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皇妃:娘娘今天又去破案了》 第一章 悲催穿越 “小姐,崔家来迎亲了!” 当在站在门口看清远远而来的迎亲队伍最前面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的时候,锦儿吓得风一样跑回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海宁正在梳妆,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坏了坏了!” 锦儿急着跑到海宁身边,附耳一说,海宁脸色也变了,手一抖,握着的珠钗掉了地上,断作两截,“真的?” “我瞧得真真的,就是那个登徒子!可怎么办啊,小姐?” 锦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谁能想到,她家小姐要嫁的赫赫有名的崔府的公子竟然是个熟人! 元月的时候,听锦儿说外面的庙会很热闹,海宁心里痒的很,于是两个人趁父母不注意,偷偷出了门。 只顾在桥上瞧热闹,海宁却不小心被人挤下河。 大冷的天气,河水也没有完全解冻,没有人愿意舍身去救人,忽然间有个人不顾寒冷跳下河。 落汤鸡似的两个人浑身又湿又冷,估计还没回到家就冻成冰坨子了。 还好附近有好心人让他们进去烤火换衣服,等换完衣服出来海宁还未来得及道谢,救她的崔安顿时被她美貌吸引,开始管不住下半身了,调戏加威胁,吓得海宁慌不择路,被崔安紧紧抱住时情急之下抬腿就踢,然后在崔安的惨叫声里落荒而逃 海宁心里乱作一团,想要悔婚也来不及了。 只要那崔安一句话,“你那天背着家人偷跑出来,实则是来见我”,她就百口莫辩,还得背上一个不安分、随意抛头露脸的的坏名声,连累她的爹娘 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花轿,心里暗暗祈祷着兴许锦儿看错了。 待到吉时拜过堂后,海宁就一直坐在洞房里,所能见的就是盖头下的一小块地方。听着外面下人进来出去,说着吉祥的话,海宁的心是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又饿又累,身上厚重的喜服又热又闷,腰酸腿痛快要晕过去了,总算听到锦儿小声问道,“小姐,你饿不饿?都二更天了,我给你先拿点东西吃着”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锦儿跑到窗边向外张望,脸色顿时惨白,“小姐,真是他!怎么办?” 崔安阴沉着脸回来,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他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 酒后感觉胸口的火更旺,心里诅咒着海宁这个贱人,嫁到我家我让你守一辈子活寡! “你们都回去,这院里不要任何人侍候!” 下人们唯唯诺诺都走了,忙活了一整天,心里巴不得早点歇着去呢。 进门后崔安横了一眼窗前的锦儿,吓得锦儿连忙跑出去,随后他一脚把门踢上。 大力的关门声吓了海宁一跳,她也顾不得吉利不吉利了,掀起盖头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这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知书达理、人品贵重”的登徒子! 崔安冷笑一声,“没想到?老子还记得那一脚之仇呢!” 吓得海宁“滕”地起身,“你要干吗?” 崔安走上前,咬牙切齿道,“让你装蒜!老子打死你!” 一个重重的巴掌下去,海宁顿时昏死过去 “阿茶,你个该死的,就知道贪玩,再不好好上学就不要回来吃饭” “阿茶,你要记住,那些人欺负咱家穷,连当官的也护着他们,你要好好念书,将来为咱家讨回公道,咳咳” “阿茶,你如今也算做了官,一定堂堂正正,千万不要让好人寒了心” “阿茶,你手里的一点点权力,可能就是别人的一生,你要做不到公正的话,出去不要说是我海刚峰的女儿!咳咳” “叮铃——”闹钟声准时在五点半响起。 海宁闭着眼睛摸到闹钟关掉,翻个身。 每次通电话,她那耿直的老爹都要耳提面命叨叨半天,以至于她做梦也是这些话。 眼皮有千斤重,但还是努力睁开眼睛,为了今天的判决,她连续几日加班到半夜。 “安静,全体起立,综上,判决如下:本协议不能代表被告的真实意思,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该判决为终审判决。” 法庭上,被原告陷害的被告因为海宁的提示找到关键性证据,成功翻盘,避免了天文数字的损失,而原告精心策划到嘴的肥肉却因此飞了。 终于下班了,海宁骑着电动车,在夕阳里迎风驰骋。 想着被告瞬间流下激动的泪水,海宁不觉心中激荡着一股豪情! 真好!又主持了一桩正义! 拐弯处,忽然一个人出来挡在电动车前,她还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孔,一拳向她挥来,她眼前顿时陷入了黑暗 迷迷糊糊的,耳边有人在狂哮,乌七八糟的咒骂不堪入耳。 “马的,都怪你!你害了老子!老子废了你——” 海宁有了意识,只感觉到腮帮子更是火辣辣的痛。 我靠!那个被她挡了财路的当事人胆子够大的,竟然在她下班路上黑她—— 不过,再细听好似不是这回事,况且她的大脑里多了一些本不属于她的记忆。 睁开眼四处看了看,宽大的房间,陈设古香古色,孩儿臂粗的红烛高照,照亮墙上的大红喜字,喜庆而奢华,她的身上,也是大红喜服 忽然,一个陌生的面孔对着她的脸,冷笑道,“装死是?” 乌纱圆领的大红喜袍,面容白皙,长相斯文,不敢相信耳边那些龌龊咒骂竟然出自他的嘴里,真是人不可貌相! 海宁没言语,只是静默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神色清冷。 居然不求饶?! 崔安愈加暴怒,伸手揪住海宁的脖领,粗暴地扯起来,“你特么不是厉害吗?今天老子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自从他调戏海宁不成又被她一脚踢到要害,他就发现他和隔壁的俏寡妇办不了事了。 被俏寡妇奚落几次后,崔安偷偷去瞧了好几个郎中,都含蓄地说有点麻烦。 他炸了,他才多大啊!这后半辈子怎么办? 越想越恼火,他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始作俑者打死才解恨,他准备将这个女人丢出去,下人们都让他遣走了,那她就去当下人。 第二章 解除婚约 海宁眸色一寒,双手直接抱住他揪领子的手,顺势起身,同时长腿一抬,猛然发力。 她的跆拳道虽然比不上专业黑带水平,但是对付这样的纨绔子弟还是绰绰有余。 当初学了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没曾想居然先用在这人身上。 这一脚力度不小,崔安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几大步,撞翻了旁边的凳子,跌坐在地上。 这一脚是真的厉害,崔安险些岔气,一时居然站不起来,痛地他捂住肚子,怒斥道,“你疯了!敢打你的夫君!” 海宁冷冷瞥了他一眼,“夫君?你认错人了!不过我不会骂人,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管住你的手!” 这个男人够渣的,对刚娶的老婆各种咒骂不说,居然下这么重的黑手,她现在整个腮帮子麻辣辣地痛,脑壳都晕得很。 屋内的嚎叫和桌凳倒地的声音惊动了外面守夜的锦儿,她又急又怕,生怕自家小姐有个不测,只能拍着窗户,担心道,“小姐,你没事?” 海宁拍拍身上被弄皱的大红喜服,繁琐厚重,有点凌乱,但还算整齐。 “我很好。” 崔安愣愣又疑惑地看着海宁。 那冰冷淡定的的眼神,还有刚才敏捷的身手,这是他刚娶进门的海府那个柔弱的女儿吗?那一脚的力度莫不是被他打成了傻大胆?! “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既然你不情我不愿,那就解除婚约,我走!” 真是够倒霉的,穿越前被人黑,穿越后被人打,真是太悲催了。 海宁说着顺手摘下头上沉重的花冠扔到床上,又脱下身上碍事的喜服,这么美的衣服,真是可惜了。 “解除婚约?”崔安恼羞成怒,“我崔家三媒六娉,嫁给我你生是我崔安的人,死还是我崔安的鬼!想解除婚约?大明朝没有的规矩!除非我休了你!” 海宁满不在乎地瞧他一眼,“还不是一个意思?当然,如果你认为休了我会让你面上好看点、心里舒服点的话,那也可以这么说。” 乘海宁背对他收拾包袱的时候,崔安捂着肚子从地上勉力起来,上前几步伸手想抓海宁的肩膀。 早防着你呢,海宁身子轻巧一闪一挪,崔安顿时扑个空。 海宁也没有客气,顺势又在他屁股上补了一脚,崔安猝不及防钻进炕上层层叠叠厚厚的喜被里,若不是那些被子挡着,他的脑袋非得撞墙起个大包不可。 “我最恨背后偷袭的人!” 若不是下班路上遭了暗算,她也能像这样搏斗一下,兴许不会有此一劫。最起码有一定概率穿越成公主或者太后什么的,再不济普通人家的烧火丫头,都比这睁开眼就挨打强、嫁个变态强啊 唉,当个好人太难了! 对上海宁锐利的眼神,崔安当下被唬住,不敢造次,却也不想输了气势,蜷在床上狠狠瞪着海宁。 海宁一边收拾一边瞄着他挣扎的身体,笑笑,“别这样,读书人的面目不该这么狰狞。还有,我刚才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不是和你商量的。” 真是庆幸生米还没变成熟饭,这种变态婚姻她可接受不了。 崔安咬牙道,“别以为你一走了之就没事了,你就不怕连累你爹再被贬?” 海宁从包袱里抬眸,清冷的眸子扫过崔安,似笑非笑,“行,知道你家厉害!我爹就是一个穷官,如今空挂个名号,实则退休归隐,还能再贬到哪儿去?” 这个死女人,怎么什么都不怕? “那——你就不怕你爹娘知道你被休了脸上蒙羞?”崔安吼道。 海宁收拾好,走到床边,俯身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闲闲道,“我打赌你不会去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你爹娘知道他们膝下唯一男丁不能传宗接代了——” 顺手拿起地上掉落的红盖头,塞进崔安嘴里,“你要敢去惊动我爹娘,我就去官府告状,让全应天府的人都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休了我,看看哪家的千金小姐敢嫁进你们崔家的门!” 崔安先是一愣,听懂后瞬间身体僵住,脸红如布! 敢情这个女人刚才装死,把自己刚才借着酒意发泄的话都听了去。 被捆在床头的崔安嘴里塞着东西,憋红了脸庞,能做的也只有拼命摇头。 海宁这才满意地背起包袱,对崔安意味深长道,“我走了,记住我们两人从此毫无关系! 崔安震惊之余只能恨恨看着海宁扬长而去,骂都骂不出来。 锦儿瑟瑟缩缩守在门外,刚才被屋里惊天动的桌椅倒地的声音吓坏了,见海宁背个包袱出来,她吃惊道,“小姐,你这是干吗去?” 海宁转身带上门,“先不解释了,走!” “啊?去哪儿?!”锦儿傻眼了。 “当然是离开这里了!” “啊?小姐,咱要是走了可就回不来了啊?”这深更半夜的,小姐吃了疯药不成? “崔安婚内暴力,我难道还能在这里让他虐死不成?”海宁利落上马,“我已经告诉崔安,这桩婚事无效,我们走!” 婚事无效?这是开玩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拜堂都拜过了,洞房也入了,小姐事实上就是崔家的人了。莫非崔安已经休了小姐?否则那个小肚鸡肠的崔安居然就这么轻易让小姐出门? “别管他了,他一时半会出不来,但惊动了别人我们就麻烦了——上马!” “” 小姐疯了! 崔府家祖上曾经在京城官至一品,家族枝繁叶茂,崔安父亲则不入仕途,只愿意应天府辖县内当个富甲一方的闲散富翁,膝下只有崔安一子,几个女儿皆已出嫁,其中一个入了宫。 偌大的崔府更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第二天一大早,崔家公婆来到正堂等着新媳妇来奉茶。 按规矩儿子儿媳应该早就等在外面,只等他们坐好就来奉茶了。 结果等他们坐好的时候下人说两人还没来,崔员外和夫人当即沉了脸。 这崔府在当地往上数三代都是有头有脸的豪门望族,家规大过天,怎么儿媳妇才过门就敢如此大胆?! 虽说这桩亲事是他们崔家起的头,可根本就不圆满。 只因有传言当今皇上万历帝有启用海大人的心思,一时失宠多年的海大人顿时炙手可热,当朝首辅张居正大人还为此专派巡按御史考察过海大人。 彼时崔家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离海府不太远,两家孩子又年龄相仿,加上真可谓天作之合。 第三章 穷在深山 可谁曾想,御史来此考察过海大人一家后,再没了消息。只听说那御史来此,发现海大人家徒四壁,连个像样的招待饭菜都没有,摇头叹息走了,于是海大人被启用之事再也没了下文。 崔家这个懊恼啊,可亲事已经说成,断然没有毁亲一说。 崔老夫人一想到这事,再看看空落落的正堂,就万般闹心,一个不得圣心的落魄官员的女儿怎么能配得上他们家呢?当下只期望儿媳不是绣花枕头,徒有其表,早日给崔家传宗接代才是大事。 崔员外手里的茶都添了两回了,人还没到,他终于发火了,将茶杯“砰”地扔在桌上,“真是坏了规矩!” 都传言海瑞严峻刚直,女儿知书达理,但这家教属实是丢人! 崔老夫人一面生气儿子儿媳贪恋风月,一面遣人去儿子住的院子看看。 没多会的功夫,去的人惊慌失措回来禀报,“老爷,老夫人,不好了,快去看看” 一行人急忙赶过去,眼前的场景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洞房里的崔安被绑在床头,嘴里塞着新娘的盖头,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新娘子海宁则不见了。 崔府顿时鸡飞狗跳,开始只当是树大招风被人半夜打劫了,但清查之后发现家里财物没少,只少了两匹马。 唉唉,谁曾想家大房多倒也误了事,这么大的事昨夜居然一点都没有听到动静。 “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是反了反了!”公婆气得直哆嗦。 崔老夫人更是气得捶胸顿足。 海瑞迟迟没被朝廷启用,这新媳妇她是压根没放眼里,拜堂后直接让人给抬到这边的院子,眼不见心不烦,都没指派个正经侍候的,唉,这下出了事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 好容易把崔安弄醒,老两口又关门审了儿子半天。 原以为儿媳妇大概是被匪盗劫走了,结果是儿媳离家出走了。 这真是天下奇闻,才过门就要解除婚约?? “到底是为什么啊?!人不是你要娶的吗?”崔老夫人把手里的拐棍捣地当当响,崔安就是不说话。 气得从未打过儿子的崔员外朝脸就是一个大耳光,“你这个浑球,居然能让一个女人给绑了起来,我崔家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崔老夫人连忙护住儿子,“我就说这个该死的小娼妇表面看着老实,闹了半天不是个安分人,女子无才便是德,居然不事女红,偏在家念劳什子书!我崔家造了什么孽啊!” 谁能相信一个柔婉瘦弱的女人能将崔安一个大男人绑了起来?唯一的解释是—— “定是这个小娼妇有奸夫,两人合伙谋害我儿,快去禀告海大人,我崔家要讨个说法!!”” 谁知崔安死活不让去海家,只承认自己酒后失手打了海宁。 “就为这点事?!” 看着儿子背上、胸口、手腕的淤青,气得崔老夫人差点晕过去。 这哪是儿媳啊,这是悍妇母老虎啊! 崔员外对着崔老夫人大骂,“当初都怨你上赶着攀什么亲,如今可好,倒成了笑柄!” 崔夫人也是委屈,“谁能想到这样?定是海大人那耿直的性子,得罪了来考察的御史,得罪了张居正大人,就算皇上想用,也不能绕过当朝首辅张居正大人” 如今这么大的事,在家横惯了的儿子居然成了怂包,连个p都不敢放。 崔老夫人冷笑,“这海家的女儿,当真是厉害啊!拿我崔家当猴耍!来啊,给我去海家,我倒要向海大人讨个说法!” “事到如今,张扬出去岂不是我崔家丢人现眼?”崔员外冷声道,“更何况人是在我崔府不见的,那海瑞性情耿直,当真要跟我家要人,我如何交待?!海府那里先缓缓再说!” 寺庙大殿里,香火缭绕,宝相庄严。 海宁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面上平静,心里乱七八糟。 她小时候家里吃过审判不公的大亏,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肩扛天平、手执法槌,希望在她的手里不要再判出跟她家曾经一样遭遇的不公案子。谁知道职业有风险,那猝不及防的一拳够神奇的,直接给她扇到了大明朝,扇成了海瑞海刚峰的女儿,还同样都叫海宁,她还是原来的她,没有变,只是承接了两段记忆。 简单概括了一下她的前世: 姓名:海宁 年龄:十八岁, 婚否:已婚,刚离异 家庭关系:父:海瑞,退休,母:家庭主妇 家庭经济状况:一日三餐,勉强度日,无存款 社会关系: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家现在既穷又远离闹市,因此等同于无 综上考虑,现状十分不容乐观,难怪这个渣男敢如此嚣张、出言不逊,更难怪锦儿对她的前景表示极度担忧,极力劝她回娘家,大约怕她饿死街头。 十年苦读,在这里怕是派不上用场了,那边还想为自己的情怀奋斗终生,现在也泡汤了 两下一对比,海宁不免悲从中来,两眼蓄泪。 “大慈大悲的菩萨啊,求您万万保佑我啊,我从小到大听话务实,乐于助人,从未干过坏事给爹娘丢过脸,如今——唉,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也没个亲戚朋友,能回去最好,实在回不去,只能求万能的菩萨给指条明路啊” 如今除了包袱里的几件衣服,一些碎银,还有身边一个小丫环,可谓一无所有,比她刚北漂的时候还窘迫。 见小姐跟菩萨面前诉着苦,锦儿忙劝道,“小姐,你是想家了?唉,我就说呢,你不为自己着想,你得为老爷夫人想想。你这一走,还不哭死他们,他们对崔家也是不好交待啊再说回去好歹还有老爷夫人,总好过外面无家可归不是?” 见海宁不语,锦儿越发判断小姐想迷途知返了,虽然崔安不是个东西,但当下只能劝,“小姐,你委屈我知道,可再一想,你落难的时候崔安好歹还救过你呢。” 海宁无语。 崔安不顾寒冷危险跳河救她,本是一桩可以载入当地史册的英雄救美,只是后来——变了性质。 上一刻是英雄救美,下一刻精虫上脑。 这大约就是人性。 她在法院工作,接触最多的就是人性,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奇怪。 她能到这里说白了不也是因为人性吗? 当初原告证据齐全,振振有词,她几乎都要判原告胜诉,后来证实原告是作假。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在巨大的金钱面前,人性暴露无遗。原告讹诈不成,狗急跳墙,报复到她这里来了! 第四章 独闯江湖 再说当初崔安调戏在先,人家那一脚只是为了脱身情急之下的反应,结果给人家踢惨了,这能怪她吗? 唉,一笔糊涂账! 罢了,都出来了,懒得谈他了。 拜完菩萨,海宁打起精神,“走,锦儿,小姐我从今往后就独闯江湖了” 锦儿瞧着自家小姐,只觉得怪怪的。 昨夜那么一闹,仿佛大彻大悟重生了似的,平素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趟门,还不如自己出门多,知道江湖是什么吗?有多凶险吗? 临走前两人去拜别昨晚好心收留她们的慧静师傅。 昨夜两人骑马夜色中跑了一路,天上只有小半阙月亮,一路上林子里风声、老鸹的叫声,说不害怕是假的,差点露宿树林。 慧静半夜没有看清,今日一瞧,这个小施主明眸皓齿,姿态翩跹,端的是个美人,只是唇角有伤,有些奇怪。 “出家人不言谢,施主走好。” 待海宁转身的时候,慧静眸色蓦然一闪,愕然出声,“小施主??” 海宁回头,“师傅还有事吗?” 慧静瞬间掩去眸中愕然神色,只寻常问道,“没什么,敢问小施主何方人士?” 海宁还未答话,锦儿抢先道,“出家人不问红尘中事,师傅还是不问的好——小姐,我们走!” “锦儿,不得无礼。”海宁止住锦儿,微笑道,“我姓海,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还请慧静师傅体谅” 慧静点点头,深深看了海宁一眼,“若两位不便走大道,这后山有条小路” 两个人走后,寺庙主持走过来,见慧静正张望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发呆,有些奇怪。 慧静忽而两眼通红,泣不成声,“师太,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什么?” 刚才海宁转身之际,慧静注意到她耳后的一块小小的胎记。 回想往事,慧静悲从中来,禁不住泪水涟涟,“是我不好,当年若是信了那大师的话,也不至于今日落得孤家寡人,生不如死” 师太闻听震惊不已,忙道,“应该还未走远,为何不去问个明白?” 话音未落,寺庙的大门被粗暴地拍打着。 开门,一群人抄家伙气势汹汹堵在门口,为首的一个大汉粗布衣裳,敞胸露背,凶巴巴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两个女人来投宿?”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不问红尘事,施主请回。”师太双掌合十。 那大汉见状手里的片刀一亮,手指抹了抹锋利的刀锋,傲慢道,“我乃奉崔府崔员外之命来寻主仆二人!识相点,快将人交出来,若是不从——得问问我手里的家伙——” 崔府? 但凡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崔府?祖上曾经在京城做过大官,前人栽树,后人在此乘凉,又连着京城的姻亲,连这里的县令大人都得让他家三分。 “哦,敢问是两位年轻的女子吗?” 身后的慧静一听,大惊,慌忙要阻止师太,却被师太止住。 那大汉狐疑不已,更加确定了要找的人在寺庙里,大手一挥,一行人径直推开师太和慧静进去寻人。 待他们进去,师太这才低声和慧静说道,“让他们多搜一会。” 慧静恍然大悟。 一行人前后搜了好大一会子功夫才垂头丧气出来,那大汉抹把头上的汗,“我们走!” “佛门净地,你说闯就闯,无端扰了佛祖清净,如今什么也没有搜到,最好祈求佛祖不要降罪于你,本庵香火旺盛,可见佛祖灵得很。”师太严厉道。 那大汉被师太震慑,也确实理亏,气焰顿降,赶紧跪倒在地,对着佛像叩拜请求佛祖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师太见状缓合了脸色,“什么人值得你在佛祖如此大动干戈?” 尽管来前被叮嘱千万不要家丑外扬,对外只说是人走丢了,但在佛祖面前,那大汉也不敢隐瞒,呐呐道,“是我家公子新娶的媳妇跑了。” “好,”师太伸手指个相反的方向,“一早担水的时候看到有两个年轻女子往那个方向去了,不知是不是施主要找的人” 那大汉狐疑又感激,叨念着,“你怎么不早说”,带人急忙追去。 看着一行人走远,慧静眼含热泪,跪下,“多谢师太。” 师太叹口气,“你都听到了,你在此也修行十六年了,要是你找的人的话,就离开这里” 后山的下山小道上,海宁和锦儿骑马一前一后走着。 小径两侧皆是千年古树,外面烈日高悬,空中树枝交错,郁郁葱葱的翠绿遮住了头顶的烈日,投下一地清凉。 山泉水自山石间蜿蜒向下,潺潺的流水声动听悦耳,除了林间知了拼命的鸣叫和石径上“哒哒”的马蹄声,倒也清静的很。 海宁下马用水袋接了壶水,仰头灌了个饱,甘甜清凉的泉水入腹,海宁才觉得浑身舒畅了些,“真甜哪。” 她就没喝过这么清澈甘甜的天然矿泉水,“要是能泡壶茶喝就好了。” 锦儿心说,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寻思泡茶,心可真大。 她忧心忡忡道,“小姐,你说崔家会不会找老爷夫人要人,到时可怎么办呢?” 自家老爷夫人那且不说了,一辈子清誉算是让小姐这一惊天举动毁完了,就连自己都要平白担个同犯的罪名 “崔家真要告诉咱们也没办法,不过他总得告诉爹娘我因为什么跑了?爹娘又不傻!人是在他们家没的,他们还得说出个子丑寅卯呢!” 一切就看崔安顾及不顾及他自己和老崔家的脸面了。 她能暂时唬住崔安,但不知道崔家会如何,崔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忽然间跑了,崔家能善罢甘休?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崔安的?他怎么肯同意你走?” 锦儿就是想不明白,房间里那么大的动静,小姐还能全身而退。 “我把他捆了起来,又灌醉了他,估计短时间内醒不了。” 呃?不是说服的,是——打服的? 锦儿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天爷!小姐一准是让那个挨千刀的崔安给打懵了,这话谁信? 小姐从小到大知书达理,温婉听话,也不会打人啊,要是能打得过崔安,昔日崔安调戏她的时候就给他打服了啊,哪还会有崔安求娶小姐的后续? 但不信似乎也说不通,房间里就他俩人,那就是小姐——莫非突然间有了什么神通不成? 第五章 女侠附体 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跟着小姐一条道走到黑了。说不好听的,包袱里就那点银子,用不了多久就要露宿街头了,小姐好歹是官宦家的孩子,总不能去要饭,到时再劝小姐回家不迟。 骑在马上,海宁问道,“锦儿,你后悔不?” “什么?” “我爹做了一辈子官,历经四朝,大官小官都干过,就为图个清官的好名声,贫寒了一辈子。爹娘大约也是希望我嫁到崔家能享点清福。你说我要顶着被休了的名声,他们那么大年龄经得起折腾吗?要是小姐我若是忍一忍,说不定在崔家也能过下去,你也不会跟着出来受苦了” 锦儿一听,连连摇头,硬气道,“小姐去哪我就去哪,反正我不能离开小姐的。吃苦享福我都跟着小姐了。崔家那种福,咱不享也罢。” 那也是享福啊,洞房都敢下死手,小姐今后的日子恐怕比个下人还不如,她是陪嫁丫环,还不被人狠狠踩泥里去。 海宁一听大为感动,“放心,锦儿,就算咱眼前有一根肉丝,我也会掰成两半咱俩分。” 一说到肉丝,锦儿肚子历时“咕噜”了几声,走了大半天了,她也不好意思说饿, “小姐,咱到底去哪儿啊?” “当然是大城市,难不成去山里猫一辈子?到时候要饭都没得要!再说地方大人多反而容易藏身。大隐隐于市,懂吗?” “应天府吗?” “嗯,到那看看,不行再去京城。” 乖乖! 锦儿瞠目结舌,小姐志向高远啊! 两个说着话眼看着就下山了,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隐约“救命”的声音。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树林里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壮汉,手里挥动着一把刀,“站住!再跑我杀了你!” 女子看到马上的海宁,仿若看到了救星,过来抱着海宁的腿不松开了,“救命啊,姑娘救命!” ——” “怎么回事?”海宁下马。 女子头发凌乱,满脸是汗,似乎被吓破了胆,结巴道,“我是被人骗了卖到他家的。” 那壮汉也到了跟前,冷眼瞧着女子,“老子花钱买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去!不然我就杀了你!” 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女子吓得面如土色,求救般看着海宁。 “小姐——”锦儿也吓得不轻,赶紧给海宁使个眼色,意思这闲事咱可管不了啊。 “拐卖人口是犯法的——”海宁将那女子掩到身后,正色道。 “p!”那壮汉啐了一口,“老子花钱买的,犯什么法?你想救她,拿钱来,要么别多管闲事!” 瞧着男人得了银子得瑟而去,锦儿一个劲儿跺脚,“小姐咱就二十两银子,全给了他,咱们俩喝西北风去?” 一出来就破财,恐怕还没到应天府,就得要饭了。 那女子脸红了,嗫嚅着,“谢谢小姐,将来我一定还你。” “你家在哪儿?”海宁和气问她。 “我家——我——”那女子忽然间悲从中来,掩面哭泣,“我没有家了。” 海宁看看天色,快近晌午,“先不说了,下山吃点饭再说。” 熟料没走多远,女人居然消失了。 两个人等了一会都不见人,锦儿气道,“小姐,他俩肯定一伙的。” “真看不出来,”海宁无语,“还好,我身上还有一些银子,应该够维持个几天。” 快下山的时候两人在林子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解决内急,忽然听见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这个法子还真好使,一下就是二十两,估计这会她们走远了,咱回去。” 居然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 接着是男人瓮声瓮气的回答,“要我说,就俩个弱女子,还用演这码戏,害老子跑了一身汗,直接亮家伙她们一样乖乖滴” 树叶的缝隙刚好看到数丈远处,刚才的两个人正得瑟交谈着。 海宁不动声色,轻手轻脚来到路旁,待两个人走近时,一根粗枝伸了出去。 “哎吆什么东西绊着老子了!” 猝不及防,男人被绊了狗啃泥,手里的刀顿时不知去向,男人骂骂咧咧起身。 待看清眼前站着的人的时候,女子脸色变了,男人顾不得身上疼痛,起身对着海宁就挥起了拳头。 海宁早有准备,先发制人,连环几脚踹过去,男的连连后退,再上前一个漂亮的过肩摔,那壮汉闷哼一声,结结实实摔到地上。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惊呆了所有的人,那女人甚至都惊得忘了抱着银子跑了。 壮汉也懵了,几番起身,却在海宁的进攻下,毫无还手之力,只有他“哎呀”的惨叫声。 见他还要反抗,海宁冷笑一声,一脚踩住他,接过锦儿从草丛里抢先找到的片刀,贴在他头顶上来回摩挲几下,结果当场晕了过去。 “啊?你把他打死了?”呆若木鸡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地看着地上的壮汉。 “没有,吓昏了而已。” 海宁潇洒地拍拍身上的衣服,锦儿都看懵圈了,这是自家小姐?这是女侠啊! 锦儿来到那女人面前,喝道,“交出银子!” 那女子抖抖索索递上银子,不停地磕头求饶。 “我以为我是一片好心,却是喂了狼狗,再有下一次,送你去官府。” 银子失而复得,锦儿彻底服了,几个崔安加起来也不是小姐的对手啊。 那女子呆了会,忽然爬起来追上海宁,哀求道,“小姐,对不起你,我确实是被拐来的,求小姐发发慈悲,带我离开这里。” “靠!”锦儿恨不能给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一个嘴巴子,“你同伙不行了,你还想骗是不是?” 女人苦苦哀求着,“方才看到小姐,他要直接劫道,我怕吓着小姐,就想了这个法子。他在的时候,我不敢说,小姐是个好人,求你救救我” 锦儿“啐”她一口,“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走?还和他一起!你骗谁呢?再说他都死了过去,没人碍你走了?你腿又没坏,还怎么救你?” 那女子羞愧交加,“我、我没有钱” 海宁叹口气,叫锦儿取五两银子给她。 锦儿将包裹捂得紧紧的,“小姐,银子好容易回来,可不能再给这个骗子了!” 那女的跪下了,“小姐,我姓戚,叫星儿,是应天府溧水人,家里被人骗得倾家荡产,因听得我要去应天府告状,那歹人又将我卖到这里” 第六章 太平迎福 戚星儿指着地上昏死的壮汉说道,“这几天他仗着是本地人在这里劫道,只要劫来钱财,就分我一点。我没有办法,就想着分了点好逃出这里” 海宁心生怜悯,“算了,给她,看着也是个可怜人。” “你倒会生财,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锦儿白她一眼,将银子抱得紧紧的。 戚星儿撩起袖子,胳膊上新痕旧伤交错,触目惊心。 “你说你要去告状,谁信你?”锦儿撇撇嘴。 戚星儿也不再辩解,撕破袖子,从里面拿出一张状子递给海宁。 “小姐,我知道你是给好人,我不怕给你看。”戚星儿咬着嘴唇,眸子燃起怒火,“我现在只身一人,只要一口气,我就要跑出这里去应天府击鼓鸣冤。” 海宁接过状子,面色渐渐凝重,看看戚星儿,“你有证据吗?” 戚星儿神色一黯,“有张借条,交到县令那里拿回来后没多久上面的字都消失了,只剩空白” 海宁倒抽一口凉气,“那你怎么去应天府鸣冤?光这状子肯定不行啊。” 戚星儿默默收起状子,冲海宁磕个头,“不管怎么说,今天多亏小姐救了我,来日我一定报答你。” “虽然你刚才不对,但我们也有难处,”锦儿从包裹里拿出五两银子递给戚星儿。 “我们也要去应天府,要不一起。” “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 那女人接了银子千恩万谢走了。 锦儿叹口气,“小姐,没准,凭本事拿回的银子又被骗走了。” “咱得快马加鞭了,否则天黑前不一定到了应天府——等等,你听山上有马蹄声,山上好像有人下来了——” 戚星儿拿着银子,跑下山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不敢停留,向村子外跑去。 村子在山脚下,经常有人问路的。 她刚出门,就看到山上下来一伙人,来势汹汹,逮人就问,见没见到两个女的。 见戚星儿神色惊慌,为首的人过来,“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女的?主仆二人?” “你们是什么人?”戚星儿问道。 那大汉恼了,“你管我们什么人,就问你看没看到?说了给你二十两银子,不说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方才路上看到地上昏死过去的大汉,将他弄醒,然后怀疑刚才过路的是海宁和锦儿,这才急匆匆下山。这么短的时间,应该跑不了。 戚星儿摇摇头,“我看到有两个女的,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她们往那里去了。” 戚星儿指了指一条道,那是去应天府相反的道路,然后自顾上了一辆马车走了。 躲在树上的海宁和锦儿松了口气。 方才若不是海宁提前预料到危险,将马牵进林子深处,还真要出大事。 “看到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那戚星儿要害咱,刚才太容易了。”海宁说道。 江南历来是富庶之地,应天府水陆兼通,占据江南有利位置,商业十分繁荣。 自从踏入应天府的城门,两个人恍若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所到之处,成衣店、布匹店、棉花铺、绸缎铺、香料铺各种铺子栉次鳞比,街上行人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至极。 站在太平桥上,远远望去,河面闪着粼粼波光,风一吹,水面荡漾着轻柔的涟漪,宛如碧绿的绸缎。 锦儿兴奋地在桥上双手合十,“小姐,你还记得吗?以前老爷说应天府有三座桥,太平桥,吉利桥,长庆桥,每座桥都很灵验。他在应天府做官的时候都走过了,咱得空还得到另两座桥上走走,去去晦气,迎迎福气才好。” “那倒是。” 过桥沿着河边,便是青石板小路,一边是悠悠的河水,一边是两岸的人家,树荫下还摆着茶摊,摇着扇子的人们品茶聊天。 一路走来,庄重古朴、粉黛深墙的高宅大院,诗情画意、雕梁画栋临河水阁,真是移步换景,步步皆景。 锦儿眼睛都不够使了,“小姐,这可比咱们那好太多了,好多东西我都从没有见过” 这样的江南风情,小桥流水人家,别说你了,我都没有见过。 海宁暗忖着,这么大的地方,光靠瞎转是不行的,哪儿能找个导游呢? 忽然间,前面桥上传来朗朗的说笑声。 循声望去,几个衣着锦袍的人大约也是在游览景色,说到尽兴处,其中一个人指着桥对面的院子笑道,“诸位且看这路东,可知道里面住的是谁?” 那人所指之处,有两座院子挨着。 一座院子外面可见院子里竹林葱葱,隐约可听到小桥流水之声;另一座院子在这个季节只看见些绿枝叶,比不得这边的景致。 另一个接上,“自然是开拓应天府的大功臣了——诸位或许不知道,这文大人爱竹,连他的学生也酷爱画竹;而这董大人呢,则喜爱白梅粉桃,若是三四月时,此园中油桐与桃树一同开花,粉中带绿,绿又衬托粉,这城中的春日便有了好风 景;若是冬夏交替之时,这梅桃粉白相间,着实是另一种素净温和的美啊” 这人摇头晃脑,仿佛已置入美景之中。 果然有人讲解有趣的多,听得海宁都入了迷。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拿个小本边听边不时地记两笔,开拓应天府的大功臣,会是谁呢? 听完之后,有人赞叹道,“只看这院子外表素朴,没想到这么大来头。” 另一人遗憾摇头,“现在这时节不对,要看景还得等秋闱之后了” “秋闱?”海宁不自觉问出声。 听到后面的动静,有人转过身来,看到一手牵马的海宁不时地用笔在小本本上写着什么,不觉抚掌笑道,“这位贤弟当真是谦虚好学。” “啊,没有,我只是初来乍到,不熟悉这里,你们讲得太好了” 被人当众夸奖,海宁有些不好意思。 闻言几个人都转身,其中一人紫色锦袍,手摇折扇,浓眉之下,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瞧见海宁,朱翊钧的第一印象是男人女相,肌肤白皙,细皮嫩肉,刚性不足,阴柔有余。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只不过衣服肥大明显不合体,有种不搭的违和感,尤其他手握笔的姿势有些奇怪。 他来应天府也有几天了,每日都是在街市上转转。 应天府人杰地灵,汇聚南北过客,总能遇到些他坐在龙椅上看不到的人,听不到的事,属实新鲜有趣。 第七章 书院陪考 他已登基十载,前朝大事由当朝首辅张居正等人操持,他有时间来民间微服私访。 大明朝崇文,天下读书人便是朝廷的倚仗。 听听天下读书人的想法,看看他们对朝廷、时政的看法,这比他坐在朝堂上只听大臣们汇报要真实的多。 比如现在,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赏玩名胜古迹,间或提起一些前朝旧臣,顺带点评一下这些旧闻轶事,他听到后也颇觉有趣,原来那些在前朝恭谨不苟言笑的大臣们在民间还有这样的故事传说,于是加入队伍跟着走了几条街。 打量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他眉峰微挑,有些诧异。 这男人女相、女人男声不鲜见,大明朝崇文,读书人为了博取功名,各种吃苦他听过不少,只不过在街市上边走边拿个小本记录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微微一笑,“你也是来赶考的吗?” “啊?赶什么考?”海宁诧异看向他。 眉飞入鬓,眼底深邃,有种不一样的气场,明明唇角带笑,近在咫尺,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种感觉海宁似曾相识。 曾经一位级别需要她无限仰望的大领导来法院看望基层的时候,微笑问她,“你也是才考进来的?” 那会她的感觉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她断定这是个大人物,因为有种气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若是秋闱的话,还有些早,不过应天府现在正为朝廷招贤纳士,你可去试一试。” 在朱翊钧看来,虽然这个男子面相太柔,但面容清秀,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有神,陌生人面前没必要惺惺作态,可见是爱学之人。 一听还有考试,海宁心思活了,到底也是一条出路啊? 别的一技之长她没有,可书可是正儿八经念了快二十年。 循着他们指的地方,海宁好容易找到张贴布告的地方。 布告前早已是水泄不通,都在议论着。 海宁让锦儿牵好马,自己挤进去。 布告大意是当今皇上深感人才不够用,要求各府积极选拔人才。 应天府要在秋闱之前择优录取一批民间能人志士,且不分出身,不分年龄,只要有才,皆可录取云云。 布告最后写道,“定于本月十八日在崇正书院开考。”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尽是一片赞叹之声,纷纷称赞当今圣上爱才仁德。 “——据说知府大人都震惊了呢,说历朝都没有开过口子。边境屡屡被侵犯,眼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可见当今皇上真是惜才,也是天下读书人的福气啊” 那些往年科考中落选的读书人更是热泪盈眶,天知道今年除了三年一次的秋闱考试,还多了一次翻身的机会。 海宁问旁边的人,“为什么是十八呢?” 旁边的人扭头看她,不屑道,“你是天外来的?天下人谁不知道本月十八乃是当今圣上真龙出世之日。” “今儿初几?” “十四。” “这没有几天时间准备了,发榜文也太晚了?” 海宁怅然道,这皇上也太随意了,连给人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应天府这么大,辖内小地方的人说不定还在路上就已经开考了。 那人听见海宁的抱怨,更加蔑视,“我大明朝读书人寒窗苦读,不曾一日放下书本,焉是临阵抱佛脚能比的?” 海宁出了人群,对天长叹,时间太紧了,恐怕连抱佛脚的机会都没有。 转念一想,来到大明朝之前哪儿不需要考试?学校考、职业考、证书考、省考、国考几乎每个月都有,说起来也是久经“考”验的人了。 总是一条出路,她得好好对待。 回头看了看榜文前那些眉飞色舞讨论着的读书人,她突然眼前一亮,“锦儿,赶快去订客栈,否则来不及了。” 但问题来了,去哪儿订客栈呢? “这位贤弟,你是要去客栈吗?” 文穆青方才在榜文前就因为海宁的问题注意到了她。 不得不说,这个读书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要不是后面的书童称呼公子,他还真以为这个细皮嫩肉的男人是个女的。 海宁转眸,眼前搭话的男子方头巾,白领青色长袍,唇角挂笑,看上去文雅持重,寻常读书人的衣服,偏穿这位男子身上就如此合体飘逸。 再瞧瞧自己身上还穿着崔安未上身的新衣,幸亏崔安不是胖子,否则她跟套个麻袋差不多。 她礼貌问道,“这位兄台,我刚来应天府,不太熟悉,请问这边距崇正书院最近的客栈在哪儿?” 文穆青微微一笑,上马,“我是本地人氏,正要回去,可以顺便带你们过去。” 真如海宁所料,布告刚张贴完第二天,应天府的客栈陆续爆满,而且加价都没有房。 看来她的竞争对手不少。 海宁吩咐锦儿去置办几身合体的男装备用,随即就在客栈里不分昼夜、头悬梁死磕书本,每每累了就在眼皮上抹点茶水醒醒神,并暗自庆幸。 她有前世的记忆,但不全,但可以肯定前世也是念过书的。 开考那天,一早天空居然飘起了雨丝,淅淅沥沥的小雨瞬间洗去了盛夏的燥热,是个静心考试的好天气。 想起自己在蒸笼般的客栈房间里加班加点看书险些要热晕过去,海宁不由感叹,真龙天子的出生日就是神奇,今天若是还似前几日那么炎热,体力透支的她还真怕晕倒在考场上。 早早来到崇正书院,报名考试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 远远看着“崇正书院”匾额,海宁心潮起伏,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激动,就如同她站在清华园跟前一样。 崇正书院院名取自文天祥的诗句“天地有正气”,是江南规模最大的书院。 书院在半山坡上,建筑依山势而宜,绿树掩映,古典清雅,典型的江南园林气派,据说应天府第一位状元就是出自这个书院。因此,也是江南名气最大的书院,听文穆青介绍说诸多鸿儒名士都在此讲过学。 走在考生人群里,海宁忽然间有点胆怯,或许这里面有诸多饱学之士,她第一次体会到了陪考的感觉。 第八章 挺有能耐 唉,重在参与,这次当练兵,不还有秋闱考试吗? 轮到海宁的时候,她郑重地接过监考官发放的编号木牌,瞧着木牌上的学号—— 114 ,默念道,“刀来米——发!要要发!” 很吉利! 坐稳、执笔,深呼吸,此刻脑海里莫名闪过一句话—— “原谅我盛装出席,手握水笔,眉头紧锁,奋笔疾书,只为帮学霸垫底。” 啊呸呸! 她赶紧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又忙不迭在额头胸前点个十字,希望中外仙家上帝能听见她的祈祷。 七月来临,暑气渐渐消退。 清晨的阳光透过疏疏落落的窗棱照进房间,窗外鸟语花香一片,令人心旷神怡。 看了一宿书的海宁实在顶不住周公的招手,打个呵欠趴桌上进入了梦乡,嘴里不断嗒几句,“秋闱、必中” “阿茶,你个该死的,就知道贪玩,再不好好上学就不要回来吃饭” “阿茶,你要记住,那些人欺负咱家穷,连当官的也护着他们,你要好好念书,将来为咱家讨回公道,咳咳” “阿茶,你如今也做了官,以前的事就不想了,一定堂堂正正,千万不要让好人寒了心,你要做不到的话,出去不要说是我海刚峰的女儿!咳咳” 唉,她的老爹又开始叨叨了。 忽然间,她看到了熟悉的法庭。 被告一边流泪一边不断询问着,“海法官哪儿去了?” 海宁太激动了,老天爷,她这是又回来了吗? 海宁拼命地挥手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忽然间,她看到了讹诈失败的原告那恶狠狠的眼神,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死死按住,一把尖刀在眼前闪着寒光,“马上改判,否则要你好看!” 她大惊,竭力挣扎着,“休想!!你敢挑战法律的底线就要接受法律的审判!!” “那你就永远别回来了!” 眼前寒光一闪,海宁吓得大叫出声, “啊——不要——” “小姐,快!发榜了!” 锦儿从外面抱着一堆东西急匆匆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趴在桌上的海宁抱着桌子大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赶紧放下东西过去,“小姐,醒醒,你做梦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海宁霍然睁开眼,哪里是被人按住,是锦儿在摇晃她的肩膀。 她抚了抚“怦怦”跳的胸口,问道,“怎么了?” “小姐,你刚说要回去,是不是想家了?”锦儿小心翼翼问道。 “是啊,可是回不去啊。”海宁垂头丧气,唉,咱俩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吗? “你刚才干吗去了?” “哦,对了,官府发榜了,你快去看看,客栈的好多人都去了” 锦儿从地上捡起刚才海宁掉地上的书,递给海宁,“兴许咱们中了呢。” 海宁终于还魂,低头看看那本封面都卷曲了的旧书,叹口气,“没啥好瞧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不中。” 那百分之零点一纯粹是运气,就她的运气,不说也罢。 手里的旧书是花了二两银子从一个考生那里买来临时抱佛脚的。 读书人的知识结构跨越四百多年,前后完全不同。 大明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怎么能考得过那些据说从娘胎里出来就抱着书本往死里瞧的读书人?况且她一共看了三天书凭什么比得过人家十年寒窗苦读? 幸好她的前世读的书都装在了脑子里,这真得感谢她那个教导女儿从小读书、不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海瑞老爹,最起码考她看到短短几行字的题目的时候不至于傻眼。 至于水平,留待考官评论。 海宁心不在焉,锦儿却是喜滋滋道,“谁说的?我昨晚还做个梦说小姐上榜了呢。” “完了完了,梦都是反的,看来小姐我是彻底没希望了。” 海宁叹口气,人往桌上一趴,书往头上一扣,“唉,要不你去帮我看看榜” 与其让锦儿在旁边呱噪,倒不如清静点多看会书,毕竟了解的越多,对她在这里生活下去更有帮助,秋闱也马上就到,她压力还是很大滴。 卖她书的那个考生是个大忽悠,不过这本破书虽说根本没有押中当天的考题,但书中历数了大明朝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历代皇上及当今皇上施政方针,各地的风土人情都有所涉及,可以说是本当今社会的缩影,对她这个天外来客还 是非常有用的。 她现在是无家可归,无人可靠,兜里可以没钱,但脑子里也得有货啊! “我哪认字啊?再说小姐你都在屋里憋了好几天了,天天熬夜看书,这么下去身子该熬坏了” “唉,我提醒你多少遍了,人前要叫我公子,客栈人来人往的,咱现在的情况,要注意——” 锦儿吐吐舌头,压低声音,“好好,知道了。不过现在客栈没人,大家都得了消息一早就去看榜了。小姐,咱也去瞧瞧?” “该中自然就知道了,咱现在要少出门,你忘了崔家的人跟屁股后面追咱的凶险了?要是馋集市上的好吃的,自己拿钱买去” 锦儿抿嘴笑,她上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堆好东西,还用她去集市上买? “小姐,先别用功了,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锦儿端来一个白瓷杯,翠绿的茶叶在水里舒展着,空气里顿时都是淡淡的茶香。 茶能提神,海宁总算有了点精神,接过用盖碗轻轻撇去表面的浮叶,轻啜一口,眯起眼睛,“不错,真是好茶,哪儿买的?” “才没花钱呢,是刚才客栈老板给的,说是今年上好的雪顶含翠,特意给小姐留的。” “唔,那就留下,毕竟这么好喝的茶不常见,替我谢谢他。” “客栈老板还说呢,要是小姐去看榜的话,他让店小二给雇顶软轿,说走着怪累的呢。” 锦儿边说边将刚才抱上来的东西一一摊开,从中找了几块点心,递给海宁,“小姐,你快尝尝,客栈老板说这点心是城北一家老店刚送到的,香着呢。” 今天客栈老板又是送茶送点心又要雇软轿的,对小姐这么巴结,可见小姐的能耐不是吹的。 第九章 财神难遇 海宁接过点心,酥脆皮,小巧里透着精致,咬了一口,“味道挺好的,你回头打听一下在哪儿买的,等有机会给爹娘寄点回去。” 正吃得香的锦儿顿住,又开始担心,“对了,小姐你说咱出来这些天了,也该写封信老爷夫人了?万一崔家真要告诉了他们咱俩逃婚跑了,又没有咱俩的信,他老两口还不得急死?” 唉,老爷夫人膝下没有男丁,只有两个女儿。 大小姐早就嫁到天边去了,丛来没回来过,根本指不上,所以小姐被婆家欺负娘家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海宁慢悠悠地咬着点心,“我早就说过了,崔家真要告诉咱们也没办法,但爹娘又不傻!真要知道我在他们家没了,爹的脾气恐怕要闹到官府去的。” “那再等等?” 海宁拂去手里的点心渣渣,重新拿起书,“先别急,再缓缓,说不定崔家就派人在爹娘家门口守株待兔呢,等咱们落下脚来再写信告诉老人不迟” 凡事还是小心点好,毕竟这个时代,男女并不平等,女人的地位太低。 海宁不知道她从婆家跑了该定什么罪,但要抓回去肯定待遇好不了,休书一封那还是轻的! 这几日她还真了解了,这个时代女人把名节看得把命重,女人被休不死也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外面柳枝随风摆动,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投放到窗前的桌上,光影浮动,带动久远的思绪,海宁不由感慨万千。 想起曾经北漂的日子,也算是好过现在,同样人生地不熟,至少那会是有了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撑起了她的梦想,所以北漂的日子虽苦也甜。 现在最糟糕的是,她以前的工作到这里可能根本派不上用场,而她除此之外没有一技之长。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女人出嫁前靠家里养活,出嫁后都依附夫家而活,一辈子相夫教子,确实不需要什么一技之长。 可她现在这两样都不占啊!说不好听,那就是离婚单身女人,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唯一强点的地方是身边好歹还有个伴,锦儿是实心实意待她。 唉,茫然啊 锦儿仔细瞧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小姐,大概是对这次考试没存什么指望。 这也正常,就小姐不分昼夜看三天书就能高中,那不是用功,那是神功。 更神奇的是,锦儿越来越发现小姐的行事作为已经彻底颠覆了她之前对小姐的认知。 原先的小姐是聪慧美丽,柔婉和顺,现在的小姐可谓文武双全,深藏不露。 洞房逃婚,痛打劫匪,就已经惊世骇俗,没曾想前几天住客栈神操作一番,居然就入了上百两银子。小姐不仅女侠附体,还财神附体了啊。 一想到包袱里那堆白花花的银子,锦儿就有点兴奋到恍惚的感觉。 也不知道小姐是突然捡到了什么宝典不成?还是在寺庙被菩萨点化了? 跟客栈老板一纸协议就变出钱了,好大一笔银子。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要是老爷夫人有这些银子,小姐出嫁也不会那么寒酸了,寒酸地连她个丫环都不好意思,难怪崔家狗眼看人低! 其实,有了银子,中不中榜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中了榜也得有银子才能活是不是? 这样的小姐,她喜欢! 锦儿喜滋滋地吃着糕点,盘算着按小姐说的用这笔银子赶紧安顿下来,到时好接老爷夫人过来。 哼,谁稀罕你崔家那点富贵! “海宁弟,今天放榜了,还在用功吗?” 海宁正对着书本兀自神游,长窗外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锦儿探头一看,只见客栈楼前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正仰头微笑着看向她们。 “咦,那不是那天带咱们到客栈的文公子吗?”锦儿兴奋道。 文穆青今天路过这里,没想到不经意间又看到了在长窗下静心读书的海宁。 月白色的锦袍,衬得肤色更加白皙细腻,阳光透过树叶投下的细碎光影拂过她的脸庞时,她也只是微微眯了眼睛,丝毫不受影响。 只见她时而微拧眉沉思,时而轻轻舒口气,姿态沉静,如入无人之境。 一时间让文穆青有些看呆。 锦儿抢先答上了,“文公子,我家小——我家小少爷正要去看榜呢。” 文穆青回过神来,边下马边邀请道,“现在去看榜的人好多,如果高中的话官府也会来人告知的。海宁弟如果方便的话下楼来饮茶如何?” “谢谢文兄,呃——” 这词怎么这么别扭? 海宁改口,“谢谢文大哥,今日我还得再温习会,改天我请你。” 锦儿忙小声提醒说,“小姐,你咋不答应呢?” 海宁横了锦儿一眼,“总归萍水相逢,还是小心点好。再者男女终归有别,接触多了容易露马脚。” 其实她对文穆青印象不错,人如其名,温文尔雅,说话随和。 文穆青有些失望,“海宁弟是在为秋闱做准备吗?” 这次招考只是应天府组织的一次考试,不是朝廷三年一次的秋闱乡试,众多读书人实则都是冲着乡试去的,权当这次是个提前摸底。 海宁这么用功,肯定是在备考秋闱,真是太刻苦了。 看着窗口消失的影子,文穆青心里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那天在崇正书院看张贴布告认识了这位外表清秀、眉目柔和的翩翩公子后,他就老想和他坐一起说说话。 这几天他去办事总会经过这里,每每会瞧到海宁发奋读书的场景。 都考完了还这么用功,他也不好贸然打扰,只能看一会恋恋不舍走过去,但海宁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他。 今天正好借放榜的机会他来搭个话 虽然站在男人的角度,这位海公子过于瘦弱,阳刚不足,但谈吐优雅、文质彬彬,尤其那面孔让人一看就不自觉想亲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 文穆青进了客栈,有些懊恼。 刚才有点不对劲,好像自己对这位海公子竟然有些想入非非的感觉。 虽说被拒绝了,他还是要了一壶上好的清茶,在一楼靠窗的一角坐了下来。 第十章 气量非凡 文穆青自觉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等海宁下来的时候聊会,甚至他都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 锦儿看到文穆青进了客栈,忙转身,“小姐,我瞧着文公子是个知书达理的,他是本地人,对应天府熟悉,你老闷着看书眼睛也受不了啊,还不如和他说会话呢。” “读万卷书当然不如走万里路,可万一碰到熟人怎么办?” “咱那地方离应天府百多里远,再说平素小姐也不出门,到这有谁认得呢?” 海宁合上书,“好,不过可说好,咱现在女扮男装,出门在外方方面面都得注意,可万万不能张扬。还有,你带上点银子,万一要吃个饭喝个茶什么的,总不能让人家掏钱。” “行行行,小姐,我都记下了,”锦儿笑,“小姐出去走走,权当歇歇眼,反正秋闱还早呢。” 客栈老板一看海宁下来,连忙殷勤招呼道,“海公子,这外面热闹得很,你也出去瞧榜去?” “嗯。” 海宁给自己定的规矩是人多不熟的地方能点头绝不开口。 “提前祝公子高中哈,对了,公子你等等,我让小二给你雇个软轿,走着怪累的。” 客栈老板贴心道,又招呼店小二,“赶紧的,给公子备个软轿,公子细皮嫩肉,富贵身子,这么热的天出门可不能晒着。” 什么富贵身子,太肉麻,海宁直接摇头拒绝。 锦儿灵活地很,“不用不用,谢谢美意,我们公子要走着去,当散散步。” 客栈老板有些疑惑,这样的好事还拒绝? 看着海宁的背影,客栈老板摇摇头,自语道,“要说这位海公子端得美男子一枚,就是人单薄了点,长相阴柔了点,要是女儿身绝对迷死一大片。” 这位海公子读书怎么样先不说,单说他的头脑,那真是财神爷青睐! 那边崇正书院刚贴出榜文,这位财神随即就近出手包了几家客栈,还搞出一个前所未闻的活动。 别家客栈住不满,他家和另外几家客栈却是一房难求。这位海公子坐地起价,一下赚了几百两银子。 当然了,这海公子气量非凡,没忘和各客栈老板分成,从天而降的银子喜得客栈老板眉开眼笑。 这位海公子还自掏二十两银子放在客栈,说如果住在这间客栈的人高中,这银子就算是客栈的考生们给凑的喜钱。 你瞧,这多会做人,赚了银子还赚了口碑,厉害不? 这样的人,就算官运不行,那也绝对财运亨通。 客栈老板擦着桌子哼起了小曲。 幸好他看了这个海公子递过来的合同,当机立断进行了合作,要不然这生意非得让别人家抢去不行! 事实证明,他太有眼光了,待会得去栖霞寺好好烧烧香谢菩萨保佑才行。 文穆青正自斟自饮,蓦然看到海宁下楼,眼前一亮。 长身玉立、气质超凡脱俗,身上素淡的衣服也挡不住那股子从内散发出来的雅致,真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海宁也瞧见了文穆青有点直勾的目光,以为身上有什么不妥,上下瞅了一下, 微笑道,“文大哥,一起去看看榜?” 这一笑让文穆青眸子闪了闪,屁股下意识离凳起身,“当然好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走着去,文大哥的意思呢?” 文穆青赶紧点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这样肩并肩行走,多好的感觉,“我虽比海宁弟虚长几岁,但海宁弟用不着这么客气,叫我穆青就行。海宁弟既是外地人,我就带你转转,应天府里有许多好地方” 海宁还没答应,锦儿先蹦了起来,开心道,“穆青哥你人真是太好了,我家公子正有此意呢。” 锦儿转头冲海宁作个鬼脸。 这位文公谈吐举止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比那个崔安强了百倍不止不是?小姐一点都不上心。 海宁无奈冲锦儿头上敲了一下,嗔怪道,“坏东西,你倒做起本公子的主来了。” 海宁出发后,客栈老板就遣了店小二,“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去瞧瞧榜去,要是碰到有高中的在咱们客栈,咱客栈这名头可就大了。” 店小二刚走,几个人就进来了,四处看了看随即粗声大气问道,“你这有没有两个女人来投宿?” 抬头,一行几个人,为首的虎背熊腰,板着冷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没有没有,”客栈老板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这几日这里住的都是赶考的考生,没有女的。” “要是你说了谎话,小心我砸了你的店。”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客栈老板撇撇嘴。 就这个打听法,有也不告诉你! 江南历来是富庶之地,过客繁多,但凡有点故事的地方都会聚拢一大批南来北往的人打卡。 锦儿乐滋滋地在人群里穿梭,一路上看哪儿都新鲜,一双眼睛感觉都不够使。 她最开心的是,文公子和小姐两个人走在一起,她可是看得真真的,那叫一个登对。 每走到一处,文穆青如数家珍,听得海宁和锦儿如醉如痴。 穿过集市,便瞧见密集的人流往一个方向去,挑担的、骑马的、坐轿的跟过节般热闹。 “这都是去看榜的?”海宁诧异道。 文穆青哑然失笑,“海宁弟有所不知,今儿除了瞧榜,就是赶这个热闹了。每月初一、十五应天府的栖霞寺都是人山人海,有事没事都要去拜佛烧香呢” 海宁手搭起凉棚,向远处半山腰里看了看,隐约可见香烟袅袅,果然是烟火旺盛。 “这么灵吗?” “大家都说灵,灵不灵的哪天你也去拜拜就知道了,本地人都信服的很,在佛祖面前那是万万不敢说一句谎话的——” 每当海宁那清澈的眸子看向他微笑着点点头的时候,文穆青都觉得那眸子里好像藏有星星。 搞得文穆青有种犯罪感,一面享受着这种美好感觉,一面又汗颜,心底暗暗鄙视自己特么是不是有病。 途中又经过文、董两家的院子,海宁说道,“上次路过这里,只觉得这院子外表低调素朴,没想到这么大来头。” 文穆青有些惊异,“你也知道这里?” 第十一章 见微知着 “嗯,来应天府的时候路过这里,听人讲的。” “唔?他们怎么讲的?” “说这是开拓应天府的大功臣的府邸。” 文穆青面色微变,很快恢复神色,笑道,“这些人言过其实,文大人从未以应天府的大功臣自居,倒是这些人,爱给文大人戴高帽” 海宁颇觉诧异,“听起来你好像对这位文大人很了解?” 文穆青摇摇头,淡淡道,“我也是听说的。应天府是大明朝的应天府,也是皇恩浩荡,才有了今日的繁华,怎么会是个人的功劳呢?走,咱们去前面瞧瞧。” 海宁正在琢磨出文穆青话里的意思,转身,猝不及防和后面的人撞个满怀。 她慌忙后退一步,甚至还没看清对方的面孔就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朱翊钧瞧着这个冒失的人,抬手揉揉下巴。 几天之内又在同一地点遇上,还真不是一般的缘分。 海宁的面孔让人很难忘掉,要是有个孪生姐姐或者妹妹,那端的是个美人。 看到对方崭新的缎面皂靴上赫然一个土印,海宁颇觉过意不去,“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我赔你一双鞋子。” 抬头对上对方那漆黑的眼底,她心说这不是那天给他指路去考试的人吗?怎么这么巧?两次都是这个地方遇上。 朱翊钧凝眸海宁,唇角似笑非笑,只轻轻摇着折扇,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海宁有些尴尬,这大约是等自己掏钱呢。 可自己身上没带钱,锦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左右张望也没见到她。 看到海宁囧迫,文穆青从身上掏出几两纹银递过去,“这位兄台,无意冒犯,还请原谅。” 朱翊钧目光转向他,并没有接银子。 方才文穆青的话他尽收耳中,也听到海宁称呼他“文大哥”,这个文家的后人倒是谨小慎微,有自知之明。那些前朝大臣多次弹劾文家在应天府狂妄自大也不尽是实话。 见朱翊钧没动,文穆青垂眸,看了看对方的鞋子。 “如果嫌少的话我可以为您买一双同样的——” 话音未落,他面色微变。 方才他已经注意到对方的鞋帮靠下位置有些异样,但注意到阳光下那抹若隐若现的暗金纹后,他觉得自己手里的银子有点烫手,既不敢收回来也不敢冒然让对方接,就那样僵在那里。 他出身官宦人家,从小跟着祖父、父亲混迹官场,有些细微处,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朱翊钧并没有理会他,转向海宁,微微一笑,“你去考试了吗?” 海宁正尴尬间,没想到人家话题突然一变,忙点头,“去了去了,谢谢您提醒。” 锦儿恰好回来,一瞧那人给钱不要,给买鞋也不表态,当即上前叉腰昂起下巴,“喂,这位公子,道歉不行,给钱不要,你可别讹人啊!我家小——小少爷可是有功夫的” 看这人也就是个富贵公子,反正小姐文武双全,那个壮汉都打趴下了,还怕你不成? 朱翊钧瞄了眼锦儿,目光意味深长,随即绕了过去。 “这就被吓跑了?”锦儿松了口气,抚掌笑道,“也好,省笔银子。” 海宁见文穆青神色有些异样,问道,“你方才怎么了?是不是认识他?” 文穆青收回银子,反问海宁,“听你说话,你认识他?” “哪里认识,刚来应天府的时候听人在讲这两座院子的故事,然后就听他们说起崇正书院考试的事,恰好他也在,给我指指路而已。” “那会,他也在?”文穆青眸色微滞。 “怎么了?”海宁觉得文穆青有些奇怪,明明不认识,但又其似乎很忌惮。 文穆青摇摇头。 他从未见过皇上,但他听父亲说过,当今皇上有微服私访的爱好。 而据宫中内线打听的消息,皇上身侧的贴身太监冯公公说这次皇上很可能来了应天府。如果方才的人真是他,居然两次出现在文家府邸外面,再想起前朝那些有关于文家的流言,大热天他突然出了身冷汗 海宁问锦儿,“你刚去哪儿了?以后不要乱跑,咦?什么味道?” 文穆青收好思绪,唇角勾起,“肯定是香料的味道。” 锦儿诧异不已,抬起袖子闻闻,“文大哥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 文穆青指着锦儿来的方向,“那里整条街都是香料买卖,大多从异域过来,那可是应天府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 海宁不得不提点着锦儿,刚才她就差点说漏嘴,“瞧你,一个大男人家的去什么脂粉之地?” 锦儿挠挠头,只“嘿嘿”傻笑。 文穆青的眉宇间有点凝重,海宁看出似乎不同寻常,“文大哥,今儿太热了,咱们还是不去看榜了,我觉得中榜的可能性不大,去不去也无所谓。你先忙你的,我和锦儿去转转就好。” 话音未落,她的袖子被人扯住了。 “锦儿,别闹。” 这孩子就是出来玩没个够。 耳边却是传来怯怯的声音,“这位小哥,看你面善,我想去应天府,可否烦劳指个路?” 海宁停下脚步。 一个年轻女子,面色苍白,衣着朴素,或许天气炎热的缘故,她额角两鬓皆是汗珠,嘴唇也有些皲裂,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随时都要晕倒的模样。 “应天府?这地方好像离着不近哪。” “你去应天府干什么?”文穆青问道。 女子垂眸,沉默一会才低低道,“我去应天府想——替我父亲要债。” “要债?”海宁和文穆青面面相觑,“应天府欠你家钱不成?” “啊啊,不是,”女子连连摆手,急切辩解道,“是有人欠我家债,一直不还,我去应天府告状,让他们还债。” “哦,”文穆青顺手指了指去应天府的路,连番比划之下,那女子还是不明白,着急处,眼前一黑,就要倒下。 海宁手疾眼快,一下扶住她,“喂,你没事?” 女子缓缓神,有气无力道,“我在路上走了好几天,带的盘缠也都花完了” 这是中暑兼饿的啊! 海宁赶紧吩咐锦儿,“我先扶她去树下坐坐,你赶紧去给她买点吃的。” 不一会,锦儿带着一包点心和一碗水回来。 那女子看到食物,顾不得客气,当下狼吞虎咽。 “别急,小心噎着。”锦儿劝道。 文穆青已经看完了这女子携带的状子,对海宁摇头,“这恐怕胜算不大。” 第十二章 成何体统 海宁看了眼状子,又看看这个女子,眉峰微微皱了起来。 吃饱了后的女子有了力气,听了文穆青的话,她却是神色坚定,“谢谢几位恩人,就算胜算不大,但是我依然要去。如果要不回来这笔银子,我就随我爹一起去了” 说完,女子朝几人拜了拜,“敢问几位恩人尊姓大名,我都会永远记住恩人大恩,不论官司结果如何,无论生死,我都会永远为各位祈福!” 文穆青将刚才没有送出去的银子掏出来递给她,“这么热的天,雇个马车过去。” “已受恩人大恩,怎能收银两?”那女子含泪不肯收。 海宁给她留了个客栈地址,又让锦儿给她塞了几两银子,“你去,如果有需要,我或许可以帮你” 看着女子感激离去的背影,锦儿小声嘟囔着,“这几天尽给人家塞银子了” 海宁知道她的意思,只是笑笑。 锦儿不解:“给她银子权当做个好事就罢了,咱还给她地址,她还能还帐不成?” “若家里有兄弟,她一个女人家的不会来;她一个弱女子,这么热的天气,徒步走几百里地来伸冤,应该是山穷水尽了;她衣服朴素但是干净,手指细嫩,腕上还有个不菲的镯子,说明她之前日子应该是养尊处优;她若这里有亲人朋友,也不会求助于陌生人;明知胜算不大,却依然要来,说明已经到了绝境,唯有孤注一掷给她留个地址,不是让她还钱,是给她一个念想,一点温暖,或许她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想起咱们” 海宁淡淡一席话,文穆青愕然之余十分佩服,“海宁弟心怀仁慈,观察如此仔细,推理也是入情入理,真是让人佩服啊” 锦儿撅嘴道,“刚才她手腕上的镯子我也看到了,都这样了她怎么不去当了换饭吃呢?还得求人吃饭,一准心里有鬼。” 想起刚给出的银子,肉痛。 唉,这才出来没几天,就碰到两桩这样的事了,现在流行去应天府告状搏同情骗人银两了吗? 海宁笑笑,“到时候去应天府瞧瞧就知道了”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马上的人老远就看到了在大树下和海宁交谈的文穆青,赶紧上前勒住马匹,下马急道,“四爷,您在这里,小的找的好苦,老爷让您快回去。” 文穆青这才想起今天出门要去办的事,心说糟糕,回去少不了一顿挨骂。 和文穆青分开后,锦儿拉着海宁直奔崇正书院。 榜前人头攒动,海宁老远就看到榜上无名,锦儿不甘心,挤进去在榜上来找了了好几遍,都没找到114号。 “114,114,在哪儿呢?” 唉,小姐落榜了。 锦儿懊恼转身,忽听旁边的考生在议论着,“这次上榜录取的是丙等考生,还有乙等和甲等还没有张榜呢。” “啊?是吗?”刚才垂头丧气的锦儿瞬间活跃起来了,自语道,“这么说还有可能考得更好?” 身着常服的皇上亦站在榜前,闻言瞥了眼人群外的海宁,怎么哪儿都能见到他?暗暗记住了这个编号。 听锦儿希望满满,海宁啼笑皆非,“能中丙等我就算没白挑灯夜战——” 话音未落,锦儿面色顿时一变,拉起海宁不管不顾快步向前走。 “别回头,小姐,快点!”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本小姐的胳膊快被你拉掉了。” 直到拐弯看不到后面了,锦儿这才松开海宁的胳膊,吁了口气,“刚才吓死我了,小姐,我好像看到崔安了。” “” 海宁也吓了一跳,“啊?你确定你看清了?” “这么重要的考试,崔安肯定来,他家还指望他读书高中,光宗耀祖呢。” 海宁倒抽一口凉气,“我怎么忘了这茬?他刚才没有看到你?” “那倒没有,我就看到他在和旁人说话。” “既然他也在这里,咱们更得小心了,从现在开始进来不出门,一直等张榜结束,免得出什么是非。” 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这个节骨眼上碰到,万一被他认出来,真不是什么好事! 最起码她女扮男装、隐瞒身份入考场这事就是一大罪过! 文穆青急匆匆赶回家,他父亲文谨明已经在正堂等他。 看到儿子回来,他面沉如水,“今儿让你去胡大人那里取东西,顺便见一下胡府的女儿,结果胡大人左等右等都不见你,你却在大街上跟一个不男不女的人闲逛——” 文穆青无语,一听就知道府里的狗奴才回来嚼舌头。 不男不女,也太难听了,当下硬着头皮解释,“父亲,那人是本届应天府招考的考生,挺有文采的,就多聊几句”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刚才府里的奴才从头跟到尾,见他从到客栈就望着二楼窗户移不开眼,又弃马和人同游,一路乐不思蜀陪聊,全然忘了他自己出门去干什么。 那奴才也是个人精,心说公子的眼神有点不对,不是应该瞧着那些美丽的千金小姐才该有的吗?虽不敢贸然上前提醒,但当偶遇提醒他了。 只是文谨明一听儿子的解释非常生气,“有文采!有文采的多了你怎么偏偏和他在一起?真是误了大事!回头你去和胡大人赔个礼,也给胡家小姐道个歉,我看也不用再推托了,你俩的终身大事就这样定了。” 不是他作为老父亲吹嘘,自家儿子举止洒脱,沉稳敏捷,善于谋略,平素饱读诗书、写字画画皆有造诣。只一样,这臭小子已到了婚娶年龄,他还等着抱孙子,结果这小子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对男女之事丝毫不上心。 慕名来给他说媒的那是踏破门槛,应天府多少千金小姐仰慕他的才学和仪表,任他挑。他倒好,没一个上心的,常常说好见面的半路放人鸽子。 碍着文家的名声,人家忍忍也就过去了,他骂了他多少次,这球儿子依然我行我素,今日又是这样! “你何德何能让胡大人等你半天,为父的老脸让你丢尽了!” 文谨明头上冒火,这些日子给他安排了几桩见面的亲事,他答应的挺好,一个都没有去,反而在街上陪着别人闲逛,还开心的很。若要是女的就罢了,居然是个男人! 当然了,奴才的话或许有水分,但言外之意才让人生气,自己家儿子莫不是喜欢——俊俏的男人?? 这成何体统?! 第十三章 与众不同 “啊???父亲——我不同意——” 文穆青心说,这是什么啊?胡府的小姐他偶尔见过几次,虽然人貌美如花,但压根他就没有迎娶的心思。 一听儿子又是如此,文谨明气得面上青白不定,最后干脆拂袖而去。 文穆青这才想起正事,急匆匆追上父亲的脚步,“父亲,孩儿跟那位贤弟多聊一会是因为一事——父亲,您猜方才我遇上谁了?” 听完文穆青的话,文谨明神色凝重起来,“这么说冯太监的消息是可靠的了?皇上已然来到应天府,这得赶紧告知知府大人” 随后又嘱咐文穆青,“那些读书人成天不思进取,拿我文府说事,不知道哪句话被人听了去编排给我文府带来祸患。如今朝中首辅张大人病重,几位辅政大臣也都年老,那些碎嘴的大臣总想弹劾我们文家,只恨不能我们和戚家的下场一样。好在皇上虽然年轻,可这些年深入民间,不是那么容易被他们糊弄的。咱们一定要谨言慎行,和那些民间的读书人少来往” 听明白了?少和那些个空有嘴上功夫的读书人尤其那个俊俏读书男人来往! “还有,胡大人说过,若你不愿在应天府内谋个差使,他将推荐你去京城礼部,我看行” 去京城?快拉倒! “父亲,我哪儿也不去!我觉得平日在崇正书院写写画画挺好!” 应天府里,一早知府刘大人就起来了。 洗漱完后趁着凉快练了会剑,便匆匆走向府衙办公的地方,进行本次考试的收尾工作。 应天府下辖八县,十多个政治机构,人口达120万,系本朝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这每天多少事,忙得他如陀螺般,偏偏皇上又别出心裁让应天府招贤纳才。 秋闱眼看要到,提前折腾这一回也不知道皇上为何有此心思。 翻阅着呈上来的中榜考生那形形色色的文章,他微微皱起眉头。 这次考试虽然有题目,但基本可以理解为自拟,考生可以从各角度来论述,这种考法还真是从未有过,但也看得出皇上是想让读书人不拘泥于之前的书本,更多来自由发挥,明眼人也能体会到皇上的意思,想听听读书人真正内心所想。 应天府官员对应试者的卷子进行集体评判,因论述侧重点不一,各官员争论比较大的只能放弃,从中选择一些意见统一的择优发榜。 如今丙等中榜的已经发下去了,再就是乙等和甲等的了。 由于评判意见分歧较大,都集中到刘知府这里让他定夺,他因此要更加慎重才对。 看了几篇之后,刘知府不觉暗暗赞叹,有思想有深度的好文章真的不少,读来也是令人耳目一新,水平甚至超越先前的举人、堪比进士。 正读到兴头处,听到属下来报,说有人来访。 刘知府不以为意,这么早谁会来,少不了又是家里有考生来打探消息连带说情暗示的。 他不悦道,“没看见本府正在忙于看卷吗?不见!” 不一会,属下又回来了,一脸为难,“大人,来人让我给您递上这个。” 刘知府抬头,接过折扇打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扔下笔,一边忙不迭整装出门一边斥道,“没眼力的东西,方才怎么不提醒本府?” 朝中传言皇上多日未上朝,原来是到这里微服私访来了。 皇上来得突然,也不知道出来几日了,在应天府呆了多久,是为何事而来,一路上都看到了听到了什么 刘知府匆匆接驾路上,心思可谓百转千回。 当今皇上自十岁登基以来,由李太后和张居正等首辅大人辅政,皇上时不时地出宫体察民情。 刘知府心想,自打他上任以来,应天府按照朝廷要求,整顿吏治,对各级官吏进行考察,征粮征税,也未出过纰漏,且民生安定,日渐繁荣,这些应该是有目共睹的 这么一想,稍稍安心了些。 只一桩,据说这次民间海选能人志士的考试是皇上临时起意拟题,如今皇上还亲自到了这里,难道皇上是单为此事而来?又为什么如此重视呢? 话说回来,这圣上心意,岂是他一介官吏能揣摩得了的,他照章办事就好。 皇上身边的人已然嘱咐,皇上微服出访,不宜惊动旁人,因此直到进了正堂摒退所有人后,刘知府才行过大礼,又吩咐人赶紧上好茶。 此刻,皇上朱翊钧坐于正堂上,刘知府则恭恭敬敬站立一旁。 “方才朕在应天府里转了一圈,背山靠水,幽幽竹林、小桥流水、蝉鸣鸟语,应天府果然是好地方。” 见刘知府有些拘谨,他和气道,“刘大人你也坐,朕顺道过来瞧瞧,没有打扰你?” 刘知府端坐椅子上,望向皇上。 长身玉立,眉目英挺,面容淡淡,身着暗纹青色常服,手中折扇轻摇。 身为应天巡抚,他打交道最多的是朝廷大员,只是远距离见过这个年轻的皇上几次,甚至见过首辅张居正大人的次数都多过皇上。 天子就是天子,看似闲闲,但到底天皇贵胄,气场压人。 “皇上能来此地,是臣及应天府子民之福,臣方才慢待于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茶盏,“朕知道你顾虑什么,怕有人为考生说情,朕不怪你——朕来此是想听听此次考试的情况。” 刘大人闻言心里一暖,传言皇上年轻贪玩,不理政务,还不近人情,这不挺体谅下属的吗? 当下不敢马虎,迅速理理思路,清清嗓子,回道,“回皇上,本次考试发榜文呢后,于五日前崇正书院开考,考生共计五百一十五人,当天共收到考卷五百一十张,作废五张。经应天府集体评判,择优选出四十五人,其中甲等五人,乙等十五人,丙等二十五人,今儿刚发榜贴出丙等人选甲等则事关重大,臣正要再核一遍,择日再发。” 汇报完后,刘大人命人端来一个用红锦遮盖的托盘,“皇上,这就是择优录取的考生卷子,请皇上过目。” 朱翊钧放下手中的折扇,翻开眼前的考卷,“朕在路上,时常听到读书人抱怨,说起来是些落榜的生员,朕这次让应天府招考,其实就是想看看那些落选的读书人是不是真的怀才不遇,朝廷是不是漏选了真正的贤才” 刘知府恍然大悟。 第十四章 西边太阳 朝廷招录考试录取率极低,许多读书人拼死苦读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秀才,能中举的也是凤毛麟角。 朱翊钧翻阅着,边看边频频点头,忽而一笔娟秀小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作为立法者想来以理服人论法者,皆为守护人间公平正义!” 最后一句他念出来,不由赞道,“好!好!” “这份卷子是谁的?”皇上指着那笔娟秀小字问道。 因都是应天府考生,为避免本地考生说情,考场均采用现场发牌编号的方法,每个考生现场抽一个号连同姓名装进袋子密封,考卷上只写编号,阅卷的时候则隐去考生编号,以避免官员舞弊。 刘大人看看卷子上的编号,114号,对照名单看了看,“回皇上,这份卷子是一个叫海宁的考生的,目前归于乙等最后一名。” 114? 放下卷子后,皇上龙颜大悦,点点头,“朕不要只说的好听的,两天后朕要看他们的实际表现让他们审个案子朕瞧瞧。”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 皇上竟要现场让考生当一回判官再决定甲等名录,果然是与众不同。 刘大人正要去安排,皇上叫住他,“听闻海瑞亦在此地?” 刘大人心里忽悠一下子,皇上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他斟酌着说道,“回皇上,海瑞已归隐多年,臣亦多年未见到他了” 说归隐是好听的,其实是被贬。 海瑞性格刚正,是有名的海刚峰,为人耿直,天不怕地不怕,平生最恨贪官豪吏,他当官呆过的地方,对贪官污吏而言,那是寸草不生。 只要听得海瑞去主政,当地官员但凡有些不干净的,立马关门谢客,生怕被海瑞查出什么。 当朝首辅张居正张大人对海瑞亦是忌惮,早就将他边缘化了,谁还记得海瑞? 皇上听了只是点点头,“知道了,你去,朕出去转转。” 刘大人出门却是心思活了,海瑞被贬很久了,已然风烛残年,难道皇上还有启用他的意思?再一想,如今首辅张居正大人垂垂老矣,莫非皇上—— 皇上虽然是随口一问,他可不能随便一听。 皇上走后,刘知府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快马加鞭到应天府辖县打听海瑞的下落。 自从海宁嫁出去之后,海府更加冷清,以前还有海宁和锦儿两人进进出出说说笑笑,现在就剩老两口,每日大眼瞪小眼度日。 海瑞站在院子里,望着简陋的一切,想起从前在朝中做官的日子,深深叹口气。 海夫人也是想着往事怔怔出神,“宁儿走了这些日子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宁儿性子柔弱,如今嫁到崔家,也不知道能不能讨公婆欢喜?” 海大人也是难过,看看家里,连个像样的家什都没有,强打精神劝道,“家里本就贫寒,这些年每况愈下,宁儿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也是委屈了这孩子。那崔家是富贵之家,崔安是读书人,听说刻苦勤学,秋闱说不定能考个功名,这样一来,宁儿嫁过去也能跟着享享福。能给孩子找个妥当的归宿,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你就不要担心了,又不是千里外,总能见着” 海老夫人迟疑道,“你说现在她也嫁人了,那件事——要不要让她知道呢?” 海瑞沉吟了会,摇摇头,“迟早得告诉她,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海夫人叹息着,“唉,我就是怕咱们老了,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都来不及告诉她。反正我把那些东西都放好了,若是哪天咱不在了,宁儿她也会看到。” “你啊,就是多想” 两个人聊着,忽然门外传来拍门声。 开门一看,居然是当地县衙的官吏。 见到眼前快到古稀之年、须发皆白的海瑞,那官吏立即脸上堆笑,抱拳道,“海大人,久仰大名啊,今儿来此叨扰了。”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自从他被贬到如今多少年了,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县衙的人来拜访他,还这么客气。 崔家的眼线对这一幕可是瞧得真真的,那官吏进去近快两个时辰,天快擦黑了才出来,临走喜笑颜开还给海府留下了些礼物。 这是什么情况? 几个眼线立刻快马加鞭去禀报了崔府。 崔家听了也很意外,他们遍寻海宁不着,难道海宁出事了,官府来送信?但为什么官吏还喜气洋洋呢? 总之很意外,崔员外决定找人打听打听。 一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去了应天府考试,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气得不轻。 唉,无聊啊! 崔安此刻坐在客栈里,刚才去看榜,榜上无名,这些日子桩桩件件,实在是烦透了。 唉,谁让自己贪玩迷上了隔壁的小寡妇,成天留恋风月,读书算是荒废了。 要不是那天小寡妇有事回了娘家,他去瞧什么庙会?鬼知道哪个该死的看热闹的居然将他踹了下去,成全了他英勇救人的美名,可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不就是有几分姿色想亲近亲近吗?这个死女人居然搞偷袭,生生把自己踢废了,这账怎么算都不为过! 如今想着海宁醒来后那冷如刀锋的眼神,敏捷的身手,不顾女人名节说出的解除婚约的话,崔安都觉得仿若是一场梦。 他宁可相信当初那一脚是这个小贱人出于自卫的本能,可洞房里那几招可是实实在在练过的啊! 前后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可疑啊可疑!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样的事说出来他爹娘也不信,数落他一顿索性就当海宁被休了,但人必须找到,到时连同休书一块给海府送回去,不然光见休书不见人,说不定还以为他们家把海宁给害了呢。 正好借考试出来散散心,一来躲避爹娘的唠叨和数落,二来也是想打听一下这个女人的下落。 也是奇怪,自那天起这个女人跟土遁了似的,既没有回娘家,也不知去了哪里,街上要饭的他也让人仔细留意过,压根没有。一个妇道人家能上哪儿去呢。掉河里淹死了?掉山下摔死了?还是被人拐卖了? 忽然想起方才在看榜的时候和某个人打个照影,看着像海宁,不过那是男的,可能侧脸有点像而已。 正沉思着,耳边传来家丁的话,“公子,咱的银票可不多了。” 第十五章 事不简单 出门明明带了一大包银子,结果半道喝个茶的功夫被人偷了,也就身上剩了点银子。 如今主仆上下只剩不到十两银子,离最后的放榜还有至少天,哪够上吃喝?再说他好容易来到应天府,那么多好玩的地方都没有去过呢,尤其那风花雪月的秦淮河畔,少了银子怎么行。 “你回去取银子,这里我一个人就行。” 家丁抱怨着这个客栈竟然坐地起价,比平日翻了好几倍还一床难求。 闹了半天是邻近三个客栈搞了个活动,说只要在这里住的,但凡榜上有名的,是房费五倍、最高十倍的奖励。 以至于大家知道这个客栈贵,但都往这个客栈挤,万一自己中了呢? 虽然他崔安不缺那俩钱,但好歹也是个荣誉是不是? “公子,应天府这里不是有你老表吗?不行先去他那里拿点银子用着。” 崔安往床上一躺,“我现在是谁都不想见哪,见面说起来家事,我丢人不?” 海宁自看榜回来就若有所思。 锦儿叹气,唉,小姐这是受打击了。 小姐若是连丙等都没进入,可见入选希望就很渺茫了。虽说小姐自小跟着老爷识字念书,但毕竟不是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郎,在榜前就听说里面有好些人都是之前落选的举子们,小姐肯定不能比。 就算刚得了笔银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小姐梦里还嚷嚷着回家呢。 锦儿递上刚泡好的茶,劝道,“小姐,要不咱现在就起程回家,回头老爷夫人顶多骂一顿,不透露给崔家消息便罢了,再不济,咱也实话实说,就算崔家休了你,但起码咱还占一半理呢,行吗?省得老爷夫人担心。再者回去让老爷给你讲讲,咱再考取功名更容易些呢” “实话实说?”海宁瞥了锦儿一眼,“小姐我把崔安给踢得绝了后,你确定老爷夫人知道了只会担心我吗?” “那——” 这事是挺棘手的! “崔安都到这里来了,崔家的人肯定就在应天府,咱们总在客栈也不是个办法,得赶紧想办法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才是正事。” “确实这样,你先打听着,看有合适的怎么租个或者买个小宅子,也不知道钱够不够” 一说到这个,锦儿又记起刚才的事,“小姐,咱今后日子还长着呢,可不能再往外施舍了。谁知道那女的是真的山穷水尽,还是没装好露了马脚,戴那么名贵的玉镯子居然要饭吃” “锦儿,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不知道啊。” “她状子上写的名字是戚云儿。” “戚云儿?”锦儿怔了怔,“对了,小姐,那天山上骗咱那人好像叫什么戚星儿,听名字她俩难道有什么关系?” “那不知道,但两个人的状子上写的是一回事。” “啊?”锦儿张大嘴,仔细回忆了下,惊异出声,“小姐,要说起来她俩还真有点像啊,我记得那个戚星儿好像也要来应天府告状。按理说早该到了,怎么这又有个戚云儿来告同样的状?” 海宁摇摇头“状子上她们要告的那个人来头很大,前两天我在客栈无意中听人提起过,应天府的香料大约有一半被此人垄断,而香料是应天府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你说这人关系有多硬?” 锦儿倒抽一口凉气,“怪不得当时文公子说胜算不大,闹了半天是这层意思。” “文公子是应天府人,肯定了解,没有明说而已,况且这状子上写的都告了五年状了,一万两银子。” “乖乖,一万两啊!”锦儿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女的能戴那么好的镯子,原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么久了,你说她怎么不去京城告状?” “京城?想想戚星儿的遭遇就知道了。” “” “小姐,你当时怎么不告诉她戚星儿的事?她俩要是姐妹的话,说不定还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你想啊,一笔银子能告五年都告不赢说明什么?说不定背后水深着呢。咱才来应天府什么都不了解。文公子外表谦和,是个热心人,但咱终归不了解底细,所以不能乱说啊,说多了兴许给别人带来灾祸,也害了咱们自己” 想起那个给自己指引考点、被自己踩了一脚却是扬长而去的神秘倨傲的男人,还有文穆青明明不认识他,却又在他面前愕然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好多事都不是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想过没有,见到戚星儿的时候咱是女装,现在咱是男装,到时候怎么解释?出门在外,多加小心是真的” 锦儿一拍脑袋,“哎呀还真是,一见面不全都揭穿了吗?小姐你那天还给这个戚云儿留客栈的地址,万一她真来找咱呢?” 说曹操,曹操到! 傍晚锦儿下去打水的时候,,忽听有人打听她们的房间号,“天字甲号是这里吗?” 这个“天字甲号”房间是客栈老板听了海宁的双赢方案后,特意将这最好的一间留给了海宁,说是图个吉利!考个甲等! 锦儿心里一紧,真怪自己的乌鸦嘴,这个戚云儿真来了。 戚云儿一见海宁就犹如见了亲人,未开口先落泪,“应天府只留下了状子,让我回来等消息我无处可去,就想起了恩人” 海宁赶紧让锦儿给她去客栈老板那里要了间房。 戚云儿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偶尔听到她压抑的哭声,让人听了很不好受。 第二天,海宁和锦儿出门准备去寻找住处,恰好碰到过来牵马的文穆青。 文穆青一身浅紫色锦袍,腰间束带,越发显得眉目英挺。 锦儿调皮道,“文大哥,你今天看起来好精神呢,是要去相亲吗?” 这话有些突兀,海宁瞪了锦儿一眼。 文穆青怔了下,不好意思笑道,“哪有?我就是来牵马的。” 今天的海宁换了身天蓝色的衣衫,依然素淡的很,但这颜色更显肤白,举手投足间总有种有股说不清的魅力让他着迷,老管不住腿往这跑。 “海宁弟这是要去哪里?” 锦儿嘴快,“我家公子要去寻一住处,住在客栈总是不方便。” “应天府这么大,你要着急还真不好找。我倒是知道一处宅子,就在应天府不远的地方,是我一个朋友之前用来会客交友的,他家宅子多,嫌这里地方小,也就不用了,如果你不嫌弃,就过去看看” 第十六章 双喜临门 昨天的事情之后,海宁有心不麻烦他,但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合适的,“文大哥,我暂时找个住处,太贵的话可就住不起了。” 文穆青笑笑,“你先去看看,我那朋友慷慨,若是合眼缘,说不定都不要钱。” “那倒不至于” 几个人骑马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应天府后面一处宅子。 宅子不大,在小巷深处,灰墙朱瓦,门口几丛竹子,推开大门,是一雅致的小院,院子正屋厢房皆有,院内有瓜架水井,种着时令花卉,屋内陈设古香古色,长桌案几,悬挂字画装饰,散发着书墨的香味。 “唔,环境不错,这是要租还是要卖啊?” 自己包袱里的银子虽然说够用,但还得精打细算过日子。 文穆青说道,“你要看好了先住着,回头我问问” 说了一会话后文穆青走了,锦儿欢喜地到处看,到处摸,这辈子还没进过大城市,这刚来就有了自己的家了,比比之前老爷的家,这简直是天堂啊。 “小姐,这不是做梦?我们真的就住这里了?文大哥真是个热心肠啊!小姐咱运气真好!” “先住下,要是合适,咱就买下来。” 锦儿笑着笑着,忽然间就落泪了,“小姐,老爷夫人一生简朴,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老爷以前大小也当过好多官,怎么就没攒下一两银子呢?小姐你出嫁老爷夫人都没得陪嫁,崔家狗眼看人低,不然也不敢那么对待小姐” “老爹两袖清风、一生清白,平生得多少人爱戴,比起来,银子算什么?等合适的机会把他们接过来,咱们不就在一起了吗?” 锦儿破涕为笑,“小姐,你快去看,我去收拾一下。” 一个小宅院,本就风雅干净,简单收拾之后焕然一新。 屋里面有一面长铜镜,收拾完后,海宁对着铜镜瞧了瞧。 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好好端详自己。 想不到时光倒流,还能再回到十八岁,脸庞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即便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看书,顶多眼底有点淡淡的青色,但皮肤还是相当好。 从前十八岁的今日,已经收到了某知名学府的录取通知书,正要在为进入法学院做准备,前途一片光明; 如今的十八岁,结婚,洞房暴力,离异,女扮男装,躲躲闪闪,前途未卜。心底慨叹不已,生命从来不是公平的,得到多少,便要靠那个多少做到最好,努力的生活下去。 不管怎么说搬迁宅子是一大喜事! 两人收拾了一下午决定通通风,第二天再正式搬过来。 刚要离开院子,文穆青急匆匆来了,一见面就道喜,“海宁弟啊,祝贺你高中了啊。” “文大哥,你休要取笑了。” “方才我听得从崇正书院过来的人说,应天府的人正挨个客栈在寻找考号为114的呢,海宁弟不就是吗?” 海宁放下书,诧异道,“是吗?你听清了吗?” 锦儿激动不已,“小姐,我们这是要双喜临门了吗?” “走,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两个人一起来到崇正书院,果然,贴出的榜文却是让榜上的人第二天上午卯时至应天府等候,其中就有海宁的114号,只道复试,但是具体去干什么没明说。 “文大哥,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文穆青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从来没有遇到过。” 第二天一早,海宁就起来梳洗,锦儿起来的更早,一边给海宁整理衣服一边嘱咐,“小姐,这真是好事成双,咱刚找到新宅子,你就来了好消息。你千万沉住气,我猜肯定是考的好人太多了,官府不好排名,所以才让大家一起去,现场比试一下。” 海宁笑道,“你呀,要是会认字的话指定比小姐我强” “你就放心大胆去,我一会就退房,去宅子那里,做好饭等小姐。” 店小二上来,将一包东西递给锦儿,说是旁边房间的人一早被官府的人叫走了,托他把东西给她们。 “恩人,我去应天府了,明知是火坑,我也得跳,已料到此去凶多吉少。对恩人无以为报,这个玉镯子就留给恩人了,这是我唯一的念想,我再难都没舍得当出去。如今世上没有亲人了,就送给恩人。戚云儿敬上。” 看着手里那支绿油油的绞丝玉镯,海宁心里一紧,“坏了,要是官司不利,戚云儿怕是要寻短见了。” 应天府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朱漆大门,左右两座石狮,两侧兵丁把守,气势威严,令人肃然起敬。 海宁交上自己的考号竹签,不一会,便有人从府衙内出来,神态威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海宁。” “考号?” “114号。” “进来。” 海宁随着那人进去。 没想到应天府里面也是竹林幽幽,假山池塘,景色异常优美,一路赏景走路,倒没有了来时的紧张气氛,跟着人在里面绕了几次,来到后院。 偌大的院子里,已经有比她还早的人在等候了。 院子中间留一过道,两侧是数十座椅。 过道尽头,是一长案几。 先来的考生分坐在两侧,对号入座。 考生身后则是两班神色严肃的衙役。 这架势,是她不熟悉的,不像是面试,更像是公堂会审。 两侧考生相距不过两丈距离,这种排位法不知道要做什么。 卯时刚过,只听一声“知府大人到”,所有考生全都站起来,又齐刷刷跪下,声音整齐划一,“参见知府大人。” 海宁也仿照这个姿势跪下,没留神地上的石子,膝盖陡然传来的尖锐的疼痛让她浑身一哆嗦。 我去,出师不利啊! 知府刘大人说了句,“众位就坐。” 考生们这才毕恭毕敬起身,各自坐下。 海宁抬头,长案几上已经坐了三人。 当中穿官服的不用说就是知府刘大人,方脸宽额,看上去年过五旬,双目炯炯。 他左首的亦着官服,品阶应该在刘大人之下,大腹便便,圆脸小眼,胡须稀疏,一看就是精明之人。 当看清右边坐着的人的时候,海宁眼睛瞪大。 他怎么也在?? 锦衣玉带,轻摇折扇,星眸朗目,姿态悠然,其身份暂不论,单外表来看也是极为出众的男子。 朱翊钧面色肃然,目光扫过下面的考生的时候,恰好对上海宁愕然的眼神。 他唇角一牵,似笑非笑,目光竟有意无意扫过她胸前的时候,还停顿了那么一下下。 第十七章 公堂会审 我勒个去! 刚才那一眼扫描,海宁瞬间有种被透视了的感觉,面上不自觉一热,条件反射般弓弓后背,转瞬又觉不妥,她是男人,怕什么?! 遂正襟危坐,心里腹诽着,刚才这人——是看男人的正常眼神吗? 刘大人开口了,“今日本府邀请各位考生来,实乃在座诸位文采赫赫,单论文章不分伯仲,故今日召见各位,将进行新一轮比试。” 刘知府说完,脸侧向左方,“通判王大人,开始?” 王通判点点头,随即拿起案几上的惊堂木,“咣”的一声,正色道,“将人带上来!” 在衙役“威武”的喊声中,一个女子被带了过来。 那女子没见过这种架势,跪在地上,神情怯怯。 海宁定睛一看,讶然,这不是戚云儿吗? 王通判看着眼前的状子,冷声问道,“下跪者何人,有何冤屈?” 戚云儿定定神,咬牙道,“回大人,民女姓戚,叫戚云儿,是应天府溧水人氏。民女此番要告应天府富商陈泗。五年前,我父亲在别人介绍下与陈泗相识。昔日我父亲做香料生意,攒下一些身家。陈泗以扩大规模为由,向我父亲借款纹银万两。因着陈泗素日对我家多往来,花言巧语之下,我遂将银两借给他,约定一年为期,半分利。但陈泗借钱后一直赖账不给,后又称是我父亲入股他的生意,生意赔了,故一文钱不出。我父亲多次要账,陈泗不耐,将我父亲痛打一顿,我父亲多次诉至衙门,皆被驳回,又无钱治病,又我父亲已含恨离去” 戚云儿两眼亮晶晶的,硬忍着泪水不让流出来,一字一句,让人心疼这个弱女子。 “因陈泗害我家破人亡,我在县衙屡诉无门,不得已只能到应天府伸冤,恳请青天大老爷还我公道——” 刚听到陈泗的名字,考生里已经有人神色微变,这陈泗乃是应天府大名鼎鼎的富商,与官府结交深厚,这个戚云儿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敢告他? 通判大人问道,“你说陈泗有借你家钱,可有证据?” “钱是我借给他的。” “还有什么证据?有借条吗?” “当时陈泗已经写好借条,我也收了起来,但是不知道为何,数月后拿出就剩白纸一张。” 戚云儿又拿出一张空白纸呈上来。 “大胆戚云儿,你竟用空白纸来糊弄本官,你可知罪?” 通判大人重重拍下惊堂木。 戚云儿吓得一哆嗦,但很快她打起精神,倔强道,“回大人,民女万万不敢,但此借条确实是陈泗所给,一定是陈泗在借条上做了文章” “你可有证据?” “民女没有。”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觉得这个女子实在是胆大妄为的,你什么证据都没有,仅凭一面之词来告状? 海宁心说,这个陈泗确实够厉害的。 其实这案子放现在也是麻烦。只不过现代证据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借条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录音录像公证等等手段,或者其它前后能够相互印证的证据,基本都能证明借款事实的存在。只可惜在这个朝代,保存证据的手段太少,太单一。 没有借条,一切都无从谈起。 海宁有些同情地看着戚云儿。 王通判和刘大人耳语几句后,看着在座的考生威严道,“本案情况就是如此,在座考生们对本案有何看法?” 考生们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见无人说话,王通判继续道,“今日既是叫各位来,本案亦是本次考试的一部分,现在就由在座诸位代替本通判继续审理该案。” 考生们开始都以为自己是来看审案的,没想到要当主审官,一个个都有些吃不准。 通判大人首先按入选名单叫了一个考生。 那考生额头冒汗,心说你们貌似都无能为力,我能审出什么来? “小人无能,自愿退考!” 第二个考生一听陈泗的名字早就打了退堂鼓,听到让自己审理也是声明退出。 再叫一个,这个考生干脆道,“据我观察,本案并不难,系戚云儿无证乱告,胡搅蛮缠,该治她个诬告之罪。” 这说法倒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 听到这里,朱翊钧手里的折扇顿了顿,目光掠过这个考生,眸色暗沉。 “最后一个,114号。” 当海宁以审判官的身份坐在通判旁边的位置的时候,戚云儿愕然不已。 那一刻,海宁忽然想起自己在法院上班的日子,如今她似乎重新找到了当初的感觉。 大家的目光都聚到这个文弱的考生身上,质疑的、幸灾乐祸的,什么样的心思都有,也偶有个别佩服她的勇气的。 海宁并没有顾及旁人的目光,她仔细地看了看状子,又研究了一下那张借条。 借条上确实空白一片,对着阳光一瞧,光线穿透纸背,也没有看到什么。 如果戚云儿说的是真的,有两种可能,一是上面的字被做了手脚,保存的时间久了自动褪色,但目前看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二是借条被调了包。 她的行为让在座的人都惊讶,瞧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好似能看出什么似的,要是这么简单的话就她一个人聪明吗? 要是审不出个头绪,让人笑掉大牙不说还浪费大家时间,倒不如识趣点,自动退考,省得在台上丢人。 海宁不慌不忙放下借条,沉思一下,对王通判说道,“可否带陈泗上堂询问?” 这下不光考生惊讶了,就连通判大人也有些不耐烦了。 一张空白借条看了好一会,这故作姿态就罢了,现在又搞什么呢? 这个案子明显原告证据不足,以戚云儿诬告为由退案就算了,现在居然让陈泗上堂,这个考生真是不了解这个陈泗的势力。 别说现在压根没有证据,就是有证据,牵扯陈泗的案子都得悠着点来,这位倒好,一个小小的无名考生而已,还真将自己当大人了,公然叫陈泗上堂,属实是有点不自量力! 通判大人心里不耐烦,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按海宁说的办,“准。” 第十八章 不伦不类 陈泗正在外面和应天府的几个官员喝茶闲聊,听说戚云儿告他本来不想来,毕竟这个戚云儿已经在县衙告了好几次,他都懒得理这事,但听说这个案子被指定是应考考生一道考题,他又有点兴趣了。 哈哈,这么简单的案子还当考题,也不知道是应天府官员要放水给哪个关系户考生呢。 正说笑间听到宣他上堂,他顿时不悦,“这通判大人什么意思!还用我上堂去?当众被审,岂不丢人现眼!” 其他几个人一看赶紧劝道,“今日可不同往日,都是名列前茅的考生在内,指不定哪个就是将来的进士、状元郎,听说皇上亦很重视这此选拔考试,知府大人都得照章办事,通判大人不得不做做样子” 陈泗一百个不乐意,当啷个脸色上堂。 抬头瞥了眼陈泗,海宁觉得不可思议。 她想着戚云儿的爹交往的人怎么也是个同龄人,没想到陈泗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那五年前借款那会,陈泗也不过才十五、六岁,戚云儿的老父亲为什么轻易将钱借给这个年轻人? 朱翊钧目光瞥了眼海宁,看她那微微拧眉的模样,大约是没想到陈泗这么年轻。 站在他身后的近身侍卫张诚瞧了眼皇上,不免觉得奇怪。 自打进来,皇上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这个新晋考生,也不知道这个考生有什么特别的,皇上非要来现场看审案。 你说这么明显的案子,这个考生直接给驳回去那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至少不算出错,此举叫人上堂对证也太冒险了。若有能耐替这个乡妇讨回公道也就罢了,若是不能,这现场这么多人,这不是光屁股推磨转圈丢死人吗? 所以,有什么好看的呢? 唉,皇上出宫也一段时间了,这前朝后宫一大堆事。前朝首辅张居正大人病入膏肓,皇上也只是派人去慰问,丝毫没有急着回去瞧瞧的意思;后宫更别提,二月刚一并封了九个嫔主子,半年的时间这后宫嫔妃们就为争宠屡闹不和,天天闹到王皇后那里,王皇后性格懦弱压不住,又闹到太后那里,太后来人问了几次皇上什么时候回宫,皇上也不置可否,大有你们闹给朕看就闹去,反正朕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这其中闹得厉害的就有应天府陈家的女儿顺嫔,这个陈泗就是她的弟弟。听说陈泗在应天府无人敢惹,看来这个考生不仅要当众出丑,还捅了马蜂窝了 他目光落在海宁身上,要说这考生的文章写得多好他是不知道,但人长得——这么说,虽然有一股独特的英气,但肤白貌美,目光如水,妩媚动人,这要是个女人的话,是个男人都动心那种。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皇上此行有点意味深长了,莫非皇上这是——厌倦了女人? 他兜里可装着一大堆京城来的消息,等看完好戏再和皇上说,至少顺嫔要是知道她的弟弟在公堂被审,皇上又在现场观看,怕是皇上回去有得闹呢。 陈泗被带上来,与戚云儿并排,虽然按规矩下跪,神色却是倨傲不羁。 他狠狠瞪了眼戚云儿,戚云儿或许被他的气势所吓住,瑟缩了一下。 陈泗看了眼堂上,当中身着官服的刘知府和王通判,他都认识,只是两人身侧又各有一人,一个年轻男子摇着折扇闲闲而坐,一个瘦弱白面考生手按住惊堂木。 如此不伦不类的组合,且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心里暗骂王通判怎么生出这个让考生审案子的馊主意,这不成心丢他的人吗? 戚云儿看了眼陈泗,这目光落在海宁眼里,有愤恨,有不甘、还有失落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莫名,凭直觉,仅仅是讨债人的眼神吗? “堂下之人可是陈泗?抬起头来。” 听到这柔和却有力的声音,陈泗愕然抬头,这是哪里来的瘦弱考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装大尾巴狼? “我是本案的主审,今日将代通判大人审理此案——陈泗,戚云儿说你在五年前某月某日向其父亲借白银一万两,可有此事?” 陈泗摇头冷声道,“大人明察,绝无此事!” 戚云儿顿时崩溃,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朝陈泗打去,“你这个骗子,骗得我好苦!” 陈泗眼疾手快,伸手挡了过去顺势将戚云儿推倒在地,骂道,“你这个贱妇,和你爹合谋诈我钱财!我还未追究于你!竟敢诬告我!” “肃静!” 海宁拍了下惊堂木,“这是大堂,不是街市,若尔等再无礼,将按律法处置!” 海宁的声音柔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场的人都愣住。 一个小小的考生竟然如此气势压人,今天算是长见识了,陈泗心中陡然怒火。 应天府哪个官员不得卖他三分面子,今日却在堂上让一个考生给了颜色,他得好好瞧瞧这个不知斤两的考生,等出去的时候叫他知道一下什么叫敬畏。 海宁方才一板一眼,几句话就镇住了场子,如同一个有经验的通判,在场的人都有些震惊,连那些试图看笑话的考生们也都屏息静气,看海宁如何继续审理。 “陈泗,你方才为何说戚云儿与她爹合谋诈你钱财?” “她伪造借条,说借款给我,多次去官府告我,这不是诈我钱财吗?” “你见过那借条吗?” “当然,不是上面什么都没有吗?”陈泗神色隐有得瑟。 “本主审并未出示给你,你在何处见过?” “当然在县丞那里,她第一次告状就拿的一张无字纸。” 戚云儿气得泪眼模糊,浑身直哆嗦,“胡说,上面的字是你亲手写的。” “在哪儿呢?字在哪儿呢?”陈泗傲然睥睨着戚云儿,嘲笑道。 “肃静!你看一下,是这张吗?”海宁在案几上翻了一下,让人递过去。 陈泗抬头看了一眼,“是这张。” “确定吗?” “确定。” 海宁让人收回,又拿出另外一张,“这个才是戚云儿呈上来的借条。” 第十九章 审个寂寞 这一幕让大家哗然,虽然不知道海宁此举什么用意,但至少证明陈泗撒了谎。 陈泗心中冷笑,并没有露怯,“我当时也没有仔细看,既然是空白的,随便一张纸都可以当证据,毫无意义,并不能证明我借过他家的钱。” 常理上,一个人拿着空白纸当证据告状,排除此人是神经病的状况下,那就是有隐情。虽然有人同情戚云儿,但空口无凭,这结局根本不难料到。 方才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的人听到这里,也觉得海宁不过如此而已,开始还以为她有什么本事能替戚云儿翻案呢,结果还不是如此? 陈泗傲然问道,“大人,若没有要问的,我可以回去了?” 海宁并没有理会他的提问,而是寻常问道,“陈泗,你做何生意?” 应天府有谁不知道他的买卖? 陈泗昂头答道,“众所周知,我做海运生意。” “唔,海运可不比陆上,海上风浪大,怎么能保证次次平安?” “海运生意靠天吃饭,我陈家数代积善积德,自然有佛祖保佑!” 这哪儿是审理案件呢?尽说些无关的废话。 通判王大人早就不耐,知府刘大人虽觉得审理越来越离题,但不敢擅自做主,只扭头看看身侧的天皇贵胄,只见后者正饶有兴味地听着海宁和陈泗一问一答。 “好的,祝你生意兴隆。暂时先这样,本主审要查查一些细节,陈泗你先下去等候,随时听传!” 正当大家不耐之际,海宁宣布休庭。 众人面面相觑,这算是——审了个寂寞? 海宁合上案卷,起身对知府大人恭敬道,“这个案子怕是有些隐情,我想和戚云儿单独谈谈。请大人批准,另外还有一件事——” 知府刘大人均悉数照准,心中却是暗暗冷笑,我倒要看看这个柔弱的跟个娘们似的考生有什么本事,敢审身侧这位的小舅子!审出来点什么还好,若审不出来,哼哼,说不好听那就是犯上,自寻死路! 一个僻静的房间里。 海宁说道,“云儿姑娘,我知道事情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你也看到了,陈泗一定是得过高人指点。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信任我,就说出实情,律法会还你公平” 戚云儿红了眼圈,思想斗争了半天,“您果然是高人” 原来五年前,戚云儿的父亲认识了陈泗的叔父,彼时陈泗的叔父系应天府一官员,两年前已升到吏部,陈泗也就认识了戚云儿。戚云儿正帮父亲打理生意,经不住陈泗的花言巧语,与陈泗偷尝了禁果。陈泗声明非她不娶,戚云儿又瞒着戚父借了一万两银子给了陈泗,觉得自己已经是陈泗的人了,也没有打借条。后来陈泗一直不还,戚云儿一打听才知陈泗早已订亲,才知道自己受骗了,失身又破财的戚云儿只得向父亲坦白,生生把父亲气个半死。戚家让陈泗还钱,陈泗耍赖不给,家里又半夜起了大火,家里所有的香料付之一炬,成了压垮戚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张空白的借条是怎么回事?” “这张借条是我有一次灌醉了陈泗,让陈泗写下的。可后来到了大堂之上,陈泗死不承认,县令大人拿走后还给我不久后就成了这样子” 说到最后,戚云儿两眼空洞,泪水涟涟,咬牙切齿,“其实我本也没有抱希望,但是我必须来,如此我也无憾了,我爹娘都没有了,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即使我死了,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陈泗这个骗子!!” 涉世未深,遇上渣男,破财失身,家破人亡。 海宁用十六个字概括了戚云儿的遭遇,心中叹息不已。 戚云儿眸子暗淡无光,“事到如今,我也看出了,根本不能翻案,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也不怕得罪人了,这个借条根本不是原来我递上去的,这份证据虽然和我原来递上去的字迹一模一样,但是已经换了纸,而且明显做了手脚,不然上面的字不可能消失” “何以见得?”海宁问道。 戚云儿凄然一笑,“我不傻,我知道陈泗刁钻有后台,原来的借条我在一个字上刺了个针眼,而这张纸上根本没有,我自己的东西我能不清楚?” “你为何当庭不说?” 戚云儿擦擦脸上的泪,眸子里失望至极,“原来指望应天府能看在此事蹊跷的份上重查此案。我状子上已经写的很清楚,借钱的时间地点都有,只查查那陈泗当天在哪就可以知晓。但官官相护,我告了五年,即便有证据也是告不赢,我何曾不知拿个空白的证据打官司如同笑话?但这确实是县丞返给我的,我不拿它又拿什么?” 说到最后,她苦笑道,“即使我说了这些,谁又会信?无凭无据,还得说我臆想之症,再给我加一条诬告县官之罪!有什么意义???!” 尽管猜到这证据有鬼,但这样的内情还是让海宁倒抽一口凉气。 能让县令掉包证据,可见陈泗的后台有多硬,力度之大,也真是胆大包天! 戚云儿看着海宁,凄然一笑,“你是个好人,起码还能为我审一审,所以我和你说实话,但你也犯不着为我去得罪人了。这陈泗在应天府也是个厉害角色,一般人都不敢得罪的。” 海宁默然一会,问道,“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戚云儿愣了愣,低低道,“有个,”忽而声音提高,如被猫儿踩了尾巴,冷声道,“不提也罢!” 海宁怔住,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你方才说的签字画押好了。” 在房间另一侧,听了戚云儿的话后,几个大人也都沉默了。 “带陈泗上来。” 陈泗方才下堂后,只觉得这个外表阴柔的考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趁着休庭他问了一下外面的官员,这个人什么来头有什么本事。 官员们都安慰他,无妨,只要你咬住没这事,天王老子也没办法! 等再被传上堂的时候,案几前还是那几个人,只是他们面前的案几上多了一个红布罩着的东西。 陈泗眼皮一跳。 第二十一章 被她征服 见到王通判,刘大人脸色不好看,直接开门见山, “王大人,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也听到了那戚云儿的诉说。既然那戚云儿说有证据,为何到溧水县令那里就成了白纸?此事你怎么看?” 通判大人一听,“知府大人,此事定是那戚云儿撒谎!” “哦?”刘知府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按律法,毁改物证要罢官问罪的,那溧水县令有天大的胆子敢毁改物证?” “你方才在堂上也看到了,如果戚云儿所言属实,那这物证一定是被人做了手脚,否则一个民女怎么会拿着张白纸去凭空告状?而今陈泗已经招认借款之事,只是这借条之事可得好好查查啊” 通判王大人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大人,这案子已然结案,这借条之事还怎么查?” 刘知府瞥了眼王通判,淡淡出声,“王大人,此案已结不差,但是这个案子你以为就真的结束了吗?陈泗已然承认了借钱,虽然没有说借条的事,堂下那么多耳朵,无不对借条之事感到蹊跷,如果有内情得好好查查才行。” 王通判默然。 “或许你忘了,当今圣上最痛恨的是什么?官员贪污舞弊!若本案没有今日会审,那戚云儿岂不冤屈?身为通判,你理当以事实依据,而不能只片面看重表面物证。一个弱女子拿着空白证据来打官司,这合常理吗?另外,本府得提醒你,你得感谢这个考生,他知道有隐情,故将戚云儿叫到后堂,后又适可而止,没有就借据一事继续追问下去。真要是问下去,戚云儿把在后堂的话当众说出来,你想那悠悠之口,如何堵住读书人的嘴?王大人,这个考生可是个心思很深的人哪,给官府留了面子的” 一番训斥下来,通判王大人冷汗湿衣。 说到最后,刘大人起身,哼了声,“今日本官不妨告诉你,本府知道你与陈泗有些来往,但本案中一女人拿着空白纸证据还打赢了官司,你想应天府的老百姓们会怎么议论?” 说到这里,刘知府加重了语气,“你可知道,当今皇上最喜欢微服私访,最重民意,老百姓对此事的议论若是皇上听了去” “皇上?!”王通判顿时愕然大惊,忽然想起来,“知府大人是说您旁边坐着的——” 刘知府哼了声,不置可否,只自言自语道,“如今,听说当朝首辅张居正大人已是病入膏肓,没有几天的好日子了,皇上还问过海瑞的下落” “海瑞?!他都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了啊”王通判脑袋有些懵。 刘知府瞥了眼王通判,“海瑞曾经任过应天府巡抚,官居至三品,那个时候你还不过是辖县的一个小小书吏。我记得他离任的时候这里的人没有几个人去送他。只因为他在这里几乎得罪了所有的官吏。如今皇上又提起来,又要亲眼看看审案,这个中缘由,你我都多想想” 看着知府大人拂袖而去,通判王大人顿时汗出如浆。 刘知府并没有功夫去研究王通判在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捣鬼。这件事若说应天府溧水县衙没有猫腻,任谁都不信,而王通判能将此案在这里公审,说明心底已然坐实了戚云儿的诬告之罪,没想到区区一个考生翻了盘,当真是无能,更是丢人啊。 好好的晴天,突然阴了下来,不得不说,真是天意也! 阴沉的天空突然又响起一个炸雷,很快,天黑得跟锅底似的,一阵狂风过后,豆大的雨点子落了下来。 “应天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刘知府望着外面,喃喃道。 那个叫海宁的考生,年纪不大,但审法却是熟练,现场沉着冷静,丝毫不为外界左右,更是别出心裁,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真是岂有此理!!” 陈泗怒气冲冲出了应天府,今天在堂上当着知府大人和众考生的面,真是丢人又丢金,生平第一桩奇耻大辱! 一万两银子是小事,只这借钱抵赖不还的老赖名声,传出去自己在应天府可不成了笑话?? 这个考生,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竟然搬用他家日日叩拜保平安的菩萨来诈他,当真是活腻味了!! “公子,那个考生一会出来,小的让他知道知道在应天府到底谁说了算!这小子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瞧见自家主子如此烦心,手下献计道。 那个考生柔弱地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的他一个打十个都绰绰有余。 “也好!教训他一顿也是对的!” 坐在轿子上,陈泗思索了一会,忽然间冷冷一笑,吩咐道,“不光要让他受点皮肉之苦,还要让他身败名裂,去!叫戚云儿来取银子。” 海宁看着陆陆续续往外走的考生,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各种眼神,只是轻轻舒了口气。 天气阴沉沉的,凉风一吹,身上也凉飕飕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大汗。 不管怎么说,这个过程她坚持下来了。 她甚至有些恍惚,刚才是她在审案子吗? 过后一想,真是险象环生,只要有一点出了差池,别说功名了,那就是她的大型社死现场啊。 真是好险! “114号,请留步,请随我来。”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叫她。 看到坐在后堂的朱翊钧,海宁脑海首先闪现他那近似透视般的一瞄,还有那意味深长的一笑,心底暗暗叫苦,自己不是哪儿不妥让人给看出来了? 此人明明没有穿官服,如此年轻,却能在知府大人身旁,自有一番威仪。 看到他就不由想起那日文穆青那异样的神色,如今一个连四品知府都毕恭毕敬、有时要觑他的脸色行事,其身份当真不是她这个平头百姓能揣测的。 海宁连忙跪下:“那日不知道冲撞了贵人,还望贵人恕罪。” 心里却暗想着将来一定要在膝盖上绑个垫子,刚才那一跪,那么准跪小石子上,现在膝盖还隐隐作痛,跪多了岂不要瘸? 朱翊钧叫她起来,和气问道,“不必多礼,你是哪里人氏?” 若说之前遇见海宁不过是凑巧次数多了他记住她而已,如今他可是实实在在地被她征服了。 文章写得再好,有时不过是遣词造句,空有纸上功夫,今日公堂会审才是检验一个人的真实水平所在,他甚至可以断定,此案若非她如此审理,绝对就是个无头案。 第二十二章 他是大Boss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将佛像搬出来让一个人对其诅咒发誓,而这偏偏点中了陈泗的软肋。 应天府几乎一半来自异域的香料均出自陈家,每年上百万两白银的买卖,岂会因为区区一万两白银而诅咒自家在海上翻船? 就凭这一点,这个女人的智慧和胆量不可小觑。 海宁头皮一乍,踌躇了一下,低低道,“呃,我家在——京城” “京城?”朱翊钧眉峰微扬,“你为何来应天府应考?” “呃我、我随家人迁居到这里,也是刚到应天府,恰好瞧见招考告示” “哦你方才审案很精彩” 关键时刻,她休庭,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甚至让他们旁听了戚云儿的冤屈,很好地顾及到了戚云儿的名节,也让陈泗放松了警惕,更是避免了官府的丑闻被众考生听到以此做文章。 孰是孰非,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没有能力揭开这个谜底,而偏偏她做到了。 “谢谢贵人夸奖,我方才是不是、是不是——” 海宁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我方才是不是得罪人了?” 朱翊钧先是一愣,接着朗声大笑。 海宁被他这突然一笑弄得惊疑不定,这是在笑话自己吗?是在笑自己这问题问的太傻了吗? 他故意问道,“身为通判,审案公平公正是本职,你为什么这么想?” “” 可她毕竟不是通判,只是代为审理而已。 而且这是有教训的,不然跨越不了几百年来到这里。 只可惜,一遇到案子,她脑海里全是案件本身,刚才怎么就全然忘了自身安危。 自己在应天府无依无靠,但一来就先得罪了陈泗这个大地头蛇不说,可能这里面还有说不清的官场上的复杂关系,她也没有忽略掉王通判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怪笑,无论哪一层都会给自己带来潜在危险。 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前面几个人难道就不会审案子吗?为什么都宁可退考也不参与? 唉~~~ 朱翊钧敛了笑容,眸色幽深,正色道,“你做的很好,朝廷需要你这样有正义感的人!” 海宁怔了怔。 “嗨,皇上夸你呢,还不赶紧谢恩。”身侧传来张诚小声且喜庆的提醒。 这几天皇上在应天府一直不怎么开心,今儿算是开怀大笑了。 皇上? 外面突然间下起了大雨,望着那个飘逸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中,海宁只觉得头晕晕的,他真的是皇上?怪不得觉得他的话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雨很快停了,天气晴朗起来,雨后的阳光透过雕花长窗照进室内,凉风随窗而入,清爽宜人。 难得的好天气! 海宁懒懒躺在榻上,一个上午的审案确实够费脑细胞的,只不过眼前浮现出戚云儿那激动得差点要昏过去的神情,还有来自大boss的鼓励,也算是值了。 海宁躺在榻上,总感觉有点像做梦。 大明朝的万历大boss,被她不经意碰到了,天哪! 听到了,皇上还说她是朝廷需要的人才呢,君无戏言哪,这考试是不是稳了? 锦儿端着一些时令瓜果过来,又从食盒里端出几盘菜,在廊下的桌子上摆好,喜滋滋道,“小姐,快别想心事了,这是前面鸿运当头饭庄的特色菜,都是你爱吃的,这些日子你都瘦了,好好补补。” 海宁从榻上爬起来,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这么香啊,小姐我最近确实需要补补啊。” 院子里花香四溢,凉风拂面而过,海宁咬了一口西瓜,甜到头发丝了感觉。 “这瓜好吃,小姐,今年应天府的瓜丰收了,听说还要选‘瓜王’呢,咱也去瞧瞧热闹去。” “哪儿呢?” 主仆二人许久没有这么舒心地吃顿饭了。 吃完后,海宁想起一事,“锦儿,那个戚云儿的东西还在?” “在呢,都收着呢。小姐问这个干吗?” 海宁简单说了一遍上午的审案后,“好好保管着,咱有机会得还给她。” 锦儿惊得张大嘴巴,“我的天哪,小姐,你也太厉害了?竟然给她把钱要回来了?啧啧,我就说这事不简单,原来这里面这么多隐情,她和那个陈泗竟然——真是想不到,她说她有兄弟姐妹,但提起来又不乐意,这又是为什么?” 海宁抚了一下额头,“小姐我又不是她的家人,怎么知道这么详细?审案也只是你告什么官府审什么,其它和案件无关的没人关心。现在案子已经结了,钱能要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姐,我真觉得你神了,这桩五年的案子你轻易给破了,你简直比老爷都厉害。” “这是小事,重要的是,这个陈泗可不是好惹的——小姐我也是心里有点虚呢。” 两个人正议论着,文穆青来了,四处看了看,赞叹道,“原来来这里不觉得特别,今日感觉敞亮了许多,这满庭花荫,几处苔痕,真是消暑纳凉的好地方啊。” 锦儿笑着摆上几盆瓜果,笑嘻嘻道,“其实就是把一些花盆什么的挪了挪,空出些位置,又打扫了一下而已。文大哥,快来尝尝新摘的果子。” 文穆青看着海宁,眸色有些复杂,“海宁弟,今日的事我听说了,你简直是太神了,出来的考生没有不对你翘大拇指的!海宁弟必然高中,我得向海宁弟道喜啊。” 不得不说,这个海宁智慧够多,胆子够大,为了让陈泗忌惮,居然敢从他家里搬菩萨去堂上。 海宁当然能读懂文穆青眸子里的深意,苦笑,“没什么,文大哥,我今天好像得罪人了,唉,文大哥知道陈泗此人吗?” 文穆青点点头,“陈泗我认识,海宁弟有所不知,这陈泗性子乖张,家里后台强硬,今日他当众出丑,只怕是海宁弟你还是要多加小心哪。” 锦儿一听不服气道,“难道应天府没有王法了吗?” “你们刚来,或许不了解。这应天府连着前朝,各种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话都能说清的。以前海瑞海大人任应天巡抚的时候,倒是另一番气象,官员们都有所收敛,说起来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还是低调小心些为好” 一听说到海瑞,海宁和锦儿面面相觑,愕然,“海大人有那么大的威力?” 第二十三章 亲戚扎心 文穆青笑道,“你不在应天府,自然不知道。我那会也小,也是听家人说的。属吏都害怕海瑞大人的威严,贪官污吏生怕被他查到,很多自动辞职的,还有一些显赫的权贵把门漆成红色的,听说海瑞来了,都改漆成黑色的,更有锁门不见客的就连宦官在江南监督织造,见海瑞来了,都减少车马随从呢” 海宁有些神游了,她的父亲,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现在海瑞海大人老了,早已归隐山林,听说皇上还多次提起海大人呢。” 皇上? 海宁心里一动,“你见过皇上?” 文穆青摇摇头,“皇上岂是我们平常人能见到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后,夜色降临,文穆青告辞了,临走前掏出一份房契,递给海宁,“这是这个小院的房契,卖家说就冲你在堂上审案的那股气魄,他愿意无偿赠予你。” “什么气魄啊,”海宁不好意思道,“这房子可不能白住。” “我要是能在现场看海宁弟审案就好了,听他们说的海宁弟真是一板一眼,比通判大人都厉害呢。” “可不能这么说,还是通判和知府大人的协助,不然根本审不了。” 推辞一番后,海宁让锦儿先拿了五十两银子,剩下的分期给。 是夜,应天府栖霞寺旁边的行宫,静悄悄的。 烛火下,万历皇帝朱翊钧正在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这次他来应天府,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宿在先帝来江南时临时在山上修建的行宫。 行宫挨着的就是应天府着名的栖霞寺。 每日晨钟暮鼓,站在山上俯瞰应天府,一目了然,环境清静幽雅,的确是个好地方,怪不得当初太祖要在此建都呢。 他画画的时候也正是在思考事情的时候,最忌讳被人打扰。手下侍卫张诚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他才注意到,“进来,什么事?” 张诚赶紧汇报,“启禀皇上,臣下共查出数十个叫海宁的,但无一对上,只有一个人——” “怎么了?” “臣打听到海瑞海大人有一女,名叫海宁,半月前刚嫁人” 朱翊钧放下笔,吹了吹画上的墨迹,眸子微眯,“你是说这给叫海宁的考生是女扮男装,实则是海瑞之女?” “臣打听到此女新婚之夜突然逃婚,迄今下落不明,不知是不是——” 有点意思! 皇上沉吟了一下,“戚云儿这个案子有些蹊跷,你吩咐人再暗里去查查,还有,陈泗叔父现在官居何职?” “其叔父系吏部侍郎陈一方。另据属下查访,这个陈泗系陈家这代唯一男丁,但好似并非陈家亲生,这是陈府的秘辛,至于真实状况,臣目前不知。” “嗯,知道了。明日你叫应天府刘铭刘知府过来,朕有话和他说” 张诚答应着,但还在原地没动。 “有事你不能一次说完?” 皇上不悦道。 唉,张诚心底苦笑,他才不愿意说呢。 这次皇上出来都没有带太监,这本是太监的本职工作,如今他一个带刀侍卫说出来,总觉得别扭,遂期期艾艾道, “皇上,皇后娘娘她托人带来话,呃说有有两位嫔主子在宫里争吵不休,最后好像还动了手,伤了体面,皇后娘娘将她们禁足,只等皇上回去发落” 眼瞅着皇上的脸已经拉下来了,他还得继续硬着头皮说,“还有,恭妃娘娘快要临盆了,太后意思是皇上早点回去的好” 朱翊钧皱眉,扔下笔。 女人多了真是头痛,前朝和后宫,无一样省心,他出来反倒觉得清静。 侍卫一瞧主子心情不好,连忙退下。 这主子的家务事,他只带到话就好,可不敢乱说话,否则,宫里的大太监冯太监就是个榜样。 这次皇上出来都不带他了,说明他已经凉凉了,哼,叫他仗着和皇上小时候的情分得瑟! “你回来,找个时间朕要见一下这个海宁” 张诚答应着退下,心说皇上刚还烦后宫女人多,一听说海宁是个女的,这不,——原来不是厌倦了女人。 也好,至少他自我感觉是不讨厌这个女扮男装的女人。他一生都在宫内外行走,各种离奇古怪的事情见多了,这种女扮男装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她有胆有识,男人都干不了的事她干成功了,让人敬佩!要是说话皇上爱听,也是为皇上分忧啊! 崔安在客栈里左等右等家丁不来,兜里的钱已经用完了。 想了想,不得不登门拜访应天府的这个亲戚。 说实话,他真不愿来,昔日他的姐姐和陈泗的姐姐一同入宫,后又一同封嫔。 本来关系挺好的两个人为了争宠给娘家脸上光耀门楣算是较上劲了,在宫里互相攀比,争风吃醋,斗得宫内外皆知,连带着两家大人都有些脸上不好看,来往也少了。 陈泗这几日都不痛快,一脸阴沉,刚要出门,有人来报亲戚崔安来了。 他原打算找个由头不见,转而一想,赶紧热情地迎了进来,“崔老弟啊,稀客稀客!你刚洞房花烛夜,不在家陪娇妻,来应天府做什么呢?” 一句话就扎心了。 崔安苦笑,“还不是家父天天催着读书,出来躲避一下。” “哦,明白了。”陈泗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来参加这次应天府的选拔考试?放榜了吗?怎么样?” 崔安有些尴尬,“反正丙等没有名次乙等甲等也别指望了。” 陈泗心说,乙等和甲等的现场考试,他压根没看到这个表弟,根本是瞎子点灯。 这个表弟的德行他也有所耳闻,两人在一起玩过,半斤八两,天天想着吃喝玩乐,能考个功名才怪。 整个一败家货,放在平时他也就敷衍一下,但今日可是不同了。 “表弟,你可真是有福气啊,能娶到应天府前巡抚海瑞的女儿,听说她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啧啧,你可真有眼光哪。” 温婉贤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安有些不悦,“我怎么不知道这女人的声名都传到应天府来了?” 第二十四章 甲等第一 陈泗抚掌笑道,“老弟你有所不知,这两天我还听文家的人私下说呢,若不是海瑞的女儿许了人,定会去求娶” “文家?”崔安愣住,“哪个文家?” “瞧你,是孤陋寡闻还是失忆了?应天府有几个文家?当然是赫赫有名的文天祥的后人了。文府的宅子在应天府谁人不知呢!表弟你不知道?文家有个叫文穆青的,那是书画双绝,有唐伯虎之风啊!正好适龄,家里正为他操持终身大事,若不是你有福气捷足先登,海府的女儿没准现在都没你什么事了,哈哈哈~~~” 崔安心想,哪个傻缺家才会去结交海家呢!碰上海宁他是倒了八辈子霉! 没想到顺嘴就说了出来,“你这都哪儿的消息?那海瑞就是一落魄官员,家徒四壁,如今都风烛残年了,怎么还成香饽饽了?” 心里盘算着,正好来应天府,他得找个名医瞧瞧,缺了男欢女爱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陈泗看着崔安,眼神有些异样,“崔老弟啊,你这是在说你的岳父大人吗?” 崔安这才觉得失言,忙掩饰道,“唉,我说的是实情啊” 陈泗瞧着这个表弟,人不仅无精打采,这说话还越来越没规矩了,“崔老弟啊,不怪我说你,是不是贪恋春宵不出门,消息都不灵通了——这应天府官员里现在私底下消息可是满天飞,听说皇上微服私访来这里了,指名要见你的岳父大人呢!” 崔安根本不信,“还有这等事?” 皇上来应天府见他?这等瞎话留着哄孩子都不信。 “我家与文家交好,这话能骗人?” 瞧着崔安傻不愣登的样子,陈泗意味深长道,“那海瑞海大人可是今非昔比了啊,你小子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崔安还是有些半信半疑,这个陈泗平素也是个吊儿郎当的货,但陈家在应天府和文家交好他也是知道的,这话就算是开玩笑,但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见崔安心不在焉的,他问道,“说了半天闲话,表弟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许久不见,我恰好来这里,找你叙叙旧,你是不是要出门?你先忙,我也得先回去了。” “来一趟不容易,走,晚上去秦淮河老地方耍耍去。听说来了个头牌花魁——” 还耍呢!他倒是想去,还耍得起来嘛! 崔安哪里还有心思,连放榜的事也顾不上了,当下跟陈泗借了二十两银子,急匆匆回家去。 唉,休了海宁事小,如果像陈泗所言,再找不到海宁,那可真对海府不好交代了。 瞧着崔安心急火燎回家,陈泗摇摇头,“这等好事竟让这孙子占了先!傻人傻福,还特么地身在福中不知福!” 崔安一路快马加鞭赶着回家,这消息让崔府大吃一惊。 “怪不得知县大人都去海府拜访过,这原来是真的,阿弥陀佛,皇上都要亲自过问海瑞大人了,可见海瑞大人要复出了啊。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海宁,当下如何是好?” 崔夫人瞧了自己儿子一眼,“你啊,酒后就不能收敛点,你好端端地打她干吗?幸好这之前压着这事没去惊动海府,否则可真是要乱套了。得赶紧找回来,你给她道个歉,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给她道歉?”崔安无语。 “道歉也得先找到再说啊,你说这孩子能去了哪儿呢?会不会遭遇不测了?” “她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说真的,我都怀疑这个根本就不是海瑞家的女儿。” “不是她是谁?还能老母鸡变鸭不成?”海老夫人往地上戳着拐棍,语重心长道,“还是先管好你自己,成天花天酒地,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如今连个功名都考不好。眼看着秋闱考试就到了,若是海瑞大人能被皇上重用,你也好有个出头之日” 崔安赌气道,“不是说要休了吗?咱家什么时候还得仰人鼻息了?” 崔老夫人长叹一声,红了眼眸,“你这孩子,咱家现时不比往日,这几代都是男丁稀少,家族也越来越小,先帝那会的人脉能用的也越来越少了,你姐姐倒是入了宫,都盼着她早日封妃,家里也能跟着飞黄腾达,可你姐如今在宫里就算封了嫔,也是让人操心。仗着皇上宠爱和几个嫔妃们闹不来,被皇后斥责了几次,家里看起来也指不上她了。所以现在为娘只盼你抓紧开枝散叶,赶紧给咱崔家延续香火呢,没想到这媳妇还跑了,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 一听这个,崔安只觉得菊花一紧,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那现在找不到她怎么办?” “总会找到的,她个妇道人家,身上没有多少银子,她是官家大小姐,银子用光了,总不能去要饭,又不能给人家支使,能坚持多久?到时说不定就出现了,叫家里人各处多留意点” 说了一会话后,崔安抱怨,“我那边银子用完了,让老丁回来取,怎就不见他回去?这家伙越来越不济事了。” 崔老夫人也是奇怪,“老丁回来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都没歇口气就往那赶了,你没收到?这一来也有几日了?” 崔安大吃一惊,“没有啊,我一直没见到他,难不成这厮见钱眼开,挟银子跑了?” 崔老员外从外面回来了,见儿子灰头土脸回来,也知道他考个p回来,随即斥道,“胡言乱语,老丁在咱家干了三十年,何曾出过差池,是不是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让老丁替你顶着,回来编瞎话啊。” 崔安无语,“父亲您这也太冤枉儿子了?要是接了银子,我还至于急着没放榜就跑回来?” “放榜你也是个白瞎。” 最近这些日子崔老员外简直要气死了,崔家偌大的家业看来是要在他手里绝了。 “是不是老丁去了你没在客栈?但找不到你也该回来了啊?” 盼了几日,应天府终于放榜。 毫无争议,甲等第一名乃是海宁! 锦儿看到榜后,简直是欢喜疯了! 回来后拉着海宁又哭又笑,“小姐,你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客栈的老板一听甲等第一名就是自己客栈住的那位财神爷,那叫一个激动! 只可惜放榜前这位财神爷搬走了,但这也足够他荣耀的了! 当即将海宁住过的房间贴上显眼的条幅,挂在客栈前面。 第二十五章 吃瓜群众 午饭锦儿也不做了,非拉着海宁出去走走,“小姐,你这些日子辛苦了,今儿就先给自己放个假,咱们去外面转转,吃点好吃的” 两个人收拾妥当出门,经过一条窄窄的长胡同,前面就是大街了。 这胡同平素鲜少有人来往,今日前面东游西逛的几个人很是显眼,见海宁和锦儿出来,鬼鬼祟祟朝旁边看了看,随后合围了上来。 海宁顿住步子,唇角微抿。 不用说,她惹了不该惹的人!只不过这些人够大胆的,刚放榜就来找茬! 锦儿也看出端倪,顿时高度紧张,拽拽海宁的袖子,惊慌道,“小姐,怎么办啊?” 几个人二话不说,各自亮出手里的家伙,有棍子,有短刀,开始步步逼近。 锦儿憋不住冲着胡同口就大声呼喊,“救命啊!有人行凶!” 其中一人拿起短刀就冲着海宁来了! “啊——”锦儿下意识冲到前面,闭着眼睛挡在她面前。 海宁则伸手就要把锦儿拉到身后,只听前面一声大喝,“住手!” 锦儿睁开眼睛,激动地喊道,“文大哥?” 几个人停下手,回过头去,刚要斥责来人多管闲事,其中一人认出了前面的人,交换了下眼神,“文公子莫要多事!” 文穆青眸色清冷,“大白天竟敢持刀行凶!你们可知此人是谁?是不是想去大牢里坐坐?!” 为首的那人心说,要是不知道还不来呢!不过文穆青他们是惹不起的,随即掂量了下,随后恶狠狠瞪了眼海宁,“算你幸运!” 几个人走了,锦儿惊魂未定,吓得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文大哥,你认识他们?” 文穆青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眸色幽深,“不用理他们!” “你没事?”他关心地看着海宁。 海宁摇摇头,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不过今天倒提醒了她,以后出门还真得带点防身的才好。 “我会小心的,文大哥,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哦,对了,海宁弟,给你道喜啊!” 文穆青听闻发榜结果后,也是惊叹不已,早就忘了老爹的嘱咐,出门就拐去海宁家的方向。 没想到最文弱的最不起眼的居然拿了第一。 海宁笑笑,“文大哥过奖了。” 文穆青拿出准备好的礼物,“不知道海宁弟喜欢什么,愚兄自己制作了把扇子,正是应季用,就当给海宁弟贺喜了。” 海宁接过来,这是一把折扇,扇骨是上好的檀木,有种淡淡的木香,做工非常精细。 轻轻展开,一幅兰竹图赫然纸上。 湖石之侧,幽兰与翠竹丛生,以淡墨写兰,浓墨写竹,飞白勾石,细笔写草,笔墨潇洒,随手成形,风姿绰约;几行小楷端正工整,清劲秀雅,整个扇面素淡不失高雅,一看就是难得的上品之作,海宁顿时爱不释手。 文穆青则瞧着海宁那白皙修长的的手指抚过扇面,就如抚过自己的心田,柔柔的,不自觉抬眸瞧上海宁的面庞,长睫低垂,神情专注,她要是给女的该多好啊。 海宁欣赏完抬眸,前额险些撞上文穆青的下颌,对上文穆青炽热的目光,她慌忙退后一步,不觉面上一热,“文大哥这是你的手笔?” 文穆青回过神来,唉,刚才目光随着海宁的手指游移,不自觉步子有点靠近了,两个男人家的是有点唐突,忙轻咳一声,“让海宁弟见笑了。” 锦儿也凑过来,看了半天说道,“文大哥,这扇面好素啊,为什么你不画个牡丹呢?” 文穆青啼笑皆非,“下回你喜欢送你个牡丹扇子。” “真的?”锦儿惊喜道,“说好了啊,谢谢文大哥。” 从前海宁只觉得文穆青是个读书人,甚至连他是做什么的都没有问,今日着实被他的画风惊艳了,“万万没有想到,文大哥书画双绝!真是太厉害了!我若没有看错的话,您的画有唐寅之风呢。” 文穆青也惊讶了,故人易遇,知音难寻哪,“海宁弟虽然年轻,但真是慧眼。唐寅与我祖父是故交,我小的时候,我祖父就曾教我唐寅的画法” “文大哥,那你现在在哪儿高就?” “我?我喜欢自有,现在有时间的就在崇正书院讲学。” “” 怪不得他对崇正书院那么熟悉,这原来还是个大学讲师!当代大才子! 海宁顿时对文穆青肃然起敬。 说着说着就忘了刚才的惊险一幕,海宁没有推辞,扇子收在手中,莞尔一笑,“恭敬不如从命,我收下了。” 这一笑,让文穆青险些丢了魂,这男人笑起来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锦儿是个人精,早看出文穆青的心思,“我家公子自来到应天府就天天刻苦用功,今儿要去转转,这几个破人差点坏了兴致,文大哥,多亏了你,文大哥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忙的话一起。” 文穆青最喜欢锦儿这点,总是能说出他心里想的,要是海宁开口,一准是“我们随便转转,不劳烦你耽误时间了。” “天气热,咱们就去栖霞寺转转,今日栖霞寺有法会,没准我们可以去求求签,而且那条路也是比较热闹的” 果然通往栖霞寺的路热闹至极,去法会的人很多,路两侧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 走了一路,几个人有点渴了,本来想去茶摊喝点茶,锦儿眼尖, “快看,前面有瓜摊,这个天气吃西瓜最消暑了。” 几个人走过去,只见其中一个摊前聚集的人多,都在指指点点热闹地议论着。 锦儿就爱凑热闹,挤进去一看,好家伙,这摊上的西瓜果然与众不同,看上去得有旁边西瓜的好几倍大,旁边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多斤,这个目测得上百斤之大。 路过的人都“啧啧”称奇,可是没有人来买,因为卖家要价太贵了,而且这个瓜一旦打开,吃不了马上就坏了。 “店家,这瓜要多少银子?” 瓜农头也不抬,“五两。” 周围的人倒抽一口凉气,“五两?你这店家想发财也太生猛了,五两银子够我家用一年了。” 瓜农撩起眼皮瞅了说话的人一眼,讥笑道,“放心,这瓜肯定不是卖给你的,要那富贵人家买了去,一刀下去才叫开瓜生津(金)呢。” “贵了贵了!”众人摇头,“天气炎热,两天卖不掉你就赔了。” 气得瓜农挥手让他们走开。 海宁问道,“你这瓜长得真好,你这瓜是自家种的还是收来转卖的?” 瓜农说道,“都我自己家种的,我家世代靠种瓜为生。小哥来个尝尝?” 海宁一听来了兴趣,“这么多卖瓜的,为什么就你家的瓜长得最大,看来你有技术呢。” 第二十六章 深夜行动 瓜农笑了,“你小哥真会讲话,说实话,今年年头好,西瓜丰收了,往年都没有这么大的,今年算是发财了。小哥,要不要?” 锦儿惊叹不已,“天哪,这么大个,不得评上今年的瓜王吗?” “那倒算不上,地里还有更大的呢。” 海宁来了兴趣,当即改变路线,让瓜农带着去他地里走走。 锦儿不明所以,文穆青也是奇怪,“你去那里干吗去?” “这瓜农能种出这么大的瓜,他肯定有技术啊,走,去瞧瞧,要是真有技术,咱可以买下来,到时推广出去啊。” 文穆青笑了,“没想到海宁弟除了念书好,这经商的头脑也有啊,走,去瞧瞧。” 锦儿笑呵呵道,“文大哥有所不知,那客栈里的活动就是我家公子想出的呢。” 海宁嗔了锦儿一眼。 锦儿忙摸摸鼻子,做个鬼脸,“文大哥又不是别人,文大哥,你可不能往外说啊,当初我家公子和客栈签了保密协议的呢。” 文穆青一听愕然,随即抚掌大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原来那个神秘的活动发起者是你啊。你不知道,那客栈老板说还欠你高中的银子呢。看哪天我去替你收了,也好沾沾你的喜气呢。” 几个人一路说笑着,倒也没多久就到了瓜农的地,瓜农的地在应天府通往辖县的路边,来往的人都会路过吃个瓜,瓜农的日子也不错。 可当进了瓜农的地方后,他们有些失望,满地的西瓜和市集上卖的个头没有什么区别。只有瓜田的边上有个西瓜非常显眼,确实比刚才那个瓜还大,瓜皮黑亮,在瓜田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么大的地方,只有这地方的瓜大吗?” “是的。”瓜农点头,“客官要哪个?” 锦儿撇撇嘴,“还当你原来有秘方技术种的瓜个顶个都这么大,闹了半天也就是一块地出这么一两个而已。” 海宁瞧着瓜农的脸色不好看了,手上还捏着开瓜的片刀,于是笑笑,“别急,这瓜我要了,但是你看到了瓜太大我带不走,先付二两定金,等让它再长大几天,我赶马车来取。” 见到银子后瓜农立刻喜笑颜开,“放心,这瓜给公子留好,绝对跑不了。” 没有学到技术,锦儿不高兴,“这一路快渴死了,咱白跑一趟,那么大的瓜咱们怎么吃呢,那瓜农就是坐地起价,被他骗了” 回来的时候文穆青见海宁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只当被瓜农忽悠了不开心。 等走远看不到瓜农的时候,海宁说道,“文大哥,恐怕晚上我们要辛苦一趟了” 文穆青回家已是午后,进门就听说有人来了。 “穆青哥,你终于回来了,叫人家等得好苦。”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出来,文穆青一听头大不已,坏了,他今天要去见胡紫霜的,这半道没去估计来兴师问罪了,于是假装没听见转身要改道,却听见屋里母亲的声音,“穆青回来了,快进来,紫霜都等了半天了。” 文穆青见逃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答应着进屋去见母亲。 今天胡紫霜为见文穆青,特意打扮了一番,发上新做的步摇配上浅橙色的长裙,看上去如一只灵动的蝴蝶。 没想到等了许久文穆青都没有去,气得她只好来到文府,可文穆青出门了,只得耐心陪老夫人说着话,等文穆青回来。 “穆青哥,说好了今天一起出去的,你怎么又忘了?” 胡紫霜嘟起嘴,不高兴道,她是胡府的千金,哪个男人敢这样对他?也只有文穆青,可是她面对文穆青的时候,就是发不起来火。 文穆青只好迂回道,“我今天有事,半道给耽搁了,这不回来打算换个衣服再去。” 胡紫霜看看他身上,果然下衣摆和靴子上沾了泥土,这才转怒为笑,“还知道见我要穿戴干净一些的,好了,你快去换,换完我们就走。今晚我想去秦淮河那边转转。” 文穆青无语。 他是真不想和胡紫霜一起出门。 胡紫霜性格开朗,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最闲不住的就是她的嘴巴。 开始见面胡紫霜还拿捏着点,两次后她的话都收不住了,但凡入眼的耳闻的她都能扯上边说几句,听得文穆青耳朵起茧。 他本不是多话之人,也就是和海宁在一起的时候,他愿意多说几句,海宁话少但都是他爱听的,这样的人一起出游是一种乐趣,否则,就是痛苦。 一想到和胡紫霜在一起就要喋喋不休的,他都发怵,更何况今晚还有特别的安排。 “我今晚有点事,要和朋友出去下,今天就不能陪你了。” 胡紫霜脸色不好了,“穆青哥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嫌弃我直说,你什么朋友还能比我重要??” 文母赶紧打圆场,给文穆青递个眼色,“穆青,紫霜好容易来次,你晚上的事推了。” 他都答应海宁了怎么推?再说这么重要的事! “不行,母亲,这事很重大,必须办。我还是改日再陪紫霜小姐好了。” 胡紫霜气得掉头就走。 文穆青也没有追,文母无奈,虽说她对胡紫霜也不是很满意,这么年轻脾气这么大娶进来自己儿子不得天天受气啊,但面上还得赶着文穆青去追。 文穆青出门胡紫霜早就不见了踪影。 傍晚的时候,文穆青雇辆马车,到海宁的宅子理,接上海宁和锦儿。 海宁和锦儿都穿着黑色的衣服,锦儿特别紧张,出发前还劝海宁今晚的事算了,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太吓人了。 海宁说道,“要是害怕你在家。” 锦儿叹口气,“我不是担心你吗?再说咱们夜路也不是没有走过,去就去!” 胡紫霜在马车里远远瞧见了,暮色降临,只瞧见宅子里出来的人身条纤细,肌肤白皙,其它没有看清。 但凭她女人的敏锐,胡紫霜断定这是个女人,当即火大了,“该死的文穆青,看上去文静儒雅,闹了半天还勾三搭四,真是气死了!” 她倒要看看他们要去哪儿。 文穆青接上海宁后,又吩咐后面的人跟上,这才向郊外驶去。 天上的月亮半阙,偶尔有云层盖住,通往郊外的路上静悄悄的,只有马车的前灯在夜色里晃荡,月亮从云层里出来的时候,视野还算开阔,一旦月亮隐进云层,那马灯就如同鬼火般。 一路上只听得马车“吱呀吱呀”和马蹄落地的的声音,偶尔路上会过辆进城的马车。 文穆青和海宁相对而坐,锦儿则靠着海宁,一点都不敢乱动。 第二十七章 瓜田大案 胡紫霜坐着车远远跟着,走着走着感觉有些害怕,家丁问她,“小姐,这大半夜的咱们干吗去啊?” “你跟着前面的车,别让他们发现就好。” 这小姐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大半夜的跟梢来了,也不知道前面坐的是谁! 夜色降临,瓜农一直没等到海宁他们来运西瓜,也懒得守瓜摊了,反正那么重,一般人也偷不走,他喝点酒便到旁边的瓜棚里睡去了。 借着月光,几个人进了瓜地,找到位置后开始干活。 瓜农虽然睡得死,但也顾念着西瓜,毕竟收了定金。忽然听到外面的瓜地有动静。 一个激灵睁开眼,却发现动不了了,浑身上下被捆得死死的。 他酒意顿消,隔着窗子向外一看,“不好!有人偷瓜!” 听到他醒了,外面的人过来,手里拎着明晃晃的铁铲,瓜农差点吓尿了,“好汉啊,你要瓜尽管拿走!可千万不能伤人哪。” 心里暗暗懊恼,不该泄露自家瓜地的信息,这好,瓜要保不住了。 胡紫霜也是个胆大的,借着夜色看到文穆青他们进了瓜地,接着开始指挥人弯身开挖,她诧异不已,“这莫不是有宝贝不成?怪不得他白天不带我,原来是这样。” 她悄悄下车,拎起裙摆先是蹑手蹑脚潜伏到文穆青的马车前,后又借着瓜田旁边庄稼地的掩护,靠近瓜地。 只见文穆青和他接出的两个人站得远远的,有几个人则在一处地方弯身挥动工具,只见旁边的土堆了起来,不知道在挖什么。 等了半个多时辰,只见开挖的几个人其中有个人直起身子,说了句,“得了。” 随后几个人都拿块布捂住口鼻。 “真的吗?”是文穆青的声音。 “嗯,没错,怎么办?现在运回去?”其中一个人问道。 文穆青看看身侧的海宁,不得不佩服,这个海宁的确是太厉害了! 我靠,果然是挖到宝了! 胡紫霜再也按捺不住,从旁边跑了过来,“穆青哥,你果然是找到宝贝了!” 人吓人,吓死人! 几个人正在等待指示,半道陡然出来一人,吓了几个人一跳,以为暴露了,顿时严阵以待。 胡紫霜的突然出现也吓得文穆青不轻,低声喝道,“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胡紫霜已经飞奔到跟前,空气里隐隐有股臭味,她捏着鼻子,“穆青哥,你是不是挖到什么墓地的宝贝了?我先瞧瞧!” “你别过来!”文穆青还没来得及阻拦,胡紫霜已经到那里了。 坑边的那几个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傻大胆,但见文穆青认识也就随她了。 胡紫霜伸头一瞧,借着马灯的灯光,她瞧见了一只人的胳膊和狰狞的半边脸。 她笑容顿时僵住,下一秒险些背过气去。 她回过神来,顿时鬼哭狼嚎般尖叫着向后跑,一不小心被西瓜蔓绊倒,海宁手疾眼快,走过去扶起她。 触摸到温热的肌肤,胡紫霜终于还魂,抓住海宁的手就往她身上紧紧搂去,自己紧紧抱着海宁颤抖着哭了出来:“啊啊啊——我滴天哪!!怎么不早说呢!!吓死我了!!” 海宁被她陡然死死抱住,差点喘不过气来。 锦儿刚才也被她一惊一乍吓得不轻,心说这货哪儿冒出来的? 见胡紫霜死死抱住海宁不放,锦儿顿时怒了,上前扒开八爪鱼似的胡紫霜,“喂,放开!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胡紫霜被猛然扒拉开,抬起泪眼狐疑地看看海宁,上下打量一番,“女的?” 海宁退后几步,借整理衣衫掩饰自己的慌张,淡淡道,“你弄错了,我是男人!” 文穆青过来,怒道,“谁让你来的?!快回去!” 胡紫霜擦擦满是泪痕的脸,不乐意道,“谁让你不告诉我晚上干吗的?我就好奇呗。” 文穆青气得不想搭理他她,转头看向海宁,“咱们都回,他们几个人守在这里,另一人去官府报信。” 胡紫霜可怜巴巴道,“穆青哥,我、我害怕,我动不了了” 文穆青只得忍着气,过来背起她。 趴在文穆青背上,感受着那背部的宽阔和温热,胡紫霜很快忘了刚才的害怕,享受着这美美的感觉,“穆青哥,刚才那是什么?是死人吗?” 文穆青心说,这个女人胆子也算够大,不仅敢跟踪自己,还自己一个人跑了庄稼地里去,那场景放在一般人早就吓昏了。 见文穆青不吱声,她继续在他耳边轰炸,“那你为什么不带我?” “你以为这是儿戏吗?好玩吗?一个女人家的带你干什么?” 真是懒得理她,将胡紫霜放了马车上,转身就走。 胡紫霜忽然想起什么,生气道,“穆青哥,谁说女人胆子就小呢,你不带我,为什么带她?” “谁?”文穆青皱眉。 “就刚才扶我那个人哪,她也是女人,你为什么带她呢?你俩什么关系?” “胡说什么?!他是我朋友,怎么是女的?” “我刚才——就试着了嘛,她就是女的嘛。”胡紫霜嚷嚷道。 切——男人有胸吗??还那么有料,哼! 海宁和锦儿已经上了前面的马车,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文穆青压低声音,“你可别胡说!人家长得是——那样了点,但你可别乱说坏了人家的名声!说一个男人像女的是对人家极大的不尊重!” “我怎么胡说,你不知道吗?”胡紫霜气哼哼道,“我就说你怎么不带我,你带她了,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文穆青简直是哭笑不得,只要被胡紫霜抓住一点事,她就各种审问。这女人口无遮拦,也不注重场合,有什么说什么,真怕她瞎说引起别人注意。 “好好,以后再解释,现在不是地方。” 当下只能先哄好胡紫霜,本想让她自己回去,又怕大半夜出事,只能先和海宁分开,将胡紫霜送回去。 一路上胡紫霜叽叽喳喳,兴奋地仿佛刚才去探险了,临分别的时候非要文穆青保证下次有这样的事一定要叫她! “还有,以前你要不知道她是女的无所谓,以后知道了要保持距离的,不然别人会误会你的。” 文穆青一晚上耳朵都快起茧了,再三叮嘱,“你别瞎猜了,人家是应天府的甲等第一名考生,可能脾性柔和了些,你可千万当众乱说,坏了人家名声!也坏了我俩的交情!” 胡紫霜心说,你爱信不信! 回到家已是四更,累了一夜的文穆青却辗转反侧,彻底失眠了 第二十八章 贼偷光顾 海宁和锦儿到家也已三更天后。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锦儿临走之前就已经烧好洗澡水,灶里还插着柴火,这样回来拨开火一热就好。 想起半夜在瓜田的一幕,她也是慌得一批。 当然她不能像胡紫霜那般吓得魂不附体,毕竟她装男人也得装像些,乱喊乱叫那也叫男人吗?所以勉力淡定也还是都被吓得出了一身大汗。 她让海宁先在大木桶里泡上,随后去房间里拿换洗的衣物。 不一会,锦儿从房间里出来,“小姐,你方才进去找什么了吗?” “没有啊,这回来不就洗澡了吗?” “奇怪,那房间的被子怎么还被掀了个角?” “你是不是没叠好?”海宁懒懒应着,满脑子想着都是文穆青的女友居然摸出她是女人,弄得她当时都差点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不可能,我肯定叠好了。难道有人进来了?” 锦儿自言自语着,去各个房间转了转,突然她嚷嚷道,“小姐,窗台上好像有个脚印呢,难道有贼人进来了?” 海宁心里一紧,“锦儿,快去瞧瞧,咱东西少了没有?” 锦儿首先想到的是那点好容易得来的家当,赶紧找钥匙去打开炕洞里的盒子,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咱的银子都在呢。” 那可是她们的全部家当,要是被偷了可就惨了。 “小姐,你这头发越来越亮了,客栈老板给的香皂还真好使呢。文公子不是说客栈老板那还找你要给你高中的银子,改天咱们去取去,又是一小笔银子——呀,小姐,你后背好几个指甲印呢。” 不用说,肯定是今晚那个该死的女人的杰作,她搂着小姐恨不能挂小姐身上。 锦儿小心用毛巾擦着,一边抱怨道,“文大哥也是的,怎么让个冒失鬼来,居然还能说出挖到宝了的鬼话!好人都能被她吓出个好歹来!还让文公子背着她,真真是脸皮厚极了。” 海宁懒懒道,“她可能就是个看热闹的,好奇而已,你跟她生什么气?” 能不生气吗?这个文公子明明应该是自家小姐的菜,她突然出现这不反插一脚吗? “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那文公子多好一人,你说能够在崇正书院讲学的,哪个不是饱学之士?那女人一惊一乍压根没点修养,怎么能配上文公子?” “配不配上又不影响咱吃饭” 海宁瞧瞧墙角的那把扇子,不得不说,文穆青的书画功夫的确让她惊艳了一把,这么年轻居然画得这么好,她归结为家风传承和个人天赋缺一不可。 锦儿一跺脚,“不害羞!差点坏事!” 桶里热气腾腾的,浑身每个毛孔都舒服得很,海宁抹了把脸,“坏什么事?她还能让那死人诈尸还魂不成?要真那样,那倒是好事呢!” “小姐,她居然当着大家面说小姐是女的,也不知道文大哥听到没有?” “她说女的就是女的了?” 那个胡紫霜确实当时吓疯了般,夏天身上本来穿得薄,她又搂着她死死抱住,真是自己大意了。但又不能推开它,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唉,算了,小姐不开窍,换个话题。 “小姐,今晚真真是吓死了!那人会不会是瓜农杀的?瞧他那凶狠的样!” “人不可貌相,他要杀了人还敢将咱们带过去选瓜?” “小姐,你是怎么知道那瓜地有问题的?我看你还蹲下抓了把土,难道那土能看出来?” “那边的土有些松散,那土还有种特殊的味道,我当初只是怀疑,后来那瓜农说他没有特别照看这个地方,也没有额外施加肥料,那应该就有问题了。半夜去也是为了谨慎,万一不是咱们想的那样呢?也是怕打草惊蛇!” “小姐你真是太神了,要不是你,这人的冤屈哪儿诉去?” 海宁倚着桶壁,若有所思,“你说那个戚云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啊?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她了,应该拿到银子回老家了?” “可她的手镯还在咱们这里呢。” “还真是,那现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没法还给她。” “先放着,说不定哪天碰到再还给她。” 海宁从木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衣服,又让锦儿打开放银子的箱子看了看,随后又在书桌前转了转,默然片刻,“你明天去一下咱们住过的客栈,跟客栈老板再要点他们写字的纸,我觉得他那里的纸写字顺溜。” “咱离开的时候不是要了一些吗?都用完了?今天早上我还看到有一叠呢,奇怪,哪儿去了?” 联想到窗外的脚印和翻动过的被子,她愤愤道,“少不了贼人偷了,好在没丢东西,明日一定要报官。” 海宁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望着半空淡淡的月色,回身再瞧瞧窗台那不算清晰的脚印,心莫名跳了跳。 锦儿粗心没发现丢了什么,她可是看出来了。 四更天的时候,天已经放亮,刘知府起来,算着今日要见的人也该到了,于是叫人预备下地方接待,以等皇上垂询。 刚吩咐下去,手下就匆匆来报,说是有人在栖霞寺旁边通往郊外的瓜田里掘出了一具男尸。 真是不太平! 皇上在这还没走呢,这又出了命案! “详细说来。” 待听属下把事情前后说了又重点说到昨晚那一幕,刘知府惊得合不拢嘴,“你是说本届招考甲等第一的考生?他昨夜带人去的现场?真是胡闹,应该先报官才对,现场破坏了怎么办?” 这个海宁,吃个瓜都能发现惊天大案,真是不可小觑啊。 当下手头的事都顾不上了,一边吩咐人好生接待今天来应天府的客人一面匆匆带上人,向郊外出发。 瓜田发现男尸之事迅速传遍了周边,许多人都顾不上做生意,都来现场观看。 有胆子小的,看到那句腐烂不久的尸体当场就吐了。 仵作验完尸,断定此人系被钝器击中后脑而亡,死后被埋入瓜地,由于尸体很新鲜,断定才死了没几日。 瓜农因为涉嫌杀人被官府抓了起来,应天府一边严刑拷打瓜农,一边贴出告示让人来认尸。 告示贴出去好几天都没有人来认领,无论怎么拷打,瓜农只喊冤枉,说根本不知情。 刘知府无奈,这明显是一桩无头案,只能先将瓜农收监,等核实死人身份后再说。 仵作献计说,“既然都说那位海宁审案厉害,人又是他发现的?何不让他审理试试?” 第二十九章 佛系心态 刘知府瞥了仵作一眼,他并不欣赏这个二把刀,来到应天府任职后毫无建树,“应天府就没有能人了吗?要是没有这个考生,这应天府的案子还没人审了?朝廷有令,命案必破,你身为仵作,先去好好验验尸。” 仵作当即吓得不敢吱声,心里却暗自盘算着自己的主意。 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几年,深知几任通判的处境。 有责任心的通判在这里通常干不长,而现任通判王通判则是“小案不屑查,大案不敢查”,所以要他这个仵作纯粹是聋子的耳朵,他能有什么成绩?不过据说王通判要滚蛋了,他得好好为自己打算才是。 一辆马车进了应天府,听到外面热闹的街市,帘子被打开。 海瑞海大人瞧着外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底感慨,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踏上这方土地。 之前他也耳闻当今皇上虽然年轻,但对他很欣赏,但那仅仅是传闻而已,如今皇上就在应天府,还点名要见他,快要入土了还能得见天颜,他一瞬间激动地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生痛! “老爷,前面就是应天府了,刘知府已经派人来迎接咱了。” 管家的话让他从思绪里回过神,他低头整整衣服,灰衣灰袍,很干净。 车子刚在府衙前停下,刘知府就得了信出来迎接,人未见声先闻,“海大人啊,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管家搀扶海瑞下车和刘知府见过礼。 虽然须发全白,但身板挺直,精神矍铄,刘知府不由感慨万分,他接任应天府知府的时候,海瑞已经被边缘化,一路贬官,没曾想还能有今日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知道头顶哪块云彩会下雨,会给人遮挡解暑还是会将人浇给透心凉。 还好,他自觉为人处事总想着给人留三分地,也和这个性情耿直、与贪官豪吏不共戴天的倔老头没有过节,不然这次见面肯定不会这么顺利。 否则除了皇上亲自派人去请,他是绝对不会登门的,真要绕开他这个父母官去请,他可就颜面扫地了。 锦儿从客栈老板那里回来,顺路买了点菜,恰好路过应天府,只觉得门口的马车有些眼熟,她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下车正和刘知府说话的不是自家老爷嘛! 老爷来应天府干吗呢?莫不是小姐在应天府的事传入他耳朵去了?这可麻烦了! 离得远,对方说什么也听不到,锦儿提了菜篮子就往回跑。 引导海大人进了应天府客套寒暄了一会,刘知府说道,“海大人且在这里住下,等待皇上宣召。我这几日公事繁忙,实在是没有办法。应天府里有海大人昔日的门生,也有慕海大人美名的,都想和海大人见个面说说话,这几天安排他们陪一下海大人” 海瑞当即拒绝,“谢谢刘大人,我一介老朽,不敢惊扰各位大人,我还是在此等待皇上宣召。” 这个倔老头子,到老都不改习性。 刘知府也不再勉强,便说道,“听说应天府的文家之前和海大人交好,文家有几幅字画想与海大人鉴赏” 海宁正在桌前一边用笔认真推理记录,一边凝神思索着,听到锦儿气喘吁吁回来,绘声绘色说应天府刘知府亲自出来接待的老爷,满面笑容,极为客气。 海宁倒不是纳罕自己的老爹来应天府,大不了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了,稀奇的是,“咱爹不是已经退休多年,什么时候有这种待遇了?” “谁不说呢,”锦儿猜测着,“小姐,会不会你在这里高中的名声都传到咱那了?” “除了你谁知道我是谁?” “那小姐咱们要不要去见一下老爷?” “先别急,看看情况再说,或许他来有别的事情不一定。” 她现在要把手上的事忙完,“锦儿,晚会陪我一下布铺。” “小姐你要做衣裳?” “嗯,”海宁又埋头于手里的材料,她觉得她的发现很可能就是一条重大线索。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大雨,第二天早上,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当时一齐考试中榜的只要愿意留在应天府任职的都陆续有了职位,大部分下到各辖县基层干起,也有个别分到了应天府,还有一些主动放弃想等待秋闱国考,唯有甲等第一的海宁的位置迟迟没有定下来。 海宁这几天忙于调查手上的事,倒也不着急,锦儿却是着急得不行,“不对啊,小姐,那些不如你的怎么都安排了,你这反而没有问了呢。不行,这得问问文公子,他肯定有门路,让他打探一下。” “打听什么?他又不是官府的人,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没有用!” 海宁一边瞧着书一边信手从果盘里捻起水果塞进嘴里,这个中原因她也隐隐猜到点什么。 她在戚云儿案上虽然一审成名,但也同时得罪了应天府的一些老爷们,就算是笔试面试都合格,但也有别的理由让她落榜。 所以有时候该佛系还得佛系,心态最重要,不然能让锦儿的胡思乱想吵死。 水果快到嘴边的时候才发现是西瓜,海宁当即干呕一声,“快拿走!我现在可吃不了这个了!” 就因为瓜田埋尸案,使得应天府西瓜价格应声大跌,尤其那些个头大的西瓜,往年都能卖个高价,今年白送都没人要。 就连今年民间在秦淮河畔举办的一年一度的“瓜王”比赛也不得不取消了,一时间应天府的瓜农们怨言四起,纷纷催着应天府破案。 应天府官府瞬间压力很大。 可案子又没有头绪,一具无名尸体本地没人认领,那很可能是过往的客商,刘知府又让人把告示贴到各辖县,以期扩大搜寻线索,就害怕不是应天府辖内的,那真可能就成了无头案。 这日,锦儿出门买菜,总隐隐觉得有人暗中跟随她。 她假意拐弯,却在原地等待,来人正好和她撞上,她正要斥骂对方不长眼,一看竟然是好些日子不见的戚云儿。 “是你?”锦儿不悦道,“咱又不是不认识,你何至于这样跟做贼似的跟着我?” 第三十章 飞来银票 戚云儿神色慌张,前后不住看看,慌忙小声赔礼,“恩人,方才我是不得已,我——想见一下你家大人” 一些日子不见,戚云儿清瘦了许多,双目无神,眉间憔悴尽显,全然没有银子失而复得的喜悦,甚至还不如当初见到她那会精气神多些。 “见我家公子?你是要感谢我家公子?她还说起你呢,想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一直找不到你。” “什么东西?”戚云儿愣了愣,期期艾艾道,“他还、还想还我?” “你瞧你说的,我家大人要你的镯子何用?再说银子拿回来不开心吗?瞧你慌慌张张的,今日正好碰上,走,随我去家里拿镯子去,省得我给你保存着,我家大人说那镯子贵重的很,怕我不慎摔坏了呢。” “呃”戚云儿心底苦涩,垂眸下去,盯着脚尖不肯挪步。 锦儿转身要走,却见戚云儿在原地恍惚,只觉得她怪怪的,催促道,“走啊。” “你家公子呢?” “她有事出去了。” 除此之外,一路上锦儿无论问什么,戚云儿只是“嗯”“啊”,也不知道她听明白自己说什么了没有,让锦儿好生纳闷。 到家后,锦儿准备进屋去拿镯子,戚云儿踌躇片刻,心一横,对锦儿跪下,“恩人,我有事要求你家大人的,奈何他不在,我也等不了这么久了,只能先拜托你了。” 锦儿赶紧扶她起来,“什么事你说?何必行这么大礼?” 戚云儿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锦儿,颤声说道,“陈泗还了我这一万两银子。我一个妇道人家,拿着银票总是不安全,可我也没有什么亲人,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恩人。我要赶着回家去打理后事,这张五千两的银票我想寄放在这里,等我回家后处理完家事后再回来,求公子替我保存”“” 锦儿一看银票,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别的都好说,银票不行。你的镯子放这里我都担着心,这么大额的银票放在我这里我更怕丢!这里前几天还进了贼呢,还好没有丢东西。你这银票万一放我这里丢了,我说不清也赔不起的!” 戚云儿只能苦苦哀求,“我原以为我活不成了,那日恩人在路上救了我,又给我要回了银子,你们这辈子就是我戚云儿最信任的人了。这一路路途遥远,若是随身带着再被人偷了,或回头让陈泗再派人抢回去,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大人给我费的辛苦也算是白费了求你答应我。” 瞧着苦苦哀求的戚云儿,锦儿目光有些异样,“你到底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戚云儿目光倏尔冷淡,摇头,“没有!” “刚才问你你不还点头吗?”锦儿觉得有些日子不见,这个戚云儿似乎变了个人,满脸焦虑,心神恍惚,前言不搭后语。 “唉,恩人就别问了,我只求恩人这一件事。否则,我就跪着不起来——” 戚云儿哽咽了,抬起袖子擦眼,仿佛锦儿不收下银票会马上会丢了一般。 可这事也让锦儿着实犯了难,看着戚云儿可怜兮兮的又不忍心,“要不这样,等我家大人回来说不定他会给你想个办法。” “恩人,来不及了,我得赶快往回走了!本来昨儿我就想找你,可是我又怕唐突了,拖到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万一我身上带的银子丢了,放在这里我至少还有个妥当的地方取我尽快回来。” 戚云儿说完不由分说将银票交给锦儿,随后转身匆匆走了。 锦儿愣愣地瞧着手里的银票,“哎哎——你别走啊——” 待拔脚去追的时候,出门戚云儿已经不见了影子。 “这女人跑得也太快了。”锦儿嘟囔着只好把银票拿进屋里,但愿小姐回来不会怪我多事。 海宁回来后,锦儿拿出银票又说了戚云儿的事。 海宁默然片刻,“这个戚云儿,来意怕是不那么简单。” “啊?”锦儿顿时紧张了,“我本来不想收,看她可怜巴巴的,结果她扔下就跑了,好像特别着急。” “五千两可不是小数,她轻易交给陌生人,要么是对对方足够的信任,要么就是有什么目的” 海宁思索了一下,将银票交给锦儿,声音稍微提高了点,“你把银票收好,就和她的镯子放一起,千万别丢了!” 戚云儿并没有真的走,隔墙听到这话后才如释重负,愣了会,叹口气,匆忙离去。 回到屋里,海宁悄声对锦儿说,“你回头将这个银票交给客栈老板,我给你写个东西,你拿上。” “啊?为什么?”锦儿奇怪道。 “你忘了家里进贼的事了?”海宁边写边说道。 “那客栈老板靠得住吗?这么大的银票,我看倒不如让文公子给保存着。” “有些事只能一些不相干的人做。” 几天下来,瓜田男尸案还是没有一点眉目。 天气炎热,尸体毁坏厉害,官府毫无头绪,只能先让人将尸体妥善保存,瓜农们则纷纷抱怨应天府官府无能,都聚集到应天府前要求知府大人尽快破案。 刘知府正焦头烂额之际,家里又来人报他家唯一的孙子丢了,惊得刘知府案子也顾不上了,直接跑回了家。 这些日子应天府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瓜田埋尸案,毫无疑问也惊动了皇上。 他刚召见完海瑞,一番秉烛夜谈后,已让吏部拟旨让海瑞出任应天府左通政一职。 至于海宁,他有心想将其调往京城,这样离自己也近一些,这也是海宁的职位迟迟没有定下来的原因。 听了张诚的汇报,他有些吃惊,“吃个瓜都能发现命案,果然见微知着,勤于思考,真是虎父无犬女!只是为何应天府迟迟没有破案?” “回皇上,这是一具无名尸,一直没有人来认尸,瓜农打死也不承认,该案很可能是无头案,且刘大人家孙子昨儿在外面和家丁玩耍突然丢失了,怀疑被人拐走了,现在家里也是一团糟,恐怕他心思也不会完全在审案上” “偌大的应天府难道没有其他人了吗?”皇上不以为然道。 应天府这些年破案率低,通判换了好几个也没有效果,民有怨言,比如现任王稀林王通判,民间叫他“王稀泥”,其实有些话皇上微服私访肯定都听到了,他也没有必要提示,他还是说正事要紧。 第三十一章 迟迟未定 “呃,禀皇上,昨儿宫里来信,说恭妃娘娘快要生了,还有,张居正大人昨儿晚已经去了” 皇上思忖了一下,淡淡道,“嗯,知道了,告知礼部一切按礼制来!” 不几日,应天府耳朵长的官员得知了一个惊天消息,压制海瑞大人的首辅张居正大人没了,而年迈的海瑞又要出山了! 这个消息在应天府里引起轩然大波,都在议论着皇上为什么会让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出山,甚至议论的热度都超过了瓜田案子。 很多人不免想起那个海大人任应天巡抚、有些官吏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的时代 午后,终于有人来认尸了。 来人一看尸体就哭起来,“此人正是我家家丁丁老五,我家公子来应天府考试,半道让人把银子偷了,他多日前从应天府回府取银子一直到现在未归,原来惨死在这里。呜呜呜” 刘知府闻听顿时精神大振,可以初步判定是谋财害命,下一步就是寻找凶手了。 这些日子官府的衙役们到处走访询问,竟没有一个目击者,发现尸体之前应天府下了场大雨,即便有什么痕迹也早就被雨水冲干净了。 且无论怎么用刑,瓜农都大喊冤枉,官府只怕再用刑人要挂掉了,且没有瓜农谋财害命的直接证据。 案子又陷入了僵局。 “现在应天府都因为瓜田命案议论纷纷,该案如何是好?”刘知府望着满屋子的官吏衙役愁眉不展。 这些日子为了这个案子所有的办事人员和整班衙役都没能睡个好觉,可仍然是毫无头绪。 终于有人提议道,“既然有人能发现命案,想必审理起来也有办法!” 大家听明白后,顿时不少人抚掌赞同。 应天府里官吏众多,哪一个论资历和威望不都在这个默默无闻的考生海宁之上? 谁知一场考试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考生在众人面前夺了风头,不少人都不服气,只觉得是投机取巧。 刘知府知道这些人不服海宁,现在更是直接说出了酸话,当下心里不悦,“他上次审理案子那是考试需要,而今再审理案子算是什么名头?” 这话问得那人一时语塞。 说来奇怪,应天府这些中榜的考生和拟录用职位都已经报到上面,也很快批了下来,考生们陆续走上了工作岗位,也有个别要等秋闱考试的放弃本次录取,可谓人人皆大欢喜。应天府根据海宁表现给他报请的是应天府专职审案的职位,仅次于通判一职,但迟迟没有回复。 这个中缘由,别人不知道,刘知府心里明镜似的。 通常意义上,若不是这个人有什么错误,那就是皇上另有安排的表现。 而皇上没发话,海宁这个职位就没法落定。 没想到刘大人纠结的事情很快解决了,皇上叫人传旨给刘知府,让海宁亲自审理此案。 应天府的官员们一听皆拍掌叫好,正愁没由头让海宁趟这个案子的浑水呢,要审好了,那就替应天府立了功,解除了压力;要是审不明白,那不正说明他前一次审案属于投机取巧吗? 看来皇上迟迟没有给海宁定下,也大约怀疑此人是不是有真本事! 自从那天瓜田事后,文穆青有好几天没来找海宁了。 虽然之前也曾对海宁是男是女隐隐觉得奇怪,但真正被胡紫霜揭开之后,他脑海里把和海宁见面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 初次见面她微笑着向他打听客栈时的模样, 客栈楼上她微微蹙眉专注看书的模样, 听他讲应天府的故事她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惊叹的模样, 他拉她手她条件反射退缩面色微微泛红的模样, 她对戚云儿的身世分析娓娓道来的模样, 她很少笑,但偶尔的笑容竟是那样明媚动人,令他移不开眼。 还有,他总觉得和海宁靠近的时候,鼻尖总是浮动着若有若无的体香 原来是这样! 真的难以想象那宽大的男袍下竟然是女性的躯体。 这么一想,文穆青辗转反侧,甚至身上还有点燥热的感觉,他之前还以为自己想入非非,闹了半天真是异性相吸。 要不和海宁在一起的时候,他都觉得整个人极具精神,总想多说些话,他跟别的男人怎么就没这么大的动力呢? 这天终究忍不住,拢好心事,跟往常一样,敲开了海宁宅子的门。 “文大哥来了?好几天不见了,我家公子还念叨你呢。” “真的吗?”文穆青眸子亮了,“她在家吗?我正有幅字画要与她一起欣赏呢。” “你来得不巧,我家公子刚被应天府叫走了,说是知府大人让去审案子。” “审案子?”文穆青惊喜道,“海宁弟已经在应天府任职了?” 要是这样,那以后见面的次数更多了,他还真害怕海宁胸有大志,万一放弃在应天府的发展参加秋闱考试,说不定高中后直奔京城而去呢。 “那倒没有,”锦儿皱皱眉,“好像就剩我家公子没有安排了,这次去应该也不是这事!” 文穆青愕然,“还有这事?海宁弟可是甲等第一呢。” 文穆青直奔应天府,心也莫名忽悠起来,通常情况下,不会这样。 但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原因,那是概率很低的状况——这个人选或许还有某些方面待于商榷,暂缓任用!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脑海,海宁她——其实是女的! 难道这事还有别人知道? 这么一想,身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应天府大堂上,崔府前来认尸的家丁跪在地下,衙役又拖上来被刑罚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瓜农。 今日审案应天府特意准许一些瓜农及场外百姓现场观案。 公堂上早就摆好的椅子上坐着皇上、刘知府和被邀请来现场看审案的海瑞,再往后排便是仵作等相关人员。 皇上对海瑞温言道,“海大人,今日审案的是应天府本次招考的甲等第一名,年轻有智慧,名叫海宁,此人审案能力非凡,海瑞大人也可以评判一下,朕该如何重用他呢?” 听名字海瑞就先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见一个身穿天蓝色衣袍、身材纤细的男子怀抱案卷从大堂侧门走了进来。 这是审判大人? 非官衣官帽,在如此庄重严肃的场合总有种有种轻率随便、不伦不类的感觉。 等案几前的人坐定,白皙的小手熟练执起惊堂木拍了一下,“现在开始升堂审理瓜田之案!” 第三十二章 全是熟人 顿时,当班衙役“威武”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 海瑞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眼神出了问题,同名也就罢了,再仔细一瞅,他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纵使再眼神不济,不过丈许多的距离,也认出了那是自己刚出嫁到崔家的女儿啊!一瞬间海瑞犹如坐在云端,感觉整个人不好了! 海瑞大惊失色的模样被对面不动声色的皇上尽收眼底,看来这个当爹的还全然不知自己女儿的现状。 海瑞身侧的刘知府也看出些端倪,忙关心问道,“海大人是身体不适吗?” 海瑞这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忙端正身子,尽管宽袖里的手心都出汗了,只能勉力解释道,“哦哦,没什么,方才忽然有些头晕而已。” 海宁手里的惊堂木一拍之后,惯例扫了周围一眼,皇上、刘知府,同样,没落下她的爹爹海瑞。 虽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她这个老爹,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内心顿时惊骇不已! 我去,这么重要的场合,皇上在也就罢了,自己的老爹怎么还出现了??? 怎么还和皇上面对面坐着?? 这难道就是锦儿说的刘知府热情接待自己老爹的原因?? 为啥让老爹来看自己审案呢?巧合吗?? 在老爹那惊慌失措的目光里,海宁脑子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哈哈哈—— 皇上没落下海宁那小脸瞬间凝滞的表情,他就是要看看在这样的场合下她随机应变的能力。 整个大堂之上鸦雀无声,都在等待这位判官大人开场审案。 虽然海宁个人感觉度日如年,但在堂下的人看来,也不过是这位年轻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大人在台上扫了眼底下的人又垂眸看看案卷而已。 皇上对海宁的神色观察的细致入微,从惊慌到神色如常,也就是翻个手的功夫而已,这个女人,心里素质倒不是一般的好。 方才太过震惊,感觉嗓子有点堵,海宁略清一下嗓子,“本案系本月初十在瓜农曾三家瓜地发现一具男尸,曾三作为嫌疑人已被本府收监,如今有人认尸,请认尸人说一下情况。” 堂下跪着的崔府家丁听到后首先觉得这个大人的声音有点阴柔,连忙磕个头,“禀大人,我乃应天府辖县崔各庄崔府人氏,被害人系我府家丁丁老五,数日前我家公子来应天府考试,途中银子被偷,丁老五遂从应天府回府给我家公子取银两,一直未归,今日才知已被害。望大人尽快缉拿凶手,让丁老五早日入土为安哪。” “” 崔府??? 不光海宁惊诧不已,就连海瑞也简直要拍大腿,心里暗暗叫苦,这怎么一家子熟人都在这里碰上了? 崔府家丁说完抬头瞥了眼堂上,怎么堂上的大人没有穿官服?还有,坐在堂下旁听的那是——海大人? 家丁瞪大眼,海大人都退休归隐多久了怎么还好像和知府大人平起平坐了?再看堂上的审案大人,总觉得哪里不对。 瓜农曾三受了大刑,有气无力道,“大人明察,小人一直以卖瓜为生,虽平时说话粗声大气,可能得罪过人,但也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那人是如何埋到我家瓜地,小人实在不知。只有一样,现在想来奇怪,之前瓜地那片靠近垄边,原本有一斜坑,前些日子一场大雨后,那坑高了些,小人只当是雨大将边上的土冲了过来。其它并未有异常” 说着他抬头瞧了眼堂上,仔细一瞧,这不是那天买瓜那小子吗?他居然是应天府的审判大人?! “大人,小人有眼无珠,大人的几两定金小人定当奉还——还望大人明鉴,还小人清白啊!” 听到这里,堂上的人也大约都知道这案子进入了死胡同,一场大雨将当天的痕迹冲刷的干干净净,又没有目击者。 海宁拿起仵作的验尸报告,“该尸系被钝器击中后脑而死,可以说一击即中。无其它严重外伤!曾三,你一直不认罪,方才又说可能会得罪人,那你可有仇家?” 曾三摇摇头,“没有——小人一直种西瓜为生,也就是买卖和人口角两句,不曾有仇家。” “那你和别人有过什么过节?比如周围的人?” 曾三仔细想想,茫然道,“没有,最多和旁边摆茶摊的吵过几次,因为他卖茶水,小的摆西瓜的时候有吃瓜的客人嫌瓜甜口渴,小人有时也摆个茶水” 听到这里,海宁直接拍了下惊堂木,“传罗大。” 这个罗大是谁? 莫非是这个人的仇家嫁祸于他?但没审几句就直接传上堂,未免有点过于猜测了。 大堂里的人都觉得此种审理方法奇怪,不过之前领教过海宁审案不按常理出牌结果却是一鸣惊人,大家觉得有看头了,都静静等着她出什么大招。 海瑞瞧着女儿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说话干净利落,不卑不亢,审案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这现场审案的功夫一度海瑞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 海瑞直觉不可思议,这孩子从小在深闺中长大,在家的时候可是慢声细语,见人说话都会脸红的那种,出嫁后到崔家这才多少日子,难道这不是他女儿? 不一会,罗大进来了。 罗大身材矮壮,肩头习惯地搭着擦布。 头一次来大堂,堂上两侧衙役并立,气氛严肃压抑,吓得他一进门就跪下了,“小人叩见大人。” 没有动静。 他疑惑抬头,正对上海宁投射来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吓得他赶紧低下头去。 海宁没有作声,走下堂来,来到罗大身侧,目光在罗大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罗大的脚上。 目光仿佛带刺般,罗大吓得一缩脚。 “罗大,这鞋子很好看,是新买的吗?” 罗大瞧着自己脚上的褐色缎面新鞋,心里一慌,结结巴巴道,“是、是的。” “你告诉我,你去哪儿买的?” “呃新罗店。” 大家听到新罗店,都不免诧异,那是应天府的出名的鞋店,平素消费的都非富即贵。再看看罗大,粗衣粗衫,粗人一个,脚上的缎面鞋子确实突兀,整体不搭。 “罗大,你素来节俭,家里也不怎么宽裕,为何会舍得花几两银子买这样一双新鞋?” 第三十三章 元凶初现 罗大先是不语,忽而昂头辩道,“谁说穷人不能穿好鞋?我平日拼死拼活不就为了吃得好些穿点好的吗?大人未免有点太多管闲事了。” 海宁瞥了他一眼,回到案几前,身手将惊堂木一拍,声音严厉,“罗大,你抢劫路人,将人杀死,移入曾三瓜地,还不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堂上堂下顿时哗然一片,就凭罗大穿个新鞋定他的罪?这也太离奇了! 就连门口观看审案的人也都交头接耳,觉得这个审判大人的审法不太可信,这么年轻,衣着也很随便,完全没有审判大人的威风。 文穆青站在人群里,也看到了刘知府对面那个摇着折扇曾经被海宁踩了一脚却不要银子的人。 看刘知府毕恭毕敬的状态,他知道自己那天没有看错,顿时替海宁暗暗捏了把汗。 海宁虽是甲等第一却迟迟未有妥当安排,皇上这次要亲自要看海宁审案,是不是意味着皇上对海宁的水平还有疑虑,所以要来亲自看她审案?? 他看了眼伏在地上的罗大,说实话,他也觉得现在说谁是谁非有些为时过早。 罗大虽然被海宁的话震得一哆嗦,但咬牙不认! 海宁见状,“这样,我说一下大家就会明白,但是,当说我说完之后罗大再认罪,那就是罪加一等!罗大,你听明白了?!” 这招敲山震虎还挺管用。 罗大愣怔一下,抬眼看了下海宁,在对方清冷笃定的眼神里,罗大犹豫的功夫就听见海宁继续说道,“前几天我去了一趟新罗店,证实罗大在此处确实买鞋,那银子——” 罗大闻言崩溃了,“大人明察啊,人真不是我杀的啊!是他自己摔死的啊!” 罗大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海宁微微松口气,“算你老实,你且说出实情,我再酌情为你减罪!” 原来罗大在离曾三的瓜田不到一里处设了一茶水摊,许多进入应天府的人都会在此喝茶解渴。 “前些日子有主仆二人到我这里吃茶,那日人多,吃完茶他们才发觉放在马背褡裢的银子被人偷了。那人说我看护不周,我说银子又不是我偷的,遂争吵几句。又过了些日子,天黑时分,我正要打烊,那仆人又来了,要了一碗酒,又说起此事。我说提了没用,我又不是开贼店的。他很生气,说我这个茶水摊不要开了。旁边恰好有个过来吃茶的人嫌他大声吵闹,遂说他几句。结果他们两个人就吵了起来,后来直接动手,两个人厮打起来,我也劝不住,然后打斗中他踉跄一下倒地,再也没有起来。开始我没当回事,只以为被打晕了而已。等我再过去一看,他的脑袋碰到铁镢头了,而方才打斗那人一看不好,早就跑了!基本上是这个经过,大人啊,我说的句句属实啊!人真不是我杀的,我就是贪点财而已!” 在场的人莫不倒吸一口冷气,原来真和这人有关。 “既然不是你杀的,你为何不报官?” “大人,小人我不敢啊,那打斗的人都跑了,我也不认识,官府要说我杀人我百口莫辩啊!” “死人是怎么进入曾三家瓜地的?” “是我半夜进入找了处低矮的地方,又往下挖了几尺埋进去的。” “有人帮忙吗?” “啊,没有。” “那鞋子——” “大人好眼力,我平素在茶水棚里那里就一双鞋子对付着,在瓜地里忙活半天,又有点下雨,帮子坏了,鞋子脏得不能穿,索性就咬牙大方了一回买了双新鞋,也是——也是为了相亲用的” “那你为何藏尸在曾三瓜地?” “这死人太高太重,我根本背不到远处,远了也怕惊动别人,曾三家离得近,再者,曾三这些年靠种瓜卖钱,他种的瓜大又甜,本就生意好,如今他不光到城里去卖瓜,也学样在瓜地前设个摊,不仅卖瓜并且兼卖茶水,这样就抢了我的生意——” 一切算是真相大白,但仍然有人对罗大的话存疑,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人不是他杀的。 “人是不是你杀的暂且不论,银子去了哪儿?” “银子在家呢,不敢花,除了买双鞋子。” “多少银子?” “回大人,二百两。” “胡说!”崔府的家丁当即怒斥,“明明带了一千二百两银子,那一千两呢?” 罗大急忙申辩,“二百两就是二百两,我都实话实说了!” 海宁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说道,“罗大,将你们说的画押,将他们带下去,择日再审!” 堂上的人都被带了下去。 刘知府问海宁道,“敢问此人到底是不是罗大所杀呢?” 海宁摇摇头,“或许不是!” 堂上的人面面相觑,“何以见得?” “大家不知道注意到没有,仵作验尸报告上写明尸身上衣物碎裂,清理现场有碎布,显然是生前经过打斗,这人身高体壮,罗大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况且,那布片虽然和他身上衣物的颜色相似,但不是一种布料,这种布料既不是绸缎又不是普通布料,而是一种不常见的材料,应该是第三人身上的布片,所以,现场应该还有他人,只是到底是罗大和别人合谋图财害命还是罗大说的别人误伤丁老五现在定论为时过早。” 大家闻听也确认是这个道理,“那你是怎么确定罗大就是嫌疑人呢?” “这些日子我也去了瓜田几次,实地察看了现场,又在那周围转了转,这个罗大的鞋子首先吸引了我的注意,过路人也说过瓜田发现尸体那天,到这个茶摊喝水老板回家了,后来有人和罗大开玩笑提到他的鞋子在哪儿买的,罗大得意地说是新罗店。我又去了新罗店,新罗店证实罗大去买过鞋子,鉴于罗大衣着普通不属于他们的熟识客人,于是他当初付款的银子店铺也做了记号综上这些,我认为罗大的嫌疑可能性大些。罗大先收监,剩下的就是继续查找布料的来源及另外的银票的下落” 一席话说的堂上的人心服口服。 皇上只是淡淡瞄了一下刘知府,刘知府已经是汗流浃背。 皇上的目光他很清楚,这是在问罪啊,一个不是衙门的人竟然干了如此多的工作,且干出了实质性的成果,衙门里的人是摆设吗? 第三十四章 要了老命 皇上凝眸海宁,目光幽深,难以想象,一个弱女子竟然顶着烈日到处取证,做着不该自己做的事,他拍着折扇笑道,“海大人,怎么样?这是本届考试甲等第一的考生,今日开了眼界?” 海瑞被刚才海宁的侃侃而谈惊得合不拢嘴,只瞧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说不出话来。 皇上为何此时偏偏叫他来呢? 看来皇上叫他来的目的不单单是让他出山啊,当下只能苦笑,“皇上,老臣有话想单独和皇上说。” 等所有的人都退下后,海瑞跪下,颤巍巍道,“皇上,请赐老臣死罪!” 皇上和颜悦色,“海爱卿,你何罪之有?” “皇上,若老臣没有看错,那方才审案之人系、系老臣之女啊——” “这孩子上个月才嫁到崔家,也不知道为何出现在此?!” “海爱卿,他可是应天府本届招考甲等第一,连破大案,若是你女儿,你应该感到荣耀才对呢。” “可是皇上,她已经嫁给崔府的崔安了,如今又女扮男装,这是欺瞒圣上之大罪!老臣——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对外使了个眼色,不一会海宁进来了。 方才老爹的话她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他糊涂,自己何尝不是呢。 “爹!” 海瑞浑身一颤,又急又气,“宁儿你——唉,还不快跪下向皇上请罪!” 海宁无语,皇上就是皇上,明摆着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才让自己老爹来的嘛,这个场合她只能认输,依言跪下,“请皇上恕罪!” 皇上瞧着跪在地上的海宁,唇角一牵,似笑非笑,“你何罪之有?” 海瑞苦涩难言,“逆子,还不赶快说清楚一切!你——你不是在崔家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崔家居然让你出来?” 一时问题太多,纠缠在一起脑袋发懵,索性自己先请罪,“老臣一把老骨头有幸被皇上惦记,本以为皇上召见老臣是为了国家大事,没想到——唉,老臣家教无方,愧对祖宗,愧对皇上啊!” 瞧老爹满脑子问号,生气、悔恨、懊恼,恨不能在皇上面前自尽以谢罪,想来崔家真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爹,不好意思,本来想等稳定下来写封信告诉你老人家,没想到皇上慧眼——” 有心实话实话她的灵魂里其实住着两个海宁,又担心老爹年龄大了经不起惊吓,于是竹筒倒豆子,将当初不小心掉桥下被崔安救起却又险些被其非礼自己挣扎逃脱、新婚夜却被崔安报复,还有洞房夜的非人遭遇简要说了一遍,结论是眼看自己要被虐死为了保命只能离家出走 重点来了,自己身为海府小姐,出门在外,无家可归,无人可依,又不能回娘家怕吓着老人,更不能去要饭,只能靠自己了 ——女扮男装?为了人身安全; 去应考,是为了生计; 说到最后,海宁自己都被自己的命运坎坷和自强不息感动了,声音有些哽咽,“皇上,这一切和我爹无关,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悉听皇上发落!” 海瑞如同听天书一般,久久无法回神。 回过神来第一个想法就是这真是要了老命了,他感觉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震惊! 这哪里是他那知书达理的女儿,这根本是另一个人嘛,他从小养大的女儿哪里能干出这些事!当然,若女儿说得属实,这个“人品贵重、知书达理”的女婿更是个人渣加废柴啊!不是废柴能让自己的媳妇跑了还不敢吱声?他这个岳丈一直都蒙了鼓里。 现实在这里摆着,他当下只愣愣发呆,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皇上听完沉默片刻,漆黑的眸子落在海宁身上,忽而微笑道,“海爱卿,你何罪之有?朕深感人才不够用,这才让应天府在民间海选有用之才,你为我大明培养如此优秀的孩儿,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海瑞老泪纵横,事到如今,即便皇上不追究,对崔家他也是无法交待的。 崔家定是被自己的孩子踢伤了!否则洞房之夜哪有崔安如此凶狠的报复一说?! “从古至今只有夫家休妻一说,哪有妻子解除婚约这码事,真是荒唐!快随我回去崔家赔礼!从此安心在家侍奉公婆,不要再出来!” 这么大的事这孩子偷着跑出来也不和家里说声,相信今天的事崔家夜很快会知道,还有,皇上叫他来仅仅是看海宁审案吗?这是来问罪来了,真是一团乱麻! “我不会回去的,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崔安说了没有关系了。”海宁摇头。 这回海瑞气得胡须直翘,这孩子中邪了还是怎么的?! 瞧着海宁跪在地上,目光低垂,微微抿起的嘴唇透着倔强,皇上摆摆手,示意海瑞稍安勿躁,温言道,“海爱卿,今日在堂上你也看到了,这个案子连应天府也是毫无办法,没想到海宁却轻而易举给审了出端倪。” 轻而易举? 海宁心说这也太瞧得起她了,没看见她天天太阳底下晒着去找证据,都黑了三分了吗? 皇上又瞥了海宁一眼,“她连着两次审案朕都亲眼所见,巾帼不让须眉,朕也知道,这堂上审案一刻钟,背后必是十年功啊!朕认为倒不如让海宁更适合审案,而不是埋没了人才” 皇上都这样说了,海瑞能如何说,苦笑,“皇上,这恐不合规矩,她已嫁给崔家,崔家又没休了她,这事恐怕得崔家点头” 重点是她是个女人,女扮男装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 崔安就站在观看的人群里,因着丁老五失踪的事,他匆匆赶到应天府。 看到了丁老五的尸体,也亲眼目睹了海宁堂而皇之出现在应天府的大堂上,以审判大人身份审理此案的过程, 也看到了公堂之上他的岳丈海大人和知府大人并行而坐 遍寻不着,原来是女扮男装; 他和她同场考试; 他名落孙山,她是本场考试中高中甲等第一名; 没错! 她就是洞房里将他揍得好几天都浑身不得劲然后弃他而去、一去不回头的新娘海宁。 那天之后,他在空荡荡的洞房里窝了好几天才出门。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他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捆了起来然后公然晾在大众眼前。 看着海宁在大堂上有条不紊地审犯人,那一刻的震惊使得他恍惚不已,这确实是洞房里那个女人才有的作为。 第三十五章 大Boss召见 虽然崔安一开始觉得这个女人不那么容易认输,但目前亲眼所见,他不能不信,她这是——具备了超能力? 关于丁老五被发现的过程,民间传的更神,本场考试的甲等头名考生去市场买西瓜偶然发现的,这真是神了! 那一刻,他只想静静! 崔安失魂落魄离开应天府。 不卑不亢,思路清晰,眼神犀利,气势压人。 这是文穆青也是第一次公开看海宁审案的直观感受,其震撼程度无与伦比。 一瞬间,他都有些汗颜。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顶着头顶的烈日,四处调查取证,这得是什么样的精神! 文穆青,你竟然因为心魔没有去帮她一下,人家却是凭一己之力把整个案子基本调查了个清楚,你还是个男人吗? 既然案子没有完全了了,说明后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决定去找海宁。 随着瓜田埋尸案的结案,各种传说在应天府的老百姓间流传。 “苍天哪,这个新来的应天府审判宁大人简直太厉害了,听说为讨债告了五年状的案子不到两个时辰他都给结了。” “还有呢,你听说那瓜田尸体案?应天府的老爷们都毫无办法,他居然几天的时间就找把嫌疑人找到了” “唉呀,听着瘆人,前一段瓜都快不要钱了也不敢吃瓜,恶心哪。现在好了,案子有眉目了,心也踏实了,这想吃了,嘿这瓜价也起来了。” “你们去看过这位审判大人审案了没有?那天我挤进去,你猜怎么着?这通判太年轻,还长得跟女人似的,小白脸一个,任谁看都觉得乳臭未干,可审起案来毫不含糊,那可比那些看起来威严的老爷们审案利索多了,三言两语,就给人摆平了这真是太厉害了” “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我哥去,孩子被人拐走丢了好几年了,报官一点用都没有。这次我得让我哥去试试,看看大人能不能给找回来。” “我就想起之前巡抚海大人在的时候,那会子街巷太平,多好!现在又来个宁大人!!可算是咱们应天府的福气啊。” 各种传言下,忽然间到应天府告状的人多了起来,里面不乏一些陈年旧案。 以至于衙内管登记案子的官员不得不大声嚷嚷着,“去去,都挨个排队去,一个一个来,宁大人最近忙得不得了,现在的案子都得审到年底了,不急的话明年再来” 各种谈论不可避免地也入了一些应天府官员的耳朵,有人听了就意难平,难道审案就是他海宁一个人的功劳不成?更何况就审了两个案子就能看出他的水平吗?他们在应天府里效力了大半辈子,谁知这小子一夕之间倒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 于是,关于一些官员的闲言碎语传到了刘知府的耳朵里。 毕年纪轻轻一来应天府就做了实职通判,比他们当初给海宁报上去的通判副职可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正职居于正六品,在绝大多数应天府官员之上,有些人在官府里劳碌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八、九品甚至没品,只是领个官差俸禄而已。 可海宁是皇上钦定的官职,这些闲言碎语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岂不是他这个知府管理失当? 再听到有人话里话外说到这个,他就敲打道,“宁大人文章写的好,案子审得也好,各位有目共睹,之前的王通判已经回了老家,各位觉得除了宁大人,谁还能担此重任?” 刘知府的话意味深长,也让众人闭了嘴,心里各自都打起了小算盘。 应天府的通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涉及官非诉讼,普通人好说,要是案涉达官贵人可就是伤脑筋的事儿,有的时候谁也得罪不起,案子又不能不判,那也是要命的事。 之前几任通判在应天府都干不过一两年,短的几个月,长的一年,走马灯似的, 这个王通判从一个普通的县衙书吏走到这一步,确实够圆滑的,会处事,在此已经干了三、四年了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而且有时还会有一些阔绰的诉讼方送来一些外快。 “可惜了,王通判走了,这样的福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了,唉,各位,不瞒你们说,就朝廷那点俸禄,我连给儿子娶媳妇都觉得不硬气。” “看这宁大人的架势,审案一板一眼,眼里没亲没近,估计应天府里惯常的隐形的福利恐怕是泡了汤了。” “应天府藏龙卧虎,通天的人物也不少,没准这位宁大人哪天得罪了其中的一位,也是一个‘走’字!那陈泗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嘛!睚眦必报的主儿,谁敢得罪他,瞧着。” 大家闲着没事的时候私下一交流抱怨后顿时平衡多了,交换眼神,心照不宣,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态。 皇上已经在应天府待了个把月,临走那晚特意召见海宁。 听到皇上要召见,锦儿可是忙坏了,翻箱倒柜找出了所有海宁的所有衣服,月白色、天蓝色、宝蓝色、银灰色,颜色都太老土,一件鲜亮色的衣服都没有。 “小姐,这可怎么办呢?这些衣服太素了啊,穿着见皇上太寒碜了啊。” “素就素点,干净就行,再说皇上都见过了,穿什么还不一样。” 海宁不以为然道。 锦儿在身上比着衣服仔细挑选着,“那可不成,你想皇上是天子,远在京城,一辈子能见几回啊?小姐,皇上召见你这可是大事!可得慎重对待呢!” 锦儿唠叨着,忽然想起什么,“皇上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啊?是不是个老头儿啊?如果是老头儿的话,肯定喜欢稳重点的颜色,我看这个银灰色的就行。” “什么啊,就那天咱们街上遇到给指路去考场的那个人,你不是还说他讹人吗?” 海宁海宁的跟前摆了好多的布料碎片,正低头查找资料,有心吓吓她让她闭嘴,自己好清净一会。 “啊?”锦儿手停在半空,张大嘴巴,“那么年轻啊,怪不得呢,我就说他看上去不一般呢!” 转瞬惶惶道,“小姐,你说皇上他不会记仇?万一想起那天大街上我吼他,会不会治我的罪啊?” 第三十六章 天大福气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想你那点破事?再说不知者不怪嘛。” “也是哈,”锦儿眉间放晴,“对了小姐,皇上既然都知道你是女的了,你说再穿这些衣服去合适吗?要不我现在去买身女装,你穿上鲜亮,皇上瞧着也喜庆,第一次正式见皇上总得给皇上留个深刻的印象,将来说不定对你升官有帮助呢。” “呵呵,看不出你倒是个官迷,” 海宁放下手里的资料,揉揉有些发花的眼睛,心说都见多少回了,还第一次见呢。 “和皇上见面又不是相亲,皇上召见你难道是看你的衣服去的?还有,平日我都男装示人,今晚换上女装,万一碰到有人认出,向皇上举报,岂不是陷皇上于两难之地?” 既然皇上说她可以维持现状,那也相当于默许了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而且皇上还当着应天府诸大人的面称呼她为“宁大人”,大约是以区别于她的老爹海大人,这样善解人意、处处为下属考虑周全的领导哪儿找去? 今晚的天气很好,马车在通往栖霞寺的山路间行驶着,明月在云彩间穿行,银光洒向大地,透过帘子,隐约可见山下人家错落的村落。 徐徐的山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车夫赶着车,海宁随着马车的节奏在车里摇晃着,想着手上的案子,这些日子她拿着那布片几乎问遍了所有的大布衣店。 真是奇怪,没有一家布匹店能说出那个布料的来历,还有的嫌恶地说这布料透着古怪,看着就晦气! 应天府南来北往,汇聚天下丝绸布料,居然还有不认识的布料?抑或是有认识的不愿意出来? “到了。” 直到听到车夫的话海宁才停止苦苦思索,下车来,四下望去。 皇上所住的行宫依山而建,即便在夜色里,也难掩恢弘气派。 系先帝南巡江南时所建,后空置了多年,皇上来此小住也仅仅住靠近栖霞寺的一处宫殿,两侧的绢灯之字形蜿蜒而去,夜色里格外美。 跟着里面出来迎接的人走着,踏着青石砖小径,感觉离天上的月亮又近了许多,想着今晚要见的这个朝代的最大boss,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召见自己,一会要见到的时候他会问自己什么?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皇上并没有在殿里,侍卫张诚带领海宁来到山上一处亭子。 亭子在悬崖一处突出的岩石上,远看岩石有大鹏展翅的姿态,大约因地制宜,修建了这个亭子。 皇上站在亭子里,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远处。月色洒进凉亭,山风吹动他的衣袍,飒飒而动,那一刻,海宁顿觉有天外谪仙之感。 她可以发誓,那她绝对是内心的感觉,绝对不是因为对方是皇上而奉承。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皇上敛去思绪,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投到海宁身上,言语温和,“宁爱卿来了?” 见皇上转身,海宁赶紧跪下拜见。 天蓝色的衣服,头发裹在方巾里,粉黛全无,上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皇上眼底闪过一丝愕然神色,她竟然还是男装而来? 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牵着马跟在人后边听边记,神态悠闲,轻灵秀雅不流于俗气; 审案的时候,却似换了个人,淡定从容,冷傲凌厉; 如今月色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那双美目,犹似一泓清水,眉目流转间,顾盼生姿,当真美艳不可方物,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 天下没有几个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外表,这个女人例外,她恐怕不太知道她对男人的吸引力,至少他这几日都因为眼前老晃动她的影子所以没太睡好觉。 皇上默然片刻,上前几步亲手扶起她。 起身的时候,指间传来微凉的触感,海宁下意识缩缩手。 紫色团龙常服,玉带束腰,头上的金冠彰显了他天下独尊的威仪。 近在咫尺,可以闻见皇上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明明没有逼人的光芒,却让海宁有一种窒息和眩晕的感觉,不由心中感叹,什么叫阶级、身份、地位,这位年轻的皇上举手投足间的高贵那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这才是真正的王室贵族呢。 抬眸,正对上皇上那双细长的眸子,与在夜色里,漆黑如墨,她突然有些紧张,“皇、皇上,您召我来是——” 如果是问案子相关的,她准备好了,包括一切细节,应该可以对答如流。 皇上敛去眸底的神色,唇角一翘,“朕明儿就回京城了,宁爱卿说过你是京城人,可想随朕去京城?” “京城?”海宁有些意外。 就连不远处的侍卫张诚都注意到了皇上眸子里的深意,心说这女人福气不小,就是不太会打扮,着装过分素简了些,与那些成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百媚千娇的后宫嫔妃们相比,绝对是个另类 海宁琢磨了一下,婉言道,“谢皇上,父母已年迈,身边需要人照顾,京城里各机构我也不熟悉,去了未必适应,我还是先在这里。” 唉,这个不开窍的家伙,张诚心底暗叹,皇上跟你谈感情,你跟皇上谈工作,这么直白的邀请,这是多大的福气!这是真不愿意还是欲迎还拒? 再转念一想,皇上此举也是有点重口味,且不说现在海宁现在女扮男装,贸然接回宫可能会让人误会;关键她是有夫之妇啊! 委婉拒绝也对,可能出于避嫌的考虑,一女二夫?说出来都不好听! 皇上闻听,剑眉一挑,倒也没有勉强,唇角微抿,依然和颜悦色,“那就随你。不过在应天府凡事多思考,要小心一些,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写信给朕” “嗯嗯,谢皇上关照。” 这样贴心如大哥哥般的关照,海宁抬眸望向皇上,莞尔一笑。 皇上凝眸那双清亮的眸子,也笑了,“走,月色正好,陪朕走走,朕倒是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 “嗯,咱们也是熟人了,你记得咱们见过几次面吗?” 皇上在前面走着,貌似随意问道。 “呃” 都说皇上时间宝贵日理万机,竟然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皇上的问题必须认真对待,海宁掐指一算,“大约四次,加这次是第五次。” 第三十七章 真上心了 皇上顿住步子,回头,笃定道,“不,六次。” “呃?” 皇上转身继续往前走,海宁仍然没有想起来。 默默走了一会,皇上慢悠悠道,“有一次是在榜前,只不过你没注意到朕而已。” “” 海宁松了口气,那说明她的答案是对的,只是望着皇上挺拔的背影有些迷惑,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那么她接下来是应该要盛赞皇上的记忆力好得很吗?表达她十分的荣幸吗? 多少人一辈子哪怕活到百岁都不见得能见皇上一面,她居然在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里见了皇上这么多次,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皇上您的记忆力真是非凡,这是我的荣幸。” 白开水一般听着有些拍马的夸赞,她自己都觉得汗颜,她明明不紧张,却有种要把天聊死的感觉。 “只要用心,没什么记不住的。” 皇上淡淡说道。 ??皇上说他很用心? 海宁暗忖着这话的意思,又见皇上停下身,转过来,“朕想起和你见面的点点滴滴,也和你的父亲一样,都很想知道你真的是之前的海大人的女儿吗?海大人说他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从小天资聪颖,也读书识字,但断断做不了大堂上审案的事,你出来这么久,为什么崔家到现在也没有来找你?” 皇上就是皇上,一下问到核心上了。 崔家为什么没来找她?大约是崔安遵守诺言,但或许人家也可能不屑于找她。 海宁顿住脚步,垂眸想了想,“皇上,我说了你会信吗?” 皇上唇边笑容和煦,“你说了朕才好判断啊。” 海宁把自己如何判案然后下班路上被黑、莫名醒来在洞房里事说了一遍。 “海大人知道吗?” “没敢告诉他老人家,就怕他老人家要问她的亲女儿去哪儿了。” 皇上皱眉,盯着海宁那清澈的眸子,“你说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皇上,我确实不是海大人家的女儿,但我又和她一模一样,姓名也一样,甚至我自己的爹也叫海刚峰真的是很巧很巧,我在那里干的就是审案的工作,所以会熟悉一些” 她可不敢说自己来自几百年后的朝代,万一皇上让她说说他的国运她岂不是给自己找事? 皇上目光定在海宁脸上,这种事情确实难以置信,但除了这个解释真的很难有其它的解释,“你们那里什么样?” “和这里差不多。”她含糊道。 皇上凝眸她一会,决定相信,“这么说,到这里审案恰恰还发挥了你的特长?” “比起其它的,可能我比较擅长这个,而且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皇上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转身往山路上走,思忖了一会,“朕的后宫,也缺一位明辨是非的通判” 不远处跟着的张诚听了差点笑出声来,这皇上闷骚起来也是没谁了,直接说纳她为嫔妃就行,还拐着弯说缺个通判。 后宫要什么通判? “” 海宁先是目光有些迷惑,而后垂眸,心跳得自己都能听得见。 有些惊慌,甚至走路有种不知道该出哪只脚的感觉。 她确实没听明白皇上开始的含蓄,这回皇上可是直接挑明了。 海宁盯着自己的 脚尖,原来这是皇上今晚叫她来的本意,想来若是她答应的话,今晚大约就—— 先是脑海空白,接着凌乱。 后宫那么多的女人,那么小的天地,进去就没有可能出来了,然后为了争宠各种绞尽脑汁和各种女人撕逼宫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他现在轻飘飘的一句话,那就是自己后面沉甸甸的一生。 海宁平静一下心跳,跪下去,“皇上,请容我呆在应天府为父母尽孝。” 张诚瞧着皇上,坏了,皇上被拒了。 果然,皇上闻言停下步子,背影有些硬,这些不高兴的表现。 好一会才淡淡出声,“那就由你任应天府通判。” 半夜的时候,海宁被马车送了回去。 张诚看着皇上望着海宁出门的身影目光悠长,若有所思,大胆道,“皇上,您怎么不留宿她?” 抛却别的不说,她的经历就够传奇的了,而且这个女人真的是美貌与智慧并重,不管怎么说,先睡了再说。 而且以往皇上都是看好了就干,今日头一回这么矜持。 “她冰雪聪明,既然知道朕的心意,朕要的就是她的心甘情愿” 张诚惊了! 看得出来,皇上是真上心了,瞧着那纤细的身姿没入夜色中,他又暗自慨叹,这等玲珑却又不灵光的女子,竟然拒绝了皇上,当然也就意味着拒绝了很多作为女人一辈子不可多得的机会。 换作任何等闲女人,知道皇上今晚召见,那是多大的荣耀,大约早就选了最漂亮的衣服,妆容精致地来见皇上,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今晚这位,着男装,脂粉没有,首饰全无,从头到脚素地不能再素,真当自己是男人了——当然他也看到了皇上眼里从未有过的迁就 不过,人各有志,他觉得这个女人干通判比入宫强百倍,一是她已嫁的身份总归不好听,再者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就一个皇上怎么顾得过来,顾不过来就不可能雨露均沾,不能雨露均沾嫔妃们就要闹情绪 想想都替皇上头痛 皇上第二天就回了京城,临走特意让张诚来传话,给海宁几天假,让她回去探探亲,处理一下家里的事情,再去应天府正式报道,做到心无旁骛的工作。 锦儿听得明明白白,待张诚走了后开心地直转圈,“小姐,皇上替咱们想的太周全了,咱家里能有什么事呢?无非就是把老爷夫人接来在城里享福呗?到时候一家人团聚,那才叫齐全呢,我得赶紧给老爷夫人收拾出屋子,再去做几床新被面” 听着锦儿絮絮叨叨,海宁却是手里的笔戳着额角,头痛! 昨夜回来一宿辗转反侧,她以为皇上是看中了她的能力,其实是看中了她本人。 她拒绝了,会不会让皇上不高兴? 乍一听,这个大boss的安排貌似太有人情味了,可话里含蓄的暗示她还是懂的。 她的家务事可不是锦儿说的那点家务事,而是她和崔安的那点“家务”事。 第三十九章 烟花含义 海宁吓了一跳,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 胡紫霜手疾眼快,弯腰捡了起来,拨开扇面细细瞧着。 锦儿一瞧有些生气,这人真是太没礼貌了,文大哥为小姐精心画的扇面她翻来覆去地瞧着还假借拂去上面的灰尘用力弹了几下,弹坏了怎么办? “哎哎——放下放下——你怎么随便动人家的东西?” 看到前来造访的文穆青,海宁放下手里的东西,高兴起身,“文大哥来了?” 文穆青苦笑,“紫霜非要来,说是要拜访并感谢一下你。” 海宁打量了一下胡紫霜。 那晚黑夜的时候没有看清,如今一看,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含粉,肤光胜雪,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 身穿一件葱绿长裙,颜色甚是鲜艳,真是一个绝色美人。 “给你给你!小气鬼!” 胡紫霜说着把扇子递还给过来的锦儿,目光转向海宁,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只一眼她就知道文穆青为什么眼神那么亮闪闪了。 肤色白腻,相貌娇美,不同于普通女子的那种柔美,眉宇间更多了几分英气,怪不得女扮男装也能糊弄过去,再配上身上那件宽大的银灰色素袍,也和一个男人没有区别。 她目光定在海宁的胸前,那么有料的胸弄得不那么明显,这么热的天她是怎么受得了的。 海宁被她的目光盯得难受,下意识弯身去整理眼前的资料,文穆青则有些尴尬,别开眼假装欣赏花儿。 锦儿气得过去挡在胡紫霜身前,“你往哪儿看呢?我家公子胸前长花了吗?” 胡紫霜绕过锦儿,笑道,“宁大人,听了你的事迹我特别佩服你,所以我叫穆青哥带我来,我就喜欢交朋友呢。” 锦儿撇撇嘴,瞧那疯癫的样子,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沉稳,还交朋友呢。 海宁倒不介意,这个胡紫霜是个直爽性子,她微笑,“欢迎你常来。” 胡紫霜下巴朝文穆青昂了下,“瞧,穆青哥,我就说宁大人好客,不会嫌弃我来打扰她呢。宁大人,听穆青哥说你也是头一回到应天府,对这里肯定不熟,这样,今晚我请客,咱们去最热闹的秦淮河畔转转,在船上吃顿酒,算我报答那天晚上你扶我,如何?” 又提那晚上,海宁摇头,“我就不去了,我这边手头上还有些事,还得忙一阵子。” “劳逸结合,不出去光在家里能闷出什么来?” 胡紫霜直接上前,上手挽起海宁的胳膊,亲昵道,“穆青哥说你忙案子的事,忙案子得有思路不是?你瞧你这桌上,破布条子纸张的,多乱!咱多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有新发现呢” 海宁不去,文穆青绝对也会找个借口溜号,胡紫霜心里明镜似的,今晚就要约他们一起,看看到了哪一步。 锦儿上前扯胡紫霜的胳膊,“你千金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放手,保持距离!” “我喜欢宁大人怎么了!”胡紫霜傲然道,同时转眸冲文穆青飞个媚眼,凑近海宁耳边低低道,“宁大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放心” 海宁心里一跳,看来是拗不过这个女人,于是转身不露痕迹拂开胡紫霜的胳膊,淡淡道,“好。” 胡紫霜又提要求,既然都是男装,就她一个女的有点突兀,让锦儿从海宁的衣服里找了身男装换上。 锦儿直接拒绝,嘟囔着,“我家公子的衣服不外借。再说烟花之地,有什么好看的?” “呵,小小年纪你知道的还不少,你知道什么叫烟花之地?”胡紫霜好笑道。 锦儿脸上一红,“反正——就不是好人去的地方。” “秦淮河畔,天天人潮涌动,都不是好人啊?” 胡紫霜白了锦儿一眼,“你家主子都没说什么,你倒是一肚子意见,来来,你给本小姐讲讲什么叫‘烟花之地’——” 海宁耳朵都快被唠叨聋了,“锦儿,快找件衣服出来给胡小姐换上。” 胡紫霜不罢休,一边试衣服一边说道,“我告诉你啊,这‘烟花’二字,是指‘柳如烟、花似锦’,说的是的春景,懂吗?好好的词让你用坏了,你小脑袋瓜里装些什么呢!咱们是花钱去赏景,又不是去买春!” 海宁和文穆青哭笑不得。 全程都是胡紫霜和锦儿斗嘴,不得不说,这个胡紫霜的嘴巴功夫真是一流,好几次锦儿都气鼓鼓地说不出话。 四个人坐马车去了名动江南的秦淮河畔。 马车很大,四个人坐里面也不显拥挤,胡紫霜毫不客气,上去就和文穆青坐一起。 一路尽听胡紫霜东家长西家短了,如果不是她御史女儿、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海宁还以为她是专门串胡同的街上大妈那一类的。 锦儿开始气鼓鼓,后来倒来了兴趣,竟然摒弃前嫌和胡紫霜聊了起来,尤其聊到马上要到的秦淮河边的趣事,锦儿憧憬不已。 下车的时候,胡紫霜随口说了句“宁大人忙于工作,没事你来找我,我带你出去玩”,锦儿都满口答应。 真是小孩子,刚才斗得不可开交,这一会的功夫倒交上了朋友,海宁和文穆青交换了一下眼神,不觉唇角弯弯。 夜幕低垂,秦淮河畔已是灯火通明。 放眼望去,一水相隔河两岸,文人荟萃,商人云集,商女们一遍遍唱着小曲,或拨弄琴弦,或长袖起舞,歌颂繁华盛世;过往船只,缓缓行进,灯火倒映在涟漪处,如同彩虹倒挂水中,流光溢彩,好似一副绝美的画卷。 “十里秦淮灯火灿,楼台亭榭绕河堤,这里真是美哪。”海宁赞道。 “宁大人不光人长得好,这作诗也是厉害呢,只要宁大人说美,那这趟算没白来。”胡紫霜说着冲文穆青挤挤眼。 文穆青初听海宁吟诗,直觉景美,词美,人更美,可惜胡紫霜一开口,这其中的美好感觉荡然无存,真希望此刻这里就只有他和海宁两人,喝着清酒,聊着天,该当多惬意啊。 胡紫霜是这里的常客,领着大家进了一艘外观精美的画舫船,如同水上移动的亭台楼阁,空间宽阔,里面已经摆上了酒席。 怪不得她非要来这里,原来早就备下了。 凉风习习,水面上微光粼粼,不少缓缓行进的船中,丝竹声声、觥筹交错、热闹至极。 第四十一章 收效不大 随着胡紫霜的讲解,锦儿都快融入故事中了,见胡紫霜说到最后突然打住,迫不及待问道,“紫霜小姐,这‘八美’的第一美到底是谁啊?” 胡紫霜伸手冲锦儿勾勾青葱小指,“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锦儿真听话地撅屁股伸头过去,只听胡紫霜附耳小声道,“你也是个女娃?” 锦儿愣住。 胡紫霜见状“扑哧”一笑,“你个小丫头家家的,居然还好奇这些烟花传说。” 锦儿顿时面红耳赤,刚才对胡紫霜的好感和崇拜瞬间荡然无存,又急又气,“你——你欺负人!” “切!”胡紫霜嗤笑,“我欺负你什么了?好酒好菜还费力给你讲故事,那你照样欺负下我试试?小孩子家家说话没有长幼尊卑,小心你家大人打你哦!” 锦儿顿时鼻尖冒汗,小脸涨得通红。 文穆青虽然也觉得锦儿肯定是个小丫头,但被胡紫霜随意揭出来,再看锦儿那急惶惶的神色,明显快哭了,顿时觉得胡紫霜有些过了,嗔了胡紫霜一眼,不是说了不提这个的吗? 胡紫霜掩嘴一笑,“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倒上心了,可不是不打自招吗?” 哼哼,海宁才是她胡紫霜今晚宴请的重点,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不是吗? 其实她“说书”的功夫眼睛也是一直注意着这个扮男装的女人的反应。 等闲女人听了她讲的那些秦淮艳女的故事会脸红害羞,或袖口掩嘴窃笑,或故作姿态见怪不怪,总而言之,是女人都得有反应才对。 讲这些是她故意为之,好好做个平凡的女人不好吗?非要扮劳什子男人,到时一准让你装不下去,就省得让穆青哥以为你多么地与众不同而魂牵梦绕。 可令胡紫霜吃惊的是,人家宁大人全程都很淡定,哪怕说到秦淮艳女的故事人家都丝毫没有赧然,那感觉——对,就像是在听案子一般。 到最后,胡紫霜自己都不免兴味索然。 所以锦儿追着问她就难免心浮气躁,气索性撒到她身上。 但即便她给锦儿难堪,海宁似乎也不为所动,看她俩的眼神仿佛她俩闹着玩一般,于是这方才的心气在就先泄了大半,敢情自己讲的人家根本没有反应,只能说这个女人不愧是审案子的高手,真不能拿普通女人的办法去对付她,这轮心理战她没占到便宜,没办法,人家段数太高。 “这最后一美啊,”胡紫霜懒洋洋道,“就是那个红鸳楼的头牌花魁了,一个叫梁若茕的女子,啧啧,美的一塌糊涂,还是个怪脾气的美人,我就扮男装去看过呢。” 顺手一指,“看到没?那个最大的灯笼家她所在的红鸳楼了” “那她到底有多美,再美能美过我家大人吗?” 刚才被胡紫霜捉弄得很没面子,锦儿不服气道。 这话文穆青很意外,但很快唇角弯弯,这海宁着男装已让他惊艳,若是着女装,那真的不知道有多吸引人呢。 这么一想,心竟然和杯子的酒一样荡漾起来。 胡紫霜嗤笑,“呵呵,看来在你眼里,你家大人什么都是最好的,以后有机会比比就是了” 锦儿顿觉失言,忙起身讪讪道,“不好意思,我有点头晕,先出去吹吹风。” 胡紫霜瞧着锦儿的背影意味深长道,“这还没喝多少呢,就说醉话了。” 海宁瞧着自己的猪队友仓皇而逃,顿时无语。 这位御史家的小姐心思十八个弯,锦儿哪是她的对手,这个小丫头完全忘了来前自己嘱咐她的话,这个胡紫霜说什么只管听就是,不接茬就对了。 “你们先慢慢喝着,我酒量不行,得出去走走” 身后,文穆青也放下了杯子,胡紫霜撅起了小嘴。 海宁独坐于船尾,欣赏着夜色下的秦淮。 夜风微凉,拂面而过,轻柔舒适。 此刻,美景当下,什么都不去想是最好的。 远处画舫凌波,两岸秦歌悠扬,看着景色向后飞去,如同过去和现在一同展现,遥远遥远的过后,她也到过此地。 眼下,人还是原来的人,却换了空间,一时间百感交集 胡紫霜自斟自引了几杯也觉得没有意思,起身,转头见海宁在船尾独自眺望,文穆青站在她的一侧,凉风吹来,衣袂翩跹,看起来如同璧人一双。 而文穆青瞧着身侧望着远处出神的海宁,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很满足,静静站在她一旁,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也颇觉安逸和舒服,这个夜晚也不算白来。 方才胡紫霜瞧的真真的,文穆青虽然貌似听她的故事,但目光一直流连在海宁那里。 胡紫霜扔下酒杯,走过来,撒娇道,“穆青哥你去那边,我有话和宁大人说。” 美好的感觉转瞬即逝,文穆青叹口气,只得折身回船。 胡紫霜凑近一些在海宁耳边问道,“宁大人,你看穆青哥怎么样?” 海宁正陷入沉思,一时没听懂,“什么?” 胡紫霜瞧着海宁,看她不像装傻,直截了当道,“我都看到了,你那把扇子是穆青哥写给你的,那是他最中意的作品,他一直珍藏着,我要他都没有给我,他却给了你” 看到那把扇子,她当时好容易压下那股心底的邪火,当时还觉得奇怪,一把破扇子而已,文穆青居然不舍得,闹了半天不是不舍得,只是不想给她而已。 胡紫霜眼睛瞧着文穆青,嘴上说道,“那宁大人你喜欢他吗?他可是知道你是女的了呢” 海宁回过神来,还没开口,就瞧见锦儿着急向她招手,双手拢在嘴边做个口型,“快进来。” 崔安懒懒靠在船头,一手执壶,一边瞧着远处,神色茫然。 夜色下的秦淮,灯火落在水里,波光潋滟,透着玄幻,比这更玄幻的是他的遭遇。 这几天他烦透了,如今只能借酒浇愁。 新婚大喜变成大惊,家里人迄今没见到新娘长什么模样。说了门亲事,娶了个寂寞,找不到媳妇闹心,如今找到了更闹心。 “儿啊,你还犟着干吗?海宁已经找到了,海大人也亲自上门了,说只盼一张休书,这多好的事啊,你写了不就行了?” 第四十二章 不想休她 崔老夫人劝着儿子崔安,“这天下多少好姑娘,你那个媳妇就不是个安分人,鬼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地扮演男人还当什么审判大人,这世道能容下这种事?怕是邪祟附体了,真是作孽!自打娶了她,咱家就没安生日子,鸡飞狗跳的不说,又摊上了人命官司。如今你那个媳妇连你那个岳丈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咱也不必纠根问底了,就是他们不求休书咱也得赶紧写,赶紧撇清这桩事——” 崔安闷声不响,实在被催急了,闷闷道,“我不管,我就不休!” “啥??” 这可把崔家老两口气得不轻,“你昏头了!且不说这海宁现在多大能耐,咱家就不兴这种抛头露面、眼里毫无家法的女人!别说她现在当什么审判大人,就是当公主、当驸马咱也不馋!她爹都管不了她,这不主动来要休书了?反正你那岳父咱也指不上了!这多好的机会,赶紧写一封递过去,省得夜长梦多!这些日子我就没有睡个好觉,以后她海宁是死是活都和咱没关系了娘已经为你物色了另一桩亲事,系应天府御史胡大人的女儿,听说大家闺秀,人也长得好——哎——你去哪儿?!” 看着崔安不高兴离去,气得崔老夫人拐棍直捣地上,“这个傻孩子,到底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前些日子恨海宁恨得要死,这如今又变卦了!写个休书那么难吗?!” 想起这些,崔安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兀自喝了半天酒,已是醉眼朦胧。 舱内的丝竹声、女人娇滴滴的劝酒声都与他无关,放在以前,他早就左拥右抱不撒手了,这会子是死活不感兴趣了。 他辨了辨,感觉倒不完全是他身体机能的事,因为他眼前老是摇晃着大堂上海宁的模样,淡定从容,沉稳自信,她从堂上走下来的那一刻,他恍然觉得她是在走向自己 娘的,在洞房里的时候他怎么没觉得这个女人有那么大魅力呢?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方才相会过去的画舫船上有个身影有点熟悉,只不过很快被另一个人挡住,风里送来那个人的说话声,“你看某某怎么样?” 原来是个给人说媒的! 他收回视线,又仰脖子猛灌几口,唉,也只有这烧酒的滑过喉咙那辛辣的刺激才觉得自己还清醒着。 舱内传来陈泗的催促声,“表弟,你怎么一个人喝上闷酒了?快来,今晚这美人归你了。” 话音未落,只见舱内出来一个花蝴蝶似的女人,上前就投入崔安怀抱,嗲声道,“公子,今晚奴家一定要伺候好你,但你要满足人家一个心愿哪。” 浑身的脂粉气熏得崔安打了个喷嚏,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模样,无精打采道,“走。” 文穆青方才站在船舱里,顺风送来胡紫霜的话语他也听得明白,暗暗期待海宁的回答。 海宁瞧见锦儿着急的神情和口型,醒过神来,对上胡紫霜杏子般的眼睛,忽略里面满满的审视,淡淡道,“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文穆青不觉有些失望。 刚上岸,只听得一个男子带着醉意的斥责声从旁边绸缎铺里传出,“你什么意思啊你?” 接着是一个女人委屈的声音,“公子你怎么这么大声呢?我说来买东西,你也没有反对啊?” 这声音让海宁顿住脚步,锦儿也有些疑惑,两人对视一眼,往前走了走。 “你说你要逛,我当然不会阻止,可是你让我掏钱,凭什么啊?!” 绸缎铺老板一看这架势,连忙劝道,“各位不要吵,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哈,这位夫人看中了这几匹缎子和这个镯子,眼光是不错的——” 老板话音未落,便被男人打断,“是她自己要买,当然她自己掏钱了,没钱穷装什么有钱人,来看这么昂贵的东西!” 话语刻薄,不留情面! 一贯的作风,走哪儿都不改,还真是崔安。 锦儿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崔安居然在这里领着女人闲逛不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都毫不掩饰他的小气尖酸,这哪里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啊,也不知道那女人要买什么东西跟要了崔安的命一样。 锦儿一声叹息,心说自己小姐这命啊,幸亏当时明智逃了出来。 那女的脸憋的通红,“是你答应买,我不才来买的吗?” 崔安颇觉好笑般大声道,“我们才认识多久,你说你要买东西,我可以陪你!老子有钱不假,但刚见面你就叫老子掏这百多两银子的东西,这秦淮河岸最不缺女人,没你这么贪的。” 说着他转向外面围观的人群,“各位来评评理,我和她才认识不到一炷香功夫,她就拖着我来买这些贵重的东西,你们评评理——” 随后转身瞧着那女人冷笑,“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当自己是那红鸳楼的花魁呢,死人穿衣服都比你好看,还好意思来这里买!” 这话说的够难听! 海宁皱眉,本要走开,但脑海里电光火石般一闪,死人?? 心底一动,顿住脚步。 崔安才不管后面那女人脸成了猪肝色,拂袖出门,差点和门口的人撞个满怀,正要骂人,待看清眼前站着的是海宁和锦儿的时候,他先是一愣,以为出现了幻觉,接着脑子忽悠一下,酒好像醒了。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站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揉揉眼,往人群里看去,根本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喝多出现幻觉了? “这秦淮河畔真是世风日下,好好的曲不唱,都学着骗人了。” “骗一个是一个,大多数男人都顾及脸面哪怕知道被暗算了也会买了,今儿这个可是碰到厉害的了。” 路人见怪不怪,摇头叹息,议论着。 海宁转头对胡紫霜说道,“谢谢你今晚的盛情款待,时辰不早了,我突然想到点事,必须得回去了——” 文穆青一个晚上都没机会和海宁说上几句话,胡紫霜在就是干扰,当下也赞同回去。 胡紫霜意兴阑珊道,“行,回就回。” 说着瞧着自己身上的男装,“唉,可惜了小爷我今晚的装扮,不然说不定也能钓个不知羞的娘们玩玩” 文穆青算是败了,恨不能把耳朵堵上。这胡紫霜的性子哪像个大家闺秀,可能就是是一个混世魔王生错了身而已,害他一晚上和海宁的相处时间都浪费了。 四个人前后上了桥。 此刻人们都沉浸在秦淮河岸边的喧闹里,桥上人见稀少。 忽然后面传来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 第四十三章 阴差阳错 海宁正沉浸在刚才的启发里,丝毫没有觉得异常,文穆青转头察看的同时只听得后面有人轻声唤了句,“宁大人?” 胡紫霜耳朵尖,听到向后转身,下意识问了句,“谁啊?” 话音未落,迎面飞来一拳,正砸在胡紫霜面上,她顿时惨叫一声,身体向后斜飞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几个人一大跳,文穆青最先反应过来,迅速对付那个背后偷袭的家伙,海宁和锦儿则赶紧过去扶起昏死过去的胡紫霜,这同时海宁看清了,三个气势汹汹的大汉将他们合围了起来。 几个人认得文穆青,不想伤他,见他要反击,只麻溜将一根绳索套上连手带人捆住,文穆青顿时跌倒在地,动弹不得,只能对着海宁大叫,“快跑!” 锦儿惊恐地看着海宁,虽说见识过小姐的功夫,但那会对方就一人,现在一比三,完了! 海宁将胡紫霜交给锦儿,望着围上来的人,冷笑一声。 之前不就是遭了黑手暗算她才来到这里,今天她可是不客气了,说不准还有机会再穿越回去呢。 见胡紫霜昏死过去,几个人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正打算收工折返,再定睛一看,才知道刚才打错了人。 当中一个浓眉圆眼的大汉拍着手里的棍子轻佻道,“小子!方才你好运气!爷知道你是本届应天府招考的甲等第一,爷就佩服读书人,今儿就来给你贺喜!爷给你个面子,跪下来求个饶,说再也不敢了!爷就放过你!” “跟陈泗求饶吗?”海宁淡淡问道。 “呵呵,”那人上下打量海宁一番,“敢叫出爷的名字,好好,明人不做暗事,我家大爷说你长得斯文好看,想和你交个朋友,怎么样?是你自己跪下还是爷让你跪下?” “三对一,对付手无寸铁的人,算什么本事!”海宁瞧着他们,轻蔑道。 “哈哈哈,那就一对一。”大汉打量着身材跟竹竿似的海宁,扔下棍子,卷起袖子,他目的很简单,捉住海宁直接将她扔桥下去,死活老天说了算。 海宁忽然往大汉后面一瞧,惊讶道,“陈泗?” 大汉下意识回头一瞧,说时迟那时快,海宁猛然发力,快速上前几步一脚正中其前胸,又对着他的腹部来个双腿连环踢,毫无防备之下,那大汉被踹懵了,正要还手又被海宁的连环腿击退出去几丈远。 别看书生模样,这每一脚都是实打实的力气,最后一脚直接招呼脸上,这大汉顿时觉得腮帮子不是自己的了,踉跄倒地的时候,“呸”得一口,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 旁边的人一看不好,这小子居然深藏不露,还会点功夫,顿时上前想包抄。 海宁顺手捞起地上那大汉扔下的棍子,左右一个横踢,侧踢,再朝着两人打上绝对肉痛的非要害部位扫上几棍,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眼花缭乱之际两个人在地上哭爹叫娘。 那大汉躺在地上,一面懊恼自己大意了,一面看着拿棍子轻拍掌心的海宁,心里惊恐,却是嘴硬道,“你特么——” 海宁的棍子没有留情,落在他的大腿上,冷冷道,“好好说话!” “啊幺——你使诈?”那大汉又抱着大腿叫道。 “你家主子要是正大光明,就该好好反省自己,而不是来报复我!” 文穆青和锦儿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瞠目结舌。 锦儿赶紧过去给文穆青解开绳子,然后也学着小姐的模样,从路边捡起两人掉落的棍子朝两个人身上抽去,“叫你们得瑟!叫你们敢打人!” 听着地上人的哀嚎,顿时桥上桥下被惊动,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海宁整整衣服,对着地上动弹不得痛苦嚎叫的人淡淡道,“陈家的好名声都被你们败坏了。” 随后朝看热闹的抱抱拳,“哪位辛苦报个官,这几人劫道要钱!” 这还了得!秦淮河畔越来越世风日下了,刚才有人骗钱,现在还有人这么嚣张抢钱,当即有人去了官府! 崔安也被看热闹的吸引过来,老远看到桥上有个人拳脚上下翻飞,看着地上哀嚎的几个人,顿时目瞪口呆!我滴乖乖,这女人也太厉害了?敢情洞房那晚上这个女人对自己还是手下留情了? 地上的大汉居然认出了人群里的崔安,苦着脸叫道,“崔公子,麻烦和我家公子说声,到官府寻我们——哎幺——” 瞧着临走前海宁瞧着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崔安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不! 这绝对不是他设想的他要和海宁见一面的场景。 看着地上那个叫他名字的烂人,他恨不能上前跺他两脚,尼玛你不叫我说不定我媳妇都不会注意到我! 这可好,现在海宁说不定把他当成他们一伙的了,真是日了狗了!我管你个p!要不是看陈泗的份上,他得上前再揍上他们一顿。 还有,这个该死的陈泗怎么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去对付海宁?海宁旁边的几个男人是谁? 有心想去追海宁,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胡紫霜静静躺在炕上,面色苍白,脸颊肿胀,唇角也破了,还在昏睡中。 刚才三人手忙脚乱把她送到医馆去,还好只是皮外伤,就是脸被打得有点狠,这么娇嫩的脸庞哪里经得起那实在的一拳? “她这个样子她今晚肯定回不去了。”海宁说道,“要不今晚就先留宿在我这里,明天醒了再说。” 文穆青瞧着海宁,目光复杂,“为什么不把几个恶人直接送去陈府兴师问罪?” “如果我把他们给陈府送去,就等于和陈泗撕破了脸皮,陈泗可以不认账!而我——还要在应天府混下去” 想起今晚的惊险,文穆青有些沉不住气,“可是他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这才几天,这是第二次了。 今晚实在太危险了,若不是海宁会些功夫,胡紫霜就是个例子,一想到那要命的拳脚要是落在海宁身上,他感觉心都揪得慌。 锦儿一边给胡紫霜脸上上药,一边也附和着文穆青,“就应该给陈泗送到家门上要个说法才对,上次文大哥在的时候他们有所顾忌,这次连文大哥也一起捆了,下次还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今晚若不是阴差阳错——” 第四十四章 无需出手 锦儿没有再说下去,眼前胡紫霜的伤势,和小姐那天逃婚出来时脸上的伤势几乎一样,这要被伤了脸面,还怎么见人呢? 再说小姐已经明确和崔安说了都结束了,结果这个阴魂不散的崔安还不放过小姐,这叫什么事儿!就算这事不是崔安的主意,但他袖手旁观更可恶! 她很想大骂崔安一顿,但眼下文大哥也在,只能憋下这口气! 小姐的过去,那是万万不能提的,可不能让文大哥知道! 海宁拧眉,“先医好紫霜小姐再说。” 见锦儿闷闷不语,海宁只得解释道,“你看啊,只要有人去报案,官府都得照实记录,不管眼下结果如何。但凡再有下一次,追究起来,今日这些记录就是证据,这就叫固定证据。更何况,劫道要钱可比随便打人定罪严重多了” 锦儿恍然大悟,“他们肯定不会承认劫道要钱,那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文穆青闻言也是眉头一展,有官府的见证当然更好,但还是忧心不已,“海宁弟,你还是要小心,之前你为戚云儿的事已经得罪了陈泗,陈泗这个人在应天府根基颇深,他的父亲在任上多年,有钱有势,家里的关系盘根错节,非同小可,现在又有吏部侍郎和宫内的姐姐依靠,向来行事不计后果,真得要加倍小心” 既然他都知道海宁是女的了,现在再称呼“海宁弟”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既然海宁没有纠正,就这么称呼下去。 海宁只点点头,她的烦心事岂止陈泗这一桩。 数着日子,她的老爹也该有个信了,但老爹的信还没来,崔安倒先来了,看来他和陈泗关系挺近,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还有,崔安明明看到她了,但也只是冷漠旁观,看来休书的事应该问题不大。 他们只管讨论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其一直有个人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留意着他们的动静。 直到里面烛火熄灭张诚才安心离去,心说幸亏今晚这个宁大人没什么事,否则他这颗脑袋也得掂量掂量一下了。 皇上回了京城,却将他留在了应天府。 没有别的事,就是让他多注意海宁这边的动静,皇上原话是:“必要的时候帮帮她。” 实际上皇上就是让他留在这里保护海宁的。 都说虎父无犬女,海大人耿直,这个重生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比他的老爹更厉害,直接上来就办了应天府的重磅地头蛇。 单论办案,很是精彩,但让陈家赔银子事小,伤了陈家的体面,兹事体大。 皇上的担心不无道理,那个陈泗的德行整个应天府都有耳闻,就看宫里他的姐姐顺嫔,张扬跋扈,若非生了张魅惑的面孔讨皇上喜欢,又有身后的母家支撑,怕是在后宫里活不过三日。 皇上十岁登基,朝政完全倚赖于李太后和张居正等顾命大臣,甚至许多朝廷大事都绕过他,如今皇上已过双十年华了。 皇上经常出宫,看似是贪恋民间风花雪月,其实真正的皇上只有他们这些近身侍卫才知道。 而一些坐在朝堂上的老臣们却忘了,皇上终有长大的时候 这次皇上在应天府呆的时间最长,而且曾经无意中说过,他这次在应天府最大的收获就是海宁,所以即便她拒绝入宫皇上也迁就她的原因 想远了,张诚回身望望那夜色里狭长的小巷,突然间有些恍惚,今晚那个开始声东击西、突然出手的单薄身影是那个柔弱的女子吗? 今晚的事他差点就要出手了,没想到这个海宁居然有那么超乎寻常的力量,今晚真是大开眼界。 他得赶紧给皇上写封信,汇报一下这个情况。 不过,文府的那个书画双绝的公子怎么也在这里住下了?想来既然是朋友,也无妨。 第二天,胡紫霜醒了,睁开眼就问,“我怎么在这里?” 说话牵动唇角的伤口,疼得她嘶嘶抽气。 “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呢!”锦儿在外面晾晒衣服,不以为然道。 “啊!——”屋里传来胡紫霜惊讶的叫声。 “怎么了?怎么了?”吓得锦儿放下衣服就往屋里跑。 胡紫霜揪着自己身上陌生的衣服,大惊小怪道,“我的衣服呢?” “在那呢。”锦儿头摆向窗口,“晾着呢,刚洗出来,上面全是土。” “你给我换的?” “我不换,难不成你指望文大哥给你换?” 锦儿没好气道,美得你! “宁大人呢?”胡紫霜想起昨夜的惊险,忍不住哼了哼,“她没事?” 看着镜子里自己白嫩小脸还有些浮肿,唇角也裂了,气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特么倒霉透了,偏偏她昨晚也穿着男装,偏偏人家叫宁大人她回头搭讪,导致替海宁挨了这一拳,直接昏死过去,后面啥也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这副惨相被穆青哥瞧见了没有,那有该多难堪。 “穆青哥要是看见我这样,该不会嫌弃我?” 这话瞬间让锦儿酸掉牙,见胡紫霜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她上前夺了镜子,刺激她道,“昨晚更惨呢,今天这算好多了。” 胡紫霜顿时花容失色,“穆青哥呢?他昨夜为什么不送我回家?他哪儿去了?” “你这样子昨晚怎么回家?宁大人今日有事,我这守了你一夜,你瞧我,眼圈都黑了” 锦儿瞅着胡紫霜不悦的小脸,故意吊她的胃口,“文大哥啊,和宁大人出去了。” 胡紫霜一听顿时掀被起身,动作太猛牵动后背,痛得她“嗷”了一声,“他们干吗去了?” “宁大人有案子要查,文大哥今天没事去帮帮她,让你好生在这里养着,如果没事了我就送你回去” 胡紫霜不得不重新躺下,叹口气,“我都这样了他还有心思出去,唉~~~” “守着你也不能好得快些啊。”锦儿撇撇嘴,心说你又没嫁给文大哥,说得好像一家人似的。 “人家还不是找你家主人的,我这白白挨了这一拳!我昨夜好心请你们坐船赏景喝酒,结果换来这待遇,真是倒霉透了!” 第四十五章 言多必失 胡紫霜抱怨半天,又问道,“你家宁大人到底招谁惹谁了?对方下这么重的手!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说的是呢!我家宁大人遵纪守法,从不干坏事,昨夜这事都闹到官府那里了。你爹不是御史大人吗?你回去禀明一下,让御史大人替你寻回公道!——还有,你好点没有?要是能下来的话我就送你回去,一夜没回家你家人不得急疯了。” 胡紫霜闻言没好气道,“什么时候好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锦儿一听这倒奇了,不过胡紫霜的事她也懒得过问,看文大哥的面子上,爱住就住,不住拉倒。 胡紫霜瞧着屋外的瓜架,神色一瞬间的黯然。 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从小到大谁认真管过她啊,她那御史大人父亲宠她,想的也不过是利用她结交达官权贵罢了,还好,她父亲给她许的人家是文穆青。 一想到和穆青哥站一起,人家夸他们璧人一对,她的脸都烧得慌,心情也愉悦起来。 只是眼下,她还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宁大人可不是她那个头脑蠢笨的姐姐。 本来她觉得嫡出的姐姐占她点便宜应该的,可后来她改变了主意,每次她不仅都能如愿以偿,还能将她那个处处欺负她的姐姐气个半死。 至少昨夜画舫上自己那一招就失败了,这个宁大人不温不火,不逞口舌之快,她还真不能用一般的办法去对付她。 陈泗得了消息,说几个倒霉的手下在闹市劫道,被人扭送到官府,他叫人交了银子保了回来。 看到几个手下灰头土脸,走路还一拐一拐的,陈泗吃了一惊,“你们三个人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大汉挫败地叹口气,“也不知道这小子练得什么武术,出手又快有狠,还使诈!不然——” 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白面小生爆发力竟然那么强?这可真是邪乎了! 陈泗有些不信,气得大骂,“真是废物!一群蠢货!” 不仅没能教训人家,反被人家教训了一顿还连带着暴露了自己! 要不连官府的人都委婉带话给他,“这个宁大人是新上任的通判大人,正六品,也是皇上钦定的,可不敢胡来呢。” 皇上钦定的?皇上知道他是个p!顶多知道他是个甲等第一罢了! 他冷笑一声,“不急,总有他身败名裂的时候!” 针对海宁的杀手锏已经埋伏下,只待合适的时机就使出来。 到时叫你百口莫辩!哼! 一见主子这么有把握,几个手下顿时神气起来了,“应天府里还有谁不知道陈家的?别管是正几品,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之前的通判走马灯似的,有谁能待舒服的?也就这刚离开的王通判在位稍微久点,那还不是会见风使舵,让咱主子舒服了?” “敢和咱子对着干,这个新来的通判也不打听打听!哼!等着主子指示,一步到位弄他个身败名裂!叫他灰头土脸滚出应天府都是轻的!” 对文穆青来说,这是忙碌却又充实更是快乐的一天。 没有任何外人打扰的情况下,他和海宁呆了整整一天。 快乐不? 从未有过的甜丝丝的感觉,说的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海宁今日的任务就是拿着手里的布片专门找城里那些寿衣店打听,他的任务就是利用他熟悉应天府城内的优势来帮她找到她要去的地方。 一天下来两个人几乎跑遍半个应天府,却是徒劳无功。 折返的路上,文穆青瞧着在马背上若有所思的海宁,小脸被晒的红扑扑的,小巧的鼻尖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心底感慨查案原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脑海里闪过昨夜画舫船里烛火下海宁那若有所思的脸庞,只觉神秘,现在看来,那一身功夫,更添一层神秘,真真是深藏不露。 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没两下子,真坐不稳这个应天府的通判。 她到底什么来历? 他亲眼见证过皇上都看她审案,很快出任正六品通判,这个女人真的很不简单。 海宁兀自沉思着,闲时说起胡紫霜,海宁问,“胡御史就这一个女儿吗?” 若不是独女,何至于惯成这样,官宦家的千金不都在家里习礼仪、做女红吗? “胡御史妻妾几个,生养不多,只有两个女儿,胡紫霜是庶出的,她的母亲原本是个街头卖艺家的女儿,胡御史一眼瞧上纳妾,后来生了紫霜” 海宁愕然,这胡御史的眼光也是与众不同。 文穆青瞄了眼惊讶的海宁,笑道,“娶紫霜母亲的时候胡御史那会还没当御史呢,一直被打压,郁郁不得志,可自从娶了胡紫霜的母亲后,官运开始起来了,再后来有了紫霜后,更是官运亨通——所以这紫霜在御史大人眼里,自然是娇惯了些。” “你是怎么知道的?”海宁好奇道。 “呵呵,我听我母亲讲的,说这紫霜自带福星,其实应该是紫霜的母亲经常跟胡御史抱怨,说嫁给他后没有了自由。而紫霜从小不怎么安分,大约也是胡御史对她母亲的一种补偿” 这样的传说,文穆青的母亲是深信不疑,不然怎么可能会同意让胡紫霜当他的媳妇,谁不喜欢让自己的儿子娶个“福星”呢?最重要的是,听说胡御史还有上升的空间 当然了,这些肯定不能说的,“福星”不“福星”的跟他一点都没有关系。 海宁闻言感慨,“这胡紫霜的运气真好,我一直以为,应该是正室嫡出的女儿会受宠更多一些” 文穆青点头,“胡御史的家事是有点复杂,紫霜还有个姐姐,她说姐姐和她小时候没少争抢,两人经常吵架,闹得不可开交,可每次紫霜都是胜利,她的姐姐就去告状,弄得胡御史特别头痛,后来干脆给她们分两个院住,互不干扰——” 说着说着,文穆青忽然顿住,有些尴尬,“这我是不是有点——有点说多了?” 唉,言多必失啊! 人家的家务事,说得好像自己对她多了解,关系有多密切似的,这让海宁听了咋想? “怪不得那天在画舫上紫霜小姐说家里孩子多会争抢呢,看来她是有体会的。你说的我信,要说吵架,我看很少有人能赢过胡小姐,锦儿嘴皮子利落,可都被她差点说哭了。” 海宁抿嘴笑,想起胡紫霜在她的耳边问她的话,转向文穆青,“这胡小姐是性情中人,她看来真的很喜欢你” 你看,让人家误会了? 第四十六章 是个包子 若是海宁也喜欢自己,那还不被自己的话吓退了。 在你弄不清对方的心思的时候,话多只会给自己挖坑。 文穆青懊恼不已,陡然间又一喜,海宁这是在试探自己吗? 嗯,这是个机会。 来到小巷入口处,文穆青勒住马,下定决心,对海宁说道,“海宁弟,我就不进去了,紫霜小姐那里就拜托你们了。” “呃照顾她没问题,那她要是问起你呢?” 文穆青凝眸海宁,在那清亮的眸底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轻声道,“我如果进去,可能会加重她的错觉——” “呃??” 文穆青似乎下了决心般,语气低了下去,“海宁弟,我对她无意——我每次来,其实就是为了看你” 最后的话很轻,却是让海宁的心如挂上秤砣般忽悠沉了下去。 逆着夕阳的光影,文穆青的眼底越发深邃,教人看不透里面的神色,但明显有小星星在闪烁。 目光灼灼之下,海宁觉得自己好似矮了一截,张张嘴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文穆青已经拨转马头。 夕阳西下,锦袍飞扬,那挺拔的背影被晚霞如同镀上了一层光晕,晃得海宁眼睛有些发花。 呃,刚才,他说什么? 胡紫霜隔着长窗没看到文穆青的影子,“宁大人,穆青哥呢?他怎么没来?” “哦,他有点急事回家了,说明后天过来看你。” 出门一天,毫无收获,海宁有些沮丧。 坐在瓜架下,又心绪不宁,最近是她桃花运有点旺吗? 先是皇上,现在又来个文穆青。 出门一天,回来变成了胡紫霜的“情敌”,胡紫霜那个性,若是知道了肯定是点了火药桶,这以后她和文穆青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了。 晚饭后,胡紫霜被锦儿扶起来,坐在瓜架下海宁对面,先瞧瞧海宁在干什么,见她若有所思,用少有的正经语气说道,“宁大人,你忙吗?我想——我想求你点事。” “什么事?”海宁敛了思绪,放下手里的笔,抬头对上胡紫霜那清亮的眼睛。 这个女人天不怕地不怕,能求到她的也只有一件事了。 “你能不能不要和我争穆青哥?”胡紫霜的眼神热切还带着乞求。 谁说陷入恋爱中的女人是白痴?这个胡紫霜是个妥妥的例外,竟然会读心术。 这话锦儿在灶房里听得清楚,若不是顾及这个胡紫霜是御史千金的身份,昨晚又阴差阳错替小姐挨了打,她非怼她一顿不可—— 为庆祝文大哥摆脱胡紫霜的纠缠和小姐在外培养感情,她今天特意做了小姐最爱吃的酸菜肉馅包子,此刻支着耳朵,听小姐怎么说。 “紫霜小姐,你——” “我知道,穆青哥喜欢你,尤其自从他知道你是女的之后。” “” 如果说之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说,“不可能。” 可今天文穆青实实在在说了啊,她那么一犹疑的功夫,胡紫霜就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似的,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海宁,有点可怜兮兮,“宁大人,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我和穆青哥保证过,你的任何事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紧接着,她动情道,“我只求你这一件,我是真的喜欢穆青哥,我觉得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他——而宁大人就不同了,你这么美,到哪里都会有大把的人喜欢,王孙公侯都随你挑——就是遇上皇上,皇上说不定也会动心——” “” 海宁摆摆手止住她,“紫霜小姐,你误会了,我和文大哥之间不太可能!” 在正式收到崔安的休书之前,她还是“有夫”之妇; 而一旦有了休书,更说明她被婆家弃之敝屣; 一般人家都不见得考虑,更何况文府的天之骄子文穆青呢? 也是奇怪,皇上既然都知道她的情况,还让她入后宫,也是奇葩! 见海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胡紫霜有些不开心,什么叫“不太可能”? “宁大人,你真的不喜欢穆青哥?” 海宁无奈,“我和他是好朋友!仅此而已!” 这话她不利落挑明,这个胡紫霜就会继续缠着她。 “真的?”胡紫霜目光升腾起热切,“宁大人说话可要算话啊。” 文穆青折头回来,在门口听到这一句,停住敲门的手,默然转身离去。 院子里的的人浑然不觉。 唉,锦儿看看手里捏了十八个褶的包子,叹道,“小姐就是个包子!” 她将包子拾出锅,找了几个不好看的端给胡紫霜,插言道,“紫霜小姐,我觉得,喜欢谁是个人的自由,我家大人有才有貌,从不和人抢什么的,喜欢谁其实最后还得看文大哥的心思呢。” 灶房靠南,听到锦儿说海宁是个包子,本来郁闷的文穆青又差点笑出声。 看不出这个丫头挺通透的,知道自己喜欢海宁,她也极力撮合自己和海宁,若是海宁真不喜欢自己,或许这个小丫头就不会这么说了,还“有才有貌”,这么会自夸。 这么一想,心情又瞬间好了起来。 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让人一喜一忧, 胡紫霜瞧着那几个歪歪的包子,再一瞅海宁眼前白净光滑的包子,抱怨道,“你个小丫头会不会待客之道?这么丑的包子让本小姐吃!” 锦儿装聋,心说爱吃不吃。 海宁苦笑,这祖宗,什么时候让她清静会。 “紫霜小姐,今天在外一天,着实有点累,我——” 胡紫霜赶紧继续刚才的话题,“宁大人,你和穆青哥在外面呆了一天,是不是觉得穆青哥挺好相处的?” “呃” “我和你说哦,穆青哥出生于书香门第,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他的父亲文谨明也是远近闻名的书画家,穆青哥深受他父亲的喜爱。穆青哥从来不恃才傲物,外面的人都是重金求他的画,可他从来不为钱而画,高兴的他都白给,不喜欢的重金难买,穆青哥高尚?” 海宁点点头,文穆青性子淡泊,平素也能看出有着读书人的高傲。 “你去过他家吗?” 海宁摇摇头,“没有。” 胡紫霜也略吃惊,“他竟然没有邀请你去他家吗?其实,他家很好认的,应天府文府,知道?他是文府的四公子。” 海宁吃了一惊,“文府的宅子就是文大哥的家?” 第四十七章 老爹教诲 海宁忽然脑海里就闪过那些读书人对文府宅子的评价,及文穆青听到那些评价有所紧张的一幕,也闪过他在皇上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 果然是谨慎,否则文穆青若是说出一句居功自傲的话恰好身后的被皇上听了去,那真是祸从口出啊。 不得不说,文家盛宠不衰还是有道理的,这么一想她都平白出了身冷汗。 看海宁走神了,胡紫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宁大人,你想什么呢?” “没事,你接着说。” 胡紫霜面上忽然有了一丝羞涩,“宁大人,不瞒你说,穆青哥家里老人希望穆青哥尽快和我的亲事定下来呢还有,他的父亲希望穆青哥入朝为官,可穆青哥就不愿意,宁可在崇正书院教书讲学,就是不愿意去京城,宁大人,你说做官有什么不好呢?要是不好,你会去考试吗?” “”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这个角度,胡紫霜真的还就是文穆青的未婚妻了,难怪她那么粘文穆青。 看来,自己以后要和文穆青保持点距离才好。 她淡淡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起身拍拍衣服,今天去跑了好些家寿衣店,她得赶紧洗洗澡,“我有些累了,去洗一下,回聊。” 胡紫霜瞧着海宁的身影进了屋,唇角一翘,笑了。 方才院子大门错掩着,隔着门缝她瞧见了在那里作势敲门要进来的文穆青,只可惜,海宁背着院门。 直到那抹青色的衣角消失,胡紫霜就知道,肯定海宁的话穆青哥都听进去了。 有了这个女人的保证,穆青哥那么高傲的人,肯定不会再有想法。 嘿嘿,搞定! 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成绩,她明天就回家! 回家几日的海大人回来了。 “老爷,夫人怎么没来呢?”锦儿一边扶着下车的海瑞一边问道。 “路途遥远,她身体不适,就先不来了。小姐呢?” “她天天出门找什么证据,这几天都晒黑了” 锦儿说道,“您先坐,我去给您泡壶茶去,人家给送的雪顶含翠,当真是好!” 海大人风尘仆仆赶来,心中俱是心事,摆摆手,“等等,锦儿,先不急,我先问问你点事,你和小姐是怎么离开崔家的?还有,这院子到底怎么来的,你一五一十道来” 在公堂上见了海宁又听了海宁的叙述之后,海瑞一度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 不行,他得问问锦儿,看两人说的有没有出入。 锦儿将那日小姐出嫁后的一切娓娓道来,说得和海宁说的基本一样。 最后她自豪道,“老爷你还真是不了解小姐,她的本事可多了,我也觉得奇怪,但事实就是这样,这院子也是小姐挣来的,小姐说是接你们来养老的呢” 天黑的时候,海宁回来了,脸上明显有了喜色。 几日没见,自己的老爹明显苍老了许多,眉宇间疲态尽显,看来自己的事让他操心了。 “孩儿不孝,让爹跟着受累了。”海宁愧疚道。 此刻,天上圆月高悬,夜凉如水,海瑞瞧着一身男装、眉间尽显英气的海宁,忽而老泪纵横,“孩子,你受苦了我和你娘年纪大了,照顾不了你多久了,你从小懂事,跟着爹娘过惯了穷日子,爹娘总想着是让你嫁个富贵人家享享福,没想到——” 想起锦儿说的海宁被崔安打伤,又夜色下逃奔,不敢惊扰他们还差点露宿街头,幸好一路考试出来才有了个落脚之地,他就一阵心痛难当,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受这老罪了! 海宁喉间酸涩,她笑道,“爹,我现在不挺好的吗?” 锦儿也安慰海瑞道,“老爷,小姐这样可不比嫁给崔安强多了,省了受气还能为朝廷为老百姓做点事,多好嘞。” 海瑞擦擦眼睛,嗔怪道,“你这丫头,跟着小姐也学着一套一套的。” 瞧着老爹心事重重的模样,海宁直觉家里有事。 海瑞在院里坐了良久,眼睛一直望着天上的圆月,兀自怔怔出神,海宁则在一边为他泡了壶水,就跟小时候一样守着他。 海瑞万千思绪,终究叹口气,目光落在海宁身上,这确实是他的女儿,但熟悉又陌生。 他回去这几天,家里发生了点事,加上崔家的事,海老夫人一下病倒了,嘱咐海大人, “现在已然这样,皇上都恩准的事情,这是宁儿的福气,可关系到这孩子的前程,老天有眼,崔家担不起她,倒成全了她。这孩子就是命硬,想当初那样都活了过来。这回也得亏她逃了出去,否则还不定被崔家怎么个虐待呢。如今你我都帮不了她,就不要去给她添乱了,她现在千万不能分心,你去一趟,就让她放宽心,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想到此,海大人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孩子啊,蒙圣上垂恩,吏部拟用我为右佥都御史,可我已经七十多岁了,垂垂老矣,思来想去,也不想入朝为官了。爹看出来了,你是块审案的料,皇上也对你寄予厚望。今儿爹就把这话说给你——儿啊,记住,做官重责任,食朝廷俸禄,就当为朝廷分忧,为百姓办好事、办实事!爹这辈子虽然穷,但在任的时候,清丈土地,兴修水利,弹劾贪官、惩治豪强,安抚百姓,曾撰写《兴国八议》,向世宗呈上《治安疏》这辈子算是做了点事,没白活爹不敢奢望名垂后世,但至少后人说起来,会说爹一句‘这是个清官’,爹就知足了” 沧桑的脸庞,银发苍苍,衣着朴素,海宁默默听着,心底极为动容。 海瑞看向近旁的海宁,目光殷切也饱含担心,“孩子啊,爹看了你在堂上审案,若你是男子,爹很欣慰,可你终究是女儿身,若有人知道,这可是欺瞒圣上之重罪。” “皇上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爹,你别担心了,皇上都不追究,别人怕什么?” 海大人点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皇上也默许了你的身份,你切记,以后只当不是之前的海宁,不是海刚峰的女儿——一切就踏实了” 海宁愕然,“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被人发现了大不了不干了。有什么后果的话,我一人承担,大不了丢官回家种红薯,爹不用担心!” 第四十八章 桃花运旺 难道她入仕还需要断绝父女关系不成?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她在这个朝代唯一的亲人了,她得珍惜! 海大人叹口气,凝眸海宁好一会,才低低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封你为宁大人吗?” “肯定是皇上敬重爹,爹是海大人。” 海大人摇摇头,迟疑了一会,“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话玄机重重,海宁有心问一问,海大人却换个话题,“爹回去见崔家的人了” 去崔家大约是他这辈子最难堪的事了,女儿刚风光出嫁,没俩个月又替女求休书,从古到今,他大约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崔家倒是客气,也不隐瞒两个孩子当天闹矛盾了,只道两个孩子都有错,不合适就别勉强了,他们会让崔安尽快写休书一封,言外之意别影响他们家传宗接代 过程很简单,父母很开明,本来大人商量的结果是好聚好散,但海宁硬是没猜到第三种结局—— 崔安说从未想过要休了她。 “” 海宁和锦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为什么?” 海宁诧异,“他还有什么企图不成?” 锦儿更觉不可思议,“那天晚上他恨不能打死小姐,现在又变卦,难不成还指望小姐回他们家给他们崔家生娃伺候老娘去?” 一说到生娃,再看看老爹那闪烁的目光,海宁大约明白了,看来崔安不写休书是觉得自己是欠他的了。 这个结果也让海大人心底暗暗叫苦,本来他都和崔家说了,他已经拒绝了皇上的好意不会再出山做官了,崔家也就没了指望,所以提起休书也是痛快,哪里想到还有这事! 看来崔家父母还不知道自家儿子的情况,那崔安若是真的被踢坏了,他家人不可能这么大度。只是这等难以启齿的事他也不好再问海宁,想必这个崔安不休海宁定是赖上她了。 “前日还在秦淮河边瞧见他了呢——” 锦儿气哼哼想,这个该死的崔安,眼见小姐被打无动于衷,若是已然写了休书,倒还说得过去,这既然都不想休了那还为何袖手旁观? 真真是恶心! 锦儿正要说出那天秦淮河上被人偷袭而行凶者又和崔安相识的事,海宁怕海瑞担心,忙给锦儿使个眼色,截住话头,“有机会我和崔安见个面再谈谈。” 海大人无奈,摊上这事,清官难断家务事,“爹明儿要回去了,你在这边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去文府——文谨明大人是爹在应天府的好友。” 海宁愕然,想起胡紫霜说的文府,“是文穆青家吗?” “你认识他?”海大人有些奇怪,“他家的几个孩子,就这个老四最出息,年纪轻轻读书好,学问大,却不愿入仕,自幼爱好书画,也是一奇才!” 锦儿听了,忙去桌上拿了一把扇子递到海瑞面前,“老爷您快瞧瞧,是不是这个人啊?” 海大人接过来一看,点点头赞许道,“画得好哇,哦,这是他送给你的?” 锦儿一拍大腿,高兴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呢,我和小姐刚来应天府人生地不熟,就是他帮忙找的客栈,这来往还挺多呢——” “来往挺多?”海大人放下扇子,忽然想起什么,神色肃然,“宁儿,你现在的情况,他知道吗?” “他好像知道了小姐是女的,别的应该不知道。”锦儿插嘴道。 海大人放下心来,“不知道最好,当初文家还想让你许给穆青这孩子呢。” “啊??真的假的??” 海宁和锦儿都吃了一惊。 “那会你也还小,你娘也不舍得你远走,就搁下了。后来听说三公主,也就是皇上的妹妹,偶尔一次南下的时候看中了穆青这孩子,要招为驸马,求太后成全。穆青这孩子是坚决不从,不得已说是从马上摔了下来,摔坏了腿这才作罢。为父看起来,倒是这孩子性子倔,宁死不肯的一招罢了” 想起夕阳下文穆青那清湛的笑容,炽热的眼底,海宁眼前竟然有些恍惚,他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只可惜他面前横着一个强横的胡紫霜,自己后面还有个无赖似的崔安,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再对的人都是白搭。 “那后来呢?”锦儿好奇道。 她直佩服自己慧眼,原来文大哥和小姐果真是一对呢。所以管她什么三公主、胡御史的女儿,文大哥根本就没瞧上她们。 “后来,文家就没有再提此事” 海大人兀自沉浸在回忆里,忽而笑道,“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还提这些干吗?宁儿啊,你现在要紧的是做好事,不要张扬,最好谁都不知道你的身份,省得落人把柄。爹在为官期间,得罪了不少人,不要让爹的过去牵连了你。至于其它的,听天由命。” “爹,没那么严重,”海宁心底喟叹,为人父母者,为孩子莫不为之计深远。 锦儿忽然想到,“老爷,你让小姐去找文家,这一说不就都知道了吗?” 海大人竭力压下心底的酸涩,“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轻易去找。虽说爹和文家有些交情,但毕竟也有些年头了。” 海大人瞧着海宁,那姣好的面容上有着格外的倔强,这样的性子,他还真有些担心,她没有跟皇上去京城,说明她拒绝了皇上,好在皇上也没有怪罪。 父女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子家常,海宁说道,“放心爹,我会记住你的话——对了,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爹。” 海宁拿出了一小块布料,“爹,你见过这个料子没有?” “这是什么?” “这是崔家死去家丁的手里发现的一角衣料,我访遍了应天府所有的衣料铺,都说没有此种料子后来,我去了一下寿衣店” “寿衣店?” 海大人仔细端详着那角撕裂的布头,脏兮兮的,陈旧不堪,嗅了嗅,有股怪怪的味道,像是土味,又有些说不清的臭味,又让锦儿将烛光端近点,抬眸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她能说是从崔安那句咒人的话里得到的提示吗? 海宁见海大人神色凝重,心知有戏,心里一阵激动,“看来是真的了?” 姜还是老的辣,要是早点问她爹,还用得着自己顶着烈日到处跑到处询问。 “嗯,”海大人缓缓点点头,“孩子,能想到这点,你不简单哪” 第五十四章 毫无人伦 回到应天府,海宁在大堂之上怒斥,“你这刁民,虽然孩子是你的,但是你此前行为着实可恶,卖子求荣,毫无人伦,如今又买子,卖子与买子两罪并罚,罚你服刑半年!” 那山民急了,“大人,既然认定是我孩儿,那孩子可否归还给我家?” “本大人会择日给你家送去,你不需要管了。” 李甲被收入监牢,他是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人知道他的事情这么清楚?思来想去,只有老酸了,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啊!! 真是邪乎了!! 海宁又让人贴出布告,大意是衙门刚破获一起拐卖幼儿的案子,是亲爹为了生计卖孩子,条件好了又把孩子买回来。触犯大明刑律,按律当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但因家中上有老母,妻子身体不好,孩儿年幼需要人照顾,暂收监服刑半年云云。 这一下应天府炸锅了,纷纷议论着,这等没有人伦的人渣,应该凌迟处死才好。 此刻,布告周边一个不起眼的老者佝偻着背,戴着大号的斗笠,斗笠下黑纱几乎遮住整张脸,听到这个消息后,冷冷一笑,随后压低草帽,一拐一拐地走了。 “你盯着他,我去告诉宁大人!” 布告贴出的时候,就有小邬子和几个化成便装的衙役在此守候,有个眼尖的衙役看到这个奇怪的老头,连忙去向海宁汇报! 苏安一拐一拐回到了住处。 这是一处村子后废弃的草料仓库,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衣衫朴素的人进出,也就是要饭的或者无家可归的,偶尔在那里歇个脚谁会过问。 几块破门板子算是门,进门的破缸里长满青苔,落满了雨水。 他推门走进去,手指轻颤,缓缓摘去斗笠,犹豫了好一会,这才慢慢向水缸探身过去—— 黑纱下,一张伤痕遍布的脸上,半边脸已经近损毁,另一边也是狰狞可怖,触目惊心! 他愣了愣,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 忽而伸出手,疯了般挥向水面,缸里的水喷溅而出,湿了他的衣服也晃动了水中的倒影,再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苏安慢慢蹲身下去,泪流满面。 一步错,步步错! 他挪开捂住脸的手,抬头望向天空,眸子里射出一股狠意,“对不起我的人,都得死!” 脸部狰狞,声音如狼嚎,吓得躲在草丛里隔着门缝盯梢的衙役一个哆嗦,大白天的险些昏过去。 我嘞个去,原本是打算找出那个送信的人,没想到居然相貌如此丑陋! 这等丑陋,与去买衣服的店家说的还有点像! 是与不是,一审便知,他得赶紧回去禀报。 宁大人,真是神算子也! 半夜时分,公堂上点燃起数支火把,当班衙役威严站立。 一阵穿堂风吹过,火把的火苗忽左忽右,大堂里阴森森的,树上偶尔几声老鸹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几个衙役去大狱里提了罗大,带上堂来。 一路上,夜色深深,月亮也隐了起来,罗大大气不敢喘,上堂之后立即感觉到了阎罗殿一般,堂上的衙役也是面容各异,如同地狱的小鬼,这架势,他真没见过。只觉得脊梁后阴风阵阵,吓得他两腿战战,几乎站不稳。 大堂上静悄悄的,不一会,只听后面传来一声轻咳。 吓得他慌忙转身,只见正堂门口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那里,他惊疑不定地瞧着。 冷不防一阵风吹来,火光映亮了后面人的脸庞,罗大定睛一看,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地上,连滚带爬到旁边衙役那里,死死抱着衙役的腿就嚎叫了出来,“啊啊啊——鬼啊——” 这正是那晚和丁老五冲突导致丁老五死的那个人! 他惊叫之余不忘连连磕头,“壮士啊!我可真没有说啊,我知道你是死人!你别来索我的命啊,咱阴阳井水不犯河水,我可——” 罗大还没有说完就吓昏了过去。 山民李甲此刻也站在外面,黑漆漆的夜里,星光黯淡,夜风吹过树林,树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他被大堂上突如其来的有鬼的惊叫吓得也是汗毛直竖。 昏死过去的罗大被拖出去后,他被带到了罗大的位置上。 除了衙役们跟木头人似的站立两旁,大堂上没有其他人,火把的火光忽左忽右,照在衙役们面孔怪异的面上,明灭不定,乍一看如同进了阎罗殿一般,饶是他走南闯北,胆子够大,此刻也是有些心虚。 站了一会,他同样听到身后一声轻咳。 这一声轻咳如白天炸雷,他急忙转身,当火把的光线照到那个模糊的影子上时,他瞳孔骤缩,汗毛倒竖,失声叫道,“啊啊啊——老酸???——你——是人是鬼!!!” 老酸?! 刘知府、海宁几个人隐藏在暗处,听得明明白白,小书吏孟珏虽然也被这阴森的堂审吓得脸色发白,但还得忍着恐惧颤抖着手记录下来。 谁能料到,瓜田涉嫌杀人的人,他们遍寻不着,人家却给官府送信揭发人家拐卖孩子,这本是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竟然是同一人而为! 可眼前的事又不能不信,两案并一案,之前海宁说有这个可能,他还觉得荒唐! 当下屏息凝气听下去。 “你说呢?”那个模糊的身影阴森森道。 熟悉的声音一出来,李甲差点晕过去,腿一软坐地上,脱口而出,“你不是——不是掉下悬崖摔死了吗??” “你说的对,我是死了!我已向阎王告状,今日是来向你索命的!” 那人说着步步逼近,火光里,狰狞的脸庞如同地狱中的厉鬼,李甲险些崩溃,跪倒在地,哀嚎道,“老酸哪,这不怪我啊!都说好了一人一半的,都是你太贪心了,你非要那么多!何况都给了你,我拿什么养家啊!今日你若要,你都拿走!你回你的阴曹地府,啊,老酸!我回去多给你烧纸!咱们阴阳不犯,你在阴间做你的仙人!等死后我去给你赔罪!!啊,老酸!求你别吓我了!” 李甲连连叩头,涕泪横流,几乎魂不附体。 忽而,周围一片寂静。 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周围,大堂上,忽如其来的“威武”声让他回魂,他极力镇定心神,暗自鼓励自己,这不是地狱,是人间,没什么好怕的! 第九十二章 老房着火 小邬子心说你是谁啊,敢将人交给你,连连摇头,嘴上说道,“不行不行,我得守着我家大人。” 张诚也不再强求,上前察看了一下好像沉睡的海宁,不经意袖口冲着武郎中亮了亮,武郎中一怔,神色微变,又抬眸看了眼张诚,这才会意地低下头去。 张诚站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后面的视线,但小邬子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武郎中的神色有变化,慌忙上前问道,“我家大人有危险吗?” 武郎中摇摇头,“你们都出去,病人浑身发热,需要脱衣散热。” “那这事我行。”小邬子说道。 “去叫她的家人来。”武郎中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大人身体贵重,你们随意给他脱衣服算怎么回事?你们办差去,一会宁大人醒了就回去了。” 锦儿慌里慌张赶过来,一看海宁两腮发红,呼吸沉重,心疼之下差点哭了,“武郎中,我家大人没事?” “没什么事,着凉了,回去好好休息。” 张诚和锦儿将海宁接走了,武郎中则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他行医几十载,海宁进来刚躺下他就看出了端倪,只是那些平素粗心大意的衙役们不懂罢了。 而且,方才来人竟然拿出皇宫侍卫的腰牌! 也就是他祖上一直在太医院效力,一般人还真认不出这腰牌。 不过就是着凉发热晕倒了而已,却已然有皇上御前侍卫前来探望。 这个宁大人不仅断案如神,来头也不小啊! 锦儿小声抱怨着,“我家小姐没白没黑地研究案情,怎么劝都不听,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几个案子堆积在一起,朝廷还要限期破案,我家小姐压力真是太大了。” 张诚看着沉睡的海宁,摇摇头,心说别说你了,皇上听了都心疼。 这不,他刚接到信,皇上已经启程往这来了,不出意外,这个八月十五的大日子皇上要这里过了。 都说男人真动了情,就如同老房子着火,没救了。 皇上才回去多少日子啊,又出门,也不怪后宫那些嫔妃们心底幽怨,皇上心思压根不在她们那里。 他看海宁没事了,在院子里转了转,两条小狗欢快地冲他摇着尾巴,他被这俩小狗的长相逗乐了,“这哪里寻来的小狗,俩太极眼啊?” 锦儿出来说道,“是衙门里吉班头送来的。” 张诚看着锦儿忙前忙后,突然问道,“前些日子崔安来过吗?” “崔安?”锦儿撅起嘴巴,“诚大人快别提他了,小姐本以为他是来送休书的,没曾想还妄想着和小姐复合,咒小姐说要大难临头,他不写休书就是为了给小姐留后路,我呸啊,我想就是他瞧着小姐现在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又想入非非了,忘了洞房的时候把小姐打得脸都没法见人” 张诚闻听忽生一丝警惕,“大难临头?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他只道是小姐得罪人了,”锦儿凝神想了想,“小姐审案依律法从事,怎么会得罪人?要说得罪,也就是陈泗那里,他派人前后两次对小姐动手了,不知道崔安说的是真是假” 张诚看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了,等你家大人醒了,告诉她,这个崔安和陈泗家沾着亲戚,所以他可能知道点什么,让你家大人小心。” “沾着亲戚?”锦儿愣了。 吴为有在应天府大堂差点没让自己女儿气死,气冲冲回到家后,还没等要用家法打死女儿,女儿抢先一步闹起了绝食。 吴父气得直接昏倒在地,险些被阎王拖走。 吴母一把鼻涕一把泪苦口婆心开导女儿,“儿啊,你若是受了欺负只管说出来,都这份上了,反正周家也算了,还怕什么?” 静凤索性关上房门,赌气说,“让我死了算了,反正也没有人要!” 一句话堵得吴母也是瞠目,女儿何时变成了这副德行! 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若不是膝下只此一女,又是老来得女,两个人简直要活活气死。 吴母没白没黑地哭泣,一点办法都没有。 倒是吴家的奶娘说道,“夫人,之前那个楼姐姐不是常来吗?” 一句话倒提醒了吴母,她停住哭泣。 对啊,这个楼姓女子和自己女儿志趣相投,自从认识后就相见恨晚,姐妹相称说不完的话,说说笑笑,谈论绣工,又隔得不是很远,要说女儿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个能说上话的。也就这个楼姓女子了,关系挺好,何不让她开导开导女儿? 心中一喜,转瞬又犹豫了,叹口气,“这总归是见不得人的丑事,让一个外人知道了好吗?” 吴家奶娘劝道,“当下也顾不得了,小姐的性子你知道,只要她不想说的话不想做的事你怎么逼都没用。咱们无计可施,倒不如叫个外人来开导一下,不然这么下去,事还没弄清楚,人要熬坏了。” 吴母当下叹口气,“这事你真的不知道吗?” 吴家奶娘苦笑,“夫人,我跟您说实话,小姐有段日子吃饭不香,你还记得?后来她偷偷告诉了我,我是真吓蒙了,小姐让我保密,否则要寻短见。你说我能敢告诉你吗?我只得去抓打胎药,想让她赶紧落胎,结果她又犯了倔脾气,非要留下” 吴母两眼发直,捏着帕子的手都在发抖,“眼下不说这个了,只要她肯说出来是谁家的孩子,索性就嫁了过去——” 吴家奶娘说道,“这楼姓女子有些日子没见到了,说是回老家了,估计现在也该回来了。这这就去看看。” 无巧不成书,吴家奶娘到的时后,恰好见到风尘仆仆归来的楼玉蝴从马车上下来,于是热情相邀,“楼姐姐啊,这几日我家静凤吃不香睡不下,身边也没有个姐妹解闷,素日也就与楼姐姐交好,方便请您过去说说话?” 楼玉蝴下了马车,一边吩咐人往里面搬东西,一边惊讶道,“真的吗?凤妹妹不舒服了?好,我马上去瞧瞧。” “这是刚从老家回来?带这么多东西,要不要我帮你?”吴家奶娘问道。 “不用不用,有人搬,你回,歇口气我就过去。” 楼玉蝴婉拒着,随后给搬东西的老仆使个眼色,自己先进了屋里,唇角却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嗤笑。 当真是个情种! 吴家小姐的病,她清楚! 第九十五章 杀回马枪 这有条有理的,一席话让大家目光转向春嫂,“那之后你看到了吗?” 春嫂原本被楼玉蝴目光惊吓,瑟缩着连连摆手,“没、没有——” 吉青瞪她一眼,对楼玉蝴说道,“既是有人报官,那总得现场勘察一下。你且打开门,若是无人,自当有定论。” 楼玉蝴爽快打开门。 吉青带几个捕快进去,转了一圈。 偌大的宅子里,铺着青石砖,周围简单的陈设,却是井井有条,到处摆着女红,还有绷布上未绣完的图案,一切都能看出,这是一个女人生活之处。 从内室里出来,小邬子一个不小心被门槛绊倒,顿时扑向正厅里。 “唉呀,我滴妈啊,可疼死我了” 小邬子趴地上好一会才有了意识,起身坐地上抱着膝盖哭天抢地。 见什么都没有搜到,吉青于是教训了春嫂一顿后,带人走了。 春嫂吓得面无人色,惶惶然回家。 出来看不到后面的时候,小邬子这才急急说道,“班头,方才我趴地上好像听到地板下有声音” 吉青大喜,“瞧不出你小子还挺会来事,故意扑倒听动静呢。” “你说会不是就是扬州府里的漏网之鱼?或者这个女人就是那吕月湖扮的?” “这个人可不像是男扮女装,一个男人扮女人总是有不自然的地方,刚才我仔细看她,外表确实是个女人!声音也不像是男人装出来的!这人不一定和扬州的那些人有关系。” “那还查不查了?” “当然查!大人不是说过嘛,但凡一丝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这个家里地下室有动静,绝对不说什么好人家。” 半夜时分,锦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两只小狗“汪汪”欢快地大叫,她去开了门,进来对海宁说道,“小姐,是吉班头来了。” 时近三更,天色一片漆黑,整个村子里一片寂静,唯有楼玉蝴家里却是亮堂一片。 楼玉蝴和她家的老仆老顾灰头土脸地被绑在地上,一个男子被从正厅下面的地洞里抬了上来,此刻已是昏迷不醒。 “大人,若不是这个叫楼玉蝴的女人让人晚上去杀人,怕是这事就糊弄过去了。” 虽然吉青白天训斥了春嫂,但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事先让人埋伏在春嫂家,并在她的房间里用被子搞个人形。 半夜时分,果然有人进来,先是对着窗户里撒了迷药,而后用刀拨开门,接着进来照着被子就砍。 看得在暗处的捕快暗暗咂舌,这特么够狠的,前后屋邻居居然敢下这样的死手,更说明这个姓楼的不是善茬,说不定是江洋大盗呢。 那人见上当随即往屋外跑去,被在外面的捕快们用绳子绊倒,不费劲头就抓了个正着。 同时,埋伏在楼玉蝴家外的人也将其绑了出来。 “你可以啊,吉青!”海宁开心说道。 听了海宁的表扬,看着手下小兄弟们崇拜的目光,吉青有些不好意思,“这也是跟大人学的,见微知着,我就瞧着这个楼玉蝴看人的眼神不大对,这才留了个心眼,也没想到这个人下手这么快——” “嗯,这个人胆子也够大的。你们仔细看,这个房子的格局,这等陈设,你们想到过别的没有?”海宁问道。 “少不了是吕月湖的手下那些漏网之鱼,大人,方才这个女人见事情败露,往地道里跑,被兄弟们抓了个正着,这才发现了地洞里的这个男人。正是早上春嫂说的那个男人” 衙役们很是兴奋,若是吕月湖的人,证明离这个他们苦苦寻找的首犯又近了一步!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个倒霉的男人算是遇到了你们这些贵人,不然死在地洞离谁也不知道——” 海宁一边和吉青说着一边上前,看到地上人的时候,只有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面上不动声色,“将院子里仔细搜一遍,其他人都带回去。” 半夜的火光和动静惊动了附近的邻居,纷纷披衣起来看热闹。 恰好晚归的吴家奶娘老远就瞧见这边人进人出的,她纳闷,楼家这是在做什么呢?难道要搬家? 心说,可不能搬家啊,自家小姐才算是被开解得好了些,这要是走了自家小姐还不得想不开啊。 慌里慌张地跑过去,这才发现是官府的人将楼玉蝴的家围得水泄不通。 楼玉蝴和她家的老仆五花大绑,地上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她顿时吓得浑身发麻,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 “不得了了,那楼家妹子被官府抓起来了。” “啊啊啊?为什么啊?!” 听说楼玉蝴被衙门的人抓走了,吴静凤顿时慌了,不顾自己身体虚弱,硬是要去官府瞧瞧怎么回事。 吴家一家人都惊讶得不得了,“白天这不还好好的吗?” “我听旁人说她涉嫌杀人啊!从她家抬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听说是那男人对她图谋不轨” “男人?!图谋不轨?!” 吴家小姐先是一愣,接着两眼发直,“咕咚”一声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天啦!女儿,你怎么了?!” 一家人对着静凤是又掐人中又拍脸,总算是把人弄醒了。 “你这傻孩子,你和她关系好,可现在是人家犯了事了,人都被官府抓走了,你在家里犯哪门子着急?先顾念着自己的身子要紧。” 一家人只当是姐妹情深,劝着自家女儿,却没想到自己女儿醒来后疯了般要冲出去,“不——她不能有事!我要去救她——” 一边往外跑一边嚷嚷着,“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她没有罪!” 惊得一家人只觉得这个女儿疯了! “快拦住她!这黑灯瞎火的!”吴为有急道。 “作孽啊!”吴母也反应过来,急得泪水涟涟,“我算看清了,这个姓楼的是个灾星啊,没遇到她的时候,女儿一切都好好的,自从认识她后,女儿就好像魔怔了似的,也不知道她给女儿吃了什么药!苍天啊!莫非这肚子里的孩子跟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不成?还是这个女人给安排的?” 吴静凤不管不顾赶到的时候,现场早就人去屋空,隐约可以听到夜色里传来的隐隐的议论声。 吴静凤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忽然尖叫一声,“玉蝴——”随后昏倒在地。 第九十九章 我很喜欢 从南向北的官道上,几辆马车正保持着平稳的速度向前行驶。 马车的后面,小毛子骑在马上不时地前后张望着。 他可是第一次出宫,总觉得眼睛不够使,没想到在宫里这么些年,还能有跟着出门的好机会,这外面的世界真是太精彩了。 本来这是他的师傅大内总管冯太监的事,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师傅在皇上面前失宠了,就冲他从小和皇上一起长大的情分,皇上多次出宫,就没有带他出来过。 出宫前冯太监还特意给自己递了悄悄话,他瞅着前面晃动的马车,鼻子轻轻“嗤”了一声,自己要是像冯太监那般不知轻重,嘴随意乱吣,那就是自己傻鸟地想和他一样的境遇了。 皇上可不是以前的皇上了,昔日不过登基不过十岁,朝政有首辅大臣,可并不代表皇上不理朝政啊。 再说如今双十年华了,自己就是再眼拙,都能发现每次皇上出宫回来似乎都成熟一些,真以为皇上在外面就是为了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呢。 至少这趟出来这些日子,皇上目标很明确,沿途没有停留,直奔应天府而去,要是有那些花花肠子,皇上沿途能不停下来? 那些首辅大臣们再能,再把持朝政,可架不住皇上年轻啊,哼,如今连最能的张居正大人都被熬死了,冯太监这才幡然醒悟,可惜晚了。若不是仗着从小长大的情分,只怕早被皇上给杖毙了。如今还指望着自己出宫给他带点消息呢。 正暗自思忖着,前面的马车慢了下来。 他收回思绪,赶紧下马上前,这出门在外,自己一定要比冯太监侍候的更细致周到才行。 马车停下的时候,小毛子已经恰到好处地在马车前恭候着,里面的人稍微一欠身的功夫,帘子已经被打开。 “皇上,您慢着点。” 坐了半天的马车,稍微有些乏,这一路可不短,幸好水路发达。 “还有多久能到?” “皇上,按这个速度,十五之前可到,行宫那边都准备好了。” 皇上点点头,抬头看看天。 秋高气爽的季节,蓝天白云,风景如画,当真是赏秋的好时节。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路途遥远,自己却不知疲乏,可见是有多想那个人。 小毛子观察力极强,见皇上负手而立,望着远处,唇角微微抿起,目光悠远,许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暖意剧增 那日太后还叫自己去,话里话外可不就是问的皇上的心思吗? 这眼神,小毛子敢肯定,他可没在皇上的看哪个嫔妃的时候看到过。 至少,刚回宫皇上又抛下后宫的嫔妃们出来,说明那后宫中就没有能拴住皇上心的人呢。 不一会,皇上问道,“小毛子,你师傅出来前嘱咐过你什么吗?” 小毛子心里“别”地一跳,连忙应道,“回皇上,师傅说奴才头一回出宫,一定要好好侍候皇上,别毛手毛脚的,要有眼力见” “唔,好好当你的差,去瞧瞧有没有折子。” 小毛子一边应着一边赶紧去后面马车找送来的折子,凭空出了一身冷汗,皇上现在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这明显话里有话啊。 “皇上,折子来了。”小毛子抱着一叠折子跑过来。 最上面的就是应天府来的,他迅速拿起来,掠了几眼。 真是没想到,她那夫君竟然是这样的货色,大白天劫色不成反倒被人扣了下来,折腾个半死。 不管怎么说,案子似乎有了新的突破。 毕竟半个月的期限是太后给的,朝廷下发的命令,真要是完不成任务也够这个宁通判受的。 他松了口气,唇角一牵,回想起她审案的种种,看她审案子是种享受,心中不由充满了期待。 “上车,加快速度向前赶。” —— 见海宁忙活了一上午,孟珏说道,“大人,先别看案卷了,走,到外面走走。” 海宁头未抬,“你的事都忙完了?” 孟珏苦笑,这个宁大人就是个工作狂,忙起来水都忘记喝,“大人,下午提审假吴雨常的案卷都准备好了,您先别看了,院子里喝杯茶去。” “喝茶怎么非要到院子里?” 孟珏眼睛瞥向院内,外面的人冲他招招手,示意都准备好了。 海宁见孟珏伸长脖子瞧着外面,好像有什么事。她起身,循着视线看过去,几个衙役正站在外面冲她傻笑。 她出去,只见那棵巨大的金桂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了一个木架子,上面以藤萝遮盖,木架下则是一张长条案几。 阳光透过藤萝照下来,案几上光影斑驳。 没等海宁发问,一个衙役有些害羞地解释道,“大人是讲究人,成天在屋里看案卷,怪沉闷的,兄弟们就给大人搭了这个棚子,大人也可以出来看卷,空气还好” 海宁心里一热,走过去坐下,微风拂面,阵阵金桂的花香里,她闭上眼睛,静静体会着这片刻的静谧美好。 不一会,她睁开眼睛,唇角牵起,“谢谢各位,我很喜欢。” 亮晶晶的眸子如同有小星星,叫人移不开眼。 几个衙役一时看得有些花痴,还有些脸红,本来还寻思海宁会觉得他们上班不务正业,没想到收获了好评。 这边孟珏早就将茶壶茶碗端到海宁跟前,一边殷勤地给海宁添上茶水一边说道,“大人,以后你在这里办公,肯定比在里面要舒适。” 海宁也不客气,端起茶水喝了口,放下茶盏的时候似笑非笑,“孟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孟珏面色一红,低声腼腆解释着,“大人,我、我没事,就是能不能、能不能明天给我放个假,我家里给我安排了一桩亲事,让我去见见——” 海宁听完不由一抚额,孟珏一看忙说,“那没事,大人,最近忙,我和家里说说,以后再——” 海宁笑道,“明天要是不准你假,倒显得我无情了。最近是忙了些,大家都很辛苦,这样,从明日开始,大家每半个月轮休一次,等这段忙过后,大家再轮流休长假,到时到孟珏这里提前拟好请假单。” “喔欧——” 小衙役们一听都欢呼起来,这没日没夜地忙着可算是能逮个功夫松口气了。 听说假吴雨常的案子要被提审,吴雨常妻子家的人也来了几个,立在堂外,听动静。 第一百章 真相大白 听说要审理前些日子远近闻名的“凶宅鬼案”,征得海宁的同意后,应天府各机构的官员们都过来凑热闹,原本空旷的大堂一时显得有些拥挤。 看到胡御史也在,刘知府赶紧打招呼,“胡大人,你怎么来了?” 心说最近这胡御史往这来得勤,也难怪,自从这位新任通判来后,接连几起恶性案件,俱是前所未闻,把朝廷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如今拐卖团伙的首犯还未归案,朝廷限期马上就到,这接连出现这些案子,且看这个新任通判该如何办。 “听说宁大人审案痛快利落,老夫没事过来瞧瞧。宁大人短短的时间就捉到了这凶宅的鬼,真是可喜可贺。” 刘知府松了口气,之前胡御史没少对原来的王稀林通判办事不利训斥,连带着他这个知府都少不了挨敲打,只上半年一桩满门被灭案惊动全应天府,却因现场无任何证据拖来拖去不了了之。 这事气得胡御史没少上书折子弹劾王通判。 想远了,刘知府挨着胡御史坐下来,却见胡御史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 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胡大人,有什么不妥吗?” 胡御史拍拍他的肩膀,“刘大人,要对宁大人有信心。” 刘知府一愣,随即明白他说的是他那失踪的孙子的事,唇角不由苦笑,“叫胡大人见笑了。” 心里却在琢磨着,那个叫楼玉蝴的女人阴差阳错归案,少不了和那个拐卖组织有关系,时间紧迫,为什么海宁不抓紧先审那个案子却先审这个可缓缓的案子呢? 唉,想也没有用,这个通判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且看着。 一阵庄严的“威武”后,原本窃窃私语的大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衣衫破碎、浑身是血的曲老大被带了上来。 看着满堂的人,曲老大也不怯场,对着堂上的海宁狂笑出声,“哈哈,我运气不好,碰上了宁大人,否则那万贯家资就是我的了” 见曲老大如此放肆无礼,再想起他之前假冒吴雨常时那副可怜相,对比之下,站在海宁旁边的孟珏呵斥他,“曲老大,公堂之上,容不得你放肆!你演技倒好!还不快将谋害吴雨常之事从实招来!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曲老大身上交错的鞭痕看来是没少挨打。 曲老大忍着伤痛,身子向上挺直,冷哼,“在大牢里我就说过了,事情是我干的,要杀要剐随你们!我无话可说!” 这个死赖皮! 气得在场的衙役暗暗咬牙,在大牢里这厮就狂的要命,否则不能招这么些打。 一帮衙役只等海宁一声令下,直接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海宁眉峰微皱,孟珏心细如发,一看海宁的神情就知道曲老大身上的伤痕让宁大人同情心泛滥,之前海宁一再告诉他们重刑之下必有冤狱。 没办法,之前都是这样,可自从这位通判大人来了之后他觉得这牢里的犯人都享福了。 他连忙欠身解释,“大人,你不知道这厮在大牢里狂得很,装作很有后台的样子,和大牢的其他人胡吣一通,兄弟们不下手这厮可是一点都不说” 海宁平素待人和气,但一到大堂上,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就有了透视人心的力量。 大家也都静静地等着海宁的开场白。 海宁点点头,放下案卷,目光落在曲老大的脸上。 在海宁审视的目光里,曲老大傲然出声,“大人何须如此看我!我说过,即便我假扮吴雨常是真,可说我害死吴雨常,大人可有证据吗?哈哈哈——” 海宁起身,来到曲老大跟前,来回踱了几步,忽而轻笑,“你别高兴的太早,你不是曲老大!” “” 声音轻飘飘,却如一声炸雷,堂上旁听的人都眼睛瞪大,不解地看着海宁。 曲老大闻听瞳孔骤缩,垂眸下去,再抬头的时候脸上依然是冷笑,“大人可是在说笑?我不是曲老大谁是曲老大?” 当班的衙役们也都愣了,面面相觑,他们审了半天,这不就是曲老爹的大儿子吗?而且村子里的人看到的也都是这个人。 “本官能看出你不是吴雨常,自然也能看出你不是曲老大。” 曲老大讥笑出声,“大人真是神眼,愿闻其详。” 海宁懒得废话,清澈的眸子盯着他,“第一,曲家虽是破落,但毕竟有之前的底子在,没到整日做粗活的地步,而你,却是一直做粗活为生,我没说错?这点,你和吴雨常有根本的区别,你脸像、身形像,但忘了,一双读书人的手和一个整日做粗活人的手有根本的区别,这个你伪装不了。” 曲老大脸上肌肉一跳,“大人真会说笑,我承认你有眼力,但我曲家没落,我做点粗活有什么不对,仅凭此就断定我不是曲老大,真是可笑!” “你急什么?” 海宁笑了笑,“这第二嘛,曲老爹的儿子虽然不孝,但不至于连口热饭都让病中的曲老爹吃不上,可为什么曲老爹临死前却各种叫屈呢?这见过曲老爹的人都知道他身体一向不错,但你这个‘大儿子’出现后他就病了,且一病不起,直到凄惨死去若不是假冒的,哪有亲生儿子如此对待自己亲爹的?” 曲老大冷笑,“大人越说越离谱了,我等身为儿子孝与不孝大人如何知晓?他自作孽,抛弃我娘和我们,自己来享清福,他既对我们无情无义,我们又何须对他可怜?他有病那是天意,何须赖到我头上?大人仅凭如此推测就说我不是曲老大,实难服众。” “是吗?”海宁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吴雨常的娘又是如何死的?” “她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如何知道?” “没关系吗?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孟珏会意,上前将两张纸在曲老大跟前一亮。 曲老大冷笑,“不好意思,我不识字!” “那就不对了,本大人派人调查过,曲家的孩子可是读过书的——” 曲老大一愣,顿时面色涨红,没有想到这个通判大人在这里给他挖坑,他辩道,“我不想看而已!大人有话明说!无须来这套!” 第一百零一章 抽丝剥茧 海宁冷了脸色,惊堂木一拍,“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昨日已经开棺验尸,吴雨常的娘和曲老爹皆是中毒而死,只不过毒性起先微小,后累积至毒发身亡而已,方才给你看的便是仵作提来的报告!” 一听这话,真是满座皆惊,都颇觉惊悚不已。 又是一桩案中案! 曲老大心底惊骇,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通判竟是如此的动作迅速,当下目光闪烁,“大人,为何下毒之人笃定是我?” 海宁似笑非笑,“这还不简单吗?进出宅子里面的人只有你活着,你说是谁下的毒?” “大人,你凭空推测,我不服!”曲老大嚷嚷着。 海宁的脸转向孟珏,孟珏从案卷里抽出几个皱皱巴巴的纸,然后来到曲老大跟前,就地一铺,再对在一起,原来是几张方子,“这是药铺的老板提供的,抓药之人正是你!” 曲老大心底大惊,面上仍然强装镇定,“大人此话不能让人理解,老人生病我抓药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海宁顺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子扔下去,“先打上五板子再和你说。” 这下衙役们来劲了,拖过曲老大往长凳上一放,板子抬得高高的,“啪啪”一顿,曲老大“嗷嗷”的声音在大堂上回荡,被扔到地上的时候曲老大冷汗直流。 “那好,现在继续说——你很聪明,每个地方抓药只用半张方子,半张方子无妨,合起来就是杀人的毒药,而且很难让人觉察出来。” 曲老大脸色开始灰败,嘶哑着声音,“随大人怎么说,我——无话可说!”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画押!” 韦莫云坐在孟珏身侧,看着孟珏对大堂上海宁和曲老大的话语随说随记,书写速度惊人,且字迹不潦草,不由佩服不已。 这个曲老大竟然如此歹毒害人,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放过,这还是人吗? 一听到要画押,直接拿起孟珏书写的状子来到曲老大跟前。 曲老大被打得无法跪着,匍匐在地上,韦莫云几步近前,“不小心”踩到他的手,曲老大又是“嗷”的一声,忙缩回自己被踩痛的手。 抬眼,韦莫云一本正经瞧着他,递过去一支笔,“不好意思!走得快了点!” 曲老大哆嗦着被踩的手,怒道,“你这是乘人之危!” “画你的押。”韦莫云蹲身下去,轻声说道,“我瞧着你刚才狂的鸟样非常不爽!宁大人对你够客气的了,要是我,早打你个半死了!” 曲老大顿时瞠目结舌,“你、你——” 他的声音虽小,但堂上之人都差不多能听到。 胡御史定睛一看,这不是应天府赫赫有名的韦家的小子吗?到哪儿都是个让人头痛的货,他怎么在这里? 刘知府当下只能装聋作哑,海宁则无语。 孟珏生怕这个祖宗在堂上有什么举动给应天府招来非议,如今的通判大人爱惜羽毛,他赶紧过去,引导着曲老大按手印画押,又示意韦莫云赶紧回到座位上。 堂外听审的人也都愤怒了,不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个畜生,不光害死了吴雨常,居然还毒死了自己的亲爹?如此毫无人伦的畜生!求大人速速处死他!” “你没听说嘛,宁大人说他不是曲老大,还不知道怎么个曲折呢,且小点声。” “” 在外听审的吴雨常妻子的娘家人更是关心吴雨常的去处,都焦急地等着下文,还隐隐期待着吴雨常可能没死。 曲老大这段供词画押后,海宁惊堂木一拍, “大家稍安勿躁,刚才我说了,这个人不是曲老大,曲老爹也不是他亲爹!所以他做出如此灭绝人伦的事毫不奇怪!吴家的财产丰厚,他自认为值得他为之冒险!” 她清澈的目光转向曲老大,“这些是你说还是本大人替你说?” 这个通判的确是厉害,曲老大心底哀叹,干脆闭上眼睛,暗暗懊恼之前没有听老仆的话及时离开,晚了那么一小步却被这个通判盯上,如今也不知道和自己一起被抓的老仆怎么样了。 其实这里面好多事这个老仆都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这个通判是怎么知道的,他能短短的时间里找出曲老爹和吴雨常的娘的死因,厉害之处可见一斑。 “既然横竖都是死,又何必再说,宁大人不妨讲出来。” 事到如今,曲老大完全失去了力气。 “你先是冒充曲老大接近曲老爹,然后再乘机接近吴雨常,然后又冒充吴雨常,对吗?” 曲老大额上汗出如浆,盯着海宁,两眼发直,终是低下了头,“大人说的对。” 原来他真不是曲家的儿子!在座的人都震惊不已! “真正的曲老大呢?”海宁问道。 “他——他死了,不过他死的不冤,欠我的赌债一直未还。” “嗯,”海宁点点头,“算你老实,真正的曲老大常年在外,欠下赌债是真,你无意中得知他的父亲找到了吴雨常这个儿子,而吴家资产丰厚,吴雨常的母亲为人善良,并不曾亏待吴雨常的父亲曲老爹,于是你就动了歪心思。待曲老大和他的父亲见面后,你择机解决了曲老大,冒充他之后,又用药毒死了曲老爹,再毒死吴雨常的母亲,最后再假扮吴雨常——没错?”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虽然情节曲折离奇,但天衣无缝,无不对这个年轻通判大人钦佩不已。 这样细致的分析让假的曲老大惊骇不已,就如同海宁身临其境,“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海宁目光扫过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本大人知道的还不止这些——我问你,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假的曲老大蓦然抬头,疑惑出声,“大人此话何意?” “若是想活,就实话实说——” 假的曲老大目光里闪过一丝求生的欲望,“什么实话?” “你幕后的主使是谁?” 曲老大闻听,身体不由一哆嗦,垂头下去却并不出声。 这案子貌似越来越复杂了,居然还有幕后主使。 胡御史见状忍不住插言,“宁大人,这幕后主使一说是何故?” 海宁见胡御史问,“御史大人,吴雨常之身份之所以无人识破,及其家人陆续离去也看似正常,就在于此案几个道具非常人所为。” “哦?”胡御史来了兴趣,“什么道具?” 第一百零二章 幕后主使 不一会,大堂上快步进来一个年轻人。 海宁问道,“曲家老二,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大哥?” 年轻人仔细看过后摇摇头,“大人,像,但不是!” 假的曲老大顿时瘫软在地。 海宁惊堂木一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问你,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假的曲老大蓦然抬头,疑惑出声,“大人此话何意?” “若是想活,就实话实说——” 假的曲老大目光里闪过一丝求生的欲望,“什么实话?” “你幕后的主使是谁?” 曲老大闻听,身体不由一哆嗦,垂头下去却并不出声。 这案子貌似越来越复杂了,居然还有幕后主使。 胡御史见状忍不住插言,“宁大人,这幕后主使一说是何故?” 海宁见胡御史问,“御史大人,吴雨常之身份之所以无人识破,及其家人陆续离去也看似正常,就在于此案几个道具非常人所为。” “哦?”胡御史来了兴趣,“什么道具?” 这个案子跌宕起伏,一个人胆大妄为且为害到这程度,不能不说心狠手辣、精于算计! 胡御史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的案子,比这更狠更算计的也见识过,但大堂上海宁三言两语就让这个在大牢里装疯卖傻的凶犯的信心一步步瓦解还真是不多见。 甚至直接高度还原了之前的一切,可见这个年轻的通判敏锐的观察力和精准的推理功力之高。 假以时日,前途无量。 胡御史内心充满了欣喜,方才他虽然在看着堂审,但内心却是在盘算着,若不是她的女儿脚踩两只船,那只能证明他的女儿紫霜的眼光不俗。 文家这门亲事算了也好,文穆青那小子既然对自家女儿不感兴趣,又何必强求?之前他来家拜访都能半道溜了号,可见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是不情愿的。 再者这段时间他被派到外地去办差,一时半会也不见得回来,正好有借此就算了 想远了,回过神来,只见海宁笑笑,目光却是盯着趴在地上的假曲老大,“御史大人,这个案子里能助假的曲老大成事的,一是易容术,二是害人命的药方” 一听这话,假的曲老大内心顿时崩溃,知道大势已去,忽然间痛哭流涕,“大人,你是神人啊!一切都是我所为!我不是人啊!是我见钱眼开,我本想直接假扮吴雨常的,但又害怕被他周围的人认出,于是我就先从他周围的人入手——我先是趁着曲老大低头喝酒的功夫害死了他,然后我假扮曲老大,给他的老爹下了毒,别人都以为他病了。但没曾想有一次被曲老爹看出我的不对,我这才直接加大毒药的量害死了他,吴雨常的娘也是中毒而死——吴雨常觉得事情蹊跷,有一次到老宅子里察看,被我打昏,后半夜抬了出去直到后来我的脸像吴雨常了,我才弄死他呜呜,大人,都是我鬼迷心窍,求大人饶命!——” 若说海宁的话限于推论,而假的曲老大的亲口认罪可谓石破天惊! 方才海宁不仅高度还原了案情,破案的速度已经让人惊为天人! 这个年轻的通判再一次刷新了在场的人对她审案神通的认知。 听着假的曲老大的忏悔,就仅仅为了图财,一下害死四口人,就连不相干的人都死于非命! 惨绝人寰啊! 结论一出,这案中的细节也没人关注了。 整个大堂上鸦雀无声,若不是这个通判大人明察秋毫,只怕这家人的魂魄永不得安宁。 在大堂外吴雨常妻子的娘家人已经出离愤怒,若不是衙役们拦着,直要上来要当场打死这个灭绝人情的狗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别冒充曲老大了,说说你的名字。” 假的曲老大摇摇头,“大人,我都是将死之人,何须说出名字啊!” “不想说也罢,只怕你说出来会牵连到你的幕后主使!既然如此,本大人也不想浪费时间了。没关系,本大人替你说,你可以不说你id身份,但总有认出你的人!你想不想知道,吴雨常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他那些远在外地的兄长们都没有回来呢?是因为消息不灵通吗?” 曲老大伏地的身子顿时如遭雷击,身子一颤,目光缓缓移向海宁的时候,突然间失态,爬着过去,歇斯底里道,“大人啊,你不要再问了,我也不想这样啊!都是我!!没有人指使我!!” 曲老大说着从地上颤颤爬起,忽然就照着海宁面前的案几撞过去。 “不好!他要自尽!” 事发突然,海宁急忙起身阻拦,还是离海宁最近的韦莫云手疾,一个斜刺里冲出来。 假的曲老大一头撞在韦莫云的肚子上。 韦莫云“嗷”的一声大叫,身子向后撞向案几,前后夹击之下,韦莫云只觉得自己的腰断了。 这案几被韦莫云向后的力度带倒,海宁的手恰好挡在案几前,韦莫云的后背压在她的手指上,痛得她浑身一哆嗦,只觉得手指断了。 众衙们已经赶到,飞快地架开曲老大,孟珏则赶紧扶起韦莫云,好解救他们的宁大人。 大堂上虽然情况突发却不乱,大家醒过神来的时候,假的曲老大已经被海宁下令收监,择日再审。 韦莫云被带到后面的院子,海宁在屋子里瞧着自己开始青紫的手指一个劲地倒抽凉气。 啧啧,这细嫩的手指,自家大人何时受过这种罪? 孟珏赶紧去武郎中那里取来治跌打损伤的药,一边给海宁上药,一边诅咒着那个该死的假曲老大。 “大人,兄弟们说了,他们要好好照顾一下这个孙子,让这个孙子尝尝厉害。” “你们别乱来,他不能再受刑了,他一心求死,万一死了怎么办?” “大人,他的罪够他死好几回的了,死就死了!就是死也不能让他痛快地死!” “不是那回事,任何人都没有随意剥夺别人生死的权利,这得按律法来!我这都是小事,韦莫云怎么样了?人家第一天上班就摊上这事,不说别人,知府大人那里就不好交待” 孟珏向身后看了看,小声说,“我方才发现知府大人的脸都白了。” “真的?”海宁停止了吹手指的动作,“得了,等着被问责。你把案卷整理好,我看看去。” 韦莫云此刻躺在后院的床上,或许是被撞岔气了,龇牙咧嘴地躺那不敢动。 第一百零三章 言传身教 想起假的曲老大也不要命地一撞他就来气,“把老子的五脏六腑险些给撞出来,这个该死的家伙!” 小邬子会来事,急忙恭维道,“哥,也就是你,换别人都没有这回事!” “怎么个意思?”韦莫云沉了脸。 “哥,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别人都没你快啊!你不知道,你在大堂上那姿势太不一般了!简直是快如闪电,今日若不是你手疾,那假货指定要撞死了!那这案子后续就没戏了!还有,你那一挡,也是给咱宁大人挡了灾,哥,你立了大功了!” 小邬子话里话外满是赞美,脸上全是崇拜之情,周围其他的衙役也都频频点头,“对对,咱们这行就是突发状况多,时不时有点凶险,你这不畏凶险挺身而出的行为值得我们学习。” 韦莫云顿时舒坦地不得了,身上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 武郎中给他看了看,“还好,没有撞断骨头,很快就好了。” “这点小伤真不算什么,这几天我就在这里住下了。要是我家人问起来,就说我加班,别给咱宁大人添麻烦。” 衙役们面面相觑,心说这祖宗不闹腾就不错了,还说出这么贴心的话! 海宁出来的时候恰好碰上刘知府。 “宁大人这是哪里去?” 海宁苦笑,这回摊上事了,自己少不了为这个关系户的孩子的意外担责,还是主动揽责好些,“知府大人,我去看看韦莫云,他被撞得不轻,都是我大意了——” “先别说这个,那小子年轻,顶撞!倒是你,指头没事?” 海宁心说指头快断了,面上摇头,“没事——” 刘知府闻言放下心来,但是神色凝重,左右看看见没人才谨慎问道,“宁大人,方才大堂上你说这个案子有幕后主使是什么意思?” 外人不一定听得出来,他可是听得清楚,同时心里还“咯噔”了一下子。 说到案子,海宁说道,“知府大人,虽然这个假的曲老大已经认罪,但这个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恐怕还需要费点时间才能结案,这里面有别的牵扯。” 刘知府心底震惊,“什么牵扯?” 正说着,拐角处胡御史踱步过来了,看到刘知府和海宁在一起,也走了过来,“你们是在讨论案子吗?正好老夫也来听听这个案子的后续——方才宁大人堂上说到道具却被那案犯打断——哦,对了,宁大人的手——” 海宁笑笑,“谢御史大人关心,一点小伤而已,没事。” “好,宁大人细皮嫩肉的,这厮实在是可恶!走!这天色还早,去宁大人那里坐坐。” 也难怪御史大人爱来,海宁办公的地方虽然地方偏一些,但大约是整个应天府里办公机构中最干净最有诗意的地方。 如今,御史大人坐在衙役们刚搭好的木架之下,品着茶,金桂的香气扑鼻而来,怎么说都是一种享受。 坐在木架之下,隔着雕花长窗,也能看到窗前海宁办公的案几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个古朴的花瓶,明明灰蓝色的瓶身,但是几支竹叶加上折的金桂别有一番韵味。 这样的人,审案一流,这日子也是过得诗情画意,怎么都不会差了。 “宁大人这里真是雅致啊!”胡御史是越看越满意。 “两位大人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看海宁进了屋,孟珏连忙有眼力见地给两位大人斟茶,听胡御史如此夸赞,“我们大人说了,成天和犯人打交道,黑暗面看得太多,心理上来说需要解压,除了自身正气之外,还需要外界因素加持,要多看积极向上的,就比如——御史大人刚才看的那花,那个花瓶是之前扔在库房角落里的,宁大人让人捡出来,放在他的案几上的。” “哦,他为什么喜欢这个花瓶?”胡御史好奇问道。 孟珏搔搔头,“我忘了大人原话是什么了,意思是说,很多都是好东西,只不过蒙尘看不到而已。说办案也是这样,很多东西不要光看表面,要拂去表面看到内里的东西” 胡御史和刘知府相互看了下,孟珏忙问,“大人,我说得哪儿错了吗?” “没错,说的很好。”胡御史放下杯子,抚掌大笑,“我说宁大人怎么会挑选如此不起眼的花瓶摆在这,原来是有这段故事。” 刘知府也是暗暗惊讶,那个花瓶放那,每个来往的衙役都能看到,胜似言传身教。 海宁从里面出来,手上已经缠了几根布条,“方才涂的药有些味道,怕扰了两位大人喝茶的香气,故包了起来。” “别客气了,来,就在此地说说案子。” 海宁点点头,“这个假的曲老大本名叫乔木斤,原本务农,后来因欠赌债成为混混,不事劳作。这个案子最重要的两个东西,一个是易容术,一个是药方,这个人的背景经历,绝难弄到这样的东西。首先,这个易容术少见,且懂此之人很少,即便花大价钱也难以搞到;其次,这个药方里面的药也是高人所下,将两张方子分开。” “原来是这样,”刘知府问道,“那宁大人是怎么想到这方子的事?” “这还是考虑到曲老爹生前遭受虐待,曲老爹刚有好日子,不可能不惜命,那只有一个可能,而后来吴雨常的母亲也是病亡,症状和曲老爹有些像,也是先乏力所以我才想到或许不是巧合。征得吴雨常的妻子同意,开棺验尸,这得归功于仵作赵玖,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这毒的存在,这点今天两位大人在此,我请求为仵作赵玖记功。也是因为此,遍访药铺,找出了曾经乔木斤抓药的证据。之所以如此快找到药方,完全是因为药铺的记录里,鲜少有抓药拿着半张方子来的。乔木斤只说是方子上的药别的药铺没有,但实际上老板说药材虽然稀罕但也不是其它家没有的。总而言之,就是怪,因此也格外留意了一下。兄弟们去的时候,没多费事就查到了” 海宁说得云淡风轻,但眉间隐约的疲惫和和衙役们三班倒,除了当班的衙役,府衙里的衙役全都出动,其查案其辛苦可想而知。 御史大人闻言叹道,“宁大人及属下的辛苦老夫能感知到,没有强大的办案水平、周密的部署及调遣能力,根本不可能破案,更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破案。宁大人,老夫算是服了。宁大人所提请求,老夫将一一向朝廷上奏。” 第一百零四章 到此为止 刘知府更是频频点头。 海宁内心顿时喜滋滋的,“谢谢御史大人,这段时间兄弟们着实辛苦——我接着说,就是有了这些前提,这幕后主使也就有了依据。” 刘知府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让他这么做的?那会是谁呢?” 海宁思忖一下,迂回道,“这个下官不敢妄言,但请两位大人想一想,为何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外地的吴家人的消息呢?” 刘知府和胡御史相互看了一下,胡御史疑惑问道,“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刘知府心里一惊,摇头,“这不应该啊,他们虽非同父同母,但听说感情之深有目共睹,更何况吴家的财产都自愿留给了吴雨常,若是为财,也没有什么动机啊!” 胡御史则看向刘知府,“知府大人似乎对吴家很是了解?” 刘知府自觉失言,忙道,“下官也是听案听来的。” 正说着,一个家丁过来找胡御史,“御史大人,家里有客来访,夫人让御史大人赶紧回去。” 胡御史告辞后,刘知府沉默一下,“宁大人,此案既然真凶乔木斤,也已认罪伏法,就到此为止结案。你或许不知道,那个吴雨常的一个哥哥系应天巡抚邢大人的乘龙快婿,还是低调处理就好,家里出这样的事情他未必不知道,或许有不方便的原因” “大人可知这乔木斤的来历?” 刘知府仿若没有听见,只说道,“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朝廷的期限若是不够,到时再说。” 刘知府走后,吉青几个人过来了,“大人,已经审出来了,怪不得咱们遍寻人不着,就那个闹鬼的宅子都翻了给都没找到尸体,闹了半天吴雨常和真正的曲老大都被他沉尸湖底了” “真是让人痛心,好好的一家说没就没了。” 几个衙役围着海宁,叹息着。 海宁忽然想起什么,“这几日可有人来探望过那个叫楼玉蝴的女人?” 吉青一拍脑袋,“大人,刚忘说了,有!就那个叫楼玉蝴的女人经常去的邻居家的女儿,前些日子被周家退婚的叫吴静凤的女人。” “这可是个稀奇事,她们感情这么好吗?若是知道自己的姐妹如此心狠手辣,等闲人都该避嫌才是,她们都说了什么?” 几个指头青紫,海宁想握笔都困难,孟珏赶紧说,“大人,这几日你想写什么我代劳。” 海宁看了看身边几个人,个个都是年轻生龙活虎,但再那么一看,眼底下都带着淡淡的青色,看来这些日子压力都不小,“算了,没啥可写的。” 小邬子说道,“大人,见了这俩人才知道什么叫姐妹情深,那个吴家的女儿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大有没有这个邻居活不了的意思。” 正说着,又一个衙役过来了,“大人,方才在大牢的苏安说有急事要和大人说。” 大牢里,狭窄逼仄的小屋里,楼玉蝴正安慰着前来探视的吴静凤,“好了,别哭了,相信大人自有公断,我会很快出去的。” 嘴上安慰着吴静凤,心里却是一股子不耐烦,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来跟着添乱! 只怪自己运气不好,偏被那个该死的春嫂看见,本来杀了她也不是难事,没想到落在这个通判手里,还能看出自家的玄机,把地道里那货给救了上来。 这可真是麻烦了!那个该死的货色中了迷药,想来一时半会都醒不了,加上摔那么一下子,不死也是残废。只怪自己当初没有快刀斩乱麻,想让这个好色的家伙痛苦地活着。 唉,主意她有,眼前也只有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或许能给她带来一线生机,就是不知道这个女人办事靠不靠谱。 她睨着眼前只顾低头哭泣的女人,心里不胜其烦,这个吴静凤年龄不大,涉世未深,让她办事万一办砸了自己可就毁了,但是如今也没有人能代替她。 左思右想,她决定冒险一试。 “好了,现在唯有你能救我了,记住我说的话,凑耳前来。” 吴静凤这才停止哭泣,赶紧向前探过身子,闻听后,连连点头,当下也不哭了,“你放心,我会记住,好好照顾他。” 吴静凤走了,后面不经意间一个衙役跟了上去。 与应天府毗邻的苏州府,秋风习习,风景如画。 一处院子坐落在繁华街区,青瓦高墙,闹中取静,院内屋舍考究,繁花似锦。 初秋时分的阳光透过头顶上的树冠照在地上,凉风摇动枝叶,落下一地的光影斑驳。 一个年轻的男子坐在树下的茶台前,神情倦懒,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 这个人工湖占地数亩,从院子里穿过,通往外面的河流,取的就是一池活水。 湖面上蓝天白云,垂柳倒映,五彩斑斓的锦鲤在碧莲间游来游去,景致如画。 可惜,这样的美好,只有他一个人在欣赏,脸色不觉冷了几分。 偶尔拾起手边的鱼食,洒一把给池子里的锦鲤,看着锦鲤纷纷翻腾着抢食,他唇角不自觉微微翘起。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过来,老远瞧着他,心里七上八下,踌躇一会,还是走上前,迟疑出声, “大哥,乔木斤被抓起来了” 吴洪正在撒鱼食的手顿住,不一会掌心一翻,鱼食全都掉进池子里。 水里五颜六色的锦鲤开始翻腾着抢食,激得水声哗哗。 他清冷的眸子眯了眯,“好快的身手!” 转过身来,“这么说那个新任通判确实是厉害?” 小厮点点头,神色有些惶恐,“此事若不是废弃的宅子雨夜有鬼出了人命,乔木斤又恰好回家,被新任的宁通判叫过去问话,又被那个通判看出了端倪,或许这事就过去了” 这才是功亏一篑! 吴洪回身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懒懒出声,“他怎么说的?” “乔木斤只说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 “那个通判大人信吗?” 小厮一愣,“这个——只要乔木斤不招,他也没有办法。” “那个通判大人信吗?” 小厮一愣,“这个——”“ 他把大堂上海宁审问的过程说了说,“只要乔木斤不招,他应该也没有办法。” 第一百零五章 夫妻嫌隙 说到最后,小厮说道,“这个通判大人居然都能想到开棺验尸,也发现了吴雨常的母亲和父亲身上的毒,这才怀疑起曲老大不是真的” 吴洪默默听完,唇角牵起,禁不住抚掌赞道,“果然是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能捉到那旧宅子里的鬼!不简单!没想到应天府的甲等第一名的名头不是虚的!” 小厮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夸人呢,“大哥,这通判大人捉鬼又审吴雨常的案子已经传遍了应天府,这案子本就离奇,又是这样的结局,怕是一些人一辈子没有听过。他能推理出这些,可不是对乔木斤用刑逼出来的,说不定又趁乔木斤没有死成的功夫再继续查下去呢。” “好,既然事已如此,去牢里给乔木斤送个信,他的家人安排妥当,他只管安心上路即可。” “那剩余宅子的事——” 提起这个,小厮一阵气恼,事情坏就坏在这事上,若不是这最后一遭,说不定那个凶宅鬼案就成了悬疑案,一切天衣无缝。 吴洪倒不在意这些,“该拿的都已经拿了,剩下的且留给那孤儿寡母。做事不可太绝,做人要留有余地。这个乔木斤就是败在此处,早就该抽身而走。他居然惦记着最后的一处宅子,想一起卖完再走人。结果呢?旧宅子里出了人命,又碰上了神通广大的通判,这就叫贪心不足,该啊!” “嗯,我知道了,这个通判大人认定乔木斤弄不来易容术和那副害人的药,我去找人去大牢里知会他一声——” 小厮转身匆忙走了,他必须抓紧去了了这事,否则夜长梦多。求生本能人人都有,万一那个乔木斤生了悔意就麻烦了。眼下他们最大的威胁不是那个乔木斤,而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宁通判。 吴洪吁了口气,拾起茶盏,怔怔盯着眼前的锦鲤翻腾,目光却是穿过时光,回到了过去 “弟弟,你改姓吴了,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弟弟,哥在外,有你在照顾着父亲,我在外也就放心了。” “弟弟,咱家的东西一定要属于咱家人,不要给外人。” “弟弟,你为何匆匆回去?” “” 往事如烟,拂过脑际,他不敢继续想下去,闭上眼睛。 远处,绿树掩映下,一个芽黄色的身影从竹丛一侧向这边走来,隐约听到她身后丫环的声音,“夫人,有些日子没看锦鲤了,要不过去瞧瞧。” 吴洪闻言,敛了思绪,下意识转身想要避开。 后面的女子喉间一声叹息,淡淡出声,“不过去了,我想静静。” “静静?” 后面的丫环迷惑地看着自家夫人,这偌大的院子,无一处不静地出奇,偶尔有只鸟儿飞过,才发出几声欢快的啼叫,才让这个院子有一丝生机,不至于静地跟荒山野岭般毫无人气。 吴洪眼见着那身影又远去,黄色的裙角隐入转角的翠绿中,再也不见,他的唇角不由掠过一丝冷笑 “夫人,方才是——”丫环小心翼翼提醒着自家的小姐,不过,她不能称呼她小姐了,小姐现在是显武将军吴洪的夫人。 邢雨烟目光低垂,声音依然淡淡如水,“我看到了,走。” 丫环只觉得奇怪,显武将军在军中效力,很少回家,难得回家一次,如今怎么和夫人如此生疏? 她是个下人,自然不敢问,将军和夫人这些年相敬如宾,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淡淡如水了呢?好像是——将军老家的人来过之后?? 自家夫人是应天巡抚邢大人的独女,从小锦衣玉食,喜欢清净,或许并不喜欢将军家的家人来此打扰。 她记得将军家的弟弟,是个眉清目秀的文静书生,可是他家的孩子却是个顽皮的,成天像个小野猫似的在院子里乱窜,还打碎了夫人最喜欢的在藏书阁里的一对瓷猫呢。 她清楚地记得那孩子闯祸后从藏书阁里跑出去,自家夫人在后面面色苍白,还有将军家的弟弟那个尴尬的模样。 唉,那对瓷猫可是过世的老夫人给夫人留下的念想,是夫人平生最珍爱的物件,都被这个没有家教的臭孩子毁了。 从此后,藏书阁就被上了锁 想到此,她有些愤愤。 或许是那会,夫人才和将军生了嫌隙之心,若不是将军执意接家里人来,或许不会有这样的不祥之事 “夫人,将军的老家人不会再来了,千万不要为这些小事和将军生分了,将军好容易回来一趟” 身为主子的邢雨烟并未觉得丫环的话逾矩,她自小就失去母亲,这个丫环是和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情分,她平素交往少,这个丫环也算是她的亲人。 现在连她都看出了她和她的夫君生分了,还看出是因为他的家人。 她心底郁闷,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有那么明显吗?” 丫环仔细打量着从小伴着长大的夫人,人如其名,面容姣好,五官清丽,楚楚动人,却总是郁郁寡欢。 个中原因她也知道一些,吴将军是巡抚大人亲自指定的乘龙快婿,而小姐内心其实应该是有她自己喜欢的人,只不过她从未说过而已。 想远了,当下还是得劝小姐和将军和好,什么事都没有一家人重要。 邢雨烟漫不经心地在小径上走着。 小径两旁,应季花儿盛放,她纤细的手无意识往旁边一揪,手里多了一朵带刺的玫瑰。 她无聊地揪着上面的花瓣,叹口气,看来人人都知是她心眼小,容不下将军家的人。 一晃他夫君的家人回老家也好久没有消息了,她闷闷道,“他家人还好吗?” 丫环一听,许是夫人后悔了,抑或是想开了,“夫人若不愿意就别提他家了,恕奴婢说句不敬的话,只怪那小孩子捣蛋,这也是将军弟弟家的家教不行。” 邢雨烟怔了怔,“哪有?是那小孩子不小心而已。” 丫环一听,这夫人的心结算是解开了,想开了就好,既然如此,她说说也无妨,“夫人,听说将军弟弟家出事了。” 邢雨烟顿住脚步,愕然,“啊?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零九章 嫔妃对手 可是,皇上对这个年轻的通判大人是不是太友好——过分了? 海宁被皇上牵着来到他的案几前,除了手心暖暖的,海宁心里“怦怦”乱跳。 转瞬海宁又有些瞧不起自己,不就是牵个手吗?别瞎想。 小毛子已经很有眼力见地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皇上的椅子旁边。 皇上很满意,随之松开海宁的手,语气更加温和,“来,宁爱卿,你来看一下这个折子。” 手被松开后海宁如释重负,短短数秒,手心里已经腻了一层薄汗。 皇上已经坐下,她可不敢,站着接过折子。 “坐下来看,”皇上招呼着,拍拍自己身侧的椅子。 海宁看看椅子,心说她哪儿敢跟皇上平起平坐呢? “没事,我站着看就行。” 海宁像外侧转转身子,准备离皇上稍微远点。 “朕许你坐。” 话音未落,皇上一拉海宁的袖子。 海宁就那么往后面一倒,皇上及时伸出腿,下一秒,海宁正对上皇上的目光,亮晶晶的,隐有的促狭让海宁顿时脸热心跳。 太失态了! 皇上让她坐,她却坐在了皇上的腿上。 她手执折子,紧着要起身,结结巴巴,“皇上,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皇上示意她坐旁边的椅子上。 海宁不敢造次了,赶紧在椅子上正襟危坐。 她认真看折子,身边的人在看她。 明净的额头,小巧的鼻尖,侧脸的线条柔和又立体,睫毛长而密,垂眸看折子的时候在眼底投下如排扇般的阴影,忽闪又如蝴蝶展翅般,看得皇上的心底如同羽毛拂过,痒痒酥酥的,方才牵着的手也光滑,柔弱无骨。 看似柔弱的人,竟有如此大的能量连连破获大案。 让她看的折子正是来自应天府上报要予以嘉奖的折子。 殿里掌上了烛火,亮如白昼。 海宁终于看完了冗长的折子,这个时代的折子不比现在,竖着看字很费劲。 她放下折子,转头看皇上,“皇——” 她感觉自己的腮贴上了柔软的肌肤,激地她闪身躲了下,原来她看折子的时候皇上正挨着她的脸一起看呢。 囧! 皇上心里偷乐,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收起折子,“怎么样?宁爱卿看了如何?” 这哪儿是让自己看折子,这明明是揩油,要是放了现代,她早一把推一边去,还得笑骂上几句,“吃老娘豆腐是不?” 现实不允许啊,对方是皇上,身份压倒一切。 海宁清清嗓子,困难开口,“呃,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看来是要朕奖赏你了?” 他转眼看了一眼小毛子,不用说话,小毛子已经会意,紧着去传膳去了。 原来是给这位爷准备的晚膳啊,不过一个区区六品小官而已,放眼京城,一品大官皇上也没有这样的规格呢,但看皇上的神色,一切都明了了。 那眼神啊,暧昧,真的很暧昧。 若是女人还好说,这可是个男人啊! 不到片刻的功夫,膳食如流水般送了过来。 海宁和皇上对坐,海宁也确实觉得饿了,一桌子的菜,虽然每样量都不大,但色香味俱全,不愧是皇上吃的饭菜。 小毛子挨个又试过菜后,皇上凝眸海宁,唇角翘起,“今晚朕请你吃饭——开始?” 海宁怔了怔,明白过来后,啼笑皆非。 那日张诚将皇上的信送来后,索要回信,又返身回来问海宁有什么要求没有? 海宁正在看案子,腹中饥饿,张诚问话的时候,她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曼声应了句,“有时间一起吃饭就好。” 张诚走了,锦儿盯着她,目瞪口呆,“小姐,诚大人是问说让皇上问你有什么要求呢,这是要赏赐你的前兆啊,你居然说——吃饭?” 海宁顺手在凑过来的锦儿额头上敲了一个爆粟,“你想什么呢,还赏赐呢,干不好活,赏你个大嘴巴子都有可能。” 没想到张诚真的是这么传信的。 海宁开口,“皇上,我就是随便一说——” 皇上故意板起脸,“随便?你对朕的要求的回复就这么随便?朕可是严格按照你的要求来的。” “” 我还能说什么,海宁急忙抄起筷子,“皇上,太感谢了,您说开始就开始。” 这个女人,办案的时候思路清晰,智商过人,怎么现实生活中的时候就如此——糊里糊涂、智商感人? 皇上索性摆摆手,“不急。” “” 海宁的筷子停在半空,只能讪讪放下。 皇上吩咐小毛子,“把菊花酿呈上来。” 小毛子倒上两碗后分别给皇上和海宁面前放了一碗,目光掠过海宁尴尬的神情,到底是没见过大阵仗的小官,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会和皇上一起吃个饭,欢喜地分寸大乱,有些不知东西南北的感觉。 皇上端起玉杯,“宁爱卿,来,陪朕喝一杯。” 海宁不敢胡乱说话了,赶紧端起碗来和皇上的玉杯轻轻一碰,“谢谢皇上。” 酒入喉,带着淡淡的花香,熟悉的味道,还是那晚在灯红酒绿的秦淮河的画舫上。 “这酒如何?”皇上问道。 “呃,挺好的,我以前喝过——” 话一出口,海宁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说好就行了,说那么多干吗?万一皇上问起在哪儿喝的,是不是又要说错话? 果然,皇上挑眉,“这酒难得,你在哪儿喝的?面子还不小。” 海宁诧异,连皇上都这么说,可见这酒确实难得,可那晚上胡紫霜还不是敞开了让大家喝?转念一想,胡紫霜哪是想招待自己,招待她的穆青哥才是真。 海宁含糊回答,“是别人喝,我跟着沾光而已。” 真是越描越黑了,她突然有些挫败,觉得在这个皇上面前不会说话了。 好在皇上倒也没有追着问,时不时地提醒她多吃点。 吃到半晌的时候,皇上似不经意说了一句,“这些都是当地的名厨,味道合你胃口吗?你得多吃点,瘦了朕心疼” 海宁一口米饭差点没呛着,好容易咽下去,“谢——谢皇上关心。” 皇上看她傻笑的模样嗤笑出声,欠身伸手抹去海宁唇角的米粒,“你呀——好了,朕不说话了,你好好吃就行。不是朝堂上,和朕无需这么多礼节。” 小毛子越看越心惊,在后宫混了这么多年,皇上去后宫谁那里他都知道,皇上看嫔妃的眼神他见多了,只跟前这眼里的宠溺那是盖不住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宵一刻 楼玉蝴站在堂上,傲然扫视一圈,直到后膝窝被踹了一脚才跪了下去。 孟珏还是在刘知府耳边小声提醒了一下,“知府大人,这个女人可是个狠角色,杀人不眨眼” 刘知府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看外表怎么也和一个拐卖孩子的女魔头联系起来,但就是她拐走了自己的孙子,差点家破人亡,一时他真恨不能即刻打死她! 惊堂木一拍,刘知府斥道,“大胆刁妇,你不思劳作,却拐卖孩童,该千刀万剐,还不快从实招来!” 楼玉蝴鼻子哼了一声,神情倨傲,“大人想问什么只管问!”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冲进了府衙,来人一下马就问,“知府大人呢?” 衙役一看不认识,警惕问道,“你是谁?找知府大人干吗?” “我是奉宁大人之命来找知府大人,宁大人现在有要事不便回来。” 一听说宁大人,那衙役连忙说道,“知府大人正在里面审案呢。” 来人掏出怀中的纸条递给衙役,“你速去给知府大人。” 那衙役不敢怠慢,连忙拿着匆匆跑到大堂上。 刘知府一听是海宁的来信,连忙拆开,上面有几个字,他心里“咯噔”一下。 刘知府看纸条的功夫,师爷沉不住气了,既然这个楼玉蝴是金口难开,死不认账,倒不如直接抄了她的老底,随即脱口而出,“你别耍花招了,知府大人家的孩子已然找到——” 我靠! 刘知府想去阻拦也晚了,只能假装淡定地放下纸条,瞪了眼洋洋得意的师爷的模样,心里却是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一时间真恨不能上前打这个该死的多嘴驴一巴掌。 师爷看刘知府的脸色,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这难道不是事实嘛。 果然,楼玉蝴闻听,先是愕然,随即脸色变了,冷笑出声,“呵呵,小看了你们!好厉害啊!之前还以为这府衙内都是些无能的饭桶!怎么?以为孩子被找到就能奈我何了?!” 说到这里,楼玉蝴反而肆无忌惮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环视四周后,突然仰头狂笑,“哎呀呀,我行走江湖这些年,这样的场面还是头一次见,来,想千刀万剐尽管来啊!” 一时间,刘知府脸色铁青,师爷不明所以,想要开口却被刘知府的眼神瞪了回去。 刘知府捂住脑袋,摆摆手,“本大人忽然头痛,且带着这个逆贼下去!择日再审!” 楼玉蝴莫名带下去,心中诧异,莫不是使诈?不过吴静凤回去后也没有个动静,莫非大事不好? 楼玉蝴被带下去后,刘知府发了会呆。 这个楼玉蝴,果然是个滚刀肉! 随即拂袖而去。 莫名其妙! 刘知府走后,孟珏过去拾起纸条一看,是海宁的字迹,“切勿说出孩子已找到。” 他朝小邬子和韦莫云两手一摊,“瞧见没有?宁大人说的——” 师爷见刘知府冷淡离去,莫名其妙,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不得不灰溜溜跟上刘大人的脚步。 韦莫云问道,“为什么宁大人不让说呢?” “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看来是宁大人想到了什么,到底是大人料事如神,不让说这还说了出来,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弄呢,唉,这深更半夜的,散了。” 饶是海宁自觉平时皮糙肉厚,一般的小伤小痛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这与女人的初夜的疼痛绝对不可相提并论,她也能看出皇上染满欲望的眸中的隐忍,动作温柔,但说实在的,体验感极差,几番折腾之后海宁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 外面烛火偶尔“毕剥”一声,红罗帐内春光无限。 “放松一些,”皇上不得不压抑着欲望调教着这个初夜的女人,以前宫里的女人都有专人调教,用不着他费事,眼前他还得提防这个女人偶尔反抗一下。 唉,越反抗他的征服欲越强,皇上偶尔停下身子凝望身子底下的女人,两腮酡红,眉间微皱,目光迷离,气喘吁吁间,紧紧咬住红茭般的唇瓣,唇齿间还有清酒的香气,没有婉转承欢,没有醉人的情话,这个女人,看来一点都不懂男女之间的风情 正当海宁魂游太虚的时候,皇上突然伏下身子,张嘴咬住她的耳垂。 海宁身体本能一颤,喉咙不由自主“嘤咛”一声,身子弓起,而身下突如其来收缩的极致感让皇上顿时欲望爆棚,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脑中一片空白,闷哼一声,旋即冲到了巅峰 年轻的皇上精力过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次结束的时候,海宁只觉得浑身上下如被车碾过一般,又酸又痛又困又乏。 “皇上,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明明是抱怨,此刻听起来却更像是撒娇低吟,皇上嗤笑,旋即支起上身,目光停留在她胸前的风光上,这个女人为了装男人也是拼了,硬是平素一条白练捆住,也难为她能将如此有料的胸压得跟平板一般。 “以后不许这样了,会压坏的。” 海宁啼笑皆非,脸红耳赤,随手从旁边扯了一条丝衣遮住那些草莓印,一边尝试起身,“皇上,我突然想事来。” “什么事?” “刘知府审案的话,最好不要提他的孙子找到了。” “” 听听,春宵一刻,居然说出这么有煞风情的话,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女人了,皇上目光一沉,“宁爱卿就是这样敷衍朕的?” 海宁猛然清醒,她不过是实话实说,却是忘了场合,显然挫伤了这个年轻皇上的激情,“好,皇上,我能不能让人给知府大人捎个信,一会再——” 皇上心说,只要不说今晚回去就行,于是挪开身子,“快去快回。” 海宁随便裹了下身子下床,两腿一软,险些栽下去,幸亏皇上后面扶住她的腰,那一扶,从腋下穿过去,吃足了豆腐。 纸条被传了出去,海宁松了口气,回身,皇上已经下来,光着身子大剌剌站她面前,外面的侍女已经拿了丝衣进来,旁若无人给皇上披上。 海宁目瞪口呆,口味真重! “走,宁爱卿,朕和你去泡泡泉水,解解乏。” 第一百一十四章 睡后赏赐 走出海宁真是又困又乏,也顾不得形象了,反正该看的皇上也都看了,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随便,没多会她居然趴在温泉壁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她又看到了那个五彩缤纷、美轮美奂的园子,漫天落英里,百鸟齐飞,一只白色的鹦鹉飞来,接着皇上出现了,鹦鹉又照例站在他的肩上,不过,这次它只是用那圆溜溜的小眼睛打量着她。 她愕然,皇上不是正和她一起泡温泉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皇上?” 她唤了句。 皇上此刻正挨着海宁倚靠在温泉边上闭目养神,方才几番折腾,他也累得不轻,主要是这个女人不老实,什么都不会还瞎抵触,那样风情的场合,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案子,气人不? 他虽然闭目养神,但脑子里却是方才的各种画面,这和他在宫中的体会完全不同,虽然她不情愿,但老实说,进入的那一刻,令他回味悠长 他转眸,只见海宁一手搭在温泉沿上,脑袋靠在上面,她刚才嫌长发碍事,用丝巾包了起来,松松绾在脑后,月光下,越发显得容颜似雪,腮边和额头几缕濡湿的发丝又平添了几分俏皮。 她方才喃喃喊“皇上”的声音在夜色里如同化开的糯米糖般勾人心魂。 “呃?宁爱卿何事?” 他曼声应着,仔细一瞧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方才不过是梦中呓语而已。 看来确实是累了,他唇角一勾,初夜的难度对她来说大约比破个案要大多了,这个女人,这样睡觉还不着凉? 他刚要起身抱她回去,只听海宁轻轻扭动了下身子,啜泣了一下,“妈妈,我是阿茶——你们去哪里?——” 阿茶? 她叫这个名字? 顿了顿,她的声音带着清晰的恳求,“不要,阿茶不要做皇妃” 皇上伸向她的手停在半空,眸色顿时变得幽深 清晨,清凉的山风吹动长窗里的银色月影纱,翩翩起舞,阳光透进来,摇晃的光影让海宁睁开了眼睛,抬起胳膊挡住那刺目的光线,迷糊中想翻个身,胸前好像被什么压住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埋怨着锦儿,并不冷为什么给她盖这么厚的被子,抬起胳膊,眼睛睁开一条缝,是一条胳膊,顺着胳膊看过去,是皇上的侧脸。 耳边传来山上的鸟鸣声,海宁闭上眼复睁开,再看向旁边,皇上已经醒了,漆黑的眼底正睨着她,“看什么呢?” 海宁顿时回魂,猛然起身,才发现被子下自己不着寸缕,只能一手向上拉拉被子借机让皇上的胳膊落下去,一面尴尬出声,“皇上,我、我——” 她是不是睡错了地方?抑或是皇上睡错了地方?不是说皇上身边不能整夜侍寝吗?唉,呸呸,什么侍寝,那是嫔妃们的事,她和他,不过是一夜激情而已。她记得好像昨晚她在温泉旁睡着了,她是怎么回来的? 看海宁神情怔怔,又似若有所思,皇上起身,“宁爱卿再休息会,昨夜累坏了。” 话音刚落,侍女们已经端着托盘进来了,开始给皇上更衣。 不提昨夜还好,一提反而对昨夜的印象更加深刻,这里她可是一秒钟都不想呆了。 “麻烦把我的衣服拿来。” 侍女拿来的却是一套崭新的官服。 海宁并没有仔细去看有什么不同,她穿戴妥当厚,太监小毛子进来,后面跟着内侍,瞧了皇上一眼,小毛子尖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应天府通判海宁接旨意自上任起,兢兢业业,屡破奇案即日起晋升为正五品” 跪在地上的海宁瞧着自己身上的官服,这才发现了不同,补子上的鸟从鹭鸶变成了白鹇。 “万岁万岁万万岁!” 日上三竿的时候,小毛子瞧着海宁下山离去,再看看驻足山上望着那个背影悠远的眼神,心说头一次见皇上这么长情。 这个男人一夜承宠,便从从六品一跃成为正五品,官升两级,着实不亏。 待海宁的身影消失在山下的时候,皇上这才回身,目光多了几分清冷,“把那几个折子呈上来,朕再看一下。” 她不过才任应天府通判数月,却展现出了强大的审案能力,也许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折子上,时间、地点、金额、怎么去兑的银票过程一一清清楚楚,皇上看完后问身侧的张诚,“你说她会为了五千两银子铤而走险吗?” 张诚摇摇头,“皇上,别人微臣不敢说,但宁大人,微臣觉得,她不是那种不顾名节的人,臣听说她为了审那些从扬州府押回的女人,自己出了二十两银子从闹市中雇了几个市井泼妇,却没听说她收过谁一文钱。微臣觉得,宁大人不是那种爱财的人。” 皇上最恨的就是贪,若无官场的贪,偌大的应天府何至于连个通判容不下去? 皇上点点头,“那折子上的事情可就有说法了。你怎么看?” 张诚说道,“事情查清之前,微臣不敢妄言,微臣只听宁大人身侧的锦儿提过,说曾收到过一张银票让其保管,自此那戚云儿就没有了消息” 皇上点点头,“这里面必有蹊跷” 海宁回来后跟做贼似的进了家门,好在锦儿出门买菜去了,她慌忙进了屋,先去铜镜前照照自己,浑身上下有没有什么不妥。 昨夜一夜,浑身上下皆是痕迹,好在官服的脖领够高,能勉强遮挡住那些草莓印,海宁松了口气,瞪着铜镜里穿着崭新官服的自己,一瞬间又有些恍惚,按规矩,她昨夜是不是算侍寝了,而侍寝之后,皇上通常会赏赐一些东西给嫔妃,这身官服,算是自己侍寝后的赏赐吗? 锦儿进来的时候,看见海宁正站在铜镜前,明明在照镜子,却好像是走神了,她上前,刚要开口,却惊喜交加,“天哪,小姐,你升官了?” 锦儿絮絮叨叨了一会,看着海宁的脖子目光有些奇怪,“小姐,你脖子怎么了?” 海宁条件翻身般伸手去捂,“怎么了?” 锦儿拨开她的手,凑上去,“我瞧瞧,被什么咬了?怎么还有点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应该前途无量 韦莫云咬咬牙,答应了。 心说既来之则安之。 其他衙役们也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差使又小又晦气,根本用不着这祖宗出面,但海宁就这么安排,这祖宗居然还答应了。 韦莫云答应后跟海宁讲条件,“那大人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为什么不许当堂说出知府大人的孙子被找到一事?” 问这话的时候,刘知府恰好赶到,也听到了海宁给韦家的宝贝孙子派活,本来还以为这祖宗到这里非得闹个鸡飞狗跳不行,没想到那小子居然不反抗还答应了,令他大跌眼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也没见海宁用什么办法让这小子服帖呢? 海宁摆手,“既然已经说了也没有意义了。” 韦莫云缠着海宁,“大人,你忙着半夜传信,说明此事非同小可啊,你就讲嘛。” 海宁莞尔,“好啊,看在你把本大人的办公桌收拾地这般干净,本大人就给你说说——” 海宁这一笑让大家真有些移不开眼,他们愿意和这个通判大人请教,不仅是因为跟着能学到东西,增加见识,关键这个性情温和的通判大人太让人养眼。 一堆衙役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海宁,听海宁说着,“这个孩子是这个组织的重要筹码,我们不知道其动机。之前吉青带人哪怕到了扬州府也没有见到孩子,而楼玉蝴却能将刘知府的孙子控制在手里,说明她在这个组织里的位置不一般。她身陷囹圄,却让吴静凤转移孩子,看来这个楼玉蝴是想用和苏安一样的招数,用刘知府的孙子作为要挟交换的条件。我就是担心一旦她知道我们已经找到刘知府的孙子,她手里就没有了任何筹码——” 韦莫云在一旁插嘴,“宁大人,有筹码她才能得瑟呢,这要没有了筹码她不得老实了吗?” “你们之前也看到了,这个组织的人都是受过训练、忠于组织,被洗脑过后都知道是刀头上舔血的买卖,不一定拿死当回事的,有筹码在手,也未必是为她自己” 海宁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之后理解不了,后面的刘知府听了倒是豁然开朗,不得不佩服这个海宁的确是有先见之明。 只看那个楼玉蝴那个死样子就知道海宁的预见没错,知道没有了筹码,她立马变得狰狞张狂,大有大不了一死的意思。 看来是海宁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毕竟那组织的头子吕月湖还在潜逃。 隔着人群的缝隙看到刘知府过来,海宁急忙起身见礼,衙役们随之散开,刘知府走过来,叹道,“方才听了宁大人的话,老夫糊涂哇。” 海宁忙说,“知府大人的心情可以理解。” “方才未来得及给宁大人道喜,如此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海宁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官服,唇角掠过一丝苦笑,“知府大人说笑了,这功劳是大家的,知府大人的支持,众位兄弟的辛苦,才成就我这身官服” 两个人聊了会,刘知府就告辞了。 来到门口的时候,孟珏端着一个盖着红巾的托盘进来。 “这是什么?” “回知府大人,这是刚送来的赏赐,给宁大人的。” 刘知府掀开一看,白花花的千两纹银。 “哦,赶紧送进去。” 风中送来海宁的声音,“这些白物我现在用不上,拿去充公,兄弟们办差辛苦,以后出去办公的可以改善一下条件。” “大人,这不好?这可是朝廷赏赐给你的。” 闻言刘知府停下步子,也是好奇。 “给我的和给大家的都差不多,拿去,对了,那个被楼玉蝴弄昏的男人醒了没有?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好,我马上去看看——大人,你上回垫付给那几个市井妇人的二十两纹银总该拿回来?” 海宁曼声应着,“好,这可以,本大人也是要吃饭的,不然,锦儿又该抱怨跟着我吃糠咽菜了。” “哈哈哈,”孟珏大笑,“金哥买菜是个好手,讨价还价的模样跟个小娘们一样” 刘知府心底愕然,心说这个海宁还真有些道行,皇上赏赐的纹银他居然让人充了公,以作衙役的办公经费,倒是他身边的那个孟珏是个机灵的。单凭这点,这个海宁就让人刮目相看。 刘知府摇摇头,他甚至有种预感,这样的人才,怕不是应天府这样的地方能留得住的了。 在武郎中的精心护理下,崔安总算是醒了,不过他的腰腿还需要康复,脑袋摔成了脑震荡,人醒了,脑瓜子嗡嗡的。 看到海宁的时候,崔安好一会才认出来,“我怎么在这里?” 海宁摒退了别人,“你还记得你身上发生的事吗?” 崔安想了想,虽然记忆模模糊糊的,但是他还是想起来了,那个骚娘们挑逗他,他却上了老当。 现在回忆起来,昏过去之前的那一幕真真是刺激了他! 见崔安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怔怔不语,海宁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安回过神来,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身体根本不能动。 他努力了一会,忽然抬头,目光变幻,“你特么来这里干吗?是想看我的笑话吗?!” 此刻的崔安,让海宁的记忆瞬间回到从前,她在洞房里睁开眼的时候见到的崔安就是这个形象。 海宁淡淡道,“你应该感谢我,是我救了你。” “救了我?” 崔安冷笑,“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出去瞎溜达,不瞎溜达怎么可能会遇上那个那个小娘们,怎么可能受这屈辱?” 海宁简直是无语了,这他也能和自己联系到一起,她竭力压住自己的火气,“崔安,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你若行好,鬼神都怕,你若心里有鬼,遇上鬼也是你自找的!” “我自找的?”崔安大现在明白了,他和这个海宁犯克!是真的犯克! 自从她离家出走后,他就没有一天好日子,他虽然在应天府,却天天跟流浪似的没有个家,眼瞅着海宁日子是蒸蒸日上,自己有老婆跟没老婆是一个样! 他大声道,“你要好好和我过日子,我至于出去找女人吗?我险些丧了命,你倒好,过来跟我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以秘密交换 一听“犯死罪”,吴静凤的拗劲上来了,“反正我就要玉蝴活!至于邢雨烟,哼!我从来没求过她什么事,她会考虑的!” 结果邢雨烟的信还没有等来,她就办砸了楼玉蝴的嘱托,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官府的衙役抱走,还说她有“同犯”的嫌疑,更是无法再见到大牢里的楼玉蝴。 当听说楼玉蝴的侄子竟然是拐来的应天知府大人的孙子的时候,吴静凤一家吓个半死,吴静凤本人也是惊得失魂落魄! 虽然官府没有把她当作是同案犯抓起来,但是也是哪儿也去不了,变相禁足了。 吴老太太算是败了,再也不像以前那般惯着她了,“你这个孩子,你瞧瞧你干的好事!那个楼玉蝴到底什么来头,值得你冒此大险!现在倒好,我们全家受这连累!我劝你趁早放弃,你看你去求邢雨烟,她也不管对?说明这事根本就行不通!!” 吴静凤魔怔了似的,突然大声道,“没有玉蝴,我也不活了!我去求通判大人!不管怎么样,只要留住她的命!我什么都可以做!” 海宁没想到她要见的人会自动登门, 和第一次来的时候神情怯懦不同,这次吴静凤来虽然容颜憔悴,但神色坚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吴静凤见到海宁后也不废话,上来就开门见山,“宁大人,我想求你放了玉蝴!” 海宁挑眉,“吴小姐,你可知道她的来历?” 吴静凤摇摇头,“我只知道玉蝴是个好人,她疼我、理解我,我不能没有她。” 海宁凝眸盯着这个执拗的女孩子,明明花季年龄,却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忧郁,目光空洞、幽长,里面有着说不清的情绪,这可真是怪了! 据说吴家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吴静凤肚子里的孩子事谁的,难道是孩子的爹不便于出面,把吴静凤和孩子托付给了这个楼玉蝴?而楼玉蝴又是拐卖组织里的人,莫非—— 海宁心中一凛,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略略沉思了下,手指在桌上不经意间敲了敲,“吴小姐,你的要求恐怕不能实现,她是一个拐卖团伙的重要人物,不光如此,她还差点害死一个男人!” 吴静凤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浑然忘了公堂之礼,“谁可以作证她拐卖孩子了?就算是知府大人的孙子,她养在身边是拿他当侄子来养的,说不定是谁家拐的她救了那孩子呢!还有,那个男人是该死!他凭什么私闯民宅调戏妇道人家——” 吴静凤愤愤诉说的时候,海宁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动作,待吴静凤发泄完后,她不动声色问道,“这些你说的本大人都知道,自然会追究那人的责任,但楼玉蝴让人半夜去杀屋后的春嫂是事实?” 吴静凤身子一给激灵,如同大梦初醒般,忽然间就有些崩溃的感觉,泪花闪闪,忽然间话题一转,哀哀道,“大人,我知道吴雨常的案子还没有结,坊间都传吴雨常死得冤——我、我想告诉大人一个秘密,说不定跟他的死有关系,看能不能——换取玉蝴出来?” “秘密??” 海宁一边审视着吴静凤,一边指头再次轻轻敲着桌子,似乎在考量这个“秘密”的价值。 “你先说说看——本大人自会酌情处理!” “不!大人你要先答应!否则我不会说的!吴雨常已经是死人,死人不会说话!那就永远没有人知道!” 看出吴静凤的固执和认真,海宁叹口气,“好,本大人觉得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既然死人不能说话,那只有活人为他申冤了!或许说出来,你功德无量!——先不要着急,本大人想问你点别的事,比如你和周文龙家的事——” 早就在一旁看出海宁手势意思的孟珏连忙带上几个衙役去大牢里提了楼玉蝴出来,给她捆结实又把嘴堵上后带到了海宁和吴静凤所在房间的隔壁。 看到孟珏回来,海宁示意吴静凤,“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既然这么想救楼玉蝴出去,就先说说你知道的秘密。只要你说的属实,本大人自会做主放了楼玉蝴。” 隔壁的楼玉蝴听到吴静凤的声音的时候,脸色顿时变了。 这个蠢女人,不安分呆着,却来搅合! 吴静凤垂眸想了想,再次下定决心。 邢雨烟,对不起你了,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有求于你,你一定信守诺言帮我,现在你食言了,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大人,是这样的——” 苏州府,邢雨烟郁闷地坐在湖边的亭子里,一身淡绿色的衣裙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就连丫环也在一旁赞道,“夫人,这身料子真是太美了,将军的眼光就是好!” 这身衣料就是用将军的赏赐做的,将军战功赫赫,赏赐的东西太多,夫人从不在意,最后也就挑了这身淡绿色的布料。 邢雨烟垂眸,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那天她昏倒在地醒来后,她的夫君将军吴洪已经离开府里回军中去了。 临走的时候给她留了一封信,大意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她回心转意,以往的一切都随风而去,他们重新开始 邢雨烟看完后手臂缓缓抬起,一阵风吹来,那信纸便轻飘飘飞了出去,落到湖面上,墨迹很快化开,纸面上一团模糊 “夫人,信被吹跑了。” 丫环急得赶紧想去找个钩子去捞。 “不必了,”邢雨烟淡淡出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湖面上落了一对野鸭,相互偎依,夫唱妇随,她目光迷离,神色悠远。 看着夫人郁郁寡欢的样子,还有那眉间化不开的愁绪,丫环叹口气,“夫人,将军离开府了,你怎么也不去送送?” 邢雨烟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道,“他到底是原谅了我,可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丫环闷闷地看着自己从小陪伴的小姐,从前的小姐在巡抚大人的爱护下长大,眉目间俱是笑,如今的夫人,这才几年啊,变成了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丫环忽然想起应天府的来信,“夫人,吴家小姐的来信—— 邢雨烟扯起唇角,“算了,我自己的事情都杂乱无序,又何以去管人家的事?” “可是——”丫环小心翼翼提醒道,“她可能真是遇到了难事,她家送信的家仆一直不走,说一定要等夫人的回信”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个蠢女人 丫环思忖着,这个吴静凤和自家小姐曾经情同姐妹,只不过这些年长大了反而也联系少了,此刻夫人心情不好,她现在提醒着点,也是怕夫人以后缓过来再后悔没有帮人家。 邢雨烟恍若未闻,只盯着湖面相互追随着游来游去的野鸭,目光里俱是艳羡,“有时人活着还真不如这一对鸭子,仿若那自由自在的神仙眷侣” 丫环无语,四下看看,好在没人,夫人这话若是传开来,说不定将军又要多心了。 这将军才走,可不能闹什么是非了。 “夫人,那我去打发了外面的人。” 邢雨烟叹口气,回转身,淡淡道,“她的难事不是难,而是给别人招灾,攸关别人清誉,亏她张得开嘴。一个敢在眼皮子底下绑架知府大人孙子、杀人不眨眼的的江洋大盗,她也敢救!我再不孝,能拿我父亲的官声开玩笑吗?一旦我这么捉了,岂不等于我父亲与此贼有染!她可曾想过这?自私愚蠢的家伙!” 邢雨烟从不说如此的重话,丫环惊得无语,半晌才说,“这个吴小姐她凭的是什么啊?” 凭的是什么? 呵呵,当然凭的是她和自己的那份“交情”。 想到此,邢雨烟目光更是多了难以言说的厌恶,“她在应天府,她家和吴家又结着亲,虽然亲戚关系远了些,但毕竟是亲戚,雨常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见她来个信。就算是案件复杂,这期间零零碎碎的消息她总该知道?可是,她从来没来过一次信。这次,为自己倒反而着急了” 丫环一听,更加吃惊。 自家夫人这话好像说不通,这也不能怪人家啊。 吴雨常的事那也是最后才爆出来,不然谁知道吴雨常已经死了?之前都以为吴雨常活得好好的,也就是这期间吴雨常的亲爹去找寻富贵,他亲娘死了,后来他又不好好念书了,还把老婆打回了娘家这些外人眼里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有什么可说的?再说,这些事又和吴家小姐什么干系?她会专门写信给自家夫人说这些吗? 丫环总觉得她家夫人这么说有些怪怪的,当下也只能点点头。 而后,湖面多了一张轻飘飘的信纸 当听完吴静凤说出的吴雨常的“秘密”的时候,海宁愕然之余又深以为然,叹口气。 一直困扰她的问题看来总算是有了答案,想必这吴雨常的案子很快要水落石出了。 吴雨常家的案子惊动了整个应天府,街头巷尾都知道吴雨常被人易容假扮,都传言一个干粗活的哪有这等本事,肯定后面有主使云云。 都说那通判大人连真“鬼”都能捉着,只怕这假“鬼”也快要落网了。 当时听到此吴静凤的心思一下就活了,吴雨常她知道,平素为人和善,从未与人结仇,可为什么会遭此灭顶之灾呢? 吴静凤一边说出她掌握的“秘密”一边觑着海宁的神色,想从海宁的脸上看出这份“秘密”的价值。 谁知海宁只是凝神听着,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神色,吴静凤心里没底,看着海宁目光里多了几分乞求,“宁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看能不能放了玉蝴?” 在隔壁的楼玉蝴听得是头顶冒火,恨不能即刻过去堵上这个傻女人的破嘴。 身居闺中,这个死女人哪儿知道这世道的险恶?还想用什么秘密来交换自己的自由!她真是傻到不能再傻了!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楼玉蝴直要被她气晕过去。这个死女人得罪了应天府最大的官僚不自知,不仅帮不了自己,反而置她和她的全家于危险中。 吴家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亏自己还将那孩子托付给她,现在看来凶多吉少了。 真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海宁对吴静凤和颜悦色说道,“吴小姐,你说的本大人自会考量,你先回去。” 吴静凤没有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嘴里喃喃着,“玉蝴,我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若救不了你,我只能就随你去了” 海宁凝眸她的背影,思忖了一下,来到隔壁,让人掏出楼玉蝴嘴里的破布。 楼玉蝴狠狠唾了口唾沫,仰头盯着海宁,细白的肌肤,黑白分明的眸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睿智,她忽而一笑,“通判大人,说,你想问什么?” 海宁说道,“你看,那吴家小姐是个痴情之人,本大人都为她的痴情所动,所以,本大人打算如她所愿,放了你。” 海宁此言一出,小邬子等人愕然出声,“大人!这可是重犯!” 楼玉蝴根本不信,她审视着海宁,嗤笑出声,“大人是在哄骗三岁孩子。” “哄骗三岁孩子是你的强项,本大人却是在和你说正事。” 楼玉蝴老脸一红,依然疑惑,“大人为何如此?” 海宁蹲身下去,仔细瞧着楼玉蝴的脸,“本大人只问你一句,那吴小姐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楼玉蝴当即脸色一变,目光闪烁,别开眼神,“大人,这个何不问吴家小姐?” “吴小姐用行动说明了这孩子和你关系匪浅,和周文龙退婚她都无动于衷,却偏听你的话,为救你寻死觅活的,你要是不活,她还要随了你去——” 海宁意味深长道。 楼玉蝴心里一颤,这个吴静凤,真真是要毁了她。 她干脆心一横,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出去了?” 海宁起身,对着外面说道,“看来你不想出去本大人也没有办法,白白辜负了吴小姐的一片心意。” 吴静凤其实并没有走,衙役示意她等一下,方才楼玉蝴的话她全听见了,当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唉,这个死心眼啊!一切等先出来再说不好吗? 忽然间,衙门里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浑身是血,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几个衙役连忙截住来人,“喂,干什么的!” 崔安一边惊恐地看着后面一边一拐一拐地往衙役身后钻,哀嚎大叫,“天哪,他们要杀了我!” 他的后面是几个面露凶相的人,一看崔安已经进了衙门的范围,只能恨恨瞪了眼,转而跑了。 崔安惊魂未定,一边看着自己身上的刀口,一边大喊,“我要见宁大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敢卖自己的孩子 大堂上的人顿时炸了,这个叫楼玉蝴的竟然上身是女儿身,下身是男人! 这可比之前院子闹鬼的吴雨常的案子更加离奇! 楼玉蝴冷笑,“宁大人何以认定我是吕月湖?可不要认错人!” 小邬子过来,随手将一个银色的蝴蝶面具戴到她的脸上。 顿时,苏安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喃喃道,“是是,我家大哥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她的声音不对啊!” 海宁不紧不慢道,“一个人连性别都能改,声音有什么不能改的?楼玉蝴,那晚从扬州府离开的就是你!” 楼玉蝴笑道,“那也不能证明我就是吕月湖,宁大人不要牵强。” 海宁也笑了,“好好,这第二点,这个蝴蝶面具就是在吴小姐的闺房中搜出来的,试问贵组织中还有谁敢和吕月湖比肩戴这个蝴蝶面具?” 楼玉蝴的脸色顿时僵住,咒骂着该死的吴静凤,这个女人长个猪脑子。 “组织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识过他们的老大吕月湖的真实面目,之所以是这样,就因为吕月湖善于变化。再有,若你不是吕月湖,他人又有何胆量敢拐刘知府的孙子?而且,这孩子你一直带在身边,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组织里你只相信你自己。” 楼玉蝴不再言语。 昏过去的吴静凤悠悠醒了过来,方才模模糊糊中她也听到了个大概,她睁开眼瞧着楼玉蝴,知道大势已去,除了哭泣已经六神无主。 看到吴静凤醒了,海宁说道,“还有一事,吴小姐之所以尽其所能要救吕月湖,唯一的就是她腹中的孩子,这个假扮女人的吕月湖才是她腹中孩儿的爹” 说着她惊堂木一拍,“大胆吕月湖,拐卖幼儿,罪大恶极,又不顾伦理,男扮女装,诱奸良家妇女,真是恶贯满盈!” 前来寻找女儿的吴家老两口正好赶到,闻听这个消息吴母愣住,登时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吴父震惊之余,看看楼玉蝴,又看看自己满面愧色的女儿,愣了好一会,直接奔到自己女儿面前,对着自己从来不舍得碰一个指头的女儿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孽畜!!我说你成天和这个女人在闺房里成天不露面,倒是在做这下作之事!你愧对周家!愧对祖宗啊!” 吴静凤捂着发麻的腮帮子,两眼发直,忽然起身跑了出去。 天色已暗,月色格外明亮,头被黑巾罩住的吕月湖被几个衙役带到一处天牢前,打开牢门将其推了进去。 吕月湖跌跌撞撞进去,摘去头上的黑套,甩到一边,眼睛好一会才适应黑暗,只听得那衙役说道,“今日抓到首犯,在限期内结案,大喜!走,哥几个喝几杯去。” 另一个有些担心,“这可是朝廷重犯,咱们是不是得上点心。” “没那么多担心,这天牢结实的很。” 随着两个衙役的身影离去,吕月湖看了看外面,天牢四周黑漆漆的,唯有头顶上巴掌大的天窗透进皎洁的月光。 白天发生的事一切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只呆坐在稻草上,沉浸在回忆中,不觉已是泪两行。 真是应了他给苏安说的那句话—— “咱们这行,说到底是要遭天遣的,你如今这样也算是得了报应,只不过大哥我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何结局呢。” 怪只怪自己一招不慎,他不过是想玩玩,可吴静凤这个傻女人竟然动了情,还非要生下自己的孩子,这不是扯淡吗? 一切大约就是从那会开始,走了下坡路,果然是女人是祸水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大牢的墙后面传来低不可闻的声音,“大哥,你在吗?” 吕月湖愣了愣,虽然警觉,却没有应声。 再然后,那熟悉的声音叫了几声古怪的鸟叫,吕月湖顿时惊喜交加,这才悄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声音正是他的手下,看来是来救自己来了。 “大哥,兄弟来晚了,你还好吗?” “嗯,好!”吕月湖激动不已。 不一会,从牢房天窗里垂下一根绳子,“大哥,今晚月色亮,不宜久留,只是,若只救走你,那吴家小姐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吕月湖嗤之以鼻,“我怎么可能会要那傻女人的孩子!就算她生下来,也给她卖了索性断得干净。” 吕月湖说着已经麻利地攀上绳子,只差一步就到屋顶的时候,绳索突然一松,吕月湖猝不及防,跌到地上的同时,四周忽然间火光大亮。 “不好!”吕月湖心底大骇。 火把照亮了大牢的周围,只听见阵阵脚步声,大牢的外面已经站了一圈人。 为首的正是海宁,吴静凤也在其中。 在吕月湖被推进此大牢前,他们已经在大牢后面等候。 那个要救吕月湖的人,也从房顶上下来,低头耷脑,正是之前追杀崔安的那伙人里的一个,被衙役们在后面追上擒住,今晚正好派上用场。 吕月湖怒极反笑,“好啊,老三,平素你最忠心,如今倒学会吃里爬外,当初大哥怎么对你的,你却帮官府给大哥下套。” 那人张张嘴,面色颓废,嗫嚅着,“大哥,我对不起你,可你不能——不能狠到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卖。” 海宁问道,“事到如今,吕月湖,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站在海宁身后的吴静凤面色惨白,紧咬嘴唇,死死盯着吕月湖,忽然,她快步冲过去,声嘶力竭吼道,“楼玉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骗子!你一直在骗我,在利用我!你说要娶我,我不惜自毁名节;为了救你,我不惜背弃朋友!你却如此待我!你居然还要卖你的孩子!今日我就死在你面前,下辈子做鬼我也不放过你!” 吴静凤退后几步,一头碰在牢门上,身子软软倒下的同时鲜血随之从额头流下。 一切发生的有些突然,几个衙役赶紧将吴静凤抬到医馆去。 大牢里的吕月湖冷冷看着这一幕,对吴静凤看都不看一眼,他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用恢复的男声傲然道,“看来天意如此!不错,我就是吕月湖!要杀要剐随意!十八年后,我吕月湖又是江湖上一条好汉。哈哈哈——” 海宁没有理会他的狂笑,而是让人将抓住的所有的人都带了过来。 一时间,整个天牢前如同聚众集会。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朕让你累着了 “这就是你们的首领吕月湖,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 吉青一把将吕月湖推出来,虽然衣衫不整,但粉面玲珑,整个拐卖团伙的人都惊呆了,阴狠手辣的首领竟是一个小巧的女人? “他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怪不得戴个面具,原来是个见不得光的阴阳人! 团伙都在震惊中被带了下去,所有的人都被带走后,一时间天牢前静了下来。 天牢挨近后山,山风吹动树林的叶子“哗哗”作响,皎洁的月辉洒在地上。 海宁沉默地立在原地,夜风吹起她的衣摆,飒飒而动。 皇上凝眸那个立在月色下的女人,她已经在原地站了不短的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很是出神,偶尔垂眸看看地上。 月光轻泻下来,青色的背影在月色下显得单薄,皇上走过去,轻声唤道,“宁爱卿,在想什么呢?” 海宁回过神来,正要行礼,却被皇上止住,“免礼。” 海宁敛起思绪,“没什么,皇上,您怎么来了?” 皇上细瞧着海宁的脸,眉间隐有一丝倦容,不免心疼不已,“你呀,既然人都抓住了,明日再审也不迟” 海宁莞尔,“皇上,朝廷要限期破案,这不光是对朝廷的交待,也是对百姓的交待啊,明日正好就可以昭告百姓了” 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开心,皇上挑眉,也笑了,轻声说道,“是朕不好,让你累着了” 经历昨夜后,这话听了总有种别样的意味。 海宁耳后泛热,别开眼,却不知该看向何处,垂眸下去,想了想,呐呐出声,“这是我的工作,谈不上累”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相对。 唉,这个女人,审案的时候是一个人,思路清晰、伶牙俐齿、滔滔不绝,能把犯人审得无处可遁,可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人,木讷呆萌,一问一答,不问不答,还能直接把天聊死。 皇上抬头看看天,“已快三更了,回去休息。” 这话正中下怀,海宁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皇上面前,她感觉压力很大。 那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如影随形,总让她想起那个暧昧的夜晚,一切发生的有点突然,有点快 于是她及时礼貌地说了声“皇上再见”,然后转身拔脚就走。 下一秒被皇上叫住,“急什么!朕陪你回去,顺便看看你住的地方。” “” 瞧着皇上和海宁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刘知府这回是确信,海宁有真本事是真的,皇上对他的看重也是真的。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回想了一下海宁来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很庆幸,他和海宁相处的还是不错的。 经历了今晚之后,海宁在应天府的地位怕是又要水涨船高了。 锦儿提前得了消息,连忙收拾房间。 太监小毛子也来到了这里,在院子里转了几圈,院子不大,位置靠里,好处是干净清幽,看来这个通判大人是个地道的读书人。 挡看到那两条长相奇特的小狗后,见怪不怪的他也乐了,当即让锦儿给牵到外面去,以免来来往往的扰了皇上。 看着忙里忙完的锦儿,心说这小书童倒是蛮勤快的。 皇上的行踪不想让人知道,自然一切从简。 小毛子只带了几个人散布在宅子周围,保卫皇上的安全。 锦儿收拾完又赶紧做好了饭,心里那叫一个惴惴,仔细回忆着在街上碰到的皇上的面容,再想着马上就要见到皇上了,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饭是否合他的口味。 皇上终于来了,从轿子里出来的皇上,紫色暗纹锦袍,头戴乌纱翼善冠,冠上两条左右对称的蟠龙,彰显着帝王的尊贵。 锦儿“扑通”就跪了下去,“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上看了眼海宁,笑笑,“这小丫头朕倒记起了街头竭力护住你的模样。” 锦儿急慌慌辩解,“皇上、我、我那会冒犯了皇上,望皇上恕罪。” “起来,朕没有怪你,你对你家主子忠心耿耿,朕倒觉得是你家主子的眼光不错。” 锦儿松了口气,从地上起身,小心翼翼觑了眼海宁,问道,“小姐,开饭吗?” “朕也饿了,开饭。” 夜晚的月色格外明亮,院子的瓜架下早就点起了烛火。 瓜架周围被茂密的叶子密密遮挡,倒是难得的清净之地,长桌下的笔墨纸砚,还有厚厚的书籍,看来这是海宁的办公之地。 锦儿很快就端来了自己亲手做的小菜,米饭,方才她还问小毛子皇上吃什么口味,小毛子说,“这是在你家,你想做什么随你。”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皇上的喜好能随便告诉别人吗?那是秘密,知道皇上的喜好,那不就有了邀宠的资本了吗? 饭菜上来后,海宁扶起筷子,招呼着皇上,“皇上快吃饭。” 说完自己先端起碗来堵上嘴,防止自己说错话让皇上觉得自己又傻呵呵的。 皇上倒也没有客气,锦儿今天精心烧了几样实令小菜,都是院子里种的,上街买了些肉,现宰的活鱼,还专门跟宰鱼的师傅请教了一下做法。 在小毛子的眼里,这几样菜品简陋至极,但没想到皇上还挺爱吃,盘子很快就见底了,皇上还难得地让锦儿给自己又多添了一碗饭。 这就是了,吃惯了大餐,换换花样,偶尔外面的小菜也很开胃,在宫里的娘娘们哪个不是花枝招展、年轻娇嫩,皇上却不惜千里迢迢跑来这里,虽然换换口味正常,但这次这口味换得属实有点重。 大堂上看到那个拐卖团伙的首犯女人面,男儿身,不男不女的阴阳人,这位大人也是男儿身,女人面,应天府真是有人才。 早上这位宁大人一走,就瞧皇上,那魂似乎都跟着走了,这不,人家前脚走,他后脚就跟来了。其实,皇上的心思他猜得准准的,肯定是怕这位宁大人限期破不了案难堪呗,皇上急于来怕是为了救场。 要真是这样,这位通判大人的魅力那可真不能小觑了。话又说回来,这个通判大人也是够神通的,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扭转局面! 海宁吃饭的时候没敢抬头,心里琢磨的是皇上一会去哪儿休息呢?但愿不会留下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学会主动了 海宁只觉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 这头一回经历的身体不适感还在,走路都轻飘飘的打晃,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定力才让自己走路看起来正常。 即便是现代女性,她也是头一回经历,皇上图的是新鲜,可是遭罪的是自己。 好,皇上并没有因为海宁累而放过她。只不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皇上更多了几分轻柔和耐心。 你想她能在新婚洞房之夜二话不说逃了出去,可见她对婚姻并不看重,也束缚不了她。 而她第一次大约是惧于自己的九五至尊的地位,不得不从。可是她不是宫内那些时刻想取悦自己的嫔妃,她身从心未必从,对待这种不谙男女之情的女人来说,想要留她在身边,自己还是得尤其更得耐心。 躯体交缠间,看着海宁微闭眼睛轻拧眉头的模样,皇上突然停了下来。 “一心不两用”,或许说的就是这样的女人。 她所有的热情都给了她的工作,他欣赏她的头脑,但此刻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享受还是忍受的她更需要培养,哪怕有一点点主动呢。 突然没有了动静,海宁张开眸子,微微喘息着,迎上那漆黑深邃的眼底,她有些纳罕,左右看了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疑惑问道,“怎么了?” 皇上嗤笑,“你在找什么?” “” 海宁无语,不能否认,皇上是个调情高手,他成功撩拨起了自己身体的热度,此刻却又突然打住,这感觉有点——难受。 在那戏谑的笑容里她垂眸下去,指尖在那精壮的胸前轻轻划着圈,看谁先顶不住。 皇上低头,看着那指尖似有若无地在自己的胸口划着圈,而且巴掌大的小脸神情很认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微凉的指尖如同带了火苗,划过之处如同星星燎原,他极力隐忍着,唇边戏谑的笑容加大,“宁爱卿,这是何意?” 海宁不语,只那清亮的眸子就那样和皇上对视着,手下没停,继续划着圈,痒痒酥酥的感觉让皇上一阵悸动,他再也忍不住,狠狠压向那红茭般的小嘴。 一个销魂的长吻之后,身下的人眸子里多了几分迷离,月色下媚眼如丝,当真勾人的很! 只见海宁气喘吁吁里,微张着小嘴,目光欲语还休,他哑着声音问道,“宁爱卿,你想说什么?” “皇上,你、你能不能、快点?” 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又连轴转,海宁心里腹诽着,可困死老娘了,你能不能快点结束好早些休息。 这样的声音,带着娇喘,似嗔还怨,又隐含着渴望,听来竟有着别样的诱惑。 皇上心里却乐了,看,会主动要了,这么快就培养出来了。 果然,皇上顿了顿,忽而轻笑出声,伏在她的耳边低低道,“宁爱卿这就不满足了?” 海宁一滞,皇上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幸好烛火已经熄掉,看不到她熟透的脸庞 情到深处,隐约耳边传来皇上忽远忽近的声音,“宁爱卿,以后心里只能有朕一个人,听到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海宁只是“唔”了一声,转身就进入了梦乡 守在大门外的小毛子瞧着坐在门槛上打着盹的锦儿,他自己是习惯了,可这个小书童这么熬夜估计是头一回,他数着时间,皇上该起来了,于是吩咐锦儿,“喂,你去烧些水去,不要闹出动静。” 锦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答应着赶紧进厨房烧水。 快四更天的时候,果然房间里有了动静。 皇上有四更天上朝的习惯,所以很早就得起床。 皇上看看身侧睡着的海宁,侧躺向里面,乌黑的长发铺满枕头,或许是刚才的运动太热了,被子被她紧紧拽在胸前,露出光溜溜的后背,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白光。 这姿势不雅也勾魂,皇上唇角勾起,顺手想把被子扯出来给她盖上。 海宁朦胧中觉得有人跟她抢被子,死死抱住不放,再然后翻个身,顺势摸到一处温暖的地方,再顺势向里靠靠。 此刻,她的身体拱起像个猫儿一样,窝在他的身侧,被子半遮半掩,胸前春光无限,皇上已经消退的热度又开始上来了,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那柔滑的肌肤,这个女人,让他总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昨夜一夜几次,他有些腰酸却也乐此不疲,要不是顾忌海宁累了一天,他觉得他还有精力。 真是怪了,在宫里的时候那些听话的嫔妃个个娇嫩如花,刻意逢迎他,他却没有如此的激情,而海宁有时就是在他身上划划圈,抛个眼神都能勾起他最原始的欲望,这是怎么回事? 默契! 对这就是默契! 仔细回味着昨夜的情景,他忍了好几忍,才忍下那股邪火。 皇上衣冠整齐地从里面出来,神采奕奕,丝毫没有昨夜奋战过后的疲态,他对锦儿说道,“你家主子还在睡着,让她多睡会。” 为了不惊醒佳人,皇上竟然脸都没洗就坐回轿子,让人上山。 小毛子觉得这位通判大人简直是受宠到离谱,更是懒到离谱了,陪皇上睡一觉还睡出功劳来了,同样劳累了一夜怎么皇上还觉得欠他的似的? 瞧着皇上离去的背影,锦儿赶紧跑进小姐的卧房,果然,小姐还在呼呼大睡。 皇上都走了,小姐也不起来送送吗? 这也太失礼了,不过想起皇上的嘱咐,她也不敢叫醒海宁。 八月十五,万家团圆的大日子。 应天府张贴的告示前,百姓人头攒动,都为通判大人捉到拐卖团伙的首犯吕月湖而议论纷纷、激动不已。 “苍天啊!通判大人真是神人啊,这么短的时间居然捉到了这个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 “可不呢,前一段时间孩子都不敢出门,这回踏实了” “” 文穆青骑着马经过告示栏前,听着百姓们的议论,不觉松了口气,这个海宁真是不负众望,这么难的案子居然真的给破获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这回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和家人去说清楚,他喜欢的人不是男人,他就是喜欢她怎么了! 要说应天府最高兴的还是胡御史,他早就看出这个海宁非池中之物,这不,案子还没破就被封官进爵,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对他有信心啊!这个案子惊动极大,如今案子又如期破获了,这不更加证明了皇上慧眼嘛!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的身世竟是如此 一番劝慰之后,吴雨常的妻子离开回去操办吴雨常的后事了。 望着那个单薄、走路还有些踉跄的身影,几个人皆是唏嘘不已,海宁让人把银子去充公,又让韦莫云去支取垫付的二百两,“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没白没黑的,家里老小也顾不上,我听说吉青的母亲病得不轻,还有李照的孩子也生病了孟珏去把最近家里有事的老人孩子生病的都统计一下,到时我禀报知府大人。今天八月十五,是举家团圆大日子,下午大家都早点回去过节。” 安排完只听韦莫云好奇问道,“大人,你说这乔木斤不是凶手,那他他幕后的指使者到底是谁呢?” 海宁叹口气,“你们方才听到没有,吴雨常的妻子说吴家的祖业她不会要。” “听到了,唉,多好的一个女人,有志气,不贪财,吴雨常真是太有福气了,只可惜英年早逝——”几个人又是一番感叹。 海宁摇摇头,这些人当然不会了解这其中的内情,吴静凤为了换取吕月湖的自由说出的吴家的“秘密”,正是坐实了她之前的猜想,而今看来这吴雨常的妻子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话,大有深意啊”海宁想起什么,吩咐道,“先不说这个了,现在吕月湖的案子已经告破,剩下的漏网之鱼还要抓捕,斩草除根。另外,最关键的是,要根据这些人犯的口供把他们的拐卖孩童所用的方式方法记下来,然后整理写成‘防拐打拐’指南,张贴出去,官府到时再派人各处宣讲,只有老百姓都提高警惕了,这样的事以后就少了,这就叫预防大于治理,不仅能有效地降低办案成本,对老百姓是教育,对拐卖分子来说就是警告!不然,以后还会出现王月湖、赵月湖都有可能这次吕月湖之案告破,实属碰巧,否则就依吕月湖的这种可男可女的身份,抓到他真不容易” 众人深以为然,孟珏快速地记录着。 “还有,要加一条,买者与卖者同罪” 正说着,一个衙役慌慌张张来报,“大人,刚才吴家来人说,吴家小姐投河自尽了。” 被负心人当场伤成那样,又闹得沸沸扬扬的,爹娘都险些气死,这个固执的女孩子大约没有了退路。 “她要死了,她家就得散架了,看来只有吕月湖能救她了” 大牢里,吕月湖看着前来的海宁等人,冷笑一声,“大人此刻前来,是吕某的时辰已到吗?” “我来是想告诉你,吴静凤投河自尽了。” 吕月湖听了不发一言,甚至面上表情都没有变,只懒懒问道,“与我何干?” 见过无耻的,没有见过如此无耻的! 海宁拔高了声音,“她肚子里不是你的孩子吗?” 吕月湖笑了笑,“大人可真会说笑,我曾与无数女子发生关系,怎不见得别人有孕,偏她有孕?” “无数女子?” 面对着吕月湖那厚颜无耻的脸庞,海宁有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看来你仗着你的女人身份不少糟蹋女孩子,吴静凤怀的难道不是你的孩子?” 吕月湖似笑非笑,“宁大人,我吕月湖是个男儿身不假,但我一直服药早就变成女人了,不可能有孩子的” 海宁不觉深深吸了口气,“吴小姐真是所托非人啊” 吕月湖傲气一笑,“宁大人,你错了,不是她所托非人,我屡次劝她不要和周家断了关系,可她自己非要上赶着,我能有什么办法?对了,宁大人,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你的故事?” 要说不好奇也是假的,海宁点点头,“好,既然你愿意说,本大人不妨听听。” 吕月湖上下扫了海宁一眼,唇角勾起一个邪邪的弧度,“我的故事有点长,大人你坐下听,宁大人,我阅人无数,看得出来,你是女人,站久了会累” “” 海宁心里一跳,心里诅咒着这个该死的江洋大盗,眼光挺独啊! 她装作没听见,却是做贼般扫了眼自己带的人,一个衙役适时把板凳给海宁搬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吕月湖的话,大家都像没事似的,她也不能当场问问吕月湖你是怎么知道的,于是坐下。 吕月湖也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淡淡开口,“多年前,我的家乡遭了大灾,我家六个孩子,只活了我一个,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才配活着,而是我的几个幼弟幼妹被人拐走了” 海宁心里一震。 “他们只是为了一块馍馍,就被一起拐走了,我的父母一病不起,挺了半年后都死了,临死前嘱咐我,让我离开家乡务必找到我的那些弟弟妹妹们。” “既然拐卖贩子给你家造成如此大的灾难,你为何还要走他们的路,让别人家也遭此大难?” 吕月湖并没有回答,而是似乎沉浸在遥远的回忆,目光悠远,又有些许的空洞,“我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差点饿死街头,一个人救了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世外高人,他会很多偏门绝技,但他不靠这个活着,而是靠拐卖孩子为生。那个时候,我就想是不是他拐走了我的弟弟妹妹,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过。有一次我听他说缺个伶俐的人继承他的衣钵,为了留在他的身边弄清楚我的疑问,于是我答应做他的弟子” 缓了缓,吕月湖的眸子里多了丝迷惘,“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改变我的男儿身,只有这样才能保得自身完全我答应了,我吃了他给的秘药,渐渐地我的容颜改了,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所以,你要戴着面具示人?” “是的,在我的经营下,这个组织一日日壮大,经过组织贩卖的孩子总计大约数百名孩子。” 吕月湖收回目光,看着海宁眼底的愤怒,无所谓一笑,“大人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贩卖的孩子有许多是家里养不起的,抑或是嫌弃要扔掉的,是我给了他们一条出路,如若不然,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真没想到,你竟然把拐卖孩童这等违背天理的事情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吕月湖,那你拐卖知府大人家的孙子也是因为此理由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很高兴 “那倒不是!”吕月湖摇头,目光多了一丝悲愤,“我的幼弟幼妹们被拐走,官府毫无办法,甚至都不愿费些心思去查案,只因我家穷困,无钱奉给衙门里的官老爷们就算我等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见海宁默默,吕月湖冷笑,“不错,我现在是有钱了,与其献给那些贪吃贪喝却无所作为的官老爷们,倒不如我自己享用自己找。” 顿了顿,吕月湖来到牢门前,盯着海宁,神色悲愤,目光凶狠,“我之所以拐走知府大人家的孙子,完全是想让他尝一下这种丢子的切肤之痛!身为地方父母官,不为民做主,视百姓如草芥,这样的人有何面目拿着朝廷的俸禄,喝着百姓的血,还高高坐在庙堂之上” 这话激得海宁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大牢里的衙役们也都听在耳里,不免对吕月湖的愤恨瞠目结舌。 扫了眼愣住的众人,吕月湖敛去凶狠的神色,忽而嗤笑出声,“宁大人,你虽然抓了我,但是我很高兴啊。” 没头没脑的,海宁不解,“什么意思?” 吕月湖仰头叹口气,“许久以来,我找不到自己的弟妹,辜负了父母的临死之托,现在痛恨自己的所为,每天扮演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角色,天天纸醉金迷,却形同躯壳,内里空虚,这样的感觉让我夜夜做噩梦,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如今我倒觉得解脱了” 这话倒不是假话,至少海宁曾经听到她的当事人也在她面前这么说过。 吕月湖眸子亮晶晶的,眸光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我更高兴的是,应天府终于出了一位你这样尽心尽力办案的官员,我听闻过你的故事,败你手下我不亏!如果当初遇到的是你,我想我的幼弟幼妹们或许早就找到了,我可能也不会走这条路宁大人,说实话,我佩服你的智商,佩服你不服输的精神!我死不足惜,只想求宁大人帮我找到我的幼弟幼妹” “此一时彼一时,”海宁问道,“吴家小姐呢?你不劝劝她?她还年轻,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家就散了” 提到无警风,吕月湖声音顿时冷硬起来,“大人多虑了,她不是小孩子,她腹中的孩子也不是我的,是那个周文龙的” “” 海宁觉得匪夷所思,“那周文龙都说没碰过她,怎么可能?若是那样,周家还至于退婚吗?” 吕月湖目光闪过难以掩饰的厌恶,“大人有所不知,那是吴静凤一次酒醉后和周文龙发生了关系。周文龙压根没有印象,她却装糊涂,不过是想借此孩子留我在她身边而已。我之所以不声张,只不过怕她反目说出我的真实情况这样的女人,心机颇深,有什么好的?随她如果宁大人能找到我的幼弟幼妹,恳请大人为我上柱香,即便在九泉之下我也会念着大人的好” 海宁还没从吕月湖对吴静凤的评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吕月湖在衣领处撕开,从里面抽出薄薄的一个册子,“这个就算是我送宁大人的谢礼!” 海宁接过,“这是什么?” 翻开,薄薄的纸面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字。 “我师傅行走江湖一生,将他的毕生所学都传给了我,我行走江湖多年,也是靠着这里面的东西,我走了,这些也用不上了,就留给大人。” “哦。” 吕月湖淡淡一笑,“宁大人身为女儿身,却有如此的智慧和胸怀,将来必成大器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走。” 说完缓缓转过身去,再也不言语。 海宁刚走出牢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前来报告,“宁大人,吕月湖自尽了。” “” 海宁又赶紧折身回来,果然,吕月湖的身子虽然站在原地,但已经没了声息。 一个衙役踢了踢他倒下的身体,气道,“他倒是个会的,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竟然这么轻易死了,放街市上千刀万剐才解恨呢!” 旁边小邬子说道,“这还是头一次听到人犯对抓他的人表示感谢呢。” 海宁愣怔一会,叹口气,“这曾经也是个可怜人!让仵作过来一下,验过尸之后上奏朝廷!” 从大牢里出来,风迎面吹来,拂面而过,竟有种秋风萧瑟的感觉,海宁脑海里回荡着吕月湖的话,随后吩咐一个衙役叫来周文龙。 后面孟珏问道,“大人,这吕月湖会不会说谎呢?也太离奇了?” 海宁摇摇头,“眼下吴静凤是最知道真情的,想来她是真爱吕月湖,现在吕月湖死了,她没了指望,求死心强,看看周文龙,他不是一直说对吴静凤情有独钟吗?” “大人,这也——不合适?”孟珏说道,“这个吴静凤如此水性杨花,那周文龙——” “现在救命要紧,她要出了事,她老爹老娘估计就直接跟着去了。” “这吕月湖说的都记下来了,我这就归案卷去。” “等等,”海宁想了想,“有些陈年旧事就不提了?” “陈年旧事?”孟珏随即了然,慨叹道,“知府大人要是听到了确实会不舒服,这一家被拐几个孩子的事我也听说过,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几乎给人绝后,后来不了了之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吕月湖的家人” 听孟珏这么说,一个衙役也大着胆子对海宁说道,“其实,大人,吕月湖说的也算是实情” “什么?” “之前,确实——是府衙的官声不太好” 小衙役很年轻,刚来衙门没多久,说这话的时候鼻尖上还沁出细细的汗珠,海宁伸手在他脑袋上弹了下,嗔怪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说了,老百姓怎么评论我们知道就行,要紧的是做好自己的份内事。” 回到屋里,海宁只觉得有些疲乏,盯着桌上的花瓶发了会呆,揉揉太阳穴,忽然想起,自己和皇上这样,会不会也会有孩子?她下意识瞧瞧自己的肚子,总觉得怪怪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速来客 海宁打量的功夫,海灵儿已经上前,亲热地拉起她的手,“妹妹,多年不见,你真是出落得越发美丽端庄,姐姐都不敢认了。” 寒暄了一会,一家人坐在花架下,都不由感慨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海宁亲手泡了茶,海灵儿则绕着小院子走了几圈,不无艳羡道,“妹妹的这个小院子真是花团锦簇,整理地诗情画意。” “这都是锦儿平时打理的。” “哦,看不出锦儿长大了,居然还是一把好手。” 海灵儿在院子里几进几出,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妹妹怎么能盘下这么好的宅子?” “哦,是个朋友给推荐的。” “哦,这么好的朋友啊,你们怎么认识的啊?贵吗?” 海宁还未来得及回答,海大人已经打断海灵儿的话,“灵儿,你去拿来我的包袱。” 心里数落着这个大女儿,现在问这些不仅不合时宜,而且完全没有顾及到这个妹妹已然不是原来的妹妹。 待海灵儿取来包袱,海大人从里面抽出一封书信递给海宁,“这是崔家解除婚约的书信,你收好了,这就是凭证,崔家当时的聘礼也分文未动,全退回了,以后崔家和咱就没有任何联系了。” 海宁接过书信,一边看一边听海大人说着,大意是崔安被他的家人接回去了,听到儿子在应天府的遭遇,崔家如遭雷劈,即便再护短在铁的事实面前也只能只能恨铁不成钢,得知儿子是对海宁还存有复合的幻想才弄成这个局面,实在是气不过自己儿子的“作”出天际,于是硬逼着崔安写了这封解除婚约的书信,而后将浑身是伤的崔安接回家,在家关禁闭。 海宁松了口气,和崔安的纠结总算是有了个结果,她收起书信说道,“这次能破获拐卖首犯的案子,也是缘于崔安,歪打正着” 海宁说了起因是崔安去非礼人家,结果非礼不成反被差点杀害,由此引出拐卖首犯吕月湖的时候,海大人不免气愤不已,“真是混账东西!如此不安分,当初真是瞎眼了!” “阿弥陀佛!”海老夫人念着佛号,“只听说朝廷让你半个月内破案,我和你爹在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来看你又怕扰了你,不来着实担心,今日来听锦儿说了可算是放下心来。” 海老夫人端详着海宁身上的官服,感叹道,“皇上到底是皇上,慧眼如炬!我儿争气啊!” 说这些的时候,海老夫人不免又想起自己大病一场时家里来的不速之客,心里又有些五味杂陈,就那么直愣愣地瞧着海宁,直到海宁叫了她好几句后才回过神来,“唉,老了,大团圆的日子,不说这些了” 海宁问道,“娘,给你寄的料子为什么不做件衣裳?你这衣服有些年头了。” 海老夫人瞧瞧自己身上笑着说道,“人老了,穿什么都一样,这些衣服虽然旧了些,但上身已经习惯了。” 海大人闻言却是头别向了一边,心中叹息。 说话的功夫海灵儿已经把家里转了个遍,海宁偶尔抬头,隔着长窗竟然看到海灵儿去掀开她卧房里的柜子,还伸头瞧了瞧,又把她挂着的衣服挨件仔细瞧了瞧,摸了摸 海大人循着海宁的目光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大女儿的做派,不由心生不悦,这孩子怎么变得如此没有规矩?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海灵儿顿时有些讪讪,赶紧转身出来。 说话的功夫,锦儿挎着篮子回来了,先是给海宁使个眼色。 海宁赶紧起身跟着进了灶房,锦儿掏出几包药,低声说,“郎中说了,今晚就得赶紧服下了。” 海灵儿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忙问道,“这是什么药?” 海大人两口子也忙问,“宁儿你怎么了?怎么还要吃药呢?” 海宁无语,解释着,“最近太累了,老睡不着,让锦儿抓点药调理一下。” 海老夫人仔细看着海宁,叹道,“你这孩子,人家的事重要,自己的身子也得注意啊,你瞧你,老惦记着我和你爹,这些日子不见,你人都瘦了,是该补补的好。” “爹娘你们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待饭好了我叫你们。” 一番劝说后,海大人和海老夫人去西厢房里歇着去了,到底是年纪大了,一路赶着过来,浑身颠簸地生痛。 海灵儿说道,“妹妹,我初来乍到,先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周围。” 瞧着海灵儿的背影,锦儿对海宁说,“小姐你歇着去,我做好饭叫你。” 海宁说道,“我哪能歇得住?你做饭,我熬药。” 锦儿一边切菜一边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啥啊?”海宁盯着墙角小锅里的药材发着呆。 锦儿小心地瞧了瞧窗外,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按理说大小姐远嫁外地,好像嫁的也是大户人家,怎么感觉好像对什么都很稀罕似的?” 海宁曼声应着,“怎么说?” “大小姐来了之后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本来就是一家人嘛。”海宁拿起扇子扇着炉子里的火,兀自想着心事。 锦儿见海宁心不在焉,只能话到嘴边咽了下去,直接说结果,“小姐,大小姐说这次来就打算不走了,小姐你过惯了清净的日子,能行吗?” 海宁收回心神,奇怪道,“不走了?她不是嫁人了吗?” “那谁知道呢?” 对这个大小姐,锦儿自有一番看法,就好像乡下人进城一般,看着小院子的一切“啧啧”赞叹有加,不忘到处走走,挨个房间看,甚至连海宁在案几上的书和写的纸都要翻着瞧瞧,锦儿不高兴她的做派,再怎么着这也不是她的家,居然一点都不拿捏着,她只好跟在后面提醒,“大小姐,那是我家小姐办公差的东西,可千万不能动乱了。” 大小姐似乎还有些不高兴,“我妹妹的东西,我当姐姐的看看怎么了?” “她还老打听小姐怎么置办的这么好的院子,”锦儿话语多了一丝抱怨,“小姐你说我怎么回答她?我只能说不知道,她还问小姐现在朝廷俸禄多少等等,还问小姐不跟崔安了,是不是跟了别的男人人,唉,我都不好意思听,是不是她觉得没有男人咱就不配住这么好的院子” 海宁只是淡淡道,“无妨,她大老远回来不易,想住就多呆些日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怎么是断袖之癖 良姑姑只能打着岔,“这合宫里的嫔妃们都说要和太后聚聚瞧菊花呢——” 太后打断良姑姑的话,“聚什么呢,哀家耳聋眼花了,啥也瞧不见,让他们自己瞧去。” 良姑姑沉默了。 太后冷言道,“这花啊,开得艳是好,怕只怕艳极则妖啊。” 良姑姑苦笑,太后的心思她懂的,少不了是怨皇上在江南被什么狐狸精迷住了,不然皇上能在这样的大日子里忘了家里的老母? 太后已经遣了人去问了,只差这一会的功夫就知道了。 果然,不到三更时分,就有了确切的说法,皇上在应天府行宫召见了应天府新任通判宁大人,且这几日一直都是在晚间召见他一人云云 闻听此消息李太后惊得差点从凤榻上掉下来,就连良姑姑也是倒抽一口冷气。 谁都能听出这隐晦的信息,就算皇上去应天府见这个通判是公事,可这晚间召见不是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太后刚才说的“狐媚子”竟然是个男人? 李太后半天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良玉,你说皇上他——和这个宁大人?” 良姑姑哪敢揣测,只能迂回道,“皇上为了公事,若是一时说不完,留宿也很正常的,这宫中大臣不有时也如此嘛。再说这个宁大人在朝廷限期内捉拿到了江洋大盗,皇上还许他连升两级” 太后琢磨了一下,“那可是连着三天都是晚上召见呢” 良姑姑沉默了,太后精明如斯,还用她插嘴确认吗? 只听得前朝有此类奇闻轶事,可说到皇上,真是不敢信。 这个宁大人确实是奇才,可这点并不能排除皇上和他之间的暧昧,两个男人,三个晚上 太后愣怔半天,颓然坐下,自语道,“我说是他回来后就有魂不守舍的意思,也鲜少踏足后宫,闹了半天是这回事!” 良姑姑赶紧过去给太后抚摸下胸口,生怕气着太后,劝着,“太后,这皇上兴许就是为了国事,还是等皇上回来再说。” 合宫都知道皇上是为了国事在外,团圆之日独自在应天府行宫度过,心中虽有遗憾,但皇上心里装的是江山社稷,谁敢抱怨? 只有太后心里五味杂陈,夜不能寐! 这下感觉更复杂了,自己的儿子竟然还有断袖之癖! 要是个狐媚子还好说,唉唉,这是遭了什么孽了?! 月光透过亭子的纱帘在地上洒下轻柔的光辉,清幽的环境,绢灯那靡丽的水红色,在月夜里更容易激起人最原始的情感。 海宁双手端起酒杯,莞尔一笑,“皇上,我敬您一杯” 清亮的小脸,眸子里如盈盈秋波,皇上接过酒的同时也握住了海宁的手,目光灼烫,“宁爱卿,朕为什么看不够你呢?” 随后缱绻无话 海宁出来的时候,小毛子已经守在外面,早就叫人备好了马车。 难得的是,这次小毛子亲自动手,一边给海宁掀起马车的帘子一边说道,“宁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海宁怔了怔,“毛公公?” 小毛子意味深长地目光扫过海宁细瓷般的脸庞,“宁大人有所不知,每年的今天,皇上都要留在宫中与大臣、嫔妃们共度团圆佳节,今日皇上却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以前在宫里是大家度过,在这里只和自己一个人度过,和海宁心里“咯噔”了一下,放下帘子的同时脸热不已,甚至还有些心慌意乱的感觉,脑海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连续三天皇上和她一起度过,她这叫“专宠”吗? 目睹海宁的马车离去,小毛子唇角的笑容慢慢敛去。 说实在的,他瞧不起这个男人。 有点本事是真的,既然有本事就凭本事吃饭,何以学女人以色侍人? 至少皇上在遇到他之前还是正常的,只能说这个男人有点勾魂的本事。 这样的事情若是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勾住皇上魂的是个同性,皇上男女通吃,那还不得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就要打道回府了,这距离产生美,也能产生不美,说不定皇上回宫之后忙起来就忘了呢。 这次是张诚将海宁护送下山的。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万籁俱寂,海宁坐在马车里,耳边回荡着小毛子的话,意味深长,好似透着警告,她叹口气,苦笑,觉得狭小的空间里憋得慌,不由掀起帘子,透透气。 临走的时候皇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捏了捏她挺巧的鼻头,宠溺道,“朕知道你累,不过朕千里之外来,你需体谅朕呢。” 想起那一幕,海宁唇角又不由自主翘起,虽然说腻在一起的时候有些压力,可皇上分别的时候说马上要回宫了,她又不免有些怅然。 这样的距离,注定聚少离多。 张诚见海宁若有所思的模样,笑笑,“宁大人,你真是神探!皇上果然慧眼!” 海宁敛了思绪,有些茫然,“什么?” 转头看向张诚的时候,视线被什么牵绊。 远远望去,她下山的地方,一个模糊的人影静立原地。 玄色的衣袍被风吹起,那轮明月在他的身后,一人一月,就如同一副动态的剪影。 海宁怔了怔,垂眸,心中的某个角落,忽而悸动不已。 张诚也看到了山顶上的皇上,这个皇上够长情的,“皇上对宁大人非常看重的。” 这话和太监小毛子的话一样,都有些没头没脑。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别人说起皇上对她好,她就有种心虚还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好像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和皇上的不正当关系得来的一样,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硬气。 海宁收回视线,沉默了。 张诚知道海宁的心思,眼下她和皇上的关系,知情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在外人眼里那就是断袖之癖,想想还让人有些恶心的意思。 这个女人要强,面上不得不屈从皇上,但骨子里和后宫的那些嫔妃们有着莫大的区别,未必是真心实意。 皇上之前信誓旦旦说,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可就算皇上怕她限期破不了案应天府官员生事端急火火赶来,他这个旁观者也没有看出这位宁大人哪儿心甘情愿了。 不过,这个宁大人的运气实在是不错,居然就在限期内把案子了结了。 “宁大人现在是五品官阶,在地方算是大员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海宁觉得自己腰杆有些直不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似是有备而来 韦莫云急了,“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难道是同名?现在的事是这个叫戚云儿的告宁大人收了她五千两贿银。你们若是知道点什么,赶紧快着点过去!” “贿银??”几个人顿时觉得事情严重,匆匆向大堂跑去。 公堂之上,衙役们两排分立,面上吃惊,孟珏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海宁已经由坐在大堂上改成了在大堂下站着,和跪着喊冤的戚云儿并列站在一起。 而原本公堂上她的位置则坐着眉头皱起的刘知府,还有应天巡抚邢大人,面沉如水。 胡御史和一干官员也坐在堂下,神色各异。 海宁替戚云儿打赢了官司,却私下向戚云儿要了五千两银票,这是戚云儿今日告状的主要缘由。 一听这个缘由,当场衙役们都炸了,纷纷交头接耳。 海宁除了震惊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她甚至特意起身来到堂下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之前那个戚云儿。 直到现在,海宁瞧着跪在大堂上面色煞白、瑟瑟发抖的戚云儿,仍然是不敢置信,戚云儿除了刚才告海宁的话,无论海宁问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要见知府大人! 很快,巡抚大人和刘知府一干人等赶到。 一看这整齐的阵仗,在外面的吉青等人不免倒抽一口冷气,“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多的官员一同赶到,好似是有备而来啊!” 事情一下复杂了。 小邬子看了眼韦莫云,“那女的说在路上差点饿晕,恰好碰到宁大人,给她好心买了吃的,说宁大人收这个女人的银子,你信吗?” 韦莫云摇头,“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大堂上闻声而来的官员莫不是目光投到海宁身上,神情各异,有不动声色的,疑惑的,有意味深长的,也有摇头不信的,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 但每个人来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这个刚连升两级的通判大人屁股还没有把新位子坐热,怎么就冒出这么一桩官司! 这要是真坐实了,可不仅是对这个传闻中的廉洁大人是一种结结实实的打脸,更是关乎其仕途终结的大事啊! 当一个小衙役飞跑着去告知刘知府的时候,彼时刘知府正在陪着巡抚大人说话,还以为是开玩笑,刚要问个明白,哪知道巡抚邢大人一听就起身,脸色沉了沉,“走,瞧瞧去!” 刘知府忙让那个小衙役说清楚。 小衙役学了戚云儿的话后,刘知府大吃一惊,“就是之前宁大人给她要回银子的戚云儿?” “应该是的。” 刘知府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只听巡抚邢大人已经下了命令,“既然是如此大事,告诉其他人都去看看。” 刘知府惊疑不定,“巡抚大人,这——事情还没有定论,没有必要——” “张扬”二字还没说出来,邢大人已经截住了他的话头,“怎么没有必要?若宁大人是冤枉的,也正好让大家瞧瞧宁大人的真正为人!” 刘知府一看如此,知道没有回旋余地,只能跟在巡抚大人后面,心里也隐隐有些奇怪,这巡抚大人怎么一大早就和自己喝茶来了? 此刻看了眼堂下的海宁,神色为难。 那个吕月湖死之前痛陈应天府官场黑暗和不作为,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特意让人查阅了一下吕月湖所说的丢孩子的档案,那会子自己刚上任,压根不知道这事,再说自己管的是整个应天府的事,千头万绪不说,吕月湖家丢孩子的事归应天府通判管,那几个废物都无能破不了案,怎么把帐算自己头上了?! 要说这天下还是皇上的呢,你怎么不去找皇上的麻烦! 当然,这话他只敢心里说,好在这个海宁是个懂事的,让人删除了那些吕月湖说的浑话,不然够他喝一壶的。 这些且都不提,关键是吕月湖在死之前给了海宁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子里写的什么他是真想知道。 他的孙子目前还神志不清,俗话解铃还需系铃人,吕月湖的小册子会不会有这方面的记载还他一个正常的孙子。 结果一早来府衙,先是巡抚大人来找他喝茶,结果还没等到海宁,倒是等到了那个在外面喊冤告状的戚云儿! 这个时候让自己审海宁,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跟海宁往死对头上推吗? 那他想问海宁的事还能有好?? 身侧,巡抚邢大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刘知府无奈,目光复杂,当下只能说道,“宁大人,既是这民妇告你,那就依律委屈宁大人先站在堂下,与这民妇对质。” 海宁目光一一扫过堂上坐着的人。 在这些人的面孔上一瞬间收到了无数的信号,那些坐在堂上观瞻的官员还是上一次听她审理杀害吴雨常的凶手乔木斤的时候出现的,无不在看着她,面色各异,有的还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她收受银子的真相。唯有那些手下们都担忧地看着她,海宁心里一暖。 淡定! 越到这个时候越要淡定! 但凡她有半点的惊慌失措,就证明了她心虚,而心虚之人开口必是为自己辩护。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淡淡开口,“知府大人,既然是依律,那就不算委屈,请知府大人开始。” 胡御史也坐在堂下,此刻,看着海宁,饶是镇定,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这么大一笔数额的贿银,一旦坐实,那不仅丢官,还要被流放! 他不由瞪了一眼堂下的这个恶妇,捣什么乱!这可是他未来的佳婿人选。 巡抚邢大人则冷眼瞧着堂下这个瘦弱的男子,面目虽说端正,但眉目间更多的是男人女相,老说美极则妖,这样的男人毫无阳刚之气,天知道皇上怎么口味如此独特! 都说红颜祸水,这蓝颜也不是省油的灯! 仗着点聪明就敢与皇上如此扯不清,毫不顾及羞耻!这样的人太后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反正皇上此刻已经启程回宫了!哼!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多数是看戏的心情。 刘知府惊堂木一拍,“大胆民妇戚云儿,你状告朝廷大员,若是有半句不实,将是死罪!你可听清楚了?” 此刻,戚云儿瑟缩着跪在地上,死死咬着嘴唇,却不敢抬头,最后咬牙点头,“民妇、听、听清楚了。” “那好!将你所告之事细细道来!” 见戚云儿开口了,海宁转向刘知府,“知府大人,在这之前能否容我问戚云儿几个问题?”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方才戚云儿进来除了告状喊冤说“只见知府大人”,其余时间就是低头跪着,半个字不肯开口。 这一突如其来的告状直接把大堂上的人雷得外焦里嫩,面面相觑之下莫不以为这个女人怕是疯了,敢告宁大人! 一个衙役更是直接斥责,“哪儿来的疯妇!快把这疯妇逐出去!” 瞧着眼前跪着的是戚云儿,海宁眉梢微冷,以前的一幕幕如闪电般在眼前掠过。有些事,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她镇定下心神,摆摆手,“按律法只要有人告状就要立案,按她说的去请知府大人。” 此刻听到刘知府准后,海宁目光落在戚云儿的身上,眸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初次遇到戚云儿,虽然她面有愁容,但青春年少,肌肤细腻,依然能看出有钱人家小姐的气质,而眼前的戚云儿,与以前判若两人,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面色惨白,目光呆滞、额上伤痕未愈,整个人骨瘦如柴,甚至似乎撑不起身上那半新不旧的衣服,才多少日子不见,人已然苍老了十几岁不止。 这个戚云儿,虽然要回了银子,但日子明显不好过。 海宁不由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双以前还算润滑的手现在已是骨瘦如柴,粗糙不堪,摸上去更是冰凉刺骨。 触到海宁细腻温热的肌肤,戚云儿像被电击中一般颤抖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移开视线,惶惶间手也飞快地抽回藏在袖子里。 痛苦、无奈、悲伤那双不甚清澈的眸子里有各种情绪交织,让海宁想起了秋后霜打之后挂在树上摇摇欲坠的叶子,又想起了路上路上突然受惊的流浪小动物 海宁声音柔和,“许久没有见你了,你何以至此?” 戚云儿垂眸望着地上,肩膀微微耸动着,却并不答话。 海宁目光停留在戚云儿的面上,轻叹,“戚云儿,我和你见过不过数面,我相信你今天所为一定不是你的本心。你若是受了威胁,尽管在这里说出来,这里的每一位大人都将为你做主!” 戚云儿愣愣抬头,呆滞疑惑的目光循着海宁的话向上看,目光所及,皆是乌纱帽各色官服,济济一堂,这种威严的气氛顿如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在她的身上,她现在的感觉就如同被架在火上被炙烤着!身子凉、感觉热,真正的冰火两重天! 再者,她何德何能能让他们给她做主? 她收回目光,余光里,却看到人群里意味深长的目光,她身子又是一颤,闭上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还魂,心狠狠颤抖了一下,唇角浮起一丝苦笑,终是下定决心,清冷开口,“宁大人不必费心了,我没有受威胁!我只是实事求是!只求大人还我那五千两银子!” 这样的话一出口,犹如射出去的箭,她再无回头路。 只不过,这个箭射了出去,最后是伤到了海宁还是扎到了谁,她不能预测! 陈泗恶狠狠的话还响在她的耳边,“你要面对的不是别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若是你出了半点差池,我说到做到!如今,你只要记住一点,她不是你的恩人,是收你银子的贪官!一切就容易多了!” “贪官!贪官!” 戚云儿像中了魔咒似的嘴里反复说着这两个字,忽然从地上起来,怒视着海宁,“你是贪官!” 这下不光海宁愣了,整个大堂上的人也都愣了,随后交头接耳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间刺激了戚云儿,她神情激动,重新跪下,“请知府大人为民妇做主!” 眼瞅着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刘知府只能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既然你如此笃定,且将事情一一道来。” 那一刻,海宁缓缓起身,眸子里染上霜色,她拳头握紧,甚至能感受到广袖里的指尖戳向掌心的火辣感。 崔安曾经说过她即将大祸临头的话,原来是这样! 戚云儿既然能如此,她不能掉以轻心。 她定定神,只听戚云儿开口,“回禀知府大人,事情还要从上次宁大人断案说起” 锦儿没曾想自己转个身数银子的功夫,海灵儿又趁她不备悄悄戴上镯子,等她回过神才发现镯子已经被海灵儿戴走出门了。 这个海灵儿的做派真是太气人了! 虽说海宁让她做主,可到底是大小姐,她根本做不了这位祖奶奶的主! 情急之下,只能追上去在小巷里拦住海灵儿,变着法子让海灵儿跟着她出去买东西,海灵儿终于同意跟着她去开开眼。 于是,锦儿直接领着海灵儿来到了应天府府衙,然后装作当路过般跟海灵儿说道,“大小姐,你知道吗?这就是宁大人办公的地方了。” 府衙外站着衙役,她可不能像在自家那般称呼。 “哦,是吗?”海灵儿抬头瞧着气派的府衙,艳羡道,“宁儿就是在这里办公吗?” 锦儿“嗯嗯”点头,心里琢磨着一会进去让海灵儿当着小姐的面摘下镯子,然后让小姐狠狠教训她一下,否则这个海灵儿打死不会摘下镯子的。 她瞧着海灵儿,“大小姐,你可不知道,里面更好呢。” 海灵儿一听来了兴趣,“真的吗?我还真没进去过。咱爹当官那会子我都没机会进去瞧瞧呢。” 锦儿一听正中下怀,和衙役打个招呼正准备把她领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远远过来一个人,她眼尖,惊喜喊道,“文大哥?” 文穆青昨天去海宁家扑了个空,一宿都没睡着,一早打算去府衙见一下海宁。 他相信海宁已经收到了他的心意。 她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他的意思,他真的想听听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几天他觉得自己患了病般,吃饭不香,喝茶无味,晚上还总失眠,睁眼闭眼都是海宁的一颦一笑,那俏丽的身影总在他的眼前晃。 昨天听说海宁出去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隐隐的危机感,那么晚了她根本没有去衙门,会去了哪里?难道是去查案了? 嗯,有可能!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马上要回军营了,必须得找个机会挑明,行或者不行都是个答案,不然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思念成疾。 第一百四十章 事情不一般 海宁之前是委婉地回避了这个话题,可现在想想,文穆青宁可相信海宁此举并不单纯是因为胡紫霜的请求,真正的原因是她曾经和崔安之间的婚约,她没有办法给他答复,所以—— 对! 就是这样! 海宁行事光明磊落,不直接说肯定有她的苦衷;更何况这里面胡紫霜一直在胡搅蛮缠,海宁那性子,本就与人无争,如此一来就算对他有意也只能回避了。 文穆青一路分析着,越发现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甚至连措辞都想好了,只要海宁点头,那他就回家和家里摊牌: 一、他没有断袖之癖,海宁是女的; 二、海宁和他本来就曾被两家大人撮合过婚事,只是后来他这头被三公主横插了一脚,海宁后来许配给了崔安;他俩之前都是阴差阳错,但说起来也算两人平等了; 三、海宁已经和崔安分手,而他自己也不喜欢胡紫霜; 正思索着,忽闻听见有人叫他。 他收回思绪,抬头,竟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府衙,定睛一看是锦儿,忙看了眼大门口,“你怎么在这里?宁大人进去了?” 原来是昨天给海宁送镜子的公子哥,海灵儿笑着说,“文公子,锦儿说要带我进去转转呢,看看我妹——” 话到嘴边,正对上锦儿愕然责备的目光,也亏她急中生智,忙改口,“看看我没看过的地方——” 锦儿好歹松了口气,看看周围,站岗的衙役也没有表情。 她刚才被海灵儿的话吓得一颗心直接提到嗓子眼,这大小姐说话没遮拦的,可别惹出祸来! 文穆青笑道,“那正好,我也进去,有事见见宁大人。” 话音未落,忽然衙门里跑出一个人,火急火燎地差点和刚从石狮子旁拐出来的文穆青撞个满怀。 来人及时刹住脚,皱眉刚要责备来人挡路,又惊喜出声,“啊?师傅?你怎么来了?太好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文穆青打量了一下韦莫云,“毛手毛脚的,怎么了?” “可不得了了,宁大人出事了!”韦莫云苦着脸,将文穆青拉到一边,低声说,“我听着里面好像还有你,你赶紧去瞧瞧。” 一句话吓得锦儿面色发白,腿一软差点坐地上,她不认识韦莫云,拉着他的袖子急急问道,“啊啊啊——小哥,你、你、你说什么?我家大人出、出、出什么事了?!早上出门还好好地呢!” 海灵儿闻听也吃惊不小,怎么刚出家门就出事了?她脑子迅速转着,莫非是她收的那些礼给海宁带来麻烦了?! 这么一想,吓得她慌忙转身想离开,却被锦儿一把拽住,“大小姐,你去哪儿?!赶紧去瞧瞧啊!” “不是,我回去给爹娘报个信!”海灵儿敷衍着,转身要走。 锦儿气得直跺脚,这个大小姐什么脑子啊! “你什么事都不知道报什么信!就不怕吓着老爷夫人!” 海灵儿只得回过身,假装淡定问韦莫云,“你说的是不是那些礼盒的事?” “你是谁?”韦莫云莫名其妙。 文穆青赶紧招呼几个人到一边说话,“这是宁大人的家童锦儿,这是她的姐姐。” “哦,原来是金哥啊。”韦莫云上下打量了一下锦儿,有其主必有其仆,跟宁大人一类身条,还金“哥”呢,看上去比他还小的毛孩子而已。 “我知道你,专门侍候宁大人,尤其做的饭很好吃!” “”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锦儿瞧着这个面生的衙役急眼了,“你说说,宁大人到底咋了?” 说着她瞟了一旁神色有些惊慌的海灵儿,忍着气问道,“是那些礼盒的事吗?” “什么礼盒?是有人告宁大人收了贿银的事!” “啥???!怎么可能!!” 文穆青闻听顿觉事态严重,“贿银?什么人告宁大人?” 韦莫云简单说了下后,锦儿脸色发白,两眼发直,吓得哭了出来,“完了完了,我猜就要出事!” 这个场合说这样的话,让外人听了总会联想。 文穆青看看周围,连忙止住锦儿,沉稳道,“你不要哭!这个时候千万沉住气,振作起来!尤其是不能乱说话,更不能说错话!知道吗?不然不仅帮不了你家大人,还会给她带来麻烦!清者自清!走!我们进去瞧瞧去!” 海灵儿忐忑之余心里琢磨着,什么意思?这个妹妹居然还收银票?五千两?乖乖!那自己收那点东西还值得大惊小怪嘛。 他们急匆匆赶到的时候,那个青色官服的背影站在大堂之下,甚显突兀。 其旁边是跪在地上的戚云儿。 锦儿一看差点晕过去,咒道,“还真是这个该死的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这民告官本就少见,更何况公审通判大人,本就是奇事一桩,更令人称奇的是,大堂外不知道何时已经站满了人,有府衙的衙役,打杂的,也有像文穆青锦儿一样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路人,一时间大堂外竟然人满为患,都在静静听着。 文穆青一看这架势,再看看堂上的刘知府和巡抚邢大人,顿时觉得不妙,这种事事关官员体面,一般情况下,没有弄清事实不会允许旁人来观瞻。 这只能说,这事——不一般。 他们拨开人群靠上前,只听惊堂木一响,伴着刘知府威严的声音,“戚云儿,你既已述说完毕,依律例,你须将事实再重述一遍,若是与第一次有半点不符,奔本府将治你诬陷之罪!你可听明白了?” 戚云儿点点头,横竖已经如此,她再也不可能有回头路。 “大人,民妇戚云儿今日告应天府通判宁大人,实属无奈,宁大人之前为民女判回一万两银子,民妇感激不尽;民妇为方便,将银票存入后来,宁大人向民妇索要五千两银票,民妇不得不给了宁大人五千两银票。民妇听闻宁大人清名,实属觉得名不副实,民妇特来告状,请知府大人做主让宁大人归还五千两银子” 文穆青担心地看着一旁的海宁。 她始终静默地站立原地,似乎没有听见戚云儿如水的申诉,又仿佛在听别人的事,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微垂,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侧脸几乎是透明的白色。 第一百四十一章 颠倒黑白 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在众人各色的目光里,就那样站着受审,文穆青顿时心如被撕裂般疼痛不已。 再看看她身侧的戚云儿,那个曾经可怜兮兮的女人,此刻是字字如刀,句句如如剑,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之前那个跪在他们面前喊“恩人”的弱女子。 锦儿听得清楚,我真是操你大爷的,你特么明明上赶着非要让我保存,反而成了宁大人强要你的银票! 锦儿直气得头顶冒烟,脚底生火,恨不能即刻上前狠狠地抽烂这个该死的戚云儿的嘴! “胡说八道!!!”锦儿忍不住叫出声来,“戚云儿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宁大人好心救了你你却诬赖宁大人!你不得好死!” 锦儿的尖利的声音响彻公堂,戚云儿听到后浑身一抖,狠狠闭上眼睛装作没听见,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她何尝不知道她不得好死! “何人大胆咆哮公堂!”刘知府拍下惊堂木。 文穆青止住气得面色涨红的锦儿,“稍安勿躁,先听听再说。” 海宁没想到锦儿会来,她向后侧了下身子,看到了人群里满目担心的文穆青,锦儿还有海灵儿。 海灵儿往大堂里吗张望着,不免失望不已。 原以为妹妹身为正五品,在应天府谈不上呼风唤雨,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竟也沦落至此,看来这当官也是吉凶难料。 听着那个女人在堂上一字一句,海灵儿只觉得心惊肉跳,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有一点她是知道的,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只怕自己妹妹这官啊,往后不那么顺当了。 她双手绞着帕子,心里盘算着,不经意露出腕上的那抹翠绿,在她浅藕荷色的衣服下格外醒目。 海宁转眸的时候恰好看到,顿时心里一沉,目光掠过锦儿再定在海灵儿的腕上。锦儿顿悟,她低头也看到了那抹翠绿,她手疾拉上她的袖子遮住后,然后拉起她要走。 海灵儿正垂眸沉思,被猛地一拉,有些不悦,“干吗呢?再看会,你不管你家大人了?” 锦儿情急之下,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两人拉扯之间,动作虽然窸窣,却也惊动堂上的戚云儿,她转眸,看到锦儿的同时也看到了海灵儿袖子里那熟悉的镯子。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这样的好机会,她怎么肯错过? “大人!”戚云儿指着海灵儿,“那个镯子就是我的。” 这一下,锦儿如五雷轰顶,海灵儿尽管心虚,却也梗着脖子辩道,“你说是你的!你有何证据?!” 刘知府也注意到了大堂下的蹊跷,“戚云儿,那个镯子与本案何干?” 戚云儿冷笑,却是避实就虚,“这个镯子是我家祖传之物,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个女人手上,我想这个镯子的主人与宁大人定有关联。” 刘知府扫了眼海宁,皱了皱眉,“既是你的镯子,为何出现在别人手上?将那镯子呈上来,还有,你是谁?” 海灵儿见知府大人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吓得连忙将镯子退下来,结巴道,“这、这是宁大人家的箱子里的,我只觉得好看,便拿来戴一戴,这才戴上没一会呢。” “你是她何人?” 海灵儿咽了口唾沫,“我、我是她姐姐,不过,这事可跟我没关系啊。” 轰—— 人群里顿时里议论声起来了。 锦儿站在海灵儿旁边,狠狠剜了她一眼。 文穆青看着海灵儿,也大约知道了怎么回事,不由为海宁有这种智商和情商都不在线的姐姐感到遗憾。 人群里有人看到这一幕,开始疑惑,“莫非宁大人收了人家镯子给自家人用?” “要是能收镯子,那银票也没有什么不能收的。” 锦儿听着直恨地心里要滴血。 自始至终,海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听着。 刘知府见下面乱哄哄的,拍了下惊堂木,“安静!大堂之上不得喧哗!” 这样的事情,虽然是亲眼所见,但他也是有些疑惑,朝廷赏赐的宁大人都能上交,又何至于贪图这五千两银子毁了自己的仕途? 更何况这位宁大人的身后还有皇上,你看他站在大堂上,不惊不怒,端的是信心十足,焉知不是胜券在握抑或根本不当回事? 刘知府心下有了计较,转头向海宁,声音和缓,“宁大人,戚云儿所告之事你有何要说的吗?” 海宁回身看了看人群里,淡淡道,“要不,让我的书童锦儿来说说,这事自始至终她最清楚。” “那就让锦儿上堂。” 锦儿早就心里有了计较,今儿是万万不能让小姐吃一点亏,哪怕最后是说不清了,她都揽到自己身上。这么一想,上大堂的时候,锦儿有种大义凛然的悲壮感。 她依例上前与戚云儿并排跪在一起,跪下叩头后,目光定在戚云儿脸上,“戚云儿,第一次见面是你去来应天府告状的路上,你拉着我家大人的袖子问路,体力不支差点晕过去,是我家大人让我扶你去树下休息,又让我去给你买了饭,你还让我家大人看了状子;彼时我家大人还住在客栈,我家大人可怜你,得知你在应天府无亲无故,让你走投无路去客栈找她,你后来去了。在最后一天离开的时候,给我家大人留了书信,说此去怕是凶多吉少,而对我家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将这个镯子赠与我家大人。是这样,戚云儿?这在现场是有人证的。” 文穆青上前一步,定定道,“回禀知府大人,我就是人证,当日之事我确实在现场。” 大堂上安静了下来,戚云儿目光低垂,只双手蜷缩在袖口里,不发一言。 因为是眼前发生的事,锦儿说起来格外流畅,她接着道,“却不想竟是我家大人来审理你的案子。我家大人为你主持了公道,却得罪了人,惹得我家大人几次三番被人暗算,甚至都暗算到家门口,更有一处是在秦淮河大桥上,更是连累胡御史家的女儿莫名挨了一顿打。我家大人一向与人无争,又是才到应天府,绝无可能与人结怨。戚云儿,你扪心自问,我家大人为你伸冤,你拿着银子走了,我家大人在背后可是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 戚云儿的心抖了抖,强迫自己不要听进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不可能啊 胡御史听到这里,也是眉头一皱,什么?难道自己的女儿竟是陈泗派出去的人打的? “知府大人,这个也是有证据的,当天这几个人被扭送衙门,衙门里可是有记录可查的。” 听到这里,孟珏也起身,“知府大人,这个案子是我当时接的,确实有一桩发生在秦淮河大桥上的案子。” 听到这里,底下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嗡嗡”响起来。 刘知府拍了下惊堂木,“你方才说的只是镯子的来历,那银票的事又作何解释?” 锦儿说道,“知府大人,说起那银票,更是咄咄怪事!那日我出门买菜,只见一人在后面一路跟来,我一看竟然就是戚云儿。因着之前我家大人一直想把镯子还给戚云儿,当即我要去取镯子,戚云儿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说是她急着回老家处理事情,孤身一人,银票带多了怕丢,在应天府无亲无故,又怕银票被歹人盯上,非要放在我家大人这里保管。我家大人没在家,我不敢管这事,再说万一好心办坏事,弄丢了银票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让她等我家大人回来定夺,她却将银票扔给我就跑了,连镯子也不要——” 刘知府闻听,眉峰皱了皱,却见一直稳坐堂上的巡抚邢大人开口了,“你说的倒是奇事,按你的说法,是她将银票托付于你,而不是宁大人要的贿赂,既然你不接,那她为何强人所难?这与常理不合!” 锦儿抬头,看了看上面坐着的巡抚大人,面沉如水,眸子清冷,她并不认为这个面相凶恶的老头会向着自家大人说话。 都已经到堂上了,她有什么好畏惧的。 当时但凡她步子快点,追上戚云儿,还给她,也不至于给自家小姐招来这祸事。 “回大人,事情确实让人想不通,但事情确实如此!” “可有证据?” “这事发生在我家里,除了我没有别人,当时大人还未回家。” “哼,”巡抚大人鼻子微微哼了声,“既然没有认证,那也算不得作数。” 刘知府在官场多年,这巡抚大人话头似乎有些不对,他思忖了一下,“现在既然双方都承认有这五千两银票,那本案争议就在于,这银票是所谓戚云儿保存在宁大人这里的,还是宁大人向戚云儿索要的贿银!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如今这银票何在?” 锦儿抬头看看海宁,海宁神色未变,对她点点头,“你接着说。” “银票原本在我这里,我家大人叮嘱我小心保存。只是我家曾经遭过一次贼后,我家大人怕银票丢了,随即让我送到了原先住过的客栈老板卓老板那里保存。” “既然如此,那银票是在卓老板手上,”刘知府发下签子,“传客栈卓老板来!” 客栈卓老板此刻正在招呼着客人。自从应天府通判宁大人住在这里一段高中又一路高升后,他这里就成了福地,每天都客人爆满,可把卓老板喜得做梦都笑醒。 “卓老板,你这里的茶不错啊,最近又得了什么新茶了?”一个顾客问道。 “谢谢老兄,这新茶啊那都是之前宁大人品过说好的这才留下来,这不给诸位尝,怎么样?不错?” “嗯嗯,确实不错。看来这宁大人是个雅人啊,不光会审案,这品茶也是在行” “应天府有宁大人,那真是福气啊,吕月湖那个拐卖孩子的江洋大盗终于归案,真是大快人心啊!这里面传得可神了!据说他是个女人!” “什么女人,那明明是个男扮女装!” “都不对,我听说那就是个阴阳人!” 众人震惊之余不免唏嘘,另一人说道,“你们听说过最近吴雨常家的案子没有?那吴雨常家的案子告破了,凶手也抓了,如今倒出了怪事。据说打捞吴雨常的时候,还在湖里打捞起几个小孩的尸体,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听的人不免倒抽一口凉气,“还有小孩的尸体?也没有听说谁家走失孩子啊?” “这可真是邪乎劲了,看来还得等宁大人出马查清啊。” “如今这应天府府衙啊,可算是得人心了,我家侄儿都吵着要去当差呢。” 众人正议论着,只见几个衙役进来,“哪个是卓老板?” 卓老板一看忙迎上前,“我就是,诸位有何贵干?” 带头来的是小邬子,他刚才在外面已经听到了里面的议论,进来后说道,“当然是有事,涉及机密。” 卓老板心里惴惴,赶紧引他们到后堂,小邬子看四下无人,“宁大人是否在你这里存了五千两银票?” 卓老板顿时有些疑惑,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小衙役,心说这事他怎么知道的? 他陪笑问道,“是——宁大人让你来的?” 小邬子不耐烦道,“别问这么多,如果有这回事 ,带着银票跟着我们去一趟衙门。” 卓老板懵了,“这位小哥,这总得让我明白怎么回事?” 小邬子忽然听见什么,吩咐身旁其它两个衙役,“你们去瞧瞧外面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待那两个人闪身出去后,小邬子低声道,“有人把宁大人告了,说是宁大人收了人家五千两贿银。” 卓老板惊得差点坐倒在地,连连摇头,“不可能啊!不可能!” 小邬子说道,“这里面到底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你有个心里准备。我家大人是不是冤枉的就看你了。如今我家大人还在堂上呢,你赶紧的。” 卓老板疑惑地看着小邬子,一时心乱如麻,只能赶紧跑到后堂一处隐秘的柜子,取了放银票的盒子,又看了看封条,再用包袱包起来跟着小邬子一行出来。 客栈的卓老板急匆匆赶到的时候顿时被大堂上的阵势吓得不轻,原本该威风凛凛坐于堂上的宁大人此刻站在堂下,成了被告,旁边跪着锦儿,他着实是意外加震惊。 海宁见他进来,并没有看他,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听上边坐着的刘知府问道,“堂下可是卓老板?” 卓老板吓得连忙跪下,“回、回大人,是、是我。” “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以后多想我 皇上轻叹一声,伸手将眼前的小女人搂在怀里。 抬眸,远山含黛,他的眸色渐渐变得幽深,下巴轻轻摩挲着她明净光滑的前额,好一会才低低道,“你不知道朕听到你出事了有多担心现在好了,你比朕想象的要厉害一万倍。” 听到这样的安慰,原本心底万般滋味的海宁怔了怔,“嗤”一下笑出来,内心的郁郁顿时消散大半,蓄满泪的眸子原本酸涩难忍,顿时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她闷声道,“皇上,别说话,我就想安静地靠一会。” 皇上啼笑皆非,他手抚住海宁的后背,就这样一动不动任海宁伏在他的肩头。 虽然隔着衣服,那掌心的热量依然传导到海宁的身上,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鼻尖是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这一刻,她觉得无比安心。 皇上的掌心所到之处,能感觉到她身体微微抖动,看来是她在极力压抑着情绪,“想哭就哭出来。” 海宁闻听,离开他的肩膀,吸了吸鼻子,“皇上,你用的香料居然有治愈的作用。” “治愈?” 皇上狐疑地看着海宁,那略有些发红的鼻头小巧上翘,皇上忍不住捏了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擦去她腮边的泪水,“治愈了还哭鼻子。” 海宁难得皮了下,仰着小脑袋,“皇上,你是不是未卜先知,算到我今日有难所以才来的?” 清亮的眸子里映出皇上清晰的倒影,他宠溺道,“朕可不会算卦,是因为实在想你才来的。” 海宁顿时红云满面,低头别开眸子,莞尔一笑,眸色流转,却见大门口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目瞪口呆的刘知府,还有一个是脸色苍白的文穆青。 海宁的笑容凝滞在唇角,皇上察觉到什么,松开搂住她的手,转身,目光一下变得清冷。 刘知府清醒过来,慌忙跪下,口称“臣该死,臣什么也没有看到”。 文穆青则呆立原地,盯着海宁,两眼发直。 刘知府见状,心说这傻小子怎么还站着呢,再一想可能这小子不认识皇上,赶紧拽了拽文穆青,只听文穆青愣愣开口,“我知道,他是皇上。” 刘知府更是大惊,你特么知道还傻站那里等着领罪呢。 不过是转瞬的功夫,文穆青清醒过来,敛衣庄重跪下,“叩见皇上。” 皇上打量了一下文穆青,当然知道这个文穆青方才的神情变化是为何,他淡淡开口,“平身。” 刘知府起身,满脑子都是刚才皇上搂着宁大人的亲昵姿态。 本来他是想过来请皇上用膳的,哪曾想遇到文穆青,说是宁大人的家人有事,也一并来了,没曾想看到了这一幕。 皇上恢复了倨傲清冷的姿态,转身的时候顺势将脸红如布的海宁挡在了身后,“刘知府何事?” “臣请皇上用膳。”刘知府恭敬回答。 “就在这里。” 海宁叹口气,从皇上身后走出来。 文穆青脸色苍白,紧抿唇角,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宁,心下百味杂陈,方才皇上搂着海宁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眸,站在那个男人的面前,眸光点点,有那么一丝的羞怯,就如同小鸟依人。 海宁到跟前的时候,他才想起开口,困难出声,“海宁弟,我来告诉你,家里——都好。” 对方眸底的惊痛和哀伤她尽收眼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了句,“谢谢文大哥。” 文穆青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随后流水的饭菜端来,花架下的长桌上被摆满了,色香味俱全。 脑海里都是文穆青受伤的模样,海宁吃起来并没有什么胃口,难道她要失去这个朋友了吗? “还在想他?” 皇上瞧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海宁,淡淡开口。 你瞧她患得患失的模样,能是普通朋友吗? 海宁没有听出皇上的意思,只闷闷出声,“文大哥是我来应天府遇到的第一个人,他热心地给我指路,领我到客栈,再后来,这个小院子也是从他的朋友手里低价买的他给我的帮助太多了” “你住的那个院子就是他家的。”皇上干脆挑明。 她那么聪明,竟然真相信了。 海宁有些意外,愕然,“真的吗?那——他岂不是——” “肯定亏了啊,你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五十两。” “五十,你后面添两个零。” “五——千两?” 海宁吃惊地张大嘴巴,“皇上,你怎么知道的,差距这么大吗?” “嗯。院子值钱,里面挂着的字画更值钱。” 海宁愣愣道,“那我岂不是欠了文大哥一个大大的人情?” 皇上瞥了她一眼,“你打算怎么还?” 海宁清醒过来,对面是皇上幽深的眸子,深不可测,她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他连地契都给我了。” “那里你不能住了,换个地方,忘了他。” 皇上云淡风轻,干脆利落。 “” 海宁顿住筷子,啼笑皆非,皇上就是皇上,实在是霸道,那是她来应天府时的立脚之地,这种患难之时的感情岂能是说忘就忘的? “下午你还要审案,多吃点——这文家世代书香门第,一贯孤傲自大,文谨明一根筋,文穆青比他爹更是一根筋,当初都拒绝了三公主的婚事文穆青算是文家这代人中最出息的一个,是文家的骄傲,所以——” 海宁默默听着,连皇上都对文家的事这么清楚。 正听着,皇上后面的话没了音,她纳闷道,“所以——什么?” 皇上盯着海宁,目光突然充满了促狭,“所以——他的家人不会让他娶个男人回去。” “男人?” 海宁闹了个大红脸,“皇上——你明明知道——” 她的辩解在皇上听来有种罕见的撒娇的意思,皇上心里有些痒痒酥酥的,瞧着腮边的红云,他真有种想要了她的冲动。 想着她刚才说了文穆青那么多的好处,他又有些嫉妒,“他真的陪你那么多?” “呃?什么?” “你不是说文穆青经常去找你聊天,还跟你一起去办案?” 海宁哭笑不得,“皇上,他不过是空闲的时间和我一起聊聊天而已。” “嗯,以后的时间里,要多想朕”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她值得你这样吗 看到海宁进来,戚云儿凄然一笑,“宁大人,我污蔑了你,我死有余辜,你根本不必救我!” 海宁叹口气,“即便今日我救了你,恐怕以后你也难逃一死。” 戚云儿浑身一颤,目光转向外面,“宁大人说的是,早死晚死都一样。” “你的孩子呢?不要了?” 说到孩子,戚云儿漠然的神情终于有了反应,她蜷起双腿,低头下去,头深埋于双膝中,肩膀耸动着,“生死都是他的造化,我也顾不上了。” 许久,她抬起眸子,泪眼婆娑,目光哀哀,“那是陈泗的孩子,陈泗恨的是我,虎毒不识子,我想他大约不会害了他” 海宁有些震惊,“陈泗的孩子?” 戚云儿长叹一声,“当年我糊涂,生下了孩子,陈泗根本不认,若不是如此,我根本不会来应天府告他。” 说着,戚云儿的目光热切起来,她忍着头昏眼花下地床来,扑通跪在海宁跟前,“宁大人,横竖都是一死,现在想想,我当初若是不来告你,也是死路一条,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怕陈泗害了孩子,那孩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宁大人,都是我盲目信了陈泗的话,其实我知道,就算告倒了大人,陈泗也不会容我留在世上” 海宁过去扶起她,“戚云儿,能不能讲讲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戚云儿愣怔一下,唇角浮起一丝苦笑,“宁大人想听什么?” 秋日午后的暖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海宁抬头看看碧晴的天,万里无云,只有闲适的鸟儿欢快地飞过。 这样美好的天气,让她想起了之前上班的日子,不过是照章办事而已,哪有如此惊心动魄的时刻。 不知道何时,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皇上站在她的身后,声音如这午后的阳光一般暖,“宁爱卿想何事如此出神?” 海宁见过礼后不掩自己的想法,“回皇上,我在想能不能放戚云儿一条生路?” 皇上眸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语气有些生硬,“为何?” 海宁心里一凉,皇上这样怕是不肯放过戚云儿了。 “戚云儿说起来挺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日在朝堂上,她是如此污蔑朝廷命官,朕岂能容此种人放肆!” 皇上眉峰微拧,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宁爱卿,这个戚云儿如此诬告你,险些让你名声扫地,你竟然替她说话?” 海宁无语,皇上这么说,想来是说自己有些好坏不分了。 海宁走过去,温柔地挽起皇上的胳膊,“皇上,我给你讲个故事,只是这个故事稍微有点长,不妨我陪你走走,边走边听。” 海宁难得的主动和温柔,皇上当然非常受用,这里面海宁的小心思他倒也猜到了,看她怎么为这个该死的女人求情。 他顺势抓住了宽大袖口里海宁的小手,柔柔的,滑滑的,脸却是故意板起,“好,朕且听一下。” “皇上知道这个这个戚云儿是谁的后人吗?她的祖父系名将戚继光。” 皇上并不惊讶,冷哼一声,“戚家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后辈,拟旨,即刻调戚继光去广东!戚云儿按律法处置,罪加一等!” 海宁吓了一跳,忙说道,“皇上,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皇上睨了海宁一眼,“还有什么?” “皇上,听闻戚将军惧内,戚夫人又不能生育,戚继光只能偷偷纳了三个小妾生了五个儿子,戚夫人无奈,便从中过继了一子当自己的孩子养,其他的儿子都被她赶了外地,不闻不问,永不往来。这戚云儿就是其中一妾的儿子所生。” 皇上默默听着,戚夫人的悍妒他是听闻的,只不过这些都是大臣们的家事,又不得不感叹,一代名将,却惧内如此。 “戚云儿的父亲曾经慨叹,若不是他的爹不认他,他没有族人可依,又何止于被陈泗坑得有苦无处诉?一代名将之后,这番遭遇,也是令人唏嘘。” 海宁娓娓说着,“戚将军曾经有阵前斩子之故,不可能纵容后人。戚云儿自己有苦难言,我能理解,她有罪但无错!皇上,我佩服戚云儿,即便在那样难的状况下也要搏一搏,为了家仇,也是为了正义。” 说到最后,海宁顿住脚步,小心翼翼看着皇上,“皇上,可——可不可以放了她?” 皇上停住,目光落在这张清丽的小脸上,清亮的眸子里全是乞求,这个女人难得有这样软过,他问道,“她值得你这样吗?” 海宁想了想,“值得。” “哦?”皇上浓眉一扬,似乎很感兴趣,“怎么讲?” “皇上,我救她的命,并非只是同情她,根源还在于她为何这么做。从一开始,她明明有证据告到大堂之上,却被掉包借条,她对当地的县衙失去了信心,只有上告。而她一路走来,遇到的不是哪个官员为她伸冤,只听她要告的人便把她推出去,久了她除了心生愤懑,只有死路一条。她死事小,可她死了,百姓会怎么说?谁还会信官府?官员不作为,寒的是百姓的心哪。个人而言,我是恨她,但又恨不起来,她其实——是个受害者。” 皇上盯着海宁,眸色渐深,点点头,“你说的是正理,依你看,应该怎么办?” 海宁忽而莞尔,“其实,大家都知道戚云儿撞柱身亡了呢。” 皇上凝眸海宁,唇角一翘,露出白白的牙齿,眸子里亮晶晶的,“原来你什么都想好了呢。那你猜一下,朕会不会准呢?” 海宁冲他调皮眨一下眼睛,“我猜,皇上根本不知道这事。” 皇上先是一怔,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令远处跟着的刘知府等人惊疑不定,他们面面相觑,皇上一向不苟言笑,今儿这是怎么了?就连站在后面的邢大人都忍不住嫉妒,这个宁通判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逗得皇上如此开心?你看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和皇上拉拉扯扯,看来太后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太放肆了。 皇上向身后瞥了眼,问海宁,细长的眸子满是促狭,“你方才拉着朕的袖子,竟不怕旁人看到说闲话?” 海宁看看自己被皇上拉着的手,两个宽大的袖子拢在一起,也不是很明显,但总是超过了正常的距离,她装作想想,“皇上怕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朕答应你 皇上浓眉微扬,假意愕然,“朕是天子,有闲话朕也听不到啊?” 海宁哑然失笑,面上却是淡淡,“人在江湖,总有是非,无论怕与不怕,都不可能阻挡别人说闲话,有闲之人才说闲话,忙得不得了的人,哪有那心思呢?” 皇上凝眸看她。 夕阳的余晖落下,她的眸子里似乎染了夕阳的色彩,眸光莹莹,神色认真,那一刻,他神色动容,和声道,“你说的是,所以你在这里一门心思办案子,从不参与到官员的是非之中” 海宁默然。 若不是这样,她何至于有今日之凶险? 堂上坐着的邢大人,下面那些观瞻的官员,哪个不是在看着邢大人的眼色? 海宁心底叹息一声,突然间后脊梁骨有些发凉,皇上都看到了这一层,说明什么? 她唇角浮出一丝苦笑,“皇上,我刚来,什么人都不认识,也只有专心办案子方能对得起皇上的知遇之恩。” 说着目光移向远处,远山含黛,日头西斜,红彤彤的落日挂在半山腰上,晚霞将天边染得七彩斑斓,一时沉浸在那极致的美色里。 天边的云虽然变化无常,到底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而她却似乎无左无右,进退都不得,一时心下竟有些茫然,以至于皇上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到。 等她意识到转过头的时候,正对上皇上幽深的眼底,带着淡淡的审视,她头皮一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呃,皇上,对不起,我——” 皇上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心事重重,少不了是为戚云儿的事烦心,他无奈道,“今日的事你做主。” 海宁愣了愣,疑惑地看着皇上,今日的事? 旋即内心欢欣鼓舞,连忙跪下行了个大礼,“谢皇上。” 看着那小脸瞬间多云转晴,明媚夺目,皇上的心柔柔的。 这个女人一向理智待人,鲜少会有这样灿烂笑容,微微眯起的眸子,小巧挺翘的鼻子,明眸皓齿,摄人心魄,皇上感觉心都要化了,弯腰扶起她的同时在她的耳边轻笑,“宁爱卿,朕还是觉得你笑起来好看。” “呃” 海宁抬眸的时候,正对上皇上炽热的眼底,然后皇上又悄悄跟了句,“你打算怎么谢朕?” 海宁瞪眼。 邪邪的语气,暧昧的眼神,偏偏就在这张正儿八经的面上,海宁膝盖一软,但嘴上却不认输,“那——我就牺牲一回色相,谢皇上成全。” 皇上一愣,看着海宁仰着小脸的认真神色,顿时哈哈大笑,细长的眸子里全是宠溺,“起来,地上凉,这交易不错,朕喜欢。” 一干臣子们在后面,谁也弄不清楚这个素日不苟言笑甚至有些清冷的皇上为何在短短的时间内接连大笑几次,似乎是开心极了,看来这个通判大人不仅审案能力强,这取悦龙颜的本事更大。 在场的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意味深长,这个通判大人能够连升几级不是没有缘由的,你看皇上拉着他,至少样子亲密至极,真是得宠啊。 刘知府站在一旁,更是心惊胆战,皇上和宁大人在一起的那一幕比这亲热多了,他可是实实在在地瞧见的啊,当下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一遍遍回忆着堂上的一幕幕。 这个陈泗实在是过了,幸好自己之前避开了这个瘟神,否则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这个宁大人实在是厉害,这么周密的安排,都居然都能轻而易举地化解,可见此人不仅头脑缜密,更是有皇上撑腰。 想到这里,他不禁侧眸瞥了一眼在一旁若有所思的邢大人。 邢大人今日在在海宁的事上可是找足了茬,想来陈泗这厮在他身上没少费功夫,不然他怎么如此卖力? 转念一想,之前吴雨常的案子的幕后主使还没有落实,少不了这事和这个邢大人家的人有牵扯,今日堂上邢大人又明对着海宁开火,看来这个邢大人和海宁之间要结下梁子了。 这官场上,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站队。 这么明显的事情,皇上都站了宁大人这边,他难道还能傻到站到他的对面去? 刘知府心下有了计较,当邢大人注意到他的时候问他,“刘大人,这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刘知府心底冷笑,面上却是谦卑有度,“巡抚大人,卑职瞧着这皇上正在兴头上,还是不打扰的好。” 兴头上?邢大人鼻子微微嗤了声,说得好像人人都知道皇上的断袖之癖似的。 刘知府依然是刚才的谦卑状态,“巡抚大人,皇上要彻查戚云儿诬告事件,请教巡抚大人,该如何办?” 邢大人冷哼一声,“戚云儿都半死不活,如何彻查?若是她不吐口,再用刑怕是要死了。本官看这事怕是要成无头案了。” 刘知府装作无奈道,“这圣意不可违,这怕是没有办法交差的。” 邢大人瞥了刘知府一眼,似笑非笑,“依刘知府之见,该如何办?” 心说不自量力,就算全应天府都知道是谁干的,有谁敢动他? 听着巡抚大人把球踢了回来,刘知府顺势道,“卑职有个主意,倒不如将这案子交给宁大人亲自来审。” 邢大人先是一怔,接着不得不佩服这个老狐狸,自己不得罪陈泗,却让海宁亲自办,经此一战,陈泗是摆明的海宁的死对头了,海宁能饶了他? “那得看圣上的意思。”他硬邦邦道。 文穆青出了府衙之后,才觉得脚步虚浮,走路似乎都没有力气。 刚才那一幕真是刺目刺心,海宁那婉转的笑容,皇上目光里的深意,还有那晚海宁去的并不是府衙的方向种种迹象浮现在眼前,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紧,在街上晃荡了一会后,实在撑不住脚下的无力,一头扎进旁边的酒楼里。 “小二,上酒。” 他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闷声吩咐着。 小二自然能看出这位爷是不缺钱的主儿,马上来了一壶好酒。 文穆青接连三杯下去之后,胸口发热,再倒,酒已见底,“再上。” 那小二忙道,“客官,这酒是上好的菊花酿,酒性挺烈的,可不能这么喝,一会该醉了。” 菊花酿? 文穆青目光微滞,怪不得有种熟悉的味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反倒是胡紫霜看着他慌乱的模样淡定得很,冷冷道,“怎么了?穿上衣服不认人了?” 文穆青脸色涨红,背过身去,呆呆地盯着桌上的烛火,脑袋里一团糟,不过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昨夜和海宁弟的一切都是幻觉。 胡紫霜眼瞧着眼前的男人醒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气鼓鼓地一把掀了被子,下来拾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套上,“看清楚,我不是你的海宁弟!” 三下五除二穿上后,她转身就走,却被后面的人抓住了胳膊。 “干吗?” 胡紫霜气呼呼的甩开文穆青的手,泪水已经盈满眼眶,“我都已经说了,不要你负责,你找你的海宁弟去,所以,你还想怎么样?” 文穆青定定看着她,声音暗哑,“我、娶你。” 戚云儿惴惴不安地一边等着自己的死讯,一边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又懊恼自己当时索性撞死算了,一了百了,活着就是心惊肉跳。 天黑的时候,海宁来了,后面是武郎中,手里端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褐色的液体。 她愣怔一会,大骇,“这是——毒药?” 海宁笑笑,并不回答,“喝了它,你就解脱了。” 戚云儿顿时面如死灰,再一想自己也是咎由自取,当下咬咬牙,上前抢过碗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一抹嘴,凄然一笑,“宁大人,我死不足惜!谢谢你没有让我受折磨!” 海宁挥手让武郎中下去,“戚云儿,你是慈母之爱,却让你乱了阵脚;生而为人,要善良,所以这一点我是看不起你的;但是考虑到你受制于人,我不怪你,你喝了这个药,醒来后你会远离这里,从此你改名换姓” 戚云儿震惊不已,“那宁大人,我的儿子呢?” “他很好,当然了,若是晚一步,即便你活着也见不到他了。” 戚云儿浑身颤抖,恨得眼睛几乎滴血,咬牙道,“总以为弧度不食子,陈泗他竟然连他的儿子也要害死!他真不配为人!” 药力上来了,戚云儿眼前开始模糊,拼着最后的清醒,她拽住海宁的衣角,“宁大人,你是个好人!我戚云儿这辈子一定日日为你烧香求神保你安康!” 海宁笑笑,“救你的不是我,是皇上——” 戚云儿愣了,“皇上?” 戚云儿昏迷后,海宁走到外面,对孟珏说道,“戚云儿已经死了,记上,另外——” 她转向小邬子几个人,“剩下的事就看你们了。” 小邬子几个人沉默进屋,将戚云儿装进麻袋,放在外面等候的马车上。 夜色里,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海宁手伸进袖口,那里是戚云儿趁着最后的清醒给她手里塞的一封信。 海宁看了看,一桩桩事情,都是陈泗所为,阅之触目惊心。 “办妥了?” 身后传来皇上醇厚的声音。 海宁回过神来,想把信揣了起来,却被皇上发现了,“什么东西?” 海宁只得递过来,“是戚云儿给的。” 皇上只扫了一眼就面色沉了下来,“真是岂有此理!” “皇上,这或许是戚云儿的一面之词——” 这个时候,她还真的想就此为止,毕竟陈泗的势力不是她能惹得起的,惹不起只能躲。 皇上瞧着她,似笑非笑,“宁爱卿,你怕什么?” 海宁无语,“皇上,我不是怕,而是——你其实都看到了,堂上那么多人,都知道是陈泗所为,可是有谁敢说出他的名头?戚云儿宁可死到底也不敢,钱庄的老板受尽大刑也是不吐口——” 说到最后,她摇摇头,“有些事,只能是大家心照不宣,却不能放在亮处去理论。” 皇上定定看着海宁,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你累了,回去休息。” 海宁回到家里,疲惫不堪。 海夫人见到她平安归来,直念阿弥陀佛,锦儿高兴地又蹦又跳,海大人心事重重,几次想开口,看着海宁眉间隐现憔悴,又咽了下去。 海宁回来后就进入梦乡,而海灵儿直到半夜都没有回来,海夫人担心极了, “这个孩子,不过说她几句,这怎么就不回来了?” 海大人也是担心,嘴上却说,“这来了就是添乱,她那么大的人了,能去哪儿?想开了就回了。快睡,回来后你们俩就一起回去。” 一家人等到半夜,海灵儿还是没有回来,折腾了一天困得都只好先休息。 天朦朦亮的时候,锦儿起来了,隔着门缝看到海宁还在入睡,轻手轻脚出去,大门还虚掩着,没有走样,看来海灵儿还没有回来。 她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觉得海灵儿这个人太作了,这么大人了还离家出走,吓唬谁呢? 想必是不敢见海宁暂时出去躲躲了,哼,也好,清净。 锦儿在院子里站了会,准备做饭,却见平日欢实的两条小狗正匍匐在地上,蔫头耷脑的。 这俩货平日看到她出来,一定是赶紧迎上来摇头摆尾,怎么现在视而不见? 她有些奇怪,余光里,灶房的柴火堆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扭头,除了一堆柴火木棍,没有动静,她以为眼花了,忽而,一条黑漆漆的“木棍”动了,她愣了愣,小心上前,定睛一看,竟是一条筷子般长短的黑色小蛇在扭动着身子。 “我滴娘哎——”锦儿顿时花容失色,一蹦三尺高,慌忙从门后抄起铁锹扑打过去,谁知那蛇一下子钻入柴火堆里不见了踪影。 这是哪来的小蛇啊?! 锦儿急忙转身往房间里跑去,“小姐,快起来,有蛇!” 陡然的一嗓子让屋里已经起来的海大人和海夫人吃惊不小,急忙从厢房里出来。 海大人已经从厢房里出来,急问,“怎么回事?” 一看地上蔫头蔫脑的狗大约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锦儿说话的功夫已经推开了海宁的房门,眼前的一幕吓得她脸色苍白,腿差点都抬不起来。 炕上,一条同样的黑色的小蛇在窗前游走,眼看着就要爬到小姐身上了。 小姐却还在昏睡,现在叫她也晚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危在旦夕 情急之下,锦儿拿起一个盆子扣了过去。 这手法还挺准,小蛇顿时被扣个正着,但是挣扎着要出来。 锦儿赶紧又压上一个枕头,这才急切叫海宁,“小姐,有蛇,快起来!!” 海宁却如睡死过去一般,任凭锦儿呼唤或者推她,都丝毫不动。 不对啊,小姐平日警醒的很,今儿是怎么了? 锦儿凑近一看,小姐的手腕上有两个并列的血点。 锦儿顿时头嗡嗡的,坏了!! 小姐让蛇给咬了!!! 她当即惊叫出声,“老爷、夫人!小姐被蛇咬了!” 话音未落,余光里又有黑线在移走。 果不其然,在另外一个房间的门口,一条小蛇也在游走着。 她顿时毛骨悚然,这成了蛇窝了。 海大人和海夫人也同时看到了院子里的异常,也是惊吓不已,再被锦儿凭空一叫,海夫人差点晕过去,海大人连忙跑进屋子。 海宁脸色苍白,如在梦中,但是手腕上两个血点显示她已经中毒了。 饶是见多识广,海大人也还是慌了神,“快送郎中那。” 锦儿急得差点哭了,“老爷,小姐人事不省,我们怎么把她弄过去?” 海大人汗也出来了,“来,我们把她扶起来,上马,越快越好。” 锦儿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飞快地跑到院里,对着天空就吹了起来。 哨音尖利,划破天际般的音量也把锦儿自己吓了一跳,这什么哨子,怎么这么响? 她连续吹了三次后,急忙回屋,在海大人的帮助下,将海宁从炕上背起来,出门的时候险些一脚踩到一条游动的小蛇。 她崩溃了,“有蛇!救命啊!救命啊!” 不多会,巷子里院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门被大力推开,张诚一看院子里的情形,马上明白了,过去接过软趴趴的海宁,“宁大人这是中蛇毒了!快!” 锦儿总算盼来了救星,涕泪横流,“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有蛇?这可怎么办啊?” 张诚也是脸吓白了,打眼一看,蛇不过细如筷子,却是黑色油亮,尾巴尖尖,一看就是剧毒蛇。 “这蛇有剧毒,赶紧去医馆。海大人,您看着点周围,不要让蛇靠近。” 怀里的海宁已经脸色苍白,抱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放下海宁,让锦儿找来干净的布条捆住胳膊,防止蛇毒上窜,拿出尖刀,又拿出身上的酒壶,把尖刀一泡,随后划开海宁手腕上的伤口,锦儿抢先喝口烈酒然后给海宁吸出毒液,酒味、毒液的腥味,锦儿险些呛晕过去。 张诚不忍心,说道,“还是我来。” 锦儿摇头,心说,男女授受不亲,小姐千金之躯,怎么能让你碰呢。 简单处理后,老段也带几个人也来接应了,老段在院子察看情况,不忘用袋子捞一条小蛇让锦儿捎上,张诚随后抱起海宁上马就直奔医馆而去,锦儿牵马随后而来。 看着张诚上马飞驰而去,海大人两眼发直,颓然坐下,海夫人则直接晕了过去,几个人又是一番忙活。 老段带的人绕房间每个角落都细细找了遍,找到近十条小蛇,本来想打死,老段留了个心眼,“先别打死,找个东西装上,说不定有用。” 老段眉间凝重,“海大人,这应该是人为的投放。” 海大人点点头,瞧着地上瘫软的小狗无力道,“我知道,这两只狗平素挺警醒的,看来是有人先迷晕了这两只狗。是我大意了,临近天明的时候我听到小狗哼唧了几声,没当回事。” 老段吩咐一人去了应天府衙门报案。 张诚抱着海宁一路快马飞奔,瞧着怀里面色如白纸般的海宁,神色凝重,额上见汗。 皇上还在这里,竟然敢公然放蛇咬人,这事复杂了。 医馆就开在应天府衙门旁边,一早就有人排队找武郎中看病。 医馆的武郎中祖上曾经在是个御医,行医几十年,远近闻名,也有不少奇方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所以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 “武郎中,快!” 张诚抱着海宁跑进来,“宁大人中蛇毒了!” 武郎中正在把脉,一听非同小可,赶紧起身,“对不住各位,这位紧急!” 张诚将海宁小心放到内室诊床上,武郎中一看一把脉,摇摇头,“怕是不大行了。” 张诚脑袋轰隆一下,“您老千万想想办法,宁大人可不能有事!” 锦儿一听更是差点昏过去,“哇”地哭了出来,“您无论如何都得救救宁大啊!她可不能死啊!” 在那排队看病的也都看到了这一幕,听到是宁大人,顿时好奇地围上来,其中有人看过海宁审案,也认出了海宁,惊愕道,“这是新任通判宁大人,他可是个好官呢!怎么会被蛇咬了呢?” “这办案有时就是凶险,可惜啊。” 众人啧啧议论着,那武郎中心说昨儿晚上还好好的,这怎么就中蛇毒了呢? 皇上昨儿在应天府衙歇下了。 刘知府等人也陪着住在应天府衙里,各怀心思,无不在揣测着圣意。 邢大人有种不好的预感,甚至连陈泗派来送信的人都让底下的人给挡了回去。 刘知府保持着一早练剑的习惯,远远看见皇上的身影,连忙收了剑迎了上去。 皇上负手站立,抬头看看天,天气灰蒙蒙的,不如往日清亮。 昨夜他睡得不怎么好,看来得多在应天府待几日了。 “刘知府,钱庄的老板招了没有?” 刘知府垂头答道,“回圣上,那货死不开口。” 皇上目光一寒,刘知府吓得缩了缩脖子,“臣、臣马上就去。” 忽然间,一个衙役小跑着进来,到了跟前跪下,“知府大人,不好了,刚有人来报宁大人中蛇毒了,正在武郎中处,危在旦夕——” 正在武郎中那里围观的人群里,有个灰衣素服的尼姑。 闻言目光一闪,连忙扒拉开前面的人群,冲进内室。 她来到海宁躺着的床前,只见海宁面如金纸,似乎奄奄一息。 这一刻,不少人摇头叹息,好人不长命啊。 她顿时眼前一黑,顾不得周围异样的目光,上前一下抱住海宁,哽咽出声,“孩子,你醒醒,你会被救过来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赏求药 张诚早已让人驱散了围观的人群,把大门关上。 锦儿泪眼婆娑中,认出眼前的尼姑是那晚庙里收留她们的慧静师傅,“师傅,你能救我们家大人吗?” 慧静回身看看锦儿,定定神,问张诚,“她是被什么蛇咬的?” 张诚虽然内心崩溃,但面上还是保持着警惕和谨慎。 这个时候,明眼人都知道是有人在害海宁,任何人都不能近身,只不过一看是个尼姑,锦儿又好像认识她,便打开袋子。 尼姑看了看,心先沉了下去,又察看了一下海宁腕上被处理过的伤口,她咬咬牙,问郎中,“可否借你的医馆一用?” 武郎中愕然,他打量了一下这个灰衣的尼姑,面目慈祥,却不是济世救人的郎中,怀疑道,“这可是剧毒蛇,你能救?” 慧静已经沉下心来,她淡淡道,“只能冒险一试。” “冒险?你可知这是什么蛇吗?治不好可是要治罪的。”张诚双目定在尼姑的面上,这样的冒险他可不能做主。 他问武郎中,“你是否有办法?” 武郎中其实也有一方,但他的方子没有把握,若是用好了还好,用不好这通判大人的死就跟他有直接关系。 他可以不治,但绝不能治不好! 当下心里快速权衡了下利弊,“我没有太大把握,只怕误了病情。” 张诚不得不问慧静,“这位师傅,你懂医术吗?” “现在死马当做活马医,我之前也被这蛇咬过” 但此刻他是做不了主的,好在外面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皇上出现了。 皇上一看躺着的海宁,顿时脸色变了。 张诚简要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皇上边听边看着海宁,面色苍白,肌肤似乎透明般,呼吸微弱,皇上直觉头上挨了一闷棍般。 张诚指着慧静说道,“主子,此人说可以试试救治宁大人。” 众人面前,皇上不得不掩起眸底的惊痛,转身问静慧,“你可有方子?” 静慧一眼就看出此人气势非同寻常,隐隐有王者之气,心里有了数,“这种蛇不常见,平素只在深山里有,看来是有人有心了。之前我遭过此类蛇咬过,我试试,若是治不了,我情愿陪她而去。” 皇上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慧静当下让所有的人都散了,吩咐道,“快备好热水,要几样药材放在水里一起煮,还有,我需要一样药引子和一味珍贵的丸药” 随后屋里只留下她和锦儿照应着。 热水被一桶桶地拎进屋内,整个房间里热气氤氲,潮热闷人,混合着浓重的药物的气息,令人窒息,不一会,锦儿的身上就起了一层大汗。 静慧更是额头见汗,身上已经湿透了。 海宁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身上除了隐秘部位被盖着,其它露在外面的地方都被她用银针密密地扎了个遍。 海宁的脸色已经如金纸,呼吸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锦儿急得看着满头大汗的静慧说,“师傅,你看我家大人她怎么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呢?” 静慧凝神扎着,并不答话,锦儿只能跪在一旁给老天磕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静慧让锦儿去外面问问,珍贵的丸药找了没有。 皇上在医馆的外面来回走动着,出去寻药的人一个个回来复命,都是两个字,“没有。” “偌大的应天府竟连这味丸药都没有吗?” 皇上大怒,若是在皇宫,这药根本不是问题。 出去寻药的手下能怎么说,这药稀有,等闲药店不轻易出。 其它若是有的话,也都在达官贵人手中,谁不知道海宁得罪了应天府陈泗? 即便谁家有,也不敢轻易奉献出来。 皇上冷笑,“贴出告示,若有献此药丸者,民间赏银万两,官场官升两级。” “公子,你真的打算将丸药送出去吗?” 陈泗府里,陈泗正翻来覆去端详着手上的一个袖珍盒子,里面装的正是解毒的妙药“正清丸”。 陈泗哼了声,“若是此刻献出去,你说皇上会给本公子什么赏赐呢?” 手下察言观色道,“告示不是说了吗?要么赏银要么做官,公子二选一即可。” 陈泗睨他一眼,“本公子缺那一万两银子吗?” 手下忙点头称是,“自然不缺,公子那可向皇上要个官当当。” 陈泗摇摇头,“你们不懂,皇上这是在跟本公子要药呢。” 手下疑惑,“公子,皇上怎么知道你有这药?” “你傻啊,”旁边的另一个手下瞥他一眼,“你忘了咱家大小姐在宫里了,家里怎么会少了宫里的好东西?” 那手下恍然大悟,可惜道,“那公子这是预备献出去了,唉,便宜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宁大人。这样也好,省得让人联想到是咱办的好事——” 他的话在陈泗冷冷的眼风里戛然而止,急忙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瞧我这张臭嘴,该打!” 陈泗冷笑一声,“你确实是该打!你那嘴只配喝西北风!” 手下想起之前那人被在府外杖毙的下场,不由冷汗横流。 陈泗冷笑,“这药是给了,只怕想活,也没那么容易。” 等有人来献药的时候,其他在场的人都不由暗暗点头,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谁也没有想到,来送丸药的竟然是陈泗府里的人。 来人谦卑说,“我家公子说了,什么赏赐都不要,只要宁大人安康,他的昂康是应天府的福气。” 皇上只冷冷瞧着,示意把药给送进屋里去。 见到救命的丸药来了,静慧大喜,见正是需要的“正清丸”,急忙让锦儿用水化开,给海宁服下。 锦儿喂了三次都没有喂进去,急了,“师傅,这怎么办?大人她已经没有吃药的意识了。” 锦儿的声音又急又尖,静慧根本腾不出手,皇上在外面听见,直接开门进来,“我来喂她。” 锦儿眼泪汪汪地看着皇上,这只怕是最后的希望了。 静慧看皇上闯进来,讶然抬眸,却发现他已经过去熟练地扶起海宁,她默然片刻, “且慢,这药还缺味药引子。” 加上药引子后,皇上将药水含在嘴里,慢慢地喂海宁,一口一口,直到海宁咽下去。 这个过程,很是自然流畅,没有丝毫地赧然,就仿佛他根本知道这个宁大人的女人身份一般。 第一百五十九章 在等青皮 皇上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快半个时辰才全部给海宁喂进那碗化开的药水。 房间里本来就热,皇上额上见汗,后背的衣衫也湿透了。 皇上丝毫不觉得,将怀里的海宁轻轻放下,又拿着锦帕轻轻地擦拭着她的唇角,眉间隐忧,目光柔和,锦儿跪在地上,深受震动。 皇上对小姐是真的好啊。 静慧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只沉默的给海宁扎着针,随着经脉的走向,那银针一根根变黑 “怎么样了?”皇上问道。 静慧满目担忧,“情况不是很妙” 文穆青独自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脑袋里一片混乱,怎么就酒后乱性了呢? 再次路过应天府的时候,海宁偎依在天子肩上的一幕又在眼前闪现,心底如绵绵钢针扎遍,他手指抚向“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真是乱套了。 远远看到府衙门前的告示栏那人山人海,隐约有路过身边的人摇摇头叹息,“好人命不长啊,宁大人可惜了。” 他心里一沉,“这位老伯,你刚才说什么?宁大人?” “你快去看看,宁大人中了蛇毒,朝廷重金悬赏解毒药呢,听说那蛇毒性极大,怕是活不了了。” 文穆青脑袋“轰隆”一声,踉跄着跑上前,白纸黑字,如晴天霹雳,他腿一软,险些坐地上。 脑子稍微清醒一下急忙向武郎中的医馆跑去,医馆大门紧闭,外面早就有人看管,外人一律不让靠近。 海大人在医馆的门口来回踱步,满面忧虑,不时地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医馆里面,神情怔怔,心下百味杂陈。 刘知府在一旁看着海大人心神不定,心里暗忖着,从一开始他就看出这个海大人和这个海宁之间关系匪浅,皇上看来也是知道这层关系的,否则不可能海宁审案的时候几次海大人“恰好”出现。 这海宁心性和海大人有几分相像,办事一板一眼,不徇私情,不攀附富贵,眼里只有案子公正,没有人情是非。 海宁在应天府里的官员中是罕见地特立独行,虽说案子一个接一个忙,但总不至于忙得连结交官员的时间没有?他敢说,这个海宁在应天府这段时间,怕是海宁还没有认全所有的官员。 方才他只看了一眼那盒子里的黑蛇就起了一身毛栗子,这种油亮乌黑的小蛇在阳光下居然能看到身上隐隐的金线,这种剧毒蛇就是华佗再世也未必行。 如今海宁危在旦夕,若不是皇上在这里坐镇,这海宁是早就百分百必死无疑,往后也不过是拖时间而已。 这个陈泗,也真是太胆大了!皇上眼皮子底下敢公然行凶! 如今皇上已经进了内室,这许久没有出来,怕是凶多吉少啊! 想到此,他起身,来到海大人跟前,“海大人,这皇上已经进去半晌了,怎么还没有出来?” 海大人收回心神,看看里面紧闭的房门,摇头苦笑,“此刻,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刘知府大着胆子问道,“海大人,莫非你和这宁大人沾亲带故不成?” 海大人胸口一窒,抬头长叹,“一言难尽啊。” 没有答案便是答案,刘知府哪能听不出这其中的意思,忙转了话题,“进来坐会,老站着腿该酸了,本府已让人去寻好药去了,等着信便好。” “知府大人进去,老朽不累。” 文穆青赶到的时候看到海大人正在门外徘徊,急忙上前,“伯父,海宁弟他如何了?” 当看到那条黑色的小蛇的时候,文穆青脑袋里“嗡”的一声,“伯父,这是黑油丁啊!” 医馆里的几个人一看文穆青竟然认识这蛇,不由围上去,“什么意思?” “黑油丁,过山峰,阎王不留到三更,咬上必——” 看着海大人脸上的痛苦神色,文穆青忽然想起什么,过去扶着摇晃着的海大人,低声道,“伯父,这个蛇毒我知道怎么解。” 海大人遽然出声,“什么?” “我在军营的时候听说过这蛇,那里这种蛇有出没,有个江湖郎中有秘方。我这就去寻来。” 海大人半是激动半是泄气,“江湖郎中,哪儿出没还未必知道,离这里数百里远,只怕是——” 文穆青神色凝重,低低道,“既然里面还没有不好的消息,说明还没有到最坏的结果,我天黑前赶回来。还有,此事看来是有人暗害宁大人,不宜宣扬” 文穆青急言几句随即离去。 看着外面的两人窃窃私语一会,里面的人有些疑惑,见文穆青走了,有人好奇问道,“这不是文家的老四吗?居然认识这蛇,不简单。他去哪儿了?” 海大人回头,是应天府里一个面生的官员,他摇摇头,“不知道。” 雾气氤氲的房间里,水温一旦下降,即刻就有人送热水进来,房间里闷热异常。 两个时辰过去了,静慧早已经是满身大汗,她却丝毫不觉疲惫,皇上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雾气氤氲,如同仙境,让他不由想起那个在温泉里的夜晚 如今海宁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她的身上,如同透明的纸人,而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她的额上开始隐隐泛青 这并不是好的征兆。 他一时间有些不能自已,问静慧,“师傅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静慧并没有即刻答话,只仔细地看着她手上银针的走向,许久才缓缓开口,“等青皮的时候。” 皇上身上一震,“青皮?” 饶是他定力再好,也被这两个字吓得舒尔起身,盯着眼前的尼姑眸色变幻,“师傅可是说——” 静慧抬头,淡淡道,“是的,您没有听错,是青皮!” 皇上咬牙,眼底掠过一丝杀气,“为何等到这时候?” 静慧也不在意,“一旦被蛇咬伤,若是到青皮这关,大罗神仙也难以救活,但也唯有到这关,才能下药,是死是活也只有那时候才知道了您还是先出去歇会。” 武郎中在门外,他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刚才隔着门听到静慧的话,顿时汗毛一乍,这尼姑胆子也忒大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道有轮回 皇上也皱起了眉头,只有陈泗恼羞成怒,根本不相信眼前的老尼姑自己的亲生母亲,“皇上,此尼姑定是妖言惑众,编故事功夫一流——” 皇上打断他,“先听下去。” 陈泗顿时瑟缩一下。 或许是多年埋在心底的冤屈得以说出,慧静激荡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语气平静有力,“一夜之间我什么都没有了,原本打算伴青灯了却残生,却没想到有一日还能见到我的孩子!她是个好人,还这么有出息,却被人陷害,我必须为她讨个公道,我死不足惜,但是我一定让她活着!” 皇上目光深邃,“既然孩子出生后你就再未见过她,你又是如何认出她的?” 慧静说道,“有一次她来寺内拜佛的时候,我发现了她,后来就一直跟着她,却不敢打扰她。她为应天府的百姓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再加上有皇上福泽仳佑,她命不该绝,也许是冥冥当中佛祖在保佑他” 慧静转眼看着陈泗,满眼失望,“没想到这个孩子认贼作父,仗着家世,坏事做尽,如今又陷害他的手足,我岂能眼睁睁不管。今天我要替他的父亲教训他。皇上,如果不信可以看看我说的是否对,我的几个孩子耳后都有一颗红痣,可以看一下陈泗的耳后;其次,这孩子自幼体弱,脉象异于常人,若不信可让武郎中看一下。” 武郎中搭上陈泗的脉搏,面色惊疑不定,最后大吃一惊,说没试到他的脉象。 陈泗闻言,顿时歇斯底里,就算这个老尼姑说对了又如何! 他根本就不相信,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真是颜面尽失,还给他加了个毒害海宁的罪名。 这可是当着皇上的面,一旦此罪名落实,就凭皇上对海宁的重视,还有他的好吗? “来人!传凤阳原知府陈一朵!还有,去查一下,十八年前上任的凤阳知府是不是宁予远!” 慧静目光铮铮,“这么多年,我忍辱负重一直想试试报仇,却没有任何办法,在应天府叫天天不灵,叫地不应。整个应天府被陈家把着,他家做香料,生意越做越大,家族势力也越来越大,更何况宫中有妃嫔坐镇,我根本没有机会。今日我来就说抱着必死的决心” 海宁服药后,毒性解了的同时,人已经能起来,她在里面静静的听着。 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这个尼姑才是她的亲生母亲,怪不得当年在寺庙里,她看着她眼神很不一样,很不一样。 只能说这个海宁真的运气很好,关键时候她的母亲救了她。 在府中的陈一朵情知大势已去,在御林军未到之前已经自尽。 陈府被抄家查封,一时间鸡飞狗跳。 没有,想到一桩毒蛇咬人牵出一桩陈年大案! 海大人在旁边老泪纵横,一方面是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另一方面,孩子找到了娘亲,他此生可无憾了。 慧静只是深深地看了看他,却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来谢他。 海宁的女孩子身份还得继续隐瞒下去。 她说道,“孩子长这么大,这么有出息,我从来没有想到把他养大的这家人真的是对孩子仁至义尽,为朝廷培养了栋梁人才。我这辈子还不上他家的恩情,我愿下辈子做牛做马,还其恩德。” 海大人在旁听了,更加老泪纵横。 皇上看了眼海大人,唏嘘不已,点点头,“慧静师傅说的是,你救了宁大人,也为应天府百姓造福,如今你们母子团聚,朕给宁大人放天假” 李太后一直迟迟等不到皇上回京,直到飞鸽收到这边的消息,非常震惊! 一方面为应天府这边错综复杂的官场感到震惊,另一方面更震惊于皇上对这个小小的通判如此看重,甚至不惜改变行程! 陈家冒名顶替当年的进士宁予远宁大人一家的事,虽然细节仅是从慧静尼姑嘴里说出,其它细节无从得知,但陈一朵自尽足以说明此事说事实,她更是感到无语。 朝廷委派官员,一个叫姓宁的知府去凤阳府上任,到那改姓陈了,这等奇事朝中居然无人过问?进士都是登记在册的,榜上有名的姓宁,那这个姓陈的是以何身份任凤阳知府的?宁予远失踪那么多年,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种种疑问浮上心头,这要操办起来,得牵扯多少朝廷官员,真是细思恐极啊,李太后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更何况,是陈一朵在江心巧遇宁予远见死不救,还是派人扮作强盗夺印,这都成了未知数。 更离奇的是,他居然救了宁家的儿子,还当成自己的儿子抚养。 这又是一奇!是当时只能救起一人还是救宁的儿子赎罪,还是别有目的?他难道不怕这个孩子把事情说出去吗? 陈一朵很聪明,他死了,这条线就断了。 听着身边人的汇报,李太后叹口气,“唉,这朝政真是纷繁复杂,哀家都感觉有些累了。好在皇上已经可以主事,皇上借此整治官场作风。” 陈家冒名顶替宁家顷刻间震动朝野,可谓是朝廷己十年来为所未闻的大案,所有的人都议论纷纷。 陈一朵死前留下一封信。 大意是自己刻苦读书,却屡试不中,却渴望坐上官位,巧遇被强盗打落在水的宁予远,发现其不得救,就心生替代之意。坐了十多年的凤阳知府,也算是过了官瘾。 说到最后,他感慨,陈家两兄弟,他和当朝礼部侍郎陈一方都不能生育。他领养陈泗,一方面是赎罪,一方面也算是给宁家留个后,将来死时再告诉陈泗。可万万没有想到,陈泗也不能生养,直接让陈家断子绝孙 这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唯有自杀谢罪 和海宁说了一宿话之后,慧静给海宁留了一封信后走了,说大仇已报,她余生不想拖累海宁。 因其救海宁有功,得到皇上青睐,文家相当高兴,只是想不通为何文穆青改了性子要娶胡紫霜。 得到文家下聘请帖的胡御史也是异常高兴,这文穆青比起那个宁大人不相上下,唯有胡紫霜闷闷不乐。 皇上决定带海宁去京城。 临走的时候,文穆青来送行。 看着海宁还有些苍白的脸庞,文穆青鼻子一酸,险些掉下英雄泪,“海宁弟,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海宁心底暗叹,这个男人本就风姿出众,却肯为她试毒,说不感动是假的,她不敢抬透看他眼底的深情,“文大哥,你前途无量,好好保重。” 文穆青心中更加酸涩,“我知道,——皇上他喜欢你——” 海宁心底一抖,他是聪明人,早就看透一切。 “也只有皇上,才能保护你。” 海宁清澈的眸子看着这个男人,苦笑,“我决定改行了。” 文穆青递上一张帖子,“我原本打算请你喝我的喜酒的。” “胡紫霜?”海宁诧异,转瞬莞尔,“你们很般配,互补。” 文穆青垂眸,似乎不愿提,“海宁弟知道我的心思,不过罢了,保重!” 看着文穆青的身影翩翩离去,海宁叹口气,将请帖收了起来,她肯定要为他们预备一份贺礼的。 她抬头看着天空,有些茫然,京城,遥远的地方,前路漫漫,又是新的征程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