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仙途》 第1章 一清灯 “有罪徒白若缺,勾结魔道宵小,偷盗门派至宝清灵玉,毁大阵放天魔,引来三界浩劫。今罚白若缺剃仙骨铸为灯台,捻七魄为灯芯燃三魂照明三界,直至驱散三千魔障!”苍老的声音饱含哀恸,低沉如山岳压在诛仙台下每个人的心中。 诛仙台上,若缺一袭白衣在冷雨中晕染鲜血,开出暗红如墨的杜鹃。苍白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哀伤,相反,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嘴角牵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台下身着青衣的仙人瞬时哗然,他们有人身上还缠着绷带,有人手足残缺,而这,却是拜高台上罪女所赐。如今见若缺不仅毫无悔意,反而在此时面露讥笑,瞬间激怒了在场的所有人。 “杀!”有人喊出了第一声,如星火飞落油锅,喊杀声转眼间漫做一阵高过一阵的浪涛拍动了郁结在头顶的黑云。 一时间天地同悲,江河逆流,天降血雨。 青衣道人衣袂微震,手上一纸天罚飘飘摇摇往诛仙台上的一朵白焰飞去。燃了天罚,就是太古天尊降临,也改不了这天地的审判。所有人盯着那薄如蝉翼的黄纸,目瞪欲裂,一时间忘了喊杀,连呼吸都屏住了。这个千古来未见的坠仙终于要死了吗?没有人敢眨眼,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近了,白焰伸出的火舌舔上了天罚的纸脚。一只手伸了出来,凭空一抓,没抓住那如蒲公英飘摇的纸张,但带起的风卷得黄纸摇摇晃晃地向上飘去。 没有人见过这样美丽的一双手,除了若缺。青衣道人也没见过,但是他认得小指上纹的那朵鲜红似血妖冶欲滴的七煞花。 “魔头!本尊已摆下大阵候你多时!”灰袍道人双目爆出一丝精光,手中拂尘快若闪电直凭空出现的那只素手。红光一闪,只见一名女子手握宝剑,另一手提着一件红色的披风临空而立,霎时与青衣道人混斗做一团。女子一剑劈开拂尘,扑身向天罚,灰袍道士急忙祭出一柄戒尺,打向女子背心。女子堪堪翻身躲过戒尺,却见天罚又像见了烂果子的苍蝇一样飞向白焰,急忙挥出一掌将天罚帛书扇开。 “该死!”女子咒骂着,抬头向乌云大喊一声:“还不滚出来!” 众人惊愕抬头,见原本阴沉沉的乌云中横出一柄大如泰山的血色红棍,待红棍一卷,大片红云呼啦啦荡开,人们才发现原来这是一面前所未见巨大的暗红色战旗,旗面上写着一个巨大的盟字,一笔一划苍劲有力透出排山倒海的气势令人胆战心悸。 “血旗盟!”喧哗声未落,万里乌云已经被分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踩在黑云端杀气弥漫的黑袍魔修。 来者是魔界三千精锐组成的奇兵,地上摆下的是仙界的炼魔大阵,天上地下鼓旗呐喊声撼动山河乾坤。输赢未知,而可预见的是,即将血流成河的地狱般场景。 天罚顾自飘摇,悠悠然然地落下,白衣女子摊开手,接住了这张罪魁祸首的薄绢。所有人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时间发不出声来,天地气息为之一凝。 天罚脆弱如蛛丝,只要手指轻轻一捻,即可化为飞灰。白衣女子手腕上的金色镣铐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缩。 “都散了吧。”声音清冷,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炸响,如平地惊雷、当头棒喝。再清醒时,仙魔手中兵器俱已落在脚边,暗淡无光,心中亦空荡荡了无杀念。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诛仙台上徒留一盏孤灯,一灯如豆。 诛仙台上有一点黑色的漩涡扭曲着,吞噬着一切光芒,转眼间黑洞就扩大得如同一轮纯黑的太阳。一名黑衣黑发的男子从漩涡中走出,****的双足落在诛仙台上,他伸出苍白的手,拾起了洁白的骨灯。 一滴泪,落在白玉台上,化成了比黑夜更为漆黑的墨色斑痕,化成黑色的潮水在白玉台上漫开。 “夜神。”小指上纹着七煞花的女子失声喊道,声音中带着恐惧。天上地下的修士们听到这两个字,也纷纷乱成一团。 夜神张开手掌,骨灯慢慢地没入手心。就在这时一柄浮尘疾飞而来,击中了夜神手中的骨灯,莲花骨灯打了个旋,落入了夜神身后的黑洞中,只留下一片被击落的莲花瓣捏在夜神手心。 夜神也顾不上回头看是什么人掷出的浮尘,连忙追着骨灯投入黑洞之中。 身后,黑色的浪潮无声地将仙界席卷,满目的五光十色正迅速地被黑暗吞噬。 夜神消失在黑洞中,旋转的黑色太阳瞬间崩塌,消失得没有一点存在的痕迹。而彻底沦为黑白的仙界在这瞬间静止,云蒸雾绕的亭台楼阁、青山白水变成了一幅毫无生机的水墨画卷。 仙界封印,人间界通向仙界的北极天梯和通向地界的南极鬼域同时断绝。 连通三界的人间界突然孤零零地独立于世,人间的生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慌。由于三界断绝,天地灵气阻塞,人间界的灵气渐渐匮乏,人界无可奈何地进入了持续了万年的末法时代。 第2章 龙虎斗(一) “讲完了?”小青问道。 “讲完了。”熊大白缩了缩白胖的身体,捂着一只眼睛,露出谄媚的笑容嗯嗯两声点头,见小青脸色不好急忙补充道:“那个道士是这么说的!” 小青瞬间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一拳挥向眼前的胖脸,怒吼道:“叫你花了咱一百年积蓄就买这么个破玩意儿,而且居然连灯芯都不送!”熊大白哎哟一声捂住了另外一只眼睛,往后一滚,变成了一团圆滚滚白胖胖的黑白大毛球,又滚了几滚,毛球上伸出了四个黑爪子,伸展开来趴在地上。熊大白抬起脸哭道:“你看我眼圈都这么重了,别打脸了。” 小青气得冷笑,一手拎着古灯一手揪着熊大白浑圆厚实毛茸茸的黑耳朵将大白从地上提起:“这三十上品灵玉把你卖了也换不来,还不同我去把灵玉给讨回来。” 小青急急忙忙拖着大白往集市赶,路上自是又念叨了一通,可惜到集市时红日已斜阳,青石街上除了拉着两人长长的影子再无其他。小青跺了跺脚,急的胸口发闷,偏偏此时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熊大白的肚子也叫得震天响。小青四下望了望,见五芳斋老板还未打烊,便决定买两个粽子充作夜宵,顺带打听打听那骗子的下落。若是叫那骗子跑了……小青想到这里就觉得口中发苦,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解老板,还有粽子吗?”小青看见解老板和弥勒佛有九分像的笑脸,心里的压抑也少了几分。 解老板乐呵呵地笑着同小青大白打过招呼就热情地拉着天生的大嗓门嚷嚷着:“我就琢磨着你们今天要来赶集的,特意做了两个大的,一个特大五花肉馅,还有一个全素嫩笋陷,等了一天都没瞧见你们,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咧,可巧你们是来了,要不然这么大俩个家伙我可得吃上三天!”他掀开蒸笼顶盖嘿地一声,绷着脸皮提出两个约有脑袋大小的粽子,瞬间荷叶香混着粽子清香扑鼻而来,不用说一向好吃的大白,饿了大半天的小青也被勾起了馋虫连连吞咽口水。 “太谢谢解老板啦!我们可不是每个月都要来吃一回才解得馋呢。不过也是解老板神机妙算,回回算得准我们要来。”小青将银钱放入钱匣,双手接过粽子,转手让大白挑了一个去。 解老板摇了摇手里的芭蕉扇,乐呵呵地眯眼笑道:“我瞧着哪天的晚霞比往常亮了些,就晓得你们要来啦。”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可不止亮了些,还有几分青紫之气,这可不是贵客要来么。”说完又乐呵呵地笑了几声。解老板原是一外来的普通商客,因遇上劫匪险些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万幸的是被当时在左近的小青大白二人所救,又得了小青银钱资助,索性便在这边陲异乡开了家小店维持至今。 自那之后解老板待小青大白为恩人,各种热切殷勤自不必说。小青见解老板捧得没边了,连忙摆手笑道:“我不过是喜好晴天罢了,天若晴些,我便爱四下走走,若是阴天下雨,我就宁愿在被窝里躲个十天半月的也不愿出门一步的。” 之后小青又打听了那哄大白买了灯台的行脚商人的下落,得知是往南去了。 “大兄弟被骗了什么,可是要紧?”解老板知晓青白二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凡俗的珍宝丢水里了也不会叫眼前二人眨眨眼睛。而此刻小青确实焦急得眼底都发青了,必定是自己想都无法想象的大事。小青摇了摇头,答道:“并无大事,不过是去讨还些财物罢了。”说罢,两人便谢辞了老板往南赶去。 “再往南走就是十万大山了,山里那么多高级妖兽,我们还是歇歇脚,过了夜再走吧。”熊大白心里惦记着那巨无霸粽子,对追回灵石一事反而兴趣缺缺,且不说小青怎么想,在他眼里,三十灵石买了上古坠仙所化的传奇灯台,可不是捡漏了么。别说追上那没眼力见的商人了,他就恨不得那人走远些再也找不着。自打大白还趴在竹林里啃竹子开始小青就和他熟识了,大白耳朵一动,小青就晓得他心里琢磨些什么东西。此时见大白这副样子,自然是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小青修炼一百零三年只修到练气五阶。而大白终日只是吃饱了便睡,心中无一所图,修为更是不堪,只有练气三阶。若非五十年前吞了千年一遇的帝流浆得以化形,只怕此时早已化为一抔黃土。 世人都知十万大山里化形老怪多如狗,筑基修士遍地走,那商人敢入十万大山,只怕修为也已经达到筑基,就是寻见了这个人,只怕也要不回灵石。可就这样回头的话,只怕到时……小青咬咬牙,便对熊大白说道:“大白,你我相伴也已经有一百年了吧……” “是一百一十年又三月十五天!”熊大白乐呵呵地插嘴道,乌黑的眼中倒映着月光,亮晶晶的盛着喜悦。小青心中一叹,接下来的话几乎在不能出口,闭了闭眼,咬牙道:“脚下路有两条,你我今日便分道扬镳吧。”熊大白登时好似被天雷劈中一般,呆呆的看着小青,胃中空落落一阵阵地抽疼,比那年大旱时饿了三个月的时候还要疼。大白突然打了个激灵,就地一滚现出圆滚滚的原型,张口道:“是我不好我再不说其他了。你快上来吧,我驮你去追那杀千刀的骗子去!”小青狠声道:“我早想抛下你走了,你可记得黑水上人!”熊大白应道:“是那条黑水大蛇!它不是早就罢手了么?”小青方要开口,突然铺天盖地地挂起了一阵大风,风中夹杂令人作呕的滑腻腥臭,令人作呕。 “哈哈哈,你这小猫果然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尖锐张狂的大笑声如两片锈铁肆意地摩擦,一条巨大如山的黑蛇于头顶的黑云中翻滚,冲地上二人吐着血红的蛇信,它眼中红光闪烁嘿嘿笑了笑,又道:“可惜了小青白费了多少功夫向本座求取还阳丹为你续命。不过也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得偿所愿了。过了今日,我也该改口叫你一声小舅子了哈哈哈哈…待午夜子时一到,没这三十灵石,你就乖乖随我回黑水吧。” 第3章 龙虎斗(二) 熊大白早已呜咽不已,他哭道:“我若知道那灵丹不是你买的,就是叫我魂飞魄散也不愿吞下去的呀!” 小青生来爽朗,从来做不得扭扭捏捏的姿态,见事已至此再也无法隐瞒,便将原委道出:“还阳丹是买来的没错,只是当时是以命做抵赊了三十上品灵石买来的。大白,自你我未开灵智时起就相依为命到如今,早不分彼此,你快快逃命去,来日修炼有成再到黑水救我出生天。” 说到这里,却见熊大白已是双目发赤,发狂似的向小青冲来。小青与大白相处至今也未曾见过这副样子,登时吓得忘了动弹,呆呆站着。只听大白怒吼道:“我怎能眼睁睁见你入蛇口!”他咬住小青腰带头一扭就将小青甩到背上,拼命催动体内的妖气灌注到四掌,闪电似地向十万大山冲去。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罢!”听此,小青顿时红了眼,心中愈发感动却更加悲哀。原来那黑蛇已经修成妖丹,一身修为早已达金丹,只消一个指头就能碾死青白二人,就是大白拼尽全力又如何逃得脱?再回头,果然见黑色卷着云飘飘荡荡坠在身后,一脸讥笑地吞吐着蛇信。 黑蛇饶有趣味地看着那巨熊的四只黑掌踩出一个个带血的脚印,缺依旧是那样可怜的速度,不屑地在心里鄙夷。抬抬头见十万大山已近,若让二人进山,被山里老怪们瞧见说不得又要生出什么变数,当下蛇尾一卷扫出一阵腥风将拼命奔逃的熊大白与小青扇飞几丈远,重重砸在地上。 熊大白目眦欲裂,在地上滚了一滚就一跃而起挡在小青身前,他原本妖力已经耗费得七七八八,又被黑蛇一阵妖风打得五脏受创,口鼻哈出的热气带着滴滴鲜血喷出。小青挣扎而起,心知今日绝无法善了,大白也不会丢下她一人独自逃命,必定是拼死一战,念及此处小青心中反倒渐渐安定下来。 往日小青为了省钱也不曾买过什么法宝,索性握紧手中灯台权当武器聊胜于无。“不想你我姐弟二人最后一战竟然是刷元婴老怪,也不妄来这尘世闯荡一遭了。”大白眼中红光渐退,四掌开始微微打颤,却是用力过度的后遗症,他苦笑道:“只恨我修为不济,连你都不如,你往日总叫我好好修炼,我偏偏终日玩耍无所事事,倘若还有来生,你我还做兄妹,我定要苦练修行,护你周全。” 说罢,熊大白突然人立而起仰天长啸,痛苦地滚了起来,他的身体像被吹了气一样一鼓一缩地膨胀了起来,一身沾满黄泥的毛皮被撑的毕毕剥剥地爆裂开,喷出的鲜血还未流下就又长出了一层新的皮肤,这样反复过了不过几息,他的身体体在瞬间暴涨了十倍之巨。 大山一样的大白只一挥掌,就扇飞了兀自云端看得目瞪口呆的黑蛇。 黑蛇猝不及防被扇飞百尺登时恼羞成怒,张开巨口就和迅速扑来的巨熊撕杀在一处。 第4章 龙虎斗 (三) 大白此时一掌就足有小山大小,每一踏步就震得地动山摇。小青被震得站立不稳坐在地上呆呆地地看着熊大白大显身手。这剧情变化太快,若不是亲眼所见,小青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熊怪就是方才被妖风扇飞的熊大白。再眨眼,小青就醒悟大白怕是使出什么秘法瞬间提升境界到金丹修为,只是代价恐怕是会要了大白的小命。 这是第几次了?上次还是大白拿心血救回险些灵根碎裂的自己,而那次大白连给自己当墓穴的坑都挖好了,就等小青醒了给他盖几铲子黄土,若不是苏醒来的小青拼命去求来还阳丹,只怕此时也看不见活蹦乱跳的大白。这二十年是白捡的,就是此时把命还了天道,也不算亏了。 小青握紧手中灯台,绕着战场打转,狼狈地躲着随时都会落下的巨掌和蛇尾,小心等待时机。高手搏命,只要一个变数,就可能决定结局。小青不知道自己能帮到什么,但是绝不会丢下熊大白一人独自逃跑。 大白眼中沁出了滴滴鲜血,身上的皮毛也由于突然暴涨的妖力而涨得裂开一道道血痕,耳中鼓动着忽快忽慢的轰鸣是心脏跳动的声音。黑蛇粗壮的蛇尾扫过一块巨岩,巨岩顿时如沙堆的城堡土崩瓦解,蛇尾在空中一绕向大白后腰抽来。大白发出一声巨吼,吼散了缭绕黑蛇身周的黑雾,一掌击在黑蛇的七寸上,黑蛇吐出一口黑血,趁势用粗大的蛇身死死卷住大白的身体,想要扼死大白。 大白张开双掌撑着黑蛇的身子,只觉得掌下所触摸的蛇身坚硬似铁,寒冷赛冰,一阵阵收紧的蛇身已经深深掐入身体,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耳中的鼓声更快了。大白突然松开蛇身,挥着双掌大开大合地拍打在黑蛇七寸,几乎癫狂。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白才突然发现眼前的世界已经蒙上一层厚重的血纱,他抬着头四下望了望,找到了从不远处飞跃而来的那个比平时要小得多的人影。他恐惧的内心突然平静了,耳中的鼓噪终于消失了,他感觉到身上的束缚渐渐柔软,他黑亮的双眼也渐渐平静,平静到涣散了最后一星光芒。 大白死了,黑蛇还活着,只是七寸处已经被拍烂,露出碧油油的妖丹虚弱地闪烁着。小青使劲地推了推大白的脑袋,却得不到回应,她心中恍恍惚惚,看到了被大白压在身下苟延残喘的黑蛇和近在咫尺的拳头大小的妖丹。 这样一颗妖丹非得要修炼千年的妖怪才凝练得出的,就是寻常人吞了,只怕也能坐地结丹。 黑蛇已经听到四下草丛中传来的悉悉索索声响,竖瞳中金光冷冷,暗自思忖道,这些不长眼的小妖在平日里就是一拥而上也是不够他一条尾巴碾的,可如今自己这样的状态能逃得性命已经是勉强,就怕蚁多咬死象阴沟里翻船。 “嘶…蝼蚁……”黑蛇抬起蛇尾,口中嘶嘶作响喷着血沫子。就先拿眼前的小人物开刀杀鸡儆猴,虽然他看不出小青的本体,但是她练气五层的气息却不假,杀了她也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原先他因为看不透小青的本体,而且冥冥中对小青的气味及其渴望,因而想纳小青做妾,又因着无聊和小青打了这个赌,谁料竟然落入今日局面。它心中暗恨,恨不得将小青一口吞入腹中。它张开口,看见小青向他的妖丹走来,最终站定,举起手中灰扑扑毫不起眼的一个怪模怪样的烧火棍,再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盏青莲样的灯台,而且显然雕刻的人很不走心,莲花瓣只是几刀随意刻画出来的。 黑蛇合上嘴发出一声讥笑,等着看那毫无灵光的灯台碎裂后,陆小青绝望的惨象。 第5章 国宝不能死(一) “就是让你砸上三天三夜,你也没这个能耐砸出一丝缝来。”黑蛇吐着血红的信子冷笑。 “哦?”黑蛇心中一颤,犹如在烈日下突然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登时全身的鳞片都竖了起来,危险!自从金丹后,就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黑蛇闪电一样扭头向小青咬来,却眼睁睁地看着灯台挥落敲在妖丹上。毫无预备的,妖丹碎做流星四溅。 黑蛇脑中轰地一声鸣响,所有的记忆化作碎片湮灭。他仰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就地一滚翻做一条丈来长的金蟒。 四下死一般静默,随后几道流光从四周的草丛窜出,逃命也似地飞遁而去。 小青看着地上的金蟒,道:“汝不修正道,滥造杀虐,残暴无端,今日销你千年修为,得偿因果。” 黑蛇心中凄凄,浑身抖如筛糠十分恐惧却又茫然,只觉得好像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可是脑中却又混混沌沌。小青见黑蛇茫茫然,便伸手在黑蛇额前一点,念道:“重修证道,唯善唯勤。”声音质朴,响在天地间。黑蛇眼中渐渐恢复清明,向小青揖了揖首后游然而去。 天边泛出一丝青白,不知何处的鸡鸣远远传来。巨熊的身体泄了气一样慢慢地缩小成原来的样子,鲜血混着泥土将黑白的毛皮泡得泥泞后僵硬,散发着可怕的腥味,要不了一会儿,各种各样的虫子就会聚集过来,开始它们的盛典。 小青手持灯台,开始一圈一圈地微微晃开,像在摇一只酒盏,只是灯台里没有酒,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这时第二声鸡叫声响起来了。 小青皱起了眉头,随即,她墨色的眼眸亮了起来。 一星光点出现在了灯台中央,比露珠更晶莹,比白玉更温润,似明月却不幽寒,如阳光却不灼热。万籁俱寂。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随风飘散,乌云开始聚拢在头顶翻滚着。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岁,竟只剩这样一滴。”小青吸了吸空气中的香味,咽喉滚动了一下,瞳孔微微涣散,忍不住举起了灯台。温润的灯台触碰到双唇,却让小青像碰了烙铁一样惊醒躲开。太蠢了!竟然会被自己的气息吸引,她一边嫌弃着自己,一边将灯台举到大熊额前,手一斜最后一滴灯油落下,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大熊的眉间。 天边青云涌动,其间夹带着一束束光芒刺破云端,小青皱眉暗道一声不好。这样的阵仗不是仙人出巡就是有神兽出没,而她可没办法再对付哪怕一个随行的小喽喽了。可再怎么着急也毫无办法,因为只是呼吸之间一朵散着七彩霞光的云朵就飘到近处。 圣兽的威压让昏迷中的大熊浑身的毛一根根战立,微弱的呼吸短促了几分。小青眼眸深沉,看着那云朵滴溜溜地绕着头顶转了转,“吾自鸿蒙诞生起,就未曾闻过如此美味。” 声如古钟,震响在天地间。 “吾名墨云生于天地间,还不速速将牺牲佳肴奉上!” 第6章 国宝不能死(二) 说罢,只见那云朵破开,一道黑影快若闪电直奔正扑街的大白。小青本就暗自禁戒,手指微弹灯台就化作流光打向那不明来历的神兽。只听得“诶哟”一声软软哀嚎,那黑影被打飞开,滚了几滚趴在路边的草丛中,小青强行催动灯台反伤己身,喷出一口鲜血,显是伤得不轻。 “此地荒郊野岭,何来佳肴?”小青定了定心神大声呵道。却见那草丛动了动,额头上立刻冒出了细细的冷汗,居然还没死。 小青只能催动一次灯台,大白又趴在地上还没复活,这下可落入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惨境地了。想到这里,小青不由得悲从中来,想不到沉睡万年,眨眼醒来却又是这样悲惨境地,连一口热茶都还没喝上就要领便当了。 草丛被拨开,一只黑漆漆的麒麟钻出来,奇的是,这只小麒麟头上的双角竟然齐根断了,头顶上光秃秃的看起来十分可怜,它开口道:“你卑鄙无耻下流不要脸!” 原来是只幼兽,小青上前几步,吓得小兽退躲不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青将滚落在地的灯台拾起,凉凉地瞟了小兽一眼:“还未化形竟敢杀生造孽,也难怪这样黑不溜秋的,被雷劈的吧?” 小麒麟这一下被疼得龇牙咧嘴的,这可是千百年来头一遭,登时吓得倒退,也不敢再打大白的鬼主意。它缩了缩脖子,嘀咕道:“你怎么知道…” 原来此圣兽懵懵懂懂生于混沌之时,此时天地尚未分明,连它自己也不明白何时便通了灵窍,却是明明白白记得成形之时便足足挨了一万八千道雷劫才出世。可恨的是原本它只要挨九千道就可,却偏偏身边有人历劫引来了另外九千道,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拿它作了避雷针,顶了那九千道雷劫,就这样练就了这一身刀枪不入的黑皮。 小麒麟显然是个话唠,一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了,倒豆子似地控诉着当年黑手的不端。小青摸了摸鼻子,还真有这么倒霉的孩子,也真是古往今来独一份了,不过更可怕的却是那渡劫之人,九千雷劫是神劫,鸿蒙之初便历神劫,莫不是传说中的太古天尊? 墨云忍不住看向大白,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哀求道:“你的猎物这么大一头,也吃不完吧,坏了多可惜,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滚!”小青做势要打,把墨云吓得抱头,见小青也只是拿拿架子,又小声问道:“一点点?” 小青冷哼,“这是我朋友,你要吃他我便先拔了你的皮,更何况他并未死,你这小小圣兽,也不怕杀生积业障。” 麒麟咦地一声惊叹,爬起身绕着大白走了一圈,又跃到大白胸前细细地嗅了一通。忍不住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本该死了,没想到如今这世道竟然还有人通这颠倒阴阳的返生之术。”它抬头望了望天际,灰蒙蒙一片却是夜尽时分,月已西沉,日未东升。 第7章 国宝不能死 (三) “阴阳未分,确实是颠倒阴阳,偷生换死的好时分,只消再过片刻,待艳阳升起之时,这熊就是个真真正正的大活猫啦,难怪是这个让人馋的味道,不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仙肉是什么……”墨云馋得心里好似有几百只爪子挠呀挠的,心想着虽说是返生,可此刻不还是死的么?吃了也应该无妨,想到这里一滴口水就打在大白的额头,才张开口,就觉脖子一紧,被提了起来。 小青用拎猫儿的方式提着麒麟晃了晃,狠狠道:“你确实见多识广,可惜却是个没长脑子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麒麟打了个激灵,有神仙肉的人不就是神仙么?它破口喊道:“上仙饶命!” 小青哈哈一笑,将小麒麟丢在大白浑圆的肚子上。 小麒麟使劲地甩了甩脑袋,用湿漉漉的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开头去。 这时,小青抬头看向天边的另外一个方向,暗道“竟然是他……”,灯台在她的手上转了转,手指微微抖动,似乎在计算什么,接着小青突然开口对小麒麟说道:“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帮你找回断角。” 小青指了一个方向,说道:“你往西走,会遇见一个人……此女名为若缺,你且帮衬她百年,切莫让她身死。她曾欠一人一滴泪,此因果百年后自有分晓。尘埃落定之日,就是奉还双角之时。” 小麒麟点了点头,小青突然捏了个法诀,食指点在麒麟额头上,一道金光没入小麒麟的黑额头。小麒麟后退一步,警觉地大叫道:“你做什么?” “因我的存在不得为此世间所知,我暂且用一道禁语术封印你关于我的记忆。”小麒麟试了一下,果然想要说出关于小青的只言片语时就会遗忘掉心里想说的话,他抬头看几欲压顶的汹涌青云,露出一丝恐惧之色,连忙化作一道黑光飞向西去,远远地只传来一句话:“上仙保重。” 小青双唇微动,手掐流云诀,化成一道青烟往北飞去。遮蔽天地的青云发出一阵阵骇人的呼啸声和雷鸣声,紧紧地追在小青的头上。 随着小青身影的远去,熊大白顶上的天空渐渐露出黎明的深蓝,天边也慢慢溢出了一丝金光,夜尽天明。 小青飞了半刻,已经置身于千里之外,而头顶的青云还是兀自翻滚,细细聆听,似乎还有缈缈仙音传来。 脚下是一片广阔无际的草原,一望无际的碧绿大地被无尽的青云笼罩,天地似乎重归混沌。“来不及了。”小青虚空伫立在天地间,烈风扫过大地,翻滚出一片碧浪。 小青松开握着骨灯的手,骨灯泛起丝丝白色光芒,孤灯映在小青的黑眸中,映出一点烛光点亮在莲花中央。而实际上,骨灯上并没有一丝火焰。 “持大道兮独往,燃孤魂兮若有光。” 清亮的声音响彻天地,骨灯中燃起一点微小的青炎,小青瞳孔中的烛光却不见了,瞳孔中只留一片深幽无尽的漆黑。 那一点火焰只跳跃了一下,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小青白眼一翻,失去了意识从空中落下,她手里捏着的,是变回灰扑扑不起眼模样的灯台。压顶的青云起伏了几下,慢慢地消散在天地间。 当第一缕晨曦从大地的尽头亮起时,大白也睁开了眼睛,昨夜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醒来的他可以感觉到从魂魄蔓延到身体每一寸角落的舒适,比刚吃了一顿大餐还要令人满足。 “你醒了!” 大白吃惊地坐起,看着眼前陌生的小女孩,又望了望四下从未见过的环境,不知所措。 小女孩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好像明白大白心中的疑惑,张开嘴可以看见掉了一颗乳牙,她笑嘻嘻地说道:“这里是剑门,你晕倒在路旁,师父见你骨骼清奇,是上好的修仙良材就把你带回来了。” 第8章 情深不寿(一) 翻腾的云雾中,有一名微醺的黑衣男子醉卧云端,突然他猛然坐起,睁开微挑的凤眼闪过一道精光,他望向东边,口中不停地呢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紧接着他像闪电一样向东飞去,匆忙之中,他并没有发现绑在腰间的葫芦松了系带从云中摇摇落下。 金黄的葫芦掉在一条小河边,撞在一块岩石上,咔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从缝隙中飘出一缕青烟,落在河中的一具女尸身上,如清晨的薄雾,在太阳中消于无形。这具女尸虽然已经生机全无,但妙曼身形却带有着连死亡都无法破坏的美丽,她沐浴在清澈的河水中,脸上带着睡美人的恬静。 夕阳,昏鸦飞渡古桥,桥下河水带着初秋的凉意,河水不浅却透明得连小鱼都似在空中游荡,让人忍不住想一头扎进去再摸几条小鱼……真的有人扎进去了,看着顺水而下的长发女子,“死人啦—死人啦—”牧童尖叫着,丢下老牛,头也不回地夺命狂奔而去,古镇里回荡着破音的吼叫声。 老牛低头吃了一口地上的野草,甩了甩脑袋,迈开稳健的步子寻着喊声慢腾腾地走去。 当秦渊小河边洗脸的时候,正好瞧见顺流而下的若缺,原本扑在脸上凉爽的水花顿时把心也溅得拔凉拔凉的,不说他刚洗了脸,就在方才他才喝过几口这清河水,结果就看见有个死人这样直挺挺地漂下来,可不是把他吓得坐倒在地上。 不管人是死是活,总不能就这样让她继续漂下去,也不知生前受了怎样的苦,死后竟要受这凄苦漂离的罪,秦渊心里哀恸,也顾不得脱鞋,一骨碌爬起就冲进河水中,索幸初秋河水清缓,那女子也没有漂远,秦渊三两步就赶上了,他捉着漂在水里的衣角将女子拖近身来,嘴里念叨了几声“罪过罪过”才将女子一把抱起往岸上趟去。 秦渊把女子放在岸上探了探鼻息,果然已经没有了气息,只怕已经无力回天了。可再细看,女子缭乱的青丝衬着肌肤愈发如玉晶莹,双唇柔软而殷红,分明是熟睡了一般温柔,哪里有半分死气。没想到这样一个神仙一样的女子竟是如此薄命,秦渊更是心中大恸,情不自禁落下泪来。他不忍心让怀中女子就这样曝尸荒野,又或者是心中还有那一丝对奇迹的希冀,期盼着眼前的女子能够在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时,睁开美丽的双眼。所以秦渊全不顾初秋夜风吹在湿衣的寒冷,将女子抱起离开了这条渐渐寂静的小河。 离小河不远处就有一座荒废的小破庙,秦渊已经在庙里收拾了一堆柴火要过夜,若缺被他放在原本给自己准备的铺盖上。秦渊在打了几个喷嚏以后终于意识到身上湿透的衣服是有多么的糟糕,他先翻出几件干净的外衣盖在若缺的身上,之后才寻了个可以充当架子的枯枝,把自己湿透了的外套架起来烘烤。 第9章 情深不寿(二) 秦渊摸出纸和笔要写一篇祭文,却苦于对佳人往事一无所知,连生卒年月亦不知晓,竟无从落笔。他又久久地看了一眼仙子,长叹一声,挥笔写道:“维盛世太平之岁,万芳清凋之月,谨以金桂之蕊,明月之辉,白露之茗,乃致祭仙临无名之山飘零之川仙子…… 突然“碰!”的一声响,虚掩的木门被猛的推开撞在墙上,闯入了一个流浪汉,那流浪汉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拎着一根油腻得发黑的拐棍。他一眼就看见趴在神案上写写画画的书生,心道又有肥羊来啦,而且一看就是好欺负的小绵羊,顿时喜不自胜。 “好你个不要脸的穷贼酸,竟敢趁你老子不在闯我空门占我庙宇!”流浪汉挥着拐棍瞄着秦渊劈头就打,秦渊惊叫一声,抱头就要躲,却见给神仙姐姐写的祭文还在案上,怕强人不分说一顿乱打给打坏了,急忙将祭文胡乱抓起塞入怀中,又怕笔砚也被打折了又伸手抢起笔砚抱在怀里,这一耽搁,身上早不知挨了多少拐棍,揍得秦渊哇哇乱叫。 “这荒郊野外的的破庙又没有写你的名字,谁知道是你的?何况你又没有剃头,不是和尚。”秦渊瞅着一个空当,死死地抓住了乞丐的拐棍,乞丐使劲往回拔了几下,没挣脱开,他道:“你现在不是知道了?” “是知道了!”秦渊理直气壮地喊道,“那又怎样?” 乞丐白日乞讨夜间行盗,在江湖里滚刀子练出了一身蛮力哪里是秦渊这个文弱书生比得上的?乞丐将拐棍一扭一送,秦渊哎哟一声急忙松手,拐棍乘虚而入捣在秦渊胸口。 秦渊仰头坐倒疼得哼哧哼哧的,只见手掌一片通红,火辣辣的疼,竟是擦伤了,他伸手从怀里摸出祭文,抖开来看薄纸上碎了一大片,显然是被一棍子打烂了。秦渊看到这个窟窿,心口愈发疼了,气得指着乞丐“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乞丐拍开秦渊的手,劈手夺过祭文,粗粗看了几眼,什么也看不懂,只觉得字倒是比街头摆摊卖字的小酸秀才要漂亮得多。他啐了一口说道:“什么玩意儿,留着给爷揩屎倒合适。”秦渊一张白脸顿时气得通红,也忘了胸口的疼痛,一下子扑了上去把乞丐摁倒在地左右开弓狠打。乞丐一时大意被秦渊揍了俩三拳心里大为恼火,他一抬脚就把秦渊撂倒在地,扣着秦渊的手反剪着摁在地上,另一只手腾出来拉开秦渊的衣襟就往里摸开。秦渊瞬间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吓得扯着嗓子惨叫,“你干什么!救命—救命啊——” 乞丐没想到这个文弱书生反应这么激烈,”啪“的一下劈手拍了秦渊脑瓜子一掌,“哭丧呢,一会儿把狼招来了,我就把你扔出去!” “我以为…我以为…”秦渊结结巴巴的,满脸通红,吓得还不太回魂。 乞丐恶声恶气地打断他,“你以为啥?还不快把钱交出来?” 第10章 情深不寿(三) “钱?什么钱?”秦渊声音又拔高了几个声调。 乞丐嚷道:“当然是住宿费!在我家里住,难道不交钱吗?” 秦渊见打也打不过,讲道理也不通,人家那摆明了抢劫,难道要和他说抢劫是不对的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不是讲道理了,是脑子不清醒,识时务者为俊杰,古人诚不欺我,“多少钱?”他爽快地问道。 “一两。” “去你的,杀了我吧。”秦渊直接趴地上了。 “行行行,十个铜板,交出来吧。” “五个!” “八个,不能少了。” “成交。” 乞丐掂了掂手掌上的几枚铜板,很友好地把秦渊拉起来,“来来来,我们烤烤火,我看你是要进京赶考吧?” 秦渊也走过来烤火,衣服已经干了,秦渊犹豫了一下,没取下来,因为衣袍挡住了后面的若缺,他可不敢保证乞丐看见那样美若天仙的女子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他转开目光随口应道:“去赶考也没错,不过我要考的是十年一届仙盟令的寻仙渡。” “寻仙渡!”乞丐失声道,抛起的铜板也没接好,叮叮当当全滚落到火堆里了。昏暗的火焰映着乞丐一张长脸昏黄,乞丐打量了秦渊一下,干笑道:“不是吧,小兄弟,我瞧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去考寻仙渡呀?” “我考的可不是那些整天喊打喊杀的仙剑门派,我要进的是符隶宗,拜符隶第一人月华上人为师。” 乞丐捏着一支未燃的柴火,将铜板一个个地扒拉出来,他的独眼浑浊,嗤笑道:“鬼画符都是骗人的东西,我说,肯定不比你这破衣服后面的东西有趣…”秦渊扑上来要拦乞丐的手,却被一拳打翻在地,手肘扑到了火堆上登时疼的钻心刺骨哇哇大叫。乞丐扯开挂着的衣服,一眼就看见了静静躺着的若缺,他瞪大了独眼,连呼吸也忘了。 秦渊在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嘶哑着嗓子大叫道:“仙子已经死了,你切莫亵渎她!” “死了?死了倒好,你个龟儿子艳福不浅啊。看你年纪轻轻一副书生样,比老子还狠,竟然干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果然色中饿鬼是书生,要人贞洁也罢竟然连性命也夺了人的,还编什么寻仙渡的瞎话,如今却叫我撞破你的恶事,你自滚开,再聒噪我就把你告到官府去。”他一脚踹在秦渊的心口上,秦渊滚了几滚,撞到剥了朱漆的柱子上,呕出一口血来。 乞丐火急火燎地解开了裤腰带,独眼简直要放出金光来,恨不得一口就把眼前的美人儿给吞了, 凉风掀起破碎的宣纸,飘落在掉落在地的砚台旁,浓黑的墨汁在白纸上静静地渲染开来。笔断了,砚台就躺在秦渊的手旁,手上墨汁斑驳,像黑色的泪,白皙的手抓住了沾满墨汁的砚台。 “呀——”秦渊一声大吼,抓起砚台用尽全力砸向了乞丐的后脑勺,乞丐一下子被砸翻在地,一时间缓不过劲来只是瞪着独眼盯着秦渊。他摸摸索索地从怀里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抽着冷气狠狠地说道:“我……宰了你这个龟儿子……” 第11章 情深不寿(四) 秦渊深吸了口气赶上前一步,抬手又是一下砸在乞丐的太阳穴上。乞丐瞪着眼,身体软了下来,不动了,不一会儿一道暗红浑浊的血痕像蚯蚓一样从鼻孔中缓缓爬出,滴在了油黑油黑的衣襟上。 秦渊手一松砚台摔落在地,碎成了几块。一阵阴风掀起了破旧的经幡,火焰摇了摇缩得几欲熄灭,小庙陷入了一种冰冷的死寂。一股凉气从秦渊的脚底升起,像蛇一样爬过脊背,他打了个哆嗦。 “你的脸色很不好。”听到这句话,书生吓得跳了起来,他回过头来,看见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了,美若墨玉琉璃的眼眸中倒映着一团火焰和他的影子。秦渊屏住了呼吸,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我,我并不想杀他……”他先是下意识的辩驳,随后秦渊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他长叹道:“是我杀了他,但并不后悔。” 若缺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问道:“你此行去的是丹符宗?” 秦渊全然忘记了为什么眼前的女子此时会这样生动美丽地和他说话,他乖乖回答道:“是的,我有渡仙令,只要考试通过,我就能进丹符宗了,但这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因为《灵符全录》上的一千八百道符咒我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 “看来你很努力,只是运气不太好。”若缺说道。 秦渊奇道:“原来你会易卦?已经很久没有人能算出准确的道了。” “我不用卜卦也能知道你运气不好,因为我也要去参加考试。”若缺捋了捋头发,这时秦渊才发现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一缕缕如丝的水汽反射着金红的火光缭绕在女子身周,一切如梦幻般虚幻。 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因为他受了太大的刺激,以至于看到这样的魔幻。又或者其实他已经死于乞丐的刀下,所以他看见了同样死去的她。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想到这里秦渊心中全没有身死的哀伤,反而十分欣喜。接着又开始怅然若失,或者他从来所经历的一切本就是一场梦,他并不存在,因为这样美丽的女子本就不存于世的,一切只是一场肆无忌惮的美梦。 秦渊忽然又想到临出门前,娘亲希望他结婚的唠叨,他是怎么回答来着,忘了。现在想想要是能结婚也是顶好的一件事…… “要去参加考试就要有渡仙令,可我没有。”若缺看着秦渊低落地说道,洁白的脖颈让秦渊想到清湖中游荡的天鹅。 “我有!”秦渊大喊一声,将手上的渡仙令捧上,交给了若缺,若缺松开了微颦的眉头,他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全身一点重量也没有了,这让他想起年幼时曾经偷偷尝过一滴琼瑶露,之后他在半梦半醒中迷梦三载,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飘飘然然,唯愿长醉不复醒。 他靠在老旧的柱子上,看那一抹令人沉醉的倩影随风而去,一团墨色的青烟“噗”地一下出现在面前。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你完啦!“秦渊听到自己模模糊糊地重复了一遍。 “我完了。”秦渊脸色带着梦幻的微笑,看着远去天边的那一抹白衣倩影。 第12章 白若缺 “你可太坏了,居然会骗无知少年的东西,这个小破牌子没了,他可进不了天门咯。”麒麟口吐人言,觉得白若缺用迷魂术骗取秦渊的手段有点不太厚道。 “修道者逆天行事,本就是不择手段逆天而行,何况是夺他小小令牌?你既然活了三万岁,应该前知三万年,那么后三百年应该也能算出个十之一二吧。”若缺乘云御风,脖颈上挂着一片小小的骨饰,形状好似一片莲花残瓣。莲花发出一圈乳白的光芒将她包裹,旁边墨青色的小麒麟仰面躺着两只后腿驾着二郎腿抖啊抖,悠悠地跟着飞,时不时翻个圈或是去追偶遇的南雁。 麒麟尾巴一僵,用鼻子哼了一声,“掐算都是不入流的小把戏,骗子玩的诡术。” 若缺哈哈笑道:“我看你是不会吧。” “自一万年前天降彩雾笼盖了天柱峰,善易者守峰人无言抛落天机琴后,就没有人敢说能卜算天机了。”小麒麟争辩道。 “原来如此。”小麒麟抖了抖耳朵,听到若缺低低呢喃说道:“世无玄武,土德失位……这天下还没有大乱还真是奇迹,看来必然是有大德之人以身镇压,才保人间界清平。” 自女娲补天后,玄武就化身大地,以四肢化四大天柱峰支撑大地与天空,由此玄武正位仙官是为土德。自古卜算天机用的是龟甲,因为可以窥见命运轮转的,其实就是土德玄武,因此凡人可以通过龟甲卜算天机一二。而天机琴能通万物之灵,因此自然能与玄武通灵,借天机琴通玄武之灵,可谓是前后五千年算无遗漏。而这些事情自万年前天门鬼域封印后就渐渐地不为人所知了。能从短短几句话中就推断出“世无玄武,土德失位”这四个字,也只有上古修士才能轻易做到。此人不简单,小麒麟脑门上刷刷滴下几滴汗,果然神仙的任务不好接,麒麟角也不是那么好拿回来的。 若缺看了小麒麟一眼,说道:“你在想什么?” 小麒麟连忙笑道:“我在想你真厉害,这些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若缺皱了皱眉,心道,看来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被人瞧出破绽可就不妙了。 只听小麒麟说了一声到了,若缺连忙回过神来,果然见远处有一片光影影绰绰。 小麒麟抖了抖飘飘荡荡的胡须,张嘴吹出一缕清气。天地间缭绕的云雾随着这股清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一时间天地清明,目之所及无一缕烟云,四海清平。 辽阔如同无尽大地的岛屿悠悠地飘在天地间,四周有无数的小岛如同散落的棋子环绕在巨岛四周,浮空的群岛以一种玄之又玄的轨迹缓慢绕转,如同日月星辰往复旋转。位居中央的岛屿中耸立一块巨大的白玉碑石,顶天立地,有劲松古猿环绕其间。自白玉碑顶,有一条银练似的瀑布好似天河从天而落,日夜不停地冲刷着白玉瑶碑,挥洒出随风弥漫的水雾在阳光下牵出两道彩虹横跨白玉碑。 玉瑶仙岛到了。 第13章 智商决定命运(一) 当陆小青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而熊大白也不知下落。脑海中还能回忆起一些梦境的吉光片羽,只是完全想不起来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茫茫无尽的草地似乎就是整片宇宙,陆小青随意扔了鞋子决定了方向,就漫无目的地开始前进。走了一天一夜,目之所及依旧是连天的碧涛,小青都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在有生之年走出这片大草原了。 日已西斜,红色的夕阳染红了这片纯粹的天地,小青终于发现了天边的一个黑点。不管那是什么,这都足以让小青兴奋地向那个方向狂奔而去。跑了一阵子,那个小黑点看来似乎更远了一些,小青这才想起要使用法诀。她捏起轻身诀,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能看清那些黑点了。 原来是一群人在夕阳下狂奔,人无缘无故当然不会呼朋引伴地在这片大草原上奔跑。更何况这群人一个个手中都提着白晃晃的刀剑。夕阳照在兵器上,染上了一抹红霞的艳丽,他们在追杀一名少年。 少年看起来很瘦弱,衣着也是打着补丁,怎么看都是一个很普通的贫苦少年。这样的少年应该在田里放牛,割猪草,而不是在这样广阔的天地里被追杀。少年苍白的脸色在夕阳中更显凄苦,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他没有倒下,但是脚步已经变得沉重,很快一名留着络腮胡的大汉就跃到他身后,大刀一挥,就在他的背后开出一道血花。 少年扑到在地上,小青从天而降,跃到少年的身前。 杀手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小青是什么人,似乎在判断是否要出手。 “你是什么人?”大汉问道,血液无法在那把寒刀上停留,刀身已经滴落了最后一滴血,洁白得像新落的雪花。 小青想了想,说道:“你们不用知道我是什么人,只是你们为什么要追杀这名少年?” “他偷了我的东西,所以我要追杀他。”大汉粗声粗气地回答。 艰难喘气的少年大吼道:“你们这群强盗,这是我祖父留下的传家宝。明明是你们觊觎我的宝物,所以才想杀了我抢了它。” 大汉冷哼:“你不过是个乞丐,哪里有家,何来传家宝?分明是信口雌黄。” 少年眼中含泪,声音颤抖道:“没有家……我的家就是被你们烧了的,我的母亲,我的姐姐,就是被你们杀了的。”他转眼看向小青,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小青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相信谁的话好。 少年似乎看出小青的犹豫,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青灰色的牌子,捏在手中,大喊道:“好!你说我偷了你的东西,那我将此物给你可好?” 大汉顿时喜形于色,伸出手就要夺少年手中的东西。 不料异变突起,身后一个矮瘦的中年人举刀劈向大汉的后心,也亏大汉身手了得,生生避开了要害只是被砍在手臂上,顿时血如泉涌,两人立即打成一团。 第14章 智商决定命运(二) 少年对小青大喊道:“你可看清这群强盗的嘴脸了?” 小青将他从地上拉起,说道:“看清了。” 最后失血过多的大汉被那矮子一刀砍在脖颈,倒在地上彻底不动了。那矮子提着雪亮的兵器,说道:“我修为已是练气巅峰,能与我匹敌的只有地上这个死鬼,为了四年一次的机会丢了性命也不值当,是去是留诸位请便。” 小青冷汗冒了出来,她修为只有练气五阶,怎么可能敌得过此人? 少年看小青鼻尖上都冒出汗来了,顿时在心里大叫不好,看她这样子只怕是修为不济。少年突然指着较近的一名锦衣男子,喊道:“这破东西我不要了,送给你。”话音未落,他伸手就把手中的东西尽力抛向那名男子,拉起小青的手转头就跑。 小青回头一看,那群杀手已经打成一团。矮子虽然修为最高,可是那名锦衣男子却有三人相助,因此一时间打得昏天暗地难舍难分。 那少年身后的刀口虽然浅,却拉得很长,血不停地往外涌,转眼间就染湿了背后的衣服。小青略一提气,冲到前面换她拉着少年狂奔。 两人拼命跑了许久,终于看不见身后的人影了,这才慢慢地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倒在了草地上。 “够远了,东西都给他们了,不至于还来杀我们吧。”小青呼哧呼哧地说道。 少年的脸色几乎像纸一样白,他脱下衣服,三两下就把自己的伤口结结实实地包扎好了,显然这样的事情并不少发生。他抬起头,眼睛里面的光冷冷的,说道:“他们拿到了东西就更要来杀我了。” “为何?”小青问道,随即恍然大悟:“你丢的是假货?” “当然。”少年顿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放在手掌中,“这是我祖父的祖父留下的东西,如何能丢在我手上?更何况我叶氏……家族期盼了多少代,终于出了我一个有灵根的后人,就更不能丢了。”小青俯下身细看,只见那是一块一寸见方的青灰色牌子,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令牌上刻着两个字“仙渡”,十分古朴雅致。 小青恍然道:“原来是这个。” “你知道寻仙渡?”少年看向小青。 小青心中苦涩,“怎么不知道。原本我也曾幻想过能登上玉瑶仙岛,在瑶山脚下修炼求道。”她解开腰间的一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模样相似的令牌,边上还缺了一个角,看得出来历经沧桑。 少年放松了下来,仰倒在地,问道:“既然有这个牌子,怎么不去玉瑶仙岛呢?” 小青苦笑道:“五十年前,因为一场意外,我的灵根尽碎,只怕此生已是求道无望了。”少年听闻此言,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小青,好像小青已经丢了性命一样。 小青抬头看着满天静谧的星空,说道:“人间尚有无穷的乐趣,即便无法长生我也活得够快活了,如今我心中也不遗憾。只是连累了我的好友,他也没有去玉瑶仙岛。” 第15章 智商决定命运(三) 不止如此,小青劝他独自去求道时,他还当着小青的面摔了渡仙令,大发了一通脾气。想起大白,小青的心又开始疼痛。 少年懒懒地看着天空,说道:“看来他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小青眼前浮现了大白倒下的身影,毫无气息的面孔,心中一种莫大的哀伤弥漫开来,她无法对那一战的结局抱有更加乐观的猜想,大白死了。死亡降临得太过突然,大白又死得那样惨烈,若不是受她的连累,大白能快活地在翠竹山上生活,还能去玉瑶仙岛修行悟道,如今他却死了。虽说万物生灵终有一死,两人放弃仙缘的同时,也已经做好面对老死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大白会死得这样凄惨。小青的眼眶再也盛不下泪水,她转过头去,悄悄地抹去了泪滴。 “为什么不去试试?”少年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闷的寂静。 “试什么?”小青定了定心神,问道。 “玉瑶仙岛是另外一个世界,人间的仙界,说不定你在上面能找到重新修炼的法子呢?”少年说道。 小青心中有了一丝动摇,她确实试过了很多方法,但是确实还未曾踏足过玉瑶仙岛,但这一丝希望刚刚燃起,她就立刻给自己浇了一盆凉水,“不可能的,没有灵根不就和凡人一样么?如果有方法使凡人修仙,那玉瑶仙岛的门槛早就被万千凡人踏碎了。求不得,太过执着反而会心生魔障。” 少年说道:“你把自己的心门关上了,这不也是一种执着?反正你就当帮帮我吧,护送我去玉瑶,我伤得这样重,若是我死在了半路,那你不是白救我了?” 小青想起时时在梦中出现的仙境,或许去看看也好,她已经无家可归了。曾经熟悉的家乡,此刻却成了再也无法踏足的禁地。她曾开过玩笑,要是大白死了,会在他的坟上种上大片的竹林,每天都去浇水施肥。而现在,大白真的死了,她却不敢再踏足两人曾经相依为命的山林,甚至连回忆都变成了煎熬。 小青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或许我真的该去看看。”就算是无法留在玉瑶仙岛,她也会去其他地方走走,远离那坐落在十万大山旁的无名小镇,远离曾经住了百年的家园。 “我叫叶云,你呢?” “我叫陆小青……” 叶云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眸中总是透着冷冷的光,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但真正交往下来,就会发现对方是很平易可亲的人。想来他的本性并不冷酷,只是这样的乱世逼得他变得冷酷罢了。 现在的凡俗界四处是连天的战火,拜碑教肆虐,野火一样蔓延在大陆,四处残杀不信仰碑神的百姓和异端。人们无不流离失所,就是那些手握大权的贵族君王,也不免因战乱而身死或流亡。这是个不安定的时代,或许除了住在被称为人间天界的玉瑶仙岛上的修士们,已经没有人能过上安逸太平的日子了。 第16章 智商决定命运(四) 大概是那群杀手还在争夺那块假的令牌,又或许他们已经死在对方的刀下,总之直到小青和叶云终于走出了大草原,到达了一个繁华的凡俗小镇,那群杀手也没有再次出现过。 “腾龙港有飞向玉瑶仙岛的鲲鹏船,我们前往腾龙港,就能坐上鲲鹏船去玉瑶了。”叶云压低声音同小青谈论接下来的行程。 小青点了点头,同意叶云的安排。 “不过我们有个大难题。”叶云说道。 “什么难题?” 叶云伸出左手,用骨节分明的食指和大拇指摸索了几下,眼中冷光闪闪,用很哀愁的语气说道:“没钱。”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打听到了,最近鲲鹏船的船票已经比上品灵石要昂贵,而我们两个人,需要两张船票。” 小青摸了摸腰间的骨灯,这只骨灯值三十上品灵石吗?她是身无分文了,别说上品灵石,就是一个铜板都难挤得出来,连忙说道:“我与仙岛无缘,如果你的灵石够用,就快买船票去吧。如果不够,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凑一张票给你。” 叶云看了看小青,说道:“办法倒是有,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凑足船资,只是有点风险。” “一时间怎么拿出这么多灵石,莫不是要抢劫?”小青本来只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看见叶云竟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小青连忙说道:“我们这三脚猫的修为,去抢谁?你也不怕反被抢?” 叶云从一个绣着祥云飞龙的小提袋中拿出一颗约有拳头大小的浑圆珍珠,小青咽了咽口水,说道:“看来你已经动手了。” “去你的,这不是抢的。” “那是什么?天上掉的呀。” 叶云小声说道:“传家宝。” 小青酸溜溜地说道:“你祖上家境也是显赫,瞧你这模样真的看不出来。” “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但是应该值百来块上品灵石了。”叶云将珍珠收回,小声地说道。 小青目瞪口呆,想她存了百年积蓄才只有三十上品灵石,而叶云一出手就要宰人百来块灵石,她惊叹道:“果真是抢劫了。” 这样高的价格谁会买?有钱人的想法真不是一般人能揣测的。 “这还是贱卖了,如果是太平年代,这可是无价之宝。”叶云将袋子重新揣入怀里,一本正经地胡说道:“就是没价值的宝贝。” “那边的臭小子!”旁的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只见一名妙曼少女款款走来,身旁还跟着两个丫鬟一样的女孩,“你刚才拿在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你不是瞧见了?”叶云环手笑道,一点也不想买少女的帐。 少女看见叶云的模样,脸颊飘上了两朵红晕,柔声说道:“我只是好奇,又看你似乎想要将手中的明珠变卖。我素来喜爱各式珍珠,请你卖给我吧。” 叶云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幽幽说道:“我家因为家境贫寒,世代以打渔为生,有一天,我父亲捞起了一只巨蚌,从中获得了这颗稀世明珠。偏偏就是这颗明珠招来了祸患,我全家……全家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这颗明珠是我全家拼尽性命保下的,如今却要叫我姐弟这不肖子孙贱卖出去……”叶云再也说不下去了,苍白消瘦的脸埋在手中,抽泣了一下。 第17章 金雕玉砌鲲鹏船 叶云还未说完,那少女已经泪流满面,她抽噎道:“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你们的经历太过凄惨了,只是那明珠我还是要的,你开个价吧,我绝不会让你贱卖这样的宝物的,也绝不会折辱宝物的尊严。” 叶云呜咽了一下,抬起头来,果然眼眶通红,“看来你正是它的明主,把它交给你,我也就安心了。你给我一百二十块上品灵石就好,我也不能叫你吃亏。” 少女擦了擦眼泪,说道:“你真是好人,现如今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多见了。”她从婢女手上接过一只小袋子,交给叶云,接着又从怀中的香囊中拿出两张金色的羽毛,说道:“我看你们身具修为,应该是要上仙岛求道的修士。你们是有灵根的天才,国之栋梁,我没有什么能帮你的,这两张船票,就送给你们吧。” 叶云接过船票,被少女的慷慨感动得泪如泉涌,他慨然说道:“小姐的资助之恩永生难忘,若是在下修道有成,必然登门拜谢!来日若有嘱托,也必当万死不辞。” 两人又惺惺相惜了一番,才分头扬镳。转眼间叶云就做成了大笔的买卖,一旁的小青佩服得五体投地。 最近的船期就是今日,下一趟就要等到一个月以后了,所以两人得了船票后就直接赶到了码头。 “太巧了,真是打瞌睡天上掉枕头,你该不会早就预料到了吧?”小青问道。 “自然,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那少女本是鲲鹏船船老大的独女,集千万宠爱于一身,从小就爱收集各式明珠,正巧我手上有这么个宝贝,所以我才带着你成天在那条街上晃,等的就是今日。”叶云将鸿羽交给船员,带着小青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巨大的鲲鹏船,看得那些站在码头上的修士们羡慕得眼睛要掉下来了。 小青由衷地赞叹道:“你可真是打劫中的好手!” “这是公平买卖,童叟无欺!”叶云扭开头,一点也不乐意接收小青的褒奖。 鲲鹏船长约有三百米,弦宽有近七十米,一旦起飞,整艘船就遮天蔽日地飞在空中,在海面上投下令人恐惧的巨大黑影。船上雕梁画栋,甲板上构建的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华美,极尽奢华,遥遥看去,犹如修筑于云朵上的天宫仙境一般让人目眩神迷。 小青已经在楼阁中穿梭了两个时辰,精美的壁画和雕刻让她神往,鲲鹏船的雄伟壮丽让她从看见鲲鹏船的那一刻起就兴奋得难以按捺。叶云也被画船的精致与壮观骇得不轻,转了几圈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休息去了,倒是小青几乎把每一栋楼阁都看了一遍,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船虽然大,但依旧载满了宾客,如云的侍女穿着云彩一样的霓裳羽衣穿梭在楼阁间,欢乐和喜悦的情绪溢满了大船。小青走到船头,船头装饰着巨大的大鹏的头颈,整个雕刻是用坚硬的南极冰铁打造,冰冷而华贵,眼窝上镶嵌着两颗巨大的黑色宝石,浮在碧涛之上的夕阳倒映在其中,变成了两点血红的光芒。 这一双被点亮的黑色眼睛,好像正在冷漠地俯视地面上熙熙攘攘的人间。 第18章 琴曲动星河 没过多久,星幕就垂下天际,高高飞在空中的鲲鹏船让小青有一种遨游在星海中的错觉,似乎一伸手就能将天边的圆月拥入怀中。鲲鹏船中央有一座隐没在云雾中的高阁,好似浮在云海之中,小青兴奋地跳了跳,朝高阁跑去。 推开雕花精致的门扉,走入楼阁中,楼阁里已经挂上了琉璃盏,暗红的扶梯沐浴着昏黄的柔光。小青没有犹豫,直接就踏上了旋梯的台阶。楼阁比想象中要高,就在小青觉得自己转得头都要晕了的时候,突然一阵凉风扑面而来,缭乱了三千青丝。 一扇小窗出现在眼前,彩云追月,浮沉在满目的星海中。小青发出一声微叹,扶在窗前看得出神。就在此时,一声悠然的琴音响起,漫天星月为之一顿,接着如行云流水的迷人琴音如天河流淌,滑过耳畔。 小青侧耳倾听,一下子被这美妙的琴声迷住了,她踮起脚悄悄地登上台阶,越往上,琴声就愈加清晰动人。琴声若天河灿烂,漫天星月随之流转。 小青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只要转过最后一个转角,就能知道是怎样的人弹出了这不应属于人间的琴曲。但她只是静静地站着,靠在画柱上,痴痴地听着琴曲。一曲终了,小青悄悄地从高阁上退下,神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的楼阁。 楼阁上,一白衣男子扶栏而望,平静的目光如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无尽的星辰,注视着回到甲板上缓步离开的女子。 夜里,小青梦见自己行走在星空之中,圆月就悬挂在身畔。有一只青鸟扇着翅膀飘然而过,小青开始奔跑着追逐将要远去的青鸟,可是不管小青再怎么奔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青鸟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斑驳陆离的星光中。 她醒了过来,发现微凉的泪水打湿了发鬓。 “大清早的你怎么像失了魂一样?”叶云大口地吃着鲲鹏的美味佳肴,那狠劲好像要把整艘船都给啃了。 “恩。”小青心不在焉地随口答应。 叶云举起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雪兔肉在小青的面前晃了晃,见小青还是没有反应,缩回手把肉丢嘴里了,“我明白了。能让一个女孩子在一夜间变得忧郁而甜蜜、浪漫又寡言,忘却一切烦恼却又忧思不定的……必定是男人了,心~丢了。只是看你样子好像没多大希望。” 一名侍女走过叶云身旁,他顺手牵下了对方系在腰间的手帕,侍女回头看了一眼叶云满面飞霞地笑着离开了,“没办法的话就说来我听听,说不定能帮你一把呢。” “没有,只是昨夜太兴奋了,没睡好而已。” “你额头上明明写着‘有’。”叶云指了指小青的眉间。 小青连忙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叶云作弄了,“就是没睡好,再见!”说罢她落荒而逃,跑回房间去了。 叶云翘着椅子环视满堂宾客,这一船几乎齐聚了大陆的所有年轻俊杰,不论是哪一个都有令女孩子着迷的雄厚资本。不过如果那神秘人在这花厅中,小青的神色必然不会那样漫不经心,所以这厅里的所有人都可以排除了。 想到这里,叶云突然有一种好像被甩了的感觉,他急忙摇了摇头,把那种诡异的想法甩出脑海。 第19章 一念相思寄何处 鲲鹏船可谓是鬼斧神工夺天地造化,以昨天下午小青的兴奋的样子来看,必然不会不尽兴而归,游弋在星海中的鲲鹏船才是最美的景色,没看上一整夜就不错了,可是昨夜小青却是天黑后不久就回房休息。所以与神秘人的相遇必然是在回房之前不久。 叶云溜到甲板上渡步,一边琢磨小青的少女心事。看天空云卷云舒,零星的海燕掠过楼阁,他的目光落在犹如鹤立鸡群的高阁上。 若是要观星赏月,此地无疑是最佳去处。 叶云登上高阁,阁楼上惠风和畅,显然有设计精巧的阵法隔绝了外界呼啸的狂风。楼阁布置清雅,一张古朴雅致的古琴端放在桌上,一鼎香烟袅袅,幽雅静谧,楼阁中空无一人。 当叶云的手指要碰到琴弦时候,身后走进一少年,说道:“请问阁下何人?” 叶云转身,看见少年的第一眼起就在心里拍掌叫绝,果然是丰神俊朗的好少年,一言一行气度不凡,便是丢到茫茫人海中也像夜空中的萤火虫一样引人瞩目。 “在下叶云,想高阁之上鸟瞰鲲鹏,绝非人间景色,心向往之,故冒昧登楼。又见楼阁布置极尽雅致,想来主人必定是风雅之客,此刻一见,果然非同常人。冒昧叨扰,还请见谅,若是有所不便,在下即刻离去。”叶云回了礼,客客气气地说道。 那少年笑了笑,温润如玉,可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在叶云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叫景言,主人尚未归来,我只是跟随主人修行的一名普通修士。” 叶云一时恍惚,没想到眼前让自己敬佩不已的少年竟然只是一名随行修士,真不知其主人是何等的人物。 随行修士的身份说来有几分尴尬,其实是介于杂役和弟子之间。因为心慕道行高深的修士,于是就追随身旁求道兼侍奉高人,虽说得高人指点迷津,但却还未被收做弟子。因而为了表示自己求道的决心和勤奋,日常的杂役活计自是干得比一般仆役都要勤快。而这些受世人推崇的德高望重之人无一不是须发皆白的老前辈。 自然还有一些流于世俗的修士为了装点门面,会想方设法挂靠在某些高人的门下,这些自然另当别论。 景言显然不是会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或是虚荣之心而挂名追随某个得道修士,显然,此间主人必然是德高望重之辈。一张留着大长胡子白眉道人的面孔浮现在叶云脑海中,他打了个寒战,在景言关心的目光中连忙说道:“昨夜路过此地,听闻琴曲美妙,不知道是否是此间主人所弹?”要是昨夜是景言弹的古琴,依旧是一桩佳话良缘。 景言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主人琴技天下无双。” 叶云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来小青的满腔情怀要付诸流水了,只怕她是只闻其声未曾见过其人,所以才暗生情愫,要是让她知道了真相只怕不知会如何尴尬,还是当做不知道好了。 叶云随后就抛开主人不提,只是和景言聊天,两人一见如故,有好些讲不完的话,又彼此间很是互相欣赏,于是到了晚间他们又结伴到花厅饮酒去了。 第二天的清晨,甲板上传来嘈杂的声响将小青从睡梦中叫醒。她推开窗看,就听见有人兴奋地大喊道:“看见白玉碑了!” 小青啪地一下关上窗户,匆匆忙忙洗漱过就跑到甲板上来,此时这里的人已经散去了不少,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人在看海景。小青极目远眺,只看见海天间有一些散落的绿点,其中有一星光芒夺目。 第20章 天下第一剑门 想必那就是玉瑶碑发出的光芒了,除了这些模模糊糊不可辨认的黑点之外,无法再看到更清晰的景色,这多少让小青心里觉得有些失落,不过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踏足玉瑶仙岛,小青的精神又重新振奋起来了。 “早啊!”小青听见叶云的声音,转过身来,看见叶云一身酒气地出现在眼前,不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来神清气爽的模样。 “你喝了多少?”小青问道。 “遇见了个很不错的人,我们喝到天明,他现在还趴在桌子底下呢。”叶云混不在意地说道,似乎志得意满。 “你可真是走到哪里都能结交到朋友呀。” “这可都是缘分,不过到底只是萍水相逢,下次相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叶云耸了耸肩,看了一眼天边的光芒,说道:“听船长讲今天傍晚就能到了。”他将双手背在身后,眼底重新浮现出那种冷冷的寒光,他在思考时,总会显得冷酷。 “一门三大宗,七派五百台。你想上哪座山呢?”叶云问道。 小青摩挲了一下缺了一角的渡仙令,无所谓地说道:“剑门吧。”剑门冠绝天下,反正自己的希望也不大,索性去见识一下天下第一剑门。 叶云笑道:“我也是。”他的手拍了拍栏杆,心情似乎有些激昂。 叶云的情绪感染了小青,她似乎也开始期待即将到达的剑门了。 这时小青看到一名容貌俊逸的少年从花厅走来,虽然一头青丝随意披散,但举止从容观之十分有气度,显然不是寻常人。他朝小青处走来,小青心里有些纳闷,随即立刻想到这应该就是叶云的新朋友了。 果然,他走到近处微笑着向小青拱了拱手后就向俯身在栏杆的叶云打招呼道:“叶兄,醒得早呀。” 叶云转过身来,眉开眼笑道:“你也醒了,刚刚甲板上热闹极了,把你吵醒了吧。”说罢又指了指小青说道:“这就是陆小青。”然后对小青介绍道:“这就是景言,修为高绝,于琴技颇有造诣。” 景言谦虚了一番,随后三人聊到了剑门,景言说道:“剑门每到这个时日在山脚就有报名点,虽然有天下第一名声,但其实并不难进。只是剑门有内外门之分,入剑门虽易,入内门却是难如登天。一般的新进弟子,都要在外门修炼,待修炼到筑基境界才有机会进内门。” 叶云问道:“却不知道这外门是如何入得?” “只要不是心术不正之人,都入得。”景言说道。 小青一听,觉得大为惊奇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这样一说她似乎也能进外门修炼,叶云也似乎很是喜悦。 虽说两人认识时日并不久,但是叶云似乎很感激小青的仗义相救,虽然小青并没有把那些强盗击退或是杀死,但是如果没有小青,挨了一刀的他最后也无法逃出生天。加上叶云也识得小青是值得信赖的人,于是将小青当成了极好的朋友对待。因此虽然他每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暗地里其实对小青的事情很是上心。 第21章 愁绪难遣 “只是剑门外门虽说也是剑门弟子,其实却无法修习剑门秘籍和功法的。虽然享有剑门弟子的名声,其实却只是比一般的散修要安稳一些罢了。”景言说道,似乎对剑门并不欣赏。 小青虽然想入剑门,其实心里也并不执着于修炼,只是大白身死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心中苦闷,因此此行与其说是求道,倒不如说是前往玉瑶仙岛散散心更合适一些,因此内门外门对她来说倒也是无所谓。更何况她灵根已碎,根本不可能于修炼一途再有寸进了。 “不知可否有新晋弟子直接入剑门内门的先例?”叶云继续问道,显然他是不会只满足于当一名外门弟子的,而且他修为也有练气九阶,之差一脚就能筑基,可以算得上是少年天才,因此毫不犹豫地剑指内门。 “自然是有的。三日前,就有名天资卓越的女子被剑门现任掌门收入门下,直接成了内门弟子,一跃成为剑门年纪最轻的四代弟子,即便是剑门里的不少金丹真人见到她,也要喊她一声师叔。” 叶云吃了一惊,说道:“什么样的女子有这样的机缘?” “此女名若缺,有人说她是天灵根,修为已是金丹,又有人说此女心境之高让掌门也青眼有加,总之众说纷云,却都未免言过其实了。不过能被掌门收做关门弟子,想来也不会是寻常修士。你们要是进了剑门内门,说不定就有机会亲眼目睹了。” 小青心中暗暗吃惊,三日前众人就已经呆在鲲鹏船上了,可景言对发生在千里之外玉瑶仙岛的事情却十分了解,显然并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这时一只浅黄的纸鹤飞到景言身旁,摇摇晃晃地用纸喙轻啄景言的头发,景言捉住纸鹤摊开来看,那纸片随后就化成黑灰随风飘散,他说道:“主人有事寻我,原谅我先走一步了。” 景言离开后,叶云就向小青问道:“你看他怎么样?” 小青挖苦道:“你说话怎么不酸了?” 叶云立刻回道:“和景言那样的人物讲话可不得文化点,可别把酸腐的帽子扣我头上,那可是文化,我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你可别想岔开话题,你就说说他,酸得怎么样?” “人中龙凤。” “比起你夜闻琴音的那位如何?” 小青白了一幅嘿嘿笑的叶云一眼,并不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环绕在鲲鹏船四周的飞鸟身上。 “你可知那是谁?”叶云说道。 “你是万事通吗。”小青说道。 “那人就是景言……”叶云看小青不动声色的样子,觉得有点没劲,只好自觉把没说完的话说下去:“他跟随的得道高人,就是刚才写鹤纸给他的那个主人。” 小青点了点头,心思似乎又飘到了远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目光落在高阁之上,连忙悄悄地移开目光,看向天边。 “据说啊他家主人修为已达化境,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只可惜已经是六百岁的高龄,景言这样的孩子都能当他的曾曾曾——孙了。”叶云开始胡编了,昨夜确实喝的有些高,从景言那边捞到的消息大半都泡酒了,哪里还能记得更多? 小青踹了叶云一脚,怒道:“我大清早起来听你说这些?” 叶云挨了小青一脚连忙告饶:“冤枉啊大人,小的昨日一天东奔西走就为了帮您打听点消息,您这一脚来得冤啊。” 可是小青却只是出神地看着水天交接之处,叶云摸了摸鼻子,觉得气氛突然有些哀伤。 “你其实不必为我费心的,我灵根已碎,此生修为止步于此,也不知接下来还有几年阳寿可活。今日能在这条船上的人,都不是我能相伴而行的。”小青眉间笼着淡淡忧愁,无力地依着栏杆。 这样近的距离,叶云突然发现小青美丽的眼角爬上的几丝浅浅的皱纹,叶云心里突然慌了,心里似乎有一声开裂的声响忽然之间炸开。他连忙说道:“怎么不行,我们不是相伴而行这么久了么,别人不行,就让我们继续走下去。” “谢谢你。”小青回头看着叶云,叶云心里的慌张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他看见小青眼里的光彩,像一盏灯,点亮在了他的心间。 叶云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大叫了一声:“真棒!” 第22章 夕阳西乡 鲲鹏船乘着傍晚的夕照准时停靠在西乡港,小青和叶云寻了处客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早就到了剑门山前。 剑门山前早早就排开了一顶临时搭建的小凉亭,凉亭中有几人身着剑门门派的服饰坐在檀木桌后记录着想上剑门求道者的身份信息。 凉亭前排起了长龙,人们或是小声地聊天或是默默等待,时不时伸长了脖子,用羡慕的目光看凉亭中剑门弟子的服饰。小青和叶云一路打听到此处,看了看排起了长龙的队伍,也只能走到队伍末端等待。 排在前面的一名高瘦的络腮胡子男子似乎是独自前来的,大概是等了有些时候了,显得百无聊赖。他看见远远走来的小青就眼睛一亮,看小青排在自己身后就显然有些莫名奇妙的洋洋自得。他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突然对小青问道:“这位道友也是来剑门求道的么?” 小青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和自己说话,心想我不入剑门求道来这里排队做什么?这不是废话么。不过脸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答道:“是的。” 对方又问道:“不知道友来自何处?” “十万大山的边陲山村罢了。”小青感到有些不自在。 “原来如此,原来你只是个散修,不知你现在修为到什么境界了呢?”讲到修为对方似乎有些自得的神情。 小青有些不耐烦了,毕竟自己和对方并不相识,贸然就被查户口一样询问身世背景多少让人有些不快,况且小青自己也明白自己的修为低下,对于这个问题着实让人有些尴尬。 叶云突然开口说道:“你可知在这仙岛上有三不问?” 这下把络腮胡子的注意力转移开了,他连忙问道:“敢问是哪三不问呢?” “一不问寿。”叶云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那男子点点头说道:“是也是也,修为深浅确实与年龄无关,再者修道本求长生,贸然询问自然是不礼貌的。” 小青暗自偷笑。 “二不问出身。”叶云伸出第二根手指,笑嘻嘻地说道。那男子摸了摸鼻子,似乎已经回过味来了。 叶云也不等对方继续搭话,伸出第三根手指,说道:“三不问修为。吾等求道之人修道修心,若是开口闭口就是修为深浅,把心境给排在末位,可是落到下乘了。” 那男子咳了咳,说道:“不过是念在大家要成为同门的份上,说些话来亲近亲近,看你们说的,太过小气了罢。”说完他扬起头转过身去了,一副四处看风景的样子,不再搭理小青和叶云了。 小青冲叶云比了个大拇指,笑得眉眼弯弯。 冲着剑门的名气来求道的修士很多,不一会儿叶云的身后也排起了长龙,幸好剑门似乎早有预料,队伍行进的速度也不慢,不一会儿就轮到小青了。 檀木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轴卷,几名剑门弟子站在轴卷后忙里忙外的。小青走上前去,将手中温热的渡仙令交给剑门弟子,对方看了看令牌,说道:“你这个令牌是假的。” 第23章 打假 四周等待的众人一阵哗然,方才排在小青前面的高瘦男子捏着笔抬起头说道:“我就说你不像是能上这仙岛的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淘的赝品也妄想蒙混过关。” 小青一阵气愤,说道:“这令牌不是假的。”叶云也帮衬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假的?不要血口喷人。” 那剑门弟子从一只绣着祥云仙鹤图的乾坤袋中拿出一枚簇新的渡仙令,将它和小青的渡仙令排在一块,说道:“大家看见没有,这位修士的渡仙令和真的渡仙令虽然有些相像,可是却是不同的,而且制作手法看起来十分粗糙,显然是劣质的赝品。” “快走开,既然是假的就不要耽误大家时间了。”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引得众人纷纷抱怨。 身后的队伍早就不成形状,人们纷纷把凉亭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地看小青的热闹,那些轮值的剑门弟子也围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小凉亭里里外外挤得满满当当,熙熙攘攘。 “要是我,我就羞得没脸见人了,哪里还敢站在这里呀。”有人小声地挖苦。 “拿着这种不伦不类的假货也想混入剑门,脸皮只怕比玉瑶碑厚了。”有一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高声喊道。 一名看来有些苍老的中年人从山门走出,拨开拥挤的人群挤入凉亭,高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剑门弟子连忙行礼道:“周掌事好!” 周围的修士们也安静了下来,不敢再说话,显然对于这个似乎有些地位的剑门弟子有些畏惧。 那剑门弟子手上还攥着小青的渡仙令,古朴蒙尘的令牌伤痕累累,放在那张从未经历过风霜的手心上显得有些寂寞。 “此女伪造渡仙令,还想强词狡辩。”剑门弟子义愤填膺地说道。 那周掌事愤怒地对小青说道:“伪造渡仙令,被识破了还敢强词夺理,此等心术不正之人我剑门是万万不敢接待,你难道还想独闯剑门山,试试那三千星辰剑阵不成?” 小青胸中苦闷,痛苦和愤怒在胸中搅成一团,好像有一把尖刀狠狠地划过她的心口。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小青只好说道:“那你把我的令牌还给我。” 那掌事说道:“此等伪造之物,怎么能还给你继续去蒙骗世人?”说罢他将令牌放在旁边的一块山石上,张开手掌高举,眼中精光闪动,手掌夹带雷霆声势狠狠地劈在小青的渡仙令上。 小青心中一颤,想要扑上前去挽救自己的令牌,却被叶云死死地拉住,眼睁睁地看着山石化作一堆碎石。她睁大了发红的眼睛,死死地忍着不让眼泪滴落。 叶云从怀中拿出自己的渡仙令,喊道:“什么剑门山,尽徒有虚名的伪君子,是非不明的野蛮人。”他将渡仙令摔在周掌事憋得通红的脸上,谁料周掌事只是脸上挨了一下,竟然直挺挺地轰然倒地。 “他砸死周掌事了!”有人喊道,所有人都安静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没有人敢相信这样轻易的一砸,会砸死一名修为不弱的筑基修士。 第24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碎石中央亮起一道白光,是那枚古朴的渡仙令散发出的白色光芒,像是被风吹起的秋叶,渡仙令飘飘荡荡地飞回到了小青的手中。众人哑然,纷纷咽了口口水。 这令牌分明是已经具有灵性了。 这样的渡仙令是假的,那他们手上的渡仙令算做什么? 叶云旁若无人地上前去拾起自己的令牌,唬得围观的众人退了一步。 “没想到啊……没想到……”听到这个断断续续嘶哑的声音,剑门弟子连忙围上前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周掌事,周掌事原本涨红的脸一白,吐出一口鲜血,这才缓过劲来。“传闻上古剑门祖师爷无机上仙曾意外得到了女娲补天遗留的最后一块补天石,他将之刻成了九块剑门令,分别赠与了当时于天下有大功德的八名得道修士作为礼物,此八人后来都得道飞升,因此这令牌又被称为渡仙令。仙盟成立后,人们仿制了渡仙令,分发给人间有资质的修士,作为进入玉瑶仙岛的凭证。而传说中的第九枚剑门令却从未传闻现世,原来竟然在这里。没想到老朽竟然能得以一见,也是不枉此生了。”那周掌门激动得老泪纵横,他甩开搀扶他的弟子们,恭恭敬敬地冲小青拜了一拜,说道:“最后一枚剑门令于万年后回归剑门山,是祥瑞吉兆呀。”随后又连忙拿起一卷轴卷在桌上摊开,和和气气地向小青问道:“请问贵姓?” 小青不自在地咳了一下,说道:“不劳您老费心,我来就好了……” “诶!本来就是该我们登记,这帮兔崽子好逸恶劳才让大家自己写的。”说罢又呵斥了那群年轻的剑门弟子几句,这才又向小青问道:“您贵姓呀?” “免贵,姓陆,俗名小青。” 周掌事刷刷写下小青的名字,又问了一些籍贯杂事,终于到了小青最头疼的一栏,修为。 “练气五阶……”众人的喧哗声几乎要将亭子给掀了,人们纷纷低声交头接耳,只是再没有谁大声说出来,不过显然对于小青的修为很是轻蔑。 周掌事似乎也没有料到小青的修为如此低下,也有些尴尬,他向身旁的弟子招了招手,说道:“老了,腰酸,你来继续写吧。”说完,挥挥袖子扬长而去了。 “年龄。”显然这个弟子对于小青的修为也很是瞧不起,因此语气也轻蔑了许多。 经过了五十年的磨练,小青对于修为一事已经看得很开了,只是在这一时半会之间在人前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真是前所未有,虽然心中难受,可是也觉得哭笑不得。 叶云说道:“你不知道问女士的年龄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剑门弟子把纸笔递给小青说道:“那你们自己写吧。” 可是四周的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把目光集中在小青的笔上,“一百二十八了……” “原来已经是老太婆了,修为还怎么弱……” “剑门令捡的吧?” “说不定是偷……” “肃静肃静!”那剑门弟子高声喊道,像是赶苍蝇一样挥着袖子,“排队,都回去排队,还想登记吗?”显然他也被这件事情惹得有些不快。人们也看足了热闹,带着一丝蔑视心满意足地回归队伍,今天发生的事情足够他们作为这个月的饭后谈资了。 叶云也被这些事情闹得没了兴致,随便登记完了轴卷以后就和小青离开了。 第25章 无所求 “你要是和我做朋友,早晚要学会看淡这些事情。”看叶云情绪低落,小青反倒开始开导叶云,“且不说我修为确实低下,就说这世间总有人就爱闲言碎语,不过这些话说过了连他们自己都记不住,你要是把这些话听到心里去,岂不是让这些流言蜚语变成尖刀来刻划自己的心?到最后伤得最深的是自己,他们却连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也记不住,为此愤怒岂不是活得冤枉。虽然我已经是仙途断绝,但是这百来年间我却活得比谁都要快活,我认识的人比谁都要有趣,我获得的友情比太阳还要温暖。无能者无所求,我虽然寿命短暂,但也不需要像那些高人一样在哪里寻了荒山野谷,去闭关修炼个几百几十年。睁眼闭眼间一世的光阴就那样过去了,虽说有让人羡慕的高深修为,但若是真正看他活得悠然的时间却未必比我多了。” 叶云苦笑道:“你倒是看得开,只怪我从小没有听过一句狠话,周围的人谁不夸耀我羡慕我,倒是像温室里的兰花,太过娇气了。”他看着小青说道:“不过修为一事也不是全无希望的,传闻上古时代人人皆可修仙,说不定剑门这样的大门派里面有什么办法让你能重新修炼的。我要是能进内门,一定要帮你找到办法的,如果剑门里面没有,我们就到其他地方去寻找,天下之大,总归有办法的。” 小青心中感激,心中的忧虑也渐渐消散,不是对恢复自己的灵根带有多大希望,只是叶云坚定的支持让小青觉得心中笼罩许久的阴霾正在悄悄消散,冰封多日的勇气在阳光下慢慢化开寒冷的坚冰重见天日。 这时一名身着剑门道袍的少女和一名同伴指了指小青所在,引起了小青和叶云的注意,他们看对方快步走到面前,又柔柔弱弱地开口说道:“打扰了。” “不知您是?”小青问道,看叶云的样子就知道对方并不认识此人,当然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女。 “我是剑门六代弟子,第一筑基金丹女杰金钗真人座下大弟子穆雪霏。”她声音柔和若风,面容姣好,让人一看就觉得心中喜欢。 小青想了想,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头衔能挂在名字前面的,只好说道:“在下陆小青,那个……尚无师从。” 叶云暗笑,凡俗间人们总是爱拼爹,原来到了仙岛却也是一样,只不过是变成了拼师父。 穆雪霏顺口夸了一番小青的容貌气度,随后将话语引到了剑门令之上,“不知可否观赏一眼那剑门令?” 小青想对方出身名门,应该不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于是就将怀里的剑门令拿出来给穆雪霏观赏。 穆雪霏和她的同伴取过剑门令细细观赏了一番,互相看了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还给小青,这才道出前来的目的,“我有一宝,名曰日月乾坤扇,是上古仙界遗留的法宝。展开后可自成一界,其中自有天地日月、草木花鸟。不知可否用之和小青姐姐换这枚剑门令?” 第26章 无所惧 一旁的女伴也帮腔道:“这剑门令虽然极具名声和收藏价值,只是却没有什么实用性,若不是背景太过传奇,也不能算是一件宝贝。要不是师姐仁心慈善,生怕你心中失望,也不会用日月乾坤扇来交换的。” 青灰色的剑门令古朴温润,好像是晴天的颜色,小青看着手掌中的令牌,思绪似乎飘到了远方,回到了十万大山旁那山青水绿,尽是碧竹绿涛的小村镇,嘴角慢慢牵起温暖的微笑,她摇了摇头,说道:“即便这块剑门令在常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一件稀世古董,只是对我来说却是意义非凡,实在是难以割舍,还请穆道友见谅。” “你该不会是想待价而沽吧?”穆雪霏连忙作势要拦住师妹。但她的师妹拨开穆雪霏的手,继续说道:“我们师姐是剑门第六代弟子,师从第一金丹女杰金钗真人,若是……呵呵,只怕你们这辈子也别想进剑门山一步。” 穆雪霏冲小青道歉地一笑,柔柔说道:“师妹不要瞎说,只是如果小青姐姐愿意成人之美,我愿意担保小青姐姐和你的道侣进剑门内门。” 小青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打断穆雪霏的话,说道:“我们是好友,却不是道侣。” “是在下误会了……刚才的建议,不知小青姐姐觉得如何?”穆雪霏没有放弃向小青诱惑。 小青拱了拱手,说道:“还请见谅。” 那莽撞的师妹的柳眉竖了起来,嚷嚷道:“天地乾坤扇这样的法宝来换一枚没用的令牌已是天大的便宜,你还想怎样?” 叶云呵呵一笑,说道:“上古天地乾坤扇名动三界,但是早就随七煞魔女坠入鬼狱深处。你手上这把应该是名匠析木大师制作的仿品,虽然有日月草木,却只是一时的幻景,并非自成天地,只不过是一件玩物,怎么算得上法宝?” 穆雪霏的师妹张口结舌,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穆雪霏连忙牵了一下师妹的袖子,让师妹住了口,她才开口说道:“原来此物并非上古七煞女的天地乾坤扇,实在是见笑了。只是此物出自析木大师之手,也是无价之宝,剑门引荐之事也绝不是玩笑之语,还望小青姐姐考虑考虑。”穆雪霏双目灵动,水灵灵地看着小青,带着些许光亮,似乎满怀期待,而深处却是隐藏着一抹阴影。 小青沉默了,手掌可以感觉到令牌上残缺的一角和沧桑的伤痕,也可以感觉到那一抹柔和的温暖。 叶云在草原上被追杀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放弃过他的渡仙令,即便是鲜血像热烈的月季开在他的背上,也不曾逼迫他交出手中的令牌,因为他想上玉瑶仙岛,上天下第一的剑门山求道。 而小青,如果她此时不愿意放下手中的令牌,那叶云的求道之途,只怕要止步在剑门脚下。从千万里外的草原和荒漠,到这碧波万倾的玉瑶,这一段旅途将如碎裂的画卷戛然而止。 小青举起了手,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她觉得心中有一道伤痕被看不见的利刃割开,流出了滚烫的鲜血。一只手握住了她,是叶云握住了她的手掌,帮她捏住了渡仙令。 “我叶云从未怕过什么人,也不曾奢望过求道一途坦荡宽阔,若是有人胆敢阻我仙途,我也敢踏破冰河逆流而上。”叶云看着穆雪霏,眼中寒芒闪动,像是出鞘的匕首,冷冽而锋利。 第27章 浮碧峰 穆雪霏想到了在鬼狱中的雪狼,那是儿时听过的传说,曾经吓得她做了三月的噩梦。有多久了,她以为雪狼的噩梦已经沉寂在深夜的黑暗中,没想到此时它却从潜伏的黑暗中扑出,像是扑向紧盯了一夜的白兔,将寒冷的利爪狠狠地刺入她的心脏。那双锐利的双眼好像刻入了脑海,与噩梦中的雪狼灰白的狼眼重合,她感到一丝畏惧,心中发寒。她咬了咬舌头,强迫自己开口:“既然如此,无话可说。” 那鲁莽的师妹似乎也被叶云的眼神吓得不轻,穆雪霏一转身,她就迫不及待地跟着师姐跑了。 “师姐……那个人好可怕。” 穆雪霏一顿,冷哼道:“怕什么,不就是一个还没筑基的小毛头么?” “可是剑门令……”师妹小心地看了一下穆雪霏,继续说道:“剑门令在她手上,万一无尘长老出关的话就回天乏术了。” “那个陆小青,不过是个灵根尽碎的凡人罢了,此生修仙无望,难道无尘长老要收一个凡人做徒弟?把浮碧峰当成什么地方了?”穆雪霏呵斥道,声音依旧柔柔弱弱的如扶风杨柳,“她不能上剑门山,更不能上浮碧峰……师父出关了吗?我要她连罡风崖也过不了。” “可是这有违门规,何况你已经拜金钗真人为师……师父她会答应吗?”师妹小声问道,且不说改拜师父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忤逆事情,就是无尘长老也不会点头收穆师姐做徒弟的,可是这些话小师妹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她是我娘亲!她为我做过什么?从小就把我一人丢在不老峰上,要不是我命硬,早就死在狼嘴里了,这是她欠我的。”穆雪霏花容愤怒得扭曲,她咬牙说道:“我不管,我就要拜无尘做师父……这是娘亲欠我的。” 说罢,穆雪霏衣袍滚滚,向金钗真人所在修行的翠英峰飞去。 剑门浮碧峰上滴水崖有一古松,古松下有两名老人正在对弈。 执黑子的老人看着对面的师弟落下一子,收走自己的大片地盘,忍不住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可知小师弟的徒弟来了。” 执白子的老人长眉白须,一双小眼淹没在雪白的眉毛中,他的胡子动了动,传出低沉浑厚的声音:“哦,最后一枚剑门令终于出世了……只可惜师父已经仙去,要不然我们就要多出一名小师妹了。”他看见师兄趁他说话时候悄悄地挪了个子,再看看满盘黑子零落,干脆假装没有看到。 “反正师父羽化前也指了无尘,让他见到剑门令就收之为徒勤加教导。终归是咱浮碧峰的人。”无无见自己作弊得逞,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一下,又连忙强忍住,假装做出一副哭丧脸的愁苦样子。 无心眼一闭,下了一颗白子又断了无无师兄一条歪歪扭扭的小黑蛇,无无手一抖揪下了几根灰白的胡须。 无心将双手揣入袖中,闭上了双眼,“一百年了……”一声苍老的喟叹随长风送往白云深处,消散在飘渺云雾中。 第28章 遗失的尊严和荣耀(一) 剑门山脚有一座不大却十分繁华的小镇,小镇中熙熙攘攘,青石板铺成的路面被磨得光亮,街道旁的木制小楼林立,斜飞的屋檐铺着沾惹了青苔的瓦片。遥遥云间隐约可见白玉瑶山,从天河直落的银色瀑布洒出丝丝细雨化入清风,飘洒在青色的古镇上。 小青坐在一家小楼中,桌上摆着两碗热腾腾的阳春水面,清淡的汤汁上飘着几片翠绿的葱花,柔软的面条蜷缩在青花碗底。小楼上有一个眼上蒙着白绸的盲女抱着一把琵琶弹着不知名的曲子,曲音流淌在微凉的阳光中。 小青静静坐着,筷子横放在碗上,看着窗外的斜风细雨。一名白衣少年蹬蹬地出现在楼梯口,他看起来年纪很轻,一袭锦衣翩翩,腰间坠着面若冠玉,目中含星,引得楼中饮茶的女子们偷偷地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看见少年走到小青桌前坐下,暗自发出一声叹息。 “你起的真早。”叶云笑着说道,接过小青递过的筷子,“我打听到了,听说要进剑门求道就要过千丈罡风崖,你的轻身术使得比我还要好,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小青笑了笑,虽然叶云一直在安慰自己,但是越靠近剑门山,心中就越加忐忑,看叶云兴奋的样子,还是按耐着没有将心中的不安倾吐出来,如果无法继续呆在仙岛,那她又能去哪里呢?或许会回到凡俗界,开个小店,做个小老板娘度过余生吧。 不管命运如何,生活总要继续。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只有淡淡的雾气弥漫,缠绕在朱红的木雕栏杆间,洗的透绿的柳叶上还带着剔透的水滴。两人用过早餐后就动身前往罡风崖,那里是剑门山和西乡间的一道沟壑,罡风崖壁立千仞,疾风呼啸悬崖,凡是新晋的弟子都要越过悬崖到达对面的剑门山庭,才能算是拥有进入剑门的资格。 “不就是越过一道悬崖么?对凡人来说或许难过登天,不过对于我们这样的修士来说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就是飞跃天埑也是不在话下的。看来景言说的没错,剑门山也并不难进。” 不一会儿就看见有人群熙熙攘攘拥挤在一处悬崖边上,也不需要打听,小青就知道罡风崖到了。罡风崖深不见底,看下去目之所及是飘渺的云雾,崖壁峥嵘,山石间生长着各式草木古松,静谧深幽,呼啸过峡谷的山风搅动雾气,像野马奔腾,烈风吹得肌肤生疼。 崖前的一块巨石上盘坐着一名剑门弟子,古青色长剑横放膝前,容貌看起来平凡无奇,叫人转眼就很容易把他遗忘,他双眼微闭,似乎正在这山崖之上修炼。众人纷纷聚集到离剑门弟子不远的地方等待,或是三三两两聊天,或是也学着那剑门弟子盘膝打坐。当小青和叶云出现在崖顶时,周围明显静了几秒,接着又响起窃窃私语。 “一百多岁的练气五层,怕是废了,还进剑门做什么……抢着来打杂吗?”叶云冲说话的人露出一种冷漠得近乎残酷的表情,吓得对方转身就走,其他人也不敢再议论些什么了。 第29章 遗失的尊严与荣耀(二) 坐在巨石上的剑门弟子睁开眼,目光如电落在小青的身上,他从巨石上站起,一步步地走到平地,好像踩着看不见的台阶一样。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能使轻身术浮立水上,或是腾云术驾云飞行这些都不稀奇,而眼前的男子竟然一个法诀也不用施展就能凌空缓行,这已经不是这群来自凡俗界的练气期修士可以想象的事情了。一时间众人屏息静气,眼中满是羡慕,不敢再小瞧这个看似平凡的剑门弟子。 只见他缓步走到小青面前,抱拳躬身行了个礼,小青也连忙还礼,只听对方开口道:“在下风无极剑门外门弟子,毕生惟愿登浮碧峰求道,故入门至今一百零五年,尚无师从。” 浮碧峰是什么地方小青不懂,不过一听对方这样的修为在剑门竟然还只是外门弟子,小青的心就沉了下去,似乎还能听见旁观者吞咽口水的声音,剑门果然是藏龙卧虎的地方,连这种筑基往上的修士都只是一名外门弟子,有些人已经开始摇头哀叹了。 “在下陆小青……”小青开口。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在这里。”风无极坚定地说道,打断了小青的话,他锐利的目光如剑刺向小青,透着坚韧和决然。他郑重地开口,像是在宣誓,但用的却是一种让人感觉是在诵读刻在大理石上的墓志铭一样的语气。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怎样惊世的天赋和修为,我不会认输的。我一定要上浮碧峰。” 对方的气势让小青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小青不明所以,隐约感觉对方一定是弄错了什么,可是又有一种不知埋藏多久的豪气在内心的深处挣扎地要爆发出来。 多久了,她离开修仙界隐居凡俗,曾经举目望断天涯路的凌云壮志,最后被命运的铁锤击成粉末,亲手和着沉默的血泪埋成心中的坟墓。而在她已经心死如灰的时候,却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将自己放在平等的擂台上,用那样郑重的语气和坚定的目光向自己挑战。在心中压抑多年的情感,犹如滔天的洪水终于击垮了堤坝,在心田中泛滥。小青想要哭泣,不是因为对手的强大,而是为了心中那种重生的喜悦而感动。好似尘封了千年的棺木突然照见了熙和的阳光,重新抽出了嫩绿的幼芽。 小青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胸中的情绪,她以同样郑重的语气说道:“你把我作为对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此刻她全然忘记了曾经从云端跌落凡尘的痛苦,忘却了碎裂的天灵根,好像又回到了百年前意气风发的年少时代,那样的豪情壮志无所畏惧。 她曾经也是天才,胸怀求索苍茫天道的凌云壮志,虽然梦想被时光染上尘埃,但从不曾忘却,只需要适时的一阵清风,就会将之从流光的尘封中唤醒。 此时小青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入剑门,渴望重证天道。之前小青只是如夜空的飞蛾,向微弱的希望光芒处扑腾,而此刻,小青不想再去追逐渺茫的希望,她要亲手去创造奇迹。 第30章 遗失的尊严和荣耀(三) 叶云可以感觉到小青徒然转变的气势,这样的气势让他心惊,这是强者的气息。无关修为,而是从内心散发出的强大气场。 风无极眼中的慎重神色更深,脸色愈发凝重。他又看了小青一瞬,这才转向所有求道者,说道:“接下来只要诸位不用任何法术,平平安安走到罡风崖对面,就算是入了剑门了。若心意有所改变,也可以留在此处,去留随意。” 不用法术!众人大吃一惊,纷纷议论开来。不使用法术谁能腾空飞行,难道想要进剑门就要有筑基修为才可能吗?剑门的弟子也太过恐怖了。 风无极不理众人的议论,开始向悬崖走去,一直走到悬崖边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小青,接着才迈出一只脚,凌空踩在悬崖上。没有任何异像发生,他就像是踩在平坦的大地一样踏在悬崖外的虚空中,任狂风撩动衣袂,闲庭信步似地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被翻滚的山雾吞没了。 山崖间山雾奔腾,张牙舞爪地向求道者咆哮,看不见的空中,隐藏着未知的恐惧。围观的求道者们倒退的倒退,谦让的谦让,谁也不敢打头阵先走。小青向前迈了一步,被叶云伸手拦住。 “我先。”叶云说着就往前走去,却被小青拉住了衣袖。 “我必须先走。”小青说道,诚恳地看着叶云,她不愿意再躲在任何人的背后了,她必须迈出这一步,她有一种玄妙的感觉,那是久违的冲动和豪情,她不愿意再躲避了,不愿意再躲避心中真实的自我。 “退后。”她说道。 叶云看着小青温润的双眼,依旧温柔,但是已经和之前的那双眼睛截然不同了,因为里面蕴含着坚定的光芒,他退了一步把道路让开,这样小青可以看见近在咫尺的悬崖,一览无遗。 “你小心。”叶云叮嘱道。 小青笑了笑,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她的目光落在风无极消失的地方,全神贯注。她没有发现,狂风刮到她的身周就变得温和,绣鞋踏在草地上,却没有压弯一叶青草。 叶云露出了一抹微笑,眼中常年冻结的冰霜,在这一刻悄然融化成了一泓清泉。 所有人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小青的气势慢慢攀升,练气五阶……练气六阶…七阶……当小青走到悬崖边上时,她的气势已经回复到了练气巅峰的状态,没有人怀疑下一秒小青就会打破无数人无法跨越的瓶颈,闯入筑基境界。可是众人纷纷展开神识试探小青的修为,依旧是练气五阶。 然而小青浑然不觉,只是维持在练气巅峰的气势,就这样向悬崖外迈出了脚步。 所有人一边为小青停滞增长的气势松了口气,一边又随着小青抬起的脚将心悬了起来。 她能凌空走过这道天埑吗? 小青心中已经盘算过,既然风无极说明走过这道天埑不能使用任何法术,那么也就意味着不需要法术也能走到悬崖对面。小青将抬起的脚放下,踩在一片空无的悬崖外,没有坠落,而是能感觉到脚下如同大地一样的坚实接触。 第31章 遗失的尊严和荣耀(四) 一步两步……叶云目送小青的身影没入山雾,他动身沿着小青走过的足迹向前走去,走向一片虚空的断谷。 小青凌空走在断谷之上,白色的浓雾飘在身周,伸手不见五指,小青估算自己已经走出了五十步,可是前面还是茫茫不见边际。而浓雾中蕴含着浓郁的灵气,小青试着将灵气引入体内,才一呼吸天地间磅礴的灵气就像是找到了入口,像瀑布一样冲入小青的气海中,不一会儿小青就感到自己的气海满满当当都挤满了灵气,可是外界的灵气还是不断地从小青的泥丸穴灌入。小青觉得自己像是被吹胀的气球,气海中满是挤满的灵气,很快就达到了练气五阶的极限,一下一瞬间就踏入了练气六阶的境界,小青觉得浑身的每一寸经脉都要被撕裂一样,可是心中却满是惊讶和喜悦,她不顾身体的痛楚,开始主动将外界的灵气引导入体内。在磅礴灵气的冲刷下,小青的修为境界开始迅速提升,一路冲到了筑基。她胸口涨满了喜悦,几乎要仰天长啸,但是她镇定了心神,立刻盘腿坐下,忍着经脉的痛楚内视气海。 气海中灵气如大海汹涌,更让小青几乎激动到落泪的是海中央漂浮着的顶天立地的蔚蓝冰山。虽说是冰山,其中却有莹莹水波流转,好像是最为纯净的水光凝莲而成的,漂浮在气海中。来自天地的灵气自山顶落下,化为千万支潺潺流水自冰山滑落,汇聚入海。 这样的场景小青也曾见过,在百年前意气风发的年少时,在这百年间的美梦中。那冰山,就是小青纯净的绝世水系天灵根。 小青一时欣喜若狂,引导着外界汹涌的灵气往冰山上灌注,修为一举跨过了筑基一路攀升…… 罡风崖对面,剑门山脚的一块用青石铺得平整的平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方才走过悬崖的求道者。 “原来也不难嘛,就是一些简单的幻境。李兄,你怎么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一人摇着扇子对身旁的同伴说道。 “唉,我看见了逝去的亲人,一时间无法自拔……”那人回答。 已经成功渡崖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脸上带着忍不住的自得神情交流着罡风崖中的遭遇。罡风崖上的幻境不是剑门所设,而是在这片山谷历尽千年自然而然生成的幻境,幻境天成,几乎可以称为当世最为强大的问心境。只要步入幻境,心中的所有阴暗和欲望就被幻境挖掘出来,并呈现为近乎真实的幻象。一旦心智不坚,或是内心过于阴暗,就会迷失在幻境中,最后走到原地,永远也无法到达罡风崖的彼岸,也就是剑门的问心台。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方才对陆小青大肆嘲讽的那些求道者一个也没有出现在问心台上。毫无疑问,他们最终只能走回他们出发的原点,却只能怨天尤人,对自己失败的原因一无所知。 第32章 欲与恶 风无极依旧寻了块巨石打坐,每当有人从迷雾中跨出时,他都会睁开眼睛看一眼,每次都只能失望地重新闭上眼睛。此刻他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无法再保持百年来古井无波的心境。 世间只有一块剑门令,三百年前的无有祖师就曾经说过,持有剑门令的人将会成为他的关门弟子,只是一直等到无有羽化,那个拥有剑门令的神秘人都没有出现。临死前无有祖师嘱咐过,无论持有剑门令的人在何时何地出现,他的第三个弟子无尘,都要将之收为徒弟。世人传言无尘是万年来唯一的打破合道境界、迈入仙门的剑仙,只是为了无有祖师的遗愿才一直留在人间。也是为此,无尘至今尚无传人,终年只是坐在浮碧峰的一意崖上对着玉瑶碑入定修行,连剑门的掌门也难得能见到他。 世人知晓无有祖师曾经叮嘱无尘代为收徒,但剑门令的细节却只有寥寥数人知晓,这些人守着这个秘密,暗中拼命寻找着剑门令。这一找,就找了整整百年。风无极只是一名来自凡俗界的平凡修士,在偶然中听到穆雪霏和金钗真人的对话才知晓了剑门令的秘密。他对此不屑一顾,但这件事却像一条死蛇一样埋在了他的心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阴暗角落慢慢腐化成了恐惧,对失去所有的恐惧。 不论是剑门上下还是玉瑶仙岛上修行的普通修士,所有人都认定无尘一身近乎大道的绝技终是要有传人的,为此无数人将浮碧峰视为圣地,毕生以登上浮碧峰成为剑仙弟子而穷尽心血。风无极就是其中一人,为了这个心愿,他甚至抛弃了自己原来的名字,效仿剑门祖师无机改名为无极,纵然为此受尽嘲讽,他却未曾动摇过内心的坚定和自信。而当他听闻剑门令出世时,他恐惧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的恐惧,并且他将拥有剑门令的陆小青放在自己的对立面,当成此生最为强大的对手来看待。又或者,在他内心那片广袤天地的另一端站着的并不是小青,而是一枚平实无华的剑门令,而那枚剑门令正在慢慢地扩大,变得像玉瑶碑一样巨大,遮天蔽日,让他的内心蒙上了阴霾。 风无极闭上了眼,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道——如果她死了就好了。 迷雾中,小青慢慢适应了自己身体的痛苦,她将修为竭力提升到了化神境界之后就无法再进一步,她从冥想中醒来,感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是如此的澎湃,似乎举手投足间就能将天地毁灭。一条黑蛇从白雾中游出,看见小青好像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回头逃命。但是小青一挥手,那条巨大的黑蛇就被一阵强风吹了回来,跌落在小青面前。 黑蛇涕泪俱下,一边向小青磕头一边哭着求饶。可是小青可以感觉到胸中那股突然燃烧起来的悲哀和愤恨,小青两眼通红,她已经被悲哀的洪水淹没,“你杀了这世间对我最好的朋友,如果可以挽回他的生命,我可以让我的灵魂坠入最深的地狱,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生命是天道的轮回,轮回不可逆转。一命偿一命,就用你肮脏的血来祭奠他失去的生命吧。” 第33章 剑仙无尘 两行血红的泪水从如同白玉雕琢的脸颊滑落,小青的手掌夹杂劲风举起,黑蛇自知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立刻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吞来。一支约有寸长的黑色绣花针出现在小青的身后,但陆小青已经被愤怒和悲哀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杀死面前的凶手,丝毫没有注意到那枚绣花针。 小青的手掌打在黑蛇的额头,黑蛇发出一嘶声裂肺的嘶吼,脑袋就烂成了一团肉泥裹在完好的蛇皮中。黑色的绣花针也刺入了小青的后脑,小青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全身无力地倒下,直直地落下万丈深的罡风崖。黑蛇以及小青身周的幻象在这一瞬间扭曲,重新变成白色的浓雾。原来一切都只是幻象,不管是小青高歌猛进的修为,还是那条巨大的黑蛇。 风无极听到了从浓雾中传来的尖利嘶喊,好像是垂死的荆棘鸟发出的最后一声嘶鸣。他手心全是汗水,这才意识到他不知在何时站了起来,他镇定心神重新坐下,将剑放回膝盖,长剑微微颤抖。 叶云没身在浓雾中,一听到小青的尖叫他就朝声源处跑去,可是他并没有看见小青,而是眼前一亮,冲出了浓雾落在一片平台上。人们诧异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猜疑。 “这个人害了陆小青。”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别人怎么想他可不管,叶云立刻转身要投入云雾中,可是他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屏障,像铁板一样坚硬。叶云使劲地捶打着屏障,可是根本没有办法前进半分。 “没用的,既然入了道,就没有回头路可走。”风无极说道,他很惊异自己能让声音保持如此镇定和平稳,或许该感谢他天生低沉浑厚的嗓音。 叶云大吼一声,使劲地踢在那层坚硬的屏障上,发出了“咔”的一声脆响,叶云踉踉跄跄坐到在地,他的脚断了。 “你是监考吧,还不快去救她?”叶云对坐在巨石上的风无极大喊道。 风无极微微合上双目,面无表情地说道:“既入天道,各安天命。”听了这话叶云几乎气的将牙咬碎,他的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而风无极依旧是神态自若,对叶云显而易见的怒火和陆小青未知的险境无动于衷,或者说此刻他的内心无比宁静祥和。 叶云转眼看迷雾重重的罡风崖,浓雾翻滚,没有一点声响传出,翻滚的浓雾更显得此刻的宁静近乎死寂。 一阵清风渐起,天边划过一道青光,罡风崖终年不散的浓雾在一息间飘散得毫无踪影。天宇晴霁,四顾无纤翳,古松垂崖,猿鸣千里,空中数只白鹤翔舞徘徊,白云间似有仙乐缈缈传来。一名白衣乌发的道人不知何时站在山崖前,他背对着众人,背影颀长,气息缥缈浩瀚,恍若与天地融为一体。 风无极神色一变,突然从巨石上滚落,拜倒在地,还呆站在平台上的众人吓了一跳,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争先恐后地纷纷拜倒在地。只有叶云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撑在屏障上看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 对方看起来很是年轻,一头乌发如行云流水垂在肩上,用一条灰白麻布发带随意扎起,剑眉入鬓,双目若星辰大海深不可测。虽然叶云不曾见过多少得道高人,但是可以感觉到对方一身修为得天地造化、与日月共辉,若谪仙下凡。 那样的气息虽不曾感觉,但却能让人感到这就是天道的气息,无怪乎世人誉之为剑仙。只有他才担得起仙之一字。 叶云心悦诚服,也想要拜倒在地,可是一动身就觉得脚上剧痛。一股柔和若水的力量将他扶起,转瞬间他的脚就没有了痛楚,连断骨都完好如初。叶云退了一步,诚心诚意地伏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浓雾簇拥着坠落的少女,在她身周呼啸。小青在黑针入脑的那一瞬间失去了知觉,接着是疼入骨髓的痛苦从脑后传来,好像有一把烈火从后脑烧开,一直蔓延到灵魂深处。她双目失神,瞳孔开始涣散,黑眸直直地看着天空,除了痛苦,她既看不到外界的一切,也听不到耳边呼啸的风声。此刻她双目如盲,双耳如聋,只能感觉到无边际的痛苦将她的一切感觉吞没。 死了也比现在要舒服许多,可是紧接着大白沾着鲜血的脸从脑海中闪过,接着是叶云含着冷冷光芒却带有温柔笑意的双眼,他们的身影退到黑暗中。突然,小青的耳畔响起一声琴音,流畅的琴曲化作甘泉流淌过心田。小青仿佛回到了那个宁静的夜晚,漫天星海闪烁,她偷偷依靠在门后,听那动人心弦的琴音。那首曲子的每一个音符,每一处空白,都清清楚楚地印刻在小青的心中,一直以来都隐藏在小青内心的深处回响,不曾断绝。 小青闭上眼,她死死地咬住牙关,把自己的意识从黑暗的深处往回拉扯,她看见了一条满是流光的河流和一座老旧的石拱桥,她的灵魂似乎已经要穿过那座桥到达彼世。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口中漫开血腥的味道。她远离了那片虚幻,睁开了双眼。 可是毒药依旧在她的身体中蔓延,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四肢不听指挥变得僵硬。此刻映入眼中的一切景象都是散发着毫光的叠影,她似乎看见了蓝天,还有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在眼前扩大。 穆雪霏躲在罡风崖底,原本她借着弥漫的浓雾自信没有人能发现她,但是云雾突如其来的消失让她惊慌失措。她迅速躲在一处阴暗的隐蔽处,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抬起头看从悬崖上坠落的那一抹碧影。只要陆小青摔落到谷底,她就去取走剑门令,没有人会知道是她杀了陆小青,她将成为剑门令名正言顺的主人,这样无尘就没有理由可以拒绝她做弟子。她将成为剑仙唯一的弟子,举世瞩目。 想到这里穆雪霏开始兴奋得发抖,她注视着加速坠落的陆小青,心里开始倒计时。可是她看见从天空中落下一片白色的羽毛,追在小青的身上飘飘摇摇,她开始感觉到不妙。穆雪霏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片羽毛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迅速变大,一直变得像一叶小舟一样。巨大的羽毛打了个旋,轻柔地托住了陆小青。 穆雪霏目瞪欲裂,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她的眼中射出仇恨的利剑,恨不得将那片羽毛切成碎片。“没关系……嗬……嗬,没关系,绝情花汁是穿肠毒药,你活不了的,就算活下来,你也将生不如死……一世绝情绝爱,凄苦终生。”穆雪霏的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她的目光死死地瞪着陆小青。 洁白柔软的羽毛托着陆小青向上飞去,一直飞到崖顶,落到无尘的面前,缓缓落下,像是漂浮在阳光中的细微尘埃那样轻灵。 第34章 道之道 小青躺在洁白如雪的鹅毛上,脸色比鹅毛还要苍白,双唇却紫得如同紫萱花的花瓣,阳光穿过她的睫毛在脸上垂下两叶阴影,好像蝴蝶的翅膀。叶云跑到小青的身旁,“她中毒了”,他抬头看无尘温和的双眼,满怀乞求地说道。不需要思索,叶云相信剑仙一定能救小青的。 无尘盘膝坐下,将洁白如玉的手放在小青的手腕上,一道光华闪过,没入陆小青的心脉。很快,他就判断出陆小青体内的状况,无尘将手放在小青的额前。白色的光芒包裹了无尘的手掌,然后像是落下的白雪慢慢融入了小青的额头。不一会儿,一丝丝夹杂着紫色光芒的血液像是牵出的柳絮一样,飘在无尘手掌与小青的额间,在白光中浮沉,没入无尘的手掌心。 无尘原本光洁如玉的指尖微微发暗。叶云知道,无尘是将小青体内的毒素吸入自己的体中,以此来挽救小青的性命。叶云心中不忍,但也绝不会为此让无尘住手,放弃小青的性命,所以他只好沉默地看着小青的脸庞。 小青的双唇已经恢复了血色,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不一会儿她就昏昏沉沉地睡入梦中。无尘收回手掌,他的指甲已经染上了些微紫色,他托起小青的身子,手掌在小青额前一按,她的后脑勺就飞出一根明晃晃的银针,落在洁白的鹅毛上,银针上还染着丝丝紫色的血迹。 叶云用一快手绢将银针拾起,紫色的毒药染上了白绢,在雪白的衬托下显得颜色十分艳丽。叶云对毒药并不精通,自然不可能从这一些痕迹就判断出毒药的来处,“看不出来是什么毒。”叶云说道,看向无尘。 无尘瞥了叶云手中的银针一眼,说道:“无碍。”不知道是说那毒药无碍,还是说自己的身体无碍,又或者是说小青性命无碍。他的神色有些疲倦,并没有继续给叶云解惑,叶云想了想将银针仔细包好收入乾坤袋。接着,叶云看见无尘将小青横抱怀中,化作一道青光向云雾深处的一座青峰飞去,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浮碧峰。叶云惊讶得张口结舌,下意识地跟着那道光跑了几步,直到青光没入深云,才悻悻地停住脚步。反正小青是没事了,剑仙无尘既然特意赶来救她,就不会加害于她,等他进了剑门再去寻找小青就是。 风无极依旧跪伏在地上,他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喊道:“弟子风无极,叩求掌碑长老收弟子为徒。” 叶云看着伏倒在地的风无极,心中不忍。其他的求道者们虽然跪倒在地,却没有低着脑袋,他们亲眼看见无尘长老御剑离去,看风无极对着空气叩首,觉得十分有趣,纷纷发出窃窃的闷笑。 风无极听到笑声立刻抬起头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悬崖,他跌坐到地上,神色呆滞而悲哀。“他连一眼都没有看我”,风无极想道,无限的悲哀和绝望从心中蔓延开来,接着愤怒像是冲破枷锁的野兽,开始在他的心中咆哮,摧毁内心那片天地的一切。 小心翼翼放在心中作为对手的陆小青的影像,还有她背后遮天蔽日的剑门令,都被野兽撕成碎片。那个剑门令光秃秃的,一点图案都没有,因为他不曾见过剑门令,更无从想象那枚流传万年的上古令牌是怎样的风采。但是此刻无所谓了,怒火烧毁了一切,他的执着,他的希望,他活着的目的,修道的意图,全都付诸于滔天的火海。他内心的世界已经不再存有一座被总是被乌云笼罩的孤城,而是化作了一片被仇恨所占据的火海。 风无极闭上了眼,在撕心裂肺的绝望中感到了一丝痛苦的快感,摧毁一切的欲望如野草开始从心的血肉中破土而出,肆意蔓延。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耳畔说道:“让那个女强盗去死吧。” 叶云目光中的冷光凝结成冰,冷冷地看着面如死灰的风无极,他脸上的仇恨和绝望是那样的鲜明,狠狠地刻画在他那张苍白单薄如纸的脸上。叶云明白,风无极的剑已经指向了陆小青,但他并不会为自己的好友担忧。风无极的双眼已经被仇恨蒙蔽,他将陆小青视为仇敌,却不曾想过,当他的剑指向陆小青时,等同于向何人宣战。 无尘既然会在近日出现在罡风崖上救下陆小青的性命,就会在另一个地方保住陆小青,即便陆小青像块磁石一样能成堆地把麻烦吸到身旁。 穆雪霏、剑门令、风无极、还有浮碧峰的无尘真人,这些线索在叶云的脑海中如散落的珍珠,经过他的推敲和思考穿成了线索。叶云已经明白落在小青身上的是怎样的一份天大的机缘。 他微笑地看着浮碧峰,云雾深深,仙鹤徘徊。原来还以为自己会先进入内门,没想到小青才是真人不露相。他也要努力了,可不能在外门呆太久。叶云开始想象小青醒来时的模样,当得知她会成为剑仙弟子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到这里,叶云觉得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 无尘残留的气息围绕在叶云身周,他站在悬崖绝壁之上,闭上了眼睛,一阵阵柔和的清风围绕着他打转。那是剑仙无尘留下的一丝气息,只是无尘参悟天道的冰山一角,但是叶云已经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天道的清气。就在这一瞬间,叶云心中豁然开朗。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他看到了天地日月、万里星辰,也看见了悬崖中生长的每一株小草,还有漂浮在每一片绿叶间的微光浮尘,甚至能看见风吹过的痕迹。这些景色如电光石火转瞬即逝,但是仅仅是这一瞬间,叶云窥见了天道。盘旋在身周的清风在一瞬间隐却痕迹,风过无痕,大道无形。 清风稍止,一朵飘摇的蒲公英悄悄落下,叶云闭着眼睛,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这一朵绒花。 筑基,水到渠成。 第35章 物是人非 小青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舒畅,好像重新伐骨洗髓了一番,连睁开眼睛看见的世界都明亮了许多。她看了看四周,这是一间简单的小屋,陈设简单,但是各色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一名看起来温和如玉的道人走进屋子,如清风和曦光,让整个小屋都明亮了许多,他坐到床旁的一把椅子上。 “你看起来好了很多。”那人说道。 小青心想,应该是对方救了自己,否则她早就死了,她感激地说道:“是你救了我。”接着小青看对方点了点头,她连忙道谢:“谢谢你。” “无需道谢,因为我是你的师父。” 这下小青惊得目瞪口呆,她虽然灵根尽碎,但也不是没有眼光和见识的人,面前这个道人绝对是了不得的修士,怎么会一觉醒来就有了这样厉害的一个师父呢?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什么?”她想或许是伤得太重,幻境的影响还残留在脑海中,产生了幻觉。 于是小青重新闭上眼睛,调息了一番重新睁开眼睛,眼前景物依旧。那名气息如浩瀚海洋,深不可测的道人正冲她笑呢。 “吾名无尘,师尊讳无有曾经将剑门令给你,让你上剑门求道,是不是?”无尘问道。 小青依稀可以回忆起当年的场景,确实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将剑门令送给她,让她上剑门山找他修道,他自称无有。这个名字唤醒了小青记忆深处的怀念,一个很有趣的老头。只是后来她在救一名小妖的时候被当成魔修围攻,虽然留下了一条命,却是灵根尽碎,修为从练气巅峰一路退回到了练气五阶,自那以后她也就断了入剑门求道的念头,只是将令牌珍藏,没想到那老人竟然依旧在剑门等待直至羽化。无有老人的身影容貌慢慢地在记忆中清晰,音容笑貌依旧慈爱,一切都恍如昨日。只是此时此刻,却已是物是人非。剑门令平添了沧桑和伤痕,小青已非当年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女,慈爱宽容的老人亦不在人间。 小青苦笑,心道,可惜了这份机缘却是落在她的头上,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可是我的灵根……” 无尘微笑,抬手示意陆小青不用自怨自哀,他开口道:“何谓修道?并非修炼气力好勇斗狠,道之一途,在于参悟天地之道。天地之道,要用心参悟,却不是只靠灵根。只可惜自仙界封印以来,人间界灵气稀薄,修士不得不互相掠夺争斗,这样才能在世间存活,因此也慢慢的走上了只修力气,不修心境的歧路了。”无尘的这番话不可不谓是惊世之语,几乎将万年来的修道体系全部推翻,这样的言论小青闻所未闻,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竖着耳朵听无尘讲解。 “你可知太古乃至上古时代的修士并没有灵根一说,其时修炼成仙得道,凭借的是功德。剑门令又是女娲补天所用补天石所刻,救得天下苍生,被天道刻画了大功德的印记,因此晋位神石,具有灵性,会自主寻找主人。所以剑门祖师依八枚剑门令的感应,将它们交给了八位有大功德的人间界修士。不久后,他们果然尽皆升入仙门。而第九枚剑门令,却始终沉寂,因此被无机祖师爷留在浮碧峰一脉世代相传。一直到了三百年前,剑门令有所感应,这几乎让师尊欣喜若狂,可是之后,它又沉寂了两百年,一直到一百年前,才重新放出光芒。师尊立即携带剑门令下了剑门山寻找有缘之人。可是之后师尊就失去了音讯,再回来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羽化前师尊留下遗愿,要我继续在浮碧峰等待持令者到来。这一等,又等了百年。” 无尘双目温和,平和的声音让小青如沐春风,虽然讲起无有祖师的身死,但他的心情很平静。万物皆有所归,他已经参悟天道,看破生死轮回,因此不会为无有的身死而悲哀。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意崖枯坐百年,等着完成无有师尊临终的嘱托,即便是要到时间尽头。 “你是说,我有大功德?”小青诧异,虽然她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她也并没有做过什么拯救苍生的善事,为什么剑门令会对她有所感应呢? “补天石顺应天道,你的功德为天道铭记,故对你有所感应。有可能是前世的因果,也有可能是此世的因果。”可是无尘的解释比方才一番惊世言论更让陆小青吃惊。 她连忙将剑门令取出放在床前,说道:“小青只是一介俗人,如何能担得起拯救苍生的重任,恐怕是剑门令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剑门令好似听懂了人言一般,突然闪过一阵白光,化成一道流光倏然飞入小青额前。小青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剑门令就消失不见了。她揉了揉额头,把额头揉得发红了也没有感到异样,又冥想内视,可是在身体里也找不见那枚消失的剑门令。 “没……没了……”,小青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茫然无措。 无尘神色淡然,他自顾自地掐指算了算,点了点头微笑道:“五日后就是良辰吉日,宜拜师收徒,也是剑门收徒大典举行之日。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届时为师给你授冠,这就算是入我浮碧峰了。” 小青无可辩驳,再说以无尘剑仙的身份,小青拜他为师可是天大的机缘,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就欣然答应了。至于大功德,她这辈子混得连灵根都没有了,八成是上辈子的福荫,这辈子的福报。小青眼一闭,仰倒在床上,不再去想那种天道才会琢磨的东西了。好好修炼、好好生活才是正经。 小青居住的屋子是红砖堆砌的,红砖上爬着牵牛花和青苔,显然是年岁已久。顶上盖着绿色的琉璃瓦片,门前是一片篱笆围着的院子,院子中有一株古树,古树下有一套石头打制的圆桌椅。 整个院落十分简单,却足够赏心悦目,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愉悦。 坐在庭院中可以看到依靠着天际的玉瑶碑和从天河上冲刷而落的连天瀑布,还可以看见不远处的一意崖。传说剑仙无尘于一意崖上顿悟,成就大道。此刻一意崖上风过松吟,也不知世间流传的传说故事有几分真假。 第36章 桃花开尽为谁 不知道叶云现在如何了?有没有顺利进入内门,他那么聪明,肯定没问题的,小青暗想,接着她又想起了另一个人。穆雪霏,她很怀疑这次是穆雪霏下的毒手,但是她没有证据证明那枚毒针就是穆雪霏发出的暗器。对方直接对她下了杀手,那么叶云有可能会受到她的牵连,想到这里小青就坐立难安。如果不是被剑仙所救,只怕她早已横尸罡风崖底了。 想到这里小青就再也躺不住了,她起身穿好鞋就往外走去。门上打着竹帘,庭院深深,影影绰绰。小青掀开竹帘,铺天盖地的一片粉云从天而降打在脸上、身上。小青本就心不在焉,突然遭逢意外吓得叫出声来,接着她听见屋顶上穿来“哈哈”的稚嫩笑声,听起来十分开心。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玉娃娃坐在屋顶上,手上提着一只大篮子,篮子里满满的尽是粉嫩的花瓣。他看小青被吓到了,忍不住咯咯笑,他又伸出小手在花篮里抓出一把花瓣,抛向小青,似乎又觉得不够多,伸出白嫩的手指点在花篮上,一阵轻风卷着洋洋洒洒的花瓣吹向小青。落英缤纷,一时间满眼尽是飘摇的粉色花瓣。 “你是谁?”小青喊道,几片香甜的桃花飞入口中。 玉娃娃丢下手中的篮子,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吓得小青想要伸手去接,却看见他像是云朵一样轻飘飘地落到地上,“我是你的师兄!”他挺了挺胸膛,仰着脸得意地说道,“我是无心师父的徒弟,我叫玄歌。你的师父无尘是我的师叔。不要看我小,我今年两百岁了,论辈分和年纪,你都得叫我一声大师兄。” 小青有点不敢相信,笑道:“两百岁,哪吒都老掉牙了怎么你还是这个模样?” 玄歌跳脚,挥了挥拳头,喊道:“因为我很厉害,所以师父说我长不大,因为长不大所以厉害。”说罢浑身的气息散发开来,小青退了一步靠在门上,脸色苍白。 小青额上冒出细细冷汗,眼中满是惊讶,失声说道:“你竟然已修成元婴!” 两百年就修成元婴,而且是这幅孩童模样,如果不是玄歌气息纯正浩然,简直要让人以为是魔修炼成的鬼娃娃。 “知道我厉害了吧,快叫我大师兄。”玄歌抬着鼻子说道。 小青笑了笑,叫了句:“大师兄。” 玄歌发出咯咯的笑声,拍了拍手,跳到柳树梢上坐下,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 “我有事要走了,你在这玩吗?”小青说道。 玄歌停住晃荡的柳枝,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有一个朋友,他与我一同上的剑门山,只是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我想去看看他。” 听完小青的解释,玄歌低下了头,撅着嘴,失望地说道:“你要走了吗?” “我只是去看看他,晚些时候就回来,我还要在这里修行呢。”小青看玄歌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忙解释。 玄歌转悲为喜,说道:“那你可得早些回来。” 这时庭院的篱笆间有一只巨大的白鹅昂首阔步走过,它正经八百地走到院门口,仰着脖子对玄歌“啊——”地叫了一声。接着它扭了扭脖子,看见陆小青,似乎有些不满,冲着小青又大叫了一声。无尘捋了它一根鹅毛的账显然被它算到陆小青头上了。 “师父师伯找我呢。”玄歌撒开脚丫扑向大白鹅,白鹅连忙扇着翅膀想要跑开却被玄歌一把抱得结结实实压在地上,扑腾起数根洁白胜雪的鹅毛。玄歌抱起垂着脑袋的白鹅,说道:“我先送你下山,然后我再去找他们。” “好,下次我们一起去。”小青揉了揉玄歌的头发。 玄歌撅着嘴巴摇了摇头,不满地说道:“师父不让我离开浮碧峰。” “那我可以带他来找你玩。”听小青的安慰,玄歌又开心起来了。 曲径通幽,浮碧峰人烟稀少,因此山间小径长着杂草野花,又走了一会儿才看见青石台阶。小青抬头看了看一路向上的青石阶,想来这才是正路,玄歌方才带她走的是他自己发现的捷径,或者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浮碧年轻一代只有他一个弟子,闷了三百年早就把浮碧峰给踩遍了,连每一块石头的模样他都能认得出来,要不是无无师伯素爱白鹅,养了这样一只有灵性的大白鹅,他就连小伙伴都没有了。 一直到山脚,小青看到青石板尽头,路旁还有一块爬满藤蔓和绿苔的界碑,上面刻画的字样都被活泼的绿色给淹没了。玄歌停住了脚步,抱着几乎和他一样大的大白鹅站在界碑旁,他抬头看小青,眼中满是羡慕和不舍。 “要回来呀。”他说道,得到小青的回答后还是不放心,又重复说道:“早点回来。” “好,我一定会早早回来的。”小青说道,玄歌点了点头,小青这才转身离开。 走了一段路,小青还是能感觉到玄歌追随的目光,她回头看了看,看见玄歌跑到一处断崖上,怀里抱着大白鹅远远望着她,显得十分寂寞可怜。小青觉得鼻子有点酸,她再次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离去。 剑门山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不绝的山峰组成的,外门最靠近西乡,是孤峰。而浮碧峰藏身在剑门山脉之中。小青下了浮碧峰兜兜转转走了许久还是没有摸到去外门的道路,虽然下山时小青拿了一卷无尘留下的剑门山地图,但是小青横看竖看硬是没看明白。 连绵青山入轻云,远远可以看见一座红亭砌在云中。小青使了个轻身诀,一抹碧绿的裙袂翻飞,穿花拂柳直飞那座小红亭,才几息的功夫她就落在红亭中,比蝴蝶还要轻巧。 落到亭中,小青才发现凉亭的朱栏上停着一只小巧的云雀。看见小青落在亭中,它只是扭头瞥了小青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剑门山的景色。这只云雀看起来和其他的云雀别无二致,只是它小表情气定神闲,倒颇有一番世外高人的小模样,看起来很是特别。 第37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小青悄悄地伸出手指点了点云雀的脑袋,云雀只是扭了一下身子躲开了小青的手指,却没有因为害怕而飞走。 想来是仙岛上没有人捉鸟加上灵气充足,所以惯得这些小鸟胆子大又有灵性。小青觉得眼前的云雀越瞧越可爱,就动了把它捉了送给玄歌做小伙伴的心思。她将地图随意塞入怀中,双手如电扑向云雀。这样的速度如果对上同样有修为的修士,肯定是碰不着对方的,但是现在用这双手来捉一只小小的云雀却肯定是牛刀小用了。 谁料眼前普普通通的云雀扑腾了一下翅膀,竟然险险地避开小青白嫩的手指,它又扑扇了一下翅膀飞到小青的额头狠狠啄了一口,撞得小青“哎哟”喊了一声坐倒在地。再睁眼看,那小云雀已经飞出凉亭,红色的爪子上还抓着小青的地图,往白云深处飞去了。 小青连忙撑着栏杆爬起,也顾不得揉额头上肿着的包,连忙掐着轻身诀追着逃窜的云雀飞去。 “强盗,别跑!”不一会儿小青就追上了云雀,只要一伸手就能捉到它,小青提了口气加快了一点速度,眼看云雀就要落入手中,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它扑腾了一下翅膀从指缝间逃走。 就这样追了好一会儿,小青终于感觉到这小鸟的厉害,显然自己的速度对这只古怪的云雀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它却好像在戏弄自己一样,既不会一下子甩开自己,又不会让她抓住。 或者这只小鸟是想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小青突然想到,随即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只贼骨头的小鸟怎么可能那么通人性,应该只是像好奇的猴子一样想要作弄自己吧。想到这里,小青就气得想扭头回浮碧,不理这个倒霉小鸟了。 “这是我绘的剑门地图,你初到剑门,就先拿着它,不要迷路了。”清晨无尘将卷好的帛书交给小青时,上面还带着他温暖的气息。 “这是师尊给我的……”小青眼圈有点发红,她一直在黑暗中浮沉,从未想过能够重返仙岛,也从未想过,闻名天下的剑仙无尘竟然愿意收她为徒,而且温暖得像黑暗中亮起的晨曦,给她带来光明和希望,“贼鸟儿,快把地图还我。” 那翩飞的云雀发出一声如凤鸣的清啼,迅速地扑入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再也找不见影子。小青紧随其后也落入丛林,可是森林中一片静谧,偶尔能听见几声飞鸟的鸣叫,但一听就晓得和之前那声直入云霄的凤鸣声天差地别。 “好雀儿,快把地图还我吧。”小青柔声哀求,可是除了风吹过树叶的声响,四下空留寂静。那只云雀没有出现,说不定那只爱捉弄人的云雀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 小青抬头,透过树林的空隙看碧蓝的青天,无力地靠在一棵古树上,滑坐到地上。她叹了口气,将脸埋进了环抱着膝盖的手臂中,疲倦和无力像日夜敲打着礁石的浪涛拍在她的心上。 做不到的,她努力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连一只小鸟都能欺负她,她的眼前闪过风无极那双坚毅的双眼。多么可笑,在罡风崖上,她居然认为自己有资格成为那个少年的对手,如果不是凭借着剑门令,她又怎么可能拜入师尊门下。还有叶云,不论是修为还是聪慧,自己根本就没有成为他的伙伴的资格,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在草原救了他一命,又怎么有机会认识他呢……思绪慢慢飘回不愿意回想的夜晚…… 黑色的血液混着黄色的泥土,沾在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大白直到死亡还凝视着黑夜的乌黑双眼……如果她还有力量,那大白又怎么会死得那样凄惨?她最终害死了大白,因为她的无力和软弱。 深色的泪痕在衣袖上漫开,小青咬着唇,感到咸涩和甜腥的味道在舌尖弥漫。接着她感到肩上一沉,耳畔听到“啾”的一声清鸣。 小青在袖子上擦去泪水睁开发红的眼睛,看见云雀正站在她的肩头,一只爪上还抓着她的剑门地图。小青一伸手,抓住了云雀,云雀倒也不躲闪,任凭小青将它握在手中。 小青将剑门地图小心地收回怀中,说道:“贼雀儿还知道把东西还给我,我今天就要把你烤了吃。” 她伸出两根指头,捏了捏云雀的小胸脯,摇摇头说道:“太瘦了,还是炖汤吧。” 乌黑的小眼睛中存着小青的倒影,在密林的幽暗中闪闪发亮,云雀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好似老成的人类一样的行为出现在一只小巧的云雀身上显得十分滑稽。小青破涕而笑,一时间忘了心中的忧愁。 “小青。”只听一声熟悉的呼唤,小青抬头,就看见远远的叶云穿着一袭利落的剑门道袍站在林中。果然是人靠衣装,叶云本来就长得英俊,加上这一身衣服衬托,真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多亏他手里还提着一只掉毛的野鸡,十分符合他吊儿郎当的气质,这才让小青认出他来。 “你出来打野食吗?”小青问道。 “可不是,剑门的伙食太清淡了。”叶云看见小青眼圈微红,可是神情却并非哀伤,也拿不准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着小青手里的云雀,用一副没了我你都会饿死的神情说道:“你打的雀儿也太瘦了吧,炖汤倒合适。”他伸出手想捏捏云雀露在手掌外的胸脯,不料云雀一下振翅挣开了小青的手,落到了小青的肩膀上。 叶云看那小雀不屑的嘴脸,居然好像有一些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味,奇道:“这鸟神了,不愧是仙岛的鸟,挺有灵性的。” “我倒觉得这是只小妖精。”小青说道,一下子被云雀啄了耳朵,圆润的耳垂变得通红。 “这宠物不中用,炖了吧。”叶云笑道,惹得云雀横了他一眼,“它翻白眼了。”叶云叫道。 “真的吗?”小青的注意力全被叶云的话引到云雀身上,她用手指逗弄云去,也想看云雀翻白眼的样子,可是它根本不买帐,只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任小青怎么逗也不理会她。叶云看陆小青玩得开心的样子也放下了心,走到河边料理那只掉毛的花野鸡去了。 第38章 鞋树?邪术? 见云雀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小青的趣味就淡了,转眼看叶云已经把收拾好的鸡架在火上烤了,小青连忙凑过去。 “你在外门过得怎么样?”小青问道。 叶云一边将一些从未见过但却香气扑鼻的香料洒在野鸡上,一边说道:“我筑基了,三天后就能进剑门内门,只是还不知道会进入哪座山峰。” “你筑基了!”小青十分开心,仔细看叶云的气息,果然比之前更加平和浑厚,显然是修为大为精进的样子,“这可太好了,下次就能在内门见到你了。” “是啊,下次换我去浮碧找你玩,有机会的话还要好好谢谢无尘长老。这次也是多亏无尘长老,不然我也不会这样快筑基。”叶云撕下一块鸡腿递给小青,微微发灰的眸子带着笑意。 “你可真是百事通,我还没有说呢,你就知道我上了浮碧峰,想必我拜无尘为师的事情你也是能猜到的。”陆小青咬了一口鸡腿,外酥里嫩,鲜美的汁液伴随着香料的美味在舌尖漫开。 叶云点点头,“这是天大的机缘,你果然福缘深厚。” “你又怎么看出来我福缘深厚的。”小青对叶云的厨艺表示了极高的赞扬,随后问出心中的疑问。 “呣……就顺口夸一下。”叶云笑道,看小青举起拳头就要招呼,连忙后退了几步。 小青也不追上去,只是顺手扯下另一根鸡腿,笑道:“我福缘深厚,这也是我的了。” 回到浮碧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小青从云端落下,正好落在浮碧界碑旁。那只古怪的云雀终于离开了小青的肩膀,跳在爬满青藤的界碑上。 小青知道这只云雀要走了,也不挽留,虽然今天被这它捉弄,但它也带着自己找到了外门,倒也是功过相抵,想到这里小青用手指点了点云雀的尖喙,说道:“这里都是修士,你小心莫被捉了吃。” 云雀眯了眯眼睛,转头看了眼没入丛林的青石道。青石阶蜿蜒而上,直入云雾之中,看不清尽头的景色。接着云雀振翅飞入红绸与蓝绢铺就的的夜幕,转眼间就看不见影子了。 等小青回到小庭院的时候,明黄的月亮已经爬上了庭前的柳梢头。进了小屋,小青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准备灯火了,她推开雕花的窗户,明亮的月光照入居室,在地上铺上一层洁白的荧光,比白绢还要轻盈。 一盏灰白的莲花灯放在桌前,似乎在皎洁的月光中蒙上了一层微光。 小青将骨灯拿起,借着月光仔细看手中的灯台。不能算是精美的雕刻,只是很简单的流线交错出了静荷的花瓣,但是看着却叫人十分舒服,这样妙绝的手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巧若拙,显然雕刻者对于艺术的鉴赏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极高境界。 可惜没有灯油灯芯,虽然手上有了灯台,却还没有办法使用。 灯台在小青的手中微微转动,出神的小青似乎有那么一霎看见了花瓣伸展、莲花盛开,但是一眨眼,手中的灯台又恢复了似开非开的样子。 难道是幻觉,小青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灯台放在桌上。这时她听见了窗外几声鸟鸣,天色微亮。 小青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刚才不是已经天黑了么?哪里来的光亮。她推开木门跑到庭院,看见东方的天际染上了一缕金光。不一会儿,一轮红日就闯出云层跃到碧青的天空中。 天亮了。 “咔”灯台滚落在地。 小青手中全是冷汗,她低头看静静躺在地上的灯台。灰扑扑的莲花在阳光中并没有更起眼一点,要是掉在路旁,也不会有人多瞧一眼。可是,仅仅只是打量了灯台一会儿,就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小青转了一圈,看四周的红楼柳树,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连院中的柳树也还是那般俏生生的模样。她微微松了口气,想必时间并没有过多久,没有想象中一眼万年的荒唐局面出现。 一阵风吹过,小青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额前也尽是冷汗。她不敢再看地上的莲花灯台,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将它拾起。小青寻了块麻布将灯台裹上,思前想后,她决定带着包裹去找无尘。 如果剑仙无尘都不能发现这柄灯台的古怪,那她也没有办法了,趁早找个地方埋了才稳妥。 小青想起了几月前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大草原上的情景,这个灯台说不定有夺人魂魄的邪恶术法,而她失去记忆的时候说不定就是被灯台夺取了身体。可是这次的情况却又不同。小青可以回想起端详灯台的每一个细节,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失去哪怕一瞬的记忆。 “小青师妹!”一声稚嫩而熟悉招呼炸响在头顶,小青吓了一大跳,几乎将手里的包裹给扔了。 玄歌坐在柳树梢,他挥了挥手,叫道:“你又要去哪里玩呀?” 小青感觉自己的心脏刚刚停了一秒以上,缓了缓心情,才笑道:“你怎么总是喜欢上天呢?我要去找师尊,你知道无尘师尊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师叔去哪里了,但是我们可以问问师父。”玄歌荡了一下,顺势从柳梢头跳下,轻飘飘地落在小青面前。 “这是什么?”才一眨眼,小青看见自己的包裹已经落到了玄歌短小如玉藕的小手臂中。 玄歌抖了抖包裹,一下子就把其中的骨灯抖了出来,“好奇怪的东西。”他说道。 “别胡闹!”小青声音发紧,连忙呵斥道:“快给我。” 玄歌吓了一跳,很顺从地将灯台递给小青,小青连忙将灯台胡乱地包裹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你怎么那么紧张它?”玄歌用大眼睛看小青紧张的神色。 “这东西十分古怪,所以我想把它交给师尊,或者师伯也行。” “我带你去找师父,我和师父住在滴水崖那里。师父总是在不老松下泡茶下棋,去那里就能找到他了。”玄歌牵着小青的衣袖,指了指白云深处。 小青点了点头,让玄歌牵着自己向上山路走去。 “这东西很厉害吗?”玄歌看小青神色严峻,心中也吓得慌乱,手掌也沁出汗来。 “恐怕这盏灯台被施了夺人魂魄的邪术,而且手法近乎自然,除了师尊他们恐怕鲜有人能破解。”小青神色严峻,或者恐怕连师尊他们都会束手无策吧?陆小青连忙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出脑袋。 “鞋树是什么?”虽然玄歌修为十分高绝,但是对于世间的旁门左道却是一窍不通,加上思维想法与稚童相近,因此根本不明白陆小青讲的“邪术”是什么。此刻他脑海里只浮现了一株张牙舞爪的参天大树,上面结满了一双双好像馒头一样软绵绵的奇怪鞋子,而他正站在树上一只一只地试着它们,可是没有一只合适的,因为它们都太大了。 第39章 揭开万年的尘封 小青思考了一下,言简意赅地回答道:“邪术就是损人不利己的法术。” 原来是一种法术,玄歌板着圆脸点了点头,肉肉的小脸上眉头皱得紧紧的,似懂非懂。 不一会儿青黑色的滴水崖就出现在两人眼前,崖上一株颇有年月的古松,枝叶繁茂青苍。古松下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雪白的眉须极长,几乎要把他的脸淹没了。小青仔细瞧了瞧,硬是没看出无心道人是睡了还是醒着。一来他的眼睛太小,二来,他的眉毛胡须又太长,护理得顺溜的一丛白毛完美地掩护了他神秘小巧的五官。从白毛中传出小声的鼾声,显然老人正趁着暖和的阳光舒服地打盹呢。 玄歌没有照顾老人想要安睡的心情,他摇着无心的手喊道:“师父、师父,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雪白的胡子动了动,传出模糊的声音,说道:“你又把你师伯的鹅摔啦?” “不是的,是师妹有个东西很奇怪。”玄歌指了指小青怀里的包裹,”是邪术。“他郑重其事地补充道。 “喔?”老人应了声,抬头看向小青。小青行了个礼,无心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几日传言有拜碑教徒混入剑门,加上马上就要举行收徒大典所以掌门把无尘请去帮忙了,有什么事情就问我吧。” 小青将灯台取出放在老人面前的小几上,青灰的灯台朴实无华,看起来和凡物没什么区别。接着小青又将昨夜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无心。 无心睁眼看到灯台,神情一怔,他拿起灯台仔细端详,看不出神色如何。如果不是这满脸眉须的阻挡,陆小青就可以看见那一双因为历经世事而古井无波的双眼此时满是震惊和疑惑。 无心一动不动地看着手中的骨灯,过了许久,小青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心想这骨灯不会厉害到无心也被摄魂了吧。 就在这时,无心动了一下,让小青放下了提起的心。老人将骨灯轻轻放回桌几,枯瘦的手缩回宽大的袖子里,说道:“此物应该是神话中一清灯……的仿品。虽然是仿品,但是制作者应该也是上古的大能之士,此灯可谓是浑然天成,得造化之功。一夜恍如一瞬即逝,应该是你被这盏灯的自然之意所吸引,所以才没有发觉时间流逝。只能说你与此物投缘,因此较寻常人更容易沉醉在此物的意境之中。” 小青暗自松了口气,虽然觉得骨灯不同寻常,不过无心师伯见识和修为都不是小青可比的,所以她更相信无心师伯的判断。 “原来如此,是我大惊小怪了。”小青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丢人,不过很快就抛开了。 “这盏灯世间罕见,说实话我也有些惊讶,毕竟上古流传下来的东西十分稀少,寻常人得了一件就已经是幸运万分,而你一人身怀两样,这番福缘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也幸好听无尘讲剑门令已经认你为主,而且无迹可寻,加上这盏灯也好似凡物,不引人注意,这样你也不容易招惹祸患。”无心抚了抚胡子,将骨灯交还给小青,重新躺回了藤椅中。 小青拿着骨灯,想了想,依旧将它系在腰后。 无心点了点头,既不因为宝物而欣喜若狂,也不因此而惴惴不安,而是以平常心待之,这番定力却不是如今年轻弟子所能做到的。 他目送小青下山,重新看向天空,那盏灯,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一清灯了,只是他装作不知,也没有告诉小青实情。 因为那盏灯是熄灭的。 一清灯灭,三界天崩。而正巧女娲石所制剑门令同时出世,是否有感天将裂? 此番又将是谁来补苍天? 拥有剑门令,并且能与一清灯有感应的陆小青,是天降的救世者还是灭世者。 “师父,你没说过您选的弟子来头这样大呀,现在抹手腕还来得及躲过这个大麻烦吗?”无心拈了拈胡子,叹了口气,嘟囔道:“都这把年纪了,还让不让退休啊。” 小青不知道自己腰间大大喇喇挂着的就是上古神话中的一清灯,要是她知道了,只怕当场会将灯台上交给剑门,顺便换个荣誉奖章什么的。毕竟有了一块强行装机的剑门令就够麻烦了,再加上一清灯,她可不想去考验人性是否贪婪,也不想揣着宝贝东躲西藏。她想要修道成仙,却不想因为修道而把日子过得太过艰辛。 无尘说她能够继续修行,可是那是上古的光景了,要修炼就必定要找到上古的法门。虽然剑门门派传自上古,可在万年前三界浩劫引发灵气枯竭的寒冰时代,是人间修道的一个断层,各个门派的许多法门都已经在寒冰时代遗失了。现在流传的修炼之道和法门还是人们花费了千年的时间慢慢拼凑摸索出来的。她要是有能耐把上古的法门发掘出来……有那能耐还不上天去? 小青感觉到手中的温润,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的手落到了骨灯上,她手指轻轻摩挲着小巧的骨灯。无心说这是上古大能者制造的,说不定有遗留什么信息,比如修炼法门……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心动,连忙将骨灯解下,坐在床上仔细端详。 没有一点灵力波动,看不出来有什么厉害之处,更别说法门了。怎么看也只是个保养得很好的老古董罢了。小青叹了口气,果然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能上浮碧峰求道,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是小青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变糟,也没有因此而灰心,得即高歌失即休,于仙道一途,她并不执著是否能走到最后。即便能步入化境,如今三界通途断绝,也只能停留在人世间,还不如就好好地看过这一世的繁华,珍惜这一世所拥有的遇见和别离。 她将骨灯系回腰间,错过了莲花中央转瞬即逝的一点流光。 第40章 以命破局 小青照往常一样随意盘坐在草地上上,感受天地间浓郁的灵气,玉瑶仙岛果然是天下灵气汇聚的地方。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层层云雾缭绕的白色玉瑶碑,立于天地之间,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诉说着上古的传奇和历史的沧桑。 小青闭上眼睛,感受气海中盘旋的灵气,努力感受天地间的灵气,一点一点地向气海中拉。虽然她灵根碎裂,但是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修炼,只是没有灵根的小青修炼起来事倍功半,聚集的灵气还赶不上气海消散的速度。 十七岁时,她是举世瞩目的天才,三年修炼到了练气巅峰,只差一步就能步入先天之境。可惜,就在她即将突破瓶颈的那一天,被一群修士当成拜碑教徒围攻。等她从昏迷中醒来时,灵根已经碎裂,连记忆也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冥冥中感觉自己失去了很长的一段记忆。一夜之间,她丢失了过去,也失去了未来。 这百年来,她的修为不仅没有前进一步,修为反而倒退到了如今的练气五阶。或许再过不了十年,她的气海就会全部消散,彻底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经历生老病死,重入轮回。 思绪在翻涌的气海中遨游,不一会儿就到了气海的边界。可是小青却是心中震惊,好像雷声在心中轰然炸响。 修炼时最忌心不定,心不定就容易走火入魔。她突然觉得胸口剧痛,吐出了一口鲜血,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体内气息紊乱伤了心脉。 云生雾绕的气海中开始剧烈翻滚,小青无法从观想中脱身,反而被一股风携着向气海深处卷去。茫然中小青好像看见一个人影,她正朝那个人影飞去,她放弃了挣扎,立刻可以感觉到自己飞得更快了。转眼间她就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那是一名男子,神色冷淡,眉目如画,一袭白衣翻卷。他注视着小青,眼中是一片星辰大海,看着这双眼睛,小青仿佛又回到了极尽奢华的鲲鹏船上,翱翔于邈邈云汉间。小青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卷入那片无尽的星海之中,因为她感觉自己飞得很快,快得像燃烧着划破天幕的流星。 “啾——”一声清若凤鸣的鸟鸣声在脑中炸响好似一声悠远的琴音,小青猛然睁眼,从观想中脱身而出。她看见了碧蓝的天和起伏的松海,前襟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有小小的云雀落在她的膝上。小青感到最后一丝力气正慢慢流逝,撑在地上的手变得柔弱无力,她躺在了草地上。 一朵白云在模糊的视野中落下来,小青闭着眼,感到自己好像躺在了一朵被阳光晒得柔软的白云上,温暖而安宁。 虽然心脉受损,但却止不住心中的快乐和嘴角的微笑。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气海扩大了,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但是这意味着她的修为终于停止了下降,而且有了前进。她又可以修炼了,还有,很重要的是……那个男人是谁? 她感到自己飘飘荡荡,好似一缕孤魂游离于苍茫天地。突然她的灵魂迅速地坠落,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不知坠了多久,小青才感到下落的失重感消失。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只要迈出最后一步,你我就能得道成神。”听到这句话,小青的眼前突然微微一亮,借着微弱的烛火,她看见一名容貌俊逸的黑衣男子站在眼前,神情激动,苍白的脸颊漫上红晕,微挑的凤眼圆睁。 白衣女子睁开闭着的双眼,目中划过一线青光,冷冷地看着黑衣男子,“不错,如果一切如同我们猜想的话。只是,走到最后一步,我才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 “我不明白。”黑衣男子说道,借着对方乌黑发亮的眼眸,陆小青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身白衣无风自动,美若谪仙,冷若冰霜。她应该对这副完全陌生的样子惊奇,可是此时她的内心却无比冷静,冷静到没有一丝情感,不是忘情,却是无情,太上无情。 “道无所不生,无所不在。修为越盛,我心中越加恐惧,逆道而行,最后面对的,必然是天道。”白衣女子闭了闭眼,终于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你我修道五千年,从人间界飞升仙界,彼时如何能想象天外还有天?是以我们推测出仙界之上还有神界。这却是错了,日前我偶有所感,于混沌幽冥中窥见一线神道,神道即是天道。混沌时代的盘古、女娲还有太古天尊赤子,他们都功德圆满成就神身,理应与日月同寿,天地同存,却为何他们成神后反而绝了踪迹和传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旦成神,此微小的三界就容不得成神者了。” “所以你给自己设下诛神封印,压制突然飞速晋升的修为和心境,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幽冥渊中。你要躲避天道,因为此刻天道已经是你最大的敌人了。”黑衣人慢慢冷静下来,在幽暗中低声呢喃。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因为对方已经冷静下来了,而且白衣女子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黑衣男子摇头说道:“既然要成神就是与天道为敌,天道的依凭是三界,那我们不是更要熔炼三界众生万灵来成就神格?这不是你退却的理由。” “若是,我化身天道呢?”白衣女子说道。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黑衣男子脑海中一片空白,瞬间失却了言语。 随话音落下的,是万里高空之上汇聚的阴云中炸开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撼动了天地。连隐藏在幽冥之渊的二人也感到了黑暗覆盖下岩石的轰鸣震动。 “三界生机的力量来自于天道,也供养天道。纵然吞噬三界生机可能成就神格,却是事倍功半,一旦天道降下天罚,我们必然会前功尽弃。如果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顺势而为,借三界生机的愿力,瓜分天道的力量,甚至是融入天道,那我才可能与天道有一争之力。即便最后不成事,还能像盘古他们一样,破开虚空,跳出三界。” “我明白了。三界是一局棋,天道是规则。如果想要赢,就只能按规则把棋下好,因为即便有再高明的棋力,也无法撼动规则。在棋局之中,就只能顺从规则,或者跳出这盘棋。”黑衣男子说道,连忙问道:“那你会离开吗?” “一来力量不足,二来……天外有天,道外未必没有道。如今与其等待天罚,不如此刻收手,化被动为主动,反而有一线生机。” “你打算如何?”黑衣男子紧绷的眉头显露出他心中的焦虑。 “诛仙台罪己。”白衣女子说道,飘荡在空气中的声音冰冷的让黑衣男子的手指发凉。 第41章 守静无言 夜神舔了舔嘴唇,说道:“我不允许,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现在天下修士视你为敌,你还没踏上诛仙台就会被挫骨扬灰。除了天道,你已经无所畏惧,我可以将幽冥渊封印,即便是天道也不会察觉到你的存在,你就在此潜心修炼,修成正神,就破碎虚空跳出三界。” “如果没有你,或许我会这么做,因为那是困兽之斗,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行的下下策。你掌握暗光的力量,不仅可以封印幽冥渊隔绝我的气息,还可以封印天门和鬼域,罪己后我必然散尽修为……或者更糟些只能勉强保住魂魄不灭。届时你要封印三界通道,三界隔绝,自然没有人有心思来搭理我这个已死之人了,我可以借此机会,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天道之中。虽然此计花费时间,但却是最可能成功的方法。你无须再言。”白衣女子脸上没有情绪,比黑暗更加平静。夜神脸色愈发苍白,即将燃尽的烛火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的光芒愈发微弱,最后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熄灭了。 “白若缺,你错了,我会带你去诛仙台,然后眼睁睁地看你被那群疯子砍成碎片。”黑暗中留下夜神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复归死寂。 但是他到底没能做到,诛仙台上,如若缺所言,他拼尽全部力量断绝了人间界飞升仙界的天门和通往地界的鬼域,或许是心中的悲痛让他爆发出了更加强大而绝望的力量,在那一刻倾泻而出的暗光在呼吸间就封印了仙界。而后几乎散尽修为的他,在人间界沉睡了千年。苏醒后的他用心血种出了一只宝葫芦,将白若缺遗落在世间的记忆碎片收集在葫芦中温养。失去心头血几乎让重伤的他失去性命,但是比失去性命更让他恐惧的,是与若缺再次相逢时,会对上一双认不出他的模样的眼睛。葫芦中的记忆全是若缺与他一起时的回忆,他不想若缺忘记他,他恐惧若缺会将他遗忘。葫芦中装的支离的记忆和那一片拼死寻回的莲花花瓣,是他的心血,更是他的性命。 小青从昏迷中醒来,脑海中还残留着梦中的吉光片羽,只是无法回想起梦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只记得梦有一名黑衣人叫做夜神。小青想,这个名字也太中二了,毕竟世间根本就没有神。即时在这个可以飞天遁地的世界中,人们会相信天道,会相信有仙、魔、妖,但是却少有人相信有神的存在。而那些有神论者的神,是悬浮于无尽海上日夜旋转的白玉碑。拜碑教管那块顶天立地的巨碑叫做真神,即便是在千里之外也时常对玉碑的方向顶礼膜拜。 碧纱轻垂红雕床,显然她回到了自己的闲情斋。小青坐起身,这才发现屋中多了一人,正在把玩莲花骨灯。 男子的气息浩瀚若宇宙,深不可测,这样的气息让陆小青一眼就意识到眼前人绝对是个十分强大的修士。他的神情和透露出来的感觉如同壁立千仞万丈岩壁,高不可攀却又坚不可摧。他一袭白衣不沾红尘,面色冷淡高傲,好像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如蝼蚁般渺小。 小青吓得差点叫出来,连忙捂住嘴,对方转身看向小青。 这不就是她观想时候在气海中看见的那名男子吗? 小青眨了眨眼,莫非她还迷失在自己的观想中?她问道:“你是谁?” “守静。”白衣男子放下手中的灯台,回答道。 果然挺安静的,气氛冷了下来,小青吱唔了一下,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她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修炼时险些走火入魔,正巧我看见了,就帮你挣脱幻境。你昏迷了,我只好把你送回这里。”守静说道。 小青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对方只是挥了挥手,表示无需在意。 气氛又冷了下来。 小青揉了揉额头,她这辈子没有经历过这样艰辛的对话。不过心中却还有许多疑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守静好像笑了一下,接着他的身形开始扭曲、缩小,在小青的目瞪口呆之中变成了一只小小的云雀。云雀扑腾了一下翅膀,跳到桌上,抬了抬朱红的鸟喙,乌黑光亮的眼珠中带着戏谑。 “你……你,原来是老朋友了。”小青吃惊完了以后觉得哭笑不得,这臭屁鸟又成功地耍了她一次。 小青扑到桌前,她实在无法把眼前喜欢恶作剧的小鸟和刚才一副要上天的冰块脸联系到一块,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云雀挺着的毛茸茸的小胸脯,“所以你是妖精嘛,还能化形,可真厉害。” “咦,新来的小鸟吗?”一颗小脑袋挤到小青旁边,是玄歌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了,他伸手要抓云雀,小青连忙伸手捧了云雀躲开。 小孩是任何小动物的天敌,大白鹅被扑倒的凄厉叫声还历历在耳,万一玄歌不知轻重,惹恼了这只看起来很厉害的鸟妖可就不得了了。虽然小云雀还算是好妖,但是脾气似乎没那么平和,小暴脾气炸了可就不妙了。 无心师伯和大妖怪打起来的话,浮碧峰会被削平的吧。 小青捧着云雀走到窗前,将它放在窗台上,推了推,说道:“走吧走吧,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快去打猎。”云雀啾地叫了一声表示拒绝。 “这小鸟叫得真好听。”玄歌立刻捧场,又凑到窗户旁围观,“我想要。”白嫩嫩的小手又一次伸向云雀。 这要是真被玄歌抓到了可就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玄歌是小孩的思维脾气,加上修为又高,下手没轻没重。早上小青只是逗了一下云雀就被它整了半天,万一这俩天雷勾地火还不把她的小屋给烧了。 小青连忙一把抄起云雀,放鸽子似地往窗外一扔,顺手关了花窗,语重心长地对玄歌说:“小动物是大自然的精灵,你看它都迫不及待地要回归到大自然的怀抱了。” “你说它是精灵?可是它没有妖气呀。”玄歌的目光移了一下,落到小青的肩膀上。 果然云雀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回来了,正站她肩上看好戏。那纸糊的花窗破了一个洞,显然是它撞破的。小青想了想,家里确实没有窗纸糊了。风过处,那垂落的纸片在风中凄凉地晃了晃。 第42章 半生浮沉总多情 “你可得赔我窗纸。”小青小声说道,云雀眯了眯眼睛假装四处看风景。小青拿了桌上一个精巧的小首饰盒,递给玄歌说道:“你看这个漂亮,用这个和你换小鸟好不好?” 玄歌用明亮的大眼看着小青,他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没见过这只小鸟,想和它一起玩,君子不夺人所爱,它喜欢和师妹在一起的话,我也肯定不会和师妹抢的。不过这个是你给我的哦。”他接过首饰盒,翻来覆去,又打开来看了看,很开心地收入腰间的一个小乾坤袋里,他又在口袋里面掏了掏,拿出了一只小瓷瓶,说道:“这个是琼瑶酿,我在一意崖附近捡到的,师父说是很稀有的东西,送给你了。” 小青揭开瓷瓶口的一张小封条,掀开瓶盖,只闻到一阵香气扑鼻,一时间神情恍然不知身在何处,浑身轻飘飘的好像飞到了被太阳晒得暖暖的云端,浑身暖洋洋的十分惬意,只想躺下无忧无虑地睡上千载万载。突然耳畔一疼,心中轻似云烟的酥麻感觉随风飘散,小青眼中重归清明,只是心里满是惋惜,十分贪恋那股天上人间无处寻觅的诱人香气。 肩上的云雀又不满地啄了一下小青发红的耳垂,她才恋恋不舍地将瓶盖盖上。这酒太厉害了,单凭这个味道,醉生梦死三百年也叫人心甘情愿。难怪无心不让玄歌喝酒呢。 “未成年人不能饮酒,听无心师伯的话是对的。”小青说道。 玄歌皱了皱雪白挺直的鼻子,说道:“我才不喝呢,那味道也太苦啦。” 小青一愣,刚才她闻到的明明是绝世的佳酿,怎么玄歌说是苦的呢?难道是她的鼻子出问题了?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鼻子,撩人的余味还依稀可闻。她看了一眼,肩头的云雀,很想问问他是什么感觉。 “是了,神州异国志里面记载了,琼瑶酿又叫做多情酒。对于多情之人来说是天下第一的美味仙酿,对于薄情之人来说却是比苦瓜黄连还要苦的苦酒。多情人饮多情酒,会忘却情缘斩断情丝;薄情人饮过后会肝肠寸断,心中恋情将会刻骨铭心,再难忘情。”玄歌一本正经地掉书袋子,那副严肃的样子让小青觉得十分有趣。 “好了好了,你小小年纪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多半只是传说,就像是杜康喝了杜康酒一睡三百年,这些多半是人们夸大了的故事。”虽然嘴上这么说,小青却还是小心地将琼瑶酿重新封好,收到一只乌木匣中。 一意崖不就是师尊闭关修炼的地方吗?不过,看上面的封条完好,应该还没有人打开过这瓶琼瑶酿。 玄歌不一会儿就将云雀抛在脑后了,他告诉小青再过两天就是剑门的收徒大典。金丹以上的剑门修士都有资格收徒,而外门新晋的弟子只要修为到达筑基就能进内门择师修行,只要拜了金丹以上的修士做师父,那就算是真正成为剑门的内门弟子了。而对于修为虽然没有达到筑基但是资质上品的弟子也有可能破格被收为内门弟子。 这次叶云临门一脚闯入了筑基,也能进入内门修行,也不知道叶云会拜哪位真人做师父。小青心里万分期待,感觉要比自己亲自上场还要激动人心。 “要是叶云也过来浮碧峰就好了。”小青说道。 蹲在她肩上的打盹的云雀缩着脖子,睁了睁乌黑的眼睛不予置评,小嘴脸的表情满是不屑。不过小青可没看见它的表情,她找了一张纸和浆糊在修补被守静撞破的窗纸。 “玄歌都感觉不到你的妖气,难怪你能在满是人修的剑门生活。”小青说着,她放下手中的浆糊,擦了擦手,将肩上的云雀放在手掌上。她拿了一支草茎逗弄云雀,被对方一爪子踩在脚下。 小青松了草茎,看着云雀问道:“你是不是有金丹境界的修为了。上次你不敢跟我上浮碧峰是不是因为我师父在,你怕被他认出来吧。这几天师父去帮掌门准备收徒大典,你就跑来找我玩了。你放心,看你虽然调皮捣蛋了些,心肠却不坏,是只好妖,师父不会滥杀无辜的。” 云雀好像笑了出来,发出了“啾”的一声鸣叫。守静想道,要是无尘知道自己在他徒弟的房间里,别说是主持收徒大典,就是要飞升仙界了也要先回来一剑把他砍了。因为如果心怀天下的剑仙如果觉得这世间有什么人非杀不可的话,那应该就是他守静了。 或许红玉的排名会比他更靠前一位,不过他也绝非是什么无辜的好人。所以他觉得眼前灵动的双眼不仅美丽,而且她的主人和想象中的一样,十分有趣。 或许遇见眼前这个有趣又美丽的女子,将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夜里,小青在梦中酣眠,洁白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涂上了一侧阴影,而另一侧脸颊在白月光中似乎闪出点点几乎微弱不可察觉晶莹的微光。 云雀睁开眼,扑扇了一下翅膀从屏风上飞落,落地时,守静一袭白衣出现在厅中。他走到窗前,浆糊好的纸窗还看得出破损的痕迹。修长白皙的手抚在窗上,他的手并非完美,因为指腹上结着薄薄的茧,那是被冰冷的琴弦和日久天长的时光打磨出的痕迹。 斜照的微光中,星星点点的绿光在他的指尖汇集,流水一样在泛黄的纸上流淌开来。当绿光消失时,一层青莹若流光的碧纱替代了泛黄的纸窗出现在白色的月光下。 守静收回手,重新变成毫不起眼的云雀,飞入浓墨晕开的黑夜中。 当小青从晨曦明亮的光芒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了窗上笼着一层碧绿的烟云,再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层美若霞影的绿色罗纱。她伸出手指放在窗纱上,感觉到指尖微凉,好像盛夏的溪水淌过指尖的凉爽。 小青的嘴角微微翘起,心想也不知道守静从哪里得来这样的宝贝,居然也舍得拿来做窗纱,可真大方。她伸手打开了窗户,让清晨的阳光撒进屋里。 映着绿萝,满室春光。 第43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没有人知道拜碑教的教坛在哪里,有人传言就在北极鬼域,也有人传言是在充满险恶妖怪的西无尽海中央,甚至有人突发奇想认为拜碑教就是剑门暗中的培植的控制世俗的邪恶力量。 其实拜碑教的总坛就在十万大山的白云深处。十万大山离小青住的小村镇并不远,或许在某天白云散开的时候,小青曾经看见拜碑教神峰顶上的皑皑白雪。又或许,那个时候守静就在东峰顶上的鸣凤居上抚琴,坐看雪山和浮云。 两人的目光是否曾在这一刻跨越十万山巅,隔着重云和薄雾在无意中相遇。 缘之一字,千端万虚,不可琢磨,不可说破,却又不能不日日夜夜在心中思量、在唇边若即若离。一旦在心里琢磨了,相思的红线就会像蚕丝包裹玉蚕一样,将心愈缠愈紧,难以挣脱。等待的结局,不是寂寞地死在窒息中渐冷,就是终于能够羽化成蝶破茧重生。 莲花湖中红亭里,守静换了一身简单的布衣,一条墨绿色的发带简单地系起他的头发。 曲音若流水从他的指尖流淌到柔和的阳光中,在碧色的湖面划过粼粼的波光。 一道红云乘风而来,轻飘飘地落入亭中,化成一名绝色的红衣女子斜斜倚靠在栏杆上,张扬的艳丽让满园的光景都为之明亮。 “你好像心情不错。”红玉托着腮,用她那双娇媚柔情的眼睛看着守静,说道“是这次下山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还是人?” 红玉的不请自来并没有打扰到守静的雅兴,他毫不掩饰自己因为愉快而牵起嘴角的微笑,“你可知道无尘收了个徒弟。” “哦,我还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呢,没想到居然还能有传承。”红玉有些犯懒,无尘或许还能让她保持警觉,但是无尘的徒弟,连个名号都都要挂无尘名下的人并不值得她这个拜碑教右护法多费心思。 “而且是个女徒弟。”守静继续说道。 红玉坐了起来,她看了看守静的风轻云淡的表情,悄悄藏起那一瞬间凝固在脸上的错愕,她娇笑,艳红的双唇比盛开的牡丹更为娇艳,“没想到无尘也是那样的人,莫不是知道登仙无望,干脆学那些终日混吃等死的无耻老道养起女徒弟来?” 守静收了琴音,说道:“你我知道无尘并非是那样的人,何况陆小青虽然仙缘坎坷,但是道心坚定,并非沽虚之徒,担得起无尘弟子的名号。” “这样出色的女子必然有相称的美丽容颜了。”红玉笑道,眼中明明白白地倾述着她的不满和妒忌,纵使眼中带着邪气,却更加美艳动人。 可惜守静并没有看她,他只是在心里想起那双倒映着光和他的身影的灵动双眼,笑道:“她确实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或许左护法的鸣凤居很快就要迎来女主人了。”红玉红玉掩嘴冷笑,声音却依旧娇艳柔和,水灵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守静。 “虽然她确实称得上美丽,但还没有到值得我抛弃一切将她迎入鸣凤居的地步。”守静说道,目光平静一如寻常。 红玉软软地倚在栏杆上,伸手摘下一瓣雪白的莲花在手中玩弄,她笑道:“不错,一来她是掌碑者无尘的弟子,即便无尘是剑仙,我们迟早要杀掉他的,弑师之仇必然不共戴天。二来,鸣凤居的女主人的身份自然要与你的地位相称。” 守静没有应答,手指落在琴弦上,弹出了另外一首红玉没听过的曲子。 于琴曲,红玉一向不通,却也因此对守静更加倾慕,也愈发地爱听曲子,即便是一窍不通。到后来她也搞不清楚是因为守静才喜欢听曲,还是因为喜欢听曲,才痴迷琴艺无双的守静。心中埋藏的答案是守静,但骄傲的她却不愿意面对这个答案。她迷恋他的一切,一面害怕他知晓自己心里的情感,一面却又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开以表明心迹。其实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一举一动、只言片语,全部刻印在心里,悄悄地珍藏。她爱上了他,一败涂地,却又要顽固地抬起头,自顾自地小心维护在对方眼中不存在的骄傲。面对他时,这是一场爱情的独角戏,骄傲的她自编自演地扮演着唯一的角色,像小丑一样,寂寞时独自哭、热闹时疯狂的笑。 红玉素手如玉,修剪得完美无瑕的指甲新涂了鲜艳的蔻丹,衬得满池的荷花都失去了颜色。苍白的荷花瓣从她手中落下,飘落在池中。她静静地听着曲子,眼中盛着阳光,看着守静翩飞的手指,心思不定。 风过,一曲终停。 红玉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匣子,木匣雕刻着精致的百鸟朝凤的图案,居中的凤凰栩栩如生,目光随光流转,似乎将要振翅而起飞出禁锢着它的这一方木制天地。素手挽做蝴蝶落在木匣上,一声轻响后打开了木匣。 一道流光滑过,红艳的绒布上放着一卷琴弦,将阳光分割成了迷离的七彩。 “传闻无言上仙的天机琴就是用蛟龙的蛟筋制成,西无尽海有千年恶蛟,我七入无尽海终于寻得千年蛟,取了唯一的一条蛟筋,又请了北国名匠析木炼制琴弦。琴弦三年乃成,器成时析木有感神器将诞,投入炼炉以身祭器,终成此弦……我想把它送给你。” “不要。”守静冷冷拒绝。 红玉脸颊的霞光霎时褪得干净,只留下冰冷的苍白,心中的忐忑突然化成了怒气,她拿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慢慢的,心里的怒气又毫无道理地烟消云散了,只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终于守静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说道:“怨气戾气太重,难当琴弦。” 她咬了咬娇艳红润的嘴唇,牵起一丝僵硬的微笑说道:“是我不懂琴,既然你不要,那我也不要它了。”她一扬手,精美奢华的匣子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落入莲池中,只激起了几朵晶莹的水花就沉入了深幽的池底。 红玉觉得胸口有些疼痛,大概是那条恶蛟留下的暗伤。但她记得即便是那柄尖利的蛟爪穿过胸膛、擦过跳动的心脏时,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疼痛。她转身化作红云飘然离去,她不敢再多呆一刻,不敢再多说一句,她只想马上逃离,不管前方是何方。 守静看了一眼远去的红云,目光重新落在了琴弦之上。对于红玉的情愫,守静并非没有察觉,因为她表达情感的方式就如同她的一袭红衣一样张扬而热烈,但说到底,守静并不爱她,甚至不为所动。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内心,而拒绝,正是他自认为最为善意的回应。 第44章 看不见的高墙 如果红玉不是拜碑教的右护法,守静不是拜碑教的左护法,他们甚至不会有任何交集、守静也不会在对方身上多费一丝心神。只要是稍微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会认为他的心比百炼的玄铁还要坚硬,比千年的寒冰还要冷漠。他站在云端,却不屑于俯视世人,甚至对于世间的一切并不关心。毫无疑问,连红玉也觉得她的心上人所能表现出来的唯一情感就是冷漠的傲慢。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如果有人能在三百年内修炼到人间界所能到达的最高境界——化境的话,那个人或许会比守静更加傲慢。 即便拜碑教发展到几乎遍及凡俗界的态势,却依旧无法对这个几乎对全世界不屑一顾的左护法有半点不满,因为强大的左护法守静正是拜碑教能喊出“诛杀异端剑仙无尘”的勇气来源。 拜碑教和历代掌碑者之间的矛盾,世人皆知。拜碑教拜玉瑶碑为真神,而掌碑者这一称号被认为是对碑神的严重亵渎。拜碑教的狂热教徒无一不想杀死掌碑者无尘,即便他是当世的剑仙。也正因为无尘是被尊为天下第一剑仙,拜碑教的教徒只好把仇恨的对象转移到无尘所在的剑门上来。 或许,很快就会有更好的替代对象了。比如说传说中那个无尘新收的、修为极其低微的女徒弟。 守静闭上眼睛,素手轻轻摁在弦上,琴弦因颤抖而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羽声。 陆小青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惨淡前景一无所知,相反,此时她的心情十分开心。剑门是天下第一门派,四年一度的寻仙渡几乎可以说是剑门一家独大的盛典,几乎所有求道者一踏入玉瑶仙岛,就会直奔剑门脚下的西乡,等待剑门的选拔。 所以剑门的收徒大典,也是盛况非常。 加上今年有剑仙出席,这一次的典礼也就让剑门上下有了更多的期待。虽然浮碧峰自古在剑门地位超然,剑门也从不干涉浮碧峰的事宜,但是浮碧峰说来还是属于剑门一脉,因此拜上了浮碧峰的陆小青也要出席这一盛典。待在大典上由其师无尘赐冠,这才算正式拜入剑门。 大殿中有专门的司乐弟子诵经奏乐,清音古韵绕梁徘徊。一曲终了,掌门才从蒲团上站起,走到殿前的高台之上主持典礼。 先是新晋筑基的弟子们到台前,由各峰的金丹真人授冠收徒。 小青看哪些弟子大都神色淡然,显得很是平静,而各个金丹真人也没有因为抢徒弟而有争执或是议论,显然他们都已经明白了结果。 叶云也站在人群之中,他冲小青笑了笑,小青动了动嘴唇,用无声的唇语问:“哪个?” 叶云耸了耸肩,做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 小青一呆,难不成这家伙都没有准备,看其他人都已经“订”好了师父,他这样到时候上台没人上来收他做徒弟的话岂不是十分尴尬。可是叶云却好像没有半点对前景的担忧,正无忧无虑地看台上进行得极其顺畅的收徒仪式。 小青看了看各峰峰主,发现有不少金丹甚至元婴真人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叶云的身上,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就轮到叶云走到台上,大殿中沉寂了片刻。小青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这家伙不会是真没人要吧。 小青顺着叶云的目光看去,一下子就看见了站在一名头戴金钗的中年妇女身后微笑的穆雪霏。她果然动手了,那名中年妇女应该就是穆雪霏的师傅,金钗真人。金钗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叶云,眼中神色意味深长。 小青握紧了双拳,她感到浑身冰冷,而胸中却有一团滔天的火焰平地而起,熊熊燃烧。 眼前似乎晃过了叶云身后如杜鹃花盛开的鲜血,又似乎看见了叶云在草原上仰望天空的双眼,目光如流水的微凉,其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烈焰和希望。“为什么不去试试?”叶云柔和的声音好像回响在耳畔。 小青看着叶云,遇上了他的目光。小青笑了笑,悄悄地从人群中退下。 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站在台上的叶云,好像在为他尴尬,但是叶云闭上了眼睛,似乎开始优哉游哉地闭目养神起来。 掌门扫了一眼坐在殿中的峰主们,峰主们个个危襟正坐面容严肃,眼中却是冷眼旁观的冷漠。掌门冷哼,对各峰峰主的表现十分不满。 剑门发展千万年,作为天下第一门派,规模自然十分庞大,而其中自上古绵延至今的宗族关系,也是有其他门派比不上的错综复杂。若是将剑门几大峰的族谱列出来,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名字是重合的,而这些血缘和裙带关系成了厚重的砖石,在世代和非世代间砌起了比天梯更加高耸而不可见的城堡和围墙。 这道围墙阻止了墙外卓越的人进来,保护了修仙世家的利益和脸面,但也成了圈养宗族世代的围栏和篱笆。 剑门虽然名声显赫,声势浩大,但内里却已是江河日下,虚有其表了。若不是如今剑门外强中干,又怎么会坐视拜碑教如烈火燎原一样烧遍世俗界,甚至渗入了玉瑶仙岛的各大门派内部。 掌门顺了顺胸中的怒气,他想,是时候改变了。掌门站了起来,有一些心不在焉的人甚至不小心发出了一声惊呼。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徒弟儿在哪!”,接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从天而降,落在叶云面前,抬着小下巴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叶云。 叶云睁开眼,看见不知何时回到了人群中的陆小青,她脸颊因为奔跑而微红,乌黑的眼眸中好像燃着一团火一样明亮。 掌门若无其事地悄悄坐下,眯着眼睛看突然出现的玄歌。 坐在左近的无尘也睁开眼睛,神色变得严肃。 掌门问道:“浮碧玄歌为何出现在此?”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气,瞪眼看三岁孩童似的玄歌,玄歌作为无心座下的浮碧大弟子自然在剑门享有盛名,但没人料到传闻中的浮碧大师兄竟然是一个小娃娃。 “当然是收徒弟呀!”玄歌叉着腰转身对掌门说道,这下他才看见坐在掌门身旁的无尘,嚣张无忌的声势一下子偃旗息鼓,小脸上吓得表情都没了,他连忙似模似样地向掌门和无尘行礼,“见过师叔,见过掌门!” 第45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无尘神色冷然,说道:“你不在浮碧峰潜心修行,私自下山,无心师兄知道吗?” 玄歌吓了一跳,小脸煞白,竟然噼里啪啦掉下来两滴豆大的眼泪,他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师……叔师叔,弟子错了,求师叔不要责罚……” “何况你根基未稳,又如何教导他人?” 小青看着无尘,突然觉得无尘严肃的面容是如此的刺眼,让人心寒。看着玄歌委屈无助的表情,她感到一阵无助和痛苦。她现在恨不得能拿出那枚剑门令,扔在无尘的脚下。 “这名弟子天资卓越,是万里挑一的变异风系天灵根,并不适合修炼你的功法。”无尘话音一落,大殿内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叹,原本端坐着冷眼旁观的峰主纷纷站了起来,伸着脖子看站在台上的叶云。 “我虚夷开峰真人就是变异风系天灵根,此少年如此契合我峰术法,这就是天降此子来振兴我虚夷峰呀!”有一名老人挥舞着手,几乎要扑到叶云脚下,却被旁的几个峰主硬生生拽了回去。 原本清冷尴尬的场面突然像是冷水滴入油锅,炸得大殿纷纷攘攘,平时里冷淡严肃得让众弟子不敢言笑的峰主们此时哭着喊着要收叶云为徒,平时冷静自持的真人们开始要掳袖子打架,连罪魁祸首的金钗真人也尽弃前嫌呼喊着要收叶云入翠英峰。穆雪霏气得咬牙切齿,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峰峰主哭着喊着要收叶云为徒而无能为力。 她似乎感到叶云和陆小青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她的身上,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和仇恨。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用手里的剑杀死陆小青和叶云,她死死地瞪着在人群中的金钗真人,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眼中流露出森然的恨意,“你欠我的,太多了……” 穆雪霏在心中低语,仇恨早已变成了根深蒂固的白蚁将她的心啃噬得千疮百孔。而此刻,就在这滑稽的争吵中,她的心坍塌成了废墟,将仇恨掩盖,于灰烬中生出了嫉妒的毒蛇。 玄歌趁着混乱悄悄地躲到小青的背后,小青拉着他的手俯在玄歌耳边小声说道:“现在叶云就是香饽饽,你趁乱快溜回去,躲几天,等师尊气消了就不会罚你了。” 玄歌用袖子擦了擦脸,点点头,抱着脑袋往地上一蹲,土地老儿似地使了个土遁术就消失不见了。 小青抬起头来,目光撞上了无尘的温和如水的眼睛,她连忙冲无尘傻笑,无尘弯了弯嘴角,眼中也染上了一丝笑意。早知道无尘一句话的事情,她也不会特意去拉玄歌下水了,看玄歌哭成那个模样,看来可真是吓坏了。 不过刚才无尘那副表情虽然并不狰狞,但却真是可怕,小青从未想过一向温和如春风的无尘会有那样的一副让人害怕神情。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叶云心中思考的,却是无尘和掌门对玄歌私自下浮碧峰收徒的态度,或许浮碧峰的白云深处,隐藏的不仅仅是外界流传的那些神话般的传说。 最后叶云花落朝阳峰,掌门真人转眼就把白若缺之后再不收徒的宣言抛诸脑后,喜笑颜开地收了叶云做第二个“关门弟子”。不管几家欢喜几家哀愁,叶云都成了最大的赢家。 经历过叶云这一场风波,随后的几名弟子的授冠典礼都让所有人兴趣缺缺,回到各自蒲团上的真人们少不得唉声叹气,在心里埋怨金钗真人。虽说错失了这样一个天才很是令人惋惜,但是其实这些真人们却是在悄悄地打量座上面色如水的无尘。而金钗真人此刻却也来不及后悔,因为她的宝贝女儿不见了,知子莫若母,她知晓穆雪霏必然由生她的气了,可是她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一心想着有什么新花样来讨好自己的乖乖女儿。她就是太小,长大了就好了,金钗真人心中酸苦,却是更心疼女儿,生怕她因为自己的“背叛”而失望、伤心。 陆小青可以说是这次收徒大典的重头戏,所有人都屏气静心,想看看无尘唯一的徒弟是怎么个模样。 小青暗自平定心神,一步一步地走出人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像是透视光一样恨不得把她的骨头都看个清楚。 小青心中有些忐忑,但当她看见无尘那双平静温和的双眼时,心中莫名地安定了下来。她走到无尘的面前,跪下。 感到无尘的手将她的发带解下,然后温柔地将长发挽做髻,然后戴上了属于剑门浮碧峰的发冠。 小青抬起头,看着无尘,那张温和的面容在眼中慢慢模糊,泪水浸湿了她乌黑的眼眸,终于忍不住划过脸颊,落在地上。 “起来吧。”无尘说着,眼中的温暖如阳光照入小青的心灵。 小青点点头,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从地上站起。 从此刻开始,她是无尘的弟子,重新踏上了求道的仙途。 突然从头顶上传来“啪啪”的拍手声,一名千娇百媚的女子坐在大殿横梁之上,如羊脂白玉雕刻的玉腿晃荡在空中,如果说她的艳丽足以让花朵失色日月无光,那她声音就如同魅惑的海妖歌声,像轻忽的羽毛一样撩动所有人的心神。 掌门冷喝道:“拜碑红玉!” 一道绚丽的金光应声呼啸而出,闪得小青眼前一阵发黑。 红玉手一指,指尖轻巧地弹开了那道金光,这下小青才发现那是一支金灿灿的发钗。小青转眼看金钗真人,她半束青丝披落肩头,显然那支金钗就是她的法宝。 金钗真人发出“咄 第46章 必死局 “无尘呐,你是瞎了眼了么,收这么个女徒弟。是不是几百年来枯坐一意崖上和五姑娘一起呆久了,眼睛不行了。你快看看外面太阳,是不是都变绿了?”红玉大笑,比白玉更加光洁的小腿愉快地在空中挥舞,她笑得花枝乱颤,雪白的胸脯随之起伏,引人入胜。 众人色变,看着红玉的目光有迷醉瞬间变为惋惜。不怕死的人多了,但是敢赶着投胎的魔教教徒可是不多见,想来这红玉虽然美艳,脑子却是不行。 无尘剑眉一蹙,一道剑气自袖中飞出。 霎那间大殿中只有一片灿烂的剑光飞舞,剑气浩浩荡荡,似自远古的天地间行来,如漫天冰河扑向红玉。 所有人心中茫然,若说对于绝对的力量,会产生恐惧,但是对于如此浩瀚的天地气息,却只能茫茫然,不知所措。 这仅仅只是一道剑气。 红玉被悄无声息地淹没在这道剑气中,星河灿烂的剑光过后,只留下一只缠绕着一束发丝的人偶,落在大殿的青石地上,发出叩击木鱼一样的沉闷声响。人偶静卧,青丝化作飞灰。 掌门及各峰主呆呆地看着那只木偶,呆若木鸡。若说那道剑气可以将整个老律堂削为平地,那所有人都不为之惊异。但是这道浩荡的气息之下,毁灭的却仅仅是缠绕在人偶之上的几丝头发。不仅大殿丝毫未损,连人偶也只是破去法术,不伤分毫。 若说这世间还有仙,那就是剑仙。 剑仙,无尘。 这惊天的剑气或者会成为些许修士精进的机缘,也可能成为些许修士心中永远无法逾越的一道魔障。但无可置疑的是,这道夺日月光辉的一剑,会永远刻印在所有人的心里,不可磨灭。 牵丝术虽然可以幻变假人,几乎乱真,但是施术人不能离开百里,所以红玉此刻必然在剑门山中。牵丝术一破,无尘及掌门等人率先奔出大殿,却只看见一点红云消失在天际,显然红玉并没有托大,早早就准备好了被无尘破法后远遁的后路。 掌门狠狠一甩袖子,用鼻子冲远去的红玉发出了一声冷哼。 金钗真人手中拿着被红玉拧成麻花的金钗,半壁头发散落胸前,隐着星星点点如红梅盛开的血迹,好不狼狈。她站在掌门身旁,汇报道:“是通过北山那边的结界进来的。” 掌门点点头,说道:“此事就交由北山的刑老严查,金钗协查此案,务必肃清门内。今日典礼就此结束,诸弟子各自回去好好修行。拜碑教右护法红玉潜入我剑门一事非同小可,无尘还是与诸位长老留下一同商讨相关事宜如何?” 正当众人要散去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在人群中炸起。“掌门真人且慢,弟子有一事请求。”只见人群中走出一布衣少年拜倒在众真人面前,伏倒于台阶下,高声喊道:“外门弟子风无极,求与四代真传弟子浮碧陆小青决生死斗。” 无尘冷声道:“胡闹,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与她决生死斗?” 风无极却面色冷峻毫无惧色,甚至可以看出似乎已经是孤注一掷的绝望,他不回答无尘的质问,只是抬声对陆小青说道:“弟子只问身为当世剑仙嫡传弟子的陆小青是否敢应下?” 众人色变,没想到风无极的态度如此强硬,竟然敢当着剑仙无尘的面执意要杀无尘新出炉的热乎乎的大弟子。对于风无极和陆小青这一场还未开始的决斗,没有人做第二种猜想。陆小青只有练气五阶的修为,即便是拜入无尘门下,也不可能让她在短短时间内跨越筑基的鸿沟、击败风无极,毫无疑问,如果陆小青一时冲动应下这场生死斗,那么陆小青必然横死风无极剑下。 她只是个女孩子,众人想道,她一定会拒绝风无极这个明显无理的决斗要求,这并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一来她的修为低微,比风无极远远不如,二来她是个娇弱的女子,拒绝一个强大的男人的挑战并没有什么可耻的,所以陆小青的拒绝在所有人的眼里会是如此的理所应当。 众人摇头,虽说觉得陆小青自有她的道理可以拒绝这场邀斗,但说到底陆小青的另一个名头是剑仙的嫡传弟子,不管是战还是不战,陆小青都会坠了无尘的名望和声誉。到此时剑门弟子们纷纷抛开了看热闹的心态,对陆小青拜入无尘门下表示出了愤愤不平和不满——一个女弟子,又怎么能拜在剑仙座下? 而这就是风无极想要的,他不顾自己剑门弟子的身份,在老律堂前当着几乎所有剑门内门重要人物的面前向陆小青提出生死斗,他已经不顾是否撕毁陆小青孱弱的表现,让她和剑门、乃至曾经心中的神祈剑仙无尘在世人面前蒙羞。 陆小青毁灭了他唯一的目标和希望,于是他擎起绝望的利剑,向让他失望的偶像发起了不顾一切的猛烈进攻。 陆小青片刻的沉默让风无极露出近乎残忍的蔑笑,她的怯弱将让她在这一刻由凤凰变成小丑,麻雀终究是麻雀,即便是福缘深厚,也改变不了圣光掩盖之下那层灰败的羽毛。或许剑仙会在这一刻醒悟,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适合成为他的弟子,隐忍、坚韧还有旁人无可匹敌的资质,拥有这些优良品质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弟子。 即便不是他,也不应该是修为低微的女流之辈,这不仅会让剑仙的一清剑法衰败,还会让剑仙白玉无瑕的名誉蒙羞。 若是陆小青还有丝毫羞耻之心,就应该在众人面前解下玉冠,自离山门。 “我接受这场生死斗。”小青开口,声如玉鸣,简单而坚定。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风无尘还来不及收拾挂在嘴角轻蔑的讥笑。 或许是无尘给了小青的勇气,又或许是当做重入仙途的投名状。当风无极提出这场生死斗的邀请时,小青片刻也没有过想过要拒绝的念头。她花了一些时间思考,思考该如何击败筑基之上的风无极,她想出了无数种方法,最后只能得出同一个结果,她就是她的失败,亦或说是死亡。 即便如此,她也未曾想过要回避。 第47章 秋水断痴念 浮碧在她身后,无尘在她身旁,这给予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和豪情。师尊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修为低下的自己收入门中,虽然是因为遵从师命,但是他的关怀和爱护却是半分不做虚假,因此陆小青绝无法做出让师尊名誉受损的事情,哪怕是将为这一世的冲动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有时候即便活得再卑微也要苟且偷生,有时候活得再风光,也不会吝惜燃尽自己灿烂的生命。 生得其名,死得其所。 无尘面若冰霜,即便是认识了他三百年的掌门人也不曾见过无尘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让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掌门人打心里生出一种畏惧,进而恐惧。即便是风无极那样狰狞的微笑,在这种恐惧之中都显得比春光还要柔和温暖。 剑仙不曾发怒,至少在今天之前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既然风无极是向我的弟子提出生死斗,那小青自然应该用我的剑法。陆小青天资聪慧,半炷香的时间足以学会一清剑。半炷香后,洗心殿前,决生死斗。”无尘背着手,冷冷说道,并没有给台阶下的风无极一个多余的目光。 一道如若龙吟的风声荡过,一练银光在手,是浩荡若秋水的秋水剑。这是一把普通的剑,但持剑的主人绝不普通。也因为有这位不普通的主人,这把普通的秋水剑位列《十兵书》之首,闻名天下。 见无尘拔剑在手,所有人纷纷远遁倒退,惊艳地看着无尘握着秋水剑的手。看样子无尘会就地教陆小青一清剑,所有人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扑到面前讲无尘的每一丝招式都刻入心中,不过他们可不敢贸然上前,就在不久前挥向妖女红玉的那一阵惊天剑气,就足以让所有人不敢生出站在执剑的无尘身前的勇气。 小青坚定地站在无尘身旁,脚步没有移动半分,同样坚若磐石的,还有风无极。 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狂喜,他跪在地上,望着无尘,眼中的神情是堪称疯狂的渴望。 陆小青暗自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因风无极狂热到几乎要把无尘生吞活剥的目光,而感到心中有些发毛。 “我只演示一遍,你好好看着。”听到无尘开口,小青连忙收回心神,全神贯注地看着无尘执剑的手。这只手在阳光中温润若绝世的白玉,但却隐含着同样无可匹敌的力量和剑意。 剑随意动,浩瀚剑意自远古天地而来,如万里银河倾泻而落,天地间只留满目的流光和磅礴的剑意。 剑起,风云汹涌;剑落,山河撼动;剑止,天地清宁。 秋水入鞘,收起一剑潋滟。 风无极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原本抱在怀里的宝剑摔在青石砖上,他的眼中空空落落的,心中只留一地凄凉。他什么也没看见,除了那道光,那道横绝天地的光;他什么也没有领悟到,只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浩然剑意,充斥八荒六合,在那一瞬间将渺小的他淹没,如淹没在浩瀚奔腾的秋水之中。 无尘问身旁安静站立的青衣弟子,“你可看明白了?” 陆小青双眸明亮,比那一潋秋水更加明亮,她回答道:“弟子看明白了。” “你没有剑,就先用这把秋水。”陆小青接过无尘交出的秋水剑,秋水入手微沉,但是却让小青的心更加安宁。 风无极看着陆小青手中的秋水剑,消瘦的脸上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想杀死陆小青,此刻他却先死了。风无极看着地上横卧的长剑,剑身已经抽出剑鞘,露出一寸冷冽,却冰冷得毫无生气。他伸出手握着剑,却失去了拔剑的勇气,甚至连握剑的手指也变得如同柳絮一样软弱无力。 他镇定心神,强迫自己不去看高台之上遗世独立的剑仙,他努力注视着陆小青的双眼,可是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明白了。风无极无法再等待,因为可能在下一个弹指,他连最后握剑的勇气也会烟消云散。他果断地拔出剑刺向小青的咽喉,用尽毕生所学的心血。接着,他看见眼前有一道夺目的光华,闪过,如流星坠落。 一同坠落的,还有他那折断的长剑,冰冷如霜。 半柱香的时间远远不够陆小青学会一清剑法,至少陆小青不可能用半柱香的时间让自己越级击败筑基以上的风无极。击败风无极的,其实是陆小青手中的秋水,或者说,是秋水剑的主人。 风无极或许设下此局,谋划能在生死斗中正大光明地将陆小青斩于剑下,但是他却忽略了无尘的存在,无尘绝不会让陆小青参加一场必死的生死决斗。既然风无极敢于将剑锋指向毫无防备的陆小青,那无尘就亲手将这把剑折断。没有人能在无尘的剑意面前生起执剑的勇气,更不可能在直面过无尘的剑意后仍有一战的毅力。因此风无极输得彻底,在必胜的赌局中,输得毫无悬念和意外。 风无极发冠散落,一头青丝夹杂些许白发披散在凹陷的脸颊,同样凹陷的双眼中神情呆滞无光。这一瞬间认识他的弟子们都忍不住唏嘘,以风无极的天分和修为,内门的真人还不是随他挑选拜师,可惜他执意要拜上浮碧峰,硬生生在外门蹉跎了百年。 如今百年执着的梦想,被陆小青一剑击碎,镜花水月、梦幻泡影,俱成云烟。 风无极转身离去,拉长的影子横在折断的长剑上,掩盖了那一剑的冷冽和银白的光华。 陆小青看着风无极的背影,心中升起凄凉和叹惋。手中的剑愈发沉重了几分,她将长剑捧起,转身交给无尘。 虽说陆小青一剑斩断风无极的宝剑,但是她对这场胜利的缘由也是心知肚明,若没有无尘的相助,折断的绝不会是风无极的剑,而是她那脆弱的脖颈。此时她绝没有丝毫胜利的得意欣喜,反而内心充满了愧疚。因为风无极不值得无尘出剑,但是无尘却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而拔剑出鞘,指向修为仅仅是筑基的风无极。 无尘接过秋水剑,目光似水安然。 第48章 最美最远的旅行 对任何一个绝世的高手来说,拔剑向弱者,绝不会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因此陆小青心中满是愧疚,暗自下决心要将一清剑法好好揣摩修习,虽然修为再难寸进,但是方才无尘演示一清剑法时候却也没有凭借真炁,仅仅是以寥寥剑招,就引得风云变化,天地震撼,那是道的威力。无尘在用剑告诉她,以剑入道,同样可以修得大道。 陆小青虽然如今修为低下,但是她的天资却是万中无一的聪慧,自小各种术法无一不是一学就精,加上纯粹的水系天灵根,如果不是突然遭逢灵根碎裂的变故,说不定此时陆小青也是举世皆知的得道修士了。从云端跌落凡尘,这样的经历绝不好受,但是她挨过来了。从举世瞩目到不名一文,世人的毁誉让她看轻了很多,也看重了很多。 修为虽然止步不前,但是百年间,她的心境却在磨练与参悟中提升了很多。 回了浮碧峰,陆小青跟在无尘身后,走在青石阶上。 “那一剑虽然还是粗糙,但却已经得几分一清剑的剑意。难怪当初师尊曾经说过我虽然天资卓绝,却不是他见过最为天才的修士,想必那时候师尊已经见过你了。”无尘开口说道,语气中满是追忆和感慨。 以修士的角度来看,陆小青简直就是天道特意塑造的修炼天才,只可惜却落得如今灵根碎裂的地步。不过无尘却显然并没有对此事有所惋惜,仅仅只是对记忆中逝去的年长者充满怀念。 对于修道一途,无尘从未有过执着,只是顺其自然到了如今的境界。因而对于陆小青修炼上的波折,倒也看得比世人都来得轻,而且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他的师兄,无心就是身无修为的修道者,他以修心入道,几乎已修得真道。世人皆说剑仙无尘是最接近仙的人物,但在无尘心中最接近仙的人却是师兄无心。身无修为,却几近天道。 无尘暗自发愁,如此看来无心师兄或许更适合教导小青,可是师父羽化前却还是将陆小青托付给无尘教导,或许是认为以陆小青对剑法的悟性,一清剑法能在她手中发扬光大也不是没有可能。 “以你的才华,一清剑或许能在你的手中发扬光大。”无尘将心中所想道出。 听到来自剑仙的期许,陆小青顿时觉得压力山大,难不成无尘觉得一清剑法在他手中还没有发扬光大吗?虽然心中满是忧郁和压力,但小青还是老老实实应道:“弟子必将勤勉修习,不负师尊期望。” 无尘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小青的回答很是赞许。 看着无尘一脸认真的样子,小青觉得胃有些疼了。 回到闲情居,推开门就看见有一只云雀站在窗前,眯着眼睛打盹。看见小青回来才睁开眼瞧她,小表情好像有些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小青简直要为自己能读懂一只鸟的表情而震惊了,不过仔细瞧瞧大概因为是妖精的缘由,这只小鸟确实比寻常小鸟的表情要丰富得多。或许妖精就是自带表情包的小鸟,而守静的表情包是在脸书上升过级的那种。 云雀这次没有变化出人形,它保持着云雀的样子,以一种轻蔑的神情打量小青。 小青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云雀的脑袋,却被对方躲开,小青笑道:“你没事闹什么小脾气呢,没捉到虫子么?”她解下腰间的一清灯,转身放在桌上,突然感到腰间一紧。小青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目光正好撞进一双乌黑深幽的眼眸中。 她感到环绕在腰间的手臂略微收紧,她觉得有些尴尬,连忙拍开守静的手,闪到一旁,尴尬地说道:“你这小妖精哪里学来这些不正经的行为,师尊就在山上,也不怕师尊把你这妖孽收了。” 守静冷笑,“张口闭口师尊的,你心里真的只是把他当做你的师父,没有其他心思?” 这话着实让小青心里不痛快,她确实对无尘高山仰止,且不说无尘的修为和名望足够让小青崇敬,就说无尘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拂就让小青对无尘的恩情十分的感动和珍惜了。老律堂上红玉当众对无尘羞辱,抹黑她和无尘之间的关系,让陆小青既愤怒又痛苦,愤怒的是红玉对无尘名誉的抹黑,痛苦的是,即使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也成为有心之人攻击无尘的把柄。红玉说出的是一些龌龊小人的心声,即使事实绝非如此,但只要想到由于自己的缘故,给名誉高洁的师尊带来非议,就足够让她感到无措和痛苦。 纵然无尘由于修为高深的缘故看起来十分年轻,但是陆小青并没有因此就将心中的儒慕之情误以为成爱慕。而在无尘眼中,陆小青就是他等待了百年的弟子,是他追随一生的师尊无有道人临终前的嘱托。如果没有无尘,陆小青不可能进剑门山,甚至在罡风崖上、在洗心殿前,就已经魂归地府了。 “你出去。”陆小青怒道,圆瞪的双眼倒映着守静的脸庞,燃烧着怒火。 守静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见陆小青因为他冒失的言语而感到痛苦,他似乎也能体会到与陆小青相同的情感,但是他又不愿意在心中承认他确实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孩牵动了自己的情绪。他竭尽全力忽略心中从未有过的感觉,尝试挽回自己犯下的错误。 “我很抱歉,这不是我真正的想法,我……我为我对你的冒犯感到抱歉。”守静看着陆小青的眼睛,他尝试让自己的目光显得真诚。这对他来说很难,因为他从来不需要对任何人显露真诚,恰恰相反,他从来不认为需要向谁表露心迹,或是博取谁的信任。他也从来不会道歉,与其说他狂妄自大,不如说他的严谨和细心让他从来没有犯下过需要道歉的错误。 而此刻,他尝试博取陆小青的原谅和信任,他以为会很困难,可当道歉的话说出口时,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然和容易,简单得简直就像是天生就来做这件事情的一样……见鬼,他可不是天生来讨好眼前这个女孩子的。 现在守静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他怎么会在心里和自己说话呢。 第49章 一剑惊天下 守静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在这双美丽的眼睛中陷得太深了,每当看见这双明亮的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的时候,他就开始变得不像自己,这样的不可控制让他感到不安和危险。或许陆小青与其他人有所不同,这让他觉得她十分有趣,但这仅仅是有趣,但他并不能因为这一时的有趣而付出更多的代价。 他需要克制自己,让自己一时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很快,守静就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确实是个美丽的女孩,智慧而富有情感,又通音律,他很欣赏她,但还不至于因此而让这个女孩来主宰自己未来的幸福。理智的念头强行压下另一个更加细腻委婉的声音,尽管那像是指尖不经意拂过琴弦的人低吟,让人心如琴弦为之震颤。 不过陆小青并不明白守静心中千回百转矛盾丛生的心思,她听见守静的道歉,也感受到守静道歉的诚意,可是原谅的话语堵在心中,到底无法说出口。 云雀几次三番的捉弄并没有让她真正恼火,可是守静的这番话却让她如鲠在喉,令她感到受伤。 “我不想见到你。”陆小青说道,将脸转开,不去看守静那动人的双眼。 守静很确定自己确实招致小青的厌烦了,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无法掩盖心中的沮丧。但守静没有更多的言语,因为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让这段意外闯入他内心的情感有更多的发展,干脆就借此机会遏制这段要不受他控制的情感。他一言不发,重新变化做云雀,穿过半掩的窗牖振翅飞入云中。 看着云雀消失在细雨飞花之中,陆小青倒觉得心中的怒气消散了大半,她并不是一个会记仇的人,或许她容易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情感当中,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总是听凭喜怒行事。她又枯坐了一会儿,气就全消了,她开始有点后悔没有原谅守静的冒失,那双勉强可以说是充满真诚的双眼总是在陆小青眼前飘忽,她不得不承认这只“涉世未深”的小妖精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怜。 或许因为它是妖,所以对人的情感和规则还是一窍不通,只是听凭自己的喜好说话做事,这才冒犯到她,这样的无心之失也不是不可原谅。想到这里陆小青开始担心自己要失去一位新交的朋友了,即便对方是一只云雀。 如果她知道守静并非云雀,而是真真正正的人修,并且是被剑门乃至整个修仙正派视为大敌的魔教左护法的话,恐怕就不会这样轻易地就原谅守静了。可惜她并不知情,并且在此时,她已经将守静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与敌人一笑泯恩仇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是假如有一天得知自己的朋友就是宿命的敌人,那恐怕会变成真正的痛苦。而如果这份情感超出了友谊的范围,那就更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情了。只是这些事情小青并不知情,所以现在的她既没有忧愁也没有烦恼,一心享受着浮碧的逍遥。 陆小青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原谅守静以后,就决定下次见面就要向小云雀好好道歉,如果守静一直躲着她,那她就去把他找出来。想到这里她就不再耽于心事,而是将烦恼忧愁抛开一旁,盘坐在蒲团上,开始修炼。 玉瑶仙岛的灵气确实比凡俗界要充沛百倍,难怪成为天下修士向往的圣地。而剑门作为玉瑶仙岛的第一大门派,占据的山脉也是最靠近玉瑶碑的灵脉。浮碧峰上灵气汇聚,陆小青可以感觉到干涸多年的经脉在灵气的滋润下慢慢恢复生机和活力。引外界的灵气入体,然后一寸寸地在经脉中流转,最后归于气海。引气入体的修炼法门在百年间早已经打磨得十分熟练,因此陆小青并不需要费太多心神就能循序渐进地修炼,一点一滴地积累体内的灵力。 思绪慢慢地泛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师尊惊天的剑法——先是漫天的剑光掠影铺天盖地,然后在一遍一遍的回忆中,无尘手中的剑的一招一式开始在脑海中变得缓慢,牵引出无形的轨迹在虚空中缓缓飘散。陆小青的呼吸和体内灵气的流转,开始随着挥舞的剑意波动,玄之又玄,慢慢地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协调。 剑的招式越来越慢,而剑锋却在虚无中划出的一道道轨迹,如星辰日月运行的痕迹,如奔腾流水的走势,一招一式尽皆刻画在陆小青的脑海中。慢到极致,几乎静止,但在这静止的剑锋中,陆小青看到了无数的轨迹,千变万化,不可言喻,剑锋复又开始舞动,越来越快,转眼间又舞出漫天的剑影流光。而此刻,无尘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陆小青,她手持长剑,长剑在她手中变化出漫天的光影,挥舞在这片意识的空旷虚无之中。 闲情斋中,剑意冲天而起,撩动了千里浮云,这一异象仅仅持续了一瞬就消散于无形,连来处也不可捉摸。甚至有些人怀疑自己方才感到的绝世剑意是否是瞬间的错觉。 而能清楚感觉到剑意来处的人,自然明白那道剑意来自浮碧峰,而且与剑仙无尘的剑意同出一源。因此也自然以为是无尘释放出来的气息。没有人想到陆小青的身上,即便是亲眼所见,也不会有人能相信这道几乎匹敌剑仙的剑意会是一个还未筑基的女修发出的。 而沉浸在对一清剑法领悟中的陆小青根本没有发觉自己在顿悟的一瞬间散发出的剑意是有多强大。此刻在识海之中,陆小青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剑,剑锋凝固在虚空之中,却似乎能舞出无限的轨迹,爆发出灭世的力量。剑未动,而剑意无穷尽。陆小青手中凝固的长剑化成微光消散,复又聚合,在她的面前形成一团越来越明亮的光芒,温暖而柔和。 光芒中显出一柄娇小的莲花灯台,洁白如玉,无垢无瑕。 第50章 觉醒的补天神石 一清灯仅仅在光芒中出现了短短一瞬,在陆小青还沉浸在无我无他的顿悟之中时,它就已经重新消失于虚无。陆小青盘膝坐下,悬浮在虚空之中。一丝一毫的意识慢慢地回归,小青从参悟中回过神来,内视气海,发现原本空空荡荡的气海中此时充满了灵力,真炁涌动在体内的每一寸经脉。陆小青又惊又喜,对眼前毫无意料到的情形不知所措,几乎喜极而泣。她绝不会想到自己修为恢复竟然来得如此突然而且猛烈,此刻她的修为一举提升到了练气巅峰。有了前车之鉴,陆小青忍不住对自己的脸颊又掐又拍,完全不敢相信这不是另一个幻境。 小青的意识在气海中徘徊,恨不得永远就呆在这片充裕的气海之中。突然,她看到一点微光。她灵光一闪,立刻意识到眼前的突变肯定和那点光芒逃不了关系。于是她迅速地向那点光芒飞去。气海便是体内的天地,陆小青转瞬间就到达了那点光芒所在的地方。 虚空之中漂浮着一枚古朴的令牌,灵气凝炼成液体冲刷着它。熟悉的样子让陆小青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不久前消失在她体内的补天石。 如果不是对这枚令牌太过熟悉,她也不会这么快就认出这枚雕刻成剑门令的补天石来。此时石刻的令牌不再是灰扑扑毫不起眼,而是散发出明亮却十分柔和温暖的光芒,灵气不断聚集到女娲石的周围,然后在女娲石上凝炼成一滴滴充满灵力的液体滴落到茫茫气海之中。 毫无疑问,补天神石在她气海中变成了新的灵根,这才让陆小青得以重新凝聚淬炼天地灵气,让她能够重返仙途。 比起本身具有的水系天灵根来说,补天石聚集灵气的速度并不快,但是通过补天石凝炼过的灵力却十分纯正平和。陆小青可以感觉到每一丝锤炼过后的真炁中蕴含的、比曾经拥有的真炁更为强大的力量。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只是补天神石认主,是否意味着死寂了万年的三界,将会拉开历史厚重的帷幕,重新演绎神话时代的壮烈和辉煌。 无尘独立于清风阁中,他背着手看着远方,窗外白云袅袅飘荡在风中,片片团团抱成了白云塑造的岛,深深彩云中隐约可以看见一座碧绿的山峰浮在白色的云岛之上,那就是浮碧峰。 白云还在为那一道冲天的剑意惊魂不定,同样受到惊吓的还有站在不远处的掌门真人。他大为吃惊地看着那到剑意消失的方向,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这……这道剑意莫非是……”是浮碧峰,而无无、无心的剑意他十分熟悉,玄歌并未习剑,加之心性纯朴,更不能发出这样历经沧桑波澜壮阔的剑意,那只能是……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舌头,没有在慌乱中将陆小青的名字吐露出来。 因为他不能确定清风阁中是否有拜碑教的奸细,即便这里是掌门的居所。若是平日,他并不需要如此谨慎。但此次他接到情报,东峰鸣凤的守静出世了,毫无疑问,能劳动他出手的,只有拜碑教的大敌——剑门,或者说是掌碑者无尘。 “掌碑”这一名号,对于拜碑教教众来看,就是最为赤裸裸的挑衅。如果说这人间界还有什么人敢于藐视剑仙,那么这个人就必定是拜碑教的教徒了。掌碑者执掌“玉瑶碑”,而拜碑教将“玉瑶碑”看做世间唯一的神明。因此敢于执碑的无尘,就成了渎神者,成了拜碑教最为仇视的敌人。如果不是无尘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天下第一剑仙,恐怕拜碑教遍及九州四海的亿万教徒早就寻上门将浮碧给淹了。 守静的修为深不可测,没有人知道他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境界,不过作为时常与剑仙相提并论的左护法守静,没有人敢小瞧他。而守静最为神秘的,不是他的修为,而是他那出神入化的变化之术——三千变化,可化世间万物。或许此刻站在窗前和他们一起歪头看远方浮碧峰的那只丑云雀,就是左护法守静所变化的……木掌门在心里为自己的幽默笑了笑,即便左护法守静再怎么样胆大包天,也不可能敢在剑仙的眼皮子底下出现嘛,想到这里他有些志得意满地捻了捻稀疏的长须。 当年老掌门将掌门之位传与他,就是看中了木虚颐的谨慎和对剑门的责任感,而木虚颐自当上掌门后就愈发谨小慎微,执掌剑门七十三年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便是最挑剔的人,没有办法对他的行为有些苛责。处事无为,无功亦无过,木掌门对这样的成果很是满意。 木掌门看着无尘,等待他给出答案。 无尘略微颌首,微笑的嘴角表示出他愉快的心情。他仅仅是将一清剑法演示了一遍给陆小青,而她就在这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内学会了一清剑法,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她只是一个初到玉瑶的普通修士,这样的绝世天资,直追神话中上古堕仙的风采。传说上古堕仙是修道奇才,不论是法术或是剑法,只要看过一眼,就能领悟十分。因此上古堕仙只用了十年时间,就成了仙界第一人。原来还以为是世人口口相传的夸大,没想到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天才人物。 无有师尊曾拿他和当年素未谋面的陆小青比较,却是高看他了。即便是他,当年也是花了十年的时间,在一意崖上日夜打坐参悟,最后才一夜顿悟出一清剑的剑道。而这道冲天的剑意,所展示出的饱满和苍劲,于剑道一途,已是登堂入室。 木掌门感叹地说道:“这样的天资,恐怕百年后又是另外一个你了。” 剑仙摇了摇头,心想:何须百年?只是这些话他也懒得说出来叫掌门惊疑,他只是笑道:“吾不如她。” 这下木掌门僵住了,他对剑道并没有无尘那么深的感悟,因此虽然能识得那一道剑意非同寻常,但是那道剑意转瞬即逝,根本没有给他更多琢磨的机会,因此他并不晓得其中利害,但是如今无尘在他面前笑言“不如她”,却是让他心中大为震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待心中的惊奇消散后,木掌门开始喜不自胜。 此番寻仙渡,剑门先后收获了心性道法惊人的白若缺、千年难见的变异风系天灵根叶云,如今又出了这样一个绝世的剑道天才陆小青,这样的成果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掌门满意地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已经看见剑门光辉灿烂的未来,什么拜碑教,在这样光明灿烂的未来面前,那就是挣扎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缕黑暗,剑门终将带领玉瑶的三宗七派,击败黑暗势力,再将九州大陆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这就是他执掌剑门的辉煌政绩,等归西后见到老掌门,他也能抬头挺胸地汇报工作了。 木掌门忍不住嘿嘿地笑出声,看见无尘连着那只丑云雀都瞥着眼看他,连忙收拾心情,重新端起掌门的架子。 “去去去。”掌门挥了挥手赶走那只很不符合他的审美的云雀,满意地看云雀振翅飞入云霄,迅速地飞出了他的视野。太丑了,灰扑扑的和麻雀一样,鸟儿还是要像鹦鹉或者是孔雀那样有华丽的羽毛才好看嘛。 可惜这些漂亮的鸟儿都不会飞,华丽的羽毛如同加身的王冠和华丽的盛装,厚重得让它们无法飞翔。它们不曾体会过高空的烈风刮过羽毛的战栗,也不能明白为何要奋力拍击翅膀翱翔于天地。隅于方寸、孤芳自赏,这些就足够他们满足了。 第51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云雀落在一枝树枝上,它振翅甩去沾在羽毛上的水滴。红玉坐在望月阁中,脸色有些苍白,红唇依旧娇艳,好像是被北风吹落在白雪上的一朵红梅。红梅融化成血色,红玉睁开眼,兰花指在饱满的红唇上拂过,擦去嘴角的血迹。 云雀落地,守静出现在红玉面前。 “你太莽撞了。”守静开口。 红玉并没有理会守静,只是冷冷地说道:“你又去找她了?” “我想左护法的行踪并不需要汇报于右护法。”守静的手指拂过被云雾沾湿的衣袖,一缕薄雾在阳光中升起,很快衣袖就已经干透。 红玉咬住了饱满的红唇,克制住了要冲出口的质问。光洁的肩膀在凉风中微微颤抖,她抬起头,娇艳明亮的双眼中有些许泪水徘徊,像清晨被风吹乱的一湖清池,“我受伤了,好疼。”红玉的声音在风中微微颤抖,犹如杜鹃花开的声音。 “那么你该喝些水,吃药,然后好好休息,尤其是不要大老远跑到剑门去挑衅无尘。”守静说道,并没有从他眼中看见柔情和怜惜,说完该说的话后,他转身要离去。 “是不要挑衅她吧?”红玉冷笑,没能让守静的步伐有一丝停滞,“你爱上她啦!”,尖锐的声音透露出绝望和不甘,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守静化身做飞鸟,隐入云间。 红玉的双眸燃起一团火,火焰将虚幻的湖水和花朵都燃成了灰烬,黯淡无光。 她伏在汉白玉雕成的贵妃椅上,脸色比白玉更加苍白,她喘息,胸膛随之起伏。“喝水……没有水呀,你还是关心我的吧。”她伸出无暇的手臂,用食指勾起放在小几上的一只青花酒壶,呢喃道:“不过这里有酒,上好的女儿红,我藏了至少二百年。”她扬起光洁纤细的脖颈,在斜落的夕阳中闪耀着细腻的光泽,比那一朵倚在栏杆上盛开的兰花更加娇艳。酒肆意地倾倒,滑过红艳的双唇,拂过优雅的脖颈,淌过饱满的胸脯。 烈酒驱散了望月阁的寒冷,红玉苍白的脸颊和洁白的胸膛漫上了落日的余晖。 “我也没有药,酒是我的药,你也是……可你不在。”清风温柔地撩起红玉垂在脸颊的一缕乱发,乌黑的双眸中映入了满天的星辰。 也映入了一袭白衣颀长的身影,荡碎了满池星光。 一只温热的手掌放在红玉圆润的肩上,让红玉在高阁的凉风中感到愉快的温暖。“那里不冷……”红玉牵起肩上的大手,将它放在左胸,呢喃道:“这里冷,还疼。”指尖的薄茧让她感到有些心满意足的酥麻。 指尖拂落纠缠在红玉身上的红绸,轻巧得如同拂过纤细的琴弦,红玉发出一声叹息。 男子的面上戴着一张碧玉雕刻的面具,面具上雕刻着凤凰的纹饰,极尽精巧。 红玉的手攀上男子的肩膀,扯开他的衣襟,拂过宽阔的玉色胸膛。 清风吹过,拾起落在地上的红绸。红绸飘飘荡荡飞过栏杆,穿过斜飞的梅枝,落入被露水打湿的草丛。月光下的风是云的叹息,月光下的露是玉的泪滴,没有任何时刻比此时更加美好。 红玉的身体在有力而温柔的怀抱中满足地颤抖,忘却了心中的不甘和伤痛。她的双手拂上那碧玉的面具,面具落下,砸在白玉榻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滚落在地。一缕红纱被风撩起复又落下。 “守静……守静啊……”红玉叹息,小心翼翼地吻过眼前思慕了百年的脸庞。如此熟悉,熟悉到已经在梦中用指尖描绘了千百遍。 近在咫尺,咫尺天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白玉雕成的肌肤上,让人犹豫是否是如玉的肌肤散发出的光芒。红绸横落青石阶,数不尽一夜风情。 他已经不在了。 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梦,存在于真实世界的梦。梦只能在夜里游荡,只能在迷醉中徘徊。他总是适时地在红玉需要的时候出现,在红玉梦醒前离开。所以红玉留下了他这个凡人,用驻颜丹挽留那张她痴迷的容颜,用续命膏延续他本该短暂的寿命。 他本是凡间唱戏凤仙儿,忽有一朝遇仙人,来了这鲜花不败的神仙界。人寿得恒昌,却是碧玉凤面锁容颜。徘徊楼阁独凭栏,剪灯做影影相随,满怀相思空寄许,欲罢不能休。 凤仙儿的手指落在面具上,指尖冰凉。他活在现实中,却演成了虚幻的梦境。 阳光落在红玉的睫毛上,睫毛微微颤抖,如蝴蝶收起蝶翼轻弹。她睁开眼,在晨曦中欣赏自己的身躯,直到确定每一寸肌肤依旧完美无瑕,她才满意地移开目光。 因为梦是不能留下痕迹的。 陆小青绝对不会想到会在浮碧峰上遇见眼前这个人,她也还没有准备好要怎样面对眼前这个人。毕竟上一场决斗虽然是她赢了,却并不是赢得很有底气。 “我不是来找你决斗的。”风无极笑道,双眸中很宁静,“无尘长老让我来见他。他怕我心里留下阴影,但是我现在很好。这出乎他的意料,说实话,也出乎我的意料。”他耸了耸肩,笑道:“我看开了,因为就在昨天,我不得不承认这天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剑仙的弟子。”他指的是那一道自闲情斋冲天而上的剑意,不过彼时陆小青沉浸在无我无他的虚无境界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惊世之举。 陆小青揉了揉鼻子,她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她觉得风无极未免太高看她了,这让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过奖了。”小青看见风无极背着包裹,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但是腰上却没有挂着剑,她想起风无极的剑已经断了,“你要去哪里呢?”陆小青问道。 “我要离开剑门了。”风无极的回答吓了小青一跳,他连忙解释道:“与你无关……不……确实是你的缘由。我的机缘不在剑门,所以我要下山去了。” “你等等,我想你需要这个,不是很好,不过总能派上用场。”陆小青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训练用的剑,这把剑很普通,不过这是陆小青拥有的最好的剑了。 风无极笑了笑,他的手在空中一挥,捏住了一叶飞花。接着花瓣夹杂着剑气飞出,几乎擦过陆小青的脸颊,花瓣穿透了三人合围的大树飞入森林的黑暗之中。“我顿悟了,多亏了你那一剑。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剑了,因为我已经有了自己的道。”风无极拱了拱手,说道:“后会有期。”陆小青也向他道别,风无极沿着青石阶向下走去。 走了几步,风无极停住了脚步,他忍不住心里的激荡。他开口说道:“我要去做一件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我会在未来等你,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还能有一场决斗。不过到那个时候,赢的人,一定是我!” 沿着石阶向下,山门隐约可见。青石凌云三万阶,风无极一步步走下了剑门。 第52章 凝固的时间 山中无寒暑,距离拜师入门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期间无尘传授了陆小青心法《逍遥诀》,陆小青也不曾懈怠修炼。虽然说对心法的领悟并没有阻塞之处,但是陆小青自修为恢复以后,灵气聚集的速度开始变缓,日夜打坐也还未能突破筑基一层。不过她也并不心急,倒是暂时将修炼放下和玄歌这个小顽童一起将浮碧峰玩了个遍。玄歌也和她亲近了许多,时不时会来闲情斋寻陆小青,和她讲自己遇见的趣事。 这天陆小青坐在庭前的石凳上剥花生,阳光柔和而温暖,很让陆小青满足。就在她吃花生的时候,她听见玄歌在门前打了声招呼,接着看见玄歌捧着一只裹着烧鸡的油纸包推开木栅栏走了进来。 “小青师妹,你知道吗?我在落英山看见那只云雀了。”上次玄歌破戒下了浮碧峰,本以为会遭到无心的责罚,没想到无心似乎早已经知道这件事,只是点点头,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自那以后玄歌便时常偷偷跑到剑门山中游玩,无字辈们也似乎对这件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拘束玄歌了。这下玄歌可真是好比羁鸟入了归林,野马脱了缰,迷途不知返,成天在剑门中乱窜,连外门弟子也都认识了这个大名鼎鼎的浮碧大师兄了。 “云雀?”小青立刻明白玄歌说的是赌气离开的守静了,难怪这么久都没有见到它,原来是飞到落英山去了,“它跑去那里做什么呢?” “落英山满山都是桃树,它可能是想吃桃子了。”玄歌说道,“我们浮碧也有一株千年桃树,不过只开花不结果。” 陆小青点点头,觉得玄歌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个时节即便是落英山的桃树也还没有结果吧。” “所不定小鸟就喜欢夹生的桃子呢,而且大概尤其喜欢带肉馅的。”玄歌咯咯地笑着。守静要是听到这番话即使没有大声反驳,估计也要给他一个凌厉嫌弃的眼神。 小青想象着云雀用一脸嫌弃的表情捉虫子吃的场景就笑得几乎翻下椅子,“你说的十分有道理。”她揉了揉笑得发疼的肚子,轻轻地拍了拍玄歌的肩膀,突然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玄歌,“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陆小青比划了一下,她记得玄歌原本还没有庭院的石桌高,现在已经高过石桌了。 玄歌大叫一声,蹦得三尺高,他大喊道:“我长高了!我长高了!我要去告诉师父!”玄歌圆圆胖胖的小手捏了一个法诀,窜天猴似地一飞冲天,穿过白云拉出一条白练,直奔无心所在的古松而去。陆小青看玄歌兴奋地绝尘而去,心里也为玄歌高兴。 玄歌停留在孩童的模样也已经七十年了,看着周遭的事物在岁月的打磨下新生,复又老去。庭前的柳树是玄歌在几十年前种下的,他从最开始蹲着给柳树浇水,到站在树下仰视柳树的枝桠,时光让柳树成长,却在他的身上凝固。柳树用叶子和嫩条筛过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脑袋越抬越高,最后他厌烦了,就喜欢坐在柳梢上,看日升月落。如今柳树已经有丈余高了,他曾经靠着树刻下的标记也只留下浅浅的痕迹隐没在枝叶中,而他依旧保留着最初的稚嫩模样。 如今在他身上封存了七十年的时光开始流动,即便只是些微的成长和变化,就已经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无心依旧在老树下打瞌睡,好像他从远古开始就在这里打瞌睡了,从来没有改变过。玄歌落在无心身旁,轻巧得如同蝴蝶,没有踩碎脚下一片枯叶。尽管无心的脸总是被白发白须淹没,但是玄歌每次都能准确地知道无心是醒了还是睡了。这个能耐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很叫无无师伯羡慕,因为他总搞不清楚无心和他对弈的时候是在假装思索还是在打瞌睡。“师父!师父!”玄歌照旧抓着无心的手臂,将和周庄难舍难分的无心摇醒。 “呣,你把你师伯的鹅摔啦?”卧在一旁一起晒太阳的大白鹅“啊——”地喊了一声,无心听完点点头,说道:“哦,他很久没找你玩啦,这可不行……小朋友要在一起多交流交流才好。” 玄歌连忙一把抱住大白鹅,轻轻拍了拍大白鹅背上的鹅毛,小声说道:“乖乖,不要说话。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烧鸡,可好吃了。”然后他转身对无心说道,“是大事,天大的事!师父,我长高了!” 那是玄歌第一次看见无心的眼睛,不是杂草一样茂盛的白眉。无心的眼睛不大,但是很黑很明亮,没有一丝浑浊,很认真地看着他,看到他的心里。或许再过一百年,即便是他忘记了一切,也不会忘记这双慈爱而明亮的眼睛。正因为如此,在很久以后,他才理解那双眼睛的深处隐藏的是怎样的期许和忧虑。 “是长高啦……”接着无心的眼睛重新眯上,没入了白色的丛林。他从蒲团上站起来,牵着玄歌的手走到古松下。他伸出手在粗糙的老树上摩挲,找到了一个比无心的发髻还高的刻痕,他用老年人特有的声音说道:“七十年前刻的,我以为你会很快长大,至少比山下的小娃娃们快点……那时候你比现在小点,呣……现在长大啦。”玄歌兴奋地靠在古松上,几乎忍不住要手舞足蹈。 无心将手放在玄歌头上,泛黄的指甲在老树上一划,刻下了一道崭新的刻痕。玄歌转过身看着和自己一样高的新鲜痕迹,激动得唱起不成调的曲子,绕着老树又蹦又跳。无心看着又唱又跳的玄歌,雪亮的胡子动了动,嘴角牵起看不见的微笑。 “明年我要长得和树一样高!”稚嫩的喊声惊散了闲云,久久地回荡在浮碧峰上。 而此时,陆小青登上了落英山,和第一次见到落英山的玄歌一样,她被满山的桃花惊呆了。落英山上尽是桃树,桃树上开满了粉色的桃花,桃花随风落,织成了一层厚实而绵软的粉色地毯。 落英缤纷,这是一个桃花的世界。 第53章 什么叫患难见真情 (一) 一阵寒风吹过,小青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拿出地图,可是地图上只写了落英山三个字,这三个字是用红字写的,不为时光所动容的鲜艳颜色很容易就能认出是朱砂磨成的颜料。没有更多的注释和路径,地图上只是用几笔弯曲的线条和圆圈描绘而成,一如既往的简单并……难以理解。很显然术业有专攻,剑仙一定善于用剑,但却不擅长描绘地图。陆小青将地图收回乾坤袋,她想要是这个时候有只聪明的鸟儿引路就好了。 患难见真情大概讲的就是这种情况。 落英山没有路,也没有人烟,这样美丽的地方理应会发展成为传说中的情人坡一类的地方,但是眼下这里很是冷清。可能是因为高大的朝阳峰挡住了阳光,位于背阴坡上的落英山比其他地方阴冷,加上人烟罕至,让人心生凄凉。这样的地方即使再美,也很难招揽到更多的人气的,何况剑门是灵气充裕的宝地,像这样美丽的地方也并不罕见。 陆小青搓了搓手,抱着肩硬着头皮往桃林深处走去。又一阵冷风吹过,掀起了漫天的花瓣迷了小青的眼睛,甜腻的香味迷人,她深深吸了口气,却被浓郁的甜味熏得有点头晕。 风初静,花叶坠地,陆小青看见有一名男子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在桃林影影绰绰。她移步向前,悄悄地靠近过去。那男子一身粉色的长衫,三千青丝随意披落肩头,看起来十分怪异。小青躲在树后,还在犹豫是上前打个招呼还是转身离去时,却失却了那粉衣男子的身影。 桃林中空荡荡只有飘花漫天,却除了小青空无一人,几乎让小青怀疑方才所见的一切是否是幻觉。小青走到粉衣男子站立过的地方,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见男子离去的踪迹。 不过走近了看,才意识到眼前这株桃树是有多古老,粗壮的树干和几乎将半边天空都遮蔽的树冠如同天柱伫立在天地间,这棵桃树不知已历经了多少年岁,才有了如今的庞大身躯。 小青立刻意识到方才的男子是何人,无怪乎一身风骚到起风的粉衣衫,那男子可不就是桃妖么。她向桃树拱了拱手,思索了片刻,道了声:“弟子浮碧陆小青叨扰桃前辈了,还请见谅。” 一阵香氛随风飘过,桃花纷纷落下化成一袭粉衫,及膝青丝舞动,花瓣散去,显出一张姣好若仙的容颜。若不是风流不羁松松垮垮的前襟遮不住平坦结实的胸膛,陆小青绝不会以为眼前的桃仙是名男子。 桃仙飘忽到陆小青面前,修长皎洁的手指勾起陆小青的下巴,如果再近一点,他的唇就会碰上陆小青的双唇。“浮碧峰的女娃娃,那你就是无有老头的小徒弟了吧。”陆小青可以感觉到灼热的呼吸跳跃在唇上,晕染开令人心醉神迷的芬芳,好像有一团火焰自唇上弥漫,燃烧了脸颊。 桃花的香甜唤醒了沉睡在小青心底美好的回忆,好似有一道光照入心间,唤醒了一段妙曼的琴音。小青用尽全力推开桃仙,她退了几步,狠狠地靠在桃树上喘息。“桃花迷障。”小青拔出剑指向桃妖,“吾乃剑仙弟子,妖孽若敢无礼,休怪我剑下无情。” “竟成了无尘的小徒弟,那么无有老头怎么了?”桃妖袖子一卷,轻飘飘地飞到树枝上坐下,粉衫自在地散开。 “无有祖师百年前羽化了。”小青的长剑微垂,对方以这样熟稔的语气谈论无有祖师,显然是与他关系密切,二人同在剑门,说不定却是旧年的老友。就在这时,桃妖五指微张,陆小青只觉得手中长剑被一股强大的牵引力夺去,闪电一样飞入了桃妖的手中。 桃妖仰头哈哈大笑,几乎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厉声说道:“死得好!两千年了。”桃妖一跃而落,落在陆小青面前。陆小青转身要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迈开双脚,她被桃妖定住了。 桃妖优雅地举起握在手上的长剑,明亮的剑身清晰地倒映出桃妖晕了桃色的双眼,单凤眼中眼波流转,自有妖的别样风情。桃妖手腕运剑,若行云流水,这一招是一清剑法的起手式。看似简单,难的却是使得这般流畅而平和,已趋大乘。“就是这一招,当年无有击败了我。这一招,日夜纠缠在我心,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和他该死的剑!”桃妖跳舞一样将长袖挥起,粉袖落下,一张泛黄的朱砂符咒出现在古木之上。“他用这一张镇妖符将我困于此地。两千年了,无有已死,苍天将你送到我面前,就是要弥补我一个报答的机会啊!” 那张破旧的符纸歪歪扭扭地贴在斑驳的老树干上,赤红的朱砂笔走龙蛇,描绘出一道十分复杂的符咒。陆小青不曾修习过符咒,只能认出些许简单的符咒,而这张符咒极其复杂,小青只看了两眼就觉得脑袋发昏。符纸已经有些许破损,虽然依旧具有强大的镇压力量,但是纸符的边缘已经开始冒出丝丝的邪煞黑气。 桃妖手持长剑张开双臂,仰天狂笑,霎时间狂风大作,飞砂走石揉碎了满世界的花瓣。桃妖伸出舌头舔过银色的长剑,露出了一个狰狞而冷酷的笑容。 “受死吧!”桃妖狞笑,举起长剑劈向陆小青。 系在腰间的骨灯闪过一线光华,陆小青突然觉得禁锢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但是长剑眼看已经落下。情急之下她抓起腰间的骨灯挡开了桃妖的攻击,银剑被弹开,陆小青手中的骨灯也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脱手飞出,不知道滚落何处。她顾不得右手虎口崩裂的疼痛,飞起一脚踹在桃妖心窝上。桃妖被踹得惨叫一声撞在身后的桃树上。 陆小青就地一滚,拾回落在地上的骨灯,盯着靠在树上的桃妖。 桃妖脸色一片惨白,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他粉色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说出了让陆小青无法理解的话来,“玩……脱了……” 第54章 什么叫患难见真情(二) 桃妖侧身,陆小青这才看见原本安然贴在树上的符咒被桃妖这一蹭给蹭碎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原本这符咒就已经快压制不住这桃妖了,如今符咒又被桃妖给破了,没了束缚,桃妖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只怕今日是难逃一死了。 巨大的桃树内部发出了隆隆巨响,像是轰鸣的雷声,又像是一阵紧一阵慢的鼓点。桃妖背对着陆小青,看不清楚表情,陆小青看了一眼被桃妖抛落在地的长剑。她悄悄靠近了几步,然后一个扑身向前,抢到了地上的长剑。可是还没等她站起来,就听见头顶一声巨响,好似山崩地裂,一道粉色的身影夹着香风和哀嚎倒飞而出,霎时间火光乱闪黑烟横逸。陆小青捂着嘴咳嗽,眯着眼看见桃妖狼狈地趴在几丈开外,半点神气也没有了,倒像是被碾了一顿的样子。 陆小青回头,看见桃树巨大的树身上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里面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景象。扭曲的裂口往外不住地冒出冰凉的黑气,非烟非雾,让人一见就觉得心悸胆寒、神魂难安。 “你快过来!”桃妖抬起头,对发愣的陆小青嘶声大吼,“那里有妖怪!” 陆小青原本已经向桃妖靠近了几步,听到这句话又定住了脚步,“什么鬼!”陆小青脱口而出。 “不是鬼,是妖怪。”桃妖对小青拼命招手再一次大吼。 裂口的黑暗中浮现了两个血红的灯笼,每一个都有陆小青的脑袋那么大,还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声传出来。敢情这道符封印的是这尊煞神。这下陆小青想也不想就拔腿冲向对她招手的桃妖。现在看来桃妖就是色厉内荏的弱鸡,黑洞里面的东西才是真正惹不起的狠角色。 桃妖看见陆小青跑到他身旁终于松了口气,他一边娇喘一边说道:“太好了,快保护我。” 听闻此言,陆小青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她立刻说道:“你顶着我去搬救兵。”说罢,立刻转身要跑。 桃妖连忙抱住陆小青还没来得及迈开的脚,几乎将陆小青绊倒在地,他两眼泪汪汪,娇喘道:“我可是你祖师的好朋友,你师父无尘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帮他换过尿布呀!要不是无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我守护古桃林,我何至于沦落到如今的险境。两千年呀,我鞠躬尽瘁死守了两千年,如今却要叫我死而后已么?就冲着三代世交的深厚情谊,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哇。” 陆小青打了个寒颤,驳斥道:“你少来,我师尊今年芳龄三百八十岁,你两千年前就困在这里了怎么看他长大?而且你刚才说是被祖师囚禁在此地,还要杀我报仇。” “那是玩笑,你不要当真。好不容易有人来找我玩,我也就爱演而已啦。我信佛,不杀生的!”桃妖抱着陆小青不撒手,他突然很是期待地问陆小青,“我刚才是不是演得很棒?” “你有病啊?”陆小青脱口而出,桃妖哭诉道:“把你关个两千年也得闷出病来。”他依旧死死地抱住陆小青,不让她离去,那有力的臂膀、坚定的决心和坚毅的神情让陆小青觉得对方其实就是死了心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妈的智障。”陆小青气的大骂,一脚踹开死缠的桃妖,长剑指向黑烟中显现出的巨大黑影。妖怪爬出来了,她的心沉了下来,陆小青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干涩地说道“我们都跑不掉了。” 桃妖滚了几滚从地上爬起,然后盘膝坐下,重新挂上一副我是绝世高手的骄傲表情。他气定神闲地整整衣服,双手舒展开来然后轻轻垂下,宽大的衣袖如同蝴蝶的翅膀飘起后整整齐齐地垂落两旁,仙气飘飘,十分气派。现在陆小青恨不得把手里的剑戳桃妖的脑门上,看看他脑子里面到底是哪根筋打结了。 “此妖怪是上古凶兽穷奇,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布下桃花迷阵,困住它之后你再去搬救兵。”桃妖说完,不等陆小青回答就将双手结印于胸前,目中金光流转,开始嘟嘟囔囔地念起一段意味不明的咒语。随着他手印变幻,果然有金色的光芒从地上层层漫开,气息浩然纯正。 别说一盏茶了,陆小青觉得自己一爪子的时间都拖延不了。可是如今已经陷入绝境,除了尝试相信身后这个智障一样的桃妖也别无它法。 裂口中已经没有继续往外喷黑烟,不一会儿阴冷的山风就把遮天蔽日的浓烟吹散了。隐藏在黑烟中的凶兽现出了身影,足有一层楼那么高,它脑袋十分巨大,尖锐的獠牙外翻双眼赤红,生来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但是它的身体和四肢因为长久的饥饿而营养不良,瘦的皮包骨头的,它站在地上倒好像四根柴火棍支棱着一个浑圆的狮子头,叫人看了就觉得有些饿。 即便眼前的妖怪长得十分险恶,但是它瘦弱到几乎临风就倒的模样让它看起来尤其可怜,倒也没那么让人害怕了。 陆小青鼓起勇气举着剑拦在妖怪面前,发出了一声大吼,既是壮胆又是威慑。巨兽并没有对陆小青的大叫作出回应,因为它要珍惜它现在所拥有的每一点体力,它血红的双眼紧紧盯着陆小青,开始慢慢绕着陆小青和盘坐的桃妖打转。 陆小青知道,对方是在寻找自己的破绽,而这也恰好说明了眼前的凶兽也没有把握击败自己,这样的猜测足以振奋人心。妖怪没有进攻,陆小青也只是防守,她只要拖延时间就好了。 一幅金色的太极图出现在地上,开始慢慢旋转,太极图不断扩大,不一会儿就已经延伸到了穷奇脚下。金色的太极才刚碰上穷奇的瘦爪就爆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穷奇一声惨叫,想要后退,却发现那幅金色的太极好像是磁石离不开铁器一样死死地吸住了它的爪子,让它无法离开阵法的范围。 穷奇顿时暴怒,它仰天咆哮奋力跃起扑向陆小青,尖利的爪子锋芒毕露,好似十把匕首齐刷刷地指向陆小青的眼睛。 第55章 什么叫患难见真情(三) 穷奇虽然凶猛,但是因为饿了两千年,所以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速度并不快。陆小青可以轻易地躲过穷奇的这一击,如果身后没有桃妖的话。陆小青下意识地要躲开,但立刻强忍着挡在桃妖面前。 一旦陆小青避开,那身后布阵的桃妖必然会暴露在穷奇的爪下。毫无防备的桃妖必然会身死当场,而她也是难逃一死。况且穷奇一旦吃了他们的血肉,力量必然会有所恢复,这样强大却残暴的凶兽若是贸然出现在剑门,肯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陆小青挥起银剑拦向穷奇的利爪,穷奇速度猛然加快,陆小青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连人带剑都被拍飞了出去。陆小青跌落在地,胸口剧痛,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原来穷奇本想先引诱小青离开桃妖,然后趁机先吃了桃妖破阵,这样多少也能省点力气。但没料到陆小青根本就不上当,于是它干脆拼尽全力和陆小青硬碰硬,先把她解决了。扇开小青后穷奇扑到桃妖面前,一个喘息也没有停歇,张开巨口就将盘坐着的桃妖囫囵吞下了肚子。 陆小青微微张着口看穷奇仰天咆哮,消瘦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满满膨胀变得饱满。脚下的太极图还在运转,但是金色的光芒开始微微发颤,阵法还没有完成,无法镇压住穷奇,只怕再过一时片刻,桃花迷阵就会土崩瓦解。 穷奇没有理会失去战斗力的陆小青,只是接二连三地仰天咆哮,甚至曲膝跪倒在地。陆小青开始觉得不对劲,能重见天日比较激动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倒像是爹死娘嫁人的苦瓜脸。 穷奇的巨口突然射出一道金光,直射云霄,陆小青吓了一跳,随后狂喜。想来穷奇这样咆哮不是因为兴奋,却是因为桃妖在它肚子里闹腾得太过厉害给疼的。果然,穷奇忽然浑身一抽,张大嘴吐出血红的舌头开始呕吐,一个脸盆大的桃子伴随金光飞射出来,滚落到陆小青脚前。 陆小青看桃妖虽然被打回原形,但好歹是安全脱身了,她立刻脚底抹油转身逃命。却听到身后桃妖震天哭嚎,“你别丢下我呀!”陆小青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脸盆大小的桃子用桃梗上的两片绿叶“啪嗒啪嗒”地追在她后面挪动,跑得比乌龟还慢。 “你用滚的呀。”小青急得大喊。桃子哭道:“会烂掉的。”它的眼泪是金色的,滚落到地上竟变成了金灿灿的金豆子,散落在桃子四周。陆小青连忙弯回来抱起脸盆大的桃子夺命狂奔,她痛苦地大喊道:“为什么祖师爷会派一只桃子来看守上古凶兽?” 桃子大声哭嚎,吓得神不守舍,但它还是坚持捍卫自己桃仙的尊严,它结结巴巴地纠正陆小青的错误,“是桃仙,不是桃子……啊——” 陆小青一个不小心踏进了一道裂缝,一人一桃抱在一起尖叫着摔在裂缝深处。 趴在地上,陆小青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的。而桃子尤不自知还甩着两片叶子踩在她身上,正在絮絮叨叨地和凡间桃子划清界线,“桃子吃了管饱,吃了我……”小青温柔地捧起桃子,看着那双圆滚滚的、会掉金豆子的眼睛问道:“会怎么样?” “会……会会会……”修为大涨,说不定还会得道成仙,这样老实说可不行,一定会被吃掉的。桃子抖了抖,表层沁出了细密的桃汁,汗如雨下,在生死关头它脑海中灵光一闪,坚定地大喊道:“会死!” 陆小青知道桃子肯定不老实,刚才那凶兽吃了桃子以后比吃了金戈还威风,可见不是一般的补,是大补。不过对这个会哭会笑成精了的桃子她可下不去嘴。陆小青白了紧张得快要蔫掉的桃子一眼,“我又不吃你。”桃子松了口气,几乎要就地滩成一堆桃子酱。 突然陆小青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桃子,桃子发出一声娇气的尖叫,几乎穿透陆小青的耳膜。它瞪大了眼睛看着陆小青白亮的牙齿,哆嗦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你这汗还真是桃汁,真甜。”陆小青吧咂着嘴,她看着手上的桃子一点一点地褪去粉色,都快变成黄桃了。 “刚刚我刚在穷奇肚子里溜了一圈,而且那死变态已经两千年没刷牙了。”桃子背水一战,誓死捍卫自己身上每一滴宝贵的桃汁。 果然陆小青干呕了一下,不再打桃子浑身上下哪怕一根绒毛的主意了。桃子如获大赦,在生命面前他选择了舍弃虚荣的尊严,并且它决定从今天开始就抛却爱慕虚荣的坏毛病,做一只纯粹的桃子,一只有思想的桃子,一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桃子。 陆小青抬头,看着被两壁断崖割成一条线的天空。难怪全身上下那么疼,看这断崖最窄的地方也就半尺宽,刚才没被卡在半空也是万幸。“你的阵法能困住穷奇多久?”陆小青问在脚下蹦跶的桃子。 “阵法没有完成,只怕穷奇随时都可能闯出来。”桃子回答道。 “希望它饿晕了,没力气出来。”听到陆小青的话,桃子摇了摇叶子,得意地说道:“怎么可能,它刚才吞了我一大半的灵气,只怕此刻是雄风大展啊哈哈……”看见陆小青冷漠的表情,它连忙闭上了嘴。 “是不是应该谢谢你?”陆小青毫无表情地回答。 “呃,不用客气。”桃子心虚地说道。 陆小青攀着崎岖的石头开始往上爬,桃子连忙叫道:“我们呆在这里就好了,这里很安全。” “我们把穷奇放出来了,这件事必须告诉其他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陆小青继续往上攀爬,没有理会持否定意见的桃子。 桃子哎呀一声叹息,看见陆小青已经攀在断壁上,连忙啪嗒着叶子追上去。它在地上使劲一蹬,跳到空中,两片叶子伸展开来,缠住了陆小青的脖子。陆小青被巨大的重量一扯,差点仰着翻滚下去。“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抓我?”陆小青咬着牙说道。 第56章 桃花染做桃花缘 “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抓我?”陆小青咬着牙说道。“好好…”桃子连忙挂到小青的右手臂上,“咔”地一声脆响,陆小青右手抓着的岩石断开了。 “腰上。”陆小青已经被桃子折磨到没脾气了,现在她怀疑这只桃子就是脑袋没修炼到家,才被祖师爷关在古树中和穷奇做一块的。甚至再狠毒一点,说不定这只桃子就是穷奇的行刑者……这主意太恶毒了,简直不敢想象,难怪穷奇出来后一副妖不妖鬼不鬼的样子。 桃子不敢作声,连忙滑到陆小青的腰上,用两片叶子紧紧地裹住陆小青的腰,“你的腰好细,你看我的叶子可以缠两圈呢。” “你可以只缠一圈,然后用剩下的部分把你的嘴堵上。”陆小青施展轻身诀,迅速地向裂口爬去。很快陆小青就爬出了裂口,她撑着手使劲一跃,却突然一股有力的力量将她使劲地往下拽,伴着桃子的哀嚎:“痛啊,卡住了卡住了。” 陆小青被桃子挂着,撑在草地上喘息,“我就说你刚才怎么下去的。” “大概是摔肿了,你知道我不胖的。”桃子连忙辩解。 “我只知道你的腰有脸盆那么粗。”陆小青现在身体一半在地上,一半被沉重的桃子挂在裂口下,她唯一的庆幸就是现在没有人经过,看见她这个囧样……真是见鬼了,陆小青觉得大概自己一辈子的霉运都集中在今天爆发了。 一个黑衣黑发的黑衣人从桃林中走出,出现在陆小青面前。他戴着一面黑色的面具,面具上有七道玉线自右上方斜斜地划到右下方。面具上银色的线条和手上同样银色的剑是他浑身上下唯一不同于黑色的的装饰色彩。黑衣人走到陆小青面前,居高临下,面具结结实实地将他的整张脸包裹,露出的两只眼睛显然闪着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可以收腹,然后你再使劲。”桃子的声音从裂口下传出,还伴着回音:使劲使劲……劲…… “闪闪神碑,耀我人间。赐我道身,重铸仙途。”黑衣人开口,陆小青才意识到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修。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桃子喊道。 黑衣人横了陆小青一眼,继续说道:“无尘狗贼敢藐视神碑,必将受到碑神的惩罚,灭顶之灾近在眼前。而你!既然是无尘的弟子,就先一步去地府帮你师父打点前程吧。”她举起剑,银亮的剑身结出一层薄霜。 陆小青感到缠在腰间的叶子一松,她立刻提气使劲往地上一拍,斜斜飞出裂口,桃子缠在它的脚上被她拉着飞出裂口,桃子在半空中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收腹就可以了啊。”黑衣人的剑砍在裂口中,大概是力道太大,剑身吃不住力断成了两节,折断的剑尖落入黑暗中,发出了一声银子般的脆响。 陆小青摔在地上,还没起身就吐出了一口鲜血,之前穷奇的一爪子可不好受,加上接连几次冲击她体内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桃子看见黑衣人,立刻明白了眼前严峻的事态。黑衣人一步步走来,桃子看了趴在地上的吐血陆小青一眼,连忙挡在陆小青面前,它脑子一抽哆哆嗦嗦地喊道:“恶灵退散!”话一出口桃子就意识到自己喊错词了,“停停、重来,我是说,你想杀她的话先踏过我的尸体。” “滚。”黑衣人飞起一脚将啰嗦的桃子踢飞。 桃子翻滚在空中,巨大的打击让它在空中痛苦地呕出了一口桃汁。它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在斜坡上,惨叫着滚得不见踪影了。 陆小青胸口剧痛,感到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了,手臂再也无力支撑,她索性躺到地上,笑道:“我敢担保你刚才一脚至少踢走了一个亿。”那桃子连眼泪都是金子,最重要的是还爱哭。 陆小青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而听觉在黑暗中变的愈发敏锐。她听见了锋利的剑锋割开空气的声音,还有一声铮然乍响的琴音,如绝世宝剑出鞘的那一刹龙吟。 一到寒风吹过,刺鼻的血腥味漫开。 陆小青睁开眼,看见穷奇巨大的脑袋出现在面前,她呼吸一滞,瞪大着眼睛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和喘息。 穷奇打了个嗝,吐出一个满是血污的人头,人头上还戴着面具,那双眼睛还带着生前的笑意,栩栩如生地看着陆小青。她感到一道寒气爬上脊背,因为她这辈子都没想到栩栩如生这个词可以用在人身上。 穷奇一声大吼,对陆小青张开了血色的巨口。巨口中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尖锐如刀的牙齿,牙齿间还残留着些许肉片。陆小青看得头皮发麻,只来得及在心里哀叹一声“我命休矣”。紧接着又是一声琴音响起,正在对陆小青展示好牙口的穷奇就好像被一个无形的拳头击中,还没来得及闭嘴就飞了出去。 陆小青看见了云雀,或者说是守静,他就站在漫天的桃花中,一袭青衣,抱着一张古琴。陆小青应该问他是不是降服穷奇了,或者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当时陆小青心里想的是,这漫天的桃花好衬他的颜色。 在那一瞬间,陆小青突然觉得很心安。就像是在风雪交加的夜晚中即将冻死的远乡人突然看见了一泓舒适的温泉,他一头扎进温泉里,享受那能够温暖已经冻紫的手脚的舒适,却发现了温泉的主人正在对她微笑,而且还送上家乡的小菜和老酒。那是足以让人感激到流泪的幸运和安稳。 守静招了招手,还趴在地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穷奇连忙匍匐前进,靠到守静身旁,它冲着守静做了一个扭曲面孔的表情。陆小青想它大概是想要表达谄媚的笑这个意思。 陆小青感到自己的身体里面生出了一股新的力量,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她对守静笑了笑,说道:“谢谢你救了我。”片刻的沉默,却没有因沉默而引起尴尬,那是安宁的静谧,接着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两人又同时开口,如石入平湖,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止。陆小青笑了笑,守静也跟着微笑,“你先说。” “上次,我还欠你一句话。”陆小青真心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糟了,不过她也没有办法重来一次,生活可不是彩排,只能勇往直前,“我原谅你了。”她看着守静的目光,有些许心慌意乱,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突然说出这番话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或许守静早已经忘了这件事情,她的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发烫。她在心里责备自己太莽撞了,竟然会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自以为是的小女孩。接着她看见了那温柔目光中露出一丝笑意,守静似乎感觉到小青的窘迫,但是他现在只觉得那张羞红的俏脸很有趣也很可爱,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这个简单的表情让陆小青慌乱的心变得安定。 第57章 屈辱的镣铐 “我很荣幸能获得你的原谅。”守静迈出了脚要向陆小青走来,就在这时,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天际,有几道剑光微闪,而且为数不少。他停住了脚步,翻身坐到穷奇背上,就在穷奇要腾云而起时,他又摁了摁穷奇的脖颈,停下了穷奇的脚步。 守静看着陆小青,目光很认真,“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个突然的问题让陆小青的脑子有一瞬间停止转动。 “什……什么?”陆小青下意识地反问。 “不……没什么,我鲁莽了,抱歉。”守静带着歉意微笑,伸手轻轻拍了拍穷奇的脖颈。穷奇四只有利的爪子在地上一摁,一跃而起带着守静腾空而去,呼吸间,就已经在空中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小黑点。 陆小青走到满是血污的人头面前,她撑着膝盖弯下腰将手覆在墨玉面具上。面具被摘下,一张年轻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脸颊还有些许圆润的婴儿肥,只是此时褪尽了鲜活的血色,苍白如纸,圆滚滚的眼睛黑白分明。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本不应该是杀人的刽子手,更不应该在这样青春的年华失去宝贵的生命。墨玉面具上已经裂开了一条裂缝,截断了流畅的银线。小青为一条生命的逝去感到哀伤,但是她也不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她轻叹,将面具轻轻地放在那张还未脱稚气的脸上。 陆小青觉得这张年轻的脸有些熟悉,她仔细回想一番,才想起来这女孩就是那个时常跟随在穆雪霏身旁的师妹。 陆小青暗道一声不好,穆雪霏曾经对她下过毒手,如今她的师妹要杀她却反丧命穷奇之口,穆雪霏一定会竭尽全力把黑锅扣她头上。陆小青捂着胸就要抽身离开,却见几道剑光闪过。十数名剑门弟子将陆小青团团围住,纷纷将长剑虎视眈眈地指着她。他们腰间挂着执法堂黝黑的令牌,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华。 “陆师叔,随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穆雪霏说道。 陆小青点头,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她没有杀人,掌门还有师尊会相信她的。旁的两人走过来拿出一双银色的镣铐,陆小青退了一步,冷笑道:“我又不是犯人,你们凭什么拷我?” “因为你有很大的嫌疑。”穆雪霏一挥手,示意两人上前。两名弟子立刻上来抓住陆小青的手腕,要把镣铐拷在陆小青手上。 “走开!”陆小青想要甩开钳在手腕上的两只手,可是刚一使劲,就吐出一口鲜血。银光闪过,银色的铁链就已经锁在手上。 这条银色的铁链是千年寒铁打成的,其中还嵌入了锁脉符咒,一旦锁在手上,就会瞬间将体内的灵脉锁住,使真炁不能在体内流畅运行。当然,这寒铁镣铐是无法封印住强大的修士,不过陆小青仅仅是个新晋的筑基修士,被这寒铁一锁,瞬间形同凡人。 陆小青只觉得手上的铁链比寒冰更加寒冷,体内流畅的真炁瞬间凝固得比岩石更加坚硬。她冷得微微发抖,忍不住张开嘴呼出一口气,立刻在空气中凝结成了白汽。穆雪霏用一块白布将盖着面具的头颅裹好,捧在手中,她的眼圈微微发红。 两名执法堂弟子扯着铁链使劲一拉,将手脚发软的陆小青一把从草地上扯起。陆小青被他们一左一右架起往朝阳峰飞去。 满山的姹紫嫣红在脚下飞逝而去,陆小青看了一眼手上的镣铐,心中的屈辱愈加难以隐藏,随之而来的是难以遏制的恐惧。她害怕自己手戴镣铐出现在洗心殿上,她害怕手戴镣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那份屈辱和羞愧会变成最锋利的匕首,刺在她的心上。 这些恐惧的真正源头,却是为那时常坐在一意峰上打坐的剑仙,她的师尊无尘。她是剑仙的弟子,却戴着镣铐出现在洗心殿上为万人所指,她无法想象无尘看见她戴着镣铐站在洗心殿时的目光和失望。一想到这里,陆小青就觉得心如刀割。 “我没有杀害同门……求求你了,把镣铐揭开吧,我不会逃走的。”陆小青无力的乞求并不能改变穆雪霏的决定,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法不容情,即便你是浮碧峰弟子。且不说你是否杀害了雪梨师妹,单凭你勾结魔教私放穷奇就足够将你锁入思过崖反省百年了。罪孽深重,尤不自知。” 陆小青还要开口,但是朝阳峰到了,执法堂弟子挟着她跃下云端,落在洗心殿前的青石板上。陆小青拼命想要退后,却被穆雪霏使劲一推,扑倒在地。他们毫不留情地将陆小青架起拖向洗心殿。“不……”陆小青摇头,却无力改变残酷的现状。陆小青低着头,被拖入了大殿,架着她的人突然松手,她跌倒在地,银色铁链撞击在打磨得光滑的青石砖上,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了让人心悸的巨大声响。大殿中只留下零零散散几名修为较低的峰主,其余的人此刻正封锁在剑门的各个关键处搜寻拦截穷奇。 陆小青艰难地喘着气,从地上挣扎着站起,银链在手上发出了叮铛声响,高台之上站着一名灰衣老道,那老道大喝一声:“罪徒陆小青,跪下!”她思绪恍惚,灵魂似乎被这一声响荡去了十分遥远的地方。只是一晃神,陆小青就重新收回了思绪,她的背挺得笔直,像孤立于戈壁的白杨。 木掌门看陆小青不知悔改,气的狠狠一甩袖子,一道劲风打向陆小青的膝盖。膝盖上突然传来碎裂般的疼痛让她再一次跪倒在地。她听到四周纷纷传来讥讽的冷笑。 金钗真人自人群中走出,她义正严辞地斥责道:“穷奇喜食人肉,你将穷奇放出,也不知将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会丧命凶兽之口、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万千性命,不知当不当得剑仙弟子一跪?”上次她被红玉毁去法宝重伤未愈,因此留在洗心殿中等待消息。否则以她一向爱在人前逞强的性子,怎么也是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大殿中看别人打架的。 金钗真人一番话直戳陆小青心窝子,她连忙辩解道:“穷奇并未走脱,它已被人制服,不会去害人的。” 第58章 不要太嚣张 木掌门听了大喜,皱成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他激动地挥着手嚷嚷道:“莫不是无尘回来了?”随即立刻意识到无尘此时应该还在十万大山中调查圣兽出世的事情,若是无尘回了剑门,必不会让他的徒弟这么狼狈。想到这里,木掌门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殿上众人一听木掌门的话纷纷安静了下来,只是冷眼看事态的发展,一言不发,一时间大殿又陷入了沉寂。木掌门思索了一番,剑门上下除了无尘,他想不出还有谁能降服凶兽,又或者是若缺?虽然她现在修为尚低,但是机缘确可称得上是举世无双。木掌门一时悲一时喜,门下弟子降服穷奇的念头如荆棘扎了根,怎么也无法拔去。他忍不住开口询问:“你说是谁降服了穷奇?” 陆小青沉默,在她看来守静是一只鸟妖,她不知道将守静供出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危险。但是随即她想到守静既然能够降服穷奇,那么修为必然极其高强,只怕剑门中人也是很敬畏他的,自然不敢找他的麻烦。而且当务之急是寻回穷奇,趁穷奇还未恢复力量之前将它重新封印。 “他是剑门里的一只鸟妖。”所有人都露出怀疑的神情,“名字叫守静。” 大殿陷入死般的寂静,“守静”二字好像是一道强有力的禁言咒,让大殿上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或者还有呼吸的能力。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眼睛一翻,昏倒在地。 “钱老……钱老您醒醒啊……”他身后的一名弟子使劲地摇着他,神色又是恐惧又是慌张。 金钗真人被这名弟子的嚎叫惊醒,她退了一步,手足无措地问道:“哪个守静,莫不是重名了。” 就在这时一名身上沾着血迹的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大殿,他的声音因为焦灼而变得有些尖刻,他一进门就大喊道:“不好了……北门……有一个自称是拜碑教左护法守静的人从北门打出去了……北门轮守弟子,死伤无数啊!” 木掌门身子一晃,大惊失色说道:“果真是他!”大殿中乱纷纷乱做一团,人人神色焦虑心神不安。他来回踱了一趟步,咬牙说道:“他也只敢趁无尘不在的时候来挑衅剑门,虽然他入得来,却也只能鼠窜而去……” 木掌门话还没说完,又有一名弟子闯入大殿,衣上血迹斑斑,脸上也泼溅了鲜血,他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西门有个自称是拜碑教左护法守静的邪修带着一头凶狠的饿兽打进来了,西门值守弟子,死伤无数啊!” 刚刚醒来的钱老一听守静打进来了,咯噔一下翻了个白眼又晕过去了。 “抚远、镇中、靖南三位峰主快到紫薇殿去,将三千星辰剑阵开启,既然他敢来,今天就叫他有来无回,断了拜碑教这一条臂膀。”木掌门慌张地喊道。 几名峰主连忙飞身前往紫薇殿而去,这次不需要木掌门安抚,大殿中一片寂静,峰主们纷纷焦虑地看着站在汉白玉高台上的木掌门。木掌门大喝一声:“诸位不要惊慌!拜碑教守静不过是被拜碑教那群无知的教徒神话的人罢了。虽然他确实有几分本事,但是我剑门上下万名弟子,难道还拦不住他?况且我剑门守山大阵三千星辰剑阵是自上古流传下来的仙品阵法,埋骨于此的仙人也不知凡几,何况区区一个守静。就算是本事通天,难道还能破去这三千星辰剑阵不成?今天他敢如此猖狂,定是天要其灭亡。” 木掌门虽然强装镇定,但是额上尽是冷汗,他神情严肃地说道:“金钗,你快用八卦水月镜给无尘传递消息。” 金钗已经是六神无主,只是下意识答应,她急匆匆走了几步,又连忙回头问道:“发什么消息?” “就说我们中了调虎离山计了,拜碑教的目标是穷奇,现在守静已经将穷奇带走,还有……”木掌门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陆小青,他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就这样吧。” 此刻他也分不清陆小青到底是不是拜碑教奸细,如果是,那么从剑门令到拜上浮碧峰,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剑仙弟子成了拜碑教奸细,这无疑让剑门颜面扫地,耻笑于天下人。 剑门天下第一门的名声可不能败在他的手上,危急时刻,也只能弃车保帅,先杀了陆小青以绝后患。虽然有些可惜,但是陆小青灵根尽碎,于仙道一途也不可能有多大建树。即便是天赋异禀,剑法无双,不能修行的话,这些诸般法门也只是花架子罢了。木掌门摇了摇头,说道:“陆小青勾结邪教私放穷奇,致使苍生陷于危难之中,其罪当诛。” “是吧,我就说剑门令失传百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修身上。女修拜上浮碧,浮碧峰上向来就没有女弟子。这一来确实折辱了我剑门的门风和名誉,而且收了这样一个修为低微的女徒弟,对剑仙的威望也是有很大的损害。自陆小青入剑门,剑门内外风风雨雨,也不知道有多少不堪的流言,止也止不住啊。”一名真人立刻站出来指着陆小青捶胸顿足地扣黑锅,既然无尘不在,那他堂堂一个真人也不怕区区筑基的陆小青了。而且这可是木掌门亲自出面要弄死陆小青的,到时候无尘要问罪,也只能找上朝阳峰,自然不关他的事情。 这一翻话似乎引起了许多人的同感,纷纷开始大声斥责陆小青。他们群情激愤,甚至好像忘了杀上门来的守静和出逃的穷奇,倒是将毫无还手之力的陆小青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在这些没落的峰主眼中,陆小青不过是飞上枝头的麻雀。如果不是依靠那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淘来的剑门令,她根本就没有踏进剑门的资格,更不用说是与他们平起平坐。若不是无尘一意孤行收她为徒,陆小青根本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而如今她一夜之间成为无尘长老的弟子,即便是元婴真人也只能拉下面子与她笑脸相迎,一切只因为她的运气和无尘的袒护。 现在陆小青所拥有的一切,即便是这些弟子无数的峰主也在心中暗自感到嫉妒和愤慨,但是他们不像是穆雪霏那样浅薄无知,他们将这些阴暗的情绪埋在心里,只要等到一个墙倒众人推的时机,他们就会纷纷跳出来,对陆小青落井下石,恨不得一举将她逐出剑门山。 第59章 不要太嚣张(二) 而陆小青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在来到剑门之前她并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乡。那只是十万大山旁的边陲小镇,虽然人心总有险恶,但是也不过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或是打架罢了。对于乡里人来说,开心和不开心是用心写在脸上的,而如今本是平日里和和睦睦相处的凡间“仙人”们,却是将平日里的愤怒和不平压在心里,只要有了发泄的机会,就翻脸无情落井下石,转眼就行小人的勾当。陆小青大受打击,面对数人的口诛笔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孤单地喊道:“穷奇并不是我放出来的。” “你说不是你放出来的,可有证据?”人们纷纷反驳。 “吵吵什么?吵吵什么?”门口传来了咋咋呼呼的声音,陆小青对这个声音印象深刻,因为她一路倒霉到现在的惨状不就是拜这个声音的主人所赐么。 众人看向声音来处,却见叶云走进大殿。不过叶云手里捧着一颗脸盆大小的大桃子,而桃子正在不满地大声嚷嚷。真人们骂得起劲却被这个声音打断,大殿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那名几乎开始要给陆小青起草檄文的真人问道:“这是哪儿来的桃妖?” “呸,你才是桃妖,你全家都是桃妖。爷爷我是桃仙,别以为老了我就认不得你,你还是练气小娃娃的时候还偷摘过我的桃花吃哩。”桃子从叶云手上一跃而落,身上落下的水滴哗哗地打在地上。那真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落英山的那位呀。”桃子挺了挺胸,骄傲地白了那真人一眼,只可惜它浑身湿透,两片叶子还甩着水在地上啪嗒作响,大大地削减了威风。 原来桃子被黑衣人一脚踢开滚下了山坡,不巧山坡下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那小河对寻常人来说并不深,但是桃子一滚进去就没了着力点,一路滚着被水流给冲走了。恰好当时叶云正在下游处摸鱼,鱼没摸着,倒是捞了个桃子。要没有叶云的搭救,只怕桃子也只能一路向西入海而去,亲身去体验海底两万里了。 叶云对木掌门行礼,然后指着地上蹦哒的桃子说道:“回禀师傅,弟子在山脚看见此桃在河里玩漂流,不过那河可是我们的饮水之源,哪里容得这些小妖在里面撒野,所以我就将它打捞起来带来这给师傅定罪了。” 桃子白了叶云一眼,将话题岔开道:“你们不是要证据么?本仙就是证人,那妖兽不是陆小青放出来的。” 立刻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反驳道:“那难道是你放出来的?” 桃仙一挺胸,高声答道:“不错,就是本仙放出来的,你想怎样?” 众人没想到大殿中的桃妖竟然嚣张得如此丧心病狂,这样捅破天的责任眼睛不眨就敢担在身上,一时间纷纷将目光投向掌门,想看他的反应。 木掌门陷入沉默,一言不发。钱老幽幽转醒,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按理,桃仙是浮碧的人,却是做不得陆小青的证人的。”这一声桃仙叫得桃子浑身上下三万六千根绒毛都舒坦了,但是后半句话却立刻让它气得要爆炸。 桃子还要反驳,突然哗啦啦一声天塌的巨响,大殿的瓦片横梁好像被暴戾的龙卷风突然袭击,纸片似地被卷上天空又呼啸着落下了朝阳峰,所有人骇得三魂走了两魂,眼睁睁地看着大半的洗心殿被一道音浪推成了废墟。 在此刻,所有人才真正意识到,左护法守静来了。 “本尊来当这个证人如何?”守静自大殿正门走入,身后歪斜的大门晃了晃,轰地一声砸落在身后的废墟上。“这名闻天下的朝阳峰洗心殿也不过如此,吹口气就塌了。啊……是了,剑门向来以检养德,要是没钱修缮,本尊倒可以借灵石给你们修修屋子。”守静风轻云淡地拂了拂袖子,弹去落在袖上的尘埃。 “你……你欺人太甚!”木掌门气的嘴唇发白,伸着颤抖的手指指着守静。守静冷冷看了一眼木掌门,“你应该不想知道上一个胆敢指着我的人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木掌门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袖子一甩,收回了手背到身后。 “拜碑教就派你一人来攻打剑门?”木掌门冷笑道。 “本尊一人足矣,不过此行其实本是一次很友好的拜访,偏偏你们剑门弟子拦在门口,本尊也只好先打进来了。” “你先是盗走穷奇,又打进剑门,谈何友好?你既然来了,今天就是拼尽我木虚颐的性命,也要将你留在剑门。”木掌门手一挥,大喊道:“结七星屠魔阵。” 七星屠魔阵是剑门阵法中杀伤力最重的阵法,同时也是煞气最为浓重的杀阵,结阵的七名弟子需要从小修习,不仅自身要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七名弟子之间也要心意相通才能联合抵挡住阵法的煞气侵蚀,不至于走火入魔。因此七星屠魔阵也是修练过程最为艰难的阵法,但是威力却十分巨大,一旦陷入此阵,便是非死即伤。 此时陆小青就伏在离守静不远的地方,那七名弟子持剑结阵,也毫不犹豫地将陆小青纳入了攻击的范围。陆小青本就身受重伤,又被突然席卷而来的剑法煞气一冲,只觉得好像被一剑刺入胸膛,胸中犹如刀绞,张口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跳梁小丑,安敢上前。”守静怒喝,袖子一挥,七名弟子还未来得及结成剑阵,就被打得倒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到了支撑大殿的红柱上又弹落在地,滚了几滚没了动静。 挥手间,七条鲜活的性命就消散人间了。 “本尊去而复返,是想着今日拜访贵门,而贵门拘于礼节也必然回访。不过我拜碑教教坛位于何处,想必贵门无人知晓。所以我贴心地回来,想顺路请个客人到我府上坐坐。”守静带着一抹微笑,用叙旧一样的友好语气说道。他迈步上前,走向陆小青。 第60章 血染的告白 叶云“铮”地一声拔出长剑,拦在陆小青面前,将陆小青护在身后,剑指守静,“三千星辰剑阵马上就会开启,你若知晓厉害,就该趁早离开此地,可别为了逞一时风头,把命丢在这里。” 守静看着叶云和陆小青十分亲密的样子,心里有一团火开始燃烧,瞳孔中的意味愈发深幽:“你拿命换她。” 叶云看着守静,猜不透心思,陆小青抓住叶云的手臂,恳求他离开。突然叶云手一松,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你可得说话算话。”他说道。 陆小青看叶云坚定的目光,胸口愈发疼痛了。从意外的相遇,到结伴来到剑门求道。虽然叶云总把救命之恩挂在嘴上,但其实在大草原上,陆小青只是拉了他一把罢了。而这一路行来,叶云处处维护她照顾她,如今还愿意以命相换。这时候陆小青才意识到,原来两人的情谊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连成了锁链,将两人的命运连接在一块。 若说是友情,但叶云为她付出的,却已经超过友情的界限了。 陆小青拾起长剑,艰难地站起,她说道:“同甘苦共患难,要死一起死。”叶云扶着她,几乎是将她抱在怀里。 守静看见陆小青缓缓地将剑举起,指向了他。剑锋离他有一尺远,颤抖而无力,但是他似乎感觉到剑已经刺在胸口,寒冷而锋利的剑锋割伤了他的心脏,疼得让人窒息。守静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也有心,只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心早已为另一个人而跳动。 “你抢我地图,是为了查看穷奇封印的地点?”陆小青双目含泪,她用颤抖的语气询问,但其实她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让她感到痛苦的答案。 守静动了动嘴唇,过了片刻,他干涩地回答道:“我很抱歉。”似乎,每一次遇见她,他都在道歉。 “你上浮碧,是为了了解我师尊的动向?”陆小青继续发问,一滴泪水滚落了惨白的脸颊。 并不全是,守静想道,或者说,其实只是想她了?但他不能将心里的答案说出口,因为陆小青是剑门弟子,若是承认陆小青对他意义非凡,那陆小青又如何在剑门中自处?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在剑上一指,长剑断成了几节摔落在地,“不错,我盗取你的地图,骗取你的信任,一切都是为了带走凶兽穷奇。现在,我还想请你这个无尘的弟子到拜碑教去喝杯茶。”守静捏住陆小青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怀里,一阵风吹过,守静挟着陆小青飞出了大殿。折断的剑柄落地,发出锵啷声响。 陆小青被守静抱在怀里,通过不断远去的流云和扑打在脸上冷冽的寒风,可以判断出守静现在飞行的速度很快。四面剑光闪烁,穷奇自云中扑腾而出,朝着守静奔来,身后还坠着数柄宝光闪烁的流光,那是追杀穷奇的峰主们。 陆小青摁着胸口,闭上了眼睛,内伤的疼痛如此清晰。一股温热的真炁自手腕处流入,游走在筋脉中,这道气息游走过手腕,禁锢陆小青的银链应声碎成了千百片,化成闪闪银粉散落风中。银链一碎,陆小青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浑身真炁自在流转,好像是即将溺水而亡的那一刻被捞出了水面,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让身体有焕然新生一般的痛快。 陆小青抬头看守静,他袖手挥过,一张古琴浮现在身前,他拨动琴弦,一道铮然琴音应声而出,化成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劲气卷向穷奇和它身后的几道流光。 穷奇看见这道劲气越来越近,眼睛瞪得比脸盆还大,它奔跑的四肢骤然停滞,接着立刻撒开爪子拼了命往旁边飞去,千钧一发之际终于躲开了这道劲气。 然后陆小青眼睁睁地看着被劲气吞噬的真人们在太阳下被蒸发成了一缕青气,然后消散成风。甚至没有一声哀嚎,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修士们就这样死了,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遮挡了视线的云雾被劲气吹散,千里剑门尽收眼中,哀鸿遍野,血流成河,那一条自朝阳峰通向剑门西门的白道斑斑驳驳尽是血迹,好似在这条白玉带的道路上打翻了夜光杯,洒尽了一世浮华。陆小青的手开始发冷,心也变得悲凉,高空的寒风吹在脸上,带来了刀割一样的疼痛,连泪也变得冰凉。平时总会有剑门弟子修习减法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尸体横抛,鲜血在尸体上开出了花。 “你不怕三千诛仙阵么?”陆小青问道。 守静笑了笑,说道:“那三人碰巧遇上了我,还扬言要用守山大镇杀我,所以他们没能活着走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陆小青口中发苦,她颤抖着声音问道:“杀人有趣么?” “怎么会有趣呢?”听到这个回答陆小青心稍定,随即又听到守静回答,“只是无趣所以才杀人罢了。” “疯子,你是个疯子。”陆小青大喊道,“你放我下去。” 守静停下身子,抱着陆小青浮在空中,“你觉得我心狠?” “是。”陆小青大声地喊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自己心中的憋闷和恐惧,“多少人都死了,他们其中有多少人,昨天才与我一起吃饭、聊天,可他们现在都被你杀了,而你竟然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陆小青落下泪来,摇着头说道:“那夜,鲲鹏船上弹琴的人……可是你?” 带着薄茧的手指滑过陆小青的脸颊,拭去让人心疼的泪水,“是,如你所想。” “我只晓得你的曲中自有难言的寂寞和孤单,却是我错了。你是个傲慢、自私、毫无人性的杀人狂魔。”陆小青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即便是将眼睛闭上也无法停下汹涌而出的热泪,她哭喊道: “你没有心!” 接着陆小青觉得身子一沉,急剧下落的失重感让她头晕。两人急剧下落,风呼啸而上,守静依旧抱着她,目光如水,却有波涛汹涌的疯狂,“有没有心,你来听听看就知道了。”他将陆小青的脸摁在胸口,陆小青的脸贴着守静温暖的胸怀,强健如鼓声的心跳声闯进耳中。陆小青下意识地拥抱着守静,她的手环在守静的背后,感到手掌上的温热。她将手收回,看见掌中满是温热的鲜血,滚烫的血液如同蔓延的岩浆顺着手臂蜿蜒流下,烫得陆小青胸口更疼了。 “每一次我找到你,只是因为……我想你了。”守静在陆小青耳边呢喃,接着他推开了陆小青,高声说道:“接住她。”穷奇四肢一蹬,加快了下落的速度。接着,陆小青看见满天的剑意若浩翰星河直落三千里,瞬间吞没了守静浮在空中的身影。 陆小青睁着眼,泪水挥洒在风中。绚烂的剑光炸开,穷奇和陆小青如秋叶被层层气浪掀飞。气浪推着陆小青重重地砸落在地上,背后的剧痛随着汹涌如潮水的黑暗将她淹没。 第61章 独闯剑门山 穷奇被气浪掀出,快要砸在地上的时候,它的身子扭了一下打了个旋四只爪子安安稳稳地摁在了地上,比一只善斗的猫还要灵巧。它一落地就立刻开始搜寻陆小青的身影,很快它就看见陆小青像一条死鱼一样瘫在地上,它的鼻子动了动,感觉不到陆小青的气息。穷奇消瘦的身子开始颤抖,它的眼中满是恐惧,它抬头看了看,没有看见守静的影子。陆小青死了,它没有接住她,主人一定会杀死它的。穷奇遏制不住心里的恐惧,撒开爪子就往山外奔去,头也不回地逃了。 木掌门开了守山大阵后立刻带着余下的十几名峰主奔向守静所在之处,他们眼看着通天的剑光吞没了守静,纷纷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庆贺之声。金钗真人更是发鬓散落,喜极而泣,泣不成声。 “守静魔头死了,拜碑教不足为惧,掌门快号令仙盟杀进十万大山,灭了拜碑教……” 木掌门目光微闪饱含热泪,冲天的剑光慢慢散去,依稀可见独立其中的人影。众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惊惧地看着那抹青色的身影。 “不可能,怎么可能还活着?”金钗真人惊呼,脸颊上还挂着泪水,喜悦的红晕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 守静衣袂翻飞独立云间,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目光冷冽如冰锋利若剑,“三千琉璃落天河,也不过如此,剑门空享了万年盛名,今日不若将山门拆了,跟着符咒宗卖鬼画符去。” “如今你也只能嘴上逞能罢了。”木掌门将腰间的长剑拔出,高声喊道:“守静魔头已受重创,诸位且与我合力击杀他。”众人纷纷祭出法宝,一时间空中七彩光芒闪烁,各色顶级法宝飘在空中虎视眈眈地对着守静。 守静伸出右手放在琴弦之上,人们才见他右手已经沾满了鲜血,顿时士气大振,发出呼喝喊杀之声驱使法宝袭向守静。守静手挥五弦,缭乱的琴音汇成金戈铁马之声夹杂浩荡之气荡开,只见浮空中好似有一石激起千重浪,无形的波纹泛开,呼啸的狂风卷着各色袭来的法宝倒飞而回打在御器者身上。围攻守静的峰主们纷纷吐出一口鲜血,被劲风击出十余丈远。 木掌门发冠被自己的宝剑削成了两半,满头青丝夹杂白发随风乱舞,狼狈不堪。守静不等木掌门站稳,食指向内一拨,摘出一声宫音化成透明的利剑刺向木掌门的咽喉。木掌门瞪大眼,惊恐的双眼中看着那柄音剑极速扩大,直奔咽喉而来。 就在利剑快要触及木掌门皮肤的那一刹,一支乌黑的发簪夹奔雷之势袭来,发簪点在琴音所化小剑之上,小剑瞬间碎成千片化于无形。峰主们纷纷望眼看向发簪来处,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飞到木掌门身前,白衣飘飘若天外飞仙,手持一柄锋利纤细的长剑明亮如雪。乌木发簪好似自有灵性打了个圈飞入了白衣女子的发间。她面上蒙着白纱,只能看见一双美目流转,但只要看一眼这双眼睛,就已经觉得星月黯淡,百花羞煞。 “贼子休伤我师父!”白衣女子提剑上前,挥剑刺向守静。 木掌门大慌,失声喊道:“若缺不可!” 守静染血的右手自左往右在琴上一抹,古琴发出一阵幽幽暗芒化成一柄古朴的乌金长剑浮于空中。守静手持乌金长剑迎向如雪长剑,兵戈交接炸出一串火光,白若缺吃不住力滚着飞出了十余丈远,白若缺好不容易定住身子,一张俏脸气的通红,几欲将银牙咬碎。她从发间摘下乌木发簪,指尖轻点,娇喝道:“去!”乌木发簪以雷霆之势奔向守静,白若缺又提着银剑杀上前去。 守静自知已经受了暗伤,原想着以一手手挥五弦震慑众人后夺取木掌门的性命。木掌门一死,剑门必然大乱,相信这些拦路的真人也不敢再出手留他,届时他要脱身易如反掌。而且无尘不知何时会归来,一旦无尘现身,那以他现在的状态,只怕是走不了了。 谁知他想速战速决,却偏偏不知何处冒出来一个白若缺。此女修为只是金丹,守静根本不将这种程度的对手放在眼里,可对方手中的这只乌木发簪却是威力巨大,十分难缠。 乌木发簪来势凶猛,夹杂雷电翻滚,隐约有虎啸龙吟之声咆哮,守静也并不与之硬碰,只是小心避开发簪的攻击。众峰主只见乌木发簪夹雷电之势环绕守静极速飞舞,白若缺银剑舞得剑光四溢,显得威风凛凛。 有了乌木发簪相助,白若缺与守静过了已有十余招,看得峰主们心神激荡连连叫好,纷纷称赞白若缺不负传闻的盛名。 白若缺久战不下,只感觉每一次进攻守静都耗费了大量真炁,体内力量渐渐不支,她心里着急,就暗暗传话与小麒麟,“你快些拿下他。”白若缺知晓自己能与守静过招依仗的全是这支小麒麟墨云变化而成的乌木发簪,旁人只道是她指挥法宝攻击守静,其实这一战全靠墨云独立支撑。她本想依靠墨云拿下守静,借此一战成名,没想到这守静竟然如此强大,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以一敌二和墨云战成平手,此时她开始后悔太过高看自己了。 墨云得了白若缺命令,顿时加快了攻击的速度,守静顾着防备乌木发簪,却暴露了背后一处空门,白若缺大喜,立刻将剑刺向守静背后,却听到乌木发簪一声细小的喊声:“不可。”若缺也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守静的诱敌之计,就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胸口剧痛,接着云雾翻滚纷飞向前而去,却是她被守静一掌击中身子倒飞了出去。 这一掌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打得白若缺口吐鲜血,将拖出的一线白云染成了血色。 乌木发簪不再纠缠守静,兀自化成一道流光向意识昏迷的白若缺追去。 守静一身青衣早已浸透了鲜血,他脸色惨白,目光如电看向天边。 遥遥可见一人自天边行走而来,衣袂飘飘信步悠然,但是每一步都跨越了千丈的距离,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眼前,显然是使出了绝妙的缩地成尺的法术。 无尘回来了。 第62章 生死永相随 剑门山中发出了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峰主们个个沉默,却都是红了眼眶激动地看着归来的无尘。 无尘冷冷地看着守静,目光中酝酿着暴风雨前令人压抑的宁静。银光闪过,秋水出鞘,一涟秋水化作千里冰河直奔而来,气息浩浩荡荡若银河直落九天,万千铁马踏破山河。众真人纷纷御剑逃离现场,不敢在两人之间多待片刻。 秋水与七弦剑相撞,守静脸色一红退了几步,七弦剑脱手而出变回七弦古琴,古琴只在空中停滞了一瞬,就化做一束流光倏然没入守静体内。守静强忍住口中将要吐出的鲜血,不等他喘息,剑仙又挥出一剑,那一剑比天外流星要快,却又比秋天最后一片落下枝头的枯叶要慢,这一剑的风情印在守静那双似盛着满天星辰的眼中,然后无情地刺进了守静的胸膛。 守静双手平挥,无尽的法力倾泻而出,弥漫在寰宇天际。漫天的云雾霎那间被染成了墨色,好像是明亮的日光在一瞬间变成黑暗的颜色。云雾飘飘扬扬落下,落成了密密层层遮天的黑纱,笼在了无尘的身上。弹指间,千里万里目所能及之处尽皆蒙上了云彩变化而成的黑纱。 不管是天上飞着的真人,还是地上仰头观望战局的剑门弟子,看见这一瞬间将天空遮蔽的黑纱,眼前一片黑暗,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这……还是人吗?人们纷纷在心中恐惧地想道。 只一瞬,漫天层叠的黑纱就被爆开的剑光撕成了碎片,黑色的碎纱如墨染的折翼枯叶蝶,纷纷扬扬飞舞在天空。黑纱已被凌厉的剑光切碎,可苍茫天地间只留下了满天纷飞的破碎黑纱,已不见了守静的身影。 不过一时片刻,灌注在云中的法力消散了,黑纱慢慢褪去了墨色,在阳光下重新变成了袅袅云雾升上了天空。 天地重归光明,但是那短短一瞬间遮天蔽日的力量却在所有在这片天空下仰望的人都觉得胆寒,即便是亲眼所见,即便是众目睽睽,他们更希望眼前所见只是一时的梦境或是迷幻。那一个人,却拥有了堪比仙的力量。 叶云自陆小青被守静挟持遁逃后,就没有理会天空上火热的战斗,他一路追赶守静飞过的方向。他并不在乎守静是否会逃走,也不在乎是否要如木掌门下的命令一样付出性命也要留下守静的性命。因为他知道守静哪怕伤得再重,他的性命也不是目前留守在剑门的木掌门所能留下的。 他远远看见守静挟持着陆小青自空中坠落后就追到了这片森林,他只能大概推断出陆小青确实落在眼前的丛林中,可是并不能准确判断她的位置。他只好孤身进入密林中寻找,这片林子向来无人居住,所以野草灌木十分茂密,叶云用一柄练习用的剑一路披荆斩棘向前,时不时大声的呼唤陆小青的名字,期望能得到一声哪怕微弱的回应。可是始终只有清冷的森林用回声回应他的呼唤。 孤独的呼喊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森林中,愈加高声的呐喊,愈显的冷清和寂静。“小青——”叶云高声呐喊,声音有些许沙哑和哽咽。他看得见天空的那一道光,那是三千琉璃落天河,有人启动了三千星辰剑阵来对付守静。没有人在意陆小青的死活,对于木掌门来说,只要能杀死守静,陆小青的死活根本就不被放在心上。而守静,他先是挟持了陆小青,一发现陆小青不能起到威胁的作用,又将重伤的陆小青自天空抛落。叶云此刻恨不得将守静千刀万剐,偏偏又恨自己无能为力。叶云的猜想确实符合逻辑,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守静与陆小青早已相识,甚至有了非同寻常的情感。 他将全部的怒火发泄在脚下的丛林中,一路向前寻找,一次次的呼唤,一次次的失望。似乎是感觉到了他心中的黯淡,天空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叶云抬头看天,整片天空飘舞着层层叠叠的黑纱,轻若游丝,好像有人在瞬间抖开千万叠比天空更加宽广的黑纱,飘飘扬扬浮沉在空中。森林中陷入了白昼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各种不知名的昆虫散发出各色摇晃的光芒游荡在黑暗之中,好像牵出一条长长的光路,指向远方。 接着,他听见一声细微的鸣叫,如凤鸣如龙吟,饱含哀恸,似乎要将胸中的悲痛绝望和着血泣下。叶云对陆小青的安危很是担心,几乎不敢抱有更多的侥幸心情,他听到这一声悲鸣,胸中的哀伤也止不住肆意蔓延。突然这一声悲痛的鸣叫和昆虫点成的光路在这一瞬间点亮了叶云的心,天空随之一亮。是剑仙将遮天的黑幕撕成了碎片。黑色的碎纱随风飘,好像染黑的柳絮。叶云丢下手中的剑,伸手挥开一片遮挡视线的黑纱,又不顾疼痛拨开长满尖刺的荆棘沿着只出现了一瞬的光路疯狂地冲去。 荆棘将他的衣衫和皮肤撕开,留下细密的伤痕和沁出的血滴。叶云拨开最后一片丛林,他看见陆小青安静地躺在一片红艳的野蔷薇之中,阳光撒在她的身上,照出了世间最美妙的光芒。叶云扑到陆小青身旁,他看见陆小青虽然脸色苍白,这一抹毫无生机的苍白落在红艳的蔷薇中,比枫叶上的最后一抹残雪更为刺目。在那一瞬间,他几乎绝望了。但是紧接着,他看见小青的胸口微微起伏,他听见了她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世间一切声音更加妙曼,几乎点亮了整个世界。 有一只小鸟趴在陆小青的胸口,浑身浴血,生死不明。叶云认得这只小鸟,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叶云记得这是他与陆小青进剑门后第一次会面时,陆小青带在身边的小宠物。 想到刚才那一声泣血的哀鸣,叶云心中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一只小鸟竟然对陆小青有如此忠诚,临死也没有抛下陆小青。他拿出一方手帕,带着万分尊敬的心情将昏迷不醒的云雀包好,轻轻地放入陆小青的怀中。然后他小心地将陆小青抱起,往白云深处的浮碧峰飞去。 第63章 愤怒的小鸟 玉瑶仙岛虽然说是一片漂浮于无尽海空中的一片岛群,但是仙岛面积之大一眼望不到边,犹如一片支离的大陆漂浮于云上。仙岛之上历经数千年的休养生息,各种门派林立,可谓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而这些门派中排得上名号的,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门三大宗,七派五百台”。 不用说,剑门自然是仙岛众道门之首,其规模最大、名声最盛,剑门弟子更是有一万二千人,这个数字是是为丹符宗、阴阳宗和御兽宗三大宗人数的总和。因此这次守静大闹剑门,使得剑门死伤惨重,这件事情一传开就震惊了整个玉瑶仙岛。没有人会想到,拜碑教左护法竟然敢一人杀上剑门朝阳峰,在此之前,也没有人敢如此想象或是猜测。若是有人说守静会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杀上朝阳峰,那所有人都会觉得不是说话的人疯了就是自己疯了。而如今,这一件疯狂的事情变成了现实,或者说是变成了历史,即便多年后还会有无数的人记着这一段传奇。可是即便是最聪明的人,也想不通为什么守静做这样一件震惊天下的事情。他们只能得出一个理由,就是守静闭关闭得走火入魔了,脑子不清醒才做了这么一件有去无回的事情。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守静死了,死在剑仙无尘的秋水剑下,包括当时在场的剑门中人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无尘很清楚,守静是应了那句脍炙人口的古语“恶人活千年”,不过若是单凭这句话来衡量,无尘甚至怀疑直到宇宙毁灭了守静还能活蹦乱跳地为害人间。此一役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剑门死了一千零八人,俱死于守静手中。自剑门西门到朝阳峰洗心殿,层层云梯望断,每一阶玉色的台阶都洒满了凝固成墨的鲜血,洗不净、擦不去。无尘的手拂过深藏剑鞘中的秋水,云凝重,杀意随风起。 三日后,以剑门为首的玉瑶仙盟向拜碑教下了战贴。自此玉瑶仙岛与拜碑教,正与邪,势不两立,仙盟弟子但见拜碑教徒,杀无赦。战火终于从凡俗界燃上了玉瑶,燃上了这座人间仙境的世外桃源。 而点燃战火的原因,却仅仅是守静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这个缘由无人知晓。陆小青也该庆幸无人知晓这个缘由,否则她也此刻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躺在闲情斋中昏迷了。 当陆小青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叶云正在烤串。叶云一手拿着一只胡椒罐子一样的小瓶子,正抖着手往趴在手巾上的一只云雀撒着不知名的粉末,他的手法极其娴熟,只要看见他抖撒粉末的自信和姿态,就没有人会怀疑他不能把手上的这只小云雀料理成一道美味的佳肴。 陆小青吓了一跳,如果叶云手上的只是一只普通的云雀,她自然不会这样惊讶。可这只云雀即便是秃光了毛,她也不会认不出它是左护法守静的。吃云雀她能接受,可是吃人她怎么样也跨不过去心里那道坎的,即便守静罪大恶极手中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这云雀是?”陆小青挺怕叶云回答说这是今天的晚餐,这样的话她可不知道要怎么劝叶云别去吃一只看起来很美味的雀儿了。 叶云手一抖,一溜粉末从瓶子中簌簌落下,小山一样把云雀的身子给盖住了。“你终于醒了!”叶云笑着,眼中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云雀打着小喷嚏从青棕色的粉末中抬起头,对叶云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你的小宠物。”叶云满不在乎地捻起云雀,把它放在陆小青身前的被子上。云雀端坐在草木染的被子上,抬起头用乌黑深邃的眼睛看着陆小青。 陆小青冷笑,“我可没有这么了不起的‘宠物’。” “别这样,你可没听见它当时趴在你身上叫得有多惨,都要把肺呕出来了。”叶云端来一碗温水,将一颗散发着幽幽药香的药丸沉入碗中,药丸遇水即化,药香盈室,令人心神舒畅。 有多惨呢?陆小青的眼前恍惚闪过于高空中看见的血流成河,在心里说道:“他没心没肺,怎会呕得出来呢?”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她怕叫叶云起疑,也怕云雀被叶云识破后会杀人灭口。她猜想,或许是为了在无尘眼下逃出生天,所以守静才变成云雀躲在她身上。因为无尘绝对不会怀疑自己的弟子身上会不会藏着一只魔教左护法变成的云雀,更不会怀疑陆小青衣服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可疑的东西。 叶云扶起陆小青,陆小青连忙说道:“让我自己来就好。”她手一动,就觉得胸口剧痛,喉头微甜。 叶云让陆小青依靠在自己的身上,他可以感觉到陆小青身体的单薄和瘦弱,不由得心生怜惜,“好好坐着,你现在的身体连勺子都拿不稳。” 陆小青虽然已经不是懵懂的少女,但是却也从未与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何况叶云确实十分英俊,至少单凭他的样貌足以换来两张价值千金的鲲鹏船船票。叶云将碗递到小青嘴边,陆小青也不再拒绝,就着叶云的手慢慢地将药喝下了。坐在被子上的云雀看两人你侬我侬顿时炸开了一身羽毛,看起来足有原来的三倍大小,圆滚滚的好似一只毛球。它闭上眼睛,不去看叶云这个马蚤货如何蓄意勾引他的心上人,他要砍掉叶云的手,等小青喝完药……他的脑海中晃过陆小青饱含惊恐愤怒的眼睛,当白云从她耳畔滑过,撩起纷乱青丝的时候,她看上去那么美丽,却是那样惊恐和害怕。 守静眯着眼轻蔑地打量了一下叶云又闭上眼,在心里评价道:流里流气、样貌平平差他有十万八千里、举止粗鲁无礼,修为更是差了他一大截,这样的人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再砍去他一双手岂不是沦为惨剧,想到这里云雀的毛没那么蓬了。而且这个叶云算救了他和小青,总不能恩将仇报,那就不砍手了吧。想到这里云雀的毛已经顺溜了,一身羽毛油光水亮地披在身上,显然平日里过得很是滋润,至少营养充足。 云雀睁开眼,顺滑的羽毛瞬间炸得更加蓬乱,因为它看见叶云的家伙得寸进尺不要脸地坐在床上,拥着陆小青,那张无耻下流的小白脸离小青那么近……砍砍砍!不止双手,脑袋也要砍了!眼睛发红的云雀在心里疯狂地叫嚣着。 第64章 闲情斋不是修罗场 身为拜碑教左护法,能带领小小拜碑教在几十年间几乎统治了整片凡俗界,他的锐意进取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尤其对于他这样的成功人士而言,面对敌人步步逼近,掌握主动性反攻敌人那更是必须的。云雀咳嗽了一下,扇着翅膀飞到陆小青肩头,安安稳稳地蹲下。 它心安理得地坐在陆小青和叶云之间,铁了心不让叶云再进一步。 叶云笑道:“这云雀挺黏你的。” 陆小青道:“你帮我把它拿下来吧。”叶云伸手就捏着云雀的翅膀要把它摘下来,可是云雀两只小爪子紧紧地抓着小青肩头的衣服,打定主意要黏在陆小青身上了。 “啊咳……”陆小青和叶云被这一声咳嗽吓了一跳,叶云也顾不得和扒在陆小青身上的云雀拉拉扯扯,他连忙松了云雀站起身来。三人齐齐向门外看去,只见一只脸盆大小的桃子撑着桃叶从门外走入,它撇了叶云一眼,眼中带着戏谑笑意。 “你可是醒了。”桃子欢喜地说道,它咔咔地将一只圆凳推到床前,一跃而上,坐在圆凳上看着陆小青,两片桃叶在空中悠哉悠哉地甩着。 虽然桃子假扮恶人将陆小青吓得够呛又意外撕毁了穷奇的封印,但在大殿之上,它也是第一时间为陆小青作证。因此此刻陆小青见到桃子,也并没有埋冤之情,心中也是同样欢喜。 桃子原本也确实能阻止穷奇逃走,只是桃子没有料到陆小青虽然是剑仙弟子,可修为却着实差了些,没能拖住穷奇等到阵法布成。若不是最后守静将穷奇降服,只怕几人都会命丧于穷奇之口,而穷奇吃了桃子即便修为不能恢复,也必定会恢复绝大部分力量,届时穷奇冲下落英山,也必然会在剑门中大开杀戒。毕竟对于穷奇这样的上古凶兽来说,剑门中的低阶弟子,在它眼中就是一盘盘大补的佳肴。 只能说这一次实在是剑门避无可避的劫难。而桃子和陆小青,只是充当了抽出了下下签的那一双命运之手。两人患难与共,在此次劫难中能一同幸存下来,倒也有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陆小青看桃子身上青一块肿一块,样子十分可怜。 桃子看了一下叶云说道:“你求我带你上浮碧峰,我也得看着你点。可不能引狼入室又让你把我们家的肉给叼跑了。”那阿尘肯定会把它削成桃片做蜜饯的。 云雀翻了个白眼。 陆小青伸出食指戳了一下桃子身上的一处青肿,桃子立刻疼得哇哇大叫:“别碰别碰,还没好全呢。” “我瞧着你意气风发,还以为你好全了不是。”陆小青笑道。 桃子用叶子把自己裹起来,紧张地提防道:“还没好,你再摸我可叫啦。”桃子贱兮兮的模样看得守静翻了个白眼。 陆小青被桃子这么一逗,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觉得身体也轻松了许多。 “阿尘在你昏迷的时候来看过你,也为你疗过伤了。他说你已无大碍,说实话当时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活下来可真是奇迹。”桃子挥着桃叶笑着说着,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敲门声,只见无尘站在门口,眉眼间带着些许疲倦之色。无尘走进来,桃子连忙闭上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叶云和陆小青连忙向无尘行礼。 “当时若不是有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护住了你的心脉,硬生生将你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保住了你一线生机,我也无力回天。自今日起你当好好反省,行事前自当慎重。”无尘神色依旧温和,但是陆小青能感觉到其中的责备之情。 这次事件直接害死了剑门一千零八人,后果不可谓不严重,偏偏放出穷奇的还是桃子和陆小青,两个都是浮碧峰的人,因此他和无心两人为料理后事真是忙得焦头烂额。 陆小青心中愧疚,低着头不敢看无尘的脸色。桃子也不敢说话,悄悄地顺着墙缝要溜走,却被无尘一口叫住,“桃前辈往何处去?” 桃子打了个激灵,连忙说道:“我回树上去养伤……然后好好反省。”看无尘点了点头,桃子立刻一溜烟顺着墙缝跑了。 无尘坐到桃子刚才拖过来的椅子上,他给陆小青诊了脉,眉头微皱,“你的伤只要静养几日就好了只是徘徊在你体内的力量却有些麻烦,这股力量十分霸道强硬,与你的属性格格不入。因此这道真炁虽然在你体内,却无法为你所用,甚至会阻碍你的修炼。” 陆小青一愣,不由得苦笑,这鬼门关也不知道由着她扣了几回门,生生死死走了几遭,而每次拣回一条性命来,修为总是要遇上麻烦,难道她真的与仙途无缘?她心有戚戚,神色黯然。 无尘见陆小青黯然神伤的样子也不急着解释,倒是不急不忙地给陆小青检查过身体后才悠悠说道:“只是修炼会较常人满上一些,不过若是有一****能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修为必然大为精进。不过为师也曾说过,与修行一途,不能只顾锻体练气,否则必会滋生心魔因小失大。修行一途不可不执着,但也不可执着。” 陆小青问道:“师尊说的可是顺其自然。” 无尘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意。 云雀却不以为然,在它看来,执着之事,即便是天道不容,他也要逆天而行,顺其自然是懦弱之策,人一旦懦弱,必将一事无成。 “这只小麻雀你是从哪里做来的?”无尘撇了一眼陆小青肩上的云雀,开口问道。 陆小青身子一僵,支支吾吾说道:“是剑门外山遇上的……觉得有趣就……”她心里犹豫是否要将云雀的真实身份说出,可是嘴上却已经说出了半真半假的谎言。 云雀背后也冒了一层冷汗,他此时是外强中干,最后一点力量已经用来给小青保命了,要是剑仙认出他来,那他可就逃不过一死了。 无尘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陆小青心中满是愧疚,她抬起头要向师尊说出真相,却看见无尘已经走到了门口。 陆小青想要说话,无尘却突然回头看着陆小青说道:“顺其自然。” 陆小青到底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她看着无尘远去的身影,呢喃道:“顺其自然。” 第65章 月上柳梢 夜静谧,虽然此时月已西斜,但是大约是白日里睡得太久了,即便是在这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分,陆小青也毫无睡意。 云雀到底没有被她赶出去,但是却不是因为可怜它。陆小青握紧了枕边的匕首,云雀睡得正香,即便是修为高深的守静在受过重伤后也会疲倦,身体对修养的渴望会让他陷入深沉的睡眠中。陆小青手一紧,在夜幕中黝黑的匕首借着苍白的月光闪出一寸冷漠的寒芒。 就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拴着的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细响,是极细薄的利刃划过门闩的声音。有人在撬门,陆小青重新调整好呼吸不动声色地躺着,门闩被轻巧地拨开,一男子轻手轻脚地潜进来,月色滑过他惨白的皮肤和因为仇恨而燃烧的双眼,唇上的八字胡已经失去了往日静心打理的整洁,淹没在杂草丛生的胡渣之中。他手上的利剑用燃烧的木炭醺成了黑色,确保它在饮血之前能默默地潜伏在黑夜之中,不会反射一丝会引人注意的亮光。 这不是一次被情感冲昏头脑的冲动,而是尽心策划的谋杀。他要杀死陆小青,为他孪生妹妹报仇。虽然他的妹妹是被穷奇杀死的,但是穷奇是陆小青放出来的,所以他的妹妹其实是死在陆小青的手中。环环相扣的思考让他变成了被蜘蛛丝缠住的飞蛾,越是琢磨越是挣扎,就越是陷入了对陆小青咬牙切齿的仇恨之中。 三天来,他时时刻刻徘徊在浮碧峰下,看着因亲友丧命而日夜抗议的剑门弟子,他耻笑这些人的愚昧。他们仅仅因为穆雪霏的煽动就相信陆小青是拜碑教奸细,但是他很清楚陆小青不是,因为他妹妹才是拜碑教教徒。如果不是身为执法堂弟子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纰漏被身旁的人察觉,他也早随着妹妹一起拜入拜碑教了,而不是留在这个臃肿腐烂的剑门。 而现在他已经无所谓剑门、无所谓拜碑教、也无所谓未来了,他只想杀死罪魁祸首的陆小青,哪怕自己也会赔上一条性命。但是用他的命来换异教徒掌碑无尘的弟子的性命,值了,更何况这是他妹妹临死前拼死想要完成的愿望。 他蹑足而行,像一条沉默的鲨鱼穿过黑色的海藻一样滑过夜色的黑暗,他走到陆小青床前,举起了长剑。他的眼睛愈发明亮,黑色的剑隐在同样黑色的夜中,愈发衬得他双眼中燃烧着的怒火的可怖。 他要杀了陆小青,然后离开剑门,他要加入拜碑教,带着陆小青的头颅作为投名状,他必然能平步青云。加入这个新生的充满活力和平等的组织,他还要借着拜碑教的力量,让剑门这个腐败的门派化为历史的尘埃。他或许会在史书上留下光鲜的一笔,成为开创新世界的先驱。 八字胡将长剑高举,面目在这一瞬间变得狰狞,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长剑刺向陆小青,陆小青抽出匕首“叮”的一声格开杀手来势汹汹的利剑。陆小青手被长剑震得发麻,匕首脱手飞出砸在墙角。八字胡眼见一击不中,又举起长剑要刺向陆小青。 接着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吹过,后脑勺传来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当他愤怒地睁开眼的时候,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干脆地昏迷过去算了。 陆小青看云雀一阵风扑来,眨眼间就变成了神色冷漠的守静,他捏着八字胡的肩膀一巴掌将他掼在地上,像掼一只小鸡一样。他手中握着夺来的长剑,剑指着刺客的咽喉。 “你……你……左护法……”八字胡目瞪口呆地看着守静,一时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守静会出现在陆小青的闺房之中,而且还在他剑下保护了陆小青,随即他恍然大悟,冷笑道:“浮碧脚下抗议的人真不是冤枉你,原来不止我妹妹一条命,那些游荡在白玉云梯上的冤魂,也该算到你头上的。真不愧是剑仙弟子,不仅无尘非要收你这个女徒弟,连左护法尊上也被你迷得甘愿挨无尘一剑。” “你妹妹……”陆小青很确定自己并没有杀过人。 “你怎么能忘记,就在你眼前,她死在穷奇口下,她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却只剩下……”八字胡哽咽道,双目发红再也不敢去回想记忆中残酷的景象。 陆小青沉默,当时那名女子要杀她,却被守静指挥的穷奇所食,而八字胡却将此事完完全全推到她的头上了。虽然心中有些不平,但那女子确实死状凄惨,而眼前的八字胡撕心裂肺的痛苦神情也让她不忍心将反驳的话说出口来。 守静笑道:“你妹妹不是小青所杀。” 八字胡抬头,愤怒地嘶声说道:“是穷奇没错,但若非陆小青。” “是本尊,这笔账你可莫算错人了。”守静风轻云淡地说道,八字胡一愣,神色呆滞地看着守静。 “我妹妹……她那么崇拜你……还为了你背叛剑门,加入拜碑教。她怀着必死之心前去刺杀陆小青,怎么……你竟,你竟杀了她。”八字胡垂下头呢喃,心有不甘,怨愤之情似乎在心中的怒火之上倒了一桶冰水,将熊熊燃烧的报复之心瞬间浇得冰凉。 他突然开始害怕,害怕脖子上的剑和眼前的人,他开始后悔踏入了这间小屋,后悔喝了壶酒就做了这个愚蠢的决定,他绝望地喊道:“是穆雪霏,她蛊惑我的。她还煽动剑门弟子在浮碧峰脚下抗议你,说你是拜碑教的奸细……”他突然闭上了嘴,偷看了一眼守静的脸色。事实胜于雄辩,陆小青深夜在闺房之中与拜碑教左护法幽会,难道还能是根正苗红的剑门弟子? 总不能说守静是剑门埋在拜碑教中的卧底吧。 “那你觉得呢?”守静似乎觉得八字胡提出的辩言十分有趣,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神色愈发惊恐的八字胡。 八字胡两眼发晕,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的脑子在一瞬间绕了有一百零八个圈,可是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咬牙闭着眼睛回答道:“不是,陆小青是剑仙弟子,怎么会是拜碑教奸细呢?” “答对了。”守静将剑收回,八字胡还没喘口大气,就听见头顶守静冷冷地说道:“可你信吗?” 第66章 吵架也是秀恩爱 守静将手中长剑一递,划向八字胡脆弱的咽喉。 “不可!”陆小青失声喊道,守静手一顿,慢慢地将剑收回。 八字胡看了陆小青一眼,连忙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绕过守静拼命向门外冲去,深怕缓了一步就把小命给交代了。 他冲出大门,看着漫天的星空和凉爽的夜风中轻摆的树影,只觉得眼前剑门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他觉得脖子一凉,他低下头,看见一柄长剑穿过了他的咽喉。漆黑的烟熏被灼热的鲜血洗去,露出了明晃晃的剑身在夜风中微微摇摆,如镜的剑上倒映着漫天的繁星。他又走了两步,走出了闲情斋的院子,然后倒下了。他睁着眼睛,却已经没了情绪和呼吸。 陆小青夺门而出,她看见八字胡倒下然后化成一滩银亮如水银的液体渗入泥土中。她捂着嘴只觉得腹中翻腾,她忍不住退了一步,撞进了一片宽广温暖的胸怀。她转身,用手中的匕首指着守静的脖颈。 锋利的匕首贴着守静的动脉,割破了他的皮肤,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染红了他一尘不染的洁白衣领。 “刽子手!”陆小青双眼发红,她的声音呜咽,为一条人命的逝去和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哀痛。 月光如水,将守静的沉浸的眉目洗得干净,他根本没有在意架在脖颈上那于幽夜中散发着寒气的匕首,“如果让他离开,他将会成为证明你是奸细的证人,那你就不能继续待在剑门了。”他伸出手,拭去一滴挂在陆小青脸颊上的眼泪,如玫瑰上点缀的晨露般美好,几乎让他不忍心触碰。 匕首的寒光在月光下颤抖,匕首是寒冷而坚硬的,而握着匕首的手是温暖而柔软的,一如深藏于她胸膛中火热跳动的心。守静向小青的耳畔靠近,他的唇几乎触碰了陆小青圆润的耳垂,他用低沉而丝滑如最上品绸缎的声音呢喃道:“你杀不了我,即便我手上沾满了鲜血,但是你也永远不会杀我,因为你是不同的,与我不同,与全天下的人都不同。” 滚烫的鲜血顺着匕首蜿蜒爬上陆小青的手腕,系成一条缠绵的红线。陆小青被这样的灼热惊醒,血的温热烫得她松开了手中伤人的利器,她退了一步,匕首落在草地上,惊起的寒露惹了刀身洗去了那一抹被夜风侵凉的热烈红艳。 “杀你一人……可救天下人……”陆小青脸色微微发白,她的目光撞入了守静那打碎了满天星辰的眼中,欲罢不能。 “可一人之命,于你眼中,与天下人之命并无不同。”守静逼近小青,不容她躲避,“可你的大道,不为天下所容,是为天道,而非人道。”守静指了指摆放在窗台上的一盆绿萝,“花盆中若是长了病叶,就要剪去;稻田中若是长出了杂草,就要除去,人治亦如是。” “一派胡言,人非草木,岂能相提并论?”陆小青理直气壮地驳斥守静的狂言。 “草木成精又当如何?”守静抓住陆小青染血的手腕,微凉的鲜血染在他的指间,在小青的手腕上印下了他的指纹。 陆小青退了一步,心中慌乱,忍不住避开了守静的眼睛。 天边微微泛白,守静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好笑,为什么要为这些无谓的琐事吵架呢?不管怎么说,还要感谢陆小青的包庇之恩。他化身为云雀时确实能避开他人的注意,但是他的行为和思考方式会更趋向于一只云雀。这也是他能于变化之术上取得无人能及的成就的原因之一,他为了能变成一只完美的雪豹,曾经孤身进入皑皑雪山,以雪豹的形态独自生活了三年。自内而外的变化,让他即使大大方方地以动物形态出现在无尘眼皮子底下也信心十足。不过这次若不是陆小青在无尘面前为他说了话,说不定无尘会觉得它这只黏着他徒弟的云雀非同寻常。他突然很庆幸云雀没有失去理智在陆小青面前张开翅膀跳求偶的舞步,否则他宁愿变成雪豹回到雪山再呆上三百年也不出来了。 他看见陆小青还在思考他的话,低垂的睫毛借着白月的残辉洒下细密的阴影,如月光下沉睡的凤尾蝶。似乎受到了蛊惑一般,他慢慢地靠近了陆小青,将唇印在陆小青的唇上。 陆小青吓了一条,随即被守静的轻薄举止惹得恼羞成怒,她毫不犹豫地赏了守静响亮清脆的一巴掌,比刀板拍碎嫩黄瓜时发出的声音更为清脆有力。 “卑鄙无耻下流不要脸。”陆小青忘了心里纠结的思绪,愤怒地看着守静破口骂道。 守静非但没有挨骂的羞愧和难堪,相反心里倒是有些难以遏制的喜悦,他早就疯了,反正也无所谓了,习惯就好,守静在心里想道。他揉了揉发红的脸颊,笑道:“谢谢你的收留,你房间的味道,很不错。”陆小青手挥五弦,又是一巴掌朝守静盖来。 陆小青的手打了个空,一只灵巧的云雀从她指间飞出,投入了被晨曦染成金色的浮云中。云雀发出了一声欢快的鸣叫,缭乱了浮云,呼吸间,云雀就已经在苍茫云海中隐去了身影。 陆小青又恼又怒,一面为自己无法手刃守静而埋怨自己,一面又庆幸自己到底没有杀人。 陆小青是敬畏生命的,她的心中没有天平,因为生命的分量无法秤量。一个人若连他人的生命也能毫不犹豫地残杀,那这个人的内心早已如野火燎尽的荒野,旷广而空无一物了。而守静或许是因为心中太过空旷,羡慕陆小青心中对生命和生活满溢的热爱,所以会被她吸引。 生命是不可思议的,但他如同栽培稻谷的农夫一样料理吞噬了十二个国家的拜碑教,视人命若草芥;一直以来坚硬如铁的意志切碎了他心中的柔情,他的心跳动,却只是积年累月的机械运转,荡漾苦海空载余生浮沉。终于陆小青出现了,她是守静生命中的不可思议,融化了他心中的坚冰,为他寒冷荒芜的心田带来生命的激情和温暖。 她于悄然中唤醒了埋葬于他心中的爱,不知不觉中萌发了新生的芽,在心间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 第67章 命运的强盗馆 “木掌门,现在剑门上下对陆小青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我觉得有必要就此事好好调查一下她的背景。”穆雪霏于会堂之中慷慨陈词,坐在她身旁的几名弟子也深情激愤地附和。 “我反对,陆小青的身份就是掌碑长老的弟子,若是怀疑陆小青的身份,岂不是怀疑掌碑长老的判断,而且剑门令确实为陆小青所有,她身家清白,这一点我叶云可以作证。”叶云轻嗑茶碗,悠哉悠哉地反驳。 “陆小青涉嫌勾结拜碑教魔头守静盗走穷奇,此事现在已经是路人皆知,当时陆小青被执法堂拘上洗心殿,那魔头还杀回朝阳峰来救陆小青,此一役剑门死伤一千零八人,难道你能摸着良心对这玉阶上的一千零八条冤魂说陆小青与守静无罪?”穆雪霏慷慨陈词,颇有小金钗夫人的气魄。 叶云并没有立刻回答,倒是将手伸入怀里摸索,倒像是真的开始摸自己的“良心”了。众人一时不明白叶云的举止,只见他从怀里伸出手来,手中拿着一袋印着“味浓”字样的小纸包,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穆雪霏大喊道:“叶云你不要太嚣张,我们现在是就陆小青叛门一事进行严肃认真的商讨,你怎么敢在掌门和众真人面前嗑辣条。” 叶云拿着小纸包的手一抖,他瞪着眼说道:“穆师侄当真会颠倒是非,就是这议事堂中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何时在议事堂吃辣条那种金贵的东西了?” 众人看向他手中的“味浓”,穆雪霏冷笑,“你是还没吃,不过是蓄意要吃,都是大不敬。” 叶云白了穆雪霏一眼,手一抖,从味浓纸包中倒出了几片破碎的黄纸片飘落在沉香木桌上。黄纸片上不规则地散布着认不出原样的朱砂笔迹,还有淡淡的浩然气息,显然这是一张绘制得十分高超的上品符咒的残片。叶云手指翻飞,几个呼吸间就将这一堆晦涩难懂的碎符拼回了原样。木掌门捋了捋胡须,出神地看着叶云面前的符咒,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 这道符咒极其繁复,是一种十分高等的正气符,可镇压邪煞,破邪祟。能绘制这道正气符的修士必然身具大修为而且心守道义,而此符不仅严谨无一丝差错,而且一笔挥就,举重若轻,足以让人感受到制符者修为和画符功力的高超。木掌门当然认得这张符,那是传说两千年前符咒宗宗主为浮碧峰无有长老所画的符咒,为的就是镇压被无有捕获的穷奇。 穷奇喜食人,且依仗人间欲念而存活。人的欲念无穷尽,穷奇自然不会消亡,因此只能将其镇压在满是桃树的落英山下,借满山桃树阳气和正气符封印穷奇。但是彼时穷奇吞噬了千万人的生命力量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竟然将古桃树的树灵吞噬,几乎将封印冲破。因此无有长老请浮碧峰上得日月精气修炼有成的桃仙取代古桃树灵的位置,代为镇压穷奇,自此穷奇被封印了两千年有余。 “这是镇压穷奇的正气符。”听了叶云的话,所有人都看向座上的木掌门,见木掌门点头,他们有转头看叶云。 “两千年来此符日夜受穷奇煞气的侵蚀,早已不堪重负,而剑门中人享受了两千年的太平日子,也没有人想过要更换一张新的正气符来镇压穷奇。就在几天前,穷奇终于觉得积蓄够了力量,将正气符冲碎,破开古桃树封印重回人间。只能说是陆小青不小心碰上了穷奇出世,而不是她将穷奇放出的。而一个月前,有传闻守静就已经出关下了东峰,如果不出意料,拜碑教倒是比我们剑门更加了解落英山封印的状况,于落英山守株待兔等着穷奇了。所以这一次穷奇出逃的事件,我想应该负责任的不是陆小青,而是朝阳峰。”叶云一脸愧疚万分的神色,示意这件事本是剑门管理层朝阳峰防范工作没做到位酿下的苦果。 木掌门心里叫苦,这坑爹孩子为了女人居然把这么大的事情搂他头上了。木掌门咳了咳,说道:“当年正气符与桃花阵是无有祖师一力布置的,朝阳峰并不了解详情,而桃仙驻守落英山,也因当将此事及时上报才是,却等到如今走脱了穷奇,才将此事捅出,却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坐在另一端的桃仙立刻跳脚嚷嚷道:“我虽然生于浮碧长于浮碧,可我不是剑门的人。你们想做天下第一门,爱揽事上身拼了命要关人家穷奇,关不住怕丢脸来求我帮忙,我这俩千年友情义工打着打着打成义务啦,你再说我我可咬你啦。”桃仙确实不是剑门弟子,但是桃仙与剑门历代长老都交好,辈分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要高出几辈,它要在剑门耍流氓木掌门也奈何不了他,而且桃仙说的也确实在理。 木掌门被桃仙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皱着眉捋着胡须不言语。 “穷奇走脱,我们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同时要尽快将穷奇追回重新镇压,而且对于穷奇拜碑教势在必得,我们晚一刻,说不定穷奇就会落入拜碑教手中。拜碑教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穷奇又喜食人,拜碑教得了穷奇,届时九洲大陆岂不是会成了拜碑教圈养穷奇的猎场?剑门既然为仙盟之首,此时应当站出来勇敢地承担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将这件事情推脱在一名无辜的女弟子身上,尤其还是掌碑者兼剑仙的弟子。”叶云的话讲得很明白,连穆雪霏听了就知道已经无法争取到朝阳峰来对付陆小青了。 木掌门一向以剑门的声誉为重,而身为掌碑者又被誉为剑仙的无尘几乎已经被天下人看作是剑门的化身,没有人知道木掌门的名字,但是对于剑仙的身世背景,却能如数家珍,甚至还能一口气讲出数个截然不同的剑仙传说。无尘已经成了剑门的一个活着的象征,如果无尘的名誉受到诋毁,那剑门的威望也会随之一落千丈。剑仙弟子是拜碑教奸细,这种惊天丑事,无论如何不能外扬。 木掌门听了叶云的话,一瞬间就定下了主意,他朗声道:“此次穷奇走脱确实属于意外,因为符咒宗所制正气符常年受穷奇煞气侵蚀而破损,导致了镇压阵法失效穷奇走脱。证据确凿,浮碧陆小青与穷奇走脱一事并无关系,所以门内弟子今后不得再言此事。” 第68章 我们不创造历史,只玩弄它 浮碧峰脚下,刻着浮碧的残碑之上,缭绕的青藤和水绿的苔藓在凉风之中静默。有十数名剑门弟子一身纯白,盘膝而坐,神色肃穆而哀伤,一言不发的沉默让穿林而过的微风都凝重了几分。他们之中有些人失去了至亲的亲人,有些人失去了挚交的好友。而数日前,他们可能还在和逝者一同把酒言欢,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地畅谈未来。如今他们却已经阴阳两隔,地下的人饮尽了一碗忘川,走过一去无回的孤桥,流着泪结束了这一世的浮沉;地上的人坐在浮碧山脚,却只能面对一尊残碑无能为力地沉默静坐。 有些人解下了缀着玉石的发冠,曾经他们满怀希望和激动,用颤抖的双手拂过师父给他们冠好的发冠,满怀期望,幻想有一日能在这一片仙岛上闯出自己的名声。如今他们的手上布满了剑伤和老茧,现实的时光留下了刻痕,也磨灭了曾经的万丈豪情,他们的双手已经不再颤抖,不管是握剑时、抑或是解下玉冠时。 一方方白巾工整地平铺于膝前,无一丝褶皱,玉冠被端放其上,承载着他们叹息却并非绝望的目光。他们用白巾系在额间,三千青丝披散,神色肃穆而简定。他们相信自己是走在为江河日下的剑门中兴的先驱,曾经跋涉过千山万水横渡大洋只为了戴上玉冠的荣光,而此时,他们解下了玉冠跪坐于剑仙所在的浮碧山脚,却是为给日益腐化的剑门一记响钟。 陆小青勾结魔头守静,需为那枉死的一千零八条冤魂谢罪。而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三天了,只见剑仙无尘和朝阳峰叶云出来澄清陆小青与拜碑教并无关系。剑仙的威望和叶云的口舌确有成效,原本此处有不知几百人一同示威,险些冲上了浮碧,但是如今只剩下寥寥数人。他们不相信陆小青与拜碑教毫无干系,甚至支持他们继续坐在这里的信念,就是坚信陆小青是拜碑教奸细无疑。 即便是剑仙弟子,犯了门规就该受罚,甚至应该受更重的惩罚。他们赌上自己的未来,要击碎屹立于剑门中无形的台阶和围墙。此刻陆小青在他们眼中,已经不是一个剑门弟子,而是代表着剑门中真传弟子与内门弟子,世代与非世代之间资源不均和待遇不公的矛盾集合体。他们静坐,与其是说要讨一个说法,不如说其是只想看到一个结果,就是陆小青被以叛徒之罪名逐出浮碧,当众处决。 这些事情叶云并没有告诉陆小青,所以一直待在闲情斋中静养的陆小青对此一无所知。 静坐在青石路上的弟子们发出了些微骚动,他们看见了穆雪霏等人归来。他们纷纷站起来伸着脖子看天边御剑飞来的穆雪霏等人,迫切地想知道议会的结果。但等他们看见穆雪霏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以后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穆雪霏一跃而落,站在众人面前,不咸不淡地说道:“掌门人发话了,陆小青与穷奇走脱一事无关,与拜碑教也无关。”她省去大半议事的过程,存了心要挑拨静坐者们并不稳定的情绪。 叶云紧跟着落下,连忙说道:“执法堂已经调查了穷奇的封印,穷奇封印已经经历了两千年的风吹雨打,加上两千年来穷奇刻意日夜以煞气侵蚀贴于古桃树的正气符。于日前正气符损毁,穷奇破封而出,陆小青与桃仙拼死阻止穷奇,无奈拜碑教竟然早已了解了此事,守静悄悄潜伏进落英山,意图盗取穷奇。陆小青与桃仙被魔头守静和穷奇前后围攻,一个被打成重伤,一个被打回原型。他们拼死抵抗拜碑教,却被诸位误会为拜碑教奸细,真是令人心酸啊。”听了叶云的话,静坐的弟子们认定陆小青有罪的想法似乎有些动摇了。 叶云觉得大早上起来就打这么多嘴炮,口有些干了,他顺口喝了口凉茶润嗓子。不过事情还没完,祸水还是要东引的,他看着穆雪霏朗声道:“话说拜碑教如此了解穷奇的状况,肯定是因为门中有拜碑教奸细。而执法堂的弟子们确实可以作证,于现场另一名剑门弟子身上发现了拜碑教教徒才能持有的墨玉琴弦面具。此人,就是穆师侄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师妹。”叶云微微一笑,那双微微发凉的双眼看向穆雪霏,毫不掩饰眼里的嚣张,和我斗,掌门都太嫩了何况你? 穆雪霏被叶云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瞪着,心里一慌,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引起了一阵嘘声。 “金钗真人座下竟然出了拜碑教奸细,金钗真人居然对此事不闻不问也没有一丝表态,诸位坐在这里有什么用?翠英峰离这里好远呢。”一旁看好戏的桃子跃到浮碧界碑上,挥着叶子凉凉说道,看也不看这些静坐者。 一些人被这陡然反转的剧情闹得没了兴致,悄悄离开了,倒有些契而不舍的人喊道:“金钗真人必须给个说法,走,我们去翠英山啊。” 穆雪霏急了,她急急忙忙地喊着:“那面具也不一定是我师妹……不,雪梨的,说不定是陆小青栽赃的呢?” “说不定搜查一下房间看看有没有拜碑教教义就知道了,拜碑教们把那书看得比命还重不是。”桃子看着天空说道。 穆雪霏要开口,“怎么能搜女子的……” 叶云立刻打断了穆雪霏的话,一脸苦恼地说道:“不管怎么说雪梨也是已死之人,还是女子,就这样搜查她的闺房相信在座诸位君子是下不去手的。” 一名女弟子立刻骄傲地站出来高声喊道:“我们巾帼不让须眉,男子做不得的事情,我们总可以做吧?”气势磅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味。 “对,你们做不得,我们来,走,上翠英峰去。”几名披散着头发的女弟子夹着玉冠,一把推开上来阻拦她们的穆雪霏,气势汹汹地往翠英的方向杀去。剩下的弟子们也纷纷紧跟其上,一路讨伐翠英去了,陆小青转眼间就被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在浮碧脚下连日受挫的怨气全指向了原本隔岸纵火又观火的翠英峰去了。 有些人总会觉得自己在大事件中组成了历史的车轮,一往无前地碾向阻挡浩浩汤汤历史大势的反叛者,却不知道真正的反叛者们从没有将自己置身于车轮之下。相反,他们高高在上,驾着白骨和血肉堆砌而成的战车无情地狂奔出历史的尘埃。 第69章 弑师 不知道守静夜里杀死八字胡刺客用的是什么方法,八字胡连一丝头发都没有留下,全都在眨眼间化成了一滩清水没入泥土之中。东方渐白,那一方用生命浇灌的草地上缀满了水珠,借着熹微的晨光反射出晶莹的光芒,一如生命的鲜活和璀璨。 陆小青将那一方泥土用花铲铲起,放在一只木匣之中。陆小青的双手不可避免沾染了了湿润如棕黑色泥土,鼻尖还可以闻到雨后土壤的芳香,她不敢去思考这些看起来比神女峰上那一汪圣池更加清澈的液体到底是什么。一轮红日跃出云海,浮现在水亮如镜的剑上,好像一只血红的独眼冷冷地注视着天地。 陆小青将长剑拾起,寒刃中血红的独眼消失了,天地慢慢地回暖,从深夜的睡梦中醒来。 她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将那一盒泥土和长剑掩埋了,没有立碑,因为那样未免太过于明目张胆了。寂静林中,矮小的孤坟里埋藏的只有一柄剑和潮湿的泥土。陆小青突然想到,或许泥土也有生命,只是当它们死去的时候,谁能埋葬它们? 回去的时候陆小青看见了一条踩出的小径,她记得这是她刚上浮碧峰时玄歌带她下山的密径。左右闲来无事她想四处走走,不想马上回到闲情斋去。她带着怀念的心情,踏上那一条蜿蜒的小径往山下走去。 草木茂密,隐藏在树叶后的鸟儿于晨光中苏醒,时不时发出数声鸣叫。闻花木香气,听悦耳鸟鸣,清晨的活力感染了陆小青,她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开朗起来。再有几步就到浮碧山脚了,突然陆小青听到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她不想偷听别人谈话,但是如果就这样出现在对方面前也似乎并不大有礼貌,想到这里她转身想要离开,却在此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偷听别人谈话当然不好,不过如果对方谈论的是她的事情,那就另当别论了。她悄悄走上前,隐在一棵巨大的松树后边,她偷偷望向山下,只见有十数人一身素净的白衣盘腿坐在界碑旁,还有人披散着长发,手捧冠玉,场面肃穆沉闷。他们在谈论事情,只是一个个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让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陆小青背过身靠在树上,心中隐隐约约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事情了。 “她私放穷奇勾结拜碑教,剑门为此死了一千零八人,也就是她陆小青才有本事安然无恙。” “要不是执碑长老下令我们不能上浮碧,陆小青还能躲到现在吗?”有人冷笑。 “这件事情不是连木掌门也惊动了吗?穆师姐他们都去议事堂了,陆小青就算是剑仙弟子也逃不过审判的。”一名长发披肩的女子开口说道,她紧握着拳头挥舞,似乎已经把拳头砸在陆小青的脸上了。 一名身着白衣的弟子说着说着忍不住呜咽,“剑仙长老怎么能包庇陆小青呢?他是那样谪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会为了那样一个孽徒而徇私……我好失望。”他以袖掩面,双肩微颤。 挥舞着拳头的女子义愤填膺地喊道:“谁知道呢?说不定长老也不是什么……”,似乎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声传到浮碧的白云深深之中。 “嘘,别说了。”有人拉住了她,堵住了她还没说完的话。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不知道躲在那块石头下轻叹的蟋蟀鸣响。 陆小青悄然离去,她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她并不是为自己受了冤屈而伤心,而是为师尊遭受诋毁而心痛,无尘人如其名,绝于尘世不染纤尘,高洁如月令人高山仰止。而自收陆小青为徒开始,流言的匕首和利剑就开始瞄准了本该万人敬仰的无尘剑仙。 无尘翩然若仙,一直以来世人视之为浊世之仙,也不知多少女子私下将他当做入梦之人,如今座下却只收了陆小青这一女弟子,不免会受心术不正之人的非议,红玉更是于收徒大典之上大肆羞辱。这次穷奇走脱,而她没能阻止穷奇逃走,更因与守静的关系而连累剑门折损千余人内门弟子,原来竟然是师尊一力压下了众人的示威。她是安然在闲情斋中养病了,只是这样一来,剑仙的名望却是震出了难以弥合的裂痕,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诋毁她敬爱的师尊。 她回到了闲情斋枯坐,心里纷纷扰扰如滔滔苦海中一叶扁舟难以安定。不知坐了多久,叶云也来了,他有意逗陆小青说话,只是陆小青心中抑郁,推脱了身子不适,就将叶云赶跑了。 陆小青扑在床上,一夜未睡的她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团火自幽冥中燃起,火焰舔上被热浪撩动的衣袂,陆小青猛然睁开眼,只觉得浑身灼热的疼痛,火焰蔓延了整片天地将她包裹,她掐着避火诀却只是徒劳无功,无法阻挡火焰将她的衣袂点燃。 火焰一寸寸地从脚下蔓延,攀爬上她的皮肤,每一寸肌肤的燃烧让她陷入让人疯狂的痛苦之中。她想要逃离火海,可是无处可去,天地无一处不在燃烧。 陆小青捂着脸,突然看见火焰中出现了一束光芒,她奋不顾身地朝光芒处奔跑而去。穿过光芒,她跌落在寒冷的夜空之下,她趴在地上,只觉得每一丝微凉如水的夜风都让她恍若新生。 她抬起头,看见了无尘,他安详地闭着眼,月光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古朴的长剑,鲜血在他胸口开出了盛世的山水画卷。 陆小青瞪大了眼,胸口似乎也被一柄无形长剑撕开,她听见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呐喊:“师尊啊——” 不知是谁人说:“是你杀死了他……” 陆小青醒了,她庆幸自己醒了,否则她该亲耳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了。她的脸上满是汗水,甚至她分不清自己是否嚎啕痛哭了。湿淋淋的发鬓沾在她的脸颊,苍白的脸在白色的月光下犹如鬼魅女罗。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梦境,陆小青不敢打赌它是否预示着未来,因为修士的梦境总被认为与飘渺的未来有所关联。 陆小青咬了咬苍白的嘴唇,终于做出了最为艰难的决定。 第70章 最美的不是月光 她必须离开了,她本不该出现在剑门,给剑门,给师尊带来这么多苦难和麻烦。陆小青从床上一跃而起开始收拾东西,将衣物叠好放入乾坤袋,她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月光照见了她脸上的泪痕。 泪落下,落在青衣上泛开了深色的碧痕。 陆小青考虑过给叶云和师尊他们留书信,但是最终破碎的只言片语无法连成完整的心绪。她烧了撕毁的草稿,最后只写下:去也,勿念。 素手将白色的骨灯系于腰间,一如来时简单,去时孑然。借着星月的幽光,陆小青往山下走去。顺着青石阶向下,月色幽幽,她泪眼模糊。月光如水,树影在青石上交织摇曳。 陆小青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看见不远处的巨石上站着一袭白衣的颀长身影,与月光融成了一色,好像月光从天外落成了雪,织成了他背影。陆小青此时哭不出来了,她几乎想要转身落跑,一路跑回闲情斋去把那张“去也勿念”,然后躺回床上好好睡觉去。 有什么比要离家出走结果被当场抓住更加尴尬呢?而且这该是最尴尬的离家出走。 陆小青悄悄地转身往路边的小树林走去。 “过来。”低沉如萧吟的声音浸透了月色的凉意,在松涛起伏的清风中响成了曲音。 陆小青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怎么会被一个噩梦吓得离家出走呢?这下好了,万一师尊问她大晚上下山干吗?那她怎么回答,对了,可以说闲着无聊出来逛逛。 陆小青转过身,看见无尘手中拿着墨迹未干的简短书信。好吧,丢脸也不是什么大事,或者她可以说是梦游。听说前一阵子还有人梦游到把自己手啃了,那她梦游会爬起来写字然后离家出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陆小青立刻迷瞪着眼摇摇晃晃往山下走去,好像真的梦游了一样。 “行了,别装了,已经够丢人了,再让外人瞧见可不得了了。”陆小青眼睛一瞪,眼刀子刷刷丢向在无尘脚边蹦跶的粉嫩大桃子。 陆小青不动声色地冲桃子翻了个白眼,然后向无尘行礼道:“给师尊请安,您老起得真早啊,天还没亮呢。” 桃子听到小青的话,立刻嚷嚷道:“他就是睡着了也能被你一嗓子给吼醒了,我也是,差点被你吓得从树上掉下来。” 原来是陆小青做梦时的尖叫声把他们吵醒了,所以他们就过来看看她的情况,没想到正好第一时间看见了她留下的字条。无尘和桃子看见字条的时候焦急万分,他们立刻飞身下山在山麓等候。不过陆小青因为不舍得浮碧峰,磨磨蹭蹭地走了许久,等得桃子身上都凝结了一些寒露的水珠。 无尘穿着一件宽松的月白长衫,肩上只随意披着一件外衣,三千青丝自在披落。他踩着一双桃木做的木屐,在铺盖青石的柔软青苔之上,一双赤足光洁得如同月光凝结而成的白玉,如水的夜风似乎凝成了淡淡轻烟缭绕在剑仙身周。 只要他在的地方,就像是仙境。 “你要离开,也应该同为师好好商量。”无尘指了指手上的薄信,慢慢将它折起放到陆小青的手中,“想必这几天剑门里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只是你无须担心,叶云和桃仙都已经帮你澄清了,现在大家都知道穷奇逃走之事与你无关……” 陆小青乌黑的眼中倒映着月光和月光下的仙人,她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件事啊,师尊。” “那又是什么让你急急忙忙连夜下山?是因为为师哪里做得不好吗?”无尘眉头微皱,自从无有师父告诉他他将会有一名聪明绝顶的徒弟的时候,他就时常忍不住幻想自己当师父的样子,为了不错过陆小青,他在浮碧峰上枯等了百年,百年间不曾出过剑门山。他又编写了好多准备授课的经书,一本本地摆进了闲情斋。他等了一百年,这些书也摆了一百年,但是这些书上不曾驻足些许尘埃,只因一双如玉的手时常翻过这些散了墨香的泛黄纸张。 无尘总是在想师父在世的时候是怎么样教导他的,他出神时会思考天空、大地和流转不息的日月星辰,但更多的时候他总会想怎么当个好师傅又或者猜想未来徒弟的性情和模样。 即便他等了一百年,日夜在一意崖上坐看云卷云舒,他的弟子一直杳无音讯,但他却从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弟子会不会走失在哪一个人生的岔路口,因为他相信他的师父,也相信命运。 终于他等到了陆小青。 而此时,陆小青却留书离去,突如其来的疏离让他无措。 “是因为为师不够好吗?”无尘认真地看着陆小青。 “不是的师尊!”陆小青摇头,终于将噩梦中的一切说出,她回想起长剑刺穿了无尘的心脏,鲜血弥漫在胸膛,剑锋滑落的血珠在月色下凄凉,她忍不住哭泣,“师尊教了徒儿剑法,徒儿却终会杀死师尊,求师尊将徒儿的修为销去,以免终有一日犯下弑师之罪。” “那只是一个噩梦,不会成真的。”桃子走过来拍了拍陆小青的脚,安抚着哭泣的陆小青,“而且不是我打击你,就是无尘老死了,你可能还没那个能耐碰到他呢。” 无尘手微张,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他指间飘舞,一张轻如云纱的手帕出现在手中,变化之术将月光织成了薄绢。小青接过无尘递过来的手帕,将脸上的泪水胡乱擦去,她觉得脸上发烫,她支支吾吾地说道:“桃子说的话挺伤人的,但是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只是一名小小的筑基弟子,就是喝上一斤红牛兑二锅头也翻不过天去,又何必狂妄地担心剑仙师尊会死在她剑下这种荒唐的事情呢? 无尘见陆小青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睫毛上还带着晶莹的泪水染了银白月光,他忍不住伸出手拭去犹挂在小青脸颊上的一滴泪水。泪水落在他的指间,化成了点点紫色晕染开在月光下剔透如水晶的指甲上,犹如湘妃竹上泣下的的斑斑泪痕,仅仅是一瞬间,那些紫色的斑纹就消失无痕迹了。 无尘将手拢回袖中,目光微凉。 第71章 金山银山还有靠山 无尘手中的紫色斑纹只出现了片刻,却落在了桃子的眼里,它走过来拍了拍无尘的脚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这才开口说道:“其实你也不需要急着跑路,前几天无心才让玄歌跟着一些朝阳峰的弟子下山去调查穷奇的去向。 事情有些糟糕,拜碑教那帮傻子把穷奇弄丢了,已经有一些村子遭了穷奇毒手。”桃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穷奇所到之处将全村的百姓一个不剩都吃得干干净净。不过之前你受了重伤,所以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事情。你想要下山,也正好可以追上他们。” 无尘皱了皱眉,并不赞同桃子的意见,“小青重伤方愈,还需要好好调理身体,怎么可以仓促下山。” “玄歌虽然修为不低,但是心智并不成熟,小青去了也好照看他,不要让他被朝阳峰的人欺负去了。虽说是让小青跟着他们追踪穷奇,但是她修为是里面最低的,遇事好好躲起来就好,不要强出头,就当是去旅行,执行任务镀镀金。穷奇跑了,我们浮碧也不能只派一个小孩子上阵,偏偏你又脱不开身。”桃子转向陆小青说道:“这次只是让弟子下山,一是搜寻穷奇的下落,也不指望你们真能把穷奇搞死或者是捉回来,二来是让年轻一辈下山历练。而且这次朝阳的白若缺领队,虽然这个小丫头修为不高,但是她的簪子挺古怪的,又是个喜欢出风头的,要是真遇见了穷奇,就让她上,你们两个好好躲着,一准没事的。” 桃子讲得唾液都把地上的苔藓淋湿了,那一方碧绿的苔藓都茂密了许多,还开出了几多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陆小青不知道桃子为什么突然要费尽口舌哄她下山,但是连日的相处下来,她也知道桃子绝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 穷奇走脱之事其实与桃子和陆小青脱不开干系,现在穷奇闯进凡俗界肆虐,她也不能坐视不理,而且正如桃子所言,玄歌跟着朝阳峰的人下山,虽说叮嘱了他们帮忙照顾,但是毕竟是外峰的人,遇事也不完全可靠。而且玄歌从没有防人之心,万一吃了大亏只怕还不自知。陆小青想无心心还真是够大的,居然就这样让玄歌跟人下山去了。 不过浮碧也确实无人可用,陆小青身受重伤,无心基本上身无修为,无无一年里有三百天在外度假,养只鹅都要赖无心帮忙照顾,此时也不知游方到何处去了;而无尘一下山剑门就跟没了牧羊犬的羊圈似的任人宰割,因此这次无尘一开口要去追回穷奇,那些须发发白的峰主们立刻强烈反对,就差抱着无尘的大腿哭了。这一时间可堪重用的倒只有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小的玄歌一人了,所幸他修为高超,让大家不至于太过担心。 桃子的一番话让无尘无法反驳,陆小青也觉得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下山去参加这次历练。陆小青又琢磨了一下桃子的建议,愈发觉得这次下山是十分之有必要的了,“师尊,徒儿身体已经大好了,请让徒儿下山参加这次搜寻穷奇的历练。” 无尘皱着眉沉思了一番,终于点头同意陆小青参加这次历练,“我同意你下山,不过你可要万事小心,不要逞强,此次前行的弟子修为都比你高,如果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你也可以找玄歌帮忙,也可以找朝阳峰的人帮忙,不要一个人扛着,照顾好自己,也照看好玄歌,如果觉得累了就回来,别硬撑……”无尘一反清冷寡言的性子,唠唠叨叨地叮嘱着陆小青。 “师尊。”陆小青一把抱住了无尘,将脸埋在无尘的胸口,感动的眼泪打湿了无尘月白的衣襟,“师尊,徒儿舍不得你了。” 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无尘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僵硬,随后又慢慢放松下来,他轻轻环住陆小青,像安慰爱哭鼻子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陆小青的背。他的动作很温柔,就像他的微笑,就像撩动他发丝的轻风。 无尘手一翻,从须弥戒中取出了一块水润剔透的白玉,白玉上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和几朵祥云。他拔下几根发丝,将白玉穿起,挂在陆小青的脖子上,他在一边在小青的脖颈后给发丝打上结,一边说道:“带着这块玉,如果有需要,就激发其中的阵法,我马上出现在你身边。” 桃子听了这话连忙嚷嚷道:“什么出现不出现的,你徒弟是去历练的,可不是去旅游,还要你当保镖和保姆不成。小青啊,这灵玉可是一次性的,你可要省着用。” 陆小青握住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感受手掌中白玉的温润,点了点头,应道:“谢谢师尊,不到生死之际,徒儿不会乱用的。” “没那么金贵,我这里还有几块,你也拿上好了……”无尘说着,又伸手要从戒指中拿出灵玉来。 桃子瞪着眼睛跳脚大喊道:“阿尘你不要乱来呀,有这么下山历练的吗?好……行了……其实你可以下次再给她对不对,太多了弄丢了怎么办……货多不值钱的……” 最后还是陆小青谢绝了无尘给她更多的灵玉他这才罢了念头。毕竟保命符一块就够了,真要拿了一堆她也不敢三天两头就使出大召唤术召唤剑仙,有了太多依仗,那她就真如同桃子所说,不是去历练而是去旅行了。 无尘又从小拇指上取下了一枚戒指,说道:“此番下山,总需要钱财法宝,这枚戒指里面的东西都是为师准备要给你的,你既然要下山,就带着吧。”他不容陆小青拒绝,直接将它戴在小青的小拇指上。无尘将戒指认主的口诀教授给陆小青,示意她滴血认主。 小小的尾戒还带着师尊手上的余温,陆小青将一滴血滴在戒指上,念出无尘教授的口诀。原本大了一圈的戒指在陆小青的小拇指上闪过一道光华,缩小成合手的尺寸。 陆小青神识往里一探,只见足有十丈见方的空间中整整齐齐摆放着五光十色的法器和药材,还有像砖头一样码得整整齐齐的各种品级的灵石和金银条块。陆小青抬起头仰慕地看着无尘,眼睛里还带着金子的光芒,她衷心地夸赞道:“师尊,您真有钱。” 第72章 第七十二 金色的羽毛 桃子笑道:“看你穷成什么样了,这些也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 ” 陆小青揉了揉桃子,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就是个穷人,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钱。”她对桃子张开手臂,桃子也张开两片桃叶跳起来给了她一个沾满了夜露的拥抱,“真凉。”陆小青说道。 陆小青出门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知道那时月才西斜,而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朝阳峰上已经有当值的弟子敲响了古钟,恢弘悠长的钟声绕过山林和幽谷,乘着清风传到耳畔。再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许多弟子聚集到洗心殿,开始诵经做早课,迎接新的一天。 陆小青放下桃子,她再次和师尊桃子告别之后转身离开了。纵然心中有挥之不去的离愁,但是她的脚步轻快,已经没有了一个时辰前的烦闷和忧愁,她顺着青石阶往下走去,很快就站在了浮碧峰的界碑前。她再一次回头看无尘和桃子,挥了挥手,桃子也跳着挥舞两片翠绿的桃叶告别。 明月淡淡地悬在夜色未褪的深蓝天空,清风撩动了无尘的衣袂,不舍的离别。 陆小青转身,掐了轻身诀飘飘摇摇向外峰飞去。 当陆小青拿着鲲鹏船船票的金羽毛站在船上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还没有同叶云告别。此时再回头上剑门寻叶云的话就赶不上手上的船票了,纵然陆小青一夜暴富,手中价值上百灵石的鲲鹏船票比起身上带的钱财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是她还是不舍得将手上的鲲鹏船作废。所以她重新写了封辞别信,托了码头驿站的信差给叶云送去。 而正巧叶云修炼时偶然进入了无知无觉的顿悟境界,等他醒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陆小青手持金羽毛上了鲲鹏船,一身剑门真传弟子的服饰吸引了许多人羡慕的目光。不过她还耽于和师尊分别的离愁中,并没有注意到路人暗中的窥视和羡慕的神情。陆小青一路看海上的风景,上次乘坐鲲鹏号来到玉瑶仙岛的时候是黑夜,而这次是白天,同样是万里无际的云海,在白天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陆小青不知道鲲鹏船飞得有多高,但是她俯在船舷上可以俯瞰到密密层层厚实在脚下凝聚成片,犹如云砌的城堡和岛屿。金色的太阳漂浮在云层之上,将无边无际的云海渡上金色的花边。举头三尺就是蔚蓝宽广的碧蓝天空,天空之上还有片片云彩漂浮。整个世界只有三种色彩,白色金色和蓝色,纯洁的颜色,简单到让人心也一尘不染。 陆小青托着腮看飘然远逝的云彩,突然听见身后发出了一阵骚动。她转头看向人群迅速聚集的中心,看见几名高大的水手抓着一名瘦小的青年大声呵斥,“没有船票也敢上鲲鹏,把他给我丢下去!” 鲲鹏船游荡在天空之上,低下是茫茫的无尽之海,传说无尽之海中有比山还要巨大的恐怖海妖,被丢下去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活的了。陆小青连忙走上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值得让人罔顾人命。 果然有路人问道:“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要把人扔下去?” “不是我们心狠,他逃票呀,这船票大家下船的时候船长要检查的,到时候这小子拿不出船票,这票钱要从我们薪资里面扣,那我们下个月一家老小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一边说着,一边指挥其他船员将逃票的青年从地上提起来。 那青年急得大喊:“我不是没钱,只是被该死的贼子偷了……” “那你应该去报官,而不是偷跑上来害我们,你这样做岂不是和那贼子一样可恶?”管事怒喝,铁面无私地喊着水手将人抬到船舷边就要扔下去,看得众人哗然。 就在陆小青要喊他们住手的时候,有一名面容娇俏可爱的红衣女子自花厅中走出,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珍珠项链,颗颗浑圆齐整,即便是最不识货的人只要看一眼也会明白这条项链价值不菲。几名环绕在她身边的侍女推开人群,这些侍女无不穿金戴玉美貌非凡,看起来比寻常人家的大小姐要来得富贵,而她们眉目间也自有一股骄傲自得的神色。 红衣女子从容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嗓音也清脆得如同摔落玉盘的上好珠玉。 陆小青一眼就认出了这名雍容华贵的少女,叶云不就是靠着在这名少女面前刷脸刷来的两张金羽毛么? 那名管事一见少女,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打扰到萧少主了,老奴真是该死。” “别废话。”红衣少女言简意赅地说道,扭开头不看管事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 鲲鹏少主好珠宝兼颜控癌晚期,这些事是世人皆知。前一阵子,还有人亲眼目睹一名美少年因为进献了一颗珍珠,从而换取了近千上品灵石,为此不知道每天有多少美人徘徊在萧府之前,就为了能有个好运气得萧少主赏识,搏个一生富贵无忧。 虽然从那以后就没有人再看见过那名少年,但各种传说依旧层出不穷,甚至有传闻说那名少年已经博得萧少主垂青,成了萧少主禁锢的男宠了。而事实是那个空手套白狼的刷脸狂魔此刻正在剑门山中潜心修行。 此刻管事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萧少主在船上他可不敢把事情闹大,悄悄把人给扔下船也就完事了,现在把老板给惹出来了。眼见已经掩盖不了这件事,他也只好一五一十地将青年人逃票的事情报告给萧少主听。 萧少主听了管事的话,很是随意地说道:“何必将人丢下船去呢?也不怕妄造杀虐惹了因果报应。”众人只道接下来富可敌大陆的鲲鹏少主应该会大手一挥,免去年轻人的船票。大家都准备好了要拍手还在心里打好了各种奉承话的腹稿准备巴结眼前这位全大陆最为富贵的美少女。 谁料萧少主却是挥了挥手,轻飘飘地说道:“一会儿看着他,别让他下船,回头再给他运回玉瑶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