗?” 第四十二章 焚莲者 第四十二章焚莲者 “到底什么是焚莲者?”关歆月难掩好奇心,“我能不能问问?” 晋雨虚弱地看了她一眼,颓然地转开了视线,对她的提问漠不关心。 关歆月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遍,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么样一个名字,也猜不出魔法师中还能有什么派系之争。难道他们当真像游戏里那样分为战斗法师和远程治疗吗?但那是不可能的,游戏里的法师多半不能近战,但是从她远远的观察来看杜正一自己就非常喜欢近战。 她等了一会也没得到回答,突然想到罗奇的方法这个时候实在可以试试,每一次他得不到杜正一回应的时候都能靠一张破嘴把杜正一烦得要死,最终给他回答。 就在关歆月深吸了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打算把这段游戏里的推论说出来的时候,杜正一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食莲者的故事吗?” “失……恋者……的故事?有很多的。”关歆月愣了一下说道。 “《荷马史诗》里记载了一个故事,”杜正一解释道,“英雄奥德修斯在归乡的大海上一连遇到九天的大风暴,第十天风暴停歇的时候,一座陌生的岛屿出现了。奥德修斯停船靠岸,派水手登上岛屿,发现此处的岛民以莲花为食,终日无忧。奥德修斯的水手吃下莲花,即忘故乡,不复思归。英雄奥德修斯只得命令将他们绑上船,急速起航,最终才得以回到故土。”杜正一说道。 “原来是食莲者。”关歆月恍然大悟地重复了一遍,仔细想了想,神色不禁有些凝重了起来,“你们很介意这个故事?” “就算是我难免也会有些感慨。”杜正一说道,“我们本来生活在自然之间,我们与人类不同,天生的本领足够在自然中生存,我们不需要发展工业,对科学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在过去的黄金年代里,人类对我们的称呼有很多,洞中仙人,林中精灵,山上的神只。但可笑的是仙人,精灵和神只却渐渐迷失在人类用科技制造的舒适生活中,我们变成了城里的魔法师。人类城市中的生活实在轻松,我们曾经赖以生存的魔法本能显得越来越不重要,有时候就连我们自己都不再想着魔法了。我们存在的痕迹就像清晨的露水,呼吸间就要消失了。故乡早已远去,彼岸难归。” 关歆月怔了一会,杜正一很少流露出情绪,他叙述的很平静,只是说的庄重了一些,少了他惯常的不耐烦,便有了些不着痕迹的伤感。反倒是身为焚莲者的晋雨无动于衷,心不在焉地颦着眉,下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指甲。 关歆月看不得别人难受,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可是慢慢回味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里面有一个要命的问题。“你……你的意思是说,焚莲者的意图是跟食莲者完全相反的,对吗?他们觉得延续你们种族独立性的方法就是烧毁莲花?把我们的世界毁掉?”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杜正一回过神来说道,“焚莲者的这些思想,最初只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学生小团体提出来的激进想法,只在学生中传播,谁也没有真正在意,在我看来根本没有多少体面的魔法师会把这些想法当回事。直到大约三年之前,法师最高委员会才意识到他们真的在付诸行动。等到发现就已经有些晚了,他们的组织规模惊人,渗透的领域也很多。” 关歆月顿时觉得自己没有功夫去怜惜别人的命运了,如果魔法师决定抹杀掉人类的文明,不管目的能不能完美达成,中间都免不了血流成河,数不清的还没弄清楚状况的人类会像蝼蚁一样被碾死。那样的情形,只要想一想,就如同一部惊悚电影。“我们就不能找到办法共存吗?我们家就是一个正面的例子啊。我们都知道家里有一半的人是魔法师,他们也当然都清楚我们是人类,我们喜欢什么,我们会做什么。可是我们依然生活的很好,为什么非要希望所有的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呢?” “你还不明白吗?关家法师在他们的眼中就是食莲者。极度沉迷于人类的文明中,甚至与人类联姻的法师。”杜正一低沉地说道。“还有那些没有魔法能力,想要在人类社会中苟活的法师,比如罗奇,也被视为实莲者。” “你的意思是……”关歆月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她开始觉得有一阵子的天旋地转,呼吸发紧。 “我不确定。”杜正一说道,态度仍旧是实事求是的,“谋杀关毓山并不容易,既已得手,就没有必要还在附近布局,招惹是非。” 他的目光投向晋雨,她正在发呆,后知后觉地回望向杜正一,立刻糟了电击似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 “黎绪是不是意念法师?”杜正一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现在所有的板块都快要拼接起来了,事情的全貌他几乎可以窥见,虽然这整件事其实他一点都不希望看到。 晋雨紧张了起来,戒备地盯着杜正一,“我不知道。” “罗奇只是对意念碰触没有反应,你都能感觉出来,却闹不清楚黎绪是不是心灵感应者?”他的言语带刺,眼神也锐利逼人。 晋雨绝望地呻吟了一声,“我不知道,黎绪那个人从来都藏得很深,我不知道究竟有谁敢说能把他看得清楚。” 杜正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似乎认同了她说的话,把手中的骨柄刀揣进了西装外套的内兜。 晋雨眼珠子一转,已经猜到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连忙叫道,“你答应放过我的!” “你可比关歆月聪明多了。”杜正一说,似乎现在才终于下定决心,“你在这里等着,会有人来找你。我不会把你交给琼林,也不会把你交给焚莲者,因为我不想打草惊蛇。” 他盯着女魔法师小巧的脸,她闭着嘴没有反驳他的决定,脸上挂着重重沮丧,满是埋怨,就像是一个饿了肚子走了十公里路还没打到出租车的普通女孩。 关歆月翻着白眼走到了他的身边,就算她情绪紧张,心绪不佳,可是听见说她不够聪明,她还是至少能翻个白眼的。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回头对晋雨说道,“能活着并不是件平凡的事,实在没有必要再去寻找别的刺激了。” 晋雨把自己的脸埋了起来,没有回答他的话。关歆月好奇地盯着他,他神色坦然,转身向教室的中心点走了一步,关歆月急忙跟上,杜正一拽住她的胳膊。教室从他们的身边消失,他们就站在茶馆满是碎砖头的员工停车场上。 “快走!”杜正一一脚踏出来,神色便变了,急匆匆地奔停车场的后门而去。 关歆月第一次看到杜正一这样焦急,要问的话也咽了下去,就这么耽搁了一下杜正一的大长腿已经迈出去好远。关歆月小跑着追上去,杜正一随手抓住她的胳膊,回头张望四周的情况。关歆月只来得及低呼了一声,头晕眼花地一个恍惚,他们已经站在杜正一的福特野马车旁。 “你下次……”关歆月吞咽了一下,“你下次要瞬移之前,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是人,是人!不可能会习惯你们这些运动方式的!” “上车。”杜正一言简意赅地说。“你没事的,你已经比罗奇强多了。” 关歆月对这句表扬还算满意,一下都没耽搁,跑着绕到了车的另一边,直接坐进车里,动手扯过安全带来把自己绑住。“去哪?” “法师最高委员会的所在地,琼林,”杜正一发动引擎,野马轰鸣起来猛地冲了出去,“我要节省体力,所以咱们这么走,先去潘德拉贡轨道枢纽,到最近的枢纽站下车以后再瞬移过去。” “你是要去汇报最新情况,还是打算去帮帮罗奇?”关歆月仿佛早就料到了杜正一会疯狂变道超车,提前就伸手撑住了自己,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点。 杜正一瞥了她一眼,“罗奇坐我的车特别叽歪,你比他强多了。你爷爷也这么开车?” “我爷爷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关歆月说,吐了吐舌头,“但我跟我姐姐从小玩在一起,我知道你们的反应速度和动态视力有多好。” 杜正一点点头,回答了她的上一个问题,“我至少要先确认一眼罗奇没有出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黎绪?”关歆月问道,打了个哆嗦,“我也不喜欢他,看见他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有点太针对罗奇了,我本来以为他在琼林会有所顾忌,但现在确认了他是焚莲者,那就一切都说不准了。”杜正一说道,突然迟疑了一下,“你能不能……” “什么?”关歆月正在认真地听着,陡然听见杜正一的口气转为请求,还只说了一半,她吃了一惊。 “我带罗奇过来的时候,他……他……”杜正一恼火地狠狠按了按喇叭,“他似乎在手机上能看出来哪里的路比较堵,你能不能……”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关歆月做了个鬼脸,伸手去摸手机,“终于也有我们能,你不能的地方了。目的地是哪?我来看高德地图,你接着说。” 杜正一报了个商场的名字,无奈地眼看着车流逐渐缓下来,他的反应速度再快也不能飞过去了。他只好用这段时间接着说下去,“我一直在想黎绪在这件事中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手特别长的官方调查者,现在看可能这么说也不错。否则很多事情都说不通,尤其是他们没有必要把卢金峰的事也透给我。”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黎绪既代表着最高委也代表着焚莲者,你和罗奇代表着最高委中非焚莲者的力量。但是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就是那些奇怪的寺庙。你们和焚莲者都被寺庙的这股力量吸引了过来?”关歆月在红灯前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地图,“我能不能问问,你和罗奇明明还是学生,却被派了出来,是不是因为你们的最高委已经开始无人可以信任了?其实整件事跟我发的那些怪谈,根本没有关系,是不是?” “你给了我们一个能够掩人耳目的好理由,”杜正一说道,“占了一些出其不意的先机。” 关歆月郑重地点了点头,得到了一些安慰。 杜正一开车下了高架桥,拐进一条小路,“你已经比罗奇知道的还多了,他还不知道这些。”他停了停,突然说道,“也许他已经知道了。” “齐悦是被黎绪他们害死的,跟罗奇毫无关系。”关歆月又一次执拗地说道,但连她自己都听得出来,她的话里还留有一个余地。 杜正一接过了她的话,“问题是,罗奇究竟是如何说出那个故事的。” 车里长长地沉默了一阵子,最后关歆月憋出了一句话,“你们魔法师有没有预言未来的能力?” “那种能力属于寺庙门口摆摊算卦的瞎子。”杜正一不耐烦地说道。 关歆月连忙喊了一句“下一个路口右转”生怕他烦躁之下又一脚把车开过了头。 “我有一个猜测,”杜正一烦躁地从直行车道上直接右转,“但那都不重要了。黎绪太疯了,我要先把罗奇弄出来。我现在也不能把你随便放在哪,跟焚莲者扯上了关系,一切风险都得重新评估了。” “没关系。”关歆月轻松地说道,“实不相瞒,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恐惧。” 杜正一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罗奇也会没事的。”她说,像是在安慰他。 这个女孩子真的还很小,只有十六岁,而且是个人类。而且他甚至都不能说她是个沉稳冷静的女孩,她既容易发疯又有些神经质。她就是那么执拗,甚至偏执,但那偏执竟也是一股强大的意志力,他无话可说。 第四十三章 救人计划 第四十三章 天阴沉沉的,彤云像化不开的颜料,被一个灵魂画手一坨坨压在树林的上空。云层后面模糊的光圈散发着惨淡的光芒,这里连太阳也显得古老而苍白。 一男一女出现在这片树林中,女的似乎吃了一惊,一双猫眼微微张大了。男的顺着她的视角看了一圈,“你来的不是时候,再冷一些的话,树林里会有冰尘在阳光下飞舞,琼林就像一座水晶森林。” “零下四十度的水晶森林?”关歆月问道。 “也有更冷的时候。”杜正一说。他在前面带路,在看似无路可走的北国树林中迂回穿越着,看似没有规律,却能准确地踩在坚实的雪壳上。关歆月很快就发觉只有踩着他的脚印,才不会被雪下的树根、灌木和沟壑绊倒。 “我刚才看见那边有一条大河,我们不能在河边开阔的地方走吗?”关歆月问道。 “不行,河边是清道夫的地盘,我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关歆月想也知道不行,至于清道夫是什么意思,她光听听名字就不想细问了。 “你打算走正常渠道把罗奇带出来吗?”没安静上多大一会关歆月就又问道。“那天那个老东西不是硬说罗奇未成年才把他带走的吗?他没有理由扣留他这么多天!” “理由总是可以找到的。”杜正一低声说。这个真相他已经避开几天了,一直到现在又被小姑娘直接问出来,他躲都躲不开。 他沉默地走了一阵子,一直到前面的树木再次开始稀疏起来,“我不打算走正常渠道。” 关歆月好像后知后觉地吃了一惊,“你打算直接走进魔法师最高机构,在一大堆大法师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一个人?” “你跟我提出做交易的时候,没想过是这样的?”杜正一说,“不然呢?你是求我找律师打官司的?” “我以为你多关照一些,能加速事情的进展。”关歆月在他身后小声地说道,“你真的能办到吗?” 半晌杜正一没有回答,隔了一会他也只不过轻描淡写地说道,“试试看。” “我能帮什么忙吗?”关歆月问道。 杜正一的脚步慢了下来,有一阵子他什么也没说,仿佛在下最后一次决心。“魔法师只要使用力量,或是接触能量水晶,都会留下自己的痕迹,这种能量痕迹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人类的指纹、声纹或是虹膜。执行法师通常就依靠这种痕迹来进行追踪,我本人就很擅长追踪。” “那你……”关歆月顿住了,“你是说只要你出手搭救罗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对,”杜正一说,“我要帮助罗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我留下痕迹,就逃不过大法师们的追查,到头来连我也得在琼林的地底下闷着。所以,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关歆月张了张嘴,最后咽下了那口惊讶,“我头一次庆幸自己听出这里有个`但是`。” 杜正一回头看了她一眼,“是,这里有个但是——但是人类没有任何能量痕迹。琼林的中枢地带有一块能量晶体维持着琼林的防御,我不能碰那块晶体,但人类可以。” “人类?我?”关歆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没有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经完全停下了脚步。“我吗?”她轻声地又问了一句。 “如果你不敢的话,我再想别的办法。”杜正一问道。 “不。”关歆月吞咽了一下,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她没有退缩,“没有什么事是我不敢的。” 杜正一赞许地点点头,又不知为何转开了眼睛,他的脸上有一瞬间充满了自我厌恶,像是黑色的松树在他脸上落下的阴影。 “那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到琼林去?” “你现在就站在琼林中。”杜正一说。 关歆月又吃了一惊,“我?这里?” “难道这里不是琼林吗?”杜正一反问道。 关歆月目瞪口呆地环视周围,一座白雪覆盖的银松树林,如果这里不叫琼林,她还真不知道哪里应该叫做琼林。 “如果是魔法师,就无法不露痕迹地关掉琼林的防御。如果是人类,就没有办法走出琼林外围的幻境。但如果魔法师和人类合作,这两点都极其简单,大法师们不会这么想,是因为从来也没有跟人类合作的大魔法师。”杜正一说道。“在大法师的视野里,人类渺小的根本不存在。以前想在琼林搞点事的法师,都在破坏防御水晶或是隐藏能量痕迹上想尽了办法,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过成功案例。” “我真不知道对我来说,是夸我还是贬低我,不过我就当作恭维。”关歆月说,“琼林的防御魔法都是什么样的?你先说说我还能心里有点数。” “防御魔法有很多种。”杜正一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能量监控,这座森林里现在就布满了冰晶大小的监控水晶,几乎算是无处不在。” 关歆月不尽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一阵风将银松树上的碎雪吹下来,林间到处飞舞着这样白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天光下,几乎分不清它们是碎雪、冰尘还是尘埃大小的晶体碎片。 “不过你不用担心,魔法师迷恋于监控能量,你没有能量,所以在琼林的视域里也就是不存在的,现在琼林只能看到我一个人。”杜正一说。 “你们以来魔法就像我们依赖现代科技。”关歆月说。 “差不多。”杜正一肯定了她的说法,又继续说道,“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怎样才能让罗奇从遍布琼林的监控水晶中离开。罗奇的魔法能力虽然低微,却并非全然没有,他依然会被琼林的防御体系识别出来。虽然我可以修改防御水晶里的密语,给罗奇增加一个离开权限,但那太复杂了,将来也必然会露出马脚。我想,只有直接关掉防御水晶才是最合理的。只要关掉一段时间,我就有希望利用这段时间带他离开。” “我明白了。”关歆月听懂了这个计划的大体脉络。她隐约觉得杜正一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这个计划在他们的世界里也许是惊世骇俗的。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优先确保你没事。”杜正一说道,说完又继续埋头向前走去。 “没关系。”关歆月低声说,她抬起头看着云下的琼林,“我已经走到这里了,怎么可能不去那里看一眼呢?”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在法师的耳朵里却是一字不落的。杜正一站住了脚,就在此时,一座高大的建筑突兀地出现在这片北国的原始森林里。他抬起头看着这座恢弘的白色大理石建筑,他还记得幼年时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受到的震撼,记忆中冬日的晴空下,这座宏伟的白色石头城曾经像神殿一样闪烁着微微的光芒,仿佛在回应着上天神只的低语。 这里就是琼林的核心,也是这块大陆上魔法的核心。它的建造年代很晚,所以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丝欧洲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风格。原先的那座神殿毁在了一场魔法师的内战中,那时候它还是全木结构的,唐风的黑色建筑,宝顶勾勒着金色的图腾,静静地伫立在山林之中,一样的恢弘壮丽。那些旧时代的故事罗奇一定听过,也许关歆月同样听过。本来她是没有机会站在故事中的神殿门口,其实那也并不遗憾,如果可以交换他知道她会毫不怀疑地换回原本的平淡生活。可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荒诞。 就像杜正一自己,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从来也不曾来过琼林。 “这里就是琼林的中枢?”关歆月紧走几步,打断了杜正一的思绪,她跟杜正一并肩站着,到底年纪还小,在看到魔法世界的中心时,小脸上还是涨满了兴奋。 “是的。”杜正一说,收回了视线,不再看那座神殿。 “没有霍格沃滋那么酷炫,我姐姐以前总是把这里说的特别玄。” “那是什么?”杜正一说,问完就摆摆手一副算了的表情,“不管那是哪,这座建筑符合当时的时代特征和审美特点。你难道指望这里会是欧洲的古堡吗?如果不是木头建筑难以保存的话,这里应该是完全中式的。” “这样也很美。”关歆月笑了,诚心诚意地赞美着杜正一的文化,他反而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罗奇现在就在这里?” “应该是在地下。”杜正一说道,“琼林的地下关押着不少罪犯,大部分都是一些有极端倾向的魔法师,小部分是其他类罪犯。” “你们有不少疯子?”关歆月惊讶地问道。 “被关押在这里的人总数并不多。”杜正一说,“普通罪犯通常是在服苦役,并不关押在这里。” “你打算怎么下去救罗奇?” “琼林的防御被关闭之后,整个中枢都会瘫痪,到时候肯定是一场大乱。监狱是一个独立于整个防御的子系统,我会以审讯者的身份去监狱里提审一个以前被我关进来的疯子。放心,那个人不是极端分子,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一直在不停地搓火球。只要引导他从外侧攻击罗奇的监牢,就可以借他的魔法力量打开罗奇的监牢。” 关歆月有些紧张地在胸口抱起了自己的胳膊,“听起来很合理,应该没事的,是?” 杜正一笑了,他多少有些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小姑娘操心他,“放心,我经常被派到各种地方处理这种烂事。” 稍微停了停,他才说道,“这件事的关键其实在你的身上,我马上就会带你瞬移,但我不能瞬移到太靠近防御水晶的地方。那东西太灵敏了,太近的魔法能量都会被它捕捉到。这样我们要想走进放着防御水晶的房间,就必须经过一个大厅,从至少几十个魔法师身边走过。” “什么?”关歆月差点尖叫出来,“几十个魔法师身边?就算你们那破水晶识别不出来人类,难道你们魔法师全是瞎子吗?难不成瞎得看不见我?” 杜正一抬起手做了个让她克制最的手势,“所以最难的部分,就是你要保持平静。不管是谁靠近你,你都不要慌张。普通法师当然不瞎,他们看见你在我身边,就会想当然地认为你是一个法师,或者某个大法师的女儿。这也不是完全撒谎,你本来就是关毓山大法师的孙女。” “你的意思是大法师刚好都是瞎子?”关歆月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他们既不是瞎子,又是瞎子。”杜正一说道,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大法师习惯用能量探测代替眼睛去看人,他们不是用眼睛去看人的,是靠能量测试来感知身边的魔法师。如果刚好有一些看起来就德高望重的法师走近我,你就稍微站远一些,尽量靠近年轻的法师,就算去跟他们搭话也没关系,知道吗?只要表现的自然就对了。” “那些年轻的法师就没有哪个是大法师吗?”关歆月谨慎地说道。 “年轻的法师里,能做到那一点的只有我,我是不可能出卖你的。” “哦——”关歆月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得到了怎样强大的保证,“怪不得罗奇讨厌你。” 杜正一脸色一怔,关歆月的眼珠子早转了一圈,“哎,算了算了,又没有人真的讨厌你。那个……虽然找不到证据,但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会不会怀疑是你带走罗奇的?毕竟最近你们走的很近,再加上你的本事,想也知道有几分可能是你干的。” 杜正一微微一笑,一丝不露痕迹的张狂就又显露了出来,“没有实锤,怀疑我又能怎么样?” 关歆月了然地点点头,就算罗奇不讨厌他,肯定也有的是人讨厌他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到底为什么要针对罗奇?是不是看他比较弱,就想拿他当替罪羊啊?” “我也不敢肯定。”杜正一说,他的心头又一次飘过一层阴霾,仿佛是自言自语地,他说道,“我有一些猜测,如果不幸被我猜中了,那他现在……” 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便不肯再说下去了。 第四十四章 第五实验室 第四十四章 杜正一在一条无人的走廊里现了身,他松开了女孩的胳膊,等着她恢复平衡。穿越一段空间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如,只是,已经没有以前那样自如了。他要克制自己,不要像曾经那样随心所欲地使用能力。比如,不要为了去厨房拿个苹果这样的事,就穿越空间。 但是使用魔法能力的感觉是那样好,穿越空间的时候,这个世界变得缓慢,纤毫毕现。他看得见空间扭曲的轨迹,看得见空间静止如同切片的果冻,他真切地觉得自己是活着的,那就是他存在的形式。然而现在,他谨慎地使用他的力量,他就像一台性能良好却永远不能调到运动模式的汽车,只能在节能模式下缓慢地行驶,他时时刻刻感觉得到引擎在上锈。 所以,如果罗奇能够自己应付麻烦,他就不应该浪费时间到这里来救他。杜正一从来就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一天想过要做英雄。 如果说的确存在着一个英雄,那也应该是他身边的这个姑娘。大概英雄这种角色,一旦成了年,就不再适合扮演了。 在他们走入大厅的那个瞬间,杜正一就知道关歆月肯定没有问题,那姑娘在脸上挂了一副极尽鄙视的挑衅表情。他知道这幅神情可能源自关歆月对魔法师世界发自内心的敌视,也可能是罗奇说的中二病的表症。但在这个顶级法师聚集的大厅里,三分之二的人都挂着这种表情,关歆月走进来简直就像回了家。 开放式办公的大厅里有不少法师匆忙地来来去去,杜正一坦然地穿行在这些人中,偶尔向一两个熟人点头致意,关歆月按照之前说好的跟他保持着两步的距离。他用余光注视着她,这周围有几个魔法实验正在沙盒的结界中进行,她依然保持住了毫无好奇心的冷漠表情。他简直要为她叫好了,现在如果跟着他的人是罗奇,他大概得找个链子把他拴着才能平安走过去。 这座大厅面积不小,他们终于走完了大部分,再走十米就要走出大厅了,杜正一发觉自己暗暗松了口气,转头瞥了关歆月一眼,跟她交换了一个眼色。大厅的北端是一条走廊,走廊里的房间大部分都是大法师的办公室,但只是形式上的办公室,他们通常都不会在这,在这里拥有办公室在形式上带来的荣誉感要大于实际用途。走廊中间是一座图书馆,保障着琼林防御的能量水晶就在这座图书馆里。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现在图书馆里不要有人,如果图书馆里有人在查阅资料的话,他就不得不等上一阵子才能行动。一切都指望这最后的运气了,一般来说白天不常有人去那里,他成功的概率依然很高。他对罗奇出事的预感越来越沉重,他回忆起跟罗奇有关的细节,处处都是疑点。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对为什么是罗奇跟着他这件事穷追猛打,都是因为刘璃大法师那句l 值特别高的鬼话把他的注意力全吸引走了,到现在他也不能理解像刘璃那样比砚台还端方的人怎么能说出那样的鬼话来。 他想的太多,被分了心,眼角的余光瞥到一道黄褐色闪过时,他竟然没有反应。有人大喊了一声“小心!”,杜正一的身体感知到了能量的突然迫近,他的本能几乎在叫嚣着危险。毋需思索,他顺从本能猛地闪身避过,回过头去第一眼就是去看关歆月。她十分聪明地站在一堆法师身边,一只手紧紧捂在嘴上,但是没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放下心来,转而去寻找攻击他的东西,几个法师冲上去一起制住了那玩意。他简直太幸运了,走在魔法师最体面的办公楼里,还能差点被一只狒狒抓破脸。 “怎么回事?”他心不在焉地说道。他急于离开这里,可又不能表现的完全不在乎,毕竟睚眦必报和不好招惹一直是他贴在后脑勺上的标签。那个惹祸的小子已经魂不附体地跑过来道歉了,杜正一在这层楼威名赫赫,那人看清是他的时候吓的腿都软了。 杜正一满肚子不耐烦地听着他磕磕巴巴地解释通灵兽失控的事故,他们刚刚开始实验灵长类动物,有点把握不好高智商动物。 他刚想把这小子赶走,身后就传来一个说话的声音,“杜正一?是你吗?” 杜正一不耐烦地回过头去。一个灰白头发的中年法师正站在不远的地方,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神色严肃,极有威严。 “左宇老师。”杜正一不得不停下来,左宇是他老师的同僚,听说今年还被提拔了,是这里的负责人。 “来找你的老师?”大法师径直向他走了过来。 “来查一点资料。”杜正一说道,下意识地瞥向关歆月。她大约意识到了要警惕年纪大的法师,背转身融入了几个正在谈论魔法系数的女孩中间,跟杜正一拉开了更远的一段距离。 那个年轻的法师终于拿回了自己的狒狒,左宇严厉地瞪视着他,那个小伙不等他说话就一溜烟地就跑了。左宇目送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杜正一,目光温和了许多,像是在望着自己的孩子。“好一阵子没看见你了,裴老还是到处使唤你?我记得你是今年毕业,就来我们部门。” “我还要跟裴老师谈谈,”杜正一说,相对于严肃的大法师来说,他的态度反倒要算得上冷淡。“你这里也不缺人手,今年又多了许多新面孔。” 左宇烦恼地笑着摇摇头,“我最近正在跟裴老谈这件事,优秀的法师太少了。” “这怎么说?”杜正一本不想多谈,但也不好即刻便走。“他们不肯来实验部吗?” “我跟裴老之间有些分歧。”左宇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的神色淡淡的,微露不豫,“我希望从招生开始就更慎重一些,提高入学要求,有一些魔法师评级过低,即便有些魔法能力,也不宜录取。” “这是为什么?”杜正一想到了罗奇,下意识地辩护道,“有些魔法师学徒可能在自身能力的释放上有障碍,学习多年后会逐渐克服障碍。” “但终究有限。”左宇接口道,他说的是实话,杜正一也无法反驳。 左宇继续说道,“何况这些学生注定是要去彼方生存的,自然而然地倾向人类,在学校宣扬人类的生活方式,对其他学生影响太坏了。你上一届一个拿到一级法师资格的学生,直接拒绝了法师委员会的征召,去彼方开了个饭店。在我们那个时候,这种情况简直难以想象。” 杜正一却想到左宇的“那个时候”正是人类的糟糕时代,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满地疮痍,那时候如果有哪个法师想去人类社会生活,那才难以想象。 “你的同学不少也都有这样的想法,我们现在想要征召执行法师都有点困难了。就算来了这里,不少口袋里也都揣着手机,我特意屏蔽了整个琼林的电子设备。” 杜正一无话可说,他从不关心别人在做什么,跟他的同学们也很疏远。而且,他的口袋里还装着一只手机。 “你是难得的一个有责任感有担当的孩子。”左宇语重心长地说,“我虽然说不动裴老,但咱们总还是有些共同语言的,我希望你能跟裴老谈谈。” “我老师怎么说?”他问道。 “裴老总是希望给人机会。”左宇面露尊敬,又有些不以为然。“即便我们给了那些孩子机会又能怎么样?终究也没有几个学生肯努力突破自己的瓶颈,大部分都不够勤奋,懒的只知道玩人类那些消磨意志的游戏。” 杜正一没有说话,如果勤奋是美德的话,他知道左宇也只是勤奋而已,如果裴枢不是个愿意给人机会的人,以左宇的天分也根本没什么希望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上。在杜正一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玩过了测试左宇能力的游戏了,左宇在他的面前就像一本打开的书,而且这本书还是用拼音和插图写的,根本不值一提。 想要以自己的标准去评价别人,究竟有什么意义?左宇的价值观是勤奋,可这世界上勤奋终究不是最重要的,不过智力也不是,魔法能力也不是。所以裴枢总是愿意给别人机会,愿意等等看别的可能,杜正一知道这是明智的。 但左宇赏识他,便把他们认作一类的人。左宇拍了拍的肩头,话题一转,“我听刘子予说,他们给你分了一个有问题的搭档。” 杜正一愣了一下,被提起了兴趣,“刘子予说的?她怎么知道?”她也是裴枢的学生,一直在这里工作,是个只对创新魔法感兴趣的女孩,他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听见她说闲话都已经够奇怪的了,更何况说的还是她不该知道的事。 “你那个搭档被抓来这里的时候,还去纠缠她了。”左宇不大满意地说,“黎绪做事情越来越难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一个没什么能力的孩子抓到琼林来。” “左老师怎么知道他没有能力?” “他的父母来了,结果安全处的黎绪扣着那孩子不让他跟父母见面。”左宇不满地说。“我跟他的父母正好认识,罗医生夫妻都是最杰出的医生,可惜这个孩子不像他们。” “罗医生夫妻两人都是医生?”杜正一惊讶地问道,他的声音压低了,“他们夫妻两个都是意念大师?” 这次轮到左宇吃了一惊,“意念大师的名单是机密,你怎么知道的?” 这就等于是肯定的回答了,不过杜正一也知道左宇一向不当他是外人,左宇甚至也不曾把他当作过学生,他总是将他视为同事,甚至视为未来接替裴枢的人。像左宇这样的大法师虽然执拗难搞,却也有朴拙的一面。 但这些不是杜正一要考虑的,他有一个念头,已经压在他心里很久了。左宇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但他的勤奋也让他有着丰富的知识量。“左老师,”杜正一有些急切地说,求教的诚心让他的态度诚恳了许多,“左老师,我听说心灵感应是罕见的能力,在有这种能力的家族中经常是隔代出现的。但如果夫妻两人都是心灵感应者,那么生出这样孩子的几率就非常高。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没错。”左宇略带惊讶地说道,看起来一直昏昏欲睡的杜正一突然不缺觉了似的,这让他有点吃惊。“罗医生提到他们的独子能力缺乏的时候,也是很遗憾的。虽然不知道你这小子又是怎么搞到的消息,但罗医生夫妻是人中龙凤,差不多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意念法师了,帮助琼林解决了不少问题。” “罗奇说……他们家人心灵评级都非常低……”杜正一喃喃地说,心里那些刺刺痒痒的感觉却突然清晰了起来,划出了明确的轨迹,指向一个难以置信却明明白白的结论。 “你在说什么?”左宇疑惑地问道,看着杜正一没有回神儿,他也不以为忤,耸耸肩顺着猜测说道,“你说的是他们的孩子吗?心灵感应者都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普通人的隐私在他们面前无处遁形,但他们却经常把心灵感应当作自己最大的隐私。不过,这也不难理解?”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杜正一,经常听见那些年轻人谈论杜正一有些高反倾向,似乎对很多人的普通感情和隐私都不能理解。虽然他是不相信这些话的,但他还是会为杜正一担心。 “嗯。”杜正一含糊地回答他,“我还有一个实验结果要跟刘子予确定一下,我去找她问问。” “等等,”左宇说,拦住了杜正一。 杜正一心里提起了一点警惕。 结果左宇看着他问道,“你的身体最近还好吗?你的脸色看着可不太好。” 杜正一怔了怔,没想到左宇是在关心他,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还好,没什么问题。”他含糊地说道,向左宇微微点头,转身走开。 没想到左宇又叫住他,“你既然跟罗医生的孩子做过搭档,要不要去看看他?我想不管是出了什么事,黎法师早晚也是会找你问话的,反正你今天也过来了,不如直接去跟他谈谈,问问是怎么回事。” 杜正一的脸色慢慢倦怠起来,他眨了眨眼说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左宇叹口气,好像还想给他讲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已经走开了。 第四十五章 防御 第四十五章防御 杜正一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刘子予,那个短发的小姑娘好像早就料到了他会来找她。她松开手里忙活的工具,从半空中缓缓地降下来,跟杜正一对视了一眼—— “师哥。” 杜正一转身向大厅尽头走去,刘子予漂浮在他身后跟了过去。他在没人的伏羲女娲雕像下站住脚,刘子予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轻轻挨在了地面上。 杜正一看了她一眼,直截了当地说,“罗奇有话让你带给我吗?” 她摇摇头,杜正一瞬间有些失望。 “但我想告诉你点事。”她说,她抬起手做了一套复杂的手势,看起来有点像日本古老神话里的结印。杜正一知道这是她小时候跟着刘璃老师学习时养成的习惯,现在的她没有必要借助手势来集中注意力施展魔法,很多魔法师就是有各种各样的癖好。 随着她的手势,两人周围的环境彻底寂静下来,她隔绝了内外的声音,相当于她自己创造的沙盒,不过这个沙盒功能简单,只适于机密谈话。 “他不在立方体里。”刘子予说道,“我猜你想知道这个。安全处的那个怪咖把他带到审讯室去已经两天了。” “你知道哪间审讯室吗?”杜正一问道。 “他来的时候跟我提到了裴枢。”刘子予说,微微皱了皱鼻子,“但是老师最近不在家,我们不是你,也不能随意进去孤山。我打听了麻将师哥,才知道那个人跟你混,我想你大概这几天会过来,就稍微留意一下这边——他们把他带去那间审讯室了。” “哪间?”杜正一蹙起眉来,他不是麻将,能跟师兄弟们各个都混的很熟。这个女孩看着有点自闭,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也不是很能明白。“哪间审讯室?” “就是那间啊。”刘子予说,好像很惊讶杜正一的反应,“那间就是最古老的那一间。” 杜正一的心头猛地一坠,“两天了?” 刘子予抬起头想了想,“快到四十八小时了。” 杜正一第一次感觉到了后悔,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还没道谢,平生不太擅长收人的好处,他回过头去尴尬地草草说了个“谢谢”。 刘子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收起了她的隔音魔法,转头就回去忙了。 杜正一在窗边找到快要藏不住了的关歆月,有个二五眼的男法师好像对她很感兴趣,正在缠着关歆月说话。杜正一烦躁地把那个男生瞪走,第一次有点同意左宇的说法,这些二百五是不是有点太差了,难道看不出来关歆月根本还没有成年吗? 关歆月透了口气,连忙躲到杜正一的身边,顾不上先前说的要保持几步距离的话了。“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们说好了的!你竟然跟女生躲到雕像后面聊天!哦天呐那个雕像是什么?” “你不能问问题,懂吗?”杜正一低声说。没有魔法师会对他们常见的伏羲女娲对称雕像好奇,就连他们小时候吃的巧克力都是这种形象。 关歆月紧紧地闭上了嘴,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杜正一知道她的精神已经崩得很紧了,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她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不要看,不要怕。”杜正一伸出一只手,握在女孩的小臂上。 关歆月的心定了下来,她的头挺得更高,就像一个目空一切的魔法师。杜正一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小臂,她听见一个似有似无的耳语,“他应该是出事了,我错了。” 关歆月怔怔地抬起头,在那个年轻的大法师的脸上只看得到一片空白,但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终于走出了大厅,在琼林里这座大厅有一个名称,第五实验室。当初建造它的用途连杜正一都不知道,但那些天才的魔法师们就这么聚集在这座巨大的实验室里进行各自的魔法实验。大厅的后面通向一条宽敞的走廊,杜正一没有耽搁,带着关歆月直接穿过走廊,走进了走廊尽头的另外一座大厅。 这里是琼林的图书馆,保存着来自魔法世界各个时代的书籍,甚至还有一部分从上一座琼林中抢救出来的竹简。当然还有更多被魔法水晶储存着的知识,水晶被镶嵌在图书馆的柱子上。关歆月乍走进图书馆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水晶宫中,她漫游在水晶廊柱之间,墙上又是满满当当的书,一时间觉得这真有些疯狂,她就像掉进兔子洞里的爱丽丝。 “这里。”杜正一简短地说,说着松开了关歆月消失在一根柱子的后面。 关歆月知道不是惊叹的时候,心急火燎地追着杜正一的脚步跑过去。 “图书馆里没有人。”杜正一低声说,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个时间很多人都不会到图书馆来,到这来,需要你来把防御水晶拆开。” “不是让我拆柱子?关歆月担忧地说,生怕杜正一高估了她的体力,没跟她说明白。 关歆月跑了几步,赶到了图书馆的中心,四根柱子之间立着一个花园日冕般的台基,台基的中心立着一块消防灭火器大小的水晶。关歆月已经发觉魔法师们的水晶成色不一,这块水晶看起来是琥珀色的,不算很透明,水晶的下部严丝合缝地陷入台基的一个凹槽中。 “先按它一下,然后双手托着把它拔出来。”杜正一说道,“我不能帮你,你要有点力气,拔出来之后底下会有水晶丝连着,我来告诉你拔出那些水晶丝的顺序。” “天啊。”关歆月照做了,先按了琥珀色水晶一下,然后向上拔出。这部分没什么难的,但这种操作让她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天啊,杜正一,你觉不觉得你们这套东西跟我们的很多电子设备都很类似吗?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材质不同。天啊,甚至细丝都有点像光纤!” “别说话。”杜正一仔细地看着水晶下面的全透明的细丝,指点了关歆月断开水晶丝的顺序。 关歆月用一只胳膊抱着水晶,将水晶丝一一断开。完全拔出水晶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如果说有一点仿佛被降噪了的感觉,她也怀疑那是错觉。“没有什么变化。” “嘘。”杜正一轻声说道,“现在最大的变化是树林里的传感水晶都停止工作了。” 关歆月一动不动地站着,还抱着那只尺寸不小的琥珀水晶,她不是感觉到了有什么传感器停止工作,她清晰地听到了脚步声,外面的大厅仿佛全乱了。她突然想到,不只杜正一知道琼林的防御被切断了,其他魔法师也都知道了。 “接着怎么办?”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计划的问题所在,“他们马上就会来查看?这么大块水晶往哪藏?” 她慌乱地看着四周,查看哪里的书架还有空位置,“就算藏的起来,总有大法师跟你一样能顺着能量感应找到它?” 第四十六章 左宇 第四十六章 变化发生在不知不觉之间,最先意识到出了事的是刘子予。 她漂浮在空中正在琢磨着重新定义一套新的沙盒规则,新的规则首先违反的就是重力原则。等到成功之后她会先把这套沙盒规则交给杜正一使用,他的反馈意见总是最好的。除了他还能有谁愿意冒险使用新东西呢?还有谁比他的胆子更大?不给他还能给谁呢? 不过眼下她的实验进度有点慢,她又被卡住了,她打算去看看人类最新的研究成果,他们总是能给她提供思路。左宇那个老僵尸总是禁止他们跟人类沾边,生怕人类会把他们都污染了。但是人类的新材料层出不穷,实验方法也突飞猛进,他们已经开始在太空中做实验了。刘子予最近有点嫉妒,她可模拟不出来太空中的辐射条件,这种缺失就像是她损失了一个亿的信用点。 话说回来,她对实验条件的稳定性要求得就是那么高,所以环境参数突然发生变化的时候,她气不打一处来。 她折叠起自己的实验沙盒,猛地跳到地上来。落地太猛,膝盖都有些挫伤。 “怎么了子予?”她身后的狒狒男立刻凑了过来。 她没有说话,刚才她以为是狒狒男搞出了岔子影响到了她。 老僵尸正在来回巡视,正走到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也向这边看了过来。她不是太喜欢他,他总是对他们太热切了,她可不想让他找到机会抓住他们谈心。 可是老僵尸还是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了,他快步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嘘——”刘子予说,她翻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片刻之后转回视线来打量着左宇,她歪着头费解地看着她的老师兼领导,难道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听声音还是个男生。 大厅中的实验纷纷停了下来,几个法师开始迅速而有条不紊地为正在做的危险实验增加守护结界。 “出了什么事?”左宇严厉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气氛已经全然不同了,琼林中发生了一种别样的寂静,仿佛之前他们都是在被温暖的小声音劝慰着平复着内心的,那种舒适的感觉存在的时间太久了,所以他们都忘了那声音的存在。但是现在,琼林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刘子予突然高兴了起来,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不到杜正一真干得出来。左宇正在对周围怒目而视,努力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他应该已经能够觉察到了,只是他太紧张了,也太古板了,决计没有能力往那个方向去想。刘子予已经看到那个跟着杜正一来的女孩子从走廊里冒出头来了,她看上去紧张坏了,小心翼翼地融进乱糟糟的法师中间。 她笑得跳向空中,左宇已经顾不上跟她说话了,她在空中加速落在那个女孩的身边。面色苍白的小女孩被吓了一大跳,她伸手拉起女孩冰凉的手,“跟我来。” 她拉着女孩穿过人群,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两个手拉手的女孩子消失在大厅里。终于有一个法师愿意告诉左宇发生了什么事,“左老师,琼林的防御消失了,我们现在完全处于暴露状态。” “什么?”左宇惊呆了,他一时之间还难以相信,立刻想要召唤防御关闭这座大厅。 储存着历代琼林大法师魔法能力的防御系统静默着,没有回应他的召唤。他错愕不已,一瞬间各种想法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他焦头烂额地思索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别的大陆上的法师又想掀起风雨,还是出现了新的极端罪犯胆敢攻击琼林,他是不是需要召唤战斗法师。这样想去他又开始想到此刻到底有几个战斗法师正在琼林中,值班的魔法师是谁,他是不是应该先去通知裴枢,由他来拿主意。 这样想了一遍他突然意识到有一个战斗法师就在这里,刚刚还跟他说过话。他的信心突然回来了,杜正一就在这里,一切还不是太坏,他肯定能帮上大忙。 左宇顾不得理会那些不断问他该怎么办的法师,大踏步穿过大厅,走出五号实验室,进入行政法师办公室的走廊。 杜正一刚好从裴枢的办公室出来,抬头看见了他,“左老师。” “你在裴老的屋里找资料?”左宇瞬间有些失望,“你刚才有没有去过图书馆?” “去过。”杜正一沉着脸说,“有几个人在里面,但我没有留心看是谁。他们关掉了琼林的防御。” “是的。”左宇糟心地说,“跟我一起去看看。” 他命令到,一想到琼林已经完全暴露,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他心急如焚,再也忍不住狂奔起来。三十几米长的走廊长的好像不到头,图书馆里更大的不可思议,他跑出了一头的汗。 杜正一闪现在他的前面,先到了防御水晶的基台,可他什么话都没说。 这不是好兆头,左宇真正开始绝望了。可是事后他想一想,他这一辈子还没有经历过当他亲眼看到防御水晶失窃时所感受到的那种绝望。 他呆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基态,“什……什么人……偷走了防御水晶?” “是啊。”杜正一说,依旧很沉着,“没有人能穿过防御到这里来,一定是内部人干的。” 左宇的脑子一片空白。 “拿到水晶之后应该就在这里穿越空间离开了。”杜正一分析道,“没人能带着高能水晶穿过大厅,五号实验室里的人都能感应到水晶的能量,他们带不出去的。” “说的对。”左宇喃喃地说道,他知道杜正一说的是对的,水晶的确不在这里,他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首先应该马上检查是否有人离开了琼林。”杜正一提高声音说道,唤回了他的注意力,“同时搜索整座大楼,如果没有人离开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水晶藏在这里的什么地方。” “是的,说的不错。”左宇点点头。 身后传来了更多的声音,大厅里的人都涌了进来,有人已经看到水晶不见了,同时响起了几道抽气声。 左宇回过头来,要求所有在琼林的战斗法师集合,同时召集各楼层的主管。 杜正一慢慢地退到人群的后面,他穿过走廊,回到五号实验室的大厅。他找不到关歆月的影子,但他看到了刘子予,她正从大厅的另一道门走进来,远远地朝他点了点头。 第四十七章 黑曜石 第四十七章黑曜石 “潘德拉贡轨道。”刘子予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一脸迷糊,喃喃地又吐出一串数字。 杜正一听出来是个轨道站点的坐标,应该就是关歆月的去向,他微微点头向刘子予致意。她已经走开了,避开乱作一团的魔法师,走到玻璃幕墙边望着脚下的森林神游去了。 大厅的另一端,不断有战斗法师闪现出来,杜正一能察觉到能量的轨迹如流星一般在虚空中不断划过。很快,这座大楼,或是说这座神殿里所有的战斗法师和资深法师都被左宇召唤来了,他终于等到了地底下最空虚的时候。 杜正一缓慢地走出了大厅,大门在他身后关闭的那个瞬间,他遁入了亚空间,瞬间移动到深埋在冻土层之下的地底大厅里。琼林的地下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最深的几层埋藏了太多古老的秘密,现在已经不再使用了。在还可以使用的房间里,最古老的一间就是据刘子予所说的,正在用来审讯罗奇的那一间。 深渊被不断关闭是有理由的,魔法师很多古老的秘密终究还是被忘记的好。杜正一听说过关于那间审讯室的一些秘密,大部分都是怪谈,但人人都很忌讳那间审讯室却是真的。他听说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古老的黑曜石,魔法师的内战往往是跟意念法师有关,人们离不开意念法师,又恐惧意念法师。他们的世界曾经被心灵感应者统治过,但他们也曾经压迫屠杀过心灵感应者,魔法师矛盾的行为有时候并不比人类少。 黑曜石是一种特别的存储晶体,魔法师们所开采的黑曜石最大的特性就是更适合储存意识,在战争残酷起来的最阴森的时代,法师们曾经喜欢用黑曜石制作护身符,抵御那些躲在暗处发动攻击的心灵感应者。大法师们复制一段自己专门用来抵御意念攻击的意识,所谓护身符就是这么做成的,相当于为普通魔法师提供了一些可靠的魔法加成。 可惜有很多时候情形恰恰相反,既然晶体本身只是适合储存意识,意念法师当然也会同样喜欢使用黑曜石。在最混乱的时代,数不清的携带着意念陷阱的黑曜石被当作护身符贩卖,许多人迷失在意念的迷雾之中,成为行尸走肉。 在那之后的数个百年里,黑曜石都是被禁止之物。而审讯室里那块巨大的黑曜石,本身就含有数位早已故去的大法师的片段意识,那间审讯室的存在就是用来审讯意念法师的。可是在今天,魔法师们总要比过去文明了很多,其中一个最为实际的原因就是守护心灵的魔法不断发展,足以跟心灵感应者抗衡,意念法师史无前例地融和在魔法师们的主流社会中。黑曜石审讯室的启用是要经过尊者批准的,这种以折磨心灵为主要手段的审讯室,几乎不会被尊者批准。除非嫌疑犯穷凶极恶,或是事件极其重大和紧迫,当然,这些都不符合罗奇的情况。 即便杜正一心里的猜测已经越来越清晰,他也知道是非曲直首选在于黑曜石审讯室被滥用了,罗奇绝不是第一个无辜被推进去的人。 甚至,那个人类女人齐悦也不是第一个。 杜正一攥紧了拳,他穿过黑暗的地下走廊,防御水晶是整座琼林的魔法中枢能量,现在连地下的照明都失去了。但他没有升起火球,他无声地穿越着黑暗的空间,并非用眼睛看,他也能看到地面在倾斜向下,走廊每隔五十米的距离便会变得更加狭窄,墙壁的基石不断变换着材质,直到变为古老的岩石。 他顺着坡路走下去,沉默地背诵着不同的密语,向自己甩上一道又一道抵御心灵攻击的屏障,越向下走,他就越需要更多的护盾,在地底深处有无数灵魂的碎片在絮絮低语,他不想听见,也不想被听见。就像适应高原反应一样,要适应杂乱的零散意识的侵扰,他也需要缓步进入,慢慢适应。 杜正一估算着自己最终同黎绪交手时的胜率是多少,他的能力不俗,在这基础上他还可能是个心灵感应者,一个意念法师。如果他不是意念法师的话,他就无法操纵黑曜石监牢,把审讯选在那里也就没有意义。更不要说齐悦死亡的情形看起来就像是被变态杀人犯折磨致死,可那恰好与意念法师不断剥离一个人生存欲念,提取意识的过程完全符合。 想到这里,他又一次加快了脚步。不管罗奇自身有多少秘密,那都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也许碰巧持有秘密的钥匙,可他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将成年的男孩,没有人有权力去压榨和摧残他的灵魂。 杜正一对黎绪也有优势,他的防御魔法几乎强大到让他在心灵感应者的世界里是无声的。他擅长的突袭依然可以奏效,他对黎绪一击得中的成功率非常高。只是他不知道审讯室中有几个人,人数越多事情就会变得越麻烦,善后也就会越难。 不过,他很有信心,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他十分擅长去做那些他必须去做的事。 黑暗变得更加浓重,杜正一没有理会,他没有理会那些心灵力量向他意念中的渗透。他无声而快速地穿过走廊,只在一个无声的蜂鸣中暂停了一下脚步,他辨不清穿透他意念的蜂鸣是什么,就不再考虑。 黑曜石监牢就在面前,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瞬移突刺,他蓄势待发,右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但突然之间,他直起了腰,迟疑地看着前方的黑暗。 监牢黑色的门在黑暗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着,他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监牢里有隐约的光亮透过来,不是审讯人员应该会使用的照明光,那光亮柔和混沌,像是自然界的光辉。 杜正一缓缓地伸出手,推开了半开的房门,阴森森的黑曜石桌上放着一口水晶棺。 他能看清,是因为一缕蓝色的月光从监牢顶上的石头天花板上投射下来。他突然想起了在关家老宅地下的井里,他陷入的那个幻像,破屋之中飘坠着同样的蓝色月光,衰老疯癫的罗奇坐在月光下看着他。 他战栗起来,水晶棺里只有奇怪的透明液体,看上是水,但又不像。 杜正一向前走进屋里,看到两个人倒在桌后,他谨慎地走过去查看了一下,两人都不是罗奇。 是黎绪和赵之言。 第四十八章 水刑 第四十八章水刑 “不——”罗奇紧紧抓住面前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可是黑曜石桌子的光滑桌沿根本就抓不住,罗奇的垂死挣扎坚持不了多久,他心里完全清楚。 动手的人是赵之言,就算罗奇没被折磨的死去活来他也不是赵之言的对手。他有魔法力量的强化加持,也许对付杜正一不够有,可是对付罗奇却绰绰有余。 罗奇被拎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从黑曜石的桌沿上滑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粗糙石墙面上那个诡异的笑脸更明显了,他仿佛在哪里见过。老房子的窃窃私语在他的耳边越来越大,他分不出来那是真实存在的声音,还是他的脑子已经乱了。就像这一刻,明明只有一瞬间,但在他的眼里却无限长,所有的细节都清清楚楚地刻进他的脑子。 他不想就这样完蛋,他鼓起最后的勇气,疯狂地挣扎着转身。他的腰部发力,从右向左猛地扭动,腰部带动肩膀,他拼尽全力抡起一拳重重地打在赵之言的身上。他不想像三年以前那样任人宰割,他宁可选择自己在跟赵之言肉搏的时候被打死。 赵之言没有提防,被打得后退了一步,松开了他的。罗奇低吼了一声,眼睛血红地冲向赵之言,不知哪里涌出来的力量带着他狠狠撞倒了,他骑在赵之言并不怎么强壮的身体上,在赵之言惊愕地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罗奇从来也没有这么畅快过,被人羞辱,被人绑在铁道上等死的绝望早就烧成了岩浆一般炽烈的愤怒,他还想再打第三拳。 “够了!”一个惯于装逼的威严声音怒喝道,“这场闹剧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你妈……”罗奇怒吼道,抡起拳头,可这拳没有打到底,一股不可反抗的力量束缚住了他。 黎绪甚至都没有接触到他,就已经把他从赵之言身上拽开,他挣扎着被一股胶着的力量捕捉住,那股力量紧紧地把他的四肢都收紧了,就像无形的精神病人约束带。罗奇被捆成了一具僵尸,他僵硬的身体漂浮了起来,一切又被打回了原型,他刚才成功的反抗就像一个bug。他漂浮进了黑曜石桌上的透明水晶棺,水打湿了他后脑的头发,绝望的恐惧拉扯着他,他深吸了一口气。 罗奇身上的力量消失了,他重重地落进水晶棺里的水中。水晶棺足有一米高,足够淹没他,他落进水里立刻本能地挣扎着把头露出水面。 黎绪平静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厌恶痛苦地战栗着。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有人把千钧铁块塞进了他的肚子,他沉了下去,一直落在水晶棺底。 水灌进了他的鼻子,他的支气管、肺部和胃里都是水,火辣辣地刺痛着他,他本能地挥舞四肢挣扎,体内的血氧含量却因此骤降,他吸入了更多的水。他肺叶和气管中的水刺激着他,他在水中条件反射地咳嗽着,更多的水刺激着他的所有内腔,恐慌和剧烈的痛苦压过了他的冷静。即便他知道冷静地多闭一会气或许能让他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稍微舒服一点,可生理反应让他更加剧烈地针扎着,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只感觉到鼻涕从他的鼻子他的嗓子里流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保住,他的眼泪流进了水里。 罗奇剧烈地在水中翻腾着,就像一条甩到了岸上的鱼,直到他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下来。他的意识进入了最后的恍惚中,像一缕青烟即将消散。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才注意到棺材几乎完全透明,介于水晶和玻璃之间,透过水和棺壁看到的这个世界昏黄如同末日。 他的最后一个意识是,等到有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成为了实验室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了。接着世界就在他的意识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个瞬间,一缕意识钻进了他的意识中,在他几乎静止的世界里狂飙突进,渐渐壮大,试图抓住他最后的这抹自我。 罗奇又一次回到了童年的家中,这一次再也没有夏日的熏风和午后的阳光。暴风雨席卷了他的世界,那狂暴的力量敲碎了他的房门,他抱着小小的玻璃杯,金鱼在他的手里游着,雷鸣响彻大地,一个声音和着雷鸣在他的头脑中怒吼,要他松开掌中握着的一切。 他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天空是比暗夜更深的黑暗,这世界蛮荒而狂暴犹如创世之初,而他有的只是手里的小小金鱼。那个漂亮的金色生物被困在一只杯子的狭小世界里,依赖着这个易碎的生存之地,那是跟他相依为命的唯一生物,他不忍心松开手。 “放开。”他头脑中的那个声音变得柔和了,哄劝着他,“放开,放开它你就能获得安宁。” 罗奇抽泣了起来,他真的坚持不住了,他太累了,他也太委屈了。他想起来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为什么会存在着,一个不会魔法的魔法师,这个存在本就是荒谬的。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他都已经决定去人类的世界了,可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他在这里,没有人来找他,不管是他的父母,还是魔法世界里的尊者,又或者是杜正一,所有人都忘了他,任他淹死在琼林水晶森林底下的冻土里,他会在这里腐烂,静静地被所有人遗忘。 所以一切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他听见一个声音叹息着回答他说这个世界本来便是荒诞,所以手中的鱼和心中的火,究竟又有什么执迷的? 他存在,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他消失,也没有任何人被他伤害。 他闭上了眼睛,缓缓松开了手。他听见风暴在狂喜中达到了喧嚣的高潮,他感受到了胜利的喜悦,那不是找到真相的欢乐,那是征服的喜悦,是收割了新的一颗大脑的喜悦高潮。他甚至感觉到了那个欢嚣之下的粘腻湿意。 罗奇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后悔,他的一生竟然终结于一个变态毫无意义的行为中。 玻璃杯跌落在老房子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那一尾金色的游鱼在黑暗的虚空中划过最后一抹完美的弧线。 “罗奇。” 他听见有人在似远似近的地方叹息了一声,他凝神细听,那丝若隐若现的声音说,“再等一下,再多等一下。” 可他等不了了。 第四十九章 混沌世界 第四十九章 罗奇依然存在着,他童年的幻像随着那尾金鱼一同消失无踪,可他依然存在着。 他本来在等着迎来彻底的沉睡,想象中那应该是一场彻底放松的无梦沉眠,他甚至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坐了下来。他的世界中是一片广袤的混沌,他坐着的地上长满了灰色的浅草,柔软如同毛毯。他举目远望,世界里只有灰色的迷雾,无边无际地涌动着。 他等待着死亡的未知,他还能调动自己的意识,回想起童年读过的故事。死亡的女神是一位骑着灰色骏马的高大女士,她的衣裙由蛛网密密地织就,她将邀请他的陪伴,他会坐上她的马背,与她一同踏上亡灵的国度。 看这情况,他以为这个故事有三分真实,灰色的迷雾中仿佛随时都会走出那位亲切的女士。他叹息了一声,手撑在地上,他向后靠在自己的胳膊上,于是孤独就从灰色的草叶爬上了他的胸口,在他的胸膛里扇起一阵微凉的酸楚。 他被抛弃在这片灰色的世界里,非黑非白的混沌,就像生与死的交界,他知道自己既非活着也非死去。 他回想着自己短短的一生,相对于法师漫长的旅程,他的人生真是弹指一挥间。他行走完了这段短短的路,不曾改变这个世界一星半点,也不曾在这个世界写下自己的名字。就连他死亡的直接原因也都很可笑,为了保护一个根本就不用他保护的,一个不曾将他视为朋友的朋友。他还有几个谜题没有解决清楚,那也只有留给别人去解决了。只是可惜的是,那谜题也许并不重要,其实根本没有人想要解开他生命的谜。 “罗奇。” 他一动,他似乎又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呼唤。他从草地上爬起来,认真地环顾着四周,空中涌动的雾气仔细看看似乎自有意识。 “是你们在跟我说话吗?”他在头脑中问道,雾气没有回答他。“你们是什么?雾霾精灵吗?有没有塑料垃圾精灵?核辐灵?” 没人回答他的破烂问题,一贯如此。 雾气向他的身边蔓延着,仿佛触手一般试探地接近他。他好奇地看着那灰色的雾,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猛地一下天地倒悬,他大吃一惊,想要摆脱那缕雾气,可是一瞥之间他发觉雾中藏着许多模糊的影子。 他的好奇心站了上风,他向那些影子仔细望去,这个世界突然清晰了起来,他要去的路径自然地出现,行动如同呼吸般自然。 灰雾带着它的影子急速后退,罗奇追赶上去,那影子忽而清晰了起来。世界迅速地变化,模糊的影子合成为实体的影响,罗奇大吃一惊,他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审讯室。 罗奇骇然地看到黑曜石桌面上的水晶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躺在上面。他差点大叫出来,那个女人的脸他是记得的。他第一次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她是赵之言制造的一副立体影响,他第二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就已经干瘪冰冻了,双目还插着钢钉。 可她现在还活着,还能够尖叫,她的眼睛也还是完好无损的,可是她死死地盯着罗奇,那双眼中的绝望和疯狂让罗奇毛骨悚然。她为什么要害怕自己?不不不,应该说,她为什么还活着? 更让罗奇恐惧的是他感觉到一丝快乐,一丝畅快,仿佛低等人类的恐惧让他十分开心。他简直以为自己疯了,更疯狂的是他发现自己正拿着钢钉。 “不——”罗奇无声地在头脑中尖叫着,“不不不不——” 那双手拿起钢钉向下插去,他听见自己说,又不是自己在说,“失明带来的恐惧和绝望能帮我打开你大脑中的屏障。” 那不是罗奇的声音,也不是罗奇在说话,甚至那举起钢钉的手也不是罗奇的手。 罗奇惊悚地挣扎着后退,他的意识猛地挣脱了场景的禁锢,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另外一种惊恐,那是不属于他的惊恐,却无处不在。 罗奇惊讶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依然完好无损,至少他的意识和记忆都完好无损。他所在的世界也不再是他混沌的灰色世界。他迷惑地看着四周,数不清的影像折叠在四周,他随手划出一个影像。 折叠的画面在他面前如同一本立体书一般打开,他发觉自己站在了琼林的顶层,许多张老脸就在他的周围,各个忧心忡忡。他们说了许多他不感兴趣的话,好像是在讨论法师信用点数的计算方法是不是需要改进。 他退后一步,费了点劲把画面折叠了起来。再一次打开新的画面时,他就顺手多了。他在一个诡异的房间里,到处燃着白色的蜡烛,许多少男少女拿着阴森森的刀齐声唱颂。他把画面折叠起来,这一次他感觉到的恐惧里还夹杂着巨大的愤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那些折叠的画面之间来回走着,那些骇人的影响从他的面前奔涌而过,他看到无数张面孔,无数张嘴巴齐声说话,他在一张熟悉的面孔前停了下来。 那是杜正一的脸,冷漠而带着厌恶。“黎先生的意思是,带走罗奇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我会按照流程通知他的父母,可能你已经调查过他的档案,知道他的父母也算小有名望。他们应该有进入琼林的资格,大概很快就会去接他回家,相信到时候也会很顺利?” 他看着那张满是厌恶的脸,心中升起一些暖意。他也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嫉恨,那是一种复杂的嫉妒,但是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过来,那不是他的情绪。就像他也明白过来,杜正一厌恶的不是他。向齐悦举起钢钉和屠刀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愤怒在他的胸口汇集,那个念头更加恐惧,世界摇摇欲坠,急于摆脱他。而他感觉到安全和强大,他并不是作为肉体而存在着的,于是也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他。他支配着不属于他的意识空间,轻松的如同支配他自己的头脑。 他在意识中举起双手,世界瑟瑟发抖,泛起的风中满是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嫉恨。罗奇双手握拳,他用最大的决心去撕碎这个世界,他要扯烂整个空间,他要把这个世界变成虚无的存在。 “住手!”黎绪的声音高喊着,“你不能!我失去意识你也会被吞噬的!” “随便。”罗奇吐出这句话,狠狠地扯裂了构筑这颗头脑的所有逻辑地基。 第五十章 笑脸男 第五十章笑脸男 罗奇静静地躺在水晶棺中,他在水中张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自己还在水中。不过这种活着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在他的意识似乎屏蔽掉了所有痛苦的神经,他对身体只有一个模糊的感知,他迟钝地思索出来自己还活着的唯一可能,就是他并没有与氧气真正隔绝。他躺在一个古老的水箱中,浸泡在溶液里,但这种溶液不可能是真的水,也不是魔法师的产物。黎绪在利用人类发明的便利之处时,真是一点都不怕打脸。 他的思绪渐渐翻腾起来,他记得黎绪把他投入水中是为了打开他的意识,他也记得当他真的放弃意识的枷锁时,黎绪并没有真的挤进了他的意识。相反,黎绪不知看到了什么,几乎是丢盔卸甲地逃跑。他不知不觉地跟从着他,在那片虚空之中他总要有个地方去,结果他打开了黎绪的意识世界。当他刚刚模糊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在他人的意识里越来越强壮,强壮到他可以取代黎绪,当然,他也可以撕碎黎绪,哪怕自己的意识也将跟着烟消云散也没有关系。 他猛地彻底清醒过来,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不知道黎绪怎么样了。他睁大眼睛,透过水面,他又看到了粗糙的墙面,还有墙面一角那熟悉的笑脸。他的记忆空间空前地清晰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那笑脸的出处。那张笑脸不是魔法师的符号。他的确看到过那张笑脸,那张笑脸来自一部人类的动漫电影,那是攻壳机动队里笑脸男的logo。 他为这个惊人的认知而战栗起来,他的意识飞速地运转着。黑曜石桌面是古老的魔法师才会使用的东西,这是一间古老而传统的审讯室。既然如此,为什么魔法师会在古老的荣耀里使用这么粗糙的墙面?除非粗糙的墙面之上另覆着一层辉煌的幻觉,别人都能看到,唯有他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粗糙的墙面,那么墙上的笑脸,讥讽着魔法师世界的笑脸男,他们也看不到。 罗奇知道那部轰动一时的动漫,大约是在九十年代中期制作的,也就是说就在最近的二十几年间有人来到了这里,有人留下了这个记号。那人能在幻觉的底层留下嘲讽的笑脸,讥讽一众意念法师。 那么他呢?罗奇自己呢,到底是什么人?他听得见窃窃私语,在他的脑子里不断地低语着,有一个声音比其他所有的声音都要响亮,吵得他脑子发痛。身体上的痛苦越模糊,头脑中的疼痛就越明显。渐渐地,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伸出手去抓住水晶棺的边缘。 他头脑中的那个声音叫得更响亮了,絮絮叨叨地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哪里不对?”他拼尽全力死死抓着水晶棺的边缘,把自己虚弱的身体硬拽了起来,他觉得他的手指头就要断了。 就在这时,“罗奇!” 他脑中的那个声音指向性太强了,让他禁不住颤抖了一下,迷茫地抬起头去,他的头露出了水面,他看到了赵之言恐惧的脸。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必须先干掉赵之言,否则赵之言就会不顾一切地干掉他。 可是他的呼吸系统突然开始工作,水晶棺中的液体混合着他的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他几乎瘪着的肺部离开羊水一般的环境,突然吸进空气的刺痛让他尖叫起来。他不知道婴儿出生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是如此的痛苦,可小孩子似乎没有他这么惨,他在这一刻几乎连自己是活着还是死着都弄不清。 他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也一直在尖叫,在喊着“杀了他”,“杀了他”,他不知不觉地考虑了几道魔法,思索着是用召唤武器杀人,还是该召唤火焰烧死人。正奋力往水晶棺外爬的罗奇突然愣住了,他猛然意识到,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样的魔法,他既不了解召唤武器杀人的方式,也不知道怎么能产生烧死个人那么多的烈焰,这些高阶的魔法本来就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他也从没想过要去了解。 他的动作僵住了,迷茫地抬起头望向赵之言,赵之言不知为什么浑身都在颤抖着,阴狠地望着他,变幻不定的眼神却泄露出他还有比厌恶更多的恐惧。 他为什么那么怕自己?罗奇迷茫地望着他,接着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黎绪。黎绪一动不动,罗奇看不出来他是死了还是活着。他到了这个时候才真切地意识到,他推断出来的就是真实发生的,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接受了发生的一切。 赵之言在跟他的对视中僵了一下,接着猛地抬起手,罗奇几乎在同一时间松开手滚落在地上。这一下把他摔得狠极了,他前几天才受过伤的肋骨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一只飞刀撞在他头顶的水晶棺上。 他从来也没有这样快的手眼能力,甚至他也不是真的看到了赵之言要向他扔飞刀。他只是知道了,赵之言的思维像噪声一样吵得他头疼,他看得见赵之言的念头。 他抬起头,直视着惊恐的赵之言。他想象着他与赵之言融为一体,他想象着赵之言的手掐在他自己的脖子上。这种想象最开始费了点力气,赵之言不停地鬼叫着在他自己的手里挣扎。但罗奇在生死攸关之中,对于集中注意力和坚定意志有种自然的决心。当他看到赵之言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时,他只是颤抖着,连诡异都来不及体会。 赵之言在两分钟以后倒了下去,罗奇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他甚至没有心力去关心。他再一次听见窃窃私语,那些窃窃私语来自黑曜石桌面,他们劝说他去碰触那张笑脸男的徽记。 罗奇知道自己终将那么做,他撑着墙站起来,伸手触碰在徽记上。 随着一声轻锐的蜂鸣,琼林最古老的审讯室打开了大门,罗奇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第五十一章 袭击原因 第五十一章 杜正一无声地穿过审讯室,黎绪和赵之言相隔不远地倒在地上,都还活着。他从他们之间悄然走过,能够感觉到他们稳定的呼吸吹拂着地面的灰尘。 他抬起手,熟练地将一只冷光的火球送上天花板。新的光源取代了审讯室原来那诡异的惨淡蓝光,屋子在稳定的火光中明亮起来。黑曜石的桌面在屋子正中反射着妖异的光亮,杜正一只不过略微注意了一下那张桌子,他脑中的窃窃私语立刻响亮了起来。 他皱起眉头,再一次集中起注意力,坚定地将那些窃窃私语屏蔽在自己的意识之外。他向前走了几步,小心的不去触碰黑曜石,长条桌面上那口水晶棺材比那块巨大的黑曜石看起来还要不祥。那口棺材把这里弄得就像一座停尸房,或是一座古老的坟墓,不过他不能确定自己胸口的压抑,到底是来自于这座地穴,还是来自于黑曜石中沉睡的古老灵魂。 但是当他走近仔细观察之后,发觉那口水晶棺的制造年代并不算古老,至少没有办法儿跟那块黑曜石相比。他怀疑水晶棺的形式是在模仿人类的某种实验器具,他不禁抬起头环顾四周,四面墙上悬挂着美轮美奂的挂毯,乍然看去他以为挂毯是有些中亚风格,但接着他发现它们要比他所以的那个时代古老得多。 仔细看去他发觉这些挂毯在描述一系列复杂的故事。他能辨认出玄鸟降落的景象,古老的先民们在神殿中祈祷,人类匍匐在圣山之外的更远处,渺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神殿的式样比孤山洞穴深处的神殿更为古老,形制有些拉美西斯二世的影子,带着许多文明大杂烩的影子。杜正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在远古的时代,地域的限制对魔法师来说不像对人类那样不可逾越。 他迅速浏览了四面墙上的故事,挂毯完整地叙述了魔法师随玄鸟而降于这个世界,又经历魔鬼的诸般考验,最后在神殿中超脱肉体成为神灵。唯一让杜正一有些在意的是,与一般神话传说中一人得道众生仰慕不同,在这里每一个成神的图景中,成神的都是一群人。上一幕他们手挽着手,仿佛同声祈祷,在下一幕中他们便一同成为云端之神。只不过这个念头也不过在他的脑海中一掠而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历史学者才会感兴趣的原始隐喻,转而探测起挂毯的成分,在挂毯的材质和年份之间进行了深究,很快就找到了一组矛盾的数据。 挂毯的羊毛成分是唐代朔方郡的特产,琼林有许多上一个圣殿遗留下来的物品,多半是唐朝后期的产物。杜正一自小生长在这里,对这些很熟悉。这本来没有什么,但万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趋于湮灭,即便有魔法的精心护理,也只不过能稍稍延缓这个过程而已。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挂毯是不可再现的唐朝白毡底,只是太新了,不像穿越了千年的物件。材质和时间之间的矛盾也许大部分人不会注意到,但杜正一向来缜密。他很擅长寻找矛盾,而矛盾一旦存在,再多真实的细节也不过就是谎言。一个细微矛盾,就可以戳破最宏大的幻象。 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杜正一立刻收回了所有对审讯室结节的探测,谨慎地将所有的意识都包裹在护盾之内。他知道这座古老的审讯室密布着复杂的结界,层层叠叠由零星意念构成的锁,如同藤蔓一般包裹住了这里的四壁。在这些幻象结界的最外层,才是真实的门锁,囚犯根本无法突破这层宏大的锁,走出这间审讯室。甚至囚犯根本连最基本的真实都找寻不到,更不要说还能找机会离开。 换言之,如果是杜正一深陷此处,他最能只能保证自己的神志是清明的。这个前提还得是他的身体处于良好的状态,精力充沛,身体健康,有能力构筑思维的护盾。没有哪个魔法师能在这间审讯室被启用的状态下成功越狱,除非……杜正一无奈地想到,除非有谁像罗奇那样,幻象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他从没有真正想过,罗奇看不到幻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最符合逻辑的答案,无疑是最匪夷所思的。 杜正一环顾四周,想象以罗奇的视角看到的会是什么,也许是事物的本原,是石头堆砌成的墙壁或是黄土夯实的洞穴。他不太知道能看清事物的本质有时候是不是一件好事,被人带到地底下的洞里,还不如看到辉煌的幻象更让人感到安慰。 他皱起眉头,焦虑在他的胸口里腐蚀出越来越大的空洞。他凭空凝结出一只试管,迅速取走了水晶棺中的一部分液体。他根本就不想去想这只水晶棺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想知道罗奇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做完所有收集采样的工作,这才极不情愿地转回头去仔细查看地上的两个人,他必须得决定怎么去做,而且还必须要快。 赵之言的脖子上有一圈勒痕,似乎是被人的手勒出来的。他可不觉得罗奇有那么大的力气,能让赵之言这样的二级执行法师毫不反抗地任凭他去掐脖子,那情景想想就很可笑。但如果排除这个可能,那就只能猜测黎绪和赵之言反目成仇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态就有些搞笑了,那大概就是赵之言把大法师黎绪诅咒成了一个睁着眼睛的植物人,植物人大法师又把赵之言勒了个半死。 杜正一希望他能从这个角度编出一份报告来,否则的话,罗奇就会震惊整个魔法世界,而且还能有幸拿到大半个魔法世界的通缉令。 杜正一陷入了思考,不过他向来没有耐性,没超过三十秒他就知道自己至少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他肯定没时间可浪费在写报告上。他留在地底隧道上的传感水晶向他发出了警报,有人已经朝这里来了。 他站起身,抬起双手,毫不犹豫地向地上躺着的两个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可怜人发动了攻击。 第五十二章 对峙 第五十二章 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审讯室门口,他的颧骨看上去十分锐利,下颌棱角分明,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眶里疑虑地注视着屋内,“杜正一?” “韩奕。”杜正一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身上的西装外套。 “你为什么在这里?”韩奕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下位置,却正拦在了杜正一要出门的路上。“地上躺着的是谁?” “琼林的防御不会无缘无故地被关掉,我来检查是不是有人劫狱。你不也是为了这个下来的吗?”杜正一说。 “是的。”韩奕低声说,“我第一时间去检查了立方体,可是没在那看见你。” “立方体的防御是独立于琼林的,有必要去检查立方体吗?”杜正一蹙眉看着他,神色几乎是不耐烦的,“如果有人要做手脚,恐怕会先有内应负责把人带到审讯室里,再动手劫持。你检查过其他审讯室了吗?还有其他被使用的审讯室吗?” 韩奕的面色不太好,但紧绷的身体有些放松了,“你有必要总是说话那么难听吗?”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有人从这里劫持走了一个未成年人。” “未成年人?”韩奕的神色一跳,扫视了这里一圈,仿佛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站在哪里,“在这里审讯一个未成年人?什么样的未成年人需要启用这间审讯室?如果有这样的未成年人,早就已经成了琼林的传说了。说起来,这里倒是挺适合审讯你的。” 杜正一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我的秘密太大,恐怕不是你能有命听的。” “我对你的秘密也没什么兴趣,”韩奕冷冰冰地说道,“这里被劫走的人是谁?” “你都知道不是琼林的传说了,说出名字来你就认识了吗?”杜正一讽刺地说道,“你也知道这里本来不应该审讯一个孩子,既然针对孩子,多半是针对孩子的父母。不过那跟我也没关系。今天值班的法师里职阶最高的人是左宇?我要去跟他汇报了。” “孩子父母是谁?”韩奕问道。 “我怎么知道?”杜正一说道,起身向外走去,坦然地从韩奕的身边挤过。 “等等!”韩奕叫道,“地上的两个人是谁?” “我来迟了一步,只赶上个尾声,现在制服了两个焚莲者,剩下的就交给琼林的值班法师了。”杜正一说道。 韩奕一步闪现到地上的两个人身旁,一个他并不认识,但另外一个他却是认识的。“大法师黎绪?他们怎么……你下手未免也太重了点。” “我又没杀了他们,已经是很留情面了。你也知道琼林的规矩,在极端情况下遇到焚莲者,是格杀勿论的。”杜正一懒洋洋地说,“再奉劝你一句,在这座意念者之牢里,还是谨慎一些不要随便使用空间穿越的好。” “你说黎绪是焚莲者,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就攻击大法师,等着你们往我头上扔屎吗?”杜正一冷笑一声,向外走去。 “等等,”韩奕闪现在他的身旁,“你是要去向左宇汇报么?” “不然呢?”杜正一森森地说,“你觉得我会去哪?” “我陪你去。”韩奕的眼睛在暗处闪着一丝捉摸不定的光,“非常时候,我还是陪着琼林大法师们的第一爱徒。琼林搭配你的时候不是一向都走套餐路线么?杜正一+炮灰,完美限定款——现在看你落单我都有点不习惯,不如主动搭配你,看着也省心。” 杜正一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一样去执行任务,窝囊废活不下来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如果是过去他大概会这样回嘴,但他早就已经已经厌倦了这样回答,甚至厌倦了同这些同僚说话。可今时今日他想起罗奇,心里就堵的厉害,也算是个报应了。 他就不该真的同意罗奇跟他一起出发,不管罗奇到底处在什么情况下,也不管这局棋落子的人到底是谁。 “随便。”他抿起嘴唇,冷冰冰地说道,便抬起脚来沿着黑暗的地道向上走去。 大厅里的左宇正在焦头烂额之中,绝大部分法师的位置几乎都被定位了,战斗法师穿梭其间,不像有人离开琼林的样子。最后带来重要消息的人是杜正一和另外一位战斗法师韩奕,他听了之后足足呆了半晌,黎绪他一向不大喜欢,但说琼林中已经有焚莲者的存在了,这在听起来简直天崩地裂。 在左宇那平日里很少使用的办公室里,杜正一继续说道,“我有证据表明黎绪和二级执行法师赵之言的确是焚莲者,具体证据我可以……” 左宇回过神来,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你不用说了,我并不是尊者,证据我没有必要知道。按照规矩,只有尊者们才有资格检验这样的证据。” “是。”杜正一略一点头,感谢了左宇的尊重。他停了停又说道,“从审讯室的情形来看,他们想要钻开罗奇的大脑。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知道什么,罗奇不过是个三年级的学生,按照魔法师的标准足足还差了四年才能成年。” “你对罗奇还算了解,他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左宇思索着说道。 杜正一仿佛被逗笑了,虽然他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笑意。“左老师,你也知道,那孩子其实是个能力欠缺者。如果说有什么异常之处,那就是他什么能力都没有这一点。” 左宇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杜正一略微放下心,却发觉韩奕直直地盯着他,毫不掩饰地收取着他所有的微表情。目光相对,韩奕的脸上一点点绽出一丝冷笑。 杜正一微微蹙起眉,的确,韩奕是一个战斗法师。战斗法师该有的特征他一样不缺。走进文明时代的法师们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就是,战斗法师十足象征了法师的另外一面,他们几乎是造物主设计出来的捕食者。 转开目光,杜正一补充说道,“我想,他们的目的,也许是罗奇的父母。他父母职业特殊,我估计他们一定了解许多机密信息。”杜正一知道自己从现在开始必须更加谨慎了,“我想黎绪一伙人想要把罗奇绑架,很可能是逼迫他父母用机密信息来交换。我们现在应该跟他父母联系了,也许应该有战斗法师进一步跟踪保护了。” “你并没看见罗奇是怎么被劫走的,就敢肯定黎绪参与了绑架?”韩奕问道。 “那依你说呢?”杜正一慢条斯理地说,“难不成是还差四年才能到成年的罗奇自己,打败了一位大法师,一个二级执行法师,然后解开了意识之牢的结界,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要不然我们场景还原一下,你进去试试?” 韩奕一时语塞。 杜正一又说道,“除了黎绪的部门,谁又能运输高能法师进琼林呢?” 第五十三章 办公室对策 第五十三章办公室对策 “黎绪现在能清醒过来吗?” “难。”韩奕说道,“杜正一出手太重了。” 左宇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责备谁的时候,黎绪是个意念大师,即便他现在恢复清醒,我们也很难拿他怎么样。” 韩奕无话可说,他瞥了一眼杜正一,后者也没有什么表示。 左宇办公室墙壁上的拟境窗口今天一直在下着雨,左宇望了窗外的雨景很久,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不管对任何人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在过去的这一个小时里,左宇好像老了几岁,眼睛里的血丝都出来了,整个人都有些颓然,不复之前的从容。他反复地揉搓着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洗去疲惫。“琼林已经有一个小时没有防备了,我们已经动员了所有能动员起来的人加强防备,战斗法师也不断召回了。” “左老师,”沉默了半日的杜正一突然说,“我们的人现在是在守卫这座大楼,还是在整个琼林中巡逻?” “整个琼林。”左宇说,“琼林中的秘密太多了,我们不能冒险。” “这样的话人手就不够了。”杜正一说道,“琼林的范围太广了,巡逻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还削弱了这里的人手。” “没关系。”左宇说道,“我已经把所有实验室的研究员都派了出去,大部分战斗法师都在楼里,其他人在外围树林里结队巡逻。” “哦,那应该没有问题了。”杜正一说,他缓缓地靠近窗户,伸手扯去了窗上的拟境,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座白色的树林。他不知道罗奇究竟是怎么走出去的,但是整栋大楼都被人为戒严了,他一定赶在水晶的防御被卸下,魔法师还未被动员的那个间隙走了出去。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罗奇现在应该就在这座森林里。可是,上千名高级法师也在这里漫游。 “我们再来笼一遍事发经过。”左宇说。 他已经笼到第五遍了,不但杜正一心里不耐烦,韩奕都已经把不耐烦挂在脸上了。杜正一能指望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左宇的烦人能磨掉韩奕的所有好奇心,把他远远地赶出去。 “首先,防御水晶究竟是怎么被关闭的。”左宇提起精神,用最沉重的语气说道。 韩奕的眼神几乎都有些放空了,嘴里还能机械地接着左宇的话,“防御水晶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是有人将它带走了,但是现在我们一个人都没有少,而且我们检验了所有人,也没有人在近期接触过防御水晶。所以,今天注定有外人进入了琼林。” “黎绪是仅有的几个可以修改防御权限的人,”左宇阴郁地说道,“教训实在是太惨痛了,我们没有想过有人会有这样大的胆量,这是琼林防御的巨大漏洞。” “如果黎绪设计这么大的阴谋就是为了劫持罗奇,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可思议了?”韩奕说道,“黎绪完全可以在其他地方劫持罗奇,为了绑架一个人,特意要到琼林来绑架,甚至不惜关闭琼林的防御,这也太惊人了。” “这有两种可能。”左宇说,“一个可能就是我们刚才说的,他们除了绑架罗奇以外,还有其他的目的。但是因为我们反应及时,他们进一步的目的没有得逞。” 韩奕看起来好像不耐烦的要昏过去了。 “还有第二种可能,”左宇没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焚莲者已经想要公开向我们示威了。还有什么事,比进入魔法师中枢绑架一个未成年人更能吸引人眼球的?跟不要说该名未成年人的父母还是德高望重的魔法师,一向积极参与魔法师公众事务,协助琼林解决过不少棘手的问题。” “这个确实有可能。”韩奕不怎么情愿地同意道。 杜正一默默地听着他们进行第五次车轱辘谈话,在他的印象里韩奕和大部分战斗法师一样性格孤僻,不太喜欢参与这种事,也不太喜欢往大法师身边靠。韩奕的行为完全是在针对他,韩奕一向就不太喜欢自己,也可能现在又对自己起了疑。 “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韩奕思索着说道,“毕竟把罗奇带进琼林的人就是黎绪,究竟为什么他要把一个未成年人抓进琼林的地下监狱,还一关就几天?这件事他们部门到现在也给不来个让人满意的答复。这件事情总想事还有其他更复杂的内情,我们只考虑了罗奇的父母跟这件事的牵连,却没有想一想是不是罗奇本身也受到了黎绪的关注。从黎绪的行为来看,更像是罗奇碰巧知道了他的什么把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滥用权力除去罗奇。” 这就距离真相很近了,杜正一默默地想道。 “考虑到黎绪的身份很可能是一个焚莲者,罗奇又是一个几乎没有魔法能力的人,完全就是黎绪的袭击目标。”韩奕说道,他几乎是一步步逼近了真相,“即便不绑架罗奇,哪怕让罗奇在琼林中落在黎绪的手里,也几乎是凶多吉少的事。” 他说着,转向杜正一,杜正一安然地回望着他。 韩奕自己摇了摇头,仿佛否定了自己突然冒出的一个傻逼想法,他讽刺地笑了笑,“要不是我对杜正一十分了解,知道他绝对不会管别人的死活……我还真以为是你把小伙伴救的呢。” 杜正一还没有任何反应,左宇先皱起眉头,“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出了事首先在自己人身边说风凉话,这事我绝对不赞成。” 韩奕笑笑,“我随口一说,就是跟杜正一逗着玩。” “当务之急是要制定一个找回防御水晶的办法。”左宇用手指结在桌面上重重地磕了磕。 “我去树林里追踪,”杜正一说,他已经看明白自己一时半会摆脱不了韩奕了。“大楼里没有痕迹,只能期待外围了。” “好。”左宇说道,“幸好你今天在琼林,让我放心不少。” “左法师,”韩奕笑道,“我也跟他一起去外边碰碰运气。” 第五十四章 清道夫 第五十四章 杜正一知道时间还在分分秒秒地流逝,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没好气儿地一脚踏入琼林的雪地。旁边立刻传来一声踩碎枯枝的声音,韩奕出现在他的左前方,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看死他。 杜正一冷冰冰地板着脸,一言不发,径直朝着河边走去。 韩奕讪笑着跟上去,跟在他的身边,“突然觉得你现在跟从前还是有些不一样了,突然像个老头子一样吝惜起自己的能力来了。” 杜正一不理会他,继续朝河边走,一阵风吹过,冰晶又从树顶摇落。杜正一越走越快,韩奕再次穿越了空间,这次闪现在他的右前方,挑衅地说道,“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看见你在靠脚走路。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杜正一抬起头看了看树顶的彤云,空气中有种奇异的安静,气温也比平时高了一些。 “你在看什么?”韩奕说,“只是要下雪了而已。”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埋头走路。 “你今天可真够幸运的,左宇那个人实在是个没能耐的老东西,遇上他值班,简直就是听你摆弄。他倒是很喜欢你,装模作样地扮演你的老师。其实老师要是不如大部分学生有才华,可真是件够尴尬的事了。” “你不满意可以去尊者们的面前投诉我。”杜正一头都不抬地说,“你可以说全是我干的,我就是为了从两个焚莲者手里拯救一个无辜的人。” 韩奕在他身后轻蔑地笑了,“我要是这么说,大概裴枢还真会信。在他眼里你不一向都是那种优秀的乖宝贝?” “我说谎你不肯放过我,我说了真话你也不肯相信。”杜正一踩上一块石头,猛地一跳,纵跃而过,落在两米开外一根粗大的松树底下,突然开始狂奔起来。 韩奕猛地闪现在他的身边,露出牙齿狡黠地笑开,杜正一的行为让他好奇又迷惑,更重要的是捕食者好玩乐的一面被杜正一撩拨了起来。他放弃了穿越空间,跟杜正一并驾齐驱地狂奔起来,心里认定了杜正一是在跟他玩一场游戏,而不管杜正一要玩什么,他都奉陪。 两个身材细高,四肢纤长的魔法师在森林里迅疾狂奔的景象若是有人能看见,一定会被他们骇人的速度惊呆。杜正一狂奔着,不断地突然转弯,绕过灌木,跳过横卧的枯树,韩奕带着笑每次都牢牢跟上,渐渐地开始卖弄。 杜正一向前奔跑着,韩奕几次跳到他头顶的树枝,从他头上纵跃而过。 “杜正一,你觉得我们是不是捕猎者?”有一次并肩的时候,韩奕问道。 “那又怎么样?”杜正一专心地看着前面,随口说道,“你打算吃人吗?” 韩奕笑了起来,“有时候你还挺幽默的。你真这么幽默,打算靠体力把我甩开吗?你干嘛不试试空间穿越,然后看看我能不能跟踪上你的魔法轨迹呢?” 杜正一猛地一脚踩在一根枯木上,纵跃上一棵老树的枝叉。那根枝叉经不住他的体重,不过他就着那股力弹跳出去,落在几米开外的一条小溪边,顺着冻住的消息狂奔而去。 韩奕立刻如法炮制,一鼓作气追上杜正一,“要是情况不对,你真的打算跟裴枢撒谎说你是为了救罗奇吗?” 杜正一不理睬他。 “如果你真的是这种人,你当初为什么不救楚遥呢?” 杜正一在狂奔之中惊讶地看着韩奕,韩奕的神色既痛苦又痛恨,他几乎没在韩奕那张缺少表情的脸上看到过这么激烈的情感。 “你到底是谁,杜正一?你为什么能在琼林长大?你为什么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韩奕说,脚下不停,仍然跟杜正一保持着同样的速度,甚至都没有特别气喘。 “楚遥是谁?”杜正一说,他目视着前方,不理会韩奕瞪向他的愤怒。“我记不清了。” 韩奕的脸一瞬间扭曲了,杜正一却猛地遁入了亚空间,闪现在五米开外的树下。 巨变就发生在这瞬间,韩奕的注意力全在杜正一的身上,整个人都被愤怒点燃,杜正一却突然闪开,他在愤怒下失态,战斗法师的状态全然不在,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没意识到出事了,直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他只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要被撞出了身体,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飞出去的时候,右肩上传来剧烈的刺痛,一只庞然大物就在他的身后,巨大的头颅贴在他的后脖子上,匕首一般尖利的牙齿咬进了他的肩膀。他的身体向前飞出去,肩膀却被巨兽咬住,惯性和怪兽的咬合力,几乎把他撕开,他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韩奕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遇到了什么,是穷奇,他只听说过琼林中有清道夫,他没想过传说并不只是传说。而杜正一……他想到了,杜正一是一个罕见的从小就生活在琼林中的法师,这座魔法师的禁地,对他来说就是他的家,他对这里极其熟悉。 在意识流转的这个瞬间,他召唤着自己的武器,可不只为什么武器的凝聚要比平日里慢的多了,穷奇猛地晃动脑袋,竟像是要把他的肩膀撕扯下来。他在剧痛中叫着,放弃了双手武器,也放弃了攻击性强的复杂武器,他只凝聚出一只匕首,猛地刺进穷奇的下颚。 怪兽吃痛,松开了他,躲开了他的再次戳刺。他落在地上,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那只怪兽,乍看它十分像是一只颜色暗淡的老虎,不过它的牙齿更大,更尖锐,脊背上耷拉着两只退化的肉翅,看上去十分恶心。 那只怪兽焦躁地在地上抛着雪,姜黄色的眼睛恶毒地盯着他,仿佛也在观察着他。韩奕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视线略微偏过,看着远远站在一棵树下的杜正一。 杜正一喃喃地说道,“我告诉过你,不要在意识之牢里使用空间穿越,你以为那里游荡的是什么样的意识?那是一只幽灵匣子,蠢货。” “你说什么?”韩奕也喃喃地说,一面眼睛不敢完全离开怪兽。 “所以你现在凝聚武器开始费力了。”杜正一说。“如果你穿越空间,它也会追上你的,因为你现在穿不了太远的距离。” 韩奕吞咽了一下,战斗法师的技能开始强化,他冷静下来,“杜正一,你打算去做什么?你以为我不会举报你吗?” “随便。”杜正一说,“你不是说了么,不管我怎么说,裴枢总会相信我。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你的战绩,丢了几只胳膊腿才摆脱穷奇的。” “杜正一!”韩奕警告地怒吼道。 杜正一却消失在那棵树下,他呆呆地站着,血从他肩膀上撕裂的伤口中不断流出来,而在他仅剩的能量里,他探测不到杜正一的存在。 他意识到,杜正一不但穿越了,而且穿越了极远的空间…… 第五十五章 穷奇 第五十五章 罗奇在树林中缓慢地穿行着,每一次耳边的嘈杂声响起,他就选择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是冷还是累,他的腿僵硬起来,他机械地挪动着,不敢停下来。琼林间到处都是声音,一下子仿佛有上千人挤进了树林里。他们吵吵闹闹,不停地说话,丝毫也不介意被人听到。 法师的性格大多都是缄默类型的,罗奇是其中少有的呱噪之人。可是现在的吵嚷让罗奇都觉得惊诧,仿佛有一个人类的旅游团刚刚把人卸在了这里。 但罗奇也怀疑自己已经疯了,其实琼林里仍然是静默的,他听的全来自于他自己的幻觉。就连他曾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经历过的那些事,他也不敢说那些都是真的。他孤独地在树林中走的越久,那段经历就越模糊。 有一阵子他记得自己杀过人,一个中年法师瑟瑟发抖地站在他的面前,手中划出一个微弱的能量圈,那个护盾脆弱的不堪一击。他不知哪来来的巨大力量,将那护盾一击而碎,接着要了那法师的命。 他恐惧地颤抖着,手上还遗留着杀人后的感觉,他就像癫痫似的颤抖、痉挛了一阵子以后,又缓过劲来,清醒了一些,能够劝服自己,那些全都是幻觉。他不可能有能力杀死一个能制造护盾的魔法师,他也没有杀人的念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过了一阵子,他突然发现自己在喋喋不休地背诵高深的魔法理论,他背诵了穿越的公式,又长篇大论地背诵了能量水晶的合成方法,想停都停不下来。等他能停下来以后,他又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懂自己背出来的东西,那么这些东西也许根本就是他的臆想,并非真实的理论。 但这样想来,这些便都是幻觉,他记忆中曾经让赵之言掐住自己脖子的情形也必然就是幻觉。很快的地底下的那段经历便含糊起来,他开始相信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还是躲避着耳边的吵闹,那些人话真是太多了,抱怨天冷,抱怨傻逼把他们分配进森林里。还有恐惧,有人在喋喋不休地说琼林的防御为什么会关掉,什么人才能关掉防御,也许世界末日就快来了。至少,这块大陆也快完蛋了。 罗奇分不出真假,也不想听这些话。何况偶尔还会听到有人说,如果在这片森林中找到陌生人,他一定要先宰了这个王八蛋!因为自己被弄到这么冷的地方,像个傻逼一样满树林转悠,全是因为这个死人。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也够让罗奇风声鹤唳的了。他像被驱赶的动物,匆匆奔走着,躲避这些声音。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恐怖的原因折磨着他,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承认。要是承认这点,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个世界不再是他的世界了。这个他不愿意承认的真相,就是他只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可是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过。 彤云重重地压在森林最高的树顶,森林中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一丝奇异的讯息混合在微暖的空气中,暴风雪即将来临。白色的森林中仿佛飘荡着无数的鬼影,他们尖叫,他们吵闹,他们呢喃,他们三三两两,他们无处不在。 罗奇感到一丝痛苦,那是仿佛被生灵的世界驱逐的孤独和恐慌,那种痛苦甚至超过了寒冷和身体上的疲惫。他茫然地走着,距离人声越来越越,森林就在他的身边越来越稀疏。 他手脚并用地爬着从丛生在树木之间的灌木丛中挤过去,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他仿佛走过了一道森林之门。眼前仍旧是冰天雪地,可是在远山的树林之间,一条冰封的大河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光芒。 罗奇呆呆地看着河面,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他想起来琼林的范围是以大河为界的。河湾以内的森林是魔法师的琼林,大河以外的山林便是纯粹的自然。这里不再有人声,他的脑子清明了一些,能够模糊地开始思索问题。 他隐约记得,琼林是有防御的。没有许可,任何人都踏不进来,也走不出去。他这样一想,不知又勾起了哪段记忆,自动地印证了他的记忆,还让他想起了额外的细节。琼林中密布着魔鬼之言,会追逐法师的能量而启动,所以也没有人能逃出监狱,囚犯只要走进琼林中,就会被识别出来。 罗奇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他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些事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有人来追捕他。要是有一件事他还能肯定,那就是他现在已经越狱了。 而且,他还幸运地走到了琼林的边界。只要越过河……可是河上一定会有防御屏障,也许还有陷阱。 如果侥幸他还能成功地越过冰河,他又能逃到哪里去?他昏昏沉沉地看着对面寂静的山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对面的山林看起来更加野蛮。他走进去,便是走进了蛮荒的世界。既没有魔法师,也没有人类。那里不是他的脚力能走出去的范围,他也辨不清方向,他能够逃离琼林,最后却还是会默默地死在原始森林之中。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是很害怕死亡了,他只是不甘心死的那样可笑。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在河上踏上一脚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罗奇不禁颤抖了一下。那个声音比人的声音更含混不清,仿佛在说着另外一种语言,一些长长短短的奇怪的信号,混合着焦灼的意图和一丝残酷的嗜血快感。 罗奇不知道自己感觉到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猛然回过头去。 在他身后,森林的边缘,站着一只毛色暗淡的野兽。 罗奇第一个反应是他看到了老虎,这样的身高也许还是东北虎,可接着他就意识到这不是老虎。它的骨架和身高,也许很像老虎,可是它没有哺乳动物优雅的线条,它的结构更粗糙,形体更原始,外表覆盖着东西看上去像是毛,却要比毛更短更尖锐,是介乎于毛与鳞片之间的更坚硬的东西。 它头骨的形状怪异,额头奇大,有扁平宽大的棱角,乍看像是失败的双角。它的眼睛是姜黄色,牙齿伸出嘴外,像是剑齿虎却又参差不齐,甚至不遵循着生物对称的普遍现象。还有它的肩胛骨上,耷拉着两个黑色的枯萎的肉翅,有些像是萎缩的不成功的蝙蝠的翅膀。 这个东西,十足的是生物学上的败笔。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终结穷奇 罗奇艰难地转过身子,寒冷和疲惫快要把他的身体折腾碎了,他能保持着自己不像乐高积木拼成的人一样瞬间散架,已经很不容易。十步开外的那只远古怪兽瞪视着他,他的骨骼能够将他碾碎,他的牙齿也足够把罗奇拆散了。 罗奇轻轻地深深呼吸着,缓缓吐出寒冷天气里白色的呼吸,他几乎是绝望地面对着怪兽。传说中琼林是有防御的,看起来的确所言不虚。 他是绝迹没有办法从这样的怪物爪下逃生的,但那怪兽却跟他僵持着,明明嗜血的念头已经很强烈了,可它还是迟迟不肯动手。 罗奇看着怪物那双姜黄色的眼珠,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怪兽是在琢磨他,也许是他不够害怕,也许是他也没有像其他法师那样迅速建立起个人防御。他就这样完全开放着自己,不动不摇,没有凝聚力量,也不十分恐惧。 他的行为在怪兽的预期之外,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只怪兽十分狡猾。狡猾,恶毒,它甚至并不怎么饿,他就是想要折磨和嗜血。这种感觉,竟然跟黎绪给他的感觉十分一致。罗奇不知不觉竟然笑了一下,这件事就像是黎绪阴魂不散地前来复仇。如果黎绪能够化身成为怪兽,大约也就是这幅丑样子,反正肯定不能是独角兽或者彩虹小马就是了。 那只怪兽仿佛感知到了罗奇的情绪,罗奇的笑意让它迷惑,它歪着脑袋看着罗奇,它知道魔法师都是狡猾的,有许多复杂的行为。罗奇也看着它,突然想到它歪头不是在卖萌,它这幅尊容不管怎么卖都不会萌,它是在调整焦距。这个玩意的生物学漏洞太多了,就像一个畸形儿,它的生物学特征全是败笔,它就连想看清楚一个目标都很难,如果它平视的话,罗奇甚至是重影的。 罗奇又一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获得的这些知识的,他颓然自嘲地一笑,他可真是受够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他暴躁地移开了视线,抬起眼睛看着天空,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意在支配一切。 他的余光看到怪兽动了一下,可他有点懒怠动。反正,他又动不过那玩意。 可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他在地底审讯室时听到的那声唤,“罗奇。” 指向性明显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那所有的声音都更清楚。声音并非很大,可是却十分清晰,清晰到让他明白,他只是知道这个声音在唤他,他知道,而并非是他听到。 在地底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唤他名字的并非只有赵之言,从那时起他就意识到是两个人在唤他。赵之言的更近更急切,另外一个声音却像是在试探着叫他。 他有点走神,想把这个声音听得更清楚。可那并非声音,也就无从听清是谁的声线。他直觉这个声音并没有恶意,甚至他还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突然,“罗奇!”那个声音猛然放大,带着恐惧。 他抬起头,恍惚间看到怪兽直扑在他的身上,准确地咬在他的脖子上,撕扯着他的脑袋。可是接着他就意识到,这有点不对,他的站位错了。他看到怪兽扑在他的身上,但他是站在怪兽的一边的。 这个念头转过的瞬间,他还意识不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不管是自己看到怪兽扑过来,还是自己看到怪兽扑过去,他的本能总是要躲避的。他条件反射地猛扑向一边的雪地,情景仿佛回到了关家老宅附近的山上,那晚他同样躲避着一种隐约来袭的攻击,他用一样的方式落地之后就滚向一边。 他忍着疼痛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扭头看见怪兽落在他方才站着的地方,竟有些懵地愣着。罗奇猜测它从来没有失算过,它的速度已经是野兽动物的极限了,力气更大得惊人。 对罗奇来说,那种隐约来袭的预感,已经生发成了具体的念头,仿佛影像一般在他的脑海中预先播放着。他惊诧地站了起来,可他很快就明白这没有什么用,就算他能预先知道它的念头,他也很快就没有力气躲闪。 这个道理,怪兽也明白。甚至罗奇已经搞不清楚,这个念头到底是他的,还是本来就是那只怪兽的,现在又被他捕捉了过来。 不过罗奇还是有点明白了,赵之言那时的情形被他想了起来,看来那一段是真实的,并不是幻觉。可他对当时命令赵之言自己扼住自己喉咙的情形已经不太明白了,当时仿佛他自来就知道那种办法。可现在,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控制一只怪兽。 他迟疑地看着怪兽,默念了一句“不要杀我”。怪兽没有任何反应,它现在还没有动,但似乎只是在评估局势,猜测罗奇的危险程度。 罗奇想到也许自己不该对动物下这么含糊的命令,他又犹豫地想着——“退后”。 怪兽连都没有动。 罗奇放弃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搞笑。他转过身去,向着冰面飞速地奔跑起来。在他的身后,怪兽发出一声仿佛释放了所有拘束的吼叫,它也猛地狂奔起来。 罗奇没能跑出去几步,脚下一滑就摔倒在冰面上。他的心头一凛,知道这几乎就是最后的时刻了。谁知就几乎是在同时,他的身后也传来一声怪兽摔倒的巨响。 他从冰面上爬起来,回过头去。怪兽倒在冰面上,但不是被他的意念影响的,一片巨大的无柄冰刃整齐地切下了怪兽的脑袋。 怪兽旁边的冰面上还站着一个人,身材颀长,穿着一身人类的西装,看起来就像个加班过度脾气极其不好的人类白领。 “杜正一。”他疑惑地叫着,仿佛担心这也是一个幻影。 杜正一微微有些剧烈地喘着气,他还是第一次看间杜正一使力。接着杜正一就走了过来,伸手把他从冰面上拉了起来。杜正一的手是温暖的,他的整个人也无比地真实。 太好了,总算有一次不是幻觉。 第五十七章 好孩子诊所 第五十七章好孩子诊所 杜正一把罗奇从地上拉起来,迅速地检查了他的身体状况,“你怎么样?” 罗奇在他的胳膊间颤抖着,身上的衣服都结了一层冰,面色苍白,眼神也有些涣散,嘴唇哆嗦着喃喃地说着什么。 “罗奇!”杜正一摇晃了他一下,“跟我说你什么地方受过伤?” 罗奇恍惚地蹙眉,忽而回过神来,眼神清楚了一些,回头仔细看了看杜正一,仿佛是在确认,接着就彻底瘫软了,撑着的那口气完全泄了。他这辈子还没这么委屈过,颤抖着绝望地呢喃着什么。 杜正一抓紧了他,“我马上就能带你走,但你再撑一下,告诉我哪里最不对劲?我不能冒险带你穿越空间,但我们得抓紧,琼林的防御随时都会恢复。” “杜正一,”罗奇清晰地呻吟了一声,抓住杜正一的袖子,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杜正一连忙低头凑过去听他说,结果听到他带着哭腔惊慌地说的是,“我可能尿过裤子……” 杜正一怔住了,跟着却是一阵放心,“我猜你应该没什么事?” 罗奇紧紧地抓着杜正一的袖子,他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挣扎,早就已经超了负荷,不过是靠一点意念拼命挣扎着。恍惚中,他意识到,那另外一个唤他的声音果然是杜正一,那股熟悉的感觉现在真是对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股更大的压迫突然让罗奇差点吐出来,他猛地一撑杜正一的胳膊,吃惊地向河岸边望去。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种既恐怖又壮观地胜景,从树林中至少走出了几十只噩梦一般的怪物,无声无息地地缓缓向他们靠近。 “没事。”杜正一不在意说道,扶着罗奇完全站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罗奇颤抖着问道。 “那是穷奇。”杜正一说,回头朝着兽群的方向看过去。“我知道你会在河边走,不会有魔法师愿意到清道夫的河边来,我猜你会朝着人少的地方走。” 杜正一的这句话说的很古怪,罗奇想到,他为什么会这样想,自己又为什么会这样做?但他的注意力又被怪物夺去了,他模糊地想起了什么是穷奇。上古的传说说,穷奇这种东西会被争斗吸引过去,然后,它们会咬掉有理一方的鼻子。罗奇颤抖得更厉害了,“他们会咬掉你的鼻子,杜正一。” 杜正一笑了起来,“谢谢你总是觉得我有理。” 罗奇恍惚地看了他一眼,这几天的煎熬中他终于看到了唯一一张熟悉的脸,这个人总是这么无所谓,大概是因为真的没有什么能把他怎么样,哪怕是一堆穷奇。穷奇,罗奇,这名字还真挺像。就在他又一次走神的时候,他的眼前一花,还是没有任何征兆地,他坠进了混沌之中,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落在实地的时候,却像跌进深渊,他不由自主地向深处坠去,肚子上勒着的胳膊却把他紧紧地箍住,结果这么一搞,他吐了出来。 “哇啊,只不过是穿越个空间而已,反应这么大?”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说。 罗奇没有精力去管这人是谁,杜正一破天荒地没有嫌弃他,一只胳膊扶着他,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帮他顺着气。 “被废话了,看看他要不要紧。”杜正一说。 杜正一抬起头来,麻江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紧张,没有再说什么,立刻就接手了罗奇。 没想到罗奇猛地推开他,突然头痛欲绝一般捂住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嘶吼了一声。麻江和杜正一措手不及,都被这一声透着巨大痛苦的嘶吼吓了一跳。 罗奇的世界突然成倍地吵闹起来,这里不再是琼林的寂静之中偶有争吵,他世界的底色变成了一片白噪音,在这片噪声之上是无数杂乱的叫喊。 …… “我想要吃棒棒糖。” “这只熊好像要吃人。” “不要打针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 …… 罗奇在一片杂乱的尖叫中捂住耳朵,可是那声音仿佛直接穿透了他的颅骨。 “我靠,麻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是杜正一的声音,透着莫大的惊慌,他想他居然能让杜正一焦躁成这个样子,所以他是不是就快要死了。“他一直都是好好的,为什么到了你这里突然就这个样子了?医生!你想想办法!” …… “这个护士是不是把孩子扎坏了?” “胸真大啊。” “贱人是不是在看护士的胸?” “杜正一这个兔崽子能居然这么吵!他带来的这个小兔崽子到底怎么回事?他的颅压在升高!操,各项指数都在狂飙!操,他的血压高到要爆炸了!” …… 罗奇猛地张开眼睛,麻将正在跟他纠缠着,要按住他的手臂。他喘着气,猛地对上麻将的眼睛,那双瞳仁在镜片后面微微变化着。罗奇突然本能地排斥他,他挣扎着向旁边的杜正一伸出手,他想要跟杜正一说,他只想相信他一个人。 “杜正一,”他嗓音嘶哑地说,“我听不见你说话。” 杜正一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有一阵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突然之间,那双眼睛的深处闪耀了起来。“靠。”他站起身,“麻将,你这个诊所里有多少人?” “人?”麻江怔了一下,“很多啊,最近是流感高发期,诊所里有二十多个小孩,还有两倍以上的家长,怎么了?” “我带他来错地方了。”杜正一喃喃地说,“得想办法让他们马上离开。” “太没医德了。”麻江说,但他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罗奇痛苦地坐在地上,他的世界仍然吵闹不休,杜正一半蹲了下来,一只手抓在他的肩头,“刚才麻将说话了吗?” 罗奇颤抖着嘴唇看着杜正一,眼神里散发着绝望,他明白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他也知道杜正一是知道的。“他说……”罗奇说,“他说没医德。” 杜正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相信我吗?” “废……”罗奇说,“废话。” “我向你保证,刚才麻将什么都没说。”杜正一说,“你听到的,都不是声音。” “我知道。”罗奇喃喃地说,“我……我猜得到。” “好了。”杜正一说,在他的脸上拍了拍,“别的我都不想知道,你不用告诉我。” 罗奇喘息着,他瞪着杜正一,有一阵子好像根本就明白不过来杜正一在说什么,但渐渐地,焦虑在缓解。不知是因为吵闹无休无止,所以他已经渐渐开始适应,还是麻将真的想到办法把人赶走,他的意识渐渐稳定地清明起来。“那……为什么……我听不见……我感觉不到你……” 杜正一微微地笑了,笑容里带了些罗奇看不透的东西,好像杜正一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他抬起两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这个里面被人建立过一道防线,动手的都是一些大佬,有裴枢、麻将,还有你的父亲。你进不来,不也很正常吗?” 罗奇微微张开嘴,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一直没想到的问题,但那问题一直都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甚至完全知道问题的答案。“我爸……我父母……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我……是吗?” 他的声音极低,仿佛生怕被谁听见。 杜正一的神色越发犹豫,“你以后有机会去问他们,我猜他们一定是有理由的。” 他身后的门被推开了,麻江又走了回来,“人已经都送走了,门也关了,医生护士都放假,今天这里不会再有第四个人了。” 罗奇紧紧盯着麻将的嘴,生怕这次又不是他在说话。 “好了。”麻江欢快地说,拍了拍手,故作激动地拍了拍手,“怎么样,要不要换个舒服点的地方坐下,我们再开始?” “你知道要做什么吗?医生?”罗奇耳边的世界只剩了低频的噪声,虽然他的身体还是摆脱不了不由自主的颤抖。 “当然了,哥们儿。”——“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小兔崽子,再问我就把你的小牙掰下来。” 麻江稳定地微笑着,看着就像人类的心理医生。 罗奇的眼睛眨了眨,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眼睛紧盯着麻江的嘴。 “没问题吗?”罗奇问。 “当然没问题。”——“如果有问题就废了,杜正一这个兔崽子不会让我好过的。为什么这么棘手的手他妈的每次都落在我的头上。” 麻江温和地向他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 “你要对我做什么?”罗奇问。 “做个小检查。”——“我要把你的脑袋拆开,看看你的脑瓜仁到底是怎么了?” 罗奇的脸上顿时露出惊骇的表情。 “麻江!”杜正一突然喊道,“你看不出来他在测试你吗?” 麻江猛地愣住了,接着仿佛数道大门应声而落,罗奇的世界猛地安静了一半。 麻江的神色剧烈地变化起来,从难以置信到严阵以待,不安和警惕交替出现在他的脸上。 杜正一烦躁地上前,把罗奇从地上扶起来,推到病床上坐下,顺手把床上的毯子扯过来围在罗奇的身上。“好了,既然现在这里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暂时他也不需要紧急救治了。我先把注意事项说清楚,然后再向你进行医疗求助。” 麻江皱着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是一个这么高级别的心灵感应者吗?为什么没有记录在案?” “现在也不是讨论行政漏洞的时候?”杜正一不耐烦地说,他突然想起来去一旁的护士站翻出一瓶水来,递给了罗奇。“你现在还能听见麻江的废话吗?” 罗奇摇了摇头。 “这几天出了什么事?”麻江板着脸说,“前几天他还是一个低能儿,转眼之间他臭烘烘地再次出现了,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心灵感应者。而且,还是这种新生儿状态的,对浅层和表层意识统统没办法分辨,也没办法适应的?怎么着这几天他又重新出生了一次吗?” 杜正一想到了地下审讯室的那只水晶棺和水晶棺中的液体,“这事巧了,他可能真的重新出生了一次。” 麻江难以置信地望向杜正一,“你可别跟我说,你是接生婆?” “不是我。”杜正一烦躁地说,召唤出那只试管递给麻江,“你先拿着,有时间的时候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麻江没好气地接过来,“那天我就说过他有问题,如果那个时候你就把他交给琼林,就不会出这个问题。” “闭嘴你。”杜正一也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他为什么是这副样子。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从琼林带出来,差一点他就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了。” 麻江吃了一惊,看着罗奇的视线不再那么凛冽。 罗奇回过一口气来,突然决定既然已经这样了,他绝不放过这个机会。他虚弱地指了指麻江,对杜正一说,“他其实一直叫你兔崽子。” 杜正一的视线一下锐利起来,麻江舔了舔嘴唇,眨眨眼,半天憋出一句,“嘿!我真他妈倒霉!” “还是解决正事。”杜正一说,“你要帮他学会跟外界断开链接,但是你得明白这事很危险,他能是一个能凭本能解决掉黎绪那样的意念大师的人。” “操。”麻江骂了一声,“那我还在这玩什么?” “所以你要进入他的意识的话,就不要让他感觉到威胁,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会怎么样,杜正一没有说下去。但罗奇忽然意识到自己知道答案,否则的话,他的意识就会像一片汪洋大海一般吞没掉麻将的意识。 他颤抖起来,突然开始完全的抗拒这件事。 麻江转过头来面对着他,他忽然意识到麻江也是动摇的,他没有信心。 动摇的意志必被吞没。 又是不知谁的意识碎片闪过他的脑海,罗奇紧紧地扯住毯子,打颤的更厉害了,上下牙齿不断地磕在一起。仿佛有一股恶寒从他的心底涌起,掠过他的脊背。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杜正一,杜正一的完全静谧,就如同一片更宽广温暖的海水,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过去。 第五十八章 意识的锚点 第五十八章 “我来试试。”麻江说道。 “不。”罗奇坐在床上,抗拒地抬起胳膊挡在面前,“算了。” “罗奇。”杜正一在一旁开口劝他,“麻江是一个意念大师,还是一个医生,你需要让他帮帮你。” 罗奇沮丧地摇着头,痛苦地看着杜正一,“你不明白。他没有信心,他的意志一直在动摇,而我根本就不信任他。” 杜正一惊讶地看着罗奇,麻江倒不觉得被冒犯,耸耸肩不痛不痒地说,“折氏第三定律,他说的确实没有错。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心灵引导,除非他的心灵感应能力比我低三级以上。不过我可没有那个信心,他看起来明显是个高能分子。” 杜正一无话可说,他想到了罗奇的父母。但现在罗奇的父母也许已经处于被监视的状态,监视者还很可能来自两方,琼林,以及焚莲者。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举动都应该极其谨慎,后果可能十分复杂。 更何况,虽然魔法师的能力觉醒有早晚,潜力可能在成长中缓慢被挖掘出来。但从来也不可能有罗奇这种情况,能力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出来,甚至差点超过了本体的承受能力。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罗奇被人为地限制住了心灵感应的能力,能这么做的只有他的父母。他对心灵感应者了解不多,却多少觉得去找他父母求助,不一定明智。他信任罗奇,可是他不那么信任其他的心灵感应者,这也包括他的父母。 “罗奇。”麻江琢磨着说道,“你原来应该有一个意念的核心,你试着回想一下。” 罗奇立刻就想到了那个童年中的家,没完没了的循环,过不完的三岁生日,不由得浑身颤抖,接着就干呕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麻江问蹙眉发怔的杜正一,“不是?他的精神内核这么恶心?” “我想,大概是黎绪下了大功夫针对他原有的意念内核。”杜正一说,“你只能教他重新建立一个。” “正常来说,如果他从小就是一个心灵感应者,他会自然地习惯周遭的表层意识和深层意识。在学会正常人认识世界的方法之前,心灵感应者会有自己的一套认识世界的方法。”麻江犯难地说道,“我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他这种情况,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把他天然的能力堵住。要知道这就像堵塞河流,以罗奇的能力来说,他就是亚马逊河。不管大坝筑的多么坚固,要堵住这样的一条大河,结果早晚是要溃堤的。”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被堵塞住的。”杜正一说道,“我们接触过一个心灵感应者,那个人心灵感应的能力级别不会太高,但有点特别。罗奇当时的深层意识读到了她的隐秘,但他自己当时完全没有发现,他把那段杀人的秘事当作一个想象出来的故事,加工了一下就讲了出来。” 罗奇干呕得脸色煞白,闻言抬起头错愕地望着杜正一。 “那应该就是堤坝要崩溃的迹象了,水流已经开始从缝隙中泄漏。”麻江面色严肃地说道,说完就陷入了沉思。 “是谁?”罗奇突然没有前言后语地问道。 杜正一的面色有些怪异,“就是你在茶馆里对着人家吟诗作对的那个姑娘。” 麻江在一旁“哧”地一声笑出来,“小朋友走位这么风骚?” 罗奇恍惚地想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想起个影子。“是她?”他喃喃地说道,他想起了在与黎绪意识相连时从第一视角看到戳刺一个活人眼睛的景象。如果不是他实在吐不出什么来了,他现在一定又一次开始呕吐了。 “那人说她碰都不敢碰罗奇,”杜正一对麻江说,“因为罗奇就像一个空洞。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想到,罗奇的意识中很可能存在一个强有力的屏障,在这层屏障里面还有一个异常活跃的感应之力。罗奇对意念的力量完全陌生,所以他不能主动处理那些渗透进他头脑中的潜意识,在这点上我当时没能完全相信他。之后我又想到罗奇的特异之处,他对幻觉几乎没有反应。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既是因为他有一道强大的屏障,也是因为他自身就是一个高能的心灵感应者。你知道吗?他一眼就能看到裴枢的本来形象。” “什么?”麻江不正经的一面就像突然被触发了回来,“我靠,罗奇,裴枢本来的形象是什么样的?他是不是秃头?” 杜正一高深莫测地盯着他,他干笑了几声,罗奇也没有搭理他。 “总而言之,”麻江大概是想挽回一点面子,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咱们不说这些没用的了,罗奇,你首先要在心中想象一个锚点……” “什么是锚点?”罗奇裹紧毯子,阴郁地打断他的话。 “就是一个让你觉得熟悉、安全的地点、物品、人,什么都可以。你原来的意识核心是什么?你可以想一想,是不是类似这样的一个东西?”麻江循循善诱地说,他又回到了他的专业领域,开始认真了起来。 “我幼年时候的家,”罗奇嗓音枯涩地说,“我在过三岁的生日,我父母都在,他们送给我一只水杯,杯中有一条金鱼。他们一直在告诫我不要松开水杯,否则金鱼会死。” “啊,一个非常适合幼儿的场景。”麻江说道,“这应该是在你幼年时种在你意识深处的念头,一个让你开心又舒适的环境,但都是为了保住那只金鱼,其实那只金鱼才是关键。想必你小时候很喜欢金鱼,大概那个时候无论什么情况下你都不会松手害死金鱼。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不管是怎么样强大的意念大师,在外人头脑中种下护盾的时候,都需要这个人配合,说白了就是这个意念之盾要由当事人自己的意志去坚守。” 罗奇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麻江又继续说道,“一个锚点可以稳定你的意识世界,在这个锚点存在以后,意识世界逐渐围绕这个锚点堆砌起来。接着,你需要做的就是坚固自己本来的意识,这是保护自我存在的关键。我相信你明白,我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保有纯粹完整的自我意识。不管你主动或是被动地知道了什么,不管是别人的记忆还是思维,这些东西只应当以知识的形式,稳固在你意识的子集中。” 罗奇又点了点头,“我明白。”他抬起眼睛看向麻江,“但是我做得到吗?” 第五十九章 高反分子 第五十九章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麻江透过镜片望着罗奇,镜片略微放大了他的眼睛,将他的瞳仁折射成一片模糊的光。“心灵感应是最基础最天然的一种魔法能力,这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婴儿会吞咽会抓握,也会用意念感受这个世界。区分自我的意识,他人的意识,潜意识、表意识,这些都是逐渐地自然建立起来的。所以我想,封闭住你的心灵感应能力的那个人,或者那两个人,想要的应该是让你的能力永远地沉睡。能怎么说呢?我想这大概是艺高人胆大,这么做的人他们自信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 罗奇想起了所有那些他灰暗的透顶的日子,他想跟他父亲谈一谈,可是他爸爸的态度永远都是无动于衷,不痛不痒。哪怕他说到自己将来的生活方向是要融入人类的社会,他爸爸也没有说什么。他曾经以为那是因为他爸爸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但是现在他看得更加明白了,那其实只是因为他爸爸早就什么都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么他到底又是什么呢?实验数据? “但你不认为他们能成功做到。”杜正一在旁边接口道。 “这毕竟是前人没有做到过的工作,”麻江说道,“从学术的角度来说,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有分歧是难免的,所以我的看法仅仅是我个人的看法,并不代表定论。但大多数人的看法,还是可以作为一种主流的参考……” “说人话。”杜正一说道,“给我一个明确的专业判断。” “这么做的人就是在扯淡!”麻江吐了一口气,“不可能成功。生命总会寻找出路,被扼杀的那一部分罗奇也是罗奇,真正的他总会寻找办法走出来。遇到了黎绪这个精神病,也许他就突破的早了一些,但遇不到黎绪这件事,早早晚晚他也都会走到这一步。” 罗奇茫然地看着窗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还能感觉到轻微的噪音,但听得久了,似乎也不再重要了。 “那你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给他吗?”杜正一凉丝丝地问道,“除了建议他回到婴儿时代回炉重造之外?” “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好的办法。”麻江说道,视线略过罗奇,谨慎地评估着罗奇那有些要发疯的脸色,低声说道,“我都说了,这是前人没有做过的实验。” “你最好别把他当成实验。”杜正一烦躁地说。 麻江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地对杜正一说,“最开始把他当作实验对象的人可不是我。” 杜正一叹了口气,他第一次开始觉得可能自己真的没有办法了。“如果你没有办法,我就只能去找裴枢了,那样做不确定的风险就更大了。现在更大的风险是……”他没有说下去,他开始有了一丝不安的预感,“现在他只是在接受外界的意念,如果他开始反向输出的,而他自己又控制不住的话……” “要是那样的话,那可……”麻江说,却发现罗奇又一次把目光投了过来,他的心头一凛,后面嘻笑的话硬是吞咽了下去。一个念头在他的脑中转了过去,他谨慎地检查着自己的壁垒,确定并没有人入侵他的大脑,他也没有任何意识“大声”地说了出去。“杜正一,我建议你在恰当的时候,跟他的父母联系一下。”他想了想又修正了自己的话,“可能越快越好。” 罗奇的目光又一次游离开了,他重新望向窗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杜正一也在看着罗奇,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这个决定并不怎么难下。“我不会去找他的父母,既然你没办法,我就先把他带到我那里去。反正那里没有什么人会吵到他,他也不会影响到我的意识。” 罗奇猛然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麻江也在瞪着杜正一,“你知道我没办法真正给他的心灵感应能力评级,所以你也不要这么自信地认为自己就不会受到威胁。你想没想过,他父母在他幼年的时候就封锁住他的心灵感应能力,除了他父母可能是个变态以外,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出于什么合理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我确实是个高反分子,是吗?”罗奇说道,他看到杜正一转过头来,重重地瞪了他一眼,用眼色严厉地示意他马上闭嘴。可他早就觉得无所谓了,他已经逃出了琼林,结果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始终都是牢笼,他也无法逃开如影随形的困境。“无所谓,那就把我送回地下立方块里好了。” 麻江没有说话,他并没有借着这个机会马上表示赞同。在一阵沉默里,罗奇想起来他也算是个好人,其实他也不愿意做出这个决定。可能他这样建议只是因为这是对别人危害最低的办法,也是对杜正一危害最低的办法。 罗奇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他只是没有办法了。一只手落在他的肩头,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你只不过还没有完全从黎绪制造出来的绝望中挣脱出来。” 罗奇又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望着杜正一,不管后面的麻江如何在脸上挂出不赞同的表情,杜正一都没有回头去看。“这不是什么大事。”杜正一笃定地说道,“既然所有的心灵感应者都是自然适应这个过程的,等到你洗了澡,吃了饭,睡好觉以后,你也能克服这个问题。” “我可不做这么乐观的预测。”麻江在他身后皱着眉头说,“等到裴枢闭关结束以后,我会跟他联系的。” “随便,”杜正一说,伸出手粗鲁地拉起罗奇,也不管他还有轻微的颤抖,整个人都好似支离破碎的样子。“这是裴枢和刘璃送给我的吉祥物,归我处理。” “这可不是小时候抢玩具。”麻江不乐意地说,“我也会联系他的父母。” “你最好先去联系一个小女生。”杜正一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一串闪光的数字印在了他的手上。 他被烫得抽了一口气,对杜正一怒目而视。 “去这个地址把她接上,问她是愿意回家还是愿意到你这里来。如果她要回家的话,你就二十四小时在她附近蹲点,我怀疑最近焚莲者也许会找她麻烦。跟她说我会给她打电话的。”杜正一说完,就拽着罗奇进入了亚空间。 第六十章 公寓和琼林 第六十章公寓和琼林 第二次经历空间穿越的后遗症罗奇实在扛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他陷入了一阵无梦的睡眠,以他这几天脑子里始终乱糟糟的情况来说,这简直是难得的一阵解脱。这阵睡眠很沉,虽然没能持续多久,可他还是获得了一种平静。仿佛他之前一直是一只无尽上升的气球,脆弱的橡胶外膜就是他唯一的护甲,下头拴的那根线是扎不到土壤的根须,可现在隐隐约约的,他的根须上坠上了一点力量,让他不再漫无边际地飘向头顶倒置的深渊。 罗奇在一片安宁中醒来,缓缓地张开眼睛,却猛地骇然发觉自己还泡在水中。他的脑子里“轰”地一声,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身体本能地剧烈挣扎,结果腿上抽起筋来,他整个人反而滑进了水里。 他错愕不已地呛了一口水,一双手伸进浴缸里,穿过他的腋下把他向上托起。他咳嗽着,惊慌失措,浑身肌肉绷紧,腿上抽筋的疼痛还刺激着他。 “罗奇。”一个低沉的声音唤着他,把他从水里继续往外拖,“冷静一些。” 他的视野清明起来,他看见了杜正一的脸,看见了他衣领中间银色的链子,看见了他衬衣的袖子高高地挽着,手臂上湿漉漉的。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剧烈地喘着气,好像要把最后一口气压出自己的肺子。 “罗奇。”杜正一的声音放得更轻,眉头蹙了起来,仿佛刚吃了一口苦药。 “杜正一!”他痛苦地叫着,接着又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奶狗,焦躁地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发泄着自己的委屈。 这实在太蠢了。他猛地逼住自己的嘴,把喘息咽下去,平息了自己的过度呼吸。他的眼睛还在疯狂地打转,看着周围的环境,他看到的只是一间普通的浴室,装饰着最普通最老实的大块纯白色瓷砖。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正坐在浴缸里,半浸没在一缸温暖的水里。 “没事了吗?”杜正一观察着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他的眼睛仍旧瞪得很大,但是他点点头,杜正一小心地完全松开了他。 “我把你放在浴缸里是想要帮你恢复体温,再让你顺便洗个澡。”杜正一说道,刚才罗奇脸上惊骇到极点的神色就算是他看了也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也许是这个原因,让他又加上了一句,“对不起。” 罗奇这会纵然神色迟钝,还是有些反应的,他缓缓抬起头来,那双黑而大的眼睛疑惑地望着杜正一。杜正一可不是什么团结友爱的好少年,不管是什么时候,道歉都不太适合他的画风,何况他现在的角色是救命恩人。 杜正一看出罗奇已经恢复了精神,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好像都有点无法接受现在两人之间突然多了这么重的过命交情。尤其是这交情还是一方严重亏欠另一方的,两个人无论是做施予者,还是做接受者,都有点不太习惯。 “需要我……帮你洗澡吗?”杜正一评估着他的状况,迟疑地问。 罗奇打了个哆嗦。 “好。”杜正一说,放松了点,“算你识相。我找了几件衣服放在门旁的洗衣机上了,你洗澡后可以换上。” “这里是哪里?”罗奇问道,他觉得这里不像酒店。 “还能是哪?你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是待。”杜正一说,“这是我家里。” 他说完,又等了一会,看罗奇的懵逼情况似乎比刚才更重了,料定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有什么话说,就转身走出了浴室,顺手把门关紧。 罗奇在浴缸里坐了半天,最后终于想到,这要是放在几天以前,天啊,他会立刻跳起来先把浴室翻个遍。是杜正一的家啊,总觉得会藏着很多秘密,有很多神秘的癖好可挖掘。能有机会到杜正一的家,那感觉就像是终于能逮着机会把杜正一倒过来,狠狠地抖一抖,看看能抖出多少稀奇古怪。 可是风流云转,事情变化的太快,天才到逆天的杜正一并不算什么难解的谜题,可笑的是罗奇现在倒是恨不得自己能把自己倒提起来,狠狠地抖一抖,看看自己到底能抖出多少秘密来。 有时候要解开别人的秘密并不算难,至少不算是一件让人心乱的事,可是要解开自己的秘密,那就像是想要舔自己的鼻子。不但窜上板凳子也没用,而且还十分恶心。 罗奇缩回了水里,想到自己方才吓成那个逼样,就有一些虚脱。 他靠在浴缸里,在温水中缓慢地放松身体,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舒服。这种舒服让他的脑子都混沌起来,以至于在浴缸的水都快放凉了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自从醒来就没有听见过噪声,这里安静的就像他回到了从前的生活。 杜正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他在地上的一个垫子上坐着,垫子的形状有些像蒲团。他放任自己什么也不去思考,难得地自在了一会。 门在他的身后被打开了,罗奇踢踢踏踏地走了出来,时至今日,他已经有点习惯罗奇这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了。比一般的法师要慢,鞋底在地上磨的时间也更长,懒洋洋的,那是罗奇特有的节奏,与罗奇思维的速度成反比。 “哥——”罗奇走到一半,就在他的身后拖拖拉拉地叫他,口齿不清,透着不乐意。听起来就连精神状态也恢复了不少,至少不再处于那种受惊过度的非正常状态。 他回过头去,看见罗奇穿着他的衬衣和长裤,裤角上挽起来了一块,真搞笑。但是他现在不能笑,还得故作深沉平静地指了指地上的另外一个垫子,示意罗奇可以坐下来。 罗奇丧着脸走了过来,他给罗奇也倒了一杯茶,罗奇规规矩矩地坐下,在一个垫子上这姿态就端正得有点搞笑了,他甚至故意不四处张望。其实罗奇的精神已经至少恢复一半了,按说他八卦的精神应该也恢复了不少,现在应该特别好奇才对。但看起来巨大的打击和精神创伤,确实让他成熟了不少。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帮我。” 他看着罗奇老老实实说话的样子,慢慢琢磨出来有时候这个孩子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认真,即便他看起来是个逗逼,但归根结底,依旧是太过认真了。 “你要是想跟我说谢谢,就算了,别那么认真。”杜正一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我本来没想做的,后来顺水推舟就做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罗奇的脸上掠过一丝受挫的畏缩,杜正一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他,可是窗户太高他看不到窗外,面墙而坐也很像个傻逼,他没想过有一天会带别人来他住的地方,所以选房子的时候就没想到会有今天。 “但你救了我的命。”罗奇不在乎坐在窗根底下又多奇怪,方正这屋子又不大,他似乎又鼓起了勇气,“让我避免了死得很可笑这一点,是我要特别感谢你的。” “没有人能死得很有尊严。”杜正一说道,“人死的时候都是很可笑的。” 罗奇被杜正一答话里的沉重压得有点弯了脊柱,杜正一这样牛逼闪闪的人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现在杜正一的神色确实有些不痛快。 罗奇沉默了一会,杜正一也不说话,气氛就更加压抑了。 罗奇坐直了一点,“不管怎么说,按照中华文化,你救了我的命,现在你应该对我的终身负责。” “中华文化是这么说的?”杜正一转过头来,“你是街上碰瓷的大爷吗?” 罗奇咧嘴笑了,杜正一瞪了他一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笑脸。半晌杜正一才说道,“天啊,你可真是没长心。” 罗奇收起了笑脸,不过揉了揉脸,脸上的神情还是很高兴的。他在地上挪了挪,缩着身子躺了下去,头枕在垫子上。 “今天我可以把床借给你,累了就去床上睡。”杜正一淡淡地说。 “不用了。”罗奇喃喃地说,“我在这里更有安全感。” 半天杜正一都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喝着那杯茶。罗奇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杜正一伸手放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和额头都被覆盖在手掌下。 杜正一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有弟弟了,似乎是有的,据说也是有的。少小离家,让他对兄弟姐妹的记忆很淡,不过他现在大概想到,他要是有个兄弟,大约就是这种样子。心里既对他有些讽刺,时不时地想要贬损两句,又对他提供的不加怀疑的依赖有些感慨。也因此就在心中生出了好些愧疚,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连原本坚持的东西都在不断修改。 千里之外,琼林。 琼林的搜索工作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一组被分到森林中搜索的倒霉鬼中的倒霉鬼,被划进了搜索垃圾堆的区域。这伙魔法师就是琼林魔法师中的边缘人物,两个孤僻症患者和三个奇葩要走完琼林垃圾场。 这片垃圾场由一系列复杂的传送魔法,连接着琼林中心建筑中的各个房间。法师们用这些系统自动化地处理垃圾,垃圾被投送到这里以后会滞留最少三天时间。每隔三天会有专门的魔法师过来清理垃圾,大部分工作是进行分解操作,这是一种跟召唤和凝聚魔法相反的魔法操作,将已有的实体转换为基础物质。 负责搜索的五个边缘法师在垃圾场里漫无边际地穿梭,孤僻症法师几乎什么都不说,三个奇葩之一却对这片垃圾场充满了好奇心。这里说是垃圾场,可同时也是一个隐私大市场,从闪光的魔法玫瑰,到没有按规矩焚烧操作的信件,这里可挖掘的秘密简直太多了,堂而皇之地参观这里也是一场大冒险。 这个奇葩难免在垃圾场里越走越深,就在这时,一个高能辐射就像黑夜里的一只大灯泡一般显眼。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那个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垃圾场上的这一刻会成为他人生中的巅峰。事后他不但有机会跟大法师左宇深谈,从而成了可以时时促膝谈心的好朋友,还受到了琼林尊者的接待,就差了那么一点就够积分获得大法师勋章了。 后来他撰写了许多文章,发表在魔法师的刊物上,描述自己审慎、缜密的搜寻工作,他极端严谨的工作态度,让他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价值连城意义重大的琼林防御水晶。事后他认为他其实早就想到了,焚莲者不会冒险带走这块会让他们招致所有大法师追杀的水晶,所以最恰当的办法当然是暂时隐藏水晶,给自己争取一段做事的时间。在琼林中心法师环绕的圣殿里想要隐藏能量澎湃的水晶当然不可能,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水晶扔进琼林的垃圾回收系统。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果断认为他其实早在事前就想到了,所以他才会认真地搜索垃圾场,找到守护水晶。 最后他就是这么对尊者和其他人说的,法师内部表扬大会上把他抬高到了极高的水平,将他与人类传说中的神探福尔摩斯相提并论。 唯一的瑕疵就是,到底如何解释防御水晶中没有任何法师碰触过的痕迹。 他对这点的解释是,关停并盗窃了防御水晶的魔法师是一位隐藏极深天才,他发明了一种最新的对抗防御水晶的办法,能够抵消防御水晶对他能量的吸取,从而无法留下痕迹。 琼林中的一位高级法师韩奕对他的说法予以抨击,认为他的解释方法完全陷入了不可知论,换句话说就全是放屁。但他已经转而去写新的百字文章,呼吁大家提高警惕,警惕新的魔法算式的出现,而且还得到了很多魔法师忧心忡忡的回应。所以韩奕的话并没有引起太高的重视,何况韩奕在这次琼林搜索的行为中居然走进了清道夫的攻击范围,这种蠢行实在难以让人们相信他的神智是不是正常。 第六十一章 公寓2 第六十一章 杜正一从深度睡眠中醒来,鲜有的在一天刚开始的时候就很满意。 他推开被子坐了起来,转身下床,差点一脚踩在床下的被卷上。杜正一心有余悸地盯了一会儿紧紧裹着棉被蜷缩在地上的罗奇,他整个人只露了一点后脑勺,呼吸听起来心平气和,丝毫不知道自己刚逃脱了意识风暴又差点被人踩死。 杜正一踩着罗奇在床底下给他留的不多的空隙,小心地站起来,心中恶念陡生,突然很想把他这个卷一脚踢出去。他无奈地摇摇头,从罗奇的身上迈过去,走到入户门旁边那块狭小的厨房区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他思索着昨天还算令人满意的状况,罗奇这个傻逼昨天晚上睡到半夜不知怎么睡出了自信心,估计是身体确实在不断恢复,罗氏好奇心也涨了回来,偷偷爬起来开门出去查看了一圈。 杜正一在他爬起来的时候就醒了过来,躺在床上没有动,听着罗奇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戏精一般一惊一乍地走走停停。杜正一差点翻身起来去把门锁上,罗奇在外边花了二十多分钟才最终弄明白这是一栋空得闹鬼的烂尾楼,杜正一在这二十分钟里最终克服了他早就已经克服了的低级趣味,没把罗奇锁在外面就为了看看他敢不敢敲门。他听着罗奇跑回来,把他自己团进他床底下的被窝,他才重新睡过去,有点像是养了只宠物。 罗·宠物·不吉祥的吉祥物·奇这会深埋在他的棉被里,舒心地蜷缩着。其实他早就醒了,一直在思索着他莫名其妙就众叛亲离了的处境,想着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万万想不到向他伸出援手的竟然是他一直以为自己压根就搭不上边的杜正一。 他想着黎绪对杜正一的评价,透过已经暗淡了的黎绪的记忆,他也模糊看得到杜正一的零星过往,那是被第三方角度观察着的视角,杜正一无疑是个冰冷猖狂的精神病。可是就罗奇来说,从他的本心来看,他一点也不觉得,就连杜正一这个精神病房一样简陋的公寓,对他而言都是可以放心的栖息之地。 他躺着听着杜正一起床的各种小声音,听着他小心地从自己的身上迈过去,什么都没说,容忍了他到处乱睡。旁人也许觉得杜正一冷漠,但杜正一的沉默,对他来说却是舒心的理解。 突然,罗奇意识到方才在想的是什么,他竟然已经能够将自己与他人的思维割裂开了。 罗奇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身上还裹着棉被,顶着一头乱发愣愣地看着正在厨房喝水的杜正一。 杜正一下意识地就加强了一遍自己的意念防线,好在他也没感觉到任何意念的触角伸过来,不过想到居然要提防这么个毛球他就来气。 “我好像正常了一点。”罗奇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 “那可真是喜报啊。”杜正一怀疑地看着他,“要不要带你去菜市场试试?” 罗奇怂了回去,“再给我点时间,我现在刚刚能消化掉脑子里的垃圾。” “就算你能靠本能达到一个平衡点,想要运用自如,或者往小了说,想要保证自己的闸门能自动地开启和闭合,都需要回学校再接受四年教育。”杜正一说得好像完全不在意。 “那我现在能回学校?”罗奇惊讶地说道。 “当然不能。”杜正一平静地说,“我先说清楚,你是怎么被带进琼林的,又是怎么被带出去的,眼下虽然可以往黎绪身上赖,但却经不起推敲和调查。一旦你回到学校,难免会接受一场有意识大师在场的审讯,到时候最值得怀疑的事,就是你是怎么突然就有了心灵感应能力。接着就一定会牵连到封闭你大脑的人,我现在根本就想不出你到底是牵扯进了多大的一个漩涡。当然了,你这些事我都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父母会被牵扯进来,我在乎的是你他妈的居然是个高级心灵感应者,你就像这件事最表面上镶嵌的发光led灯,所有的视线都会被你吸引过来。从我昨天进入琼林,处处就都跟你有关系,不对,是从我离开学校的那天起,就处处都跟你有关系,所以如果他们一旦发觉你的分量比原以为的要重的多,那我一下子就会被牵连进去。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有个大阴谋,而且我还是个疯狂的变态,竟然敢盗窃琼林的防御水晶,关闭琼林防御长达数个小时。”?罗奇静静地听着,越听越肃然起敬,最后牢牢地抓稳了重点,“你把琼林的防御关了?” 杜正一蹙眉望着他,“不然凭你那副不人不鬼的残废样子,竟然能走出琼林的大楼,还能穿越过半个森林?你当自己开了挂就天下无敌了吗?” 罗奇的嘴都张大了,半天才“哦”了一声,“我还以为全靠前辈在墙上给我留的记号呢!” “什么记号?”杜正一狐疑地问他。 “你知道我是看不见幻象的是?”罗奇问道,“当然现在我知道是因为我脑子里的这道屏障了。” 杜正一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那座审讯室是琼林地底下最古老的审讯室,一直就是用来审讯心灵感应者的。难道有人利用这个特性,为后来者留下了暗号?” “我想应该是的。”罗奇说道,“在我看来,那是一个粗糙的地牢,你要是说那里是最古老的审讯室,那就没错了,墙壁都是石头砌成的,暗号就在石头墙上。” 杜正一想到了自己在墙上看到的挂毯,挂毯描述了神话时代的古老传说。他能够分辨出幻象的存在,罗奇却能够看到幻象后面的本体。如果说这是某位被囚禁的意念法师为心灵感应者们准备的,那么……“黎绪没有看到吗?” 罗奇摇了摇头,“他应该是看不到。那个暗号太明显了,我刚坐进那间审讯室的时候,一直很好奇地往墙上看,可是黎绪却问我在看什么。我当时就想到那间屋子里一定有幻象包裹着墙壁,我猜可能是装修的时候为了省事……” “也许黎绪的心灵感应能力还不够强。”杜正一猜测着说道,“也许那个暗号是留给一定级别以上心灵感应者看的,毕竟那里是琼林的意念大师使用的审讯室,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恐怕早就会被看到了。” “哥,你说句实话,我的心灵感应能力真的很高吗?”罗奇忧心忡忡地问道。“昨天那块麻将的样子,完全就当我是怪胎。他自己也是心灵感应者呢,却要那样看我,那我到底是变态到了什么程度了?” “别打岔,审讯室里的那个记号起到了什么作用?”杜正一问道。 “那个记号有点特别,我看见了就肯定会想去研究一下的,实在是太好奇了。那块黑曜石桌里一直有很多声音在怂恿我去碰一下,我后来意识不是很清醒,就走过去照做了。在那以后审讯室的门就打开了,我没想太多,就赶紧走了出去。接着就是顺着地下走廊向上走,走了好久,后来路上就有了灯光,再走又遇上了分岔路口,不过路口上标着记号,我顺着记号一路走,最后就从一个地下室的门走了出去。”罗奇说道,“后来……” “等等,”杜正一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样的记号会让你觉得那么好奇,一定要上去碰一下?我知道你的爪子特别贱,但也不会贱到这种程度?难不成墙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你会想摸自己的名字吗?那不是有点自恋吗?”罗奇问道。 杜正一语塞,瞪着罗奇。 “好好,我来解释清楚就是了。”罗奇见好就收,不敢再往下怼,“墙上的记号是一个绿色荧光的笑脸男。” 罗奇期待地看着杜正一,等着杜正一能恍然大悟,可杜正一只是茫然地望着他。 “好。”罗奇失望地咕哝了几声,揉了揉鼻子,开始解释,“笑脸男是流行文化里的一个形象,来自一个红极一时的动漫,还稍微有那么一点讽刺意味。我当时看到琼林的审讯室里居然被人涂鸦了这个东西,你说我会怎么想?如果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你难道不会想要凑上去研究一下?你有手机吗?我可以找给你看看。” “我等会再看,”杜正一连忙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墙上留了一块差不多相当于图腾一样的东西?” “嗯……”罗奇沉吟了一会儿,“差不多也可以这么说。反正是非常人类又非常流行文化,攻壳机动队是有不少死忠粉的。” “审讯室十分古老,在翻修上层建筑之前,这间地下审讯室就已经有了。”杜正一说道,“本来不太好判断留下记号的人,但你这样一说,留下记号的就是现世的法师。” “攻壳机动队应该是在九十年代中期大热的。”罗奇说,“留下记号的人大概是在这个时间段内,我也想到了这点。” “这个人既是一个高级心灵感应者,又是一个年岁不会特别大的,还对人类文化有些了解的人。”杜正一接着说道,“他要么是按照心灵感应能力挑选被救赎者,要么就是” “他是怎么做到打开审讯室大门的?”罗奇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琢磨着又打岔问道,“门锁是不是应该设置的特别艰深?” “应该是设在黑曜石里的,就像琼林使用的防御水晶一样。根据琼林的记载,那间审讯室的黑曜石里应当复制了许多意见大师的思维片段。我想这个留下记号的人一定是破解了黑曜石里存在的魔法,又在黑曜石里留下了自己的魔法。他留下记号应当是作为一个扳机,一旦有人触发了扳机,他的魔法就会吞噬原有的魔法,打开门锁。”杜正一说。 “他是吗?”罗奇愣愣地说道。 “我在想的是,他到底是在无差别引导高能量心灵感应法师,还是在等待”杜正一犹豫了一下,“你?” “我?”罗奇一阵动摇,“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我爸吗?”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杜正一说道,烦恼地看着罗奇,“可你爸到底是图什么呀?” 罗奇无言以对,隔了一会不报什么希望地说,“可能他变态了。” 杜正一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又说到,“还有一个问题也应该重视,就是这件事的。当时到底是谁把你推给我,推到风口浪尖里的。真的是刘璃吗?以我对她的了解,我觉得不像。” 罗奇的神色犹豫了起来,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的,眼底有严重的黑眼圈,看着简直有些可怜。 杜正一看着罗奇,陷入了沉思。在那间审讯室里,他看不到罗奇能看到的记号。以他的能力,能保卫自己的思维,但却不能保证自己不被幻象所获,而罗奇的屏障在他自身的力量和外力的加固之下,竟然能完全隔绝幻象。那是不是就可以打个比方来说,就是罗奇的屏障实在是太厚了,坚固的屏障隔绝了几乎所有的魔法可能。如果这个魔法不仅仅是基于心灵感应的意念魔法呢?罗奇的困局,很有可能完全是被这层屏障如同堡垒一般限制住了。 “不管怎么说,现有的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你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杜正一低声说道。 罗奇没有什么反应,一副听不懂杜正一说话的样子,在棉被里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装什么不懂事?”杜正一揭穿了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早晚要找个机会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罗奇愤怒地把棉被蒙在自己的脑袋上,把自己团回了地上,隔着棉被喊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到。” “你就那么不想面对你的爹妈吗?”杜正一可不打算放过他,“你还打算在我这里藏一辈子吗?” 被窝里传来罗奇含糊的声音,“我可以洗衣服做饭!” 第六十二章 战斗法师 第六十二章 杜正一和罗奇的谈判彻底破裂了,罗奇缩回了自己的壳里,任凭杜正一如何骂阵就是不出辕门一步。杜正一稍放松他,他还睡了过去,看起来是打定主意跟ptsd绝缘,自愈能力超强。 杜正一还回顾了一会课本,又检索了一些论文,查找心灵感应者是不是缺乏情感,天生具有超级战士属性。但可能因为心灵感应者普遍极其注重隐私,所以研究论文极其有限,课本里更是一章都没有相关内容。不过在仅有的几篇探究心灵感应者本体特征的论文里,研究者普遍认为心灵感应者内心情感极其细腻,敏感多思,所以他们为了排除外界的干扰往往喜欢独居。 杜正一看了看睡着了以后又滚到他脚边的罗奇,再想想罗奇平日里那缺心眼的逗逼性格,对女孩子毫不怜香惜玉的钢铁直男风格一股脑地就把漂浮在空中的论文数据全捏成了渣。 怎么可能? 写论文的这几个学者,应该是一辈子都没见过什么心灵感应者的江湖骗子。 杜正一在椅子上坐下来,默默思索着下一步的走向,绕在手腕上的银链下头坠着的水晶突然暖热了起来。熟悉却让他不舒服的缠结,在遥远的另一端被轻轻扯动。 他冷下脸来,看着水晶中析出一段简短的信息。时间刚够他读完,信息便在冰冷的火焰中燃烧掉了。 杜正一把链子套回脖子上,在罗奇的身上如愿以偿地踩了一脚,出了一口恶气。罗奇被踩醒了,哼了一声,勉强露出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杜正一。 “我出去一下。”杜正一说道。 “去哪儿?”罗奇含混地问。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我尽量快点回来,饿了去冰箱里找点吃的凑合一下。关歆月的手机留给你,你可以打个电话跟她聊一聊,她很担心你。但是不要叫外卖,免得你一不小心把美团外卖小哥的脑子吃掉。” 罗奇强睁开眼睛听他说话,打了个寒颤,一头窝回被子。 杜正一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罗奇的行为到底是不是正常,他也许根本就没有接受自己现在的这种现实。他想说点什么,可是罗奇又睡了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就打开门走了出去,空荡荡的走廊里堆着不少建筑垃圾。这一层楼房除了他住的这间,其余的房间并没有装门。从门口能够看到里面基本已经完工了,连窗户都已经安装完毕,但是开发商却好像突然失去了信心,撤走了所有的工人。此刻他正站在十二层楼上,透过走廊的窗户望下去,楼下是空荡荡的马路,隔上许久才偶尔才会有一辆车开过。宽敞却空空荡荡的马路配套着比例合适的绿化带,人行道边有阔气的草坪,路边高楼林立,带着新兴城市的气派,细瞧却不见人影。 这一带是有名的鬼城,市里几年以前把这里开辟成新区,规划科学合理,可是随着这座城市人口的流失,这里并没有多少人入住。所以杜正一在四年级的时候受伤之后,不适合再住在琼林中,就选择了这个地方。这里谈不上有多好,但就像今天用来安置罗奇一样,这里只是很合适,而这个合适就足够了。 知道他住在哪里的人不多,他的社交可谈不上丰富。不过像杜正一这样的人不只他一个,即便在法师的世界里他们也有些遗世而独立,住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往往都是不为人知的。 今天通知杜正一见面的就是这些人,杜正一是开车去的,打定主意要让召唤他的人多等一会。 他开车顺着城外的高速公路走了一会儿,在第一个收费站下了高速,开进城外的一座山中。一条土路走到头的时候,杜正一把车停了下来,徒步进入山中的一条小路。 山不算高,坡路也不算陡,山坡上长满了巨大的松树,松枝是近乎于黑色的暗绿。一阵山风吹过,松树间便有些幽冥之地的阴寒。 杜正一在半山坡上停下脚步,一脚踩在一块倒下的墓碑上。“出来,叫我来有什么事?” 两个人影出现在山顶,看着是两个男人的身形,都穿着深色的风衣。他们远远地望着杜正一,后者不耐烦地踢了踢墓碑,“快点,每次都约在坟圈子里,你们到底是有什么癖好?” 杜正一的最后一个字顿了一下,他微微转过头去,仿佛是眼前一花,两个人影出现在他右后方的山脚下。不用再回头,他已经感觉到左后方也来了两个人。 “这就有点意思了。”杜正一转过头来,嘴角带着一抹笑,“这么大的阵势是朝着我来的?” 山顶的人影消失了,杜正一在胸前抱着胳膊,无所谓地看着两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超过两米的位置。 “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来?我们差点以为你不敢来了。” 来的是一对兄弟,杜正一对他们很熟悉,说话的人很有点领袖气质,他也的的确确就是这伙人的领袖。但是怎么说呢,魔法师就像是一群猫,任凭是谁也没法给一群猫当领袖。 杜正一无所谓地看着他,懒洋洋地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 这支法师小队在墓地里沉默着,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冷漠。站在杜正一面前的中年男人之所以能成为队长,大约是因为虽然都是猫,他却是一只非常有理智的猫。他有耐性地看着杜正一,“如果不是韩奕在所有人面前对你提出控告,并且情愿自己作为人证,我是不会召唤你来询问的。” 杜正一向后微微地倾了下头,“需要摆这么大的排场问我?” 对方面色不变,声音里无波无澜,机械平静地说道,“如果我只是派一个人来知会你,你会回答吗?” 杜正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也许是跟罗奇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点受到了他的传染,竟然觉得很好笑,不觉就真的笑了出来。 第六十三章 孤山守卫 第六十三章 “战斗法师很难被追究责任,你应该知道一旦我们中的某个人出现问题,我们是有处理义务的。”男人嗓音低沉地说道。 杜正一瞥向了右方,松树林里又出现了两道身影,他们比一般的法师更粗壮,倒有些像是打手。他们打扮得像个在晨跑的普通人类,身上穿着黑色的帽衫,帽子紧紧地戴在头上,视线阴冷地望向这边。 “韩奕对你提出检举和指控。”男人催促着,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解释这件事。” 杜正一又看向了左方,在更远的地方同样有能量闪现出来,松树林的坟场中聚集里几乎一整队的战斗法师。这样的盛况很少出现,就连抓捕大法师的时候都不需要这么多的战斗法师同时聚集起来,杜正一想到自己在这些人眼中的棘手程度,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除了先前发话的男人,没有人说话。那人的眼中闪过了不悦,“慎重,孩子。” 杜正一转回视线来,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看来韩奕伤的也不是严重,这么快就能爬起来告状了。” “对于他的指控,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男人威严地说道,他的身材极其消瘦,说话的时候喉结滑动,显得更加明显。 “韩奕像个傻逼一样在琼林中乱跑,撞在穷奇的爪子里,跟我有什么关系?”杜正一说道,微微偏头,继续捕捉着坟场中的所有能量,默默计算着,一边说道,“难道他连穷奇只有动态视力发达,只能看清楚活动的物体都不知道吗?韩奕是恼羞成怒了,不过帐也不是这么算的。” “我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你一向都很狡猾,杜正一。”男人说道,“最重要的是,你的道德感越来越像穷奇。” 杜正一终于转过头来,略带惊讶地望着他,那双深褐色的瞳孔微微扩大,又在光线下收缩回去。“你是什么意思?”他沉下脸来问道。 “我更相信事情如他所说,是你引诱他一头撞进清道夫的领地的。”男人灰色的头发下一双坚毅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杜正一,“毕竟所有的法师中,只有你是从小就生活在琼林里的,就连尊者都未必能比你更熟悉琼林。” “所以你是来做有罪推定的?”杜正一毫不在乎地说道。 “你昨天究竟为什么回到琼林?” “你都说了我从小生活在琼林里,我什么时候想要回忆童年,什么时候就会回到琼林。”杜正一针锋相对地说道。 “你在执行什么任务?是如何发现黎绪是焚莲者的?证据是什么?” “我在执行裴枢的任务,只负责向裴枢汇报。”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延缓愤怒的爆发,“总是拿裴枢当作挡箭牌,你觉得每次都有用吗?琼林不是只有裴枢一个尊者?尊者也不是魔法世界的皇帝。凭能力来说,你是我们的兄弟,但你自己的心底呢,是不是真的也认为自己是我们中的一员?”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的话,沉默地望着他。 “不管我们今天在执行的是什么任务,是谁派给我们的任务,我们的本源身份终究是孤山的守卫,我希望你没有忘记这项古老的任务。”男人说道,声音枯涩如冬季森林中的树枝在寒风中刮擦着。“我们今天聚在一起,是因为今天早晨全体守卫进行了讨论,一致认定你的道德已经产生了问题。” 杜正一几乎呛着了,不过他转念就意识到男人并非是昏了头了,他是认真的,他所有的同僚也都是认真的。他们在废弃的坟场中埋伏了他,他们是动真格的要处理他,他们甚至还选了一个裴枢不在的时候。他没有时间去思索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又或者这仅仅来自于一种十分野蛮的不满——他们嫉妒他,单纯地厌恶他。 但是男人接着宣布道,“你同伴的死亡率远远高于正常的守卫死亡率。” 杜正一皱起眉,同样厌恶地问道,“因为我一直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因为分给我的同伴总是傻逼,所以错的人就是我了?” 猛地像是松林里刮起一阵风,杜正一心头一凛,他意识到那不是风,是能量蓄势爆发的力量,那是愤怒。他还没想到,自己已经这样激起众怒了。 “你确实执行了不少危险任务,但分给你的人没有一个是弱者,所有人都在守卫的平均水准之上。”男人的声音更加低沉冰冷了,几乎能让杜正一的心头结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怀疑你已经有了一定的危险倾向,希望你能配合一些回到琼林去接受意念测试。” “测试我是不是应该也被关在地下的立方体里?”杜正一说。 “保证攻击性最强的魔法师是无害的,这是孤山守卫的一向职责。”男人声音平板地说道。 风猛地刮了起来,暴风雪在初春的松林间席卷而来,就肆虐在这块坟场之上。杜正一的西装外套被风吹起下摆,他没有被天气的陡变干扰,即便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他还是竖起护盾隔开了攻击,捅了他一刀的是男人的兄弟,那个一直仿佛是在发呆的人。 他的侧翼两边都有攻击,暴风雪是他身后的法师制造的,带着能量的微粒随着雪花落下,无处不在,又扰乱了他身边的空间。在这种不稳定的环境下,他没有办法进行空间穿越。这是配合得当的围攻,针对杜正一的特征量身打造的贴心套餐。 “如果是为了生存着想,你知道我一向是不在乎出手伤人的。”在闪避攻击的缝隙里,杜正一直视着队长说道。 “那正是我们要把你带回去的原因。”男人沉稳地说道,“我听说你现在的能量大不如从前了,所以作战方式越来越像一个刺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可以亲自试试。”杜正一笑了一下,在一只箭将要插入他身体的瞬间,他猛然消失。 男人的神色变了,“他为什么还能穿越?” 他的话音未变,杜正一如同鬼魅一般紧贴着他出现在他的身后,手中向前握着的箭随着他的闪现而出现在男人的腹中。男人痛叫一声。 第六十四章 坟场之战 第六十四章坟场之战 杜正一猛地从亚空间中闪现,紧紧贴着他自己队长的身后出现,他手中向前握着的一只箭便在男人的身体里现形。对一个人来说,腹部里突然冒出一只金属箭矢,惊诧之下的恐惧远胜过疼痛,男人呼痛一声,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几分。可是杜正一的节奏一向就是快于众人的,在男人能反应过来之前,他握着箭矢扭了一下猛地拔了出来。 男人的腹部血流如注,一眼就看得出刺伤的是重要器官。他的同伴大惊失色,愤怒地向杜正一发难的时候,杜正一已经奔向了左侧翼的人,他的动作迅捷,即便不使用魔法能力,只看身体的反应速度他也远在大部分战斗法师之上,只不过他避开了那两个极其强壮的魔法师。 他在暴风雪中飞速地奔跑,就在两个法师准备迎战的时候,他的手中瞬间凝聚出一只枪,猛地向墓地的最中央掷去。枪尖落地的瞬间,爆发出高强度的光,犹如人类的小型核弹爆破。一声咒骂,不知发自哪个一向缄默自负的法师之口。 杜正一从来就很难对付,不仅仅是他的能量高的惊人,也不仅仅是他的身体素质同样远高于法师的平均值,还因为他简直就是为了大屠杀而生的,他的思维一向冰冷,在战场上他总是如鱼得水地不断爆发出新的可怕潜力。哪怕孤山守卫们的能量和身体素质都能提高到杜正一的级别,他们也不能像他一样擅长战争游戏。本来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杜正一的能量困局。他们从蛛丝马迹上推断出来不知为什么杜正一的能量在衰弱,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是他使用能量的时候越来越少。他们由此得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三年前杜正一所遭受的那次重创,对他的伤害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杜正一现在很可能一直是依靠着技巧来伪装的。 “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认为我的能量在衰弱?”杜正一冷笑着说,除了他以外,所有的法师几乎都半瞎了。在这个时候,早先的那个猜测就算再有价值,也解决不了现在他们面对的实际问题。 “杜正一,”一个新的声音说道,这个声音杜正一有些熟悉,“我们只是希望你回去接受调查,如果意念法师的诊断最后认为你没有问题,我们愿意向你道歉。但你这样反抗,不惜向自己的兄弟动手,就等于在做实自己的问题。” “不好意思。”杜正一说道,“不是我不信任你们,我只是没那个时间陪你们疯。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杜正一!”他的队长猛然吼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这样轻浮?你应该知道如果今天你逃走了,明天开始你会陷入什么样的困局里,我说这个全是为了你好。你现在简直是已经疯了,你根本就没有明天了,你从这里离开以后打算做什么?像那些没有明天的高反法师一样疯狂作乱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反倒不信。”杜正一轻笑道,“我就是家里有事,明天我也是处理家里的事。不跟你们说了,我现在可要回家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就劈落下来。 只是使出雷击的法师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闪电劈开了一座坟包,土丘裂开,早就腐烂的棺木散开,里头一副烂得只剩半截的骸骨滚了出来。 当然,被强光暂时致盲的魔法师们看不见这幅景象,但他们同时听到了声音,扑扑楞楞,仿佛无数小鸟在坟场中同时振翅起飞,他们也同时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细微的魔法波动。松柏掩盖下的坟场中,升起的是无数只传音泡泡,无数张杜正一的嘴发出嘲弄的笑声,无数个声音齐声问道,“引我说话就是为了确定我的位置?我真为你们骄傲,照这样下去,你们说不定真能拉高战斗法师的生存率呢!” 战斗法师十人组中唯有一个人,在这之外还听到了枯草地上一个细碎的声音,仿佛有蛇在草丛中穿过,发出细小的声音。他知道杜正一来了,他也知道不管杜正一在哪里,他都必然会来到他这边。因为他正守护的是使用暴风雪阻隔了空间穿越的同伴,杜正一就算再强,在这片能量场中穿越已经是极限,想从这片特殊的状态场中穿越到正常的空间去,从理论上来说是完不成的,杜正一不会冒这个险。他更不可能靠徒步离开这里,魔法师的致盲是很短暂的,靠脚力他根本就跑不了。所以杜正一唯一的选择仍然是关闭这片能量场,他就一定会攻击施展暴风雪的法师。 杜正一感觉到锐器袭来的声音时,没有完全躲避,只稍微闪了一下身,生生地用胳膊接了一刀。可如果不是这一个闪身,他知道自己的胳膊大约就要被砍掉了。对方对他的魔法能量已经不敢肯定了,生怕他察觉到,甚至完全实用了物理攻击。 他没有任何对疼痛的反应,同样用物理攻击,一剑刺中了施展暴风雪的魔法师,那男人在剧痛之下立刻断开了对状态场的控制。 “杜正一对疼痛没有反应。”袭击他的人低声说道。 这就又做实了一个杜正一不正常倾向的猜测,杜正一不过一笑,一言未发。他没有再攻击任何人,退入了亚空间,穿越离开。 杜正一是摔进麻江的诊所的,麻江几乎立刻就赶到了杜正一出现的病房,一声不吭地伸手扶住他,把他推到一张病床上,迅速对他的外伤进行了止血包扎。 “没有事。”杜正一说,“还远没到极限,就是今天太险了。” “也不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麻江从衣兜里抽出一管药塞进他的嘴里,他立刻喝了下去。“两个小时,你哪都不能去,如果现在遇到危险就麻烦了。” “是那些孤山傻逼。”杜正一不等麻江问就告诉了他,“多管闲事。” “围殴你了?”麻江凉凉地说道,“你是不是太狂妄了,压根没想到他们赶干?那些人都是出类拔萃的战斗法师,说实在的比你差也差不出多少。你那一副谁都不鸟的样子,我看早就欠揍了。” “我得快点回去,罗奇现在还不算完全稳定,我担心时间长了会出事。” “两个小时,至少了。失血还会加速你的能量流失,现在再穿越回去都不安全了。”麻江说道,“要是完全按照我的意思,你最好明天再乘轨道回去。” 杜正一没有办法,麻江把他的下巴扶正了,抬起右手覆盖在他的额头上,一丝清凉涌入他的大脑,杜正一长出了口气,头痛总算缓解了下来。 第六十五章 鬼楼探秘(1) 第六十五章 “罐子,你说的地方是这儿吗?” “错不了,早先的乱葬岗就是这儿。” 陈昊摘下头顶的红色棒球帽,露出一头黄毛,仰头看向大楼顶部。大楼的外立面还是簇新的,在阳光下微微地反着光,只是不经细看。要是细看起来,这楼实在缺乏养护,二楼的窗户碎了好几块,看起来还碎了好久了,根本没人管。这附近的几条街全是这样,鬼影都没有一个。 陈昊又把帽子带上了,他今年十六岁,像这个年纪的不少男生一样瘦得要命,也像这个年纪的不少人一样无聊的要命。在零下五度的气温下,他只穿着t恤和肥大的夹克外套,脖子上戴了一条显眼的项链,一直垂在了t恤的外边。下边穿着牛仔裤,扎着颜色鲜艳的腰带,脚上穿着一双高帮运动鞋。 他是这城里一所高中的学生,说起学习来是没有希望了,论起家庭的财力那也是完全没有什么指望,所以他的未来其实也约等于不存在。不过要说绝望,倒也不至于,他对未来有一种盲目的自信,他对自己的才智有种类似透过哈哈镜观察自己的精确推论,而且坚信自己颇具领导才能。 他花了不少功夫保持住了一个小圈子,他是这个圈子的领头,因为他总是能想出新点子,领导大家成功地对抗了无聊,这也是他领袖魅力的一个明证。 罐子是一个形如其名的胖男生,虽然陈昊总有点瞧不起罐子,不但脑袋不好使,不爱洗澡有点臭,而且吃饭还唧嘴……但,罐子是他最坚定的追随者,是他最稳定的老二,所以他慷慨地把他最好哥们儿的位置留给了罐子。 “你说为什么会有乱葬岗这种地方的存在?”陈昊觉得在进一步扯淡之前,最好表现的有点文化,显得自己很能想问题,还能通过增加仪式性,给他们的扯淡赋予一层特别有意义的光辉。他思考着说道,“就算是家里穷,那随便埋了也不至于非要乱埋?这乱埋的意思肯定是以后再也不打算祭拜了,除非是没有亲人的绝户,或者流浪汉。可是如果说绝户和流浪汉的话,能有多少啊?是不是也说不上乱葬?说到乱葬,总得大规模埋尸那才叫乱葬?” 罐子一直在低头打游戏,他大前一阵子沉迷王者农药,前一阵子沉迷吃鸡,后来都觉得有些太累了,自觉身体吃不消,所以最近改玩了佛系养生游戏——对对碰。 “我觉得可能是得了传染病死的人。”罐子头也不抬地说,“你想啊,过去的传染病一旦流行起来,一定是一死大半城,不少人家都死绝了,掩埋的工作应该是归官府,官府要埋这种死人还是集中掩埋最合理?” 陈昊没说话,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其实心里有点恼火罐子居然能说的这么有道理。“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怎么死的都是死了。你真听说这里闹鬼?” “可不是嘛,”罐子立刻来了劲,头也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了,“这里本来就是鬼城,这座大楼更是鬼城中的楼王!上个月三年级的那群逼,晚自习时间跑到这里来作死,要在这里头拍一段楼梯跑酷。结果也不知道怎么那么邪门,怎么跑都上不了顶楼。后来反应过来不对劲开始往下跑,你猜怎么着,跑了一宿都走不到一楼——这是遇上鬼打墙了!他家里人都报警了,这事千真万确,我叔叔就是出警的警察之一。” 陈昊大白天的下了一层冷汗,抬头看看大太阳正好,可是这阳光照耀下的地方却是空荡荡的城市。柏油马路干干净净,树木整整齐齐,楼房气派又崭新,到处都充满了甜美生活的气息,可偏偏本该穿梭其间的人却不在,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头皮发麻。 “警察去了就把他们接出来了?”陈昊尽可能挑衅地问,“难道鬼怕警察?” “兴许就怕呢,”罐子说,“谁不知道公检法的人身上煞气重,到现在有些住老宅的老人还愿意找公安和法院用过的老东西摆在家里呢,据说镇邪。” 陈昊不出声了。 罐子又说到,“就说这事,也真是很邪。那些学生在楼梯里不停地跑,怎么跑都找不到一楼,可是我叔叔他们找到这里来的时候,才刚把大门打开,里头的学生一下子就走到一楼了。巧的是,那个时候,恰好天边露出第一缕阳光!” “别是这些孙子撒谎?自己在外头疯一宿,见家里报警怕挨揍?”陈昊明智地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当时警察也没有轻易相信他们说的话。那天他们说完以后,我叔叔他们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拎回了派出所,一是他们爹妈跟那儿等着呢,二是要给他们验尿。你就说那种情况,谁能不怀疑他们是嗑药嗑大发了啊?”罐子说道。 “那到底是不是嗑药呢?”陈昊连忙问道。 “当然不是啊,如果是嗑药,那我还拿出来说什么。再说真要那样的话,学校早把他们开除了,他们现在还念着书呢。”罐子说。“而且,这件事情奇还奇在更后面的发现。” “发现什么了?” 罐子凑近了陈昊,神秘地对他说道,“我叔叔说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他们所有人的手机同时坏了!” “手机全坏了?”陈昊问道,“几个人啊?” “十一个!”罐子低声说,“十一个人手机全都一起坏了,邪?不是没信号,就是坏了,坏透了,坏的连开机都开不了!他们几个有人立刻就把手机扔了,觉得不吉利,有两个把手机送回去返厂修的,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陈昊故作镇定地问道。 “据说里面的内部元件全都坏了,每一部分都失灵了。”罐子说,“虽然冬天不打雷,但就算他们几个被雷劈坏了手机,那总要有个烧焦的痕迹?那些手机外观看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却全都坏掉了!” 陈昊毛骨悚然地看了一眼罐子,又担心罐子是故意在吓他,故意不屑地说道,“那要这么说,住在这里的鬼,还挺懂电子产品的。是新死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怎么样,老大,事我都说完了,咱进不进?”罐子把手机揣进裤兜,小眼睛看着吴昊。 “当然要进去,怕什么?”陈昊抬头看看天,正午的太阳还好好地挂在天上,“现在是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真要有鬼咱们也不怕。” “好,听你的。”罐子来了精神,他早就想去看看了,只不过一直没能成功地约上人。 第六十六章 鬼楼探秘(2) 第六十六章鬼楼探秘(2) 陈昊和罐子穿过一块草坪,又绕过花坛,顺着墙根走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了大楼的正门口。 大门上缠绕着链条锁,像是建筑工人最后撤出去时随意锁上的。 “这怎么进去?”罐子犯难地说,“老大,你会撬这种锁吗?” 陈昊是有点溜门撬锁的绝技,以前他们在教学楼的楼道里踢足球的时候,曾经被学校的教导主任抓住过,他们被找了家长,球也被没收进了主任的办公室。事后他为了把球弄回来,曾经爬墙去油管上认真学习了开锁视频,他在这件事上莫名地有点天分,还真就把球偷了回来。 “老大,这应该不难?”罐子充满期待地看着陈昊。 陈昊没应声,他抓起链子扯了一下,链子就在他的手里断开了,他的心里一沉。 “我靠。”罐子惊叹地骂道,“竟然是断的,假锁?” “被人给剪短了。”陈昊说,“可能是三年级生干的,要么就是警察剪断的,这里也没什么可丢的,锁不锁都一回事。看这里这样,开发商可能早跑了,更没人管这事。想不到罐子你竟然没撒谎。” “切,我怎么可能骗老大你呢?”罐子一脸气愤地说,说着上前去一把扯开了大门。 门后是一间五六十平米左右的大厅,看起来这栋大楼原本是打算按精装修卖的,大厅已经初步有些模样。地面铺着瓷砖,墙面贴着大理石,连天花板上的灯都接好了。阳光从打开的门投射进去,地面瓷砖拼成的金色花纹闪烁着深金色的光芒,无数灰尘在阳光下飞舞。 “怎么样,进不进?”罐子粗声大气地问陈昊。 陈昊死也不想被自己的老二看扁了,一咬牙就踏进了门里。大楼里静悄悄的,陈昊不知不觉放轻了自己的脚步,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谁知身后“砰”地一声巨响,差点把他吓得跳起来。 他心惊胆战地回头,正对上满脸莫名其妙的罐子,再看看罐子身后那扇合起来的门,他回头就开始揍罐子,“谁——他——妈——让你弄这么大动静的?” “哎,哎,老大,”罐子嘴里不痛不痒地叫唤着,皮糙肉厚得都懒得躲,“错了,我错了。” 陈昊揍完罐子回头看看四周,仍旧觉得有点压抑,宽敞的楼梯就在大厅的尽头,旋转着向他们舒展着,仿佛在引诱着他们自动走进去的漩涡。他的头皮有点发麻,转头看向左手边,那里是一条宽阔明亮的走廊,阳光透过窗户等距离地在走廊里投下明亮的影子。一切都是这个世界最平常的样子,只要站在这里看得久了,哪里都没什么特别了。 陈昊扬起头,仿佛统御千军万马一般,威风地发号施令,“走!上楼!” “哎!”罐子高兴地答应着,陡生豪气,跟着他老大稳稳地开始攀登。 陈昊一口气向上爬了五层楼,开始他的神经是紧绷着的,不过楼层一层一层向上涨,就算楼梯间没标着楼层号,透过玻璃也能看见外边的景物,他们的确是在不断升高的。陈昊不禁有些得意,“你说那帮傻逼,总不会是因为楼梯间没标楼号就跑不明白了?” 罐子一愣,想了半天,“操,那得多傻啊?” “谁知道呢?”陈昊笑了起来,迈上楼的步伐更加有力,信心回升就开始嫌弃罐子,又想戏耍他。“你不是说他们走不到顶楼也走不到一楼吗?咱们这么慢慢走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口气冲到顶楼挑战一下?” “一共几……几楼啊老大?” “傻逼,在楼下的时候你都没看吗?一共十六楼。”陈昊又傲慢地笑起来,“楼顶上见!” 陈昊说完就跑了,气得罐子直叹气。爬上十六楼对一个胖子来说确实是个挑战,但是对一个十六岁的胖子来说倒也不是那么不可面对的挑战,何况罐子也算一个灵活的胖子。罐子连骂了几句,就迈开腿直追上去。 陈昊当真一口气冲上了十六楼,是真的十六楼,楼梯在此到了尽头。 “罐子!”他回头大喊一声,回声在空荡荡的楼里回响着,罐子呼哧呼哧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累的都没功夫骂他了。他哈哈大笑,运动让他畅快,冲上鬼楼顶峰的刺激让他不停地尖啸,他不断地向上跑,那些垃圾的生活便仿佛在不断地离他而去,被他狠狠地甩下。他克制不住兴奋的情绪,纵情地吵闹着,打着口哨,搞怪地发出阵阵怪叫,向罐子,向这个世界喊着他是鬼,是魔鬼。 罐子足足比他慢了五分钟才气喘吁吁地爬上来,瞧他这样也跟着乐,笑得喘不过气来。坐在楼梯的最上面一阶,跟陈昊一起连喊带说着各种狂话。 陈昊还嫌不够,这里还是太静了,他还想闹得更厉害一点,这里是一座不错的大楼,却又是一块无主的公地,他想要这么作贱就可以作贱。一阵亢奋之下,他去墙角堆着还没清走的建筑废料里捡了块石头,掂了掂重量,走到走廊的第一块窗玻璃前,冷笑了两声。 “不是?”罐子兴奋地叫道,“这么坏?” “瞧好。”陈昊说着,抡起胳膊,一块石头飞出去砸在玻璃窗上。玻璃应声而碎,发出一声巨响。陈昊和罐子就像两个空洞的傻逼一样尖叫着大笑,互相鼓励,很快就疯魔起来。两个捡起大把的石头,顺着走廊跑起来,每人一块石头,把巨大、完好的玻璃砸碎的时候,那一点点负罪感带着的毁掉世界的快感一起嗨乱了他们的脑袋。 十五楼里的罗奇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着抖醒过来的,世界在他的眼前沉沉浮浮,耳边全是让他恐惧的声音。他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个人影,琼林地下审讯室的情景又清晰了起来。他惶恐地瑟缩着,怀疑自己仍旧在那里,他逃出来的记忆才是幻觉。毕竟他怎么可能会逃得出那间审讯室,怎么可能突然就有了什么特别的能力……而杜正一那样冰冷的人又怎么会浪费时间花费精力冒着风险,回来救他? 第六十七章 鬼楼探秘(3) 第六十七章鬼楼探秘(3) “老大,十六楼玻璃一片不剩!”罐子气喘吁吁地汇报战况,兴奋的脸色通红。 陈昊看着满楼梯的玻璃碴子,以及走廊窗上丑陋的大窟窿,亢奋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这一刻他有一种奇异的主宰感,仿佛整栋大楼都是他的。还有对这个狗屁世界的深深报复,“罐子,你知道这个叫什么?这个就叫做砸烂旧世界。” “嗯嗯,”罐子连连点头,其实他老大说什么都无所谓,他就是喜欢砸玻璃,把好东西砸烂真刺激。 “这里本来就是没人住的地方,是无主的,可是玻璃却是好好的,真是浪费。”陈昊恶狠狠地说道。 罐子哈哈大笑,“咱们这可是毁坏公物啊,别人都没咱们缺德。” “什么缺德?你他妈才缺德。凭什么砸个没用的玻璃就是缺德了?谁定的规则说玻璃烧出来不能用来砸,只能用来镶窗户呢?反正是无主的,我觉得砸烂了最美化环境,难道不可以?”陈昊说道, “嗯,那倒也是。”罐子赶紧说道。 “你说咱们生下来的时候,世界上的规则就定了,那我们凭什么要遵守啊?定规则的时候又没有争得我们的同意!就好比星期六还要到学校去上自习,凭什么?”陈昊说着,又狠狠地拿起一块石头扔向楼梯口窗户上还残存的大块玻璃。“说白了就是咱们现在还没有能耐,什么为了你好,什么为了对大家好,全是谎话!这世界的规则就是强者定的!如果我是个强者,这个世界的规则就可以由我来重新书写了。” “那你要写什么规则?规则是我们都可以随意砸别人家玻璃吗?”罐子咧嘴笑着说道。 陈昊有时候真不想理会罐子,罐子这个人没有任何梦想,也没有任何想法,有时候真挺没劲的。他眯缝着眼,不理会罐子,独自走下楼去。这是他最近想出来的一种领导策略,如果下属不能领会你的精神,或者你也没办法回答下属的傻逼问题,那么你就不说话,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比如眯起眼睛走开。 陈昊走下了一层楼,来到十五楼,附身从墙角又捡起一块石头,潇洒地在手里掂了掂重量,猛地把石头掷出去,一块玻璃应声而碎。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一个惊惶的喊声,隐隐约约,十分飘渺。 他怔住了,刚想仔细听听,结果罐子呼呼喝喝地从楼上跑了下来,“老大,老大,老大!” “别吵,”陈昊严厉地说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我雄威的脚步声?”罐子说。 陈昊瞪了他一眼,但是不论再怎么凝神去听,这里依然是一座静悄悄的鬼楼。“操,”陈昊说,“自己吓自己。” 他又捡起一块石头,继续砸玻璃。罐子对他亦步亦趋,他觉得罐子已经得到了教训了,现在可以继续往下聊天了。 “不管怎么说,只有自己是个强者,能够定义规则,别人才会尊敬你。我可不想一辈子被人瞧不起。” “那咱们该怎么做?”罐子说,也开始砸玻璃,“家里又指望不上,作为强者首先要有钱,有钱就是强者,咱们首先得弄到钱。” “那罐子你说在这个互联网时代,应该怎么样才能赚到钱?”陈昊停下来问道。 “出名呗。”罐子想都不想就说道,“我表弟是个十八线小网红,可是就靠这点名气在网上卖拖鞋卖玩偶,他一个月就轻松赚出好几个游戏主机来。” 罐子随口一说,陈昊却听到心里去了,突然觉得罐子也不是那么笨。他兴奋地伸手揽住罐子说道,“你说的这是个路子啊,想出名倒也不是太难。咱们现在干的事要是录下来放在网上,你说会怎么样?” “会被人骂傻逼呗。”罐子轻松地说道。 “别人骂傻逼不要紧,”陈昊兴致勃勃地说,“哪个牛逼的狠人发迹的时候没点黑历史?骂傻逼的人多了,名气就出来了,到时候再洗白呗。” “那人家要是先让咱们赔玻璃呢?”罐子有点担心地说。 “无主的!”陈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顺手在旁边的门上“bang bang bang”地敲了敲,用以表示强调。“再说,要是咱们出了名,有了钱,你还会在乎赔一点玻璃钱吗?这就是项目成本啊!” “老大说的对。”罐子乐了,看了陈昊一眼,刚想说什么,神色却突然变了,猛地倒退了一步,“我靠,这里怎么有一扇门呢?” 陈昊这才注意到自己靠在了一扇门上,吓得一蹦,跟着罐子倒退了三步,四只眼睛一起盯着铁门,生怕里面出来人。 “你不是说这座楼没人住吗?”陈昊提心吊胆地低声说着,“怎么就这间屋子上门了呢?难道是看楼的人住的?” 罐子的汗也冒了出来,“看楼的住十五楼?电梯都没装,上下全靠爬楼梯,他减肥的心这么铁?” 陈昊想想就觉得罐子说的也对,可还是解释不了这扇门为什么装在这里,既然有门,那门后总是有点什么需要隐藏的。“这里面有人?” “你刚才不是敲门了嘛,你敲得那么使劲,要是有人这会儿应该有动静了。”罐子说。 陈昊想骂人,他刚才真他妈的是手欠,这他妈要是敲出个彪形大汉来,他肯定是要被一顿爆揍。 “那就是这人不在家,可是什么人啊要住在这里?”陈昊琢磨着,“我看新闻里说有些做毒的就藏在居民区里,现在不少粉在家里厨房就做得出来。” “不会?”罐子说道,眼睛里却全是兴致,伸手又敲敲门,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门里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老大这破门你能撬开的!咱们悄悄到底是什么人住在这里,要是做毒的咱们就报警为民除害?” “然后等着被灭门啊?”陈昊白了他一眼,“咱们倒是可以少偷点那个,赚点小钱。反正不是咱们做的,谁卖都是祸害人,也不是咱们俩的错。” “高!”罐子向他伸了伸大拇指。 陈昊在门上推了推,“这门质量够差的,而且还不是防盗门,住这的人可能没什么钱。” “有钱没钱的咱又不偷他钱,咱们又不是小偷。”罐子怂恿道,“开一个试试?” “什么开一个试试,又不是罐头,你当是开你吗?”陈昊没好气儿地说,不过他从裤兜里摸出来了工具,一只金属薄片,一根金属丝。他其实心里并不怎么犹豫,自从有这个手艺,他就总想到处试试,一般人家的门锁他不好意思试,可这里……总还是跟无主的差不多。 他把薄片小心地插进门缝里,突然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像是被冷风吹透了脊梁骨。他转头看了罐子一眼,罐子也哆嗦了一下,说道,“玻璃都砸碎了是冷啊。” 他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松了口气,把金属丝伸进了锁眼。 第六十八章 鬼楼探秘(4) 第六十八章鬼楼探秘(4) 罗奇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杂乱龌龊的意识不断地向他逼近,让他痛苦不堪,他几乎被逼得无路可走。在属于他自己的意识里,他含糊地听见房间周围响着鬼一样的叫声,不断发出他分辨不清的巨响,每一下都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在现实和意念实体化后的世界之间不断往返,现实和内心世界的边际越来越模糊。 他想要开始逃跑,可是从分不清现实和内心世界的时候开始,他就分辨不清逃跑的方向了。他在自己内心的世界里龟缩起来,龟缩在他早先无意之中凝聚起来的锚点,可是黑色的风暴在他的意识中刮了起来,墨汁一般的风雨飘摇肆虐,他在恐惧中憎恨起来。 陈昊小心谨慎地一点点撬动门锁,眼睛一花看见手上出了一道血口。他吓得一抖,再定睛去看,手依然是完好的。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对于手上的工作有点犹豫。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想到,自己有点看不清锁孔了。虽然他本来也是靠感觉而不是靠眼睛来完成撬锁的工作的,可是他突然想到现在是大晴天的正午,最多是午后一点的时候,走廊里应该很明亮才是。 他转头去看窗外,惊讶地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阴了起来,太阳躲在云层的后面,风也刮了起来,透过窗户上的破洞鬼哭狼嚎地吹进来。狂风不但带来了乌云,还带了北方春天常见的沙尘暴,转瞬之间外面就混沌起来,仿佛大雾降临。 陈昊有些害怕,他的一只肩膀贴在墙上,刚才罐子为了不挡他的光,站到了他的身后去。现在他想要看见罐子,就得松开手里的活,前功尽弃。他舍不得松手,叫着罐子,“你是不是死人,看看走廊里都暗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用手机里的手电帮我照一下吗?” 身后没有动静,陈昊的脊背一下子掠过一层寒气,“罐子!” “哎!哎!”罐子后知后觉地反应着,好歹算是还在。“你说什么?” “手机!照亮!”陈昊不耐烦地叫道。“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罐子在他身后挪了挪,挪到他的前面。他还想要骂,一眼看见罐子的脸色铁青,已经不是平常的样子了。 “怎么了?”陈昊问,却偏赶在这个时候,手里的感觉一变,像是勾对了位置。他心里却没有解锁的高兴,反倒是突地一沉。 “老大,”罐子压着嘴角说,“你帮我回头看看,楼梯口里是不是有人。” 陈昊手里一松,门锁发出轻微的卡擦声,竟然在这个时候弹开机括。陈昊生怕门在这个时候开了,下意识地紧紧拉住,毛骨悚然地回过头去看向楼梯的方向。“没有人啊……” “嘘,”罐子猛地压低声嘘他,“往下看。” 陈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调低了,在成年人的大腿那么高的位置,楼梯口的墙垛后面,一边一个伸出了两个孩子的头,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们。他吓得猛地站起身,双手还紧紧地握着门把手,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也许打开了什么根本就不该打开的门。 不用他再说什么,罐子从他的表现上就已经一清二楚了。罐子吞咽了一口,在喉咙里发出重重的声响。 “是人吗?”罐子艰难地说道。 陈昊突然反应过来,“罐子,看看手机。” 罐子僵硬着,他是离开手机就不能活的人,手机就抓在他的手里。 “看看手机,看看手机坏没坏就知道了。”陈昊说,他的手还抓着门不敢放,他的意识隐约知道自己绝不能拿开手,绝不能打开这扇门。 罐子终于醒悟过来,拿起手机按了一下。 手机的屏幕仍然是黑的。 他不死心地想到可能是手机的大钮坏了。他用汗湿的手连按了几次都没反应,他又按了手机的锁屏键,甚至连音量键都按了。可是手机的屏幕仍然是漆黑的,没有任何反应,看不出任何坏的地方,就像……就像那些被困在鬼楼里的高三生。 “坏了。”他绝望地用喉音说着,紧紧盯着楼梯口。 陈昊早就已经吓坏了,就在这时,一阵大风从破碎的窗户吹了进来,猛地吹开了他手中门,仿佛恶鬼从他的手中替他拉开了地狱之门。 陈昊呆呆地站在门口,一个人站在门里,背着光,陈昊还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罐子就发出尖叫,转身就跑。罐子向着走廊的另一头跑去,那里还有一个楼梯口,可是陈昊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连叫都叫不出来。一个女人站在门口,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着,她的脸上带着讨好人的发腻的微笑,可是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两只钢钉深深地扎在她的眼睛里。 陈昊倒退了一步,仅仅是一步而已,有人在扯着他肥大的裤子。他在巨大的恐惧下,呆滞地低下头,两个小孩子一边一个拽住了他的裤子,他们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就像是扣了两张面具。他这个时候才看出来,这是两只人偶,并不是人。 远处的走廊尽头传来一声罐子的尖叫,接着就是摔倒的声音,他就知道完了。 “罐子。”陈昊低低地叫。没有人回答他,连罐子都没了,这里只剩了他一个人。 “哥哥,”一只人偶在他的膝旁仰着呆滞的脸,用最天真的声音说道,“留下来,陪我玩。” 陈昊骇然地大叫,终于能叫出声来,但那声音却仿佛是另外一个意识在驱使着他大叫,恐惧从他的嗓子里尖叫出来,又在他的头脑里死死地攥着他的意识。 “不,不,不,不不不——”他发出一连串的尖叫,“我不留下,不——” 他奋力挣脱小鬼,他知道他离不开这座大楼了,他知道他离不开了。 他转过头去,破碎的窗户像是豁开的一只大洞,他疯狂地挣扎着,跑到窗边,跳上窗台。窗外活人的世界在召唤着他,只要从这里一跃而出,他就能回到活人的世界。 陈昊的双手松开了,他像只大鸟一样一跃而下,飞向了自己的世界。 可惜他只飞了一半,一股巨大的力量就从后面拉住了他,他绝望地挣扎着,回过头去,在灿烂的阳光下看到了一张人脸,拉住他的是个人。 那个人的神色很焦急,也很惶恐,他大叫着,“罗奇,罗奇!停下来!罗奇,停下来!” 他叫做陈昊,不是罗奇,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接着他就失去了知觉。 第六十九章 意念之战(1) 第六十九章 杜正一把终于昏过去了的黄毛扔在地上,回过头来面对着充斥着整条走廊的冰冷和阴暗,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没有理会罗奇的两个娃娃,果然那两个东西也没有来缠着他。 他在门口看到齐悦的尸体时犹豫了一下,满室的恶寒源源不断地从女尸的背后涌出来,这样的寒冷让人抵不住,可制造的人也未必抵得住。他焦灼地努力往女尸背后看,最严重的问题就在这里——他看不见罗奇。 他不理会女尸的幻像,哪怕他推开女尸的时候,手上冰凉坚硬的触感再真实,杜正一也知道那只不过是罗奇制造出来保护自己的盾牌。他环视着自己的房间,知道罗奇就在这间屋子里,可他看不见,因为罗奇终于开始反向输出意识了。 他看得见自己起床以后随意堆在床尾的被子,也看得见罗奇的被窝就团在书桌底下,一切就像他早晨离开时那样,只是现在地上的那个被窝是空的。 “罗奇。”杜正一叹息了一声,“这可真是存在主义的噩梦。” 没有人回答他,哪怕他说了一句这么人类的话。 “罗奇。”他试着集中精力唤他,他相信罗奇的意识无处不在,他一定感受得到。 回应他的仍旧只有满室寂静,而狂风从他身后被砸破的窗户灌进来,在走廊中愤怒地呼啸着,就像是罗奇的怒意。杜正一正面朝着屋内,却从背风的屋里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那股无形的力量压在的脊椎上。他对抗着这股力量,向前迈出一步,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他吃了一惊,刚要回头,又反应过来牢牢地克制住了自己,他知道那不是真的。不过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脊背上,不用细想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一只女人的小手搭在他的肩头,指甲发青,手指枯瘦,青黑色的皮肤紧梆梆地箍着里面的干肉。 他叹口气,甚至都没有费神去抖开那只手。在他的房间里的,只有他和看不见的罗奇是存在的,甚至也许他们现在正面对着面。可就在这时,他听见耳边清晰的一声笑,那是女人娇媚却又枯冷的笑声,适时地嘲讽着他。 “罗奇,停下来。”杜正一叹息一般地喃喃说道。罗奇竟然是这样一个天生的操纵意识的高手,意识之战就是这样,一面攻击对方的心灵,一面制造无比逼真的场景,这个场景越逼真,对方的意识越薄弱,真假越发难辨。一直到最后,假作真时真亦假,被攻击的人再也逃不出意识的陷阱,整个人便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精神困在一个死循环里渐渐枯萎。 不知不觉间,一股悲伤穿过了杜正一的心口,就像星期天下午落在庭院里的雨,他站在屋檐下,无处可去,雨飘落在他的脸上,就像泪水。渐渐的,他听见了一阵跳跃的提琴声,琴声没有丝毫情感,就像雨水无休无止地落在这个世界里,仿佛在描述着的是这个世界荒诞的节律。 他忽然记起来了,拉琴的是一个孩童。他父母的血在一楼流得到处都是,人已经断了气,孩子却在二楼拉着琴。 可那时候他又在哪里?是站在庭院中的外人,还是那个在二楼一直拉着琴的孩子? 倏忽之间他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刚刚成年的男人,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脸上带着泪水。 “罗奇。”他唤了一声,这个世界仍然没有回答他。 但是杜正一已经明白,这是不属于他的悲伤。他想起了那个年轻的焚莲者,叫做晋雨的那个。她并不是高级心灵感应者,但是她在控制人的情绪上颇具天赋,而且引以为傲。但是罗奇,显然是一个高级心灵感应者,而且,在控制人的情绪上天赋异禀。 幻觉也许可以解脱,但情绪的渗透却可以穿越层层壁垒,直击心灵的深处,唤起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接着,也许他就会自己卸下心灵的护盾。 他站在这里,处境已经岌岌可危。 杜正一犹豫了,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女鬼悄悄地缩回了手,杜正一惊讶地看着她抽身退步,很明显地让出了门口。 他明白过来,罗奇并不打算困住这里的任何人。他可以抽身离开,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他犹豫了一瞬间,想清楚如果他离开的话,罗奇的后果会是什么样。他的意识已经膨胀蔓延得十分巨大了,也许是受惊让他祈求了自己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力量,这种力量自他婴儿时代就存在着,可他从没有学过如何驾驭和管理这种力量。他唤醒的就像是沉睡在他头脑深处的原始猛兽,他也许现在还有一点自我意识,可是他几乎没有可能将这股力量收束回去。 他会一个人在这里承受折磨,他不知道罗奇的力量会膨胀到什么程度,但他可以肯定再没有什么法师敢靠近这里,罗奇可能会死于身体的衰竭,或是完全陷入疯狂。 他低低地骂了一句,猛地拉起门,“砰”地一声把门摔上,把他自己关在了门里。 他的烦躁和针对罗奇的情绪,点燃了屋里涌动着的意念力量,一瞬间屋中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光线变得更暗,幽暗中更多的形体挣扎着涌动起来。 杜正一不用细看也知道,那将是无数罗奇记忆中和他自己记忆中的最让人恐惧的东西。 在事情发展到彻底完蛋之前,他还有一点时间。他必须让罗奇明白是他回来了,罗奇听不见他也认不出来他,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罗奇已经躲藏进了意识的深处,那么他也只能在意识中接近他。 只是,能做到这点的唯一方法就是杜正一自己降下意识的护盾,让罗奇进来。只不过这样做的结果,也可能是杜正一的意识被罗奇吞没、撕碎。除此以外,还有一件更有可能发生的事,罗奇的攻击也许不会将他吞没,但却会导致他旧日的伤急剧恶化,一发不可收拾。这两种可能的结果,其实是完全一样的。 第七十章 意念之战(2) 第七十章意念之战(2) 杜正一最后思索了一遍他要做的事,结论依然是不值得。 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他要做的事甚至谈不上理智,他都可以预想到事后他会遭到多少猛烈的批评。不过如果幸运的话,罗奇争点气把他的脑子吃掉,那他们两个就都免了事后被逼逼死的厄运了。 可是事已至此,想再多都没用了,他不可能让罗奇就这么惨死在他的屋里。假使时光倒流,他不想对不起那个从学校里跟着他出来的懵逼少年。 杜正一深吸了一口,他脑子里的屏障四年都没有降下去过,他自己也不能保证他能做的到。 他原地坐了下去,尽可能地放松地盘膝而坐,想要在最稳定的情况下进入冥想状态。可惜那只女鬼也适时地凑近了他,面颊贴近了他的脸,他几乎被撩毛了,气到咬牙。人们制造的幻觉总会带上个人的些微特性,他暗暗发誓,这件事但凡能顺利过去,他就要把罗奇打到废,非要把他这个贱贱的毛病给揍过来不可。 他的念头不过一掠而过,屋里的怪物登时沸腾起来。杜正一闭上眼睛,隔断了自己的视觉之后大脑里清晰了很多。他抓住这个短暂的时机,让意识中的屏障松动了一些。 几乎立刻,他就感觉到了另外一个意识的入侵,那意识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和强大,他松开的意识屏障差一点就被完全撼动了。壁垒的动摇让熟悉的头痛向杜正一袭来,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个时机糟透了,疼痛让他的意识屏障比方才更虚弱了一分。杜正一的心底略过一丝恐惧,几乎已经准备好了屏障的完全崩溃。谁知闯进来的意识却跟着迟疑了一下,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疼痛。 “罗奇。”他的心头生起一丝希望,集中精神在意识中寻找着。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股意识像冰封的池塘底部一样黑暗冰冷,他想象不到罗奇的内心会有这样的部分。他在罗奇的池塘底下仰头向上,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巨大的绝望和孤独弥漫在这晦暗的空间,头顶上无法突破的厚厚冰层只能依稀投下光的斑驳影子。 杜正一的意识在罗奇的意识中翻腾着,寻找不到任何他熟悉的属于罗奇的温暖和天真。他没有想到要面对的是这个,他本来存了一线希望,在罗奇受惊的情绪里,他可以轻易找到罗奇的本体。 可现在,罗奇真正的内心就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原初动物,他的伤口从来也不曾愈合过,一直在寒冷的虚空中散发着阵阵刺痛。这样的世界连杜正一几乎都无法忍受,这里实实在在是个折磨人的地方,可是一个不曾见识过黑暗和痛苦的心灵是无法创造出这样的拟境的,杜正一有些糊涂了。 他匆忙分割开自己的情绪,在自己的意识里建立更多的壁垒,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罗奇。 意识的幻境陡然起了变化,死寂的冰封池塘变成了北方黑色的海洋,杜正一刚刚想到罗奇居然还不忘了在海面上空加上海鸥,就被一个泛着白沫的巨浪迎面拍进了黑色的海底。他挣扎着,拼命向上挣扎,可是巨浪在海底化身为湍流,裹挟着杜正一,仿佛是巨人狂怒的手掌攥紧了他,不但要捏出他想象中的最后一口气,还要把他摔向海岸上的峭壁。 杜正一拼命挥舞着四肢,想尽办法架设壁垒,可是罗奇盛怒的意识是疯狂的海洋,他根本无法抵抗。在意识的世界里,他的肺部就要被挤出最后一口空气了,那将意味着他意识的死亡。 “罗奇。”他喃喃地说道,绝望更深地扎进他的世界里,可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心念一动,用最后一点力量一口气卸掉了所有的壁垒。 杜正一的意识壁垒完全降了下去。 他完全袒露了自己的意识,他的深层意识,他的表层意识,他所有的秘密,他最隐秘的幻想,他所有的情感……结果罗奇的意识突然被定格了。杜正一看着漩涡停止涌动,海洋化为气泡,疏忽间消逝在阳光之下。 罗奇的意识不但没有去挖掘杜正一的任何秘密,突然之间还把自己缩得很小,仿佛阳光之下的一只气球,摇摇晃晃地挂在不太高的地方。 杜正一有些惊讶,在意识的世界中跟罗奇默默相对。罗奇的气球摇摆不定了一会,缓缓转化成为一只游戏中的硅基生物,一只果冻样的史莱姆,俗称小软。史莱姆分出一只触手,安抚似地碰了碰杜正一,杜正一刚注意到,他又羞涩地收回触手。 杜正一几乎敢确信这肯定就是他熟悉的罗奇了,在他完全关闭屏障,展开自我的时候,罗奇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只不过罗奇的变化还是太快了,即便他想过找到罗奇的本体之后,情况会好转,可也没做过这么乐观的猜想。他狐疑地用意识轻轻地碰触了一下罗奇,立刻收到欣然的回应,罗奇回送给他一阵纯粹的安心和信任。不使用任何语言、表情、肢体语言,直接在意识中传递的情绪,让不是心灵感应者的杜正一觉得很是奇妙。 杜正一在这世上经历的东西很多,不过这种奇妙的旅程他还是第一次经验,他学习东西很快,立刻回给罗奇一串询问的意识,罗奇的触角还给他一个肯定的念头。他松了一口气,又有疑虑不定。他思索着询问罗奇自己是不是可以离开,罗奇忙不迭地又给了他一个肯定的感觉。 他想不透罗奇如何能够收缩回自己的意识放他离开,可罗奇立刻就做到了,仿佛他已经受了不少的训练。他柔和地推开杜正一,他自己的意识在迅速折叠,仿佛一个整蛊玩具,弹簧的小怪物被压回了盒子里。最后盒子“砰”地一声关紧,罗奇完全把自己的意识关了回去,杜正一在现实中张开眼睛,他被推出了罗奇的意识空间。 第七十一章 拆弹“专家” 第七十一章拆弹“专家” 杜正一张开了眼睛,凑在他身边烦人的女鬼已经消失了,外面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射出条状的影子,暴风雪也消失无踪。罗奇就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靠在窗户底下,面色苍白憔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张得很大,仍然带着莫大的恐惧。但是,他毕竟出现了。 杜正一缓缓穿过房间,走到房间的尽头,停在罗奇的面前。他不太会安慰人,也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人需要他照顾或者安慰,所以他其实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更何况从来也没有这种状况,一个人如果没被安抚好的话就会自爆,杀伤力还十分惊人。这……这实际上是相当于拆弹…… 他居高临下望着罗奇,罗奇的头发很黑,阳光在他的头发上反射出健康的色泽。可他的手却虚弱无力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腕骨很细,像是久病初愈的人一般苍白。 犹豫了良久,杜正一伸出一只手,放在了罗奇的头顶上,半晌也只说出来一句,“别怕。” 罗奇僵硬地抬起头望着他,嘴唇微微发抖,含糊地说了什么。杜正一没听清,他俯身凑得近了一些,“什么?” “对不起。”罗奇颤抖的声音大了一些。 杜正一就着这个姿势僵了一会,叹了一口气,跟罗奇一样背靠着窗根坐下。“有什么对不起可说的,又不是该怪你的事。” “不怪我么?那又该怪谁呢?”罗奇哽咽起来,弯下腰去,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之间。“我就像个怪物。” “要不然……”杜正一在自己的膝盖上画着圈圈,无所谓地说,“要不然还是怪我好了,我一向不在乎承担责任。” 罗奇没有搭理他的话,不过,长时间的沉默本身就暗含着疑问句。 过了一会儿杜正一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我本来没打算去琼林里救你的。是关歆月用她爷爷的水晶做筹码,雇我去帮你摆平麻烦,我才回去找你。我到的太晚了,所以到底也没有起到什么重大作用,你要是想要感激的话就应该去对关歆月说,要是想追责的话,我倒是可以承担三分之一的责任。” 罗奇一动没动,不过确实是在听着他的话。 “你看,世界就是这个样子,谁也不会比谁好到哪里去,要是认真论起来,人人都是怪物。” “你是不是当我真傻,”罗奇闷在臂弯里说道,“去抢小女孩的东西和去琼林抢个人出来,到底哪个简单?” 杜正一笑了出来,轻轻松松地靠在墙上。屋里很安静,却又不是那么寂静,满室阳光里时不时地还带着罗奇抽鼻子的声音。杜正一静静地坐着,难得地觉得很舒服,这样的一个下午竟然慢慢地开始演变成了他几年以来最慵懒舒心的时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罗奇终于偷偷擦完了眼泪和鼻涕的时候,他猛然抬起头,满脸惊惶,紧张了起来,“他们……死了吗?” “没有。”杜正一悠然地说道,不问也知道罗奇没头没脑地说的是谁,“一个跑路的时候摔下楼梯,摔断了脚腕,不过现在怎么也该爬到楼下去了。另外一个本来打算跳楼了,被我拽了回来,后来就晕过去了。” 罗奇僵了一会,尤其是杜正一还轻声补了一刀,“两个垃圾熊孩子,差点没把你吓死。啧。” 罗奇的脸慢慢地红了,尴尬地不敢转头。杜正一瞥见他的脸色,这才放了心,这正常的样子甚至已经比昨天刚回来的时候还要好了。 “别不好意思了,你也差点把他们俩吓死。”杜正一笑着说道。 “那个……”罗奇说,“你真是好人。” “要领好人卡,我也打算去找个漂亮女生领。”杜正一不痛不痒地说道。 “你确实是个好人,你连那个人类都救了。”罗奇说道。 杜正一明白过来,这话要接着方才说到救罗奇的那番话来听,罗奇的意思他明白。他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他不是要罗奇感谢他,也不是要罗奇感念他的好,如果罗奇因为什么对他怀恨在心的话,他也不是很在乎。那已经是他日常跟人相处时候的常态了,也许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萨特说他人即地狱,这也是他不愿意与人打交道的原因,他实在是倦怠了。 罗奇不知道是格外地比别人温厚,还是格外比别人聪明,结果却是格外的比别人好相处。可是这样他又会想起罗奇意识中厚重的黑暗,平时他会把那些阴暗藏在哪里,他又是怎么跟自己的阴暗争斗的?杜正一不太清楚,不过说到底他也不是很在乎别人的事。 杜正一是个非常实际的人,看着罗奇迅速地复原,心理康复的速度快的惊人,他也就问了这个他最感兴趣的问题。“你是怎么这么快就恢复过来的?” 罗奇的脸上有些迷茫,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太能回答的清楚,“我不知道,麻将不是说控制心灵感应的过程本来就是一种本能吗?可能就像骑单车和踩轮滑一样,多适应一会总能找到平衡?” 杜正一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真正的心灵感应虽然很罕见,但是说到底也不算离奇。大部分法师都有那么一点点初级的心灵感应,甚至敏感一些的人类也经常能猜测出别人的想法,虽然他们不但控制不了这种能力,甚至也意识不到。” 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可是你的这个当量实在太大了,比较起这个当量来说,你适应平衡的速度就快的惊人了。刚才你识别出是我,立刻就把意识收了回去,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自己的意识里清楚吗?会不会也是在无意识中操纵的?” “这个我知道。”罗奇马上说道,好像很为自己终于能回答上来一个问题而高兴了点。 杜正一忍不住被逗笑了。 但接着罗奇的一句话,就让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麻将不是说我需要一个锚点吗?”罗奇老实地说道,“我用你当了锚点,所以当你的本体一出现的时候,我立刻就感觉到了。” “什么?”杜正一几乎是吼出来的,站起来的时候脸色黑如锅底,“你怎么能……” 罗奇被吓了一跳,向后缩得贴在了窗台上,被吓得直眨眼睛,“怎么了?侵权了?” “你……”杜正一欲言又止,嗓子噎住了。 罗奇迟钝的思维运转起来,寻找着自己的错误到底在哪里,最后运行出一个空集来。“你可不要吓我。”他说。 他没说的那一半杜正一也体会到了——我可会爆炸的。杜正一再一次的,非常地想要揍他。 第七十二章 锚 第七十二章 “你为什么会想到用我来当你意识的锚点?”杜正一压着火气说道。 是的,压着火气,他不敢骂得太厉害,因为罗奇时不时地会弄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怂样。更可恨的是你还不知道他是真是假,原来是个怂货的时候他自尊心就非常有弹性,现在突然变成意识大师了,还能指望看出他的真假么? 杜正一不但不能骂他,还得给他弄口吃的。杜正一的冰箱里找不出多少能吃的,只有麦片泡牛奶,罗奇也没有特别抱怨,一副受气的样子,低着头用勺子舀着吃。 杜正一得不到回答,忍不住又继续说道,“所谓锚点,首先要求的就是稳固。你就不能选个童年记忆的场景?或者选个房子?树?山?” “我选了房子啊。”罗奇咽下一口麦片,“我选了你的房子,还有你,在窗下坐着的样子。我从浴室出来,就觉得这种感觉超安心,岁月静好……” “岁月静好你妈……”杜正一觉得自己血压都飙起来了,刚骂到一半,罗奇拿着勺子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一副勺子都拿不稳了的样子。他咽下火气,忍住暴躁,“那你说说,我坐在窗户底下怎么就能让你觉得安心了呢?” “你那么牛逼闪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人,你的地头儿当然不一般。谁都打不过你,这就是安全感。尤其是你还坐在自己家里悠闲的喝茶。”罗奇说,“我就是觉得超级安心啊。” 杜正一半晌无话可说,最后叹息一声,“你的思维还真是直接啊。” 罗奇用勺子捅了捅麦片,“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这种事反正是放在我心里的,是非常唯心的东西,我觉得是安心就是安心。你要不要反应这么大?我要是觉得孙悟空最牛逼,我就在心里想孙悟空了。可是我那时候被你从天而降,牛逼闪闪地救了条狗命,感恩戴德想的都是你,怪我吗?” “你他妈可真敢说啊。”杜正一没忍住,说完突然威胁地打量起罗奇,“你嘴皮子这么溜,看起来是有点恢复啊,你刚才一惊一乍的是耍我呢?” 罗奇没说话,埋头开始大口吃麦片,舀着牛奶喝的山响,仿佛打定主意要烦死杜正一,让他滚蛋。 杜正一看着他这怂样,叹口气,缓缓地说道,“我虽然谈不上意念法师,但还是明白一点其中的理论的。锚点应该是一个人心中最稳定最安全的存在,这个锚点必须真实。不管有多少幻境和来自他人意识的干扰,你的锚点都是你存在的一块基石。锚点越稳定,越温暖,越值得信赖,你的存在就越稳固。从你我认识的时间长度来看,我十分荣幸能够获得这么大的信任。” “不用谢。”罗奇颇有点满意地说,换做几天以前,他现在就会眉飞色舞。不过他此刻虽然有所好转,但状况确实不好,经不起太折腾。“患难见真情嘛,可以理解。” “我斗胆猜测一下,你的锚点是不是特别真实?在你的意识中记录下来的细节一定非常详细?”杜正一有耐性地说道,“不仅仅包含了我的相貌,习惯动作,对你说的话。还包含了你能感受到的有限的我的意识特征?” 罗奇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所以谨慎地没有开口,低调地继续喝奶。 杜正一无奈地叹了口气,“换言之,你的意识记录下了一段真实的我,我在你的意识里留下的烙印非常深,所以当我真正出现的时候,一旦我放下了屏障,你的意识立刻就识别出了我。虽然当时你还不能很好地使用锚点,但是我的出现帮助你完成了锚点的作用,你的意识立刻就稳定了。” “对,就像定海神针一样。”罗奇冷不防地说道。 “好,”杜正一说,“如果被我查出来你这句话其实是颜色笑话的话,我早晚会把你打到吐血。” 罗奇咬着嘴唇眨着眼不吭声。 “罗奇,”杜正一说,“你想没想过,如果我不存在了的话,你的意识世界会很危险。” 罗奇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闪烁,“不存在的意思是……” “一般人的锚点选择的都是带有过去记忆的物件,房子,哪怕是过去记忆中的人也好。”杜正一说道,“原因就是,过去的才是永恒的。” “再过一百年,你今天的样子当然就会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罗奇谨慎地说道,手里却有些不安地开始摆弄勺子。“有什么关系吗?” “那个时候你还记得我,我真是非常荣幸。”杜正一说,避开不看罗奇的眼睛,“但是罗奇,我想你大概早就猜到了我不是出来做社会调研的。我的工作很危险,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听说我不在了,那个时候你受到的冲击,要比单纯听说一个朋友不在了更严重。那就不仅仅是为朋友伤心了,你的意识世界也会变得岌岌可危。” “你是什么意思呢?”罗奇喃喃地问他。杜正一回过神来注意到罗奇真的开始紧张了,跟刚才的故作姿态不一样,他眼神里的光开始犹疑,隐隐有了恐慌要发作的征兆。 “罗奇。”杜正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我只是说如果。” 罗奇放下勺子,抬起手来撑在自己的额头上,“换个时间再说这件事,好吗?” “你能不能换个锚点,想些过去的好时光。”杜正一小心地说道,胳膊放在了罗奇的肩头,揽着他的肩膀,就像哥们在谈心,“想想你过去的朋友,你的家人,你小时候开心的事……” “我小时候总是被人欺负,因为我一点魔法能力都表现不出来。”罗奇机械地说道,“幼儿园被人撕图画本,小学还被人尿在身上。我十五岁的时候试着自杀过一次,没有成功,从那以后我开始向往人类的社会。结果我被赵之言绑在铁轨上,等着被火车轧断腿,就因为我想要做个人类。我可能有一些朋友,但也没有哪一个让我觉得真正地自在舒服。家人……我外公很爱我,可是死得太早了,印象也很模糊。我父母总是跟我有点隔阂,现在我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杜正一愕然,再也说不出来话。 “这些我本来都不在乎,直到麻将说我必须挑一块锚点,可是我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一块记忆是真正可靠的。”罗奇说完站了起来,转身去占了杜正一的床,扯过被子把自己蜷缩进去,闷在被子里说道,“再说你让我改,我也办不到,我又不是什么技巧高超的意念大师。” 第七十三章 猫 第七十三章 第二个晚上,在地上睡的人是杜正一。他们的谈话是以罗奇爬回被窝结束的,在那之后杜正一什么也没说。 罗奇这次睡足了十个小时才醒来,醒过来就万分后悔跟杜正一说了那番话,暗自发誓以后凡是太困太累太难受的时候,一定要闭紧自己的嘴巴。罗奇很感激杜正一决定不操蛋的时候总能表现的十分成熟,跟他的年龄和他的天赋完美相衬。杜正一的态度就像是昨天罗奇什么也没说,罗奇自己恨不得能跳进时间的河流把昨天的自己挖个坑埋起来,他永远都不想再提那些话。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高兴的太早了,杜正一不再跟他讨论这件事还是有代价的。在他又喝了一顿牛奶麦片以后,杜正一单方面宣布他们要去找一趟麻将,看看麻将能不能帮他修改一下脑袋。 “这是我的脑袋不是我的发型,说改就能改。”罗奇虚弱地抵抗着,看看杜正一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就算抵抗也没有用。 但是,慢着,罗奇暗暗惊悚起来,自己真的是从杜正一的脸上看出来的,还是从他的意识里读出来的?罗奇低下头望着自己的牛奶碗,不敢直视杜正一。他根本就不想探测他朋友的思想,更惧怕的是他的朋友是不是在猜测他正在读心。心灵感应者长期存在的无法跟社会融合的问题,几乎立刻就是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偷偷地观察杜正一,自从他一觉醒来以后,杜正一的面色就是无懈可击的千丈寒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房间有多么适合这样的杜正一,白色的房间,白色的衣柜,白色的百叶窗,配上灰色的地板和黑色的单人床。杜正一冰冷的就像古老故事里的吸血鬼,或是新故事里的人工智能,情绪在他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投影。 他不知道杜正一在想什么,甚至不敢琢磨的太过分,以防自己的意识又去渗透杜正一的精神护盾。他不能太透支自己的信誉。在这样的情况下稍一思考,他也就知道杜正一是对的,他至少需要大师的帮助。在初步达到一个稳定的状态之后,他还有太多要学的东西。 自那之后,罗奇和杜正一之间就再也没有对话了,罗奇让自己的大脑保持着什么都不太去想的平衡状态,在一片缄默中度过了离开杜正一家之前的这小片时间。 杜正一扯住他的胳膊的时候,他还在发呆,等他回过神来,屋顶已经消失了。南国大片的日光兜头落在他的头上,他在迎面吹来的温润的风中困惑地抬起头,看着头顶宽大的树叶,树叶间漏下交错的白色日光。 “罗奇。”有人叫他,他转过头去。 麻将倚在江南水乡的木头门框上,脚踩着门槛子,一脸无聊地看着他,大概他呆头呆脑的样子把他逗乐了。他笑着说,“哎,罗奇,听说你昨天黑化了?” 罗奇的脸立刻就黑了。 此刻他正站在南国的院子里,四周是旧时光里的二层小楼,前后都有雕花的窗户朝着院子推开,墙角生着青苔,墙面斑驳,空气中泛着一种木头被微微腐蚀的味道。这栋房子,至少有百年的历史。 “分诊所?”罗奇阴郁地问道。 “一个空镇子,特别适合你现在的状况。”麻将笑道。 “我已经没问题了。”罗奇生硬地说。 麻将也不当回事,嬉皮笑脸地说,“以防万一。” 罗奇无话可说,麻将又加了一句,“再说杜正一也闯祸了,短期内可能会被人追杀。咱们最好别待在大家都能找到我的地方了。” 罗奇吃了一惊,下意识转头就对杜正一说,“你怎么了?” “跟你没关系。”杜正一不耐烦地说。 “对,是他自作虐,你别太担心。”麻将幸灾乐祸地说道。 “关歆月呢?”杜正一问道。 “在镇子那头的河边玩呢,听说辐射怪要来,我让她暂时走开一会,等确定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候,再让她回来。” “她家里怎么说?”杜正一问道。 “跟她家里人沟通过了,都是明白人,丫头交给我带一段时间。”麻将轻松地说道。 罗奇却心中一动,他怀疑地看着麻将,低声问道,“是他们自己就明白了,还是你让他们明白的?” 麻将笑而不答,他身后的堂屋当中放着一张圆桌,桌上趴着一只花猫。麻将微微动了动手指,那只猫扭着肥肥的屁股走到圆桌的边缘,一跃而起落在麻将的肩头。麻将随手逗了逗猫咪,手指在猫的下巴上捋了捋,那猫极乖。 罗奇突然明白过来,今天起床以后心里的不痛快就在这时积累到了顶点,他看着这幕场景,仿佛他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 花猫突然暴起伤人,一爪子挠向麻将的手指上,麻将一惊之下连忙缩回手。可也已经来不及了,事实证明法师的反应速度照比猫还是弱了一些。猫爪子在他的手上抓出长长的一道血口,接着那只老猫踩着他的肩头敏捷地跳上门框,窜上了二楼,消失在窗户后面。 麻将攥着自己的手指,在南方狭窄的庭院中跟罗奇对视着,他的神色严峻了起来。罗奇一言不发,毫不退让地望着他,在这阵子的自我厌恶中,他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已经越来越强,现在更是迁怒到了麻将的身上。 “赛猫玩的开心吗?”在两人身边,杜正一凉凉地开口。“我不用意念也能把你们两个都放倒。” 罗奇听不出来杜正一那是在吹嘘还是在威胁,不过还是有点分心,防备着杜正一暴起揍他。他老早就知道,杜正一的脾气和性格绝不比一只猫好多少。麻将更是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显得生存欲望特别旺盛,“没那事啊,刚才那全都是猫的自由意志。你可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我们这些意念法师,我们可没那么无聊。” “那我们能说正事了吗?”杜正一说,“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们这样耗着。” 第七十四章 古镇 第七十四章 “这里是什么地方?”罗奇跟着麻将和杜正一穿过堂屋,绕过屏风,来到了另外一个院子。这里跟前院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房舍更高大些,院子收拾得更齐整一些,窗前种着芭蕉,屋角栽着几杆翠竹。看得出来这里是地地道道的江南民宅,也有了些年头。“你们为什么会准备这样一个地方?” “这里是一座古镇,原来的住户都迁到河对面的城市里住带电梯的高楼去了。”麻将说道,“不过这里很久以前就是法师的一个学会所在地。” “意念法师学会?”罗奇说,他们已经走进了正屋,罗奇伸手抠了一下屏风上镶嵌的玉石。 “哎,”麻将叫道,“你手怎么这么欠?别碰那个,杜正一你不管管他?” 罗奇瞥了眼杜正一,杜正一毫无反应,这种反应本身就是冷淡而疏远的。 他看见麻将也在杜正一和自己之间瞄了两眼,大约有了点什么推测,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伸手请他们在窗边坐下。茶桌上摆着一只铁壶,壶中有水,他拿出茶叶来,又伸手去取了水壶。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壶中的水便已经沸腾了起来,他拿起装满沸水的水壶,漫不经心,习以为常。罗奇看在眼里,又一次想到杜正一实在是太少这样使用力量,虽然在法师战斗的时候他的力量完全是碾压式的,麻将很明显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但在生活里杜正一总是像个初级法师一样大量使用人类的方法,几乎跟罗奇自己都差不多了。 “来,罗奇,喝点茶。”麻将说,“明前茶。” “现在才刚到三月。”罗奇说。 “啊,”麻将被戳穿了也不在意,“去年的明前茶。” “去年的茶全算今年的明前茶了?”罗奇望着他。 麻将也就哈哈大笑,手上不停,倒腾得茶香四溢,把茶杯摆在罗奇和杜正一面前,一边倒茶一边说道,“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刻薄了呢?越来越像杜正一了。是不是杜正一把你带坏了?” 罗奇没有说话,靠在椅子里看着窗外的芭蕉,他少到南方,不知道这里的阳光竟能把芭蕉叶照得这样绿。一只三花小猫从窗口溜过,他漫无目的地跟着它,熟悉了它的感觉,他暗暗追寻着,在几百米的范围里一共发现了九只猫。 他知道麻将一直在观察着他,不过他就算想在意也没办法,他的思绪在无聊中追寻着就只猫的动静,耳边听见麻将对杜正一说,“说实话,我没想到他能够稳定的这么迅速。” 杜正一端起茶来,先嗅了嗅,“按照你的指点,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锚点。” “聪明。”麻将说道,“看来罗奇是一个天生的意念法师,虽然长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其实天赋却不错。” “但是,他是用我作为意识的锚点的。”杜正一声音平板地说道。 罗奇在他的猫生探索之旅里回过些注意力来,偷偷地观察着麻将的反应。 麻将的神色明显顿了一下,他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但更多地似乎是在忌讳着杜正一。“哦,”他就说了这么一个字,音拖得却长,就显得在含义上层次十分丰富了。罗奇瞧瞧地观察着他的神色,麻将的眼珠子在镜片后面明显转了转,思索的内容似乎是不少的。罗奇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思考结果,半分钟以后麻将又“哦”了一遍,他跟杜正一对视了一下,交流了罗奇看不懂的含义。 罗奇一阵愤怒,恨不得立刻动手把他们两个的脑壳子扒开。在他完全能做到的时候,忍着不做实在是一种修炼。不过罗奇也知道,自己是不会做的,所以就剩下生气了。 “哦。”麻将又哦了一声,这次声音里透着兴味满满,罗奇恼怒地转头去看他,意外地正对上了麻将探究的目光。他愣了一下,麻将狡黠地一笑,说道,“这暴风雨的味道可真浓烈啊,我都闻到了闪电划过的时候那股臭氧的清新气味。” “你不要招惹他。”杜正一立刻警告道。 “是是,不惹你们家熊孩子。”麻将说着又忍不住一阵闷笑,“你瞧瞧你们这样,跟熊家长带着熊孩子去亲戚家串门有什么区别?” “好好,我们现在说正事。”麻将笑着说道,“你前天给我的那试管溶液,我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那是黎绪用过的东西,似乎曾经把罗奇浸泡在里面过。” “是制造超人的溶液吗?”罗奇怀着最后一丝幻想问道,幻想自己的能力是实验室赋予他的变异,跟他没有关系,他本质仍然是大前天的那个罗奇。 麻将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心智能不能稳定一点?你是想要吐丝啊,还是想要增肌啊?” 罗奇没有理会他,无聊地缩回了椅子里。 “首先声明,这种东西是人类的产品。”麻将讽刺地说道。 杜正一明白他的意思,“黎绪作为焚莲者,一直反对法师使用人类的科技,想不到他自己用起来却没什么心理障碍。” “两面人。”麻将说道。 “二皮脸。”罗奇接了一句。 杜正一终于忍不住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但是笑意转瞬即逝。麻将忽地有些好奇,向杜正一问道,“为了防止罗奇的干扰,你该不是现在正开着……” 杜正一瞪了他一眼,他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罗奇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着,拼命希望能够补全杜正一的后半句话,恼火得恨不得挠椅子。 麻将打着哈哈,接着说道,“别的我们不说了,我们今天只说学术问题,反正我也只能谈点学术问题哈。回到正题,黎绪使用的这种溶液,在人类的科学里,学名叫做氧化氟碳溶液。” 罗奇却一愣,“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 “你知道?”麻将惊讶地说道,“黎绪的意识还在你的脑子里吗?那你能多翻出来点他的意识吗?” “那些意识现在已经很淡了,”罗奇说,“他当时提过这个名字,我一直觉得很耳熟,现在终于想起来那是什么了。” 第七十五章 氧化氟碳溶液 第七十五章 麻将看着罗奇的神色充满了怀疑,这种怀疑对罗奇来说就像蚂蚁爬上他的脖颈,羞耻的高热不知不觉蔓延到他的脸上。他甚至没敢去看杜正一,不管杜正一现在是怀疑还是漠不关心,他都会觉得更加孤独。 “是我自己的记忆。”罗奇低声说,“那的确是人类的东西,在一本人类的畅销小说里他们用这种方式进行审讯。我是在小说里读到过的,这种溶液可以用来呼吸。” “液体可以用来呼吸?”杜正一不解地问道。 罗奇避开他的视线,望着自己的膝盖继续说道,“就像胎儿在母体的羊水里呼吸。你可以把这种溶液想象成含氧量丰富的液体,人体在通过液体交换的方式获得氧气。不过,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肺部是不使用的,就像胎儿一样。” “人类做这种东西是用来做什么?”杜正一困惑地说道。 “很多原因,强烈的好奇心是人类的特征之一,哪怕单纯只为了求知他们也会做出来的。”罗奇说道,“至于实用意义就更不用说了,比如治疗早产儿。我想早晚有一天人类会不再使用自然的方式孕育后代。只是人类的好奇心实在太重了,荒诞和无聊的劲也很惊人,现在也有些人类用这种方式来冥想。” “冥想?”杜正一略吃一惊,随即却想到了这点才是重要的关联。 麻将接口说道,“冥想是人类与我们最接近的时候。不管是不是意念法师,当法师在意识中构建壁垒,甚至当我们从水晶中读取数据的时候,我们的行为都近似于人类的冥想。只不过相对于人类来说,我们法师想要进入冥想状态实在是容易的很。也许是物种实在太过接近,人类也体会到了冥想的价值,他们为了进入良好的冥想状态,想尽了办法。不管是面壁十年,还是做个苦行僧劳乏肉体,所为的都是能够跨过门槛,进入真正的冥想状态。这些行为都有一个特征,就是虐待肉体,再极端一些就是想办法濒临死亡状态。在几近死亡的条件下,人最容易产生真正的冥想——也就是进入我们所说的意识空间。” “窒息和水淹都是最常进的接近死亡的办法。”罗奇低声说,“我知道,但都是在书里读到过的,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当时又实在太紧张了,没有意识到黎绪在干什么,也没有功夫去想氧化氟碳溶液为什么会耳熟。” “在那种情况下,那是很正常的。”杜正一说。 罗奇的心头舒服了一点,“人类经常用类似的方式审讯,我记得大概是最近几年水刑才开始逐步被废除。不过,据说水刑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摧毁意志的方式。意志丧失以后囚犯再开口就容易多了。” “对法师来说也是一样,意志丧失以后,受刑者就不会再有心力坚守自己的意识护盾。”麻将看着罗奇说道,“很多意念法师在审讯的时候都会先通过各种物理手段折麽对象,一旦对象出现求死的心理,最好攻破的时机就出现了。” 不想罗奇却忽然问道,“你不觉得意念法师有点恶心吗?” 麻将突然被骂恶心,一时有点受打击,“但……是……也不是所有的意念法师都会越过界,走到黎绪那么变态的程度。黎绪根本就是想要杀人,昨天我查过委员会的记录,黎绪审讯过的罪犯死亡率远高于平均值。我想即便这样,里面还应该有不少瞒报的情况。他借用人类的含氧溶液来施行水刑,也不是因为他担心出人命,他根本就是用这种方式提高成功率,为的是能够反复使用犯人,挖掘更多的秘密。” “但这就是意念法师一贯的行为方式?”罗奇说道,“依靠折磨别人的心灵来生存。” “哦,”麻将用一种奇怪的烦人声调说道,“那你来说说,如果像杜正一这样牛逼的战神突然要杀我,我就这么一种技能可以抵抗他,难道我会挺着让他来杀我,也不反击他的脑子吗?你这是什么想法,圣人吗?” 罗奇一时语塞。 “不过你说的对,意念法师有时候不得不做的事情是有些恶心,这也为了更大的利益。”麻将见罗奇不回嘴了,他也把话说的和缓了下来,“黎绪的确是个变态,他违规对你用了极端审讯手段,拼命想要打破你脑子里的屏障。他想的倒是很美,撕开你的屏障以后美滋滋地品尝你的意识。可他没想到的是你的屏障里面住着的是一只更凶猛的野兽,那屏障保护的不是你,反倒是他。想必他当时崩溃得一定很精彩,真是现世报。” 罗奇的脸色有些苍白,麻将的话让他有些不适应。 杜正一突然在旁边问道,“罗奇,黎绪当时有没有说出来,他到底想从你的意识里知道什么?” “他没说什么,我想大概是怀疑我跟关家法师灭门案有关系。” “这也不太合理啊。”麻将说道,“你当时那么挫,黎绪就算想选个脑袋开瓢,也不应该第一个就选的是你。” “第一个本来也不是我,”罗奇说道,“那个叫齐悦的情妇就排在了我的前头。” “要这么说的话也是。”麻将思索着说道,“八成他最想动的脑袋是杜正一的,但实在没法得手,退而求其次,选了罗奇这个倒霉蛋。杜正一,你还说他幸运值高?” 他几乎已经猜出了当时的情形,罗奇低着头没有吭声。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是刘璃这么跟我说的。” 麻将闻言差点笑疯,“刘璃可不像是有一丁点幽默感的人,那个老巫婆!” “对了,”罗奇说道,“还有一个原因让黎绪盯上我,赵之言告诉他那个和尚……” 杜正一突然踢了他一脚打断了他的话,他吃了一惊,看着杜正一严肃的脸,这才想到杜正一根本没跟麻将说和尚见了他就很害怕的事。不管这个恐惧的原因是什么,这也许不是件小事,杜正一连麻将都没有说。他为自己考虑事情实在是很周详了。 “嗨,嗨,嗨,”就在罗奇还在愣神儿的时候,麻将在那边粗声大气地嚷嚷开,“你们俩什么意思,有这么不要脸的话说一半还往回噎的?杜正一你这个老狐狸!罗奇你别跟他学,你跟他学成那么个城府深重的样子,影响你的萌值。你这个人只能靠卖萌求生存的,你知道吗?你跟着他学,你就是死路一条,小姑娘不会爱你的。” “行了你别废话了。”杜正一说道,“不让你知道,你就不用担责任了。你有点正事行吗,能不能帮帮罗奇,把锚点换一个。” 麻将笑了笑,“办不到。” “都不试试吗?”杜正一问道。 “不想被罗奇吃了脑袋。”麻将斩钉截铁地说。 罗奇的脸色阴沉了起来,不满地看着杜正一和麻将。 “那我就只能去找罗医生试试了?”杜正一说。 “我爸?”罗奇惊道,“靠,杜正一你就是个偏执狂,你就非要改这个锚点不可吗?” 杜正一没有理会他他,继续跟麻将说,“你继续教教罗奇怎么设置自己的意识屏障。” 第七十六章 街角的咖啡店 第七十六章 清晨,五点半钟,这座城市睡眼朦胧。 街角的咖啡店刚刚开始营业,一个男人在店门口收起雨伞,像每天一样准时。他看起来大约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跟店里的小女孩们比起来,年纪就显得有些太大了。不过,他仍旧很有魅力,他的头发总是微微的有些凌乱,他还有一双深邃而又温柔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周围会有细细的纹路,但那也只不过强调了他的大叔魅力而已。只要他走进咖啡店,总会有两个女孩子为着他傻笑起来。 今天他穿着休闲西装,里面衬衣的质料十分上乘,一手提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另一只手上拿着长柄雨伞。他从雨雪交加的路上走来,皮鞋上却没沾染上半点泥水。一个咖啡店女孩奔过去接过他手中的雨伞,帮他把伞放在店门口的伞架上。 他连连道了谢,走到收银台前,后面的女孩子忐忑地笑了起来,又为自己能记住他每天早上都吃什么而兴奋,这样她就能说上那句显得两人很亲密的那句话。“拿铁,炒蛋,意大利脆饼,还是老样子?” 他温和地微笑着,眼睛里隐约透露出一丝属于男孩子的那种受宠若惊,不过尺度把握的十分好。女孩子们为了能够照顾他一星半点,就够高兴上两个小时,直到第一班结束的时候了。 男人习惯地在靠近落地窗的火车座上坐下来,食物很快就被咖啡店女孩亲自送了过来,他拿出一本最近在读的书放在桌上。这是一本畅销书,作者是一位非常有幽默感的以色列历史学家,他端起咖啡,手指在封面的那行字上无意识地抚摸过一次,《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 他在那行字上轻轻地敲了敲手指,如果推荐给他这本书的那个男孩还在这里的话,又会说什么呢?他翻开了书页,慢慢地喝着咖啡,在咖啡的氤氲香气中观察着这间咖啡厅。往常五点半的时候,他通常是这里的第一个客人,到他吃完饭的时候最多也只会来两三位客人,而且都是人类。 但今天,在柜台的对面,小桌边已经坐了一个法师。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面无表情,目光阴沉。他的身体有一种别样的姿态,拿起马克杯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那是使用过强化魔法之后的特征。一时之间他还拿不稳他自己现在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凡是碰触到易碎的东西时都会格外小心。 他可能是个在籍的执行法师,甚至战斗法师。 在咖啡厅的另一端,以柜台为分界线,是一片小桌区,在那边还坐着三个人,都像是人类。一个商务出差的男人,开着笔记本,人却在放空,不知遇到了什么样的打击。靠窗的小桌边坐了两个找错了休息地方的遛弯大妈,将错就错点了两杯喝不进去的咖啡开始攀比有出息的儿子,越来越入戏,嗓门也越来越大。 男人收回了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书中去。他知道这几天他的身边一直有人在跟踪着,可能有人觉得他也会被袭击,也可能是有人觉得他就是罪犯。他喝掉了半杯咖啡,却没有碰那些食物。 就在这时,咖啡店的门又一次被拽开了,冰雨被大风卷了进来,打湿了门口到柜台前的地面。又有人这么早就来咖啡店了?男人不觉抬起头,今天就像注定要发生点什么,一切都别样地反常。 进来的是一个非常瘦的女孩,两只手拽着门费劲地对抗着风雨,使出吃奶力气没好气儿地把门关上,转过头来。男人看到她苍白的面色,她整个人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阴郁,负电荷在她的周围噼啪作响。 她的目光从男人的脸上划过,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男人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有魅力。那些事情跟她毫无关系,她的心头全都被焦虑和担忧占据了。罗奇到底怎么样了?她坏脾气地猜他一定是死了,所以那几个二百五才不肯告诉她任何情况。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不是法师,如果她生来不是人类而是个法师的话,她会把那几个二百五打出屎来,包括罗奇! 她没看见窗口的火车座里,一个男人手中的咖啡杯被碰倒在了桌上,咖啡从木头桌面上流下去,一直滴落到对面的皮革座椅上。 她满心愤怒,忧郁,焦虑,她在柜台前看了一会也没有任何食欲。不过她还是买了一只熊爪面包,一杯香草拿铁,她现在心情低落,有百分之二百五十的理由需要摄入糖份。 她把熊爪面包裹进厚厚的纸袋里封好,手里端着咖啡纸杯,向门口走去,愤怒地拉开咖啡店门,拽上外套上的帽子,又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风雨中。 窗边的男人猛地站了起来,坐在咖啡店中心位置的法师一下子警醒起来,转头望着他。男人只迟疑了一瞬间,就下了决心,他冲出座位,拉开大门追进了风雨中,连雨伞都没有拿。 店里的女孩子追出去连喊了几声,“罗先生,你的伞!”也没能喊住他,悻悻地转身回去,想不到却跟又一个向店外跑的男人撞在了一起。 女孩被撞倒在地,尖叫了起来。那男人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潦草地问了她一句,“没事?”说完就要走。 女孩却尖叫着一把抓住他的裤子,“我的腿都动不了了,你不要走!” 就在一旁发呆的商务男回过神来,闻声赶过来帮女孩子拦住撞人的男人。两个聊天的阿婆被吓了一跳,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平日里还得理不饶人,才看了一眼就嚷着要报警,又嘀咕着,“撞人了连对不起都不知道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了?” 那个法师焦急地要出去,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瞬间咖啡店的所有人就都冲出来了,全部顾客加上所有店员把他团团围住,光天化日之下,他要挣脱出去竟然不可能了。 在咖啡店外的街道上,罗瑞安迈开大步在冰雨中疾走着,那个拿着熊爪面包和咖啡的女孩就在前面。他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女孩子依然是个地地道道的人类,她的表层意识里也全都是罗奇——没有任何误解的可能——他自己儿子的脸在女孩的意识里浮现了许多次。 他加快了脚步,跟踪他的法师总会找到办法跟上来的,那个小小的障碍拖不了他太久。他要尽快抓住这个女孩子,可就在他追到女孩身后两步远的时候,女孩突然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也跟着停了下来,女孩只是左右看了看,接着就拐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铺。 他抬起头,那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这个机会要比在马路上跟她接触好的多,也许那个尾随着他的法师马上就要到了。 他闪身走进了书店。 第七十七章 书海 第七十七章 罗瑞安刚刚走进书店,女孩就消失在一排排的书架后面。他匆匆向书架的深处走去,这家店的店面规模很大,房屋的举架很高,书架排列密集,从地面一直顶到高高的天花板上,越向里走越觉得幽深。再加上书店特有的幽暗深邃的氛围,真恍如遁入了另一个世界。 起先他还看见女孩的衣角在书架间闪过,他紧跟着绕过两重哲学类书架,女孩忽然在书架后面站住不动了。女孩的意识还在他的意念世界里响亮里吵着,所以他没有迟疑,几乎毫无防备地走进了艺术区。 变化就发生在这里,他刚从两排书架之间穿过,女孩响亮的意识就如同窒息一般消失了。在他的所有经历里,这种情形都代表着意识的终结,人的死亡。 他惊得身子一震,脊背发凉。那毕竟是一个天真小女孩的死亡,远比其他所有死亡都更让人难过,他本能地加快脚步。一步迈过去,他准备好了要看到倒地的尸体,如果他够快的话,他还能看到凶手的影子。 可是,书架后面还是书架,空空的过道让他毛骨悚然。 他回头望去,来路是绵延不绝的书架,浩瀚如同一个荒诞的世界。 有时来路未必是归路,他了解幻境的道理,归处永远是幻境最甜蜜也最致命的诱惑。 罗瑞安思索了一会,走进了女孩消失的这片书架区域,仔细地察看起前后两排书架上的书。撑满整面书架的书籍紧紧地排列在绘画艺术的主题之下,不分书的语言,不分书的新旧。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可这里除了卖书的方式比较奇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随手抽出了一本书,是一本印象画派的书,画家是一个名叫玛丽·卡萨特的女人。这是一个实实在在存在的美国女人,他记得这位女画家,他曾经带罗奇看过她的画展。他也还记得她画中的孩童在印象画派的笔调下格外的粉嫩柔软,这本画册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恍如真实世界的一本书。 他放回这本书,又抽出了一本提香的书,依然平凡无奇。他一连抽出了七八本书,从达利的钟表到葛饰北斋的神奈川海浪,每一本都与他的认知毫无矛盾。他放回了所有的图书,不再盲目地抽检,他开始意识到他并没有陷入另外一个意念大师的幻境。在这个世界上,能致幻他的人本来就不多。何况什么人会想要把他陷入一个书店的陷阱里呢?搭建这样复杂的幻境有什么意义? 罗瑞安在书架中来回踱步,回想着躲藏在背后的那个人,那个敌人所做的一切。他使用了一个人类的女孩来引诱他,因为人类的意识最响亮,最不设防。即便他不想倾听,也会被她强烈的情绪和有指向性的思维吸引住。 她是一个聪明人设下的诱饵,她一定是真的与自己的儿子有些关系,她知道罗奇的一些事,为罗奇强烈地担着心,有人让她知道了一部分罗奇的事,但又小心地不让她知道更多。要对付一个意念大法师,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推出来。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无从泄漏,只知道一半,又足够把意念法师吸引过来。 也就是说,背后的那个人,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一个意念法师。 罗瑞安深吸了一口气,枝形吊灯的光亮在他的头顶微微摇曳着,无数书本的脊背在灯影下微微晃动。他伸出一只手来,在指尖搓弄起一只小小的火球。 火球在他的指尖闪烁了一下,便熄灭了。 他彻底明白了过来。在这片书籍的海洋中他无法制造燃烧的火球,这里的规则是禁止火系的魔法。催眠产生的幻觉是没有主动规则的,但另外一种近似意念魔法的把戏却能够有完备的游戏规则,这里是一个沙盒。 一个解密游戏一般的沙盒。 有人把一个游戏沙盒藏在了两排书架之间。他越来越对这一切背后的那个人好奇,那必定是一个极端聪明的人。能够成功地对付意念法师的人并不多,他又一次利用了意念法师的自信和盲区,一个人类的女孩即便看到他在布置沙盒也根本不会知道那是什么,甚至根本不会在意。她一定是被一系列含糊的劝说,引导到这里来完成这一系列行为的,她自己甚至根本就不在意这些行为。除非意念法师有时间把女孩的潜意识挖掘个遍,否则的话,又怎么会知道陷阱在这里。 罗瑞安伸出手在书脊上掠过,沙盒中并没有真正的恶意,这是一个谜题,一个他能够轻易解开,而别人不易解开的谜题。即便人类的女孩难以控制,突发奇想不按照诱导完成操作,带来的是其他人,那个错误的人也不会从这个沙盒中得到讯息。 他知道,所有的游戏都有关键词,这个游戏的关键词就是——罗奇。 他想起了他抽出的第一本书,他走回记忆中的位置,抽出了画满孩子的印象派画册,他相信不管是谁,第一个抽出来的画册一定是这一本。他仔细地将画册看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将画册塞了回去,突然想到这本画册的主题是孩子。 他想这个游戏不会特别复杂,绝不会复杂到耗费他太多的时间,复杂到被外边跟踪的人抓个正着。他要找的第一关键词是罗奇,第二关键词是孩子,这里是一个书店……他抬起头,望着无边无际的书海,他要在这片海中找寻的是一本只有父亲才知道的,他的孩子的书。他的孩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最常看的,至今还有印象的一本书。 他伸出手,集中意念,他要在书架中找到一本画册,“《大卫,不可以》”他喃喃地念道。一本儿童绘本从书架里掉出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罗瑞安有一阵子几乎无法翻开那本书,好一阵子他才强迫自己翻开画册,在画册最后一页的右下角,写了一串数字,他看得明白,那是一个地理坐标。 他把绘本插回了书架中,光线有了细微的变化,枝形吊灯不复存在,更合理的现代照明出现在书店的吊顶上。罗瑞安走回书架间的小径,书店的玻璃门就在不远处。通过玻璃门,他看见小女孩在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第七十八章 荒原 七十八章 风迎面吹来,带着荒芜的味道。罗瑞安从一个几乎荒废掉了的潘德拉贡轨道走了出来,意外地看着一望无际的莽原。他不能准确地辨认出这个坐标所在的位置,甚至无法准确地辨认出自己还是不是在原来那块大陆上。 彤云在原野的上空涌动着,一阵风吹过,矮草的海洋中生出了波浪。他向四周望去,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没有一个人影。他等了一会,耳边依然只有大风肆虐原野时低低回回的声音。风中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潮湿气息,他想这里距离大海一定也并不遥远。 他疑虑地观察着四周,他好不容易甩掉了所有跟踪他的人,结果却来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什么样的人会把人约在一个一望无际的原野中,为了表明谁都无法隐藏吗?为了开诚布公? 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还不现身?恐怕他也懂些心理学的窍门,如果真的要谈判的话,让对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多等一会,是能够剥离掉人的控制感,处于心理下风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地点是他选的,他难道还不够占上风的吗? 罗瑞安望见前方的地势一直在缓缓上升,便信步向上走去,想在这片莽原中相对较高的地势上再观察一番。 他的皮鞋踩在高度刚到小腿的草上,一路向上跋涉,坡势虽然缓和,路却比他以为的要长。他望着覆盖在原野上的灰色天空,空旷原野上的天空距离他是那样近,广袤的一成不变反而十分压抑,一如他许久以来的心境。 渐渐地他开始埋头走路,一心想要把这条似乎永远不到终点的路走完,仿佛内心的抑郁竟能在这样的跋涉中得到纾缓。他迈过了最后一步路,登上了坡顶,猛抬头望向前路,禁不住怔住了。 在他的面前是更开阔的原野,地势缓慢地下降,一条银色的河流蜿蜒流淌向远方,远方的天际隐约是一片黑色的海洋。但是,最刺激他视觉的远不是莽原、河流,甚至不知名的海洋。 在这片原始的荒芜土地上,在河流的前面生着唯一一棵高大的树,成为了这片土地的地标。在这棵树下,距离他五百米左右的地方,长风呼啸的草地上摆着一张黑色的条形皮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姿态悠闲,就像全然不觉这里是一块野生的土地,就像他正坐在自家客厅的电视前发呆。 在这块莽原上,什么都可以有,唯独不应该有一张人类的皮沙发和一个客厅男人。这幅荒诞的景象让罗瑞安足足怔了一分钟,如果他不是一个意念法师,如果他不是经历过许许多多荒诞的场景,能够对这一切有所把握,他一定以为自己大约也是疯了。 那个男人要么是罗奇的敌人,要么是罗奇的朋友,他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在外边做了什么,才能结下这样的敌人,或是交下这样的朋友。不管答案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十分不满。 男人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就像穆罕默德的山,罗瑞安只好自己走过去。五百米的距离,他仿佛走了很久,男人始终姿态闲适地望着他,他看起来很年轻,即便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也异样的年轻。直到罗瑞安完全走到了他的附近,在他面前一米左右的合理社交距离上停下,他打量着罗瑞安,微微一笑,懒洋洋地向他旁边的空位上伸了伸手,示意请坐。 罗瑞安被他的傲慢劲弄得很是恼火,他不打算接受他的邀请,何况他摆了一张双人沙发,本来就不适合陌生人之间的谈话,那距离太近了。他既然能在这里摆沙发,如果真的为了谈话舒服,他就能在这里摆上一圈大沙发。他的所作所为,依然不过是要在谈判中占个上风。 而且,他认识这个年轻男人的脸,即便已经过去了三年,这张脸已经略有变化,变得更成熟更傲慢更冷漠,他也还是能从他的五官中找到熟悉的感觉。 “杜——正——一。”他缓缓说出年轻男人的名字。 “抱歉,罗医生。”杜正一仿佛真的有些歉意似的说道,“我不记得你了,你知道我当时的状况,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几乎还是昏迷不醒的。” “我知道。”罗瑞安说道,向他点了点头,“那时候你看起来可是个好孩子。”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你,我希望能够更礼貌一些。”杜正一充满歉意地说道,“我其实欠你一个人情,当时是你救了我的命。虽然后来还有两个医生对我进行了复健,效果也不错,但是当时如果没有你,我一定已经死了。对于意念魔法的伤害,你是当世最了不起的医生。” 杜正一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是认真的,罗瑞安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我是一个意念法师,也是一个医生,做这件事是应该的。” 杜正一抬起眼睛,仔细地打量了罗瑞安一番,这个救了他性命的医生,他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见到。他是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身材均匀,足足高出罗奇至少十厘米,杜正一不知不觉笑了一下。 罗瑞安仔细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想,我这样一个在魔法师中身高也算不错的人,为什么生出来的儿子会那么矮,居然比老爹还矮上了十二厘米?” 杜正一的神色一下就变了,警惕和审视的意味出现在他的脸上。 罗瑞安满意地欣赏着他的惊惧,温和地微笑着,“罗奇像他妈妈,他妈妈的家族放在人类里也许还不错,在魔法师里就显得有些不够高了。” 杜正一没有说话,依旧盯着罗瑞安。 “放心,你的意识壁垒厚的吓人。”罗瑞安说道,微微一笑,“不过我有时候并不需要使用心灵感应,也能知道一些对方的想法,人类基于观察的心理学研究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杜正一点点头,低声说道,“我想也是的。” “不过罗奇还有两年才能成年。”罗瑞安闲谈一般地说道,“我还有点希望,他说不定还有长高一点的可能。” “我可没有你那么大的信心。”杜正一微笑道,唇边带着一丝揶揄,“不过他就做个短腿狸猫也不错。” 第七十九章 大卫,不可以 第七十九章 “罗奇在身高上虽然没有随你,不过我猜他应该还是更像你一些。”杜正一随口聊天似的说道,“不但容貌很像,罗奇身上也有罗医生这种特别的温和。所以我看见罗医生的时候,就知道你没有掩饰自己的相貌特征。” “对一个意念法师来说,不掩饰,有时候也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对人进行心理干预。”罗瑞安并没有买杜正一的这个好,他也并不打算真的顺着眼前这个小朋友的意思把气氛缓和下来。“你又怎么能够确定我没有对你的情绪做一些煽动呢?” “要真的是那样的话,”杜正一冷冷地说,“我应该就不会这么不喜欢你了。” 罗瑞安的神色气度都没有任何变化,即便他应该是有点不高兴和不耐烦的。杜正一望着他,也同样观测着他的脉搏、心率、血压,他其他一切关键指数,可结果是没有任何变化。可有时候一个杰出的意念法师就是能够如此,他们的世界是向内发展的,他们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达到十分惊人的程度。 “我并不擅长控制人的情绪。”罗瑞安最后开口说道,音调里有一些老老实实的成分,“我擅长观察心灵,擅长理清一个人思维的逻辑,看透他们的思维模型,所以我才能修补受创后的精神网络,我喜欢做细活儿。” 他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不过有些人刚好是进攻型的,他们同样擅长看透人的思维世界,不过他们喜欢攻击,操纵人的情感更是手到擒来,驱使人就是他们的本能。” 杜正一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这个大法师不是来跟他聊天的,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也就都有深意。如果他知道了实情,那么罗瑞安的话就像是一种告诫。站在罗瑞安的立场上,这种告诫就冰冷的让人十分无法容忍。“你都没有问问我,罗奇究竟出了什么事吗?” 罗瑞安沉默地看着他。 “我不是以琼林的立场,我是以罗奇朋友的立场,想要问问你,他为什么是一个不在册的心灵感应者?”杜正一说道,“我想,能回答我这个问题的只有他的父母。” “琼林的黎绪没有能力解开罗奇的屏障。”罗瑞安的神色终于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不过这些变化的含义,杜正一并不能看得很明白。“是琼林的尊者注意到了他?” 杜正一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喃喃低声说道,“我的天啊,你可真是自信。罗奇这点为什么不像你,他可是相当不自信了。” 罗瑞安也明白过来了他的暗示,脸色终于难以掩饰地难看起来,杜正一知道,同样都是意念法师,差不多的活都做过,他大概也想出来了罗奇是怎么被撬开屏障的。 “他还好吗?”罗瑞安问道。 “我能理解你,”杜正一缓和地说道,“你肯定以为琼林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不会有人想要对一个未成年人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所以即便我都已经通知你了,罗奇被违规带进琼林,你也没那么重视。” 罗瑞安沉默地看着他,两人之间在言语之外的对抗就像一个膨胀起来的立场,连原野中呼啸而过的风声都被隔绝了许多。 “你是不是想要拼一下?”杜正一猜测地说,“如果罗奇在琼林中没被发现身份,他就经受住了检验,能够按你希望的以一个低级法师,或者,以一个人类的身份生活下去。” “那又有什么不对吗?”罗瑞安的声音突然变得充满了愤慨,他面上的温和,他气度上的从容突然烟消云散了,“作为一个人类去生活有什么不好?我费劲心力让罗奇喜欢人类的生活,他能在人类的社会里生活的很好。在人类中他不算矮,他很聪明,相貌良好,他了解人类社会的规则,他有生存技能。他不用作为一个记录在册的奴隶,不得不服役,不得不去干那些恶心的事,去挖掘别人的脑袋,去压榨别人的秘密,去修改别人的记忆,去干所有这些脏活儿。” “可他是一个魔法师,他出生在一个魔法师的家庭,长在魔法师的世界里!”杜正一也突然愤怒了起来,“你怎么能人为偃割你自己的孩子呢?你让这个世界里人人都瞧不起他,你知道我们这个世界里的歧视有多严重,你居然让他一直受欺负!他生出来是这样就是这样的,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动他。” “我是他的父亲,我就有资格!”罗瑞安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武断地吼道,“我的儿子在哪里?是你把他从琼林中偷出去的?把他还给我。” 杜正一的嘴唇紧紧地抿了一会,突然讽刺地笑了笑,“不是我偷的,他是自己走出去的,你儿子还真是有点小厉害。” 罗瑞安也看出了杜正一的讽刺,那为了他儿子而发出的刺眼鄙视让他冷静了一些,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常的高度。“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孩子过的不好,但是未来有那么长,父母需要让孩子做好准备。小时候辛苦一些没有什么不好,痛苦能让人深刻,苦难能让人蜕变。” “苦难教育?”杜正一少见的嗤之以鼻,“我是被我的老师养大的,他也经常强调痛苦和自强不息的作用。不过他说人生实苦,所以实在不必自寻苦难。呵呵,我还真没想到,罗奇居然是被虎妈鹰爸养大的。如果是我的话,这么教育好像还有点价值,毕竟我是注定要成为战斗法师的。你为了让你儿子将来能去人类社会里混日子,居然对他这么狠,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啊?我听说过养狼要这么养,还不知道有人这么养猫咪,真是奇了怪了。” “这是我们家的事。”罗瑞安不理会杜正一的讽刺,“罗奇的意识之锁如果被解开了,现在的情形一定很危险,我要马上把他接回去。他的情况,只有我才是最了解的。” “等等,等等等等。”杜正一靠回了沙发里,边琢磨边说道,“那个先放在一边等会再说。本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古老原则,咱们先谈谈罗奇的治疗方案。他现在是受到了重大的精神创伤,你能帮他修复到什么程度?” “如果你真的是罗奇的朋友,”罗瑞安说道,“我希望你能保守他是个心灵感应者的秘密。” “你在……说什么?”杜正一蹙起眉,仿佛第一次见到面前的生物一般,“你还要把他的意识世界锁住?” 第八十章 儿子的朋友 第八十章 罗瑞安站在杜正一位于旷野之中的怪诞客厅里,他的手插进了裤子的口袋里,显得轻松而随意。他看着那个坐在沙发上的主人家,小朋友在义愤之后,有的只能是无奈。他似乎占据了主动权,“你是我儿子的朋友?” 杜正一望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脸上是浓重的失望,甚至添了一些想要把人赶出他家的倦怠,他一向是个没有礼貌、任性妄为、不守规矩的人。没大没小,不尊老不爱幼就是他一贯的德行。可他现在要是想赶人的话,就是把人逐出他的旷野,这地方选的实在有点麻烦。 又一次,罗瑞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连带着对他年龄的鄙视,“为什么要把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 这种对话方式不是一般的让杜正一不舒服,他克制着再一次检查自己的意识壁垒是不是完整无缺的想法。罗瑞安就是成心想让他心神不安的。意识法师想要让人舒服的时候,人们总会惊喜的觉得仿佛找到了完全懂自己的灵魂伴侣。但要是意识法师成心想要人不舒服的话,他们也会轻易拆掉人们的安全感,哪怕你把地点定在一个他完全想不到的地方,一个荒诞的场景里,他也能反客为主,很快就夺走对方的心理舒适区。 罗瑞安继续说道,“这地方视野确实不是一般的好,恐怕你也在周围设置好了陷阱是吗?不知道你是对我不放心,还是有人在威胁你的安全?你是个危险的人,是不是?我希望你把罗奇还给我,我不喜欢他去玩你们的游戏,我的妻子也很担心他。如果咱们只是这么偶然相遇在荒野上的两个人,我会很欣赏你这样的后辈英才,但牵扯到我的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杜正一问道。 “没有父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跟像你这样危险的孩子一起玩。”罗瑞安认真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如果我没有这么危险,罗奇就走不出琼林了。”杜正一危险地眯起眼睛,明明他是对这种话嗤之以鼻的,他并不是一个找朋友的幼儿园宝宝,也一向对自己的危险沾沾自喜。可也许是罗瑞安的语调,也许是罗瑞安的神态,他还是隐隐动了暗气。 “如果罗奇没有跟你在一起,他就压根不会被带进琼林。”罗瑞安严肃地说。 杜正一抿紧了下唇,没有把下一句反击的话说出口。 “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我接触过很多天才儿童,被琼林招去为他们做心理安全的鉴定。”罗瑞安继续说道,语调越发平缓,仿佛杜正一就是一个儿童,而他是一个耐心十足的儿童心理学家。“我想你小时候也是这种儿童,被琼林豢养,训练成为……怎么说呢?杀手?猎人?恶魔猎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们才好。总之你们被剥夺了跟父母生存在一起的机会,大部分都被教育的十分自我,凡事喜欢依靠自己,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朋友。连琼林都对你们不太放心,时时监督你们的人性是不是还基本保持在正常范围。我……冒昧地问一句,在遇到罗奇之前,你曾经为朋友这么披肝沥胆过吗?”?“你是什么意思?”杜正一的手猛地攥紧了。 “我并不是一个怪物。也许像你这样迷恋个人能力的小孩,无法理解我的做法。”罗瑞安说道,“也许是因为你没有父母,所以你不能理解父母为子女安排筹划的心。你有没有想过,像罗奇那样的孩子,有这样那样的天赋,当他还小的时候,养育他有多么不容易。” 杜正一沉默地望着他。 “罗奇是一个少见的可以轻易控制他人情绪的心灵感应者,他是一个天生的控制者。”罗瑞安说道,“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的天赋就已经出现了,他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的雨的婴儿。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自控能力的婴儿会有很多过分的欲望,想要吃,想要被抱出去玩,不管之前已经吃了多少,也不管外边是不是刮风下雨。” 杜正一真正吃了一惊,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场景。 罗瑞安叹了口气,疲惫地吞咽了一下,“开始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想到出了什么问题,陪伴他的时候我们非常开心,喂他吃的时候我们非常开心,带他出去玩我们也非常开心,我们以为所有刚刚成为父母的人都是这样溺爱孩子的。哪怕别人已经向我们指出我们有问题了,我们也克制不住顺从他愿望的渴望。一直到他因为这种不健康的溺爱开始生病,当他的身体不舒服时,开始向外宣泄他的痛苦和暴躁。起初他的心灵感应能力还不是十分强烈,我们同样把我们情绪的问题归结为担忧孩子。但是随着他渐渐长大,在他大约两岁和三岁之间,有一次他受了惊吓,结果是我和他妈妈经历了一场严重的心理折磨,他把恐惧的痛苦没有任何节制地宣泄在我们的身上,我们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杜正一可以想象那种可怕的场景,一个婴儿的意识世界是混乱而毫无节制的,别的婴儿的反应可能只是震聋耳朵的大哭,可罗奇却在自然而然地控制成年人,婴儿混沌的恐惧更是无法想象的图景。 “他妈妈过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健康,不得不跟他隔离开了一阵子。”罗瑞安的声音平板地说道,“那个时候她甚至有点怕这个孩子。你应该明白,当时我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锁住他的心灵感应能力。否则的话,这个孩子将会无法长大。因为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教育他,他会是一个婴儿王,一个低能暴君,一辈子都如此。” 杜正一无法反驳,他没有想过这么深,因为像罗奇这样级别的心灵感应者实在太少了。相对于一般被动型的心灵感应者而言,罗奇这种类型本来就很少见,他不觉想起了那个骄纵低劣的晋雨,明显的缺乏教养。 但罗瑞安没有必要跟他说的这么多,他的剖白里还有别的意思,杜正一为他的这重意思而皱紧了眉头。 “也许你觉得今天他已经长大了,有资格使用自己的天赋了。但他的这种能力真的有价值吗?即便在我让他失去心灵感应能力的时候,但我也早就感觉得到,他的意识总还是能够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罗瑞安说道,他盯着杜正一的眼睛,声音变得有些苦涩,“他总是能讨得他看中之人的喜爱,你以为你真的是自愿为他做了这么多吗?” 一瞬间风声小了,杜正一听到的只有一阵白噪声。 第八十一章 谈判破裂 第八十一章 有些积累的细节可能当时不在乎,但一旦被揭示出来,加以印证,彼时再看就不再相同了。 杜正一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罗奇被带进琼林的第二天,他的糟糕情绪还比较像他这几年一贯的状态。他不知不觉地就跟罗奇成为了朋友,如果罗瑞安非要诛心的话,的确他已经很久没什么朋友了。他有数个搭档,可是没哪个能像罗奇这样跟他友好相处。如果他的行为并不出自他的本心,他所做的其实都是罗奇希望他做的……他还没有真的这样想过。 这些不过是心念一动,事实是在突然之间,仿佛天地变色,风声骤然加紧,他附近地面上的草剧烈地摇动了起来,意念的力量让这片空间充满了刺刺痒痒的静电,力场突然变得极不稳定。 罗瑞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震惊地盯着杜正一,也盯着杜正一的周围。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为什么杜正一会在这里摆上一张双人沙发。他甚至故意邀请他坐下。他当然不可能配合一个小朋友这愚蠢的搞怪游戏,真的跟他坐在荒野的双人沙发里。 但现在……他突然明白,那只不过是一种心理暗示,他当然不会坐下,可也不再可能想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罗医生,你实在是说错了话。”杜正一抬起头,虽然力场骤变,隐隐已经有了意念之力在暴走的势头,他的神色依然没有大变。 罗瑞安忽然意识到杜正一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成熟,但是不是这样也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要面对的是更严峻的问题。 “罗奇非要来。”杜正一的唇边浮现了一丝讽刺的微笑,“我本来想先跟你谈谈,聊聊怎么才是对罗奇最好的。可是我拗不过罗奇,按你说的,罗奇总能得到他想要的嘛。” “罗奇。”罗瑞安的嘴唇颤抖,他望着杜正一身旁的位置,在他的眼中那一半的沙发上仍旧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看不到他自己的儿子。 杜正一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边,“顺便我还收集到了一个数据,罗奇的心理干预能力确实很强,他刚刚学会这一点皮毛致幻术就打败了他老爹。罗法师你大概了解这种技术,如果你没有先看见他,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你的视觉就会被蒙蔽起来。还真是有点讽刺,你那么想替你儿子做决定,但现在你的儿子只要不想被你看见,你就再也看不到他在哪里了。” 罗瑞安脸色铁青,羞愤之色在他的面上闪过,他尝试了几种办法,在一阵恼怒中恨不得拿出家长的做派来勒令罗奇跟他回家。 杜正一突然又是一笑,说道,“幸亏法师大部分性格都比较深沉,尤其是意念法师,要不然你现在一定要耍耍老子威风,大吼着逼你儿子自己现身,跟你回家了?” 这就是以牙还牙了,罗瑞安没有想到这个手握着巨大魔法力量的年轻男人这么睚眦必报。品性竟然没能跟能力成正比,这可真是砸了一般人对精英的认知。 “罗奇,”罗瑞安从杜正一的脸上转开视线,维持着父亲特享的专制口吻说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如果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就不要玩这种孩子的把戏,我们面对面地好好谈一谈。” 那种口吻就仿佛他们在说的是一件极小的事,而不是横亘了罗奇将近二十年生命中的重大事故。 做父亲的永远不会把孩子的愤怒当作一回事,空气中的静电突然加大了,杜正一伸出手来挡在自己的面前,空地中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闪电。 “罗奇!”罗瑞安无视那道闪电,威严地说道,“难道你还想跟你的父亲动手吗?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要堕落到这种程度,你太让我失望了。” 空气中突然寂静了下来,代之以莫大的压抑。 这阵压抑就连杜正一都觉得不舒服,他扯了扯自己里面的衬衣领子,“罗奇,你适可而止啊,别让我跟着倒霉!” 空气中当然没有人回应他,但罗瑞安怀疑他们两人之间是可以沟通的,甚至也许罗奇对杜正一竟然是可见的。 事已至此,杜正一脸上的不耐烦更胜了。他扫了一眼面前僵持的局面,声气不好地说,“这是陷入伦理悖论了?要不然我出面解决问题。这里又没有我的爹,我想把谁打倒就可以把谁打倒。” 罗瑞安没有理会杜正一的嚣张,他还盯着那片空白,“跟我回去,罗奇,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是永远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的,以后你就会明白的。杜正一,同样的,如果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你就应该帮我劝一劝他。” 杜正一叹了口气,“我要是能拿罗奇有办法,我根本就不会来找你了,我现在也很不爽。哎,罗奇,按你爸说的,你应该是个橡皮擦啊,劳驾能不能把我心里的失望擦掉,让我保持心情良好。” 尽管罗瑞安是一个比一般的法师还要持重的意念法师,他也实在受不了杜正一这副轻佻的德行,“我知道北方学院的习惯是为战斗法师搭配一个意念法师,但如果你觉得罗奇能起到战地医生的作用那就错了。他的本质是进攻,与治疗法师完全不同。” 杜正一笑了笑,“罗医生,不是我贪得无厌贪图你的宝贝儿子。是罗奇在自行重筑精神世界的时候,把他最敬重的朋友——就是鄙人——作为了锚点。这个后果你知道是什么,劳驾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换一个?” 罗瑞安的样子看上去仿佛是被人当头一棒,直至这一刻他才真正地神色严峻起来,他定定地瞪着杜正一,面色发灰,苦不堪言,看样子几乎是被人摘了心肝一般。 他有一阵子找不回语言能力,杜正一的神色却突然有了些细微的变化,看起来就像在倾听什么。 如此他更可以确信,杜正一和罗奇之间是可以沟通的,他的儿子正在对杜正一说着什么。而这个结果,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杜正一的脸上闪过无奈,“好,看来你也没有什么用了。你的儿子说,他不信任你。那谈话就到此为止了,已经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了。” “罗奇。”罗瑞安茫然无措地叫着他儿子的名字,又上前一步,可是他知道他终究看不到他的儿子。 “你看,事情就是到了这一步。”杜正一真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西装,摆出了一副要告别的样子。他失望地望着罗瑞安说道,“他不信任你,就绝不会让你碰他精神世界的根基。” “你不能……”罗瑞安冲口而出。 杜正一微微笑着,“其实,我就是能。”他伸出手,拉住了他身边虚无的存在。 罗瑞安反应过来,连忙发力试图改变这里的立场,想要让杜正一无法进入亚空间。但是像杜正一这样得意了好几年,也依旧没遭什么天谴,照样还能在阳光底下嚣张的战斗法师,一个医生又怎么能够留得住。 第八十二章 小丑鱼 第八十二章小丑鱼 山坡上的那栋房子已经荒废了许久。整个村子现在也只不过住着十几个老人,像别的地方一样,人口流失严重,村里人大多迁到了附近的县城,也许用不了十年,这里就会彻底变成一座荒村。 暮色低垂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城市越野停在了村口。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一个男人迟缓地从车上走了下来,在车边停留了一会,似乎欣赏了一会山野中的暮色。接着,他顺着进村的土路缓慢地向村里走去。 他的腿脚似乎有些问题,他的手中拄着一只金属手杖,进村的路是一条上坡路,他时不时地要借助手杖的支撑,走得有些费力。如果这个有时候有人碰巧走出村子,便会看到这是一个还算年轻的男人,只是神色间长久的痛苦让他显得有些衰老。当然,最可惜的是,他的腿脚不好,否则的话,真是一个很帅的男人。 他走的很慢,但却不算着急,他不是这村里的人,但却在这里住过很久。曾经,山坡上的那栋房子里每天晚上都有人等着他回去,现在那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他即便走得更慢了一些,又能怎么样呢? 以前他们经常一起坐在家门口俯视着下面的山谷,云雾来了又去,山谷中有一片果园,天气晴朗的春天,远远望去果园中仿佛浮着一片红色的烟霞。 他终于走到了那栋房子的门口,院门没有锁,他走进荒废的院落。窗前的两株海棠树即便没人照管也还是生的那样好,春日里繁华盛开的时候院中也会生气盎然,不过他知道到了秋天,两棵树结下的果子又酸又涩,根本就吃不得。 他缓缓走近他的老房子,脚步越发放轻,仿佛生怕惊醒了屋中沉睡的人。老房子的窗户上玻璃已经半碎了,外面牢牢地钉着木板。 随着男人的渐渐走近,木板上钉着的铁钉不断松动,掉落在地面的杂草里。最后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木板完全脱落,露出了窗口。一支蜡烛在窗里寂静中生长了出来,烛影摇红,照亮了一点空荡荡的室内。 他停在窗前,没有再走进去,只是透过窗户向里望去。暗淡的烛影中,他仿佛看到妻子正在厨房里忙碌。只要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她就会像个孩子一般跑出来,如果他忘记了带礼物回来,他会在她的肩头放上一只小鸟,或是拈出一只玫瑰。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她是那么天真,那么容易被打动。 当他们拥有爱情的时候,他们相信自己是无坚不摧的,他们相信命运即便不送给他们芳香的玫瑰,至少也会高抬贵手。那个时候,他也是满足的,不知道他这样一个瘸子为什么会让她觉得幸福。 转眼之间,还没有完全从梦里醒来,他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从那一刻起,他的愤怒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他伸出手来,一只玫瑰旋转着落在他的手中,他低下头在花瓣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然后小心地将花放在窗台上。就仿佛那个他记忆中的女子还会来到这里,惊喜地发现这支玫瑰。 忽然,他意识中的那个缠结在扯动着他,他触碰了一下拇指上的戒指,以传统的方式释放出一条信息。在莲花形的标记后面,贤者法师在呼唤小丑鱼。 他做了应答,两个需要他处理的名字出现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在一座人类城市的卫星郊区里,号称鬼城中的头号鬼楼王中,位于十五楼上的一间屋子里。杜正一大声咒骂了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罗奇瑟缩了一下,把自己埋回棉被里,蜷缩在窗下。 “他妈的!”杜正一恶狠狠地骂道。 是的,现在他能够确信,罗奇一定是能够对他的情绪造成影响的。 “我要杀了罗瑞安。”杜正一宣布。 “不许杀死我爸。”罗奇虚弱地在他用棉被做成的茧里说。 “要不是你爸下的蛆……” “你爸才是苍蝇!”罗奇虚弱地回嘴道。 杜正一又骂了一句,走到棉被茧附近,一脚踢了上去。 “我觉得我就像一个寄生虫。”罗奇哭丧着说,他已经抱怨了一堆了,唯独没有抗议杜正一虐待他,“一个外星脑部寄生虫。” “你刚才还找了几个恶心的科幻电影看?你还挺有精神头自怜的。”杜正一拿过那个小得可怜的旧手机看了看,“怎么没把你的眼睛累瞎呢?” “我究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罗奇喃喃地说道,“从此以后我活着就像玩一个单机版的自恋游戏。” “你给我闭嘴罗奇。”杜正一又踹了他一脚,“我告诉你,你的确能辐射点精神感染力,不过那十分有限,输出的情绪也都比较极端。当你活蹦乱跳的时候,我的确也会觉得心情不错,你他妈的确是个吉祥物。但是现在你极度抑郁起来,也他妈是个瘟神。我也跟着吃瓜落,被这种灰暗的情绪困扰,我现在连我小时候被麻将那个瘪三抢棒棒糖的事都想起来了。那个臭不要脸的,那么大年纪也好意思欺负小孩。但,仅此而已。仅此而已,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我就应该被单独关在琼林底下的立方体里。”罗奇喃喃地说。 “靠,”杜正一挫败地吼道,“你到底能不能听听我说话?你没有,也不可能左右我的行动和我的心智。你还没有那么高阶,你做不到那么复杂的工作。这全是罗瑞安,不好意思,你那个王八蛋老爹,在故意挑拨我,让我把你这个麻烦甩回给他。”?“那你为什么不把我甩回给他呢?”罗奇问道。 “我他妈倒是想,你爹但凡能表里如一点,内里像他外表一样人模人样的,我早把你一脚踢回去了,那我可就省心了。可是你看看他,分明就是一个偏执狂。”杜正一恼火地说道。“靠,我今天晚上就想去找麻将,可是你们这些意念法师,没有一个好人。” “杜正一,”罗奇虚弱地说道,“你觉不觉得你从来也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这是不是也跟我有关系?” “我现在特别想把你宰了,切割开,砌到我的后墙里。”杜正一蹲下身,一边在棉被上戳着大约是罗奇脑袋的地方一边说道。“这也是你的想法吗?如果是你的想法,那我可就没有什么负担地照做了?” “变态,你克制一下!” 第八十三章 不被祝福的能力 杜正一揪着罗奇,一头闯进麻将位于古镇的新家的时候,麻将正在跟关歆月一起吃早饭。 “靠。”麻将吓了一哆嗦,瞪着他们两个,不安地瞄了一眼关歆月,“有点素质没有?能不能敲敲门?知不知道来之前提前预约?” 杜正一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不过也略有担忧地看了关歆月一眼,关歆月正咬着筷子睁大眼睛看着他身后的罗奇。 杜正一回过头去询问地看着罗奇,罗奇丧着脸摇摇头。 “你没有去人家脑子里玩嘉年华?”杜正一问道。 “没有。”罗奇苦笑着说,“我的屏障还完完整整地竖立着,我的脑子里也很静,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关歆月要是想骂我,还是能在心里大声地骂个痛快的。” “我都是当面骂的,从来不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关歆月清脆地说道,她嘴里说着,眼睛却小心地打量着罗奇。这还是自那日罗奇被带走以后,她第一次见到他。 罗奇愤怒地看着她,但是因为本人丧气的很,所以力度不大,遭到了关歆月一个锐利的白眼,立刻被碾压了。 麻将“呵呵”地笑了起来,“我们这位小太阳,今天这是怎么了?” 罗奇没有说话,自己爬上了麻将家的饭桌子,看了看他们吃的是什么,小笼包和油条的南北双拼,看得他都饿了。“能不能给我吃一点?我从昨天到现在都还没吃饭,杜正一虐待我。” 他坐在了关歆月的旁边,关歆月给他盛了一碗粥,又打量了他一遍,不过什么都没有问。 “你要不也来吃一点?”麻将笑着叫杜正一坐下,顺口夸奖道,“罗奇进步不小,这么看着也快能见外人了。” 杜正一“哼”了一声,挑了个离罗奇最远的位置坐下,扯过来一杯豆浆喝,鄙视地看着正在吸包子的罗奇。 “你们这是怎么了?”麻将惊奇地问道,“你还能跟他吵起来?” “怎么了?”杜正一冷笑着重复了一遍麻将的问题,又用了极富戏剧性的语气托着恼人的长调懒洋洋地说道,“罗奇认为我不是真心爱他。” 罗奇一口包子汁呛着了自己,关歆月响亮地笑了出来,只有麻将同情地看着罗奇。 “你……”罗奇咳嗽着说,“你怎么……这么说?” “你觉得你的行为跟恋爱里的小丫头有什么区别?”杜正一筷子拍在木桌子上。 “草,轻点。”麻将说,“这桌子都三百多年历史了,你有没有文化?楠木的啊,就你那么大力气,一使劲就一个坑。” “我可不这样。”关歆月说,“你不要性别歧视。” 麻将叹息一声,“你们有点正经事没有?到底是怎么了?罗医生那边什么情况?罗奇怎么还在你这儿?他爹还售出不退了是怎么的?” 杜正一厌恶地叹了口气,开始给麻将解释前因后果。 罗奇一脸不痛快地在旁边听着,关歆月也在听着,顺便小心地观察着罗奇,越听越惊心。 不过麻将听完了只不过“哦”了一声,“罗瑞安这么极端,我真没看出来。不过也可以理解,罗奇,我就给你打个比方,如果你是一个在籍的意念法师,现在琼林派你去消除掉关歆月的记忆,你什么感觉?你干完这活儿以后觉不觉得恶心?要是杜正一是个嫌疑犯呢?现在让你用那套审讯人的方法折磨杜正一,压榨出他脑子里的秘密,干完以后你又是什么感觉?一次两次还行,如果总是有这样的活儿呢?意念法师可是稀缺资源,琼林一向是往死里使唤的,你只能靠自己修补自己的心灵。反正要是我的话,我也不希望生出来的孩子跟我一样有心灵感应的能力。” 三个听着的人都默默地,半晌没人说话,堂屋里静的只有窗外的鸟叫声。过了一会还是麻将说继续说了话,“只不过罗瑞安是有点极端,就算罗奇是这样的情况,他也不至于要做到这种地步。两害相较,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取其重?有点邪门。” “那……”关歆月同情地看着罗奇,犹豫不决地问道,“以前还有父母这么做过的吗?” “也不是没有。”麻将说道,“因为心灵感应者比较稀少,所以有些做法外界可能不太了解。但养一个具有高级别心灵感应的小孩确实不容易,很多人都会采取在幼年时候封闭住孩子心灵感应能力的做法。在那些隔代出现心灵感应者的家庭里,如果碰巧一对低感父母生了一个高感婴儿嘛……这事比较少见,但结果都比较惊悚,孩子往往养不活。你们也能想到,如果事事都顺从一个婴儿,那简直注定会走向末日。” “但是……”杜正一询问地问道。 “是的,凡事都有个但是。”麻将说,“但是他们一般会在孩子十五岁左右解开屏障,或者有些时候他们不会把屏障打得那么厚,十五岁左右又是所有法师成长过程中实现自我突破的一个自然时段,这个时候有心灵感应的孩子常常会自行冲破这层茧。这就是有理智地顺其自然。” 杜正一摇摇头,“有什么办法,他老爹觉得自己有权力替他决定。” 麻将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摇摇头,“我不能理解他。不过,罗奇,你大可不必为你爸说句话就耿耿于怀那么介意,你要相信杜正一他是真的爱你。” 罗奇哆嗦了一下,恼火地瞪着他。 麻将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必须要习惯意念法师的生存方式,我们大部分时候,是靠诛心来生存的。看透别人思维的漏洞,让他们的心灵痛苦,这就是我们行为的本质。你爸爸只不过是看出来了杜正一是个没有朋友的可怜虫,习惯于被人背叛,被人厌弃,所以才会往这个点上刺激他。” 罗奇畏缩地看了看杜正一,后者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吃着早饭,竟像是默认了。 “话再说回来,”麻将又说道,“你也的确是能够影响别人的情绪,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一个开心的普通人经常能让别人也开心,一个抑郁的人经常让看见他的人也抑郁,你厌恶别人,别人也会厌恶你。只不过你比普通人的这些辐射稍微高一些,可是吃块糖果来个甜食也能改善心情,听一听《黑色星期五》敏感的人就会抑郁,所以你也就相当于一块牛奶巧克力。你再招人稀罕,关歆月看见你也照样翻白眼,我也照样想把你送进琼林地底下。你明白了吗?” 罗奇看了他一眼,渐渐若有所思,旁边的杜正一却又哼了一声,低声骂道,“二五眼。” 罗奇眨了眨眼,暗暗觉得这次麻医生说的有道理,这可就有点尴尬了。 关歆月突然咳嗽了一声,“那我姐姐……会不会也有罗奇这种情况呢?我是猜的,但是如果我爷爷也是个心灵感应者,那我姐姐刚好跟他隔了一代,按照你们说的,也是一个心灵感应者的几率不是非常大吗?罗奇……那时候说过,我姐姐的失踪,可能会跟她的某个能力有关。” 杜正一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他这一段时间一直忽略掉的一块拼图。 第八十四章 圣山神殿 第八十四章 早饭撤了下去,麻将带他们换了间茶室,是他在后园一座小楼的二楼开辟出来的。据他说,这座小楼以前就叫做听雨楼。他说这话的时候,杜正一扶栏向下望着荒芜的园子,蒿草都快有芭蕉高了,哪有半点风雅的意思,他对麻将的话嗤之以鼻。 罗奇和关歆月落后一步,还在园子里没上楼来。关歆月比罗奇早来了几天,把这里都逛得熟了,正在给罗奇做导游。两个人并肩一起望着园子里的水池,不知道关歆月在说着什么,罗奇频频点头,看起来十分和谐。可惜好时光没维持多久,没一会罗奇不知道为什么就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水池,不太干净的水溅了关歆月一身。 罗奇看样子愣了一下,关歆月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连踢了罗奇几脚。 麻将感慨地说,“你说罗奇这个小兔崽子,按生理年龄换算应该跟关歆月的年龄接近,可是实际看起来怎么有时候还不如关歆月成熟。不过关歆月也是,为了帮罗奇的时候连法师的老巢都敢去,可是见到罗奇十分钟就能打起来。” 杜正一看着楼下的鸡飞狗跳,突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黎绪见过你我以后就把赵之言派到关家去,接着就找借口带走了罗奇,这其实是冲着我来的。” “你的意思是黎绪本来想从罗奇脑子里挖出来的是你的事?”这话来的太突然,麻将十足怔了一会。可他稍一思索便知道杜正一说的没有错,黎绪的倒霉完全是歪打正着,当事时可没人想到罗奇会有这么大的价值。 “如果他只是为了泄愤,或者宣扬他自己的极端观点,他不会在咱们眼皮底下挑中罗奇下手。他如果是这么简单的人,在琼林中就爬不到今天的位置。”杜正一说,“他只是好不容易在我身边挑中了一个可以下手的人,顾不了太多才会仓促行事。他的目的恐怕是想推测出三年前我在孤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孤山,才像是他这个级别的人会感兴趣的目标。” “这个说的有道理。” “罗奇在琼林的地底下被折腾了那么久,他不会一点也不知道黎绪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不过他回来以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抱怨一句。”杜正一说,“我想他是不希望我欠他什么。” 麻将笑了起来,“这么说的话这个小弟弟还有点招人喜欢的地方。” “所以说,”杜正一停了停,居高临下看到罗奇耐不住性子终于还口了,在园子里面跟关歆月吵了起来,又向池子里扔了块石头,幼稚的就像三岁半。“所以说,等我将来不在了的时候,你多关照他一些,至少帮他度过锚点这一关。” 麻将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他看了一会杜正一的背影,转身去泡茶。 杜正一也没有说话,南国的春日里暖意融融,生机勃勃,罗奇跟关歆月吵上了天,看起来又一次绝了交,两个人正在气哼哼地往这边来。走上木质楼梯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的蹄子把楼梯踩得咚咚响。 麻将在他身后恼火地叹气,他却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走过来坐下,从麻将手里接过青瓷茶盅的时候还听得到木头地板发出的噪音。 没过一会儿罗奇和关歆月就气呼呼地走了进来。 “男生都是蠢货!”关歆月先骂道,一口骂了三个。 罗奇负气坐在杜正一身边,面色不善地瞅了瞅杜正一。 “自控能力不错啊少年,”杜正一笑着看着他,“扔了两块石头就算了,也没爆炸。” 罗奇一愣,这才想道自己好日子到了头,顿时忧心忡忡起来。 “好了,你们两个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不要像一只猫跟一只狗一样见了面就要打架。”麻将在对面说道,“还是说点正经事,陆歆辰也是心灵感应者这个思路还是有点价值的。杜正一,在这点上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暂时没有。”杜正一说道。 说完却发现罗奇正在盯着他看。 “怎么?”他略有些戒备地问道。 “没什么。”罗奇嘀咕道。 关歆月在对面立即找准时机发难,“怂人!有种就大声说话,要么就别说!” 罗奇的火立时又被拱了起来,“靠,我怎么就怂了?我只不过是懒得说!以前杜正一你不说也就不说了,现在到底还有什么瞒着的意义?我跟关歆月现在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只能跟着你们混了,难不成还不能把我们当做自己人吗?” 他说完屋里就没了声音,关歆月不够义气地闭紧了嘴,麻将神色古怪地保持着缄默,深究的话就是看热闹的成分更大些。 罗奇负气没有去看杜正一,也不想看着对面这两个混蛋,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跟杜正一从学校离开的那一天。那天杜正一嘲笑他连个火球都搓不好,他觉得跟杜正一这种王八蛋一起去调研,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可最后杜正一还是追上了他,他也上了杜正一的野马,从此以后事情就再也不一样了。 现在他坐在一个地理位置未知的荒废古镇里去回想这件事,如果那天他没有上杜正一的车,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可接着他就意识到,麻将的判断应该是客观的,他早晚会发现自己的能力,差别或许只是没有这么剧烈。 “我是一个孤山守卫。” 杜正一在他旁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在悻悻地反思这,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三个人都一起盯着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儿来。他压根就没料到杜正一会妥协,一惊之下结结巴巴地说,“守卫……守卫什么?” “并不守卫什么,”杜正一说道,“孤山守卫只是一种荣誉称号。” 罗奇的思维完全分成了两处,一边在思索着孤山守卫,另一边却在想着杜正一其实是个心特别软的人啊,这可是个大好的弱点。 关歆月在对面好奇地问道,“就像梅林骑士吗?” “慢着,”罗奇突然说道,“我怎么好想对孤山守卫有点印象。” “你爸说过吗?”关歆月问他道,“你爸爸应该也是个很牛的法师,大概在你们的社会里也是上流人士。” “不是,”罗奇说,“我知道孤山,人人都知道圣山神殿的故事。就在距离琼林不远的地方,一般人把琼林里的那座建筑称为神殿,那只是比喻,其实人人都知道真正的神殿是一座山洞。” 麻将和杜正一交换了一个对视,开口说道,“人人都知道圣山神殿,但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神殿是个山洞。罗奇,你是不是把黎绪的一部分记忆归类进了大脑的知识分区?” “好像……”罗奇喃喃说道,苦思冥想了起来,那知识几乎就快要被他忘了,他事后从来不敢去那片记忆里翻找,但那确实是在的。 “你不会暴走黑化?”关歆月小心地打量着他说道,换来麻将的一声“嘘”。 “孤山守卫,”罗奇开始想了起来,没有任何黎绪的影子,仿佛那本来就是他的记忆,他曾在某本书里学到,在某阵风中倾听过,“守卫的是存在于圣山神殿中的永恒的灵魂。” 麻将抽了一口气,转向杜正一,定定地看着他。 杜正一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还有什么?” “琼林最高的九位尊者,就是圣山神殿传说中的九曜,圣山的九位祭祀,负责挑选有资格永生的法师。”罗奇说,他转向了杜正一,惊讶地看着他,“难不成……不是传说么?真的还有孤山守卫?” 第八十五章 吵架王 第八十五章 “你每次好像要说实话的时候都不是在说实话,是拿我当熊孩子耍吗?到底还能不能平等一点?”罗奇大声说道,“总是这个德行,刚像是要掏心掏肺子,结果掏出来的还是半截话!” “孤山守卫具体是做什么的,跟我被派出来的理由完全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说那些我自己的事?我是个孤山守卫,被派出来是为了要调查焚莲者的活动情况,因为琼林里被焚莲者渗透了,所以他们只能派执行法师之外的人来。有什么问题吗?”杜正一也恼火地说道,又讽刺地说道,“你想不想了解一下我祖宗十八代的历史?” 麻将咳嗽了一声,顾不得他们吵架,有些激动地问道,“所以焚莲者的兴趣扩展到永生上来了?想要打听的是这个秘事?这到底是焚莲者这个组织的兴趣还是黎绪个人的野心?”他们很明显触及到了一个核心秘密,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可是,没有人搭理他。 他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三个人每两个人都能吵得起来,居然还没散伙。“歆月你能不能替我翻他们一个大白眼?” 关歆月也没有睬他,犹豫地问道,“真……的有永生吗?”她其实想到了一个她更关心的问题,“真的有灵魂吗?” “没有。”回答她问题的是杜正一,脸色还黑的难看,“这个世界上没有永生也没有灵魂,不管是法师还是普通人类,到了该死的时候就会死去。” “也没有必要当着关歆月的面说的这么直接?”罗奇蹙眉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她的意思是想问问有没有机会再见她爷爷了吗?” “如果人人都能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个世界就少了许多事,为什么我就不能说的直接明了?”杜正一毫不留情地说道。 “这个没关系的。”关歆月赶紧说道。“我们跳过这部分往下说?” 罗奇气的梗着脖子不吭声,杜正一无所谓地扬了扬手,好似要把罗奇挥出去,“不用理会他了,我们继续说我们的。” 麻将干笑了几声,“焚莲者的事情我也是最近才听说,要不然你完整地官方科普一下?考虑到罗奇在未来可能还会不断接触到崭新的信息来源,你也坦诚一点。”?“我知道的情况也不是很多。”杜正一僵硬的说,“焚莲者在三四年前还是个传说,琼林里根本没有几个法师相信他们是真的在行动。这两年报告陆续递上来,才开始得到琼林尊者的注意,报告被送到算师手里进行处理,开始回头处理人类社会中法师的不正常死亡事件——这些你也是知道的。” 麻将说道,“知道开头不知道结果,后来他们出结果的时候,我就离开琼林了。” “结果认为在很多法师活动频繁的地方,人类死于虐待的人数远远超过了往常的均值。换句话来说,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连环变态杀手出现的概率高于了历史平均值。以往这种情况可能意味着出现了高反法师,因为法师的连环变态杀手效率要高于人类。但是……”杜正一停了一下,担忧的情绪开始战胜了他刚才的恼火,“但是同样的,如果只是个体变态的话,那法师的变态杀手出现的概率也高于了历史平均值。” 麻将思索着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时候基本可以肯定出现了有组织的行动,有纲领有追求,目的明确。” “用他们两个都熟悉的表述方式,”杜正一说,“相当于法师中出现了恐怖主义组织。” 罗奇有点苦涩地说道,“那我可比琼林知道的早的多,那时候每个孩子都知道,每个学校里都有人说自己是焚莲者。” “相对于人类来说,我们的社会组织形式毕竟要松散得多,发现问题的反应速度也就比人类社会慢的多。”杜正一说道,丝毫没注意到两个人什么时候又开始正常说话了。“在确定焚莲者规模和行动轨迹的时候,一批算师也被琼林招募起来,对人类和法师的死亡数据进行了分析。算师认为琼林的反应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更慢,所以他们认为琼林也已经出了问题。这个时候,尊者们不知道谁才是可信的,也就决定不再使用委员会的执行法师。我的孤山守卫身份,几乎是个机密,大部分人只知道我是按照战斗法师培养的学生。所以裴枢作为琼林尊者之一,提出既然执行法师不可以信任,那么就应该派在校学生进行调查。至于为什么是从关毓山案件作为突破点,我并不知情。裴枢认为琼林被渗透的太厉害,任何数据都有可能已经被污染,所以我最好不接触任何背景资料,一切都靠自己去调查。” 罗奇不知道自己听了这些是不是应该松一口气,“所以我被选中的真实理由,应该是我的能力水平太低,又十分迷恋人类生活,是焚莲者恨不得虐杀的类型,绝不可能是焚莲者。” “这是最符合逻辑的推理。”杜正一说。 麻将笑了笑,还是不肯完全放过罗奇,“也有可能确实是你的l值高。先天情绪感染力就强,还是一个乐天派,你大部分日子应该过的不错,日常生活里的确十分幸运。” 罗奇没顾上他的揶揄,说道,“可我觉得黎绪对关家的调查是真的,他们对大黑天寺庙的怀疑也是真的,否则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对着我们再提起自己组织内部的情况。” “有几种可能。”杜正一说道,“第一种可能是黎绪对孤山传说的兴趣可能是他个人的,那么他对焚莲者这个组织也就未必完全忠心。第二种可能是焚莲者出现了分化,大黑天寺庙的这伙人做的事黎绪一派并不知情。目前我们只知道分莲者的高层是贤者法师,贤者法师的数目未知,但我怀疑他们会比照琼林的建制设置九个左右,他们一向有宣扬自己是正统的这种倾向。以这个人数而言,内部产生派系也很正常,我个人怀疑非常有可能焚莲者内部正在分化。” “你怎么知道是内部分化?”罗奇惊讶地问道,“你参加过他们的组织?” “观察出来的。焚莲者大部分是年轻人,虽然他们标榜自己是最传统的法师,行使的是最古老的法师仪式,可是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有很多人类文化的痕迹。说来讽刺,他们的仪式和组织规模带着不少人类游戏和电影的影子。”杜正一向麻将又解释了一句,“大黑天寺庙的组织形式跟游戏积分的形式就十分相似,这是罗奇发现的。” 没有人说话,杜正一在这方面是这几个人中的权威,他继续又说道,“我也曾经怀疑过是大黑天寺庙就是一个纯粹的人类组织。但我见过和尚的一些反应以后,我觉得他们受过心理干扰,那种强度的心理干扰,不像是纯粹的人类能做到的。所以这是第三种可能,但是已经基本被我排除掉了。” “说起这个,黎绪曾经说寺庙里的和尚和齐家的女人都是傀儡。”罗奇有点犯恶心地说道,“我想他是有什么特别意思去说这个词的,但我没有找到答案。” 杜正一望向了麻将,“你对这个有看法吗?” 麻将摇了摇头,“傀儡是个老故事了,现在说起来都是传说,我估计连黎绪自己也只是听说过而已。那都是早期的意识法师玩的东西,那时候他们还有自己的秘会,有自己的规则、典籍。不过现在那些规则没人记得了,典籍也被焚毁,傀儡术这种东西也早就被当作禁术,早都消失八百年了。我不知道那些和尚给你们的感觉到底有多奇怪,能让你们和黎绪都想到这个,不过我从学术的角度上来说,复原这种古老的技术是不太可能的。” “那我们就先不必去说这一部分,真相早晚会慢慢浮出水面的。”杜正一说道,转向了一直在旁边呆呆听着的关歆月,“剩下的部分,就是这一步的关键点——关毓山到底发现了什么。” 第八十六章 耳骨钉 第八十六章 “那我们就先不必去说这一部分,真相早晚会慢慢浮出水面的。”杜正一说道,转向了一直在旁边呆呆听着的关歆月,“剩下的部分,就是这一步的关键点——关毓山到底发现了什么。” 几个男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聚集在了关歆月的身上,麻将是带着几分不解,在他眼里关歆月还是个孩子,他以为关歆月只是在他这里避难的。罗奇是知道底里的,杜正一已经告诉过他,他的命是关歆月付了价钱,他才肯救出来的。 罗奇觉得杜正一说这些只不过是扯淡,想不到现在他们居然作了真,身为男人他总觉得这就像是在欺负已故法师的寡母孤儿,可杜正一显然不这么觉得。关歆月似乎也没有觉得杜正一现在跟她索求报酬有什么过分,她脸色都没变,还极富契约精神地点了点头。 罗奇尴尬地夹在中间,觉得对不起关歆月,可又没有资格指责杜正一不地道,两人一个出价一个履约,细想还真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关歆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爷爷的确把一颗存储水晶交给我保管。” 罗奇忍不住低声说道,“你并不一定要把你爷爷的东西拿出来。”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没有人会把你怎么样的,他们也不会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关歆月望着他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心了起来。“没有关系的。”她轻声对罗奇说道,抬起头来看向其他两个男人,眼神十分明亮,姣好的面庞熠熠生辉,“我是我爷爷的孙女,但我终究也只有找到法师才能解读水晶里面的内容。我折腾了这么久,除了希望能让姐姐失踪的事件在你们的世界里引起重视,还想找到可以信任的法师,读出爷爷的法器。我想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可以信任的人。” 罗奇点点头,忽然有点惭愧,关歆月虽然神经起来相当神经,时不时地大惊小怪得烦人,但这样的时候又总会超乎他的意料。 “谢谢你的理解和信任。”杜正一说道,声音也很温和。 关歆月不好意思地朝着杜正一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哪怕没有罗奇突然能力觉醒这件事……早在这件事之前,有罗奇在场的时候,杜哥的性格就好很多。我就说实话,没有罗奇在场的话,我是有点不敢跟杜哥说话的。” 杜正一略微有些错愕地望着她,又望了罗奇一眼,果不其然罗奇又显得有点忧心忡忡了。 麻将倒是很有兴趣,“你是这么觉得的?” “你觉得不是?”关歆月反问道。 “我认识杜正一很久了。”麻将笑笑说道,“他还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太熟就看不出来什么了。再说我也不怎么顾忌他,他情绪怎么样都不妨碍我跟他说话。” “也许是,但罗奇不在的时候,杜哥显得比较……”关歆月沉吟着,犹豫着不敢确定用词。 “比较不像个人?”麻将无所畏惧地帮她把话补充完整。 “嗯。”关歆月勇敢地应了一下,小心地盯着杜正一。 “那你不用在意。”麻将笑哈哈地说道,“杜正一这几年身体不是太好,心情也就跟着不好。” “身体不好?”罗奇跟着重复了一遍,瞧着杜正一的脸色转冷,他也知道不该问人家这种隐私,可是麻将这个大嘴巴反正都说出来了。黎绪猜测杜正一受过心灵攻击的事就立刻被他想了起来,与之相伴的还有杜正一精力耗尽的总比一般男生要快一些,每天很早就会犯困,早上又有点睡不醒,时不时地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没电了,对魔法能力的使用又十分节省……这些点点滴滴铺天盖地地被他想起来。 “停止焦虑!罗奇!”杜正一脸色不善地说,“不要辐射我们。” 罗奇匆匆道歉,迅速复习着麻将教给他的方法,重重紧闭自己的意识空间。一边又问他,“还是后遗症吗?” “会好的。”杜正一敷衍地说道,“说正事,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歆月,你爷爷把水晶交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要你将来把它交给谁?” 关歆月难免要察言观色,杜正一是满脸强硬,罗奇有没有输出焦虑她不知道,人类的心灵远没有法师那样敏锐,不过有没有魔法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罗奇那一脸焦虑。反倒是麻将,一脸置身事外的无所谓。所以最后她还是屈服了这些人中最强硬的杜正一,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爷爷并没有说要我把水晶交给谁,但他在最后的日子里他经常让我来保管这件东西的。据他说,因为我不是法师,水晶在我的身上,气息最弱,几乎不会有法师会想到水晶在我的手里的。所以我才认为,他一定是有敌人的。” “就在你的身上?”罗奇惊愕地说道,一个画面闪回在他的记忆里,关歆月无意中将头发掖在耳后,露出耳骨上戴着的一件饰品,当时他还觉得在那地方打孔实在有些痛。 关歆月就在他们面前掠起了头发,露出耳朵上的一只耳骨钉,水晶的光芒在阳光下闪耀着。罗奇没想到大法师的这件法器的尺寸会如此小,他错愕地望着关歆月将耳骨钉小心地摘下来,如果这里面真的装着巨大的秘密,又有谁会想到这件东西一直在一个十六岁人类女孩子的耳尖上。 “关法师真不是一般人物。”他听见麻将在一边惊叹道。“生出的孙女也不是一般人。” “我不是我爷爷的血脉,你知道的。”关歆月笑着说道。 “难道一定要有血缘关系才重要吗?”麻将低声说道。 关歆月低了低头,发丝从她的耳尖上划过,她的面颊上染上了一层绯红,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就像是在唇间的一句呢喃。 她伸出弹琴的纤细手指,水晶就在她的指尖,她把它交了出去,交给了杜正一。“我希望在这以后发生的事情,我也能够知道。” “我们不会把你排除在外的。”罗奇不管杜正一是不是这样想,也不管麻将觉得应不应该。 杜正一没有作声,但是从他的手掌甫一接触到水晶开始,一股能量之流便从水晶之中源源不断地泄露出来,他当着关歆月的面打开了这只存储晶体。罗奇知道他一定会这样做,他知道杜正一的内心跟他一样厌恶不公。 金色的数据从水晶中释放出来,但这似乎与一般的存储水晶略有不同,连杜正一都困惑地“嗯”了一声。 坐在旁边的罗奇却猛地确定了这一丝不同在何处,那是一股主动的意识之流,并不是存储的数据。他顾不得多想,伸手就去杜正一的手上抓那只水晶。 第八十七章 意念的第一战 第八十七章 罗奇转身就去杜正一的手上抓那只耳骨钉,但还是来不及了,一股强大的意念力量从虚无中狂奔而至。在那一瞬间,罗奇知道自己不是在用眼睛看着的,洪流不知从何而起,但他身边的杜正一却如同山间的谷底,霎那间洪水便呼啸着奔涌过去。 “罗奇,别碰。”杜正一的声音遥远的如同在另一个世界。 罗奇没有在乎他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去碰那东西他自己也不清楚了,他看见意念的洪流重重地冲击在谷底上游的堤坝上。罗奇战栗地看着那道堤坝,洪流第二次冲击在堤坝上,堤坝几乎微微地被撼动了。 “罗奇,走开。”杜正一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似乎他已经发觉了罗奇处在意识世界之中,也在通过意识与他沟通。 罗奇没有回应,他谨慎地伸出意识的触须去触碰杜正一的屏障,甫一接触他立刻感觉到一阵疼痛,他的意识将疼痛接收回来,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还原为一阵剧烈的头痛。他疼的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罗奇!你妈没告诉你别什么都上去舔一下吗? 他知道这道意识是杜正一传送给他的,带着丝丝缕缕的愠怒,但更多的是急躁,急于把罗奇赶走,自己留下来处理这个麻烦。 罗奇一如既往地没有听话。 意识的洪流第三次冲击了杜正一的屏障,这一次洪水几乎是疯狂地撞击在那道意识的堤坝上,堤坝再次颤抖了一下。这一次意识的洪流被激怒了,它在精神世界里怒吼着,不断地撞击着堤坝,甚至分化成无数支流寻找着壁垒的缝隙。 壁垒后面的疼痛随之升级得更为剧烈,罗奇颤抖着感应到那是意识攻击在受损的精神世界产生的共振。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但他的学习能力一向都很好。他模仿着意识的洪流,在精神的领域内把自己的意识倾泻为同样的液体,却是顺着杜正一的堤坝流淌涂抹,仿佛给泥土堆砌的堤坝漫上了一层活性的水泥,攻击再也没能动摇那道堤坝。 他的意念强大而有力,他站在杜正一的意识之前,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开始吞噬那道洪流中的意识。他撕扯着、咀嚼着扯下来的意识残片,许多光影的残片在他的世界里走马灯式的流转,大多没有逻辑上的连续性,他看到婴儿的笑脸和穿着旗袍的女人抱着琵琶。他也听到痛苦的嘶吼,他震惊地意识到那道洪流竟然能够凝聚出主体的意识,仿佛有一个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吞噬的速度停了下来,他可不是真的想吃个一人啊。 那道意识立刻退了回去,罗奇困惑地呆在精神世界里,忽然杜正一的意识又传送了过来。 罗奇,进入关歆月的意识,他会跟踪你发现她的存在。 罗奇没有犹豫,他知道关歆月在哪里,在这个空寂的古镇里,他能察觉到镇子范围内仅有的几个意识。杜正一和麻将的意识在这片世界中如同熊熊燃烧的火山口,关歆月的人类意识因为没有对外感知的能力,所以在他的热成像图像里要弱得多,但在这片暗夜里也明显得如同一只火炉。 他拨开炉盖,让那属于人类的火焰燃烧出来,他在关歆月的意识里察觉到惊讶和一丝担忧。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意识,没有一头窜进火炉里翻找。 只是这一点火焰就足够了,追随而至的意识洪流止步不前,在火焰的面前变得驯服,甚至变得温柔。 没事了,他明白了这不是敌对的行为——是杜正一在说。 罗奇退了回去,在杜正一的堤坝前流连了一会,他不知道杜正一的头痛是不是好了,犹豫了一会伸出触角安抚地拍了拍杜正一的堤坝,有点像在拍一只小狗。 滚蛋! 杜正一传送给他的信息毫不犹豫。 罗奇退了出去,完全回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同时又打开了对外界的所有正常观感。 罗奇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大脑对真实视觉的刺激,刚才的一切对他的意识来说至少有十几分钟那么长。但他看到关歆月伸出去递送耳骨钉的那只手刚刚往回缩,同时罗奇的喊叫大概也吓着了她,她正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一切竟然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他震惊地想着,还有些适应不了这种巨大的时间差。当他在完全的意识空间里时,时间的流速要比外界的流速快得多。他突然走神想到,如果他完全地徜徉在意识的世界里,在意识世界里学习和生活,等他回到现实中的时候,他是否会有一个年轻的躯体和一个衰老的灵魂? 不过他没有功夫去瞎想了,他看到了那股意识的洪流在迅速地凝结,借助水晶中存储的能量,他结成了一个形体。一个老法师出现在他们的身边,罗奇曾经在赵之言生成的幻影中看到过穿着大法师的袍服的他,但现在的大法师比任何幻影都要真实。他穿着普通的夹克外套,黑色长裤,眼神温柔,平静地掠过所有人的脸,投向了他自己的孙女。 关歆月嘴唇颤抖,那天看到幻影的时候她并没有真的失控,但今天没有任何理由,她也认为这就是他的爷爷。她的神色剧烈地变化着,突然之间她就不再像一个坚强地独自面对着一切的那个女孩了,她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孩子。“爷爷。”她哽咽地叫着,站起了身,向老法师走去,委屈的眼泪铺天盖地的滚落了下来。 “歆月。”老人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却也充满了怜悯。“我不是你的爷爷。”他柔声说道。 关歆月愣住了,突然就不敢再上前了。但罗奇知道,她不是害怕陷阱或是鬼魅,她只是害怕伸出手去,手指穿过的只是虚无。 “我只是一段复制的意识。”他同情地说道。 关歆月突然轻松了下来,“意识,不就是灵魂吗?” “孩子,”老人怜悯地望着她,“我只是关毓山意识世界中的一部分子集,如果关毓山走得太匆忙的话,我将负责替他跟你道别。” 第八十八章 关毓山 “孩子,”老人怜悯地望着她,“我只是关毓山意识世界中的一部分子集,如果关毓山走得太匆忙的话,我将负责替他跟你道别。” “不要。”关歆月执拗地哭着说,“不要道别。就算是一部分也好,不要走,留下来陪我!” 罗奇偷偷地转开眼睛,有些看不下去这个场面,他见到关歆月哭过许多次了,但唯有这一次哭的这么惨烈,他不由得觉得心口沉闷。他能理解关歆月的执着,对于失去的亲人,哪怕只能留住一部分也要好过完全不可追寻。 他低下头,听见老人的嗓音充满遗憾地说,“歆月,这块水晶虽然是块不错的能量体,可也只够维持我的意识一小段时间,很快我就会消散的。而且,死亡本来就是如此,你应该明白。你已经长大了是不是?” 关歆月哭得说不出话来,老人又说道,“看到了这些杰出的法师,我想你不但长大了,而且还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否则的话,留下一个这么喜欢较真的孙女,我真是不能安心。你奶奶常说不知道才是福,你却不管什么都一定要弄清楚,太聪明了总会平添无尽的烦恼。” 罗奇抬起头来,看到老人无奈又犯愁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关歆月哽咽着不肯回答,罗奇在旁边叹了口气,老人飘渺的目光却向他投了过来,他怔了一下。老人幽幽地继续说道,“与怪兽搏斗的时候,要谨防自己也变为怪兽。” 罗奇想到自己吞噬的老人的几小片意识,不大舒服地在座位上挪了挪屁股,明知道不是真往肚子里吃了什么,可还是有点反胃。 “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接下来的就是你们这些年轻朋友们的事业了。”老人说道。 罗奇连忙又一次抬起头,老人慈祥地微笑着逐个仔细地打量着他们。“我要替关毓山为你们对歆月的照顾表达感谢。这枚存储晶体中记录的是我的一些工作数据,希望你们能代为转交给琼林的裴枢法师。” “我会的。”杜正一说道。 老人又看了关歆月一眼,“我的大部分工作数据都加密过,密钥在关歆月的手中,不过她也不知道密钥究竟是什么。所以请你们把水晶交给裴枢的时候,连同关歆月一同送过去,她一定会对琼林算师的解密有所帮助的。” 罗奇忽然意识到这其实老人为自己的孙女加上的一道保护锁,他也许以为日后来寻找关歆月并且接收到水晶的人应该是裴枢,所以方才在意识世界里他才会对打开存储水晶的陌生法师进行攻击。储存上有主动思维能力的思维片段作为水晶的锁,虽说显得略有些残忍,但又实在是行之有效。这其实是一道高智能的锁,虽然预设的行为是对裴枢以外的法师进行攻击,可是一旦看到自己孙女的意识平安稳定,这道锁便立刻就进行了更高级的决策。 他思索着,脱口而出,“关法师,您是为裴枢大法师工作的吗?” 老人的笑意更浓了,“我已经为他工作了差不多一个世纪了。” 杜正一刚要说话,罗奇突然没头没脑地又加了一句话,“你在水晶里等待的时候,不会觉得寂寞吗?那里面的时间跟外界好像不太一样?” 老人微笑着,“我并没有那部分意识,那些会产生负面情绪的,以及人之所以为人的很多精神部分,我并没有保存下来。” 罗奇张了张嘴,发觉自己没有什么可问的了。他看了关歆月一眼,她果然也听见了,虽然还是在哭,但是对这个幻影关毓山的依恋之情似乎减轻了许多。 杜正一对废话的罗奇瞪了一眼,继续说了刚才就要说的话,“裴枢现在正在闭关中,我是他的学生,被他派出来代替他工作。” 老人露出了然的神色,微微向杜正一点了点头。“水晶中存储了我追查到的关于焚莲者的一些信息,可惜很多信息我还没有来得及记录整理。” “你的意思是卢金峰案和关雅案幕后的真凶,都是焚莲者吗?”杜正一问道。 “我是找到了一些证据,但是证据链还远达不到完整,在此我还是不做结论了。”老人沉稳地说道。“我说了,后面的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业了。” 杜正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关歆月抓紧时间说道,“爷爷,你应该不知道歆辰失踪的事?” “陆歆辰失踪了?”老人略带忧伤地问道。 “是的。”关歆月说,现在她也看得出来,这个人并不是她的爷爷,他缺少了许多部分。现在她才明白,爷爷那些不能完全克制住的暴躁易怒大喜大悲的缺点,彼时虽然也曾经看着心烦,但现在想想确实最可贵的真实和鲜活。 “关法师,”罗奇在一边再也忍不住了,问道,“陆歆辰也是心灵感应者吗?” “是的。”老法师点头说道。 罗奇抽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没有上报她的身份呢?” 老法师思索了一会,第一次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这部分意识是断裂的。罗奇推测这一部分记忆,真正的关毓山一定没有详细记录。最后老法师说出了他思索的结果,“裴枢是知道的。” “有什么人会想要利用陆歆辰呢?”罗奇没有找到答案,急躁地说道,“心灵感应者虽然稀缺但说实在的其实也不少,他们不会缺少为他们卖命的人。陆歆辰也不太可能替杀了自己父母和祖父的人工作,那他们带走陆歆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到底有什么秘密是陆歆辰这样一个孩子会知道的呢?她还没成年,甚至还没开始正式念大学呢!” “我不知道。”老法师最后无奈地说道。 罗奇丧气地缩了回去,嘀咕道,“也许我们能从解密后的文件里找到一点踪迹。” “也许。”老法师说道,慈爱的目光又一次转向了他的孙女,“最后,我还有一句话要代替你真正的爷爷告诉你——血缘毫无意义,从我第一天把还是婴儿的你抱在怀里的时候,你就是我最爱的孙女。” 关歆月望着他,眼睛里又一次充满了泪水,她沙哑着嗓子低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都爱我,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几个男人都没有再说话,关歆月又说了很多话,问了很多话,直到水晶的能量逐渐消减。 关毓山最终消失的时候,杜正一转过头去一眼就看见罗奇那双鹿眼里装着的满满泪水,吓了一跳,“我靠,你居然还陪哭?” 罗奇瞪了他一眼,默默地起身,独自走了出去。 杜正一狐疑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直没做声的麻将笑了一声,“被自己养的猫挠了。” 第八十九章 不合群的法师 第八十九章 罗奇走出了麻将的院落,在古镇的石板路上走了一会,初春的温暖刚刚来到这里,梅雨季节的滞闷还远,现在正是好时候。 罗奇寻觅着猫的踪迹,顺着狭窄的石板路一直向前走,在江南的高墙窄巷里,他有些不辨东西。老宅子许久没人住了,石板路上长着苔藓,高大的灰色墙壁斑驳着,刻着无数光阴的痕迹。 石板路通向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小桥,麻将的猫们就聚在桥上晒着太阳。罗奇站在桥头,看小河的对面,依旧粉墙黛瓦,桥头垂柳依依,已添了新绿。他默默地发着呆,仿佛看见昔年撑着油纸伞的女子与他擦肩而过,回眸伫立时,不知是谁会叹一句君生我未生。 他回过神来,在河边找了块干净地面坐下,一只橘猫在桥栏杆上慢腾腾伸了个懒腰,起身缓缓地走近了他,从桥头的小石头狮子上一跃而下,窜进了他的怀中。 杜正一就在这个时候从他的身后走近了他,慢悠悠好整以暇,带着一丝傲慢的优雅,就好像也是一只猫。 罗奇没有回头,一只黄眼睛的小黑猫猛地窜上了杜正一的肩头。 杜正一猛地停住脚步,威胁地说道,“罗奇!” “跟我有什么关系?”罗奇的手还在橘猫的脊背上抚摸着,“猫的事跟我说有什么用?” 杜正一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罗奇没吭声,黑猫却被撩毛了似的尖叫起来,爪子插进杜正一肩头的布料。 “罗奇!”杜正一又踢了他一脚,“你不要以为用猫嘴来回嘴,我就不知道是你叫的了。” “你来找我干什么?”罗奇还是没有回头,他盘膝坐在河边,哄着腿上的猫咪,望着河水里倒映的云。“觉得我会犯精神病吗?”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另一座小桥,他还从没数过这里一共有多少座小桥。 跟杜正一比沉默,不会有任何胜算。不是因为杜正一有耐性,而是因为他不鸟你,这些事在他眼里都是可以听也可以不听的小事。罗奇沉默了一会就意识到,他要么抓紧机会拿杜正一当作桥头的石头狮子说说话,要么他就没有机会跟任何人说了。“我想不明白我父母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们又有什么权力这么做的?一句为了我好,简直就像个笑话。” 杜正一真的没有做声。 罗奇有些丧气,低声说道,“我有点心里不好受。关歆月的爷爷已经死了,还想着要在死后见她一面。我父母还活着,我却只能在外边无家可归,我昨天晚上联系了我妈妈,我求了她,可是她就只是暴怒而已。关歆月的爷爷明明也不赞成她这样折腾的,他想干涉一个人类女孩的思维多容易啊,只需要一些心理暗示。可是他根本没有去试图控制关歆月的行动,只是默默为她的行动后果预设了补救的办法。这难道不是起码的对人之为人的尊重吗?我父母一直对我说意念法师侵犯他人意识的罪恶,可是原来他们一直在侵犯我的意识……” 罗奇哽咽了,声音含糊地说着,“他们根本就不关心我遭了什么罪,还没有你关心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杜正一突然说话,吓了他一跳。 他忍住丢人现眼的哽咽,心里希望杜正一能够说的更多一些。说什么都行,他只是太孤独了,他觉得他永远都不会有弄明白他的父母为什么遗弃他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杜正一说,“我八岁的时候父母就死了。” 罗奇怔了一下,这次哽咽和眼泪彻底忍了回去。他转过头去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猫的眼睛看着杜正一。 杜正一的面色是奇异的空白,仿佛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关闭了。“亲子关系对我来说一直就是个谜。” 罗奇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失语。 “但是比惨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杜正一看向罗奇,一个微笑浮现在他的唇角。 罗奇才知道他是开了个玩笑,突然之间方才的郁闷之情就这样一扫而空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正一看了他一会,又转向了河面。“我是想要问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可能去人类社会当个动物行为学家。”罗奇说,“我可能会做的比较在行,终于有机会发表论文了。” “很好。”杜正一说。 “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吗?”罗奇惊讶地说,突然又有点惊慌,“我还是琼林的在逃犯,你也还有不少麻烦?” “嗯。”杜正一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安闲地靠在了桥头的石头上,“不过我已经提出了正式的书面申诉。快的话,三两天之间会有一次办事处正式申诉。我抄送了刘璃老师,到时候她会出面,我已经懒得到处躲那些找我茬的同事了。” “那我”罗奇吞咽了一下,“我不能帮你点忙吗?” “你可以留在这里帮麻将,裴枢少说一个多月才能出关,解密关毓山存储水晶的工作只能暂时让麻将顶上了。关歆月也会留在这里,帮帮麻将的忙,我想密钥可能是关歆月生活中的某些词语。我方才跟麻将说过了,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的话,就暂时住在麻将这里。”杜正一说道。 也许是看到罗奇的神情实在不算什么心甘情愿,他又说道,“麻将是个好老师,只不过有时候有点脑子不好使,你不要在乎他对你的怀疑。他还是会教给你不少意念法师的知识,等你能够更好地适应这种生存状况,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罗奇挖空心思想了一会儿,试着说道,“我爸说你需要一个高级意念法师” “首先,你连个初级意念法师都不是。”杜正一说道。 罗奇的脸拉了下来。 “其次,我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组队。”杜正一说。 关歆月被罗奇摔上门的声音吓了一哆嗦。 “你干什么?”麻将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我这门也是古董,坏了你要赔钱的。你现在有钱吗?” “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不合群的法师!”罗奇恼怒地说。 “嘿嘿。”麻将幸灾乐祸,“说实在的,你见过合群的法师吗?不合群就是我们发展不过人类的一大原因。” 第九十章 第一条信息 第九十章 罗奇是在一阵冷雨敲窗中醒来,他在硬邦邦的床上翻了个身,昨晚读到一半的《心灵控制论》被碰到了地上,他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心头就是一阵无聊。才两天他就开始怀念杜正一的家,虽然简朴,虽然有一股浓浓的精神病院病房风,但那到底是现代人的房间。采光良好,空气中也没有挥之不去的霉味。 他翻身从床上起来,屋里到处堆着他从这座意念法师学会的藏书楼搬出来的书,他绕过书堆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屋檐不断向下滴着水,向下滴落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他是北方人,虽是这样常见的江南景象他从前也没见过,开始还兴致勃勃地想了一会这就是“雨打芭蕉”的意向啊,可没过一会就烦得不能再烦了。 这地方对他来说,实在是憋闷。 抬起头来就是局促的院落,高高的灰色小楼,狭窄的巷子,阴雨的天空,这一切都跟他的性子不和。 他浑浑噩噩地趴在窗口,直到那只橘猫姜黄色的影子掠过对面小楼的屋顶。罗奇猛地回过神来,狂奔下楼,顺着院子两旁的的游廊,穿到前院,果然杜正一出现在麻将平时待的屋里。 “他是怎么回事?”麻将闻声惊讶地回头,话是问杜正一的,“怎么回回他都能跟你前后脚进屋?难不成你们还有点什么意识的连接吗?” 罗奇瞪了他一眼,他其实还没有跟杜正一和好。单方面的没有和好,因为杜正一压根就不鸟他乐意不乐意,存在不存在。 不过麻将这么一说,杜正一也略有所思地看了看罗奇。 罗奇心虚地转开视线,去麻将身边拿了一包关歆月落在这里的每日坚果,心安理得地拆开来吃。杜正一已经把注意力挪走了,因为麻将又在问他别的,“你这两天去查卢金峰案,有什么进展吗?” “陈年旧案了,又被各方法师撸过几遍,能有什么进展?”杜正一叹口气说道,“而且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行动不是很自由。” “谁跟着你?”麻将的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 “除了韩奕的那一小帮人,还能是谁?”杜正一不在意地说,冷不防地从罗奇的手里抢走了坚果口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榛子,接着,罗奇不过眨了一下眼,口袋里的所有的坚果就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罗奇惊呆了,想不到一个法师会用高深莫测的光谱魔法检索同类物质,就为了抢点吃的。杜正一把剩下的甜掉牙的蔓越莓干和葡萄干,连同口袋一起还给了罗奇。 罗奇呆了半晌,才叫道,“要不要脸!” 杜正一不睬他,就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的猫崽子,一面吃着坚果一面继续跟麻将说,“你犯不上这么严肃?委员会的异地办事处已经受理了我的申诉,给我发了回执,对他们的处分意见已经下发给了琼林内控处了。刘璃和范矢今天会在办事处等着我,完成当面申诉这部分流程。” “两个琼林尊者?”麻将笑了出来,“你的面子可真是够大的。” “刘璃一向是老师的人,范矢是主管内控处的,我想刘璃大约是代表老师这一方,她一向就是个琐碎人,大概是不亲眼看着不放心。”杜正一思索着说道,“真正主持申诉的应该是范矢。” 麻将点了点头,“既然处分意见都发下去了,那当面申诉不过就是走个流程,没有什么关系了,我担心的也不是这件事。” “你从关毓山的存储水晶中解出什么重要信息了?”杜正一满怀期待地问道。 “这个……还有段距离。”麻将干笑了两声说道,“我想说的是,你为了避开追着你的孤山守卫,是不是频繁使用了瞬移穿越空间?” 罗奇敏锐地发现杜正一难得地有些躲闪,立刻紧紧盯上去,虽糟了杜正一的一个白眼也没有后退。 麻将的神色就有些烦躁了,“你知道你自己的情况,像穿越空间这种耗能巨大,又没有什么实际必要的行为应该能不做就不做。你发觉那几个傻逼盯上了你,你就应该停止工作,找地方躲避。反正琼林的申诉受理不也很快就下来了吗?” “如果你的能量耗损得太大,会怎么样?”罗奇下意识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蔓越莓干,看着杜正一,“会头疼?你的头痛是神经性的?因为意念空间受损造成的?你到底是哪部分受损了?” 杜正一没有理他,对麻将说道,“要是你这边有进展,我就不用往卢金峰案那边跑了。” “靠。”麻将低声说,一束金色的字符从他的手上旋转升空,凑成了一篇不断滚动的文字和图形。 “这么长?”杜正一只是扫了一眼就失去兴趣了,“全是废话。” “不是废话!”麻将恼火地说,“这是关毓山对于杀死卢金峰的那个人类大脑所做的鉴定报告,我刚刚解出了这部分。关毓山向琼林提交的并不是真正的鉴定报告,我也不知道最高委员现在怎么这么不可靠。不过我猜想他既然是为裴枢工作的,大概这份报告的初级版本裴枢应该是看过的。。” “那这里面到底说了什么?”杜正一问道,“能直接告诉我一个结果吗?” “不能。”麻将更加毛躁了,“这是一份学术报告,关毓山是在做一项研究,他对于杀人犯的大脑研究有了一些进展,但是报告有一百多页,我需要仔细读。要知道关毓山可是个研究心灵控制的大家,他的论文我还得费点力气才能读懂。” “怎么这么啰嗦?”杜正一没耐性地说,“就大致告诉我个可能的范围不行吗?我就不信你连大概意思都没看懂,别犯学者病了。” “靠杜正一。”麻将恼羞成怒,可要命的是他确实被杜正一说中了,骂完人也只能说了,“关毓山认为那个人类的大脑一定被动过,但是技术相当高深,他这篇论文是在反向推理这种技术,再想办法固定对方的能量特征。” “关毓山果然是为了这个才家破人亡的。”杜正一叹了口气。 “意念法师都在最高委登记过,关毓山一定是认为如果他能固定证据,就有办法找到这个人。”麻将说道,他的目光转向了在一边瞪着眼睛看热闹的罗奇,“但既然有罗奇这种情况存在,我现在就不像关毓山那样乐观了。虽然我只是粗读了一遍关毓山的论文,我觉得在最高委登记的意念法师名单里,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位高深莫测的人物。” 罗奇如今已经能够对这话不痛不痒了,接口道,“那我们就先把这个神秘人标记一下,免得混淆。既然他跟供奉大黑天的寺庙有关系,我们就叫他大黑天如何?要不然就叫大黑,不要侮辱真正的大黑天神佛了。” 第九十一章 猫的城 杜正一走出了麻将开在高墙上的细窄院门,一只杂花猫在巷子另一边的屋瓦上鬼祟地溜过。他本能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确认了那并不是经常在罗奇身边看见的猫。他可能有点疑神疑鬼了。 他正要去本城的法师办事处,本来瞬移是最好的办法,但麻将已经再一次对他提出警告了,他也不是真能完全不当一回事。再说,反正他是去赴尊者的召见,让大人物们多等一会又能怎么样? 江南的春雨游丝一般飘荡在古老的巷子里,他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是记忆里熟悉的湿润味道。他没有打伞,雨丝落在他的风衣上,沾衣欲湿杏花雨,在这样的日子里能回到童年的故乡总是让他有几分舒心。 他转过了几条巷子,过了几座小桥,走到了古镇外面最宽的一条河。这条河环绕着古镇,古镇的三面都是农田和村庄,唯有这个方向对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市。他在这条路上的每座小桥上都遇到了至少一只猫,现在也不例外。一只白色的狮子猫姿态优雅地蹲在石桥的栏杆上,他走上石桥,那只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又有些犯了疑惑,他在猫的面前停了一会,可是与一只猫对视实在够傻的,他盯了一会也没看出来这只猫有什么异状。如果仅仅因为罗奇突然爆发了心灵感应能力,他就开始对周围的活物都疑神疑鬼那就更傻了。 虽然对于心灵感应者来说,控制动物要比控制人容易的多,但以罗奇的新手姿态,多说也就是同时控制两只猫。虽然罗奇个性十分鸡贼,非常喜欢保持优势,对自己现在的能力水平一向讳莫如深,从来不肯承认那些猫是被迫钟爱他的,但杜正一从没见罗奇的身边有同时超过两只猫的时候。 杜正一默默地想着,以他近距离观察心灵感应者罗奇的数据来看,以后他是不是可以在非意念法师们的刊物上发表一篇论文,提出根据猫力来描述心灵感应者。比如说罗奇现在就具备同时操控两只猫的力量,简称两猫之力,具有两猫之力的罗奇。 他转身离开了白色狮子猫,徒步走入了人类的城市。 他的运气不错,在进城不久之后就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但他要去的地方在城市的另一端,是这城市的老城区,这里就像所有人类的城市一样交通问题严重。以一个法师的移动速度和生活习惯而言,堵车实在算的是十大酷刑。要是这个法师碰巧像杜正一这样缺乏耐心而且没有时间,这一个半小时闷在出租车里他已经快要能杀人了。 江南古镇里那一点点好心境实在是磨了个干净,最后的一段路他干脆就下了车,打算抄小路穿小巷过去。 诡异的事就发生在他走进巷子的时候。那其实是一条非常普通的巷子,两边是老城区常见的破旧二层小楼,许多人家把竹竿从二楼的窗里向外伸出来,竹竿上杂七杂八挂满了下雨都不收的衣服裤衩。偶尔他会经过几个带院子的人家,院子都很小,院门也几乎只能容一辆电动摩托车进出。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敞开的院门里聊天,说的是杜正一早已听不懂的口音。可他才走了半条巷子,就意识到有东西在盯着他。 那种感觉就如同针扎一般,杜正一作为一个战斗法师,一个被当作孤山守卫挑选和训练出来的人,很多时候都是依赖这种感觉生存的。即便他所有释放出去的探测意识,都没有察觉到半点魔法的痕迹。这条挂满内裤的小巷,实实在在是一个人类的占领区。 杜正一有一些紧张,如果没有探测到任何魔法的痕迹,却又本能地感觉到了异常,多半代表着他遇到了真正的对手。他要到办事处的消息不太可能是个秘密,杜正一向来行踪不定,能准确知道他的动向的情况可不多。如果有人想要趁这个时候做点什么,这的确是一个最好的伏击机会。 一股锐利的视线刺得他一抖,他的手上暗暗继续了魔法的力量,杜正一猛地抬起头来。 两只狸花猫站在人家的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他嘛,确实是。敌意嘛,实在不太好观察。 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愣了半天,只能继续往前走。被猫监视的感觉又挥之不去,他穿过一条巷子,默默地想着这城里野猫真是够多的,又万分恼火地想到这条巷子的猫竟然都集中出来散步了。他不过走上二三十步,肯定会在附近的墙头上,屋檐上,人家的大门框上看见一两只猫。 他的恼火随着穿过三条猫巷而逐步升级,就在他急速穿过第三条猫巷的时候,一个人影迎面而来。他连看都没有看,全速奔出,那人似乎最后一瞬看见了他们要撞上,急忙想要闪躲。但杜正一是什么速度,反而一步窜上,一把拎住那人的脖领子。嘿,还是今天早上他就看见他穿的连帽衫,缝着奇葩的大标签,处处体现着人类精神病一般的流行审美情趣。 他把那人摔在墙上,好似摔掉了那人半口气。他的手还没从那人的脖领子上松开,他逼近了他低声咆哮着,“罗奇你……” “嗨!”罗奇说,喘不过气来也不能压倒他的兴奋,他咧嘴露着小白牙,“surprise!” “surprise你个蛋啊!”杜正一气得要命,恨不得能把他塞进墙里。“我坐进出租车里以后,你居然还能用猫跟上我?” “那怎么可能?跑死猫也跟不上车啊!太不人道了。”罗奇嘿嘿笑着,“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跟踪上你的。” 杜正一在捏死他和满足好奇心之间犹豫了一会,反正捏死他也对不起自己以前为了抢救他费得功夫,他恼火地松了手。 罗奇从杜正一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他们给他配的手机,罗奇早上帮他调了会手机他没有在意。“嘿嘿,我开了你手机微信的定位。我试过几次都没成功,只要你进入亚空间瞬移了,连接就会中断,不会复连。今天我运气好,你没有瞬移。猫嘛,只有当你不在车上的时候,才负责监视你。” 杜正一大声骂了句人,现在他修正自己方才那个想法了。罗奇不是只有两猫之力,罗奇是有一城猫之力。 第九十二章 和平街街道办事处(1) 第九十二章和平街街道办事处 “就算你关掉微信,只要你还在城里,就依然在我的天罗地网里。”罗奇兴高采烈地说道,一反这几天的颓废。 “天罗地网……”杜正一难以置信地说,“你是重症中二病吗?” 罗奇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继续沉浸在他莫名其妙的胜利感里。杜正一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比赛。不过他转念就意识到,罗奇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在宣布胜利,还不如说是在对他进行威胁。罗奇是在告诉他,只要他不出城,就休想甩掉他,关掉微信没有用,甚至瞬移也没有用。归根结底,本地多猫。 杜正一暗暗诅咒着罗奇,又无可奈何,除了默许罗奇跟着他,他也没别的办法可想。 “你知道你的问题还没有完全清楚,琼林里还没有走完流程,因为黎绪到现在也没醒。”杜正一警告他。 罗奇吃了一惊,“我真的把黎绪的脑袋毁了吗?我……我还没想过……” “停止焦虑!”杜正一厉声说道,看了看四周,忽然又压低了声音,“不是你的问题,他失去意识以后是我攻击了他,他现在没有苏醒的主要原因是受了重伤。如果你现在冒冒失失地见到大法师,总是有些不好的。虽然你现在对于能量的控制能力不断增加,但我觉得你还没有把握挺过大法师的检测,所以我告诉琼林你重伤卧床不起,正在遵医嘱休养,不适宜接受琼林调查。” “你把黎绪打伤了?”罗奇惊讶地说道,“他不是大法师吗?你怎么敢打大法师?” “那又怎么样?”杜正一不耐烦地蹙眉,桀骜不驯,顺便指出罗奇的荒谬之处,“你还差点把他脑子吃掉呢!” “我那是下意识……”罗奇嘟囔着说。 “那你最好吸取教训管好自己的意识。”杜正一低声说,“而且在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打岔,不要横生枝节。” “知道了。”罗奇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杜正一的不耐烦,说道,“我不进去行了?我还懒得见那些一见你就亲得像是见到亲孙子似的大法师呢!我在外边等你。” 杜正一瞪着他,想为他说的这句亲孙子揍上他一顿,罗奇察言观色的能力一向不俗,立刻满脸正色地开始修补,“哥,要不然我可以试试外貌上的精神误导,我昨天跟麻将学了一天理论。” “一天,”杜正一无情地说,“学的还是理论。” “效果还是有的。”罗奇赶紧说道,“你也说过精神误导并不是多难的东西,本来今天我的课程就是实际练习,晚上麻将还要对我进行实习验收的,我最好白天就抓紧时间练习一下。”?杜正一揉了揉下巴,怀疑地看着他,“你说的就好像自己真是个乖宝宝似的……”?“我一直就是好孩子,”罗奇脸都不带红一下地说道,“大不了躲着点大法师呗,办事处一般的工作人员应该没什么能耐看透精神误导?” “他们都是文职,不要说是一个心灵感应者的外貌伪装了,就算是一般女法师的外貌伪装他们也未必看得透。”杜正一犹豫了一下,“那麻将让你怎么练习的?你先练习一下我看看?” “你这么盯着我,注意力不转移,我怎么可能误导你的大脑,让它相信你眼睛看到的不是真的啊?”罗奇不满意地嚷嚷道。 “好,这确实是我不对。”杜正一勉强说道,“可是你像个话痨的猴子一样在我旁边,给我指条明路,我怎么样才能从你的身上完全转开注意力?” “那就先这样,我试着开始练习麻将要求我练习的实验内容,你也不要再针对我了,我们就继续朝着办事处的方向走。顺其自然,等到有其他的事情让你暂时能够忘记我在这里,你就能看到我的实验成功了。”罗奇说道。 “到底是什么山崩地裂的事情能让把你这个话痨忘了?”杜正一顺口就说出了真心话,看到罗奇憋出一脸愤怒,才改口说道,“那就这样,快走,别再耽误时间了。你这口袋里还有猫?” 罗奇低头看了看自己口袋里露出来一只黑猫的脑袋,“它赖着不走,我也没有办法,本来我更喜欢那只橘猫的。” “呵呵,”杜正一说,“我也有同感。” 罗奇丧起一张脸来,可是杜正一已经开始往前走了,杜正一的移动速度相当快,一个不小心他说不定就会在下一个拐弯的地方甩开他。他连忙跟上去,陪着笑说道,“其实这只黑猫也行,一双黄眼睛,特别像灰尘精灵。” “不知道那贫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杜正一闲闲地说道。“听着有点像你,煤球精灵,倒霉球精灵。” “靠。”罗奇被怼的忍不住脱口而出。 杜正一威胁地睨了他一眼,他心虚地吐吐舌头,“哎呀,感叹词,感叹词,您老是做大事的人,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他们走出了小巷,开始走上一条略微宽敞一些的街道,不过仍然是一条老旧的街道。街道的两旁栽满了梧桐树,树干有两人合围那么粗,又在一人多高的位置分开两个支叉,单支也比罗奇的腰要粗多了。树干分叉之后,总有一个支叉的方向是伸向街道的,两边的树便在街道的上方连在了一起,整条街道便成了一条幽暗的树洞。 罗奇不知不觉就闭上了嘴,他是北方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习惯植被茂密到发疯的程度,在这样的地方他总会觉得阴森。 杜正一体会不到罗奇的这种感觉,走了一会察觉出他有点安静,转头看看他,看见的也还是罗奇。他就知道,罗奇说什么学会了精神诱导,全是扯淡,这只倒霉球精灵就擅长满嘴跑火车。他又瞥了罗奇几眼,突然低头凑过去低声问他,“跟那么多猫通灵是什么感觉?” 他突然说话,罗奇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觉杜正一神色认真,就想到杜正一是来了学术兴趣,毕竟他这个天才门门精通,唯独不通的就是心灵感应。“呃……”罗奇认真地思索起来,回忆着从猫的视觉里看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体会着猫简单却愉悦的思维,想着这话该怎么说。 就在这个时候,杜正一又闲闲地开口了,“想吃老鼠吗?” “靠!”罗奇叫道,杜正一居然是在耍他,枉费他还这么认真地组织语言。 “别叫了。”杜正一说,“地方到了。” 罗奇抬起头,看着路边的一栋老房子,门窗上都上着电动卷帘,大门上方的墙上贴着几个金色的大字:和平街街道办事处。 “什么?”罗奇懵逼地说,“街道办?这里甚至压根不叫和平街!” “怎么了?多一个街道办事处,哪个人类会在意?”杜正一耸了耸肩,“这就是本区的法师办事处。” 第九十三章 和平街街道办事处(2) 罗奇跟着杜正一走进了街道办事处的大堂,大堂的面积不算局促,如果这里真的是一个街道办事处的话,大约能容纳一百人左右等候办理业务。但老房子多半有举架不高的问题,这里也是一样的低矮,显的就有些压抑。更不要说这间办事处本身就开在了一道树洞里,窗外的梧桐树遮蔽了不少日光,也让这里更加幽暗。 大厅的正中也摆了一排办公柜台,墙上仿照着人类的喜好,将墙面漆成红色,上面又贴了几个金色的大字:和平街街道政务服务中心。 柜台后面大约有十个座位,可以容纳十名工作人员同时为客户办理业务。但罗奇怀疑那是人类的配置,很少有法师会扎堆来办事处。柜台也没有对人类的行为模仿的完全到位,如果是他来规划的话,他会在办公柜台上摆上十台计算机。 现在,柜台后面只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整齐的刘海,头发的长度刚及肩膀,身上穿着一件千鸟格的女式西装。听见他们进来,她抬起眼睛倦怠地打量了他们一眼。 杜正一径直走向了她的身边,她朝着杜正一露出没有任何热情的职业微笑,“先生,你应该是走错了。” 女孩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他身边的罗奇,罗奇看到她的眸子颜色有些浅,她的鼻梁也很细巧,下巴很尖,颧骨锋利得像是能割伤爱抚她面庞的手。 “应该不会。”杜正一说,“我不是靠电子地图导航过来的。” “我说你走错了,”女孩说,假笑了一下,“你就是走错了。” 罗奇又瞥了她一眼,有些担心杜正一会也会对她失去耐性。不过杜正一只是伸出了右手,一簇火苗从他的掌心燃烧起来,他的声音还是温和的,“能麻烦你检查一下预约来访的记录吗?” 女孩的神色变得了然,可是也算不上愉快。她拉着一张脸,从旁边扯过来一只厚厚的本子。罗奇有些纳闷,法师办事处的前台人员,魔法能力竟然连人和法师都分不清,平时这里到底是有多萧条才会雇佣这样的人。如果这样来看,他也能在魔法世界里找到一份不走脑子的工作。 想到这里,罗奇不禁怔住了,这是他一直习惯了的想法。承认自己无能,再时时刻刻思索着未来,他几乎记不住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罗奇了。他的小黑猫在口袋里轻叫了一声,他伸手进口袋里安慰地抚摸着猫的脊背。 大堂的等待区里摆着几十张塑料椅子,上面只坐着一对情侣。罗奇下意识地望过去,他们从体态上看起来就是法师,一样的细高身材,此刻正凑得很近轻声慢语地说着什么。不知道他们在等着要办的是什么事。 罗奇能想到的需要到办事处来办理的事务确实没有多少,一般只有当法师们认为自己为琼林提供的服务换得的信用点不准确的时候,才会来事务所申诉。可法师的行动是可以很方便的,如果不是特别贫穷的人,大多都会搭潘德拉贡轨道直接去琼林办事,那里的效率更高。他好奇地观察着那对年轻的情侣,他们看起来健康又聪明,实在不像是穷的需要在事务所等流程的样子。 突然,杜正一伸手过来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要他也去等候区的椅子上坐着等他。罗奇吃了一惊,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看着杜正一向办公区旁边的走廊走去,他不顾前台小姐的白眼,从柜台上拿了一块薄荷糖,也朝等候区走了过去。门口的水泥台阶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两个农民工,罗奇在廉价的塑料椅子上坐下的时候,想到他走过来的时候,并不记得看到这条树洞里还有其他人。 罗奇看了看他手里的薄荷糖,是最廉价的一个圈,他把薄荷糖抛了起来,又接回手里。旁边那对情侣停止了聊天,悄悄地观察着他。罗奇转过脸来朝他们一笑,两个法师都避开了他的视线,女法师不安地理了理她的头发。他继续玩着手里的薄荷糖,引得他的小猫爬出口袋,在他的膝盖上跳来跳去的想要抓住他的薄荷糖。 门口坐着的两个农民工也回头张望了他几眼。 “哥们儿,进来坐呗。”罗奇笑着说,下巴点了点东墙上粘着的泡沫字,“这是为人服务的地方,以人为本,不会拒绝工人兄弟的。” 没人应他,两个农民工都转回了头去,凑在一起低低地不知在说什么。法师情侣看他的眼神越发复杂,但却克制地什么也没说。 一阵微风从外边吹了进来,罗奇突然抬起头深深地嗅着这阵风,那是闪电的味道,却没有闪电的声音。他的小猫叫了一声,爪子抓着他的衣服开始往他身上爬,他轻轻地抚摸着黑猫脊背上的猫,“看看你这个小可怜,怎么起静电了呢?快要变成毛球了。” 他把猫抱了起来,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可还是有点晚了。一道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他比杜正一还要高,比大部分法师都要强壮。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夹克衫,头上低低地戴了一顶棒球帽,遮挡住了眼睛。 “你是谁?”他嗓音低沉,仿佛他的喉头是个音箱,声音在里面持续共振。 “我来办低保。”罗奇说,抱着猫。 壮男微微抬起头,帽遮下的眉骨十分粗大,眼神蛮横凶狠,下颌骨略微有些突出。看年龄,他比杜正一要大上一些。 “我在街上遇见了杜正一,他说今天刘璃老师也会来,她原来教过我,应该还能记得我……我想见见她。”罗奇局促地说,“我对你也有点印象,我们是同一届的学生吗?” 壮男打量了罗奇一眼,视线不自觉地往罗奇嘴角上的伤疤上看,刚才他以为这个抱着猫的男人是在向他微笑,后来才看见他的两边嘴角都被人豁开了,也许是救治不及时,连魔法都无法完全修复那两道诡异的伤口。他身上穿着寒酸的夹克外套,里面的毛衫都磨破了领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魔法事故能让一个法师沦落到这种跟流浪猫相依为命的境地。 “我不认识你。”他说,“而且刘璃今天也不会来,你赶紧走?” “啊?”抱着猫的中年男人惊道。他有些警觉,不过那个中年废柴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那双透过远视眼镜看人的眼睛被镜片放得更大,瞳仁微微颤动,受损的那点可悲的尊严让他的颧骨上方都红了。“杜正一居然耍我?我……啊,我的黑团团……” 黑色的小猫仿佛受了惊,突然在中年男人的怀中跳了出去,中年男人的表现就像是弄掉了女儿,登时歇斯底里,追着猫跑了出去。 第九十四章 和平街街道办事处(3) 办事处的走廊和外边一样破旧,地上铺着过了时的微微泛绿的人造大理石地砖,边角已经破碎。但在走廊尽头的一道门后,像是光阴悄悄倒流,杜正一推开门,皮鞋踩在了华贵的织毯上。 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屋里光线昏暗,窗口上半卷着竹帘,窗外是梧桐和藤蔓的重重遮挡,几只青铜灯架上燃着烛火。靠北墙放着两只书橱,一只小几上摆着青瓷春瓶,里面供着一支梅花。东边是当地一组十二面的屏风,密密实实地隔开了内外,里面隐隐有人影。 “正一来了吗?”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唤道,语调轻松又随意,“过来。” 里面只有一个人。 杜正一微微蹙眉,缓步走过去,绕过屏风,里面靠北摆了一张紫檀书案,后头放着一张圈椅,两头围两张官帽椅,正前面地下设了两只景泰蓝的绣墩。书案后头的墙下贴墙摆了一张条案,上头放着一张小巧的大理石屏风,左右一对青花瓷瓶。条案上头的墙上,当中悬着一块匾额,写着“疏桐清响”四个字。 条案的两边设着两只紫檀书橱,贴着屏风隔断又放着一排官帽椅,南窗下是一桌两椅。这里大约是个办公室,但按座位来看又像是会议室。可其中的静谧雅致,蓄着一百年岁月沉淀的味道,又怎么看都像是间书房。 法师范矢就站在桌旁,身上穿着一件玄青色的袍子,外罩氅衣,虽袖袍宽大,依旧显得身姿笔直如松。他已经有些年纪了,但在九尊之中仍然是最年轻的一位,清瘦干练,精力充沛,一双眼炯炯有神。 “想不到这么偏僻的办事处收拾得竟然很有品味。”范矢微微笑着,说出了杜正一的心声,仿佛一眼就看出了杜正一的心思。 杜正一也报以微笑,因为范矢穿着正式的袍服,他只好躬身抬手,行了旧礼。 范矢这个人,是在世的九位尊者里年纪最轻的,也是最后一位加入尊者之列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成为尊者的日子太浅,还没过够这个瘾,不管是什么场合,他总是按照最正式着装标准来穿。碍着他的地位,别人也只好用最正式的礼节来行事。如果这个时候,你还碰巧穿着t恤或是踩着拖鞋,那实在不是一般的羞耻尴尬。 除此以外,尊者的脸上都有标志着自己谱系地位的刺青,这是传统,仅此而已,尊者们平日都会用精神诱导术进行伪装,遮蔽掉这古老的痕迹。也是只有范矢,他是九位尊者里唯一一位每天都将刺青显露在脸上的人。就是现在杜正一也能看见占据了他右侧额头和上半张右脸的刺青。那是许多抽象的线条,看不出是哪些原始形态的变形。杜正一还不得不承认,他的这幅刺青,反倒为他平添了几许硬朗的男子气概。 杜正一与九位尊者都算熟悉,他对人的不当回事目前还没有扩展到尊者的头上,尊者在他看来也一向是能够秉持公正的。但是…… 但是,毕竟刘璃没有来。这就很奇怪了。 “请坐。”范矢客气地说道。 但这样一个格局里,杜正一自觉不管坐在哪个位置都不太合适,都会像是个在听先生讲课的童子。更可况,范矢看起来也没有要坐下去的意思,那就显得有些像是审讯了。 “刘璃法师临时有事,”范矢似乎看出了杜正一的不信任,也不再继续坚持,反而开口解释,“学校那边出了点乱子,不过都是学生间的小事。” 杜正一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说话。 场面轻微地有了些尴尬,范矢大约是对杜正一还是不够熟,不知道还有人真的能当着尊者的面摆出一副面瘫的脸。他们对视良久,范矢似乎有些感慨,回过头去望了望墙上那副写着“疏桐清响”的字,突然说道,“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想必就是这四个字的出处?” “应该是。”杜正一说,透着对古文化的完全无兴致。 范矢却不受他的影响,继续说道,“饮清露,栖梧桐,这是一种值得追求的人生状态。” 杜正一无话可说,他一直致力于解决问题,人生状态位在他看来就是个一位二进制码--1存在,0不存在--只有这两种状态。 法师本来就不擅长哲思,他是一个标准的法师。 “清高和桀骜之间还是不同的。”范矢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哦,原来这是一句责备。 “裴老在教育你的时候,太偏重杀人的技术了,我以为似乎有些过了。连这块大陆上的人类都开始讲究素质教育,我们也不能总是那么冥顽不灵。”范矢平静地说道。 “可是清高的那个,不也就是只虫子吗?”杜正一冷漠地说,“虞世南的这首咏蝉诗我六岁就会背了。” 一瞬间仿佛有冰块冻结在空气中,范矢微微怔了怔,他应该不喜欢有人这样跟他说话。但接着他的眼睛里就像是点着了幽深的火焰,仿佛杜正一的表现正和他的心意,他欣喜的就像看到了一块煎得滋滋作响的肥美牛排肉。 杜正一的心头划过一丝警惕,他看着范矢,刻进骨子里的本能让他迅速开始回顾起范矢的履历,以及他的技术特征。他不是一个意念法师,这让人放了点心,可是一个法师到了尊者的这个级别,已经远不是可以用哪种类型法师来描述的了。 范矢在很早以前就有了年轻有为的名声,成为尊者的时候也相对年轻,杜正一对他的印象一向是很好打交道。或许是因为他到底年轻些,所以容易沟通,他又没有一般尊者的那些怪癖。他也是少有的还愿意承担俗务的尊者,在琼林中监管着至为敏感的内控处,主管着对执行法师,战斗法师,甚至孤山守卫的监察。杜正一当然也在他的监管范围内,所以他们不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谈话了,杜正一对他印象不错,也是因为他在这个敏感的位置上一向不会冒进。 其实要是回忆起来,反倒是他手下直接领导的内控处主管大法师时时冒进,惹出过不少麻烦,撤换也十分频繁。每一次麻烦闹得大了,都是这位尊者法师亲自出场收拾局面。 “我担心的就是这点,”范矢在他面前来回踱了几步,“杜正一,你已经膨胀的太厉害了。” 第九十五章 和平街街道办事处(4) 第九十五章和平街街道办事处(4) 杜正一抬起头,范矢看着他,尊者的批评也没能让这个年轻的男人产生任何或是羞耻或是沮丧或是气愤的情绪。他还把两只手插进了裤子的口袋里,坦然地跟他对视着。 如果杜正一只是一个嚣张的小蠢货,那还要更好一些。但是杜正一甚至没有故意装作不屑,他坦然地听着他的说话,他的眼睛甚至都睁得很大,纯黑的瞳仁里带着好学生对知识的渴求,仿佛他真是想要弄懂他话里的意思。而这里唯一要让杜正一解决的谜题就是范矢自己,他明明白白地知道杜正一正在研究他,仿佛他只是在解决问题,仿佛自己只是他前进道路上的一道难题。他现在要把他解开,然后就可以继续往前走了,仅此而已。 这样的年轻男人让人警惕,他在地毯上来回踱步,心中的忐忑不断升级,“你是否明白,我们的世界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杜正一无声地用视线追随着他,询问着他。 “你了解人类的原子弹吗?”范矢停在紫檀木的书案前望着那幅字说道,“他们首次获得了毁灭世界的能力,我们曾经担心他们会把我们的世界一切炸飞。可是结果呢?”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转过身来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仿佛是在上课,也满意自己的授课效果。“结果战争停止了。人类并没有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管是如何做到的,其中有多么复杂的过程,但武器终究被搁置了起来。自从人类诞生之日起就没有停止过的战争,停了下来。你不觉得这跟我们的世界很像吗?只不过我们毁灭世界的武器不是制造出来的,是生出来的,我们天生擅长攻击和毁灭。” 他叹了一口气,眼里的火焰却很明亮。“如果我们像人类一样集结在一起,那将会是轻易可以毁灭世界的力量,所幸我们天性从来就不像人类那样善于整合。另一方面,我们中最突出的个体,同样具备毁灭世界的能力,如果他们具备这样的能力,又产生了这种倾向,我们就必须把他关在琼林的地底下——就像人类掩埋拆毁他们的核武器一样。在我们面对的所有危机中,高反法师始终是最可怕的力量。” “我同意这些常识,”杜正一漠然说道,“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工作。” “是啊,你为委员会工作很多年了。”范矢接口说道,他望着杜正一,神色严厉了起来,“你熟悉委员会的流程,如果你在孤山首位们召唤你的那天,就跟他们回到琼林接受质询,事情就比现在简单多了。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有资格让尊者特意为你跑这一趟,来听取你的申诉?” 杜正一的脸上还是一片空白,“因为我掌握了焚莲者的线索?因为琼林现在不可信任?” “是谁确认了琼林不可信任?”范矢陡然色变,他严厉地盯着杜正一,“凭你的感觉吗?就因为你察觉了一两个中级人员是焚莲者,你就可以质疑委员会的组成?在我看来,大部分,甚至绝大部分为委员会工作的同袍们都是值得信任的。” 杜正一微微低了低头,他的眉头第一次因为困惑而皱了起来。 “反倒是你,”范矢说道,“两年以前你的搭档楚遥困死在一座沙盒拟境中,据我所知你几乎毫发无损地离开了那座沙盒,在你离开的时候楚遥甚至还是活着的。” 杜正一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这道指控是这样详细,让他不愿意回想的记忆又冲破了他意识世界里细微分割开的屏障。“我没有救她,是因为当时我已经无法救她了。” “一年以前你的又一位搭档也死在沙盒里。”范矢声音平板地说,其中的怀疑却显得更加刺骨。“几天以前,你还差一点杀死了楚遥生前的男朋友,就因为他向你追问了楚遥的死因。” “我已经申请过不要再给我分配搭档。”杜正一硬梆梆地说。 “你的最新搭档也同样下落不明。”范矢说。 杜正一吞咽了一下,想到罗奇就坐在外边,这竟像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除此以外,韩奕因为你受伤过重,黎绪受伤过重,赵之言受伤过重。”范矢愤怒地说道,“这道伤亡名单上远不止这几个名字?即便你将他们视为敌人,哪怕他们真是敌人,你的嗜杀情况也太严重了。” 杜正一没有说话,他一向不需要解释,也无法解释。 范矢失望地看着他,“你从来也没有对委员会做过合理的解释,也不服从于委员会的调遣。在最近这三年,你铤而走险的时候越来越多,嗜杀情况越来越明显,几乎已经完全从委员会里脱轨了。” 杜正一沉默地望着他,范矢的声音就压低成为了一句耳语,“难不成你只是裴枢的私人武器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杜正一的肩头突然松弛了一些,整个人也站的随意了一些,他向窗边走了两步,似乎是在思索。“原来你是想把高反法师的帽子扣在我和裴枢的头上?你真的想要把我和琼林的九尊之首当作核武器一起埋在地底下?” 范矢闻言笑道,“那是怎么可能的事?那不是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么?我作为你的长辈,只是想提醒你,关心你一下。在我看来,你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若干年后就是成为新的尊者也是顺理成章的。但是裴枢却有些过度溺爱你了,我一直是想找个机会推心置腹地跟你好好谈一谈。你是一棵可造之材,眼下却还是一棵小树,如果看到你长歪了,我实在是非常痛心。” “尊者的意思,我不太明白。”杜正一思索了一下说道,“范法师其实不用绕圈子,到底对我有什么要求,能不能明白地告诉我?” 范矢还没有说话,一声猫叫突兀地传了进来,杜正一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一只小巧的黑猫正从窗口的藤蔓中挤进一个脑袋来。黑猫在窗口朝屋里看着,又是喵喵地叫了起来。 “黑猫啊。”杜正一突然笑了,回头看着范矢,“尊者知道人类关于黑猫的传说吗?看见黑猫可是很不吉利的。” 第九十六章 和平街街道办事处(5)——一触即发 第九十六章和平街街道办事处(5)——一触即发 范矢瞥了一眼窗口趴着的猫,那是一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小黑猫,他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就立刻转回头,神色复杂地望向杜正一。 杜正一从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怀疑和以为自己受到了愚弄的恼怒。范矢要求的尊敬,一向就比别人多。哪怕是在尊者的序列里,也是如此。 杜正一微微抿紧下唇,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范矢不是一个心灵感应法师。不过即使是意念法师,也不一定会对路过的一只野猫疑心,毕竟哪一个自恃身份的意念法师会跟路边的猫狗互通心灵?通灵术是一回事,完全新建意念沟通系统则是另外一回事。除了罗奇这种性格的法师,谁会这么不要面子?还是修正一下,除了罗奇,谁会这么不要脸。 “尊者说了那么多我的污点历史。”杜正一断开这些杂乱的念头,想要集中注意力,随口说道,“原来是想要勉励我。” 但是范矢没有说话,哪怕杜正一说出来的就是他刚才字面上的意思。 他看着杜正一,嘴角含着一丝微笑,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也带着笑意,那笑意像是一种催促和鼓励,催促着杜正一自己说出他作为尊者不愿意说出的话。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的笑容,就显得叵测和狡黠了,距离体面和尊贵稍有了些微的距离。 杜正一的心里,第一次对一位尊者丧失了尊重。 他一字一字地说道,“原来尊者是想要我自证清白。” “每一个为琼林效忠,服务于全体魔法世界的法师,他的动机都应该是纯粹的,追求也应当是高尚的,心灵更应该是无私的。”范矢温和地说道,他眨了眨眼,目光柔和,仿佛他自己也陶醉于这番话里唤起的情怀。杜正一却十足的茫然,他说的话是如此的空洞,可是他表现的却像是戏剧舞台上的最佳演员。 他一直以为,倘或一个人能够在魔法领域有着超过所有人的造诣,那么这个人也应该超越了人性的低级弱点,比方说表演欲,比方说虚荣……但现在,他实在有些茫然。 “现有的意念大师,几乎无法读我的脑子。“杜正一说道,可是这句话才一说出来,他就意识到范矢尊者就是要把他推入到这样的境地里的。无人能够证实他的绝对清白,自证清白又无疑于自己将自己开膛破腹,结局无非是个求荣反辱。 果然,他也没有在范矢的脸上读到任何谅解的意思。从前那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尊者,不复存在了。现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沾沾自喜地浅笑着的大法师。杜正一恍然大悟,从前的范矢不过就是一张面具,他要摘掉面具,只看时机。 杜正一的肺部几乎只剩了一半的空气,仿佛他的肺部就那样憋了下去。他听见自己说道,“即便他们能做到,难道我的大脑中就能够没有任何利己的自私想法吗?我的动机就能够是完全纯粹的吗?我就不会有好恶的偏向吗?我的追求也从来都不是什么高尚的,很多时候我所想的也不过就是生存,最多也就只有一些简单的对错。我不知道你想要的证明是什么?” 窗口的猫叫得更响了,那声音简直有点凄厉。 “孩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范矢仿佛有些难受地望着他,又带着些微鄙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私,是每个琼林法师、每个孤山守卫,必不可少的个人品性。” “屁话。”杜正一的这句话不禁冲口而出,即便说出来了,他也没有觉得对一个琼林尊者出口不逊有什么问题,他已经怒气冲冲了。“人生而如此,人就是被自利驱动的,因为自利才能利他。” “孩子,你到底是怎么了?”范矢仿佛真的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仿佛他是个可怜的渣子,“为什么你的内心这么黑暗?琼林把你养大,那么多了不起的法师做你的老师,为什么还把你教育成了这个样子?” 杜正一的胸口完全窒闷了起来,“如果你成为了琼林尊者之首,就是打算这样拿着放大镜,查看每个法师的大脑是不是有自私的念头吗?” “你这是怎么说?”范矢的脸色冰冷了起来,他倨傲地望着面前穷途末路了的年轻法师,“这是你该对尊长有的态度吗?质疑尊长?” “尊者,”杜正一沉声说道,“谁又是你的放大镜呢?” 范矢冷笑了一下,不再说话,沉默地望着杜正一。 窗口的黑猫仿佛是提前到了成年的春天,已经开始不停地尖叫着了,爪子拼命挠着窗框。 杜正一笑了一下,“范法师,你看猫都急成什么样了?” “你是什么意思?”范矢狐疑地说道,他的目光已经一寸也不敢离开杜正一了。即便他事先做好了准备,但杜正一从来就是琼林中的传说,他是裴枢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与年龄无关,他从生下来就适合杀戮,他被按照战士的方式培养长大,他也一天都没辜负过这些培养。 “范法师,刘璃法师到底为什么没有来?”杜正一微微笑着问道,顺便伸展了一下筋骨,仿佛突然从他全然陌生的领域,回到了他擅长的领域。 范矢没有回答他,他是个沉着冷静的法师。也许他一天也没做过战斗法师,但他的经验和澎湃的力量,也不是一般法师能够望其项背的。 “范法师对焚莲者有兴趣吗?”杜正一突然问道,不等他回答,杜正一就摇着头说道,“不,不太可能,就像人类的恐怖组织也不会入了哪国领导人的法眼。那……范法师是想弄个帝国元首做做?法师第一帝国的范矢一世?还是法……始皇?魔始皇?” 范矢仍旧沉默着,对他的挑衅不做回答,但是一股巨大的压倒性的力量自他的身上升腾起来。杜正一深深地吸了口气,冲开心口的那股恶气,他嗅了嗅力场改变时那股焚烧的味道,“我想外面已经做好了埋伏?这次由尊者亲自出手,力场变得更加复杂莫测,我想逃走应该不太可能了。范法师精挑细选了一个裴枢闭关的时刻动手,看来我注定是要当他的炮灰了。” “谈不上这么严重。”范矢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是要把你带回去调查。” “调查我是不是自私加嗜血还不够高尚?”杜正一愤懑地说道,忍不住冷笑,“我还从没跟尊者交过手。如果我这次不幸赢了,说不定还真能为自己赢得一个魔王的名头呢。以后的历史书上,我能不能占上一个小节?” 第九十七章 和平街街道办事处(6)——围剿 第九十七章和平街街道办事处(6)——围剿 杜正一默默地计算着范矢每一分力量的分布,他能察觉范矢作为尊者,力量的强大和稳定。他很快就放弃了他擅长的突刺进攻,范矢的周围密布着一道又一道的力场护盾,他几乎无法近身,任何他能够使用的武器在接近范矢的护盾时都会被分解。 他想过孤注一掷扭曲范矢的力场,但他计算出来的失败风险实在太大了。这里的空间太小,房间的边缘有力场结界,他等于是在牢笼中与人搏斗,说是困兽之斗也差不多。 不过罗奇带给他的信息让他来的及给自己同样加上了护盾。范矢是琼林的尊者,可不是什么亡命之徒,他也不想仓促地攻击杜正一。两人就如同古老的战士的角斗一般,在战斗开场的时候双方都在各自的盾牌的保护之下,战斗由对峙开始,每个人都谨慎地期待着对方率先行动露出破绽。 不过杜正一知道自己还占着另一重下风,他能感觉到三个战斗法师级别的人就在这个房间的外面,而且步步逼近。 他不知道罗奇在那里,他感觉不到罗奇那闪烁不定的能量,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放过跟他一起进来的罗奇。这是一个失算的点,他实在不该让罗奇跟他一起进来,随随便便地就像两个男人一起走进电玩城。他其实并不是一个轻率的人,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对尊者的信任太盲目了。 “我听裴枢说如果你不去做个战士的话,也许会去做个算师。”范矢突然说道,打断了他对屋外情况的感知。范矢向前踏出了一步,带着能量轻微爆破的声音,书橱和书案上的书页最先发开始燃烧起来,空气中泛着烤焦的味道。 “怎么样,你计算出来了吗?”他又温和地说了一句,仿佛在耐心地辅导学生功课。 “无解。”杜正一说。 他抬头看着头上的屋顶,仿佛不在意生死,其实却是在下着最后一点决心。他在犹豫现在是不是到了最后的时刻,除了拿出所有的力量来,他无法逃生。他还有一个投降的选择,但是他对人心的判断力一向算不上高明,自知之明却有不少。投降总是意味着在未来寻找机会,可是那就又走向了一个他不擅长的领域,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够靠谈判得到什么好的结果。裴枢最快还有三个月才能走出孤山,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天翻地覆了。 “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范矢矜持地说道,仿佛十分看轻体力活。“我不在乎怎么把你带回去,但如果能不动手的话,还是更体面一些的。” 杜正一这瞬间的心思却没在他的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杜正一惊讶地略微偏了偏头。范矢有些意外,战场分心可不像是一个战斗法师的行为。 其实杜正一的感知范围很大,要远远超过一般法师的感知范围,这几乎是战斗法师的独有特征了。因为几乎是同时,屋外的三个战斗法师也突然转身向外走去了。 杜正一的第一个念头是有人来帮忙了。可是在外边的人只有罗奇,如果罗奇这次能成功逃命,就算做的很漂亮了,应该有人给他买糖吃了。难道他还能搬来救兵么?再说罗奇又能去找谁求助呢?他现在能找到的无非就是麻江那个大夫,后者也许能力不俗——在促进细胞生长上能力不俗,眼下根本就没什么卵用。 可这个时候范矢后知后觉地感应到了,他一脸错愕,猛然转头去盯着窗户上的那只黑猫。 杜正一瞬间领悟过来,不得不佩服范矢的生物识别能力,不过接着他就又明白过来,根本不用生物识别能力,只要耳朵够灵,也就够了。他也听见了猫叫,此起彼伏的猫叫,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移动生物体。 孤山守卫和琼林的尊者,两类法师中的杰出代表,在剑拔弩张就要掐到地暗天昏的时刻,不禁愣愣地对视了起来。 两人卓越的探测能力都察觉到了上百只猫咪的登门拜访,和平街街道办事处的大堂应该已经被野猫占领了。 其实不止是野猫,还有老城区的大部分能闯出家门的家猫。这里的住户以老人居多,本就有养猫的习惯,老城区的地形又适合野猫生存。(四季温暖的江南地区不但滋养着人类和法师,也同样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野猫——啊,这句话出自罗奇之口。) 事情如果仅仅到了这里,尚且可以收场。 但老街区还住着这座城市最底层最贫穷的闲人,即便是大白天,闲在家里和巷子里的人也不少。附近的猫咪突然反常地凄厉鬼叫,又同时向着一个方向行动,这样的奇景简直可以在抖音火上一长阵子,人们又怎么会错过。所以第一批猫咪刚刚抵达和平街街道办事处的大门口时,就已经有二十几个人类跟着凑了过来。 “这里根本没有和平街,为什么和平街的街道办事处要设在这里?”一个多说不过二十岁的男人在门口大声喊道。 最低级的精神诱导,唯一的要义就是不能说破,每天人们都从这个门口走,但只要没有人叫住他们指给他们看,他们就会熟视无睹地从这家和平街街道办事处的门口走过,一眼都不会瞥过去。这就是镶嵌在和平街街道办事处门把手上的水晶碎片起到的作用,忽视的作用。这些对于精神并不敏感的人类,已经足够有用了。 但现在,整个老城区,五条街上的猫咪都向这里涌动,忽视的魔法已经不再起作用。再被这个年轻的男人喊破门上的招牌,遮眼法不复存在,所有人都看得清楚,疑虑在人群中攀升。 “对啊,和平街的街道办事处为什么在这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道。 “哎?这还能不能为老百姓服务了?和平街的居民要是想去和平街的街道办事处办事,这不折腾人吗?” “就是!” “和平街?你们知道和平街在哪里吗?”忽然又有一个人问道。 “没听说啊,我在这里住了五十年了,都没听说过咱们市有和平街!” “你们看这个招牌是不是不对啊?现在街道办还叫街道办事处了吗?现在一般不都是叫街道政务服务中心了吗?” “不知道,搞不清,里面还没人呢!这猫怎么都往里走啊,太邪门了!” 猫咪还在源源不断地聚集,人群越聚越多,七嘴八舌群情激动,那个先说话的年轻男人悄悄退后,消失在人群的后头。 第九十八章 和平街街道办事处(7)——内讧 第九十八章和平街街道办事处(7) 和平街街道办事处陷入了猫的海洋,春天的猫,好像还格外的焦躁。 返身冲回办事处大堂的三个战斗法师都愣在走廊的出口,上百只猫面目狰狞,露出尖牙,叫声还有些像婴儿嚎哭,几百个婴儿的哭声摧心挠肺,让人脊背发凉。不少猫已经窜到了服务台上,大堂原来值班的那个女法师早就尖叫着从另一侧的走廊跑了。 穿夹克衫戴着棒球帽的强壮法师名叫迟宇,是三人小队中的头领,此刻皱紧了眉头,他今天是和他的小队奉命来抓捕臭名昭着的战斗法师杜正一的。尽管他们有一位尊者,三位一级战斗法师,外围还有两名战斗法师做策应,但他也早已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可是这场恶战可不是对猫群的,眼下这场恶战已经越来越有可能发展成为一场闹剧。 “文琳!”他恼怒地唤女法师的名字,“处理掉这些猫!” 长发的女法师怔了一下,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秀气的眉,双手交叉在胸前。“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处理这些猫?为什么要我处理猫?” 迟宇没有解释,他觉得猫,女人,女人,猫,本来就是联系在一起的。 “难不成你想让我当着外边那么多人类的面一口气弄死几百只猫?”文琳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看见他们举着的手机了吗?我马上就会成为网红第一名,虐猫的精神病!接着我就会因为故意引起人类注意而被琼林传唤,到时候我要跟委员会说是你命令我当众宰猫的?” 迟宇有些不痛快,他一直就厌烦话多的女人,但还有更重要的一层不痛快缠绕着他,他觉得文琳最近对他越来越不尊重了。“我的意思是让你想办法赶走这些猫,你不是经常拿着手机看人类无聊的猫视频的吗?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现在这些猫是怎么回事。” 女人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她一直就觉得迟宇是个只会强化力量的蠢货。“没撸过猫也看过猫跑?你也不是没见过猫,你什么时候见过猫这个样子?你要非让我说的话,那可能里面的杜正一分泌了什么激素,能让春天的猫更兴奋。” 她的话就有些带刺了,迟宇又是一个从来就没有什么幽默感的人,他不喜欢任何人在他面前开玩笑,在工作场合开玩笑是他绝对难以容忍的事。“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与女人扮作情侣的石潜连忙插了进来,“迟宇,文琳,咱们还是工作第一,范矢尊者还在里面呢,我们尽快解决外面的问题,好?” 迟宇没有理他,依然阴沉地瞪着文琳,文琳眼望着天,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石潜有些急了,他知道迟宇是个暴戾的人,对权力和地位的要求跟一只狒狒群里的狒王也没什么两样。他们在一起组队已经差不多有七年了,背地里他和文琳都抱怨过,但也只是背地里抱怨而已,可最近不只是问怎么了,文琳似乎渐渐有些忍不住火气了。 他们三个人里,他擅长计算,换句话说擅长谋略,一直是压阵的人。高挑敏捷的文琳擅长瞬移,是刺客一般的法师。如果他们两人合作的话,也能成为效率很高的团队,攻击力也很可观。但这一切在擅长力量强化,意志力坚决的迟宇面前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所以他一向避免发生内部冲突,更不想让文琳吃亏,可这样的结果似乎在不断地把文琳从他身边推远。 对文琳来说他太保守,也太平庸了,在杜正一还没被列为有高反嫌疑的法师之前,文琳甚至有一次曾经说过,她受够了他们两个了,她宁可去跟杜正一搭档。这话实在太过了,他当时震惊的无话可说,因为那个时候杜正一因为不断死搭档而臭名昭着,琼林的八卦圈里恨不得扒他的生辰八字,他的名声简直就相当于一个克老婆的老鳏夫。 他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杜正一本人,他没有想到传说中的战神竟然是这样一副年轻俊美的模样。尽管他带着一个奇怪的豁嘴老男人,还用一种照顾幼崽的姿态对待那个年纪够给他当大爷了的豁嘴男。尽管如此,尽管如此变态怪异,文琳的眼神还是不住地追随着他,当她望着杜正一的时候,那双异常动人的眼睛闪耀如星辰。他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沮丧,以至于什么都是后知后觉的。 “我们不要管这些猫了,”他克制着这几个月不断在他心中滋长的沮丧,尽力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工作上。“我察觉不到这里有任何异常的力场,这里并没有什么其他法师,我们只要去帮范矢法师尽快解决了杜正一那就可以了。也许这些猫就是杜正一想办法制造出来的混乱,用来混淆我们的注意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谨慎地注意着文琳的神情,生怕她真的流露出对杜正一的在乎,心脏都紧张的快要麻痹了。就没有心力去防备迟宇的反应,冷不防迟宇一把推在他的肩头,他被推的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才站住。 “你是不是把脑子落在了琼林里?”那只狒狒之王暴躁地说道,粗大的手指伸手一指门口,他压低了声音吼道,“外面那些人类马上就要进来看热闹了,少说也有几十个人马上就要跟着猫进到走廊里去了。如果这个时候范矢尊者和杜正一交战,他们两个人会突破结界的可能很大,到时候就会有几十个人类目击到超自然现象。事后我们要叫上来一组意念法师才能销毁他们的记忆!你知不知道那要多少加班费?我们一定会遭到委员会严厉斥责!” 石潜慌张地张望着门口,果然那些人类已经开始试探着要进来看热闹了,眼下的情形,只要有一个带头的人,其他人就会跟着涌进来。 “都是没用的东西!”迟宇恨恨地说道,愤怒地转过身去,自己直奔人类而去。 “都滚出去!”他吼道,“禁止拍照,手机没收!” 先是有人类被他吓得一抖,接着有人问道,“你长这么壮,是成管吗?” 他一愣,不明白这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后面看热闹的在往前挤,前面的人被挤倒在地上,不知是不是产生了误会,后面的一个人突然喊道,“成管打人啦!” “废物!”文琳突然低声骂道。 石潜不明所以,但也立刻就意识到人群竟然激动起来,反而洪水一般往里冲。 第九十九章 和平街街道办事处(8)——区块链战术 第九十九章和平街街道办事处(8)——区块链战术 “不要动手,迟宇!”文琳几乎是得意洋洋地喊道,“注意手机,我们没办法让整个互联网用户都失忆!” 迟宇没有功夫跟她说话,他的衣服被人揪着,有人把他的帽子扯下去扔在地上,他遇到的活脱脱就是一伙暴民。他能把这些人都打出屎来,但是就像文琳说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动手。 “你凭什么打人?”有人义正严辞地在镜头下问他。 天地良心,他根本就没有打人。他七窍生烟,几乎目眦尽裂。 情况急转直下,石潜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出来,他欣赏了一会狒王落难,直到看得心情都恢复了不少,才慢慢走过去,他提高了嗓音,尽量诚恳地说,“大家冷静,大家冷静,这是我们的保安,做事急躁,只是发生了肢体冲突,不是打人。大家冷静,我再说一遍,没有人打人,我们是正经机构,不会有任何不文明的行为!请大家相信我们。” “你们是什么人?是工作人员吗?”有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男性人类问他道。 “是啊,”石潜躲避着手机的镜头,“我们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要拍,你们不要拍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干扰我们正常的办公秩序?请大家冷静一下,不要妨碍我们办公,不要受坏人的蛊惑!” “我们也不是要干扰你们正常办公。”又一个中年闲汉说道,口气软了许多,大约当他们真的是公职人员。“可你们也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全城的猫都往你们这里来,我们群众也是被吓坏了。跟着来看个究竟,结果你们的保安上来就打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总要弄清楚嘛!” “是的,是的,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们也在调查中。”石潜连忙说道,“但大家不能就这样一起涌进来啊,不管有多少只猫,我们的日常工作也是要正常进行的,我们会找相关人员来调查,稍后会向大家公布调查结果的。” “别是要地震了?”一个人在后头问道,“听说地震之前动物就会有异常行为。” “你们去哪里找相关人员?走近科学吗?到底行不行?”一个人讽刺地问道。 不过讽刺的点到底在哪里,石潜也不知道。文琳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说道,“尽量遣散他们,我感觉不太对。” 石潜也知道情况不对,可是事情却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就像是要印证他们的预感,一个石潜熟悉却想不起来是什么的声音急促地响了起来。文琳的眉头皱了起来,“警察,有人报警了?” 石潜心知要糟,先是猫的大规模失常,接着是人类围观,现在竟然还找来了人类的警察。就在他被这紧凑的一环扣一环折腾的懵圈的时候,仿佛还怕他们三人不够懵,一辆警车尖叫着停在他们门口的路边。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率先跳下警车,如果石潜也看过抗日片的话,他就会知道眼前的情景有多么戏剧性,那个带着口罩的男人戏精上身,兴奋地用手指着他们的门口,就差说一句,“太君,八路在这里!” 不过这个口罩男说的是,“警察叔叔,就是他们!一伙诈骗犯!居然敢照着街道办事处装修房子,造了一个假窝点,欺骗群众!” 石潜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从没想过世间还有这样的法师,更没想过杜正一竟然会与这样的法师为伍。是的,他当然知道他们狼狈为奸,因为虽然这个戏精换了衣服,年貌也有所变化,但他就算带着口罩,他也知道他的嘴一定是豁的。他就是杜正一带着一起进来的那个豁嘴男,那个被迟宇那个傻逼放走的豁嘴男! 一阵愤怒让他冲了过去,正好站在了分开的人群中间,人们看到警察的到来都十分高兴,居然自动就让开了路。石潜冲到中间,一瞬间竟然失语,那个豁嘴男的手机正对着他,而他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对人类的社会生活并不真的熟悉,他不知道现在说什么才是恰当的,怎么说才是对的。 迟宇现在正在被几个人类死死拽住不撒手,文琳意识到了事态的变化超出了控制,已经动了杀念,石潜感觉到了她的力量正在被催动起来,他自己却乱做一团。 “大家好!”豁嘴男对他说,把他的注意力唤了回去。他不明白自己的称呼为什么变成了复数。 但是接着他就听见豁嘴男继续说道,“我在为你们进行直播犯罪现场,一伙丧心病狂的伪装成公职人员的诈骗犯是如何被警察叔叔擒获的。”他站在他的面前,却是对手机说的。 “直播?”他听见文琳惊异地说道。 豁嘴男继续说道,“就是这个人,还有这个,这个,你们看到了吗?他们号称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看到这里的牌子了吗?没错,和平街街道办事处,你们可以用地图搜索,本市根本就没有这条街。你们可能听说过以前有诈骗犯装修了一个社区支行,进行吸储诈骗,但你们能想到吗,竟然有人丧心病狂地装修了一个街道办事处,请问这些无良的诈骗犯明天是不是还要装修一个税务局替国家收税?” “行了,热心市民,你不要挡在前面,我们警察要办案了。”警察从他身后经过,一个老警察拍了拍豁嘴男的肩膀。又对石潜严厉地说道,“我们接到市民举报,你们的内室有强烈的尸臭味,吸引了这一片的野猫。” 石潜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跟不上了,但是他看到警察的视线落在了大堂里的猫身上时神色变得极其警觉。震惊让他说不出话来,余光看到那个戏精豁嘴男居然在对着镜头自拍,“请大家关注我,我是万王之王大狸猫王吞天噬地!大狸猫王将为你们与诈骗犯斗争到底!请大家传播我的直播内容,让我们用区块链技术把诈骗犯永远钉死在互联网的耻辱柱上!” “区什么?”石潜下意识地问他。 大狸猫王豁嘴戏精男转过头来对他一笑,“没错!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会被所有人看到,你们要抹掉所有人的记忆才能行。还想来点劲爆的表演的话,就准备加班到一万五千年后。” 石潜吞咽了一下,“你是谁?” “我是万王之王大狸猫王吞……” “闭嘴你。”石潜虚弱地说,警察已经将他看了起来,更多的警车向这里驶来,警察开始向走廊里走了。在他身后,他感觉到力场的消失,里面的尊者已经察觉到发生了什么,而且做了决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失职,今天的一切让他眼花缭乱。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一个恍惚,在大狸猫王的身后多了一个男人,他知道那是谁。直接与琼林的战神近距离地对视,对方冰冷的视线让他莫名地吞咽了一口,那只大狸猫王浑然不知,见他没话了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继续玩自己的直播,“大狸猫……” 他看到杜正一的手在大狸猫王的肩头捏了一下,大狸猫王立刻会意,眼里闪烁着得意,摘下口罩,对着石潜露出一道足以在他的噩梦里反复闪现的豁嘴角大尺寸微笑。 如果说什么能让他心情好受一点,就是当大狸猫王转身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战神杜正一也被吓了一跳。“我靠。”他模糊听见战神含糊地骂了一句。 接着,这两个人就同时消失了。他知道,力场一旦被取消,就没有人能挡住擅长瞬移的杜正一了。 第一百章 第一实验室 杜正一带着罗奇在距离办事处五公里外的旧护城河边结束瞬移,这里被开辟成了沿河绿地,与柏油马路相邻的一侧种植了树木和防尘灌木丛,另一侧就是旧时代的护城河,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条不起眼的浑浊小河。 杜正一松开罗奇的胳膊,环视着自己选择了暂且停留的地方,这里像是一座小公园,不远的地方有一伙统一着装的老年人类正在舞动着艳粉色的扇子,环卫工人在路边有条不紊地清理着垃圾。远处灰蒙蒙的,汽车在树墙的后面川流不息,偶尔有人违章鸣笛。这一切都世俗的厉害,也平静的厉害,仿佛刚才他在魔法的世界里与一位尊者的对峙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就连他站在这里,自己去回想方才剑拔弩张的那个时刻,都有些恍如隔世。可他的指尖现在还是麻的,他刚刚聚集过巨大的力量,如果他真的把这些力量释放出去,投入到对尊者的战斗中,他会不断释放更多的力量,多到他如今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的力量。他不敢肯定他刚刚与什么擦肩而过,也许就是穿着灰裙骑着灰马的死亡之神。 “嘿!”罗奇在他面前兴奋地叫着,现在他的脸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庆幸自己还能看到他的嘴是正常大小。他得意的脸上放光,满眼都是快乐,得意忘形,急得像个猴子一样问他,“我牛逼吗?牛逼闪闪吗?” 杜正一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其实说不出太多的话来。他正在努力克制着聚集过大力量之后的后遗症,他的手是麻的,他的胸口严重地心悸,那感觉有点像他刚刚灌了两升浓咖啡。他的心头滚过一丝苦涩的味道,他还记得以前无所顾忌地使用能力的时候,还记得磅礴的力量滚过双手的感觉,如今他才刚刚开启力量的闸门,结果就已经像个废人一样颤抖了。如果不是罗奇竟然奇迹般地终止了这场战斗,他其实凶多吉少。 罗奇等了一会儿,没吃到糖,就像个小孩一样垮下一张脸,从不乐意到满腹怨怼,看起来就像一个到了迪斯尼结果却发现游乐场因为大雨而停业的小孩。 “你还想要锦旗吗?”杜正一克制着心悸带来的轻微颤抖,努力说道。 他对身体外在表象的控制的能力很好,罗奇又太兴奋了,求表扬的心境早就溢于言表,终于得到杜正一委婉的肯定,他整个人都像嗑了猫薄荷的猫,没看出来杜正一的那点不正常。 他咧嘴笑了一阵子,继续问道,“我是不是机智?” 杜正一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跟着罗奇走这种无知低龄路线了,他从罗奇身上转开了视线,望向浑浊的护城河。 罗奇在察言观色上一向是把好手,看见杜正一的神色凝重,自己也严肃了点,而且立马开始了分析。 “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吃心了?也对啊,你从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开始给琼林卖命了?结果他们拔……他们翻脸无情,实在是一群老傻逼。” 杜正一却注意着罗奇说完就自惊自怪地拍了拍嘴,神色诡异,也不知道他原本要说的是拔什么,不过可见不管他顺嘴要说的是拔什么都不是什么好话。 罗奇揉揉鼻子,顶着杜正一的目光像没那事似的,继续说道,“他们没有让刘璃来,我想范矢肯定是想要搞事情。” 杜正一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进去以后罗奇在外面的遭遇,那种咖啡因摄入过量的感觉渐渐平息了下去。 罗奇用几乎告状的语气大致讲完了他是怎么被那个傻大黑粗的法师欺负的,又高度颂扬了自己后面机智光辉的行动,兴奋地讲了自己第一次报警成功的经历。他早就想要有个机会去报警了,找警察的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他还第一次体验了直播,虽然根本没有什么观众,但还是把那几个挫逼吓得一愣一愣的。 他连说带笑,最后嗓子都哑了,杜正一却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自觉丢脸,这才正经起来。拿出一副跟年龄相符的认真,问到了事情的关键,“范矢到底想要干什么?他跟黎绪是一伙的吗?” “应该不是。”杜正一说道,“但他代表着琼林现在的态度,我现在就是过街老鼠了。” 罗奇神色一凛,连忙问道,“那裴枢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孤山圣殿中闭关,闭关的时间不是完全固定的,但按照惯例来说,一般至少要三个月。”杜正一说道,这一次是老老实实地说的。连罗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抬起眼睛望着他,神色间带着一丝欣慰。人说意念大师纵然不依靠魔法也能洞悉真伪,现在他有点相信这个传言了。 他们站在河沿的栏杆旁边,他看着罗奇伸出一根手指头无意识地在栏杆上戳着,一边思索着说道,“我能不能问问裴枢到底在闭关做什么?搞学术研究吗?那也不用这么极端地不能打扰?他蹲在山洞里写论文,难道就连学生的电话都不能接一个吗?” “是意念法师的实验。”杜正一说道,他犹豫了一下,但是看到罗奇瞬间沮丧的神色,他就实在不愿意让罗奇失望了。如果他在这世间停留的时间终归是有限的,他的这条路归期已定,他又何必真的去负担他身后的这个世界的责任呢?他是在为谁保守秘密,又在做谁的守卫呢? 他本来不想欠任何人的,也不想跟任何人有太深的牵绊,可是罗奇已经没有了父母,甚至在这个世界上的合法位置也几乎被半抹掉,他救了自己的命,甚至拿他作为意识的锚点。罗奇就像故事里拿着纺锤的天真妖精,纺着细细的金线,无知地用那金线把他们密密地缠绕起来,以为自己得到了珍贵的情谊,却全然不知命运的结局终究是无情的。等到杜正一死了以后,罗奇要怎么补救他失衡的意识世界,他只要想到罗奇那时候不得不经历的艰难处境,就会陷入愧疚。 “你知道什么是孤山神殿吗?”杜正一说道,“就是我守卫的,孤山守卫们保护的神殿?” 罗奇惊讶地抬起头来,“那不是有象征意义的古代图腾之类的吗?” “那也算在内。”杜正一说,他的身体放松了一些,向后靠在河边的栏杆上,“孤山中有很多秘密,有些是我可以说的,有些是我绝不愿意说的,就算是对你也不会说。” 罗奇高兴地挺直了腰杆,脸上熠熠生辉,只要杜正一给他一点秘密就好,那就像是做朋友交换的定金。 “但我可以告诉你孤山神殿,因为这部分也许以后会跟你有关系。”杜正一说,“孤山神殿是一座意念实验室。位于大山深处的山洞,与世隔绝,依靠山体隔绝外界的辐射,保持固定的温度,湿度,还有许多细微的参数。这座实验室,是用来进行这个世界上最细微也最复杂的意念操作的。” “这么牛逼?又这么……”罗奇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么现实?我本来以为孤山神殿是古代遗迹,尊者在那里是进行传统仪式,比如说冥想什么的。结果居然是一个实验室?我们法师这个种族,很务实嘛。” “你父亲罗瑞安大法师,每年都会被召唤到那里协助裴枢。”杜正一低声说道,有些不太情愿。 果然,罗奇的神色变了,他的快乐像是松脆的壳,一戳就粉碎了。 第一百零一章 回家 第一百零一章 “我爸协助裴枢做什么工作?”罗奇问道,伸出爪子拽了拽前面的头发,尽量装作毫不在意。 “我不知道。”杜正一诚恳地说道,“我对意念法师的技术细节实在不清楚,况且那些实验项目本来就是保密的。但我想应该是精进意念法师的技术,以保证最新的心灵感应技术始终是由琼林掌握的。” “所以我父母才能废掉我的武功,手段高超,无人能够发现。”罗奇忍不住阴郁地说道,说完又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仿佛想要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你有不痛快的权利。”杜正一在他旁边突然这么说道。 罗奇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杜正一,一时没有明白杜正一在说什么。 杜正一慢悠悠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就是很倒霉,完全有理由不痛快。你还没成年,就算抱怨几句,拿别人撒几句气,那也没有什么,没人会真的怪你。所以你也不用什么都往回咽,一直装做没什么。” 罗奇像是突然被打了一巴掌的猫,先是僵硬地瞪着眼睛看了一会杜正一,接着又渐渐软化下去,趴在了栏杆上。 杜正一没有再说话,抬起头望着河对岸一个放风筝的孩子,风筝总也放不高,那个笨孩子来来回回地跑,累得气喘吁吁。 罗奇突然往河里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 杜正一回过神来,瞪了一会河水,“哦,这就是你报复社会的方式?危害性还真不大。” “我想起我小时候住在河边,我爸总是不让我往河里吐口水。” “那你为什么要吐口水?”杜正一问道。 “不记得了。”罗奇说。 杜正一只好了然地点点头,“反正现在是可以吐了,这就是胜利?”象征意义上的尽情反抗,有时候可能就是最深的反抗。 罗奇转过身来,对着这个在他山穷水尽之时唯一没有抛弃他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最后含糊地说,“你真是个好人。” 杜正一没看见罗奇的眼睛,男人之间表达感情总是很费劲,罗奇一直低着视线。过了一会,他才能回答出来,带着一丝自嘲,“谢谢你的这句评价,可能很快大半个魔法师就不会再这么认为了。” 罗奇一下子气恼起来,“范矢就算是尊者也不能随便就指控你是坏人?你这么多年做的事摆在那里,我想孤山守卫肯定是个很高的荣誉,也是个很重的责任?你的积分应该挺高的,没有证据,他们也不能随便就系统清零啊。” 杜正一想起那些诛心的行径就很烦,他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想这些事。 “再说尊者又能怎样?”罗奇用脚踢了踢栏杆下面的立柱,“有什么了不起,一堆垃圾!” 杜正一还是有点不习惯听见罗奇这么说的,他还没在他的世界里听到有人这么不屑地去说尊者的,即便今天他自己也难以再完全信任尊者了。不过他转念一想罗奇由他家的情况大概迁怒到了整个世界,他大概过去既信任又敬佩他自己的父亲,可事态发展到今天,大约凡是权威他都会觉得不爽。 他不想再说这些事,决定换个话题,“你的精神诱导结果为什么是个豁嘴的怪胎?” “哈,”罗奇毕竟天性乐观,被说起这个话题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就是想要模仿《蝙蝠侠》里的小丑。” “有什么寓意吗?”杜正一好学地问道。 罗奇笑着说道,“超酷的,不过你不会明白的,有文化隔阂。” “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比你老了三百岁,都有一光年代沟了。”杜正一说,“差不多该回去了,麻将一直在试图联系我,估计是知道什么了。” “你跟麻将之间有缠结?”罗奇连忙问道,眼睛往杜正一挂在衣服里的那只水晶吊坠的位置看着,“你们之间也分享一小片意识关系吗?” “医患关系。”杜正一说道,他知道罗奇打什么主意,顺便堵死了他的路,“我不会跟你建立连接的。” “为什么?”罗奇难以置信地说道,“那样会方便很多,我提醒你有危险的时候就不用靠猫了!” “靠猫没什么不好的,而且你还可以打电话,你们不是都已经强迫我带手机了吗?”杜正一说道。 “但是……你还跟什么人有缠结?”罗奇问道,“你有多少个缠结?” “孤山守卫之间共享缠结,”杜正一说道,这又是一伙让他不痛快的人,恐怕他还得应付孤山守卫的追查。 “我还不会这种高级别的技术,”罗奇说道,语气有些耿耿于怀,“老大,你能不能教我?” “不能,我已经说过,我不会跟你建立连接了。” “你再想想,别那么不合群。” “不要让我总想揍你。” …… 他们回到古镇的时候,麻将已经快要把院子里的砖走碎了,关歆月不知道事态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也跟着魂不守舍地等着。 杜正一和罗奇刚一到门口,麻将就从里院迎了出来,“我靠,两位小英雄,天都要黑了,你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带着一个丫头,到哪里去找你们都不知道。” “哈哈,”罗奇说,“夫人不适宜出去抛头露面,稍待片刻我们这不就回来了吗?” “闭嘴,”麻将不耐烦地说,干脆越过罗奇直接审问杜正一,“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我突然收到了通缉你的通知,立刻想办法联系了刘璃法师。结果刘璃说她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通知让她去见你,她也很担心,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既然没事,为什么不马上回来?” 杜正一迟疑了一下,麻将气的就要拿出大夫的气势了,杜正一这才说,“去给罗奇的野猫打针驱虫洗澡了。” 麻将一怔,根本不相信杜正一的话,随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救了他的命!”罗奇立刻吹嘘道,“然后他付钱给我的猫,公平公正合理的交易。” “吹牛,别听他的。”关歆月在后面说道,“罗奇!你吃了我准备泡酸奶的坚果,到底什么时候还我坚果?” “不是,等会,”麻将说,“不管这些,你们没事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杜正一闭着嘴不吭声,罗奇说道,“不就是因为你废话多吗?” 麻将气得无可奈何,扔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你们下辈子才能知道我今天到底破译出了什么信息。” 第一百零二章 我们老大派我来求你! 第一百零二章我们老大派我来求你! 麻将回到堂屋里,在圆桌边正对门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桌上摊开着一本书,他两只胳膊搭在圈椅的扶手上,整个人都像瘫在圈椅里。书,是没有看的,但只要有人开口要说话,他就以一副医生正在作业般的气场坚决地举起一只手,严厉地示意他们闭嘴。 杜正一看着罗奇,下巴朝麻将的方向点了点。罗奇毫无负担地走到医生旁边,“大夫,我们老大派我来求你!” “没用,滚蛋。”麻将说。 “大夫,通缉令上是怎么说我们老大的?”罗奇厚着脸皮挪了个椅子坐在麻将的桌边,黑猫从他的兜里爬出来,跳上桌子,踩在麻将的书页上,在那里趴了下来。 麻将注视着那只猫,黑猫伸出爪子舔了舔,在书上打了个滚。“派猫来卖萌,你要不要脸?” 罗奇大模大样地哼笑一声,“你是没见着我今天光辉的样子,全靠猫弟兄们捧场。三个战斗法师,全都败在我的手里,里面的那个二逼尊者连面儿都没敢照,外头两个放风的外围法师根本没敢靠前。” “真的?”麻将狐疑地问道,虽然还有九分不信,可是如果真的有一个尊者,三个战斗法师,两个外围法师同时出现,纵然杜正一能侥幸逃脱,也不大可能是现在这副轻松随意的模样。他抬起头,质疑地瞪着杜正一。 杜正一点了点头。 “不是?”麻将不由得有些崩溃,“他就是这样赶着马戏团去的?” 罗奇戏剧性地摊开双臂,仿佛魔术师完美谢幕。 “我从来没见我爷爷跟动物有关系。”关歆月在一旁好奇地说道,“你能让我抱一下猫吗?” “那你要去征求它的自由意志,我不能控制他们太多太细致的意识,不太舒服。不过这只猫性格不错,别碰那只胖橘猫。”罗奇说道,看着关歆月小心地伸出手去摸那只小黑猫,他回头又狡黠地望着麻将笑起来,“要不然我给你讲讲我的英雄壮举?” “那你讲讲,我也涨涨见识。”麻将说道。 罗奇来了精神,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讲了自己的这一场较量。麻将无话可说,想想还有点不可思议,最后问道,“你管尊者叫什么?二逼?” 罗奇一惊,知道自己是有点得意忘形,在杜正一那里是凡事都不会大惊小怪,但别的法师却不是这样的。 麻将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一旦申诉黎绪的流程走完,你是要回到我们的现实世界中的,最后一道关卡很可能也是委员会要你当面接受质询。” “还当面质询?”罗奇差点跳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种状态,能不能通过意念法师的测试都不知道。”麻将说道,“一个不小心你就会露馅,你和你爹都要接受调查。你爹虽然过分,但大不了就是失去琼林的信任,你这幅样子却有可能被记录成为问题青少年。以后会不断有意念法师对你评估,搞不好你就跟你敬爱的老大一起被定位为高反法师之列。” “啥?”罗奇的眉都挑起来了,“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对杜正一指控黎绪这件事不认同,把我的失踪按在杜正一的头上呢!怎么他们还说杜正一是高反法师?疯了么?我听说他也是战斗法师,曾经把不少高反法师都捉拿归案的。” 关歆月在旁边已经成功地得到了抱猫的资格,揉着小黑猫说道,“那不就像美剧里常见的场景么?能干的警探最后被污蔑为罪犯。” 罗奇闻言思索了一下,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杜正一,“有证据吗?” 麻将也跟着望向了杜正一,但还不等杜正一开口,他就恢复了信心,说道,“就算有证据也肯定是伪证,我们只要拿出证据来反驳就够了。等到裴枢恢复工作以后,靠他的威望,会得到更多法师的声援。不然认真做事的人,简直没法干活了。” “他们并没有证据。”杜正一低声说道,“他们主要的证据是我的搭档伤亡率过高,我出手伤人的次数过多。” 麻将错愕地望着他,一时无话可说。 “过高和过多的标准是什么?”罗奇皱着眉头问道。 “大约是平均值,或者是……”杜正一顿了顿,“或者是我太愿意做危险的事了。他们认为我的行为是因为我有过多的攻击性,内心嗜杀。” “那是什么?内心嗜杀的标准是什么?什么样的情况算内心嗜杀?这是一句屁话,就像要考察一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一样,标准到底在哪里?一闪而过的恶念算不算?除了神佛谁敢说自己没有过恶念?”罗奇愤怒地说道,“我一直就特别想杀了赵之言!草,说出来真痛快。” 无人回答他的话,麻将惊讶地看着他,他无视了麻将的注视,怨气冲天地坐着。 关歆月小声说道,“我想,这就是想问杜哥到底是不是吃了两碗米粉?” 罗奇跟她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同时觉得有点恶心,都哆嗦了一下。 “什么?”麻将说,“又是什么梗?你们两个总是说我们听不懂的话!” 罗奇低声说,“《让子弹飞》,一个电影,你别管了,我想想都不舒服。” 关歆月说道,“我也是。” “没有必要自证清白。”罗奇喃喃地说,“所有逼人自证清白的事都是做的局,他们就是想逼死你。” 麻将点点头,“罗奇不傻啊,说的没错。我想范矢是想要一个莫须有,这件事最终针对的可能还是裴枢。” “其他的尊者没有为杜哥说话的吗?”关歆月问道,“不是一共有九个尊者吗?” “尊者本身的职责就是评定法师等级,裁定善恶。有点类似于广义上的最高法官。”麻将说道,“我不知道其他几个尊者有多少被范矢游说了,但就流程而言他们也不能让范矢撤回调查的请求。不过据我今天下午打听的情况来看,各部门的主管法师,除了左宇以外,大部分都支持了范矢,还有少部分缄默。” “左宇?”杜正一略微有些诧异,想到那个他一直有些瞧不起的大法师,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哼。”罗奇突然冷笑了一声,他吃了一惊,罗奇说道,“我也是意念法师呢,也许有一天我倒是能把他们的脑袋都挖一挖,把每个人黑暗的小秘密地挖出来,写一本漂漂亮亮的笔记。” 无人说话,最后麻将笑了笑,“我还真有点小期待。” 第八十九章 捉迷藏的少年 罗奇在无数幻影中被裹挟了,无数张嘴向他倾诉,他的心脏狂跳着,他是被无数人的记忆片段缠绕着,可也像被无数冤魂纠缠。不知道是不是太急了,要么就是还不熟练,他乱了节奏,像是打开了无数头脑中的抽屉,每个抽屉里都藏着一个尖声怪叫的灵魂。 他看着无数张嘴向他开开合合,他的耳边却只有折磨人的白噪音。他想吐,但是在意念的实际里,想吐只是一种不适的折射,他根本没有地方呕吐。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罗奇克制着恐惧,如果他被吓死了,就是自己吓死了自己。不过被吓死的人,其实都是被自己吓死的?罗奇混乱地想着,奋力推开那些渴望诉说的嘴,他暂时放弃了,他要撤退回去。 就在这时,惊雷在他的头顶炸响。他惊慌地抬起头,看到自己站在群山之中,那些蓝色的山峰上闪耀着红色的火焰,像诸神的末日里横流的怒火。雷声大作,闪电劈开夜幕,留下蓝色闪光的球型闪电。罗奇惊愕地发现自己在吸引球状闪电,他转身狂奔起来。大地倾斜,山峰变成了平滑陡峭的几何形状,他脚下的大地变成了杜正一的黑色金属。 “哥!”他狂叫起来,突然想起了杜正一。 闪电、火焰、雷霆和群山都震怒了,它们紧追着他不放,仿佛要把他困在这个烈火与冰霜的地狱里。 “哥!”他叫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他在召唤他自己的锚点,他要找回他自己真正的世界。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片灰色的迷雾,罗奇没有犹豫,狂奔着跳入迷雾中。耳边霎时寂静了,噪声消失,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除了雾气本身他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是一片灰色地带,这里有的只是虚无。罗奇谨慎地挪动脚步,向前走着,猜测着这一块虚无是不是就是他本体世界的界限。 “杜正一。”一个声音突然叫道,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要不要吃巧克力?” 罗奇一惊,也有些失望,这仍旧是一段别人的记忆,他不记得有人敢问杜正一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这个声音又有些耳熟。 前方的雾气稀薄了一些,罗奇又走了几步,阳光穿过了迷雾,雾气变得逐渐透明。迷雾中逐渐出现了树木的影子,罗奇一步迈出了迷雾,站在一座松树林的空地间。78更新最快 七8cδ 一座四合院落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两扇大门开着,一只足球滚了出来,罗奇伸脚停住了球。他向院子里看去,院里有一棵老杏树,杏花开的正盛,有个孩子坐在杏树的横枝上,脚垂在下面一荡一荡的。 罗奇紧走了几步,仰头看向那个孩子,那孩子冷漠地望向他。罗奇紧紧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段记忆。记忆中的杜正一大概看不见他,那双属于少年的眼睛漆黑明亮,但又充满了深思熟虑。 “杜正一。”女人又唤了一声。 少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对呼唤置若罔闻。罗奇看见他随手接过一片飘落的花瓣,花瓣就在他的指间迅速变化,成为一朵完整的杏花。他一扬手,杏花被抛了出去,在空中化为一道闪电,劈在地上成为一道深坑。 罗奇突然发现坑中还有东西,是一只足球,他这才发觉脚下的足球不见了。但是球是刚才被踢出院外的,不是埋在地下。除非……除非少年杜正一在玩一套连环游戏,把花瓣生为花,把花化为闪电,用闪电劈开地面,地底下埋着他瞬移进去的足球…… 罗奇叹为观止,他这么大的时候,如果无聊了,可能会拿粉笔边走边往墙上画线。 他不敢说少年刚才这一系列行为里包含了多少高深的魔法,可能有生长魔法,有气象魔法,还有瞬移魔法,但是这些东西串联起来的时候中间还衔接了什么,罗奇就说不清楚了。 “正一,我看见你了。”女人说道,她向这边走了过来。 罗奇看见杜正一蹙了蹙眉,接着,少年就在罗奇的眼前消失了。 罗奇大吃一惊,转过头来寻找,只看见了一脸无奈的女人。女人,时先生?手里还拿着一瓶巧克力糖果。 “哦这个孩子!”时先生差点要跺脚,“枢,你看看这个孩子,说消失就消失。说消失就消失!你真的管得了他吗?” 裴枢从屋里走了出来,心平气和地说道,“他想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的。” 罗奇的视线向上飘了飘,杜正一在房顶上,他们都没看见他,他坐在烟囱旁边,手里拿着一瓶巧克力糖果。罗奇禁不住笑了,果然,他的耳边又传来时先生懊丧的哼气声,她手里拿着的糖果没了。“我跟你说说,你得好好教教他!没人能管得了这个孩子,这太危险了!这孩子让所有大人都拿他没办法,他就会自由成长,那怎么能行呢?” 幸亏他当年不认识杜正一,否则跟他玩捉迷藏的话自己会被坑死,他太能抽老千了。 “不要紧的。”裴枢慢条斯理地说,与上一次罗奇的记忆中,那个急躁的裴枢判若两人。 “你对孩子真有耐心,枢。我真有点怀疑,我们分手的原因是因为我始终没有生出孩子。”时先生说道。 “不要胡说,小时,你知道我不是那种狭隘的人,他们都是我的孩子。”裴枢说道,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时先生。 “杜家的惨祸让我很难过。”时先生说道,她叹了口气。“正一是你留下的火种吗?他……是哪一房的?我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杜家这一代有这样的天才?廷修应该经常提起正一才对,他对子侄辈一直那么……” “不要再提他了!”裴枢突然说道,他的脸色变得很严肃,目光灼灼地盯着时先生。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时先生温和地说道。 罗奇的心口提了起来,他看到时先生的眼睛,幽暗的怒火在她的眼睛里涌起,跟她语气的温和完全不同。他一时之间很担心裴枢会恼怒,但是没有,首尊的面色柔和了下来,虽然显得疏远,但情绪却被缓和了。罗奇恍然大悟,他在时先生的记忆里看到的时先生,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而在当时当地,巫山的女神给裴枢看到的一定不是真的她。 “小时,有时候我想,我们不要再谈了。”裴枢说道。 “你心里一定很难过,我们说点别的。”时先生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裴枢说道。 罗奇看到时先生唇边的微笑,若有似无,还有她眼中的悲恸。不过以罗奇对时先生的了解,她不会因为裴枢跟她彻底分手就如此悲恸。 “好。”时先生温和地说道,她转身向外走去,在院门口,她回过头来望向房顶。“杜正一,你要,多保重啊。” 罗奇想要再看看小时候的杜正一,但是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不知道这个小天才又跑到哪里去了。他还想找找,可是不得已的是他拿的是时先生的记忆,现在时先生走了,他也被卷到了外面。 时先生走入了松树林中,罗奇不知道这段记忆为什么还没结束,他也只能陪着时先生走。松树林中很安静,弥漫着松油的味道,时不时有松鼠掠过,头顶远处还有布谷鸟的叫声。 就在罗奇开始觉得有点无聊的时候,时先生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了一会天空,罗奇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就在这时,她突然开口说道,“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孩子。” 罗奇担心她可能伤心过度了。她突然转过头来说道,“你觉得我这么伤心,是因为爱情,或者三角恋什么的?” 罗奇吓了一跳,注视着她,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她笑了起来,“别害怕,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是我赠送记忆的人。那你总有一天会走到这里,与我见面。” 《城里的魔法师》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城里的魔法师请大家收藏:城里的魔法师更新速度最快。 第九十章 留言机 罗奇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跟她打招呼。这只是一个单向留言,跟留言机说话实在太傻了,就算没人知道他也不能原谅自己。 “我是一个非常胆小的人。”时先生开始说道,眼望着银松森林的深处。 别扯淡了,罗奇暗暗思忖道,你是地下黑市的大佬,而且还跟白道大佬关系不清不楚,你的一辈子肯定全是惊涛骇浪,而且你的行船技术还特别好,一切都游刃有余。 像是知道听者会想什么,她说道,“人活的越久,胆子就会越小。你知道我靠什么为生,我收购秘密,再向外兜揽,有意无意地就知道了不少秘密。你是个意念大师,所以你跟我有些像,也会经手一些秘密。我们就像网,秘密从我们身上流过,过滤下一些残渣。那些残渣,我猜你知道,就是真相。” 罗奇没有回应,他看了看脚下堆积的松针,常年掉落的松针跟腐土混合在一起,踩上去软绵绵的。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我想你一定早就意识到我还有一个身份,没错,我是个神女,半途而废的神女。在神殿学习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不适合当个神女。不过巫山的神殿,同样是个积累秘密的地方。巫山独立于法师世界而存在,尘世沧海桑田,巫山隐匿不动。那里的秘密都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比北宋汴梁城外的草市更古老,古老到甚至可以触碰到创世之神。”她说着厌倦地笑了一下,又抬起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林间的空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 对于罗奇来说,这个开场白有点太长了。但是前神女的语调莫名地吸引人,吸引着他静静地听下去。 “啊,我们说到哪里了?”时先生在树下突起的树根上坐下,闲聊似的继续说了下去。“我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但既然刚才我都说到了创世之神,那我们就不如从鸿蒙初辟开始说起。劳烦你,先来听我讲个创世的故事好吗?” 罗奇听了进去,法师们不太记录历史,也不太关心历史,创世的故事倒是有几个,可是说的不清不楚,也根本没有什么故事性可言。他倒是很想听听巫山神殿里的创世故事,按照时间推算,那可能真是最古老的故事版本。 “所有的种族说到创世故事,都要先说自己从何处而来,巫山的故事也不例外。在我们脚下的这个世界上,我们的故事开始于几万年前。但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我们存在了更久远的年,据说是几千万年。我的想象力实在不够,我不知道千万年究竟是怎样的概念,但这个故事的开头几乎是我们和所有人类的共同的远祖记忆。你一定听说过,始祖法师在自己的世界里遭遇了末日之战,最后幸存的几位始祖驾着天鸟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是所有创世故事里共同的部分,罗奇自己也知道,幸存的始祖法师可能是九位,就是最高委员会九尊的开始。但也有人不认为是这样,有些人坚持说他家的故事里人数不是九位,高地法师也对这个有点见解。 “我们不清楚一共有几位始祖法师幸存了下来。但在这里,我想请你记住,数量只是一个虚数,不要忘了这句话,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秘密。”时先生说道,她的眼睛很明亮,她的神色真诚而安宁,没有故弄玄虚的意味。说完了第一个提示,她仿佛松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有名有姓,有真实事迹可查的始祖法师一共有三位。当他们抵达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团结一致,三位一体,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共同伟业。” 罗奇皱起意识中的眉毛,无数个人都提过共同伟业,裴枢说过,焚莲者也说过,仿佛只要有名有姓要在世间热闹一番的人都提过这句口号。 “我想你也许会问,什么是共同伟业?不同的人对这句话一定有不同的解释。在有些人的心中,共同伟业意味着灭绝人类,实现单一种族。大多数人可能不会这么极端,也许会认为共同伟业就是让法师再次伟大,重新成为人类供奉的神。还有一小部分人,大概是我们中的精英,更有能力,更有野心,他们心中的共同伟业是恢复始祖法师时期的魔法能量,让魔法重新繁盛。但这些,其实都不可能是始祖法师眼中的共同伟业。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所以答案显而易见。始祖法师可以轻易灭绝人类,他们本就是神,有最繁盛的魔法,他们追求的共同伟业怎么可能是法师心中的这点欲望呢?不过,我也不想说他们有多么神圣,他们身上也未见得有多少神性。如果把他们当作普通人看待,他们只是失去家园,经历末日,流离失所的人。所以他们的目标会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返回故土,恢复昔日荣光。” 罗奇相信她说的是对的,她让他感觉到一丝亲切。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思维是相近的,他们都愿意去掉法师甚至是始祖法师身上的神性。 “让我们回到故事中最初的岁月,三位始祖逃到这个世界上,为实现共同伟业而努力。对他们三位来说,这个世界实在太过贫瘠了,人类是一种十分原始而无能的种族,没有办法帮上他们的忙。哦,说到这里,我还要解释一句。有很多沾沾自喜的法师都教育自己的子女说,始祖法师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法师,又创造了低等的人类来服务法师。就像人类的那个故事,女娲按照自己的模样捏出了泥人,作为高贵人类,然后又用鞭子甩出更多泥巴点,这些泥巴点就变成了低贱的人类。”时先生笑了起来,“其实当然不是这样的,始祖法师从未将法师视为自己的儿女,而人类早就存在,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始祖法师的确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法师,也为法师们在这个世界上创造了魔法。三位始祖法师最初的计划十分严谨,执行周期极其漫长,也许是太过漫长了。渐渐地,有两位法师产生了别的想法。最先对计划失去耐性的是三位法师中唯一的一位女法师,她认为原来的计划太慢了,对这个世界也太客气了一些。三位法师发生了争吵,女始祖私下里创造了更多的法师,以及其他一些危险的造物。” 罗奇听到这里有些不舒服,事到如今他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照面了始祖法师的一部分,还能全身而退。不过抛开个人情感不谈,他发觉自己隐隐有些赞同她的做法。假设始祖法师在一场末日之战中失败,逃到这个世界上,而且他们还有创造法师的能力,那当然是创造出一支军队来比较好,罗奇怀疑自己也会这么做。这些故事里都有一些缺口,缺口就在于始祖法师为什么不这么做。如果不是为了创造法师来帮助自己决战,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在计划什么?什么是他们漫长的计划,难不成计划是要利用人类吗?比如他们觉得人类的核武器可圈可点?他们发觉人类会把天赋点加在科技上而不是魔法上,人类的这种天赋最终会帮助始祖法师获胜?科技系比魔法系更有大用?这么想倒是也有道理,人类无数的历史确实证明了他们可真是战争天才,在毁灭世界的能力上,他们成绩卓越。 就在他将要陷入深深思索的时候,时先生接下来的话把他的思路全打乱了,他都忘了自己刚才想什么了。 因为时先生接着说道,“第二位始祖法师的问题不在于野心,而在于斗志的消磨。也可以说,这位始祖实在是个不务正业的始祖。他渐渐的对于目标没有了兴趣,身处的新世界让他沉醉,他时常到处游览,有一天他走到了一个被人类叫做凤栖原的地方。” 什么?罗奇的耳朵几乎都要支起来了。凤栖原,凤栖杜氏,杜正一他们家? “啊,这是一个多没劲的故事,简直太俗套了。”时先生说道。“这位始祖在凤栖原上爱上了一个人类。我想那时候应该是人类的原始部落,凤栖原是一个高地,也可能是个丘陵,据说是个茂林修竹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土上有木,或许是因为当地人擅长筑坝抵御洪水,总之凤栖原的部落自称杜氏。我们的始祖在那里混的不错,牵着老虎,架着鹰,跟原始部族生活在一起,甚至还跟他的妻子生了很多孩子。” 罗奇不知说什么话,这个故事他影影绰绰听过,但是没人说的这么宛如亲见。法师跟人类可是有生殖隔离的,不过……始祖法师甚至可以创造法师,他们想要生孩子又怎么会生不出来。但是,慢着,等等,既然他们对于生殖的能力能够驾驭的如此高超,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创造出来的物种与原生物种生殖隔离?七八中文天才  “他们的后代就姓杜,是部落的族名,我想你大概已经明白你的朋友来自哪里了?” 罗奇猛地愣住了,为什么突然之间他们变成了确定身份的对话? 时先生解开了他的疑惑,“我知道你一定是刚才那孩子未来的朋友,因为我将会把我的记忆,留给他的朋友。要知道,他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杜氏了。啊,不要说伤感的话,我们来回到正题。你是不是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杜氏如此特别?因为他们就是特别的。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始祖法师真正的血脉传承,也是唯一的传承。我想请你记住这个故事的第二个要点,世界上有些大门只对始祖法师或是他们的后代打开。” 《城里的魔法师》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城里的魔法师请大家收藏:城里的魔法师更新速度最快。 第九十一章 创世神话 罗奇几乎来不及回味刚听到的这个消息,无数他推理中的细微缺口被时先生的故事填补上了。创世的故事有许多版本,但都没有前神女的故事叙述的这样合理,罗奇从前不曾想过遥远的神话故事有一天会对他的现实路线有这么大的指导意见。半入世半出世的巫山确实保存着时间的秘密,罗奇想起举止奇怪的乌苏,他就像是一个记录者,是巫山有意在探究真相。还有些情况,就像罗奇读取的上一段记忆中的情形,远来的异种法师谋害了一个杜氏,参加饮宴的神女无意中记录的这个片段。有意或无意,神女生活在法师的断层中,对眼观的一切保持缄默始终中立是巫山最高的声誉。法师们相信巫山千万年累积的信誉,但在巫山自己的神殿里,千万年的秘密堆积如山。 也许秘密由前神女叙述出来并没有破坏巫山的契约,说不定巫山也有自己的缠结契约,让他们无法破坏规则。也许……罗奇思索着,也许前神女其实什么也没有说。从刚才开始,她只是在讲述遥远的创世故事,她一定知道更多的秘密,秘密包含在每一个她要他记住的要点后面。她给他的记忆,也只是重大秘密前后的关联节点,并不是核心。巫山神殿中或许堆积的大多也是这样的记忆细节,就像时先生自己说的,他们像是网,秘密从网上流过,最后总会析出细微的真相。 这世界的秘密会向始祖法师之子敞开大门,那么也不知道万年之中有多少觊觎的法师曾谋算过他们,他们固然天生强大,可又怎么可能经的过狂风骤雨年复一年的催折,早早晚晚灭族是他们唯一可能的结局。罗奇有些伤感,但转念一想,法师自己也将自然灭族,在时间面前,谁又逃得过去呢? “杜正一的朋友,我想我的话一定让你想到了很多,但我想等一会再说杜家的故事。请让我按照自己故事的顺序说下去。我们刚才说了三位始祖法师中的两个,还剩下最后一个法师。这位法师其实并没有故事,他不曾冒进,也没有风花雪月的闲情,他在数万年前始祖末日之前就是首领,我们且称呼他为首尊。首尊法师从来也不曾忘却过初心,他的意志比任何人都要坚定,比任何人都渴望实现至上的伟业,返回昔日的荣光,从末世里再造种族的辉煌。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有胆量的战略家,他愿意以万年为单位来布局,愿意以万年的时间来深耕细作。在这三位始祖中,女始祖我们称呼她为第三始祖,她擅长繁衍生命是生育之神,可却是个无情之人,她繁衍天使也繁衍恶魔。而风流多情的第二始祖,反倒是始祖中的战神。在两位始祖离心离德的时候,首尊一直忙碌在自己的高塔中,他的计划根基在于稳定的魔法来源,所以原初之时他把精力都放在制造足够的魔法能量上。” 罗奇的心中一动,法师世界现时的没落就在于魔法能量不断衰减。 时先生继续说了下去,“第三始祖领导了当时大部分的法师,暗地里进行了叛乱,传说中她像收割庄稼一样收割人类。没过多久,她的事情就被一直生活在人类中的第二始祖发现了,他想到了自己的责任,于是离开凤栖原出面阻止她屠杀人类。那是一场始祖间的天地大战,几乎毁灭了这个世界,也惊动了首尊,他出面站在了战神的一边。两位始祖的大战最终以战神的获胜告终,不过当他返回凤栖原的时候,却发现叛乱法师杀死了他的爱人。这真是一场悲剧,战神却无法面对战争的伤亡。” 罗奇静静地听着,暗暗想到杜正一果然是这个始祖的后代,听起来莫名有些熟悉。他想起杜廷修房中挂着的始祖像,现在想来那一定就是第二始祖,那位风花雪月风流多情的战神在他们家的祖宗画像里都不羁地敞着胸口。 “战争结束后,第三始祖虽然被毁灭了存在,但却给世界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她在制造恶魔的时候大量地消耗了这个世界有限的魔法能量。诸神之战更是加剧了能量流逝,而且让能量变得急剧不稳,首尊的精力很快又被稳定能量这项工作占据了。可惜事情到了这里,竟然还不是这个故事里最糟糕的部分。最糟糕的是,尽管时间向前流逝,悲剧中的战神却无法走出爱人已逝的痛苦,他忍不住使用了被禁止的逆天之术,想要爱人死而复生。如果是这个世界魔法能量稳定的时候,他的痴心妄想或许可能实现,但大战之后这个世界太脆弱了,他的魔法不但失败了,而且还引发了世界能量的最终枯竭。当然,枯竭是以始祖们的时间概念来形容的,对于我们法师来说,当时还不觉得什么,毕竟这个枯竭是以千年为单位来计算的。” 罗奇只想叹息一声,他们的创世神话果然就跟人类的神话一样操蛋。 “首尊维持魔法能量的工作变得无法继续,他不想惩罚第二始祖,一切已经于事无补,他希望第二始祖能继续帮助他。可是战神却心灰意冷,他告诉首尊,他决心放下执念,以真正的神的形态存在。” 罗奇迷惑地看着时先生的影子。 “也许你有些不解,但故事就是如此,请你也记住这一点——战神如今依然存在,只是已经为神。神祗不会理会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的祈求,我们生生死死,劳劳碌碌,命同蝼蚁,神不会在意。首尊无法阻拦第二始祖的决心,不久之后,战神便飞升而去,不过他留下了两种继承者。一是继承他肉体血脉的杜氏子孙,他们以酷似战神的形式存在于世间。二是追随他,选择为神的其他始祖和法师。不要奇怪,前面我已经说过了,九位始祖只是虚数。至于能够追随他的法师,都是法师中的特别者,他们的最大特征是心灵感应。第二始祖教会他们集体修行,以突破自己的门槛,登堂入室,集体飞升。我想你已经明白了,这些人的继承者,就是今天的高地法师。” 第九十八章 一道闪电 战斗法师比罗奇以为的还要勇猛,哪怕还没弄清楚来的到底是什么,罗奇的队伍里一道闪电已经掷了出去。 今的大气情况实在太糟糕了,高原气候再加上人造风暴,更不要这道闪电还是在人群中近距离制造出来的,那滋味实在别提了。罗奇的头发受到了强静电干扰,在狂风中爆发的像一颗风飞草,迫饶力量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股扭曲的吸力。 不过罗奇知道闪电是个很好的选择,消耗的魔法力量有限,效果拔群。一道闪电不会削平山头,扭出深坑,却可能摧毁活物的神经。他津津有味地看怪人和怪物遭雷劈,那道闪电斜劈过去,在接近怪物一米左右的距离上突然失去了闪光。 怎么回事?罗奇禁不住上前了一步,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可以肯定放牧怪物的人周围有一层看不见的保护壳。 战斗法师的气氛紧张了起来,还远没到畏惧的程度,只是都认真了起来。一击不中,战斗法师没有贸然继续攻击,罗奇没有法师的决斗经验,但总觉得要是回合制的话,对方现在就应该还手了。战斗法师们严阵以待,可是等待的反击并没有立刻发声,怪人远远地不阴不阳地注视着他们。 在这场静静的对峙中,罗奇渐渐听见狂风中传来了轻微的杂音。最开始可能会忽略,罗奇不知道是从第几秒的时候开始反应过来那不是荒原中自然的声音,像金属部件在有节奏地摆动。在剑拔弩张的未知之中,这声音竟然让人觉得悠闲,仿佛夏日里坐在咖啡馆的窗口,头顶的铁艺招牌老化了被风吹动,便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是一种诡异的感觉,放牧异形的人没有发动攻击,他无视了闪电攻击,隔着一层无形的护盾,在狂风中阴郁地站着,就像鬼魂在观察着生人。 罗奇想不出他到底在观察着什么?他们这一方的出场阵容不会是什么秘密,谁也用不着死死地盯着杜正一才能把他认出来。 罗奇在大风中倾斜着身子保持重心,有些看着那只巨大龙虾一般的异形生物,它的吨位可真够重的,下盘又够稳,在狂风中屹立不动。 不动?事情不对,罗奇心中一动。他仔细地观察着那只怪物,他见过野生动物捕猎,它们在攻击前静止是为寥待时机。在这么远的距离之下,罗奇看不清它的生理特征,他把注意力转到了那只鬼魂,他的脸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法师从没有往脸上装道具的情况,人类才会…… 罗奇猛地反应过来,那个模糊的形状他见过,他在拉萨街边见过有饶脸上戴着那个东西。他禁不住惊叫出来,“吸氧!” “什么?”杜正一没领会他的意思,大声问道。 罗奇急切地抓住杜正一的胳膊,大吼着,“哥,干掉他,快!他在吸氧,他在等着氧气降得更低,那个怪物一定是低氧生物!氧气水平再下降的话,我们的行动速度会降的更低,那东西会变得更凶狠……” 他的话被一阵血腥的风呛了回去,罗奇狠狠地打了个冷战。他被杜正一拽开了,他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怪物和怪人没有转开,只感觉到身边的法师如同被投入石块的鸟群,轻捷地四散闪开。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金属碰撞的声音真切地响起在他的耳边,那瞬间他明白了金属声音的来源。 “第二只。”有人冷静地高声道,可能是燕灏。 罗奇闻声明白了过来,他转过头来看着凭空出现的第二只怪物,他的身边也站着一个黑衣人,脸上同样带着呼吸面罩。罗奇在一瞥之间看清楚了两点,一是这个人有一双阴冷恶毒的黑眼睛,二是他的呼吸面罩十分精致牢固,像是人类的军用产品,跟高原上游客用的吸氧装置并不一样。这到底是他第几次了,焚莲者用起人类制造的工具可是一点都不嫌弃。 罗奇看清楚他们攻击的角度就感觉到一阵厌恶,他们是直奔着刘子予来的。在这群人里,需要使用辅助魔法才能把自己定在风里的两个女孩,看起来是最容易攻击的对象。只不过,表象总是表象。 怪兽的攻击像是砍杀在无形的墙壁上,罗奇看见刘子予手腕上的晶体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怪兽,目光落在怪物肋下。罗奇现在明白刘子予为什么确信自己会平安无事,如果他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刘子予身边的空气折射有奇怪的锯齿。她和关歆月的手拉在一起,一层异常的宛如缓慢流动的空气包裹着她们,怪物的攻击就停在这层气体上。 不一定是气体,罗奇提醒自己,那更像是由力场支撑起来的护盾,消耗着她自身能调动的魔法。但这不是随意施展的即时魔法,她一定有护盾魔法的道具。罗奇意识到这一幕跟刚才闪电落在怪人身上时是一样的,怪不得战斗法师们并没有特别惊诧,他们一定早就见识过。杜正一轻易地同意刘子予和关歆月待在这里,大概就是对她装备好的稀有魔法有足够的信心。 不过这魔法虽然能够自保,但一定是个非常机械的屏障。罗奇可以肯定这种护盾是双向的,如果保持着护盾那自己也无法攻击,因为杜正一的攻击就紧随其后,一把利刃准确地插入了怪物肋下。 一声刺耳的金属刮擦的声音,罗奇脊背向下走了一道冷气,杜正一的刀刮擦着怪物表面覆盖的金属外壳,顺着它腹部的缝隙刺进了它柔软的腹部。怪物发出尖利的叫声,罗奇近距离看着怪物双肋下的金属薄片剧烈地开合着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罗奇在金属片张开的瞬间看到里面覆盖着薄膜,薄膜不停地颤抖着,他突然恍然大悟发出叫声的是它震动的腹部。这种东西的外形比之前的异形更像昆虫,如果不考虑它锋利的爪子。 杜正一刺伤它的瞬间,就转开了攻击目标直奔它的主人而去。剧痛中的怪物伸出一只覆盖着金属的爪子挡去了杜正一的攻击,它的主人缓缓地转动脚跟,他的反应比常人慢了许多。罗奇有种感觉他跟怪物完全一体,或许根本不能分开。他移动的方向也很奇特,他的条件反射不是向后躲,而是上前一步跟怪物离得更近。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罗奇的眼睛看着这里,余光瞥见数道攻击无声地袭向怪人。空气恍惚出现了裂纹,罗奇醒悟过来,猛然喊道,“攻击怪物!留下怪物!” 战斗法师没有理会他,在本能的判断里擒贼先擒王是首选,怪物只是饶工具。 “心。”杜正一拽着他向后退开,罗奇眼睁睁地看着几个战斗法师的攻击落了空,眼前的空间出现了些微的扭曲,怪物和怪人都消失了。 “攻击怪物。”罗奇向他们喊道,“瞬间移动的是怪物不是人!人才是被携带的。这个怪物的特长就是瞬间移动。” “啊?”燕灏震惊地看着他,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罗奇转过头来看着那个远远望着他们的人和他身边沉默的怪物,他知道留不住他们,那怪人似乎向他们点零头,罗奇再定睛去看时人和怪都已经消失在狂风郑 “通灵兽自己能瞬移?”燕灏惊骇地追问了一句。 “下之大。”罗奇低声道。 “瞬移能力堪比杜正一了。”燕灏忍不住道。 “所以瞬移的不是人。”罗奇道,“他们还会突袭的,下次可能会倾巢出动,只等氧气继续下降,它们是低氧下生存的。” “你不打算攻击人吗?”麻将在后面喊着问他。 “他能反击我。”罗奇道,“可能因为连接了怪物的头脑,他的脑子不正常,已经不像是个人了。昨发现的那些暂时放大通灵能力的药,记得吗?他们应该都吃了。” 麻将骂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已经打开封印了吗?打开了封印然后逗我们来吗?” 罗奇没有回答,他看向了杜正一,杜正一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沉思。罗奇对麻将摇了摇头,“想那么多有个屁用啊?解封不解封现在都不重要了!挺住别被虫子吃了才要紧,把封印兽销毁了再!” “屁话。”麻将也回敬道,但是向后缩了两步,示意刘子予和关歆月也后退。战斗法师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外圈,背对着他们。 罗奇跟在杜正一旁边,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所有的战斗法师都是差不多的神色,恐惧不能困扰他们,缺氧也不能。罗奇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最大的情绪就是不耐烦,对反反复复出现的封印兽的不耐烦。什么法师会创造低氧的封印兽?为了战斗?罗奇不敢肯定,他有一些别的想法,犹如一道闪电划过他的思绪。 第一百章 油膜 周围的战斗法师都向他看了过来,满脸惊愕,杜正一也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罗奇吐了口气,总而言之这个话题被结束了。 文琳转向了他,大声喊道,“罗奇,看看天上!” 罗奇抬起头,裹挟着暴风雪的云团像不断翻涌肆虐的极地冰海,他们像是海底洋流中身不由己的虾兵蟹将。 “这样的风暴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文琳叫道,,看他没有反应,她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管他们设计了什么样的天气方案,做了什么引流,这种额外制作出来的恶劣天气都有可能会引发全球气候连锁反应。” 罗奇明白了过来,终于想起了他自己上次期末考试的内容,蝴蝶效应。 “氧气下降是一个标志,当氧气下降到我们切实受到影响的时候,那个时间点,就是那些东西对我们发动总攻击的时间点。”文琳喊道,大风把她的长发吹向一侧,一滴雨水落在她的眉骨上,顺着她的面颊滑了下去。 她说的不能更对了。 罗奇凝视了她一会,有那么点嫉妒,嫉妒不是他自己想到这里。 他是有点分心了,可能是因为今天能人多,所以他的危机感下降了,下意识地等待着这些战斗法师解决问题。 文琳继续说道,“我推测他们可能不止只有三只怪物,在他们发起最后攻击之前,咱们必须想好怎么应付。空间扭曲魔法,正是该用在这种时候的。正一,你怎么说?” 罗奇找不到一个好理由拒绝她的提议,只不过他必须拒绝,不管理由合理还是不合理,他必须打消所有人的这个想法。就当他在狂风中深吸一口气要开口的时候,杜正一拦住了他,他烦躁了起来,焦灼地望着面色如常的杜正一。杜正一越是平静,他就越是焦躁,雪峰在上,一切近在咫尺,他拦不住杜正一的可能性开始逐渐转变成挫败感。他站在雪域高原,却像是站在赤道上。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望向了杜正一,连悠闲站在护盾中的刘子予也期待地看着他。所有人依赖的对象,所有人真正的主心骨,所有人都认为武力值高到够用的半神……罗奇烦躁的思绪被杜正一说出来的话打断了。 “在今天的情况下,根据以往的情况随意挥霍能量,是不智的。”杜正一说道。 “啊?”罗奇惊讶的不小心说出了声。 “你有意见?”杜正一别有所指地望着他问道。 “我没有意见。”罗奇讪讪地说,看到杜正一脸上揶揄的微笑一闪而过。 杜正一继续说道,“我们鲜少遇到真正的对手,在法师的世界里我们每个人的力量往往都是压倒性的。放在以往我们做过的任务里,难道到了这个级别,基本就是最后一战了,我们可以毫不吝惜能量。但是今天我们在面对全新的挑战,谁也不知道这一波攻击之后还有什么。” 罗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智商,在旁边填补缝隙,“也就是说虽然很难对付,但这些皮硬血厚的怪物终究只是畜生,背后的法师还没有露面。” 文琳没被说服地摇了摇头,“你也说皮硬血厚,就是很难啃了,继续这样交战我们会持续受伤。不速战速决的话,我们都会变成伤兵,也是一样难以持续作战了。” “我说,”罗奇问道,“我听说在恶劣的天气环境下,尤其是暴风雪或者雷暴的环境,空间穿越是很难完成的。我们能想办法阻断那些东西空间穿越吗?这样被闪击刺杀,实在不是办法。” 文琳回答道,“在这种天气条件下还能穿越,说明它们本身十分擅长……”她停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又继续说道,“……十分擅长穿越。我们要改变本地力场才有可能阻断它们的穿越行动,但是这同样很难,需要耗费大量的魔法力量,还要分掉一部分本该用来作战的人手。” 罗奇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说道,“它们非常擅长穿越,也许是因为它们的自然生存方式就是依靠穿越空间来移动位置。” “我不知道,那也不重要不是吗?”文琳说道。 “对于未来要开宠物店的人来说就很重要。我可不想每天早上起来,都发现自己丢了货物。”罗奇随口说道。 文琳不解地望着他,这一打岔,一时间把刚才要说的话都忘了。第三次袭击就在这时发生了,燕灏突然大喊了一声,向一个方向望了过去。罗奇现在相信燕灏是能较好地操纵空间魔法的战斗法师了,除了杜正一以外,只有他能在怪物出现之前就有所察觉。 “闪开。”杜正一大声说道。 没人想要跟他抢,罗奇焦灼地后退了一步。距离怪物最近的战斗法师跟怪物已经短兵相接,闻言闪向了另一侧,罗奇赞扬他尽职尽责地保持了攻击。 杜正一贴近怪物的速度很快,罗奇已经习惯了他猎豹一般的迅捷,也能轻易观察出他的意图,但这一次他有些迷惑。杜正一贴近怪物立刻躲避开了它的正面攻击,罗奇紧紧地盯着他,可以肯定他还是使用了某种魔法,但那实在不像是攻击魔法,没有任何冲击力,连基本的凝聚冷兵器的魔法都没有。 罗奇忍不住靠近了两步,他看见杜正一灵活地闪身攻击怪物的侧翼。这一招他之前就见过,杜正一几乎是一眼就发觉了怪物的侧翼甲壳存在呼吸缝隙,可是他们都达成了一致,要找准还这么小的弱点攻击,自己还不付出什么代价,那实在太难了。所以这种攻击大部分人执行的时候,都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实际上,杜正一并没有攻击怪物。罗奇看见他停在了怪物侧翼至少一米的位置,这当然已经在怪物的两对巨颚和六条金属爪子的攻击范围内了,但并不是法师的物理攻击距离。杜正一在怪物的一侧使用了什么魔法,罗奇没看到任何闪眼的效果,杜正一就已经翻向了怪物的另一侧,配合他作战的战斗法师敏捷地将位置留给他,自己承担了在怪物面前的正面攻击。杜正一同样在怪物的这一侧也使用了魔法。 罗奇实在忍不住了,冲过去仔细观察,杜正一已经在退后了,步步退后直到他面前。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事发生,罗奇却突然发现怪物肋下的黑色盔甲似乎变得更加闪亮。“哥,哥,你冲过去是给它做保养了?你还给它上油了?你是怕它上锈吗?” 他的话突然顿住,不用杜正一回答了,半昆虫半兽类的异形怪物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罗奇想到了生物窒息的情景,它似乎十分痛苦。 “你用了什么?”文琳激动地大声问道。 “油脂,”杜正一言简意赅地说道,“所有人注意,使用初级照明魔法的前半部分,在他们肋下的呼吸膜上浇灌油脂,油膜会阻隔它们呼吸。”罗奇恍然大悟,杜正一这个报复心理爆强的人,对方增加了他们的呼吸难度,他转眼就想到了同样的切入点。就在这时杜正一拽了他一把,带着他躲开了一块飞来的石块,罗奇回过神来才看到怪物痛苦挣扎的把地里的石块都刨飞了出来。 “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不机灵。”杜正一推搡了他一把。 罗奇不以为耻,指着通灵法师大叫起来,“抓紧机会,攻击他!” 战场形式,就此陡然逆转。 第一百零一章 消失的通灵师 罗奇从心底里认为杜正一是个战场天才,能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轰掉一颗行星的不叫天才,能用灯油灭掉怪物,使用极低成本换取巨大胜利的才是战场天才。他美滋滋地看着战斗法师们把杜正一的方式贯彻到底,一想到背后做计划的人现在会气成什么样子,他就想笑。 就是可惜他没能笑得太久。 一轮三只怪物出现,战斗法师用杜正一的方式取得了胜利,三个法师对付一只怪物,攻守兼备,配合的天衣无缝。用魔法产生油脂,再把油脂喷涂到怪物的侧翼薄膜处,对这些法师来说实在不能算难。通灵师远远地在后面掠阵,罗奇更想要攻击这些法师,但是他们十分谨慎,虽然损失了怪物,却很难拿他们怎么样。在看到自己的战斗宠物都注定完蛋以后,自有一只怪物和它的主人出现在战场的大后方,把他们的法师同伴带走。 但是当他们再一次出现的时候,罗奇惊的说不出话来。第一眼望过去罗奇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是他感觉到身边的战斗法师也都有点窒息的反应,当然除了杜正一。这些事都不能引起杜正一的反应,他平静地看着前方成群的怪物,就像盯着一群藏羚羊。 罗奇暴躁地骂了一句话,烦的不能再烦。 “镇定。”杜正一在他旁边说道。 “我很镇定。”罗奇气急败坏地说,“但你能受得了吗?你能受得了吗?这就是犯规!我还以为刚才那个办法就够了。” “冷静。”杜正一平静地说道,“谁也不能一招就占上风,此消彼长,互相较量,不仅仅比能力,还要比韧性,一旦开战不到最后谁都不能放松。” “嗷。”罗奇暴怒地说,假装自己接受了杜正一的教育。 “沉住气,不要烦躁。”杜正一说完又问道,“你是不是缺氧了?” 罗奇自我感觉还行,燕灏却在他后面插了一句,“罗奇你还行?我可是有点缺氧了,我快跑不动了。” 杜正一点点头,“罗奇一直没动,应该还好。你们刚才都参战过,一旦剧烈活动氧气消耗量就会加大。” “现在怎么办?它们超过二十只了,比我们的人数还多。”燕灏焦虑地问道,因为缺氧已经有些气喘了。 “据我数来,你们至少每个人会分15只。”罗奇急促地说道,“这种情况下想要接近它们的侧翼肯定会受伤,也许还根本没法成功。” 文琳叹了口气,在她还没开始说话之前,罗奇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转头严厉地盯着她。她忧患的目光却全落在了不远处的怪物身上,没看到罗奇的脸色,“我们必须用空间扭曲魔法了,就是现在了。” 罗奇盯着她,“哦,你能肯定这就是对方全部家底了吗?谁知道他们的总数到底是多少?” “我们差不多能判断出来刚才他们是打算车轮战,结果遇到挫折,只好改变打法。”文琳说道,“再说,除了这么做,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谁知道这场风暴带了的低氧会持续多长时间?” 罗奇烦到不能再烦,张嘴刚要说话,杜正一突然打断了他们,“罗奇,为什么这次会没有通灵师?” “什么?”罗奇没反应过来,“怎么没有通灵师?”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道,“通灵师在哪?” “他们就在……”罗奇转头望向怪物,它们在距离这里几百米远的地方,山坡下的谷底里,几乎就是昨晚他们休息的地方。怪物焦躁地原地踢踏着,就像一支整装待发的军队中的军马。但是,这只军队没有指挥官。 罗奇呆住了,这不对劲,他一直没有注意到人不在,是因为他一直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在他的另一重视域里,他们真实存在着。 罗奇稳了稳心神,又感受了一遍才肯定地说道,“通灵师就在那里。” 杜正一相信了他的判断,“不过我们看不见他们……” 刘子予拉着关歆月向罗奇这边挪过来,感兴趣地问道,“是……隐身吗?” 罗奇张了张嘴,紧张之下他有些混乱,身后另外一个人回答了刘子予的问题,“不是隐身。” 罗奇吃了一惊,回头看到说话的人是乌苏。 “你说什么?”罗奇看着他,把怪物都抛在了脑后,“你知道什么是隐身?” 乌苏看了他一眼,“如果能够隐身,刚才就不用冒险露面了。” 罗奇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他说的有道理,但却不是他的真正答案。 “来不及说别的了,攻击要开始了。”杜正一拉了罗奇一把,坡下的怪物开始了一致的反应,像是攻击的前兆。 燕灏的注意力一直就全在备战上,“怎么办,肉搏战我最多能坚持十分钟,之后肯定会迟缓。” 罗奇没有去想着这个,他的脑子还转在通灵师的身上,他能感觉到他们,他们就在那里,可是他却看不见他们。如果不考虑他们隐身了……就像乌苏说的,隐身其实是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而且假如真的是隐身,那他也没办法,没人知道怎么应付那种棘手的情况。 所以唯一有价值的思考方向,就是他们就在那个空旷的山谷中,但他们却无人能够看得见。空旷的山谷……罗奇突然明白了过来,他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是眼下他没有加大自己的意念能力,所以没能分清层次…… “哥,”罗奇叫道,干脆地说,“他们在地底下,通灵师在地底下!” “地下?”杜正一愣了一下,突然若有所得,“这可有意思了。” “有什么意思?”罗奇狐疑地问道,他隐约猜测自己跟杜正一想到一起去了。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的话,淡淡地总了个总结。“我来处理掉它们。” 罗奇大吃一惊,被杜正一的轻描淡写吓了一跳。 “我刚好想到了一个小魔法。”杜正一说道,看了罗奇一眼。 “是吗?”罗奇的回应算得上相当阴阳怪气了,“那么小的魔法不如让小的代劳如何?” 这下连燕灏这个实在人都忍不住转头看了罗奇一眼,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更让他这个老实人崩溃的是,他发现杜正一竟然讨好地笑了一下,面色竟好似有些尴尬,仿佛做了亏心事。而那个小不点罗奇此刻仿佛身高两米八,陡然压住了战神的气势。 “教教我这个小魔法呗。”罗奇干巴巴地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旧世界 传送结束。 罗奇不能说自己没见识过这个,高地法师的基地就是在始祖法师的遗迹上改建的,更何况罗奇自己还掉进了始祖法师的坟里。但那些被传送进门的经历都不能跟眼前这一次相比,他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感觉,他们出现在一条笔直平坦的路上,微弱的光线能为法师的眼睛照亮前路,有一些柔和低频的声音轻柔地在他们听觉的边际回响,他一时有些恍惚。 不过,教主替他描述了这种感觉,“比晚风更清凉,比月光更皎洁,我从未体会过这种神圣的感觉。”他虔诚地仰望着远处模糊的一道拱门,微弱的光线从那里流转,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真正魔法时代的产物,巨人的殿堂,这是我们的故乡,还有比这里更神圣的地方吗?” “但凡突然穿越到比原先的环境低五摄氏度的任何地方,人都会有这种神圣的感觉。”一个又凉又懒的声音打断了教主引领的赞美诗。 罗奇惊讶地转头看向突然发言的杜正一,后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也正在评估着周围的环境。他忍不住咧嘴笑,杜正一是所有人里距离始祖法师血统最近的人,没人比他在这里更有资格发言,他都这么说了,赵教主圣洁的领悟被崩了回去,情绪急转直下,勉强还算明智地没有立即开口。 小丑鱼转过身来,却莫名其妙对上了罗奇,生硬地问道,“你觉得很好笑吗?” 罗奇略吃了一惊,不过不吃他这一套,笑了笑说道,“鱼叔,行了。你们老大在的时候,你的身份都是激进的老二吗?” “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个敢说,一个敢笑。”小丑鱼冷冰冰地说,“你维系唯一的友情的方式就是靠捧臭脚吗?” 罗奇被怼的一阵真切的不舒服,“要不你把混沌面具摘下来,看不见你的神情,我实在拿不准该怎么捧你。” 杜正一蹙了蹙眉,只不过实在欠过小丑鱼一个人情,在小丑鱼面前他总是保持缄默。 这边气势弱了下去了,赵教主总算找回一点面子,顺势下了台阶,赶紧摆摆手要他们不要互相挤兑了。他这一趟明显目标明确,不想多生事端。 恰在此时空间传来一阵轻微的魔法震荡,他们中间又闪现了更多的人,几个人连忙向四周散开,将传送点的位置让给后面跟来的人。罗奇粗略地看了一眼,他们这一队所有人都跟了进来,甚至包括了周睿思和关歆月。关歆月紧紧挂在刘子予的身上,一出现就重重地打了个哆嗦,喘息陡然粗重了起来,更紧地抓着刘子予的胳膊。 刘子予感觉到了这里环境中微妙的基调,惊讶地抬起头感受着,被关歆月摇晃了两下胳膊才问道,“怎么啦?” “这里为什么这么安静,我要吐了。”她不舒服地环顾着四周,罗奇看见了她的瞳孔,在魔法的世界里暗淡的像两块石头。他明白了过来,她看不见这里的光,在这里她几乎是个瞎子。 “什么?”刘子予迷惑地问,有些舍不得从凝神感受周围的状态中被拽出来。 “你们多说话好吗?多动一动好吗?”关歆月不安地说道,“除了你们的声音,这里……这里静的就像……就像宇宙……” 罗奇明白了过来,这里隔绝了所有人类听觉范围内的声音,对人类来说这里接近人造的真空效果,绝对的寂静会让人体很难受。更让他不舒服的是,赵教主看了过来,他的眼睛一亮。 “啊,对,你们还带了一个人类。” 关歆月敏感地望向他,让罗奇难受的是,她可能根本就看不清他,他就像她世界中的一个魔鬼。不过,他本来就是她的生活中的那个看不见的魔鬼。 赵教主向她惋惜地笑了,怜悯地说道,“真可惜,人类看不见,也听不见。这里有抚慰人心的声音,也有皎洁的月光,可惜人类的耳朵和眼睛都无法捕捉到。种族和种族之间总是有些先天的差异,我真希望你也能看到我的族人们能听到和能看到的世界。” 罗奇想起这场景特别眼熟,就像人类在对宠物说“聪明的小猫咪,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关歆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开头不去看他。罗奇也静静地收回了目光,突然一阵若有似无的风又一次穿过这条巨型走廊,他抬起头正巧看到杜正一的目光被某个连他也看不见的东西吸引了。沉睡的墓穴就在这一刻被启动,仿佛看不见的生气顺着杜正一的感应生发而出,吹拂遍整条墓道,悦耳的风鸣响起。关歆月就在这时尖叫了一声,就像先天聋儿第一次接上耳蜗,第一次听到声音,百分百会被吓的尖叫。 这里的声音突然丰富起来,像是建筑物也能从沉睡中突然醒来,声音扩展到了人类的耳朵也能听见的范围。关歆月不能听见所有的声音,但这里对她来说不再是死寂之地。 巨型走廊两旁的墙壁上光华璀璨,无数光线变化着曼妙的曲线在墙壁上流过,在他们的两旁向前奔涌而去,汇集在前路的拱门之下,像是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光明也点亮了关歆月的眼睛,她惊讶地看着四周,但不及赵教主受到的冲击那么巨大。他的双手合十抵在鼻尖,一双眼纯洁如孩童,仰望着四周飞舞的光线,他的眼睛湿润了。 罗奇不想嘲讽他,那些光线流动犹如液体的漩涡,它们以形体叙述着乐声。人类为星云做的染色也没有这样瑰丽,它们超越了人类能够分辨的颜色,它们以精妙的形体变幻在另一个维度里,解构着此刻复杂的音乐。这些声音,或者就承认它是音乐,在关歆月的耳朵里听起来会有大段的空白,就像功能有限的喇叭无法完全输出人类复杂的交响乐。这些变幻的颜色在关歆月的眼中也是单调的颜色,无法形成完整的涌动的形体。 罗奇突然明白,这才是法师的艺术,如果法师也能创造艺术,它们就该是如此的。他第一次觉得人类创造的艺术的确是不适合自己的,他也是第一次被自己的世界深深打动,他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零八章 意念法师的局限 无人说话,寂静而又宏大的音乐自时间的深处奔涌而出,细琢的段落在苍茫浩瀚中奔涌,精巧的结构镶嵌在宏大的表达之中。墙壁上仿佛流动的雕塑,配合着时间的艺术,自他们的身旁奔流而去。本来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人来倾听和欣赏,赵教主被感染的情绪强烈地刺激着罗奇的意识,就像个呱噪的蹦迪选手,硬是把他从被震撼的状态里轰了出来。 也许所有政治人物、领袖,都自有浪漫主义的一面,若非如此实在不足以鼓动人心,引领众人。从这个角度上来,前教主虽然是突然撒手人寰的,但是选择的这个接班人,倒也不能说不对。相对而言,罗奇就不得不感慨一下杜正一了,他的情绪严格地克制在他自己的可控范围里,想要让杜正一失控,哪怕是上古的艺术家也不行。 但是,在这被艺术蛊惑了的心灵中,罗奇忍不住注意到了小丑鱼。杜正一只是以低频的方式回应着艺术的力量,小丑鱼的情绪却只有一片空白,他的心早就是一片笼罩着死亡色泽的贫瘠之地,罗奇也不止一次从他的心口嗅到死亡的味道。 他同样感觉到了罗奇的窥探,猛地关紧了他的意识之门,将罗奇完全关在门外。 罗奇不以为耻,被人赠送了一个不可回溯的片段意识,片段的意识像是条湿冷的蛇贴着罗奇的耳朵,揶揄道,“趁着你的太阳还没落山,好好享受这片刻美好的夕阳。”罗奇揉了揉耳朵,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小丑鱼比他还擅长怎么恶心人。 “怎么了?”杜正一问道。 “没怎么,欢迎音乐什么时候结束?”罗奇随口问道。 “音乐让你恶心?”杜正一疑惑地问道,随着他的问话,乐音戛然而止。 罗奇惊讶地抬起头环顾着周围,四壁涌动的光影浮雕也消失了,光线比刚才明亮了一些也变得稳定,变成了日常照明的模式。代替光影出现在墙壁上的是真正的浮雕,有规律的装饰花纹在墙壁上均匀的交织着。 “怎么回事?”赵教主遗憾地问道,神色迷茫,像是还沉浸在艺术之中不愿意醒来。 罗奇困惑地说了一句,“因为我说了结束?”他想了想,试探地说道,“开始?重启?循环?” 无人应答。 “行了罗法师。”赵教主一笑,“你在人类的世界里陷的太深了,这里没有siri助手。”“真够傻的。”小丑鱼低声说道,“你就不能在心里想想吗?一定要当众试一试?远古法师的遗迹怎么可能听得懂今年的汉语?”罗奇遭到了当头一棒,心里怀疑小丑鱼今天特别针对自己。 小丑鱼确实就是特别针对他,因为小丑鱼接着又说道,“再说这里为什么回应你?你是谁?你怎么这么自负?如果这里要回应,也只会回应杜正一,是什么让你觉得远古法师能预料到你这个无名后代会站在这里,特意设计应对你的魔法协议?” 罗奇是真想撅嘴。 怎么回事,一般站在这样的地方怼别人的一直都是他罗奇啊,今天竟然被人抢了地位。他恼火地揣测是不是意念法师就是自带烦人属性。因为经常能看到人的内心,所以特别愤世嫉俗,看谁都不顺眼? 恰在此时,让罗奇警觉的似有似无的风又吹了过来。他舍弃了跟小丑鱼抬杠的机会,猛地回过头,瞪视着黑洞洞的拱门,那里不知何时已然开启。 “走。”杜正一低声说,抓住了罗奇的手腕,把他拎到自己能控制的范围。罗奇刚好来得及感受到小丑鱼意识无法克制的抽动,如果还原到面部表情,那应该是一个呲牙咧嘴。他琢磨着小丑鱼,下意识地伸出手,杜正一连看都没看就说道,“不要碰那个裂口。” 罗奇悻悻地缩回手,拱门上有一道很难发现的裂口,不知是什么曾经攻击了金属拱门,把它像木块一样撕裂了。他还以为只有自己看见了。 “我还以为你们家制造武器的材料是宇宙间最硬的金属。”罗奇说道。 小丑鱼在他身后接口说道,“我还以为你这么大了,早就戒奶了不看漫画电影。你是不是一直在想他是金刚狼,手持艾德曼金属?” 罗奇强行克制着想要干死他的冲动,更让他生气的是他仔细一想,他跟小丑鱼属性相同,他就算想要攻击小丑鱼,大概率是赢不了,再往多里想他们之间恩怨纠葛,甚至很难说得清楚。杜正一更是拽着他的手腕,让他想干别的也施展不开,硬被拎进了一间六边形的大厅。 他放弃地吹了一声口哨,“唷,这里可有点像学校的教师办公楼里的大厅,蜂巢设计也是一种复古吗?等等,如果这里真的都是蜂巢形式,到底有多少房间,我们到底能发现什么?像一窝蜜蜂那么多的封印兽吗?” 跟进来的战斗法师闻言打了个冷战,那人站在文琳身边,文琳笑着低声说了一句,“真乌鸦嘴。” “重要的是,如果结构真的有那么复杂,我们也不知道该向哪里走啊。”罗奇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希望能看到什么导航的痕迹,但音乐和浮雕没有再出现,照明如常。墙壁上的装饰线条变得更加简洁,带着史前文明的诡奇与极致的优雅。 大厅里空空荡荡,六道拱门通向六个方向,进来的生门在他们身后,前方只有一张高及腰部的小桌。 “那是什么?”罗奇向杜正一问道,“迎宾台吗?” “也许是演讲台。”燕灏从后面跟了上来,瞥了赵教主一眼。 罗奇差一点就笑了出来,赵教主的法器似乎天然就应该是演讲台。他遮掩了一下,顺势向赵教主问道,“门钥匙已经给您打开门了,劳驾输入启动密码?” “什么密码?”赵教主反问道,他注视着罗奇的眼睛。 罗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反问,但转念一想,他自己似乎也并不确定密码到底开启的是什么。他的脑子转的很快,顺势说道,“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不正常不是吗?你应该有什么能让这里恢复原貌的咒语不是吗?至少能把隐藏的东西叫出来?” 赵教主的脸上掠过一丝细微的恼火和烦躁,罗奇心里一沉,赵教主他没料到这里什么都没有!而他……他罗奇小机灵鬼,居然……居然上了一个沙雕的船! 事情是这样的,在门外的时候,他确信赵教主没有撒谎,所以倾向于跟来看看。但是现在他明白过来,赵教主是没撒谎,因为他确信门后就有他要找的一切,他全然地虔诚信仰着始祖法师的无边法力。 罗奇简直难以置信。你看,这就是意念法师的局限,他们能轻易发现对方是不是在说谎,但要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沙雕,这只能靠人生经验一步一步修炼。 第一百零九章 前台 罗奇什么也没说,趁着杜正一直入主题去查看屋里唯一的一件家具的机会,暂时恢复了行动自由,在六边形的大厅里转悠了起来。其实也许教主并不算什么,小丑鱼倒是有可能掌握着更多信息的家伙,教主这种职业搞不好本来就都是吉祥物。 他没有直接观察小丑鱼,他的一丝意识靠近了关歆月,关歆月并不知情,她的下意识对待他比从前冷了很多,但女性温柔的意识仍旧没有完全排斥他。他谨慎地提取了关歆月的视角,果不其然她一直在盯着小丑鱼看,他用关歆月的眼睛打量着小丑鱼的一举一动。 小丑鱼像一座雕像一样立在房间的中央,比赵教主更沉得住气。 罗奇一面留意着他,自己缓缓走到墙边,伸手在墙壁上敲了敲,手指伸进了墙壁上的纹路。他没有摸到一丝灰尘,他的手指顺着几何流云一般的装饰纹路划过,突然顿了顿。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鞋上粘着外面踩进来的泥土,鞋边上深褐色的污迹像是血迹。 他抬起了脚,在墙角的纹路上用力蹭着鞋底,将鞋底混合着血液的污泥刮擦在精美的纹路里。有几个意识都指向了他,充满了惊愕和责备。那是当然的,他现在简直像个小明星,走到哪都会有法师的目光明里暗里地追逐着他,他干这种事怎么可能不被人发觉。他真怀念过去自己是个社交透明体时的日子。 一阵若有似无的风吹过,罗奇倒退了一步,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浮雕上无角的小蛇相互穿插,在这阵风中仿佛成了真,隐约化身为蠕动的虫蛇,顺着浮雕的纹路爬行。罗奇的心口厌恶地翻腾,心慌意乱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步。几条纹路都蠕动了起来,向着被他弄脏的区域集中,他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一时间整面墙所有的纹路在他的眼前都晃动着,如同水波涟漪一般扩散,他如临深渊一般眩晕了起来。 一只手捏在他的肩上,他慌忙回头,“啊,哥……” 杜正一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一只手捏在他的肩头,又用力地捏了捏。罗奇疼的吐了口气,倒是清醒冷静了过来,闭上了嘴。杜正一看见了正在吞噬血迹污泥的虫子,脸色冷淡的没跟平日看见一窝蚂蚁有什么区别。罗奇突然想到,这不是杜正一次在这样的地方看到这样的虫子。 “没事。”他平淡地说。 没事是什么意思?是说虫子不会变的更多?虫子不会对污迹之外的东西感兴趣?虫子不会吃人?是说就算罗奇再有更多的探索发现,也无伤大雅?罗奇惊讶地想到,以杜正一的控制欲,他只要跑偏一点有脱轨的可能,杜正一都暴躁的很。现在的情况却像是回到了杜正一家——你尽管搞破坏,控制不了算我白当家? 罗奇怔怔地回过头去,顺着纹路蠕动的虫子陆续钻回了他们冒出来的地方,浮雕的阴影中有难以发现的孔洞,虫子千百年生存在墙壁里,兢兢业业地当着清道夫。这里整洁如新的缘故就在这些设计好的虫子身上?每一次罗奇能感觉到的风也不是风,那是某种能量场启动后带来的静电。当杜正一回应某种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东西时,当这里开启欢迎仪式的时候,当这里为他们开启大门的时候,当这里需要清洁的时候,魔法都在渐次启动,整座遗迹仿佛在缓慢地苏醒。 罗奇有种一厢情愿的猜想,也许杜正一守卫的孤山并不在琼林附近,也许是这里?又或者孤山只是虚指?所有这样的地方都是他的区域?让他芒刺在背的是,透过关歆月的眼睛,他看见小丑鱼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无声地盯着他们的脊背。他也看到了爬行的虫子,更重要的是,他就是那个若干年前走进过杜正一的领地的人,他对这里的了解胜过除杜正一之外的所有人。 如果这里是个谜,知道谜底的人是杜正一和小丑鱼。 隐藏发现毫无意义,罗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干脆喊小丑鱼过来一起看看,或者直截了当地问他能不能拎条虫子出来。 小丑鱼发出了一声轻笑,虽然不可能,罗奇还是疑神疑鬼,仿佛小丑鱼有时候能清楚地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虽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人,但却是个极端没谱的人,这都被人摸透了心思,委实有些屈辱。 “杜正一。”小丑鱼在身后叫道。 罗奇先回过身去,像个急躁的猴子一样跳回身去,不痛快地盯着小丑鱼。他有种模糊的预感,他们谁都没法站上小丑鱼的上风口。 “用不着遮掩了?”小丑鱼尖刻地说道,语调总是带着愤世嫉俗的酸涩,罗奇每次听到都觉得自己胃酸过头,想要在他面前表演一下干呕。但是小丑鱼接着清晰地说道,“你刚才就发现自己也能够开启这里了,是?打开这里,你真的要放弃聆听始祖法师遗言的机会吗?不打开这里,也就没有这里的导览,我们倒是可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寻找下去,但那么做没意义不是吗?这么多参差不齐的法师进入这里,保不准哪个就误入歧途闯了祸,还是给你自己少找点麻烦?” 罗奇初步认为他最后一句是在骂自己,如果不是前几句让他太震惊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可能打不过小丑鱼,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施展过激行动了。一旦认识到自己还挺厉害的,再吃瘪的时候心态实在很难平衡到以前的状态,不能冲上去抽他丫的实在难受。杜正一就令他佩服,他发现杜正一的情绪很平静,如果换个地点对象杜正一早就不爽的很了。 杜正一沉默了几秒,罗奇认为这只是他在思考,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笔直地走到了那张讲台一样的桌子上。现在罗奇意识到那里确实是这里的“前台”,或者说,更像这里的控制台。 没有回击,没有废话,杜正一的右手贴在了台面上。罗奇瞥到赵教主脸上的满意和兴奋,转瞬之间,魔法的能量丰沛地流转在这间屋子里,一道耀眼的光芒凝聚在杜正一的对面,有几个法师兴奋地叫了出来。罗奇对他们嗤之以鼻,但是随着那道光形成了人形,渐渐形成一个女性的形态,所有法师都屏息膜拜她梦幻般的优雅与美丽之时——罗奇大叫了出来。 “艹!”罗奇伸出手指着她的倩影,说不出其他话来。 小丑鱼了然地说,“看你的熊样,我就可以肯定她是谁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先祖的馈赠(2) 交错的魔法能量在空中划过绝杀的轨迹,像流星划过罗奇头顶,他抬起眼睛望着始祖锻造的苍穹。战斗法师们的杀戮魔法毁掉了天花板上的艺术,碎裂在残片在魔法的力量下像行星的碎片漂浮在宇宙中。 赵教主心疼的大喘气,仿佛一群野猫混进了他的祖宅,砸了他的古董花瓶,毁了他的祖产。“大法师们,可否下手巧妙一些?魔法是一门艺术,你们理应是艺术家,不是来这里砸墙的大锤拆迁队。” 罗奇说道,“赵老大,如果那是你们带来的宠物,你倒是提前说啊。” 赵教主向上送了一团冷火,让火团稳定地上升,火光照亮了穹顶中央的黑洞,穹顶的艺术作品遭到了无法挽回的破坏。“什么?” “不是你们带进来的吗?”罗奇问道。他看向了小丑鱼,他也在查看头顶的情况。 赵教主摇了摇头,“我是诚心来找你们交朋友的,不妨说句交底的话,拉开距离打你们个伏击容易,想要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埋伏,我自认为没有那个能力。” 这是实话,罗奇也就是随口一问。“赵老大没认出来那个是范尊者的宠物吗?我们在古镇里遇见过一次。” 赵教主吃了一惊,转头看了小丑鱼一眼,神色有些像责怪家里的工人没拴住狗。“你事先知道吗?” 罗奇也看向小丑鱼,隔着模糊的界限他分辨不清小丑鱼的真实模样。小丑鱼沉寂了片刻,冷漠地说道,“第三始祖的神启就在这里,这里有什么都不奇怪。” 罗奇就知道没什么能让他后退。不要说他,就连赵教主都不会后退,他对他要找的东西志在必得。 他看向了杜正一,几个战斗法师正在跟他说话——或者说当着他的面互相说话,杜正一基本不参加一切讨论。 “怎么回事?”罗奇问道,没人回答他,几个战斗法师都忧心忡忡地,说了几个罗奇听不懂的魔法参数。 罗奇提高了一点声音,“要我抽一个人来回答我的问题吗?抽到大奖的人会滔滔不绝地把他是怎么被上一个女朋友甩了的事都说出来。” 战斗法师都闭上了嘴,燕灏讨好地朝罗奇短促地笑了一下,用普通法师也听的懂的话简洁地说道,“就是……没打着,它跑了。” “这都能跑?会不会是已经被你们的饱和式打击彻底消灭了?”罗奇问道。 “那样的话就太干净了。”燕灏说道。 罗奇看了看头顶飘浮的建筑残渣,想象了一下生物的肚肠和血液在空中飘浮的样子,顿觉十分恶心,转头对杜正一说道,“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这附近没有它的家族。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个东西会落单?” 杜正一摇了摇头,他也无法完全确定。 “那你们觉得它是瞬移了吗?”罗奇检查作业一般地问向杜正一身后的战斗法师,“我以前看见它的时候,它可没这个本事。” 燕灏被问的有点紧张,“没有,那个东西没有瞬移。应该没有?是?刚才我没侦测到瞬移魔法的能量。” “上面有管道。”杜正一打断了他的话。 罗奇“哦”了一声,明白了杜正一的意思。 “什么管道?”赵教主惊讶地问道,模样就像被人说家里的房子不够高档。 杜正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房子里总会有管道。” 赵教主的脸色看起来不太舒服,硬吞下了这口气,转头向小丑鱼说道,“清理掉那些东西。” 小丑鱼木然地望着头顶的黑洞,罗奇怀疑在无法探查的外壳之下,他满是不耐。可不管他到底是怎么想到,他开口的声音很柔和顺耳,“也许用屏障临时修补住屋顶就够了,尊者,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第三始祖的遗产。” 在罗奇的右边,杜正一差不多同时开口,罗奇连忙丢开小丑鱼,专心去听杜正一说什么。 “我们继续去干活。这里的封印明显已经解开了,哪怕只是部分解开情况也不容乐观。好的一面是,初生的通灵兽大多有智力缺陷,连外面的野生动物都不如;坏的一面是,谁也不知道封印兽的形式是什么,不要局限在你们以前见过的封印兽种类里。”杜正一向战斗法师作出了任务说明。 有人低声问这伙焚莲者怎么办,杜正一只瞥了一眼赵教主和他身后那些遮挡着面容的大法师。“先处理最棘手的。” “杜法师。”小丑鱼向着他们踱了两步,仿佛是要挡住他们的去路。罗奇还没来得及反应,几乎所有的战斗法师都动了一下,本来平静的魔法力场就像一壶水突然准备开始沸腾。 小丑鱼顿住了脚步,冷笑着念叨了一句,“战斗法师”,语气就像在非洲大草原上感叹一句正在他裤脚上撕打的蜜獾,“平头哥”。 冷不防的,罗奇突然挡在了杜正一和小丑鱼之间。 “罗奇。”小丑鱼低沉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别找茬。”罗奇一笑说道,“我们做不掉你们,你们也做不掉我们,那不如各走各的。我不管你们要找哪个祖宗的遗嘱,也顾不上管,这里的封印出了问题,我们只能顾这头。” 小丑鱼沉默地打量着他。 “诸位等在这里,要等的是杜正一。只要他在这里,这里就会保持开启。”罗奇慢悠悠地说道,“不如我们就分开行动,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其实你们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真的杀死了杜正一,这里恐怕也就要关闭了。所以何必撕破脸呢,赵老大就比你精明体面的多。” 赵教主看了过来,目光在罗奇的脸上略作停留,仍旧保持住了脸上的微笑。“哎,精明谈不上,罗奇也不用这么说。一切为了法师,这本就焚莲者的宗旨,一切手段都为了这唯一的目的。不能杀死杜法师是事实,但要是说我不想跟你们成为朋友和战友,那也未免太过愤世嫉俗了。” 罗奇沉默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走了。” “等一等。”赵教主叫道。 没有等一等,杜正一连动都没有动,一直沉默地站在罗奇身后,后侧一面墙上本来隐形的门此刻轰然洞开,地底的空气涌出,带着一丝不祥的气味。 赵教主吃惊地望向大门后黑漆漆的走廊,怔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不只一个战斗法师也转身望向了祖先留下的深渊,关歆月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向刘子予靠的更近。 站在她们身边的文琳默默地向她们靠近了一步,警惕地望着通向深渊的走廊。 “不好意思。”罗奇面朝着赵教主无动于衷地说道,“我哥开怪开的有点突然。” “行了。”小丑鱼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杜正一,找到第三始祖藏在这里的遗产,你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可能会让法师突破现在魔法的瓶颈。封印之地在那之后,当然会被销毁,被轻易地销毁。” “那就祝你在始祖留下的浩如烟海的信息里找的愉快。”杜正一说道。 “等一等。”赵教主又拦住了他们。 就在罗奇不想再理睬他们,转身打算扬长而去的时候,听见赵教主说道,“我们跟你们一起去。” 罗奇回头朝他不怀好意地一笑,“怎么样?其实我们彼此都信不过对方,那不一起走怎么行?万一我们驾驭着封印兽回来怎么办?来,赵老大,没有永远的敌人,为了共同的胜利,我连你的手都能拉。等到排除完封印的故障,兴许我们就能一起研究祖先的伟大遗产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杜正一拎着脖子押到了前面,推进了战斗法师的中间。门后黑漆漆的走廊在杜正一回过身来的时候,渐次亮起柔和的光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先祖的馈赠(3) 第一百一十四章先祖的馈赠(3) 走廊的照明柔和地启动,逐渐增加亮度到适合法师的眼睛。在法师听觉的边际上有细微的声音响起,对罗奇来说这声音似有还无。不过他知道这条走廊也苏醒了,随着杜正一的脚步,整座远古的法师建筑在缓缓地醒来,轻柔地回应着这里的主人。 主人?罗奇抓住了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据说意念法师从魔法的特征上更像始祖,可是真正启动这里的却是杜正一。只有杜正一,最像始祖法师。 他不禁转头望向杜正一,杜正一立刻就察觉到了,给了他一个脸色。那个脸色他再熟悉不过,可以直译为:你又要搞什么。 罗奇悻悻地转过头去,目光又锁定了赵教主,“赵老大,你跟杜正一算表亲吗?” 赵教主正在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这里的墙壁是金属的,地板也差不多,地板上有一连串隐约的暗纹,随着他们的脚步落下,暗纹如同涟漪荡开在走廊之中。他对罗奇的态度一向不错,他对所有优秀的法师态度都不错,种族中杰出的成员都值得享受一些优待。他一边琢磨着地上的纹路,一边回答了罗奇的问话,“表亲,一表三千里,我是实在不好意思跟杜法师认亲的。” 罗奇笑了起来,“赵老大,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谦虚。” 赵教主笑着看了他一眼,没在意他话里的冒犯,给罗奇这样的天才儿童留了不少童言无忌的容错范围。但凡是个聪明人就不难看得出来罗奇的痒处在哪,他更不会看不出来。“承认杜法师优秀,可算不上谦虚,有自知之明罢了。” 罗奇往他身边凑了凑,“赵老大,那你见过杜正一的家人吗?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亲戚走动?” 焚莲者的几个法师都有些诧异地望着罗奇,小丑鱼大概太厌恶罗奇了,这会决定采取无视的态度,把注意力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他们经过了走廊中的第一个房间,房门是显性的,房门也没有锁,门后只有空荡荡的一间房子。他们略略停了一会,两边的法师都有几个人进去查看,罗奇就站在门口跟焚莲者的首领聊天。 “老实说,我以前根本没想到还有直系的杜氏子孙。”赵教主瞥了一眼杜正一,跟罗奇继续说道,“杜氏最近一次反叛琼林之后,我以为就没有小辈的子孙了。但是琼林一贯就是如此,说句不好听的,无意冒犯,比方说琼林表面上说着要消灭封印兽,却在琼林里偷偷摸摸地养着,凡是能保持住自己的战略优势的力量,怎么可能舍得不用。表面上说杜氏是叛徒,可是暗地里恐怕还是改名换姓,留下一些子孙。罗奇,倒是你没有问过你那个不爱说话的朋友,他怎么一点都不恨琼林的灭族之仇?能做到这一点的,怕是需要意念法师的大手?” 罗奇看了看面色如常的杜正一,又转头来对赵教主说道,“你瞧,分明是挑拨离间,但你说的这么直接,我们反倒不好跟你对骂了。” 赵教主被逗的笑了出来,顺着罗奇说道,“这不叫挑拨离间,这叫真理越辩越明。有什么不能拿出来说的呢?琼林把事都做在前头来,难道不许我们说一说?” “说的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是琼林自己有缝。”罗奇说道。 “我可不是苍蝇。”赵教主笑了笑,不怎么在意地说道,“你现在课程进度如何?能不能做到让人明知是被你在脑子里动了手脚,逻辑上明明知道跟你是杀父杀母的仇人,却偏偏会对你心生好感?” 罗奇黑亮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咧嘴一笑,“焚莲者是靠辩论真理让杜氏背叛琼林,站在你们这一边的吗?” “那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杆秤啊,兄弟。杜氏是始祖法师真正的后代,究竟谁才是被人背叛的人呢?这真的很难说清。”赵教主说道。 在他们的身后,关歆月对刘子予说道,“哦,我听明白了,就好比明星和粉圈,搞到最后粉圈都觉得自己才是根本,外人和正主都是背叛者。始祖和杜家就像明星,琼林和焚莲者都在争谁才是真正的粉丝,谁才有资格算官方后援会。” 刘子予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同时低下头去闷笑了起来。 “什么?”赵教主问道,朝着关歆月皱了皱眉头。 “不要紧。”罗奇挥了挥手,“赵老大,你说的有道理。” “也不要这样说,焚莲者,不要只论目的不论手段?焚莲者这几千年干过什么好事吗?” 罗奇回过头去,看着走在两个女孩旁边的女战斗法师,文琳也瞥了他一眼,“罗奇奇,不要跟别人搭话,你家大人都不管你的吗?一来二去我看你就要被人装进去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别觉得对方不是意念法师,蛊惑人心的大手根本不需要魔法。” 罗奇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文琳,他一直对她有些防备,毕竟是范法师一系,范法师跟焚莲者又有些不清不楚。她身边那个迟宇正在偷偷拉她,她没理迟宇,倒是警告地看了一眼杜正一,大概是希望杜正一立刻马上把罗奇的嘴捂上。 杜正一只不过看了他们一眼,神色自若。罗奇得意洋洋地一笑,不管他们说什么,只是动嘴的话,杜正一才不会管,作为朋友这点底还是能交的过去。文琳被他的表情气的“啧”了一声,干脆越过杜正一,“罗奇,你还是说点正经事!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当着杜正一的面聊的下去杜家的事。” 罗奇混不吝地“哼”了一声,“怎么了?你们也可以当着我的面聊我爸啊!那个大叛徒现在就不知道躲在哪里呢!谁还没点奇怪的亲戚!就那么不经说呀!” 文琳被气的一怔,连赵教主都愣了一下。倒是一旁的乌苏实在忍不住大笑,赵教主这才留意了他,“刚才还没有问过乌苏法师,巫山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态度?” 乌苏摊开两只手,“赵尊者知道巫山的立场几千年都没有变过,我只是来看看。对封印兽的处置,琼林自有定论,有战斗法师负责执行。至于先祖留下的遗产,不管那是什么,巫山都不会产生兴趣。” “说到先祖的遗产,那位先祖在创世神话里一直就是背叛者,不管哪一个版本的创世神话里提到她时,差不多都是这么个定位。”文琳说道,“怪不得焚莲者愿意追随,仔细想想是有些志同道合。只不过那样一个危险的始祖,不管她留下的神启是什么,有多大作用,危险性一定非常高。赵老大,我们话说在前面,我们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别真搞出那种寓言故事桥段,真放出什么瓶子里的妖怪。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丢那个人。不要过些年琼林说起这个丢人事的时候,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罗奇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她说的都在理,可是他却忍不住笑。 “罗奇奇,你笑什么?”文琳问道。 “我在想,你说的对。” “那你笑什么?”文琳又问道。 “我笑是因为,明明知道前面是深渊,可是人有的时候就是只能向着深渊滑进去。不管是智者还是勇士,从来没人能阻住这种下落的趋势。”罗奇答道。 “那你的意思……”文琳不知道怎么问下去了。 罗奇一笑,“我也没有办法,我早就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了。” “也不必这么说,伟大的冒险……”赵教主的话突然停住了,所有人都听到一声轻轻的“喀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先祖的馈赠(4)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关歆月是跟随着大部队停下来的,她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刘子予竖起带着水晶指环的食指贴在嘴唇上——噤声。 太好了,又出现了她作为人类无法听见的声音了!世界还是她的世界,却也不再是她的世界,她成了一个半瞎半聋的废物。 她只能询问地看着刘子予,刘子予的手指指向了距离她们只有一步之遥的一扇门。这里已经靠近了走廊的尽头,墙上的纹饰变得更加复杂,走廊在这里转向两个方向延伸。 战斗法师刚刚搜索完这扇门,门后也是一座空房间。她看到刘子予浅淡的眉微微地皱了起来,脸上显出一些困惑。她能理解,战斗法师是法师里最杰出的存在,不应该有他们看不见的魔法痕迹。法师们听见这类声音应该是不太吉利了,人类可能会说他们听到了不属于人间的声音。 但是她倒是没有觉得害怕,危险和古怪经历的太多,一次一次豁出去以后,她的阈值不断提升,就算现在让她跟伏地魔面对面,她可能也不会怎么样,麻了。不管法师们怎么说,她自己发现了一些人类的特质,人没有法师那么敏锐,取而代之的是更胜一筹的耐力。在她看来,法师们都过于机敏了,就像狗类里的牧羊犬,怎么说也是有点神经质。 罗奇,也听见了。他又审时度势地选择了装乖,又乖又怂地贴在杜正一身后。事到如今,关歆月已经能从他细微的身体动作上清晰地观察到他的内心。心灵感应又能怎么样,人类读心并不需要魔法,罗奇怎么想的她总能猜个七七八八。装乖装怂杜正一最吃这一套,她不屑于扮可怜,可是罗奇作为一个爷们却反倒没那个心理负担,就是不要脸。现在遇事罗奇总要犹豫一下,在地狱恶犬和你家小狗之间做个选择,杜正一就像瞎一样,也可能是罗奇最初被发现时那落水狗模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杜正一盯着那扇门,左手在罗奇的肩头按了按,示意他待在原地。关歆月翻了个白眼。罗奇热切地点头,人畜无害,就在杜正一转身向门口走去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像是在严肃地凝神静听,但是他眼睛望向了另一个方向,其他法师都没有看向那里。她有些想法,恐怖片里的场景,只有一个人永远望向另一个方向,望着其他人无法看见的鬼。 她知道罗奇有些问题,但是她也知道,他绝不会承认。 就在这时,她的头突然又疼了起来,像针扎进她的太阳穴。她顾不上会不会发出声音,猛地捂住了脑袋。头疼引起了恶心,她的眼前冒出金花来,这症状折磨了她很久,有几个小时她以为已经好转了,可是这会又重新犯了毛病。 头疼让她有些轻微地痉挛,眼前模糊了起来,看见的景象在她的脑子里仿佛放慢了节拍,细节却在头脑中爆发的更突出。应该是在同一个瞬间,她看见刘子予关心又愧疚地看着她,向她伸出手;她看见淡蓝如月光的光亮下,杜正一打开了那扇门;她看见黑猫从罗奇的衣袋里冒出来,窜了出去,罗奇伸出手去抓猫;透过那扇打开的门,她看见灰色的蜘蛛网黏在门框上,她头痛欲绝地紧紧按住了太阳穴…… “刚才是谁进去检查的?”杜正一问道。 燕灏紧张了起来,他一直想要在杜正一面前表现的好一些,最希望能得到战神的肯定,恨不得事事都一马当先。谁知道还偏偏是他干出了问题,他懊悔的不得了,虽然进去检查的不只他一个,可是最不自在的就是他。“我看见蜘蛛网了,我以为……我以为蜘蛛网本来就是常见的……东西。”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燕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也知道天才的刻薄,杜正一的批评肯定不会好受,更别说他原本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能干出点亮点来。他紧张地盯着杜正一,谁知杜正一什么也没说,转身向房间里走去,房间里的照明陡然增强,照亮房间角落里更多的灰色蜘蛛网。 “刚才的声音看来是蜘蛛在活动?”他连忙说道。杜正一没有回答,缓缓走进房间里,沉默地仔细观察着。“可……可能是捕食?” 杜正一没理会他,但肯定也不会骂他。燕灏松了一口气,突然有人拍了拍他。他回头看见是那个眼睛黑亮的罗奇,手里还抱着黑猫,朝他一笑,他心里就一沉。 罗奇笑笑说道,“始祖法师的封印之地,怎么会有蜘蛛结网啊?你看这里片尘不染的,就算我们带进泥来,都被养在这里的虫子吃掉了。” “确实……”燕灏又紧张了起来。论起来罗奇的年纪应该不大,应该还没有完全成年,生一对猫一样的圆眼睛,又言语顽皮气质柔软,初见让人大觉可亲。更不要说他总能让杜正一自带的恐怖气氛降档,几个战斗法师都从心里往外希望罗奇能一直站在他们周围,他俨然就是个专克瘟神的祥瑞。可是时不时的,当罗奇笔直地望着他的时候,尤其是杜正一背过脸去的时候,他会忽然生出如临深渊的冰冷错觉。但那只是错觉,因为罗奇的黑眼珠稍微一转,属于少年的顽皮笑意就从那张脸上透出来,冰封的紧迫骤然粉碎。“……啊?” “就是说,就算有蜘蛛,也不会是寻常蜘蛛呗。”罗奇说道,笑了出来。就是这个时候!燕灏又一次感觉到,冰封的压抑再一次被一扫而空,少年只是少年,深渊只是幻象。 罗奇抱着猫,转身朝着杜正一奔去了。他的脚步轻快莽撞,在陌生的未知环境中,看的燕灏作为战士的职业特性都跟着闹心起来。果然他看见杜正一伸手把他拽住,不是很痛快地搡了他一下。这景象太不适合战神了,战神就不应该有推搡别人的动作。罗奇侧头看向杜正一,燕灏从后面看见他伸着舌头,一脸挑衅。 就在这一推一搡之间,罗奇抱着猫的胳膊可能是松了一些,他怀里的小黑猫猛地窜了出去,直奔屋角。 燕灏不知怎的也急忙冲进屋去,那只黑猫转瞬之间就跳了回来,嘴里叼了一只足有梭子蟹大小的黑色蜘蛛,看的燕灏一阵恶心。 它甚至长得也有点像螃蟹,背部覆盖着坚硬的壳子。 黑猫把蜘蛛放在地上,突然向它吐了一口。燕灏愣住了,有些担心罗奇的猫中了毒,可接着就看见蜘蛛背部的壳在猫吐出的粘液下如同沾水的纸壳一般变软,接着开始溶解。蜘蛛痉挛般地挣扎着,向一边爬去,黑猫跳起来拦住了它的去处,一爪子把它拔拉到了罗奇的脚边。 罗奇差点就吐了,一脸青色地看着杜正一问道,“它是不是让我吃?” “肯定是。”燕灏惊讶地看到杜正一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儿子打猎回来孝敬你了,别辜负了它的孝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先祖的馈赠(5) 燕灏想过总有一天,这一代的琼林法师们要继续往下写战斗法师的编年史。在这些年份里,绝大部分的段落里都会重复出现杜正一的名字。就算法师们不像人类那样擅长艺术,无法妙笔生花,但只言片语里总还是会保留下大法师们的脾气秉性。 战斗法师编年史在记录的时候,一般会去收录参与者的口述,有很多部分都是对现场的如实描述。后来人隐约会知道杜正一是个怎么样伟大的战斗法师,大约从只言片语里悟出他是一个性格严酷、对他人的错误容忍度极低、自我认知极高的,没有同情心的,没有朋友的,孤僻的天才。只有同样崇尚魔法的原力的,慕强的,同样缺乏细腻感情的战斗法师才会喜爱他。 不过,无所谓,因为战斗法师编年史本来就只有战斗法师才会去读。 在这本书里,罗奇注定也会出现。在可能在这本书这百年章节里最重要的事件中,意念法师罗奇都出入其中。燕灏有种直觉,到时候需要来口述封印之战的人可能会是自己。因为经过这两天的行动,他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最多只能是个二流战斗法师。这种法师刚好拥有垃圾时间,可以被琼林叫去录口供。他相信等上一代老法师们退休以后,琼林,绝没有人敢逼着杜正一录报告。 他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跟琼林说,说了琼林那些一板一眼的记录员又会不会信。 罗奇似乎很怕那只大蜘蛛,要么就是觉得很恶心,总之深吸了一口气,退开了一步。他的黑猫费解地仰头看着他,可能怕他饿死,也不太想看他挑食,殷勤地把半死的蜘蛛又推到罗奇的脚边。蜘蛛毛茸茸的八肢在空中挥舞着,像是蛛丝的粘液从它背部的伤口流出来,蹭到了罗奇的鞋上。 燕灏听到罗奇的嗓子眼发出窒息的细声,蹑手蹑脚地绕开蜘蛛。燕灏多少觉得这是罗奇不停制造奥利奥把所有人都快要吐了的报应,但罪不至此是,何况任何一个战斗法师都希望能让意念大法师欠他点人情,帮他一把是举手之劳。他可以救罗奇一把,但是临要动手的时候,却突然发觉杜正一脸上有忍不住的笑,这太惊悚了,绊住了他救人水火的善念。杜正一不但没有帮罗奇一把,还在罗奇抓他胳膊的时候,把罗奇反方向搡了一把推回蜘蛛身边。 “你妈……” 他惊悚地听见罗奇小声说了一句,那绝对不会是“尼玛”。杜正一的笑意更浓,偏左一步,仿佛打篮球的步伐一般,硬把罗奇再一次挡回蜘蛛旁边。燕灏满头冒汗,在始祖危机四伏的封印之地里,他们的战神正在不动声色地干一些小孩子的事——用他灵活敏锐的战士技术,把罗奇跟蜘蛛困在一起。 他们的世界,未来一百年里最杰出意念大法师的罗奇,一脸怂相。燕灏听见杜正一还在问着意念大法师,“下次还不听话吗?” “大哥,不听话就是你孙子。”意念大法师以气声发着誓。 “你不能直接让你的猫滚蛋吗?你不是能控制它吗?” “你知道猫有多记仇吗?坏人你来做!” 杜正一回过头来,盯着目瞪口呆的燕灏。燕灏吓的一顿,结果杜正一指了指地上的蜘蛛,“你看不见那里有个蜘蛛?” 你妈…… 燕灏惺惺地一道分解魔法,了无痕迹地消灭了地上的蜘蛛。 “还有上面。”杜正一言简意赅地向他下了命令。 燕灏抬起头惊愕地看见这间六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里,房顶和墙角都出现了蜘蛛网,一眼望去起码看见了十几只蜘蛛。 “我不太能理解你们。”杜正一说道,“你们进来检查的时候,看到这么多不常见的蜘蛛,竟然认为是正常的?现在战斗法师的训练已经这么差了?” 燕灏满脸通红,当时进来调查的是两个战斗法师,两个焚莲者法师。不过那三个刚才都没吭声,只有他自己承认了错误,这会成了他自己受审,当着后面那么多法师和敌对法师的面,他尴尬得不行,匆匆忙忙清理了蜘蛛。 就在这时,罗奇转头朝他笑了笑,可能是对他清理蜘蛛的回报,罗奇十分友善。他那点紧迫的情绪仿佛被一阵暖意融融的春风吹散到世界的尽头。 “他们进来的时候,可能没有这么多蜘蛛。怎么着也不太可能忽视这么多反常的蜘蛛。” 燕灏顿时觉得下了一节台阶,连忙补充道,“是,是的。应该也不是瞬移产生的,此外这里也没有电梯……”他看见罗奇要继续说话,连忙自己停了下来。 “不用想的那么复杂,再说我也绝对相信你们战斗法师对魔法力量有细致入微的监测能力,刚才一定没有任何发生任何魔法。”罗奇说道,他已经抓住了他的猫,那只猫正在他的怀里冲燕灏呲牙咧嘴。“它们看起来像蜘蛛,也有蜘蛛的特性,所以就是蜘蛛。我想,它们可能是刚刚孵化出来的,你们进来的时候它们还没有这么多。你看到它们织网的速度了吗?” “是的。”燕灏连忙说道,“刚才屋里没有这么多蜘蛛网,这些灰色的蜘蛛网太明显了。但这东西是哪里跑出来的?难道封印之地还封印这个?这东西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攻击性啊。” “这可能是……是已经失传的始祖魔法之一啊。”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们回过头去,看见周睿思正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脸害怕又忍不住好奇的神色。“你们平时都不读书吗?” “杜正一肯定读书。”罗奇回答道,“但是他从来不肯跟我们分享这地方的知识。你了解蜘蛛吗?” “我不了解蜘蛛。”周睿思说道,“但是你们应该也没见过这种生物?这种像蜘蛛又不是蜘蛛的东西,应该是始祖法师的原创,跟你的猫一样。” “那他们肯定拿不到版权了。”罗奇说道。 “不是说版权。”周睿思说道。“上古法师的魔法体系,最上层的魔法是时间魔法,空间魔法,意念魔法和生命魔法。” “还有生命魔法吗?”罗奇问道,“等等,时间魔法是什么?” “应该就是现在人类算命的雏形,早就已经是传说中的东西了。”周睿思说道,“关于这个有几篇论文探讨过,关键词是未来的可计算性与计算复杂性,你要听吗?” “不听了,脑袋疼。”罗奇说道,“还是说生命魔法。” “那好。”周睿思说道,“我们还保留的通灵术可以认为是始祖生命魔法的一个不起眼的子集合。始祖法师拥有创造世界,调整生命的魔法,他们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法师,又创造了……啊勤劳的人类,创造了无数种封印兽,从中挑出一些保留了下来。这种蜘蛛,我认为像是一种调整生命的魔法,因为我们都见过外面的蜘蛛,跟它们还是很不一样。除了这种蜘蛛带着护甲外壳,它们的繁殖速度还有织网的速度也比外面的蜘蛛快,应该就是更快的生命节奏。呃,按照我刚才看到的繁殖速度,只要给它们一个小时,就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了。我是说,这里的门又没有封死,这里应该到处都是蜘蛛网才对。呃,燕法师,你看那边墙角又有一窝蜘蛛出来了,应该是孙子辈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燕灏无奈地说道,“难道是杜法师启动了这里吗?封印兽也被启动了生命?” “那怎么可能。”罗奇立刻说道,“我们来到这里不就是因为这里的封印有松动的迹象吗?春天一到,虫子总是会第一波苏醒。” “那这个空房间,实际上是蜘蛛的封印地吗?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啊。”周睿思说道,“缺乏点仪式感。而且确实有点巧,怎么我们走到这里的时候,它恰巧孵化出来。” “不一定是恰巧现在才孵化出来。”罗奇说道,“你说始祖法师会创造一个世界对吗?这些蜘蛛的作用,也许是这个世界的食物。” “食物?”周睿思打了个寒颤,“给谁吃的?” “你猜。”罗奇对他一笑,他又哆嗦了一下。 第624章 先祖的馈赠(14) “怎么回事?”赵教主的笑容消失了,他的面部绷紧,语带责备。 罗奇又一次想到他确实是个领袖。是真正下达命令的人,是对他自己的目标以及他们那伙人负责的人, 答话的人是小丑鱼,他周身笼罩的那团模糊效果连同他声音里的情绪一起抹掉了。罗奇猜不透,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着急。他的声音平稳机械地传递出来,“我没有检测到任何意识。” 罗奇也没有。他上一次感知不到的意识是异形怪物,后来从他亲爹那里榨取来的频道能让他的感知范围覆盖到它们。他可以肯定,起码现在这附近没有一群那玩意,它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意识强大的足以媲美意念大法师。不过异形怪物实在太特别了,琼林把它们当作珍贵的杀手锏,就算是始祖法师也不见得拿得出不同种类具备心灵感应能力的怪物。 杜正一比他们的动作都快,也更果决。就在罗奇琢磨这些念头的时候,他探身过去粗暴地一把拽起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女孩,把关歆月塞进站起来发呆的刘子予怀里。刘子予也许是这些人中最擅长自保的人,且对关歆月最友善。他的另一只手抓住罗奇的胳膊,把他拉离焚莲者们的身边,顺手也推向了刘子予。罗奇顺从他的推搡,但是立刻戏剧性地假模假样地尖叫起来,“我不跟小女孩站一堆!” 即便情况紧急,杜正一皱着眉,还是没忍住脸上滑过一丝微笑。但那丝笑容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面色变的严峻。罗奇也望向了宽阔走廊的深处,事发的毫无征兆,罗奇模糊地猜出了那是什么,早先进来这里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某种可能性。 赵教主低声说道,像是在舌头上粘着这半句问话,“是什么……” 杜正一已经开始交代任务,“不要大意,定位为远距离毁灭目标。禁止用燃烧、爆炸的魔法,注意空气的使用量,我们在密闭的地下,建筑结构未知。”他的目光掠过焚莲者,估算着这些乌合之众能不能达到战斗法师的素质。 虽然准备时间不过几十秒钟,但连罗奇都能靠耳朵识别出来了体积、规模和类型,他怀疑赵教主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可能只是因为这东西绝不在法师们所以为的先祖馈赠目录上,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更难以接受的是,第一个发现者是关歆月。罗奇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像是说人类比猎豹更早听见了异样的声音,如果现在气氛不是这么紧张,他会问问刘子予:你把关歆月刺激变异了吗? 关歆月迷惑地张望着,罗奇已经看到黑色的雾气弥漫了过来,她问道,“是什么?” “好,看来视力没有突变。”罗奇嘀咕了一声,他已经肉眼看清了那团迷雾,“是虫子。” “什么?”关歆月问道。 “什么是什么?”罗奇心不在焉地说,“那……是昆虫。” “什么?”关歆月叫道,“谁会问你生物学分类问题。” “那我不能显摆一下我的人类科学知识储备吗?”罗奇说道,看到关歆月脸色苍白的想要呕吐的神色,他才反应过来。“哦,别怕。你看,总比肉虫强。” “闭嘴!”关歆月恼火地说。 不过关歆月被罗奇分了神,法师下手的速度很快,起码琼林的战斗法师都同时采取了措施,不同的魔法轨迹滑过走廊,她看不清楚也无暇分辨。但她看得到大多数焚莲者都没有动作,赵教主曾经犹豫不决地喊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听清楚,那个时候她正在跟罗奇吵架。可能是赵教主制止了他们,约束了他们的攻击。 并不需要焚莲者出手,琼林的战斗法师消灭正常尺寸的虫子很容易,干的得心应手。不但刘子予和麻将没有动,连乌大法师都不知在什么时候也站到了她们的身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干活。 罗奇还给这个观摩团解释了一下,“虫子这种生物太低等了,完全检测不到意识的存在,意念法师的防御盲区。”他又看向了关歆月,“我希望你刚才不是因为被虫子咬了才昏过去。” 关歆月懒得回答他,她的注意力又一次落在了赵教主的身上,直来直去地问道。“你刚才阻拦你的人了?为什么?你祖先养的蛐蛐儿都是金贵的吗?舍不得吗?” 罗奇敬佩地看了她一眼,又暗暗有些担心。 赵教主脸色不善,但是现在不太想搭理小女孩,他转身走开去查看情况,已经有焚莲者拿了死虫子过来,的确是昆虫的模样,乍看都差不多。 他向身边的小丑鱼问道,“怎么回事?封印兽不都是能够跟法师通灵的吗?” 小丑鱼似乎是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些的确就是虫子,我根本没有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始祖做一切事都自有目的,至少我们应该弄清楚他们保留虫子的用意。你们保存了一些吗?”赵教主问道,他瞥了一眼杜正一,言外之意是不大满足杜正一粗暴的风格。 罗奇犹豫地望向了杜正一,杜正一走了回来,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关歆月。罗奇立刻感觉到一缕来自杜正一的魔法,那魔法细弱游丝,罗奇模糊能辨认出是探测魔法。他突然意识到,杜正一也没有关于虫子的经验,他只不过想找个机会把焚莲者从他们身边分开,他关心的是关歆月。 他看见刘子予突然掖了掖头发,大约是也感觉到了杜正一的动作,下意识地有些紧张。 他看不懂杜正一的魔法是什么,也有些紧张。不过几秒钟,魔法的触须就退了回去,关歆月浑然不知。罗奇感觉到魔法撤了回去,立刻看向杜正一,后者微微摇了摇头。罗奇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没有“看”到任何不正常。 罗奇差点松了一口气,眼下至少说明确实不是焚莲者那几头恶鬼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差点松了一口气,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第626章 先祖的馈赠(16) 127先祖的馈赠(16) 焚莲者聚在一起,举行了一个简短的送葬仪式。在罗奇看来,法师的丧葬仪式跟普通人类差不多,或者说入乡随俗,大部分法师会烧纸,小部分生活在别处的法师会把自己放进河里飘走或者埋在教堂的后面。 但这在焚莲者的看来,恐怕就还是太过食莲了,完全屈服了人类文化。毕竟法师不会信仰上帝,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神。法师也不会真的相信自己会有前世今生,因为如果真的有轮回的话,那么难道法师前世不会魔法,后世也可能不会魔法?法师当然永远只能是法师,在此世出生,在此世消逝,法师只能存在且存在一次。除非,有人能有传说中的船票,登上传说中的那艘船开向彼岸。当肉体消亡的时候,精神继续维持存在……罗奇想到了什么,但是坚定地将这想法遗忘。 焚莲者们有自己的仪式。 他们唱起了一首歌,用法师最古老的语言。如果用那种语言表示命令的话,那就是咒语。现在焚莲者只是唱了一首舒缓遥远的歌,关于海上的远行——他们远离灾难和痛苦前往故乡的田园,那里是最初的伊甸园,是一切希望的开始。 寂静的封印之地像一座空旷的坟墓,哀婉凄怆的歌声带着法师自血缘中继承的力量,丝丝缕缕地渗入这座坟墓,隐隐得到了回应。若有若无的飘渺之间,似乎这座沉睡的建筑低沉地应和着悲歌。开始罗奇以为是幻觉,但直到他看到了墙壁上又一次隐约地闪烁出光芒,光芒圣洁柔和,让他想起了琼林之外的皑皑白雪。他本该对那里有些不好的记忆,但是后来他每每回想起来,却更多地想起自己脱胎换骨的重生。而且那里有杜正一不是吗?杜正一属于那里,琼林的皑皑白雪就像他朋友的一部分,对他而言是这世上一个亲近的所在。 直到焚莲者们唱完歌,罗奇才察觉到他不是唯一一个得到抚慰的人,笼罩在焚莲者身上的绝望味道散去了许多。赵教主终于克制住了情绪,发表了一个对内的演讲,把他那球人重新团了起来。 这没什么,一方面极端信仰者的坚定很难被轻易摧毁。另一方面罗奇想起高地法师,他们甚至能利用植物产生对人的心理影响,那些植物也来自封印之地。 一直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略微用力捏了捏他,杜正一低头对他耳语,“不能肯定这里究竟有没有还活着的灵魂。不要冒险探测,防止主动接触,不要再被人捕获一次,别不知天高地厚。” 说到最后一次,可能又被想起了他一贯的屡教不改,杜正一突然“嘶”了一声,捏在他肩头的那只手直接上了劲,罗奇别捏的哭丧起脸,他肩膀说不定青了。所有人都能在这片刻在封印之地的抚慰下变得轻松,杜正一还能因为旧账跟他火大,他可真是太佩服了。当初他确实不应该疑神疑鬼,这么比较起来,他自己无意中泄露出的那些情绪诱导,根本不可能动摇杜正一的心神。 “你干什么?我什么都没说!”罗奇用口型无声地说,不想打扰焚莲者的悲恸,他们最好多难受一会。 杜正一假笑了一下,给他揉了揉肩膀,继续耳语道,“他们也有意念法师,这张牌让他们先打。” 罗奇被说服了,向杜正一伸了伸大拇指。 “不管是不是残片,我再也不希望你碰到始祖法师的影子。赵老大那个蠢货做梦都想跟始祖法师通灵,那就让他去找自己的灵媒,如果那条鱼愿意帮他的话……”杜正一又在他的肩头捏了一下,这次没有捏疼他,只是告诉他谈话结束。 罗奇望向了跟赵教主貌合神离的小丑鱼,他维持着笼罩在混沌的形体,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参加葬礼。葬礼也在此时进入了尾声,焚莲者设置了一块立方体结界,在结界内施展了一次高能魔法,由赵教主亲自操作,逝者在魔法的风暴中消失,连一滴血一块骨都没有留下。 但是接着赵教主又讲了一些狗屁话,罗奇震惊地听着他是怎么把始祖法师留下来的杀人虫事件,强行扭曲成这些也全是人类的错。 “什么?”罗奇说出了声,“我一直知道法师的逻辑思维能力比较差,但是到了这种程度也完全是歪理邪说了。” “闭嘴。”杜正一镇定地说道,“跟我们没有关系。” “哦。”罗奇缩了回去,在自己人里扫了两眼,硬是把躲在后面的周睿思一把抓了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周睿思向后挣扎着,“什么怎么样?” “你不觉得他说的有问题吗?你不想跟他们辩论吗?”罗奇眼睛亮晶晶地怂恿道。 “不!”周睿思坚持向后躲着,满口胡言地对付道,“我受惊过度,已经不能思考了。” 正巧赵教主此时说到,“……就像以前一样,人类传播的病毒污染了这里。” 罗奇难以置信地转回头去看着赵教主,周睿思就在这时说道,“我没看清楚,不是虫子咬的是病毒感染吗?那我们会感染吗?天呐,太可怕了,就像人类的埃博拉病毒。” “如果会感染我们现在都死了,你不要被别人传染上一知半解的病,人类的埃博拉不会发病这么快。”罗奇忍不住说道。 “闭嘴罗奇。”杜正一说。 但是已经晚了,赵教主面色不善地看了过来,接着就向他们走了过来。周睿思竟然条件发射地后退了一步,“会是胶溶气吗?” “闭嘴,那个词是气溶胶。”罗奇说道,眼睛还盯着赵教主,他也有点控制不住火气了。他原本以为焚莲者只是天生的优越感太盛,再加上喜欢欺凌弱小。可是现在他开始意识到他们只是胆怯,只是恐惧,他们的恐惧和胆怯就跟文盲面对未知世界是一样的。 “始祖法师绝不会屠杀自己的后代,所有被武器化的通灵兽的对象都是法师之外的种族。”赵教主说道。 “罗奇!”杜正一提高了声音。 是的,他们不应该在这里翻脸,他们不占胜算。 罗奇忍住了冲动的话,吞咽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所有被武器化的通灵兽都需要意念法师完成链接,否则的话,只有意念法师才能使用。” 赵教主看着他。 “你是意念法师吗?赵教主?”罗奇说道,“我突然觉得,我们意念法师说不定才更高等。说起来,其实我们有很大的差异,站在我的角度上,普通法师都不是我的同族。也许有一天我变了态,会想要把不如我高级的种族全都捏爆。” 不只一个法师惊悚地盯着他,神色各异。赵教主的神情晦涩难懂,“你这个孩子,还真挺愤世嫉俗。我记得,你身边的挚友就是专门处理高反法师的?孩子,你只是愤世嫉俗,不是高反,对吗?” “对,他是。”罗奇懒洋洋地说,毫不在意地让肩头轻碰在杜正一肩膀上,“他是我的良心。意思是他在这里,我就是一条拴好的小马驹,尥蹶子也只是踢一踢木桩边的小蘑菇。” 他的眼睛盯着赵教主,明亮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漩涡,结果赵教主先撤开了视线。焚莲者首领的神色变得更加阴郁,但是声音更加平静。“我已经承诺过,我们之间起码今天在这里不会再有战争。但我希望你能想起来,没有任何一次法师的灾难不是来自人类。” 罗奇没有出声,一般法师不愿意记录历史,在这一点上反倒是焚莲者出于祖先崇拜很愿意挖掘历史。 “我们能够解决肢体损伤,但是无法解决人类传染给我们的病毒,更不要说人类一直在污染一切,甚至自己动手制造病毒。” 罗奇忍住了没有说虫子咬人并不是病毒传播,法师们可能不懂这个,这样直接地拆赵教主的台就是在彻底撕破脸。“动物传播病毒给人类的时候,他们也不曾想过把动物全部灭绝。他们确实制造病毒,但是他们也会解决病毒。” “好了。”杜正一突然说道,“不要再争论了,不管是什么,现在的情况已经证明了这块封印之地出了问题。按照我们的惯例,一旦封印出了问题,我们就要负责销毁。在我的任务级别上,这件事的优先级高于其他,赵法师,甚至高于处理焚莲者。今天这里确实不会再有战争,而且我相信你也会跟我们继续达成共识——要么销毁封印之地,要么放着让更多法师死在这里。” 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第628章 先祖的馈赠(18) 罗奇看到一个“我不知道”即将习惯性地从赵老大那个年轻的老油条的嘴里而出,但就在最后一刻他停顿了一下,改变了主意,一个成型的新的思考出现在他的脸上。从拒绝到想要合作,从他们身上找点便宜,这个转折陡峭的就像万丈悬崖。在赵老大的意识世界里,这点思维的跳跃不算什么,罗奇模糊感觉到他异常灵敏的思维,以及几乎没有的情绪负担。 “我一直在寻找杜氏残存的点滴痕迹,”他迟缓地开口说道,整个人看起来老实了很多,连罗奇也不能分辨出此刻他卸下精神负担准备说实话的样子究竟是不是真的。“这个工作太难了,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完成的。老实说,是我的前任发现了杜氏可能是琼林秘密的突破点,他的一生都在试图破译杜氏,投入了一生的精力。我之所以能够被选择跟在他身边,并不为别的,只不过因为我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杜氏血脉。” 罗奇厌倦地想到赵老大在不那么膨胀的时候很有魅力,他可以极富感染力,只要他想要,他就能吸引住别人去倾听他的所思所想。赵老大在说话的时候,目光坦率地望着他们,那双眼睛仿佛渴望直达他们的灵魂。但是罗奇知道他对他们的灵魂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这样看着人,只是因为他知道这样会让别人觉得他关心他们。 赵老大的话是对杜正一讲的,眼睛却主要向着罗奇,仿佛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有什么可能产生会心一笑的共鸣。罗奇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把自己不知不觉涌起的既恶心又好奇的情绪压了回去。这条走廊既光秃秃的又很压抑,这地方也不能让他平静,他压在意识深处的各种情绪像成团的蛇,在井盖下的深渊里扭动。 “我们对封印之地的研究最多,也取得了一些进展。”赵老大接着说下去,“我知道每座封印之地都有守护之灵,或者是灵魂的碎片,或者是始祖法师创造的半块灵魂,也侥幸掌握了一些与守护之灵沟通的方式。上次我们在燃烧的山谷里匆匆见过一面,我想你们大概也猜到了我在这这件事上的了解程度。” 罗奇看见杜正一轻微地点了点头,“你不是第一次发现封印之地。” “是的。”赵老大老老实实地承认,“大多数都是空的,而且很危险,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罗奇想到了横死在高地法师神山上的焚莲者前任首领,他就是代价之一。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挑选了这么年轻的助手,为什么他临死的时候助手距离他最近,以及为什么他最终会把权柄交到这位年轻助手的手上。 但是…… “大多数?”杜正一说到。 “确实侥幸遇到过残存的封印之地,但恐怕那些地方在始祖时期都是没有登录在册的,不怎么受重视的地方。看起来在上古时代就已经被荒废了,疏于管理了几千年,仅存的封印兽都是一些人畜无害的小东西。”赵老大向罗奇笑了一下,“比如说罗法师零元购的那只心爱小猫。” “我还以为是琼林流出来的走私货。”罗奇说道。 “琼林确实流出来了一些,不过攻击性都很强,是可以武器化的通灵兽,兽,你们在外面不是已经见过了吗?”赵老大坦然说道,“这里就不一样了,也许这里是除了孤山之外,这个世界上残存的最后一座上古法师的关键性遗迹。” 罗奇望着他,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赵老大和小丑鱼齐聚在这里的原因。这里是一次演练,探索这里能够得到的经验能帮助他们走进孤山深处。哦,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杜正一也必须在这里的原因,他是孤山守卫。 “只要能找到这里的大致位置。”赵老大对杜正一微笑,“我也能感觉到守护之灵的呼唤。” “你说那些法师带领着攻击我们的东西,是琼林流出去的?”杜正一面色不悦地问道。 “杜法师,我们时间紧迫,这些事我们以后大可以找个机会交易。”赵老大说道,杜正一没有打断他,他又继续说了下去,“从我的情报来看,这里是一座重量级的封印之地。我也收到了守护之灵向外广播的魔法讯息,我知道这里封印兽的储量十分惊人,而且保存完好。但跟重要的是,这里的封印马上就快要崩溃了。” 罗奇不觉瞄了一眼杜正一,他知道杜正一是不是也知道的这么详细。杜正一需要刘子予的帮助才能捕捉到魔法讯息,他并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 赵老大又继续说着,“但你看,我的这一点血脉传承,能解读的十分有限。我就说老实话,我只能被动地接受封印之地愿意交给我的信息。我知道封印之地在求救,但也仅限于此。但真正的杜氏,能够主动使用这里的魔法。换句话说,能够命令这里的封印之灵,你的血液传承了这里的权限,我还相信你的头脑也传承了控制这里的魔法。” 罗奇动了一下,小丑鱼向他转了过来,“罗奇,我相信这点驱遣魔法比烧热一壶水的能量损耗还小,并不会把你的朋友怎么样。” 赵老大对他们歉然一笑,仿佛是在为小丑鱼的不客气而抱歉。“杜法师尽可以当着我的面工作,你头脑坚固,我没法拿到你的咒语,更没法让血统变得像你一样纯粹。我偷不走你的魔法,也永远做不到你能做到的事情。” “赵法师。”杜正一终于说道,“你知道我是要毁灭这里的一切?你赶着过来,损兵折将,历尽艰险,难道就是为了看个热闹?” “能够亲眼见到始祖的魔法,这也是我们这些理想主义者的毕生追求。”赵老大淡然地说道。 杜正一注视着他,他一笑,“我还有得可选吗?如果我能早一步,也许这里得的魔法就会比现在稳定。” “等一等。” 罗奇立刻转头去看说话的人,医生在这种场合轻易可不发话。“你怎么了?”他紧张地问麻将。麻将仿佛在努力思考,用的力气之大罗奇简直想帮他一把。“我肩上的担子好像轻了。” “什么?”罗奇绝想不到这个时候麻将居然能跳出来扯淡。但是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认为,一瞬间战斗法师们的气氛有些凝固。“怎么了?” 杜正一低声说道,“医疗缠结,大概是松了几道。” 罗奇心头一紧,“去山顶的人?” 第631章 先祖的馈赠(21) “这里正在使用魔法能量的区域并不多,我们所在的位置算是一个,我假定只有师哥走到的位置才会开启。”刘子予说道,“那么任何正在运作魔法的区域,都是可疑区域。” “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生物吗?”杜正一问道。 “我首先不排查虫子。虽然刚才我们就被虫子袭击了,但是我们进来的时候都看到这里有大量生态链低端的虫子在充当保洁员。” “还可能漏掉人形虫族。”杜正一提醒道。 “是的,没错,我们会漏掉异形,但这里的虫子实在太多了,它们跟虫子的体征又太像了。也许过后我能想到提取其他异形的关键属性,但就现在来说,我们优先排查其他封印兽。”刘子予冷静地说道。 罗奇闻到一股恐慌的臭味,毫不惊讶地发觉又是周睿思,他不得不把自己的意识灵敏度又调的低了一些。知道危险和深切地理清危险完全是两回事,他不怪周睿思吓得六神无主,甚至就连焚莲者里也散发着类似的味道。 “不重要。”杜正一说道,“动作捕捉魔法可以检测异形的动向,如果它们一直蛰伏不动,就由它们去。把动作检测图放在最上面用来预警,除非我们一头撞进那东西的窝里,那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很小。” “那它们会设伏袭击我们吗?”周睿思问道。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罗奇忍不住说道,“据我对它们的观察来说,完全有可能,它们的智商很高。大猩猩都会设伏攻击狒狒,何况它们甚至能跟人无障碍交流。” “那怎么办?”周睿思紧张地问。 罗奇一脸认真地答道,“那就是说,我们很倒霉。” “你说异形能说话?”周睿思紧张地跑偏道。 “是的,它们在跟你正面交锋的时候会先说:缴枪不杀,然后才对你攻击,非常绅士。”罗奇说道 “啥?” 焚莲者的队伍中,一个声音忍无可忍地说道,“我的天呐,我受不了了,你能闭上你的嘴吗?你是不是有什么病?你们其他法师不能让他闭上嘴吗?我们难道就不能快点干正经事吗?” 罗奇转过脖子,越过赵教主只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脸,他的肩膀绷的很紧。不需要越过小丑鱼隔开的屏障,他也能看出他情绪的紧绷。 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杜正一继续说道,“除开异形以外,这里还是有其他生物,把能量图和生命图重合,看一看有没有交汇的点。” “有两个点。”刘子予说道。其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显示图中,压力比刚才更大了一些。 “这个是我们吗?”杜正一指着其中一个点问道。 “是的。”刘子予回答道。 还有另外一个闪光区域,跟他们离得不算近。 “如果人为把封印之地分为八个大区的话,这个区域跟我们隔了一个区。这样看的话不算远,但是因为实际上我们要越过六条大走廊,每个走廊三十三个大小不等的房间。所以真要走过去的话,也不算轻松,我们不知道这些房间里都有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再遇到虫子的袭击。”刘子予说道。 每条大走廊有三十三个房间?罗奇深吸了一口气,三十三个房间,三十三座神庙,儿童的歌谣,始祖法师的秘密,他又走近了一步。有一个瞬间他有了轻微的恍惚,在封印之地柔和的照明之下,有人与他擦肩而过。他猛然回头,人影从他身旁飘然而过,他被完全地无视,仿佛他并不存在。罗奇还没有时间分辨,更多的人影从他的身边经过,他们目不转睛,他们彼此交谈,他们行色匆匆,他们悠然徜徉,他们穿着法师传统的长袍,身姿优雅,神色倨傲。 罗奇知道他们是始祖法师,不然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人那样俊美,看上去如此年轻,同时又苍老的古怪。 杜正一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人影消散,也许走廊里的灯光甚至更明亮了一些,罗奇说不清楚。他回过神来,禁不住又环视着周围的人,他们依旧各干各的,大部分注意力在刘子予和杜正一的身上,所以下意识地跟着杜正一一同转向了罗奇。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看见什么。 杜正一已经转回头去继续看显示图,“所以封印兽确实苏醒了,现在确实有了处于活跃状态的封印兽。” “是的,现在看是九个。”刘子予说道。 “九个聚在一起。”杜正一说道。 “什么?哦,对,为什么聚在一起?如果已经有些跑出了封印之地,他们首先应该散布在这里。是不是始祖法师的探测魔法有遗漏?还是说……”刘子予说道。 “等一会,再看一下能量图。”杜正一打断了她,能量图被调整成一个不停旋转的立方体。 罗奇看了只觉得自己要晕车,但杜正一和刘子予浏览起来就像他看漫画一样轻松明白。 赵教主先于刘子予说了出来,也让罗奇意识到这里能跟的上他们速度的还有赵教主。“这里对魔法能量的使用很不稳定。” “所以山顶上出现了闪电。这里的魔法能量很不稳定,魔法的能量高于调度所需要消耗的能量的时候,能量就会被释放出来,也就是我们看到的闪电。也许去山顶的人遇到的麻烦不是封印兽,而是过剩魔法能量的释放。”刘子予看了一眼赵教主。 罗奇明白了过来,“赵老大,我们都在一条船上,起码应该交换真实的情报。你确定有封印兽跑出去了吗?” “我是推测……” 赵教主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杜正一打断了,他一边翻转着展示图一边说道,“无所谓,跑出去也好,没跑出去也好,我可以一起终结。” 罗奇朝赵教主假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也是因为小丑鱼突然开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里的封印松动,是因为能量不稳定吗?我原本以为是因为这里的能量枯竭了。” 刘子予犹豫了一下,询问地看向杜正一,拿不住该不该回答。仿佛是要挽回自己的信誉,赵教主开口说道,“正是因为这里的能量枯竭了,所以才会出现能量波动。过载的魔法能量和不足的魔法能量都在帮助封印打开,这是一种灾难性的情况,所以这里开始呼唤法师的帮助。不过,只有血脉最接近的法师才能听到这种灾难的警示。” 刘子予深吸了一口气,卸下了隐瞒的压力。 略微停了停,赵教主又说道,“不知是什么原因,整个魔法世界的能量都在衰弱。不只是琼林监测到了法师衰落的原因,焚莲者也一直在调查,甚至在这方面更有动力走的更远。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愿意分享这些信息。” 第638章 先祖的馈赠(28) 第一百三十九章先祖的馈赠(28) 罗奇集中注意力刚要试着开门,脸蛋上突然一串刺痛。 他分心回过头去,感知到一系列魔法的启动,伴随着人群中刘子予独树一帜的喜悦。看来是刘子予想要的探测性魔法终于全都运行起来了。 罗奇停住脚步,向不远处的刘子予问道。“有什么新发现吗?” “新发现可太多了。”刘子予神色迷糊地说道,注意力已经迷失在闪烁的魔法符号上,那些符号像彩色的浮游生物环绕着刘子予,高速闪现和消失。 罗奇等了一会,具体来说是数了五个数,然后好脾气地问道,“发现了什么?” 刘子予终于分出精力来分辨罗奇问的是什么,“哦没有发现新的威胁,但是有很多魔法探索领域方面的新发现,解释了不少有意思的问题,比如……啊,你想要听听吗?” 罗奇试探地问道,“有没有发现开启和关闭封印的魔法?比如初级封印——就是门锁,有没有开门锁的魔法?” 刘子予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她的眉头蹙了起来,突然被罗奇看不懂的某一条魔法吸引了注意力,“等会再说,我等会给你找。” 罗奇只好作罢,放弃了捷径,又多等了一分钟,保证了没有再多的打扰,也没有更多的意识将焦点指向他这里,才开始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时先生留给他了他一座宝山,罗奇在宝山面前多少觉得自己只能算是个土拨鼠,在宝山上的挖掘能力实在有限。他知道宝山里一定埋藏着一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但它们被无数寻常的珠宝掩盖着。 他可以按照基本的关键词去查询,在“开门”的总纲之下的确能找到很多魔文。他可以在这个范围内一条一条地试验,他可以搞出一个冷静去情感般的罗奇分支用来计数和检查。不过这样除了还是耗费时间以外,罗奇多少还有些隐忧,万一哪条咒语因为模糊的语意也被归进这一条,他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就不好收场了。自己这样去做就像个人类的人工智能,甚至不算人工智能,因为他的知识基础太差了,他只能算是个人工智障。 突然,一只手放了罗奇眼前的门上。罗奇回过神来,意识到是乌苏在摸门上的梅卡特隆立方体。 罗奇转头问道,“有机关?” 乌苏以九十岁高龄的定力没有理罗奇的废话,“前一天我们见过这个标志。” 罗奇问道,“乌苏法师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乌苏干脆地说道,就在罗奇有些失望的时候,乌苏继续说道,“一切存在都自有意义,始祖法师在使用梅卡特隆立方体的时候当然会给它赋予意义,又也许解读并不重要,符号的含义归根结底只是在标识。” 标识。罗奇想起杜正一曾经脱口而出,他要用梅卡特隆立方体代表他自己,这世界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巧合。“就像人类的国旗,没有多少人能说清楚别人国家国旗中每种元素代表的意义,但也并不妨碍他们辨认国家。这个符号好像并不代表始祖法师的全部,否则的话,这个符号应该出现在琼林里,法师们不至于对它这么陌生。如果是这样的话,它会是代表着三位始祖中的某一位吗?” 罗奇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这里出现的是女始祖的形象,所以梅卡特隆立方体代表的是她吗?” 乌苏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仿佛想要看穿他的真意。“在手写的魔法古卷里,有一些咒文附近会标注这个符号。” 罗奇顿时有些紧张,他从来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读过手写古卷,就连储存魔法古卷的那片区域他都没去过。他根本不知道梅卡特隆立方体在魔法世界里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只知道人类世界里梅卡特隆立方体的含义,人类的炼金术士从法师那里含糊地扒下来的含义。 但是,等等,罗奇猛然意识到自己想到的根本不是重点。乌苏说有些咒语的旁边会标注梅卡特隆立方体,这才是关键。他确实陷入了误区,梅卡特隆立方体的含义也许如今早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魔法被归类在梅卡特隆立方体的符号之下。 也许,不,应该说是非常有可能,在时先生送给他的魔法里也有这样的标识。他只需要用梅卡特隆立方体作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很有可能就会发现与这里有关联的魔法。 他的一部分意识,一部分罗奇立刻狂奔去检索,不过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在他记忆的深处果然有梅卡特隆立方体,甚至数量还不少。他狂喜地在记忆深处翻检着这些魔法,他应该首先寻找跟“开门”,或是“开锁”,或是“封印”,或是“解开封印”相关的魔法。 罗奇含糊地说道,“也许我可以,我可以……” 他还没有吭出来后面的话,就看见乌苏一只手按在了门上的梅卡特隆立方体上,禁闭的房门乖巧地打开了一半。 “可以……开门……”罗奇无意识地把后半句话说完,“你能开门?” 乌苏的神色也不是对开门这事十拿九稳,他谨慎地站在半开的门上,没有贸然行动。“我也只是试试,我刚才想到有一些咒语跟眼下的情况有关,没想到真的起了作用。” 罗奇有些紧张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其他人,在这条走廊里的人不多,都是自己人。焚莲者他们都跟杜正一待在前面的一条走廊里查看封印兽的尸体,罗奇可以感觉到他们兴奋刺激的情绪,就像捣碎了的新鲜薄荷,没人对他们所在的后方感兴趣,也没有面对什么新的危险。杜正一在跟战斗法师说话,关于封印兽攻击和危险等级的一些术语,罗奇对这个也没有兴趣。 在他们的走廊里,刘子予正在摆弄封印之地允许她探索的魔法,关歆月在她附近,麻将正在低声跟她交谈。 罗奇回过头来,突然对乌苏说,“早上刚起床的时候关歆月还在偷看你,可到了封印之地就不行了,美男的保鲜期也不至于这么短?巫山的男生这么不行?多少有点奇怪?” 正在手动推门的乌苏本来精神高度紧张,正在防备着突入起来的危险情况,没防备罗奇会突然跟他聊天。乌苏大法师整个人都是一顿,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原先要检测的魔法也被打断了,人都有点僵硬。 罗奇就没想那么多,伸手一推就把门彻底推开了。“你干嘛呢?这门也不怎么沉啊。” “哎,等等。”乌苏连拦都来不及,罗奇在他面前一步就跨进去了。 “这什么地方?”罗奇随口问道,查看着四周,很快就意识到这里确实有些不同。前面他们探索的大多都是空房间,这里粗粗一看起码是桌椅齐全,或是说有些像是桌椅的家具。墙上镶嵌了一些水晶,罗奇没有感受到水晶里有活跃的意识,也就视而不见。 门后的房间大约三十平米,罗奇看了一圈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房间里的另外一扇门上,这里是个套间。他直觉现在这间房子并没有什么价值,没有等待研究墙上水晶的乌苏,直奔里间的门。 乌苏没想到他到了这里是这副往前冲的样子,惊得顾不上水晶,匆忙向罗奇追去。“等等,不要贸然行动,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乌苏大法师,我的经验告诉我该来的就会来,谨慎也没有太大的作用。”罗奇说的同时已经拉开了里间的门,“而且我没有时间了。” 门开了,罗奇只来得及看到一对黑洞洞的眼眶,原始的畏惧死亡的本能让他的寒毛都要立起来了,门后的“人”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落进他的怀里。 “我……草!”罗奇叫了出来,“这他……的是什么?” 乌苏倒是看得清楚,他挥手隔空移开了罗奇身上的骸骨。“喘气,罗奇!你不可能这么害怕一副枯骨,你是法师。” “不。”罗奇说,但他其实喘上来了一口气,“谁知道它身上有多少细菌和病毒!它都腐烂了。” “它早就腐烂了,现在已经是一副枯骨。”乌苏冷静地说道,端详着地上的骨头,“它看起来死了有几年了,我说不准。” “不像死了一万年是吗?一万年骨头早烂成渣了。”罗奇盯着那副骨头,希望它不是杜正一的某个祖父。 “我说不准。”乌苏说道,“也许没那么久,也许有那么久,这里是封印之地,生命可以长久地存在,外面的封印兽也在这里存在一万年了。” 罗奇有些不大舒服,他实在不想盯着一副人骨头看,他宁可现在跑出来一只小恐龙! 第一百四十章 先祖的馈赠(29) 第一百四十章先祖的馈赠(29) 始祖的房间灯火明亮,被魔法移动倒地板上的尸骸还保持着基本的人体形状,没有摔成一地零件,也没有惊动外面的其他法师。 乌苏俯身对骨骸释放了几道魔法,想要追踪道尸体死亡的年代。如果有了时间基准,就能推理到近代某一位失踪的大法师。 罗奇飞快地打量着里面的这个房间,这里看起来十分朴实,墙壁上没有闪烁起装饰画,不知是因为封印之地只欢迎杜正一,还是因为这间房子本来就没有装饰墙面。罗奇倾向于认为是后者。房间门口的两面墙都贴墙放着置物架,架子上散乱地放置着一些零散的水晶,几个空空的水晶储物盒,以及一些罗奇说不上来用处和材质的零碎物件。这间房间像是只有正对着门的墙壁是空着的,只有一张不大的工作台贴着墙角安放着,仿佛特意让出中心位置来准备放投影幕…… 当然不会有投影幕,罗奇只是觉得这里是功能性的。 如果按照一般情况推测,也许近代曾经有一位法师也像他们一样来到过这里,又不知为何死在这里。他死的时候贴着内室的门,最可能的情况是被困在室内,也许乌苏在开启外房门的时候也同时打开了这套房间里所有的门。多年前的一个法师就因为不知道这道魔咒,活活困死在这里。 但一个连解开门锁都不知道的法师,竟然能够深入到封印之地的深处,这并不合理。罗奇也想象不到一个杜氏法师为了什么才会把人锁死在这里。这里的一切又太过生活化,实在不像能够困死法师的地方。 罗奇瞥了乌苏一眼,趁着乌苏还专心在魔法上,他快步走进了房间。这个房间不算太小,约莫五十平米,也不算太大,正适合尺寸像人这么大的生物活动,并不适合恐龙。罗奇从贴墙放置的置物架上拿起一块水晶看了看,水晶没有响应他的召唤。要么这是一块空白的水晶,要么就是一块已经死掉了的废水晶。架子上还有一些金属块,结构复杂,零散地堆在一起像是某种东西的构件。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刘子予会感兴趣的,罗奇又一次环顾这里,甚至连房间本身都像是刘子予的工作间。他能够想象得出来刘子予在琼林里也有这么间办公室,凌乱地堆着她那些复杂的破烂东西。 也许这里本来就是一间工作室,一间办公室,始祖们在办公室门口吵了一架,互相喷粪,愤怒之下记忆的十分深刻,不小心传给了后代。罗奇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解释,他不知道那些曾经无所不能犹如神祗的法师们到底做了什么,去了哪里,惹了什么麻烦,他们似乎直到今天以然无所不在,却从不肯对任何一支后世子孙说清楚来龙去脉。 罗奇不知不觉走到房间的尽头,恼怒地站在工作台旁,随手拿起工作台上的一块水晶,这块水晶甚至已经被摔碎了。始祖法师喜欢把一切都封装起来,他们的房间会根据需要自动形成家具,难得有这样一个房间如此有生活气息。也许这里在最后时刻还有人生活,兴许就是个值班室,最后一个人被落下,被反锁在屋里最后活活等到死——罗奇破罐子破摔地想着,顺手把那块破水晶摔回桌面上。 他烦躁地回过头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微笑地看着他。 “啊!”罗奇叫了一声,倒退了一步惊恐地瞪着云雾中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啊我艹!” 已经建立起来的意念法师的本能起了作用,罗奇想都没有想,就像战斗法师会抛出大剂量的攻击魔法,罗奇的意念猛地冲出他自己的护盾范围。 但在他的护盾之外,什么危险也没有,只有陌生的意念的世界低频而愉悦地波动着。罗奇吃了一惊,谨慎地收回自己的意念。就在一瞬间,云雾消散,蓝色眼睛的人站在他的面前,冰蓝色眼睛清澈脆弱,罗奇甚至看清了他嘴唇上的纹路和他面孔上细微的绒毛。罗奇怔怔地看着他,他身上裹着上古法师的长袍,容貌气质却与今人无异。他的面孔完美无缺,他的身体颀长健康,他没有呼吸…… 一声惊呼从罗奇的身后传来,震惊突破了大法师的惯常耸立的屏障,被罗奇感知到。罗奇回过神来,听见乌苏下意识的低语,“这是……” 这是始祖法师?不,罗奇直觉他不是,应该说他是始祖年代的法师。他隔着已经变得透明的墙壁跟古老又活生生的法师对视着,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还以为有云雾在他的眼前消散,现在他回过神来想到那只是墙壁在变的透明。 “你做了什么?”乌苏终于把视线从突然出现的人身上扯回来放在罗奇的身上,向他问道。 “我什么都没做。”罗奇肯定地低声说道,同时不那么肯定究竟是因为他的靠近触发了什么,还是因为他摸了哪块水晶或者哪块金属块触发了什么。“兴许是感应地板。” 乌苏看了他一眼,“那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 罗奇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他现在的意识不太清醒。我刚才探测到他的意识空间非常舒缓,就像在睡觉。乌苏大法师,我们捡到了一个睡美人。” 乌苏沉默了一会,在几乎呼吸之间,他们就这么沉默地跟古老法师面面相觑。没有人留意到他们,外面一些法师还在大呼小叫地数恐龙尸体。 罗奇迟钝地说道,“我还以为我们会找到恐龙。遇到恐龙已经很奇怪了,不是吗?“ 乌苏思索着说道,“既然能把恐龙保存下来,理论上来说,把人保存下来也不难。你说他们没有清醒的意识?那我们为什么要用这么低的声音说话?” 罗奇咳嗽了一声,把声音放得大了一些,“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乌苏观察了几秒钟,迟疑地问道,“你能唤醒他吗?罗法师。”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明智。”罗奇说道,他想起了琼林地下囚禁高能法师的监狱。这个人的思维太过平缓了,如果他在沉睡,他现在就是在无梦沉眠。无梦沉眠了万年的人,把他放在这里的人究竟是在惩罚他,还是另有目的? 乌苏一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突然说道,“始祖是不会用这种方式延续生命的。没有活着的意义,没有质量。” 罗奇想不出原因,他甚至没法冷静的思考,不知不觉他又说了他脑子里人类的那一部分想法。“也许是病了,把自己冻在这里,等着以后找到解救自己的办法。”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们都是古老法师的不肖子孙,一代更比一代差。如果始祖法师都解决不了,后世子孙更解决不了。 不过乌苏却在这个时候说,“也许。” 罗奇愣了一下转头去看乌苏,充满敬佩地说,“乌苏大法师真是了不起,这么久还从没有哪个法师对我的屁话表示过同意,哪怕是你这么模糊的同意。” “但在我的意识中,我听到他们在说无处可去,病毒传播的太快,不知道哪艘船才是安全的。我知道你说的不太可能,但是你说的又隐隐对应上了当年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也许他们真的无处可去,就把自己封印在了这里。”乌苏说道。 罗奇正经了起来,“但为什么无处可去?外面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自由世界,可以完全被他们支配。” 乌苏摇了摇头,罗奇知道他也没有答案。乌苏又看了那个人一眼,他们几乎一般高,可以平视对方的眼睛。“为什么……他是蓝色眼睛?” “你不喜欢蓝色?”罗奇随口问道,他深入进了那片平静的思绪。 “既然我们这个长相的法师数量更多,我以为我们应该是有某种优势,封印在这里的始祖应该跟我们的相貌更接近。”乌苏困惑地说道。“我们是黑眼睛。” “深褐色。”罗奇敷衍又习惯性地纠正道。 “但肯定不是蓝眼睛,没有蓝眼睛。”乌苏说道,“除此以外,他的头发又太黑了,他像中间人种。” “那可能是因为……”罗奇的话停在了舌尖,他在平缓的思维里找到了唯一的一簇火苗,他的注意力瞬间集中起来,他想与那簇火苗对话——【你想出来吗?】 火苗没有思维,但是却勾连起另外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势如洪水。隔着一间房间外的刘子予兴奋地大叫一声,罗奇分心去分辨出来是刘子予得到了更大的封印力量。但他真应该更注意眼前,因为他跟蓝眼睛之间隔开的那层透明墙壁消失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先祖的馈赠(38) 第一百四十九章先祖的馈赠(38) 法师们一边前行,一边将分散开的同伴不断召回来。杜正一失踪的地方本来距离他们就不远,罗奇拉着刘子予快步先前走,心知问题八成可能还是出在封印之地本身上面。 罗奇心事重重,脚步如飞,刘子予一路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刚在出事的门前站定,更远处的一扇门突然被推开。文琳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上神色复杂,看到罗奇的时候挑了挑眉。 “这么悠闲?”罗奇下意识地问道。 “悠闲?也不是悠闲。麻烦多到一定程度,人就会走向反面,要不然我现在就只能薅自己的头发了。”文琳打量了一下罗奇身后的各方人物,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跟我进来看看。赵法师,您也进来看看?” “等一会再说。你先过来,再跟我说一遍事发的情况。”罗奇说道。 “事发的情况只有杜正一他们两个在里面的人知道得清楚,我们站在外面的人所知不多,该知道的你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不会比你知道得更多了。现在你过来看看,我保证你不看会后悔。”文琳说道。 罗奇不太想过去,不想再在危房里节外生枝,他自己已经看过一屋子的活死人了,如果文琳看到的也是这个,他实在懒得看了。 但文琳替他做了主,抬起寻找着刘子予,打了个响指让愁眉苦脸的女孩抬起头瞥过来。她打了个手势——烂摊子你先自己管着——刘子予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文琳对罗奇继续说道,“让刘子予干那边的活,你们暂时插不上手,在她身边只会分散她的注意力。所以,罗法师,赵法师,赏个脸进来看看我的发现呗?” 罗奇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就算再听人亲口说一遍杜正一和小丑鱼是怎么消失的,也不见得能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只是想要收缩人员活动的范围。 他转头向麻将说道,“我们三个人进去看看,其他人都在这里等着刘子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让任何人自作聪明。” 说到这里,罗奇又扫视了其他人一圈,“不要自作聪明,除非被攻击了不许任何人使用魔法。啊,最好除了站着以外什么都别干,连脑子都不要多用,免得吵了我,我的脑子特别敏感。” 好几个法师都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有几个人互相交换了视线,像是想要知道罗奇说的是不是真的。 罗奇又最后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乌苏大法师,不如跟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如果却是值得一看,不如我们一次看完。” 文琳看了乌苏大法师一眼,对他露出一丝假笑,接着懒洋洋地转身为他们拉开了大门,“请,三位,别客气。” 罗奇第一个走进了门,麻将在他身后本来想要拦住他,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口。也许是罗奇脸上的神情,也许是刚才罗奇说的话,风格还是他一贯的混账,但是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神情严肃,属于意念大发师的心灵压迫萧杀如凛冬。后知后觉的,麻将意识到罗奇必须是第一个进门的人,他必须自己选择是否相信文琳,也不能指望焚莲者或是巫山会为他趟雷。 文琳的脸上又掠过一丝微笑,她的目光也追随着个头矮小年纪尚小的大法师,目光中似有所得。这是麻将所不擅长的人心领域,他只是一个医生,现在还后知后觉地想到罗奇刚才是不是对着他下了命令? 第一道门关上,罗奇看到了熟悉的一间空置房间,他已经开始意识到这样的格局都意味着始祖法师的实验室。文琳从他身后快步越过,又为他们拉开了第二道门,这一次文琳率先穿过,在里面为他们拉住门。 “这门应该有自己开关的机制,但是我们现在确实不能再贸然使用封印之地的魔法了。”文琳说道,语气轻松,但她的神色已经变得严峻起来,眼睛看向了第二间室内。 这个房间比之前罗奇见到的所有房间都要大,罗奇想到了一些仓储超市,两三层楼高的举架,完全打通的空间,以及层层叠叠的货架。只是这里的货架间距更远,“货架”是灰色的半透明容器,就像是充满了迷雾的巨型水晶球。 “这是什么?用来占卜?”赵教主迷惑地询问道,靠近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只水晶体。 罗奇想到了那些离开容器就迅速衰老死亡的人体,胸口一阵恶心。 乌苏在他身旁顿下脚步,俯身拾起只是鸵鸟蛋壳似的东西。那东西粗看像是蛋壳,仔细看看也还是像蛋壳,罗奇从他手里瞥了一眼,甚至还看到蛋壳里面挂着一些粘稠的液体,活像蛋清。 “哦,不用在意这个,里面还有更精彩的,乌苏法师。”文琳说道,她快步穿过第一批货架,向左拐去。 罗奇快步跟上,穿过两排货架,他明白了文琳的意思。这里的“货架”不再是浑浊得好似里面充满了烟雾,水晶变得透明,正是水晶将会打开的先兆。水晶里面的东西此刻也一览无余。 “我看见了恐龙蛋是吗?”罗奇平静地问道。 “你……好像比我想象得镇定啊。”文琳说道。 “因为我现在想起来,既然有恐龙,有蛋也不是很奇怪。它好像就快要破壳了,你意识到了吗?”罗奇说道。 “别担心,刚出生的都比较脆弱。”文琳说道。 罗奇转过头看着她,神色就像在看一个愚钝的学生,“我有一只猫,它是一只小猫,但是能喷腐蚀性液体。” “呃……起码目前这里都是恐龙。”文琳补充道。 罗奇转过身面对着呆滞的赵教主,“赵法师,你知道为什么始祖法师要在这里保存恐龙吗?” 后者看了他一会,“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始祖法师的意志不可猜测。” “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一座地球史前动物保育场。”罗奇低声说道,“这些东西不是始法师的创造品。” “那又如何?始祖法师拯救了这些本该消亡的巨型生物,始祖们拥有无边的仁慈。”赵教主说道。 “如果我的猫、古镇的异型和你们的虫子,跟这里的恐龙都一样,都是始祖法师的收集品,你觉得有几分可能?”罗奇说道。 “从哪里收集?”赵教主问道。 “从不同的世界,有恐龙的世界,有猫的世界,有异型的世界,到处旅行,到处收集。赵教主,你有没有见过人类的生物学实验室?我越来越觉得始祖法师很像人类,他们有一样的行为模式,一样的冒险激进,一样的惹祸,一样的不善收拾后事。你有没有想过,所谓封印之地也许不是始祖法师留给我们的什么宝藏,封印之地只是他们自己的实验室,环绕着封印之地的古老城市只是他们当初的定居点。他们对我们没有什么特别情谊,他们也没有什么深意,他们只是消失了,留下了我们。”罗奇说道。 他的目光落在乌苏的身上,“我们只是被留下的。我们中有些人保留了片段的对他们的记忆……有些人继承了为他们收拾后事的责任。” “也许……也许我们晚点再讨论这个。”赵教主不安地说道,一声蛋壳破碎的声音清晰地震动了法师的耳膜。 第一百五十章 先祖的馈赠(39) “杜正一,哥们儿,我们得离开这里。”小丑鱼说道。 大雾弥漫,两步之外的小丑鱼都有些看不清,雾气浓重得犹如固体,他们就像陷入在布丁里的两片水果丁。 “杜正一,说话啊,你在迟疑个什么?”小丑鱼叫道,“我再不可信任,总比没脑子不知进退的蛇可信?” 走廊中间的蛇正如同蝗虫一般地铺面而来,乱糟糟地顺着花藤游过走廊,就像蝗虫漫游过山间的同道。杜正一根本没有打理他,如果不是小丑鱼确确实实可以在意识的空间里感觉到杜正一的存在,他简直要怀疑杜正一已经趁机甩掉了自己。 小丑鱼努力地保持着气流的旋转,这会他意识到扇形气流要比旋转的气流更省力气,更容易保持形体。虽然旋转的气流对蛇更有杀伤力,但是他逐渐发觉大部分的蛇并不算特别嗜血,也不能算攻击性特别强,能成功跟他们擦肩而过的蛇大概率不会回头来咬人,而是直接游向更远的地方。也许他们保持使用扇形气流驱散面前的蛇,还真能勉力支撑,这些蛇总不会是无穷无尽的,它们看起来真是蛇,不是蝗虫。 “这些蛇在被什么追赶。”杜正一突然说道。 小丑鱼吐了个气声,“不愧是你,说话真是瘆人。好了,那就还是按我说的,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他少见的有些拖拖拉拉,犹豫不决。就在他拖延的这当口,从他们来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声,有些像罗奇的硬底运动鞋轻轻踩在地上的声音。 “怎么?”小丑鱼迷惑地问道,他什么也没听到,但还是分出一点精神向杜正一看去的地方,那里没有增加什么意识。 杜正一的潜意识里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那脚步声其实跟罗奇略有不同,只是罗奇平时太能搞怪,走路的姿态随场景变化的各式各样,杜正一也并不能肯定那就不是他。他迟疑着向他们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小丑鱼的听力达不到战斗法师的程度,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看到浓雾中隐约出现的身影。 那是一个比一般法师的尺寸小一号的影子。 “罗奇?”杜正一低声叫道。 没有人回答他,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何况小丑鱼似乎没有在意识空间里看到任何人。罗奇也有过完全没有感知到人形生物存在的时候,那一次他们的代价可不小。杜正一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刀,黑色金属的利刃闪电般伸出,那个模糊的“罗奇”同时伸出黑色的手臂,刀刃在它的金属壳手臂上滑偏了。 杜正一立刻凭借着记忆,重新一刀插向它咽喉处甲壳的缝隙。虫族异型生物迅速闪避,借着在大雾中更好的空间感知能力,它避开了杜正一的刀锋。小丑鱼机敏地把风吹成了360°,能量加大,他们周围五米的空间内雾气暂时消失,他这才看清楚了杜正一是在跟什么东西作战,立刻低声骂了一句。 “始祖法师的好大儿们又来了,老赵今天可开大眼了。”小丑鱼说道。 杜正一再要出手,异型生物却没有冒进,它向后退了一步就重新回到了渐浓的雾气里。 “嘿,智慧型生物,懂得进退。”小丑鱼闲闲地评价道。 杜正一被这句多余的话搅得心头闷火渐生,这多余的腔调,多余的幽默感都让他心头惊慌。他提醒自己小丑鱼是谁,小丑鱼擅长搅乱任何人的脑子,何况他的脑子早就已经被他毁过一次。 没想到小丑鱼却在打量着他,又一次,小丑鱼洞察一切。 “不是所有不怎么高的人形生物都是罗奇,还有可能是虫族封印兽。”杜正一脸色不善,游蛇穿梭,小丑鱼又加了一句,“或者也可能是只普通的地球猴。” 杜正一已经放弃搭理他了。 小丑鱼却更有精神了,“杜正一,在我这样的大法师面前别打诳语。你不肯接受我的妙计跟我离开这里,不是因为我的计策不够妙,纯粹就是因为你担心罗奇那个哈巴狗会跟上来把自己推进绝境?你还是想替他把前路扫平,堵上他闯祸的可能?你这不违背孤山誓约吗?你怎么绕开你自己的神圣契约的?” “你妙个屁……”杜正一猛地住嘴,额头渗出细密的一层汗水,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的太过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风照样在吹,不祥的花藤在无源之风中摇曳,游蛇让人头皮发麻地悉簌穿行,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小丑鱼才继续开口说话。 “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没人可以指望的时候罗奇是不会莽撞的。”小丑鱼快速地说道,声音又恢复了平板克制,“人型虫族一直在观察尾随我们,它们太聪明了,这不是好事。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找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做。” “等等。”杜正一突然说道,一丝奇怪的感觉像静电掠过他的脊背,这跟小丑鱼无关,是另一种刻入骨髓的恐惧。那是模糊潜进的声音,是汗腺泄露出的猎杀渴望……他突然反应过来,“停下来,不要吹风。” 小丑鱼干脆利落地停了风,没有问他察觉了什么,没有问停下来以后蛇再靠近用什么手段处理。风止的瞬间,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放大了,由喘息送来的微弱气流带着蛇血的腥膻,汗腺弥漫出的兴奋味道与战斗法师是那么接近。这一次连小丑鱼也感知到了,他猛地抬起头,一双蓝色的眼睛在浓雾中看着他。 “我艹……”小丑鱼倒退了一步。 杜正一闪电般地越过小丑鱼,刀锋递出,对手却比杜正一还要快,避开他的刀锋,拳头直击他的手腕。几乎是凭借本能,杜正一预感到下一秒自己的腕骨就会被击碎,他缩回了右手没有招架,左手推送出一团空间扭曲的符咒,那人却消失在雾里,同样避开了他的魔法。 “啊?两下就要放大招吗?这么严重?”小丑鱼叫道,不等第二轮交锋出现,他不耐烦地拉住了杜正一的胳膊。 在这之前的任何一个场景,杜正一都没想过他会跟小丑鱼贴得这么近,近到甚至能被小丑鱼释放的空间移动魔法捕捉,两个人一同消失在走廊中。 光明和意识重现的时候,杜正一站稳脚跟,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我们没走多远,事先声明,我没有你那种能耐,我只能移动几十米。真幸运我们没卡在墙里,我冒险猜了一下这里的结构。幸亏这里面空地很大,幸亏这里面没有危险,我就知道小型房间多半是办公室,并不是封印区。”小丑鱼快速地说道,同时开始布置魔法屏障。 只是在几秒钟的时间里,杜正一感觉到了多重魔法同时覆盖了这里,嵌套精巧,逻辑清晰,没有矛盾和明显的漏洞。他们的声音和气味应该被完全隔绝了,这里被设置成了一个独立的自循环空间。 “我们在这里商量一下怎么办。”小丑鱼说,“我们只是在这条走廊的一间屋子里,这里能使用的时间肯定长不了,那些玩意随时会找进来。” “你看清楚那是什么了吗?”杜正一低声问道 “人。”小丑鱼不在意地说,又凝神操作了一部分后置魔法。 “人?” “哦,不用不好意思,最让人觉得恐惧的就是人形的生物,这是基因里携带的恐惧。四条腿的山羊不可怕,两条腿站起来走路的山羊就会被人类当作恶魔。”小丑鱼说道。 “我没有觉得恐惧。”杜正一说道。 “是我,我觉得恐惧,吓了一跳,行了?我的意思是说刚才那个东西,不是法师,也不是人类,但仍然是人。他比你还快比你还强壮,我刚才看出来了,你别不承认,不用魔法你肯定打不过他。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他的脑子比松鼠的脑子都小,他非常不聪明,他应该使用不了魔法。他就像是……”小丑鱼琢磨了起来,思索着说道,“不会魔法的体能强化版的法师。我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东西的存在,这种东西在自然界的进化中肯定会失败,我的意思是哪怕是你,如果没有脑子,也打不过狮群,对?那你说他存在有什么意义呢?琼林外的穷奇都能撕碎他。” “他的气味跟法师很像。”杜正一突然说道。 “那么远你都能闻到?”小丑鱼问道。 杜正一没有搭理他的问题,“我对始祖法师的兴趣没有兴趣,他们造物什么,封印什么都跟我无关。我只想把我自己的工作做完。” 小丑鱼低声重复了一遍杜正一说过的词,“造物……傲慢的始祖……” 杜正一暗暗看向他,可却无法冲破他笼罩在所有人意识之上的那层迷雾,看不到他的脸,连他的身形也带着一丝模糊。 小丑鱼仿佛全无察觉,又继续说道,“不想这些了,兴许始祖法师就喜欢捏橡皮泥,捏出什么算什么。不过,你感觉到封印之地的魔法变得汹涌澎湃起来了吗?你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回光返照。”杜正一坦然地说道,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可遮掩的。 “烧到最后一下的时候格外明亮?可真够糟心的,我们能不能部分地切断魔法供应,省点电?我刚才在吹蛇的时候就想,我们应该把传送电梯关掉,一方面是这样他们就不会再过来,不会陷入险地,给我们添麻烦;二方面是可以节省能量,尽量挺到你找到办法彻底关闭封印之地的时候。”小丑鱼说道。 杜正一没有说话,小丑鱼等了一会又慢慢地说道,“我敢肯定,你再怎么想也找不到我能捞到好处的机会。我们一起工作,也完全不会违背你作为孤山守卫的职责。如果你想要问我的目的,我会诚心诚意地告诉你,因为我是这世界上最恨封印兽的人。但是我想你这个人,一向根本不关心别人的目的,也并不在乎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 看着杜正一脸上几乎掩饰不住的神色,小丑鱼轻声笑了笑,“我的工作计划可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