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弃后她真不是冥主》 第1章 大婚后的魔喵 雍历十六年春,帝后大婚。 钦天监遴选吉时,恭迎国后登辇。司乐坊奏乐,喜庆吉祥,诸女眷无一不面带喜色。 唯临芳阁中满是寂然,本该欢心喜悦的新后平静淡然,反倒是前来为新后准备吉服、绞面梳发的太息夫人与女官们神色各异,与阁外喜乐呈现出格格不入的氛围。 “国君如今身在何处?” 太息夫人勉强一笑,望见镜中宛若天女般的高华面容,心底只是一声叹息,安慰道:“娘娘不必忧心,国君必会如时而至。” 侯立一侧的侍女霜序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小姐与国君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谁人不知镇北侯之女必将是未来的国后,偏生国君不这样认为,偏要给那个女人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如今竟连大婚也不知身在何处,又将侯府尊严置于何地? 霜序勉强打起精神来安慰小姐,心里却隐隐觉得今日大婚也许会发生什么变故。 但愿不要危及新后。 君娉婷低声叹了一口气:“不要紧,只要他来了就好。” 话语落,连宫中派来的女官们眸中都有了一丝不忍。 如此卑微无望的口吻,想必这位新后已然知晓了黎姬之事,可怜这位侯府贵人生就花容月貌,眼下入主宫中,终究还是要被身份远不如自己的人呼来唤去,心中酸楚不知几许。 “娘娘,时辰到了。” 君娉婷被太息夫人搀扶着步入御辇,顺着冠冕的间隙向前瞥去,骑在辇前白马上的正是当今国主的亲弟弟——麟王姜烨。 她安坐于辇中,将那句“果然如此”忍下,不是早知会有如此境地么?又何必感慨。 雅乐在耳畔回荡,君娉婷闭上双眼,左手却不自觉地扶上右腕的碧涟珠,每当她心情低落或者感到恐惧时,这颗自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碧珠便会散发出安抚意味的气息,令她本能地感到安心。 从作为婴儿穿越到这里至今,没有一样物什如这颗碧涟珠一般带给她如此独特的感觉。 十六年过去,当初在地球的记忆已经逐渐变得模糊,唯有对家人的惦念,让她最后保留着那一丝回家的企望。 而如今,她已然要嫁为人妇。 或许,早已回不去了。 就像如今的她与姜玄祁一般。 君娉婷垂首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对自己说,我不在乎他喜不喜欢我,相敬如宾也好,相看两相厌也罢,促就这段姻缘的本就是姜玄祁他自己,与我无关。 本不该是她在乎的事。 就像她五岁那年藏在杜鹃花下偷偷啜泣,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想念她原本的生活,是他率先闯进她的小天地里,陪着她说话,给她擦眼泪,拉着她一起去藏书阁戏耍白胡子的老爷爷。 就像她十二岁那年,他从高墙上翻下来,头顶身上满是杂草,带着笑将花环戴在她的头上,与她手拉手,说会一辈子保护她。 就像她十四岁那年,他当着爹爹和太傅、太师的面说,她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好的姑娘,再没有旁的人能够比得上她。 于是她才答应了这段姻缘,开始做好成为他的妻他的爱人的准备,不由自主地付出自己的一颗真心,然后等来了他与另一个女人的相爱。 他说,姻姻,我知道你只将我当作哥哥一般看待; 他说,姻姻,我是真的爱上了阿月; 他说,姻姻,你为什么变了?你怎么会做出这种恶毒的事,你还在撒谎? 慕娉婷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听着辇外的乐声。 御辇从玉兆门而入,经过了奉安门、尺午门,直至后宫,她感到御辇开始停住,而后有人掀开御辇的帷帐。太息夫人托着她的手带着她缓步踏上白玉阶,在凤宁宫中停住。 冠冕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让她听得一阵阵的窸窣低语,她感到太息夫人的手心微微濡湿,明白她的紧张。 因为姜玄祁还没有到来。 一旁主持大婚的司官看着她的眼神无比怜悯,方才司官所属得到消息,说是国君宠姬黎姬落水,如今国君怕是在哄着那黎姬呢! 也不知太后派去的人能不能将国君带回来,要是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君娉婷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不过她多少也能猜到,多半是那个女人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于她而言,也只有等待。 时间点滴过去,吉时已过三刻,她没有等到国君到来的消息,反而等到了太后愤而离场的乱局。 司官们从最开始的慌乱到后来的稳住局面,花了大约两刻钟的工夫,君娉婷在这空旷又清冷的凤宁宫中等待了两个多时辰,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另一位主人公。 珍馐已冷,吉乐已熄,年迈的大祭司看到国主哀叹连连,直言这是昭国历代以来最不吉利的一次大婚,恐怕上天降临神罚。 一切从简从便,于君娉婷而言,这又何尝不是她唯一一次也是最为可笑的大婚? 真是徒增笑柄。 君娉婷坐在凤阙阁的床榻上,低头看着对面绣着龙纹的红色衣摆,紧接着便听见姜玄祁的声音。 “姻姻,我来迟了。” 君娉婷的心忽地一跳,眼底微微酸涩:“那个女人又怎么了?” 这种口吻…… 姜玄祁眉头微微一皱:“你不要对她有这么大的怨气,阿月甚至还想来参加你我的大婚,只是不慎落水……” “她来参加你我的大婚?”君娉婷胸中滞闷无比,猛地抬头,一手拨开玉冕,望向姜玄祁,“不慎落水?那么多的女官和宫女于她都是摆设吗?她就能这样简单落水!你并非愚拙之人,为何每每碰上她,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姜玄祁面色一冷,目光望去,骤然为眼前女子绝艳容光所摄,微微一怔。 君娉婷本就生得姿容卓绝,如今红装潋滟,玉冕映衬之下,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然而姜玄祁很快便回过神来,肃然而立,低声道:“你不要再胡闹了,阿月如今住在祈月阁,往后你便不要往那边去了。” “你还怕我害了她不成?” “够了!”姜玄祁一拍檀木桌,空气近乎凝滞,“看来国后并不欢迎孤,孤去看望黎姬,国后好自为之。” 君娉婷望着姜玄祁远去的背影,心中的委屈与难过如野草般在心底丛生,她故作无事地揉了揉眼睛,吩咐道:“霜序,备晚膳。” 在一侧目睹一切、连一声大气也不敢出的霜序低头应道:“是。” 看了看小姐的神情,眼中的担忧几乎无法掩饰:“娘娘,您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君娉婷笑了笑,“还能被那个女人气到用不下饭不成?” 霜序心底更担忧了,小姐连笑一声都是如此勉强,恐怕是真被陛下伤到了。 待霜序阖上门扉,房中再无旁的人之后,君娉婷终于控制不住地痛泣出声,抽抽噎噎用力捶着被褥。 “该死的姜玄祁……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形同路人!我以后……再也……再也不会理你了……” 她用力擦着眼泪,泪珠落在腕边的碧涟珠上,银白色的繁复花纹一闪而逝。 君娉婷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霜序将晚膳送来,轻轻唤了两声,又将晚膳撤了出去。 冷月孤照,陷入深眠的君娉婷不知梦见什么,吸了吸鼻子嘟哝着“笨猪”。 雾气蒸腾,她的周身渐渐变得虚无缥缈,被神光、威仪、大道之声与祥云遮笼,令人看不清所在景象与真面目。 雾气流转间,仿佛有生物在浓雾之中行走,发出低低的嘶鸣声,在暗中窥视着此地。 君娉婷打了个哈欠,恍惚间像是听见猫叫声。 一声一声钻入她的耳中,凄厉又可怜,好像遭到了极大的厄运一般。 “谁呀?” 君娉婷感到头痛欲裂,被那喵叫声吵得脑仁一阵阵地发痛,她缓缓睁开眼睛,边打哈欠边往外走,发现凤阙阁中竟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君娉婷心里打了个突突。 她忽然觉得有点冷,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儿不是才十二么,怎么月亮这么圆,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又传来那阵凄厉的猫叫声。 君娉婷一个哆嗦,莫名觉得有些怪怪的,还是和霜序一起去看比较好,免得撞上什么心理扭曲的虐喵狂,她咳了一声,下意识压低嗓子叫道:“霜序,你在哪儿?” 声音在雾气中传得很远很远。 一只血肉模糊的黑猫睁开暗红色的眼,耳朵抖了抖,有人? 有人! 毕休听到魔物的窸窣低语,他们贪婪的视线聚集在这副躯体,缓缓靠近,靠近……毕休缓慢地挣扎着,朝着那道声音的方向挪去,他看到……看到一道威严、阴冷、强大的充满神性的身影。 缓缓靠近。 “咦……小猫?” 毕休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他受到了那位存在的注视,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的恐惧与紧张让他有一种近乎窒息的凝滞,他的直觉与本能在不断的叫嚣,告知他危险!危险!危险! 然而正是因为这种危险,让人不敢做出任何轻举妄动,不断追逐着他想要吞食他躯体的魔物们仿佛也感知到了某种恐怖的存在,悄然间退却。 认知到这一点,更让他确认了眼前是一位可怕神灵的存在。 “喵……”毕休尽可能用最虔诚最恭敬的态度发出回应,在这位存在触碰自己的时候控制自己的本能不发出任何攻击。 他的视线不敢向上瞧,这位存在的周身神光与雾气朦胧,或许是不愿让他知晓自己的真身,他丝毫不敢造次,瞳孔中只能映照出对方用手安抚自己时腕间忽闪的一点亮光。 那像是一个圆珠子,上面有诡异古老的纹路,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这颗珠子上,忽然间,浑身变得僵硬起来。 幽冥的气息。 冥界是一切生灵最后的终点,而执掌冥界、对生相对的存在,握有生灵死去命运的存在,便是那位在任何历史长河之中位于顶点的——冥界之主。 莫非……眼前这位…… 毕休不敢再往下去想,害怕这位传说中的存在察觉自己不够虔诚的想法。 “嗯?怎么在发抖?”君娉婷看着这只伤痕累累的小猫,抱着它快步往自己的寝居而去,她踏入门扉的那一刻,像是踏入另一个世界,霜序手中持着的琉璃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芒,让她终于有了一种自己身在人世的安心。 “娘娘,您方才去哪儿了?婢子方才进来给您焚香的时候,发现您不在房中,婢子派了小宫娥四处去寻,到处也寻不着您的踪迹!”霜序简直快要急哭了。 “我就在凤阙宫的庭院里呀!”君娉婷有些莫名其妙,“我听见有猫叫声,便出去看了看,你们没听见么?” “什么猫叫的声音?”霜序一头雾水,然后就看见主子怀里染血的黑猫。 “就是这只。”君娉婷眉头微皱,“不知是谁做的,这小猫伤得很严重的样子。” “嗳呀……都是血……”霜序连忙吩咐小宫娥请来太医,几个宫娥轮换着给小猫喂热水。 君娉婷换了身衣裳,出来时太医已经到了,待给小黑猫看过了伤,她又给黑猫喂了点儿羊奶,方才睡下了。 黑猫毕休探头探脑地从小窝里伸出一只爪子,瞄了瞄被雾气包裹的那位存在,一直到现在都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他被抱到这座雾气朦胧的神宫之中,像是有仙娥在为他看病,他心想你们做的这些没用,我是被魔魇所伤,这个家伙是魔主的子嗣,他的魔息残留在体内,必须要仙品灵草才能医治。 而后这位尊神出现,喂给他一种甜甜的带着香气的像是羊奶的东西,他就感到自己体内的魔息开始消退,受的伤开始缓缓痊愈。 不愧是冥主,最古老的神灵,他现在已经确认这是一位神圣非凡的尊神了。 毕休砸砸嘴:“好像真的是羊奶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他连忙摇头,不……怎么能说尊神的圣洁赐予像是羊奶呢!这实在太随便了,不够尊敬,不够神圣!他这简直就是一种愚蠢的想法,尊神的赐物怎么会有凡俗的气息,这是亵渎! 毕休悄摸摸望了尊神一眼,松了一口气,还好尊神没有在意这件小事。 可是,尊神为什么会对我这样的存在投以注视呢? 我只是一个为祸一方、差点儿把魔主之子宰掉、毁掉了八座城邦、有百万信徒的小小魔头啊! 何德何能受到尊神的注视? 又如何能报答尊神赐予的恩情呢?唉……我好难! 正在苦苦思索之时,毕休眼睁睁看见一道邪灵从不知何处飘了出来,正往尊神的方向飘去。 呔! 小小邪灵,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打扰尊神的沉思?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 毕休一个跳跃,爪子一按,邪灵消泯于无形。 远在祈月阁的黎姬忽地惊醒,面色骤然一白,喷出一口鲜血。 “咳……”黎姬感到自己派出的邪灵正在失去自己的控制,忍不住喃喃,“怎么会?” 她见过君娉婷那个女人不止一次,她分明就是个普通人,为什么没被邪灵寄生? 这可是老祖宗赠与她的助力,仅有三条,她可怎么跟老祖宗交代? 不行,得亲自去看看! 第4章 三观开始崩坏 “娘娘,您没事?可是又头痛了?”霜序惊惶不已。 “不,你告诉我,黎姬与国君因何相遇?”君娉婷紧紧攥住霜序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娘娘……”霜序不明白这样人尽皆知的事娘娘为何如此紧张,或许,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她潸然落泪道,“娘娘,国君待黎姬如此,皆是因为去岁春猎之时黎姬以心血相救,您是当真不记得了吗?娘娘,您可千万别吓婢子啊!” 这番话宛若晴天霹雳砸在君娉婷的头顶,让她良久无言。 “不,饮寒……饮寒那时候也在……”君娉婷仿佛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连声道,“将饮寒叫来,我要问她……” 不多时,饮寒随着霜序匆匆而来。 君娉婷得到的是同一个答案——黎姬以心血相救,国君一见钟情。 “怎会如此?”君娉婷不可置信地喃喃,“莫非真是我神志不清?不,不可能。” “娘娘,婢子伺候您用药,要不您再休息一会儿?”霜序并饮寒俱都一脸担忧地将她望着,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那时,太后也知晓,我要去问太后!”君娉婷当即就要往慈康宫里去,被霜序与饮寒紧紧拦住。 “娘娘,您冷静些,这个时辰太后约莫在休息,您若是扰了太后清净会受罚的!”霜序心中的忧虑如潮水般蔓延,将她所有的冷静与镇定齐腰淹没。 “是了。”君娉婷深吸一口气,“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手脚。” “对对……要不婢子先伺候您用膳,您到现在还没吃呢!”霜序赶忙说道。 “嗯。”她得趁这个时间仔细想想。 用过午膳,君娉婷一个人思索良久,她能够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一丝误差,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错记? 在她的记忆里,黎姬是在姜玄祁春猎结束回宫的途中遇上,不知什么缘故,这女子入了他的眼,随他一起进了宫,一直到如今。 桩桩件件,她记得清清楚楚。 待到时辰差不多,君娉婷再度去拜见了太后,旁敲侧击问询了黎姬之事,太后竟与霜序、饮寒所言一无二致。 回到凤阙阁,君娉婷头一次对眼前的人生产生了如此大的疑虑。 这世上……果真有妖魔鬼怪、不可言说之密? 她来到昭国这十六年,未曾听闻有此等离奇之事。 这么多人的记忆一齐产生了错乱,将一个人做过的事按到了另一个人的头上。 也就是说,黎姬借着她的救命之恩,夺得了姜玄祁的爱意,还特意冲着她来耀武扬威? “也许……是群体性心理催眠?或许,是借着什么药物?” 君娉婷试着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这件事,晃晃悠悠走回了床榻前,然后看到了让她整个世界观为之崩塌的一幕。 ——黑猫毕休人模人样的盘腿打坐,双目紧闭。 君娉婷甚至从这只黑猫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严肃的神情。 她敢发誓,这只黑猫双眉微皱,真的是一副仿佛遇到了难题的表情。 “这什么情况?” 君娉婷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踩在棉花上,几乎站不住,她颤颤巍巍扶着一旁桌子让自己不至于厥过去,然后揉了揉眼睛。 嗯,果然不是眼花。 君娉婷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遭受了如此严重的冲击,让她觉得自己此前十六年都算白活了。 她面容平静地走入庭院,内心作旋风咆哮。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原来这他喵的不是宫斗世界观,而是玄幻世界观吗? 那我从前学习琴棋书画、礼乐骑射是图个啥?有个屁用啊! 感情我这前十六年都白学了!这什么鬼破世界观,还我的努力还我的感情!淦! 咆哮完之后心情果然好了很多,现在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君娉婷缓步往回走,思索着自己该怎么面对一只会打坐的猫,走在半路上,就看见让她如此纠结的罪魁祸首一如寻常般的朝自己靠近。 黑猫毕休仰头望着雾气里的尊神,尾巴缓缓摇动,又黏又嗲地“喵”了一声,然后走到尊神脚边开始卖萌。 “嘶……” 君娉婷倒吸一口凉气,全身僵硬地看着黑猫在自己腿边蹭来蹭去,内心狂风呼啸。 你别这样,我遭……遭不住! 啊……可不可以让我忘记刚才那一切,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显然不可能。 君娉婷好不容易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催眠自己是个挖掘机一手将黑猫铲起丢到它的窝里,她就想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黎姬……不会也跟……”她瞄了一眼在自己窝里打盹儿的黑猫,“一样,是个非人类!” 我以为自己进宫是来跟黎姬宫斗的,结果她分分钟就能把我搞死? 要不我们还是重走宫斗副本?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还得感谢黎姬的不杀之恩? 黑猫毕休尾巴动了动,打了个呼噜。 暮色四合。 君娉婷感到一阵凉风吹过,瑟瑟发抖。 她倚窗望着银杏树,内心无比彷徨忧郁,这回是真的忧郁。 如果我跟黎姬说让我们好好宫斗的话,她能不能不要搞我? 门扉微动,霜序抱着披风进来。 “娘娘,夜里风大,当心着凉。” “唉……”君娉婷微微叹息,任由霜序给自己系好披风。 她内心的寒冷与痛苦,又怎么是一条小小披风能够温暖的呢? “娘娘……”霜序欲言又止。 “说。”君娉婷此时已是无所畏惧,已经没有什么消息能比今天她看到的那一幕更加惊世骇俗了。 “娘娘,今朝的踏青游灯宴,国君打算让黎姬也一起去。”霜序心中忧愁万分。 “小事情。”这算什么? “还有,国君打算封黎姬为贵妃了。” “小事情。”这算什么? “朝中太史令对黎姬不敬,国君夺去太史令官位了。” “小……”君娉婷眉毛抖了抖,顿了一声说,“小事情。” “最后一件事,国君要为黎姬建一座摘星台。” 君娉婷一胳膊肘磕在桌子上,丁点儿没觉出疼,不可置信道:“当真是疯……” “疯什么?”姜玄祁正好跨过门槛进来,听到了最后一句。 一番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君娉婷一忍再忍:“疯……风和日丽。” “嗯。”姜玄祁接过霜序端来的茶盏,颔首道,“今日天气确实不错,听闻国后赏景兴致大好。” 君娉婷看了他一眼,这是话里有话啊! “君上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么?” “您随意。”君娉婷低头喝茶。 姜玄祁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听闻你今日同黎姬起了冲突?” 第5章 救命之恩砸你脸 瞧,还不就为了这事儿? 君娉婷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嘴上却毫不留情:“妾身不觉得与黎姬起了冲突,若是黎姬这样同君上说的,那就当做是好了。” “姻姻,你心中可是在怪孤?” 这话说的,我怪不怪你会在意吗? “不敢。”君娉婷低头看着杯中茶叶,像是能从中看出一朵花来。 “孤与国后单独谈谈。”语罢,姜玄祁轻飘飘睨了霜序一眼。 霜序看了看自家娘娘,见娘娘微微颔首,方才领着奉茶宫娥退了出去。 关上门扉之时顺带还瞪了守门的侍卫一眼。 那侍卫摸了摸鼻子,悻悻往旁边挪了挪,给大姑姑让出宽阔的位置。 房中一片寂然。 君娉婷不愿与他这般僵持,缓缓起身望着窗边烛台,等待他开口。 纵使如今感情不在,但该有的默契还是有的。 君娉婷心中默数了五声,便听得身侧一道清朗嗓音,宛若古琴在旷野中拨转震动飞尘,扣紧人的心弦。 “姻姻,我与你说过不要招惹黎姬,你为何总是不听?” “这也得她莫来招惹我。”凭空无辜被人找上门,她还能躲起来不成? 再说,别说从前她不想搭理黎姬,如今知晓她或非人族,心里头更是老大不愿意同她来往了。 最好她再也别来见我! 君娉婷右手撑在窗边,不露喜怒拿眼去瞧他,顿了一会儿又说:“我省得你宝贝她,断不会去她跟前自讨苦吃,可今日她自个儿受了伤,即便是我捡来的小猫咬了她,但她若不主动滋事,又怎会受这皮肉之苦?你好歹讲讲道理。” “我同你说的是你的事。” “我的事?”君娉婷转身看着他,“莫非君上还要治我的罪吗?” 姜玄祁望着她的眼睛,像是无可奈何似的,沉默在呼吸之间。 烛光摇曳花照影,微风徐徐,他的眼在暖黄色的光影之下透出温柔的色泽,平日间显得过分孤傲冷峻的脸庞此时也微微柔和起来,给人一种时光之中偶然留住的剪影一般的错觉。 这个人和她一起长大,她见过他每一种样子,温柔的、舒朗的、骄傲的、阴鸷的、沮丧的……他的千种面貌都藏在她的心间,却未曾有一刻如眼下这般,让她产生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罢了……”君娉婷的语气微微放软,“索性我也不愿同她争什么,她若不来招惹我,我自不会理会她。你安心就是,她总归会好好的。” 不知怎的,她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姜玄祁的手抬起又落下,最后将她的披风白貂领儿正了正,垂眸看她一会儿,轻声说:“真乖。” 君娉婷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腹诽他又是这样的态度,总将人看做需要哄着的小孩儿,他最狡猾的就是这一点。 银杏叶落在她的发间,姜玄祁轻轻摘下,露出一个极为浅淡却又温柔的笑容,转瞬即逝,无人窥见。 “那只小猫,送出宫外。你若是喜爱这些小家伙,我送你别的。”他轻声说。 “又是为了那个女人?”君娉婷从这短暂的温情之中骤然惊醒,不可置信地望向姜玄祁,“就因为她,我连留下一只小猫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并不是非要不顾一切地留下这只小黑猫,她原本就因为刚才那一幕有了警惕之心,未曾有过将小猫留在宫中的打算,她只是……只是不甘心,难道她就无法挽留属于自己的东西? 非要这样,一件一件被她夺走? “姻姻,这小猫性情顽劣,难保不会伤到别人。我会送你一只更好的。” “我不要更好的,我就要这一只,这是我的!” “姻姻……” “她要什么我就得给吗?我不!”君娉婷背过身去,一点儿也不想听他那些话。 姜玄祁见自家小国后闹了脾气,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目光触及她的手腕,眉头忽地一蹙。 “手上的伤怎么回事?谁做的?”一瞬间,他的神色变得尤为可怖。 “什么伤?”君娉婷看了看手腕,恍然方才原来不止磕到了胳膊肘。 目光骤然对上姜玄祁沉冷的表情,君娉婷一怔:“怎么又露出这样的神情?是我自己不小心。” 姜玄祁握住她的右手,端详着看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总是这样不关心自己。”又说:“今日谁当值?真是该杀。” “我自己伤了自己,又和旁人有什么干系?你今日要为我杀几个无辜者,待明日真有居心叵测之人害我,你又当如何呢?” 姜玄祁,若要杀我之人是黎姬,你又当如何呢? “侍者眼见主子受伤无能为力是为失职,何况你是一国国后。”姜玄祁说,“再者,我绝不姑息害你伤你之人。” “你确信?” “我向你保证。” 君娉婷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忍不住问:“你待黎姬青眼有加,是否是因为她对你有心血相救之恩?” 此时,姜玄祁正垂着头为她敷上药粉,闻言手一抖,半瓶药粉都倒了上去,他假装无事将药粉抹开,给君娉婷手腕上糊了厚厚一层,隔了片刻说:“自然如此。” 他抬头看了君娉婷一眼,眼中划过一丝异色,但此时君娉婷正在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没说什么。 “你在不开心?”姜玄祁问。 “别提。”君娉婷深呼吸几下,免得跟他动起手来。 她在心里不住地告诉自己他是被蛊惑了,非他本意,可还是忍不住生气。 喵的,你是什么田螺姑娘闺阁小姐吗,人家千金小姐被救后遇上自己不中意的人好歹也会说“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子大恩”,你倒好,直接就“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了? 姜玄祁微妙地懂了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再见。”最好最近一段时间都别来看我。 看见你就忍不住想锤人! 姜玄祁推开门扉走了出去,月亮明晃晃挂在银杏树上有些晃眼,一低头,他就看见自己的贴身侍卫蹲在一个地方一脸郁瘁。 “唐昭,在墙角蹲着做什么?” 唐昭无比悲痛地悄悄瞥一眼霜序,收到大姑姑威吓的一个眼神,当即缩回目光,语气低落地说:“回国君,属下看娘娘宫中有蝙蝠,所以……” “所以婢子让唐侍卫帮忙赶跑了蝙蝠。”霜序迅速接话,绝不承认自己刚才欺负了人家。 姜玄祁心想这种鬼话这傻小子怎么编得出来,但嘴上却说:“既然有蝙蝠,明日请专人过来清理一遍就是。” “是。”霜序行礼,“恭送君上。” 唐昭揉了揉被踢了好几下的小腿,小腿发麻地跟着君上离开了。 第6章 两双眼睛的智者 “娘娘,您没事?” 恭送国君离开后,霜序带着一群小宫娥快步赶了进来,心中惴栗不已。 娘娘没被国君刁难? 黎姬那个小蹄子可会吹耳边风了,万一国君一时听信,娘娘只怕又要伤心了。 小宫娥们俱是一脸担忧之色,好不容易在凤阙阁当差,平白无故落了祈月阁一头也就罢了,万一娘娘又跟国君起了冲突,这不更让祈月阁的看笑话? “你们这都什么神情?”君娉婷瞧见她们“娘娘肯定被国君凶了心底很难过”的表情,内心就是一阵无语。 “娘娘,您的手……”霜序五内如焚,只差没哭出声。 娘娘是不是跟国君动手了? 而且还可耻地打输了? “没事没事。”君娉婷完全不知道这群小宫娥心里头在哔哔什么,不明白她们为什么又露出一股同情中带着悲悯的神色。 不过就是在磕到胳膊肘的时候被桌子蹭了一下嘛,至于搞得好像我明天就要挂了一样吗? 大惊小怪。 “娘娘,婢子明白。”霜序抹了抹眼角的泪。 娘娘一定是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这般失魂落魄、凄凉狼狈的模样,所以才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娘娘,您过的日子真是好苦啊! “你又明白了什么?”君娉婷更加莫名其妙,但是想想霜序每次脑补出来的东西,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了解的必要,“算了,你不要告诉我,你自己明白就好。” 果然。 霜序通红的眼中浮现一丝了然,清了清嗓子,拿捏出大姑姑的派头,对一众小宫娥道:“你们都退下,娘娘想清静些。” “是。”小宫娥们也怀着无比凄然的心,一个个依次退下。 “娘娘,婢子给您点一丸安神香。” “呃,嗯。” 虽然不知道霜序脑补了什么,但恰好摸准了自己想要困觉的心,君娉婷很满意。 入夜。 侍候娘娘歇下后,霜序将方才那群宫娥们召集了起来。 “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在凤阙阁之外听到。” “是。”小宫娥们不敢再交头接耳,齐齐回应。 “若是被我揪出来谁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到祈月阁那边讨好,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婢子不敢。” 然而第二日,君后在凤阙阁争执动起手来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的鱼,飞快在宫中这片疯浪的海洋中驰骋,不出半日,就传遍了整座王宫。 君娉婷醒来用完早膳后,发现自己宫中有几个熟面孔不见了。 霜序依旧在她身边妥帖伺候,君娉婷也就没有多问什么。 “国后与君上发生争执受了伤?” 当这消息传到麟王府的时候,姜烨正在演武场练剑,一个不慎将一棵百年古松劈作两半。 “是,或由黎姬而起。”青衣侍从李墨岩冷声道。 “真是孽障。”麟王姜烨没了练武的心,白帝剑入鞘,抛与侍立一侧的剑童。 李墨岩心知肚明自家主子骂的是谁,可那女人是国君爱姬,主子骂得,他却附和不得,只冲府中侍卫使个眼色,让他们将演武场收拾一二。 “殿下,想来国君知道分寸。”李墨岩亦步亦趋跟在麟王身后,出言宽慰。 “但愿如此。” 而此时被诸贵族惦记的黎姬娘娘却在安享美食,心情舒畅得很。 一位宫娥打扇,一位宫娥奉茶,一位宫娥弹琴,一位宫娥唱着小曲儿,好不潇洒恣意。 “思棋,多亏了你过来告诉我,不然我还不知道有这样有趣儿的事。”黎月几乎想要笑出声,但是碍于贵妃威仪,还是强忍了下来。 君娉婷区区一凡俗女子,仗着自个儿身份就不将她放在眼里,看看,如今落得何等下场?真是可怜可悲,终究是个无福消受人间富贵的蠢货! 黎月不愿意承认她将君娉婷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凡人,有什么资格被她放入眼中? 君娉婷仰仗她的仁慈才能坐稳这个后位,不然,她早就成了自己的一具人形傀儡。 “思棋你且安心,明儿我就去求君上,央他将你赐予我,君上定不会不同意的。” 黎月此时春风得意,全然忘了君娉婷能够躲过邪灵的寄生并非是因了自己的怜悯,仿佛一眼能望见她失宠后的凄凉生活。 “娘娘圣眷在身,自然非是区区一个弃后可比。”思棋眼珠子一转,谄媚讨好道。 “胡说。”面对这样的奉承之言,黎月心底听着受用,但表面上还是得做做派头,“国后娘娘岂是你能指摘的?该打。” 听了一群宫娥们的接连讨好声,黎月像是泡进蜜甜水里一样舒畅,原本这些日子国君待她是不冷不热,大婚那日她假意落水,姜玄祁看她的眼神让她止不住地发毛,但现在看来,果真是错觉。 他还是爱着她的。 再怎么样,一个凡人,怎么能摆脱老祖宗赐予她的魅灵咒呢? 姜玄祁已注定了,要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对了,国后身边的那只猫还在吗?”黎月心底有了主意。 “尚在。”思棋膝行上前为黎姬倒茶,“那小畜生讨人嫌得很,整日里粘着国后,一天到晚叫个不停。” “还在就好。” 既然那畜生给脸不要脸,就别怪她出手无情。 “阿嚏——” 毕休激灵灵打了个喷嚏,摇头晃脑看了好一会儿,又蹲在尊神身边蹭蹭了。 毕休:总有种预感,会有什么恶心的小垃圾过来送死。算了,蹭蹭要紧。尊神好香—— 君娉婷被小黑猫热情的蹭蹭惹得寒毛直竖。 自从知道这小家伙很可能是只妖魔之后,她就再也不能直视这种小宠物式的热情洋溢的讨好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里浮现一个类似黎姬的妖妖娆娆的男子在自己手边蹭蹭,怎么想怎么恶寒。 “不行,我要出门走走。” 君娉婷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凤阙阁了,一整天对着这只打坐猫,她的心相当崩溃啊! “娘娘,今日天气不好,改日……改日再出门。”霜序有些慌张,连借口都找得不太好。 “又出什么事了?”君娉婷觉得自从自己入主后宫之后,就没一天安生日子。 以前常常在宫中玩儿,也没见这么频繁啊! 霜序嗫嚅道:“昨日,您与国君争执不和之事传了出去。皆是婢子的错,没能管束好那群宫娥。”说罢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争执不和?又是哪来的传言?”君娉婷将她扶起,见她一脸愧疚之色,轻轻点一下霜序额头,“你就是整天想得太多,才会事事烦心,当心没几年就成老婆子了。” “娘娘莫要笑话婢子。”霜序撅起嘴巴,听了娘娘的话心里头却舒了一口气。 “别在意旁人非议,皆是些捕风捉影之语。”君娉婷迈步出门,“不过,这股子风气确实要整顿一二,一宫之事也能传得满天飞,实在不成体统。” “是,娘娘言之有理。” “一切交与你去办,若是遇上硬茬子,就交给饮寒。” 语罢,君娉婷利落而去。 在芙蓉水榭转了一圈,君娉婷果然听到了诸多非议,从前懿宁太妃在世时,未曾有这般不正之风。 君娉婷忍不住皱了皱眉,看来整顿后宫之事不可久待。 水榭蜿蜒,一路行去,便见一方湖心亭,上书“悠然亭”三个大字。 湖波微漾,小舟雅然,亭中人一身布衣,脚着方口布鞋,持着一根钓竿钓鱼,此情此景,无愧于“悠然”之称。 “咦,莫非是罗先生回来了?” 君娉婷步伐轻快了许多,一路走到亭中,看了看饮茶的中年男子,衣衫朴素,神态怡然,虎目美髯,气度不凡,果真是罗晃罗先生。 “先生,三年不见,可还记得我么?” “这不是姻姻大小姐么?长高了,愈发漂亮了。”罗晃笑呵呵的,请她坐下饮茶,将钓竿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最近闷在宫中是不是很不愉快?不如老夫带你出宫玩玩?” “一开口就没个正形,老不修!”君娉婷笑着糗他,心里很是开心。 罗晃曾是姜玄祁府中幕僚,在他即位后便急流勇退云游山野,与君娉婷的父亲关系颇佳,每每去义丘探望父亲都会给她带许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这位布衣谋士一贯很得小孩子的喜欢,常笑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总算是笑了,方才愁云惨淡,带着一股苦味哦。” “有吗?”君娉婷指尖落在眉心,有些费解,觉得自己应该没表现得这么明显? “老夫两双眼睛,看得自然清楚。”罗晃笑道,“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 看着熟悉的人的双眸,君娉婷终于忍不住露出了舒心的笑,心中那一丝郁结之气烟消云散。 这么多年,这位幕僚先生还是如此风趣,他常说俗人一双眼睛,自个儿有两双眼睛,一双肉眼,一双心眼,可察世间人所不能察觉之事。 这么多年,这说法未曾变过。 或许,与罗先生清谈一二也无妨。 君娉婷打好腹稿,缓缓开口道:“罗先生,若有一日,你发现自己与另一人有着天堑一般的差距,那人对你怀有恶意,你哪怕是反抗,也有着根本的不足。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第7章 执刀人与掌中刀 “观察,模仿,隐忍,抹杀。” 罗晃的语气悠远而宁静,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胡须抖了抖,带出一股难掩的杀机。 他纵是谋士文臣,亦非柔弱不能武之辈。 刀能杀人,口亦能杀人,他所杀之人,远比一些武夫所杀之人多得多。 “我……明白了。”听了罗先生一番话,君娉婷心中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但是尚无大致思路。 “让老夫猜一猜,困扰大小姐的,可是如今宫中一女子?”罗晃轻抚长须,悠悠道。 “罗先生也听闻了?您回来多久了?”君娉婷难掩惊诧之色。 “今日方至,尚未见过国君。”罗晃长眉一扬,抚须笑道,“终于上钩了。” 罗晃一握鱼竿,高高扬起,不紧不慢地拉扯着鱼线。 “悠然亭还有游鱼?”君娉婷忍不住凑过去看,在宫中也算是过了许多时日,不曾听闻有人从悠然亭中钓起过游鱼。 不如说未有人见过亭中游鱼,都说悠然亭地气不佳,不能供游鱼生长。 幼时姜玄祁带她去抓鱼,都是直接去锦鲤池,一抓一大桶。 “悠然亭自然有鱼,只是长在这里的鱼,比别处更为狡猾。耐心、狡诈、诱饵缺一不可,你今日有口福了。”罗晃一扬臂,一条成年男子手臂那么长的鱼跃出水面。 君娉婷若有所思,或许,如今的她也需要一个诱饵,等待对方露出狐狸尾巴。 罗晃提着一条寻常罕见的红尾叱鱼,鼻尖动了动:“这种鱼的鱼骨熬汤最是鲜美不过,不添放任何香料,自有一股清新的草木香,熬出来的汤是鲜白色,人间难得一回尝呐!” 听他这么说着,君娉婷都有些忍不住流口水了。 “我从前做国君幕僚之时,时时翻墙过来捕鱼,那时候可不能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钓着玩儿,我都是潜进湖里抓的,这小家伙狡猾得很!”罗晃回忆起从前,不免有一番追忆之色。 君娉婷却是听得嘴角抽搐:“该不会湖里的鱼都被您老抓完了?” “胡……胡说。”罗晃吹胡子瞪眼,强装镇定,“我都三年没回来,它们也该长起来了。不,不应当被我吃完。” “言之有理。”君娉婷好心地不去戳破他的自欺欺人。 “咳,那我先去见国君,这条鱼你回去让膳房炖着,记得给我留两碗,千万别给你夫君吃了,白白便宜了他。”罗晃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了一遍,想了想又说,“你向来是个聪明孩子,我就不给你提什么建议了,只是人之一生自有长短,勿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姻姻明白。” 听完她这句,罗晃这才背着手走出了悠然亭,又是一番高人气度。 君娉婷提着这么重一条鱼没走到半路,就被宫娥们帮忙编了只草篓子,一起抬着回去了。 夜间她也不免思索,该如何对待黎姬。 黎姬能够惑乱人的记忆,绝非善类。 她倒是有耐性慢慢地剥去黎姬的伪装一点点地温水煮青蛙,就怕黎姬不给她这个机会。 不过,与罗先生的一番对话确实给了她启发,人有长短,妖物自然一样,若她仅仅只是会使些妖法,也未尝没有针对她的办法。 当然,掌握其中第一手的资料至为要紧。 这就让人有些苦恼了。 在昭国,虽有关于怪力乱神的传闻,但大多数都是空造,真要问起的时候,没人真的见过妖物,这该怎么去查? “不如,去如玉坊一探?”贴心的霜序给了她一个建议。 “如玉坊?像是胭脂铺子。” “娘娘岂不知有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如玉坊收纳典籍浩如烟海,取此名岂不相得益彰?”霜序笑道。 “我一直以为昭国书库之中典籍最为齐全。”她正想着是不是要到昭国图书馆泡上十天半个月呢。 “国库典籍多为正卷,收纳的乃是经纶天象之法、五谷耕种之法、天道伦常之法、人道易经之法等等,要查一些野史与邪异传说,自然还是得去如玉坊,更为便利,娘娘以为如何?” “有理。” 翌日,朝阳初升之时,麟王姜烨求见。 “麟王来做什么?”君娉婷百思不得其解。 麟王姜烨只比姜玄祁小一岁,是他的亲弟弟,君娉婷与姜玄祁青梅竹马,自然与姜烨不算陌生。 姜玄祁每每想到什么鬼点子,总是姜烨在幕后完成。 他要带她去看花海,姜烨上下打点准备当季鲜花;他要陪她在草原赛马,姜烨去挑选血统温驯的骏马;他要陪她看夜市,姜烨派遣侍卫贴身保护。 姜玄祁在的地方,总也少不了他,他就像是一道无声的影子,永远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但君娉婷总也不能了解他,他幼时就是那样,眼角眉梢像是带着阴云与雾霭,仿佛下一刻就是风雨欲来,令人望而生畏。 “请麟王到千秋亭用茶,我稍后便至。” 千秋亭内,宫娥奉上茶盏。 “麟王殿下请用茶。”奉茶宫娥嗓音带着微微颤/抖,像是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放下茶盏,忙不迭退到一侧,只怕惹了殿下不悦。 满亭肃然,一众千娇百媚的宫娥们像是见了什么魔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盼着娘娘快些过来。 麟王姜烨,在朝在野,声名赫赫,可称得上是比魔头还要可怖的一个人物。 黑衣如墨,剑光如雪,纵横捭阖,万夫莫当。 他素来有阿索罗王之称,手握兵权,战必胜,攻必克,夺取城邦,不计其数。 幼时新月教大教宗曾见他一面,立下箴言,道他是人间的杀星,必带来腥风血雨。 君娉婷初闻此言付之一噱,觉得好笑之余又有点中二,但其后的数年间,每一件事无一不印证了最初的箴言。 因而,他才更让人敬而远之。 微风拂过,亭边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而后传来一道轻微脚步声。 姜烨侧眸而望,国后缓步行来。 眼前女子梳着高高的云髻,发间缀着莲心海棠与珍珠,清亮的眼波落入每一个人眼中都会令人心神一荡,她身着绣着古兽少鵹与桃花的宽大长袍,迈步的时候染着熏香的长袍划过每一级阶梯,精致的绣鞋轻轻地落在白玉阶上,一步步走到了姜烨的面前。 姜烨并非是一个恭谨死板的男人,可是在她面前,也不由显出几分拘谨。 “臣弟拜见国后。”他躬身行礼。 “麟王免礼。”君娉婷做了个虚扶的礼,姜烨顺势站了起来。 “麟王可曾用膳?正好我这儿尚未布饭,可要一道用膳?”君娉婷对这个倒霉催的弟弟还是有着颇大的温情,虽说他比自己大了三岁。 姜烨的手指微微一动,在衣袖处碰了一下,然后恭谨回道:“多谢娘娘美意,只是臣弟此次前来只为一件事——国君要为黎姬修建摘星台。” “此事我已知晓。” “地点在玉泽丘。”姜烨接着说。 “什……么?”君娉婷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像是一道闷棍砸到脑门,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霜序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此时也顾不得是否越矩,忙问:“此事当真?宫中未曾听过此事?” 玉泽丘乃是懿宁太妃陵寝所在,虽说陵寝周遭有守陵人居住,而玉泽丘边缘亦有百姓聚居,但建造摘星台所选地址在平泽丘,哪怕是建在边缘处,其中意义也大不相同。 懿宁太妃乃是娘娘亲姑姑,黎姬此举,岂不是在明面上打娘娘的脸,让娘娘沦为昭国笑柄吗? 这可如何是好? 姜烨眉头微蹙,他向来不喜欢一番话轮着说几回,但见霜序面上实在忧急,垂眸道:“钦天监所选地址,绝非作假。” “此事定是黎姬授意所为,难怪当初她冲娘娘笑得那般得意……” 霜序怅然自语,忍不住看向自家娘娘,却见娘娘脸色惨白如纸,面无血色,不由心急如焚:“娘娘,您无事?” 君娉婷此时连一句“无事”都说不出来。 姑姑在世时待她这般的好,因为膝下无女,故而将她视作亲生女儿一般,样样珍品如流水般送予她,只盼她能过得开心。 却不曾想姑姑逝去不过四年,连最后的安宁也无法得到。 黎姬,真是欺人太甚! 君娉婷心中只有一个预感,黎姬确然不打算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虽不知她为何不以那些惑人的妖法来对付自己,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黎姬已动杀心。 她绝不能这般坐以待毙。 “多谢麟王殿下好意。”麟王特意告知她此事,她不能不承这个情,心中感激不已。 “国后不必客气,话已送到,臣弟告退。”姜烨见她面色渐趋稳定,心知她已有决断,便从容离去。 霜序送别麟王后回到千秋亭,见娘娘面露思索之色,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 “娘娘,纵然……纵然黎姬这般放肆,但您千万不能冲/动啊,她正得圣眷,咱们与她硬碰硬,只怕反受其害。”霜序也不愿意这般劝娘娘退让,可时事如此,又能奈何? 在自己不能周全的情形下对敌人争锋相对,才是让敌人快意的下乘之举。 “谁说我不能与她硬碰硬?”君娉婷缓缓说,“霜序,摆驾祈月阁,我要去会会她。” “娘娘三思啊!”霜序“腾”地跪倒在地,“千万别做这种傻事!” “娘娘三思!”大姑姑一跪,一群神色惶惶的小宫娥们也接连跪倒,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正因为三思,我才决定要这样做。” 从前以为黎姬只是个得了姜玄祁喜欢的普通人,她才会感到忧愁,觉得自己或许真非他的良人,可如今得知她或非人类,自己的一次次忍让换来的不过是她的一次次蹬鼻子上脸,她就觉得不能再忍下去了! 化被动为主动,才是上上之策。 第8章 鱼死网破又如何 祈月阁,坐落在与凤阙阁相对的位置。 飞檐青瓦,屋脊刻绘琉璃群兽,栋柱油漆彩画。亭台楼阁,雅致错落。前有绵延翠竹,风雅飒然。 黎姬一袭桃红色宫装,衬得她清丽柔美,如三月桃李。 只是此时她所做的事,却有些不符合她的柔美外貌了。 “贱婢,吃里扒外的东西!”黎姬一鞭子抽在一位鹅蛋脸宫娥的背上,鞭子抽离时带起一道长长的血痕,那宫娥已不能述冤叫苦,因为她已经被抽打得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思棋被调到黎姬左右侍候,此时看得是心惊胆战、冷汗涟涟。 她本以为这位黎姬娘娘是个外里娇柔内里心机的,万万没料到是个内外皆狠的角色,一杯茶的温度过热,或是调香的气息不得她喜欢,动辄便是一番严惩。 黎姬偏偏又从不处罚她的身边人,这便苦了像她们这些后头投奔的宫娥了。 早知如此…… 思棋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之色,正欲劝黎姬歇歇手,免得劳累,便见黎姬身侧的秋娥姑姑快步走来,俯身在黎姬耳边说了什么。 “君娉婷来势汹汹?”黎姬先是诧异,而后唇角浮上一丝冷笑,“我尚未去找她的麻烦,她倒自己送上门了!” 当然,要想将这个不识抬举的凡人女子处置了,首先得解决了那只小畜生。 迟早有她哭的一天。 “走,咱们去瞧瞧,她是怎样一个来势汹汹!” 黎姬用手捋了捋鬓发,轻移莲步而去。 行至凤阙阁待客的雅室,内里却空无一人,黎姬忍不住瞪了秋娥一眼:“人呢?” “这……国后娘娘方才确实在此。” “哦?那我怎么瞧不见?”黎姬不满的说,“莫非她是凭空消失了吗?甚至一个人也没有,都死了不成?” “死没死本宫是不知道,但黎姬你——最好谨言慎行,你这话本宫听了倒没什么,若是叫旁人听了,还以为你咒一国国后去死呢!” 黎姬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冰冷无比,语气之中蕴含的讥诮与凌厉,闻者心惊。 骤然回身,君娉婷的目光落入眼中,那威严肃然的视线竟令她感到一阵心悸,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国后说笑了。”黎姬勉强撑起一丝笑,却有些不敢看君娉婷的眼睛。 至于跟在黎姬身后的思棋,从听到君娉婷的声音开始就有些喘不过气,悄悄躲在两个宫娥身后,再也不敢在黎姬身前冒尖儿,只盼着君娉婷不要发现自己。 君娉婷一眼扫过去,便瞧见了龟缩角落的思棋,想着原来她到了祈月阁,难怪霜序再没提起。 这样背主的婢子,不要也罢。 “黎姬,本宫听闻你欲将摘星台建在玉泽丘,你可是要行祸国之举?”君娉婷觑着黎姬难以镇定的神情,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静静地等着她狡辩。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别人的背后嚣张无比,但是真正遇上自己无法应对的人,又慌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若她不会那些妖邪术法,她还能当着自己的面如此得意吗? “妾身不知姐姐是何用意,竟如此污蔑妾身?”黎姬尚有些急智,不至于在这种关键时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又拿出了自己最擅长的把戏,装柔弱,扮无辜,捏着帕子哽咽抹泪。 “一直以来本宫不欲与你计较,你是否以为本宫怕了你?”君娉婷又何尝被她这套把戏蒙蔽。 以前从不说她,只是不愿同她争执,显得自己处处针对与她似的。 “国后此言是何用意?”黎姬明知故问。 “玉泽丘是什么地方,你心知肚明,刻意将摘星台的地点定在那儿,你是存心挑衅,非要逼本宫出手?” “娘娘所言何意?妾身实在不知。”黎姬装模作样掩唇道。 “玉泽丘乃是本宫姑姑懿宁太妃陵寝,你若敢扰她故去安宁,本宫便敢与你鱼死网破,你大可试试!”君娉婷的眼神带着彻骨的寒意,平日里她总显得温和可亲,但此时,却有一种望而生畏的酷烈之感。 姑姑是她在宫中唯一的亲人,可以说将她一手带大,是娘亲一般的亲人,怎可受黎姬如此践踏? 见君娉婷如此决然神色,黎姬语气倒是软了些,“娘娘,摘星台之地是钦天监遴选,您要找人麻烦,何必算到我头上,怎么不去问问国君呢?”还是带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一把刀杀了人,难道会有人不去怪握刀之人,反而责怪起那把刀吗?你未免高估了自己,也小瞧了本宫。” “娘娘此言过分了。”黎姬忍了她一番,她还想怎样? 不过是一个凡人,居然也敢这般同她说话? 黎姬有些恼羞成怒,一方面对于自己方才产生的一星半点的畏惧感到恼怒,另一方面对于这个总是跟自己作对的蠢人产生了难以遏制的杀机。 君娉婷看着她眼底隐现的杀意,心中冷笑。 要的就是你的杀心! 她已经仔细考虑过,若要主动出击,不经历一番风险是不可能的,与其畏畏缩缩引起黎姬的怀疑,倒不如大大方方与她作对,黎姬此时必然是全心全意都放在她身上。 当你的敌人盯着一个目标而忘却了其他的时候,便是你出手的最好时机。 只是眼下,黎姬的愤怒还远远不够。 “过分?”君娉婷向前逼近几步,给黎姬带来极大的压力,“这就算过分?你恐怕没见过本宫真正过分的时候!” 黎姬身后宫娥俱是一脸呆滞,仿佛从未见过国后如此凌厉的一面,也从未见过自家黎姬娘娘在旁人跟前如此弱势的一面。 想想也是,即便国后不得国君喜欢,到底也是一国国母,朝中大臣、民间百姓都以国母为尊,黎姬娘娘纵使受了千般宠爱,也只是区区一个贵妃,论及身份尊卑,难免不能与国后相媲美。 一时之间,阁中宫娥们目光流转,表情都有些微妙。 黎姬敏锐地察觉了这群宫娥们活络的心思,心里头更是气得发闷,但偏偏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再怎么想让君娉婷去死也不能做在明面上。 她勉强一笑,正要开口,便听得君娉婷说道:“玉泽丘之事,本宫绝不会作壁上观。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话毕,君娉婷转身就走,正可谓潇洒而来潇洒而去。 她身后的宫娥们也像是有了底气,一个个意气风发随着主子离去。 黎姬目瞪口呆,我狠话还没放呢她就这么走了?再一看围观宫娥更加微妙的表情,一口凌霄血哽在喉咙。 “国君金口玉言,我看你拿什么扭转此事!” 黎姬冲君娉婷的背影冷冷一哼,可君娉婷此时已走远了,这狠话的效果便大打折扣,不仅宫娥们品出她的色厉内荏,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憋屈得几欲吐血。 她在狸抱山上九十七年,头一回出山,一路上顺风顺水,今儿头一回被一个卑贱凡人气成这样! 黎姬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君娉婷不过是嘴上沾点便宜,钦天监已定下地址,国君也已应允,她一个不受宠的弃后,能翻出什么风浪? 倒是今儿在自个儿宫中闹了这一通,她定要与君上好生念叨一回! 君娉婷对于黎姬的心思算是摸了个门儿清,她这一顿连嘲带讽将黎姬气了一通,黎姬铁定要到姜玄祁跟前哭诉一回。 大不了就是再被姜玄祁叫去书房谈心! 你看她在乎吗? 君娉婷自个儿丁点不在乎,却苦了霜序这丫头。 霜序回凤阙阁时还有些愁眉苦脸的,想着这下子得罪了黎姬可怎么办。 正想着要不要劝娘娘在太后跟前躲一阵子,便听见娘娘笑了一声:“这一回,可真是跟她成生死大敌了。” 霜序:“……”她有些无可奈何,自个儿忧心忡忡了一路,娘娘可真是半点也不担心的。 她这便是错怪君娉婷了,君娉婷并非是半点不忧心,但这个仇结都结了,再苦着脸担心这担心那便有些多余,还不如多想想今后的应对之法。 君娉婷不见烦扰,老神在在地在银杏树下兜圈儿,索性是要对上,今天这一遭就两个字——痛快! 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霜序,明儿咱们出宫。” “出宫?”霜序心说您最近是不是得安分些,咱们不该在太后跟前卖个乖蹲一阵子吗?但是看见娘娘神色果决,这话她就烂在肚子里了,只问,“娘娘,明日是便装出行,还是带上侍卫坐御辇而行?” “便装,去如玉坊。” 第二日一大早,君娉婷便听见洒扫的小宫娥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哎,听说了吗?昨晚上黎姬给君上送罗宋汤,等了一个多时辰。” “可不是么?偏偏君上不在书房。” “黎姬回祈月阁的路上像是摔了一跤,一盅汤砸在了身上,听说现在还在房间里摔东西呢!” “这也太倒霉了!” 君娉婷听着听着“噗嗤”笑出了声,早上用膳的时候就着这个笑话多吃了一碗饭。 “总觉得今天运气很好,说不定去如玉坊能有什么发现呢!” 第9章 如玉坊内遇琴师 春风,杨柳,脂粉香。 君娉婷站在十平街街尾,仰头望着“如玉坊”这块匾额,沉默了足足十息。 霜序瞄一眼娘娘,也不由沉默。 别问,问就是脸疼。 这如玉坊是全木质结构,分为上下两层,风雅古朴,大气中带着雅致,古色古香中带着华美,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放大版的——胭脂铺子。 唯一与胭脂铺子不同的是,没人家生意火红。 “来都来了。”君娉婷说出过年时长辈常说的这句话,迈入了如玉坊,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一踏入如玉坊,在坊内的零零散散几个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都有些挪不过视线。 君娉婷也看了眼坊内之人,怎么说呢,她当初听了霜序的解释,以为如玉坊是类似于商业书屋的一个存在,会是一处学术氛围相当浓郁、坊中人满口“之乎者也”的所在,万万没想到,里面的人喝茶的喝茶、吵嘴的吵嘴、翻白眼的翻白眼、打叶子牌的打牌……偌大一个书坊,愣是没一个人看书。 她转头往另一边看去,哦,甚至还有弹琴听曲儿的。 “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君娉婷有些发愣。 “姑……”一个跑腿的伙计扬着灿烂的笑过来,打量她两眼换了个称呼说,“公子可是要购书?” “嗯。”看来是没走错。 “公子欲购何书?”伙计又问。 “我最近对一些异闻传说很感兴趣,譬如说地方巫术、赶尸之术、离奇话本子之类,有什么推/荐书目吗?” 话音落,坊中落针可闻。 君娉婷觉出一丝不对劲,目光扫视坊内众人,被她看过的人都移开了目光,假装根本不关心这边的对话。 这些人有点儿意思啊! “公子请随小的上二楼。”伙计搓搓手,心说看来是来了个大客户,可得好好剐点油水。 君娉婷点点头,正欲随伙计上二楼,一道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这位公子,我这儿倒是刚收了一本志怪本子,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依言望去,说话者正是方才那听曲儿的一个,白面微胖,一双三角眼冒出精光,看上去颇为圆滑狡诈。 君娉婷看一眼身边伙计,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并未出言阻止,心里有了数。 看来这里不仅仅是一座书坊,还是某些人士互换物品买卖出售的据点。 难怪,她一看到这书坊就觉得稍显小了些,一踏进坊内这种感觉更加浓郁,仅仅二楼一层楼的书籍,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卷帙浩繁,若是有这层缘由,便可以接受了。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君娉婷对于贸然与自己搭话的人并没有太过热络,但也并未显得过分冷淡。 “鄙姓钱,称我为钱二便是。” “我看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弹琴的褐衣琴师不咸不淡搭了句话,惹得钱二脸色又青又白,恶狠狠瞪了琴师一眼。 君娉婷多看了琴师几眼,心念几转,冲琴师微微颔首。 看来这微胖的中年人本名并非姓钱,这位琴师约莫是在隐晦提醒她这一点,方才见着微胖中年人听他弹琴,还以为两人是一路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钱二爷,小生有礼了。”君娉婷作了一揖,“不如咱们到一边谈。” 琴师轻轻拨转琴弦,这次不作声了。 “正合我意。”钱二的视线在君娉婷脸上逡巡片刻,又落到她脖颈以下腰部以上的某个部位,咽了口唾沫。 君娉婷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坐在一方长几前问道:“钱二爷可否简单介绍下您手中志怪本子内容为何?” “讲的是一位偃师利用手中的傀儡四处行恶的故事,相当骇人听闻。”钱二绘声绘色的讲了一个开头,留了个话尾想要勾起对方购买的兴趣。 “哦……”君娉婷露出一脸很感兴趣的神情,突然间话音一转,“平淡无奇。” 钱二脸上的笑意一凝,狐疑地看了君娉婷一眼,又讲了一段,他见着对方听得有滋有味,到了关键处,故技重施又卡在一半。 “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钱二看见君娉婷在腰间摩/挲一下,应当是在摸钱袋子,他觉得这把稳了,提高音量道:“我这本可还有别人想要,公子若是犹豫不决,就不一定能够买到了!” “那就……”君娉婷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在兜里掏了掏,钱二眼睛放光,直直盯着她的手,然后看见她掏出一块糕点,放入嘴里,“那就算了。” “小公子,你是特意来消遣我的!”钱二火冒三丈,要不是在如玉坊内不能动手,这小娘皮早被他拖到巷子里去了。 “唉?没有啊,我就是对这种故事不太敢兴趣!”君娉婷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在旁人看起来是十成十的疑惑不解。 她说的话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实话,她确实对钱二这故事不感兴趣,她要的是妖邪作祟的典籍,最好是能让她从哪些典籍中归纳出妖邪行事的某些规律。 而钱二的故事,她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是一个凡人装神弄鬼四处作恶,这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你少胡扯!套了我的话就想抽身?你想得倒美!”钱二一脸凶悍之色。 “哎!钱二,你少来这套了,还想强买强卖不成?”打叶子牌的其中一个放声大笑,对着左右的牌友说,“你们看看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嫌人家故意戏耍他!哈哈哈……” “这猴戏耍得不错,钱二,下回来了新人你再耍耍?”另一个一边盯着手中的牌,还一边抽了点精力嘲笑他。 钱二的脸都气绿了,看着满脸疑惑的罪魁祸首君娉婷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也不想着哄这个男装小娘子吃她的豆腐占便宜了,只想让她买了东西快点滚。 于是招手让伙计过来:“刘能,你还不快把人领走!” 小伙计也不生气,屁颠颠地小跑了过来。 “小公子,咱们二楼也有许多你喜欢的书。” “嗯,带我上去。”君娉婷看着钱二怒气冲冠喝了一口凉茶,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钱二”跟这些人关系都不算太好。 她跟着刘能在二楼转了一圈,眼都不眨地买了二十来本,都是一些地方巫术、离奇事件的杂记,可谓是满载而归。 下楼之时,正好看见那群打叶子牌的聚作一团,方才打牌的桌子上放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件儿,坊内的人都围在一起,时而讨价还价。 “这是在卖东西?”君娉婷问。 “正是,公子可有兴趣?” “我去看看。” 她凑过去看热闹的时候,正好看见琴师点了点一尊诡异的单眼木偶:“这个……我要了,五百两。” 君娉婷听得一阵咋舌,四钱银子就可以买一石八斗粮食,寻常六口之家一个月也花不了一两银子,五百两足够一大家子过上几十年了,这位琴师眼都不眨就报了价,就为了这一尊木偶? 她仔细看了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难道说有什么特殊的用处? 她觉得这木偶报价已经很高了,偏生方才出言讽刺钱二的那个方脸汉子皱了皱眉,看起来对价格有些不满。 “高禾,你知道我从扈狮子宝库里把这东西弄到手有多不容易,你就出五百两?” “最多六百两。”看上去有些穷酸的琴师面无表情说,“除了我,这里也没人会买这种东西。” 方脸汉子眉头的皱纹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他一咬牙:“不行,我要八百两,低了不卖!大不了我送到别的地方卖去!” “我没那么多钱。”高禾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丁点没有不好意思的味道。 君娉婷在一旁听着,冥思苦想。 她总觉得高禾这个名字像是在哪儿听过,很久之前有人同她说过,因此她隐约有影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不是还有把破琴吗?听说是个古物,值不少钱,你把琴暂押给我,我给你两个月时间筹那三百两。”方脸汉子道。 君娉婷思绪一清,像是从前蒙尘的记忆被古琴两个字破开,终于想了起来。 是了。 在她十二岁的冬天,罗先生有一回被她缠得没法子,给她讲了云陵的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一个跛脚的落魄琴师,名唤高禾。 君娉婷悄悄看了看琴师的脚,行动间确实有些不太利索。 难道这就是罗先生所说的那位声震云陵、孤傲出尘的不俗之人? 以罗先生所言,云陵的那位高禾琴师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风雅人物,见之忘俗,可是眼前这人,褐衣破旧,布鞋上还打着补丁,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出尘之处。 琴师注意到君娉婷打量的目光,回眸看她一眼,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如玉砚一般孤冷,确实给人一种见之忘俗的感觉。 君娉婷眨眨眼,对着高禾笑了一下。 高禾平静地收回目光,对方脸汉子说:“这把琴不行,我把另一样东西押给你。”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古书,书籍的封面上空无一物,背后也有些残破不堪。 方脸汉子心里头直泛嘀咕:“这书能值钱吗?”不过高禾在他这里有一定的信用度,他又怕自己拒绝了他之后这尊木偶真的砸在自己手里头了,不由地有些犯难。 “不如,我替高先生出了这三百两。”君娉婷观察了半晌,见方脸汉子实在为难,不由出言道。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君娉婷脸上。 第11章 邪祟之法我为魁 深夜,月如钩,银杏树影婆娑。 自从在如玉坊之中购得无名书后,她就一直呆在凤阙阁之中,除了祈月阁那边的动静之外,其余的她一概不理。 关于整顿宫中风气之事初见成效,霜序除了总是爱想东想西之外,办事效率极高,不然也不可能力压一众老嬷嬷,成了凤阙阁中的首席女官。 大姑姑的手段,可不是说说而已。 而眼下君娉婷的主要精力大都集中在无名书中。 当初离开如玉坊时,琴师高禾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一句话是“持书之人鲜血、草木灰、三只鼠尾、两颗空心草、寅时朝露混合之液,涂抹于书封之上。” 另一句便是“若是第一句没听清,那你可以将此书转售他人。若是听清了,且打算去做,自此,此书绝不能落入第二人之手,若心生惧意,便将此书毁去。切记切记。” 当时君娉婷听得是头皮一麻,此书仿佛是什么邪物一般。 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是能够毁去的东西,那么危害性应该也不算太大。 “草木灰、三只鼠尾、两颗空心草都有了。” 君娉婷将物件一一摆在桌上,这些东西都是寻常之物,唯有寅时朝露不好收集,害得她等了十日,才收集了巴掌大的一小瓶。 按照琴师所言,需要将这些东西调配成混合液,朝露收集的不算多,只能用鲜血来凑了。 君娉婷有些牙疼,她“嘶”了一声,拿起小刀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 “不行不行……搞不好划到动脉,还是手掌!” 她深呼吸几下,小刀在手掌一划,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又凑了一瓶鲜血。 见血足够了,她连忙打开准备好的止血散,在手里糊了厚厚一层,然后裹上一层白纱。 另一只手拿出备好的瓷碗,将草木灰、三只鼠尾、两颗空心草倒进碗里慢慢碾碎,然后将寅时朝露和鲜血混了进去,反正琴师当时也没说什么比例,那混合液些应该也没什么……? 做好这一碗混合物之后,君娉婷将无名古书拿了出来。 她不死心地看了看书中内容,果然还是看不懂。 唉,万一真被这混合物毁了,一定要去如玉坊找那个琴师赔。 君娉婷虽然感觉那位琴师不像是骗子,但是,每一个受害者被骗钱前都觉得对方是好人。每每她怀疑起那个琴师的身份时,就会觉得那琴师让她准备寅时朝露是为了拖延时间,好给他跑路的机会。 “算了,动手。” 君娉婷拍拍脑袋让自己不要多心,格外细致地将混合液一点点地糊在古书的封面上,等她做完这件事,还特意等了一会儿。 “果然就是被骗了!什么反应都莫得啊!” 这时候不是该有什么光芒啊或者老爷爷啊或者异象之类传出吗?结果根本就没有啊! 君娉婷一手锤在桌子上,把昏昏欲睡的小黑猫吵醒了。 黑猫毕休“喵呜”了一声,忽然间背毛倒竖,跳上桌子后发出了无比尖利的叫声,甚至想要伸出爪子把那本书撕个干干净净。 “尊神,您怎么能把这种恶心的邪巫的东西放到眼前呢!这是亵渎!啊——我的眼睛!”毕休脱口而出连绵不断的“喵呜”声。 君娉婷看见黑猫要对自己的两千两痛下杀手,不由地吓了一跳,连忙将黑猫抱走。 不过,看打坐猫这反应,这书确实有点问题。 她安抚好黑猫后回到桌边,漫不经心地翻开书页,目光凝固在那些文字上。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好像都能看懂了?” 君娉婷连着翻了几页,文字还是当初那些古怪的文字,但奇怪的是她都能看明白,就好像有人用她能够理解的文字翻译了一遍似的。 “真的有用!” 说真的,她直到现在才能确信前些天遇到的高禾就是当初罗先生给她说过的那个琴师高禾,并非是她多疑,实在是那天的相遇太过轻而易举。 试想一下,一个普通人走在大街上,跟一个长得好看的叔叔谈了几句话,然后有人告诉你这个叔叔就是皇帝,这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离奇啊! 难道她运气就这么好了? 君娉婷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产生这种有趣的误会很正常。 一方面是因为普通人甚至对于诡异事件有一定认知的人对于真正的术法、修炼之法了解途径格外有限,普通人暂且不提,就拿今天在如玉坊的人来说,他们大多对于诡异事件有一定认知,但是了解不深,自以为比普通人了解到世界的真相多一点,但是对于那些真正的修士——譬如高禾而言,他们所了解的一切犹如海里的一粒流沙,格外的微薄肤浅。 不过,藉由这些浅薄的知识攥取利益已经足够了。 而如玉坊的坊主,便是同高禾一样,对于诡异隐秘的术法有着一定的认知,并且具备修炼之法,且与高禾相识。 因此,每到一个地方,高禾总会去如玉坊打探一些消息。 这几年高禾常居昭国王都,因此什么人遇上他都不奇怪。 另一方面便是由于罗晃的教导,在昭国生活的人之中,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知云陵的消息,更不是所有人都能知晓琴师高禾的事迹。 我们再拿如玉坊中人来举例,他们这些人应该是在昭国与高禾最为熟悉的一群人,然而在他们眼中,高禾也不过是个有些离奇手段、行踪难测的江湖琴师,至于他从前做过什么,一概不知。 从某方面而言,君娉婷与这位琴师也算是有缘。 世界之大,偏巧相遇,可巧的是罗晃又跟她提起过这位琴师事迹,不是有缘是什么? “改日定要再去拜访一回。” 君娉婷打定了主意,思绪再度回到古书上。 她关上古书,发现封面上的混合液仿佛被书本吸收了一般,融入到一闪而现的晦暗花纹之中。 封面浮现一行小字——“血巫”,“世间邪祟之法以我为魁,奈何……” 后面的字污浊不清,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抹去但是没能抹干净一般。 君娉婷在心底暗念一遍,心里像是小猫挠痒痒一样好奇。 血巫。 世间邪祟之法以我为魁。 这句“以我为魁”指的是血巫,还是另有一人写给这位“血巫”示威? 而奈何之后的未尽之语,说的莫非是写下这句话的人遇上了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家伙? 无论如何,这本书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正经的术法之书。 君娉婷翻开封面,看到第一页。 这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记载血巫事迹的一本书,角度很是离奇,既不像是这位“血巫”的弟子,更不像是“血巫”的崇拜者。 面对“血巫”的失败,记载者充满了窃喜。 然而问题就在这里,记载者心中既然充斥着对“血巫”的厌恶,为何偏偏要选择记载“血巫”的一生。而记载者笔下的“血巫”邪恶残忍,为什么任由他记载而不杀死他呢? “奇怪……” 君娉婷一边念叨着,一边翻看。 书中的“血巫”骤然出世,先是杀死一个大家族的子嗣,伪装成这位年轻公子在大家族中过了两年,然后“血巫”杀死族长,大家族临危之际,“血巫”取代了族长成为了领袖。 那么问题来了,一位大家族的年轻公子,这位“血巫”是如何扮演? 难道,是像黎姬一样扭曲了人们的记忆? 君娉婷提起了精神,仔细翻看第二页。 这一页算是从侧面告知了她答案,“血巫”与黎姬不同,并没有篡改凡人记忆的方法,因为那位年轻公子的妻子察觉了他与从前的不同,“血巫”似乎很是欣赏这位妻子,并未杀死她,而是配制了两种极端邪恶的药物,将那位妻子变为了水中生物。 下面明确写出了两种药物的名称以及配制方法。 一种名为[水鬼],可以让抹上此药的生物在水中呼吸,状态如名称一样,像一条水鬼,而抹上此药的植物,一旦碰上水,便会疯狂生长,充满捕食性。 药性有一炷香的时间。 “简直是魔药啊……”君娉婷有些毛骨悚然,她还从没见过水鬼呢。 另一种名为[恐鳄],服食此药的生物眼前会出现无数可怕的幻觉,皮肤上长出鳞片与粘液,彻底扭转一个生物的原生外表,对植物毫无效用。 一旦服食者没有产生抗药性,开始出现外表的扭转,自此再无恢复人形的机会。换句话说,这种药的药性将持续一生。 君娉婷光是想象一下服食者长出鳞片后的惨状,都觉得简直是非人之举。 太过残忍。 她往下看,更为残酷的事映入她的眼底。 这两种魔药混合在一起的效用更加残忍,[水鬼]让那位妻子在水中能够生活,让她在恐怖中恢复了神智的同时,更加扭曲了[恐鳄]的效果;而[恐鳄]让她长出鳞片与粘液,牙齿不断生长,尾骨不断延伸,最后长出骨质的尾巴,并且稳固了[水鬼]的药效。 从一炷香的时间,变为与[恐鳄]的药效一般长。 当那个可怜的女人痛哭时,她会产生强烈的捕食性,而她的食物是——蟒蛇蛇胆。 她摆脱了噩梦,因为她自己已经成为噩梦本身。 看到第三页,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死了,死于蛇腹。 记载者用凉薄的口吻记述道:“血巫认为,她死于蛇腹乃是因为两种药的药性不够强,以至于她太过脆弱,他应该研究出一种更为强效的药剂,保证实验者在服食[恐鳄]后能够有强悍的存活力。” 君娉婷看得几欲作呕,甚至连死亡都不允许,简直是邪魔在人间的投影! 她快速翻过第三页,第四页记载的是“血巫”的日常生活,特别标注了一下他新研制出的[霉运]粉尘,会为沾染[霉运]粉尘者吸引厄运。 记载者用略带遗憾的口吻写道:“可惜效用太小,只能吸引一些微不足道的倒霉事,且持续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君娉婷这时完全能够确认这个记载者绝对不是什么好鸟,当然,跟那个实验狂魔“血巫”相比,他只是想想也算不得什么。 “这个[霉运]粉尘效用刚刚好,我看看需要些什么材料。” 君娉婷看完第四页之后突然有些头晕,像是脑海中的精力枯竭一般,让她在起身的时候晃动了几下,腕边碧涟珠微光一闪,她稍微感觉好了一些。 “看来这书不能久视。”以后再看的时候至多只能看上四页。 第13章 霉运粉尘制作成功 这一番反击简直称得上精彩绝伦。 在霜序看来,自家娘娘不过是唤来暗卫吩咐下去,再隔上几日到祈月阁走动走动,多余的事一件没做,却有了这样惊人的效果,实在不可谓不高明。 “娘娘,您是早知有今日死谏之事?” 君娉婷淡淡一笑,轻声道:“黎姬要与我玩阴的,让我在朝野上下颜面尽失,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自尝苦果。” 比起玩弄权术,区区一个黎姬又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她只是不喜欢这样做,并不代表她不会。 不喜欢罢了。 “霜序,今日还是像往常一样,谁也不见,你也出去。” “是。”霜序缓步退了出去,轻轻关上门扉。 “嗯,三两银子、一只鼻涕虫、两枚骨质铆钉、三颗猎犬指甲、两只噩里草果实都有了,牛尿也托饮寒帮忙弄到了,血巫书上说还需要一个小型阵法,朱砂也有了,现在开始吗?” 君娉婷看了看紫檀木的桌子,略有些犹豫:“在桌子上煮这些东西,是不是太浪费?万一失败,檀木桌可就不能用了。” 但是要她蹲在地上,又似乎不太美观。 “管他呢,反正没人看到。” 君娉婷卷起衣袖,提起笔沾了沾朱砂,按照血巫书上的小型阵法图在地上一笔一划画了起来,中途错了一笔,她又重新画了一个。 耗费约莫两盏茶的时间,才将这个小型阵法画了出来。 画完之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可能是她画得太丑。 “唉……能用就行。”君娉婷扶额。 她从小就不擅长绘画,好在这阵法只需要关键几个位置的精确度,不需要画得好看不好看。 然后她将一口特制的小铜锅架在阵法上,在铜锅下的小风箱中放入炭火,开始将三两银子和鼻涕虫扔进去,然后将两只噩里草果实剁碎扔进去。 “怎么感觉像是在煮饭呢?”君娉婷有些奇妙的联想。 不过,就算是煮饭,煮出来也一定是黑暗料理就对了。 “然后是骨质铆钉和猎犬指甲,最后倒入牛尿。”君娉婷捏着鼻子,用长柄汤匙在里头搅了搅,见搅和得差不多,便迅速盖上了盖子。 “这味道太难闻了,希望待会儿霜序进来不要觉得我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比如说拉什么东西。”君娉婷自我吐槽了一句,觉得还是得在凤阙阁之中专门找一件屋子做这种事。 不过,这样的话保密性就不太够了,万一被别人发现……发现了还不要紧,毕竟也不懂我在做什么。 就怕以后要做的东西会有危险性,万一被无心者沾染上了,可能会出现很大的麻烦。 想了想,暂时还是先在这里。 君娉婷耐性等了两个时辰,看着锅子里从冒出微微酸臭气息,到后来变成一股子化学药品的刺鼻气息,呛鼻烟气缓缓冒出,君娉婷实在忍不住,还是悄悄将窗户开了两指宽的缝隙。 两个时辰之后,铜锅中再也没有剧烈的动静,也没有烟气冒出,一切无比平静。 君娉婷心里头直泛嘀咕:“这究竟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那血巫书上只标注了名称、效用和配方,其他的一概没说,她根本摸不准什么样的状态才叫成功。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是液态,那绝壁是失败了。 名字都叫粉尘,那“血巫”总不至于疯癫到把一种液态生成物叫成粉尘?他就算是疯狂科学家,也不至于丧病到如此地步? 君娉婷怀着万般忐忑的心揭开锅盖,往铜锅里仔细看了看,里面有一些固体残骸,残骸的边缘和铜锅上沾着一种灰白色的结晶粉末,让君娉婷松了一口气。 “这应该算是成功?” 君娉婷小心翼翼地将粉末一点一点地弄进一个小瓶儿里,过程万分艰难,毕竟这是[霉运]粉尘,沾了是要变成倒霉蛋的,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倒霉。 弄成这玩意儿花了大约三个时辰,连午膳都没吃,现在将这些粉末弄到瓶中又花了半个多时辰,等她全部办妥,天都快黑了。 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就盼着晚膳来拯救自己的胃。 君娉婷将杂物简单清理了一遍,将铜锅和多余的材料都放到柜子里,然后清扫了下地面,就差不多了。 好在最后的效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夸张,除了刚开始的酸臭到中途的类似化学品的刺鼻味道之外,到了后期,几乎没什么奇怪的气味了。 她只需要开窗换换气,隔了一会儿房内空气焕然一新,充满了自然清新的味道。 “霜序,可以备晚膳了,我好饿。”君娉婷推开门扉,霜序坐在庭院中的银杏树下,眼角眉梢挂着止不住的笑,闻言应了一声,去小厨房将备好的晚膳端来。 君娉婷走到庭院中伸了伸懒腰,目光落到方才与霜序交谈的饮寒脸上,笑问:“你们俩方才怎么笑得那么开心?有小情郎了?” 饮寒闻言脸色爆红:“娘娘又在逗人了,婢子方才是谈起了今日祈月阁之事。” “哦?黎姬不在祈月阁里哭哭啼啼的,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正是。”饮寒笑了一声,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与君娉婷听。 那黎姬听闻群臣死谏之后又开始玩起了老把戏,说是夜里受了凉,眼下高热不止,国君自然要去探望。 将群臣晾了一个多时辰,待国君回到大殿后,老廖公气得咳嗽连连,当场咳了一口血,说完一句“国将亡于妖邪矣”便厥了过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太医看过,抚须摇头不止,说要静养三个月,养病期间不能太过激动或者悲恸。 那黎姬听了这事儿更不得了,在祈月阁闹作一团,直言“廖老匹夫装病,手段下作”,不知怎的这话儿被人传了出去,群臣更加激愤,必求国君诛杀妖邪不可。 国君无可奈何,将摘星台一事搁置,专心斡旋群臣去了。 黎姬知晓此事,这下子真的气得病倒了,躺在床上连路也走不得了。 “怪不得没见她来找我的茬儿呢!”君娉婷听完后笑得肚皮都隐隐发痛。 霜序端着晚膳而来,见娘娘同饮寒笑作一团,便知道娘娘是听完黎姬那些倒霉事了,笑着说:“娘娘,您一直呆在房中可是不知道,这一回宫中的议论声喧嚣尘上,都说黎姬要被国君厌弃了。” 国君当初说要给黎姬升贵妃位,如今位子还没升,就闹出这样大的事,恐怕她是当不上什么贵妃,也称不得娘娘了,黎姬终究还是一个小小的姬妾。 “厌弃?不至于。”君娉婷坐回屋中,夹了一筷子烩银丝慢慢咀嚼。 黎姬能够惑乱人的记忆,姜玄祁是她立足昭国立足后宫的根本,她绝不可能让姜玄祁对她有丝毫厌弃之心。 霜序听了娘娘的话,心中有些不解。 黎姬本就不得人心,如今黎姬受挫,宫中人人感叹大快人心,国君也该看清黎姬的真面目了,怎么娘娘却不以为喜,反而有些悲观呢? 伺候着娘娘用完晚膳,霜序让小宫娥收拾好碗筷下去,便听得娘娘问:“我让你准备的兔子和老鼠准备好了吗?” “回娘娘,婢子已经备好了,现在要令人送来吗?” 今晨娘娘让她派人去购一些兔子与老鼠来,霜序虽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依言去做,只是直到现在,她仍不明白娘娘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仅仅购入兔子,还可以说是养着好玩儿。 但是,老鼠这种东西就说不过去了。 “将老鼠和兔子送来后,你们就可以歇下了,之后不必再来伺候。”君娉婷明白霜序心中疑虑,但霜序向来是个可靠的,就算是心中不解,也不会将主子的事说与任何人听,君娉婷暂时还不打算将那些异常之事告知给她知晓,便先让她困惑着。 久而久之,自然也会习惯。 待霜序派人将兔子和老鼠送到后,君娉婷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自己的实验。 先是将[霉运]粉尘用小勺儿挑了一点倒在老鼠皮肤上,然后将笼子里单独关押的老鼠放了出来。 灰皮老鼠油光水滑的皮毛微微颤了颤,鼻子两旁的胡须上下晃动了一下,鼻尖微耸,观察完四周环境后,那黑豆大的眼睛精光一闪蹿了出去,从君娉婷意料不到的各种地方跑来跑去。 “看起来挺正常,没什么效果。” 君娉婷刚说完这句话,便见老鼠“哐当”一下撞到了桌腿,这还没完,桌子上的一支毛笔“咕噜咕噜”滚动,掉了下来。 按照老鼠的敏捷程度,本不应被那支笔砸到,然而不知是老鼠撞昏了头还是怎的,他只是晃动了一下脑袋,身子还没往前蹿,那支毛笔就砸到了它的整个身子。 “这就是[霉运]粉尘的效果?血巫书上不是说这粉尘的成功率只有三成左右吗?我一次就成果了?”君娉婷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真的好了许多。 她提着笼子,正准备将被毛笔砸懵的老鼠放回笼中,再用兔子试试,便见一只黑猫姿态优雅从窗户翻了进来。 黑猫一个快步猛蹿,两只爪子按住老鼠,还没等君娉婷反应过来,“嗷呜”一声将老鼠吞了进去。 君娉婷:“……” 这应该,只是巧合? 血巫书上说“只能吸引一些微不足道的倒霉事”,这老鼠的血光之灾,也能说是微不足道? 君娉婷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将打坐猫抱起送到房外,然后关紧门窗,再次用老鼠试了一次。 这一次比较顺利,确实能够证明[霉运]粉尘制作成功,也能够吸引一些倒霉事,不足以致命,但是可以让沾染者足够倒霉。 这之后她又用体型更大的兔子试了三只,[霉运]的效果与老鼠身上的差不多,并未因为体型的增加而厄运加重或者减轻,都是一些喝水被呛到、乱跑被撞到、啃草的时候不小心啃到微毒的植株、两只兔子撞在一起开始打架之类的小事,正是君娉婷想要的效果。 实验完毕,她将活蹦乱跳的兔子又关回了笼子里,看着脚下一堆堆圆坨坨的兔子粑粑发愣,放出来没多久,怎么这么能拉? 早就听闻外表可爱的兔兔是造粪机器,没想到真的是名不虚传。 好在便便不臭,君娉婷觉得自己还可以忍受。 现在问题来了。 “这粉尘……该怎么用到黎姬身上呢?”君娉婷开始思索。 第15章 底裤都被蹭破了 月色清幽,屋檐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王宫中一处偏僻宫殿,君娉婷看着临时小木几上的材料,一样样数过,再次开始[水鬼]的制作。 她的手很稳,将五只蒺藜鱼鳔一只接着一只投入装满熟透的鱼舲草的铜锅之中,然后等待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放入准备好的那具尸鸟尸体,这套流程她已经很熟悉,因为她已经失败过两次。 第一次失败,她猜测或许是一起将材料放入铜锅之中的缘故,最后得到的成品是一团枯黑色、散发着尸臭味的鱼舲草混合物。 第二次失败,她注意了很多,全程看着火候,掌控着比例,最后的成品依旧是一堆枯腐物。 君娉婷并没有太过沮丧,血巫书中没有标注验明药剂是否成功的方法,也附注过[水鬼]的成功概率只有四成,因此,失败才是常态。 她必须要习惯这一点。 一样样材料投入,铜锅之中开始散发出诡异的气息,君娉婷半点不敢分神,一直到铜锅内积蓄出液态生成物为止,她都不能有丝毫大意。 屋檐的影子随着时间流逝被缓缓拉长,直到将院中人也覆盖在阴影之中。 君娉婷依旧聚精会神盯着铜锅,时而在鱼舲草快要干枯时翻动一下。 终于,左覆游草开始融化,慢慢沾染上橙色,变成青色混杂着橙色的半融化状态。 微风拂过耳边,君娉婷凝神看着锅中,终于等到锅底开始析出左覆游草的草汁,这时鱼舲草也不再变得干枯,反而透出一种反常的润泽,也开始渗出青色的草汁。 等到左覆游草彻底融化的一刻,君娉婷迅速将铜锅放到了一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陶制圆肚坛,只有巴掌大的容量,但是君娉婷倒出的混合液才将将容满一半。 “接下来,便是试验这[水鬼]是否成功,与成功后的效用了。” 君娉婷很满足地将陶制圆肚坛封了起来。 两日后。 春光明媚之中,黎姬的“堂妹”进宫。 “小红,这昭国宫中可真是不错啊,难怪你一出山都忘了姐妹们——”黎婴舞的语气意味深长,略带英气的眸子望向黎姬。 黎姬嘴角抽搐,强忍心中怒意,不咸不淡道:“怎会?只是宫中繁杂事务太多。” 她此刻心里头真恨不得黎婴舞能够一头栽倒摔死当场,因为她原型是只山狸,皮毛微微发红,这贱蹄子就叫了她这么多年“小红”,跟唤一条畜生似的。 分明是她故意! “我也知道小红你很忙,忙着被人家打脸嘲弄。”黎婴舞心中对黎姬万般不屑,面上也毫无一丝想要伪装的想法。 黎姬被讽得面色发青,怒而对跟在身后的一众宫娥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没有茶水没有点心,还不给我滚远点,将茶水送来?” 秋娥当机立断退了下去。 动作比秋娥稍慢的思棋又遭了黎姬一顿骂:“蠢货!生了两条腿是摆设,还不快滚?” 思棋忙不迭滚了,一边滚一边暗骂自己没眼色,摆明了黎姬与她这位堂妹不和,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她们,她还跑得没秋娥快。 等到一群宫娥们逃命似的躲在听不见这边的地方,黎婴舞才又笑着开口:“小红你如今可是好大的脾气啊!看来这昭国真是不错,让你这种旱狸都生出天大的脾气来了!” 黎婴舞生得如花似玉、温婉动人,偏偏一张嘴,却能说得黎姬火冒三丈,可眼下她还不能跟黎婴舞闹掰,只好死死握紧衣袖强忍住怒气道:“咱们现在还是说一说对付君娉婷那个贱婢的法子罢。” “区区凡人,也值得你这般费心思?你在山上修炼这多年,都修到猪肚子身上了?” “哼!我是修炼得不怎么样,不如你去试一试?”黎姬听了她这话反而冷笑一声,最好激得她直接对君娉婷动手才好。 在普通凡人之中动用妖力可是修行大忌,最好她出手杀君娉婷的时候被人发现,正好除了她两个心头大患。 “你当我傻不成?”黎婴舞白她一眼。 要是从前,黎婴舞定是直接冲去杀人了,可两年不见,她到底还是长进了许多。 两人一并顺着春波湖而行,看上去是双姝并蒂,姐妹情深,实际上两人腹中如何的心怀鬼胎,只有她们自个儿清楚。 “听说那君娉婷手段毒辣,硬生生毁了老祖宗要你建造的摘星台?” “呵,怪我从前小觑了她!”黎姬想到此事,眼底便冒起一股怨毒之色,“平日里她像死了一样,装出一副老好人做派,谁想得到背后心思这么多,手段这么卑鄙?” 黎婴舞嘲讽一笑,正要开口,便听得一道声音传来。 “黎姬,这可是第二回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两妖一惊,转身望去,便见不远处一株杨柳之下立着身姿妙曼一女子,青丝朱唇,红衣白缨,冶艳不可逼视。 ——正是君娉婷。 黎婴舞一时失神,呆愣片刻问:“你是谁?” “你不知本宫是谁?”君娉婷反问,甚至带出一股略显冷清的笑来。 这宫中能够对国君得宠爱姬如此说话的女人还能有谁,她如此反问,可见是心神大乱。 这般心智,比起黎姬而言已是远远不如。 既然如此,她是在诡秘术法方面胜于黎姬? 应当如此,黎姬应该是不太精通术法的那一类,不然,自己也不可能在她手下存活这么久。 只是一个照面之间,君娉婷便已推测出此女所擅长之处。 “你……”黎婴舞眉头紧皱,被黎姬扯了扯衣袖,瞬间反应过来,“你就是君娉婷?” 话音落,黎姬脸色又白了一分。 真是蠢货! “拜见国后,这是妾身堂妹黎婴舞,冒犯国后,还望见谅。”黎姬婷婷一拜。 无论在背后怎么骂君娉婷,但是在本人面前,她这些表面功夫还是做得足足的。 说完这番话,她看见君娉婷身后只带了霜序和饮寒两个宫娥,眼中神色明显动了动,瞥了一旁黎婴舞一眼。 黎婴舞却丝毫没跟她想到一处,甚至还觉得黎姬跟区区一个人族伏低做小有辱身份,冲着君娉婷扬声道:“你怎么不说话?” 君娉婷看她一眼,走近道:“无话可说。”然后将目光转向黎姬,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没人教你家这位小姐一些规矩?” 袖中粉尘已悄然落到黎姬脸上。 黎姬虽然感觉她这举动有些突兀,但也并未多心,只觉得她是拐弯抹角讽刺自家毫无教养,脸色更加难看。 她正欲将君娉婷引到更偏僻处,便见一列小宫娥缓步走了过来,手中捧着茶盏与糕点,先是一脸惊讶地向君娉婷问安,而后拜倒对着黎姬道:“黎姬娘娘,婢子们将茶水与糕点送到了,需要另摆一张小几,还是到亭中享用糕点?” 黎姬直欲骂娘。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这群宫娥通通该杀! 殊不知这些宫娥也是仔细考虑过的,毕竟黎姬赶走她们之前明言要茶水和糕点,要是不送,黎姬娘娘发作起来可不是玩的,要是送了,好歹也是黎姬娘娘说过的话,总不至于还寻着由头罚她们? 她们哪能想到黎姬那千回百转的心思。 “黎姬真是好闲心。”君娉婷噙着一丝笑,那笑意怎么看怎么令人心头发冷,“是特意庆祝摘星台了无下文,还是因了咒本宫身死心情大好啊?” 她还敢提起摘星台? 黎姬眼中杀机难掩,几乎忍不住就想当着众人的面下手,她双眼充满血丝,狠狠咬牙:“国后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君娉婷嘴里重复一遍,靠近在她耳边说:“你说本宫什么意思?本宫听说你喜欢骂人蠢钝如猪,你蠢到这种地步就不要侮辱自己的同类了!” 她轻声一笑:“你的那些同类可没你这么蠢,人话都听不明白!” “你这贱……”黎姬勃然变色,右手已经伸了出去,又仿佛想起什么,突然间醒悟过来,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姐姐,你因何骂我?” 黎婴舞和一众宫娥看着这突然间的转变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尤其是黎婴舞,眼见着黎姬说完那句话,君娉婷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她先是凶悍得像是要杀人,下一刻又变得柔弱可怜,让人摸不着头脑。 “咦,本宫何时骂你了?”君娉婷故作惊讶,“本宫只是觉得你小时候应该是被猪亲过?怎么看怎么有福相呢!” 黎婴舞不禁“噗嗤”一笑,更激得黎姬羞怒交加,几乎分不清是君娉婷可恨还是黎婴舞更可恨了。 “你找死!” 黎姬怒而向前,君娉婷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之色,像是被愤怒的黎姬吓到,接连后退几步。 黎婴舞看到这一幕,心里头更加不屑。 果真是个凡俗人族,真不知道黎月怎么会屡次栽倒在这么一个凡人手中? 熟料,下一秒令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黎姬像是被怒火冲到了脑子,没注意到脚下,一时不慎摔了个底朝天,连裙子底下的裤腿都露出来了。 君娉婷看得一愣。 一众宫娥看得也愣住了。 忽然间黎婴舞发出一声响亮的笑,像是会传染一般,笑声此起彼伏。 非是宫娥们不懂得此时不能笑的道理,实在是控制不住啊! 谁看到过那个清高柔美的黎姬娘娘露出过这般窘态,底/裤还是一条粉色的,天哪……黎姬娘娘在地上蹭了几下,粉色绸制裤子都被蹭破了。 “哈哈哈哈哈——” 这下子更可笑了。 第20章 哭喜怒纸扎人劫道 三日后。 沛国公府宾客如云,高朋满座。 老国公座下门生无数,来道贺的车马从街头直排到街尾,直到正午,来贺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而这一切的尊荣在国后娘娘的御辇与仪仗莅临时到达了顶峰。 在君娉婷踏入沛国公府的同一时间,一道身影隐入高墙,如同溶液一般与高墙化为一体,然后穿破重重守卫,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国公府之中。 院落内的一处红墙微微凸现一道暗影,像是水珠从湖面脱离,身影离开红墙缓缓凝聚成一道曼妙有致的娇躯,女子容貌婉约秀美,但是神色却倨傲非常,正是本应在祈月阁的黎婴舞。 她腰间胯刀,黑鞘金漆,狭长略弯,她亲自前来只为一事,诛杀君娉婷。 在宫中不便动手,黎月那不干不脆的性子总说她若身死,刚与她发生矛盾的我们二人便有最大嫌疑,现在是在宫外,下手的机会最多,总不会有人怀疑到她们二人头上。 说实话,黎婴舞对君娉婷毫无恶感,甚至说拿她与黎月两个做对比,她更烦黎月,但黎月烦归烦,毕竟是妖族,而君娉婷不过区区一凡人,死了也就死了。 没什么可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黎婴舞将这条法则贯彻得彻底,她从未轻瞧过哪一个人族,她瞧不起所有人族! 连一个她自己略有好感的人族女子都能随手杀之,逞论其他的凡人? 这个妖族,对于一切的凡人性命,都有一种视若蝼蚁的漠然。 我并没有想杀死你,只是一不小心碾死你而已,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 黎婴舞一边等待着君娉婷进府,一边漫步环视着周围环境,眼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当她步入一个拐角之时,树影摇曳,一片树叶仿佛被放慢了时间一样缓缓飘落,黎婴舞感到暗影蔓延,眼前的视线被瞬间遮蔽。 “谁?”黎婴舞低喝一声。 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的四周并无一人,这正是令人感到可怕的地方,她知道危险在逼近,但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降临。 自己才下山不过半月,未曾得罪过谁,又有什么人要特意谋害? 黎婴舞的脑海中渐渐浮现那张冶艳中带着高华的面容,莫非,真像黎月所言,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只是自己小觑了她? 眼下已容不得她分心。 黎婴舞不能后退,不能转身,一身男装方便了她的行动,她拔出狭长的刀,但手中的刀没能让她拥有一丝安心,像是举着刀对着鬼魂,谁能用刀砍中一道魂魄? 她已经体会了自己的震惧,因为双手的微颤难以停止。 黎婴舞一脚踩进交错纵横的树影中,那些交叠的树影像是某种会吃人的怪物,让她的身躯变得渺小而无力。 这时,一道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抱狸山,黎婴舞?” 这不禁又让黎婴舞联想到初见那个女人的一幕。 但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年纪,像是墨绿色的树荫一般渗着阴凉的味道。 “你是何人?”黎婴舞豁然转身,却并未如意料中的那样看到什么人影,仿佛在她身后说话的真的只是一个幽灵。 “妖族三大分支之一,玉狸一族,在王都有一个就足够了。” 那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黎婴舞再度回身,心如擂鼓,色厉内荏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也敢管我们妖族的事?” “你为什么不挥你的刀,我猜,你已经猜出我在哪里。你感到恐惧,还是战栗?” “故弄玄虚!”黎婴舞本应挥刀,她本应将这胆敢戏弄她的人斩于刀下,然而,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手中的刀发颤,汗水濡/湿手心,刀柄几乎握不住。 什么时候,昭国王都内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妖族竟然一无所知! 这该是多么可怕的变数。 “拼死一搏后的死亡,与任人宰割的陨灭,看来你是选择了后者。” 黎婴舞的眼珠艰难转动,风声停歇,死亡在不断逼近,几乎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就在她的左后方,被矮树丛挡住,她的心顷刻间狂喜。 她找到了对方的弱点。 黎婴舞的脸上依旧凝固着狂喜的神情,双眼却木木地动了一下,瞳孔被血液漫上的时候,她的视线依旧盯着左后方,然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看不清对方是如何动手,她更不明白自己因何而亡。 对方说得对,她因恐惧而战栗,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但在濒死的前一刻她也明白,拼死一搏只是徒劳,她不是对手。 “我答应过一个人,会永远保护她,你不该来的。你们想要得到的,同样也是我的愿望。” 意识溃散的刹那,她听见这道低低的叹息。 黎婴舞忽然闪过一道可怕的念头。 她回光返照似的睁大双眼,想要在最后看清杀死自己的人的模样,然而,她没能实现自己最后的愿望,便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道身影映照在她死不瞑目的瞳孔之中,男人的面庞孤傲冷峻,深黑色的瞳仁如幽潭,沉宁而深不可测,他单手握着一柄出鞘的利剑,鲜血在剑的边缘滴落,与地面砸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正是这柄古剑扼杀了她的性命,若是黎婴舞能有幸见到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必能一眼认出眼前之人乃是何人。 星辰占宝剑,雷雨化龙梭。说的正是此剑,天道六玄镇物宝剑——云外悬。 天边雷云翻滚,像是要落雨。 男人将长剑收回剑鞘,回身走出了这道长廊。 “风雨欲来。” 当君娉婷望见天色之时,由衷地叹出了这句话。 天空黑云舒卷,低低地像是要带着天壁一同压下来,空气沉闷,连席卷而来的风都带着潮湿滞闷的味道。 见过沛国公与国公夫人后,君娉婷便在国公府后院中转悠,正是这般不巧,又遇上了黎姬。 君娉婷见到她的时候,不可谓不惊讶,黎姬原本应在宫中,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但是紧接着她又释然,黎姬并非寻常人族,出现在此地也不足为奇。 仔细想想,能够让她屈尊降贵舍下身段来到沛国公府,好像也只有一个原因。 “果真是风雨欲来,来者不善。”君娉婷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她想得没错,其实黎姬是不屑于来到这种地方,黎婴舞早前动身,准备对君娉婷出手,以黎婴舞的修为,黎姬本不应这么担忧,可她还是忍不住,生怕黎婴舞做得太过,引发一些多余的波折。再者便是想要亲眼看看君娉婷的死期,见识她死前无能为力、悲惨无助的可怜模样。 一想到这一点,就让她忍不住地有些激动。 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君娉婷,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甚至容光焕发、笑意浅浅,正在与她打着招呼。 “黎姬,你的那位堂妹呢?”君娉婷问。 她的目光在黎姬周身不着痕迹扫视一遍,看见一道透明邪异的影子紧跟在黎姬身后,原本她以为是白日里见了鬼,但是这影子与黎姬寸步不离,看来应是她豢养的生物。 黎姬一与君娉婷照面,便察觉了她与之前的不同,君娉婷周身的灵气比以往浓厚了数倍不止,若说从前她只是个凡俗之人,那么现在,便可称得上是入门的修士了。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区区几日,便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黎姬本能地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黎婴舞直到现在还没出现,而君娉婷又好端端站在这儿,该不会……黎婴舞那边出现了意外? 她从前觉得在昭国的日子格外简单轻松,就像是站在云间俯视这群凡愚,但现在,却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 “黎姬,你怎么不说话了?” “国后娘娘这样问,莫非是意有所指?”黎姬心思几转,看着君娉婷的眼神极为不善。 黎婴舞久久不和自己联络,而她早先便说要解决君娉婷,眼下君娉婷一开口便是询问黎婴舞,莫非这是一种挑衅? 她已经觉察了自己与黎婴舞的身份? “什么有所指?”君娉婷眼见黎姬杀机隐现,惊讶又疑惑,她如今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与自己做了吗? 这样想着,她暗自提高了警惕,微微与黎姬拉开距离。 黎姬一见她后退的动作,心中更是凝重。 果然,君娉婷必定是有所察觉,她开始修行,一定是为了对付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 君娉婷此时萌生了与她相同的想法,眼看着黎姬杀意已经遏制不住,她也隐隐动了杀心。 那道邪灵在她的视线中飞快朝自己袭来,君娉婷后脊梁骨一凉,猛地将身边霜序推开,然后原地打了个滚儿。 “哼……你果然是看出了我的身份!”黎姬冷笑,“但如你这般的微末蝼蚁,岂能逃得出邪灵寄生?” 现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小畜生为你保驾护航了,仅凭你一人之力,不过是螳臂当车! “寄生?” 君娉婷一听到这两个字便无比悚然,任何与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的形容都让人毛骨悚然,更何况这两个字是对着自己说出? 她像是才明白过来,原来从前自己一无所知之时黎姬没有直接杀死自己,是为了让邪灵寄生。 君娉婷左右闪避,落在霜序的眼里,眼前的景象简直像是噩梦一般诡异。 娘娘与黎姬,仿佛突然间都变作自己不认识的人,说的话做的事让她有一种迷惑中带着诡异的感觉。 忽然间,霜序看见娘娘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中撞到一样,躬身弯下了腰,黎姬难掩得意道:“你挣扎又如何?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对娘娘做了什么?”霜序惊骇不已,却猛地冲向黎姬,紧紧束缚住了她的双臂,“你这妖女,果然会这些邪门戏法!放开我们娘娘!” 黎姬分明被霜序擒住,表现得却像是霜序是她手心人偶一般,轻蔑的目光落到霜序头顶,笑道:“倒忘了你这个忠仆。” 话音落,她分明没做什么,霜序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昏厥了过去。 君娉婷眼睁睁看着霜序倒在地上,心中的焦虑与急迫陡然上升,然而那道邪灵附身在她体内,让她浑身难以动弹。 她在心底默念金蝉蚍蜉卷,随着邪灵附体的渐渐加深,她的手指微微颤动,灵脉流转,她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 眼前一片黑暗。 仿佛被强行扯入永夜,君娉婷此刻的世界里只有黑色与白色两种色彩,她能够从一种奇异的角度看到自己此刻的状态,自己是一道纯白色的影子,体内的脉络带着点点金光,缓缓流动,表面被带着暗黑色的影子包裹,缓缓侵蚀,正是那道邪灵。 而对面的一道影子却是微缩的动物影子,像是狸或者狐之类的生物。 君娉婷这时才能完全确认,黎姬绝非人族,乃是彻彻底底的妖类。 而除了自己与黎姬之外,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有着一道道淡淡的白色身影,只是颜色或浅或深。 “我明白了。” 君娉婷一瞬间领悟,这应该便是金蝉蚍蜉卷所言的本源道蕴,原来在这王都之中,修行之人并没有她所想的那样罕见。 她的本源道蕴看起来要比黎姬强横许多,与那道邪灵比起来,更是天地之差。她左手结印,心头忽然浮起一个念头,很快便被她付诸实践。 她体内灵力迅速流动起来,在指尖凝成本相法印,邪灵像是被反向侵蚀一般,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开始冒出滚滚浓烟,邪灵像是触碰到太阳一般,带着无比的畏惧逃窜而去。 邪灵本能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主人身上,借助主人的灵体恢复,然而在君娉婷本相法印的威亚下,邪灵的邪异滋生,像是家养的猛兽在旦夕间失控。 “噗——” 黎姬吐出一口血来,额角青筋暴起,露出狰狞的表情。 邪灵反噬,君娉婷的灵力在指尖游走,转瞬间靠近黎姬,按住她的眉心。 “想要寄生于我,让我变成你的傀儡,现在,便让你尝尝这等滋味!” 邪灵侵蚀她灵魂之时,与她意念交融,她本就精神力强大,近乎掠夺般地读取了邪灵大部分的直白念头。 几乎在读取那些念头的同一时间,君娉婷认为自己可以一试,若是自己能够拥有一个黎姬的傀儡,那么对付黎婴舞便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她原本还在担心,若是自己杀死黎姬与黎婴舞,想必她们所属的组织应该会再派更厉害的人来,到时自己兴许招架不住,可是有了反噬为傀儡的法子,这最后的隐忧也因此而解除。 黎姬的强势在于幻术魅阵,她的对战能力本就不强,法力与黎婴舞而言更是不能比,如今被狂躁的邪灵反噬,一瞬间落得君娉婷方才的地步,动弹不得。 再加上君娉婷从旁恶化她的状态,让她甚至连反击的能力也无。 老祖宗留给她护身的法咒忽地一亮,黎姬终于抽出法力击出一掌,捂着心口向后逃去。 君娉婷紧追不舍,一直到黎姬终于高呼一声“君上”,形容凄惨地扑倒在姜玄祁怀里,君娉婷这才懊恼不已地顿下脚步。 该死,怎么没想到她会来向姜玄祁求救? “君上,求您救救妾身,国后娘娘疯了,她要杀我——”黎姬呕血不止,这下子根本不用装,她的状态无论是表面上看还是从内在看,都糟糕到了极点。 黎姬话语一出,众人哗然,俱都望向君娉婷。 “妹妹,你睡昏了头,说出这般梦呓?”君娉婷敛下思绪,表情变得无比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地说。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姜玄祁看着黎姬,神色惊讶,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关心。 君娉婷自他十五岁之后,再没见过他这样明显的担忧的神色,此时骤然一见,微微愣神。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姜玄祁只略略瞧了她一眼,便满门心思放在了黎姬身上,急匆匆抱着她看太医去了。 跟着国君与黎姬而去的还有一群侍卫,最后只剩下了君娉婷,与神色各异的大臣。 异样的眼神围绕在君娉婷周身,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掺杂着怜悯与怒其不争的视线,无比平静地冲诸位大臣一颔首,往回走去。 霜序还倒在那里没人理会,她得回去看看。 只是越往回走,君娉婷思及方才姜玄祁的神色便越疑惑。 奇怪。 真的太奇怪了。 姜玄祁并非是那般感情外露之人,诚然,他并没有心机深沉到近乎无情无欲的地步,但是,在大臣与宾客的面前那般失态,绝不是他的作风? 等等,此前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若是这个世上有什么诡异事件,而造成诡异事件的是一群修行秘术之人,那么这个世界上最能够获得情报、招揽修行者的必定只有一个组织。 这个组织,不言而喻。 那么姜玄祁又怎么可能对这些一无所知呢? 令她疑惑的是,自己身为镇北侯之女,从未听闻过这等事件,这绝不合常理。 按理说,一个常人有几率知晓的事,那么身居高位者比常人得知的概率要大得多,她不知情,难道爹爹也不知吗? 不可能。 更令人疑惑的是,若是诡异事件仅是传闻,那么百姓间流传着古老的歌谣与诡异的故事很正常,无人亲眼见过更是正常;但现在诡异事件是真,修行之术也是真,那么怎么可能一起由修行者引起的事故都没有? 又怎么可能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简直像是被某些存在刻意隐藏了一般。 姜玄祁知道这些事情吗? 他又是什么态度? 若是他心里门儿清,那么他对待黎姬的态度就很值得商榷了。 君娉婷脚步一顿,低声喃喃:“该不会……他像我穿越前看过的那部动画里的帝辛一样,明知妖妃非人,依旧故作无知?” 此时,君娉婷已经完全不能相信姜玄祁被黎姬所蛊惑,连她自己都没能被黎姬蛊惑,更何况姜玄祁? 姜玄祁可比她狡诈得多了。 “不会?”君娉婷心中五味杂陈,“因为爱她,连这也可以包容?” 姜玄祁是这样一个恋爱脑? 君娉婷仔细思考,终于下定决心。 “果然,我要和他好好谈谈。就算是摊牌也在所不惜。” 如果不能得到他的态度,那么她对于黎姬的出手一定不会顺利,就好像今天一样。 她现在严重怀疑,姜玄祁方才的偶然出现,究竟是不是偶然? 君娉婷穿过一道拱门,门边的芭蕉微微摇动,一双虚幻的手从门边探了出来,猛地捂向君娉婷的口鼻,强烈的迷幻的气息冲向她的大脑。 “唔……” 君娉婷想要挣扎,然而下一刻,她昏厥在地。 虚幻的手臂从拱门两边传出,化成三个哭、喜、怒面孔的纸扎人,将君娉婷抬了起来,渐渐地,君娉婷好像也被某种存在扭曲了身形,变得虚幻起来。 第21章 明日丑时都得死 舍兰街,街道冷清,行人少有往来,一顶红色小轿被一哭一怒两个纸扎人抬着缓缓而行。 空中飘扬着铜钱纸,一户人家门前放着两只白幡,一个童男纸扎脸上画着红红的圆团,在脸上洇开,一个童女纸扎脸上画着凄然的笑,那两颗用画笔点上去的眼睛像是在某一刻活了过来,目光炯炯地盯着红色软轿,嘴角诡异地上扬。 有老人唱着古老的歌谣: “昨夜因打北邙山过。 见个骷髅儿道边卧。 雨洒风吹,骷髅被牧童打破。 知他是,李四张三王大。 低头无语思量我。 大限来时怎亸。 家有千金,难免这场灾祸。 休争我,到底一家一个。” 这如在旷野长吟的古歌像是能传入每个人的梦里,让紧闭着双眼的君娉婷打了个寒噤,她缓缓地睁开双眼。 她发现自己正出于一个狭小的空间,并且随着歌谣一摇一晃,自己浑身上下依旧不能动弹。 思及昏厥前闻到的气味,像是某种菌类的味道,因为要熬炼血巫书药剂的缘故,现在她对各种植株都熟悉了许多。 “也许是魔岭乌顶菌,所以说他们现在要带我去胥梦泽?”君娉婷心中盘算。 胥梦泽在昭国也被称作魔岭,因为进入者有去无回,但是凡人又是怎么将胥梦泽生长的魔岭乌顶菌带出的呢?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谙熟其中门道,凡人也可以在其中存活。 只要不是致命的地方,君娉婷都可以接受。 但是,这些人为什么要绑架她呢? 她正想着,便感到自己的轿子沉了沉,像是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的轿子顶。 君娉婷下意识想要往轿子顶望一望,然而她还是不能动弹,只有眼皮能微微眨动。 她听见自己的头顶传来说话声。 “听说沛国公府的慕小姐生得绝美,可惜,偏偏要被献祭……” “没法子,谁叫那位选中了她呢?” “能为大人献身,是她的荣幸。” “呃,如今祭坛已经搭建完毕,等到明日丑时,便是献祭之时,这是最后一个了!” “之前不是死了一个?” “后来大师不知从哪儿又抓回了一个,正好凑齐。” 君娉婷听着头上的对话,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恨不得上去将这些人通通锤死,你们要抓慕小姐,把我掳了干什么? 哦,我就是偶然路过然后被劫错的那个呗! 还有什么祭坛献祭,难道是要召唤什么邪神? 君娉婷忽然间觉得自己搅入了一件不得了的诡异事件,她现在只是刚刚入门级别,突然间把难度调得这么高作甚? 我搞不定的啊! “原来先前霜序提过的贵族少女失踪事件,什么采那啥大盗,不是有什么好女色的小贼,而是一群邪教徒劫掠祭品啊!还偏偏挑贵族小姐,他们的邪神还挺挑食?”君娉婷心中腹诽不已。 提到霜序,她又想起来,霜序还在地上躺着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希望能被人发现。 倒是我自己,现在是半步在被邪神搞死的地步啊! 怎么整? 这个活儿我接不住啊! 就在她一路的纠结之间,轿子停了下来,轿子顶三个人跳了下来,探过头来掀开帘子,君娉婷迅速闭上眼睛,装作自己还在昏迷。 好在这些人没有细看,一个人摸了摸她的脸,良久:“妈耶,真的好看,比我老娘都好看。” “你怎么见个女人就跟你娘比?哪个小娘皮不比你那个老娘标致?”另一个一脸不屑,将他推开,然后也看得两眼发直,“确实好看。” 隔了一会儿,叹一句:“可惜。” 三个人可惜来可惜去,就是没有一点良知想要放她离开,还是将她抗在肩头,运送到了一个昏暗的地方。 等到再没听见别的声音,君娉婷才敢睁开眼睛。 这时候,她的全身都有些发麻,甚至产生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被抗了一路,太颠簸了。 君娉婷倒在绒毯上僵了不知多久,只听得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吱呀吱呀”机杼声,还有从隔壁传来的泣涕声。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雷霆轰隆隆作响,蓄在阴云中的雨瀑终于一顷而下,噼里啪啦。 雨声掩盖了隔壁的哭泣声,也掩住了君娉婷起身的声音。 她终于恢复了直觉。 果然,这种状态只能维持一定的时间。 “这里并不是在胥梦泽。” 君娉婷在静静听着机杼声时便明白了这一点,她有些怀疑,自己并没有被那些人带出王都。 那些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胆,竟敢在王都布置祭坛做出献祭之事? 她猜测自己目前是在两仪街,王都之中唯有两处绸缎庄招到大量女工日夜纺织,梁记绸缎庄位置临近护城河,时有官兵巡逻,不可能是这群人聚集图谋的场所,而另一处周记绸缎庄则在两仪街,日常偶有行人往来,既不会过分偏僻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又能方便这些人换装遮掩行踪,再合适不过。 脚步在门外响起。 “贺岚大师,您放心,那个慕小姐已经被咱们弟兄几个顺顺利利带回来了!” “没留什么尾巴,药量用得不多,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您来看看,保证让您满意!” 乍闻陌生人的声音,君娉婷本欲装睡蒙混过去,但听到第二句话,她索性不装了,静静看着门扉被推开,立于暗处。 为首者是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颧骨颇高,两颊凹陷,皮肤上带着老年斑,比正常这个年纪的人看上去沧桑苍老许多,应当就是这些人口中所说的贺岚大师。 立于贺岚左右的是两个猴儿样的尖脸男子,长相普通,属于扔在人堆里分不清的类型,应该是之前轿子顶三人中的其中两个。 君娉婷心中有了数,并不开口,等着对方说话。 “唔,果真是生得端丽冠绝的名嫒美姝——”贺岚面庞无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像是黏糊糊的触手在君娉婷的肌肤上梭巡,嘴角松弛的肌肉线条勾勒出贪婪而又邪气的气质。 君娉婷强忍着心间的恶心感,她见过许多男人流露出那种直白恶劣的眼神,但眼前这个人比那些人还要让人感到恶心,视线贪婪得像是恨不得将她剥光一样。 “慕小姐,你放心,老夫会好好待你的。”贺岚走到君娉婷身边,喷在她耳畔的呼吸带着蝎子旱烟与老人身上特有的那种的味道。 “你做什么?”君娉婷挡开他靠在手臂旁的手,“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出手?” 君娉婷努力表现出一个寻常贵族少女此刻应有的反应,掩盖住心中真正的想法。 至于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想都没有想过。 劫走一位国公府小姐,与劫走一位国后相比,想想都知道哪个会更令对方得意,哪一个的影响更加恶劣。 “慕小姐比先前的那些要镇定许多,你应该听说过最近王都里的传闻,被劫走的贵族小姐,至今没有一个被找到位置,你就该明白……”贺岚脸上的肌肉随着笑意加深缓缓动了动,“挣扎是徒劳的,不如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先前的那些?”君娉婷敏锐察觉了他话中的重点,难道被劫走的不只是两位小姐? “慕小姐真是聪明。”贺岚挥了挥手,对身边的几个人说道,“你们先出去,我与慕小姐单独谈谈。” 两个猴儿脸对视一眼,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们已经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不愿让自己的心血再度白费,忍不住出声道:“大师,明日丑时便是献祭之时,您知道的,祭品需是处子之身……” “少废话!”贺岚脸上的白肉抽搐了一下,厉声道,“难道我还不明白吗!” “您明白就好。”猴儿脸低着脸退出了房间。 门扉再度被合上,房中唯一的光缓缓消失,眼前昏暗得让人看不到一丝光明。 雷霆落下。 贺岚对着君娉婷露出一丝隐晦的笑:“哎,既然祝三儿已经说了,那么慕小姐你不如考虑考虑?” 狂风裹挟着暴雨拍打着窗户,将纱窗浸湿,雨水顺着灰色的墙面流到地上。 “你什么意思?” “慕小姐这样伶俐一个人,怎么到这种时候反而装傻?”贺岚摸了摸下巴,像是将君娉婷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是生是死,你要选哪个?或者你听到献祭,以为自己能够捡回一条命,就像之前那几个没见识的农女一样?” “我以为你会像劫我来的几个人一样,是忠诚侍奉神的信徒,你现在却要玷污献给神的礼物?”君娉婷看着眼前的人不断逼近,缓缓地后退。 她的心不断下沉。 还有农女?果然,受害的绝不仅仅只有贵族女子而已。 “哈哈哈哈……”贺岚仰首大笑起来,“我当然是神灵忠诚的信徒,那么作为神的信徒,为天神遴选真正的纯洁的少女不正是我的重任?” 他恬不知耻地将无耻当作正义,得意地说:“慕小姐,你若是跟了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毕竟似你这般得我喜爱的女人已经不多了。你的空缺,我也可以用别人去补,你好好考虑考虑?” “无耻!”君娉婷直欲作呕,“比起那些愚忠邪神的蠢人,你这种将信仰当作满足自己贪婪的家伙才真正令人恶心!” “慕小姐,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最后给你两个时辰的机会。” 贺岚见多了这种贵族少女的所谓自尊,等到时间渐渐逼近,亲眼看着一条条人命在眼前暴毙,她们终究还是会崩溃大哭着投入他的怀抱。 无一例外。 “来人,将慕小姐带出去。” 贺岚推开木门,守在门口的猴儿脸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君娉婷被带了出去,经过隔壁房间的时候,她听到了压抑不住的哭声,里面关着的少女很多。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贺岚的神色更加轻松,在一旁凉飕飕地说:“这些,等到明日丑时,都得死。” 君娉婷嘴唇颤动了一下,紧紧抿住。 “你也不例外。”贺岚又补了一句,想要加重她的恐惧。 到了一道黑色的门前,门口两个守门人打开锁链,贺岚用力将她推了进去,嘴角勾起:“慕小姐,好好感受一下,你要知道,能够得到我的垂青是你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黑门将她的视线隔开,也隔开了贺岚的声音。 这里的布置,比之前的地方要严密许多。 君娉婷回过头,房中布置简单,一桌一椅一个小几,墙上挂着一幅染血的山水画。 桌上坐着一个茜衣少女,双目紧闭,对于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角落里缩着一个宫装少女,君娉婷没见过这两个少女,不过微微联想,便可以猜测出来。 这两个少女,极有可能便是先前被劫走的两位,霜序和她说过,她记得,一个好像是叫卫琅嬛,另一个叫做季云。 “两位,你们来此许久,可知晓门外守卫几时交接?” 好歹有两个资历深的被劫前辈,君娉婷决定虚心请教,跟她们套点情报出来。 茜衣少女闻言,眼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个反应还算正常,被关久了有些自闭可以理解,但是另外那个宫装少女的神色就有些奇怪了。 她用头捶着墙,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 宫装少女似乎被吓得神经有些不正常,嘴里念叨着:“季云不是季云,慕小姐也不是慕小姐,我是谁?我是……谁?” 第23章 拼死一搏的勇气 形势容不得她有丝毫软弱,君娉婷听见穿透门扉的暴雨声,将短刀在衣服上简单擦了擦,对着宋青竹与卫琅嬛说:“我们该离开了。” 卫琅嬛脸色发白,重重点头:“都听你的。” 三人的脚步声被暴雨冲刷地面的声音掩盖,雨水抹掉了她们留下的痕迹。 当离开的守卫带着祝三儿兄弟几个赶来时,黑门大开,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雨水从门口噼里啪啦淋到门槛里,洇湿大片地面。 一具尸体倒在凝聚的水洼的边缘,半张脸被鲜血浸湿,死前露出的无比错愕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杜舀被杀了!”祝三儿咬牙切齿地说,“是新来的那个干的!” “要迅速禀报贺岚大师,绝不能让她们跑了!” “三个主祭品逃离,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一定要抓回来!” “废了她们的手脚,让她们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另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眼中充满了浓烈的仇恨。 任何阻挡尊神降临者,都是该死的邪徒,便该将她们的血洒于神前,让她们的魂永堕黄泉! 狂风暴雨,让雨中的人冷得牙齿发颤。 君娉婷呼出一口热气,吸了吸鼻涕:“你确认要往这边走?” “确定。”宋青竹刚说完这两个字,便被脚边的藤蔓绊倒,君娉婷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扶住,“当心。” 三个人在雨幕中七拐八弯,行走的路径全无规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被院子里的守卫发现,逃出了第一道院门。 君娉婷回望穹门,心里松了一口气。 “小心!”卫琅嬛忽然间低叫一声,用力将她推了一把。 君娉婷一个踉跄,歪倒在泥水里。 她脸色一变,看见自己方才站着的矮木上停着一只红尾蝎子,蝎尾幽幽发亮,若是被划伤一点皮肤,常人必死无疑。 “多谢,接下来的路当心。”君娉婷站起来,“也许是贺岚出手了。” 她之前就隐隐感觉到贺岚是个修行者,这也是她并未贸然出手的原因。 君娉婷自己在这方面只是个门外汉,不知道真正修行者靠什么分辨同类,她能够倚靠的,只有心头的那一点感应。 如果说她现在所能做到的是让杯中的水随着意念流转,那么,依她看,贺岚便能够直接毁了那个杯子。 她与贺岚之间,绝不是一个级别的差距。 “有人靠近。”宋青竹闭着眼睛说。 “几个人?” “两人。” “那我还足够对付。”君娉婷说。 “不,我建议我们还是换条路,这两个和刚才的那些守卫不同。”宋青竹缓缓摇头。 “双胞胎吗?”君娉婷讲了个冷笑话,可惜这里没人有幽默细胞,让她孤单寒冷。 “有可能。” 宋青竹一本正经地回答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好。”君娉婷扶额,“我们换路。” 只是,一直这样被追着,让她有些烦躁。 她没有表露出来,因为现在卫琅嬛将她视作主心骨,她只有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才能让她安心下来。 这夜的暴雨来的凶猛而又浩大,带着永不停歇的气势落下。 时间点滴过去,还是没能揪出那三个逃走的祭品。 “该死!只剩一个多时辰了!”祝三儿一拳砸在树上,半点不觉得疼。 “大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这次献祭失败,尊神降罪于我们,那该如何是好?” 祝三儿等人心中焦急不安,贺岚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胜券在握,他重重咳了一声,眼神阴郁道:“是老夫看走了眼,倒没看出她是个人物!” “眼下不是懊悔的时候,该怎么揪出她们才是要紧。”祝三儿说。 “放心,我的儿孙们还没发威呢!”贺岚终于下定决定,忍痛将袖间的红尾蝎子们都放了出来。 蝎子并不惧怕雨水,但是雨天会让它们不太灵敏,用作搜寻实在是小题大做,可现在没法子,也只能如此了。 时间点滴过去。 “有了!” 贺岚嘴角噙着阴冷的笑:“她们在西北方向,还没逃出去,来得及。” “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碰到红尾蝎不算麻烦,杀死才算麻烦。”祝三儿这时也冷笑连连。 “大师,子时已到,现在该怎么办?”一个守卫硬着头皮问道。 “怎么办?”贺岚眉角一抽,眉头紧紧拧起,略带阴毒的视线落到守卫的头顶,“当时是按照计划去办。” 语毕,一掌按在来报守卫头顶,那头颅如同团石一样碎裂开来,守卫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便化为了贺岚掌下冤魂。 “蠢钝之物!这样的废话也敢在我的面前提起!” 贺岚拂袖而行:“来人,随我将祭品追回!”而后点了点其中一个守卫,“你,回去令人将那些少女带出来,还是依照往常一般,押往祭坛献祭,不得有误。” 当君娉婷与卫琅嬛按照宋青竹的指引往西北方向而去的时候,被关押着的少女终究逃不过这场厄难,如同待宰的猪牛一样一一走向屠宰场,走向自己命运的终点。 “这样下去不行,蝎子越来越多了。”君娉婷止住步伐说。 “有什么问题?”宋青竹不解。 “不该这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君娉婷皱眉说,“生物都是有本能的,哪怕是蝼蚁,在同伴死亡时也会避开原来的地方,何况是蝎子?死了一路,又一路来送死,除非,贺岚是以此确定我们的方位。” 君娉婷觉得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 “那该怎么办?”卫琅嬛紧张地问。 “我们分开走。” “不,不行的!”卫琅嬛下意识摇头。 她们如果离了宋青竹,就不知道离开的方位,如果跟君停分开,她们也没法子对付红尾蝎子,这样下去…… 卫琅嬛突然一阵恶寒,想起还有一种分开的方法,那就是——抛开自己。 她在这个临时的队伍中毫无用处,既不能辨别方向,更不能作为实际的战斗力,她……只是个累赘。 “君停,我们……一定要分开走吗?” 卫琅嬛的身躯微微发抖,似乎预见了自己被一脚踹开,凄凉惨死的下场。 若是早知会是这种结果,她还会逃吗? 也许会。 早已经受够恐惧了,缩在角落颓丧无能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正因为体会过无能为力的痛苦,因此当见得一丝希望,才会如此奋不顾身。 卫琅嬛没等君娉婷回答,快速说:“那你们走,我……我留下将追来的人引开,总会有办法的。” 她说完立刻闭上了眼睛,像是害怕自己后悔这个一生中唯一一次生出勇气的决定。 “总会有办法的。”卫琅嬛心里默念。 “不。”君娉婷摇头,“我和你们分开。” 卫琅嬛愕然睁开双眼:“为什么?” “我猜测我们现在已经快要离开了,你跟着宋青竹不会有问题的,我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有自保之力的,只能是我去。”君娉婷笑,说着卫琅嬛刚才说过的那句话,“不会有问题的。” 卫琅嬛还没来得及从错愕中回神,便见宋青竹点头,“这样也好,你离开后,便来疏影楼找我,我们会在那里等你。” “好。”君娉婷点头,转身离去,融入了夜色之中。 夜色朦胧。 她并没有像卫琅嬛所说的被动地等待着追击之人到来,而是主动地从原路转了回去。 “实在是不得已如此。” 君娉婷这样做,并非是为了逞什么英雄,一时热血上头。 她的手微微发麻,一直蔓延到整条手臂。 君娉婷当时看见红尾蝎子,便知道蝎子有毒,她万万没想到毒性如此强烈,发作得这样快。 她已经做过中毒的准备,毕竟蝎子太多,卫琅嬛只是一个柔弱少女,宋青竹是个盲人,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她防备,她没有全能到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到滴水不漏。 “贺岚那里一定会有解药,可是,以我现在的能力,怎么能从他手里夺得解药呢?” 君娉婷双眼充血,这也是蝎毒发作的一个征兆。 “宋青竹与卫琅嬛一旦离开,那么贺岚的这个祭祀应该会以失败告终,他肯定是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恨我入骨了?给我解药,简直是做梦!” 君娉婷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水鬼],之前在房中装死,身体毫无温度,靠得便是这[水鬼]药剂。 这是她做的成功率最高的一种药剂,因此经常使用,已经被她摸透了使用方法。 [水鬼]的效用不一定非得在水里,有水就行,所以她之前先涂抹药剂,然后喝下一杯茶,便成为了半水鬼的状态。 而现在暴雨如注,正是使用[水鬼]的好时机。 君娉婷将[水鬼]抹在自己周身,不需要全部覆盖,只需要涂抹够十分之一的皮肤就行,随着药性的不断加深,原本的红尾蝎子的毒性像是被[水鬼]短时间内遏制,再也难以发挥。 雨下得越来越急,原本略显雅致的院落在暴雨下变得阴森又幽暗。 “给我分开去搜!”贺岚高喝,“她们一定就在这附近,发现踪迹者发出信号,其余人迅速赶去支援。” “是!” 信奉神灵的教徒们无比虔诚地回应,势要将扰乱献祭的邪徒揪出解恨。 两名搜寻者并肩而行,脸色阴沉,翻开生长茂盛的灌木。 “贺岚大师还说她们在这儿,三个贵族女子能做什么,我看早就跑了……” “她们能做什么?能杀人,能逃出咱们驻地!万一传了出去,咱们都得离开昭国王都!” “去别的地方找,这种灌木丛,能藏得了三个人?” 两个人分开搜寻,说出最后一句话者正好走到灌木旁的一棵大树下避雨,正准备感叹这鬼天气的时候,头顶一道暗光闪烁,幽灵般的存在如鬼神般从上往下劈来。 “有……” 话哽在他的喉咙里,一道鲜血从他的头顶至他的喉咙迸出,他的手脚胡乱地晃动着,然后重重倒在了灌木丛中。 另一人发出一声疾呼:“发现一人!” 他拔出腰刀便往前砍去,可是诡异一幕出现,他明明像是砍中了眼前的影子,但是那影子在刀尖微微一扭,刀锋划破了空气,什么也没能砍到。 那幽灵反而在他下一步动作之前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什么东西?” 一道雷霆劈下,照亮了眼前同伴的惨状,更让他有一种死灵在人间游走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缓缓地后退,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心里压力,鬼哭狼嚎地转身逃窜。 这时,他逃去的方向一只短刀隐现,动作慢放之间,简直像是他主动寻死,用胸膛去刺向短刀一样。 “又解决了两个。” 君娉婷从灌木中走出,脸上的鲜血被雨水冲下,她冷冷地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尸体,现在的心情竟然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宁静。 第24章 祭坛之上银狐公子 君娉婷知道自己此刻的异常。 一个正常人,哪怕是平时说着“我一定要杀了那个王八蛋”的人,在面对死在自己手中的人的时候,绝不会有像她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是——某种存在终于回归了它应有的本质。 其实,在她杀死第一个守卫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但那时,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太过强烈,让她忽视了这种异样的情绪。 但是现在,当她面对着眼前的尸体,她丝毫不觉得恐惧与惊悚,竟然有一种回家一般的熟悉的感觉。 仿佛,她天生便是要面对死亡。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腕边碧涟珠隐现的纹路变得更为古老复杂,无形间反馈给她一种力量。 “我忽然间觉得,现在的我,即使面对贺岚也并不会逊色几分。”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君娉婷不明白,但她运转金蝉蚍蜉卷,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微微聚集,在丹田位置化为一道虚幻的凝元。 金蝉蚍蜉卷本为残卷,只有三个阶段,一为化气凝元,二乃半步金玄,三为玄元聚神,如果说从前的她只是在最初始的化气阶段,那么这一刻,她真真正正步入了化气凝元的阶段。 从某种意义上说,即使她依旧不懂得修行方面的知识,但她已经真正入门,不能被称作门外汉了。 “难道是因为我之前都是学术派,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实际体验,现在真的亲身进入了这样诡异的事件之中,才会有这样的变化?” 君娉婷心里的猜测,也算是某方面的事实。 修行一途,并无捷径可走,对于自身修炼法诀的深切体会、对于天道自然法则的领悟、对于自身的认知、对于修为的累积等等,都是促使修行者变强的方式之一,唯有整体的提升,才能产生质的飞越。 若是仅有一方面格外突出,其他地方微末寻常,那也无济于事。 实战,永远是提升最快的方式。 接下来,君娉婷如幽灵一般在庭院中游荡,开始朝着最东边的方向而去。 “希望来得及。” 君娉婷的身影如幽灵一般莫测,在这布局复杂的府邸之中潜行。 没了宋青竹这人肉地图的指引,君娉婷只能循着一个大的方向找去。 好在她如今实力提升,随着遇上敌人的增多,她的实战经验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到了后期,她几乎可以一击毙命,不再因为战斗而停留。 [水鬼]的药性过去,她的身形在雨中显现出来,不再拥有能够与暴雨环境隐约融合的特质。 “什么味道?” 前方数不清的哭嚎叠加传入耳中,在漆黑的暴雨交加的夜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君娉婷停在一处勾檐画壁之下,血的腥气混着另一种奇怪的味道,连暴雨也没能涤尽这气味。 “有毒!”她迅速掩住口鼻。 君娉婷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来得太晚,但是这血腥的气味太过浓郁,混杂着沉积已久的腐臭味,那一个房中的少女们绝不至于累积到如此浓郁的地步。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气味最浓烈的方向,因为捂住口鼻行动不便,索性直接将被灌木勾烂的衣袖扯开系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眸。 “到底是怎么回事?”君娉婷越往里靠近,倒在地上的尸体就越多。 俯身查探,死者全都是一样的银纹黑袍,原本应该是这里的守卫才是,现在却在自己的地盘之中,如此离奇的惨死。 君娉婷没有看到一丝打斗的痕迹,甚至连挣扎的迹象也无,就像是这些守卫前一刻还在正常搜寻自己的踪迹,但是下一刻便离奇倒地,简直诡异至极。 从她得到血巫书的时候便知道,这个世界就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存在,也许当你做出正常意识中普通的举动之时,便会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离奇死去,甚至畸变。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出现在她眼前会是这样快,令她始料不及。 越过尸体往里,君娉婷的鞋底已经被鲜血浸透,眼前是一片血红的大地,无助的少女们如羊羔一般被绳索连在一起,围绕成一个大圈。 在人群的中央,竖立着一座高耸的祭坛,鲜血顺着祭坛的白色石阶缓缓淌下,白与红的映照在此刻无比显眼。 幽幽的磷火照亮被鲜血染红的夜,也映照着祭坛上那一袭白袍。 雨丝如雾,夜色如墨,浇铸成一副写意的泼墨画。 而画中人宛若谪仙,不沾一丝凡尘,衣袍在风中飘扬,雨滴像是有意退避,让祭坛之上的男人在一片凄惨中显出格格不入的悠然飘逸。 跪在祭坛之下的祭品们,与高立于祭坛之上的男人,产生了令人震撼的对比映衬,令眼前的画面有一种心灵都受到震慑的神性之美,亦是神性的残酷。 “咦,又来了一个小姑娘。”男人的声音如珠玉落银盘,清澈动听,甚至带着一种雍容的华美。 然而当他的注视投来的一瞬,君娉婷只感到山峦沉重,仿佛不堪这般重负。 “你就是他们祭拜的所谓神灵?”君娉婷用尽全力抗下重压,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 “你说的他们,是指被我杀死的那些蝼蚁?”男人轻笑,修长的指轻轻在腰间刀柄处敲击,传出微弱的却又清晰的声音。 “蝼蚁?”君娉婷重复,紧紧握住了手中短刀。 这个男人表现出的对于性命的漠然让君娉婷心头发紧,这时,她注意到了男人右手握着的一颗红色珠子,目光几乎被这颗珠子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看来你倒是比那些蝼蚁聪明些。”白袍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将红珠抛起又接住,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 “这就是恶臭的来源?”君娉婷拧起眉头。 “你这个说法,挺有趣。”男人摩/挲一下下颔,轻笑了起来,“不过,你也可以说,是此地头领的力量来源。” “你杀了贺岚?”君娉婷脱口而出。 手臂的麻胀感微微加重,若是贺岚死了,不知道他会不会随身携带解药。 “唔……我想起来,那个爱放毒物的家伙临死前好像在找什么人,难道是你?”男人饶有兴味的看着君娉婷,仿佛这才真正的看了她一眼,“你根骨不错。” 君娉婷面对这称赞心情复杂。 果然,那人下一句便是:“可惜,年纪太大了。” “再大怎么大得过您?”君娉婷皮笑肉不笑。 她如今年方二八,入了冬才满十七岁,正当芳华的时候,头一遭听人说她年纪大。 “嗬,脾气还怪大的。” 男人一步一步走下祭坛,脚底未沾染一丝鲜血,缓缓来到了君娉婷的眼前。 随着他的到来,雷霆与风雨仿佛也随之停歇,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君娉婷脑中一空,竟想起幼时爹爹教她的一句话来。 修长冉冉,卓砾多姿。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 男人在她前方三尺停了下来,长发松松束起,从耳畔滑下。 “说起来,我算是承了你的恩。”他的眼睛修美微扬,眼角微微挑起,有一种惑人的神采。 “那么我能否问一个问题?” “你这是挟恩图报?”男人眼眸微眯,气息变得危险起来。 “挟恩图报又如何,两不相欠,岂不更好?”君娉婷毫不畏惧直言道。 男人琢磨不定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忽然间觉得这小姑娘模样生得祸水一般。 溶溶沉夜,遍地的尸骸与鲜血,满耳的卑懦痛哭,唯有她,如皎月星辰,清冷荧荧的光华朗照大地。 若要蛊惑神灵,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 “你不如说说,我可以考虑。”男人忽然间改了想要拔刀的主意。 “阁下因何来此,想要得到这枚贺岚身上的红珠?” “这是两个问题。” “既然阁下不愿回答,那么,我带走这些祭品,应该并不过分?”君娉婷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原来你的目的是在这里。”男人心思几转,忽然说,“前面的问题,我也并不是不能回你,我来此,自然是因为冥灵异动,有冥界生物辰幽橐逃入人间,要去一个地方,所以……” “所以,你想要借贺岚性命一用?” “小姑娘你真是冰雪聪明。”男人终于露出一丝笑,“倒让人觉得可惜。” “哦?” “若有一人,她修炼的根骨绝佳,模样生得光华艳而秀容,颜炜烨而含荣,偏偏头脑又聪明,说话也幽默得趣儿,却是这般年纪修行,岂不可惜?” 男人视线忽地落向另一边,顿了一顿,微微笑着说道:“若是你早五年遇上我,我兴许会考虑将你收作弟子,也不至于让几个欺师灭祖的孽畜做了弟子。” “看来是一场人伦惨剧。”君娉婷毫无同情心地想。 “有人来了,我该走了,也许,我们还有再会的机会。”男人微微扬唇,话音落,人影便像是融入夜空一般失去踪迹。 “我可不希望与你再会。”君娉婷低声自语。 将那些被绑来当作祭品的少女们放走,看着她们一个个逃离之后,君娉婷才有心情朝着方才有异动的方向行去。 没等她喊出什么话来,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从树后走了出来。 少年郎看起来孤僻又倔强,模样清秀,一袭夜行衣,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唯有一双眼睛,黝黑又亮堂,让他整个阴郁的气质显得清澈起来。 “有人让我带你离开。” 一照面,他直截了当地开口。 第25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什么人?” 君娉婷不可能问也不问就跟一个不认识的人离开,即便眼前人看上去只是个单纯的孩子。 “跟我走。”少年郎没有解释,只是重复这句话。 “这里的事情已经了结,我不会跟你走。”君娉婷暗自猜测这是谁派来的人,可能的人太多反而扰乱了她的判断。 “不如你跟着我走?”她眼眸一转,有了主意,“与我一起等那个让你来的人,你看如何?” “你若不跟我走,那我只好动手了。”少年郎手中银光一闪,一道银白色的刀丝缠在手中,锋利无比。 “你大可一试。”君娉婷冷笑一声。 她对付不了方才那个诡异的男人,还对付不了这个少年吗? 这少年郎不过是个武艺高强的普通人,哪怕他在常人眼中是难以匹敌的一流高手,但是对于君娉婷而言,只是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对手。 少年看着君娉婷轻松淡然的表情,手中的刀丝缓缓拉紧,犹豫着是否要出手。 他从来最怕麻烦,眼前的情况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麻烦。 主子让他将这女子安然无恙地带离这里,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子会不愿随他离开,而他实在没有不杀人便能带走一个大活人的方法。 “你真的不跟我走?”少年眼中露出苦恼的神色,又问。 “你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同一个问题?那你不如跟着我一起去疏影楼坐坐,喝杯茶再问?”君娉婷心里发笑,觉得这少年郎真是单纯得让人想把他拐走。 少年瞪她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君娉婷又要逗他,少年却收起了刀丝:“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你就跟我一起?”君娉婷挑眉。 “我走了。”少年话一说完,身影微微一晃,已经跃上树梢,身姿轻盈离开了君娉婷的视线。 “好飒的身手。”君娉婷赞叹一声,忽然想起自己,“我现在,应该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了?” 连绵的桐油纸灯笼照亮这座宅邸,原本在西北方向追寻君娉婷的守卫察觉不对,持着灯笼往这边赶来。 夜色凄迷,血腥味经久不息。 君娉婷尝试调动周身的灵力,她的身体像是羽毛一样轻忽,随着她的心意而动。 足尖点在树梢,君娉婷俯身看着树影之下的那些守卫,见他们神色骇然,面对眼前的一幕惊得连灯笼也握不住,便也不做停留。 灯笼落地,被雨水浸灭的那一刻,树梢之上的身影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之后,暴雨渐渐小了下来。 疏影楼二楼上挂着两盏铜灯,如往常一般,楼中的灯火照亮黑夜,成为这一片楼宇之间唯一的光亮。 君娉婷踏入疏影楼,在门口拧干自己的衣裳,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风雨匆匆,真是糟糕的天气。” 作为修行者各处都好,唯有一样寻常,那就是你修行什么,便只能提升哪一方面的能力,而其他方面,依旧还是有寻常人的烦恼。 比如说,淋了雨怎么办? 总不能像那些武侠话本子里用内力烘干。 君娉婷身具灵力都不能如此,逞论那些江湖侠客?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夜深,店小二迷蒙着眼,打了个哈欠说话。 君娉婷侧过头看他,想了想说:“有约,你们店可有位唤作宋青竹的雅客?” 冶艳华美的面庞在烛火下愈发显得如画中娇一般,直让人觉得像是艳鬼行于荒野惑人的话本子落在凡尘,化为了真实。 店小二一下子清醒过来。 “小二哥,怎么?没这个人?”君娉婷疑惑不解。 宋青竹那样的女神棍,应该会给人很深的印象才是,不至于这小二不记得。 “不不……有,在二楼。”店小二指了指头顶,推开柜台旁边的小门,腆着笑快步到君娉婷身边问,“我带您过去。” “劳烦了。” 君娉婷浑身湿漉漉的有些不舒服,只想着快些见过宋青竹便回凤阙阁休息。 也不知霜序现在如何了? 还有姜玄祁,早已经发现自己失踪了? 不知道宫中现在闹成什么样。 疏影楼二楼比楼下略显昏暗些,只有一桌燃着烛火,君娉婷一眼便看见了闭着眼睛的宋青竹。 让她有些惊讶的是,卫琅嬛也在。 并且还有两个陌生男子,明显带着修行者的气息。 “琅嬛,你怎么没回府?”君娉婷首先问了这个问题。 “你终于来了!”卫琅嬛从见到君娉婷的一瞬间,脸上就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与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轻松。 “我担心中途会遇到那些人追来,若是将他们引到府中,便是大祸,所以还是跟着宋姑娘在这儿等着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坐。”宋青竹依旧波澜不惊,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你喜欢什么茶?这里只有秋橦茶与绿拂茶。” 君娉婷摇头。 并没有悠闲喝茶的心思。 “竟然真的逃了出来?”坐在宋青竹左手边的年轻男子蓝衣佩剑,眼睛亮彤彤的看着君娉婷,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 “我说过,君小姐不会有事,她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宋青竹垂着眼眸说。 “知道你一向很准,但是真的见识过,还是觉得稀奇啊!竟然能从邪神祭祀之中安然逃离,简直不可思议!”蓝衣男子啧啧称奇。 “这两位是?”君娉婷这时才开口问这两个陌生人的身份。 “这是……”宋青竹话未说完,蓝衣男子便抢先说,“我们出于苍穹门,乃是师兄妹,我叫石中剑。” 君娉婷见他浓眉大眼一派正直,觉得还是不要吐槽他的名字的好,于是颇为正经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知道。 “这是我师兄,莫缺。”石中剑拍了拍旁边始终沉默不语的高冠男子一下,介绍道。 君娉婷微微颔首,两人点头示意,便算是认识了。 石中剑活泼跳脱,莫缺冷酷淡然,再加上一个师妹,这种组合给人的感觉真是微妙啊。 两男一女的同级生,没头脑和不高兴,这是什么热血漫画吗? 简直让人有一种走错片场的错觉。 “君姑娘,你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刚一介绍完毕,好奇宝宝石中剑就忍不住问。 “没有逃,我是光明正大出来的。” “莫非,那个贺岚突然暴毙?”石中剑脑洞大开。 除此之外,他真想不出眼前的女子是怎么逃出那魔窟。 “恭喜,你猜对了。” “他真的突然暴毙?”猜对的人比没有猜到的人还要吃惊,石中剑瞪大眼睛,像一只桉树叶被人抢走的小树懒。 “不仅是他,连府邸之中的许多守卫都离奇身亡。” “什么人干的?”石中剑愕然。 “那些姑娘都怎么样了?”卫琅嬛听了一阵,忽然开口,忐忑地看着君娉婷。 “我到时已经太迟,活着的都已经离开,至于那些没那么幸运的,便只能永远留在那里。”君娉婷的声音在夜色中无比苍凉。 “至少,有人能够离开。”卫琅嬛低声说,眼中带着一抹黯然。 “尘归尘,土归土,那是生命最后的归途,她们只是比我们更早的到了终点,不要太过悲伤。”宋青竹睁开了双眼,空洞的眼眸幽幽望着不知何处。 “小竹子说得对,唉……”石中剑一拳砸在桌上,发出“咚”地一响,“要是我早点发觉这里的事,禀报给师叔,也许就能救回那些人了!” 这小子,还挺英雄主义的,更有少年漫主角的既视感了。 君娉婷摇摇头,想起祭坛之上的那个男人,开口道:“我已经见过那个杀死贺岚的神秘男人,他非常强大,简直……不像是凡人。” “他什么模样?” “白衣长发,腰佩双刀,飘逸出尘,凶残狠辣,你们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君娉婷刚描述完那个神秘男子的特征,便感觉周围的氛围沉默得有些诡异,就连爽朗活泼的石中剑都面色凝重。 “你们怎么了?”君娉婷疑惑,“那个人很可怕?” “你说,你见到了明玉麓?”良久,莫缺缓缓开口,带着无比的压抑与仇恨。 “他叫做明玉麓?”君娉婷表情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那样出尘绝艳的男子,名字却这样女气,像个漂亮小姑娘的名字,还是那种在大街上会被口头调笑的小姑娘。 “明玉麓,月下杀人的银狐公子,手持双刀,一者唤作龙蝶,一者唤作缚骨。”宋青竹声音清冷道,“他是杀人不见血的魔头,即便是我们门主,也不是他的对手。” “昭国境内,恐怕无人是他的对手。他若是要摘下一个人的脑袋,那绝不会让这颗脑袋长在脖子上。”石中剑脸色难看的说,“这种毫无人性的人屠,终有一日,我定要将他斩于剑下!绝不让昭国修士,活在他的恐怖之中!” “他是这样可怕的人?”君娉婷思及雨中的光景,他那双光华万千的眸子,纵然知晓他并非好人,也绝没想到他在别人眼中是这般可怕的存在。 “你见了明玉麓竟然还能活下来?”石中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君娉婷的表情更加惊奇。 莫缺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显然同样有些惊讶。 “我为什么不能活下来?”君娉婷觉得莫名其妙。 “那你没有受到什么非人的折辱?” 第26章 所要付出的代价 “你觉得我是受到折辱的样子?”君娉婷不由反问。 她真有些好奇,明玉麓这个人在他们眼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非人魔头,正事不干就想着折腾人? “真是奇怪。”石中剑疑惑得不行。 “人心莫测本就寻常,也许他是没有虐人的打算。”见石中剑还在纠结这事,君娉婷扶额说道。 “原来如此。”石中剑点了点头,“果然,你运气真好。” “若如此,那我们是可以回府了?”卫琅嬛听着,找到了自己关注的重点,看着君娉婷与宋青竹说,“淋了一场雨,当心染了病气,君姑娘和宋姑娘回去后可要多喝几剂汤药,祛祛寒也好。” “多谢关心,我们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宋青竹听着楼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轻声说。 “宋姑娘,若是我想要联系你,该去何处找你?” 几人走到疏影楼门口,君娉婷问道。 “这个锦囊给你。”宋青竹像是早已准备好,此时听到君娉婷发问,自然而然将袖中的锦囊递给了君娉婷,“回去后打开便知晓。” 苍穹门师兄妹撑着纸伞离开,屋檐下只剩下君娉婷与卫琅嬛两个人。 “君姑娘,你是去镇北侯府在王都的官邸,还是往宫中去?”卫琅嬛悄声问。 她像是察觉了什么,但是关于君娉婷的身份之类的推测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像寻常女子分别时那样询问。 “不如,我先送你回卫府?” “这怎么好意思?”卫琅嬛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你一个弱女子,路上不安全。”君娉婷撑起手中的油纸伞,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况且,我想宋青竹故意拿走三把伞,也是这个意思。”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扇面,声音清晰明快。 “还是说,共撑一伞,你会介意?” “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若是送我回府,君姑娘回去后未免太晚,就怕有人会担心。” “担心我的人,不在王都。” 至于霜序,已经昏过去了。 自己失踪的消息传出,姜玄祁定会派人查探,应该会发现霜序。 反正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早回晚回也不急于一时。 倒是卫琅嬛一个贵族千金,这般体贴温谦,着实难得。 “走。” “嗯。”卫琅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君娉婷的伞下。 早就听闻国君与国后感情不和,卫琅嬛虽是簪缨世家,却未曾有幸见过君后,莫非,那些传言是真的? 不然,君姑娘的神色为何这般黯然? 一想到君姑娘可能的身份,卫琅嬛的动作不免有些局促起来,眼神飘忽,落在雨水滴落的纸伞边缘。 让她这样为自己撑伞是不是不太好? “君姑娘,还是我撑着伞。”卫琅嬛红着脸开口。 “不碍事。” 卫琅嬛比君娉婷矮上半个头,让她撑着伞总觉得是在欺负小朋友。 疏影楼距离卫府不算太远,不知不觉之间,便到了卫府的门前。 君娉婷扣响卫府的门环,听见门卫远远的嘟哝声:“谁呀?” 朱红色大门被缓缓推开,木门用得太久,总会有“吱呀”的声响。 守门人原本是耷拉着眼睡意朦胧,一看见站在门口的女子,惊得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大小姐,您……您回来了?” 良久,守门人从喉咙里发出惊喜的声音,往里跑了几步朝府中巡逻的侍卫大喊:“小姐回家了!小姐回来了——” 卫琅嬛望着熟悉的一切,才有了经历一场大难后侥幸逃生的实感,双腿都有些发虚。 她正要感谢君姑娘的好意,一转头,君娉婷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柄油纸伞。 卫琅嬛拿起油纸伞望着朦胧夜雨,怔怔出了回神。 府中的丫鬟婆子们神色激动地跑了过来,将卫琅嬛簇拥着迎进了府中。 在看到卫琅嬛安然回府之后,站在隐蔽处的君娉婷才跃上房檐,身姿轻盈消失在夜色之中。 宫中一片灯火通明。 楼阁之间气氛凝重,无人敢随意走动,披甲将士满是肃杀之气。 “果真是惊动羽林卫与豹韬卫了。” 君娉婷心念几转,悄悄退出了宫中。 她不能就这样直接出现在这里。 否则,她到时候又该如何解释? 时间匆匆而逝。 当天光照亮东方云彩之时,有人扣响了宫门。 一下接着一下,沉闷的声音震响清晨。 守门的侍卫惶恐又惊喜地将国后娘娘护送进了宫,后宫非寻常侍卫可入,待看到凤阙阁的嬷嬷宫娥们含泪而来,侍卫们才安心回到自己的岗位。 “拜见国后娘娘。” 君娉婷看着眼前跪倒的黑压压一群人,轻轻摆手:“免礼。” “娘娘,到底发生什么事?” “您为何会在沛国公府突然消失,现在又一个人出现在宫门?” “可担心死我们了!” “回凤阙阁再说。”君娉婷接过嬷嬷递过来的大氅,裹紧了才觉出一丝暖意。 她现在就想快些回凤阙阁暖暖手。 一回到凤阙阁,君娉婷就察觉出宫阁中氛围的凝重。 宫娥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看见君娉婷,脸上终于流露出难掩的激动之色。 “娘娘,您安然无恙回来了?谢天谢地!” 宫娥们就差没哭出声,只觉得求了一个晚上的漫天神佛,终于显了灵。 “霜序如何了?”君娉婷问。 “霜序姑姑昏倒,太医看过,说休息一阵就好,如今还未苏醒。”宫娥回道。 “嗯。”她点点头,安心了一些,轻声吩咐,“给我备热水,我要沐浴。” 君娉婷说完,走入了房中。 宫娥们的呼吸声又是一滞,想要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房中静谧而又压抑,满室的烛火也照不亮阴冷的眉睫。 姜玄祁负手而立,身影孤冷高寒,正在等着她。 “你怎么没去休息?” 君娉婷步伐一顿,看着姜玄祁缓缓转身。 他只着单衣,肩上披着玄色大氅,看上去威严又冷寂。 眼下略有青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一夜没睡?”君娉婷心里有些愧疚,没想到他会等到这种时候。 明日还有朝会,姜玄祁从不缺席,他一定很累了。 “没得到你的消息,怎么睡得着。”姜玄祁低叹,声音带着丝丝颤栗,像是从枝头抖落的冬雪,融入湖泊之中。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君娉婷走到他的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就像小时候他不开心,她温柔安慰他一样。 他的手冰得没有一丝温度,却用力回握住君娉婷的手,像是要抓住差点从怀中流逝的重要之物。 “姻姻……”姜玄祁的嗓音带着罕见的脆弱,让君娉婷晃了神。 是错觉,还是她多心? 幼时敦敏多智,成年后韬晦如海的姜玄祁,又怎么会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我在。”君娉婷下意识安慰他,一如从前。 姜玄祁听到她的声音,心中某个地方被重重撼动,他忽然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是害怕她又从什么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消失。 君娉婷身体微微僵硬,很快就适应了下来,搂着姜玄祁轻抚他的后背:“我没事,已经没事了。” 在这一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心中的罅隙在无形中抚平。 “好久之前,我做了一个梦。”姜玄祁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嗓音低哑,搔得君娉婷耳后根痒痒的。 “现在还记得,一定是很重要的一个梦了。”君娉婷知道他是不常做梦的人。 姜玄祁娘亲死去的那一年,有人问少君会不会时常梦到娘娘,姜玄祁只是摇头。 后来他红着眼睛抱住年幼的君娉婷,问她是不是娘亲真的半点也不在乎他,所以才不常来他的梦里? 那时候,他那样伤心,君娉婷直到现在都还记得。 君娉婷揉了揉小小少年的细软发丝,跟他说娘娘是放心祁哥哥,知道祁哥哥会好好长大,才能安心的去到往生河,于是年幼的储君轻轻笑了。 姜玄祁小时候是个很好哄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国君与娘娘待他过于严苛的缘故。 “我一直都在。”想到从前,君娉婷的声音更加温柔,一下又一下轻抚着他的后背。 “姻姻,我该陪在你身边的。”姜玄祁眼睛微微发红。 “我好久之前,梦见一只小凤凰掉在我怀里,我将它好生地养起来,只愿它所思所念唯有繁花似锦,我忍不住想,它翱翔于野、栖落梧桐的样子一定很美。后来它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厉害,从我怀中飞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君娉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他像是受到鼓舞似的,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会想,是不是我太过弱小,才会让我想要的一个又一个离开我的身边。”他说,“既然如此,我想要变得强大起来,即使会付出许多代价。” 君娉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是低声叹息:“既然是你所想,终究是会实现的。” 到了很久的后来,她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她想对他说:“我落在你怀中,就永远不会离开。” 但是,这话已经没有必要再说出口。 姜玄祁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了眼眸,那双幽深如海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吐出的话语宛若诺言。 “唯一你,我绝不希望是我所要付出的代价。” 第27章 无影无踪毫无线索 声音如弦,在心头拨转。 这种时候,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 “我明白了。”君娉婷唇边微微扬起,心中的疑虑终于在此刻打消。 原本想要问他的那个问题,她已经知道答案。 如果是他想要的,是他正在谋划的一部分,那么她便当作不知道就好。 “晨钟将要敲响,快到上朝的时间了,你还要准备冕服,我就不留你了。”君娉婷为他理了理衣襟。 姜玄祁这才察觉,看着她湿透的衣裳,身形曼妙影影绰绰,一本正经的脸上微微泛红,轻咳一声:“那孤便走了,姻姻你换身衣裳,我叫太医来为您看看,配几剂药。” 说完,落荒而逃似地出了房间。 君娉婷看着姜玄祁的背影,再低头一瞧自己,“噗嗤”笑出了声。 不多时,四个扎着丫髻身着秋香色罗裙的宫娥提着热水进来,将水倒入浴桶之中。 另有四个宫娥手挽花篮,里头放着新鲜的花瓣,与特制的香料。 稥丸融入温热的水中,很快散发出清澈的芳香,香造局研制的稥丸芳香自然,绝没有寻常香料的甜腻之气,君娉婷向来喜欢。 身体泡在热水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喟叹:“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起来。” 只是手臂的涨麻依旧严重,特别在泡过热水之后,更有一种胀痛的感觉。 好在不是时时发作。 “娘娘,您是要用这海棠的香料,还是这汝兰花的香料?”宫娥的小手软软地在君娉婷的肩膀上按动,不轻不重,低声询问今天娘娘想要用什么香。 “皆可。”君娉婷泡在各色花瓣之中,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沐浴过后,君娉婷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不太愿意动弹,在宫娥的服侍下换上里衣,外面穿上折枝花金镧边褙子,稍稍打扮一番,自是清艳动人。 “我去瞧瞧霜序,你们不必跟来了。” 霜序作为凤阙阁首席女官,她自个儿单独有个小院儿,里头住着饮寒与另外两个小宫娥,君娉婷到时,饮寒正端着一盆热水出来。 “拜见娘娘。”饮寒早前已随嬷嬷们见过君娉婷,因为她不负责伺候沐浴之事,因此在见过娘娘无事终于放心后,便又回来照顾尚未苏醒的霜序。 “免礼,霜序现在还未醒?” “正是,娘娘,婢子带您进去。”饮寒将水盆放在门口一旁搁置花盆的木架子上,擦擦手掀开门帘,引君娉婷进去。 “看上去倒是没事。” 君娉婷拨开床纱,仔仔细细看过霜序的面色,她面上带着一层熟睡后的薄红,呼吸均匀,睡得香甜。 饮寒用手背探了探霜序额头的温度,低声说:“虽是淋了一场雨,但是并未发起高热,应该是确然无事了,娘娘不必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君娉婷瞧着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不由地笑了笑,“这小丫头从小就皮实,就说她不会有事的。” “娘娘您也该保重身体,听说您在沛国公府迷了路,也是淋了一场雨,如今却穿得这样单薄。”饮寒向来不是个爱担忧人的热心肠,如今看着君娉婷这身单薄衣裳,也不免多嘴几句。 “沐浴过后,身子发热,等我回房便该歇下了,不碍事。” 君娉婷这次失踪之事,她找出的借口便是无意间迷路,不管旁人信或不信,只要沛国公府不露口风,也就没人能捏出什么风声来。 两仪街那宅邸祭祀之事,姜玄祁定不会放手不管,到时候再从他那里询问一二便是。 “阿嚏——” 君娉婷在廊下打了个喷嚏,脚步加快了许多,一回到房间便缩到了被褥里。 从枕头底下抽出宋青竹给她的香囊,里面是一颗小指指甲大小的植物种子,另有一封信。 “此物乃谛听花,修行者之间传讯的方式之一,两日间便可长成花朵。花朵形似灯笼果,绽放时放入信笺 会迅速闭合,等到再次绽放时便是回信的时候。” 君娉婷捻着那颗小果子看了看,心里觉得稀奇。 还有这样有意思的传讯方式,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不过,从描述上来看,应该只是固定传讯的方法,也就是说,这谛听花不能用来联络其他人,只能联络持有对应花朵的宋青竹。 “已经很有用了。”君娉婷将种子放回锦囊之中,想着睡醒之后找个隐蔽地方种下。 今后,我也得多弄一些这类传讯之物,方便交换信息与情报。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手臂上的蝎毒,虽然眼下尚未发作,但毕竟是条隐患。 “还有冥界生物辰幽橐,这是什么东西?在疏影楼之时忘了问了。”君娉婷一拍额头,当时怎么没想起来问问宋青竹他们呢,也许他们会知晓一二。 这种冥界之物来到人间,恐怕不会带来好事。 最近得多关注昭国境内有没有发生什么异样事件,以防万一。 君娉婷将胳膊搁在褥子上,心里想着事情,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睡得不太安稳。 约莫在正午的时候,她浑浑噩噩地醒了一回,觉得手臂疼得厉害。 撩起袖子一瞧,手臂内侧长出了暗红色的纹路,看上去像是植物的根茎,朝着心脏的位置蔓延。 “毒性发作得比我想象中更加频繁。” 君娉婷又服了一次[水鬼]药剂,用[水鬼]的药性暂时缓解蝎毒的发作,那暗红色的纹路停在肩膀以下的位置,便不再蔓延。 但依照这种发作频率,蔓延到心口是迟早的事。 “这回是悠哉不得了。” 君娉婷疼得睡不着觉,盘坐在床上凝神打坐,修行还是如往常一般顺利,但是对于蝎毒毫无缓解的作用。 贺岚已死,祭坛之上并无他的尸体,当时也来不及搜寻,哪怕是搜寻,搜到解药的几率也极低。 君娉婷真不知道是该感谢明玉麓的好,还是惋惜自己时运不济。 “娘娘,您醒了?” 饮寒正端着午膳进来,看见君娉婷托着腮出神,将午膳同点心放在一旁檀木桌上,关上窗户道:“娘娘,您现在可有胃口?” “没。”君娉婷摇头,现在什么也吃不下。 殊料饮寒轻轻一笑:“那正好,婢子让膳房为您熬了药粥,您尝一些?” 君娉婷莞尔道:“饮寒您同霜序学坏了,也会这样卯着劲儿的逗人了!” “谁叫我们伺候的娇贵主子不会好生照顾自己呢!”饮寒将药粥放到床边一处小几上,“您别就这样起来,婢子给您拿件大氅披着,刚淋了雨当心着凉。” “真是贴心。” 君娉婷对饮寒有些刮目相看,想当初这小姑娘,可是个光脚踩在泥巴地里都不怕被小木桩划伤脚丫子的,如今却能这般细心,真难为她了。 药粥熬得又粘又稠,带着点点的药香味,半点也不苦。 吃过一碗药粥,反而激起了腹中食欲。 君娉婷又吃了半碗饭,然后在院子里拿着锦囊消食,走到后院角门处的一处树荫之下,她将谛听花的种子种了下去。 耐心等待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棵小绿芽颤颤巍巍从泥土中探出头来,带着嫩绿色的色泽,柔嫩可爱。 黑猫毕休晃着尾巴慢悠悠跟了过来,看到这株小绿芽,红色的大眼睛里兴味盎然。 “不许咬哦。”君娉婷揉了揉他的脑袋,换来毕休软黏黏的一声“喵呜”。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她已经习惯这只舔猫萌物的存在,毕竟,有他在的时候,连只蚊子也不敢飞进屋子里。 在君娉婷的细心呵护之下,两日后谛听花已经长得半人高,叶片壮硕,长得层层叠叠,而在重叠的叶片之中,只开出了一朵鹅黄色的花苞,缓缓绽放,花瓣如丝绸般光滑,娇艳欲滴。 “现在就可以联络了吗?” 君娉婷走去自己的书房,拿出笔墨纸砚,简单询问了一下冥界生物辰幽橐,以及贺岚蝎毒的解药之法。 她没想过苍穹门能够有蝎毒的解药。 只是宋青竹毕竟是个有点能耐的星占,说不定会有解毒的线索。 写完信笺后君娉婷来到了角门的树荫之下,将信笺放入花瓣之中,缓缓地,那鹅黄色的花瓣收拢,最终凝聚成一个灯笼果模样的花苞。 “不知宋青竹什么时候能够回信?” 君娉婷看完谛听花,写完信笺之后,照旧还是去看望霜序。 比起她现在跟蝎毒做着长期斗争的状况,霜序那边的情况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太医来看过几回,都说霜序只是陷入沉睡,可是一个人岂能一觉睡上三天? 不吃不喝,人又怎么受得住? 走在蜿蜒的长廊之中,君娉婷眉头紧锁,正想着是不是再去如玉坊,看看能不能碰见高禾,或者找到什么 让霜序苏醒的办法。 但是因为之前她失踪的缘故,姜玄祁将她看的很紧,她根本没有一个人出门的机会。 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君娉婷回头望去,便见饮寒急匆匆过来。 “可是两仪街那边查到情况了?” 眼下除了这件事,恐怕没别的能让饮寒露出这般神情了。 “正是,婢子查到那处别苑的主人名唤孟柏石,乃是朝中五品官,事情败露后消失不见。” “无影无踪,毫无线索?” 第29章 祈月阁不速之客 说起来,君娉婷和这位凝柔小宫主的缘分不浅。 上玄宫乃是昭国有名的天子学府,天下学子莫不趋之若鹜,也是昭国之中少有的能接收女学子入学的学府之一。 君娉婷穿越之前毕竟是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当然想着能够入宫学习。 听说上玄宫收女学生要求严苛,一年之中只有春试一次机会,她私下准备了许久,在春试之中一鸣惊人,夺得了榜首。 可惜,她终究还是没能进入上玄宫,只在镇北侯府家塾之中跟着爹爹请来的先生学习了多年。 思绪飘到了很远,君娉婷缓步来到前厅,听到厅中一道张扬跋扈的声音。 “我早就知道那个君娉婷不是什么安分的女人,表哥娶了她可真是倒了大霉!” “也难怪……”穿着藕合色罗裙的少女高昂着头,对着一脸不忿的宫娥们无比倨傲道,“她父亲不过一区区卑贱武夫,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君候与濮凝柔的父亲濮乐圣向来不对付,文人一向看轻武人,以其粗俗野蛮而不齿。 哪怕君家是簪缨世家,君喉本人亦是文武双全之人,可谁叫他是天下武夫最出挑的那个呢? 濮乐圣对于武人的态度自然而然影响了濮凝柔,君娉婷是知道此女瞧不上自己的,可她竟敢鄙贱父亲? “本宫父亲镇守一方,护卫昭国边境,守一方安宁,倒是濮宫主,上玄宫可是又学员短缺,维持不下去了,所以才特意派了凝柔表妹你又来同国君求救?” 濮凝柔来者不善,君娉婷又何必给她好脸色看? 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 “凝柔表妹,不是本宫多嘴,哪怕国君念在你娘的份上,这份感情也不是这样消磨的。” 一番话,真是简单直接地击中了濮凝柔的要害。 濮凝柔有好几年没入宫了,这回入宫前,濮乐圣千叮咛万嘱咐说现今不比从前,让她绝不可如从前一般在人前显贵,定要低调谦卑,她不以为然,却被爹好一顿叱责,说她不懂事。 她怎么就不懂事? 她也知上玄宫是爹的心血,如今生源一年不如一年,全靠娘的人脉在苦苦支撑,所以她才会想着主动来找表哥求救,爹也是同意的。 表哥怎么会不帮上玄宫? 原本她心中是万分的笃定,现在被君娉婷淡淡的一提,爹的叮嘱不由地浮上心头,让她多了一分不安。 无论如何不安,她也绝不会在外人面人示弱。 何况眼前之人是君娉婷。 “表哥向来顾念我们濮家,你同表哥感情不和,又怎么会知道表哥的心思?”濮凝柔绝不在君娉婷面前低头,“你这样说,难道是还在记恨当初我将你赶出学宫之事?” 赶出学宫? 厅中宫娥们都露出惊诧之色,原来娘娘同凝柔小宫主还有过这样的纠葛。 怎么从没听过一点儿消息? “哦?”君娉婷反而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笑,“凝柔小宫主莫非是想让我帮你重温一下三战三败,哭着回去找爹爹的旧梦吗?” 周围的宫娥们都是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小宫主一进来就闹将起来! 三战三败北这种一败涂地的事,居然也能拿出来说嘴?真不知叫人说她自找苦吃还是自寻死路,索性都是一个意思。 “我也得提醒一下小宫主,作为六年前的魁首,是我自己离开上玄宫,手下败将还不配在我面前叫嚣。” 对付濮凝柔的法子君娉婷已经驾轻就熟。 她嚣张,你就得比她更嚣张;她张狂,你就得比她更张狂。 否则,她只会觉得你怕了她。 “你……”濮凝柔用手指着君娉婷,“你在沛国公府失踪一夜,谁知道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表哥定会废了你!” 濮凝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急中生智想起了听爹娘提过的事,大声脱口而出。 宫娥闻之色变。 君娉婷一贯从容高雅的气度不减,不慌不忙道:“这话谁同你说的?” “你管谁跟我说的?”濮凝柔心头大定。 只要君娉婷不痛快,那肯定是因为自己说到她心头痛处了。 果然,爹娘说的准没错,这个君娉婷迟早是要被表哥废掉的。 到那时,等她做了国后,一定不会让黎姬那个贼女人惑乱君心! “不错,真是不错。”君娉婷笑着拍了拍手,“后宫之中,当众散播流言,诽谤一国国后,你可知……” 她的声音微微放缓,笑意中带着冷冷的杀意,让濮凝柔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是死罪!”君娉婷吐出最后四个字,面上笑意收敛起来,看着濮凝柔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阴冷。 “你……你敢?”濮凝柔本是个骄傲自负之人,仗着国君是她表哥,生平未曾怕过谁,现在看着君娉婷的眼神,却不由地害怕起来。 简直比爹生气的时候还要可怕。 “我……我表哥可是国君,你要是敢对我出手,表哥不会放过你的!”濮凝柔色厉内荏地喊。 “你表哥是昭国国君,本宫乃是昭国国后,诽谤国后,你以为你表哥会救你?” 濮凝柔这个人并不算愚蠢,她只是因为身份贵重,未曾有人敢对她丝毫不逊,所以才会让她眼高于顶,将一国国母都不放在眼里。 但是,内有亲疏,如今的上玄宫早不是六年前的上玄宫。 如今的君娉婷,也早已不是六年前的君娉婷了。 “不如我们打个赌?”君娉婷看着濮凝柔被吓到的表情,缓缓笑了笑。 “什么?”濮凝柔下示意的问。 “就赌你表哥这次会不会救你上玄宫。” 提到上玄宫,濮凝柔没忘这次来的目的,她紧紧攥着拳头,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表哥一定会出手的!” “那可不一定。”君娉婷想了想,“那么我们定个赌注,若是本宫输了……” “若是你输了,我要你跪在我的面前大喊三声,是我濮凝柔的手下败将!”濮凝柔打断她的话,双眼一亮说道。 “凝柔小宫主还在记恨六年前的事?”君娉婷点点头,在宫娥们无比担忧的眼神中答应下来,“可以,若是你输了呢?” “那我……”濮凝柔没觉得自己会输,娘还在,表哥怎么会不管我们呢? “那不如就同一个赌注?”见濮凝柔嗫嗫嚅嚅说不出,君娉婷好心提议。 “好!”濮凝柔想也没想一口应下。 “那么本宫便静候佳音。” 望着濮凝柔气势汹汹离去的背影,君娉婷闲庭信步走回了廊中。 “娘娘,若是君上当真出手?”宫娥们一个个都担忧不已。 “他不会。” 君娉婷可以确认这一点。 上玄宫之事她简直不能再了解,当初上玄宫学子如云,无不是仰慕当世名士庹泰清而去,偏生濮乐圣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还以为上玄宫誉满昭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这种心态在上位者之中颇为常见。 分明是下属的功劳,但是总能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 濮乐圣以为自己天生是清流士子之中的领袖,振臂呼而万人应,不听庹泰清的劝告,终于在几度争辩之中气得庹泰清告乡而去。 自那以后,上玄宫一年不如一年。 哪怕是姜玄祁出手,也不能将这摊烂泥扶起来。 何况姜玄祁本就无意相助。 君娉婷对于庹泰清老先生颇有愧疚之心,当初若不是为了她,老先生也不会与濮乐圣争辩许久,气得病倒了两回。 后来老先生归隐,她甚至没机会去送别。 真乃人生一大憾事。 君娉婷躞蹀石阶之上,低头看着阶梯,缓缓而行。 走到谛听花前,宋青竹的回信正好来了,谛听花缓缓绽放。 打开云纹的信笺,里面的内容非常简短。 “世间确有篡改凡人记忆之法,乃是妖族秘术,苍穹门之中对于妖族了解浅薄,只知妖族之中有三大分支,分明为玉狸一族、三昧狐一族、隐羽一族,其中狸族与狐族皆是天生擅长惑心之族。解开惑心之法未知,或可追溯源头一查。” 源头不就是黎姬? 看来还是得亲自与黎姬一会。 她就担心,哪怕真的将黎姬制住,她也没有让霜序苏醒过来的法子,更没有解开宫中之人记忆混乱的法子。 不过,如果要做,就一定要尽快,她身上的蝎毒日渐加重,至多不能超过十日。 在这十日之中,她起码要将霜序救醒,才能安心离开一段时间,搜寻解毒之法。 夜色昏沉,空中没有一颗星子,幽暗的天幕仿佛要从天空中压下来。 透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黎姬只着一袭荷绿色单衣,肩上披着鹤氅,面色微微泛白。 那天与君娉婷相杀被反噬,她一直到今天都没有恢复过来,甚至连老祖宗给的云水镜都驱动不得。 “这个君娉婷,果真是个祸害,早就该弄死她!” 黎姬暗恨不已,若不是那只小畜生,她又怎么可能让君娉婷那个小贱、人活到现在? 那个贱婢也不知是从哪里修来的术法,竟然能够让邪灵受创,反噬主人。 她如今日日缩在祈月阁,不敢出门,还不是为了避开君娉婷? 好歹是在宫中,自己不能随意对君娉婷出手,君娉婷自然也不能对她出手,也让她安心了许多。 黎姬长舒一口恶气,恨恨道:“等我恢复过来,定要告诉老祖宗此事!” “老祖宗?” 空荡荡的房间中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清亮悦耳,如流水淙淙。 这般清越的声音,却让黎姬如坠冰窟,浑身发抖。 第30章 任我差遣或者死亡 “我猜你必定不是一个人,果真是被人派遣而来。” 君娉婷掀开珠帘,仿佛行于自己房中一样轻松,在黎姬惊恐的注视之下走到她的面前。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来人——”黎姬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眼前这个如鬼魅一般可怕的女人,绝不是她所认识的君娉婷。 “你确定要喊人前来?” 从前的君娉婷根本不被黎姬放在眼里,她们二人之中,黎姬立于天上,君娉婷不过凡俗蝼蚁。 而如今两个的立场顷刻间颠倒,君娉婷俯视着黎姬,竟然让黎姬有一种被猛兽盯上,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的感觉。 “玉狸一族,抱狸山黎月,是吗?” 君娉婷与她做了这么久的敌人,对于黎姬,也不是毫无了解。 果然,在听到她说出自己身份之后,黎姬不再想着让宫娥前来,喉咙里的声音被瞬间掐灭。 “黎姬娘娘,发生何事了?”门外的宫娥们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姬瞳孔剧烈震动,看着君娉婷心神震荡,久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君娉婷开口,“不打算说几句话吗,那些小宫娥可能会因为担心你而闯进来呢?难道说,你想要她们也知道你的身份?” 一只妖类混入宫中,不用想也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黎姬咽了一口唾沫,对着门口道:“我方才做了噩梦,你们都离开,不要靠近这里!” “是!” 门外宫娥摸不着头脑,娘娘明明都没有休息,怎么会做噩梦? 不过黎姬各种奇怪的吩咐多了,这种话也不足为怪,宫娥们很快退下。 “她们都走了。”黎姬看向君娉婷,按下心中涌起的杀意,耐心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你是傻了?”君娉婷如同此地主人一样坐到太妃椅上。 “你绝不可能是君娉婷,她只是个区区凡人!”黎姬咬牙道。 “你以为,我被人夺舍?” “还有别的可能?”黎姬绝不认为君娉婷能够在短时间内如此突飞猛进,除了夺舍别无他想。 君娉婷并未做过多解释,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 黎姬看得眉头直皱,但现在对方敌友未明,她不敢贸然做出令人生出敌意的举动。 “你给你两个机会,一个就是听从我的调遣,从此唯命是从,我可以不杀你。” “不可能!”没等她说完,黎姬断然拒绝。 嘲讽的笑挂在黎姬脸上,仿佛在笑话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你真是异想天开,既然知晓我是玉狸一族,便该知晓我族秘术之奇特,我若是死了,老祖宗的咒令会立即降临你的体内,你以为自己能活多久?” 君娉婷心说我怎么知道我能活多久? 不如去问问你的老祖宗? 但为了避免黎姬恼羞成怒,她还是没说出口。 不过正如她所想的一样,杀死黎姬果真留有后患,而且,这所谓咒令也不一定真像黎姬所言是必死的咒令,若是让她变成神志不清的傀儡的咒令,那后患便更大了。 “那么,你是选择做我的傀儡?”君娉婷不动声色道。 黎姬脸色一变:“你当我是什么人?会受你的威胁?” 见此事难以善了,黎姬眸光微动,趁着说话吸引君娉婷视线之时,另一只手迅速拍出,一掌击向君娉婷的肩头。 君娉婷的手臂微微发麻,被她击倒在桌边。 “哈!”黎姬狂喜不止,看着君娉婷像是看见一具尸体,“我当你多么厉害,原来是披着虎皮的病猫,丁点儿用都没有!” “哦?当真?”君娉婷从桌边站了起来,明明是她自己被击倒,却反而挂着一丝笑,像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浑身有些僵硬?” 君娉婷这么一说,黎姬顿时感到手臂还有大腿都有些发僵,绝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的僵硬无知觉。 黎姬低头看着自己的肌肤,肌肤表面变得奇痒无比,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即刻生长出来。 “接下来,你的身体会开始长出鳞片与荆棘,如果我不救你,甚至会开始产生畸变,你会——变成一个妖不妖鬼不鬼的怪物,连你所谓的老祖宗也救不了你。” 君娉婷将手放在黎姬肩头,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心理压力。 “到那时,你说,你的老祖宗会不会放弃你这么一个无用的弃子呢?” “你说谎!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法术!”黎姬低吼。 她绝不相信! 老祖宗从没说过世间有这种离奇诡异的术法。 可是,眼看着皮肤上的鳞片一点一点长出,她心中的恐怖也在不断的加深,一直到君娉婷在她耳边描述的恐怖效果在她脑子里回荡,她终于受不了这种可怕的压力,痛声哀求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让霜序苏醒过来的方法。” “霜序?”黎姬脑子里转动起来,“那个婢女?” “少装蒜!我知道你身边有两条邪灵,当时一条邪灵放出来对付我,另一条邪灵从你袖中跑出来短暂附身在霜序身上而后离开,所以她才到现在还未醒!”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黎姬不住地摇头,“那是老祖宗给我的,我只知道邪灵能够附身人体让人变成傀儡,我真的不知道它能让人长眠不醒啊!” “你说谎!”君娉婷心底一沉,仿佛一颗石子沉入潭底,幽幽暗暗,但是表面上她还是装出一副冷厉模样,一点也不信黎姬的话。 “是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何况那只是区区一个婢女!”黎姬看着君娉婷的眼睛,皮肤上的鳞片越长越多,开始有一种剧痛感。 君娉婷明白,看来黎姬也不知道让霜序苏醒的法子。 “那么,解开宫中那些人错乱的记忆,你总该有法子了?”君娉婷眸子里闪动着危险的光泽,仿佛这一次黎姬再没法子,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这次黎姬知晓。 她连连点头:“我可以,可以解开,但是因为是在老祖宗的帮助下施展魅惑之术,所以我一个人解开的时间需要两个月左右。” “这么长的时间,你是在逗我玩儿?”君娉婷眯起了眼,平日里冶艳高华的面孔此时显得危险又冷冽。 “可是……” “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君娉婷不想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半个月没有解开,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你最好相信我,否则,我会让你宁愿去死,也不愿活着。” 荆棘的轮廓在黎姬的皮肤上显现,君娉婷看了一眼,缓缓移动着步伐,走到黎姬的视线看不到的位置。 然而这样的做法,更增添了黎姬的压力。 “那位老祖宗是什么人?”君娉婷又问。 “老祖宗乃是诞下我们玉狸一族最初的祖宗,如今的狸主,便是老祖宗的曾孙。” “这位老祖宗让你来到昭国做什么?”君娉婷站在黎姬的身侧,将她的每一次神情变化看在眼里。 谈及这位老祖宗的时候,黎姬眼神中的恐惧止也止不住,看来是个非常可怕的大妖。 “老祖宗让我们,让我蛊惑君心,挑起人间的战火!”黎姬的嘴唇哆嗦着,这番话无论如何也不想说出口,可是随着鳞片的不断增加,她克制不了自己的恐惧,终究还是背叛了老祖宗。 这绝不是我的错。 都是君娉婷,是她手段太过恶毒! “挑起人间的战火。”君娉婷低声道,“应该不止你们一族?” “还……还有羽族,羽族皇女现在便在晋国王都。”黎姬声音颤颤巍巍,“现在,可以解开我身上的术法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张嘴。” 黎姬犹犹豫豫张开了嘴,感到一个东西落入了自己口中,带着苦涩的腥味。 “一炷香之后,你身上的术法自然可以解开,不过,你不会以为只有今天这一次发作?” 君娉婷临走之前,那意味深长的笑声传入黎姬耳中,让她大脑一阵发空。 “该死的贱婢,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然而这一次,黎姬再也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黎姬此刻的心情,大概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君娉婷心中快意无比,身影在祈月阁中轻盈而动。 俄顷,出现在祈月阁翠竹林之中。 君娉婷给黎姬用的当然不是术法,只是[龙荆棘]的药剂罢了。 当初想着对付黎姬与黎婴舞,便开始筹备炼制[幽影皮囊]与[龙荆棘],[幽影皮囊]至今没能找到主要的药材,好在[龙荆棘]炼制成功。 现在果然发挥了大作用。 [龙荆棘]本身的药性只有一炷香的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解药,或者解开术法,那颗小药丸不过是她闲来无事炼制出来失败品罢了,丢了也可惜,索性以后都能送给黎姬。 也算是物尽其用。 至于黎姬转头就将此事告知给那位老祖宗,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君娉婷虽然知道[龙荆棘]的所谓发作是假,但黎姬可是半点不知情,她又怎么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一个已经背叛过的人,还能指望她对自己的老祖宗有什么忠诚之心吗? 宫中惑乱之术能够解开是好事,但是霜序昏迷之事还是没有办法,真是让人头疼。 君娉婷步履轻盈走在翠竹之间,竹影在风中轻摇,带来了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男人的声音? 祈月阁之中,除了宫娥便是内监,怎么会有男人的存在? 君娉婷循着声音而去,在一片翠竹遮掩之下,看到了前方的景象。 一个作内监打扮的男人背对着君娉婷的方向,而同这个男人说话的,正是曾为凤阙阁宫娥,如今转投黎姬的思棋。 “你怎么贸然来找我?不是让你藏好的吗?”思棋压低嗓音,左右看了看。 君娉婷躲在竹林后藏好,眼睛透过竹叶的空隙看着他们。 “我该离开了。”男人也压低嗓音说话。 无论怎么听,都不是受过宫刑的内监的尖细嗓音,这男人是谁,被思棋这般藏在祈月阁? “你不能走,你走了,黎姬娘娘问我要人怎么办?”思棋情急之下拉住男人的衣袖。 “黎姬如今自身难保,她既然不能帮我,我留在这里有何用?”男人语气温煦,态度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你这是过河拆桥!” “这是神的旨意,是黎姬自己不能把握。” 君娉婷听到这里,心头一动。 神的旨意? 正当这时,两个人争执起来,男人侧身过来避开思棋的推搡,让君娉婷看到了他那张脸。 “孟柏石!”君娉婷捂住嘴唇,按住脱口欲出的惊呼。 这张看上去十分讨喜的柔美面孔,不是孟柏石又是哪个? 她就说曾经在宫中见过孟柏石! 原来,此人与黎姬尚有牵扯,并且,联络的时间绝对不短。 这两个人混在一起又是要做什么? 君娉婷只觉得眼前迷雾阵阵,刚拨开一片,马上又卷起另一层浓雾。 孟柏石与黎姬并非一个阵营的人,听他与思棋的对话,双方应该是合作关系,现在,是孟柏石想要摆脱黎姬自己单干了? 孟柏石与思棋争执不休,他似是不欲与思棋纠缠,拂袖而去。 君娉婷悄悄跟了上去。 第31章 古庙之中辰幽橐 孟柏石颇为警惕,左顾右盼之间,溜进了一间荒僻的小院。 这一片地方曾经死过人,荒凉破败得不行,没想到他居然一直龟缩在这里? 一个被全城通缉的人,藏在全天下最不可能的地方,反而避开了搜寻的视线。 难怪当时饮寒会说无影无踪毫无线索,他就躲在眼皮子底下,灯下黑一场,当然会让人觉得毫无线索。 “现在进去逮到他会不会打草惊蛇?”君娉婷在门口停顿片刻,还是决定进去一探。 无论如何,若是逮到他,她总有办法让他开口。 这破旧的小院如同一口干涸的古井,黑黢黢的井口像是一只无神的眼,注视着闯入院中的一切,微风吹过,带来一阵阴冷的凉意。 “怎么没人?” 君娉婷是眼睁睁看见孟柏石走进来的,可现在院中一个人也没有,君娉婷看向四周厢房,倒挂楣子上和破旧的木门上挂满蛛丝,没有被人推动的痕迹。 他去了哪里? 孟柏石只是个寻常凡人,君娉婷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修行的痕迹,他难道还有飞天遁地之能不成? 君娉婷暗道奇怪,提起了警惕之心,小心翼翼地走到小院最中间微微开着的房间门口,探头望去。 空无一人。 “他真消失不见了?” 这个孟柏石果真有古怪。 君娉婷看过所有房间,除了鼠君子就是小强,她甚至还看到一只黄尾巴的黄大仙“嗖”地蹿了出去,就是没看见孟柏石的身影。 眼见夜色浓厚,既然无功而返,索性不再停留。 君娉婷退出这破败小院,就在脚步迈出门槛的一刹那,她后背一凉,豁然间感到一双阴冷的眸子在背后注视着自己。 她倏忽转身,一脚却踏空,好像足下的土地消失了一样。 失重感从头顶眩晕到脚尖,当她再次回神,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破旧的古庙。 庙中的神像充满着邪异,多年无人拜祭,蜘蛛在睁眼的神像上织出了蛛丝,灰白色的蛛丝隐隐约约裹住神像,反倒透出更不寻常的意味。 “这是……传送之术?”君娉婷揉了揉胀痛的脑子,走到古庙门口看着庙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黑色的粉尘在空中缓缓涌动,如今应该是夜里,但即便是夜里,也没有这样浓密的像是能将人的灵魂都吸入的黑暗,好像,一旦踏出这座古庙,便会被这黑色深夜给吞噬一般。 前方是无止尽的黑暗,身后是一座邪异的像是立刻能活过来的神像,真是让人进退不得。 她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哪怕是什么传送之术,也得有发动的时间。 要么提前布下阵法,要么在她身上做出手脚,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方是怎么成功的? 那孟柏石绝对是个凡人无误,她若是真的看错,那只能证明此人是个比明玉麓还要可怕的存在。 若真如此,他只管擒住自己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君娉婷不敢进入庙中,那神像只叫人看一眼都心头发凉,但她也不敢走入黑夜之中。 无论是她的直觉,还是她的危险预警,都在不停地警告她,贸然进入黑雾中必死无疑。 她在古庙门口蹲了许久,心头盘算着时间,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黑雾才渐渐消散,阳光从黑雾的缝隙中渗透进来,带来了微微的光亮。 “应该已经是白天了。” 可是古庙周围还是如此昏暗。 忽然之间,黑雾卷动起来,一道霹雳从空中落下。 这是何等奇景! 黑雾被雷霆劈开,阳光像是破开云层的利刃,从空中照射下来。 一般而言,阳光与雷霆从不会同时出现,可眼前却出现这般奇景,阳光朗照大地,雷霆绽放刺目的光芒,交相辉映,形成如此瑰丽的不似人间的光明。 黑雾仿佛畏惧雷霆与光明,开始退避开来,然而雷霆依旧不曾停歇。 “唳——” 一道嘹亮破九霄的啸声传入君娉婷的耳中。 君娉婷面露痛苦之色,双手用力捂住耳朵,抗拒着这啸声传入耳中。 随着这道嘹亮的啸声传来,雷霆仿佛畏惧起来,金色的电光在黑雾中涌动,而雷霆消失不见。 前方开辟出一条路径。 或许,是唯一可以离开此地的路径。 君娉婷捂着耳朵跌跌撞撞朝着狭窄的路径而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一道光明的剪影。 那是一只绝美的飞枭。 羽翼展开的瞬间,仿佛能驱散黑夜带来光明。 它的长颈上长着一张魅惑人心的雌雄莫辩的美丽面孔,对着君娉婷微笑。 单足是鲜妍明亮的红色,丹鹤头颅上最鲜亮的红也比不过丝毫。 这真是一种天地之间为美而存在的生物,绝艳绝丽,无论是形体还是姿态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之美。 “尊神大人,辰幽为您跋涉而来,您终于来见我了。” 那清媚的面孔犹如绝世名伶,宜喜宜嗔,此时拢着轻愁望向君娉婷,让人为之失神。 “尊神?”君娉婷重复。 “是的,尊神大人,辰幽为古老的伟大的冥界之主而来,愿生生世世伴随在尊神身侧,成为您的足、您的手、您的血液、您的驱使,为您斩破一切雷霆!” 世间优美凝聚而成的生物低下它高贵的头颅,在君娉婷面前俯首称臣,绝丽的面孔温柔而又谦卑。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称作尊神,但却是她最受震撼的一次。 千万种言语也不能描述眼前生物的形态之美,更不能描述当这尊贵生物在她面前俯首称臣时她心中所受的震撼之剧。 而且,冥界之主,她腕边碧涟珠与冥界有关? 难道,因为她是再世之人? “你是辰幽橐?”君娉婷按下心头万千思绪,缓缓吐出这个猜测。 不,已经不能称作猜测。 其状如枭,人面而一足,曰橐,冬见夏蛰,服之不畏雷。 除了辰幽橐,又有什么生物是这般瑰丽的形态呢? “尊神大人,奴正是辰幽橐。” “这是什么地方?”惊魂未定之下,君娉婷只能暂且先问最要紧的问题。 “辰幽亦不知晓,我循着尊神的气息而来,却被引到此地,见到尊神,还以为是尊神大人召唤辰幽而来。” “我知道了。”君娉婷按捺下吐槽之心,我要是能召唤你,我何必对付个黎姬都要瞻前顾后? “尊神大人,您尚未恢复,辰幽建议先往魇神殿歇息,您看如何?”辰幽橐提议道。 “魇神殿,是我来的那个方向的古庙?” “正是。”辰幽橐低下头颅,半蹲下来,“辰幽带您过去。” 看着辰幽橐示意她坐到它背上的神情,君娉婷觉得有些坐不下去,它虽然是只鸟,但是长着美人的面孔,而且羽翼这样华美,坐上去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尊神大人,您是觉得辰幽的背脊不够舒适吗?”辰幽橐的嗓音有些沮丧,轻灵而优美的语调也变得低落下来。 “不。”话到这种地步,不想上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君娉婷坐在辰幽橐的后背,随着它的振翅缓缓起飞。 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狂风乱卷的糟糕,辰幽橐的背上很温暖,风也轻柔,仿佛被它的羽翼过滤掉了一切糟糕的东西,原本可怕的黑雾也像是微不足道的微尘一般,随着羽翼的绽动退避两侧。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 君娉婷只觉得心情无比开阔,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她的步伐。 “尊神大人,我们要下去了。” 辰幽橐轻灵的嗓音带着愉悦的笑意,振翅往下俯冲而去,在古庙前缓缓停住。 “我觉得你并不被这黑雾影响,为什么不直接离开呢?” “尊神大人,有无形之力约束着此地,我固然可以在这附近飞行,却并不能离开此地。”辰幽橐温柔地解释,没有半点不耐烦。 “原来如此。”君娉婷站在古庙前,看着庙中神像心头依旧不舒服,“你所说的魇神,是一位神灵?” “是的,也许,魇神大人也早已如魔主一般,陨落了。”辰幽橐的声音极低,带着说不出的黯然与无奈。 “神灵也会陨落?” 神,不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存在? 虽然许多人误将她当作尊神,但君娉婷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对她而言,神灵是距她极远,或许她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存在。 “尊神大人,辰幽此言说出来或有不敬之处。”辰幽橐太息一声,“可是,连天地也会陨落,况乎神灵?” “神啊——” “也会虚弱,也会消亡。” 听着辰幽橐长长的叹息,君娉婷心中怅然若失,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 “这便是天道自然之理。”她情不自禁的叹息。 “多谢尊神大人指点。”辰幽橐优美的翅膀收起,垂下头温声说。 “谈不上指点,只是些微感叹罢了。” 辰幽橐这种她说什么都是至理名言的态度令她有些脸红,轻咳一声道:“现在还是看看怎么离开这里!” “或许,离开之法便在此地。”辰幽橐的视线投入古庙之中。 视线落到那诡异的神像上,绮丽的眼眸变得凝重。 第32章 最初神灵的陨落 诡异之地,幽刹古庙。 君娉婷踏入庙中,不再看那座庄严与邪异并存的神像,入了罗汉堂,打开香积厨,盘桓一会,见其中物件破烂,积尘厚厚一层。 约莫是多年无人到来。 “这位魇神是怎样的存在?” 既然有神庙,那么想必这位神明的存在并非无人所知,曾经也有人祭拜,如今落得古庙蒙尘的地步,当真只是因为真神陨落? 辰幽橐单足立于古庙之外,并未踏入庙中,在门外轻灵道:“魇神与冥主一样,是最为古老的神明之一,由最初的神所化。” “最初的神?” “混沌之初,天地一分为二,一位最初的神灵诞生。”辰幽橐的眼神飘动,像是穿透岁月望向古老的从前,“天地之间,无尘无音,星辰升起又陨灭,始终只有那一位神灵。” “祂孤身渡过千万年,终于创造出九州八大洋,将灵气充盈与天地,滋长出凡人、冥灵、妖族、魔族等生物,后来,鸟兽在世间行走,冥灵在冥界遨游,魔族将世界变为焦土,妖族创造一百八十二个国度,邪气开始蔓延,又开始出现新的生物,海中的海妖、森林之中的精灵、云间的羽人……” 君娉婷静静听着,不由感叹:“真是瑰丽多姿的世界,曾经,妖魔也可行于世间,各族一同生活?” “是,但那只是很短暂的岁月。”辰幽橐璀璨的眼眸微微黯淡。 “最初的神陨落,祂的心化作天界之主,掌管天空与海洋,于是羽人不再自由飞翔,海妖也无法放声歌唱;祂的肝化作冥界之主,掌管冥界的权柄,冥灵与凡人死后的一切均为冥主管辖,幽冥、黄泉、地狱就此封闭,不再有别族可入;祂的脾化作魔界之主,掌管着魔族与魔界焦土,魔神早已陨落;祂的肺化作妖族之王,统领群妖,如今一息尚存,即将陨落。” “等等,也就是说妖王如今无力管制群妖?”君娉婷把握到了目前的重点。 所以,才会导致抱狸山那群狸妖来人间作乱。 “正是,不如说,群妖都在盼望新一代妖王的出世。” “新妖王,就像是那位魔主一样?”君娉婷依稀记得毕休曾经提起过现在的魔主,说祂只是个伪神。 “并不相同,魔神当初陨落,尸身全无,现在的魔主所能汲取的只是魔神陨落之后散布在魔界的力量。但是妖王的身体如今全然完整,妖族有吞噬肉身增进之法,极有可能继承妖王全部的力量。” “原来如此。”君娉婷若有所思。 “每代真神陨落,都会引起人间的动荡,这是必然。” “那么……”君娉婷刚想问冥主陨落引起了什么动荡,突然想起辰幽橐是冥主忠实的信徒,自己可是被他当作冥主,于是将一番话咽了下去,“没事,之前说到最初神灵的脾化作魔界之主,后面呢?” 她其实还是有些疑惑。 毕休与辰幽橐都将她当作冥主,那么很有可能最初神灵化作的冥主已经陨落,自己眼下,有极大的可能是处于继承冥主之位,成为新冥主的过程之中,就像辰幽橐所说的妖族通过吞噬妖王尸身获取力量继承神位一样,不然,不会出现都将她看做冥主的这种状况。 只是,冥主的陨落造成了怎样的动荡? 为什么辰幽橐的态度,就像是冥主从未陨落一样? 辰幽橐未曾察觉她的心绪,声音轻柔继续说道:“最初那位神灵的肾化作了人皇,统治人族与九州,人皇也已陨落;祂的胆便是化作了魇神,这位尊神是众神之中最为神秘的存在,至今,未曾展露神迹,也鲜少现世。哪怕是曾经神灵行于世间的时候,魇神也未曾出现过。” “于是,便有妖魔说,魇神只是一个虚构的存在。” “那么,真的只是虚构?”君娉婷不觉得会是这样,她再度瞥一眼魇神的神像,那种诡异的浸入灵魂的感觉宛若实质。 “即使妖魔之中不知魇神是否真的存在,但是辰幽却可以肯定,魇神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 这四个字让君娉婷更觉得背脊发寒。 那神像的两双眼睛投以注视,就像是真的有某种存在透过神像在凝视着她。 “你为何如此肯定魇神的存在?”君娉婷问。 “因为魇神在冥界落下投影,被辰幽察觉,所以,辰幽才会来到人间。”辰幽橐的视线也落到魇神的神像之上,那双朱红色的单足半步也不愿落在神庙之中。 “魇神十分关注冥主?”君娉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辰幽不知,魇神在人间亦有投影,我来到人间之后,有过一瞬间的感觉,感到在人间某个地方,神灵投来注视。” “真是可怕的存在。” 君娉婷看着神像,想到两仪街的祭祀神灵,再联想到孟柏石的传送之术,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莫非,贺岚祭祀的神灵,正是这位魇神? 那她岂不是破坏了魇神信徒的祭祀,放跑了魇神的祭品? 依照辰幽橐的说法,这位魇神应当是极为神秘可怕的一个存在,这般存在,应该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祭坛被破坏? 君娉婷只能这么想了。 “辰幽,还有其他神灵吗?” “最初神灵的膀胱与三焦化作了堕亡之主,祂藏于人心,驱使着人的邪念与野望,人之所至,便是堕亡之主的所在;祂的精神化作星灵,掌管星辰与梦境,统治着星界,人族之中的星占,便是星灵的眷者。” “这八位便是全部的神灵?” “是的,天君沉睡,魔神、人皇陨落,妖王苟存,魇神、堕亡之主与星灵无法直接掌控权柄,唯一还算安定的,便只有尊神您了。” “不。”君娉婷心里小声哔哔,“你们冥界的冥主也已经玩完了。” 这样看来,现存的神灵都已经死的死残的残,这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被人看做冥主的君娉婷有点方,当神灵好像不是什么好事,不仅没什么存在感,而且死后还得被人惦记尸身,这怎一个“惨”字了得! “辰幽,你方才说从前神灵行于人间,现在神灵不能出现在人间了吗?” “是的。” “为何?”君娉婷看的话本子里,神灵无所不能,可是现实中的尊神,好像各个儿都挺惨。 “因为天道所限。” “天道?”君娉婷好像明白了许多事情,“所以,妖族出现在人间的时候,不能在许多凡人面前动用妖力,也是因为天道所限?” 当初黎姬落水,那种困境之下,被君娉婷气得几乎要吐血的情况下,黎姬昏了头都没对她动手,当时她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如果是因为天道,不允许妖类在凡人面前动用妖力,那便很好理解了。 “无论是妖魔,还是凡间的修行之士,若要活得长久,都得遵守两条规则。”辰幽橐缓声道,“其一,不得影响凡人命途;其二,不得在凡人眼前展露‘神迹’。” “可是,妖类惑乱人的记忆不就是影响凡人命途?” 那么,黎姬为何没事? “只是影响少数人,无关紧要。”辰幽橐舒张一下翅膀道,“譬如说,惑乱的记忆不会使凡人原本的记忆起冲突,而且只是一部分人,再加上某些法阵或者器物的帮助,便可以避开天道所限。” 君娉婷微微颔首。 难怪,黎姬是窃走了自己救下姜玄祁的恩义,并没有生造出一个什么故事出来。 “第一条我明白了,但是不能在凡人眼前展露‘神迹’又是什么意思?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君娉婷疑惑道,“难道说,一个人间修士,如果在凡人面前露出了不属于凡人的能力,便会遭到惩罚?” “非也非也。” 辰幽橐轻柔道:“如何能被称作神迹?是有巧夺天工之能,有不可思议之力,还有,便是凡人的口口相传。” “一个修士在凡人面前展露不可思议的能力,被人窥见,流传出去,事迹不断地夸张扭曲,便有可能遭到天道的惩罚。”辰幽橐长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动,“但是,如果他杀死目睹事迹的那个凡人,未知的惩罚便不会发生。” “原来,这就是诡异之事发生,人间却毫无流传的原因。” 鬼魅在世间横行,而凡人一无所知。 君娉婷噤若寒蝉,有一种无比可怕的恐怖的情绪在心中流淌。 “尊神,我们得快些离开一些。”给君娉婷解释完这一切,辰幽橐目睹着黑雾的流转,轻声说道。 “嗯。”君娉婷点头,“我翻遍这古庙的所有地方,罗汉堂和香积厨搜过,没发现什么,眼下,只有一个地方没看过了。” 目光落到神像之上。 “尊神当心,辰幽不能踏入魇神的神庙,只能靠您了。” “我会小心的。”君娉婷硬着头皮靠近这诡异的神像,修美的指缓缓拨开蛛网,冰冷坚硬的触感在指尖划过。 没法子。 君娉婷搓了搓手,一脚踩在神像的莲花座上,爬上了神像微合的手心。 “千万别怪我不敬神灵,我也是被迫无奈,绝不是有意亵渎……”君娉婷心里念念叨叨,手中的动作却利索至极,三两下将结着的蛛网扯开,一大群蜘蛛扬着臃肿的臀部爬了出来。 数量之多,密集恐惧症患者见了只怕要当场晕过去。 好在君娉婷不密恐,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强大。 换个胆子小的人来,只怕看到这一幕连昨天的晚饭都得吐出来。 君娉婷将身上的蜘蛛都拍开,数量实在太多,一些抖不掉的,也只能任由它们去了。 她维持着平衡站在了神像的手中,踮着脚看着神像四周,还是没什么机关或者出去的提示。 难道,这里真的是一个只能入、不能出的地儿? 除了用传送阵之类的,再没别的法子了? 可是血巫书中诅咒阵法一大堆,偏偏没有传送阵,她又能从哪儿弄一个传送阵出来? “辰幽,你懂传送之术么?”君娉婷问门口的辰幽橐,没抱太大希望。 “尊神,辰幽会飞,未曾学过凡人术法。” 果然,现在只能靠自己。 君娉婷丧气地坐到神像手心,托腮想了想,拿出随身带着的骨牌。 “如果用这个看看神像,会出现什么信息?” 她虽然觉得必定会得到有用的信息,可是当初照碧涟珠的惨痛下场还历历在目,这神像哪怕不是神灵本人,照上去只怕也不好受。 万一又出现当时的惨状,她可没把握再痊愈。 苦苦思索之间,君娉婷没发现有着臃肿灰青色暗纹尾巴的蜘蛛爬上了她受伤的手臂,开始越聚越多,发麻的手臂本来感应就不强,哪怕蜘蛛爬入了袖中,她也没能察觉。 直到—— “嘶!” 君娉婷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掀起衣袖一看,蜘蛛密密麻麻挂在自己白皙手臂之间,看得人头皮发麻。 君娉婷一瞬间想把这条手臂扔出去,如果不是长在肩膀上的话。 她用力将蜘蛛拍下去,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蜘蛛通通摘掉,可是结出的蛛丝还是留在她的手臂之上,让她胃里直泛恶心。 等到胃里消停下来,君娉婷才发现,她中了蝎毒的这条手臂——再无痛感。 不仅被蜘蛛咬过的痛楚不复存在,就连蝎毒带来的麻胀感也无,蝎毒的毒素被别的东西吸收了一般。 君娉婷手忙脚乱地将白色的蛛丝一点点扯开来,蝎毒存在的证明,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开始缓缓消退,只有一点点红色的痕迹。 “完全不麻了,这算是因祸得福?” 君娉婷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小蜘蛛,有些愧疚地将尚能动弹的轻轻捡起,放回蛛网之上。 至于其他已经死去的,她将它们的遗骸放入自己腰间的小荷包里,轻轻跳下了神像。 “尊神大人,您发现什么了吗?” “嗯。”君娉婷缓缓点头,刚才收拾小恩人们的遗骸时,她突然想到,自己只是想离开这里,并不一定非要了解神像,了解这座古庙也是一样。 她拿出骨牌,将有着古老图腾的一面对准古庙。 骨牌的背面缓缓蠕动,一点点地凝结出古老的文字。 良久,背面出现了两行文字。 “魇神神庙,胥梦泽力量之源泉,极度危险。” “进入之法:神灵之力,梦魇之邸,无形之心,有相之乡。” 第33章 濮凝柔必败的赌约 “这里竟然是在胥梦泽?” 君娉婷的震惊难以遏制,当初在沛国公府被劫,她由魔岭乌顶菌推测自己也许会被送往胥梦泽,然而没有,现在她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来到了胥梦泽。 而且,还是胥梦泽的力量源泉之地。 人生际遇,果真难以预料。 “知晓进入之法,应该就可以依此找到离去之法。”君娉婷按下心中的狂风奔涌,“我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 “尊神大人,这骨牌之上所说的‘神灵之力,梦魇之邸,无形之心,有相之乡’,恐怕是需要有人进入梦境之中,找出离去的方法。” 辰幽橐看着骨牌上的信息,神情颇为严肃:“梦境之地,乃是魇神的神土,您若是在梦中被魇神发觉,会很危险。” “魇神是掌管梦境的神灵?”君娉婷愕然。 “辰幽不知,但是,魇神在梦中的能力就好像最初神灵那般无所不能,祂甚至能够生造出许多离奇之物,并且,在梦中遇到过魇神的人妖魔,很可能成为魇神窥视人间或者魔界焦土的投影。” “可是,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离开。” 辰幽尚可以坚持多月,但是她只是一凡胎肉体,三日不喝水便会死去。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她考虑。 辰幽橐静静看着君娉婷,温柔的眼眸浮上一层无奈的光芒。 微微垂首。 “那么,请尊神大人带上辰幽的翎羽,可在梦境之中庇护尊神一二。”辰幽橐如牡丹般艳丽的双唇轻轻咬住自己翅膀上的一根翎羽,用力一拔,洁白如雪的翎羽被辰幽轻抿在唇间。 它示意君娉婷伸出手,然后将翎羽放在她的手心。 柔软的青丝扫过君娉婷的手心,如同湖水一般清凉舒服。 “多谢。” 君娉婷将辰幽的翎羽放在心口,靠在辰幽的翅膀之下,闭上了双眼,缓缓睡去。 平日里,她的睡眠安稳,无梦无光。 然而,今日却有所不同。 也许是因为在魇神古庙前睡着的缘故,当她在梦中睁开双眼之时,同样看见了一座巍峨圣洁的建筑群,被建筑群拱卫在最中央的神庙,或者说神殿,高大威严仿佛能穿透天际。 天上地下,仿佛再没有比这座神殿更加圣洁光明的所在。 以至于连悬在天空的太阳,在它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我这是进入梦境之中了?” 跟她以往每一次做梦都不一样,现在的她比起平日的自己,更像是当初被浓雾遮蔽,遇到毕休和郦寒时候的模样,浑身笼着神光,也像是那座巍峨神殿的一份子。 然而,那座神殿早已有了主人。 君娉婷分明距离那座神殿极远极远,就像是从昭国的最东边,一直到昭国的最西边那么远,但是离奇的是,她能够清晰的看见立于神庙之中的男子的身影。 他身披洁白圣袍,手持红曜石权杖,眼神深奥如同星河,面容年轻却又悲悯,有一种年轻又古老的气质。 实在让人很难形容他的长相或者风姿,他像是世间任何人,又不是世间凡尘人,种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糅合,毫无违和之感。 君娉婷的灵魂仿佛被男子吸引,不由自动地注视着他,难以移开视线。 如果她曾经去过百都之都的云陵,见过新月教神殿,那么她一定会认出眼前的男子是谁。 大颉王朝至尊至荣的皇帝陛下唯一信赖的男人,曾经力挽狂澜将叛党诛杀的新月教大教宗,让云陵权贵俯首称臣的实权者——加符罗。 腕边碧涟珠微微发烫,让君娉婷一下子回过神来。 太可怕了。 君娉婷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像是连灵魂都会被碾灭吸收。 那个男人,竟然可怕到这种地步。 “冥灵之气。” 那双永远注视着人间与命运的眼眸,忽地投来深深的一眼,君娉婷仿佛被无形之力定住,连指头都动弹不得。 碧涟珠突然间光华大盛,将君娉婷整个遮挡起来。 云雾涌动。 君娉婷大口呼吸起来,与男人对视的一瞬间,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像是被抽干。 心口的羽翼缓缓生长,最终化为一只绝美的飞枭,遮天蔽地的羽翼将君娉婷的身躯拥抱。 这道被神光拢住的影子瞬间消失在梦境之中。 “果真,冥主已经陨落。”男人缓缓开口,看着君娉婷消失的地方。 这个人的出现,印证了他最初的猜测。 那么冥主的权柄,最终会落入谁的手中? 拭目以待。 古庙之前。 君娉婷猛地睁开双眼:“我知道离开的办法了。” 从梦境之中抽身的那一刻,君娉婷像是神灵从天空对胥梦泽投下注视,黑雾涌动之地无所遁形,让她看到了离开的地方。 辰幽橐没有多问,只是垂下羽翼:“那么,让辰幽带您离开。” “好,我们往东边走。”君娉婷指向东边的方向。 辰幽橐扇动羽翼,卷起狂风,将雷霆与黑雾扇开,如同飞剑破开云雾一样升入空中,平稳而又快速地飞行。 君娉婷给辰幽橐指引着方向,时不时,听到雷霆混杂着爆炸的声音响起,震耳欲聋。 “尊神大人请忍一忍,那个人应该就快离开,他进不来此地。” “那个人?”君娉婷微愣,“这些雷霆的声音和爆炸的巨响是一个人制造出来的?” “巨响是他造成的。”辰幽橐在空中滑翔,目视着前方道,“前几日,有人在此地之外徘徊不去,或许,是因我而来。” “难道是明玉麓?”君娉婷立刻就想到了他。 “是尊神认识的人?需要我指引他进来吗?我当时进来的方向,就是他现在停留的地方。”辰幽橐飞行的速度慢了一些,似乎很有接他过来的意思。 君娉婷连连摇头:“不不,就让他在那儿呆着。” 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见了她把自己想要弄到手的辰幽橐拐跑,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出手。 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辰幽橐在君娉婷的指引下加速飞行,没多时,便飞过了黑雾的屏障,终于见到了久违的朝阳。 “以为过去很久,没想到才清晨。”君娉婷迎着清风朝阳露出开心的笑容,眸子闪闪发光。 闷了许久,突然见过太阳,实在是让人心情舒畅。 出了胥梦泽,辰幽橐的飞行速度快得无与伦比。 君娉婷只告诉它要到昭国王都之中最华美的楼阁,没过一会儿,那朱红色的单足就停在了凤阙阁的楼阁之上。 “辰幽,你这般显眼,我可能没法儿将你留在这里。”君娉婷望着辰幽那绝美的面容,苦恼地说。 “小事。”辰幽橐微微一笑,火树银花绽放,美艳倾城。 羽翼将身形遮蔽,辰幽橐在君娉婷的目视之下,缓缓缩小,最终变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单足飞枭,除了单足依旧是朱红色之外,其余的地方与寻常枭鸟没有一丝不同。 “辰幽,你真是太厉害了。”君娉婷眼眸微弯,像两只可爱的小月牙。 “一切全凭尊神大人的心意。”温柔轻灵的嗓音从尖尖的喙中传来。 君娉婷正欲说话,便看见阁楼之下饮寒正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不好。” 君娉婷辰幽放在自己头顶,一下子跃下楼阁,从二楼的侧窗偷偷溜进去。 饮寒轻敲门扉:“娘娘,您醒了吗?” 没人作声。 “娘娘,早膳已经准备完毕,您可要用膳?” 一道睡意朦胧的声音从房中传来:“饮寒,进来。” “是。” 饮寒轻轻推开门扉,让小宫娥将早膳端进来,自己掀开君娉婷睡室的拱门珠帘,进去伺候穿衣洗漱。 往常这些都是霜序去做,如今霜序昏睡不醒,自然,便由霜序的左右手,饮寒来做了。 君娉婷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嗅见海鲜粥的香气,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 “今日是什么粥?” “回娘娘,是清缇海鲜火虾粥。” 等到穿戴梳洗整齐,君娉婷忙不迭坐到桌前,尝了一口感叹道:“果真美味!” 肚子里总算是有了点安慰。 “娘娘若是喜欢,婢子明日吩咐膳房再给您备着。”饮寒一边给君娉婷剥虾,一边道。 “嗯嗯。”君娉婷微微颔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濮凝柔昨日见到国君后,国君答应她的要求了吗?” “娘娘,凝柔小宫主并未见到国君。” “唔,看来她是向我跪定了。”君娉婷胃口大好,吃完了一碗粥,将空碗递给饮寒,“再来一碗。” “娘娘今日胃口真好。”饮寒笑道。 “可能是昨日消耗太多。”君娉婷说着大实话,惹得饮寒笑了一回。 不出君娉婷意料。 用过早膳之后,姜玄祁那边传来消息。 濮凝柔哭着离开了皇宫,走的时候连一贯喜欢的凤鸟衔珠美人花斛都没带走。 看来真是被拒绝得没脸,都不敢在姜玄祁跟前哭一回,就这样灰溜溜地跑了。 “打的赌还未践约呢!”有些小宫娥尤有不满地嘟哝。 君娉婷但笑不语。 迟早有她履行的一日。 现在,该去拜访黎姬了。 黎姬与孟柏石之间的关系,她并不如何挂心,但是,这两个人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她倒是有些兴趣。 第36章 给她磕三个响头 “明日正午。”莫缺看了黑猫一眼,移开视线。 “一言为定,明日我来找你们。”君娉婷说完,帅气利落离开了疏影楼。 石中剑看着这两人一气呵成敲定了时间,愣了好久才说:“我没有选择权的吗?” “吃、你的饭。”莫缺抱剑,坐回桌边,继续吃饭。 石中剑一抓筷子:“鸡腿我的!” 两个人热火朝天吃饭之时,君娉婷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卫府门前。 进,还是不进? 这是个问题。 虽说与卫琅嬛一起经历一劫,但是,好像也没熟悉到能够相互谈起自己伤疤的程度。 贸然上去,只怕讨不着好,反而让她尴尬。 春风十里,吹不散心中的愁绪。 卫琅嬛倚在窗边望着枯败的迎春花,脸上死寂。 拼尽全力终于回家,原来迎接她的不是家人的拥抱与关心,而是粉身碎骨的绝望与舍弃。 绝望的是她。 被舍弃的也是她。 是不是,她死在那里会更好? 君姑娘那样拼命的救她,根本就不值得。 她只是,只是一个连活着都是错误的存在。 将头重重靠进胳膊里,眼泪已经流干,她不想哭,内心的希望已经干涸。 当时,在那座地狱般的宅邸,她尚且可以逃离,因为想要她死的是邪魔,而现在,她无处可逃。 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已经变作一座牢笼。 “我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也不曾想有人能告诉自己答案。 “要跟着我吗?”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卫琅嬛猛地抬起头,天光与太阳的照射之下,迎春花旁站着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君姑娘!”她的声线发颤,不知道是因为不可思议之下的激动,还是绝望无助下唯见希望的感激。 “我要先向你道歉。”君娉婷轻声说,“因为不知道你的房间在哪儿,所以我在内宅转悠了好久,听到了许多关于你的隐秘消息。并非是我有意。” “没关系。”卫琅嬛苦笑着摇头。 她的这些事,哪怕是有意隐瞒,又怎么瞒得住? 李家前来退婚,这些事迟早是要传出去的,家族的颜面,父亲的耻辱,她已经听继母与继妹说过很多遍,再不会有比这更难听的了。 “我在一个有御赐的蟠龙翔鸾宫壁的房间,听见里面两个女人说话,要尽快再给你定一桩婚事。” “那是我继母的房间。”卫琅嬛怆然一笑,“我如今这般状况,还有谁愿意娶我?” “如果是做续弦呢?” 诛心之语,不过如此。 仅仅只是说出那些人的谋划,就让卫琅嬛如遭雷击,久久回不过神。 零落尘泥之后被家人往最柔软的地方捅上一刀,是何等痛楚。 “我爹,不会同意的。”她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右手无意识地按住心口,想要强行抚平喧嚣的心浪。 但她说出的话,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这盆脏水,这么快就要落入沟渠? “你如果不愿意,我可以再给你一个身份,让你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君娉婷并不是一个圣母心的滥好人,她愿意救卫琅嬛,是因为这个女子在这等环境之下并未自唾自弃,如果给她希望,她还能重新开始。 她可以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拼尽全力想要活着的人,最终落得挫骨扬灰、悲愤惨死的下场,该是多么的可惜。 君娉婷知晓,卫琅嬛看似柔弱,实则秉性刚烈,若当真被人贱弃,她又怎会忍辱苟活? “你是这么聪明的女子,我想你应该猜到我的身份,你知道,我可以帮你。”君娉婷看着这张清瘦许多的脸,低声说道。 “国后娘娘。” 卫琅嬛心头闪过许多人的面孔,百种滋味浮上心头,最终还是落到君娉婷的脸上,神思恍惚。 “要不要随我一起出去走走,看看天地,再看看人生百态。” 君娉婷知道她一时难以做出决定,要一个一直生活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族小姐离开家,离开亲人,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听信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的主意,将要过自己从未想过的生活,但凡有些理性的人,都会思量许久。 她很能够理解卫琅嬛此时的心情。 当然,也能够包容她此刻的犹豫不决。 “走。”君娉婷伸出手,柔软的手落在卫琅嬛的眼前。 卫琅嬛望着那光芒之下的温柔眼眸,心中不再犹豫,伸出了自己的手。 下一刻,她发出一声惊呼。 “莫怕。”君娉婷施展身法,带着卫琅嬛跃上围墙,像是展开羽翼的飞鸟,不被囚笼所束缚,展翼掠上高空。 卫琅嬛原本的心有余悸随着微风的拂过,渐渐的有了不一样的感觉,眼中浮上向往的神采,看着君娉婷的眼神里,少了一丝敬畏,多了一丝憧憬与仰慕。 两个人落在一处屋脊之上,君娉婷俯视着屋檐下的行人:“世间人来来去去,文人道他们营营役役虚度一生,可人生何处不虚掷?最平凡的日子,也是人生的意义。” “最平凡的日子,也是人生的意义。”卫琅嬛低念着这番话,若有所悟。 也许自己,连最平凡的意义也不曾体会过。 从前活着的日子,循规蹈矩,依从于嬷嬷制定的条条框框,听着父亲的教诲,何时有过自己的思想,又何异于行尸走肉? “我们下去瞧瞧。”君娉婷带着卫琅嬛跃下屋脊,融入人流之中。 市井喧嚣,繁华热闹,叫卖声、欢笑声、呼喝声与麦芽糖在锅子里咕咕融化的声音融为一体,变成了香甜的生活的气息。 “我是第一次来到坊市之中,原来,是这种样子。”卫琅嬛看得眼花缭乱,素白的脸上浮上一缕潮、红。 “与毕休之前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君娉婷暗笑一声,要不是让辰幽带着毕休回了宫,这一人一猫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咦,现在不是快到正午,怎么菜贩已经要走了?”卫琅嬛看着挑着担子的农夫往离开坊市的方向而去,纳罕不解。 “早上天没亮就挑着担子来卖菜,等到快正午时就该走了,家里还有农活。” “原来是这样。” 卫琅嬛看着花楼之上的姑娘大大方方摇着帕子招揽生意,脸蛋泛红。 “哟,白天也来揽客,看来最近这一行生意不景气。”君娉婷一副熟客的模样说道,惹得卫琅嬛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她好几下。 七八个小孩儿围着一个耄耋老叟,小小的手灵活地编着蚂蚱和蜻蜓,稚幼的脸蛋黄黑发干,并无孩童该有的稚气。 卫琅嬛看着有些可怜,买了好几个小蜻蜓,惹得孩子们围着她笑闹。 君娉婷带着她将坊市看了个遍,一直走到双腿发软,卫琅嬛还是一脸的兴味盎然。 “这样的生活,虽然会很辛苦,但是,也并不是虚度人生,是不是?” “嗯。”卫琅嬛郑重地点头,“最开始,我其实有些害怕,但是现在,并没有那么害怕了。如果真的让我重头开始,也许会很困难,但是,我……我喜欢他们,喜欢这样的生活。” 君娉婷听了她的话,微微笑了一下。 现在说喜欢寻常人的生活,心态值得褒奖。 但是,当她经历过苦难与辛酸,依旧能说出这番话来,那才是真的难能可贵。 “肚子饿了么?带你吃饭去。” “我请客。”卫琅嬛在经历过退婚之事后,第一次笑了出来,如此的真诚喜悦。 “好。” 两个人携手走在路上,正说着待会儿吃什么好,便听见远处一阵吵嚷声。 “让开——” “通通都给我让开!”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随行的护卫策马扬着鞭子挥舞,路边行人忙不迭躲开,有的躲避不及,跌倒在路上,头破血流。 “什么人?在王都仗车疾行,这样大的胆子!”卫琅嬛看着一个小孩儿险险躲过马车,吓得冷汗涟涟,连她这样好脾气的人,都不禁生了一股怒气。 马车在前方酒楼前停下,车夫一跃下车,谄笑搀着马车之中的人下车。 君娉婷看见车中人的面孔,忍不住皱了皱眉。 孩童趴在马车前吓得大哭出声。 母亲闻讯赶来搂住孩子,心疼不已,对着刚下马车的娇美女子怒目而视。 “你怎么能这样?差点撞到孩子了你看不见吗!” 周围人纷纷指责。 “还有没有人性!在王都之中驾着车马横中直撞,万一撞到人怎么办?” “王都之中除主道之外禁止策马禁止驾车你难道不知道吗?” “上玄宫的人真是愈发骄横跋扈!” “一个个文不成经纶,武不能上阵带兵,难怪上玄宫这些年衰落至斯。” 王都不比其他地方,能够在这里拥有一块地的,谁没有点关系,又岂会怕了她濮凝柔? “若是招上人命官司,别说上玄宫跟宫中有什么关系,便是有国君撑腰,我们也定要击鼓鸣冤讨回公道!” 一个个义愤填膺起来。 “哼!早听说天子脚下出刁民,果然不假!我又没撞到什么人,一个个就这样横起来,怎么,还要去官府告我?”濮凝柔在姜玄祁面前畏畏缩缩,但是在其他人面前,那真是鼻孔朝着天上,根本不拿人当人看。 “你们大可去告去!要是被我发觉是谁,我扒了他的皮!” 柳眉倒竖,真真正正诠释了什么叫做“上玄宫犯法,与庶民何干”! 君娉婷看得是皱眉不止,早听闻上玄宫作风行事霸道蛮横,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 濮凝柔还真将这王都当作她上玄宫不成,任由她肆无忌惮胡闹生事? “若那个人是我呢?” 君娉婷清清冷冷开口,惹得濮凝柔怒目而视。 “你怎么在这儿?”濮凝柔想到之前赌约,眼底有些恼怒,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发冲。 君娉婷说完表哥不会出手帮助上玄宫,表哥当晚连她的面都没见,她严重怀疑其中有这个女人做的手脚。 要不然,表哥怎么会不顾及与母亲的情分? 父亲听说这事,还特意修书一封,将她叱责了一顿,让她好生呆在王都,寻个好时机再去求求表哥。 她哪有这个脸再去宫中碰一鼻子灰? 何况还有那个赌约,宫中那些宫娥各个势利眼,保不齐怎么笑话她。 她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心烦意乱,所以今日才会想着出来散散心,对着这些平头百姓不假辞色,谁能想到又碰到了君娉婷这个扫把星? “凝柔小宫主忘性真大,可是忘了与我的赌约?” 君娉婷对她毫无好感,也丝毫没有给她留几分颜面的意思。 果然,这话一出口,濮凝柔脸色大变。 “赌约是你算计我的,你早知道表哥不会帮我,是你故意!” “故意又如何?”君娉婷淡淡道,“你自己立的约,便该想到有今日。” 卫琅嬛好奇地看着君娉婷,再看看濮凝柔那张难看到想要遁地而逃的脸,有些好奇赌约的内容。 “我看现在正是时候,不如你就依照自己说的,给我磕三个响头?” 围观群众看着这一幕,一个个长大了嘴巴,惊得合不拢。 这上玄宫这么嚣张跋扈的女人,还有这样自讨苦吃的赌约,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刚才怎么张狂的,现在她的脸色就怎么难看下来。 “就是,有约必履,你说话不算数!” “我们也做个见证,你磕三个响头,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自己说出的话,自己又推翻不算,果然,赢的时候依依不饶,输的时候又输不起,原来上玄宫就是这样的人!” “有其父必有其女!” “嚣张惯了,这回遇上硬骨头,横不起来了!” 围观的人群本来就看濮凝柔不顺眼,现在乐得看见她掉面子,更乐意看见她吃一回苦头,不由地起哄起来。 七嘴八舌说出口,让濮凝柔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我跟她的事,跟你们有哪门子的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濮凝柔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语气又冲又横。 她这样尊贵的身份,又怎么会放下身段跟这群刁民贱民一般见识,那一股子怨气全都冲着君娉婷。 “既然是跟我的事,那么赌约你应该是承认的,你不会希望自己被迫履行?”君娉婷微笑着说,毫无一丝胁迫之意。 “你威胁我?” 濮凝柔却听出了其中蕴含的威胁与压力,想到表哥拒绝自己时的冷淡,反而这个女人却嫁给了表哥,忌恨与妒火蒙蔽了她的双眼。 第37章 表哥与表妹的会面 “威胁又如何?” 君娉婷语气平缓,依旧是一派温和又高雅的气度:“你依照自己所说履约,至于那些本就是事实的话,我也可以宽宏大量,免了你了。” “笑话!你算得了什么,我凭什么跪你!” 濮凝柔原本比君娉婷矮上一头,此时站在酒楼台阶上,平白比君娉婷高了半个头,俯视着她,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意味。 在宫中之时,那是君娉婷的地盘。 可眼下君娉婷不过一个人,旁边跟着个看上去就不讨人喜欢的柔弱病秧子,她濮凝柔还对付不了这区区两个弱女子?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濮凝柔话一出口,身旁虎视眈眈的护卫便扬起长鞭,在空气中挥出一道震响。 大哭不止的孩童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将头藏进母亲怀中,哽咽不已。 “哦,看来凝柔小宫主是打算仗着这些刁奴,不认账咯?”君娉婷扫视着这些身形壮硕、凶悍逼人的护卫,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缓步向前。 看得周围人群为她捏了把冷汗。 卫琅嬛站在她身后,看似柔弱的脸上也不曾有丝毫退缩,怒视着蛮横的濮凝柔。 “仗势欺人!蛮不讲理,令人不齿!” 一番话当即让濮凝柔翻了脸,原本得意自满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你又是什么东西!跟她在混在一起的人,总是这样自不量力?” 有护卫听说过近日王都的大事,从卫琅嬛佩戴的玉佩中认出她的身份,嘲弄道:“小姐,这位便是咱们王都之中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卫家大小姐,被李家当场退婚!” “原来是你。”濮凝柔听完,看着卫琅嬛一下子变得惨白的脸,啧啧道,“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两个聚到一起,蛇鼠一窝,徒增笑柄,还有脸充当什么正义之士呢!” 卫琅嬛苍白的脸随着她刻薄的话语渐渐变得坚定,直视濮凝柔道:“非议传闻,皆为我一人之过,又与君姑娘何干?” “废话!”濮凝柔一挥手,“给我把她抓起来,我倒要看看这个贱女人有什么能耐,敢在我面前放肆!” 十多个护卫蜂拥而出,站在君娉婷与卫琅嬛面前犹如铜墙铁壁,伸出的坚实双手如同铁钳。 众目睽睽之下,濮凝柔竟敢让家奴对着两个女子出手。 周遭的人群都义愤难平。 有义士想要出手相助,却被上玄宫护卫挡住相救之路,缠斗起来。 其他的人并无解救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护卫朝着两个女子伸出罪恶之手。 正午烈阳,厉风飒飒。 他们都不由地闭上了双眼。 不忍看到那惨痛一幕。 然而,发出悲惨叫声的却是那些护卫。 众人忙不迭睁开双眼,却看见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 那些凶悍无比的护卫纷纷倒地,原本柔弱的女子轻轻拍了拍手,轻描淡写拂去袖间灰尘,走到了蛮横的濮凝柔跟前。 “现在,你跪,还是不跪?” 君娉婷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那股无与伦比的压力,吓得濮凝柔双膝发软。 她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欺软怕硬,见君娉婷被表哥鄙弃,都说她失宠,软弱可欺,于是便恨不得爬到她的头上逞能。 如今两腿战战,濮凝柔强行撑着一股气道:“你们君家的人都如此粗俗野蛮,你要是敢动我,谏臣和我爹都不会放过你!” 众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变化惊得愣了神,此时等到濮凝柔说话,方惊醒过来。 “原来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俊小姐是君家的人,难怪身手如此利落,敢于路见不平!” “君侯爷是我们昭国的大英雄,君家的姑娘也是巾帼英雄啊!” “君姑娘莫怕,要是有什么谏臣要跟你算账,我们大家伙儿都给你作证!” “对!君姑娘是路见不平,替我们出了口恶气……”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贸着劲儿的给君娉婷撑腰叫好,就差没鼓起掌来。 濮凝柔简直被气歪了鼻子。 “你今日若是不履约,我头一个不放过你!”君娉婷朝着周围的百姓轻轻颔首,温柔笑了笑,在濮凝柔耳边低语。 简直像是恶鬼的催命符。 濮凝柔又惧又怒,这个女人,在外人面前一副风清云霁的高华模样,私底下却是这样一个腹黑又心机叵测的笑面虎。 绵里藏针,当真叫人恶心! 正当这时,濮凝柔视线斜过一个护卫身上,那护卫从死角位置悄悄靠近,让她露出了一丝喜色。 “我看你怎么不放过我!” 濮凝柔几乎想要大笑出声,右脚极为险恶地朝君娉婷小、腹撞去,那个护卫同时拔刀袭来。 危急关头。 卫琅嬛惊呼不已,下示意想要将濮凝柔荡开。 君娉婷唇边噙着一丝淡笑,右手一转,在刀背处一点,而后一把擒住偷袭护卫的手腕。 “咔嚓”一声。 那个护卫发出一声惨嚎,倒在地上,握着被拧断的手在灰尘中翻滚。 君娉婷左手化去濮凝柔袭来的力道,拧住她的衣襟,足尖轻点腿弯。 濮凝柔腿弯一痛,“噗”地跪倒在地,传出重重一声响。 “啪——” 君娉婷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濮凝柔下意识捂着脸,脑子被扇得嗡嗡一片空白,半张脸发麻,好半晌回不过神。 “疼吗?”君娉婷轻轻拍她的脸。 “好疼!你……你竟然敢打我!”濮凝柔这时缓过神来,眼中噙着泪,畏缩中含怨瞪着君娉婷。 “疼就对了,以后让你那些刁奴长点眼睛,万一真撞到什么人,就不止是脸疼了!”君娉婷此时粉面含笑,不怒自威,看上去威严又冷厉。 “我爹不会放过你的!等他知道,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给表哥!” “你爹的事另说,眼下,你还有三个头没磕呢……” 君娉婷的笑容危险又莫测,说完,一手按在她背后,让她重重磕完了三个响头。 声音清脆又响亮。 磕完之后,濮凝柔像傻了一样,眼神空洞又麻木。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么?”君娉婷略带惋惜道,“又何必吃这些苦头。” “小姐!”护卫发出焦急的声音。 “你这般羞辱小姐,便是整个上玄宫之敌!” “放开小姐!” 君娉婷的目光掠过这些手下败将,轻轻将濮凝柔提起来,让她歪歪扭扭站好。 “小姐——” 几个护卫踉跄着跑过来将濮凝柔护在身后,警惕看着君娉婷:“你胆敢侮辱小姐,你们君家便要准备好付出代价!” 君娉婷秀眉一挑,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得不远处马蹄阵阵,如潮水般涌来。 这马蹄声并不像之前这些护卫那般杂乱无章,横冲直撞,而且格外的整齐划一,众多骏马,却仿佛化为一体,只有一道沉重的马蹄声。 如此训练有素。 为首者身披盔甲,宛若神子,宛若天将下凡。 纯黑色的墨色螭骢长嘶一声,在人前停下,两只前足高高扬起,在阳光的照射下化为一道剪影。 为首者翻身、下马,背光而来。 明亮的日光镀在他的周围,更显得他光芒万丈,威慑逼人。 “何人在王都策马伤人!” 为首者威严出声,周围一众人静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濮凝柔听见这道声音,身躯一颤,目光落到来人的脸上,不由地有些出神。 麟王姜烨,与表哥生得真是酷似,特别是背对阳光迎面而来的时候,让她一瞬间误以为表哥来救她了。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到姜烨的脸上时,却发现这个威严赫赫的男人的目光落在——君娉婷的身上,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不着痕迹的一眼,隐忍的视线,仿佛害怕看得太久暴露了什么。 这一对叔嫂? 濮凝柔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姜烨表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濮凝柔主动出声,模样凄惨地走到了姜烨身边。 姜烨与姜玄祁乃是同胞兄弟,自然也是濮凝柔的表哥,但她不常与姜烨见面,而且,嫌他性情太冷,也不愿意同他亲近。 但是现在,她总算是有了机会与这位姜烨表哥好生活络一下亲戚关系了。 “濮凝柔,国君令你速回上玄宫,你为何还在王都?” 姜烨却丝毫不给她面子,冷冷出声。 濮凝柔脸上有几分尴尬,但是想到什么,咬牙忍了忍:“表哥,凝柔只是许久没来王都,所以停留几日罢了。倒是今日,有人当众对凝柔动粗,凝柔实在不堪羞辱!” “你胡说!”卫琅嬛实在看不惯她如此颠倒黑白,“分明你率先派刁奴想要对我们出手,所以君姑娘才会反击,如何就成了对你当众动粗?” 姜烨的视线落到君娉婷身上,见她无事,又移开目光。 “濮凝柔,可是你驾着车马在王都横行,差点儿伤到行人?” “表哥,凝柔只是无意,而且,并未伤到什么人。”濮凝柔眼珠子几转,辩解道。 正当她说完,旁边的孩童犹自啜泣不止,大眼睛害怕地盯着她看,嗫嚅道:“这个大姐姐可坏了,差点撞到豆豆,下车的时候还踩了豆豆。” “闭嘴!”濮凝柔转头黑了脸,喝道。 孩童当即被吓得打起嗝儿来。 “看来驾车疾行之人已经找到,濮凝柔,你随我去官衙一遭。”姜烨面沉如水,冷声道。 “表哥,我们可是表兄妹,你当真要如此待我!”濮凝柔大声嚷道。 “律法之下无私情,得罪。”语罢,姜烨一把将濮凝柔擒住,将她拖上马车。 濮凝柔犹自嚷嚷不休,被姜烨封了嘴。 英姿健马,如雷霆迅疾而来,如狂风骤雨而去。 从头到尾,姜烨未曾跟君娉婷说过一句,便解决了所有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她一身便装打扮,不便暴露身份。 姜烨虽然看上去不容情,但实则心细如发,非常体贴。 卫琅嬛看着濮凝柔凄凄惨惨地被姜烨带走,乐不可支道:“现在才算是知晓,恶人当需恶人磨,像她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就得有个冷冰冰的人治她!” “他不是恶人。”君娉婷说。 第38章 毕休与辰幽的互动 “君姑娘说的是麟王殿下?”卫琅嬛一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是我失言,麟王殿下天资英武,自然是世间一等一的男子,琅嬛只是……” “不必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君娉婷当然知道卫琅嬛毫无恶意,但是,姜烨并不是她们看到那样。 她并不了解他,但也知道他绝非什么酷厉之人。 姜烨,并没有寻常人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那么残忍冷酷。 “君姑娘,麟王殿下真是英姿卓绝呢!”现在想想,麟王殿下这番出现,真的像是天降神子,让人情不自禁为之向往。 “你喜欢上他了?”君娉婷开着玩笑。 “君姑娘说笑了。”卫琅嬛脸蛋微红,“我只是觉得麟王殿下当真如传闻一般,凛然威严,不可侵犯,但是,有些让人不敢亲近。” 说实话,她甚至觉得麟王殿下有些可怕。 丝毫没有想要靠近的心思。 更别提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一番纷乱远去,君娉婷与卫琅嬛安抚受惊的孩童,便翩然离去。 唯留下一众围观之人啧啧回味。 “这位君家的姑娘当真是不简单。” “君家可是世代勋贵之家,钟鸣鼎食,炊金馔玉,没想到出来的姑娘这般厉害,我看,比祝武堂的章镖头还要厉害!” “毕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就是不一般。” “不过君侯爷的女儿,不就只有一个吗?是那位——不受宠的国后娘娘。”说话者压低声音。 “少见多怪,君家分支众多,君侯爷只有一位女儿,君家不还有同样姓君的旁系,譬如说,那个在青州扬名的君六娘。” “原来如此,说起来,那位君六娘听说是个河东狮,将家里的相公管教得跟没骨头的软蛋似的……” 君娉婷与卫琅嬛漫步街边,将那些议论声远远甩在脑后。 “那些话你不要多心。”君娉婷安慰卫琅嬛,“什么未婚先孕,都是胡扯,有些流言,就是传着传着就变了形,我们自己知道就好。” “嗯,琅嬛明白。”卫琅嬛轻轻点头。 两个人在树荫下彳亍,隔了一会儿,君娉婷问:“你要跟我走吗?” 其实,她也想问得委婉些,但是话到嘴边,还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出了口。 卫琅嬛脸上浮起一丝迟疑的神色,矛盾,挣扎,痛苦,与决绝,最后都化为了一股坚毅。 “不,我果然,还是要回到卫府。” “为什么?”君娉婷脱口而出。 不是她自夸,她看人还是有几分准头。 带着卫琅嬛在街边行走的时候,看她的神色,分明已经做好了离开卫府的准备。 怎么遇到过濮凝柔之后,她反而改变了主意? “君姑娘,真的谢谢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带我看见这一切。”卫琅嬛笑着,“我真的想过最平凡的生活,可能你会觉得我天真,认为那样辛劳的生活我会承受不住。但其实,我在卫府的日子也并不比普通人好过多少。”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逃避。”卫琅嬛看着她,缓缓说。 “我明白了。” “我知道,如果是君姑娘的话,一定会理解我。”卫琅嬛笑意加深,看着君娉婷握着自己的手,心里暖暖的,“如果我因为害怕面对事实而逃离卫府,开始新的生活,到时候再遇到这种困难,难道我还要逃避吗?很多人说离开一个地方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但其实,大多数还是重复从前的生活。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当下做起就是最好的选择。” “嗯。”君娉婷颔首,“我相信你,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是君姑娘给了我这样的信心。”卫琅嬛反握住她的手,像是握住自己的勇气。 一个人要怎样才能生出对抗命运的勇气,或许,只在一念之间。 “叫我婷姐姐就好。”君娉婷的语气柔软又亲和。 “这,未免太过冒犯。” 卫琅嬛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样的身份,唤君姑娘作姐姐,是不是太过痴心妄想? “我都不觉得冒犯,你何必介意?” “那……”卫琅嬛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婷姐姐。” “真乖。”君娉婷揉了揉她的脸蛋,“我要回去了,你有事可以去宫中西门找一个叫唐临的侍卫,到时候他会将消息传给我。” “嗯嗯。”卫琅嬛点头,眼巴巴看着君娉婷在街角处离开,不舍地挥挥手。 转头回到卫府,卫琅嬛看着府邸前匾额上的“卫府”两字,凝望许久。 “喂!你还有脸回来!”卫觅琴正从手帕交那里回府,撞见卫琅嬛这对着门口发愣的傻乎乎样子,眉头紧锁,“你可知道我因为你受了别人多少冤枉气?你还敢在外面乱跑?”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会洗清冤屈。” 卫琅嬛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话间变得硬气许多,看得卫觅琴明显一愣。 午后。 凤阙阁。 君娉婷坐在院中的秋千上,黑猫毕休照例在腿边甜甜地发嗲。 辰幽橐看得蠢、蠢、欲、动,朱红色的漂亮爪子超想在毕休软乎乎、毛茸茸的尾巴上摸一把。 “毕休,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终于忍不住,辰幽橐红着脸出声。 当然,以辰幽橐现今的枭鸟形态,也看不清脸蛋红不红。 总之,毕休又被气炸,呲着牙道:“别以为你变成大鸟带我回来我就会感激你,你想都不要想,尾巴是隐私中的隐私,禁忌之地中的禁忌之地,只有尊神大人一个人可以摸!” 冲着辰幽橐吼完,毕休又换了副脸,嗲嗲道:“尊神大人,毛茸茸的尾巴您要摸吗?可软啦!” 君娉婷看得是一愣一愣的,这毕休,在玩川剧变脸吗? 面对着辰幽橐羡慕中带着遗憾的眼神,君娉婷硬着头皮摸了两把毕休的尾巴。 辰幽橐羡慕不已:“尊神大人,手感怎么样?” “很……”君娉婷想说很一般,不知道为什么,毕休的尾巴毛蓬松无比,但是并不柔软,摸起来还有点不顺手。 但是面对毕休期待的目光,她噎了一下:“很好。” “竟然能得到尊神大人的认可,这是何等的荣幸,何等的恩宠,我感受到了尊神大人的恩泽,简直幸福到爆炸!”毕休感动得冒起粉红泡泡。 辰幽橐看着毕休尾巴,羡慕得冒起七彩泡泡。 爪爪忍不住伸了伸。 但是,不能动不能动。 看着这一鸟一喵的互动,君娉婷觉得自己在经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真是太难了。 真的很难想象那些面对宫斗戏的皇帝怎么维持生活,她光是面对毕休一只喵的争宠戏码,都有些遭受不住。 好在姜玄祁宫中没啥美人,除了一个黎姬,便没什么。 现在黎姬也是个半倒的泥菩萨,自身难保,可以说后宫之中除她之外,再没别的事。 清闲无比。 现在,她只需要一门心思提升实力,在战争来临之前积攒力量便好。 摇摇晃晃的影子投射于地面。 太阳亮堂堂地挂在天上。 树荫之下,唐昭吃着从膳房顺来的冰酪子,觉得最近这小日子过得真是舒服。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霜序一直在困觉,偶尔没人踢他几下,他还有些不习惯呢! 嘴里念叨着,忽然听到树丛中有人插话。 “你是不是犯贱?” 唐昭一块冰酪子噎在喉咙,咳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他看向来人,眼前少年郎孤冷阴郁,一双黑亮的眼睛清澈干净,手中把玩着亮银色的刀丝,看得他眼皮直跳。 “你把这玩意儿收起来!”这么危险的东西也能随手玩,这家伙果然还是像从前一样,叫人心惊肉跳。 “你还是害怕这个?”孤僻的少年郎面对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很好脾气的收起了刀丝。 “陆尧,你这玩意儿杀过多少人?你亮在谁面前,谁都得心里打鼓好吗!”唐昭没好气地说。 陆尧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女人,认真道:“有人就不害怕。” “哪个猛士?”唐昭惊了。 “上一次的任务目标。” “那不是……”唐昭嘴里的话戛然而止,更加吃惊。 他嘴里的冰酪也吃不下去了,咳嗽好几声,换了个话题:“你这回特意来找我,是找到杀死你兄长之人的线索了?” “嗯。”陆尧点头,眸中有些沉郁。 “需要我的帮忙?” “嗯。”陆尧又点头,“杀死他的人,似乎与孟柏石有关。” “又是这个孟柏石?”唐昭心里打了个突突,之前在两仪街的那件事,虽然毫无孟柏石的参与,但是,隐隐中有他引导的痕迹。 主子对此人相当重视。 偏偏,如今却又失了他的消息。 “陆尧,主子也在找他,这个人很关键。” “我知晓。” “如果你单独遇上他,最好不要贸然出手,可能会很危险。”唐昭有些不放心,叮嘱他,“你若是发现他,立刻给我传消息,我会带人助你一臂之力。” “最好是将人带回,暗中审问。”唐昭补充说。 “他不是我的对手。”陆尧低声道。 “你见过?” “从前,在宫中见过。”陆尧点头,“知晓他是个厉害人物,但我,有把握胜他。” 这个孟柏石,可以算进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前五。 两仪街的任务目标,那个不能伤害的女人,也很厉害。 但是,若是生死较量,他不会输。 “你在宫中见过孟柏石?”唐昭惊得几乎咬掉舌、头。 陆尧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来有什么问题,他只是说出一个事实,就将唐昭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见过。” “你怎么不早说?”唐昭气得头发昏,手里的碗一扔,便要跟主上禀报此事。 “为什么要说?” 陆尧不解地说完这句话,便看见唐昭急匆匆地离开,冲他摆摆手,连碗都没来得及拿走。 “这个东西……” 陆尧将唐昭落下的碗拿起,茫然四顾,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想了想,默默给唐昭送回了房间。 第41章 尊神之威可怕如斯 姜玄祁这时候也看出君娉婷是在故意逗他。 这么明显,看不出来才奇怪。 “黎姬,乃是一个助力。” 姜玄祁说完,君娉婷就忍不住撇嘴,就她? 我现在一只手都能对付她。 姜玄祁接着说:“况且黎姬温柔如水,能歌善舞,又是个心善单纯的女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生好感呢?” 看着君娉婷目瞪口呆的表情,姜玄祁忍笑,在前朝的阴霾一扫而空,只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逗人者人恒逗之。 这种事,可说不准谁胜谁负。 “黎姬,温柔如水?”君娉婷看着姜玄祁空口说白话,觉得他可以让太医院看看眼睛。 她十万分的不可置信。 姜玄祁是不是还被黎姬迷惑着?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清醒过? 你能不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黎姬,她那么凶残,要不是我命大我都被她弄成傀儡了,你还说她温柔心善?还单纯? 君娉婷有种吐血的冲、动:“她哪里温柔了?” “哪里都温柔啊。”姜玄祁说话的表情相当认真。 他就是这样,哪怕是故意使绊子坑人的时候也是与平常一般无二的表情,叫人分不清他在说笑还是当真。 “你……你的蜓廊都是吃白饭的吗?她在祈月阁抽宫娥鞭子你都不知道吗?”君娉婷突然跟毕休有了同样的倾向。 那就是在姜玄祁这张俊美的脸上狠狠咬上那么一口,最好让他不能见人。 姜玄祁依旧装傻,面容冷峻道:“那是宫娥们惹她生气,她平日不会这样。” 比起腹黑坑人,君娉婷与他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君娉婷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被人蒙蔽到这种地步,可是真的听他说出口,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道:“姜玄祈,你这笨猪,你就跟那妖女好!我要被你气死了!” 姜玄祈遏制不住似的,噗嗤笑出了声,而后很快恢复成一脸正色。 君娉婷目瞪口呆。 “你这个人到底什么毛病?” 姜玄祁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止住笑意。 君娉婷更怒:“我骂你你还笑!” “你是嫌我骂的不够凶狠吗?瞧不起人?” 姜玄祁看着她一脸想要跟他拼命的表情,忍笑道:“笨蛋配笨猪,不正是绝配吗?” “谁跟你绝配!”君娉婷气得跟他翻脸,“你去找你的黎姬去!以后出门,掉下个流星砸你,我也不会为你有一丢丢的心疼!” 君娉婷正生着气呢,在庭院中的兔子乱蹿跑到了她的脚边,不知道为什么,小脑袋一点又一点,像是在附和她的话。 看得姜玄祁有些稀奇。 “姻姻,莫恼莫恼。”他抱起这只兔子,放到君娉婷膝前,“你瞧,小兔子都在跟你一起在心里骂我呢!” 噗嗤一声,君娉婷生气的脸一下子破功,忍不住笑了一声,接过姜玄祁递来的兔子,哼了一声道:“不跟你一般见识。” 两个人靠在一起说了一会子话,看起来就好像小时候一起谋算着做坏事气老夫子一般,带着说不出的亲近。 少顷,内监总管高恒过来禀告了一桩消息,姜玄祁便离开了凤阙阁。 走之前,还带走了君娉婷自个儿做的一碟子鸡蛋小饼干。 “他是不是还未用晚膳呢?” 君娉婷知晓他一向挂心国事,自己的身体,平时总也不留心。 若不是高恒在,一日三餐少不得忘了三回。 饮寒这时走过来,正好听见君娉婷这番低语,忍不住问道:“陛下才离开没多久,娘娘就这般不舍陛下了?真是情深义切呢!” 方才国君与娘娘两人交谈,她站得很远,听得不甚清楚,但是光是看着,也能感觉得当时的氛围很好,并没有别人所说的相看两相厌的那般恶劣关系。 饮寒打心底里为娘娘感到高兴。 只是,心里头还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宫人们都说陛下厌弃娘娘,甚至不愿见娘娘一眼,可是今日两人相处,完全不是那些人所说的那样。 饮寒并非是一开始就陪在君娉婷身份,她不清楚国君与君娉婷的关系,但也知晓他们是少年相识,就她方才看到的景象来说,不仅不像是那些人所说的彼此厌弃,反而——情谊犹存呢。 君娉婷有些不好意思,拿起一片小饼干咀嚼,掩饰道:“院子里的兔子又跑出来了,饮寒你记得叫人把它们抓回去,不要咬到花花草草了。” 这些小兔子还得做实验呢。 可别吃到什么有毒的叶子,到时候变成麻辣兔头了。 “是,婢子这便让人抓回来。” 支开饮寒之后,君娉婷才放心地躺回床榻之上,窗户微开,辰幽橐展动翅膀从窗边飞进来。 “尊神大人。”朱红色的单足落在君娉婷的掌心。 “辰幽,你看得如何?”君娉婷问。 辰幽微微点头:“如尊神大人预料那般,确实有问题。” “那我们明日便去看看。” 君娉婷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药剂,最近用得比较多,是时候重新补充药剂了。 [霉运]粉尘还有两小瓶,[水鬼]因为之前蝎毒的原因,现在只剩下半瓶,[龙荆棘]成功率不高,手头上只有一瓶。 至于[幽影皮囊],依旧没有找到主药材。 等明日之后,倒是可以翻翻血巫书,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可以使用的药剂。 至于修行亦不能耽搁,自打她结成凝元之后,每每修行便是将灵力储入凝元,却难以突破到化气凝元后期境界。 每当感到有突破的契机,又总觉得凝元染上金辉总是差了什么,只差那一点的距离便可突破到化气凝元后期。 偏偏就是这一点让她无法达成。 据辰幽所言,或可藉由仙丹将浑身灵力瞬间催发,然后在灵力达到巅峰之时尝试突破。 她这时才想起来当初郦寒交与她的那颗无名丹药,当时不知深浅,现在想来,那很有可能便是一枚仙丹。 可惜……连尝都没尝那丹药就变成空壳了! “真是太可惜了!” 君娉婷直到现在也搞不懂为什么那枚丹药会无缘无故变成空壳,想想都觉得肉疼。 手指不自觉地抚向腕边碧涟珠,她喃喃念叨:“要是还能再见到郦寒就好了,那位炼制丹药的郦隐道必定跟他有关系,说不定他身上不止那一颗丹药。” 刚念叨完这一句,碧涟珠微光一闪,君娉婷脑海内仿佛被无形之力一震,神思落入碧涟珠之中,见到了云雾蒸腾,见到了神宫神殿,并且见到了空中两颗一强一弱的光点。 她有一种预感,只要她想,她随时都可以再度将那天九重天阙般的景象浮现。 并且,可以将毕休与郦寒再度召唤而来。 “只是,这两颗光点,哪颗代表毕休,哪颗代表郦寒呢?” 君娉婷的神思化为无形的手,轻轻触碰更加明亮的那颗。 明光一动,雾气与神光蔓延,毕休原本在廊边闭目养神,此时仰头看着神光与尊神,一脸茫然。 紧接着小跑到君娉婷脚边,蹭来蹭去,十分欢快道:“尊神大人再度展露神迹,是需要毕休为您做什么事吗?” “能够为尊神大人效劳,真是毕休一生之幸!”尾巴像小扇子一样左右摇了起来。 “唔,看来毕休更强一些。”君娉婷心里有了数,对毕休道,“我要召唤一个人,你安静些就好。” “明白!”毕休嗓音更甜地喵喵了一声。 辰幽橐此时安静地有些异常。 望着眼前的神宫与雾气,眼中带着久远的追思,与久久不能平息的深切怀念。 已经有多少年,没再见过这熟悉的神光与宫阙? 早已数不清了。 君娉婷此时一心放在另一颗光点上,没能留意辰幽橐此时翻涌的心绪,自然也没能察觉辰幽橐看向自己的无比复杂的眼神。 她的灵力漫上那颗光点,一瞬间似乎看到郦寒此时的情景。 山峦翠秀,微风轻柔,郦寒负手而立,长望孤鸾。 颇有高人隐士之风度。 下一刻,郦寒错愕不已的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之前在那个洞穴中闯入的仙境。 尊神被神光拢住,隐隐约约对着自己投来注视。 “见过尊神大人。” 郦寒很快收敛多余的情绪,对君娉婷行礼。 内心则是收到了极大的震动。 当初离开那个洞穴后,等到他派人查看,发现那洞穴一直走到他到达的地方便已见了底,那所谓的仙境之地,杳无踪迹。 甚至有族中族老质疑,道他是昏了头,才会觉得是魔主入侵人界。 如今,他竟然又被魔主召唤。 这究竟是何缘故? 难道说,因为他得到过尊神赐物,自此便不能摆脱神灵的注视? 尊神之威,便如此可怕。 “敢问尊神召唤,所为何事?”郦寒虽然心中极度不安,但是脸上并未表露,甚至更加恭谨地弯下腰,未曾显露一丝一毫的不敬。 他的眼角隐隐瞥到,尊神肩头立着一只朱红色单足的枭鸟,眼皮忍不住一跳。 那不是传闻之中,唯有神秘莫测的冥界之主出现时,才会随之而出的辰幽橐吗? 郦氏数百年古族,有许多古老典籍,而辰幽橐的形象又是如此独特,他绝不可能错认! 难道说,魔主甚至打起了冥界的主意? 若果真如此,又是一番动荡,将要惹得生灵涂炭啊! 郦寒当初下意识将君娉婷看做魔主,一直到现在,魔主可怕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愈发深刻,以至于一旦发现辰幽橐,在他脑中浮现的不是对方也许是冥主,而是魔主这个可怕的存在居然盯上了冥界。 ——可怕如斯。 第42章 百年难遇天赋之才 君娉婷完全不清楚郦寒心里的小九九,要是被她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她一定会嗤之以鼻。 冥界是这么好攻占的吗? 幽冥、黄泉、地狱早已封闭,入口难寻,哪怕魔主真的有想要攻入冥界的心思,他也得有这个能力。 君娉婷现在不知晓郦寒的心思,所以她很淡定,想了想道:“我有位在人间行走的使者,需要能够瞬间提升灵力的仙丹。” 这话落到郦寒耳中,便不是那个意思了。 魔主说祂有位在人间行走的使者,果然,魔界是打算对人间发起攻击了吗? 祂在人间究竟还有多少使者? 郦寒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给魔界增强实力的丹药,他怎么可能会给? 助纣为虐,绝非他所能做出的事。 但是转念一想,他回道:“尊神大人,郦寒正好有三枚上形而易丹,可以短期内提升服食者的灵力,在此献与尊神。” 原本,若要短时间内提升灵力,固本修元丹是最好的选择。 此丹可以让服食者从本质上增强灵力,固本培元,绝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等同于说,服用者修行还是一样的修行,它的作用是让服用者修行的速度加快,在短时间内达到灵力凝聚的效果。 而上形而易丹却有所不同,此丹乃是蕴含微弱的天道之理的丹药,它固然可以短期提升服食者的灵力,却不是从提升修行速度或者增大灵气的容量这方面来提升,而是直接作用于人体,以极其霸道的方式一瞬间催发灵力。 此丹会将周围所蕴含的灵气顷刻间抽干,以极其庞大的力量将灵气作用于人的内丹,源源不绝地灌输而入。 而此丹之所以称为上形而易,便是因为它本非作为提升灵力而炼制的丹药。 它的主要作用是给根骨绝佳的孩童洗涤灵脉,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若是在幼时能够服用一枚上形而易丹,便能够将体内灵脉拓宽一倍不止,日后修行水到渠成,一日千里。 上形而易丹乃是仙品一阶的绝品灵丹,炼制殊为不易。 郦寒之所以要献出此丹,便是因为此丹有一个副作用,会产生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气息,寻常人不能嗅到,但是他所养丹元雀却能从千里之外找到服用丹药之人。 到时候,无论这位魔主在人间的使者是谁,他必定能够将其找出。 从而一举铲除。 可谓是为人间除了一大害。 至于之后魔主如何怪罪,他甘愿受之。 “我的使者说,绝不会白拿你的丹药,这瓶药粉你上次使用的如何?”君娉婷递给他一瓶[霉运]粉尘,对郦寒道,“她可以用此与你交换。” “多谢尊神大人。”郦寒微微一愣,毕恭毕敬接过[霉运]粉尘。 凡人献与神灵祭品乃是理所当然,他未曾想过还能得到回馈,不由有些受宠若惊。 郦寒感激道:“上次多谢尊神赐予在下此药粉,方能让在下摆脱追杀。” “举手之劳罢了。” 君娉婷看着郦寒眼都不眨就掏出三枚仙丹这般阔绰的样子,不由有些好奇,维持着神灵的威严问道:“你是炼丹师?” 如果这丹药真的全都是那个郦隐道炼制而成,那个郦隐道该是多么的任劳任怨,才能让郦寒这般挥霍啊! 郦寒摇头,谦虚道:“在下并非炼丹师,不过区区一药师尔。” “这些丹药是谁炼制而成?” “上形而易丹乃是在下炼制而成,不足挂齿。”郦寒面对着尊神,如何能够有一丝一毫的傲然之心? 纵然被人称作天才炼丹师,他也依旧不见丝毫骄傲,语气寻常。 君娉婷听得不住咋舌,这人年纪轻轻就能够炼制出仙品丹药,居然还说自己只是个区区药师,不足挂齿。 如果连这都不足挂齿,那这世间便没什么厉害人物了。 炼丹师之罕见,从宋青竹的言辞之中可见一斑,绝非是寻常能够见到的人物,没想到就这样被她遇见。 说起来,还是托了碧涟珠的福。 “既如此,今日,你便先回去。”君娉婷将三枚上形而易丹放在一旁。 “谨遵尊神意愿。”郦寒微微行礼,便见尊神大人一抬手。 周围情景变化。 转瞬之前,郦寒便回到了自己之前待过的东灵山。 他的脸色变换莫测,一时觉得魔主对自己并无恶意,也并非是像古籍中所说的那般暴虐噬杀,另一方面又觉得魔主毕竟是魔主,祂在人间派来使者,必有所图。 “这个魔界的使者,必定要除去。” 郦寒这样想着,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拿起银哨吹响,山野中传来清脆的鸟啼声。 不多时,一只翠色小雀飞了过来。 “走,我们去将那位神使揪出来!” 小雀发出一声清亮的啾鸣,随着郦寒一起飞了出去。 一人一雀,在山林间身姿翩然,朝着山外而行。 云雾渐渐收拢,神幻般的景象消失。 君娉婷看着手中的上形而易丹,上面带着光芒流转的纹路,丹力内敛,格外不俗。 “辰幽,你看这枚丹药如何?” “仙品丹药,世间罕见,那位药师是个百年难遇的天赋之才。” “我也这么觉得。”君娉婷点点头,“郦寒,是个难得的人才。” 只可惜,他是晋国之人。 晋国君主祖微是个气吞山河的男人,传闻中有异人之貌,有鹰视狼顾之姿,被称作北方的病狮。 曾经羸弱的晋国,在他的手中变得无比强大,他这般野心勃勃,绝不会允许自己国中的炼丹师去往他国。 “罢了。”君娉婷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事,“正好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这上形而易丹来得正是时候,但愿能助我突破化气凝元后期。” “尊神大人,若要使用此丹,辰幽建议去往灵气浓郁之地,会更有效果。”辰幽橐的目光落在上形而易丹上一瞬,察觉了什么,但是并未说出口。 这种小事,可以轻易解决,若真有人因此而来,便由辰幽代尊神处理了便是。 不必特意说与尊神大人。 “我们昭国之中何处灵气最为浓郁?”君娉婷自己知晓平泽丘、泰源廷、阆台等地灵气比别处浓郁,但也并没有丰沛到远超其他地方的地步。 辰幽橐沉吟道:“若说灵气最为浓郁之地,自然是胥梦泽与黯雾磁林,但这两处地方,极度危险,甚至存在连辰幽都不能涉足之处,不建议尊神大人前往。” “那么便去阆台好了,那里少有人至,更为方便。”听辰幽橐这么说,君娉婷也不气馁,决定还是前往阆台。 说做就做,既然要一探桑柘庄,那么提升实力便是当务之急。 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桑新立,仅仅只是听闻,就令人产生一种惊悚的可怕之感。 她对此很有兴趣。 毕竟,冥界之主便是掌管冥灵,这是她第一次在人世遇到极有可能死而复生之人。 君娉婷在桌上留下字条,让饮寒接下来照旧给她送来膳食,不要让旁人闯入,维持着国后仍在凤阙阁的假象。 自己则坐在辰幽橐的背上,飞往阆台。 阆台离王宫有些距离,君娉婷在辰幽橐背上打了会儿瞌睡,等到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风乍暖,日初长,袅垂杨。阆台春光灿烂,朝阳朗照。 “不愧是曾经紫绶贵妃进宫前住过的地方,青山环抱、丛林掩蔽、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当真是一处好地方。”君娉婷由衷赞叹。 只可惜,紫绶贵妃膝下无子,自她亡故后,也无人为她看顾从前的故居,以至于雅阁蒙尘,无人光至。 君娉婷推开多年未曾开启的大门,烟尘扑面而来。 “咳咳……” 不当心被灰尘呛了几下,君娉婷用衣袖捂住口鼻,踏入阆台之内。 满是灰尘的手用手帕简单擦了擦,四下看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阆台之中布局落落大方,光是看着雕梁画栋,都足以想象当年紫绶贵妃在时的光景,但她并无后人,家族起于微末,如今阆台内的桌椅屏风全被都被搬空,只剩下了空荡荡楼阁伫立于此。 “人走茶凉,不外乎此。” 君娉婷也不嫌脏,简单用帕子擦了擦一处高台,就在台上坐下。 “尊神大人放心修行,辰幽为您护持。” 辰幽橐舒张如雪的翅膀,将君娉婷护在羽翼之下,绝美的面容温柔如水。 “嗯,就交给你了。”君娉婷点点头,放心地闭目,将上形而易丹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丹药入腹,让君娉婷的丹田处无比清凉,带着丝丝缕缕凌冽的寒意。 君娉婷尚能忍住。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她服下上形而易丹,周遭一里空气之中的灵气全部在一瞬间被抽干,几乎凝聚成液态融入她的凝元之中。 “好冷。” 君娉婷忍住浑身发抖的本能,更加沉浸到修行之中,她能够感到周围的灵气飞快向自己聚拢,原本的凝元之中开始蔓延点点金辉,当凝元上浮起金色的光斑之时,便是她突破到化气凝元后期的标识。 “古仙之脱胎神化,由于虚静之极,无我之至也。存神泥丸,丹田炁升。神之所至,炁亦往之。灵窍一动,气如泉涌……” 君娉婷暗念金蝉蚍蜉卷心法,心中结成法印,将那股强大的灵气强行融入凝元之中。 她的额头浮上点点汗水,皮肤微微发红,但身体周围却产生诡异的寒冰之气,坐下的高台都凝结出冰霜,仿佛到了寒冬腊月。 辰幽橐的睫毛被这股寒意侵蚀得雪白,却一动不动,只是安详地凝视着尊神,宛若一尊冰雕玉琢的美人雕像。 不知不觉,时光匆匆流逝,两日时间飞渡。 结成法印的双手再度变换印诀,君娉婷脸上的霜雪缓缓消退,凝元之中那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辉最终被她的灵气强行扭在一处,在透明的凝元上结成烙印。 ——化气凝元,大成。 睫毛微颤,君娉婷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43章 禄灵聚会金蝉童子 五月初一子时三刻。 君娉婷与辰幽橐回到了凤阙阁。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突破化气凝元后期,竟然花了整整两日的时间。 原本打算去桑柘庄一探,现在也只能等到参加完修行者的聚会之后了。 “尊神大人感觉如何?”辰幽橐问道。 “感觉非常好。”君娉婷突破耗费两日时间,但是现在她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困倦之色,反而觉得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劲儿。 “真的,从没感觉有今天这么好过。” 她的听觉、视觉、嗅觉都与之前有了明显的质变,饮寒端着早膳在廊间行走的声音她都能听到,蜻蜓落在花间的声音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如果非要做个比较,那么现在的她,比之前的她强大数倍不止。 “不知道等我修行到半步金玄,那时候会是何等神通之能?”君娉婷无比期待。 叩叩。 饮寒依旧如往常一般端来早膳,本以为还是像前两天那样,无人应答,没想到却意外地听见回应。 “进来。” “娘娘,您回来啦!”饮寒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将早膳放在桌上,为君娉婷布饭。 “嗯,这两日辛苦你了。”君娉婷揉了揉脸颊,想到今天的聚会,有些出神。 “娘娘,婢子不辛苦。”饮寒一贯是任劳任怨的性子,“这两日宫中并未发生什么事,祈月阁那边也十分安静。” “那就好。”君娉婷舀了一勺板栗粥,一边用膳一边问道,“霜序如何了?” “霜序姐姐这几日面色好多了,昨日晚上,婢子还听见霜序姐姐说了梦话呢,让太医看过,都说快要苏醒了呢!”饮寒脸上是由衷的开心。 凤阙阁之中,她最熟悉的人便是霜序,自霜序昏睡不醒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与别人安安静静说一会儿话了。 “太医真是这么说?”君娉婷反而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三清覆叶莲尚未找到,这些天翻遍典籍也未曾寻得让她苏醒之法,如今,霜序当真就要苏醒了? 难道,只是因为那条邪灵短暂附身在她身上,让她消耗过大,所以才昏睡了这么多天? 这么想来,似乎也有这个可能。 君娉婷与饮寒仔细问过霜序情况,本打算再去看看她,但眼见天色大明,她还得去疏影楼与石中剑、莫缺等人碰面。 回来再看也不迟。 “饮寒,我还得再出门一趟,你依旧照之前的方式,假装我尚在凤阙阁便可。” “娘娘。”饮寒有些犹豫,还是问出了口,“娘娘这些日子不在宫中,可是有什么不便的事情要去做?您直接吩咐饮寒便是,这等事情,怎么好让您这般尊贵的人亲自去做呢?” 君娉婷一怔,温声道:“我要做的事情,必得我自己完成才行。” 她不由有些怀念起霜序来,霜序向来明白她的心,从不会问她这些。 但她也明白饮寒只是担心自己,所以也并未动怒,安抚她一二,便离开了凤阙阁。 路上行人匆匆,杨柳垂枝。 君娉婷踏入疏影楼,一眼便看见眉飞色舞同屠千方说话的石中剑,莫缺抱剑站在一旁,安静听他们说话。 “你们来得这样早。”君娉婷同他们打了声招呼说。 “还不是你来得太迟,等你好久了。”石中剑抱怨了一下,也没有抱怨太久,很快问起她的事来,“你不是说要跟我们一起去探一探桑柘庄的吗?怎么这两天都没见你来?” “突然有件事,就没来得及跟你们知会一声。”君娉婷也很在意桑柘庄之事,不由问,“你们已经去看过了吗?” “怎么会?我这么义气的人,当然是要等你来,咱们一起去看啊!”石中剑不假思索地说。 “够意思!”君娉婷一拍他的肩,笑道。 屠千方看见君娉婷今日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笑着赞道:“君姑娘今日真是英姿飒爽,看来是要在禄灵聚会上斩获魁首呢!” “禄灵聚会?”君娉婷想了想,便知道说的应该是今日的修行者聚会,不由问,“这聚会难道不是修行者之间买卖交易的聚会吗?还有什么比试不成?” “自然是有的。”屠千方见君娉婷不甚了解,耐心与她解释道,“禄灵聚会最开始由金蝉童子提出,每年的五月初一相聚一次,地点不定,今年的聚会恰好便是在昭国。金蝉童子以阵法闻名于修行者之间,他的天照十二舜华大阵极为可怕,无人可破,但凡有人能闯过三阵者,便可得解元丹一枚。闯阵最多者,可以得到金蝉童子的大礼,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呢!” “你少诓她去闯阵了,这大礼有倒是有,可这么多年,谁能拿到?能闯过三阵者已是罕见。”石中剑完全不打这大礼的主意,“都说这大礼是金蝉童子多年阵法的研究精髓,可咱们也不修阵术,拿了也没用啊!” “可以售与他人,奇货可居。”莫缺突然插话道。 “想得美。”石中剑瞥一眼君娉婷这身子板儿,再想想从前强行闯阵的那些高深修士的凄惨下场,不由抖了一下,语重心长对君娉婷道,“你可千万别信,信了他们的话就完了。” “我倒是有些兴趣。”君娉婷摸摸下颔,若有所思。 自己突破化气凝元后期,尚未与人比试过,单论身法武艺肯定是不如,但是阵法是死板的,倒可以尝试一二。 看见君娉婷这饶有兴趣的表情,石中剑慌了神:“你可别犯傻啊!金蝉童子的天照十二舜华大阵可从没听人闯过,往往夺得魁首者,不是心狠手辣之徒,对自己毫不留情,便是隐士之族的子弟,有法宝庇护,即便如此,出来的也是半死不活模样。” “我可答应过师妹要将你完好无损带出来的!”他大声嚷嚷。 “难怪宋姑娘会让你们陪我一起去了。”君娉婷这下子才明白,这所谓的聚会,并没有她所想象中的那般平和。 或许,还是会危及性命的所在。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出发。”君娉婷望着楼外垂柳道。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正是因为听到,所以才迫不及待。”君娉婷神采奕奕道,“你放心,到了之后我会观望一二,若果真是那般危险,我自然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危机之中。” 石中剑还是有些不放心,屠千方却拍拍他肩膀让他不要多虑,舒朗道:“君小姐这般玲珑心肠,未必不会知晓其中危机,安心便是。” 再者,他总有种预感,说不定这位君小姐真有常人不能及之处。 能够给他们一个奇迹。 屠千方眸光动了动,看向君娉婷下楼的身影,揣度与试探蕴藏于无形。 五月一。 焉门开。 汹、涌流淌的怒浪河长流滚滚,却在此时有一种异常的波动,河流的中心显出涡旋,仿佛能绞进一切活着的生物。 危机重重。 “便是在此地?” “正是。”石中剑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有余悸道,“每一回开启的地点都是这样的地方,这就是我最讨厌金蝉童子的一点。” “你与他很熟悉?” “不,只是我家有位族老与他是生死之交。”石中剑说到这里,露出很不开心的模样。 “是他的长辈,要奉茶行礼的那种。”莫缺默默补刀,惹得石中剑锤他一下。 “原来如此。”君娉婷表示了解。 看来这石中剑还出身不凡。 难怪他总是一副“我是人生主角”的模样,不过也不讨厌就是了。 他的这种自命不凡,也正是他的赤诚可爱之处。 “咱们怎么进去呢?”虽然觉得很稀奇,但是这也是很重要的问题。 “等待。”屠千方道。 “有什么稀奇?” “等到正阳高升。”屠千方卖着关子。 时间点滴过去。 怒浪河中心的涡旋流速愈快,若是一个大活人不慎掉入,必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河流上游枯木随着水流而下,被涡旋卷入,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枯木被涡旋绞入化为齑粉。 石中剑看得心惊,想到自己上回参加聚会被那金蝉童子戏耍,差点儿落到已风禽口中成为果腹之物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金蝉童子就是满肚子坏水,什么禄灵聚会,我看就是他故意找借口给自己炼阵的把戏!” 君娉婷很想对他表示赞同,话到嘴边,便听得远处一道声音。 “剑小子,一年没见,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声音如同稚童,婉转透亮。 君娉婷朝来者望去,便见一约莫十岁左右的小童子踏浪而来,唇红齿白,乌发高束,穿着松花色锦缎团云长衫,手挽拂尘,一副飘然出尘之态。 这便是金蝉童子? 简直像是王府里头的小公子,金娇玉养,样貌可爱。 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高冠道长,更有高人之相。 “跟你说过多少遍,我叫石中剑,不要这么叫我!”石中剑更气。 他怀疑这个金蝉童子总是暗搓搓骂他,可他没有证据。 为什么他老子跟他起这样一个名字,无论是石小子还是剑小子,都像是在骂他啊! “唉,看来还是这么笨。”金蝉童子无奈摇头,满是稚气的脸上露出老气横秋的惋惜,“你上回不是说再也不来禄灵聚会么?怎么,改主意了?” “我才不想来呢!”石中剑俯视着这个小娃娃,嘟哝道,“我是陪她来的!之后就走!” 金蝉童子这时才望向君娉婷,瞥见她绝丽面容,眼中闪起饶有兴趣的光芒。 “剑小子动春心了?你喜欢她?” 第44章 偃师踪迹天罗地网 君娉婷一下子愣住。 石中剑睁大眼睛,不假思索道:“她修为这么好,长得又这么好看,性格还对我的胃口,我当然喜欢她了!” 屠千方原本一脸讶异地看着他,此时听了他的话,不由笑了一声。 金蝉童子似笑非笑:“那你的宋师妹呢?” “宋师妹那么厉害,什么都懂,我当然喜欢啦!”石中剑想也不想地说,他真是不明白金蝉童子为什么会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 “那莫缺呢?” 一旁围观的莫缺抱剑默默看向石中剑。 “他?”石中剑跟莫缺对视一眼,胳膊肘碰了碰莫缺的手臂,“他……还行。” 这个金蝉童子。 怎么总问这种叫人不好意思的话? 莫缺这么厉害,平时又总是很照顾他,当然是最喜欢他啦! “看来果然还是笨笨的小孩子。”金蝉童子对他真是无可奈何。 听了这么一会儿,君娉婷也算是懂了,暗笑不止。 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还是个情窦未开的二愣子,将喜欢不喜欢看作是小孩子玩泥巴那样的情谊,根本还没长大呢! 只要是对他好的,他几乎没有不喜欢的。 “你们都笑什么?”石中剑又有一种被人排除在外的委屈了。 有什么笑话这么好笑? 怎么他就不知道? “罢了。”金蝉童子一甩拂尘,“不指望你这傻小子能够开窍了。” 怒浪河的涡旋随着金蝉童子的灵力涌入变得愈发可怕,涡旋缓缓变大,最终变为成人肩膀宽的黑色暗洞。 “进去。”金蝉童子看着这翻涌的涡旋,淡然道。 君娉婷心里直打鼓,进去? 跳入这涡旋之中? 之前那棵枯木的下场仍犹在目。 若是直接跳下去,怕是会落得化为齑粉的下场。 “君姑娘,我先下去,你跟在我后面。”石中剑首当其冲跃了下去,身影被河水淹没。 幽幽的,传来一道惊呼的声音。 像是……自河底而来。 听到这声音,金蝉童子低笑了一声。 看来这怒浪河涡旋自有玄妙,难道说,这已经是在金蝉童子的天照十二舜华大阵之中? 心头一凛。 这个金蝉童子,果真是个厉害人物。 绝不能因为他这孩童模样而小觑了他。 倒不如说,正因为他这孩童模样,才更加可怕。 “那么,我便下去了。” 君娉婷第二个跳下涡旋,心里警惕不已,但面上依旧淡定无比。 这番气度,让金蝉童子高看了她一眼。 每一个头一遭来到禄灵聚会的人,大多都会下意识以为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聚会,在看到进入的法门如此诡异之后,少有人能够如她这般平静的进入,仿佛一点也不惊不诧。 要知道,不少人就是因为闯不过这一关,才被挡在禄灵聚会的大门之外。 这聚会,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参加的。 想到这里,金蝉童子慢悠悠笑了起来。 童真稚气的脸上浮上一丝与他面貌格格不入的老奸巨猾。 屠千方对金蝉童子微微颔首,也跃入怒浪河涡旋之中,不见丝毫犹豫。 莫缺紧随其后,最后一个一跃而下。 金蝉童子站在河边,望着涛涛怒浪,太息道:“突然之间,多了这么多生面孔,这时代当真是不同咯!” “师祖,今日不过是多了三个新人,还未到您所说的这般糟糕境地呢!”金蝉童子身后一位高冠道人笑着说道。 “三个新入阵中之人,一位是百年不出世、一旦出世便引得风云变动的偃师;一位是北玄星命格,天横贵胄,注定不凡的贵人;一位是持有神赐之物,修为莫测却一心隐藏的天罗之人。” 金蝉童子悠悠道:“卧虎藏龙,看来,今年的禄灵聚会有好戏上演了。” “师祖觉得,有人能闯过三阵?” “自然。” “这可如何是好?” “有何不好?”金蝉童子看得很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世间诸事,有利无弊、有弊无利者少。你所见所看乃是祸事,熟料不能变为好事?” “师祖高见,弟子受教了。” 两位高冠道人诚心拜服,无一不打心底地认同师祖的话。 金蝉童子的目光投入怒浪河,仿佛能透过涛涛波浪望向内中的情景。 此时的四人正弓着腰往隧道里走。 君娉婷一跃下涡旋,便来到了这样一处逼仄的隧道,与她所想的河底殿宇截然不同,几乎让人产生一种自己正走在深山老林的错觉。 “再忍忍,这一阵是最容易的一阵,我们每一次进入都是走的这条路。”石中剑好心肠地安慰她,“这条路最安全,若是选了别的,不死也要脱半层皮。” “咱们现在便是开始闯阵了?”君娉婷问。 “可不是?”石中剑大喘气,“还不是金蝉童子那臭脾气,等咱们闯过了这阵,才能到达中央的聚会。若是没能闯过的,便只能永远留在这阵中。” “若是误入别的阵中,便只有死路一条?” “还得看地点,往年有在山峰之上,若是运气好,待金蝉童子收起法阵,或许可以从中逃出。但是咱们现在是在怒浪河之中,修士在这百里深的河底,也是有死无生。” 君娉婷想到什么,缓缓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崎岖的隧道再度改变方向。 君娉婷凝眉,忍不住问:“快到了吗?” 她的腰已经酸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这……” 石中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君娉婷,挠挠头又看向莫缺:“这阵是不是又变了?” “嗯。”莫缺点头。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石中剑垂头丧气。 “我以为你知道。”莫缺说着,凝神听着什么。 隔了几个呼吸间的工夫,他道:“有人闯过三阵了。” “怎么可能?”石中剑睁大了眼睛,愣在当场。 屠千方的目光落到不知什么地方,看了一会儿,又垂下了眼帘。 紧接着,天地间仿佛都在震动,前方的隧道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扭转变换,原本前方的三条路一下子多了两条,路边的藤蔓也开始疯长,红色的树枝招招摇摇,欲择人而噬。 “果然是有人闯过三阵,连整个法阵都开始扭转了。”石中剑脸色大变,“我们要快些闯过去,不然,会被困死在这里。” “该往哪里走?”君娉婷看着前方五条隧道,只觉得哪一条都充满危机。 她甚至怀疑,从有人闯过三阵之后,每一条路都是死路。 “来不及了。”君娉婷感到周围地动山摇,狠下心咬咬牙,“随便选一条路走,反正已经变了,再考虑多少也没用处。” 话音落,她闯入了第四条路,另外三人见状,也不再犹豫跟了上去。 一闯入隧道,便感到一股阴森之气。 仿佛陵寝墓穴一般,带着一种逼人的臭气与寒气。 石中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莫缺见状,不着痕迹走到了他的身前,视线划过周围环境,看见隧道边死去的兽类与古蛇,与蔓延的血色藤蔓,低声道:“也许是闯入罗刹殿泣铜阵,接下来要当心。” “不会这么倒霉!”石中剑哀叹,“这阵当初可是绞杀了空侗剑康拓,咱们师叔都不是他的对手,咱们闯进来,有机会活着出去吗?” 君娉婷走到隧道的最末端,望着眼前景象,只觉得震撼无比。 隧道的尽头,却是一处枝繁叶茂的雨林,树木遮天蔽日,芭蕉与藻类长得比人还要高,处处开满奇花异草。 “这阵中,或许并不是通过强力破解。”君娉婷腹中有了底气,“若是通过巧法破解,我们便可觅得一线生机。” 石中剑这时也走到了她的身旁,望着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点点的光斑打在一人高的叶片上,金色阳光被绿色枝叶过滤,竟然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美感。 “原来天照十二舜华大阵之中还有这样一番天地,难怪当初族叔同我说,金蝉童子是这昭国之中最为可怕的几人之一,让我不要冒犯他。”石中剑如临幻境般喃喃,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冒犯也冒犯过好多次了,该不会……这次出现这种状况,是他真的生气了? 想到这里,石中剑看着君娉婷的表情有些心虚。 自己不会是连累到她了? 君娉婷与石中剑的目光触及在一起,石中剑迅速移开了脸,一脸“我很愧疚”的表情。 细想一下,君娉婷便明白了石中剑此时的心情,他本就直白坦率,脸上一点儿事都藏不住,能够让人很轻易猜出他在想什么。 “不要放在心上。”君娉婷安慰他,“金蝉童子并不是会因为这种小事跟你计较的人,若是要计较,恐怕也不会等到现在。” 石中剑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高兴了起来,大声道:“我来为你们探路。” 在最前探路是最危险的事,莫缺挡住他,拔出手中剑,肃然道:“我来。” “那你可要留心,这金蝉童子最不怀好意,可别中了他在阵中留下的什么诡计!”石中剑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听到莫缺这么说,并不推辞,站在了他身侧。 芭蕉与藻类被刀锋拨开,莫缺为首,君娉婷、石中剑、屠千方紧随其后,树枝上毒蛇嘶嘶吐着信子,几个人都提高了警惕,以防万一。 不知走了多久,君娉婷觉出一丝异样。 “这里,我们之前好像来过。” 第45章 雨林之中傀儡相逢 莫缺停住步伐,看了看周围环境。 俱是一片翠绿,阳光映照,五彩斑斓的毒蛇在树枝间滑动,与前面的路毫无区别。 “你们瞧。”君娉婷拨开一处芭蕉,芭蕉之下的藻类赫然有被长剑砍过的痕迹。 “难道说,这里的植物生长极快,我们离开之后,已经快速生长了起来,所以我们才没能发现已经绕了一圈?”石中剑脑子灵光了一回。 “不止,也许并不是绕了一圈的问题。”君娉婷想起自己之前中了孟柏石的陷阱,通过传送阵到了别处,孟柏石很显然不是阵法大师,但金蝉童子却是,他极有可能有法子让他们通过触发什么,立即回到原处,并且不被他们自己察觉。 如果是这样,他们走多远都无济于事。 迟早会回到原点。 “现在我们再去搜寻一圈,关键是要找到这密林之中触发阵法的所在。” “那我们分头去找,在这里会合。”屠千方眼中暗光一闪,提议道。 “不行。”君娉婷当即摇头,她有些诧异屠千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贸然的想法,但是仔细一想,他为人豪迈,也许确实是没有细想。 “是我考虑不周了,若是分开,我们不一定还能再回到这里,到那时,落单的人便很危险。”屠千方听了君娉婷的话,仿佛才想起这一点,不由地摇头,有些懊恼自己的冒失。 石中剑点点头:“那我们现在便去搜寻。” 几人依旧按照刚才的方法,莫缺打前阵,屠千方在最后警惕,君娉婷与石中剑关注四周,搜寻着触发阵法的阵脚。 一路搜寻而去,果真叫他们发现了什么。 六块麒麟石碑掩藏在藻类之中,若不是他们一一拨开芭蕉仔细寻找,还真不一定能够发现得了。 “破坏掉这六块麒麟石之后,想必这阵法就不会让我们一直回到原点了。”屠千方沉吟道。 “那还等什么?” 石中剑率先击向那麒麟石,然而石碑纹丝不动,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也难。 耳边传来一声悠悠扬扬的轻笑。 在很远传来。 君娉婷微微侧首,停顿一瞬,仔细倾听后,放声道:“阁下便是连破三阵的那位前辈?既已出现,为何躲躲藏藏?” 莫缺与她望着同一个方向,眼中寒光隐现。 “单靠蛮力便想要破阵,当真可笑。” 树丛中传来一道声音,成熟富有磁性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三尺高的木头人偶从林间走了出来,两只圆形的眼睛是黑石头镶嵌而成,嘴唇鲜红如血,扬着大大的笑脸。 傀儡的嘴唇开阖之间,声音从喉咙里传来:“不过,你这小丫头倒是有些见识。” “多谢夸奖。”君娉婷此时心中的惊骇无以言表。 其余三人的表情比她还要难看,显然,都猜出了此人是谁。 君娉婷记得,她第一次到如玉坊的时候,钱二给她讲过一个故事。 一位偃师利用手中的傀儡四处行恶,故事中的残忍血腥,闻者惊心,无比的骇人听闻,此时当真见到这傀儡,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偃师的离奇与诡异。 即便自己并不露面,也能够通过手中的傀儡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在下君停,方才出言多有冒犯,望偃师阁下见谅。”君娉婷拱手道,“只是,偃师阁下跟随我们一路,不知所为何事?” “不为什么,只是,我觉得这阵法挺有意思。”傀儡人偶歪了歪脑袋,黑石头在阳光下绽放点点微光,像是活着一般。 “阵法挺有意思?”君娉婷心头一跳。 这个偃师,不会是看上金蝉童子的天照十二舜华大阵了? “这阵法玄妙,其中有一颗寒汀月德珠作为主阵的阵眼,又另有十二颗定山珠作为辅助,其中各有法宝三十六样,方能锻造此阵。”傀儡人偶脸上浮动诡异的光泽,黑色眼睛盯住君娉婷等人,“我好不容易来上这么一趟,这阵中却如此无聊,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 傀儡人偶在林中步履稳健地跳动,配上人偶脸上鲜红的笑脸,竟然有几分滑稽样。 可惜,眼前的四个观众一个都笑不出来。 石中剑更是脸色发白,这阵中竟然有十二枚定山珠,苍穹门多年宗门,门中也不过收藏有一枚定山珠,乃是镇门之宝。 定山珠一出,可以禁锢苍穹门整个宗门的地界,让人动弹不得。 而这定山珠,竟然还只是天照十二舜华大阵的辅助阵眼,那么他闻所未闻的寒汀月德珠,该是多么罕见的灵宝? 傀儡并不在意他们的表情如何,依旧自顾自说着:“所以,我拿走那枚寒汀月德珠,也不为过。” 君娉婷听完,嘴角微动。 你既然要人家的阵眼,那跟取走人家的整个大阵有什么区别? 几人交换眼神,都觉得有些不妙。 这位诡异离奇的偃师若要取走阵眼寒汀月德珠,那这大阵效果必然减半,甚至极有可能立即崩毁,那么他们这些闯入阵中的人,若无其他求生之法,必是九死无生。 “金蝉童子就在阵外,你以为这寒汀月德珠是这么好拿的吗?”石中剑这时也不损金蝉童子了。 他虽然讨厌金蝉童子那些怪脾气,但危急时刻,也分得清谁才是真正想要自己命的人。 说得好! 君娉婷几乎想要为石中剑叫声好,这偃师至今未显露行踪,只叫一个三尺傀儡与他们交谈,可见是个谨慎狡诈的角色。 从钱二的那些故事之中,管窥蠡测,也能够摸出这位凶残偃师的一两分性情。 他必然是在连破三阵之后先他们来到了这罗刹殿泣铜阵,却如此有耐心,按兵不动,一直到他们打前阵探出破解之法方才出声,可见是谨慎小心到了极点的一个人物。 身在阵中,他未必想要与金蝉童子为敌。 更何况,这二人之中,谁强谁弱还未可知呢! “正因如此,所以才需要你们。”四周的笑声在林间重叠震荡,像是有许多人同时出声,惊得林中毒蛇都缩回了枝桠之中。 “在哪儿?”君娉婷朝其他人使眼色,压低声音道。 “没有。”屠千方表情凝重,并没有察觉偃师的本体所在。 莫缺更直接,摇了摇头。 “偃师大人是要与我们合作?”君娉婷望向四周,再度出声,想要引得偃师说话,以此分辨偃师的位置。 但偃师的声音无处不在。 紧接着,她看到了令人绝望的一幕。 雨林之中,树上树下,藻类之后,芭蕉之上,神态各异、服饰各不相同的傀儡人偶冒了出来。有的是五尺大小,足像一个成年女子般身量;有的是三尺大小,与最初的傀儡站在一起像是同胞兄弟;最小的只有一尺三寸大小,活脱脱是变戏法时的木质人偶。 有的人偶精致华美,活灵活现,有的人偶格外粗糙,甚至连五官也没有。 排列分布,全无规律可言。 “看上去并不是什么阵法的站位。”君娉婷自语。 但即便如此,突然间冒出这么多人偶,被他们直勾勾盯着,依旧惹得人心慌意乱。 渗人得很。 “你这丫头,确实有几分聪明,难怪能这么快发现泣铜阵奥妙。”最开始的那只傀儡人偶踏着步子走到君娉婷身边,木质的脑袋上是如绸缎般的黑亮发丝。 一想到钱二给她说的那些故事里,傀儡的头发是怎么来的,君娉婷就一阵犯呕,又被她强行忍住。 很显然,这个三尺傀儡就是格外精致华美的那种,连用作眼睛的黑石头,也尤为特别。 傀儡的黑眼睛邪气四溢,站在君娉婷身边只到她大腿那么高,阴恻恻道:“你以为故意诱我开口便能发现我的方位?” 君娉婷心底大石一沉,被戳破想法依旧面不改色道:“前辈修为如斯,又怎会怕被我们几个小小后辈发现踪迹呢?” “我就是害怕啊!”仅仅只是木质的傀儡人偶,却做出了生动的仿佛恐惧般的动作,像是内中蕴藏一个戏谑讽刺的恶意灵魂。 君娉婷对于偃师喜怒无常、寻常人难以捉摸的性情更因此加深了印象。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的本体其实十分脆弱,所以才不得不用这么多的傀儡作为掩饰啊?” 君娉婷刚想否认,便看见石中剑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完全暴露了内心的想法,心中无语凝噎。 “前辈若非本体脆弱,面对我们区区几人,为何不敢露面?”莫缺开口道。 “那你们不如猜猜,我究竟是本体虚弱,不敢露面,还是因为想要戏耍你们,看到你们绝望之中顿现希望,那希望却又残忍破灭的惨状呢?” 傀儡人偶蹦蹦跳跳,像是一只活泼的小羊羔,黑色的眼睛邪气凛然。 突然间,傀儡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看着君娉婷,良久道:“真有意思,你的身上,有死人与冥灵的味道。” 石中剑与君娉婷站在一处,闻言大怒:“你才有死人的味道!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 君娉婷心有所感,朝自己右侧望了一眼。 并没有发现什么。 这偃师说的,应当是自己。 他称自己身上有死人与冥灵的味道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能够察觉自己与冥界之主有关,还是别的什么? 傀儡人偶跳起来将石中剑敲了一下,扯着他的脸端详:“这张脸……怎么这么像我一个故人?” 君娉婷:“……” 这石中剑什么来头? 怎么碰到个厉害角色都像是跟他家有关的样子! 第46章 我敬你是条汉子 “旧时见过的人?”君娉婷忍不住多看了石中剑两眼。 石中剑没好气地拍掉那个三尺傀儡,揉了揉被扯痛的面颊道:“我怎么可能会见过这种家伙?” 传闻中的偃师面容丑陋,形如恶鬼,与自己的傀儡形影不离。比起杀人的邪异傀儡,他自己更像是一个嗜血的怪物。 有人说,正是因为他生性丑陋,所以才因此而扭曲,变得疾世愤俗,试图报复整个世界,对所有正常的人都充满了恶意;也有人说,他原本是个正常人,因为突遇灾祸,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故而在悲愤之下将自己制作成了傀儡,变为在世间游荡复仇的幽魂。 无论是哪一种传闻,都充满了血腥与阴森的氛围,足以见得这位偃师的可怕与不好招惹。 若他从前真的见过偃师,绝对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这小子,叫什么名字?”三尺傀儡完全失去了对君娉婷的兴趣,绕着石中剑打转,蹦蹦跳跳之间,咔哒咔哒的声音不绝于耳。 石中剑面对强敌面不改色,但是对于这种神似人类的傀儡,反而有种连心里都发憷的悚然,强行打起精神道:“本少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石中剑是也!” “原来是你。”傀儡站定,不再围着他绕圈子。 石中剑转过身,看着傀儡认真打量的神情,心里发毛。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能将这偃师震慑住,没想到偃师真的听说过他,甚至让他产生一种“我现在很有名”的错觉。 难道说他真的在修行界很有名气,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石中剑自己都有些发懵。 “原来你这么有名啊?”君娉婷也被偃师的反应给误导,心中反省自己是不是看错眼,将一块不可多得的璞玉看做顽石。 她甚至觉得自己对于修行之事、观气之术是不是还不够精通,决定经过今日之后,回去定要找辰幽好生补一补这方面的知识。 面对君娉婷的质疑,石中剑能够退缩吗? 他能够否认吗? 当然不! 石中剑挺起胸膛,骄傲道: “我石中剑神通盖世天下皆知!” 君娉婷刚想笑,就想起来自己仿佛的确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不是他在修行界的赫赫威名,而是他老子爹。 据传伯洛国大氏族石氏嫡长子失心疯要做游侠,他老子把他打了个半死,据说成了个残废。 原来没死啊! “你这么看我干嘛?”石中剑被她盯得头皮发麻。 “我敬你是条汉子。”虽然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想这些不太好,但是君娉婷的心中依旧生起了对石中剑由衷的敬佩。 真汉子,从来不需要解释。 傀儡目光幽幽地看着石中剑,石中剑呆头鹅似的,瞄瞄左边的君娉婷,再看看右边的傀儡,有些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逝水移川,高陵变谷,早已是物是人非。”傀儡悠悠叹道。 那三尺傀儡的笑脸微扬,发出这般沉痛感叹,更让人产生一种不合时宜的啼笑皆非。 石中剑心头一动,一向大咧咧的性子却没嘲笑出声。 那傀儡似乎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之中,三尺的身躯,却如同风华绝代的戏子,演遍了悲欢离合,道不尽百转千回。 几人正欲趁此机会逃离,便见傀儡勾起鲜红的笑,无形的锁链抛出,林间的傀儡纷纷活动了起来。 “我还未开口,你们怎敢私自离开?”嗓音加重道,“嗯?” 一道声音落下,四个人的肩上如驮高山,压力加重,冷汗直流。 五尺傀儡一把捏住石中剑的肩膀,两只眼睛由红宝石镶嵌而成,无鼻无唇,只有一双鲜红的眼睛哀怨决绝,仿佛自地狱投来怨憎的凝视。 “你是石心焱的儿子,真好。”五尺傀儡比石中剑矮上一个头,但周身的气势却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 傀儡没有嘴巴,声音便是从它腹中发出,在空心腹内回荡,有一种空灵而幽怨之感。 “你说的故人,是我老爹?”石中剑脱口而出。 向来直率、不掩骄傲的脸上并无一丝笑意,却反而显出沉稳与可靠来,让君娉婷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除了他,还有谁呢?”五尺傀儡的腹中再度出声,“像他那么歹毒、阴险、狡诈、忘恩负义、无信无德之人,会有你这样一个愚蠢的儿子,是不是也是一种报应?” 君娉婷听得一皱眉。 就算是故人,只怕也是结怨已深的故人。 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休要污蔑我爹!”石中剑大怒,双目充血,竟然将五尺傀儡震得倒退两步。 “好霸道的怪力!”傀儡再度逼近,无形的绳索绞在石中剑的脖颈,缓缓收紧。 石中剑整张脸因为窒息变得通红,双目暴突。 君娉婷见势不妙,结印出手,一掌拍在五尺傀儡之上,给石中剑一个逃、脱的机会。 这种关键时刻,石中剑绝不掉链子,他猛地后退一步,深呼吸几口,甚至来不及调整呼吸,不带一丝犹豫拔出了腰中长剑。 赤红色的剑,剑身有獒牙般的纹路,剑柄如被鳞片覆盖,每当拔出之时,鳞片竖起,甚至会伤及持剑之人的手掌。 何等邪异的一柄剑! 石中剑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任由掌中鲜血滑下,落入土壤之中。 “住手!” 莫缺大喝出声,却是对着石中剑,仿佛他拔出腰中剑,便是拔出了什么不可控的怪物一般。 君娉婷从未见过莫缺露出这样的表情,集担忧、惊惧、关切于一身,让她不禁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很早就留意到石中剑每每佩着双剑,双剑使用起来要么霸道无匹,要么轻灵诡异,无论如何,都要比使用单剑更加困难。 那时候她有所猜测,或许石中剑真人不露相,是个使双剑的好手。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其中的一柄剑极为不可控,因此寻常时候不能轻易动用。 一旦动用…… 君娉婷看着石中剑冷肃的表情,邪肆的眼神,那招招不留情的剑术,凛然不可逼近,每一次出招,就有一个傀儡毁于他的剑下。 无数的傀儡包围着他,原本他是误入狼群的羊羔,但现在,他却是在傀儡之中长驱直入的狮子,傀儡在他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毫无丝毫抵抗力。 他一人,便足以歼灭这一群傀儡。 这还是石中剑吗? 如此冷酷的剑法,如此逼人的剑术,如此不留余地的杀人之术。 简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偃师却并不讶异他的转变,最初的那只三尺傀儡立于芭蕉叶上,望着其他的傀儡如蜂群般涌入,低语道:“果真是石心焱的血脉,与他如出一辙的……疯子。” 不。 这个石中剑,甚至比石心焱年轻时还要可怕一些。 石心焱在他这个年纪,可抵挡不住这么多的傀儡,而他,却游刃有余。 但是,他知道石氏的弱点。 就像是石心焱知晓他的弱点,当初将他封印一样。 偃师操纵傀儡,在石中剑按剑之时抛出无形的傀儡之链,以两只傀儡的毁灭为代价,终于将石中剑停滞一瞬。 “不好!”莫缺心中忧急,却靠近不得。 不光是莫缺,君娉婷与屠千方也看出了石中剑此时后继无力,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偃师强行打断了后续的力道,石中剑一瞬间也像是傀儡一般,手腕变得僵硬,赤红色的魔剑脱手而出,在空中旋转几圈,最后深深扎进一棵大树之中。 “石中剑不能有事!”君娉婷皱眉,“眼下我们几人唯有他面对偃师尚有一搏之力,他若有事,这么多的傀儡围攻而上,我们绝不可能抵挡。” “我去拦住傀儡,你们将石兄弟带回。”屠千方话音落,便闯入傀儡之中。 与他豪纵外表不同的是,屠千方使的是一柄可以拆解的白色骨剑,剑身雪白,看上去脆弱得仿佛一击便能击碎,但屠千方将这柄骨剑使得是如鱼得水,运用自如。 他从不将骨剑与傀儡硬碰硬,而是抓住对方的弱点,一击得手,绝无丝毫的拖泥带水。 屠千方,并没有他自己谦称的那般弱小。 君娉婷终于放心,与莫缺对视一眼,从傀儡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石中剑的身侧。 “走了!”君娉婷一拍石中剑肩膀,石中剑蓦然回眸,那眼中蕴含的杀气与凌厉之意让君娉婷为之一震。 他是不认得自己了吗? 君娉婷晃神间,莫缺直接将石中剑背起,将他带出了傀儡的包围之中。 屠千方也快抵挡不住,见他们带着石中剑出来,毫不恋战,将骨剑放入鞘中高呼道:“我们走!” “好!” 现在并不是多想的时候,君娉婷断后,跟在他们身后一道离去,遽然间天地风云变幻,一道身影在她身侧缓缓走出。 瞳孔一缩。 君娉婷来不及细想,一道灵力送出,将另外三人往前推出。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戴着恶鬼面具的偃师压着嗓音低语,难辨喜怒。 “偃师阁下不正是为了与我们几人周旋,借此迷惑金蝉童子,另外派傀儡同时毁去麒麟石碑么?”君娉婷看起来并不惊讶,“麒麟石碑并非蛮力可以轻易毁去之物,除了同时毁掉,别无他法。若是其他人,在这里分不清时间也难以互相信任,恐怕一辈子也无法出去。但是对于偃师阁下您来说,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既然知道,你还不逃命去?” “逃得掉吗?” 第49章 大发横财欣然笑纳 “那么,看来他此生是永不能安息了。”君娉婷眼中杀机凛然,“因为,死的那个人会是你!” 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阵阴风,裹挟着浓重的尸臭席卷而来,将灭魂香的气味冲淡了些许。 风起的一刹间,段济山身影一动,他如山一般雄伟的身姿,使的软剑却像蛇一样阴柔,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 “本以为你是多有本事的一个人物!”段济山嗤笑,“早知如此,何必与你费这么多的工夫!” 君娉婷本就不善近身搏斗,此时面对段济山灵活多变的剑术,自然是左右掣肘,但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反倒是段济山暗暗心惊,眼前这小子看上去毫无章法,却能够挡下自己的剑招,简直像是能够——看见自己出手的轨迹一般。 这绝不可能! 段济山心越狠,出手的力道越重,招招剑术,皆是欲置君娉婷于死地。 君娉婷原本艰难支撑,可是随着与段济山僵持的时间愈久,渐渐的,她已然习惯了对方的出手方式,不再那么力不可支,反而是段济山一方,压力加重。 眼见不妙,段济山拔剑欲离。 “想逃?” 君娉婷早已封、锁他的身后之路,此时眼中冷光一现,一掌拍出,段济山重重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饶我一命!”段济山苦苦哀求,“我能够破解阵法,你留我一命,我可以带你出去!” “少诓我了!”君娉婷全然不信他这一套,步步紧逼。 “是真的!”段济山形容凄惨哀求道,“之前那些阵法,不都是我带着你闯过来的吗?” “段兄,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吗?”君娉婷已经看破了他,“你分明是从这边闯过那些陷阱而后才遇到的我,却骗我说不知怎的到了那儿,你能够穿过那些陷阱,靠的便是你这位早已命入黄泉的兄弟!可惜,他已经死了……” “你真要这般逼我?”眼见着不能将君娉婷诓住,段济山眼中浮现一丝狠色,似乎有了跟她鱼死网破的想法。 “想要狗急跳墙也得看看自己的实力,就凭你,并不能唬住我!”君娉婷不紧不慢走到段济山身边,每一道脚步声,都像是催命的步伐。 段济山心中生出一股无力的绝望,像是已经放弃了负隅顽抗。 却在君娉婷靠近之时,指尖银针迅速抛出。 猝不及防之下,中招的可能性极大,只可惜君娉婷早有防备,躲过段济山最后的攻击之后一掌拍向他的天灵盖。 段济山还欲多说,嚷道:“你饶我一命,我知道秘宝,还有藏宝图所在,都可以……” 话未说完,鲜血从额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而出。 当场气绝。 “藏宝图,不知道是真是假?” 君娉婷翻遍段济山的尸身,还真让她翻出一块藏宝图,上面的文字是她不曾见过的,倒是可以用骨牌一照。 现在不是看的时候,等回到安全之地,再看也不迟。 段济山身上有固本修元丹三枚、解元丹一枚、天雷子一颗、药草若干、碧血蜻蜓五只、缚灵链两条,还有银票两千两。 “真是赚了!”君娉婷啧啧称奇,难怪这两个人这么喜欢杀人越货。 她迅速灭掉那支只剩一小半的灭魂香,用手帕裹住,也跟之前的那些收获放到一起。 君娉婷将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收刮一回,却发现了意外之喜。 “花梗颜色碧绿光泽,长胎,花色皑然,叶半有绿点如珠,花瓣蜷曲,如同半卷书卷,故而又有‘半卷书’之称,这花应该就是‘赦血夺菱花’无疑了?” 君娉婷捻着赦血夺菱花的花枝左右翻看,越看越觉得与血巫书上的书写一致,必定是赦血夺菱花无疑。 这可是[幽影皮囊]的主药材之一。 没想到她苦苦寻觅这么久,居然在这种时候被她弄到手。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君娉婷只觉得自己时来运转,几乎想跳起来高歌一曲。 她迅速将这中年男子搜刮一空,赚得盆满钵满。 这中年男子看着不怎么样,可比段济山身家丰厚多了,光是固本修元丹便足有五枚,另有黑铁、精铁、精钢十斤,赤焰剑一柄,玄冰索一条,昀雷盾一个,淬毒的墨针足有一匣子,烈焰弩一架,烈焰镖十个,身上的武器从头发装备到牙齿,如果不是君娉婷猝不及防之下刺中他的心窝,现在只怕被他用这些武器砸也能砸个半死。 “真是运气好。”君娉婷心有余悸。 而这中年男子之所以身上能带这么多东西,便是因为他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乾坤袋。 君娉婷听辰幽说过,乾坤袋这种东西在千年前极为寻常,低级乾坤袋可容纳一个寻常房间大小的东西,中级乾坤袋可容纳一座秀峰山那么大的东西,而高级乾坤袋甚至可以认主,随着主人心意随意变换。 如今这个世道,乾坤袋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物,罕见至极。 君娉婷想着,恐怕连跟他称兄道弟的段济山也想不到他居然还有一个乾坤袋,现在,全都便宜了她。 “至于这些药草、银两、珠宝,肯定也是从别人那里搜刮而来,我就笑纳了。” 君娉婷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入乾坤袋之中,小心地将乾坤袋放入自己怀中,这才飘然远去。 她离开之后没多久,偃师带着一只蹦蹦跳跳的傀儡来到了这里,看着满地狼藉,摸了摸下巴:“像是发生了一场战斗。” “显而易见。”傀儡杳息接话道,“这两人看起来都比她经验丰富,却死在她的手中。” “经验并不能决定生死。” 偃师不再管这些尸体,再度追了上去。 比起君娉婷逃命般的狼狈模样,他神态悠闲地像是在度假一般,甚至连那只三尺傀儡,也分外轻松,蹦蹦跳跳的声音传出很远。 君娉婷脚步微顿,将耳朵靠在密道、上仔细倾听,眉头紧锁。 “追上来了!” 果然,那偃师所谓的死里求生不过是一个幌子,他还是想要她的命。 君娉婷再度闯入一间密室,心中微松了一口气。 她按照之前的方法搜出机关,打开机关的一刹那,门前的身影浮现,让君娉婷的心缓缓下沉。 绝望充斥着她的心。 正在这时,身后的石门也被打开,偃师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看见挡住君娉婷前路的那只五尺傀儡,带着一丝戏弄的语气笑道:“真是可惜,就差一点点,你就逃出我的掌心了。” 君娉婷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绷紧了神经。 她严重怀疑,偃师口中所谓的就差一点点,不过是他刻意留给她挣扎的余地,无论如何,他提前布置好的傀儡都会出现。 “你瞧你……露出这般怀疑的眼神,真是,让人愈发心热了。”偃师发出吃吃的笑声,阴森而恐惧。 君娉婷后退一步。 “不要害怕。”偃师说,“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好不好,反正你现在已经是必死无疑。” “要付出什么代价?”君娉婷不认为他会这么好心。 “你这样聪明,我都不忍心看到你死了。” 偃师这么说的时候,傀儡无聊地踢了踢墙面,像是很不信他的说法。 “金蝉童子这条装嫩的毒蛇已经盯住我了,如果我碰到寒汀月德珠,他一定会直接用十二大阵将我绞杀,我虽然并不怕他,可他的这个大阵万一砸上来,还是有点痛呢!”偃师假惺惺说道,“不如,你替我去拿这颗寒汀月德珠?” “那我岂不是死得更惨?”君娉婷冷冷道。 “我会挡住他的攻击,你放心去拿就好。”偃师的声音带着无比的蛊惑。 “那么让金蝉童子以为我是想要窃走寒汀月德珠的人,当他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付我,生死一瞬,你再去窃走寒汀月德珠,岂不是更妙的诡计?”君娉婷根本不信他是这样好心的人,更不打算帮他得到阵眼。 笑话! 拿走阵眼之后别说自己活不活得下来,就算万分之一的侥幸,自己活了下来,金蝉童子的怒火又岂是这么好招架的? 连偃师对他都这般忌惮,便可见他的能力。 更何况一个阵术大师,必定是交友甚广,万一有人愿意卖他一个面子,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人,自己也得被追杀而来的人给杀得筋疲力竭,谈何修行? “这是个好主意。”偃师的嘴角噙着诡秘的笑,“可惜,你现在太弱了。” “进退都是死,你这所谓的机会有何意义?”君娉婷冷嘲道。 “正因为进退不得,死里求生才是你唯一的机会。”偃师开口,“当我与金蝉童子相斗之时,只要你能触及到寒汀月德珠,便是你的一线生机。这,才是罗刹殿泣铜阵唯一的生路啊!” 当然,至于她触及到寒汀月德珠之后会受到何等反噬,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偃师依旧是一副悠闲的姿态,却让君娉婷挣扎不已,她眸光微动,忽地一跃而起,从身后那五尺傀儡处逃窜而去。 “可惜,你选择了必死的一条路。” 偃师的唇缓缓掀起,杀机从声线中透出。 君娉婷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像是在一瞬间跌入冰窟,汗毛都浮起了冰霜。 “现在,就安心地去死!” 偃师缓缓收紧右手,君娉婷的心脏一顿,像是被人攥在手中,缓缓捏紧。 她一个趔趄,利落的身姿如飞鸟般从空中跌落,傀儡看着这凄惨一幕,移过了目光。 “怎么……回事?” 君娉婷难以呼吸,连心脏也无法跳动。 她的额头开始浮上一层冷汗,整张脸因为充血变得通红,耳朵开始出现耳鸣声,眼前一片发黑。 正当她快要窒息时,周围的空气忽地一松,她像是泥人一般倒在地上,艰难喘息。 “好你个金蝉童子!” 偃师发出一声怒斥:“当真是可恨至极!今日,你便随着你这大阵一同去死!” 第50章 趁他病要他命 “原来是金蝉童子出手了。” 君娉婷恍然察觉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她悄悄隐蔽在暗处,收敛自己的气息。 静观其变。 以她如今的实力,贸然插手这种层次的战斗便是死路一条。 风云席卷,整个密道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眼睛,有了自己的意识,随着偃师的移动而扭曲。 君娉婷此时距离密道出口只有一步之遥,她强行忍住喉咙里火烧一样的剧痛,随手抽出从那中年男子处得到的玄冰索,直接将挡住自己前路的五尺傀儡束缚了起来。 “傀儡毕竟是傀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君娉婷的视线扫过那只三尺傀儡,正好看见它将那两颗尤为特别的黑石头装在自己的眼窝处,心里幽幽发凉。 偃师现在正在全力对付金蝉童子,绝不可能分心。 她大可安心。 君娉婷这样安慰自己,从密道口一跃而出。 逃离密道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致,眼前是一片天然的大湖,波光粼粼,她正好掉在了湖中重重叠叠的绿色荷叶上,这荷叶大得能容纳一头牛,她在荷叶上翻滚了几下,晃晃悠悠好半晌才找准平衡,站了起来。 回首望去,密道的出口正在缓缓关闭。 君娉婷不由升起一股感激之情。 果然,金蝉童子当时出手,正是为了帮自己一把,此时自己已经出了密道,他即可将偃师关在密道之中,好生招呼他一个人。 君娉婷放下心来,金蝉童子这般厉害,又是在天照十二舜华大阵的主场,这偃师再如何厉害,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同时,她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传闻中这偃师是个残忍嗜血又喜怒无常的人,正常人难以揣摩他的想法,他所做的桩桩件件,皆非一个思维正常的人可以做出的事。 三年前他横空出世,让他恶名远扬的第一桩惨案便是扬城莫家庄灭门惨案,仅仅是灭门也只能说明他的嗜杀,真正令人悚然的是他将莫家庄一对母子抓走,对那个母亲说,剜下自己的眼睛,割下自己的舌、头,存活三个月便可挽救儿子的性命,那个母亲重爱如海,令人佩服,她真的照做,在百般痛苦之中艰难苟活。 因为割下舌、头无人医治,她甚至难以进食。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撑过这三个月,是强大的母爱,还是为了挽救儿子性命最后的执念? 哪怕是最残忍的匪徒听闻此事,也不由流下动容的热泪。 但偃师心如冷铁,他不仅嘲讽着这位母亲所做的一切,甚至对那位年仅六岁的儿子说,你的母亲为了你正在遭受这样灭顶般的痛苦,你有什么颜面活下去? 你自己完好无损,四肢健全,却要看着自己的母亲为了你像猪狗一样生不如死的活着,你还是人吗? 你有何作为子女的良知? 你活在这世上,不觉得愧对天地,愧对苍生? 那个善良的孩子痛苦欲死,他被偃师带着亲眼目睹母亲双眼发脓生不如死的惨状,却被偃师控制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个拥抱也不能给予母亲。 咫尺之遥,却是一生的距离。 一辈子的憾恨。 这个六岁的孩童说,我愿意替母亲承受这一切,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换回母亲的平安。 他痛哭流涕,磕头求饶,只企望偃师给他一个用自己换回母亲的机会,却不能让那颗如同铁石般的心有一丝温度。 偃师说:“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那孩子无比单纯,真的以为让偃师看到他的真心就好。 ——他将自己的心剜了出来。 偃师只看了那颗鲜红的心脏一眼,便任由真心从孩童手中坠落,堕入尘土之中。 他鄙夷真心,将孩子的身体制作成了傀儡,让身为孩子的傀儡亲手杀死了母亲。 世间最残忍歹毒的事莫过于此。 然而,偃师所制造的诸如此类的惨案远远不止这一件,每一件惨案,都是让最穷凶极恶的匪徒听了都忍不住恐惧怒骂的悲剧。 这样一个人,金蝉童子真的能对付他吗? 君娉婷从乾坤袋中掏出那颗天雷子,紧紧攥在手中,正当她暗自警惕之时,原本关闭的密道大门生出一道涟漪,像是无形的水面被一只恶作剧的手故意拨动。 心脏仿佛被人攥紧。 金蝉童子失败了吗? 偃师真的恐怖到这种地步,哪怕这里是金蝉童子的主场也不能伤到他吗? 君娉婷看着原本合拢的密道出口突然间大开,一只三尺傀儡迅速跃了出来,她将自己的身影掩在一片荷叶后,从隐蔽处观望。 原本精美的傀儡此时满是裂痕,像是被重物碾过一般,它的右手和半个胸膛彻底破裂,不见踪影,一颗脑袋半吊在脖颈上,随着傀儡的走动一晃一晃,看起来随时都会掉下来。 君娉婷在暗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偃师并没有恐怖到离谱的地步,他在阵中还是占着劣势,连傀儡都损耗至此,更别说操控傀儡的偃师了。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那偃师从出口走了出来,一身衣袍掩盖住了他的伤势,除了手间滑下的鲜血,君娉婷看不出他还有哪里受伤。 显而易见的是,金蝉童子在泣铜阵中解决他的谋划宣告破灭。 君娉婷心中萌生退意,哪怕是有天雷子助阵,这种情况下也并不能给金蝉童子多大的助力。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偃师对着半空说道,面具之下的表情无比嘲讽。 湖中波澜四起,突然间,湖泊的湖水如同倒挂的天壁一般平地拔起,如同水瀑一样结成一道强力的天河,从天上天下朝着偃师攻袭而去。 “强撑着一口气,还敢如此夸口?真是自讨苦吃!”金蝉童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他在每一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化身。 君娉婷此时却没有精力关注这一点,她原本安然停留在一处荷叶上,此时金蝉童子用湖水凝瀑作为攻击,她不幸地被波及,被荷叶掀翻了下去,整个人倒栽进湖水之下。 若不是她擅长泅水,只怕现在也跟着那些倒飞成瀑的湖水一样,变成攻击偃师的一份子,此时恐怕是死得透透的了。 金蝉童子只怕也是被偃师逼得气急,一道道攻击惊天动地,此时无所保留,几乎是拼尽全力。 君娉婷被天下掉下来的湖水扑了满脸,也来不及怒骂一声,连忙关注战局。 偃师被接踵而至的攻击打得倍感压力,终于一口气没能提上来,强忍不住,鲜血从面具下流出。 “正是这个时候!” 君娉婷精光一闪,不顾正在悄悄逼近的那只三尺傀儡,将浑身灵力投入天雷子之中,当天雷子雷光大盛,右手握住都感到刺痛的一瞬间,她用力将天雷子抛出。 “去死!” 天雷子本属雷电属性,此时与攻击偃师的湖瀑触及,效果当即成倍增加,在重伤的偃师面前瞬间炸开。 “嘭嘭嘭——” 接连不断的巨响。 连那道遮天蔽日的湖瀑都被无比暴烈地炸开,君娉婷在水下一个激灵,被残留的电流波及,浑身麻、痹了一瞬。 而被天雷子当头砸中的偃师,只怕遭受到的效果会是她现在的百倍千倍,连筋脉也足以被麻痹僵硬。 “做得好!”金蝉童子此时见状也不由高喝一声,为她叫好。 这一下子真是来得及时。 无论是早一步,还是晚一步,效果都不如现在来得好。 这个时机,真是把握到了精妙。 趁他病要他命! 金蝉童子完全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更没有那种留给敌人喘、息的余地被敌人反杀的兴趣,他当即出手,将自己的本命法器阴魑七杀幡抛出,铺天盖地的仿若实质般的杀意席卷而去,阴幡不断转动之间,一道道攻击之术不间断地朝着偃师的位置打出。 “使用法器,算什么本事?”偃师仿佛已经是强弩之末,声音虚弱道。 “本命法器,乃是以我心血炼就而成,莫非你还要我一个阵术师手把手跟你过拳脚功夫吗?”金蝉童子说话之间,攻击愈烈。 君娉婷眼见金蝉童子占据优势,心中大定之余,便想着先找个机会溜之大吉,毕竟天雷子已经使出,她现在也没有更强的攻击手段了。 至于[霉运]粉尘还有[水鬼]药剂这些,她根本就不能近偃师的身,更别说对他使用了。 想都不要想。 还是安全为要。 君娉婷活动了一下手脚,却突然发觉,自己的四肢无比僵硬,几乎不能由自己控制。 “怎么回事?” 心底惊骇不已,君娉婷正欲高呼:“小心!有诈!” 想要大声警示,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 偃师还有余力,他根本就是故意装作一副不能力敌之态,假意迷惑金蝉童子,以此作为掩饰。 简直是阴险至极! 君娉婷的余光瞥见那只三尺傀儡缓缓朝自己靠近,行走之间,没有一点声响,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没有掠起。 “这只傀儡……” 君娉婷心中更加焦急,之前它那些咔哒咔哒的声音都是故意的吗? 分明可以如此隐秘靠近自己,之前却偏偏装得人畜无害,甚至还故意传出声音。 全都是伪装不成? 心机如此深沉,算计如此精准,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第58章 他在掩饰什么 苍穹门虽说并非是一个大门派,但是在昭国修士之中亦是颇有佳名,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入的,此时周洪崖亲自邀请,可以说是给足了君娉婷面子。 寻常散修若是遇到这等好事,必定是感激不尽。 但君娉婷依旧是一副温吞有礼的模样,客气道:“多谢周前辈赏识,晚辈向来仰慕苍穹门门风,也一贯心向往之,只是晚辈一人逍遥自在惯了,不愿意受到门派的约束,还望周前辈见谅。” 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但是其中的拒绝之意不言而喻,君娉婷这一番不识抬举的话,着实让周洪崖变了脸色。 君娉婷自己心里也有些发苦,她很愿意跟苍穹门中之人套近乎,以方便今后行事,但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周洪崖居然想要让她加入苍穹门,按理说她方才也并没有出什么风头,不至于让他看出自己的底细,偏偏这周洪崖真对自己抛出了橄榄枝。 她若真是个寻常散修,自然是乐意之至,可问题是她并不是。 一国国后加入别人的门派,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今后若有空闲,也欢迎君姑娘来我苍穹门一坐。”周洪崖的神情变得冷淡了许多。 他苍穹门也不是什么人都要,这君停修为不显,武艺并不超绝,他之所以愿意邀她加入苍穹门,看重的也是她行事得当、足智多谋,有常人难及的新鲜想法。修为深厚者常有,长袖善舞、智计超绝者确实罕见,但既然她并不接受这个好意,他周洪崖也不会强求。 石中剑在一旁看得着急,几乎想要替她答应,被周洪崖狠狠一瞪,安静了下来。 “周前辈超然风度,令晚辈敬佩,今后定会亲自拜访。”君娉婷揖了一揖,加入苍穹门之事算是就此打住。 事已至此,君娉婷也不好意思再问周洪崖关于霜序之事,接下来只当自己是来旁听的,安静如鸡。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后,一位身材曼妙、风姿犹存的中年妇人款款而来,云鬓高耸,衣衫飘逸,径直朝君娉婷等人而来。 随着她的靠近,君娉婷嗅到了甜美的脂粉香与花香,少女般的清新芳泽如春风拂面。 “周兄,今日怎么不去我的婉约亭坐一坐?”少妇的语气哀怨,更加增添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她身后两个少年人约莫十六七的年纪,生得如玉如雪,精致秀美,闻言齐齐看向周洪崖,眼中竟然有一丝嫉妒与怨恨的味道。 周洪崖面色不变,请这位美艳少妇坐下,沉声道:“莫要与我说笑了,你身后的泽卿与泺郎看我的眼神已经恨不得杀了我了。” “呵呵……”美妇人掩唇而笑,那股子成熟诱惑的味道呼之欲出,再加上她少女般的神态,当真是惹得一群男人往她身上止不住地看。 单论样貌她较之君娉婷远远不如,可若是比起对男人的吸引力,十个君娉婷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妇人方才便注意到了君娉婷,此时与周洪崖调笑过后才将目光落到君娉婷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妖娆笑道:“好美的小姑娘,如今多大了?要不要同姐姐一道去玩玩儿?保准让你尽兴呢……” 至于是怎么个玩法儿,懂的都懂。 君娉婷微笑道:“在下君停,不过区区一散修,怎能劳驾魅骨夫人亲自相邀,日后定会前往婉约亭拜会。” 话音一落,不光是周洪崖惊讶不已,连这位风情无限的魅骨夫人也惊讶得掩唇,吃吃笑了起来。 “小姑娘当真是个伶俐人,真讨人喜欢。” 这女子以前从未见过,更非是哪个有名有姓修士的子嗣或者徒弟,竟然一眼便能认出她的身份,着实不简单! 周洪崖心中有所猜测,他比魅骨夫人更清楚君停的来历,据说是来自镇北侯府君家,她对于修行之事是何等的不了解,光是通过她问询宋青竹的种种消息便可想而知,她踏足修行界绝对不超过三个月,如今却能一眼便认出魅骨夫人。 或许,这君停早在他们一行人来到王都之时,便派了人前往探查,毕竟,前两日魅骨夫人也来过。 即便如此,此人心机之深也令人叹为观止。 确实不可小觑。 面对魅骨夫人的亲近,君娉婷含笑道:“又怎么比得过夫人的智慧与计谋呢?不过是班门弄斧,还望夫人不要见笑才是。” 这魅骨夫人如今已是四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当,看上去二三十岁左右,却能够让两个少年天才伴她左右,待她深情似海,怎能不让人惊叹于她的手腕? “你知我是谁?”魅骨夫人奇而问道。 “蛊术无双,天姿国色,在下岂能不知?” “你不害怕?” “因何害怕?”君娉婷反问道。 世人因她放浪形骸道她妖妇毒女,说她骄奢淫逸无恶不作,又恐惧她精妙隐秘的一身蛊术,对她避之如蛇蝎。 君娉婷身为女子,又怎会因此而对她有这些恶意的看法? 少年郎迷恋她,本也是她自己的本事。 既非她强迫于人,何必将她视作妖魔呢? 魅骨夫人细细瞧她,那双妩媚的眼仿佛能看透人心,含笑间带着一丝锐利。 她见过许多人,装作对自己毫无芥蒂,可实际上连自己递过去的帕子都会偷偷扔掉,唯恐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这个女子,却仿佛真的没有一丝害怕与嫌恶,将自己看作其他人一般,并没有丝毫异样的眼光。 “哎呀,小姑娘这样可爱,倒叫人忍不住愈发喜爱了!”魅骨夫人掩唇笑得花枝乱颤,更是凭添了几分活泼俏皮的气质。 又朝着周洪崖道:“周兄,这小姑娘竟与你第一次见我时说出了同样的话,当真是有趣!” 周洪崖一派庄重哼了一声,心里倒是对君娉婷有了几分欣赏,她确实有一种不拘一格、傲然独立的气度。 有了魅骨夫人从中作为调剂,君娉婷跟周洪崖的关系倒是并不如方才那般紧张了,随意说笑也是寻常。 而后又来了三两人,皆是与周洪崖熟识的好友,有些话不便他们听,周洪崖便带着几位好友上了楼,临走前还记得之前屠家的事,对几个师侄叮嘱道: “你们先前不是说过屠家桑柘庄的情况么?如今尚有时间,可以携上几个人一道去瞧瞧,若是能帮他们解决了此事更好,若是不能,到时再来禀告我。” “是,弟子一定完成任务。”几个苍穹门弟子齐声回应。 君娉婷在一旁听着也是微微颔首,觉得周洪崖这位师叔为人不错,虽然有点儿小心眼小脾气,爱摆架子,但是心地还是蛮好的,即便是跟人商量对付偃师这等大事,也没有忘记之前屠千方的事。 几人领了师叔的令,便一道出了仙客来,准备先往屠家去一趟。 路上君娉婷也知晓另外两个年轻人一个名唤李暮山,另一个唤作关南,都是剑修,使得一身好剑法。 年轻人一道说话并不拘着什么,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很快便熟络了起来。 到了屠府,君娉婷看着门前的匾额,笑道:“认识屠兄这么久,竟还没有亲自前来拜访过一回,今日可算了有幸拜访一遭了。” “屠兄一向不在意这些,咱们来了,他指定高兴!”石中剑上前敲门,兴高采烈地说。 君娉婷心道他这模样真像是小学生去朋友家过夜一样,不过看着他单纯开心的样子,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叩叩……”石中剑又敲了两下。 “会不会是没在家?”关南性子比较开朗,朝门缝里看了看,忍不住问道。 “不会啊?”石中剑摸摸脑袋,“屠兄弟之前说家人都去了老宅,自家宅邸起码得留个当家人,所以他自己留了下来,也方便静心修行。这个时辰,他一般都是在的呀!” “再等等。”莫缺抱剑而立,低声道。 几个人点点头,在门前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莫说屠千方了,便是仆役也没见着一个。 “要不下次再来?”石中剑满头雾水,觉得自己几个人跑了个空,下次再来也是一样。 微风吹过,从门缝里带来一股气息。 “有血腥气!”莫缺当即肃然拔剑,一剑挑开了门锁,“嘭”地一声将大门踹开。 “屠兄弟出事了吗?”石中剑抱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师叔要回来的横秋剑,脸色凝重,无比警惕地走在莫缺身边,环视着四周是否有所异样。 “说不准,进去瞧瞧。” 几个人踏入前院,走到待客的中堂,里面空无一人。 君娉婷耸鼻嗅了嗅,并没有发觉有什么血腥气,不由问:“我怎么什么也没嗅到?” “莫缺狗鼻子一样,灵得很,信他准没错!”石中剑对莫缺的话从来信任万分,绝不会有丝毫怀疑。 要不然当初莫缺说有三足鸟这种话他也不可能相信了。 “叫师兄!”莫缺剑用柄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对他的形容有些无可奈何。 “哎哟……紧要关头不要在意这种小事。”石中剑捂着脑袋。 虽说他平日里也不爱把莫缺叫成师兄,总是没大没小莫缺来莫缺去。 几个人穿过中堂踏入走廊进了后院,后院草木稀疏,一颗大树亭亭如盖,几乎遮住了整片阳光,让这开阔的院落显出几分逼仄来。 “血腥味断了?”莫缺皱眉。 话音刚落,便听得角门那边传出一道声响。 几个人循着声音走过去,正好碰见满头大汗的屠千方小跑着回来。 “噫?石小弟?莫兄弟?还有宋姑娘和君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屠千方一脸惊讶。 “屠兄你方才去哪儿了?莫缺说在你府中嗅到了血腥气,我们真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吓得要命!”石中剑经过这虚惊一场,冷汗涔涔。 “我练剑的时候伤了手,刚刚出去对门的郎中家包扎了一下。”说着,屠千方举起了他被纱布包裹的左手,“你们来得正好,我刚得了烛霜茶,请你们一道尝一尝。” “好啊!”石中剑想也不想答应下来。 莫缺的眼神有些疑惑,方才那血腥味,从前院一路到中堂之后的走廊,屠千方家中演武场可不在前院。 那里有景致摆件,并不是练剑的好地方。 他在掩饰什么? 第59章 桑柘庄夜遇活死人 “屠兄,我们此番前来倒也不仅仅是为了拜访,主要还是想知道桑柘桩之事解决了没有?” 石中剑喝着茶,也没忘记正事。 “若是还未曾完全了结,我们苍穹门义不容辞必定全力相助,君姑娘也是一样的想法,你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 屠千方轻轻用盖子拨动杯中的浮沫,闻言道:“多谢几位特意前来,桑柘庄确然无事了,让你们如此费心,当真是过意不去。” “这样就好。”石中剑放下心来,爽朗笑道,“屠兄改回也带着我们一起去桑柘庄长长见识,我还真想看看那个桑新立到底长什么样儿呢!” “是啊是啊!”关南也连连点头。 当时他听师兄说起桑柘庄的事,被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梦里全是传说中那个桑新立诡异的表情,现在事情解决,他也想跟着去看看。 说实在的,他更好奇这个屠公子究竟是怎么解决此事的? 难不成是作法拜祭了这个桑新立,让他往生去了? 君娉婷在一旁并未说话,只是观察着屠千方的神情,留意到他表情僵硬一瞬,很快恢复寻常,笑道:“既如此,到时候回来可别做噩梦哦!” “我……我是肯定不会做噩梦的!”石中剑强行鼓起勇气说道。 莫缺眉头微蹙,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不愿意让石中剑涉足,可眼见他兴致正浓,也不好扫兴,便什么都没说。 君娉婷这时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何必等到以后呢?咱们今日正好可以一起去瞧瞧!” 屠千方神色一动,故意笑着说:“现在眼看着快要落日,夜间环境很是恐怖,还是改日再去比较合适。” “这不正好?”君娉婷手指轻抚袖间,正好今日辰幽橐在她袖间特意缝制的小锦袋中休憩,若那桑柘庄真有些邪门玩意儿,倒可以让辰幽收拾。 “屠兄既然已经将桑新立之事解决,想必也没什么危险,白天去有什么意思呢?”君娉婷总觉得屠千方不愿意让他们现在接近桑柘庄,这绝不是她多疑,而是一种直觉。 她虽不知缘故,但想来这桑柘庄必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正是。”莫缺也难得地接了话,对君娉婷表示赞同。 石中剑飞快看了他一眼,少见的没有接话,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南与李暮山见其他人都这么有兴趣,也不由被带起了几分好奇来,都道想要前去瞧瞧。 屠千方几番推辞不过,还是笑着答应。 他只说用过晚膳后再去,用膳之后又去换了身衣袍,这才带着众人前往桑柘庄。 一路上屠千方谈笑风生,与几人谈得尽兴,几乎让君娉婷以为自己之前的感觉出了错。 直到众人到达桑柘庄,辰幽橐对她传音说此地有异,她这才坚信,屠千方必定是在掩饰着什么,不愿人知晓。 落在桑柘庄庄门前,屠千方看着一旁刻着“桑柘庄”三个字的大石,眼中掠过一丝阴郁的神色,因为背对着众人,没有一个人看见。 夜色蒙蒙,守夜之人的小屋依旧亮着灯,一位古稀老者听到外面的声响,将窗户紧紧关上,隔着窗子声音发颤问:“有……有人吗?” “邹伯,是我,千方。” 君娉婷看着这一幕,眸光暗了暗。 这个桑柘庄的问题显然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这庄中守夜人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于外界恐惧到了极点,真的只是一个桑新立就能造成如此影响吗? “是谁?”老者年岁大了,听不太清,但是听到“邹伯”两个字,浑身都控制不住抖动了两下。 “我是千方。”屠千方没有一点不耐烦,很好脾气地继续说道。 关南与李暮山这时也觉出一丝不对劲,戳了戳师兄的肩膀。 石中剑看他们一眼,朝他们微微颔首,面色镇定。 看见师兄这样镇静的表情,他们两个也安心了一些,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一看更觉得不对劲,原本守门人附近还有几间房舍,但现在这房舍前的瓦缸都长出了青苔,很显然是许久没人用过。 一户人家不用瓦缸里的水,只能说明那几间紧闭的房舍已经没有再住人了。 这时守门人微微拉开窄小的木门,看见屠千方那张脸,像是看到救星一样热情洋溢将人请进屋里。 “屠少爷,原来是您来了?我老头子耳朵不灵光,竟然都没听出您的声音来,真是该死啊!” “邹伯别这样说,都是千方夤夜而来,打扰到邹伯了。”屠千方搀着老人往里走,站在门口说,“我就不进去了,今儿带着朋友过来,跟您说一声,我们就住在外祖从前宅邸外的那间院子,有什么事都可以过来找我。” “好好好……”老人连连点头,看他的眼神既像是看着亲人又像是看着恩公,带着说不出的开心,苍老的手在桌子上摩挲几下,懊恼道,“哎呀,茶水都冷了。我给屠少爷您烧点热水,也让客人们尝尝。” “不劳烦您了,来之前我们用过晚膳了,您好生休息就是。” 屠千方跟老者说了好一会儿,才劝住老人想要给他做宵夜、煮茶的心。 “屠兄在这桑柘庄之中可真是备受信赖呢!”君娉婷笑着说道,难免想到上一个被桑柘庄众人信赖依靠的人,正是那位传说中的桑新立。 “君姑娘说笑了,不过是大家守望相助罢了。”屠千方笑道,“毕竟是外祖父的家业,再怎么样也得搭把手帮一帮的。” “屠兄真是古道热肠。”君娉婷心里若有所思。 屠家的家业现今是日薄西山,但桑柘庄眼见着是一块好产业,如今桑新立不在,这桑柘庄庄主又只有屠千方一位外孙,其中究竟有没有某些利益纠葛的缘故,还真说不准。 不要怪她将人想得太坏,实在是这种事在如今并不少见。 一行人到了一个四合院里,院中栽种着一棵巨大的核桃树,葱郁苍翠,西面那个院子正好靠着屠千方外祖父宅邸的后院。 灰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时而搀着几株夕颜花,此时全都萎靡了下来。 屠千方简单招待他们吃了些点心,几个人一路走过来,看见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一盏灯都没有亮起,实在没有吃吃喝喝的心思。 石中剑打着哈欠困得不行,屠千方便让婆子整理被褥,带他们去休息。 君娉婷与宋青竹一间屋子,石中剑与莫缺一间,关南与李暮山两个人彼此嫌弃,分别住了一间屋子。 “石中剑今天真安静呢!”君娉婷将薄被拉开,坐在褥子上,才想起来这小子从来到桑柘庄之后好像就说了三句话,真是稀奇。 “师兄也觉察出这庄中不对劲了。”宋青竹吹灭了灯,紧闭着双眼走到床边,却像是能看见房中摆设一般,桌椅丁点儿也没碰到。 “他这么警觉?” “师兄自有过人之处,只是比起怀疑,他更愿意相信别人。”宋青竹微微笑着,“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宁愿被别人伤害,也不愿意因为怀疑而破坏彼此之间的友情。他是真的将屠公子看作要好的朋友,所以才这样相信他。” “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君娉婷笑着摇摇头。 “对于师兄来说,是好事。”宋青竹道,“被欺骗的代价,他承担得起,而能够交到彼此相知的朋友,对他而言却是多少金钱也换不来的。” “大智若愚,亦是少见的才能。有时候,也会让人羡慕他的热忱单纯啊。” “单纯么?”宋青竹笑着,再没有多余的话。 隔壁房间的烛火微微亮着,随着人的呼吸缓缓摇晃。 “莫缺,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石中剑突然开口。 “叫师兄。” “师兄,你怎么总在意这种小事?”石中剑将横秋剑放到桌上,侧着脸看向莫缺。 “你今日很是敏锐,难得。”莫缺说。 石中剑苦着脸,真不知道这话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怎么听起来就这么不对味呢? “你觉得屠兄弟在说谎?” “这是必然。”莫缺说话向来直截了当,“你也觉察出了?” “你当我傻的吗?你好不容易主动出声,肯定是有什么问题。”石中剑当时听到莫缺应和君娉婷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到了这桑柘庄,若他还看不出问题,他就真的是傻子一个了。 “我虽然不了解桑柘庄的情况,但我了解你。如果屠兄弟真的说了谎,那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要么是利益,要么是威胁。” “什么人敢威胁屠兄弟?我头一个不放过!”石中剑怒发冲冠,猛地站了起来。 “不一定是被人威胁。” “屠兄弟绝不是为了利益害人的人,我跟他认识这么久,很清楚他的为人!” “人心隔肚皮。”莫缺淡淡道。 “而且,当时桑新立出事的时候,屠兄才多大?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石中剑不服气地说。 “也就是四年前的事,那时候他二十多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莫缺对石中剑难得多说了几句,“如今,你认识的他行事潇洒,豪气干云,对待长者温谦有礼,对待朋友推心置腹,对待下人宽容大度,但是难保当年的他不是个行事鲁莽的毛头小子。” “可是……”石中剑还想为屠千方辩解几句,“可是”了两声,便听见莫缺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也许他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两个人说着话,石中剑的困意也醒了大半,约莫两炷香后,他忽然听见门外有什么东西扇动翅膀的声音。 “你听?” “是蝙蝠。”莫缺道。 “绝对不是。”石中剑非常肯定,这绝不是蝙蝠的声响。 他悄悄推开大门,一道影子飞快闪过,将他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第60章 黑色棺椁白色阴幡 “砰砰砰!” 石中剑拼命敲着君娉婷与宋青竹的房间,敲了一会儿没将人闹醒,反倒是引来了关南与李暮山。 “师兄,怎么了?”关南穿着单衣,被凉风一吹冻得发抖,双臂抱在一起缩了缩鼻子,小声道,“师兄怎么还没睡?” “睡什么睡?”石中剑猛地顶开房门,闯了进去,哪里还有君娉婷与宋青竹的身影? “该死的!” “被子还是温热的,她们应该刚离开没多久。”莫缺的手从被子里收回来,轻声道。 “可是大门是反锁的,她们怎么出去?” “窗户!”关南正好站在窗边,寒风凉飕飕从窗边吹进来,将床上的纱幔缓缓吹起,他一手指着窗外,此时看着夜色阴凉,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是,什么原因会让她们从窗户出去呢?”李暮山眉头紧锁,此时看着夜色朦胧,觉得真像是一只巨兽,在不知什么地方凝视着这里,充满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再一想起之前师兄说过的桑新立莫名出现在画中的故事,更是冷汗直流,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不会……是被桑新立带走了?” 石中剑也有些发毛,可师妹和君姑娘两个人都不见踪影,他哪里还顾得了桑新立如何恐怖,想也不想道:“别说他已经死了,便是没死,带走两个大活人,我也得让他交代!” “师兄说的是。” 还真别说,关键时刻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真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现在,先去看看屠千方。”莫缺道。 “走,他最熟悉这里,有他在也好找人。”石中剑率先出了门。 莫缺走在他身后,心里沉了沉。 他现在还这样相信屠千方,丁点儿也不怀疑,可此事发生在屠千方的地盘,未必就跟他无关。 石中剑走到前方,眼中带着无比的凝重,发生这种事,他未必就没有产生一丝怀疑。 可终究,还是要靠事实说话。 他要亲自问一问屠千方,但愿……不是他。 院中的那棵核桃树依旧巍然伫立,投下遮蔽月光的阴霾。 风,不止。 自风中遥遥带来了女童哭泣的声音,然而,几个青年已经走远。 哭声渐渐变得尖细而刺耳。 君娉婷微微皱眉,拨开藤蔓看向旁边的宋青竹道:“这真的是一个活着的孩子?” “是的。”宋青竹点头。 她们先前说着说着睡了过去,却在夜间听得女童的哭泣声,幽幽不绝,像是被什么奸人掳掠,哭得哀怨凄厉,君娉婷隔墙拍了拍石中剑那边,声音响亮,他们应该听得见声音。 想着他们稍后会跟着她们两个人的脚步过来,便放心追了出去。 可她们循着这孩童哭声跟了这么久,竟然没见着一个人过来。 甚至街道之中家家户户依旧大门紧闭,这么刺耳的哭声,怎么会没人听见呢? 如果不是宋青竹笃定这是个真的女童,君娉婷几乎以为是半夜撞鬼了。 “这孩子怎么会跑得这么快?”君娉婷一边喘气一边道,跑了这么久,连她这种修行者都有些遭不住,偏偏那孩子哭声不止,依旧在她们前方。 并且,她根本听不见那孩子的脚步声。 宋青竹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可她依旧紧紧抓着君娉婷的手,那双显得诡异的淡色眼瞳此时惊慌地四处望着,急切地说:“那孩子很恐惧,她正在向我们求救,可是没有一个人听见她的声音,我们要快点去救她,不然……不然……” “你别着急!”君娉婷吃痛,却并没有抽开手,反而握住宋青竹的手安抚她,“可是我们现在追了一路,依旧没有追上那个孩子,显而易见这并非是我们穷追不舍就能解决的,还是得知道这孩子究竟是哪家的孩子,什么来历。” 君娉婷不明白宋青竹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这么紧张,仿佛能够跟那个孩子感同身受,体会到那孩子的恐惧与害怕一般,在房间里她不住地催促君娉婷,甚至因为急切将幔帐扯开了一脚,君娉婷眼中的她一向是淡然又镇定,从不因为任何事而惊慌,她仿佛是星灵的化身,能够预知一切。 这样急切的她让君娉婷的心也不禁提了上来,开始产生一种急迫的危机感。 她们在街道之中狂奔,可是四周的房屋没有一点动静,就好像这凄厉的哭声与她们的脚步声都在另一个世界。 危机四伏。 这桑柘庄绝对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地方。 “辰幽,你有察觉到什么吗?”君娉婷压低声音对辰幽橐问道。 “我感知之中一切正常,这才是最大的不寻常。”辰幽橐传音道,“这里非常诡异,我的耳朵能够听见这孩童的哭声,偏偏我感知不到。而且,我并未感知到任何异样的气息,这里与我经过的其他所有的村镇一样,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镇。” “事情更难办了。”君娉婷觉得这座小镇像是在夜间死去了一般,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偏偏辰幽橐却说这里与别的小镇一样。 她绝不怀疑辰幽的能力,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这个小镇上。 宋青竹依旧不停地拉着她往前跑,像是有什么东西驱使着她一定要找到那个孩子,又像是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引诱着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君娉婷攥住宋青竹猛地停了下来。 宋青竹现在的状况很不对劲,她的状态很不好,浑身的汗湿透了衣裳,再跑下去,她体力耗尽直接昏厥也有可能。 “我们找间屋子进去避一避。”君娉婷说。 “不行!”宋青竹拼命摇头,“我们不能进去,会撞见一些不好的东西,这里很危险!” 她重复道:“这里很危险,我能够感觉到那个孩子的恐惧,她在指引我们去一个地方。” “你能够体会到那孩子的感觉?”君娉婷左右看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但是她说不上来。 而宋青竹的话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星占的能力绝不包含与人共感,宋青竹此前也没有展现过这种奇特的能力,她却突然说能够体会到那孩子此刻的感受,不更让人觉得奇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睡得很不安,昏昏沉沉,却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那孩子的哭声,她在向所有人求救,撕心裂肺,想要朝着天地间所有的一切求救,我在梦里说不要怕,不要怕……突然间那孩子的哭声停止,我就感受到了她的害怕与痛苦,那痛苦让我一下子从睡梦中醒来。” “我叫醒了你。”宋青竹的右手紧紧按住心口,仿佛现在心中依旧剧痛不止,“我们清醒过来之后,真的听到了那孩子的哭声。这是真的,是那孩子在向我们求救,她现在很害怕……” “也许是因为星占的感知更加灵敏。”君娉婷的六感比常人要敏锐得多,她在睡梦中没有听到那女童的哭声,很可能是因为那声音本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见。 宋青竹的特别之处,便在于她天生的异于常人。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既然如此,我们继续追上去。” 君娉婷拉着宋青竹的手,灵力涌入宋青竹的体内,帮她减轻一些负担,两个人绕过了半个桑柘庄,终于在一处宅子前看到了一道瘦小的身影。 两个人迅速跟着那身影跃入了古宅之中,宅前两盏白灯笼微微晃动,君娉婷在一瞬间瞥过大门,忽然间觉得有些熟悉。 但她们速度极快,下一刻便到了宅子之中,这种熟悉的感觉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古宅之中干净整洁,地上一点灰尘也无,木架之上摆放着古松,也被修理得意趣横生,围墙之上的爬山虎郁郁葱葱,很显然是有人每日洒扫。 “有人吗?”君娉婷大声叫道。 她们两个人走进客厅,中央挂着一幅山鹿林间饮水图,摆件、屏风布置精巧,很显然这宅邸主人有一颗想要上进的心,期盼族中能够出一个读书人,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 君娉婷看过客厅之后,又喊了几声,她多希望能够有几个人一拥而出警告她们擅闯家宅,可惜,并无一人出来。 那孩童闯入这宅中之后,也不见了踪影。 “难道说,这女童是这宅中之人?还是说,她被这宅中之人绑架?”君娉婷心底猜测着,和宋青竹两个人走入了内院。 然而一进内院,她几乎被院中景象镇住,脚步顿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往前迈进。 “怎么了?”宋青竹一无所知,不解地问道。 君娉婷倒抽了一口凉气:“这院中全都是……棺椁,黑色棺椁,白色阴幡,没有一个活人!” “怎么会这样?”宋青竹也没能料到会是这样骇人听闻的场景。 “生有轩冕、服位、贵禄、田宅之分,死有棺椁、绞衾、圹袭之度。”君娉婷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走过去,“那岂不是说,这棺椁之中的都是桑柘庄的贵人?” 桑柘庄的贵人有哪些不言而喻。 “难道,我们现在……是在屠千方外祖父的院子里?” 第61章 青面女童是生是死 石中剑与莫缺四人飞快赶到了屠千方的房间前,轻轻扣响门扉。 “屠兄,你睡了吗?” 半晌没人回应。 石中剑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看了看莫缺,而后猛地推开了房门,房内碧纱橱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打着盹,被这声音吓得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她吓得缩成一团,看清了几个人的样貌,才道,“几位公子,你们因何夜中闯入我主人的房间?” “屠兄可在?”石中剑沉着脸问。 丫鬟看了眼床纱,不解地回道:“我家主人每日鸡鸣之时便会外出练武,今日他睡不着,便外出练武了。” “在哪儿?”石中剑追问。 “这个……婢子也不太清楚。”丫鬟从碧纱橱中走了出来,向众人行了个礼,问道,“公子们何以深夜而来?” “跟我们一起来的两个姑娘失踪了!” “这……怎么会?”丫鬟花颜失色,脸色白了白,急忙道,“会不会是夜间方便,一个人不放心,所以两个姑娘结伴而行呢?” “几位公子有去夜室一问吗?”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这倒没有。” “那应该就是了。”丫鬟松了口气说道,“现在两位姑娘说不准已经回来了,几位公子再去房中看看,婢子也会去找主人,请公子们放心,两位姑娘一定不会出事的。” 将石中剑一行人劝走,秀美的丫鬟神情变得凝重下来,不知想到什么,披上一件外褂匆匆朝着后门走了出去。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脚步声渐渐响起。 君娉婷现在所在的位置只与石中剑等人隔了一面墙,她们正在桑氏老宅的后院,看着一副副棺椁,一股阴森又悚然的寒气从地底传来。 辰幽橐悄悄从君娉婷的袖间飞了出来,看着这些棺椁,语气沉肃,朝君娉婷传音道:“此地竟有这么多不曾往生、滞留人间的魂灵!” 君娉婷一咬牙,将一副棺椁打开,还没有下铆钉,打开并不难。 她已经做好了看到一具面目全非、或者腐烂发臭的尸体的准备,可是这棺椁之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套衣裳。 “竟是衣冠冢?” 正当君娉婷吃惊之余,她的余光忽然间瞥见一副棺椁之后一颗脑袋悄悄望着这边,她不动声色挪了个位置,出手如电朝那人抓了过去。 这回,这小丫头可跑不了! “啊……啊……”被擒在手中的女童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很久没有与人交谈,已经不懂得如何说话。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别乱跑。”君娉婷将女童放在一副棺椁之上,目光落在女童的脸上,心底咯噔一跳。 这女童脸色发青,两眼突出,眼中无比浑浊,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甚至,周身还带着一股尸臭味道。 她究竟是死是活? 女童依旧在不断挣扎,嘴巴大张,一旦君娉婷有所懈怠,便会被她咬下一块肉来。 “别怕、别怕……”宋青竹缓缓靠近,将女童抱在怀里,那女童一张嘴狠狠咬过去,君娉婷刚要出手,便见女童略有些僵硬地歪了歪头,听着宋青竹的声音,那股子凶悍劲儿慢慢收敛下来。 “啊……”女童认出了这是之前在梦中与她说话的姐姐,终于卸下了防备,将脸蛋贴在宋青竹身上,恐惧依旧不曾减弱。 宋青竹在一旁安抚女童,君娉婷就趁着这个机会翻开了棺椁的棺盖,打开一个,再关上一个,一一看过,她发现这院中棺椁一半装着尸体,上面布满尸斑,或许有特殊的方法保存,看不出死了多久,而另一半全是衣冠棺椁,里面并没有活人。 “这又是什么缘故?” 君娉婷正思索着,忽然又听见孩童的哭声,一下子变大了很多。 她转头望去,却看见刚才被宋青竹安抚着安静下来的孩子一下子变得格外激动,将宋青竹不住地往棺椁之中推去,几乎要将她按进棺椁里。 “你做什么!”君娉婷厉声喝止。 那女童被吓了一跳,害怕得发抖,可依旧没有停止将宋青竹推进棺椁之中的动作,君娉婷快步走过去,却被宋青竹阻止,拉着她一起躺进了棺椁。 女童看上去瘦瘦弱弱,可力气极大,猛地将棺椁的棺盖拉动,严丝合缝地盖了起来。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棺椁之中的君娉婷一个激灵。 这声音像是成年人的脚步声,并且,似乎不止一人。 因为隔着一副棺椁,君娉婷听得不甚清晰,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人说话。 她听出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声调因为棺椁的阻挡微微变形,听起来年纪应该不大。 不会是此地的主人。 “我没想到会是你。”这个人的声音沉痛不已,带着说不出的哀痛与绝望。 “没想到?”另一个的声音亲和温醇,如同春日之间的朝阳,“你应该早料到是我了?不然,为什么匆匆从云陵赶回来呢?”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做都做了,何必再问呢?” “你为了复仇,已经连兄弟情谊都不顾了吗?就为了向他复仇,你将活人当作祭品,造成多少家破人亡,害了多少人,你还不回头吗?大哥!” 深仇大恨,兄弟反目。 什么仇恨,会让这两人落得如今的地步? 君娉婷听着二人激烈的争执,不,应该说是其中一人激动的控诉,心中不住地思索,这桑柘庄之中全都沾亲带故,要找出一对彼此反目的兄弟,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且,那个人所说的“活人当作祭品”,难道这桑柘庄之中还发生过其他的惨案吗? 棺椁之外的声音不息。 “我走上这条路,就没想过回头。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难道她不是你自己亲手杀死的吗?” “是你把她变成这种样子!” “不要像个孩子一样说话,无论我将她变成怎样,杀死她的终究是你。”那道温煦的声音继续说着诛心的话语,“如果你非要将自己的罪过归咎到别人身上,那么你就怨恨我好了。” “大哥,你当真是一点情谊也不顾及了吗?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是你的大哥。但是,这条路我既然决心走下去,就不会被任何人阻挡。即便,这个人是你。” “哈哈哈……” 惨然的笑在无数棺椁之中回荡,那声音悲痛得无以复加,低声喃喃: “犹记当年,犹记当年,你我初见。” “你是才冠三梁的长柳公子,白衣胜雪,翩然孑立。当年相知,痛饮畅夜,引为知己,至如今,终究……分道扬镳。” “大哥,你若执意如此,我们便再不是兄弟了。” 君娉婷因为这一席话僵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 在云陵之中一鸣惊人的长柳公子,才高八斗,神机莫测,曾经父亲因为没能与他见上一面、浅酌一二深以为憾,后来,此人在相思台论道七天七夜,辨倒了无数儒士大家,震动天下,大颉皇帝以上卿位待他,他却莞尔一笑,毫不留恋名利,自此从云陵远走,再无人得见。 这样一个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祸事,才叫他成为兄弟口中的“这样的人”? 而且,这位长柳公子能够如此欣赏一个人,与其结拜为兄弟,也足以说明,这另外一人必然也是个不同凡响的角色。 “众叛亲离,这些年我见得太多,未曾想自你的嘴里说出。看来,你我再不能在雪中饮一杯碧潞酒了。” “你最爱的碧潞酒,我已经忘了怎么酿了。” “忘了也好。” 怅然的情绪回荡在每一个人心间。 忽然,传出一声珠子落地的声音。 男人惊讶出声:“筠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个人嗓音温醇道:“自然是来寻我。” “你又要对她做什么?她已经……” 女童害怕地缩进另一个男人怀里,惹得他低笑出声:“你瞧,她在怕你。小弟,看来这孩子终究还是愿意作为我的棋子,而不是你的……妹妹。” “你……” 君娉婷将耳朵贴在棺椁上,听着外面的声音。 隔了好一会儿,听见两人离开的声响。 她依旧没有出声,又等了许久,再没人到来,她这才推开棺椁的棺盖,拉着宋青竹走出了棺椁之中。 “你觉得这两人是桑柘庄之中的人吗?”君娉婷问。 “至少其中一个人是。”宋青竹叹息道,“那个孩子恐惧的人,正是方才带她离开的男人。” “这庄中如今的紧张氛围,必然与这位长柳公子有关,只是,屠千方母亲的噩梦,与四年前桑新立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也与他有关?” 两个人彼此交流着对此事的看法,以及如何救回方才那个女童,不知不觉走出了这老宅的大门。 君娉婷在门前望了一眼匾额,果然是屠千方外祖父的宅邸。 他们顺着围墙走回先前的小院,正好在后门撞见一道身影。 “屠公子,深夜在外,是有什么事吗?” 君娉婷一下子认出了是谁,她提起一丝警惕,看着屠千方心中充满了怀疑,他们顺着那女童的哭声跑了一路,最终回到了桑老爷子的老宅,而老爷子宅中摆满了棺椁,屠千方身为外孙,不可能不知道。 他什么都没说,是故意隐瞒,还是真的与他有关? 方才那两人之中,会不会有一个人就是他? 第63章 老子快被吓尿了 君娉婷万万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答案。 “几位想必很惊讶?”屠千方的嘴唇微微泛白,脸色有些不太好,反倒让他那张落拓不羁的面容多出了几分沉郁幽邃的气质,“但凡祭祀邪神者,大多都是落得惨淡的下场,成功者少之又少。” “我当初之所以会找上苍穹门,未尝不是因为得知宋姑娘自邪神祭祀之中逃生,才起了这心思。” “可既然祭祀成功,又怎么会造成这副局面?”君娉婷问。 “正因为祭祀成功,才会如此啊!”屠千方唇边的笑苦涩又嘲讽,“欲寻求神的帮助,又怎么会没有代价呢?他不愿承受这代价,神的怒火自然降临在这里。” “他是谁?”莫缺总在关键时刻开口。 “这个名字你们想必也听说过,当年在云陵一鸣惊人的长柳公子,正是如今造成桑柘庄如此祸事的罪魁。” “他是个在凡间声誉颇高的谋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关南与李暮山略有耳闻,但从未听说他精通什么术法。 “并不仅仅只是个谋士,他的来历十分神秘,往往凭空出现,又莫名失踪,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昭国的清晨总是潮湿,布满雾气,阳光从东方突然破空,丝丝缕缕的朝阳穿透云雾落入人间。 屠千方说完这句话,忽然间望向清晨的朝霞,风在长廊间穿梭,卷起他额前的发丝,他分明还年轻,处在一个男人最好的光景,却蓦然令人产生一种看破人世的沧桑感,阳光落入他的眼中,空寂无声。 “屠兄曾与我们说过令堂正在老宅修养。”莫缺又道。 “没错。”屠千方道,“我想诸位应当已经猜出了,我的母亲正在外祖父的宅邸之中。” “可我与宋姑娘夜间在宅中闹出那样大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出来。”君娉婷道。 “母亲如今的状况极为严重。” “依旧是魇症?可有让大夫瞧过?” “并非是大夫能够解决的事。”屠千方似乎不愿多谈,“诸位一夜未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让莺歌给诸位送些吃食,下午的时候,我带你们去见一见母亲,她每日只有那个时辰才会清醒。” 看来这位夫人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啊! 每天只有固定一段时间能够醒过来,其他时候都在睡梦之中,她还会在梦中遇见桑新立的冤魂吗? 若真是这样,那这位夫人的心智必定遭受了极为严重的摧残。 君娉婷一行人回了房间,六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关南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经过,才将房门紧紧关了起来。 一回头,桌子都坐满了,他只好跟李暮山一张凳子挤一挤。 “我觉得这个桑柘庄很有问题。”关南回想方才屠千方说话的语气,觉得他说得每一句话都很真诚,但是屠公子肯定还有别的事没有说。” “我们在隔壁老宅之中,不仅发现了长生碑。”君娉婷说。 “还有什么?” “棺椁。”宋青竹道。 “并且,我们已经追到了那个红衣女童,她的模样,不像是活人。”君娉婷一直到现在,都不能确认她的死活。 不过,那女童确实没有恶意。 女童故意兜着圈子将她们引过去,让她们看到那古宅之中的景象,她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她带着她们绕了大半个桑柘庄,又有什么原因。难道说,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她要避开什么东西? 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爬上后脊,君娉婷夜间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她们,难道这直觉是真的? 可辰幽橐当时并没有提醒她,也没有同她说身边有什么异样。 “在我的眼中,那孩子是个真真正正的活人,只是,她确实有些特别的地方。”宋青竹说,“我当时抱起她的时候,她的后背干瘦,几乎没什么肉,但是她的体重很重,并且浑身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等等,在自家宅邸之中摆放棺椁,而且还有不知生死的女童,咱们还是回去叫师叔再来!”关南最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此时抱着双臂,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只怕不行。”宋青竹摇头。 “现在来得及啊!怎么不行?” “我与君姑娘当时躲在棺椁之中,听到了屠公子与那位长柳公子的对话。” 宋青竹这句话一出口,君娉婷就看了她一眼。 果然,宋青竹也察觉到了,屠千方便是夜间与那位长柳公子交谈之人。 那个引他们到古宅的女童,便是屠千方的表妹,幼年早夭的桑家孙小姐——桑乐筠。 “屠兄与那个人认识?”石中剑一愣。 “不仅认识,他们还是结拜的兄弟。”君娉婷最初以为是亲兄弟,可后来听着,便明白了过来,只有屠千方才是这桑柘庄之中的人,而那长柳公子,恐怕是因为屠千方才知晓此地。 被自己视作兄长的信任之人背叛,引狼入室,最终害得自己的母亲、外祖父一族遭受如此厄难,想必屠千方的内心一定非常痛苦,但他表面上依旧还是能与他们谈笑风生。 甚至,若不是君娉婷与宋青竹无意间发觉桑乐筠,被引到古宅,他还能故作无事将他们送着离开。 这个男人,看着心胸开阔、落拓不羁,是个最最英伟的男子,可实际上心细如发,城府颇深啊! “等等。”关南按着头,这信息量太大,让他捋一捋。 “你们昨天晚上在桑氏老宅发现了棺椁?然后躲到了棺椁里面……!”关南说完,自己惊得蹦了起来,看着君娉婷与宋青竹的眼神像是看着主动作死的疯子。 她俩这行为绝对是在正常人的神经上疯狂蹦迪! “是空棺。” “哦。”关南稍微放下了心。 “里面很多棺椁,随便挑的一副,不要这样大惊小怪。”君娉婷无奈摊手。 “谁大惊小……”关南一句话还没说完,声调突然拔高,“很多棺椁——?” “嗯,大约五六十副,摆满了整个后院,看着蔚为壮观,可惜了了,你们没看到。”君娉婷对于他们不能大饱眼福、跟昨晚的自己同感一下深表遗憾。 关南被吓得一屁股墩坐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石中剑跟李暮山原本和他一样的心情,此时都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默默假装自己并没有被惊吓到。 唯有莫缺依旧是一张冷脸,仿佛任何事物都不足以引起他的丝毫波澜,安坐如山。 “棺椁之中约莫一半放着尸身,也就是说,这桑柘庄中依旧起码死了二十多人。”君娉婷的语气阴嗖嗖的,关南被她吓得不行,“要么,就是这庄中人从外面找来的替死鬼。” “此事,屠兄不可能不知道。”听到这里,石中剑哪里还能不明白,屠千方之所以隐瞒,恐怕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发觉此事。 或许,之前主动请他们来的时候屠千方可能没有察觉,但是后来,他同他们说桑柘庄之事已经了结,自他说出这句话开始,此事他便一清二楚。 关南双腿直颤,哆嗦着说:“我……我去小解。” 君娉婷看着他一脸“老子快被吓尿了你们可住嘴”的表情,一个“噗嗤”笑出声,觉得还是不要为难他得好,便让他出去避一避,顺便解决一下五谷轮回之大事。 “那你们遇上的女童?”莫缺继续问道。 “我原本有些怀疑这女童是祭祀之中让桑乐筠复活的躯壳,但是,我听到屠千方称她为筠儿,而且,如果屠千方没有说谎,那场祭祀真的成功。”君娉婷语气低沉道,“这女童很有可能便是当年早夭的那位,真正的桑氏孙小姐了。” “死而复生之术,真的可能么?”莫缺的怔怔地有些发愣,露出了一种石中剑从未看过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石中剑将手放在他的肩头,像是给予他安慰,用一种难得的可靠语气说,“如果那孩子真的死而复生,屠兄又怎么会将她藏起来,让她见不得光一样活着呢?” 君娉婷有些惊讶于石中剑的敏锐,接着他的话说道:“没错,那孩子的神智意识确实清醒,但是,她目前的状况非常奇怪。看上去并不像是活人,在宋姑娘的意识之中,却又是一个活人。” “以我推测来看,哪怕是死而复生之术,复活的最终点,终究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石中剑附和道:“没错,要让一个人真真正正像常人一样复活,是神灵也无法办到的事。” 君娉婷跟着点头,觉得石中剑这小子今日怎么这么可靠?都让她有些不习惯了。 少顷,丫鬟莺歌给他们送了膳食过来,种种佳肴,竟都是君娉婷等人极为爱吃的,几乎没有一样不可口。还特意备了君娉婷爱喝的羹汤,与石中剑和莫缺爱吃的点心。 君娉婷对于屠千方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台阶,他们在一道吃喝也不过几次,屠千方竟然已经留意到了他们每个人的偏好,这样的人,无论是细微处还是大节,都做得没有一处叫人挑的出错来。 “怎么了?是菜肴不合胃口吗?” 几个人之中只有君娉婷吃得最欢,没办法,昨晚消耗太多,她现在一闻到饭菜香肚子里就开始叫,恨不得将碟子都吃进去。至于其他几人,在听完那些事之后,哪里还有胃口吃得下这些? “不,都很合胃口,劳烦莺歌姑娘费心。”石中剑道,“只是我们吃不下而已。” “既如此,婢子稍后为几位公子备些点心。”莺歌贴心地说着,目光掠过众人,笑问,“关南公子怎么不在?” “他肚子不适,去方便一二。”君娉婷吃完一碗饭,有了说话的工夫,看着这丫鬟问道,“这院中只有莺歌姑娘一人打理?” 第108章 唯一忏悔的机会 “你该冷静些。” 吸猫过后心情好了许多,君娉婷走出房间,给李暮山送了些水过去,低声道:“你刚才一时激动,险些杀死了偃师。” “我知道。”李暮山低着头,将脸埋进手掌中,仿佛已支撑不住头颅的重量,浑身上下都带着浓重的疲惫。 “现在冷静了吗?” “嗯。” “好。”君娉婷撸起袖子,让李暮山站起来,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李暮山捂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简直被她的举动惊到呆住,若他是一只鸟,此时浑身的羽毛怕是都要掉一地了。 君娉婷居高临下看着他,叉腰大声道:“下次还敢再那么冲动吗!”她一想到当时的景象都觉得浑身发冷,偃师几乎被他活活杀死,喷涌的血溅到整面墙壁,连站在门口的她都受到波及,一身衣裳毁于一旦,她自然不是在乎衣裳的人,只是李暮山如今的状态实在不大对,再这样放任他下去,迟早会走入歧途的。 “官府的人守住了所有猪笼丘的出口,但凡有人想要离开,必会被我们察觉,何况是一只傀儡和一个女子,他们一定跑不出去!被困在猪笼丘中,难道我们还找不到那只傀儡吗?”君娉婷看着李暮山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李暮山摇头。 “既然没有问题,干嘛露出一副如丧考妣的绝望表情?”君娉婷看不惯他现在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是跟人打了架失败之后就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再赢,她知道他所遭受的折磨,也知道他的痛苦,可越是这样,颓丧越改变不了任何问题。 更何况,她所认识的李暮山,绝不会这样就能轻易向命运认输低头的人。 李暮山缓缓坐到一边,愣怔道:“我……发会儿呆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现在这么多事情要做,哪有时间给你发呆?”君娉婷瞪他,“你看见唐昭他们多忙了吗?与其在这里发呆,不如跟他们一起去做事。” 李暮山:“……” “走走走……”君娉婷拉着他出去,给他指派了一大堆事。 等这些事做完,再给他找来了一些事,只有让他忙起来,才能忘了偃师的那些七七八八。 等到她回到绿峒窟,毕休从饭碗里抬起头来,满脸的血沫,喵呜了一声:“怎么样?”以显示自己很积极关心那个卑微的凡人。 “忙起来就不会多想了。”君娉婷坐到石凳上,只觉得渴得不行,但现在水源稀少,为了防止绿洲那边百姓抢水,都限制每人提水的量,分到每个人手边的都有份额,君娉婷也不好找别人多要,只能忍了。 她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看了毕休一眼,提起他的饭碗问道:“哪来的肉?” “路边打的。”毕休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可爱无害。 君娉婷嘴角微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哪里打来的?” “辰幽打的。”毕休决定将这事甩给辰幽橐,尾巴在脚边甩来甩去,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君娉婷转过头,看向在窟中钻出一块小凹处的辰幽。 辰幽橐天降横祸,停顿片刻道:“大概是路边打的。” “不会是葛朗老爷子自家养的?”君娉婷的语气很有些危险了。 辰幽橐的视线悄悄落到毕休身上,不会? 毕休假装看不见,反正不是他干的,他只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咪,只会卖萌打滚儿,偷鸡神马的才不是他呢! 君娉婷看着这俩的动作,顿时懂了,一手拎起一只,将他们扔回房间:“你们俩,关禁闭一天!” “喵呜呜……尊神大人您舍得这样对待一只小猫咪吗?要关就关辰幽呀!”毕休努力倔强到底。 君娉婷双手环胸看着他,心中有数:“你怎么知道是辰幽干的?” “我看到的!”毕休脸不红心不跳说。 “你看到了,怎么不阻止他?” “我……打不过!”毕休说得无比理直气壮。 君娉婷道:“那你怎么不叫我呢?平时辰幽有什么事,你哪怕跑上十几里也得找我告状。” 毕休嗷呜了两声,正想狡辩,便见尊神大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拍子,他作为一只机敏过人的小猫咪,瞬间意识到了危险,话锋一转道:“虽然是辰幽做的,不过我们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陪他关禁闭!” 君娉婷:“现在就好兄弟了?” 辰幽橐悠悠飞到他身边,鸟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翎羽,点了点头道:“嗯,好兄弟。” 毕休一爪子踩了辰幽一下。 “既然你这么有兄弟爱,那我就大方地满足你好了,要是被我发现绿峒窟附近的鸡再到你的嘴里……”君娉婷挑了挑眉。 “那我就揍辰幽一顿!”毕休一下子亮出自己尖利的爪子。 “好。”君娉婷心想他要是揍得了辰幽才怪,一个天上飞的,一个地上跑的,他跳起来也够不着。 君娉婷端着碗里死不瞑目的鸡残骸去找葛朗,好不容易才给毕休收拾了残局。 下回他要是再犯,就罚他三天不准吃饭。 因为是被猫啃过的,也不好怎么处理,君娉婷便将鸡骨头之类的端去别的地方扔掉。 她将骨头扔在一个小土堆旁边,不一会儿,几个面黄肌瘦的人将骨头抢了回去。 这些人大多都是晋国之人,因为晋国生存环境恶劣,便来昭国边界讨生活,谁能想到好不容易来到猪笼丘,也会面临无糟糠可食,濒临饿死的境地呢? “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这些晋国的百姓?” 姜玄祁到如今放任这些百姓,恐怕还是为了那些浑水摸鱼之徒,这种人,最是可恨。 受到煽动的百姓,一旦失去领头的人,很快便会泥沙散,掀不起什么风浪。 姜玄祁派出唐昭领人前去将死去的百姓收敛,那些受伤的百姓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派出大夫一一医治,大多数百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只是想要吃饱肚子而已,某些领头闹事的,稍微许以小利,便转头倒戈向了官府,甚至开始朝着官府表忠心,比那些真正的官差还要忠心耿耿管理百姓,狐假虎威做到了极致。 一旦猪笼丘平静下来,那些暗中搅事的人很快就会浮出水面,姜玄祁派人管制猪笼丘四处出口,也是为了堵住这些人的逃离之路。 有的人隐藏颇深,便需要费些心思去查了。 探查晋国奸细之时,难免会有查到某些蛛丝马迹的时候。 约莫两日过后,李暮山与唐昭等人回来,说似乎把握到了那个傀儡的踪迹。 君娉婷还有些吃惊:“傀儡能够不吃不喝,呆在一个地方很久,你们怎么找到它的?” “傀儡是不需要吃喝的,但是有人需要。”唐昭抚掌笑道,“总算是可以确定了,伏青姑娘还活着,这小子也不用再天天苦着脸担心了。” “等救回阿青我才能彻底安心啊。”李暮山就像唐昭说的,终于松了一口气,“说真的,没想到真的能够通过这种方法找出那傀儡的痕迹,真让人松了一口气。” “你看,我不骗你!出去跟唐昭一起走走,总能碰到什么!”君娉婷一拍李暮山的肩膀。 李暮山重重点头,这些日子沉凝的心情总算了放下了许多。 这么多天,总算有一件好事了。 “我去再去看一看偃师。”李暮山道。 “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你知道的,他最擅长蛊惑人心,那副唇舌本就是他害人的利器。” “我知道的。” 李暮山来到关押偃师的房间,君娉婷并未跟进去,只是在门外等着。 将门缝拉开一角,能够听见里面的声音就好,以防不测。 她听见李暮山的声音,非常冷静。 “你还不肯开口吗?” “你还不肯为你的妹妹低头吗?”偃师的声音还是那么悠闲,从破裂的面具下透出,像是冰冷的风从山谷之中穿梭,有一种凉透心底的感觉。 “低头有用吗?”李暮山并不按照他的方式开口,冷声道,“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送葬的墓地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在猪笼丘被封印,与在太平丘被封印,对我而言毫无区别,可是对于你来说,确实生死逼命的时刻,你最清楚不过了。”偃师浑身的血迹已经干涸,但是并没有人为他清理过,因此那身干净的衣裳已经被染得一片血红,如同血衣。 他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轻声道:“你明知道如此,分明知晓我的好意与底线,却隔了两日再来见我,所以——你是找到了傀儡,还是找到了你妹妹的踪迹?” 一箭穿心。 偃师的话准确无误命中了要害,李暮山脸上大变。 “依我看,你是没有明确找到他们的具体地点,因此想要特意来诓我一回,以为能够能够借此诈出真正的地点,你真是太天真了。” 君娉婷在门外一阵焦急,这种时候,正是到了与他谈判的好时机,千万不能放软口吻! 好在李暮山有所准备,冷静道:“或许你猜中了一部分,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那傀儡的活动范围,你猜猜,我们会耗费几个时辰揪出它呢?你唯一忏悔的机会,能够让自己死得更舒服一些,还不肯把握吗?” 第109章 最远与最近的距离 房中的唇枪舌剑,房外的胆颤心惊,如紧绷的弦丝丝拉紧,牵动着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李暮山从房中走出,君娉婷关上门扉,与他并肩走在长廊中,等到走出这条长廊才开口:“确认了吗?” “嗯。”李暮山想起方才偃师那些话,只觉得难以呼吸,他果真是善于玩弄人心的邪道,丁点也放松不得。 “从我与偃师交谈时他的反应来看,他确实是与那个傀儡断了联系,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操控那个已然断了联系的傀儡继续行动,但是,仅仅知道这一点,就已经是一个好消息了。”这就说明,等到他去围剿那只傀儡的时候,偃师不能在后方做出指引,能够有效防止后续的变故。 君娉婷并没有他这样的乐观,毕竟虽然那傀儡表现得人畜无害,但终归是偃师的分魂,必然有着与偃师如出一辙的思想。 哪怕傀儡明显上表露出厌恶偃师,对他的所作所为鄙夷不已,但谁知道这不是另一个骗局? “一切还是小心为上。”君娉婷语重心长叮嘱道。 “自然。”涉及关于妹妹的事,李暮山比任何人都要谨慎。 他更担心的是,既然他们已经知晓傀儡露出了蛛丝马迹,能够顺着线索追查,只怕那傀儡也对这些情况有所应对。 不仅仅是有所应对,应该说偃师早有预料。 傀儡杳息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李伏青,将桌上的行李收拾一二,一板一眼道:“我们该走了。” 李伏青呼吸绵长,睡得很深。 傀儡又道:“知道你在装睡,我们该走了。” 李伏青眼皮子抬了抬,对于傀儡的动作视若无睹。 “你跑了四回,应该知道逃跑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傀儡淡淡说道。 说实话,他自己也是不想腾位置的,但是既然被人察觉,也只能按照偃师先前的安排来走,不然,等到他休息好了跑出来,又要来闹他。 想想被偃师闹腾的烦人程度,和应付这女子的麻烦程度,他宁愿应付这女子。 “你要是不起来,我就直接带着你走了。” 傀儡说完,李伏青默默爬了起来,苦着脸道:“我伤口痛,走不了。”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这傀儡真的是一个极度好说话的人,她故意提出许多无理取闹的要求,想要借此支开傀儡逃跑,她心中有所预感,这傀儡应该是知道她的目的,但还是非常好说话地答应她的要求。 就好像是……“反正拦也麻烦,不拦也烦人,她要跑就由她去”这种格外无所谓的态度。 甚至于说,万一她真的有能耐跑了,这傀儡也无所谓,也许还会开心一会儿,终于没人烦他了。 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偃师那种邪恶的丧心病狂的魔头,手中的傀儡竟然如此温和没脾气。 其实,当身边有一个烦人的家伙的时候,你除了变得比他更加烦人,唯一的选择就是自己自闭,让自己变得没有脾气。 傀儡自问这世间论起烦人没人比得过偃师,他自己也很清楚,就不在偃师面前自取其辱,偃师做下任何事,傀儡只当没看见没听见。 “你背我走吗?”李伏青问道。 或许傀儡嫌弃背人很烦,不走了呢! “我拖着你走。”傀儡道。 “你这么矮,拖不了。”李伏青想象一下这傀儡拖着自己的样子,只怕她两条腿还在地上。 那场景,非常让人不能接受。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怎么拖了,你自己选择,自己走,还是我带你走。” 看来是一定要离开了,李伏青将兄长的佩剑握在手中,缓缓站了起来:“我自己走。”也许离开的路上能够找到机会逃跑。 “你如果还想要乘机逃跑的话……”傀儡根本没看她,但是一开口就戳中了她的小心思,“最好在我们到新地方之后逃跑,毕竟,我们离开的路径是偃师安排,他可没有我这么好脾气。” “哦。” “如果你想要再体会一下他的手段,尽可尝试。” “哦。”李伏青垂头丧气。 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她最好还是听这个傀儡的建议,不然后果很严重。 虽然这傀儡疗伤的经验娴熟,手法也很轻,但她还是不想再承受被一只傀儡疗伤的过程了。 傀儡推开房门,李伏青莫名觉得周围的走廊有些眼熟,但是弯弯绕绕之下,她又想不起究竟什么地方眼熟,可能猪笼丘之中建筑差不多,都是黄不溜秋,所以才会让她生出这种错觉。 她每次从那扇门之中闯出去,外面的场景……她不愿意再想,总之,想多了容易做噩梦。 门外景象回回不同,有一回,她一推开房门,眼前一片血红,她刚思索这是什么地方,那血红的地方开始蠕动起来,她一阵鸡皮疙瘩,一瞬间意识到,那必然是什么庞然大物般的猛兽的肚子里,蠕动的地方根本是某种动物的肠道。 恶臭扑面而来。 那是令人生理性不适的恶臭,没有别的可说,在那恶臭之中呆上没多久,一个人就会因此窒息昏厥,她当即关上了房门。 第四次的越狱尝试宣布失败。 李伏青左右看看,左右环境都是一样,黄色的土墙,没有烛火没有蜡烛,全靠傀儡手中的一颗夜明珠照亮。 “你之前走过这条路吗?” “你害怕了?”傀儡问。 “没有。” “我听说人害怕的时候,会刻意放大自己的声音,话也会变得多起来,假装给自己鼓气。” 李伏青默默压低声音,顿了一下说道:“听起来你对人很有研究?” “耳濡目染。” 李伏青一下子想到傀儡耳濡目染的对象,心情一下子不好了,再一想想那些耳濡目染的过程,心情更不好了。 她没留意自己走了多久,毕竟这里没有光影,也没有太阳,根本无从分辨时间的流逝。 只能一直跟着傀儡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傀儡将夜明珠嵌在一块墙壁上,说道:“我们到了。” 李伏青看着走廊,再看看前往的道路,愣了一下:“我们还在走廊之中。” “嗯。” “就在这里?” 傀儡坐了下来,用行动告知她现实。 “这就是偃师的提前布置?”李伏青觉得不是自己脑子坏了就是偃师脑子坏了,想想偃师本身脑袋就不正常,大约还是他脑子有病。 “嗯。”傀儡将包裹扔给李伏青,“吃。” 李伏青看着包裹中的干粮,放在怀中:“我不饿。”她看了看脚下的泥沙,再看着傀儡直接坐在地上,终究还是跟着一起坐到了地上。 头顶时不时传来什么声音。 “上面有什么?”李伏青觉得像是什么沙鼠在土壤中打洞的声音。 如果有沙鼠的话,那这里的土质应该不算太坚硬,她或许可以想办法直接打穿这里,然后逃出去。 “这里有老鼠有蛇吗?”李伏青又问。 傀儡道:“没有。” “你确定?” “嗯。” “你难道没听见上面的声音?”李伏青刚说完,就听见头顶的声音变大了一些,确实是有东西。 傀儡将脑袋抵在墙壁上,一副“我已经自闭”的丧模样。 李伏青听见他好像在说些什么,凑过去一听,是一叠声的“好烦好烦好烦好烦……”,简直恨不得将脑袋直接像萝卜一样种进土里。 “我有这么烦么?”李伏青心中腹诽不已。 没有回应。 绿峒窟中,李暮山等人脸色沉重。 “果然,原先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在了。” “好消息是,那傀儡和伏青姑娘一定还在猪笼丘,或许,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我也这么想。”李暮山想到今日赶去的场景,就觉得一阵心焦。 他们赶到的时候,桌上的茶水还是热的,傀儡与阿青定然没有离开多久,只差这一丁点的时间,他们之前的所有工夫都白费了。 唯一让他稍作宽慰的是,看房中的摆设和茶水,可以见得阿青并没有被那傀儡折磨,也不曾受苦,可她的伤……李暮山着急得嘴上长了好几个燎泡,她的伤实在是拖延不得。 但愿阿青能够撑到他找到她的时候。 君娉婷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着水中的涟漪,侧耳听了听:“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在震呢? 地动了吗? 可猪笼丘这么多年来,什么时候地震过? “什么声音?”李暮山和唐昭都摇头,表示并没有听到什么。 “是我听错了吗?”君娉婷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可跟他们说话没多久,她又听到震动的声音,比方才声响还要大一些。 “真的有!”君娉婷起身,环顾四周道。 “是不是楼上有人在走动的声音?”唐昭挠挠头,他根本什么也没听到啊! “不是。”君娉婷唤来辰幽橐,低声道,“辰幽,你听见什么了吗?” 辰幽橐轻声道:“地下。” “地下有东西?”君娉婷心中一个激灵,当即看向自己脚下,随着她的视线,众人也纷纷看向自己的脚底。 脚边什么也没有啊? 所有人都一脸懵。 忽然间,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响声。 却不是从地底传来的,而是——“关押偃师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震起来了!偃师他发了疯一样带着椅子开始撞墙!” 一个看守神色匆匆赶了过来,满脸骇然通报偃师房中的异常。 第111章 恐惧与怀疑的种子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李伏青只能跟着这个年轻人走下去。 他的脚步平稳,轻松无比走在最前方,分明看起来动作不快,但是没一会儿就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李伏青看着他一身被血染红的衣裳,只觉得那干涸的鲜血的味道也从前方传来,让她在昏暗的过道之中油然而生出忐忑的心情。 “你是怎么样变成这样的?”她问。 偃师回头,指了指自己的伤口道:“这些?” “嗯。” “你看不出来么?自然是被人打伤的。” “什么人?手段这么残忍?”李伏青蹙了蹙眉。 偃师唇畔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等着李伏青走近,缓缓抚过自己的伤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分明是一片好心,可那个人就像是疯了一样,他简直想要杀了我,好在最后被人阻止。我侥幸逃了出来,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这么无法无天?” “是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他现在忙着别的事,并没有时间顾忌我,但愿不要有别的人被他伤到。”偃师装模作样的露出一脸担忧的神情。 一旁的傀儡离他远了些,简直不忍直视。 “他叫什么名字?你不要怕,如果这个人真是如此残忍之辈,我一定不会让他伤到你的。” 傀儡已经不忍心继续听下去了,这样可怜的李伏青,这样善良的李伏青,你的正义与仁慈正是让人伤害到你与你的兄长最锋利的武器啊。 偃师缓缓道:“那个人叫做李暮山,小姑娘你认识吗?” 目睹到李伏青脸上剧烈的变化,偃师满足般的笑了,她的神色不安,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因为行走而变得微微红润的脸颊顿失血色。 自己最敬爱的兄长,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亲人,分明是最熟悉的人,却在自己的注视之下一点点变得陌生起来,这些日子,她一定很痛苦? 想过很多办法想要拯救兄长,为了兄长做出什么都可以,可是哪怕她愿意付出一切,也找不回将兄长变回正常的方法,一定很痛苦?一定很绝望? 眼睁睁目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是不是也稍微体会到了当年自家兄长的绝望呢? 偃师的神情变得玩味起来,这一对兄妹,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绝佳的素材与上好的傀儡材料,终究会按照他准备好的剧目走到最后的? “小姑娘,你怎么了?是认识这个人吗?”偃师知道这种时候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一定要有担忧的情绪,中间夹杂一些惊恐的不安的语气,“难道说,你也被这种疯子追杀过?那我们可真是如出一辙的倒霉啊!” “不。”李伏青想也不想下意识反驳。 面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诧异的神情,她不敢与对方有任何视线的接触,像是兄长在他身上犯下的错过,自己也必须承担一般。 没事,本来就是这样。 兄长的错误,她身为妹妹,又怎能不一同承担呢? “那个人,他不是疯子,不是你说的这种人……”李伏青想要说什么,可是话一说出口,看见年轻人皱着眉头的不认同表情,她解释的话有些说不出口,略一犹豫,便看见年轻人安慰般的笑笑,对她说,“不论他是什么人,你以后遇见他,一定要小心啊,哪怕你从前认识他,但是他现在一定与你从前相识的时候决然不同了。” 这样温和的话语,让李伏青一阵晃神。 是的,兄长与从前截然不同了,她明白的。 她最清楚不过。 李伏青苦笑:“对不起。”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偃师心知肚明她为什么会这样说,但他一定要露出最最诧异的表情,让她自己亲口说出来。 傀儡扶着墙,微微弯腰,如果他此时有能够呕吐的器官,大概已经吐了一地了。 李伏青并没有注意到傀儡的异常,毕竟傀儡一向是自闭又怪异,她的心沉痛又冰冷,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咬了咬唇,缓缓道:“对不起,那个伤害你的人,是我的兄长。他不是疯子,他只是……最近被很多事情压得喘不过气,因为失去挚友,发生了很多变故,所以性情大变,偶尔会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事出来,我知道即便我替他向你道歉也抵不了他伤害你的万分之一,但是……” “但是?”偃师打断他道,“你替他向我道歉,是为了获得原谅,得到心灵的安慰。伤害了别人之后,一句道歉就能了事,觉得自己已经替兄长道歉过,这件事就可以完全置之脑后,与自己无关了?” 冰冷的话语,一下子戳破了李伏青所有的勇气,她猝不及防抬头看向这个方才还很和善的年轻人,此时他眼中是无比的冷漠与敌视——与那些百姓何其相似。 “对不起。”她只能无力重复这些无济于事的话语。 苍白的言辞不能获得他人的宽恕,甚至换不回别人的一个好脸色,她在面对这些被害之人的时候,只能将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低到为了替哥哥恕罪,可以去做任何事,将自己放在尘埃里的卑微。 可是,偶尔,偶尔的时候,她也会觉得委屈。 她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她永远都会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她潜心修行,不沾情爱,哪怕再苦再累,她也从不会跟任何人埋怨自己的生活,她宁愿去做帮助他人被别人辜负的人,也不曾为了得到什么去谋害别人的性命,为什么一定要落得这样卑贱的境地? 任劳任怨,却被人唾弃,被人用仇视的眼光看待。 有时候,她偷偷的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但随即又被罪恶感淹没,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能的人,哥哥从小将自己带大,什么苦都吃过,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离开了师门,自己这种时候更应该坚定不移的和他站在一起才对。 她想到昏迷前对哥哥说出的话,更大的罪恶感淹没了她,她想要拯救哥哥,也想要向被哥哥伤害的人恕罪,哪怕不会得到任何回报。 分明一定已经下定决心这样做,发誓绝不后悔,可是她好像什么也没能做好。 哥哥也是,那些被哥哥杀死的人也是。 眼前这个人也是。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还要说多少遍呢?还要对多少个人说呢? 她不想再去想。 “你……你饿了吗?这里有吃的。”李伏青小心翼翼将包裹递过去,没有人接。 偃师此时非常完美的塑造了一个受害者的形象,为了给她的心中压上更大的负罪感,他虽然不忍,但也只能给予她更加严酷的暴风骤雨般的冷漠才行。 李伏青没有等来回答,她怯生生收回包裹,强颜欢笑道:“我去前面探路。”说完,举着一个火折子走到了前方。 看着李伏青的身影慢慢变小,已经离他们很远,傀儡才开口道:“你不怕她乘机逃跑吗?这可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杳息,你真是残忍啊。”偃师感叹,“你看,她是多么善良有责任感的女子,看见受伤如此严重的我,目睹过被他兄长伤至如此的我,哪怕眼前就是自由的曙光,她也会像是被套上缰绳的马,不用鞭打,就会乖乖回到我身边。你让她离开,这不是在折磨她的良心吗?” “你现在所做的,不正是如此吗?”傀儡鄙夷地说。 “你又不明白了。我所做的,正是让她的良心变得安定,心中怀有罪恶感的人,像她这样正直有责任感的人,哪怕得到对方的宽恕,也会觉得自己对那个人怀有一定的义务和责任,我用冷脸对待她,让她为我跑腿,折磨她的肉体,就是在拯救她的心灵啊!” “你是说,你用言语刺激她,让她受伤,让她感到屈辱,都是为了救赎她的灵魂?”傀儡冷冷道,“真是佩服你的无耻。如果她能有一两分你的残忍与无耻,也不会被你的三言两语束缚在这里。” “当然,无耻有时候是一种美德。”偃师恬不知耻发挥他的见解,“她有着良心和道德的负累,自然会束手束脚,就和她的兄长一样。她现在如此温驯,哪怕我疾言厉色赶走她,只要我稍一露出受伤脆弱的样子,哪怕她被我辱骂,她的罪恶感也会驱使她回到我身边,像一匹任劳任怨的骡子一样听从我的任何命令。” “卑鄙的高见。” “多谢赞美,真是很多年没有听见你对我的赞扬了。”偃师欣然笑纳,幽幽道,“不过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不肯相信罢了。我是怎样的人,她了解吗?不,可她偏偏仅凭我一人之言,便相信了自家兄长的谋害,这不就证明,其实在她的眼里,她的兄长已经是可以因为一言而杀人发疯的人了吗?” “如果李暮山知晓他在妹妹眼中是这样的人,会不会绝望到崩溃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傀儡并没有说话,一般来说,他不嘲讽偃师的时候,便代表他对偃师说法的默认。 偃师的阴谋是成熟而缜密的,当李伏青亲眼看见自家兄长“无缘无故”杀死一个无辜孩子的时候,对于兄长那根深蒂固的信任便已经随之崩塌摧毁了?哪怕如今她嘴里说着兄长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发疯,可是在她的心中,已经深深埋下了那颗恐惧与怀疑的种子。 率先质疑兄长的人,就是她自己啊。 第114章 误会生郦寒明身份 “君姑娘当真敏锐。”郦寒笑着躬身作揖,“瞒了你们这么久,真是愧疚,李明卿其实是假名,鄙人姓黎,名寒,唤作明卿。乃是晋国阴山郦氏一族。” 君娉婷整个人都几乎怔住,她本是察觉李明卿身份有些异常,想要诈他一诈,但没能料到竟然诈出这么一个惊天的消息。 郦寒,这不就是当初她用[霉运]粉尘换了骨牌与不知名丹药的那个疑似与炼丹师有关的人吗? 当初在云雾天阙之中所见的那个男子。 难道说,他是因为毕休认出了自己? 毕竟,当时毕休也在自己身边。 可他又是怎么从晋国来到昭国的呢? 君娉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君娉婷脱口而出:“你怎么与之前长得不一样?” 这下子反倒是郦寒愣住,他只是从赠送给那位魔主的上形而易丹追踪而来,确认得到那丹药的便是这位国后娘娘,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心中知晓此人并非恶人,因此也放下了警惕的心思,愿意敞开心扉与其相交,但是,她从前又并未见过自己真正的样子,为何会有此一问。 郦寒不由呐问:“君姑娘此前见过鄙人?” “是……毕休曾经与我说过,说他曾经见过你,所以……我才会有些惊讶。”君娉婷急中生智,将毕休拉了出来。 同时,她很快反应出来,李明卿,现在应该称作郦寒的这个男人,他并不知自己真实的身份。 虽然当初在云雾天阙之中二人早已见过,但是,郦寒并未见过自己真实的样貌,甚至说,他根本不知道当时所见的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若他仅仅只是因为毕休追随而来,那么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君娉婷启唇问道:“郦寒公子是因何要隐姓埋名接近我们呢?” “不如说,只是为了君姑娘你。” “我?”君娉婷对此心中有数,故作不知道,“我还以为郦寒公子是为了毕休。” “当然,那只魔族也是原因之一。”郦寒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单刀直入,“我曾经有幸见过魔主,侥幸在魔主手中捡回一条性命。当时,便在魔主的身边见过那只猫儿模样的魔族。” 君娉婷露出吃惊的表情,不知是在惊讶还是在掩饰什么,她说:“魔主?我虽然对此知之甚少,但是也知道如今人界极少见到魔族,郦寒公子说侥幸见到魔主,难道,竟是曾经去过魔族的焦土之界?” “人去到魔族的地方,哪里还能活着回来?”郦寒笑笑,耸耸肩故作轻松道,“我是因为特殊的原因见到魔主,当时被人围攻落难,不知为何进了一处云雾缭绕之地……” 君娉婷眉头一跳,心中隐隐预感到他将要说什么。 果然,郦寒继续说道:“在那仿佛天宫神殿的所在,我见到了魔主,并且,交给魔主几枚上形而易丹,我便是凭借上形而易丹追踪而来。自然,是为了魔主在人间的使者。” 君娉婷很久没有说话,郦寒对于她的反应并不惊讶,正常人贸然听见这个消息,错愕、恐惧、难以置信都是很正常的反应。 终于,她开口道:“你的意思是,魔主已经拥有了踏足人界的力量?”肢体微微僵硬,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些都是常人受惊之后的正常反应。 君娉婷努力让自己的反应更像正常人,以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 她明白了这其中的误会,譬如说,郦寒必然是因为见到了毕休,所以下意识将天阙之上的“她”看做了魔主的真身,因此,才产生了这种种误会。 可是,这其中的误会她难以解释,如果告诉郦寒那并非是魔主,而是冥界之主,她又该如何向他解释说明呢? 难道要向他说冥主已经陨落,自己因为碧涟珠的缘故被误认为是冥主吗? 不说郦寒会不会相信,这番话说出来,若她并非本人,连她自己听了都是要嗤笑一番的。 何况,比起被人族熟知的魔族,冥界之主反而要更加神秘和陌生一些,对于不了解的东西,人会天然产生恐惧,要说对于魔族更畏惧一些,还是对于冥主更加畏惧一些,这还真的不好说,毕竟,都是不曾在人界的尊神,一旦在人间出现“神迹”,总会引来恐慌与揣测。 从郦寒对魔主的警惕来看,他对于冥主应当也不会是包容宽和的态度。 正因为君娉婷理解,所以,她不得不维持这种善意的谎言。 她掩唇道:“若是魔主有意觊觎人间,那这可真是一个可怕的消息。” “正是。”郦寒看着房中那黑黢黢的大洞,他当时的心情也像这大洞一般,黑暗又阴冷,无数的不好的猜测从黑暗中涌来,驱使着他开始追逐那魔主在人间的使者。 “君姑娘,你身上为何会有上形而易丹呢?”郦寒问道,“或者说,为何你留有服用上形而易丹的气息呢?” 当发现君娉婷身上的气息时,当丹元雀传来欢快的啁啾声时,不得不说,他是有一瞬间的轻松,此人身上并无魔息,他所能做的,就是探查她是否被魔主操控神智,被魔主蛊惑,显而易见,这两者皆无。 那么,他上供给魔主的上形而易丹,怎么会在君娉婷手中呢? 君娉婷满脑门官司,一头的冷汗,她心说这上形而易丹不就是你自己交给我的,你还反过来问我? 我还想问问你,你故意设下这么个大坑,竟然敢在自认为的“魔主”面前搞小动作,就不怕“魔主”惩罚你吗?胆子可真大啊! 但她能这么说吗? 她不能。 君娉婷脑子转得飞快,无比正直地说:“我也不清楚。这丹药是毕休给我的,当时他仿佛被什么东西追杀,从不知什么地方蹿了出来,身上都是血,我以为他就是一只寻常小猫,那时候我甚至还不曾踏足修行界,后来我知晓了他的特别之处,那枚上形而易丹也是他为了报恩送给我的。” 总之,一切都推给毕休。 若是郦寒要问毕休,就让毕休喵喵叫好了。 反正他是一只小猫猫,小猫猫什么也不知道。 郦寒果然怔住,这种救命之恩以丹相许的故事怎么听着都像是戏本子里的,就是不像是现实能够发生的事,何况,那只魔族真的是如此有恩必报的善类吗? 魔族,报恩,这两个词连在一起怎么听都有一种身份错位的滑稽感。 “就这么简单?”郦寒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自己千里迢迢从晋国来到昭国,然后又从王都追来猪笼丘,竟然就得到了这么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他真不知道该苦笑,还是该直接回阴山闭死关修行算了。 想了想,闭死关太为难自己,人生在世,不为难自己就是最大的幸运了,他咳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一切应该都是误会。” 君娉婷点头:“嗯嗯,都是误会。”虽然还有一个更大的误会没有解开,但是好在没有打起来,她应该感谢郦寒的冷静与理智。 “没想到明卿公子竟然会将我看做是魔主的使者,好在没有误会太深。” 郦寒摇头苦笑道:“其实,我也是怕打草惊蛇,所以才一直如此小心罢了。得知君姑娘非是魔主使者,我便放心许多了。” 君娉婷点头,现在她可以问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了。 “明卿公子,你所言上形而易丹的气息,难道,有什么副作用吗?”说话之间,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郦寒有些不好意思,语速加快道:“并无别的副作用,只是服下此丹的人,会留有独特的气息,常人难以察觉,而我能够藉由专门饲养的丹元雀寻觅而至。” “是所有的丹元雀都能找到,还是仅仅只有明卿公子饲养的那一只呢?”君娉婷见过丹元雀许多次,也对于这机灵的小家伙颇为喜爱,甚至也想过自己要不要养上这么一只,后来被辰幽橐的话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从生下来就用丹药养大的灵雀实在是太奢侈,除了炼丹师之外,只怕没人能够养上一只。 眼下知晓自己竟然被那小雀“重点标记”,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郦寒察觉她的顾虑,忙道:“君姑娘放心,只有我的这一只丹元雀可以察觉,无论是哪位炼丹师饲养的丹元雀,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追踪之术,是不可能追踪别的炼丹师留下的痕迹的。” 君娉婷没说话,郦寒又道:“鄙人既已知晓君姑娘并非魔主使者,自然是不会驱使丹元雀追踪君姑娘的踪迹,还望姑娘放心。” 虽然是让君娉婷放心,但是任谁得知自己能够被一只小雀追踪到,几乎都不可能放心下来。 好在多日相处下来,君娉婷知晓郦寒是个正人君子,并非会作恶之人,他既然说不会驱使丹元雀追踪自己,那么定然不会食言。 君娉婷也只能点点头,接受这个现实了。 话到尾声,两个人走出房间,正好看见叼着一只沙兔的毕休晃着尾巴走过来。 郦寒喊了一声:“毕休。” 毕休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道:“喵——” 君娉婷这才知道,原来毕休早就认出了郦寒,难怪一直以来他对郦寒的态度都这么冷淡,每每见了他,一脸的颐指气使高傲姿态。 只怪她自己身为人族嗅觉不甚灵敏,一旦郦寒微微易容换了样貌,她便不认得了。 君娉婷将毕休嘴里的沙兔拿了下来,刚要问毕休这沙兔从哪儿来的,便听见远处一声呼号,从不知什么地方传到绿峒窟中。 “听见了吗?”她问。 郦寒表情沉稳地点头。 第117章 亲者恨仇者快之举 这样的筵席,此时此刻,要用何人的血当作美酒饮下? 君娉婷看着李暮山冲过去,李伏青的脸上怅然无措,她的视线落在偃师那张脸上,仿佛他所受的苦痛也一样疼在她的心上。 天哪。 君娉婷想,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暮山被傀儡挡住,抽出的剑挑在那木质的胸膛之上,只传出哐当一响,却伤不到傀儡的根本。 手边的血被偃师胡乱一抹,素白的脸上像是染上杜鹃的红,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艳丽。 在他喉间的刀丝缓缓拉紧,一滴血珠从他颈间低落,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让人体会到他真实的样子,他简直像是一只雪鸟,孤高又自得,悠然欣赏着一切,直到撞上一张大网,死于网中。 李伏青从未有哪一刻生出这般可怕的心情,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人要死了,就有一种梧桐空落的寂寥,数了那么多落叶,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自己也将要随之凋零的感觉。 修长的脖颈被刀丝划过。 她忽然想起前天,他心血来潮给自己带的糖糕,又烫又甜,他说从前来猪笼丘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个,递给她的时候,还有一种滚烫的温度。 被囚禁束缚的日子里,她以为他们是同样的囚徒,不得自由,永远被某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驱使。 到后来,他们是彼此倚靠的关系,是乞求者与被乞求者的关系,是不知疲倦的哀兽与驯兽师的关系,是负罪者与复仇者的关系。 他说,我们是同谋。 某一刻,李伏青不由生出自己被人需要着,被人在意着的错觉。 她紧紧抱着手中的剑,手心被剑锋划破,痛楚的感觉让她清醒。 风与月之间,无数的刀丝在月色中泛出银光,宛若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天上天下,他无处可逃。 偃师从那银光之中投来深深的一瞥,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远,分明是看不清他的神情,可那一瞬间,李伏青当真看见了他的眼神,并无乞求,也无笑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被黑雾弥漫的密林,仿佛在对她说话,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知道你不会看着我死去。” 在李伏青想要大声反驳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先她的意识一步冲了出去,她一时之间分不清这是她的本意,还是被偃师控制。 当她用绝杀狠辣的招数一剑刺中那手持刀丝的暗卫之时,她有过一瞬间的气馁,也许,她并不想让他死。 然后,一个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君姑娘。”李伏青剑势一收,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你手中握着剑,也是想要像你的夫君一样,让我死吗?” 君娉婷看了姜玄祁一眼,收起一瞬间的错愕,挑开李伏青长剑的武器收了起来,低声道,“我不擅长用剑,你知道的,只是一时情急,不得不对你用剑而已。伏青姑娘,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杀了这个人?”李伏青用剑锋指了指倒在她脚边的男人,从那暗卫心口抽出的剑锋还在滴血。 “你该知道你想要救下的这个男人,就是害你了兄长的偃师。”君娉婷有意提醒。 “我从未想过要救他。”李伏青说,“你们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人,我实在看不过去。” “那你知晓他杀死的人,受过怎样的凌虐吗?”君娉婷有些不敢置信,对于这样的男人,李伏青依旧有如此的正义感吗? 有时候,这种正义感不过是害人害己的作为。 李伏青自己应该很清楚的,难道说,一个女人动情,真的会对她的头脑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吗? 君娉婷忽地呼声:“李暮山!”声音中带着难掩的担忧。 李伏青果真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李暮山一剑砍下傀儡头颅的一幕,手中长剑被君娉婷猛地挑开,手腕被一道暗劲击中,再难握剑。 被欺骗的愤怒冲上脑海,李伏青怒视道:“卑鄙!” “你枉顾你家兄长对你的担忧,向自己的仇人露出悲悯之心,才是真正令亲者恨仇者快的愚蠢之举!”君娉婷很难以剑术胜过她,若要强行比拼修为,李伏青必然会受伤,如此,是最好不过的计策。 刀丝杀阵之中,忽然显出一弯弧月,君娉婷被月光刺得闭眼。 耳边听见风声呼啸,有什么重物坠落又扬起,她的手臂忽然被什么人拉住,君娉婷一下子绷紧身体,随即放松下来。 声音渐息,她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一道长长的血道,滴滴点点的血迹流了一路,在某个地方消失。 “偃师呢?” 君娉婷发现被刀丝困住的偃师无踪无迹。 “李伏青呢?”连方才在她身边的李伏青也不见了踪影。 姜玄祁将她护在身后,低声说:“跑不了多远的。” 李暮山一剑将傀儡钉在地上,双目发红道:“那混蛋逃跑时将阿青强行带走了!” 君娉婷欲言又止,只怕并不是强行。 “阿青她竟然随手杀了人?”李暮山低声喃喃,“她自小到如今,未曾杀过任何活物,可她现在竟然杀了一个人。” 君娉婷看着那具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隔了一会儿,她看着姜玄祁吩咐人将死去的那人抬回去,等到四下无人,才低声问:“你为何不对偃师动手呢?” “地下有东西。”姜玄祁道。 君娉婷一下子看向自己脚下,道:“在我脚边?” “嗯。” 土壤不断地翻动,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偃师终于停了下来。 他倒在地上,什么话也没说,时间流逝,等到朝阳初升的时候,他被削掉的小腿与右手手臂都重新长了出来。 李伏青一直在静静看着。 “你不准备说些什么?”偃师主动问。 “你对我做了什么?”李伏青这时候才察觉自己的异常,她看着面容狼狈的偃师,有时候杀意一起,简直想要杀了他,有时候看着他,却什么也做不出。 “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想要去做的,我从未强迫过你,你为什么又要问我对你做了什么?” “我当时,并不想救你。” “可你不还是动手了?”偃师真有些同情她的自欺欺人,“你难道不敢说,你爱上我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一个年轻的女子,总是很容易爱上别人,何况,当时你的境况那般不妙,我又是唯一一个让你误以为同病相怜的人,我甚至还是你兄长手中的受害者,你当然会对我产生同情。要知道,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产生同情之心的时候,难免不会生出多余的感情。” 偃师摊手,说出他的结论:“何况,你是如此一个感情泛滥的女子。当然,我并非是在羞辱你,我认为这是一个人族非常美好的品质。富有同情心的人,总是能够催动很多故事。” “住口!”李伏青被他这番无耻的言论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你又在生气什么?” “我若是不出手,你是不是会催动你埋在地下的毒阵,让所有的人吸入毒雾而亡?”李伏青怒声道。 “你说什么?” “我所学术法对驱使蛊虫与毒气分外敏锐,我当时分明感到地底有毒雾涌动。”李伏青道。 “唔,我倒是忘了,你当初糊弄葛才纶的时候,也是跟一个小妖串通。原来,你所学竟有些驭兽师的渊源,可惜,只学了皮毛。” “皮毛也足够看穿你的诡计了!” “原来,你当时有意阻挡他们上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还以为,你是不忍见我死去呢?可惜。”偃师摇摇头。 “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你竟然亲手杀死了那个人,所以说,果真还是有杀人的天性啊。你们兄妹,真是为我杀人的好材料。” 他平淡无波的一句话,彻底激起了李伏青的怒意:“当时,我脑中听见你的声音,简直……” “你莫非要说是受到了我的控制?”偃师做作的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扬声道,“剑是你的,出手也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个人也是你杀的,你还要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偃师?” 与当时她对李暮山所说的话无比相似,此时落入李伏青的耳边,简直是莫大的嘲讽。 “与其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别人,不如想想自己做了什么。”偃师将所有的话奉还给她,同时,不忘温情脉脉地给她一个善意的眼神,“当然,如果你受到了良心极大的谴责,一定要将过错归咎给某个人才能安心,那么,你当然也可以怪罪我。毕竟,我好像有些喜欢你了。” 李伏青露出受辱的表情。 “杳息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我们组成家庭,也许,能够得到幸福呢。” “你这样的人,也配说出幸福两个字?”他究竟摧残了多少家庭,毁掉了多少人的幸福?李伏青想都不敢想,想起当时君娉婷对她指责的眼神,李伏青就觉得难以忍受。 “你真是不够了解这个世界啊,这世上,能够拥有幸福只需要两个人就好了,无论别人怎么看,我自己幸福不就好了吗?” 听见他这样的话,李伏青终于明白:“你与我们,果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第119章 我穷了我也枯了 君娉婷想到当初辰幽橐所言的法则,如今,这均衡的法则正在逐渐被什么力量打破。 姜玄祁似乎意识到什么,但他并未阻止,反而成为推动这一切加速的另一只手,与某些人有着不谋而合的筹算。 “算了。”君娉婷看着陆尧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表情,不再为难他,问了另一件事,“姜玄祁手中有其他的类似于……李暮山这样的人吗?” 陆尧看了她一会儿,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陆尧回道。 “有多少?” 陆尧依旧摇头。 君娉婷扶额,手中的书也看不下去,将书卷抛到了一边问:“他让李暮山去做的事,不会很危险?” 陆尧摇头,君娉婷刚松一口气,便听得陆尧说:“并不是陛下要求,是他自己愿意去做,他主动的。” “偃师?”君娉婷一下子明白过来。 “是。”陆尧点头。 君娉婷心头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缓缓问:“当时,偃师在刀丝阵中逃走,是偃师确实招数太多,还是他有意将人放走的?”她很难不生出这样的怀疑,毕竟,单个修士的能力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助力并不算很大,但是偃师就不同了,他是修士之中尤为特殊的存在,不仅强大,而且,他能够制造傀儡。 在如今这个依旧是冷兵器横行的时代,能够制造傀儡的修士是何等的可贵,不言而喻。 陆尧依旧给了她不能确认的答案。 君娉婷面对他的一问三不知,实在是无可奈何,便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想了想,君娉婷指尖微动,袖中飞出一只碧红色的蜻蜓,透明微红的翅膀缓缓抖动,黑色染红的复眼认真地看着她,透着一种无比的可爱。 “小家伙,帮我看着他。” 碧血蜻蜓扇动翅膀,很快飞出了房间,悄无声息跟在陆尧的身后。 另外两只紧跟着飞出君娉婷的袖间,她喂了它们一些灵气,两只小家伙传递出依依不舍的依恋气息,在君娉婷指尖盘旋了好久,这才依次飞出了房间,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君娉婷闭上双眼,此时她的意识当真是极为奇妙,意识流在她的脑海之中分外三股,在三个不同的地方流动,她隐约间能够听见陆尧的声音,在跟唐昭说娘娘桌上的点心看上去好好吃,我们去厨房要一些。 唐昭说万一厨娘不给呢,她们可凶了。 陆尧说我们悄悄去,不让她们发现,免得她们又拿擀面杖打你。 唐昭很不服气地说,她们要打也该打你,为什么明明每次都是我们两个人过去,她们偏偏打我一个? 君娉婷失笑,意识随着另一只碧血蜻蜓的移动而改变,她仿佛看见那个有着碧绿眼眸的异国人无比惊奇地看着猴戏,机灵的小猴子对着他作揖,他问那个耍猴戏的老人可不可以卖给他,被老人拒绝,遗憾无比的摇头。 用自己的肉眼看见眼前的景象,和从碧血蜻蜓中感知到的景象,两者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给她一种新奇无比的体验。 她凝神感知了许久,等到睁开双眼,收回自己的意识之时,她才感觉到一阵头疼,跟她从前看血巫书时精力消耗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样想来,她似乎很久没有再看过血巫书了。 日暮西沉之时,辰幽橐赶着毕休一起进来,一猫一鸟爬上桌子的时候,看见桌面上摆着一本令人本能生厌的书。 “又是这本书!”毕休的爪子又开始痒痒了,“上面留下的灵力与气息真是让人不快。” 君娉婷翻看这书页,顺口问道:“你认识这本书的主人?” “不认识。” “那你生气什么?”君娉婷记得,当初毕休第一次见到这本书的时候,反应也很大,简直跟这本书有仇一样。 “虽然不认识,但是一看见这东西,就觉得讨厌。”毕休无比正经地说。 辰幽橐跟着点了点头。 “辰幽你也是?” “天然本能的厌恶,这本书的主人,一定曾经在历史之中出现过,在某些地方留有他的气息,曾经做下过无比可怕的恶事,或许,不止如此。”辰幽橐无法遏制自己对于这本书的厌恶,只是多年的修炼让他能够克制自己的反应,所以,他比毕休看起来要淡然许多。 但是,从心底弥漫的厌憎绝不比毕休少上多少。 “我看过这本书,上面记述着一个‘血巫’的经历,写着他的生活,他如何谋害他人,还有他的巫术,他的魔药,他曾经创造的阵法或者他用过的阵法。” “未曾听说过‘血巫’的名号。”辰幽橐道。 “我也没有听说过。”毕休也跟着说。 “不过,他从前未必是用这个名号出世,这也未必是他的本名,甚至,连他的性别也不是真的。”辰幽橐道,“也有可能,使我们产生本能厌恶的并非记述之中的‘血巫’,而是这本书。” “这本书本身,它的材质,它的纸张,它的来历?”君娉婷点点头,“确实,有可能。” 不知道那位琴师究竟是从何处得到的? 反正也快要回到王都,到时候可以去问一问他。 但愿他还在王都。 君娉婷继续翻看这血巫书,上面记叙着这位“血巫”结识了一位友人,二人一道在湖边泛舟,观赏着群山与野鹤,在山水之间享用美食,“血巫”已经是世家的家主,自然得到了诸多人的尊崇,他在白天应付完那些应酬之后,也会在月色之下与友人一同饮酒,看上去已经拥有了无比美好的生活。 名誉、妻子、挚友与家族,一个正常人所期盼的一切他都有了,当然,那所谓的妻子是他的续弦,在他的“发妻”变为怪物之后,他短暂地悲伤了一段时间,便又有了新的妻子,他的这位妻子是位恭顺呆板的低眉顺眼的淑女,对于他的任何做法都是一味的支持,从不会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自然,也就不会生出任何的怀疑。 但这并未停止他丧心病狂的实验,他在那些“失踪”的人身上做出了惨无人道的实验,将一个个活人变成生不如死的厉鬼,各种扭曲怪异的“妖族”出现在附近,自然,便会引来前来诛妖的修士。 他彬彬有礼地接待那些修士,感谢他们付出心力为百姓诛杀妖邪,宾至如归,无比尽兴。 君娉婷真为一个人如此强大的心脏感到心惊,同时,看着记述者嘲讽的话语,她又感到,或许那位“血巫”是真心将那个偶遇的人看做挚友。 毕竟是旁观者的记述,很难知道那位友人是个怎样的人,只能通过只言片语得知,那人喜爱牡丹,爱好美酒诗篇,擅长长笛,亦擅抚长琴,是个诙谐幽默又智慧出尘的男子。 这样一位聪慧之人,又是与“血巫”熟知的人,很难不察觉“血巫”的异常。 果然,君娉婷翻过两页之后便看到那位友人察觉“血巫”的隐秘行动,这二人最终分道扬镳。 至于那位友人的下场,书中并未提及,但是君娉婷思及“血巫”的妻子的遭遇,很难不有所联想。 看了一会儿,君娉婷就有些头晕,她合上血巫书,闭目养神。 “尊神大人,您或可入灵府修养,对于恢复精神效果更佳。”辰幽橐提醒道。 君娉婷却不想在这种时候入灵府修行,毕竟,万一发生什么,难免不能及时应对,等到回了宫中,再入灵府修行也不迟。 她自个儿修养了好一会儿,等到精神大好,才考虑起方才在血巫书中看到的药剂,其中五六种都是极为阴毒残忍的药剂,但是有两种尤为特别,而且,并没有非常大的副作用和伤害性。 一种唤作[魅灵],看上去像是蛊惑人心或者让人产生幻觉之类的药剂,但实际上,却是能够让人短暂时间内只能说出真心话的药剂,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如果对方闭嘴不言的话,只要过了药效,便不会有任何作用。 而且所用到的材料颇为复杂,其中的主材料君娉婷闻所未闻。 另一种则被唤作[蝎尾青],光看名字像是毒药,其实是一种增强个人战力的强化药,当然不是金枪不倒药之类的强化药,更像是有人强行在你脑袋上套了一个暴击buff,能够让你的攻击对敌人的破坏性成倍增加,副作用有些特别,材料倒是不难找到,只是价格比较贵,是那种哪怕是君娉婷这种从不考虑金银的人看了都眼皮直跳的贵。 总之,穷鬼不配拥有[蝎尾青]。 君娉婷默默流下了穷鬼的眼泪。 “我是不是该挣点钱了?”君娉婷开始怀疑人生。 “尊神大人可以将之前收到的武器拿去卖掉,不就有银子了吗?”毕休说,“可以给我买好多小鱼干。” 君娉婷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摸了摸软乎乎的猫耳,道:“如果实在挣不到钱,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不过,这种竭泽而渔的法子她不怎么愿意用,先自己想想办法。 第123章 莫名怦然隐秘情愫 什么情况? 康平傻眼了,现在劫道抢劫的都这么专业了吗? 竟然连他的遭遇都探听好了,难道还想给他做个法再诓一笔,这真是丁点儿油水也不放过啊!丧心病狂!简直扒皮鬼一样的丧心病狂啊! 康平心中饱受震撼之际,还是山祯率先体会到了不对劲。 他的那点儿色心悄默默冒出头来,瞅着君娉婷,冷不丁道:“前辈拦住我们……不,拦住他,难道是为了一探那血傀的底细?” 君娉婷心说不然呢?看你们两个光着膀子打架吗? 心中蠢蠢欲动的山祯眼珠子滴溜溜转,君娉婷不慌不忙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手指白腻修长,然而就是这样一双俢美得看上去不沾阳春水一样的玉指,轻轻巧巧挟住了康平,康平在他手中就像是初生的小狗崽一样柔弱,被她轻描淡写一瞥,山祯只觉得自己那些贼心思一下子被她看穿了一样,在她面前根本毫无隐秘可言。 君娉婷对于山祯这样的人见惯不怪,平日里大多都不会留意,遑论因此动怒,当然,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除外。 山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总之,他觉得这位貌美如花的前辈心情不太好,偶尔间觑来的眼神让他胆寒。 君娉婷一贯不爱同蠢人打交道,何况是他们这样迟钝的人。 虽然如此,她还是耐着性子朝山祯微笑道:“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事吗?还是说,你也从血傀手中逃脱过,那么我很乐意听一听。” 山祯疯狂摇头。 “那么,你们是想要继续?” 君娉婷伸手,示意他们可以继续,等他们打完了之后她再问,但山祯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在她面前继续动手,当即很有眼力见儿的表示自己身体不适先走一步。 临走前还有些羡慕康平能够单独跟这么个大美人儿单独相处。 当他认为大美人儿有可能杀了自己的时候,自然吓得什么心思也不敢有,然而现在知晓并无性命之忧,男人猎艳的本能占了上风,他又有些遗憾起来。 别人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还管不住下半身的那是傻子,那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时,那就截然不同了。 看着山祯逃之夭夭的背影,康平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再对上君娉婷的双眼,满眼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凉水浇得透心凉。 “前辈,我是在半个月前遇见的血傀,确实没发生什么,只是我运气比较好。”他硬着头皮说,虽然有心要说得更波澜壮阔可信度更高一些,然而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再加上他事到临头紧张得不行,只能老老实实说了实话。 说完他开始害怕,前辈不会也觉得他在说话,一怒之下把他宰了? “具体。”君娉婷吐出这两个字。 康平绞尽脑汁想该是怎么一个具体法儿,他脑仁儿嗡嗡疼,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半个月前,他刚被山祯那崽种诓了灵草,找他算账却跑了个空,青楼酒馆、弄堂赌坊哪哪都寻不见人,他一气之下三斤黄酒下肚,整个人半醉不醉走在回家的路上,朦朦胧看见身边一道走着几个大兄弟。 他还提着几瓶酒,酒气上头,当即拉着他们喝酒,原本其他人有些拘束,到了后来也都放开了喝,有了酒作为调剂,陌不相识的几个人熟络得像是多年的好友,掏心窝子的话全都说出来了,还对着土地爷的相结拜成兄弟。 他当时来不及多想,怎么平时回家的路上多了一座这么金光灿灿的土地庙,虽然满壁辉煌,但是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祥和之气,让人不自觉放心下来,什么烦恼和忧愁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本就喝了许多酒,很快醉了过去,睡眼朦胧间看见最初见过的那道灰不溜秋的影子靠在了自己旁边的兄弟背上,他当时完全感觉不到恐惧,反而笑呵呵拍了拍那灰影,劝起酒来。 等到他醒过来,反正自己躺在草丛之中,脸颊和脖颈被草丛中的虫子爬过惹得痒得不行,他提着裤子准备找个地方小解,谁知道一脚踩在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低头一看,不是死人是什么? 他憋了一晚上的尿瞬间失去了他的理智控制,当场解放,他又是恶心又是惊悚的将死人扒起来,凭着朦胧的印象认出这就晚上跟自己推杯换盏的好哥们。 新认识一晚上的结拜哥们死了,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绝对不是因为修士与凡人之间所许承诺必当遵守,所以看见这个麻烦不再后的放松,而且觉得他临死之前好在有自己在,可以帮他掩埋尸首,不至于一直流落在外尸骨无存。 讲尸骨掩埋之后,康平本想忍着恶心去洗澡,谁知道等他走出这草丛,一路上见到了昨夜里所有曾经遇见过的人——除了那个灰影。 他这时才一阵冷汗落下来,明白自己昨天晚上遇到了什么。 他自己认为那是血傀,虽然没有真正见到杀人的场面,但他总觉得那就是血傀。 他可是从血傀的手下逃脱了,除了证明他是天选之人还能说明什么? 君娉婷听他说完,认为他所遇到的确实有可能就是血傀。 但是也不怪别人觉得他说谎,哪怕是君娉婷听了,也不由觉得……他在吹牛。 能把一件真事儿说出这样的效果,不得不说,这小子也是个人才,不过是那种可以被写进语言类教科书当做反面教程的那种“人才”。 “前辈,您也觉得我遇到的就是血傀?”康平目光热切道。 “我知道了。”君娉婷努力让自己别笑出声,显得更加严肃一些,“你可以先回去了,我之后会联系你的。” “哦。”康平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间想起什么,猛的转身问道,“前辈,您怎么联系我啊?” 风吹落一片枯叶。 “人呢?” 巷子里空空荡荡,他的回声传入自己的耳中,声音经过回荡几度变形,带来一种诡异的幽暗。 康平“嘶”了一声,快步跑出了巷子。 凤阙阁中丝竹笙歌响起,歌舞曼妙。 君娉婷身为后宫之主,自然有听曲儿赏舞的特权,司乐坊随叫随到,极为便利。 只是阁中歌舞升平,应该赏乐的人却不见踪影。 “娘娘,您是没兴趣听了吗?婢子让她们下去?”霜序贴心道。 “不必。”君娉婷摆手,本来她叫这些乐师来也不是为了听曲儿赏舞的,“等到戌时便让他们下去。” “是。”霜序颔首领命。 “我去走走,不必叫人跟着了。” 君娉婷走到后院角门处,毕修刚好将谛听花中的信笺叼了下来,摇着尾巴蹭了过来。 君娉婷接过信笺,夸了他一声“真乖”,拆开信笺看了起来。 最近当真没什么好消息,宋青竹与她说的正是太岁楼出山一事,太岁楼出山之际,苍穹门欲避风头,最近应该很少会外出了。 至于避风头的原因,信中略微提了些许,说是掌门看不惯太岁楼,多年前曾有过冲突。 “看来这太岁楼当真是行事霸道啊!”君娉婷看完不由感叹道。 入夜,祈月阁之中无比静谧。 窗户悄无声息被推开,一道身影旁若无人走了进来,简直像是走在自己家中一样闲适。 身穿芙蓉彩衣的黎月愈发显得娇嫩可人,看着缓步踏入的人,眉眼间带着一股哀怨,润泽的唇被齿轻轻咬着,竟然有些妩媚之色。 “你还来做什么?”她语气埋怨。 “别着急,明晚就动手。”孟柏石知晓她的性情,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让她稍安勿躁,手心的温度像是透过衣裳传递过去,让黎月稍微安心了一些。 “只要她未曾察觉,一切都会顺利。” “你没听见凤阙阁传来的丝竹之声,她若是发现了,哪还有心思听曲儿?”黎月不耐地撇嘴,只想越早动手越好,趁早消除自己的心头大患。 但是想到孟柏石已经说定明晚动手,终究还是多了几分耐心,不再置气。 一想到自己明晚便要得到君娉婷的躯体,黎月便忍不住多了一丝欢喜,随之而来的还有对自己这具妖躯的不舍。 孟柏石却没有黎月这般天真,以他对君娉婷的观察来看,这位国后娘娘,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明晚,便看黎月的能耐了。 若是成,一切好说;若是不成,施术过程中君娉婷与黎月都会难以动弹,到那时,再取君娉婷姓名便是。 “你好好休息,今晚,便是你最后作为黎月的日子了。”孟柏石的语气温和亲切,让人自然而然生出一种信赖感,一向就依靠着他的黎月更不例外。 她素爱自己的心中,难免也泛起柔软的涟漪,招徕了莫名怦然的隐秘情愫。 “这些年来,真是多谢你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敢看他,既害怕看见他一成不变的温和表情,又担忧若是看见她期待所见的,她该如何选择。 所以她自始至终并未抬头,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不然,她一定会发现这个男人眼中并无分毫旖旎的波动,反而带着高高在上怜悯的表情。 第124章 血灵匕首抽灵换魂 云层堆叠,灰暗的天空中时而响起一道雷霆,金色的闪电在蓄满雨水的云层中闪过,让大地上一切都变得昏蒙蒙。 已经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也到了孟柏石与黎月动手的时候。 两道身影在昏暗的角落穿梭而过,宫娥们依次提着宫灯走过,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身后的宫殿阴影之下藏着两个人,一路行至凤阙阁,二人没有被一个人察觉。 悄悄潜入其中,来到凤阙阁内,黎月对于其中格外熟悉,毕竟是她来过数次的所在,她也很清楚君娉婷的寝殿在何处。 “这个时辰,她约莫已经休息了。”黎月压低声音道。 “嗯。” 二人来到君娉婷的房外,听着房中呼吸声,确实已然入睡。 还有一道格外轻微的喵咪打盹儿的声音,黎月一听见便道:“那个小妖在里面!” “只怕会打草惊蛇,小心些。” “不过是只猫妖,在妖族之中都算不上台面,只能在人族中充作宠物的玩意儿,算不得什么。”只是一想到这小猫妖的不识抬举,就让她恨得牙痒痒。 妖族可不管同为妖修互相帮助,素来是非我同族互相厮杀,弱小的看见强大的多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俯首称臣,要么提前入轮回,黎月如今只想送它入地府。 “若是那妖将君娉婷唤醒,难免生出一些别的事来。”孟柏石还是性子更加谨慎些,“你若是不喜那小妖,一进去便将它杀了,免得生事。” “如此最好。”黎月眼眸一亮,孟柏石这话正合她的心意。 孟柏石在门外拿出一个叶子状的玉器,不过小指大小,精致玲珑,随着灵力的注入发出熠熠的光辉,并不刺目,光明微弱柔和,但是极有存在感。 黎月看着这灵器心里头突然有些发堵,就像是周围被什么东西压制住,让她本能地感到难受。 “这是什么?”她往后退了一步,这种感觉还是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明显地让她意识到,这种不适感正是由这个灵器引来的。 孟柏石并未回答,将叶子状的灵器放在唇边,缓缓吹动。 门内的毕休耳朵抖了抖,门外的黎月捂住心口,更加难受了。 并无一丝声音,但是周围却出现了四个黑衣人,身上的气息尤为特殊,既有人息,又有鬼气,说是人但是没有人的气息,说是鬼又极为不像。 黎月几乎脱口而出“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突然间听见房内一声猫叫,手中的指甲瞬间变长,泛出幽幽绿光,望向屋内。 “那小妖发现我们了?” “不。”孟柏石摇头,手中掐住法印,格外镇定道,“就是这里。” “什么?”黎月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四个黑衣人之中却有一个开口,嗓音沙哑低沉,像是几百年没说话今日突然开口,声音格外刺耳。 “一切按照约定,躯壳归你,魂魄归我们。” “自然。”孟柏石淡然道,“不过,你们一定要为我钉住这个人的魂魄,在阵术完成之前,所有外力的攻击你们都要为我挡住。一旦成功,她的魂魄就归你们,要炼成阴幡也好,要分食也罢,你们自己决定。” 四个黑衣人聚成一团嘀咕了一阵子,像是在商讨合适不合适,终于,还是最开始开口的那个说道:“若是失败了?” 黎月眉头一跳:“怎么可能会失败?” 四双阴气森森的眼睛盯着黎月,而后移开视线,缓缓道:“所以,要放进去的那个魂魄就是她?” 没等孟柏石回答,那个黑衣人便道:“这个魂魄太过浑浊,你当时对我说的纯粹魂魄,毫无杂质,是纯度极高的极品魂魄,能够开辟灵府的天赋魂魄。” 另一个的声音恍若手指划过玻璃,让人无比不适,森然道:“你竟然骗我们!” “里面的那个魂魄一定会让你们满意。”孟柏石道。 黑衣人凉飕飕的视线扫过黎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让一条这样的魂魄换一条天赋魂魄,这是亏本的买卖,不过,反正他们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那么,开始。” 孟柏石点头,一脸凝重将叶子状的灵器抛出,这玉质的灵器并未掉落,反而缓缓浮上了空中,微弱的灵气散出,让孟柏石这样的人都不禁有些肉疼,不过为了他的目的,这一切都值得。 忽然,从灵器之中溢散出幽绿色的火焰,丝丝缕缕不断地变换着形态,时而巴掌大小,时而脑袋大小,随着火焰的不断扩大,光芒反倒是微微黯淡了下来,直到最后,最初的火焰融入空中,消失不见。 一团团火焰消失,一团团火焰从灵器溢出,直到后面溢出的火焰像是撞到一道无形的屏障,在空中肉眼看不到的屏障上一撞碎开,再无火焰生出。 那灵器最终一丝灵光也无,仿佛随着火焰的溢出,所有的灵气都被抽干,刚才极有神韵的表面出现一道道龟裂,“咔擦”一声裂开,顿时失去了支撑它漂浮的力量,一下子落地,碎得彻底。 “可惜。”一个黑衣人看了一眼,略有些惋惜地道了一声。 这灵器极为罕见,是能够暂时屏蔽方寸天地的领域类灵器,本身此类灵器就极难炼制,因为属于空间类灵器,并且是属于暂时屏蔽天地法则的高等灵器,这样一件小小的灵器,只怕比某些灵宝还要难得,若是拿到拍卖行出售,必然能够卖出天价。 孟柏石愿意付出这样的灵器,可见今夜的行动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我在外布阵,你们进入。”孟柏石对着那四个黑衣人道。 黑衣人像是影子一样容易墙壁之中,并未推开门扉,便进了房间,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一丁点的异响。 他们一进入房间,光从外面来看,房中依旧只有一人一猫,根本察觉不到这四个人的存在。 黎月有些惊讶这四个人的手段,想了想,正要开口,便听见孟柏石说:“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好。” 黎月并没有这样高明的术法,但是君娉婷的窗户是打开的,她从旁边绕过去,看了看孟柏石,见他没注意自己,当即变为原型,一只红狸动作灵活地从窗户中钻了进去,等到落地的一瞬间,她再度变为人形,轻巧落地。 四道身影形成一个方形,将穿上的君娉婷与床下的黑猫封住,黑猫无比警惕地看着他们,暗红色的大眼睛在毫无光亮的房间之中泛出诡异的红光。 “小畜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黎月一见它就冷笑,但也还记得今日的主要目的,她看了看床上的君娉婷,果真一无所知地继续躺着,睡得香甜,她微微扬起了唇角。 睡,等到再度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的就是我了。 “这个小畜生你们还不收拾了吗?”黎月有些不悦道。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少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孟柏石都不敢这么对我们说话。” “那你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他付出给你们酬劳,你们却什么也不做吗?”黎月对对于这四个人的态度也格外不悦,语气都变得尖锐了起来。 “哼!”黑衣人冷哼一声,四人联手,多年来炼成的功法相辅相成将君娉婷与毕休牢牢定在原地。 毕休抬了抬爪子,暗红的大眼睛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杀意,忽然间想起什么,看向床上的君娉婷,又放下了爪子,嗷呜叫了一声,丧眉耷眼地垂下了脑袋。 黎月看见这一幕,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快意,当时不是很横吗?现在怎么动不得了? “小畜生,等我收拾了君娉婷,再来收拾你!”黎月冷笑连连,仿佛已经能看见这小妖的惨死景象。 她拿出孟柏石送给她的俱芒香,在床头点燃,看着那袅袅白烟随着君娉婷的呼吸涌入她的鼻中,君娉婷很快出现不适的感觉,白皙的皮肤泛红,像是被煮熟的大虾,看上去甚至有些骇人。 “果然,看来孟柏石说得没错。”黎月心头泛上喜色,君娉婷果然怕这个,等到她的神识开始失控的时候,就是她动手的最好时机。 君娉婷产生的反应越来越大,她像是快要醒来,但是怎么也苏醒不了,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双眼,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黎月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她像是一只垂死的虾子,可悲又可笑,让她生出了浓浓的优越感和嘲弄之心,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如今,这躯体就要变成她的了。 从前她君娉婷在后宫横行的日子依旧结束了,今后,便是她黎月做主,她君娉婷俯首在下。 哦,她忘了,从此世上也不会有君娉婷这个人了。 真是可怜。 黎月坐到了床边,轻抚将要成为自己身躯的皮肤,手指抚过的地方微微泛起鸡皮疙瘩。 她感到君娉婷的神识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当即变了脸色:“怎么会这么快?” 按照孟柏石所说,应该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才是,难道是因为君娉婷太弱了,他们一直以来都高估了她? 黎月来不及多想,拿出孟柏石给她准备好的血灵匕首,看着那锋利的刀刃,她要用这把匕首插入自己的肋骨中央,犹豫一阵,黎月将刀口对向自己,一想到要亲手刺进自己体内,就有些下不了手。 黑衣人提醒:“现在是最好时机。”若是误了时辰,这个上好的魂魄不能落到他们手中,这个女人敢换了他们的事,便活活炼了她! “我知道!”黎月不耐烦道,手中微微颤抖,终于深吸一口气,一刀刺了进去,这血灵匕首在刺进人体的一瞬间像是激发了某种活性,哪怕黎月只是刺进了刀口,可是它依旧不住地往里钻,深深地、深深地刺进她的肋骨中间,随着鲜血融入,最终,整个刀身都插了进去。 被刺中的地方就像是有东西在狠狠咬着,剧痛无比,黎月控制不住哀嚎出声,痛得跪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 “简直太没用了。” 黑衣人看了直摇头,开始怀疑起这个女人能不能占据那具上好的躯体,将原本的魂魄赶出体内。 他将黎月拎起来,丢垃圾一样丢到床上,低喝道:“将自己的灵魂融入血灵匕首,从刀柄的智石上出来,然后钻入这个人的体内。” 第702章 小猫猫甘之如饴 “你我之间本为一体,我们是夫妻,不是别的什么人!” 君娉婷有些失望,为什么他还不明白呢? “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吗?谈何勉强?” 难道她将他视作自己最珍视的人,他却不将她当作可以依靠的妻子吗? 面对君娉婷受伤的眼神,姜玄祁尝试着安抚她。 他最怕的,就是看到她这种表情。 当初成亲时,是因为不得已。 只要误会解开,他知道姻姻不会怪他。 可是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君娉婷见他不语,心中更加失望,低声道:“当我在四处奔走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为了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东西跑来跑去,以为能够帮到你,以为能够为冯城解决这些事,可实际上只是一些无用功,只是重复那些你本就知道的事情罢了。” “不是的。”姜玄祁认真的看着她,“你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他怎么会否定她所做的这些努力? 然而君娉婷的表情却更加失望了。 烛火噗的熄灭,风从窗子的缝隙涌入,珠帘发出毕剥的响声,比呼吸声还要急促。君娉婷的眼睫微微颤动,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几度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静谧的空间里,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不断压抑。 “我出去走走。” 君娉婷知道自己现在不够冷静,很难正常的阐明自己的想法。可是转念一想,就算她说明了又能如何?她能够改变姜玄祁的想法吗?能够改变他的作风吗? 她需要冷静。 此时面对姜玄祁,对她来说是一种冰冷的煎熬。 老板娘趴在桌子上睡得正想,背上的大氅大概是陶书函为她披上的,她没有惊动老板娘,轻轻推开了门,然后关上。 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很轻,常有人踩过的地方光亮无比,映照出灯光与浅淡的影子。青苔在湿润的地方无声生长,生出厚厚一层。 宽阔的街道,此时给人的感觉竟是如此逼仄压抑。 暗影与清冷,反而使人更容易多想。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垂柳边,柳枝柔韧,随风摆动。 “唏唏”的低声传出。 君娉婷甚至都不想转身。 已经足够沮丧,这种时候还跑出来这些怪物,真够倒霉的。 当然,是怪物倒霉。 君娉婷用买来的长剑砍下最后一只怪物,慢悠悠看向暗处,剑锋毫不留情。 “砍了这一顿,心情倒好转了一些。”当然,还不算很好。 她缓缓走向暗处,正准备出手,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喵呜”声。 一只暗红色眸子的小黑猫摇晃着尾巴溜达了出来。 君娉婷挥出的手当即止住,俯身观察了一会儿,疑道:“毕休?” “喵喵嗷!” 是我! “你不是在鸿沙海吗?” 毕休嗷呜乱叫:“我蹭了一条大船,回了昭国,可是没见到尊神大人您,然后我到处乱跑,总算是遇到您了!” 一把抱住君娉婷大腿,眼泪汪汪。 “别哭了别哭了,难为你一只猫跑了这么远。”君娉婷摸摸猫猫小脑袋。 “只要尊神大人在,毕休甘之如饴!”毕休甜蜜蜜的撒娇。 第705章 魔兽流光青狄卵 另一边,带着流光青狄卵的君娉婷已经跑到了百里之外。 身后各种怪物穷追不舍,根本不肯放弃。哪怕君娉婷一路上已经杀了不少怪物,依旧不能阻挡它们的追杀。 “还好我都是跑到少有人烟的地方。”要不然,只怕死在这些怪物嘴下的凡人不在少数。 君娉婷一边跑,一边将快要追上的青皮怪物击杀。 毕休缩在她肩上跃跃欲试,兴奋道:“尊神大人,现在已经没人了,也没有修士了,我可以出手了!” “动手!” 君娉婷话音落,便见毕休激动无比的嗷呜一声,顿时变作了小山一样的原型,四爪踏在地上,就踩死了好几只怪物。 周围的怪物虽然被流光青狄卵吸引,但也被本能的恐惧驱动,不少四散而逃。 还有一些贪婪不肯离去的,被毕休吐出的黑火灼烧,又被疯狂踩踏,没一会儿便死了个精光。 好不容易大展身手,毕休还有些依依不舍。 毕竟,凡间的这些怪物实在太弱了,就算吃上一口,也不够塞牙缝的。 随口啃了几只怪物,毕休变作了小猫咪的样子,摇着尾巴懒洋洋走到了君娉婷身边。 “你从前不是说,不能随意变成原型吗?”君娉婷一边摸着毕休的小脑袋一边问。 “我在鸿沙海吃了一样宝物,有了短暂蒙蔽天机的能力。”毕休得意洋洋甩着尾巴。 君娉婷默默腹诽:天道,你有没有感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当然,如果天道有这种东西的话。 毕休又道:“而且现在的人间也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君娉婷没怎么感觉到。 “不知道是不是人间又重新有了人皇的缘故,天道的限制开始变得宽松起来了。”毕休的脑袋在君娉婷掌心蹭来蹭去,娇声道,“至少我从鸿沙海回到人间后,受到的压力少了不少。” “还有这样的事?”君娉婷心里直嘀咕。 没想到姜玄祁对于人间的影响这么大。 难道说,加符罗当初之所以归顺姜玄祁,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君娉婷拿出了那枚卵。 毕休眼睛一亮,嗷呜嗷呜叫个不停。 君娉婷一看他这副馋样儿,就把卵抬高了些。 “尊神大人,您吃了这卵也没用,不如给我吃了!”毕休抬起两只前足,疯狂的晃动。 “你怎么这么激动?” “这可是流光青狄卵啊!流光青狄每隔三百年才会产下一次卵,每次只有一到三枚,只有最受魔主宠爱的子嗣才有资格拥有,这么罕见的极品卵,能吃上一回是魔生之幸啊!”毕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级别的宝卵,更别说有资格尝上一口了。 对于神只而言,流光青狄卵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是对于他这种级别的魔族而言,吃上一枚等同于一年的进补啊! 怎么能不让他激动? “魔卵?怎么会流落人间?”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天上掉宝卵就对了! 毕休流着哈喇子,爪爪疯狂晃动,彰显存在感。 “流光青狄是什么?” “尊神大人您的眼中只有日月轮回,当然不会在乎这种小魔兽?”毕休不假思索道,“但是对于妖魔而言,流光青狄还算是比较危险的一种魔兽。” 第707章 骨杖之中的神力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神力不断的冲入她的体内,意识作为连接,身体作为桥梁,承载着她接受这汹涌神圣的力量。 金色光芒不断包裹着她,冲刷着她身体内的一切杂质,涤荡她的神魂与灵府。 灵府之中,血河奔涌,掀起了数尺高的浪花。 血水蔓延上红色彼岸花,无论是沉睡在花丛之中的琅女和秋意深,还是在远处的鬼母,都察觉到了灵府之中的巨大变动。 “血河中,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秋意深即便成了魂体,也能感受到某种可怕的存在正在渗出令人胆寒的气息,森冷,强大,铺天盖地。 静静屹立在灵府之中的建筑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但是,包裹着建筑的白色椭圆光膜正在不断扩大,再扩大,很快,便到了血河的范围。 秋意深和琅女便发现,自己能够活动的范围变得更大了,甚至,可以去到那座建筑。 红色彼岸花不断的疯长,随后枯萎。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道多少遍,慢慢的,才开始平静下来。 灵府之中发现的一切君娉婷根本没有丝毫察觉,现在她一切的意识都沉浸在骨杖之中,骨杖上端的魂火变得暗淡起来,仿佛使得魂火聚拢不熄的某种力量正在被她吸收,变得虚弱。 “不会等我吸收完,这骨杖就废了!” 君娉婷有点儿担心,骨杖可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宝物,要是就这么被自己弄废了,她非得心疼死不可。 魂火的光芒变得越发微弱,就在君娉婷心疼不已却又无法阻止这种力量灌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体内的神力开始反哺骨杖,甚至,自她体内传出的神力,变得更加的精纯与凝实,骨杖给人的感觉变得更加神秘幽深起来。 她的修为并没有丝毫增加,然而原本的灵力已经产生了本质的变化。 不是气体变为液体这种程度的变化,而是由液体凝实为固体的变化。 君娉婷并没有忘记流光青狄卵,她感应着卵中小小生灵的心跳,好似听到了生灵依恋崇拜的低鸣,那种发自本能的顺从依恋,让君娉婷露出了微笑。她分出一缕神力,轻轻的缓慢的灌入流光青狄卵中,能够感受到,卵中的生灵正在不断的汲取营养,飞快的茁壮成长。 它会比一般的同类更加强大,更加矫健、更加聪明,更加的具备成为强者的力量。 当最后一缕神力完成灌输,君娉婷睁开了双眼。 整个世界在她眼中生出了新的变化。 无论动物还是植物,在她眼中变成了另一种样子,树木的枝干中流淌着浅绿色和深墨色的暗流,循环往复的交换,不断的输送到上端。草叶中流淌着深黄色和浓绿色,与地底下的根茎连接在一起。 远处的动物传出各种不同的色彩,月白色、红黛色、远山色、深碧色等等,无一不映照在君娉婷眼中。 红的更红,绿的更绿。世界变得缤纷多彩起来。 天空的眼色在她眼中也生出了变化,橙黄、冰蓝、绛紫等等色彩融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世间少有的离奇景象,瑰丽多姿,华美溢彩。天壁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画布,自然之手用种种浓艳的色彩在天幕上涂抹,绘出时时变换的丰沛充盈的美景。 浓厚的云层后,君娉婷看见淡淡的星光闪烁,好似有意识般悄悄探出头来,又察觉出她的视线,怯生生缩了回去。 第708章 得神力星灵赐福 “那是星灵?” 君娉婷还是第一次见到星灵。 星灵看上去极为渺小,就像是沙漠里的一颗沙子般,然而星灵与沙子不同的是,祂极为明亮耀眼,只要看上一眼,便不会忽视祂的存在。 君娉婷下意识的伸出手,星灵眨动流光溢彩般的眼睛,挥动手中的彩雾。 金光闪闪的光点从天空落下,洒向了君娉婷所在的方向。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浮上心头。 君娉婷好像飘在了云端,体会到了脱离躯体拥有的自由,那一瞬间,好似一万年。 她明白了什么,又没有彻底明白。 处在一种即将戳破一层薄膜,但是又没能彻底打破的阶段。 星灵彻底隐入了云层之中。 君娉婷又观察了许久,再也没发现一只星灵。 “能够遇到一只已经算幸运了。”君娉婷并没有太贪心,看向了自己的骨杖。 她已经明白了骨杖的很多种使用方法。 并不像从前那样简单粗暴。 骨杖持在手中,分出一缕魂火,轻轻飘在一棵树上,很快,那棵树好像生出了灵智一样,向君娉婷“展示”最近发生的事情。 君娉婷能够看见一条蛇曾从树下爬过,一棵松鼠在树中居住,半个月前下了一场雨,三个月前有一群怪物从这里经过。 魂火飞回骨杖。 君娉婷用骨杖重重点地,无声的力量波动四周,所有的动物都自发的走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这些怪物你们将它们放到一起。” 神力扩散。 动物不能理解人的语言,却能体会君娉婷让它们做什么。 怪物死去之后,有的血液中含有毒素,有的能够在骨骸之中重新生出新的怪物,不能长久的放在这里,不然会影响这片山林的正常生长。 等到动物们用身体将怪物拱到一起之后,君娉婷让他们去湖里洗了个澡,然后命令他们自行离开。 没过多久,毕休就叼着一只麂子走了过来。 小小一只毕休,叼着他身高十几倍不止的麂子,画面充满了滑稽感。 更别提他看了那枚流光青狄卵一眼,流露出悲痛欲绝的眼神,显得更加逗趣。 “别委屈了,少不了你的。” 君娉婷揉揉毕休脑袋,看见他体内强大的魔元,心中也知道,毕休这副样子是他想要表现给她看的,实际上,他强悍无匹。 这匹麂子挺大,能够吃上好几天。 正好君娉婷准备在这里多留几日。 随着麂子肉越来越少,君娉婷对于骨杖的运用越发熟练,她越来越能感觉到,这骨杖与她有着某种极为隐秘而深刻的联系。 体内的神力,君娉婷也能够熟练的运用起来。 她的气质变得愈发深不可测,容颜越发华美迷人。 如今的君娉婷哪怕在毕休的眼中,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力量。连毕休都能够瞒过,更别说其他人了。 “流光青狄很快就要孵化了。”君娉婷已经感受到了卵中强大活跃的生命气息。 即使尚未破壳,每每当她靠近的时候,卵中生灵都会变得活跃起来,移动的速度也会加快,充满了对她的濡慕之情与喜爱。 “有什么好的?”毕休怏怏不快的嘀咕。 这么大一只卵,吃了不好吗? 第709章 流光青狄卵孵化 “孵化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一些。” 原本毕休说十日内可以孵化,但她没想到仅仅六日,就将要孵化了。 毕休蹭过来道:“自然是尊神大人您的神力古奥强大,才会有这样好的效果。” 君娉婷挠了挠毕休的毛绒绒下巴,吃过了麂子肉后,便又开始了一天的修行。 一日后,山林之中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还有灌木被砍倒的声音。 君娉婷睁开了眼睛,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没多久,一行人就出现在她面前。 “夫人,您没事就好。”陆尧看见君娉婷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看到被堆到一边的小山包一样的怪物尸体,倒抽了一口凉气。 “您真的没事?”他多问了一句,严重怀疑君娉婷坐在帐篷外的兽皮毯子上是因为受了伤不能动弹。 “你们处理这些尸体,不要影响这里的动植物。” 陆尧多看了她几眼,点点头,先是放出了信号烟火,然后才开始指挥手下搬运怪物。 怪物身上有血,有的带毒,运输起来很麻烦,估计需要好几日才能搬完。 他们本来好几天前就收到了君娉婷让辰幽橐带去的信笺,只是辰幽橐送信之后便飞回了君娉婷身边,没有辰幽橐引路,他们在山林里找了好久,才发现了君娉婷,想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夫人,我先派人送您回去。” “我不着急,你们先忙自己的事。” 听见君娉婷这样说,陆尧不再多问。 他已经成长了很多,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君娉婷倒没怎么在意他的心思,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流光青狄卵的孵化上,有时候她将手放到卵壳上的时候,能够感到里面有小东西在不停的触碰。 原本硬壳的卵已经开始变软。 果然,一个夜晚过后,在第二天的黎明,卵壳上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缝。 周围的动物都变得焦虑起来,忙活着搬运怪物的侍卫油然生出一种不安,好像这里马上会出现可怕的生物,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想要离开这里。 君娉婷依旧坐在兽皮毯子上,静静看着眼前的流光青狄卵。 很快,陆尧也感知到了这种恐惧的来源。 目光落到流光青狄卵上。 一旦他察觉到这种强烈的可怕,存在感上升的流光青狄给人的感觉变得更加危险。 深青色从软化的卵壳中钻了出来,那是一只有着金色竖瞳的冷血生物的脑袋,上面包裹着粘液与血丝,一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柔软的鳞片便开始硬化起来,虹膜翕张,能够被它自由的控制。 裂口越来越大。 很快,一只爪子从卵中钻出。 陆尧警钟大作,在看到这生物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这生物充满了攻击性。 护卫主子的理智占了上风,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带着君娉婷远离这小怪物。 身后传来很低的脚步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姜玄祁站在他身后。 “主人。”陆尧恭敬行礼。 “不要惊扰了她。”姜玄祁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凝视着望着流光青狄卵的君娉婷。 第724章 你我转身的刹那 君娉婷这些日子并没有闲着,数次尝试进入西北之地,只是每次都被无形的力量影响,无法靠近最关键的位置。 但她已经确定了具体的地点。 踏入鹄南客栈时,她敏感的察觉出客栈里的异样。 老板娘并没有坐在柜台拨弄算盘,陶书函也没吃午饭,连郦寒都出来走动,几个人坐到了一起。 一看见君娉婷进来,郦寒就问:“你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君娉婷一摊手。 要说异常,哪里都是异常,你们几个露出这种表情就是异常,但要真的说实实在在的,她还没发现。 “你没看见?”郦寒还没说话,老板娘就迫不及待的开口,既恐慌又震惊,还带着点儿世界观破碎的迷茫。 “你们发现什么了?” 老板娘露出这种表情,肯定是发生了她从没遇见的大事。 “有人在黄昏之时看到阴兵借道,吓得不轻。”郦寒说。 “有这种事?”君娉婷道,“以讹传讹,这种传言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我宁愿是传言,但是,昨晚午夜时分,我忽然惊醒,与药师大人在客栈门口偶遇,亲眼目睹百鬼游街。”陶书函再度后悔起来到冯城的决定。 哪怕继续跟着柳旆他们苦行,也好过现在这样担惊受怕。 “午夜之时,目睹百鬼夜游。”君娉婷思忖,“这是什么预兆?” 难道冯城的变故,还跟冥界有关? 君娉婷越来越感到事态的严峻。 老板娘用手撑着额头,喃喃自语:“这个世界还是我认识的样子吗?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我晚上听到人说话的声音,还以为是附近的人在闹事,推开窗子嚷了一声,结果你们是没看到……那些鬼火还有脑袋全都朝着我看过来,他们有的人脑袋上还插着箭,有的根本就没脑袋,在手上抛着玩!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昏过去!” “要是昏过去了,我好歹能说一句我在做梦!” 陶书函点点头,极为认同老板娘的话。 郦寒轻轻对君娉婷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走到角落里,郦寒低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我能感觉到,人界与冥界开始失衡,也许……”他停顿一下,仿佛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做好了心理准备,郦寒才继续说:“也许冥界出了大问题。” 君娉婷眉梢一抖。 郦寒说出自己的设想:“从前我们总是觉得,冥界与人间是彻底分割的。那里是容纳亡魂的地方,是人妖性命终焉后最终的归属。我认为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冥界也许距离人间并不遥远,或者,与人间共享一片天地。” “你的猜测很新颖。”君娉婷并不否认这种说法。 “你想想看,人魂离体之后,为什么会知道前往冥界。人活着都不知道冥界的方向,死后就能突然知晓了吗?”郦寒的语速加快,“很可能是因为冥界根本就与人间接壤,只是以一种我们无法感知的方式存在。” “冥界也许就在隔壁,就在棺椁之中,就在你我转身的刹那。” 第741章 寿终正寝的仇人 孟柏石能够如此平静,兰若缄却是看得心惊动魄。 他自认为自己是疯狂之人,能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但他从没想到会有这种极端的法子,更不曾想过这种可怕的法子竟然真的有人能够实现。 这个人竟然想要利用危月流火,来毁去整个冯城,不仅仅是冯城,甚至可能波及其他的地方。 “怎么?你开始感到不忍心了?”孟柏石转头看着兰若缄。 兰若缄紧绷着脸,冷声道:“只是没料到你会布局如此之长久。” 心底一寒。 他已经彻底意识到了与这个人合作是与虎谋皮,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言。 约定? 这种人会在乎这种东西吗? “比不过你。”孟柏石意有所指的笑笑。 兰若缄表情一变,眼底划过一抹厉色,极快的被他隐藏,并未有丝毫表露出来。 “我去准备阴胎,你有什么事便遣人来找我。” 兰若缄打算回去看看曹念心的情况,以免出现什么问题。 “唉,着急什么呢?”孟柏石微笑的看着兰若缄离开,对着他的背影悠悠道,“难道不是回去的越晚,体会的痛苦便越迟吗?” 青言使者从暗处走了出来,低声道:“迟早是要知道的,他多半不会安分。” “他不会的,至少,现在不会。” 孟柏石并不在意兰若缄当前的反应,只要能够达成他的愿望,兰若缄会怎么样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更何况像兰若缄这么善于隐忍的人,怎么会在他的地盘跟他撕破脸? “兰若缄永远也不会明白,有些仇恨,拖得太久就会变质,不会有当初那么痛快。” “听你的样子,好像是要鼓励他现在同你闹翻一样?”青言使者觉得他越发琢磨不透眼前这个人了。 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便越能够明白体会出他的这份可怕。 当初呆在主人身边时,面对时常发怒的主人,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做人的时间太短,还不明白我的意思,等到你懂得了恨是什么,你就能明白有时候人的行为看似正确,往往愚蠢。有时愚蠢,却是最正确的选择。” 幽蓝的火焰从孟柏石的眼前飘过,还未靠近,便被无形的淡淡薄膜挡了回去。 “正是因为仇恨驱使我来到了这里。”青言使者冷冷道。 “你的仇恨,还不及兰若缄的万一。不过,你比他聪明的是,虽然不知道该如何报仇,却愿意将报仇的希望托付给其他人。” “你是在夸奖自己吗?”青言使者不喜欢他这种说法,更不喜欢他这种口吻。 “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孟柏石语气淡淡道,“你看兰若缄这个人,本该是多么聪明一个人。他创造出了这么多怪物,办到了很多人无法办到的事情,可偏偏他自己所求所愿,这么多年都没能达成。” “不是已经快成功了吗?”青言使者反问。 一句话好像搔到了孟柏石痒出,让他露出了微妙的笑意。 “他所求的,是报仇,可他的仇人到底是谁呢?” “是当初设计让他离开冯城的敌人,还是冯城之中愚昧无知的百姓,亦或是没法儿救出妻子的自己?” “当初陷害他的人寿终正寝,那些愚昧百姓早已经化作了泥尘,他挣扎求生苦苦延续生命,将自己变成了另一种怪物,等到他有能力复仇时,他真正的那些敌人早已经在尘世间失去了踪迹。他们都死去了。” “寿终正寝,多么嘲讽的一个词。” 第742章 她现在会在哪里 “他想要毁了冯城,可这座城中如今的人根本都不记得他,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这种复仇有什么意义?” 孟柏石的话依旧平淡,却触动了青言使者的心,让他有些莫名的体会。 “他执着的想要让当年那些人的后代子孙承受代价,就像他被一只虫子咬伤,却要拔去吃下虫子的鸟的羽毛一样不可理喻。要报仇,当然是要找本人,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谁?”青言使者下意识问。 孟柏石静静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当然是他本人。无能为力的自己,不正是他真正痛恨的吗?” “你要杀了他?” “我不会杀他,活着的兰若缄比死去的兰若缄有意思多了。”孟柏石伸出双手,露出无限包容的神情道,“看着一个人在苦海中浮沉,永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所苦……不,不如说,永远也不承认自己为何所苦,真的比看戏还要精彩啊!” 青言使者不太懂,默默闭上了嘴。 孟柏石闭着眼睛体会了一会儿,才对青言使者道:“你继续去招待那位大教宗,毕竟是尊贵的人物,要是让他以为我怠慢了他,这可怎么好?” 青言使者莫名感到他的这句话里带着点儿其他意思,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并不信任他?” “你总算聪明了许多。”孟柏石睁开双眼,幽深的目光投向远方,“不知道为什么,本该令我相信的人,却让我有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本该令我不安的人,偏偏消失了踪影,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不懂。” “罢了,盯好那两个人,不要让他们乱跑。若是在关键时刻他们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 “知道。” 随着青言使者的离去,四周只剩下了孟柏石一个人。 从开始到现在,本该只有他一个人。 孟柏石看着幽蓝夜流火,思索不语。 那个屡屡坏他大事的女子分明已经出现在了冯城,为什么,现在会消失了呢? 她现在会在哪里? 地底密道。 与孟柏石咫尺之隔的君娉婷也在思索,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将那些修士释放,并且破坏整个龙池大阵呢? 若是直接出手,有可能被孟柏石早有准备的解决不说,还有可能并未破坏关键位置,又被孟柏石重新补好缺漏,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若是忍耐不发,到关键时刻出手,那时候必然会造成一定的危害,可能连她也补救不及。 无论君娉婷怎么想,夜流火依旧在被源源不断的投入,修士的生命气息变得越来越虚弱。 若不是孟柏石担忧他们死了,每日都会喂给他们丹药,只怕这些修士早就撑不住了。 在这种环境下,若是能够正常修炼,一定可以进步神速一日千里,可惜,身处这里的修士基本没有能耐修炼,君娉婷倒是每日不断的修炼,可是对现在的她来说,这并不是她最看重的事情。 另一边,言赦天在澹州搬来的救兵也到了临阳城,正在往冯城的方向赶来。 第753章 流光飞逝三个月 君娉婷自言自语,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假设。 “不对,真正的最初的‘神王’,是由最初的神分化而生,祂们生而为神,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后面的‘神王’,不过是继承了祂们的力量而已。” “但是,祂们的神力确实在不断的减弱。难道这便是魇神图谋的原因,想要重新掌握从前那种无所不能的力量?” “那么,我可以迈入‘神王’之境,成为真正的‘尊神’吗?” “还是说,我只能继承冥主的称号,成为新的冥主。而不能成为新的神灵呢?” 这其中隐藏着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世间的神位是否已经彻底固定,无法再进行任何的更改? 若是有人想要更改,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神王’之后,还有更加强大的存在吗?” 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浮现在她的脑海,君娉婷不断的思考,不断的推翻自己的假设,又不断的提出新的问题。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君娉婷终于思考结束。 “如何踏入‘神王’之境我一点儿也不知晓,是水到渠成,还是需要什么契机?目前知道的是,必定与从前的修炼有一定的差别,或许,需要我亲自前往冥界一趟,才能够真正得到答案了。” 君娉婷看了眼周围,原本显得阴森恐怖的环境,现在在她的眼中与山野草原无疑,对她构不成丝毫的蒙蔽与威胁。 这里是连同魔界与人间的一块奇地,蕴藏着强大的力量,通过上前冤魂作为基石,在不断的贯通连接两处的通道,却被君娉婷无意破坏。 她解放了那些冤魂,也延缓了魔界与人间相连的时间。 君娉婷并没有停留,直接飞出了这里,最后回望一眼,将这里彻底毁去。 随着轰隆隆的响声降下,空洞彻底被堵塞,虽然还是有淡淡的魔气传出,但已经不会在对人间造成任何影响。 君娉婷骤一落地,便听见一道破空声。 她的眼中划过一道身影,还没等她开口,就迎来了一个怀抱。 “你终于回来了。” 姜玄祁紧紧抱着她,再也不顾什么威严与庄重。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险些失去妻子的男人。 “我不是没事吗?”君娉婷拍拍他的后背,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与担忧。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消失了三个月,三个多月。” 总是强大可靠的男人,在这三个多月究竟有多么的忧虑害怕,没有任何人知道。 唯有他自己明白,究竟是多么恐惧失去。 多么害怕,再也看不到她。 君娉婷感受着他身体的震颤,自己都愣住,明明只觉得过去了一段时间,结果竟然过去了三个月。 “对不起……”她这时候才明白姜玄祁的心情,不住的说,“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姜玄祁的失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紧紧攥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即便是两个人一起走在路上,他也会时不时转头看她,生怕她下一刻又消失不见。 君娉婷心里充满了愧疚,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让他为自己忧心。 第754章 重任如山周宇旷 人生在世总有很多不得已,但这种不得已,并不是君娉婷想要带给他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一起重建冯城,一起安葬那些不幸死去的百姓。 虽然在危月流光开始之前,姜玄祁已经派人提醒他们进入地下躲避,尽量储存足够的食物,然而还是有人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 有的是家中穷困,没有足够的食物,被饿死。有的是不幸遇上地裂,掉入了地裂之中,再也没能被救上来。 但总体来说,危月流火结束之后,冯城的损失并没有太过严重。 “柳崖与兰若缄皆亡,我已经派人解决了那些怪物,从此以后,冯城中的百姓不必再在死亡的阴影中过活。一切,都彻底结束了。” “加符罗呢?” “他失败了。”姜玄祁道,“一身修为尽散,受伤很重,虽然被运了回来,但多半是活不了多久了。” “孟柏石的遗体怎么样了?” “明玉麓一把火烧了,骨灰洒入了湖中。明玉麓已经离开了冯城,说有机会与你再聚。” “这样也好。” 君娉婷看着远处忙碌的百姓,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 虽然历经困难,但只要有希望,人族便会生生不息,不会被彻底打倒。 那些从澹州而来的妖族并没有离开,他们已经融入了人群之中,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身份,在冯城里帮忙。 看见君娉婷走来,正在和鲛人族心魅女王说话的周宇旷对她微微颔首,微笑道:“宫主什么时候回澹州去?” “呃……暂时,大概不会回去。” 说实话,君娉婷现在看见周宇旷很是心虚。 自从她知道周宇旷给自己整了个宫主的头衔,而自己从没管过事,被他催促着快点儿回澹州奉仙宫坐镇之后,她这个甩手掌柜就是一个头两个大的状态。 “宫主,您不会不打算回去了?”周宇旷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工作量直线上升,并且会越来越困难。 “这个倒不会。” “好。”周宇旷对她要求也没那么高,听见她这样说,松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已经摆脱了鼠样儿的宿奇巧小跑了过来,一下子扑倒在君娉婷面前:“您总算是露面了,小……小人和儿孙们都很想见您,给您供奉食物呢!” “我现在不愁吃的,你留着自己吃。” 好不容易打消了宿奇巧给她供奉的心,君娉婷跟姜玄祁朝人少的地方走,才想起来还有个吴七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有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我陪你。”姜玄祁毫不犹豫道。 “好。”君娉婷笑了一声,朝坊市那边走,还没走到之前安置吴七妹的地方,就看见毕休无聊的趴在一根柱子上甩着尾巴。 “毕休,我回来了。” “嗷呜!”毕休激动得呜呜噫噫乱叫,不断的在她身边蹭来蹭去。 “毕休,吴七妹怎么样了?” “嗷嗷喵——”她已经醒了! 君娉婷再度走到原来的小院的时候,里面的魔气已经散去了大半,吴七妹还是那副样子,臂弯蜷曲,像是抱着个孩子一样摇来摇去。 第755章 鸿沙海传来消息 “她一直都是这样吗?” 君娉婷走到了吴七妹身边,发现她两眼呆滞,对外界的事物感知不到一样。 “反正从我过来之后,她每天都是这副样子。”毕休这几个月不知道有多无聊,要不是为了等君娉婷,他早溜之大吉了,才不会跟这样一个呆子住在一起。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神。”姜玄祁出声道。 “吴七妹魂魄无异,也没有被迷阵影响的迹象。”君娉婷叹了一口气。 灵力如涓涓溪流般被君娉婷输送进吴七妹的体内,让她的面色好转了不少,君娉婷轻声问:“你见到了什么?” 吴七妹茫然的转头看着她,好似在辨认她是谁,最终,没有辨认出来,低头看着臂弯:“孩子,我的孩子,真可爱。” “他在做什么呢?”君娉婷顺着她的话说。 “他在吃菜叶,好甜的菜叶。” “他还这么小,吃菜叶可以吗?” “没关系,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吴七妹松开了手,目光不断的往前,好似在看着孩子歪歪扭扭往前走。 “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去找他的朋友了。” 吴七妹起身,往屋子里走去,君娉婷跟在她身后,看见了她停在一处昏暗的角落。 “那里……”君娉婷微微蹙眉,吴七妹走的地方,有两只游魂,不断的飘来飘去。 “这就是他的朋友?”她指着游魂,观察吴七妹的反应。 吴七妹点头。 她能够看见游魂? 君娉婷心中一凛,吴七妹果然有特别之处。 游魂钻进了吴七妹体内,又缓缓的飘了出来,她似乎能够感觉到,但是并没有一点儿害怕,只是低头看着,好像游魂在和她玩耍一样。 “最近冯城之中,还有人看到百鬼夜行吗?”君娉婷语气沉郁的问。 “并无人看见。”姜玄祁道。 毕休将爪子搭在君娉婷脚上,仰头道:“最近冯城中的游魂多了很多。”着重说道,“非常多。如果仅仅只算冯城死去的人,应该达不到这种数量。” “你整日里闲逛,没想到还知道这些。”姜玄祁语气淡淡道。 毕休“呿”了一声,很想顶嘴,但不敢顶嘴。 君娉婷看了吴七妹一会儿,那两只游魂已经飘走了,吴七妹看向角落里,眼珠子一动不动。 “还是不能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 “确实。”姜玄祁道。 君娉婷缓步走了过去,对吴七妹道:“七妹,你要不要和孩子一起到别的地方住?这里毕竟太阴冷了,对孩子成长不好。” “不,他喜欢这里。”吴七妹毫不犹豫的拒绝。 君娉婷又说了种种好处,想要劝她和他们一起去客栈,然而吴七妹一点儿也没有动心,还是想要住在这里。 无可奈何,她只能让罗罗在这儿看着吴七妹,先回了客栈。 鹄南客栈中,君娉婷收到了从鸿沙海传来的消息。 石中剑已经找到了石氏领主石毅,确认他们伯洛国的石氏一脉正是鸿沙海的分支,只是,石毅对他们的态度模棱两可,虽然承认石中剑的身份,但是并不接受其他的石氏族人,也不同意让他们将家族迁到鸿沙海,因此,石中剑只能暂时留在了鸿沙海中,打听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 第756章 梨耶山上的东西 君娉婷当初和他说的小洞天里的近仙灵器青雘藤他已经得到了,这青雘藤收放自如,可攻可守,使用方便,展开有十五丈的距离,可以自行变成藤屋、藤椅、藤丈等等,对他的帮助很大,着重被他提到,并且感谢了一番。 石中剑还说遇到了持着虎蛟破天矛的修士,自称阴疏,两个人结伴而行,现在关系很不错。 君娉婷猜想石中剑在小洞天里应该还得到了别的东西,毕竟当初他们捕捉到那些近仙灵器的时候,并不知道灵器的名字,而石中剑显然很清楚。 她并没有任何嫉妒的情绪,石中剑能够得到,这亦是属于他的机缘。 看着看着,君娉婷的表情微变。 “石中剑说了什么?”姜玄祁注意到这一点,低声询问。 “他说……”君娉婷又看了一遍,放下了手中的信笺,“他在鸿沙海遇见了魔族。” “鸿沙海也出现了。”姜玄祁思忖,良久没有说话。 “我觉得,这应该是真的,我当初在鸿沙海之时,也感受到了魔气。”君娉婷只怕不止这一个地方,万一还有其他地方也出现了魔族,届时该如何应对。 “我先派人去探查。” “嗯。” 君娉婷点点头,想到之前的牛头面具,问了一句:“那牛头面具你还留着吗?” “临阳城有炼器师发现魔神像碎片和你从扬蛰县所得的饿鬼面具应该是一体之物,因此我让他们将东西送了过来,发现缩小后的牛头面具,与那两个碎片极为相似。” 姜玄祁令人叫三个碎片都取了过来,打开小盒子,君娉婷一看到,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奇怪,从前看到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心头浮上一丝疑虑。 君娉婷仔细看了看三个碎片,思索着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产生这种感觉。 是她迈入了真神之境,还是说只有至少三枚碎片放在一起,才会让她产生这种异样感。 “你有没有在碎片上感应到什么?”君娉婷看向姜玄祁。 姜玄祁摇头:“并未。” 君娉婷凝眉思索。 那么,这碎片是与她有关? 看着三枚碎片上的纹路,她觉得有点儿眼熟。 “我似乎还在别的地方,看到过于这碎片类似的纹路。” 想了一会儿,她死活想不起来。 “别着急,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忆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用膳的时候,君娉婷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用过目野标记,一下子想起,她是在观察新月教叛徒百里重光的时候看到过,就在那片昏暗的地方。 那里是在哪儿呢? 君娉婷将这件事说出,又将当时看到的环境描述了出来,姜玄祁派人去找,很快有人回报,称那个地方是在天牧县的梨耶山上。 “就是盛产梨耶香露的那座山?” 君娉婷从蜃海回天牧县的时候,才饮过那茶水呢?现在想起来还念念不忘。 当时掌柜的是怎么说来着?说梨耶山出现了一些变化,采摘的梨耶茶少了很多。 那变化,难道就是因为梨耶山上的东西引起? 第757章 解决冯城的游魂 冯城的事还没结束,君娉婷没法儿立刻去梨耶山。 她通过目野标记观察百里重光,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了。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则是他到了某个天机难觅之所,将一切的窥视抹去;二则是……他已经死了。” 会是哪一种情况呢? 君娉婷不能仅靠猜测,姜玄祁派出了修士前往探查。 “我先去冯城看看游魂的情况,会准时回来的,你放心。” “我陪……” 姜玄祁口中的话呼之欲出,被君娉婷含笑拦住:“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让自己重蹈从前那些错误,你再这样跟着我,只怕要令人以为你威严扫地了。” 君娉婷好一顿撒娇,才将姜玄祁哄住,带着流光青狄出了鹄南客栈。 先是在冯城北门外转了一圈,发现了上百游魂,而后她又去西门转了一圈,游魂更多。大多数没什么意识,昏昏沉沉飘荡,只有少数保留着意识。 君娉婷询问,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只怕别的地方游魂更多。”她心中浮起一丝忧虑。 辰幽橐从远处飞了回来,对君娉婷低声道:“其他地方也有很多,冥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大概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尊神大人,虽然现在提出未免唐突,但是事情迫在眉睫,您是否已经准备好前往冥界?”辰幽橐垂下优美的头颅,眼眸沉凝。 “前往冥界?”君娉婷迟疑道,“不是只有死去之人才能够前往吗?” 她想过前往冥界,但是还没想到如何让自己进入。 “生魂亦可。”辰幽橐道,“您更是特例,只要您踏足冥界,您就会发现自己与冥界究竟是多么的契合,根本不会被任何恶鬼魍魉察觉您是人躯。” “该从哪里进入?” “只要您感知到,便能够明白如何进入。” 这番话言之玄妙,没给君娉婷带来一点儿启发,她也只能慢慢的找了。 “还是先将这些游魂送往冥界。”君娉婷举起骨杖,忽然感慨道,“明明我可以通过骨杖将游魂送去冥界,怎么就不能把自己送进去呢?” “其实,亦可。只是通过这种法子进入的您,只能是被抽出的生魂。”辰幽橐道。 “这还是算了。” 对于真神而言,躯壳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最初的神陨落,躯壳化为了诸位真神,拥有如此的神力,可见躯壳对于任何存在都是极为重要之物。 君娉婷不可能轻易舍弃。 “多想无用。” 她摇摇脑袋,骨杖上的魂火幽幽升起,无数的游魂受召而来,一个个被送往了冥界。 虽然送走游魂并不是困难的事情,但是数量实在是太多,君娉婷耗费了不短的时间。 一直到两日后,她才将冯城外的所有游魂全都送入冥界。 “接下来便是冯城之中。” 冯城中的游魂不容易找,毕竟冯城的百姓现在都在重建,人息混杂,很容易影响判断,也只能慢慢的找。 “等解决了冯城的游魂,我也该前往梨耶山了。” 第758章 天牧县的老规矩 “冯城变成这样,其他地方万一出问题,大概会很严重。” “近期,我们多半会离开冯城了。” 君娉婷走在冯城的街道之中,路边有卖炒米的摊子,她问了摊主几句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大概从前遇到的事太多,摊主只说夜里出门的时候,有时会看到在外面闲逛的人,走上去看的时候,发现并不是住在附近的人。摊主表现得很冷静,仿佛这种事稀松平常,不值得大惊小怪。 问了其他人,他们也偶尔见到,有的人观察很仔细,说遇见的人打扮看上去像是几十年前的人。 “冯城百姓并不是没有见到,只是并没有觉得是怪事。” 君娉婷在夜里徘徊,顺着那些人指的方向走,果然也遇见了不少游魂。 按照这个法子,她很有效率的解决了冯城里大半的游魂。 剩下的那些,也在三日间被她送走了。 姜玄祁会在十日后回临阳城,君娉婷决定先去天牧县看看,直接从天牧县回临阳城。 “我会带上毕休、辰幽和流光青狄,不是孤身一人。”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君娉婷和姜玄祁一起呆了两日后,骑着一匹快马离开了冯城。 等到了冯城外,没有人烟的地方,君娉婷直接将马放走,从空中飞了过去。 穿过云层,掠过了飞向的大雁,叶声身如闪电,一日千里的速度到了天牧县。 天牧县依旧繁华,人群摩肩接踵,商贾无数,并没有被任何事物影响。 临海的地方,停靠着两艘大船,纤夫在船上船下来来去去。 天空蔚蓝,阳光普照,天牧县未曾蒙上丝毫阴霾。 走在人群之中,空气里满是花香与茶香,有时香车经过,传出淡淡的脂粉香气。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挑着担子的农夫脸上淌着汗,还乐呵呵的左右张望,看着新奇的热闹。 “这里,真的有冯城的那些东西吗?” “怎么看都不像。” 天牧县与冯城截然不同,给她的感受就是积极乐观,一片喜乐。 “姑娘,吃糖梨子么?”铺子里的跑腿的主动吆喝。 “这是什么?” “咱县里的特产,一种糖糕,可好吃了。” 君娉婷走过去看了看,买了一斤,拎在手里,寻了间茶馆,叫了一杯茶喝着,一边吃着糖梨子。要是单吃糖梨子,未免过甜,但是配上茶水,滋味刚刚好。 “掌柜的,这是什么茶?” 留着白须的掌柜笑道:“三羊茶,滋养脾胃的。” “有梨耶香露么?” “这个,咱们店没有。不过,您要是往别的店去,估计也都没有了。” “哦?”君娉婷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梨耶山上动物都跑下山,咱们天牧县老来的规矩,要是山上动物下山,咱们人就不能上山。人人都守这个规矩。” “要是有人不守呢?” 掌柜的抬了抬眼皮子,长眉抖动,道:“有上山的命,没下山的福。” “咱县里还有什么别的规矩吗?” “挺多,客官您要听哪一种?” “新奇的,有趣儿的。”君娉婷道。 “那可多了。” 第759章 梨耶山背后有人 “天牧县早先不像如今这么热闹,那时候的规矩更多。常常听到的,有不能在午夜以后上山。” “这倒正常,夜里上山本就危险。”君娉婷道。 “咱们县里的人走在山上,不能把脚对着面南的方向,不能吃任何东西,不能喝水。要是半路有猴子爬到背上,绝对不能往后看。” “如果走在山里,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绝对不能回应。” “这是什么道理?”叶声问,“要是相熟的人,也不能回应么?” 掌柜的自饮了一口茶,悠悠道:“别说相熟的人,就算亲爹娘,也不能应。万一不慎应了,多半会被迷了心神,下不来山。” “这么危险。” “咳,其实只要遵守规矩,也没有那么危险。”掌柜瞟了伙计一眼,伙计连忙给君娉婷斟上了茶。 “县里早年也有些怪规矩,要是有野猫叼着老鼠或者螳螂经过门口,要在门边给它准备一份食物。要是食物被吃光了,就说明晦气被带走了。要是食物没动,就说明那户人家要倒大霉了。” “屋子里的燕子窝不能捅,捅坏了窝,福气就要散了。” “挺有意思的。”君娉婷听得津津有味,又让掌柜的讲了几个,吃完了糖梨子,饮完了茶,留下了一枚银锭。 “客官,您给多了。” “多的是给您的故事。” 君娉婷摆摆手,穿过大半个天牧县,走上了梨耶上。 一踏入山中,她就感到一股诡异的氛围。 山道崎岖,仅容一人通过,前不久下了雨,踩在上面脚打滑,常常被人触碰的石壁光滑无比,并没有可供攀爬的突起。 “难怪都说梨耶山危险,一般人走在这种路上,没点儿工夫有死无生。” “头顶还时不时掉下碎石,要是砸中了脑袋,这人可就完了。” 采茶的过程如此艰难,难怪梨耶香露价格如此高昂。 “豁出性命采到的茶叶,也不知道采茶人能够换得几两钱?” 君娉婷留意脚下的路,慢慢的往上走。 其实她可以直接飞上去,但她不知道山里情况,贸然做出这种引人注目的举动,也许会引动什么危险。 无论自身修为如何,还有的谨慎还是得有。 走了好一会儿,天色变得愈发昏暗。 君娉婷夜里能够看清,镇定自若的行走,时不时看向左右。 夜色笼罩山峦。 君娉婷踏着山路,听见身后传出脚步声。 绝不是她幻听,以她如今的修为,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若是有人跟着我,我一定会发现。但若没有人跟着我,这脚步声由何而来?” 要说是回音,未免牵强。 君娉婷不动声色继续行走,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搭在了她的后背,凉飕飕的,带着实在的重量。 敌不动我不动。 君娉婷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继续往前,渐渐的,背上的重量越发沉重。 当这种感觉往上蔓延的时候,君娉婷嚯的挥出一道灵力风刃。 迅速转身,风刃砸到了山壁上。 身上那种负重感消失了。 “既不是人,也不是游魂作祟,这是什么东西?” 第769章 在这里藏了什么 君娉婷打穿了不知多少石壁,似乎引起了山里的变动,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山里钻进来,飞快的跳动。 “老鼠吗?这种动静,多半是体型不大的动物。应该说,这山上并没有大体型的动物。” 她走了很长时间,几乎没遇见什么大型动物,连巢穴都没有。 在这样的山里,出现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要么是梨耶山里的东西对大型动物有害,要么是有人故意所为。 石壁的顶部爬过了很多甲壳虫,黑色带着苔藓色淡淡斑点的背壳,移动的时候,就像是墨绿色的苔藓在生长一样,不断的往内部蔓延。 君娉婷并没有理会这些甲壳虫,甲壳虫对于危险有所预感,也并未攻击君娉婷,一个在地面行走,一个在顶部爬动,井水不犯河水。 石壁有的地方突起,像是参差不齐的牙齿一样横亘在面前,有的地方凹进去,可以容人在其中静坐,有的地方下陷,积蓄着一些积水,时而爬过一些小型动物低头喝水。 君娉婷一走过去,小动物就四散逃开了。 “大多数都是往左边的方向过去,底下有老鼠打出来的洞。” 心里这样想着,君娉婷直接打穿了左边的石壁。 一路往这边走,在某个两边石壁拱起挨靠在一处,中间留下一人高的小缝的地方,君娉婷发现了静坐的人影。 缝隙之下,那个人头颅低垂,头发散乱,挡住了脸庞,身上的衣服褴褛,因为一直被穿过缝隙的风吹动,一边的袖口已经有些褪色。 “你好,请问你是?” 君娉婷走了过去,因为看见衣裳在动,她以为这人还活着,等到她走近,才发现这人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光泽,紧紧贴在骨骼上,早已经死去了。 拨开脸上的头发,这个人竟然是百里重光。 “他看起来已经死了至少一个月。” 百里重光死前的表情十分安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晚上睡了一觉,做了个美梦,就这样在梦里死去了。 他的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表情舒缓,可是身体的动作,却显得紧绷。 “矛盾的感觉。” “难道他死前感知到危险,想要做出抵抗,却在根本没能抵抗的时候就被杀死了?” 君娉婷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看四周。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梨耶山中,或者说,就在附近,应该有一个极为可怕的存在。 “百里重光身上没有战斗过的痕迹,手指上没有伤痕,说明死前并没有遭遇战斗。这是直接受到了灵魂或者精神的攻击而死吗?” 君娉婷发现百里重光的手按着腹部,好像在保护着什么。 她想要掰开百里重光的手,他的身体已经僵硬,直接掰开很困难。 君娉婷只能花了点时间,把衣服弄开,从缝隙里看到了他的肚子。 肚皮上有血,还有包扎的痕迹。 如果是受了伤,很在意这个伤口,百里重光不会临死的时候还护着自己。 “唯一的可能是,他在这里藏了什么。” 君娉婷心跳加快,道一声“得罪了”,挖开了这处伤口。 果然,她在伤口里发现了一块巴掌大的碎片。 第770章 都是什么玩意儿 轰隆隆。 就在君娉婷得到碎片那一刻,石壁开始发出震动,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从远处跑来。 “看来这山里有什么东西能够感知到这碎片,百里重光临死前通过某种法子把这碎片缝在了自己的体内,因此阻碍了那东西的感知。现在被我弄出来,那东西也因此过来了。” “现在可知的是,百里重光来到天牧县,到了这梨耶山,就是为了这碎片,并且,他因此而亡。” 君娉婷再度确认了这碎片的重要性,她把碎片收入了碧涟珠中,朝着她跑来的动静越来越大。 “看来放在碧涟珠中也没用。” 毕休从君娉婷怀里爬了出来,之前君娉婷在天牧县,他不方便出来,因此藏了起来,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到了梨耶山才醒过来。 此时的梨耶山发出剧烈的震动,周围的地面不住的抖动,连茶树都发出沙啦啦的声音,好似在恐惧发颤。 “辰幽。”君娉婷低唤一声,辰幽橐从她的袖间飞出。 “帮我看看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辰幽橐微微点头,张开双翅飞向天空,雪白的羽翼在黑暗中无比显眼,宛若流动的飞星。 君娉婷仰头看着辰幽橐,一旦辰幽橐受到什么攻击,她能够及时予以解救。 辰幽橐越飞越远,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在天空中不断移动,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在东南方向的某个下方,辰幽橐看了一眼,飞快往君娉婷这边飞来。 一落下,辰幽橐便道:“是一个很古怪的东西,不知道该说是动物还是树木。” 辰幽橐想了想,尽可能详细的描述自己看到的东西。 “我在天空看的时候,只看到了一棵生长得无比茂密的参天大树,比我以往见到的任何树木都要高大挺拔,这棵树在山里不断的移动,让土地开裂,留下了长长的裂痕。” “当我往下飞的时候,发现从树身上的孔洞里钻出了一条条手臂,手臂粗大,长着树根一样的汗毛,和人一样长着手掌和五根手指,非常的灵活。就是那一条条手臂,把大树从土壤里拔了出来,几条手臂抬着树,卷起树根,另外其他的那些手臂在地上不断的爬动,撑着大树飞快的跑来,速度很快。” “这究竟是动物还是植物?” 辰幽橐一点儿也搞不懂。 说实话,君娉婷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要是郦寒在,说不定还能说个头头是道,但对于她来说,就是个麻烦。 “只有一棵吗?”君娉婷问。 辰幽橐点头:“一棵就已经够夸张了。” 等到那不知道是植物还是动物的大树爬到君娉婷眼前时,君娉婷才明白辰幽橐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棵树确实是参天大树无疑,甚至可以在树上建一座座屋子,至少能够容纳百人居住,而从树洞里钻出来的一条条手臂,虽然有着酷似人臂的外形,却比人臂要大上几十倍不止,臂上的汗毛甩动,能够把山上的植物给打倒。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君娉婷发现自己最近遇到的东西越来越怪异了。 第771章 长着手臂的巨树 君娉婷足尖一点,跳上了半空,参天大树的手臂猛地朝她抓来,被她重重踢下,仅仅只是让手臂下沉了一点儿,并未造成伤害。 “这防御也太强悍了。” 君娉婷的掌心涌起灵力气旋,无形的灵力和有形的攻击融合,卷起了疯狂的风浪,巨树的树冠哗啦啦抖动,叶片被狂风卷起,渐渐的,让君娉婷的攻击变成了绿色的涡旋。 半个山峰都这攻击所影响,地面缓缓开裂,土地的厚重气息渐渐与天空的风息相互呼应,土黄色的光芒围绕着巨树。 周围的植物枝叶疯长,虽然没有巨树高大,但是枝叶变得无比坚韧。 风刃、土墙与木网同时朝着巨树围剿而去,木网缠绕住了巨树的一条条手臂,让手臂无法搬动巨树,轰的一声,巨树落地,根系融入地底。 周围的土墙阻挡了巨树根系扎根地底,铜墙铁壁般挡住了根系的路径,并且,困住了巨树,不让它逃脱。 风刃如同无数刀枪剑戟般切割着巨树的枝叶,让那嫩绿、深绿、墨绿的叶片纷纷扬扬洒落在地,无数的树枝也被斩断,甚至连树身也出现了明显的裂缝,渗出暗绿色的粘液。 “感觉也不是很难对付……” 巨树好似吃痛般甩动手臂,树身上的树洞散发树脂的浓香,从洞里传出嘶吼的尖叫声。 这叫声无比怪异,好似千万个人在地狱哭嚎般,令人脑海中浮现各种毛骨悚然的画面。 君娉婷的思绪被冰冻一瞬,很快消融。 这种攻击若是落到旁人身上,只怕很难恢复正常。 百里重光,多半就是被这尖啸给突然震倒,以至于死在了这里。 君娉婷再度加大攻击,树洞里传出的哭嚎越发剧烈,越发歇斯底里。 “这东西到底该怎么打死?” “要是动物,好歹能够打中心脏或者脑袋,要是植物,砍掉根系就行,但是这东西,几种方法好像都没什么作用。” 君娉婷一边不断的攻击,一边忍受着巨树难听的哭嚎。 哭了好一阵子,巨树忽然停止了哭嚎,手臂从树洞里钻了回去,树根微微抬了抬,好像娇滴滴的小女孩提着自己的小裙子,被人欺负后嗒嗒掉眼泪,头也不回的抛开。 君娉婷被自己的联想给恶寒到了。 而这棵巨树,确实是缩回了自己的胳膊,翘着树根,提着周围的树根小裙子,繁茂的叶子乱飞着往回跑。 “不是?” 君娉婷看着这巨树矫健的身影,头一次知道这种植物逃命也能如此雷厉风行,树根爬得比用手臂还快。 “这已经成精了!只不过还没化形。” 君娉婷一边无语,一边跟了上去。 巨树时不时甩出来一两只胳膊加快速度。 因为知道君娉婷在身后追,巨树一点儿也没敢停留,拼尽全力狂奔,一路上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撞开了不知道多少树木和石头。 最终不知道巨树是力竭了,还是知道前面没路,速度慢了下来,被君娉婷一把踹倒,整个树身到底,树根晃荡了几下,最终死了一样不在动弹。 第772章 一点儿也不老实 “这玩意儿居然还会装死?”君娉婷看着真觉得稀奇得不行。 巨树这时候没有任何反应了,不光树洞里再也没有手臂,连树根都不再移动一下。 “早就听说自然界不光动物会装死,植物也会,这玩意儿既是动物又是植物的,果然对于装死的技巧格外精通。” 君娉婷踢了树根几下,全无反应,她救下了一根树根,依旧没有反应。 “毕休,你吃吗?” 君娉婷记得有时候毕休吃得涨肚,也会自己找点儿草吃,有时候还会从小院里挖出点儿草根嚼嚼。 毕休嗅了嗅味道,用力摇头:“难闻,不吃。” 流光青狄从君娉婷腰间爬了出来,鼻子里重重喘着气。 君娉婷把树根递给了流光青狄,小家伙极为给面子的啃着吃了,吃完之后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君娉婷,看起来还想吃。 “啊,既然这玩意不动弹了,以后就当你的储备粮。”君娉婷摸摸流光青狄尾巴,“你说好不好?” 树根微微抖了抖,趁着君娉婷低头跟流光青狄说话,又飞快站了起来,撒着脚丫子狂奔。 君娉婷再度一下子把巨树踹倒,踩在了上面,巨树整棵树都颤抖了起来,树叶子疯狂的掉,好似泪珠儿一样,可怜兮兮。 “你还在这儿扮可怜,刚才要杀人的时候可是凶悍得很!” 巨树的树洞里发出了“呜呜”的哭声,好像成千上万个人发出哀求与哭嚎。 君娉婷知道这玩意儿凶残,它现在表现得人畜无害,不过是为了求生。就凭它身上的手臂,就可以看出它沾染血腥不少,大概曾经爬上梨耶山最后失踪的人,都成为了灌溉它的养料。 巨树的树根爬上了君娉婷的脚踝,传递出“我再也不敢了”的情绪,树冠的叶子掉得更厉害。 要是再这样下去,它一夜之间只怕要秃了。 “你吃过多少人?”君娉婷问。 树洞里传出低低的声音:“记不清了。” “有吃过叫张渡和柳长留的人吗?” “没有。” 君娉婷一脚踹上去,树洞里立马换了个声音:“有有有!” “真是一点儿也不老实。” “你呆在这里多久了?”君娉婷又问。 “千年之久。”树洞里的声音变得苍老辽远,充满了平和的味道。 “你在诓谁呢?”君娉婷又踹了一脚。 树洞里的声音变成了“呜呜嘤嘤”的孩子声:“真的,是真的。只是,我生出意识就在这几十年间。” “你为什么要追杀得到碎片的人?” “因为,很香。”孩子声哭着道,“我似乎就是因为此物才能够生出意识,因此,想要借用此物化形而已。本来此物就是埋在我脚下的,可偏偏被愚蠢的家伙给挖走了,所以我才……” “这碎片是自然陨落在此,还是被什么人埋在你脚下的?” “大概是被埋。” “被什么人埋下的?” “不记得了。” 君娉婷揪下了一根树根,扔给了流光青狄,树洞里的声音变成了哀怨的女子声音:“我是真的记不清了,当初那个人埋下碎片的时候,我只有隐约的意识,无法理解那是在做什么。” “是男是女,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跟你一样的人。” “女人。” “嗯,跟你一样的人。” 第773章 霜序姐姐的消息 君娉婷看着这树,思考着怎么处置它。 这巨树长到这么大不容易,要是没害人也就算了,可偏偏它又害了人。但要是直接将巨树毁灭,却又可惜。 面对君娉婷的目光,巨树吓得树叶子掉了大片,底下的树根紧张的蜷在一起。 “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以后你就呆在这里,不许你害任何人,要是被我知道又有人死在你的手里,别怪我一把火把你烧个干干净净。” “呜呜呜再也不会了。”雄浑的男声从树洞里传出,感激涕零。 君娉婷见它态度还算诚恳,便点点头,离开了这里。 她离开之后没多久,巨树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树洞里传出各种声音,好像千万个人在感慨欢呼。 “还以为要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好像还没死……” “天哪……她把碎片埋在了土里,怎么自己不记得了?” “人真奇怪,人是最奇怪的东西了。” “太可怕了,以后我再也不敢出来了,还是呆在这里舒服。” “快走快走,万一她回来就糟了,要是她再回来,一定不会记得说过的话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从树洞里传出,大杂烩一样混在一起,同一时间,传出不同人的声音。 巨树翘着树根,一条条手臂从树洞里钻出,很快跑到了树木最葱茏的地方,蹲了下去。 梨耶山再度恢复了平静,那些剧烈的震动和响声,平息了下来。 黑暗的空间里,君娉婷行走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发现张渡和柳长留,最终,她带着碎片离开了这里。 回到天牧县时,天空已经出现了太阳,阳光柔和,并不太热,正是最适合沐浴阳光的温度,她坐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在茶楼饮了一杯茶,便离开了天牧县。 临阳城。 君娉婷无声无息落地,没有人知道自己身边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君娉婷用原本的面貌走在大街上,但存在感变得很低,每个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好像看到了一个寻常人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也是踏入真神境之后的一种好处,可以自然的融入任何环境,不会被看出破绽。 若是有人仔细盯着她看上一段时间,会不由的被她惊艳,但要是君娉婷离开,那个人就会自然而然淡忘这件事,直到再也想不起来。 就这样,君娉婷踏入了巍峨的王宫,回到了凤阙阁。 “饮寒,你怎么这样的表情?” 君娉婷一出声,饮寒就惊喜的望了过来,对君娉婷行礼,又道:“娘娘,我们有霜序姐姐的消息了。” “当真?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君娉婷迫不及待的问。 “陛下派人传来的消息,说在洛西城有人看见霜序姐姐出现。” “洛西城,距离临阳城十万八千里了,怎么会在那么远的地方?”君娉婷不解。 饮寒摇头道:“婢子也不清楚,只是这个消息属实,确实有人见到过。” 君娉婷看见饮寒吞吞吐吐的表情,猜测应该还有别的事,于是道:“继续说。” 第774章 洛西城卵生怪人 饮寒将君娉婷请进了房中,关上房门,这才开口道:“洛西城是一座很特殊的城,那里流传着很多古老的故事,不知真假。有人曾经看见死去的家人回到家中;有未婚女子并未与男子同房,却怀了孕;有女子怀孕两年,生下了一枚卵,从卵里孵化了孩子;还有男子孕育,诞下子嗣的传闻……总之,十分离奇。” “怀孕两年生下卵,这是哪吒吗?”君娉婷没想到现实中还能有这样的事情。 “什么哪吒?”饮寒从未听说过。 “没什么,你继续说。” 饮寒点头,继续说道:“陛下和大教宗回到临阳城后,大教宗的身体好了一些,主动提出为陛下接触澹州,大教宗与教中的教使通过传送阵前往澹州,还有一些教使,打算通过别的方法找到前往澹州的路,因此,去往洛西城,这才发现这座城的奇怪。” “真的能通过洛西城直接前往澹州吗?” “目前来看,不能。”饮寒摇头。 “想想也是,直接前往澹州的法子,不是这么简单能够被发现的。”君娉婷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太失望。 饮寒赞同的点了点头,又道:“前往洛西城的教使中,有一位接触到了那个卵生怪人,他发现那个卵生怪人力大无比,极为聪慧,能够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并且,施展常人所不知的能力,有意将其吸收进新月教。” “结果呢?”说实话,君娉婷现在还在为那个卵生子的事情是真实而吃惊。 “结果失败了。那个卵生怪人性情恶劣,不仅热爱厮杀,还极为暴躁。他打伤了三个教使,跳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最终,失去了他的行踪。” “教使没有跟上去?” “并非不想跟上去,而是不能,那个奇怪的地方,不是所有人能够进去。” “真是古怪。”君娉婷思忖。 “确实古怪,不过,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纷纷都在猜测,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进入其中。” “陛下呢?”君娉婷问了姜玄祁最近在做什么。 饮寒详细的说出,然后道:“陛下现在应该还在书房,您要去看看吗?” “不。”君娉婷摇头,“你跟他说一声我回来了就是。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您爱吃的婢子一直给您备着呢。” 说完,饮寒出了房间,没一会儿,美食佳肴就摆满了桌子。 君娉婷正在嚼着松花鱼,就听见外面传出声音,姜玄祁到了。 “尝尝,还挺好吃的。” 看见姜玄祁走进来,君娉婷给姜玄祁夹了一筷子鱼肉。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吃着东西,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 等到吃完,天都黑了下来。 “这样的日子,正是我从前想要的。”姜玄祁看着静静饮茶的君娉婷,突然说了一句。 君娉婷笑道:“那么现在呢?” “自然是别无所求了。”姜玄祁轻轻弯了弯唇角。 “没看出来你这么容易满足。” “有你在,自然满足。”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着窗外景色,银杏树发出悦耳的声音,一切都是如此美好静谧。 第775章 一定不会有事的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翌日起床,君娉婷抱着空落落的被子,赖了一会儿床。今日是大朝会,姜玄祁要早早准备,并没有惊动她离开了凤阙阁。 饮寒布置好早膳,伺候着君娉婷用餐。 君娉婷走在庭院里消食,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真的很不错。 大朝会结束,饮寒走了过来。 “怎么样?”君娉婷知道姜玄祁一直很在意洛西城的事,并且,有意亲自过去一趟,让饮寒特意打听了消息。 饮寒屏退左右,朝君娉婷说道:“陛下已经决定,要前往洛西城。虽然有部分大臣不赞同,但并没有影响陛下的决定。” “既然如此,正好我也一起去,霜序的事,我总是不放心。”君娉婷一直记挂着霜序,既然知道她在洛西城,她不可能置身事外,仅仅看着其他人为了这件事奔波,自己呆在这儿坐享其成。 “果然,我和他都不是安于平静的命。” 即使想着能够岁月静好,安安稳稳在这里过一辈子,但身居高位,哪能事事不关心,又怎可能真的岁月静好? “娘娘,您刚回来没多久,又要离开了吗?” “怎么?舍不得我了?”君娉婷笑笑。 “不单单是婢子,咱们凤阙阁里的宫娥,都舍不得您。” “能让一向不喜跟人亲近的饮寒说出这样的话,我还真是福气大呢。”君娉婷笑着揉了揉饮寒的脸,对她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洛西城?” “真的可以吗?”饮寒的眼里冒起了小小的期盼之色。 “当然。”反正姜玄祁前往洛西城也不可能只他一人,总要带些侍从和宫娥去的,她带着饮寒过去,也没什么。 当晚,君娉婷便跟姜玄祁提了这件事。 三日后。 君娉婷与姜玄祁踏上了前往洛西城的道路。 “娘娘,您吃点儿东西。”饮寒在一旁服侍。 马车很大,能够容纳君娉婷和姜玄祁的同时,还能够容下两个修士和两个宫娥,只是除了君娉婷和姜玄祁外,基本上没人随意出声,因此显得太过安静。 君娉婷吃了点糕点,又半是戏弄的喂了姜玄祁一块,两人一路说着话,马车上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 因为洛西城距离临阳城太远,这一行要走将近一个月,正好也可以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 君娉婷带着辰幽橐、毕休和流光青狄,也顺便可以在停留休息的时候四处探查,找找有没有可以进入冥界的地方。可惜,一无所获,反而发现了不少游魂,被她全都送入了冥界。 “最近发现的游魂越来越多了,看来冥界的情况真的是在日渐恶化。”君娉婷叹息一声。 “冥界有诸王在,应该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辰幽橐不知道,当他说“没事”的时候,自己的脸色有多么惨淡担忧,连一向爱找他麻烦的毕休都没跟他拌嘴。 “但愿能够尽快找到进入冥界的方法。” 君娉婷看着辰幽橐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接下来的路上,她都在考虑这件事。 第778章 山林之中的宝贝 “咦,那只乌脚蜂的后腿在抖,可能发现了什么好东西。”蒂女萝眼睛一亮,朝君娉婷招手,“我们跟在它后面,过去看看。” “好。” “你记得别发出太大的声音,要是身体撑不住跟我说一声,我背你,可别硬撑,到时候把乌脚蜂吓跑了”蒂女萝知道他们外来的人多数身体都比较弱,不像他们洛西城里的人,各个能够翻山越岭。当然,外来人里面也有很强的,只是比较少。 君娉婷点点头,跟上了乌脚蜂。 阔叶被蒂女萝轻声拨开,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两个人走在林子里,高大的树木过滤的光芒和雨丝,最先落下的细雨低落在叶片上,最终被蓄积在蜷曲的根茎里。 “咦,那好像是鼻猪花?” 蒂女萝连跳了几步,担心君娉婷跟不上,回头望了一眼,结果发现君娉婷脸不红心不跳走在她身后,一点儿声音没发出,反而让她吓了一跳。 “鼻猪花有什么用?”君娉婷看着这淡粉色的花朵,花瓣往内卷,露出两个小黑点,确实很像猪鼻子,散发的香气很淡,但是有种腐臭的肉香。 “可以吸引一种皮毛很贵的野兽。”蒂女萝掏出了放在口袋里的小刀,轻轻把鼻猪花挖了起来,放进了腰边的口袋里。 君娉婷怀里的流光青狄动了动,被她轻轻按了一下,就静了下来。 流光青狄也喜欢鼻猪花,看来这林子里确实有不少好东西。 “走,乌脚蜂飞到那里去了。” 蒂女萝见君娉婷能够轻松跟上自己,对她不由高看了一眼,也跟她多说了几句:“你要是发现什么好东西,也可以采摘下来,虽然价格可能不会很高,但是总有用到的时候。” “我知道。” 走了没一会儿,君娉婷又感到流光青狄动了动,她环视左右,周围的树木还是那么高大,让林子显得无比阴暗,她身边只有一些红盖的蘑菇,还有一些露出嫩芽的小草。 “是这些草吗?”君娉婷蹲下身。 蒂女萝注意到她的动作,看见她拔下了一根草,对她道:“这草没用,喂猪都不吃的。” “嗯。” 君娉婷留意流光青狄在怀里的动作,发现它想要的就是这种草,因此多揪了一些,这才跟上了蒂女萝。 为了流光青狄几根,剩下的被她收入了碧涟珠中。 蒂女萝没留意到她的动作,还以为她发现那些草普通,已经扔了,忍不住对她提醒:“这里面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有用的,就像你刚才摘的那些,就是废物,不光猪不吃,连鸡鸭都懒得啄一下。” “那是什么?”君娉婷一下子看见了一种手指发光的动物,只有巴掌大,长着蓬松的尾巴。 “蝠鼠,会飞的东西。狡猾又难抓。”蒂女萝不喜欢这种动物,毕竟,蝠鼠吃的是林子里的水果,还只吃新鲜水果,很多好东西,他们还没进林子摘,就被蝠鼠吃掉了。 蝠鼠大概也不喜欢人,冲他们吱吱叫了好几声,还对着蒂女萝扔了一颗果核,气得蒂女萝恨不得爬树上去把蝠鼠扯下来。 当然,也只能想想。 面对会飞的东西,人往往很难捕捉,除非用网,但蒂女萝并不擅长这方面。 第779章 珍贵无比的新露 “乌脚蜂停在了那棵草上,应该已经快到了。” 蒂女萝的表情变得激动起来,动作更加小心。 君娉婷看见乌脚蜂的前足碰了碰头上触角,背上的透明翅膀飞快震动,朝着一个方向移动。两个人飞快跟上,最终,乌脚蜂落在了一片肥硕的叶子上,胖乎乎的尾部一点点沾着叶片上的露珠。 “那就是你说的好东西?”君娉婷只觉得那是寻常露水。 蒂女萝没作声,等到乌脚蜂沾够了水,才满脸通红走了过去,嘴里念叨着“发了发了”,对君娉婷道:“这是杜密糯新露,给孩童服用,能够强身健体,长得比一般孩子高大,并且力气更大,虽然比不过莫西,但绝对比其他没服用过杜密糯新露的孩子要强!很多有钱人都喜欢这个,愿意出高价购买,快快……把新露弄下来。” 蒂女萝蹑手蹑脚的走到叶片根部,拿出小刀小心的割动,割一会儿,还要走过来看看叶片会不会倒下。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君娉婷问。 “你帮我托着点儿叶子,千万别直接掉到地上,不然染上尘埃,新露的效果会大打折扣,就没那么高价了。” “染上尘埃还能被发现吗?”君娉婷一边托着叶子一边问。 “当然,有专门的人查验,非常准确。”蒂女萝飞快割动根部,传出细细的声音。 远处传来走动的身影,蒂女萝脸上出现了紧张的表情,割动的速度更快。 君娉婷远远看过去,过来的人有三个,从身体上的色泽变化来看,两个都是修士,一个凡人,凡人是练家子,体质算是凡人中比较强盛的那种。 “五十息内你能将这东西割下吗?”君娉婷忽然问。 “你在说什么傻话?当然不可能。”蒂女萝脸上的汗珠流下,都没来得及擦。 “那你能用容器将新露带走吗?他们就快到了,这三个人我看你不能应付。”君娉婷道。 蒂女萝手上动作没停,心里却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有三个人?”又道,“新露只能用新生的紫竹的竹筒装上,用其他的东西都容易沾染杂质,影响价格,可是我这回跟上来也没想到会是新露,根本没带紫竹竹筒。” “哦。” 那三个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正在飞快走来,君娉婷道:“来不及了。” 蒂女萝用当地方言骂了一声,索性收起小刀,直接扯起叶片根茎,也顾不得新露会不会溅出来,只要还能留一点儿也值得,总好过被别人抢走。 “帮帮忙。”蒂女萝朝君娉婷求助。 君娉婷一手托着叶片,另一只手用力一扯,整个叶片都被她扯了下来,左手的叶子稳稳被她托着,只溅出了一点儿。 蒂女萝目瞪口呆:“你力气怎么这么大,你是不是也是那些修行的人,能飞天遁地的?” “差不多。”君娉婷把阔叶几度翻折,将新露沉在里面,给了蒂女萝。 蒂女萝却没接,对她道:“你先走,找个地方把新露藏起来,然后回客栈去。” “你呢?” “我把那三个人引开,等出了林子再去找你,咱们去把新露再弄回去。” 第780章 上次真的是意外 “不用这么麻烦。”君娉婷将新露递给蒂女萝,“我对付这三人即可,你先找个地方躲着。” “你不是说有三个人吗?你能行?”蒂女萝有点儿担心。 “别废话。” 蒂女萝拿着新露,看了君娉婷一眼,并未纠结太久,果断往后跑去,很快就消失在林子里。 君娉婷给蒂女萝打了个目野标记,她那边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自己也能照顾得到。 两棵大树中间,走出了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眼睛下是深深的黑眼圈,眼里满是血丝,看起来很久没有休息好,他看见君娉婷眼睛一亮,对后方道:“两位大人,这里有人,她一定发现了什么。” 两个修士一个穿着土黄色的衣服,一个穿着惨绿色的衣服,都露出了一样的惊喜表情。 君娉婷只略略扫过他们,就知道他们修为不算太深,修行的还是比较阴邪的功法,两个人身上都带着那种湿冷的阴气,好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离开,我当什么都没看到。”君娉婷淡淡道。 两个修士左右围着君娉婷,因她这种淡然的气度有些畏畏缩缩,可是再怎么看,这人也只是个寻常凡人。看起来如此年轻,总不可能修行到能够蒙蔽他们感知的境界? “你在这里发现了什么?”穿着土黄色衣服的修士道。 “与你无关。”君娉婷不想浪费时间,手中亮起一道魂火,幽幽起浮。 两个修士一下子遍体生寒,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 惨绿色修士看着魂火,露出了一丝贪婪的表情,他修为比另一个高些,自忖有逃脱的秘法,大着胆子道:“你怎么会有冥灵魂火?” “你想知道?”君娉婷一抬眉,魂火就朝着这人飘了过来。 还没靠近,惨绿色修士就感受到了浓重的危机感,要是没能避开,他必定身死道消万劫不复。 他的身形像是猴子一样动了起来,左右腾挪,魂火幽幽,愣是没碰到他的衣角。 惨绿色修士自以为了得,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甚至尝试收服魂火,一手伸了出去。 君娉婷噙着一丝笑,淡淡看着他的动作。 她没想杀人,可有人要作死,她就拦不住了。 身穿土黄色衣服的修士一看见她这表情便更觉不妙,想要提醒自己的同修,却发现对方早已被魂火吸引,根本没看自己的方向。 惊惧之下,这修士再没管自己的同伴,准备转身逃离。 “啊——” 惨绿色修士发出凄厉的哀嚎,整个人被魂火包裹,可怕的火焰将其吞噬,仅仅一瞬的工夫,他整个人彻底消失,连骨灰都没能留下。 带路的凡人被吓倒,连滚带爬往远离君娉婷的方向跑,哆嗦着喊:“仙女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上次真的是意外,并非我们有意冒犯啊!” “我让你们走了吗?” 君娉婷再度抛出魂火,凡人当即一动也不敢动。 身穿土黄色衣服的修士原本想要动用灵器,可当他手指稍动的时候,魂火就出现在他眼前,他有一种预感,只要自己有任何的异心,刚才他同伙的下场,就是他接下来的下场。 第781章 蜻蜓林里的花海 “前辈,前辈……我们只是偶然来此,并未有意冒犯您,我们马上就走,绝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您的存在。”身穿土黄色衣服的修士颤巍巍道,冷汗直流。 “你说上次?什么上次?”君娉婷缓缓走过去。 那个劳累的凡人跪倒在地,害怕不已的说道:“上次在蜻蜓林,警告我们不许进入的仙女,不就是您吗?您大慈大悲绕过了小人的性命,还请您再绕过小人一回,小人真的再也不敢了!”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你也遇到过?”君娉婷看向这修士。 修士点头道:“晚辈愚昧,敢问前辈您可是与那林中前辈相识?”他从两者的声音听出来,这两个强大的女修并非一人。 但是短时间内,突然出现两个强大的女修,他想,大概是有所联系的。 “你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吗?”君娉婷问。 “晚辈并未踏足蜻蜓林,仅在林外就受到了警告,一旦踏入,便会被杀死,因此,并未有幸见到。”修士垂首道。 “带我过去。”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胥靖。” “走。” 胥靖和凡人罗林生走在前头,君娉婷慢悠悠跟在后头,心中思索那蜻蜓林中的女子会不会是霜序。 只是霜序一直都是凡人,并未修炼过,怎么可能突然拥有修为呢? 林子里各种声音不断,鸟雀的啁啾声,动物跑过丛林的脚步声,蛇类爬行的声音,到处都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胥靖停住脚步,对君娉婷恭恭敬敬道:“前辈,蜻蜓林就在前面了。” 罗林生也道:“您看那棵红色的树,原本其实和其他的树是一样的,只是因为上面爬满了红蜻蜓,才会看起来是红色。您只要走到了那里,就能看见红色的林子,那就是蜻蜓林了。” “蜻蜓林里的蜻蜓跟别的蜻蜓不同,不仅通体红色,手掌般大,并且,那都是吃肉的,要是一头鹿不当心误入里面,很快就会被吃光,连骨头架子都不会留下。” “嗯。”君娉婷往前走去,“我一个人进去,你们走。” 两个人感恩戴德的离开,飞快消失在君娉婷眼前。 君娉婷踏足林中,却并没有听见警告的声音,倒是引起了林中红蜻蜓的骚动。 红蜻蜓密密麻麻的飞了起来,眼前的景色全被红色蜻蜓遮掩,君娉婷亮出魂火,蜻蜓不敢靠近,只是飞舞在她周围,翅膀扇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君娉婷往里面走去,发现里面的红蜻蜓越来越多。 反正已经闹出了这种动静,里面要是有人,早该发现了,她扬声喊道:“有人在吗?” 声音仿佛被飞舞的红蜻蜓吞没一样,并没有传出多远,走了不知道多久,君娉婷来到了一片花海之中。 花海的叶片里藏着嗜血的蚜虫,不断的朝她攻击,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于胥靖那种修士而言是杀招,但是对君娉婷而言,连她的皮肤都咬不破,她根本没管。 “那里,好像有人在。” 君娉婷看见花海的远处,有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走过。 第782章 一切都会变好的 “霜序!” 君娉婷高声喊了一声,那道身影停顿一下,又往前走去。 果然是霜序。 君娉婷这下子终于确定。 连绵的花海直蔓延到边际,红色的蜻蜓纷纷扬扬飞起来,宛若一场绝丽的红雪从空中旋舞。 视线被遮蔽,君娉婷掀开蜻蜓往前跑去,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就在眼前,从蜻蜓的半透明翅膀里、嗡嗡的轰鸣声里,梦幻般的浮现在眼前。 “霜序,你要去哪里?” 君娉婷穿过花丛,草叶上的蚜虫爬上了她的衣服,让深色的裙摆浮上了一层浅绿色,她大喊大叫,没能让霜序回头。 穿过红蜻蜓的屏障,君娉婷跑到了霜序身后。 霜序的身体表面是被力量冲刷后的红色纹路,洁白的丧服被染得鲜红一片,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死寂与生机,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她身上,没有丝毫违和。 “霜序。”君娉婷拉住她的手臂,冷得像刚从雪山爬出来,让她打了个哆嗦。 “你去了哪里?” 霜序缓缓回头,看着君娉婷的表情很陌生,似乎已经认不出她是谁。 君娉婷重复这句话,让她有了一些反应。 霜序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眼睛。 君娉婷闭上了被触碰到的左眼,感觉霜序的手指轻轻的在上面划过,羽毛一样拂动,软软的,轻柔无比。 “我回家了。” 霜序开口,说完后又露出一丝迷茫,仿佛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口中的家意味着什么,家在哪里。 君娉婷心底微沉。 霜序的家庭她很清楚,当时霜序的情况,像是被什么东西影响,或者附体,如果她在那种状态下回了那个并不欢迎她的家,等待她的除了无尽的剥削,就只有惨痛的虐打与出卖。一个女人在失去金钱与一切之后,还能出卖什么呢? 生活对女人并不宽容,甚至可说残忍。 “霜序,跟我回家,那里不是你的家。”君娉婷低声道,握住她的手,想要带她离开这里。 这看似美丽的花海充满了危险,红蜻蜓林中杀机阵阵,她如何能在这里孤自一人活下去? “不。”霜序冷淡的看着她,不明白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并不讨厌,甚至心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暖融融的在心间滚动,发出呼啦啦的细小声响。 但她不想跟任何人离开,甚至不想见到任何人。 “霜序,你只是忘记了我,忘记了很多事情。等你想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不知道是那一句话触到了霜序的心,她猛地甩开君娉婷的手,后退几步,对她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忘记有什么不好?不记得有什么坏处?难道清醒能够改变什么,努力就能扭转命运吗?” “生命是这么的美好,但我不喜欢,你离开这里。” 霜序指着外面,对君娉婷低声呵斥:“现在就滚,我不想看到任何人。” “霜序,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君娉婷看着她,“外面还有很多人惦记着你,记挂着你,饮寒她们都很想念你,我也是。” “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不在了,所有人就会忘记我,渐渐,连回忆也不会有,我就可以彻底自由了。” 第784章 还是分你一点儿 君娉婷离开了蜻蜓林,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渐渐的,她意识到了什么。 走出这片山林,在一片大阔叶之下,君娉婷找到了蒂女萝。 蒂女萝被她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站了起来:“你……走路怎么没声没息的,我还希望是鬼,吓死人了!” “对了,你没事,那三个人呢?”她朝着君娉婷身后探头探脑。 “没事,已经解决了。”君娉婷道,“我们回去。” “你的表情怎么这样怪,真的解决了吗?还是你被他们威胁了?”蒂女萝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像是哭过一样。 “真的解决了。” 君娉婷带着蒂女萝往客栈的方向走去,蒂女萝往回望了一眼,说道:“既然解决了,那我先把藏起来的新露拿出来,你这么厉害,路上要是有人抢劫,你可得保护我哦。” “嗯。” 君娉婷跟在蒂女萝身后,看着她像小鹿般在山林间跳跃,充满了自由自在的欢快气息。 “你开心吗?”君娉婷忽然问。 蒂女萝停在了一棵水分十足的植物前,回头看她,点头道:“当然开心,我们可是找到了新露,这个真的是好东西,很值钱的。有了钱,我和阿爹就能盖一座新的客栈,到时候我就是新客栈的老板,就能有自己的财富了。” “你可不要笑我,我就是喜欢能让我踏实的东西。等我把新露带回去,也分你一点儿,我知道你是不缺银子的人,可以自己服用,也能强身健体。” “如果你得到了所有的新露会更开心吗?”君娉婷问。 蒂女萝犹豫了一下,决定坦诚回答:“当然会更开心,毕竟,你不是缺银子的人,但我是。” “那就给你,我不需要。” “真的吗?”蒂女萝惊喜的跳过来,“新露可是你和我一起发现的,你还赶跑了险些抢走新露的人,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要吗?” “嗯。” “真的真的吗?” “要是你再问,那前面的话当我没说。” “我不问了。”蒂女萝一下子住口,飞快往前跑去,穿过十几棵长得差不多的高大树木,蒂女萝停在了其中一棵前,灵活无比的爬到树上,从某个枝叶之中翻出了被叶子包裹的新露,小心翼翼的打开,还是最纯净的状态。 “嘿嘿,真好看。” 蒂女萝看着新露就像看着财宝,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就算连着看上一天,她也不会觉得厌烦。 君娉婷看着她这模样,心情舒缓了许多。 大概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才能野性奔放的在残忍环境之中存活。 “要不还是分你一点儿。”蒂女萝重新把新露包好,看着君娉婷有些不好意思独吞了。 “看你。” “你说要是我换到了金子,该用来干什么好?还是攒起来?”蒂女萝已经开始设想之后的美好生活了,“要不还是攒起来,可以留下来做生意。不过要是被阿爹发现,一定会被阿爹归进私库里的,还是买点儿东西然后藏起来。” 一路走一路说,两人到了客栈附近,附近似乎发现了什么事,侍卫都活动了起来,表情严肃无比。 第786章 奇怪的人太多了 “怎么回事?你别着急,慢慢说。”君娉婷将她带到一边,拍拍她的手背,又给她买了点儿水看着她喝下,终于让蒂女萝心情平复了一些。 蒂女萝捧着叶子水杯,眼睛直发愣,脑子里木木转动好一会儿,开口道:“我坐着牛车跑过去庄子,结果庄子里的莫叔说,我爹早已经回来了,早就不在庄子上。阿爹回没回客栈,我还不清楚吗?我立马派人去找,结果好多人说看到过我阿爹回来,但是最后他去了哪里,没人说得清楚,他好像消失了一样,就那么……”蒂女萝两手合在一起,又忽地打开,“就这么莫名的不见了。” “会不会也是跟那个地方有关?”君娉婷道,“就跟之前消失的阿楠一样。” “不会。”蒂女萝一下子起身,心情无法平静,“阿楠以前跟莫西关系挺好的,在莫西消失后到附近转转很正常。可是我阿爹一直不喜欢莫西……”她停顿一下,对君娉婷解释道,“你知道,我阿爹一直觉得我跟莫西不清不楚,当初还以为莫西要当我们家上门女婿,他当然不高兴。其实我跟莫西只是比较投缘,但我看他,就像看待年长的好朋友,我爱的还是我的夫君。” 蒂女萝脑子乱,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她自己意识到,又将话题转了回来,道:“总之,我爹肯定不会到那附近转悠,他的态度是眼不见为净,更别说主动进去了。” “如果不是他主动的呢?” 蒂女萝睁大眼睛道:“你是说有人挟持阿爹让他进去?” “不不……”君娉婷扶额,“我说的是,你阿爹也看到了什么他相见的人,因此被诱了进去。” “我阿爹可没什么想见的人。”蒂女萝说完想了想,认真道,“除非他看到了金矿珠宝,才会想也不想进去,可里面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他又不是不清楚。” “那你爹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君娉婷问,“你可以好好想想。那些你以前没有遇见过的人也算。” “奇怪的人,这就多了。” 洛西城里面盛产怪人,也容易吸引一些古怪的人聚集在这里。 就算是蒂女萝自己,要是走到外面去,也会是外人眼里的怪人。 “唉,虽然阿爹不在之后,家业就都是我的了。可是我真的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果然我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蒂女萝有点儿伤心的低下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在几个月前,阿爹曾经带过一个人进我们家里。”蒂女萝扬起了右手,在左手掌心轻轻锤了一下,大声道,“那个人真的很乖,而且阿爹对他的态度也比从前遇见的任何人都要热切,我从没见他露出过那种表情。” 蒂女萝与其说觉得那个人奇怪,不如说觉得面对那个人的阿爹很怪。 “什么样的人?” “那个人穿着长袍,戴着兜帽,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蒂女萝思索道,“但是我偷偷看过他的脸,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太过苍白,应该是你们这种纤瘦女子会喜欢的样子。” 第787章 和你有点儿相像 说到这里,蒂女萝看了君娉婷一眼,忽然道:“那个人和你有点儿相像。” 并非外貌或者衣着上的相像,而是一种更难以捉摸的虚无飘渺的……用某些人的话来说,是气质上的相像,都带着那种,和莫西进去的那个地方类似的感觉。 神秘、飘渺、古怪、危险,但是又有些脱离尘世的感觉。 “我听见我阿爹叫他,好像是叫什么‘风’来着?”蒂女萝记得不是很清楚。 “朔风?”君娉婷看向她。 “是是,就是这个!”蒂女萝终于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你认识那个人?你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吗?” “他已经死了。”君娉婷道。 “咦?”蒂女萝有些遗憾,那个人看起来人挺好的,怎么突然死了呢? 君娉婷心里却有些复杂。 朔风竟然曾经来过洛西城,还是在几个月前,甚至,跟蒂女萝的父亲接触过。朔风和蒂女萝父亲熟悉的样子,说明这并非他第一次来,洛西城里有什么吸引了他? 果然,还是冥界。 朔风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拿着的东西便是能够召魂的骨杖。 难道说,朔风曾经进入过冥界? 那么冥界如今的变化,是否与他有关,与他背后的那个可怕的魇神有关? “你知道朔风来到这里之后做了什么吗?” “知道一些。”蒂女萝平时对各种消息都很注意,对这个特别的客人,自然更加关注,“他平时不怎么靠近那个地方,倒是对城里的各种怪人有兴趣,也会和从外面进来的人接触。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很喜欢主动接触外人,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勉强。” “你偷偷跟踪过他?”从蒂女萝的话里来看,跟踪还不是一次两次。 蒂女萝摇动手指道:“这不是跟踪,是光明正大的同路。再者说,他知道我就在附近,也没赶我走,就说明他不在乎被人跟着。” “也可能他懒得赶你走。”朔风还真是这种性格。 “我无所谓。”蒂女萝一摊手,继续说道,“他对莫西最有兴趣,跟莫西说的话最多,说了差不多有六句,真的太了不起了。” “这种夸赞的语气,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君娉婷有些无语。 “对于他来说,确实如此。” 蒂女萝重新坐下,用脚碾着地上的果子说道:“莫西从朔风那里问到了关于那个地方的事,那时候起,他就展现出了对那里的兴趣。我那时候就该觉察的。” “不过我想,既然他能主动进入那里,说明那里并没有我们想象的危险,莫西在里面,如果我阿爹真的闯了进去,有莫西在,多半不会有事。” 君娉婷心想这可不一定。 蒂女萝对莫西有着莫名的信心,轻声说道:“要是莫西能把我爹带出来就好了。不过,也许我爹根本就没进去,等明天太阳出来,我走出房间的时候,阿爹就出现在客栈里,一如既往的说要出门跟朋友吃酒去。” 君娉婷想,要真是那样,那就更加惊悚了。 第788章 蕴藏极端的情绪 君娉婷记下了蒂女萝说的曾跟朔风接触过的人,记下了朔风曾经去过的地方,去找了那些人,还有几个是修士。 修士大多好说话,知道她修为高深后,便怀着崇敬的心一五一十吐露,倒是普通人有些不好说,有的态度好些,有的态度无比恶劣,无论君娉婷怎么说,都是一样的抗拒态度。 “那几个态度恶劣的人,似乎都曾经遇到过怪事,要么太过紧张,要么太过愤怒,有保持着极端又痛苦的情绪,无法从中走出来。” 这样的人,有什么特别呢? 君娉婷无法理解。 姜玄祁那边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是最近几个月在洛西城里死去的人,基本上都不是自然死去,要么是在山林里被野兽攻击而死、中毒而死、惊吓致死,要么是因为与人争斗,斗殴而死,还有一些,是意外死去。 但是,没有一例是自然死去。 “洛西城的人普遍长寿,比外面的人寿命高出很多,因此,这些人的死亡并未引起城中人注意,都以为是意外死去。” 经过统计和归纳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些意外出现得比从前频繁许多。 两个人交流之后,发现了这些逝者的共同点,都是脾气比较暴躁的类型,往往经不得怂恿,一点就爆,很容易跟人起冲突。 “会不会是这种性格的人,在洛西城……不,在那个地方容易勾起什么变化?” 虽然有着种种猜测,但是要确认很难,总不能把人家赶到那里,只为了测试是否是真的。 君娉婷和姜玄祁还在考虑,偏偏有人自己往那里闯,拦都拦不住。 白天君娉婷接触过的一个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自己走向了满是黑雾的地方,怒气冲冲的,好似要冲进黑雾中跟人打架一样。 君娉婷和姜玄祁赶到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进去。 夜里被惊醒的人有的就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褂站着看向黑雾深处,议论纷纷。 “又一个进去了,看来以后还是得离这里远点儿。” “把孩子们记得都看好。” “我怎么进不去?” “你要是进去,就出不来了。” 洛西城的人多数进不去里面,无形的力量阻止他们靠近。 “因为心里蕴藏极端的情绪,所以才能毫无阻碍的闯进黑雾?” 君娉婷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真相。 有时候故事里主角撞鬼,那些胆子小的或者受到环境感染的,会变得越来越害怕,一点点陷进这种恐慌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但有时那些满怀怒气怨气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的人,或者酗酒喝得醉醺醺的人,反而能误打误撞逃过一劫。 一个人越是气盛,反而能撞破那些鬼魅的屏障。 不过,这地方多半是起了一些变化。 “从前抱有极端情绪的人不会比现在在,但是偏偏现在有人能够闯进去,说明冥界的变化影响了这里。” 君娉婷看着侍卫让这些百姓散去,和姜玄祁一起走回了客栈。 当晚,她就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姜玄祁听,并且决定在下弦月子时进入这里。 姜玄祁决定与她一起进去。 只有两日的时间,他们还可以做充分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