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八爷》 第一章 康熙二十六年冬 紫禁城的冬夜寒冷而寂静,此时灯火通明的上书房内,地上黑压压跪着十余个满汉大臣,康熙带着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这些大臣的头顶上响起: “朕决定素服步行到天坛为皇祖母祈福,此事断无更改,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二十六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打从开春以来雨水就少得可怜,各地大旱的灾情不断传到京城,到了五月实在支撑不住,康熙皇帝不得不下了罪己诏,又大赦天下,还亲自去天坛祈雨。许是皇帝的诚心最终感动了上天,五月开始,这雨水便渐渐丰足了起来。 到了秋收的时候,虽然收成受了春天大旱的影响,但到底没有成灾,自此战战兢兢的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一时间歌功颂德的折子堆满了皇帝的桌案。内务府也不甘示弱,上了折子准备好好操办年底的宫宴,一时间,宫里宫外都是喜气洋洋的。 皇帝心里面也十分舒坦,他自幼时登基,接连发生了鳌拜擅权、三藩大乱等一连串的大事,到如今江南还有不少汉人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屡屡作乱,此次成功求雨,仿佛给康熙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果然是真命天子。 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所谓乐极生悲,刚进了腊月,太皇太后犯了旧疾,没过几日竟病入膏肓了。这下子,所有的喜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康熙与祖母的感情深厚,上一次太皇太后生病,便是皇帝衣不解带的侍疾,宫里宫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一次太皇太后病得如此严重,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一向与太皇太后感情最好的太后也因此忧心成疾,这满朝文武和宫里的嫔妃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心情不好的康熙皇帝的霉头。 康熙想到五月里成功求雨的事,便决定要去天坛为太皇太后祈福,为了以示祈福的决心,即便如今是寒冬腊月,康熙也决定素服步行,对于皇帝的这一决定,王公大臣们自然没法保持沉默,纷纷进言皇上保重龙体——寒冬腊月,素服步行可不是玩笑,稍有不慎伤了龙体,他们这些人可担不了责任。 然而康熙下定了决心,任由这些人如何劝说也丝毫不为所动,最后更是拂袖大怒,将这些人赶出上书房,带着梁九功赶奔慈宁宫。 皇帝刚刚离开上书房不久,御茶房里,总管太监张喜全拧着干孙子喜寿的耳朵尖声骂道:“你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这个时候让你爷爷我帮你去求梁公公匀出来位太医给八阿哥看病?你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喜寿哭丧着脸,哎呦了一声,沮丧的说道:“孙孙知道这事儿扎手,这不才求到您老人家头上了么?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手眼通天呢!” 若是平常,张喜全免不得要得意些时候,可如今听了这话,却是半点儿得意的心思也生不出来,用力用手指戳了戳喜寿的脑袋:“别给你爷爷戴高帽,如今这光景,皇上正为了太皇太后的病憋着一肚子的火呢,谁也开不了这个口,你呀,就别在这里探头探脑的了,一个不小心,你这条小命都得赔上!” □□爷爷好一通教训,喜寿垂头丧气的回了西三所,张喜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了,这才啧了一声,当初看这小子伶牙俐齿满嘴都是拜年话,一时被他奉承得高兴了,才开玩笑似的认了个干孙子。如今看来,这还是个重情义的小子,才跟了八阿哥两年,还真一门心思的扑到了八阿哥的身上。 想到八阿哥,张喜全不由得摇了摇头,可惜了这么个伶俐聪明的小阿哥,赶在这档口生了重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时的乾西三所,八阿哥的奶娘钱嬷嬷正一脸焦急的坐在床榻边上,旁边的小宫女榛儿不时的递上刚刚浸过凉水的毛巾到钱嬷嬷的手上,再从她的手上接过被八阿哥滚烫的额头沁得温热的毛巾,鼻尖鬓角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汗珠。 冷……好冷……昏迷中的胤禩感觉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来,明明身体的感觉如此痛苦,却不及他心底泛起的惊诧来得叫他措手不及——有多久他没有感觉到冷了?或者说,有多么久远的岁月他失去了身为一个活人的感觉了? 他是爱新觉罗胤禩,康熙朝的八阿哥,他曾经受封廉亲王执掌过刑部参论朝政,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连太子也对他忌惮不已。当额娘因着他的关系终于晋封妃位之时,正是他的人生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只不过他没能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皇阿玛的厌弃犹言在耳,额娘因他所累最终撒手人寰,当老四最终登上了那把龙椅之后,十弟委曲求全倒是堪堪保住性命,性子刚烈的九弟却和他一道,被更名除宗籍,到死都成了孤魂野鬼,皇陵那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再之后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知无觉的飘荡了不知多久,倒被吸入了一块雕琢成了阴阳鱼的玉佩之中,从此辗转于世间,看过了沧海桑田,看过了人间百态,看到了这个王朝的衰落与覆灭,直到……眼前闪过那玉佩最后一任“主人”的模样,胤禩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却不料脑袋里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痛得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这痛苦再一次让他感觉到了惊诧,而一个温暖怀抱的靠近,伴随着记忆里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唤起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榛儿,快,拿水来……” 这是钱嬷嬷,他的奶娘的声音。浑浑噩噩间,胤禩的心底不由得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努力的想要动一动手指,挣一挣眼睛,最终确实徒劳无功,身体仿佛有千斤重,他连一根小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然而这种真实的感觉,却让他忍不住鼻子一酸。 放弃徒劳无功的挣扎,胤禩努力的放松下来,忍着呼吸间带来的刺痛,静静的躺在床上,脑袋里面不住的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 索性虽然他无法动弹也睁不开眼睛,耳朵却将屋里面的任何声音都清晰无误的传了进来,他听到门口又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那是喜寿的声音,他还记得喜寿是个机灵聪明的小太监,他五岁的那年,满寿也才刚八岁,只可惜后来大哥因为不满他和九弟的亲近,寻了个由头将喜寿给打死了,算是对他的警告。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钱嬷嬷会告诉他,这宫里面的阿哥虽然都尊贵,可除去长幼有序的理由,却也会分出高低上下来,太子尊贵是因为他是太子,是储君;大阿哥他也不能忤逆,不仅仅因为他是大哥,还因为他是自己养母惠妃的亲生儿子。额娘住在惠妃的偏殿,在这宫里必须要依附惠妃,而自己是惠妃的养子,就必须要讨好惠妃、讨好大阿哥。 喜寿被打死后,他不但不能发怒,还得小心得给大哥赔不是,说喜寿是个“不懂规矩的奴才,冲撞了大哥”,可他心里面清楚,只因为九弟的生母宜妃与惠妃不合,所以大哥才不满自己和九弟亲近,认定了自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才杀鸡儆猴打死了喜寿。 不过讽刺的是,当大哥开始不满他始终被太子压着一头的命运,开始谋求其他兄弟作为助力的时候,身为宜妃的儿子、有着一个被太后抱养的五阿哥作为哥哥、背后站着郭络罗氏、却因为喜欢商贾之事而被皇阿玛厌弃的九弟却成了大哥迫不及待想要拉拢的人。 身后有着显赫的支柱又注定无缘大位,当大哥终于对他和九弟交情莫逆而一改从前横眉冷眼的态度,变得亲近热络起来之后,胤禩明白了,什么叫权势改变人心,而他自己也没有跳出这个怪圈。 钱嬷嬷自然不知道床上正高烧不退的小主子经历过什么,她看到喜寿从屋外进来,小心翼翼的把已经呼吸平稳的八阿哥放回到床上,严严实实的盖好了厚厚的被子,又换了沁凉的毛巾敷在他的额头,这才走到喜寿身边,焦急的脸上带了一丝期待。 “你爷爷怎么说?” 第二章 第二章良贵人探病 对上钱嬷嬷期待的眼神,喜寿垂头丧气的说道:“爷爷说了,这事儿他也无能为力,这几日因着太皇太后病体沉重,皇上的脸上就没见过笑来,连梁爷爷都战战兢兢的,哪个敢在这档口出头?” 钱嬷嬷听了这话,眼中的期待瞬间黯淡了下来,喜寿的干爷爷是御茶房的总管太监张进喜,和皇上身边的第一得意人梁九功梁公公交情不错,连张进喜都对此事无能为力避之不及,钱嬷嬷不由得想到去了钟粹宫大半天还没回来的青瑶,面色越发的苍白了起来。 正在这时候,青瑶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她的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淡青色大氅,小脸和双手没有庇护被冷风吹得通红,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沮丧神情,叫看得真切的钱嬷嬷心里面越发的沉重起来,她艰难的开口问道: “惠妃娘娘怎么说?” 青瑶摇了摇头,十分沮丧的回道:“没见着娘娘,兰芯姑姑说娘娘正为太皇太后跪经。” 钱嬷嬷听罢就是一怔,不死心的又追问道:“那太医……” 青瑶眼圈红了:“兰芯姑姑说,如今太医们都守在慈宁宫不敢擅离,娘娘在跪经,她不敢进去打扰,也做不了去慈宁宫请旨的主。姑姑还说,前儿太子殿下身子有些不舒坦,都瞒着不叫人打扰慈宁宫那边,只怕……” 青瑶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话里的意味却已经十分明白了,连太子都不敢在这档口传太医,也难怪惠妃不肯为主子出头,若是惠妃的亲子大阿哥生了重病,兴许惠妃还会甘愿冒险一试,可八阿哥不过是惠妃的养子,也难怪惠妃避而不见了。想到这里,钱嬷嬷最后的那点儿期望都破灭了。 而躺在床上的胤禩听到这里,脑袋却越发的清楚了,他敏锐的抓住了太皇太后病重这几个字。太皇太后薨逝于康熙二十六年的冬天,那时他才六岁,记得当年他也是生了一场大病,甚至缺席了太皇太后的头七。 年幼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但太皇太后的忌日却是这宫里面每一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每一年太皇太后的忌日,宫里面都要上演一出各路人马深切怀念太皇太后的好戏,为的都是讨皇帝的欢心,曾经的他,也是不遗余力的卖力演出,而他年幼时因为病重而没有为太皇太后跪灵的事,也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被太子拿出来拐弯抹角的挤兑一番。 而那个时候皇阿玛的反应呢?胤禩想了想,那时候皇阿玛并没有责怪他,只会叹息着对太子说:“太皇太后没有白疼你。” 皇阿玛说的没错,若说这宫里太皇太后最疼爱的重孙子,那就非太子莫属了,在太皇太后面前,除了太子,大抵就只有自小养在太后身边的五阿哥能得到太皇太后的一些关照,其余的小辈,还没谁在太皇太后面前特别有脸面。 当时听着皇阿玛的话,胤禩的心里是有些庆幸的,他一心将一切做得尽善尽美,不遗余力的在皇阿玛面前展现他的才能,为的就是得到皇阿玛的重视和另眼相待,他成功了不是么?即便太子每每都把当年的事拿出来说嘴,皇阿玛也没有当众责怪他,反倒是四两拨千斤的将话头引开。所以那个时候,他是真的觉得,皇阿玛终于看到了他的努力。 额娘封妃的时候,是他一生中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然后这一切最终又都像是一场注定破灭的梦,“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这句话如同炸雷一般,击碎了他的梦,更是让额娘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以为他给额娘带去的是荣耀,谁知道最后却成了额娘的催命符,当得知额娘生了病却不肯吃药最终撒手人寰,是为了怕连累他这个被皇阿玛痛骂为“辛者库贱妇之子”的儿子的“前程”的时候,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想到这里,那份痛苦、愤怒和不甘宛如潮水一般向他涌了过来,自从恢复意识和直觉开始就被他努力压制的痛楚再一次挣破了他的控制,带给了此时这具幼小的身躯一波又一波的剧痛和挣扎。 心底翻腾着难以抑制的痛苦,宛如深渊中的恶魔,一步一步的啃噬着他,眼前仿佛燃起了火焰,火焰中浮现着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有一贯高高在上的太子胤礽的脸,有不耐烦的大阿哥的脸,有挂着谦谦君子般微笑的三阿哥的脸,有冰冷中带着隐忍的暴怒的四阿哥的脸,然而一切褪去之后,最终定格在其中的,是那个用着轻蔑的眼睛盯着他的皇阿玛的脸。 爱之深、恨之切,曾经他有多么渴望得到皇阿玛的疼爱,当希望破灭、得知自己只不过是皇阿玛手里的一块试金石、一个注定被舍弃的棋子后,胤禩就有多么的恨。 钱嬷嬷第一时间发现了八阿哥痉挛的异状,她一脸惊骇的扑过去抱住床上抽搐得憋紫了整张小脸的孩子。 就在钱嬷嬷绝望的以为八阿哥挺不过这一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身影踉踉跄跄的从门外抢步进来,直扑到床边,钱嬷嬷看着来人,本就惊慌至极的脸上更是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小主,您怎么来了,这……” “不合规矩”四个字钱嬷嬷还来不及说,早就为儿子的惨状而心如刀绞的良贵人哪里听得到钱嬷嬷的话,从钱嬷嬷怀里抱过不住抽搐眼看着气都喘不上来的儿子,良妃漂亮至极的脸上全是泪水。 而被暴怒和痛苦席卷的胤禩,在落入了额娘瘦弱却温暖的怀抱中后,竟出乎意料的平复了那狂潮一般的心情,种种的后悔、不甘、心痛的负面情绪,在感受到额娘还活着,一切还来得及这样的希望后,终于暂时的从他心底褪去了,此时的他恨不得不要浪费任何时间来好好感受一下活着的额娘,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怨恨和回忆呢? 曾经小时候的记忆并不太清楚,他不知道,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里,额娘有没有这样紧紧的抱过他,额娘总是在惠妃那里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和他的距离,然而他却每一次都在额娘的眼里看到她没有藏好的激动和深情——在亲眼见过德妃看待老四那家伙的眼神之后,他越发的感受到了亲额娘对他的疼爱。 相比于在德妃与佟贵妃之间夹缝生存到被亲生额娘德妃厌弃的胤禛,胤禩觉得自己足够幸运。 感受到怀中的孩子渐渐安静了下来,呼吸也渐渐的平稳,刚刚还憋得青紫的脸色已经渐渐回转,良贵人脸上惶恐的神情这才渐渐褪了下去,一旁的钱嬷嬷也松了口气,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八阿哥终于熬过了刚刚那一道坎儿,钱嬷嬷犹豫得看了看犹自抱着八阿哥不放手的良贵人,又看了眼跟在良贵人身后的大宫女采青。 采青对钱嬷嬷微微点了点头,又示意钱嬷嬷先离开,钱嬷嬷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 采青虽说是良贵人身边的大宫女,却是八阿哥被抱给惠妃抚养那年,从惠妃宫里面送到良贵人身边去的宫女,宫里面的明眼人都知道,采青与其说是良贵人的宫女,倒不如说是惠妃放在良贵人身边的眼线。 宫里面的规矩,小阿哥长到三岁,便要抱离后宫嫔妃的住所搬到乾东、乾西这些阿哥所里,小阿哥们虽说是搬进了阿哥所居住,但晨昏定省却是人伦大礼,不过是不再住在后宫嫔妃的宫中,并不意味着就要从此母子分离。 而若是在平常时候后宫的嫔妃们想念儿子,可叫身边的宫女或是太监到阿哥所来传话,从没有哪位后宫的小主或娘娘亲自到阿哥所来的,这并不合乎规矩,也是为何钱嬷嬷看到良贵人亲自到了这里会露出那样惊慌神色的原因。 良贵人的性情软弱在这后宫里可是出了名的,虽说顶了张艳冠后宫的脸,但良贵人的性子委实是太辜负她那样艳丽的容貌了。 看看德妃娘娘,钱嬷嬷难免腹诽,同是包衣小选出身,那位娘娘可是一路荣宠不衰,除了被抱养给佟贵妃抚养的四阿哥外,还接连生下了六阿哥和两位小格格,如今又有了身孕。论相貌,德妃娘娘不及良贵人,可偏偏德妃就是圣宠在身,早早就晋了妃位,与良贵人如今连唯一的孩子都被抱给惠妃抚养、住在惠妃钟粹宫偏殿依附惠妃生存,连身边的大宫女都是惠妃心腹的处境,简直是天壤之别。 惠妃虽然待八阿哥不薄,可惠妃有亲生的大阿哥在,对八阿哥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平日里看不出深浅,到了眼下这要紧的时候便看出了分晓来。若是良贵人能有德妃娘娘那样的盛宠,八阿哥的病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束手无策了。 钱嬷嬷守在门外胡思乱想,屋里面采青也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安静,她看了看犹自紧抱着已经呼吸平稳沉沉睡着的八阿哥不放手的良贵人,犹豫的走到近前,低声的唤了句:“小主儿,该回去了,若是被人发现便不好了。” 第三章 然而一向性子绵软对采青言听计从的良贵人,此时却倔强得摇了摇头:“我放心不下,让我再这儿再待一会儿。” 采青咬了咬唇,继续劝道:“小主儿,如今因着太皇太后的缘故,皇贵妃娘娘和贵妃娘娘在慈宁宫侍疾,惠妃娘娘、荣妃娘娘、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在宫里跪经为太皇太后祈福,更别说各宫的小主们了,眼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小主儿您实在是太冒险了。” 原本这宫里面对良贵人艳若桃李的好容貌妒恨非常的人就不在少处,平日里贵人深居简出,又有惠妃娘娘庇护,倒没有人明面上招惹麻烦,可眼下,本应该在闭门为太皇太后祈福的小主却私自跑到西三所来探望八阿哥,这可是活生生的把一个天大的把柄送到旁人的手上。 见良贵人并不开口,采青不死心的继续说道:“惠妃娘娘说了,年初的时候皇上提过,要在新年分封后宫,小主儿的位子也该动一动了,如今太皇太后虽然不大好,这分封后宫的事儿只怕有得拖了,若是因为此事惹怒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闻言良贵人嘴角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我现在哪有什么心思想这晋位的事,若是八阿哥有个闪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采青无奈,当初惠妃娘娘安排她到良妃娘娘身边时,为的是提防德妃事件的重演,要知道,当初皇贵妃想要借宫女的肚子生子,却最终让德妃从一介宫女扶摇直上极尽荣宠的成了四妃之一德妃的那件事,足以让后宫里每位娘娘都心生警惕了。 同样是宫女出身,良贵人的容貌委实是太让人不放心了,惠妃娘娘一面想利用良贵人固宠,一面又不想被当做梯子,便对良贵人防范到了极致,多番敲打。 可日子久了,惠妃娘娘也发现,这良贵人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性子太过绵软了,一心就扑在八阿哥身上,毫无争宠之心,久而久之,就算良贵人的容貌在后宫里面是一等一的,可却伺候皇上的本事却不及她样貌的万分之一,不仅没把德妃的宠爱分走,甚至都不及许多没有被正式册封的庶妃们得到的恩宠多。 这一次,采青咬了咬牙,不由得说了句逾矩的话:“小主儿,若是您真心为了八阿哥着想,才更应该上进些,子以母贵,若小主您有德妃娘娘那样的本事,那八阿哥的地位便也不可同日而语了。” 良贵人听了,却摇了摇头,再不说话了,剩下采青一个人苦劝无果,急得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良贵人这条把柄若是被捅了出去,连惠妃娘娘都会受牵连,到时候她这个没有拦住良贵人的小小宫女,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良贵人并无意为难采青,只是实在放心不下刚刚还浑身抽搐,眼下尚在昏睡中的儿子,而对于采青所言的争宠一事,个中的心酸苦辣又哪里是她能和采青分说的呢?她几乎咬破了嘴唇,才克制下冲去慈宁宫为儿子求来一位太医的冲动。 此时的良贵人并不知道,她心中翻腾的这股强烈的对儿子的担忧、关切,以及被采青提到争宠一事后内心强烈的抵触和复杂,虽未宣诸于口,却被八阿哥身上一个若隐若现的半块阴阳鱼的痕迹捕捉到,随即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八阿哥的脑海里响起: “接收到强烈执念,执念系统激活,请宿主准备,五、四、三、二、一,执念系统开启……” 伴随着脑海中响起的冰冷声音,胤禩的眼前闪过了一幕幕景象,胤禩吃惊的看着那样的画面,那是额娘的生活,胤禩从没想过他竟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吃惊之余,他不由得想起刚刚那冰冷声音提到的“执念”,这,就是额娘的执念吗? 胤禩屏气凝神的看着,看着那个穿着明黄色便服的年轻帝王在惠妃那里吃过了晚饭,便被惠妃三言两句“劝”到了额娘这边。皇帝走后,惠妃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吩咐宫人收拾桌上的碗筷,被马嬷嬷扶着进了内室。 抿了抿嘴,惠妃对马嬷嬷抱怨道:“每次都是这样,皇上的确是来了我这钟粹宫,可最终侍寝的却是良贵人,嬷嬷,皇上这又是何必,直接翻了良贵人的绿头牌便是,偏要在我这儿绕弯子!宫里面那些人,指不定都怎么看我的笑话呢!” 马嬷嬷忙劝道:“娘娘,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您何必动怒呢,凭她们怎么说,在皇上面前,您可是一等一的贤惠人,这不比什么都强?皇上的性子您还不知道,您这一劝,圆了皇上的面子,讨了皇上的欢心,岂不是比什么都重要?” 惠妃面色松动了一下,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嬷嬷,皇上这么宠爱良贵人,我真是怕,你想想永和宫的那个,当初不也是贵妃宫里的宫女么,贵妃倒是贤惠,最后怎么样,就算得了个儿子,还不是成了笑话!” 马嬷嬷闻言却笑了:“我的娘娘,这您就多虑了,就凭良贵人那张脸,她就飞不上枝头,您想想,为什么皇上连翻她的绿头牌都十分忌惮,偏要从娘娘您这儿入手呢?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可是警惕着她那张脸呢,先帝爷的往事,皇上可还警醒着呢。” 听到自己最信任的奶娘说出了这一番话,惠妃的脸上不由得也终于露出了笑容:“嬷嬷你说的对,皇上是明君,明君是不会被女色所迷惑的。” 胤禩听到这里,心便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额娘生得极美,这一点毋庸置疑,可额娘到底为什么承宠数年却始终是个小小的贵人,直到生下他还依然没有得到晋位?这个疑问,一直盘桓在胤禩的心里,没有答案。若说是因为出身,额娘虽说是出身于辛者库,却并不是罪籍,宫里面另外一个包衣出身的德妃可是一步步平步青云,没道理出身会成为额娘晋升的绊子。 多么可笑,同样是包衣,额娘被痛骂做辛者库贱妇,他被骂作贱妇之子,而同样玉碟上身为包衣之子的胤禛却荣登大宝,成了皇阿玛属意的继承人! 不等胤禩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再一次转变了,眼前出现的是额娘的寝宫,钟粹宫的西偏殿,殿里燃着淡淡的香,熟悉的味道让胤禩忍不住眼圈都红了。 纱帐里额娘的脸色苍白正沉沉的睡着,可胤禩却分明从她的身上察觉到了恐惧的情绪,再看向额娘身旁的男人,年轻的帝王还清醒着,他睁着眼睛看着沉沉睡去的漂亮女人,薄唇紧紧的抿着,眼里交织着迷恋、警惕以及一丝丝的厌恶。 在这一瞬间,胤禩仿佛读懂了帝王的心思,他迷恋这幅惑人的皮相,警惕这种迷恋会让身为帝王的他行差踏错,被扣上个好色之君的帽子,既摆脱不了这种男人与生俱来的对美人的好感,又克制的用一种冷落来纾解这样的矛盾。他渴望这个美丽的女人,却连翻她的绿头牌都犹豫再三。 在这一刻,胤禩终于明白,为什么额娘会出现那样恐惧的情绪。想必从额娘被帝王选中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帝王忽冷忽热的对待了吧? 画面渐渐模糊,再度清晰的时候,胤禩看到了还在襁褓中的自己,这时候,他才在额娘永远苍白而恐惧的脸上,看到了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笑容,他小小的身影映在额娘带着温柔笑意的眼底,浓浓的温暖瞬间涌了上来。 胤禩鼻子一酸,他终于明白,原来,让额娘感到恐惧的是这冰冷的禁锢的皇宫,是那个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的帝王,而让额娘支撑着活下去的力量是自己。可叹他从前看不透,一心想要在皇帝面前“争气”,好以此让额娘母以子贵,却全然没有发现,在额娘的心里,她想要的,一直都不是帝王所谓的“宠爱”。 额娘,这一次,儿子一定不会再亲手把你推向你恐惧的那个人了,既然你不喜欢他,不喜欢这皇宫,那么……胤禩将眼泪憋了回去,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康熙二十六年么?太皇太后病重,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仔细研究了一下这所谓的执念系统,胤禩的眼底闪过一抹流光。 床边良贵人依旧对采青的话听而不闻,不为所动的盯着床上小脸烫的通红的儿子猛瞧,丝毫不知道,她的人生,将会从这一刻开始,拐向了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境遇。 天色渐渐大亮,在床边枯坐了一夜的良贵人面色憔悴,眼里布满了血丝,最终还是被采青以及惠妃派来的马嬷嬷一起扶回了钟粹宫,而在她们走后,床上胤禩慢慢睁开了双眼,最终又缓缓的合上了。 皇阿玛,请期待今夜的梦境吧。 第四章 天色才刚刚放亮,便又被浓密的乌云遮盖得透不出一丝光亮,北风渐渐变得越发锋利,直刮得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只片刻的功夫,乌云密布的天空便开始下起了大雪,而此时的康熙却已经换好了祈福的装扮,在御前侍卫们的层层保护之下离开了紫禁城。 皇帝沿路所经之地早已被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派人清理出了干净的道路,官差们顶着大雪牢牢的隔离着看热闹的百姓,饶是这样糟糕的天气,也没能打消京城的百姓们看热闹的心思。 康熙为了太皇太后的健康顶着这样恶劣的天气都坚持要去天坛祈福,但一干满汉大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让皇帝在这样的天气还素服步行的,一大清早就跪在紫禁城城门口,恳请皇帝放弃素服步行的想法,改换龙辇行至天坛再行祈福便是。 这一次就连太子、大阿哥也带着一干年长阿哥们一道请求康熙三思,五阿哥更是代表太后向康熙再三恳求。便这样,康熙终于点头同意放弃素服步行去天坛的打算,改乘了龙辇。 祭天的仪式繁琐又庄重,伴随着漫天的大雪又显出了几分静穆,康熙入天坛祭祀,随行的众阿哥与满汉大臣并没有进入天坛祭拜的资格,全都跪在殿外静候。这祭祀虽然决定得仓促,但礼部早有祭祀的一应规矩,虽然准备得忙乱了些,却并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祭祀足足耗费了两个时辰才结束,百官恭迎皇帝回宫后,这才在下人们的搀扶下乘轿子回家,其中索额图略顿了顿,看向面色同样苍白憔悴的太子,略一迟疑,凑到太子面前:“殿下,臣听说您病了,不知……” 太子摆手道:“孤没事,叔公不必担心,孤只是担心老祖宗。”两个时辰在寒风大雪中跪着,饶是身子康健的人也受不住,更别说近来身子并不算舒坦的太子。 索额图知道太子与太皇太后感情深厚,但看到太子这般模样,不由得劝道:“殿下,臣知道您为了太皇太后担心,但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皇上这一次祈福,必定孝感动天,太皇太后必是安然无恙。” 这话所说不假,索额图倒是真心盼望太皇太后能够化险为夷,如今大阿哥渐渐大了,文才武略都很出色,纳兰家的人便有些蠢蠢欲动了,想到明珠最近几次在朝廷上的那些小动作,索额图心里面委实不大痛快。 不过他索额图在朝堂上经营多年也不是木雕泥塑的,斗一个小小的明珠倒还难不倒他,只不过索额图着实有些担心太子,从前那后宫里大阿哥虽然有惠妃照拂,可太子却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嫡曾孙,太皇太后的分量可比惠妃要重要得多,索额图倒也放心。 如今太皇太后病重,太子在后宫的最大支柱摇摇欲坠,索额图心里面不由得十分焦急,如今看着皇上倒是最疼爱倚重太子,可将来谁又说得准呢?这枕头风可不是省油的灯,佟家如今也虎视眈眈呢,好在皇贵妃是个不下蛋的,只不过抱养了一个四阿哥,还没更玉碟。 和索额图在这儿和太子一道期盼太皇太后能够化险为夷不同,另一边明珠和大阿哥凑到一处,两个人却是在商量奏折的事。 “两份奏折可都要备好了,若是太皇太后病情转轻,便把这份孝感动天的递上去,若是不好,便上这一份……”明珠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拉着大阿哥嘀嘀咕咕得把两份奏折的内容都面授仔细了,这才露出了一个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容,这档口,就算心里面不怎么悲伤,却也不能在此时露出什么喜意来,这人多眼杂的,被瞧了去可就不好了。 大阿哥胤禔一向并不得太皇太后的喜欢,此时他心里虽然没有多少悲伤的情绪,但在整个后宫都是一片哀戚的氛围下,他也老老实实的把自己弄得憔悴了不少,胤褆虽然脾气不大好,却并不是个傻的。 此时胤褆听了明珠的话,老老实实的点头,论起耍这种心眼,他对舅舅明珠还是十分信服的。等回到宫里,胤褆按照明珠刚才所教的,分别写好了两份奏折,仔细查看了几遍,这才心满意足的将奏折放好,而后来到了大福晋房中。 就在半个月前,大福晋被诊出怀了身孕,这让刚刚大婚没多久的胤褆十分欢喜,满心期盼大福晋这一次一举得男,为皇家添上皇长孙。大福晋有喜本是件喜事,可无奈没过几日太皇太后便猝然病倒,好好的喜事便没人敢再提,如今大福晋虽顾忌着身子没有跪经,却也没停下为太皇太后抄写经书祈福。 胤褆进屋的时候,大福晋正坐在桌案前抄经,胤褆一见便拧起了眉毛,大福晋见他进来,眼里露出一抹喜色,将手中的笔放下,忙吩咐宫女去上茶。 胤褆摆手道:“不必了,我还要去慈宁宫问安,先过来看看你。你如今也是双身子的人了,抄经书这样耗费心神的事,叫旁人做就是了。” 大福晋知道胤褆的脾气,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点头应了,胤褆满意的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去慈宁宫扮孝顺乖曾孙去了。 如今太皇太后跟前也只有太子能靠近,五阿哥胤祺自去侍奉悲伤过度病卧床榻的太后,胤褆、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三个人坐在偏殿,听了太医一通引经据典的回禀后,三个人也没有互相闲聊的心思,各自低头想着各自的心事,其中胤禛的脸色最为凝重,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只不过胤禛所担忧的,并不是病入膏肓的太皇太后,而是连日来为太皇太后侍疾的皇贵妃。 一想到刚刚去请安时看到额娘毫无血色、摇摇欲坠的模样,胤禛就忍不住心里面一阵难过,再这样熬下去,只怕额娘要先受不住了。 慈宁宫里几个阿哥的心思各异,然而不论是担忧、伤心,亦或是野心、期望,种种喜怒哀乐的情绪累积到了极点,便都是入了魔障,一念成佛也好,一念成魔也罢,执念就如同人的影子一般,始终缭绕在世人的心头。 肉眼所看不见的地方,这偌大的皇宫里,或轻或重、或淡或浓的执念汇集在一处,慢慢的聚集在了西三所的上空,而睡梦中的胤禩毫无察觉,那隐藏在他胸口的半块阴阳鱼的图案仿佛有了呼吸一般,吞吐着汇聚而来的执念,编制成了一个美丽却虚幻的梦境。 胤禩对于自己陷入了梦境浑然不觉,在他的意识深处,他成功让额娘盛宠不衰,而他自己亦是完美的演绎一个儿子与臣子的身份,既恭顺孝悌,又聪慧能干,不着痕迹的在康熙越发猜忌心重的晚年时间里,成为了康熙最为信赖的儿子。 最终他如愿以偿的登上了皇位,给予了额娘太后之尊,圈禁了太子、大阿哥,给了九弟和十弟亲王之尊,又将前世他从老四身上遭受的苦难全部还给了他和老十三,做完了这些,仿佛他的一切愿望都如愿以偿、尘埃落定。 然而坐在龙椅上,胤禩把玩着手里的玉玺,眼底却划过一抹深思,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额娘想要的。 他想要这把龙椅,却并不想通过对康熙曲意逢迎而来。他想要让额娘幸福,但却并不是强加给额娘她并不想要的宠冠后宫。折磨这些兄弟?那他和老四又有什么分别?荣宠九弟和十弟,难道这些荣宠就是他们想要的么?看着九弟和十弟日渐沉迷于酒色,被这些靡靡之事掏空了身子,就是他所谓的荣宠么? 还有……胤禩皱起了眉头,眼前闪过一个明明陌生却又让他觉得十分熟悉的身影,他好像又忘了些什么。 枯坐了好几个时辰,一遍又一遍的将所有的问题在心底对自己发问,胤禩迷茫的眼神渐渐坚定了起来。不,这些都是假的,不是他想要的。 “叮……” 就在胤禩的眼神越来越清明的时候,那阵冰冷的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通过测试,执念系统绑定宿主,发放奖励,请宿主及时查收。” 声音一落,胤禩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仔细回味了刚刚那梦境许久,胤禩这才睁开了眼睛,动了动酸痛不已的身体,胤禩侧过头,便对上了钱嬷嬷和青瑶两个人惊喜不已的眼神。 “主子您终于醒了。”钱嬷嬷大喜过望,见胤禩轻咳了一声,忙让青瑶端过一杯温热的水,给胤禩喂了下去。 温热的水划过干渴的喉咙,胤禩觉得舒坦了不少,对“久别重逢”的钱嬷嬷和青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惹得钱嬷嬷眼里面都泛起了水光。 “主子,您饿不饿?”钱嬷嬷忍住流泪的冲动,忙轻声问道。 喉咙委实肿痛得难受,胤禩没出声,只是轻轻得点了点头,钱嬷嬷顿时会意,青瑶便起身去外面叫来了喜寿,眼下去御膳房叫白粥,还得机灵会攀交情的喜寿出面,喜寿听闻八阿哥终于醒了,也是大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应下,自去御膳房那边不提。 不多时喜寿便提了食盒回来,里面是煮的十分甜烂的米粥,最适合病人受用的,一碗粥喝下去,胤禩觉得胃里面暖烘烘的,舒坦了不少,身子也有了力气,这才对钱嬷嬷说道:“嬷嬷,我再睡一会儿,你别担心。” 钱嬷嬷应了,和青瑶两个人一道在屋里面守着,胤禩这才闭上眼睛,佯作睡去,实则是开始查探系统,刚刚他可是分明听见了,有所谓的奖励? 第五章 意识海深处系统的模样并不陌生,胤禩曾经好奇的围观过阴阳鱼玉佩最后一任主人玩过的一款游戏,这所谓的系统和当初他看到的那游戏的任务面板几乎一模一样,因而胤禩十分轻松的便弄清楚了这所谓的执念系统。 作为灵魂附着在一块玉佩上颠沛流离了几百年,又莫名其妙的重新回到了康熙二十六年,经历过大风大浪,又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八爷表示,系统这样逆天的存在并不足以让他大惊小怪了。 熟练的扫了一眼排成一列的大大小小任务,最上面的第一个任务依然是上一次他查看系统时的任务“良贵人的执念”,等级为最高级,任务要求十分简单,帮助良贵人达成双重执念,第一执念:儿子胤禩一世平安。第二执念:远离康熙。而这任务的奖励则是系统积分十万点,经验值五百。 虽然是第二次看到这任务,胤禩却还是不自觉的微笑,他喜欢着系统的干脆明了,眼底又划过浓浓的暖流,一世平安么,看来这任务是要他一生一世才能完成的了。 继续看下去,胤禩这才发现了任务面板上多出了其余各种各样的任务,而这些任务又与他身边的人息息相关。诸如钱嬷嬷、青瑶、榛儿和喜寿这些人,任务全都大致相同,系统探测到的执念都是他们希望八阿哥能够病体痊愈,胤禩发现,这些任务和额娘的最高级任务不同,显示的任务等级为基础级,任务完成的奖励也不高,基本都是系统积分十点,经验值五这样的零散奖励。 胤禩扫了一眼这系统面板的右上角,上面呈信封状的消息提示正一闪一闪的,胤禩意念一动,消息提示被打开,里面有一条已读信息和一条未读消息,第一条便是系统开启的消息,当日胤禩查看系统的时候便已经打开过了,从那次他获得了积分五百点,经验值二十。他便是利用这五百点积分中的二百点,在系统的积分商城里换得了一次性技能:入梦 一次性技能入梦的使用发放十分简单,选定一人,对其施展技能入梦,则可让选中者做一场编织好的梦。胤禩原本打算在今夜趁着康熙入睡之时,编织一个太皇太后临终托梦的情景,再利用入梦诱导康熙相信额娘命格奇特,若能以皇妃之身于庵堂修行为皇室祈福,则可化解皇室之戾气,稳清朝龙脉,于社稷大有裨益。 他之所以编造这样的梦境,便是拿住了康熙的心思,他知道康熙一直对所册封的皇后频频短命而耿耿于怀,又对太皇太后尊敬有加十分信服,他便抓住了这一点,将额娘良贵人抬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位置,逼迫康熙不仅要放额娘离开皇宫,还要风风光光的不敢轻慢额娘。 最彻底的自由无异于是天方夜谭,那么退而求其次让额娘离开这座紫禁城、离开她所畏惧的康熙的碰触,胤禩思来想去,对这梦境虽然不是十分满意,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第二条则是系统绑定的消息,这一次的奖励比起开启系统的奖励更为丰厚,为积分一千点,经验值五十。 成功收取了这次的奖励,随即胤禩便听到了系统音的再度响起:“经验值达到升级要求,恭喜宿主成功将系统升级为一级。” 胤禩返回系统的初始界面,发现右下角地方已经显示了“系统积分一千点三百点,系统等级一级,升级需要经验值三十”的字样。 胤禩睁大了眼睛,一千的积分,他想到了积分商城里的另一样东西,思忖了片刻,胤禩打开了积分商城,毫不犹豫的用着珍贵的一千积分换取了一颗延寿丹,而后又利用二百积分换取了另一次入梦的一次性技能。 一颗延寿丹,两次入梦的机会,胤禩快速的在心里面盘算了一切的可能性,最终笃定一切都算无遗漏之后,胤禩这才心满意足的退出了系统,躺在床上好好的闭目养神,这一次,他编织的梦境将更加的完美,他现在无比期待,夜幕的降临。 是夜,持续了一整日的大雪终于渐渐减弱,然而北风却比白日里更加刺骨,夜幕笼罩下的紫禁城只有巡夜的侍卫、太监们踩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声响。 自从太皇太后病情加重开始,康熙便再没有去过后宫,每夜都是独寝在乾清宫的内室。这一夜,康熙翻阅过桌案上所有的奏折,又听过梁九功关于慈宁宫的禀报,本想再亲自去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无奈一整天的冒雪祭天和回来之后的朝政已经耗费了他十足的精力,此时此刻的康熙着实感觉到身体传来的疲乏感。 在舒适的龙床上慢慢睡去,康熙只觉得半梦半醒间,鼻尖嗅到了熟悉的香气,这是——额娘寝宫燃香的味道。康熙猛然一惊,迅速的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竟然离开了乾清宫,而是躺在了一个他无比熟悉、却并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这是景仁宫,额娘曾经的寝宫。 和幼时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寝宫让康熙忍不住愣在了原地,等到他回过神来,便看到额娘佟佳皇后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不是最后躺在病床上虚弱无力的额娘,而是健康的,脸上带着温柔笑容的额娘。 “皇额娘……”康熙喃喃的说出口。 与此同时的慈宁宫里,病榻上的太皇太后也陷入了深深的梦境之中,只不过出现在她梦里的,是她这么多年来从没有梦到过的亲生儿子,顺治皇帝福临。 就在紫禁城里两个最具有权势的人统统在胤禩系统的操控下陷入梦境之中时,千里之外的浙江余姚,一个五岁的小童在家人的期望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三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大夫,大夫快来看看,大少爷醒了!” 这户人家是余姚本地的一户乡绅,老主人姓胡,世代祖居于此地,传到胡老爷这一代人丁凋零,只有胡老爷这一根独苗,胡老爷打小便背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奈何命运和胡家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任凭这胡老爷娇妻美妾的纳了一群,却没有一个肚子里面有半点动静。 人过四十,在胡老爷已经绝望的时候,他的嫡妻老蚌生珠,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虽然不是儿子,但好歹总算是有了一条血脉,胡老爷为了断绝族里面那些远亲对他家产业的觊觎,早早便放下话来,要为女儿招一赘婿,将家业传给女儿女婿。 族长和胡老爷关系不差,当即便做了主,族里面那些远亲们便也都消停了,等到这胡小姐长到了二八年华,姿容秀美、谈吐得宜,还识文断字,颇有见识。胡老爷开始为女儿选婿,媒人们频频登门,可胡老爷去总是不满意,最后弄得媒人们都暗地里嚼舌头,不再登胡家的门了。 等到胡小姐到了十八岁,这胡老爷去杭州访友,竟在杭州的一座庙里带回了一个还俗的和尚,将他带回家做了女婿,这件事当时可是惹得整个余姚都津津乐道的,等到胡家成亲的那天,前来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都是想看看这位和尚相公的真容。 倒也别说,这位和尚相公生得一表人才,模样半点儿都没得挑,若是不知道的,还倒是大家公子出身似得,和胡小姐倒是十分般配。 这位和尚相公姓王,叫王士元,据说也是乡绅家庭出身,奈何家境败落,这才沦落到庙中出家未曾,谁知道偶遇胡老爷,两人一见如故,这胡老爷感慨王士元的境遇,又深感他和女儿十分般配,这才劝说他还俗,将他带回家中。 这位王士元也是识文断字、谈吐不俗,入赘了胡家后,帮着胡老爷操持家业不说,更是给人丁单薄的胡家带来了人气,成亲以来,胡小姐总共诞下了三子二女,除了长子姓胡继承胡家家业外,二公子、三公子和两位小姐都还是姓王。 等到胡老爷和胡夫人相继过世后,众人所揣测的上门女婿侵吞家业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王士元待这胡小姐还是一心一意,连妾也没纳一个,守着胡家的产业,教养儿子女儿,到如今,这胡家比从前胡老爷在世时还要兴盛几分。 王士元如今也过了四十知天命的年纪,和胡小姐两个人荣升老太爷和老夫人颐养天年,长子胡和坤、次子王和城和小儿子王和圻都娶妻生子,一大家子人丁兴旺,这刚刚苏醒过来的三少爷,便是王家二爷王和城的长子王怡锦,因前面大爷胡和坤生下了两个儿子,因此王怡锦虽然是王家二爷的长子,却是在家中行三的。 这王怡锦如今五岁大,正是调皮的时候,丫鬟婆子一个没看住,这调皮的小孩子不知怎的跑到了假山上去,一个不慎从上面摔了下来摔破了头,已经昏迷了三天,请来了好几位大夫,都频频摇头,看着不省人事的三少爷,家里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三少爷的母亲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儿子,不住的掉眼泪。 连老太太都跟着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都说老人最疼小孙子,如今这三少爷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模样又最肖似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最得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喜欢。 只可惜,一家人都围着好不容易醒过来的三少爷团团转,却并不知道,他们家的三少爷,皮相还是这个皮相,内里的芯子却是换了的。 等到这位来自于二十一世纪,与三少爷同名同姓的古玩爱好者将小少爷的记忆读取完毕后,因为喜好古玩而对历史颇有研究的他不由得无语凝噎,特别想竖中指问候贼老天,穿越也就罢了,穿越到他最讨厌的清朝也就罢了,为毛要穿越成这位餐具啊!这家子已经不能用杯具来形容了,简直是餐具中的战斗机好不好! 两眼一翻,这位新来的王怡锦同志表示,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他要好好睡一觉,这一定不是真的,是他做了一个噩梦! 第六章 不过现实很快给了王怡锦毫不留情的一击,当他十分香甜的睡了一觉过后再睁开眼睛,他看到的不是自家暖色舒服的天花板,而是一个颜色厚重的紫檀色古老拔步床的床顶,心中哀嚎了一声,王怡锦翻了个身,好吧,他相信他不是在做梦了。 仔细想了想他这一辈子做过的事,王怡锦觉得,虽然他不是什么助人为乐活雷锋一样的好人,却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人,他出生在北京城一个小康之家,父母工作稳定不愁温饱,却生出了战斗力非常勇猛的大哥和二姐。 大哥是天生的将才,从考入军校的那天起就一路走得顺风顺水,而二姐则是有着非凡的商业头脑和操盘手的职业素养。在兄姐万丈光芒的庇护下,王怡锦完全没有任何压力的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在报考大学时选择了十分冷门的考古学及博物馆学科系。 是的,他没什么其他爱好,除了业余时间玩一玩网络游戏体会一下热血少年杀怪的刺激,就是被拥有无限神秘色彩的古玩所吸引,金石玉器、书画字帖,在涉猎了不少古玩之后,他最钟情于古画。 作为家中的老幺,在兄姐的宠溺和大力支持下,他在古玩鉴赏上的天赋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毕业之后更是在寸土寸金的琉璃厂租赁了一个小铺子,收售买卖各式古玩。 穿一身棉麻精制的褂子,腰间挂着一块据说是王家祖传的阴阳鱼玉佩,手里拿着把折扇不急不缓的晃动两下,王怡锦的日常,就是以这幅砖家叫兽模样待在他的店面里面,和他的同好们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侃侃历史、喜欢的名家,说的口沫横飞不亦乐乎。 古玩爱好者们都有自己的偏好,对于王怡锦而言,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清朝的乾隆皇帝,一想到这个渣皇帝用他的大印在不知道多少珍贵的古画上面盖戳,还总是盖不止一个,王怡锦就恨不得用火力最强的武器在这渣皇帝身上扫出一串大窟窿来。 回忆到这里,幼童模样的王怡锦忍不住扶额,难道就是因为他平日里诅咒乾隆皇帝太多了,所以才倒霉催的穿越到了这个清朝。扁扁嘴,他想到了兄姐父母,不由得情绪越发的低落了,不知道现实世界的他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害得亲人们为他伤心。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传来女孩子软糯的声音:“三少爷,老太太说了,您的身子还没大好,在床上多养些时日才是,不必去请安了。想吃什么,只管和厨上说。” 王怡锦点点头,看这女孩子的模样,应该是记忆里这位三少爷身边的大丫鬟琉苏。暂且把心中所有的忧伤都收了起来,他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心里面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旁人兴许不会知道,但作为一个因为厌恶乾隆乱涂乱画的古画爱好者,他不能免俗的将乾隆皇帝的祖宗十八代都一起喷过,作为一个有素质的考古学学生,在喷清朝历代皇帝的时候,他也做过非常详细的研究,毕竟不论是康熙,雍正还是乾隆,在历史上得到的评价都还不错,所谓的康乾盛世嘛,要喷康熙皇帝,他也得有理有据,不能信口开河啊。 于是乎,在考据康熙皇帝的作为之时,倒霉的王士元一家子的野史就被他读到了,王士元这名字听起来很普通,不过他的真名可就不那么让人淡定了,根据他读到的那野史记在,这王士元是化名,他的原名叫朱慈焕,是明崇祯皇帝的皇子,在那场大乱中逃出了皇宫,化名王士元躲藏了起来。 娶妻生子后,王士元的身份隐藏得非常完美,作为家有田产的乡绅活得非常滋润,子女成群,三代同堂。只可惜,就因为活得太舒坦了,王士元有些放松了警惕,渐渐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说,他的儿孙辈的名字都是严格按照皇室家谱排下来的。 王士元崇祯皇子的身份暴露的时候,他本没想到会遭到灭门之灾,毕竟在那个时候,康熙又是修缮明朝皇陵,又是昭告天下寻找明朝宗室予以优容,王士元以为他最多就是被朝廷控制起来罢了。 不过显然他错了,康熙在确认了他崇祯皇子的身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颁布诏书否认了他的身份,认定他是冒充明朝宗室、意图谋反,将王家满门抄斩。 当初读到这里的时候,王怡锦还啧啧叹了两声,随即在和朋友们的高谈阔论中还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了一次,谁知道,这老天爷不知道和他开了什么玩笑,竟然真的把他扔到了清朝康熙年间,还偏偏仍在了这王士元家! 不管野史里面说的这王士元就是崇祯皇子朱慈焕一事是不是真相,正史里面王士元一家被满门抄斩却是板上钉钉的真相。王怡锦头痛的想着,这王家可是被扣上了谋逆罪,还真是让人看不见未来的惨淡啊。 颓废了一阵,王怡锦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心道,算了,如今不过是康熙二十六年,历史上王家被满门抄斩是在康熙四十七年,还有足足二十一年的时间,事在人为,他就不信,二十一年的时间,他就没有任何办法让王家逃过一劫。 恢复了精气神过后,王怡锦老老实实的作为头上还受着伤的病患足足养了半个月,这才被拿他当易碎娃娃一样看护着的二太太、老太太批准能够自由出入了,软磨硬泡了好久,他才被父亲和大伯带着一起去族亲家里凑热闹吃喜酒。 跟着大堂哥、二堂哥坐在一处,本就对历史民俗异常感兴趣的他全程围观了一场地地道道的民间婚礼,心里面高兴极了,也终于稍微打消了一些他对于放眼望去全是亮脑门的怨念。自从第一次看到家里面的男人之后,他猛然发现,他竟然完全忘了,清朝的发型也是非常的具有特色,让人不忍直视。 从前这一点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到了这头型出现在视野、甚至出现在自己脑袋上之后,王怡锦不淡定了。 正此时,桌上几个穿长衫的年轻秀才们开始谈起了学里的事,胡氏家族是余姚的大家族,信奉耕读传家,胡氏家族的族学也是远近闻名,不少旁姓的学子都慕名而来拜馆。 王怡锦的父亲在成亲前也在族里进学,虽然没有参加科举,身上秀才的功名也是捐的,但因为王家二爷学问很好,因而并没有因为他是捐得的功名而被人低瞧。理由则很简单,不少江南的名门望族虽然歇了反清复明的心思,但却并不想出仕做官,也不愿意参加清廷的科举,学问是要做的,科举却是不去考,捐个功名也只是为了行事方便,毕竟大家都是乡绅,家中很有资产,若是个白身,做事也不大方便。 对于这样的人,江南这边的士子们都十分尊敬,并不因他们没由参加科考而看低。再加上王家二爷的学识的确不错,桌上不少年轻的学子便借机讨教了起来。 王怡锦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当他听到去年刚刚举行过大比,今年是因为太皇太后病体痊愈,皇帝大喜,不仅大赦天下,还特例开了恩科,因而不少学子都跃跃欲试的时候,不由得心下震惊,他没听错吧?太皇太后病体痊愈?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孝庄应该就是在康熙二十六年的时候过世才对,怎么会突然病体痊愈了? 王怡锦的记忆的确没有出错,不过是他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不仅有他这么一个穿越时空而来的变数,还有一个带着前世记忆重活一世的胤禩。 而世人也并不知道,此时的紫禁城里,太皇太后的病愈远远不及良贵人的境遇让后宫的妃嫔们感到震惊。 第七章 就在康熙梦到了已故的亲生额娘的第二天,梁九功亲自带人到了西三所,将八阿哥接去了慈宁宫,然后钱嬷嬷就跟做梦似得,看着从前求而不得的太医们为八阿哥诊脉开方子,直到八阿哥被青瑶服侍着将刚刚熬好的药汁全部喝下后,钱嬷嬷才有些如梦方醒的感觉。 即便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从最初梁九功十分客气甚至带了些讨好的态度,钱嬷嬷等人便知道此行是福非祸,只是这幸福来得太突然,让早已经习惯了被人看低一分的钱嬷嬷等人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这宫里面向来是主荣仆贵、主辱仆死的残酷,乾清宫的宫女和太监,就连后宫的嫔妃们都要客气几分,毓庆宫的宫女和太监也在这宫里面地位超然,钱嬷嬷等人还是头一回面对如此客气的梁九功,也难怪他们觉得如梦似幻了。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胤禩十分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切,不论是太医们的精心调理,还是慈宁宫小厨房精心准备的膳食,他都没有对这些表现出任何的局促不安。他的镇定自若也使得钱嬷嬷等人很快镇定了下来。 就在胤禩搬进了慈宁宫的第二天,太医们惊喜的发现太皇太后愈发恶化的病情竟然险险控制住了。三天后,太皇太后终于清醒了过来,而太医们也终于松了口气,看着同僚的眼神里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皇太后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要见皇帝,早就守在慈宁宫的康熙立刻来到了她的床前,太皇太后屏退了屋内的宫女,只留下了她最信任的苏麻喇姑,随后握着康熙的手,眼睛渐渐的湿润了。 “玄烨,我梦见了你皇阿玛。” 康熙一愣,还没等他说话,便听到太皇太后继续说道:“你皇阿玛对我说,他错了,他不该只任由自己的性子,搁下了这么一个大摊子交给还那么小的你,他对我说对不起,还说他让我伤心了,是他不孝。” 太皇太后一边说,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泪光中,她的脸上却露出了欣慰和释怀的笑容。儿子的死是她心中最大的心结和隐痛,福临说他错了,说他只由着自己的性子,可她心里面知道,作为母亲,她也有错。如果她能再顺着些他的性子,有所有事掰开了揉碎了和福临好好讲明白,事情也不会闹到那不可挽回的地步。 苏麻喇姑在旁边听着,看着太皇太后释然的神色,眼里也泛起了泪光,太皇太后抬头看她,含笑对她点了点头,主仆二人感情十分深厚,苏麻喇姑对待顺治也是疼爱有加,此时听到这对别扭了一辈子的母子终于彼此释怀,叫她心里面也格外的舒坦。 从情绪中缓过些来,太皇太后复又正色说道:“玄烨,接下来我说的话,必不能对第四个听到,这是你皇阿玛在梦里面泄露的天际,你要仔细挺清楚。” 听到太皇太后这话,康熙这才说道:“祖母,我也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皇额娘,她也对我说起了一件事关大清国运的一件事,不知道和皇阿玛所说是不是同一件事。” 太皇太后一听,忙问道:“哦?是什么?” “是有关良贵人……” 康熙和太皇太后祖孙二人相互谈起了各自梦中所见,而慈宁宫的慈敬殿里,胤禩听着脑海里不住响起的系统提示音,脸上也露出了十分愉悦的笑容,果然他猜得一点都不错,最能让康熙和太皇太后动容的两个人,就是佟佳皇后和先皇顺治爷了。 这一次耗费了两次入梦,他不仅初步完成了自己的目的,还激活了系统的两个随即任务,吸收了康熙和太皇太后二人执念达成后的丰厚奖励,扫了眼系统积分处暴涨的积分,胤禩的嘴角忍不住弯起了漂亮的弧度。 这一日,康熙和太皇太后究竟说了什么,除了他们二人与苏麻喇姑,外人一概不知,但是这后宫里的人却都知道,一向在这后宫里面形似透明的八阿哥不知道怎么入了太皇太后的眼,竟然在病愈后被太皇太后做主留在了慈宁宫,成了继五阿哥之后,第二个有幸住在慈宁宫中的皇子。 后宫里人心浮动,不少人到惠妃那边刺探口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不是惠妃口风严谨,而是就连惠妃本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打发走了借口过来佯作姐妹情深的宜妃和德妃,惠妃的眉头锁在了一起,心里面有些发慌。 昨儿皇上到了她这里,亲口和她说了,以后八阿哥就不会养在她这里了,至于理由,皇上没说,惠妃试探性的问了两句,却被皇上浑不在意的摆手打断了,惠妃不敢再问,心里面却着实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实处。 等到惠妃听到,良贵人的偏殿外竟然被皇上派来的太监们围住,不许人随意进出后,惠妃心里面便越发的不安起来,猜不透良贵人母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猜不透帝王的心思,就在惠妃心里面急躁,后宫人心浮动的时候,一个重磅炸弹砸在了后宫嫔妃的头上。 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初五,圣旨下到承乾宫,奉太皇太后慈谕,康熙册封皇贵妃佟佳氏为皇后,圣旨先行颁布,册封大典恐怕要等到元宵节过后才能正式举办了。 自从孝昭仁皇后钮钴禄氏薨逝后,康熙一直没有立后,虽然前朝时不时有大臣进言皇帝早日立后,却都被康熙置之不理,太皇太后顾忌到佟佳氏是皇帝的母族、佟家虽然比不得赫舍里家,却是实打实的军功出身的新贵,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佟佳氏不宜被立为皇后。而除了佟佳氏,后宫也没有人更为适合,因而对于后位的空悬,太皇太后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佟佳氏便只从贵妃晋为了皇贵妃统帅后宫,却并没有得到皇后之位。 就在皇贵妃自己都已经不再对后位抱有想法的时候,皇后的宝座却突如其来的落到了佟佳氏的头上,这让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这段日子在慈宁宫亲力亲为的为太皇太后侍疾,等到太皇太后终于脱离危险的时候,她自己却病倒在了承乾宫,而皇帝也只不过来探病一次,言辞也只是叫她多休息好好养病,并没有透露封后的意思,这让她在不可置信和欢喜过后不觉生出了不小的疑虑。 面对跪了一地山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宫女太监们,佟皇后将心里的疑虑暂且按了下去,随后便听到付嬷嬷欢喜不已的对她说道:“娘娘大喜,娘娘大喜,您终于苦尽甘来了,娘娘快些养好身子,为封后大典养好精神才是。” 看着为自己高兴不已的奶娘,佟皇后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啊,就算这其中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又如何?现在,她佟佳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就够了! 就在后宫都在为皇贵妃封后之事心思各异之时,另外一道圣旨则无异于晴天霹雳,重重的劈在了所有人的头上:生下八阿哥多年才熬上一个小小贵人之位的良贵人,先是被跨越数级破例封为了皇贵妃,而后又被封为澄清居士,赐住畅春园。 畅春园本是康熙修建来避暑的园子,才刚竣工不过数月,康熙还没有去过一次,便被大手笔的改成了皇家礼佛之处,从此成了卫氏独居的清静之地。 圣旨颁布下来的时候,后宫嫔妃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封皇贵妃?却又被封了居士,送出了皇宫,这……皇上对良贵人究竟是什么态度?荣宠还是厌弃? 然而康熙和太皇太后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的解释,按部就班的为良贵人举行了隆重的册封庆典。卫氏离宫的那一天,她的眼神越过了太皇太后、太后、康熙和佟皇后,直直的落在了八阿哥身上,大病初愈的胤禩坚持要来送额娘,此时他裹在温暖舒适的毛皮大氅里面,一张小脸露在外面,依然冰冷的北风将他原本因为生病而有些苍白的小脸添了红晕。 迎向额娘的视线,胤禩跪倒在地,给额娘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眼底有不舍、有眷恋,但更多的却是喜悦。仿佛母子连心一般,即便卫氏的心里对于这些日子宛如做梦一般的境遇疑惑重重,但看到儿子坚定的眼神,她仿佛福至心田一般的,眼里充斥了浓浓的疼爱和欣慰。 这一场从贵人到皇贵妃再到澄清居士的仿若闹剧一般的册封落幕后,卫氏离开了她所畏惧让她窒息的皇宫和男人,八阿哥也让后宫这些不明所以的女人们知道了,他额娘的离开,并非厌弃,而是无上的荣宠。 原因无他,太皇太后的态度表明了一切。如果说之前众人以为八阿哥搬进慈宁宫是为了方便治病,那么等到八阿哥病愈之后非但没有离开慈宁宫,反倒被太皇太后开口亲自养在身边,成了除了养在太后身边的五阿哥之外,第二个常驻慈宁宫的皇阿哥,大家便明白,八阿哥成了太皇太后庇护之人。 年仅六岁的八阿哥并没有任何稀奇之处,那么他得到如此荣宠的原因,众人只能想到一个词,子凭母贵。再一想良贵人的那一连串的封号,不管众人心里面如何揣测,良贵人并非遭到厌弃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当然,这些事情在后宫里是大事,在前朝一些满族贵族大臣们耳中也算是匪夷所思的大事,但却并不为天下百姓所熟知,百姓也好,读书人也罢,他们所知道的,是因为太皇太后病愈皇帝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以及增开恩科。 第八章 后宫因胤禩母子所掀起的暗潮终于慢慢平息,其中太皇太后招来新任佟皇后所说的官方说辞是平息这股暗潮的定海神针,太皇太后自然不会与佟皇后吐露实情,但皇妃离宫礼佛这种事不是常理能够解释得通的,太皇太后便把整件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称是自己重病之际冥冥中得长生天启示,良贵人的此番离宫礼佛是为太皇太后延寿祈福。 这话听起来虽然乱力乱神,但在太皇太后重病之时始终在慈宁宫侍疾的佟皇后却完全相信了,她十分清楚,当时太皇太后的病情已经凶险到太医们束手无措,不过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太皇太后病情的好转堪称奇迹,那么这听起来十分荒唐的理由,听在佟皇后的耳中,反倒不那么荒唐了。 若非如此,她委实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出身卑微、圣宠不深的良贵人一跃成为皇贵妃,毕竟若是为了替太皇太后延寿祈福而离宫潜心礼佛,一个贵人的位分显然不足以承担,皇贵妃俨然是副后之位,以这样的位分礼佛,才足以匹配太皇太后的身份。 佟皇后心里面清楚,说是封为居士礼佛,其实便已经等于是送良贵人出家了,若非皇妃出家着实是个惊世骇俗的丑闻,哪怕盯着孝道也难掩天下悠悠众口,只怕良贵人就不止是被封为什么澄清居士,而是真正的落发出家了。 更别说,如果不是要给良贵人这皇贵妃的名分,她这前皇贵妃是没有可能被封后的。心里面十分清醒的佟皇后并没有因此对良贵人产生什么负面的情绪,实际上,佟皇后对她十分怜悯,纵然是封了皇贵妃、独居一座偌大的畅春园又如何,一个注定与圣宠无缘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可怜。 后宫的嫔妃们大多与佟皇后都是同样的想法,想到那个美貌艳冠后宫的女人注定一生只能常伴青灯古佛,这样的越级晋封,便再也不会在她们心里留下任何的波澜了。而这也正是太皇太后想要看到的。 不过无论如何,从辛者库贵人所生的阿哥,变成了皇贵妃所出的阿哥,再到太皇太后亲自抚育的阿哥,胤禩实打实的成了诸阿哥中的新贵。而在胤禩搅乱这后宫的后续反应,也在持续发酵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年长的几位阿哥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复杂了。 这一点,之前在慈宁宫里养病的胤禩心里有了猜测,等到他的身体完全康复,带着伴读去上书房的第一天,胤禩便亲身体会到了他的“哥哥们”更加复杂的关系。 康熙对于皇子们的进学十分上心,皇阿哥们无论年长年幼,都要在卯时在上书房听太傅先生们教授课业,每日更是要提前半个时辰先在上书房温习前一日的功课。 如今刚刚出了正月不久,胤禩起床的时候,天还黑沉沉的看不见一丝亮光。穿戴洗漱完毕,胤禩便和同样住在慈宁宫的五阿哥胤祺结伴去往上书房,刚出了内宫的门,便见到胤禩的哈哈珠子刚安已经等在那儿了。 康熙会为每个进学的皇子选一个伴读和一个哈哈珠子,伴读多是出自朝中大臣或是宗室的子弟之中,而哈哈珠子则多是包衣里选出,二者的身份自然有别。 此次胤禩进学,原本康熙已经为他选好了伴读,是御史开音布驰的三子富乐珲,谁知道就在三天前,富乐珲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在家里养伤无法进宫。仓促之间,康熙还没有选出合适的替代人选,因而胤禩伴读的位置倒是空了出来。 这倒是出乎胤禩的意料之外,前世里,一向看重皇阿哥进学的康熙并没有因为皇子们的出身为他们挑选伴读,除了太子作为储君得到特殊的优容,其余皇子们的伴读皆是出自名门望族,而前世胤禩的伴读正是这富乐珲。 可前世却并没有发生所谓的坠马事件,胤禩想到富乐珲坠马的消息传来之后,太子和大阿哥都曾经去慈宁宫找他说话,言辞间全都不经意的提到了一些满洲八旗之中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胤禩心里清楚,此次富乐珲的坠马绝非意外,而是人为。 看来太子和大哥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拉拢他了。只不过,他们有这个想法,康熙可未必会如他们的意。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位皇阿玛弯弯绕绕的心思,胤禩对于太子和大阿哥的态度十分温和,对于他们推荐的人选也表现出了好奇和喜欢,等他们二人都心满意足的离去后,胤禩脸上温和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几分,左右,最后出面做恶人驳回两位哥哥心思的人必定是皇阿玛,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叫起了给他行礼的刚安,胤禩脸上温和的神色让刚安有些不安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之前被带去到慈宁宫给八阿哥问安的时候,虽然八阿哥脸上的神色也十分温和,但包衣出身的刚安可是从他阿玛那里听说过不少事,有些主子在皇上太后面前自然会对下人表现得比较温和,但私下里的脾气却是说不准的,因此刚安心里面难免有几分忐忑。去往上书房的路上,八阿哥与刚安闲聊了几句,他始终温和的态度让刚安的心情又放松了不少。 胤禩哪里看不出刚安这小子的心理波动呢?虽说以这个年纪而言,刚安算是沉稳的了,但比起两世为人又善于揣测人心的胤禩而言,刚安还是个十分稚嫩的孩子,十分轻易的就被胤禩看出了端倪。 说起来,他前世的哈哈珠子可不是这刚安,而是惠妃同族纳拉氏家的包衣,虽说是他的哈哈珠子,但却是一片忠心都给了惠妃和大阿哥,不同于对他忠心耿耿的富乐珲,因此对于从前的那哈哈珠子可是没有任何好感。 至于这刚安,从额娘那边论起,刚安这小子还算是他的表哥呢,他是大舅舅噶达浑的小儿子,前世刚安不是他的哈哈珠子,而是在十五岁时跟着舅舅在内务府领了个差事,对他也很忠心,没想到这一世倒成了他的哈哈珠子。 额娘被封为皇贵妃后,卫氏一族便被康熙从包衣里抬进了镶黄旗,赐姓卫佳氏,外祖父已经过世,被追封为承恩侯,而外祖母还健在,同样得到了侯爵爵夫人的诰命。大舅舅被封了一等将军。 既然被抬出了包衣,大舅舅便不好再同之前一样在内务府做事,便卸了内务府的差事,在太仆寺那边谋了个闲职。按照规矩,既然卫佳一族已经抬旗,刚安虽然还不够资历做正正经经的伴读,但也不必做他的哈哈珠子。 但是舅舅担心失去额娘在宫中的庇佑,胤禩身边缺少忠心能干之人,这才推举他的小儿子刚安给胤禩做哈哈珠子,康熙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竟也答应了。康熙首肯,又是他们卫佳自己放着旗人不做偏要把孩子往奴才的位子上推,旁人便也没什么课说的,左右这些人都在胤禩那空出来的伴读位置上使劲,倒是没人在刚安这哈哈珠子的身上下什么绊子。 感念舅舅对自己的心意,又有前世的羁绊,胤禩对刚安的温和并非刻意为之,倒是十分真心,因而刚安虽然才和胤禩开始熟悉,却也不由得心生好感,十分自觉的领悟了临进宫前父亲百般叮嘱的,要他照顾好八阿哥的话。 待到了上书房,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和七阿哥已经在温习前一日的功课,见胤祺和胤禩两个进来,兄弟之间见礼,大阿哥十分自觉的以大哥自居,让胤禩坐在他后面的位子,态度十分和蔼可亲的问候了几句。 正说话间,太子也到了,扫到大阿哥殷勤的样子,太子嘴角抿了抿,众人起身给太子行礼,太子免了众人的礼,径自姿态优雅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四阿哥胤禛抬头看了眼对他态度十分冷淡的太子,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和大阿哥一边说话,胤禩注意到太子和胤禛的互动,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果然,当皇贵妃终于成了皇后,太子对于皇后抚养的四哥,再也无法心无芥蒂了。 第九章 身为上书房最年幼的皇子,第一天进学的胤禩课业十分简单,而“好为人师”的年长皇子们也都十分积极的想在八阿哥面前展现兄弟爱,不过等到大学士们开始正式授课,刚刚还有心和胤禩说话的诸皇子便都把心思转回到了课业上,毕竟两个时辰以后,皇阿玛会到上书房来考校,谁也不想在皇阿玛面前露怯。 胤禩一面临摹字帖,一面看着上书房里的情况,太子依然是被太傅们屡屡夸赞的典范,于文才上略输太子的大阿哥虽然面上没什么异样,但对他十分熟悉的胤禩还是能从他的眼神中瞧出他的那点不满的端倪,三阿哥专心致志的在翻看太傅的译注仿若心无旁骛,而此时的四阿哥还没有后来面无表情的模样,正拧着眉翻看太傅给他文章所做的批注,脸上还时不时的露出一个懊恼的神色,倒是让习惯了他面无表情的胤禩有些不大习惯。五阿哥最轻松,他自小跟着太后长大,蒙语十分出色,却在汉语上并不流利,康熙对他的要求十分宽松,并不要求他熟读那些经史子集。七阿哥也刚进学没有多少时日,课业也是轻松的,他年纪又小,因为腿脚有些不便显得有些阴郁。 等到康熙驾临上书房,太子不出意外的是第一个被康熙考校的,太子十分流利的对答让康熙十分满意,毫不吝惜的夸奖了太子一番,康熙这才从大阿哥开始逐一考察诸位皇子们的功课。 大阿哥一如既往的得了个尚可的评价,心里面十分委屈,面上却不敢显露,三阿哥对自己的文才很有自信,得了康熙的好评让他不觉露出了欢喜的神色,四阿哥的回答中规中矩,康熙点点头没说旁的,四阿哥有些失望,抿着嘴继续低头,五阿哥那边轻松度过后,七阿哥有些紧张,但康熙并没有在他身上有过多的关注,让他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加失望。 待到了胤禩这里,因为胤禩完全没有在上书房展现他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又花了更多的心思去欣赏这幅“上书房诸阿哥进学图”,所临摹的字帖便马马虎虎,不过即便如此,相比真正的幼童,第一日进学的胤禩能够临摹成如此,也让康熙十分满意,便出言勉励了两句。 胤禩有些好笑,他临摹的字竟然会被皇阿玛称赞,想当年他挨过最多的批评,就是从他的字上而来。 上午有些失利的大阿哥憋着心气想在下午的骑射上力压太子一头,没想到中午的时候太子被康熙叫去后,便没在下午的骑射场中出现,让大阿哥憋足了的力气没有地方发泄,直把力气都放到了弓箭上,弄坏了两个箭靶。 挨到所有课业结束,胤禩和胤祺结伴回了慈宁宫,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之后,太皇太后叫住胤禩,给他吃了果子后,十分慈爱的问了他这第一日进学的情况,便提到了伴读的事。 听太皇太后提起明天会有三位命妇带着他们家的孩子到慈宁宫请安,胤禩便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果不其然,太皇太后继续说道:“你喜欢哪个孩子,便选他做你的伴读。” 这三人中可没有太子和大阿哥极力推荐的人,胤禩心里明了,看来他们两个都在康熙那边碰了钉子。 “老祖宗,我觉得富乐珲很好,我想等他身体养好,再来宫里给我当伴读。”虽然那三个人也都是八旗贵族里的极好人选,但胤禩却并不打算让他们代替富乐珲的位置,左右现在他才刚进学,即便是等上三个月,也不过是从临摹笔画到临摹简单汉字的程度,即便伴读的位置一直空缺,也没什么紧要。 太皇太后没有想到胤禩会这样说,想了想,看向胤禩的眼神十分慈和:“你倒是个念旧的孩子,也罢,富乐珲那孩子我也很喜欢。” 胤禩笑得十分开心:“老祖宗,富乐珲现在一定很难过,我想送他一件礼物,让他知道我还等他好起来以后进宫陪我,您说好不好?”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点头,因为太后在场,胤禩十分乖觉的用蒙语说了以上那一番话,太后十分心地温和善良的老人,听了胤禩的话也十分满意,心里觉得这孩子性子很好,回去后更是把胤祺叫来,让他与小八多亲近亲近。 第二天,宫里面的旨意便下到了富乐珲家,御史开音布驰和夫人接到旨意简直就像是被大馅饼砸中了似得,原本富乐珲坠马后,夫妇二人便没想过小儿子的伴读位置还能保住。开音布驰也不是个傻的,心里面也清楚是有人作梗,正卯足了劲追查这件事,就算明面上康熙将此事压了下来,但疼爱儿子的开音布驰却并不想难得糊涂,揪出是谁下了绊子,他不咬下来那人一块肉,他枉做御史这么多年。 看着宫里面八阿哥尚下来的小物件,又反复琢磨了下太皇太后和太后安抚的慈谕,夫妇两个心里面都十分舒坦,和躺在床上蔫蔫的小儿子一说,富乐珲的精神头也立刻便大不相同,晚饭都多吃了一碗,说是要尽快养好伤进宫。 夫妇两个十分高兴,心里面对八阿哥不由得生出了感激,昨儿开音布驰的夫人还听到风声,说慈宁宫要召见几位夫人和他们的孩子,看样子是为了给八阿哥重新挑选伴读,没想到今天宫里面的口风就转了。能够让太皇太后改变主意,又尚下了这么多一看就是小孩子手笔的东西,他们二人如何想不出,儿子这伴读的位置能够保住,全在八阿哥身上呢? 伴读的位子倒不是多稀罕,但脸面却是不能被踩的,这也是开音布驰暴怒的原因,疼爱儿子是一方面,被人暗算打了脸就更不能忍了。而八阿哥的这番举动无异于是给他们家脸上贴金,叫御史大人心里面格外的舒坦。 等到富乐珲养好了腿上进宫当差以后,对八阿哥越发的忠心耿耿自然不在话下。而此时已经是春暖花开,朝廷的恩科已经结束放榜,此次科举的结果让康熙心情十分愉悦,虽然江南地界还并不平稳,但越来越多的江南士子参加科举,无异于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表明江南的乡绅们对朝廷越发亲近了。 新科状元是江南年轻的才子,康熙十分看重他的才华,钦点状元后又点他进翰林院做侍读学士,这一日,新任的侍读学士轮值跟着大学士、太傅们到上书房给皇子们讲学。 状元郎进入上书房没多久,正低头临摹简单汉字的胤禩手上一顿,耳边响起了久违的系统音:“吸收强烈执念。” 胤禩打开系统面板,仔细看了看新激活的任务,抬头开始仔细观察这恭恭敬敬跪在太傅身后手捧论语的状元郎。新科状元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是弱冠之年,生的模样挺拔俊秀,胤禩知道康熙一向最中意才貌兼备的年轻人,也难怪这资历尚欠的新科状元会得到皇上的器重。 要知道,不少在翰林院熬了多年的翰林们也得不到进上书房的资格,这位状元郎能够进上书房给皇子们侍读,不知道惹了翰林院中多少人的嫉妒,谁又能想到,这位看似恭敬的状元郎,心里面的不满竟然能够形成执念,甚至触发了他系统的最高级执念评级呢? 上书房的等级制度非常森严,虽说这些太傅和大学士们是皇子们的老师,但在皇子面前,这些老师必须要恪守身为臣子的本分,态度谦卑到了极致。与皇子们说话必须下跪是上书房的规矩,皇子们背书的时候,太傅们也要跪着恭听。 能够被封为大学士、太子太傅,进上书房给皇子们讲学的都是当朝人所皆知的大儒,在汉人中十分有名望,这些大儒们都对这样的规矩并没有什么强烈的不满,这一点从胤禩一直十分平静的系统就能看出端倪。 他该说果然年轻人就是年轻气盛么?不过这样有骨气的人倒是让胤禩不由对他起了几分好奇。大抵因为胤禩的眼神太过专注,跪在地上恭听三阿哥背书的状元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趁人不备瞧瞧抬了抬眼,便对上了一个小孩子好奇的打量眼神。 状元郎知道那是年纪最小的八阿哥,连忙垂下了眼帘,等到结束侍读回到翰林院,状元郎回想起那孩子的眼睛,只有好奇和一片清澈,倒是没有那些阿哥们的轻视。 想到身为先生却被学生所轻视,这样挑战他心里固有观念的行为让年轻的状元郎心里越发的不舒坦了,回到府邸,他想了想,忽然想起两天前家里传来的家书,族里三叔公刚刚过世。他心头一动,立刻提笔写了封丁忧的奏折。 实际上,他与三叔公的感情不过寻常,但他现在实在是无法忍受在上书房的遭遇,揉了揉膝盖,他笔走游龙,生生在奏折里将三叔公写成了恩同再生父母一般的亲人,并真切的表达了自己要为这位从小抚育过自己的叔公守孝三年的意愿。 康熙一向秉持着以孝治天下,很少不准乞丁忧的大臣回乡守孝,虽然十分欣赏这年轻状元的才华,但康熙更满意他十分诚孝的性子,当下便准了他的折子,于是,得偿所愿的状元郎带着家仆毫不眷恋的离开了京城。 胤禩得到消息后,不由得挑了挑眉头,为叔公守孝三年?这理由虽然听起来诚孝至极,但想到系统接收到的这位状元郎的执念,胤禩却心里明了,这不过是这人辞官不做的借口。 倒真是个有风骨的,宁愿致仕,也不愿意留在翰林院中。倒是不知道这位回到家乡,会不会对亲近之人说出他心里的愤懑呢。胤禩心念一动,今天在上书房里,他可是听到了,下个月初五,朝廷出钱修建的文庙正式落成,皇阿玛决定带着太子亲自去祭拜庙中的三圣像,他真的挺想在这件事上给皇阿玛添添堵呢! 从积分商城里换了个小玩意,胤禩心满意足的盘算起了算计康熙,而归心似箭的新科状元也很快回到了他的家乡余姚,这位新科状元姓胡名文轩,字越英,正是余姚胡氏一族的子弟,是王怡锦的同辈族兄,和王怡锦的父亲关系十分亲近。 第十章 胡越英回到余姚之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王怡锦的父亲王家二爷,他心里头这火可是憋得狠了,十分不满朝廷对于读书人的这种“羞辱”,原本他还对熊赐履、汤斌这些当世的大儒们十分尊敬,眼下却只剩下失望了,斯文扫地如此,还不如一辈子隐于乡野并不出仕。 原本胡越英与王家二爷便很亲近,经历过上书房事件后,胡越英越发的觉得,一身文采却并不出仕的王家二爷才是真正有风骨的读书人,因而胡越英便做隐瞒,将上书房里这些所谓太傅、大学士们的待遇与王家二爷分说了一番,言辞颇是激烈。 这日王怡锦正被他爹亲自抱着识字临摹呢,被胡越英的拜访给打断后,许是胡越英看王怡锦年幼便没避讳,倒让王怡锦听了个真真切切,心里面暗自咂舌,平日里看三表叔温文儒雅的模样,还真没看出来这位是个火炭似的性子,和他那温文儒雅的外表真是太不相称了。 跪着给皇子们讲课便叫三表叔承受不住,若是让他知道,他十分敬慕的大儒徐元梦曾经因为不善骑射而被康熙皇帝又是打板子、又是发配父母的,岂不是要急火攻心了? 好不容易把心里面憋着的郁气发作了个干干净净,时辰已经不早了,王二爷留胡越英在家中小酌了两杯才让他离开,而王怡锦在听饱了八卦后就被二太太那边派来的婆子带回了内宅。 刚一进门,王怡锦的小脸一下子就亮了,惊喜的看着娘亲桌上摆着的礼盒,礼盒打开着露出里面烫绒的里衬,里面正摆着一支品相上佳的羊脂白玉瓶。 看到儿子发亮的双眼,二太太抿嘴笑了,周围的丫鬟们也都跟着打趣,自打三少爷痊愈以后,不知怎的就迷上了古董,无论是金石玉器还是书画字帖,都能让三少爷爱不释手,活脱脱和二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子肖父,二爷自然十分高兴,二太太也很欢喜,儿子之前性子委实是太好动了,和皮猴似的没有消停的时候,没想到这一受伤,好了以后性子就沉稳多了。虽说儿子对于古董的热爱多过了读书识字,但他们家的家风就并不排斥古玩这样的风雅之事,读书识字也不是为了科举做官,而是知事明理,因而二太太对于现在的王怡锦十分满意。 搂过儿子心肝儿的揉搓了一阵,王怡锦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才从他娘怀里挣脱出来,小手稳稳的摸上了这羊脂玉瓶。 “恭喜宿主成功接触五十件珍稀古玩,系统升级成功,获得成就新手鉴宝人。” 脑海中的机械音让王怡锦心里面十分高兴,自从彻底适应了新身份,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患得患失的心态,无意间碰到父亲书房摆着的古董香炉后开启的鉴宝系统,让被家族兴亡大事压得喘不过气的他瞬间满血复活了。 仔细研究了所谓的系统,他才发现自己的胸口有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印记,那模样像极了他曾经的阴阳鱼玉佩,只不过这印记并非整块玉佩的形状,而只是一半。 每当他用手碰触真正的古董时,鉴宝系统的图鉴就会出现这件古董的模样和详细的介绍,系统升级的地方的进度条也会根据这件古董的价值而增加或多或少。 这系统对于古董的珍贵程度十分看重,有些在他看来也十分精美的古玩,系统却只十分吝啬的给予很少的积分,因而虽然家中古玩不少,王怡锦还是用了这么长时间才让系统升了一级。而升级后的系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让他感到有些失望的,还是系统右侧显示的积分商城的图标还是灰色的,依然无法开启。 到目前为止,王怡锦还没发现这所谓的鉴宝系统对他有什么帮助,不过物质上的帮助没有,精神上的支撑作用还是十分明显的,就算这系统再鸡肋,它好歹也是系统不是?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王怡锦是妥妥的男主嘛,根据男主不死定律,他一定能够找到方法规避王家的灭门之灾的! 王怡锦甩开系统商城还是灰色的郁闷,准备再接再厉将系统再升一级,既然系统商城存在,那么他总有一天能够开启这座商城的!可怜王怡锦还不知道,他这鉴宝系统要开启商城,可不仅仅需要系统升级那么简单。 胡越英卸任归田之后没过几日,上书房里便又有太傅挨了无妄之灾,此人姓顾名八代,是四阿哥胤禛的先生。 其实这一次是顾八代替四阿哥受了太子的迁怒,说起来倒也和胤禩有些关系。胤禩伴读富乐珲坠马受伤的事情中,索额图和明珠的手脚都不干净,事情做下了总会露出首尾,更别说富乐珲的阿玛还卯足了劲儿的追查。 这位御史是个聪明人,发现索额图和明珠的首尾后,这位并没有咬住此事不松口,而是转而搜集了些二人门下奴才们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证据,写好了奏折参了索额图和明珠御下不严。 康熙心里面十分清楚这里面究竟是为了何事,他也对索额图和明珠越来越多的小动作有些不满,便借此机会敲打了二人一番,更是将索额图和明珠争了好久的禁军统领的位置指给了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 索额图和明珠为了给自己一方的势力争夺这个位置可没少出力,谁知道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叫佟国纲占了个大便宜,二人心里面都很不痛快。得到消息之后,太子和大阿哥也都十分恼火。 大阿哥还顾忌着佟佳皇后,不得不暂时忍下了这口气,太子可不是能够忍气吞声的人。原本太子就不认同任何坐上皇后宝座的女人,若不是康熙和他掰开了揉碎了把良贵人一事分说一番,只怕他心里面的抵触情绪更是泛滥。饶是如此,他也对老四起了芥蒂,只觉得对方的存在十分刺眼,不过就是个包衣奴才生下的皇子,沾了养母是皇后的光,竟也算是半个嫡子了! 骄傲的太子对四阿哥不满,但在四阿哥还没触及到他真正利益的时候,太子的姿态也不过是用鼻孔看他罢了,可这回太子想要给自己门下之人争取的禁军统领的位置叫佟国纲的儿子给占了,太子这股火气可就全都撒到四阿哥身上了。 在上书房寻了个由头训斥了顾八代授课的时候心不在焉,罚他在门外跪了两个时辰,这事被康熙知道后,许是为了安抚太子,康熙竟又降旨将顾八代杖责十,以儆效尤。 四阿哥胤禛与太傅顾八代的感情很好,顾八代是出自伊尔根绝氏,是满人中少有的饱学之士,不仅如此,他为人十分敦厚诚恳,为官清廉称得上两袖清风。胤禛素来敬慕先生的学识和人品,这在皇阿哥中着实罕见。 太子就是知道四阿哥看重顾八代,这才拿他做筏子,狠狠的落了四阿哥的颜面。而太子也的确成功了,接连好几日,胤禛的脸色都没见放晴过。 胤禩全程围观了此事,心里头对康熙的做法越加的不齿,太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太子事败,也是败在这份骄傲上,这份被康熙放纵出的骄傲上。 今日之事并非特例,太子有错,皇阿玛的态度却多半是将错就错、偏颇纵容,纵然的确是彰显了太子身份的与众不同,然而长远来看,却是爱子如杀子。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胤禩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抹嘲讽,这一点,皇阿玛大错特错。 不过……瞥了眼冷着脸抿着嘴手指攒得紧紧的胤禛,这位四阿哥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人呢!纵然如今因为佟皇后还在世,四阿哥的性子还没有变成胤禩记忆里十分执拗的模样,但胤禩就是有种感觉,只怕顾八代的这件事,会让老四记恨太子一辈子了。 想到前世老四和太子十分要好的那几年,眼前的这一切仿若脱缰的野马,再也寻不到原本的痕迹,胤禩嘴角弯了弯,温和的和五阿哥说道:“五哥,过会儿下学以后我要去看看九弟和十弟,你要和我一起吗?” 已经和胤禩十分熟悉的五阿哥点点头,自从顾太傅挨了板子以后,这上书房里的气氛着实有些不好,中午休息的这段时间,胤祺并不想留在这儿面对这种窘境,对于胤禩的提议自然十分愿意了。 第十一章 “五哥!八哥!”刚一进西四所的院门,胤祺和胤禩便被正在院子里面玩闹的两个小阿哥给看到了。 两个小阿哥比胤禩只小了两岁,但身量却并不比胤禩矮上多少,尤其是小胖墩十阿哥。见到两个小家伙脸上明快的笑容,胤禩的心里又柔软了几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人的脑袋,脸上的笑容也明媚了不少。 而胤祺的脸上也同样挂着舒心的笑容,被上书房有些紧张的气氛压抑了一上午,看到快乐无忧的两个小家伙,胤祺也终于松了口气,弯下腰把九阿哥抱了起来,一旁九阿哥的奶娘本来还担心也还是孩子的五阿哥会摔着小主子,但想到宜妃娘娘交代的,不准打扰五阿哥和九阿哥互相亲近,便没敢说什么,只是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兄弟二人,以备万一。 虽说五阿哥和九阿哥都是宜妃所出的亲兄弟,但因为五阿哥从小就被抱养到太后身边,因此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不大亲密。相比于陌生的五哥,九阿哥反而更黏着就住在西三所的八阿哥,以及和他年纪一般大的十阿哥。 自打胤禩搬进了慈宁宫和五阿哥渐渐熟悉之后,他便发现五阿哥还是十分惦记老九,因此每当他想要去阿哥所那边去寻九弟和十弟之时,胤禩便总会问一问五哥是否与他同往,久而久之,关系疏离的五阿哥和九阿哥两兄弟便渐渐亲密了起来。 一干小萝卜头里面数五阿哥年纪稍长,性子也稳重,九阿哥和十阿哥虽然性子顽皮跳脱,但小孩子的直觉十分敏锐,虽然五阿哥不是一个会带着他们玩耍的哥哥,但却是一个能够包容得看着被他们弄脏了的衣服还笑呵呵的哥哥,这样的五阿哥很快就让两个小家伙十分喜欢了。 而许是经历了一次生死,太皇太后对待后宫里年幼的重孙子们的态度也愈发趋向于寻常人家的老祖宗了,从前考虑到为了稳固太子储君的地位,太皇太后对于其余的皇子们都是慈和有余而亲近不足。 而现在,自打太皇天后默许了胤祺和胤禩两个人经常带着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小萝卜头到慈宁宫来之后,慈宁宫里也多了不少孩子们嬉笑玩乐的童言童语,委实让沉静了许久的慈宁宫多了丝人气。 在和两个小家伙玩闹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想到下午还要继续面对几个哥哥们之间诡异的气氛,五阿哥脸上的笑容一跨,刚刚还愉悦的心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看了眼依旧笑容轻松的八弟,胤祺摇头,八弟还真是小孩子,如今上书房里唯一一个没有感受到气氛不同的人,大抵就只有八弟了。 可惜心思简单纯良的胤祺看走了眼,他面前这个笑容不变的八阿哥可不是什么毫无察觉的小孩子,而是尤其喜欢火上浇油、隔岸观火的黑心芝麻包。 下午的时候,太子和大阿哥都没有出现在上书房,四阿哥胤禛的脸色比上午的时候好了些,上书房里的气氛也比上午的时候缓和了不少。 太傅们给诸位阿哥答疑解惑,胤禩依旧坐在那儿临摹字帖,等到了练习骑射的时辰,太子和大阿哥也没出现,喜寿屁颠屁颠的跑到胤禩身边,耳语了一番,把他在外面打探到的消息说给了八阿哥听。 “听说是北面传来了战报,太子殿下和大阿哥都被皇上带去了御书房听政,奴才还看到索额图大人、明珠大人、佟大人他们都进宫了……” 胤禩满意的点点头,对喜寿笑道:“你小子果然机灵,等会儿回去,我让青瑶给你做面果子吃。” 喜寿笑嘻嘻的谢过八阿哥,而一旁的刚安听到喜寿提到了“北面战报”这几个字,忙说道:“我听阿玛提起过,冬天那会儿特别冷,雅克萨那边的红毛罗刹冻死了不少,咱们的将士穿得暖吃得饱,把红毛罗刹打了个落花流水,困死在雅克萨那边了。” 刚安丝毫没有为八阿哥这般大的一个小阿哥却如此关心朝廷大事而露出丝毫犹疑的神色,反而将自己所听到的全都说与他听。听罢刚安的话,胤禩想了想,康熙二十七年的时候正是朝廷和罗刹人战事接近尾声的时候,那时候罗刹人再守不住雅克萨城,曾经遣国使到京里求和。 这次雅克萨之战立下大功的是栋鄂彭春和瓜尔佳郎坦,前者性子不讨喜,虽然立了大功却并不为皇阿玛所喜欢,倒是瓜尔佳郎坦很是得了器重。 瓜尔佳郎坦……胤禩沉吟了片刻,忽然想到,这瓜尔佳郎坦的大儿媳妇,不就是伊尔根觉罗顾八代的长女吗?郎坦和顾八代不仅同朝为官,还是关系亲近的儿女亲家啊!胤禩嘴角微微一扬,郎坦在雅克萨那边带兵和红毛罗刹打仗,到时候奏凯还朝发现自己的亲家公叫太子找了个莫须有的理由羞辱了一番,按照郎坦的脾气,只怕这口气是忍不下的。 胤禩抬手弯起木弓,箭离弦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来,瓜尔佳一族里,郎坦和石文炳的关系也很不错,想到石文炳的女儿是皇阿玛给太子相中的太子妃,胤禩觉得,这一摊浑水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骑射结束后回到慈宁宫,康熙正与太皇太后谈起边塞的战事,苏麻喇姑让宫女守在外面,把下学回来的五阿哥和八阿哥带去了太后那边,太后照例问了问二人在学上的事,听到五阿哥提起他们中午去了阿哥所见了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小家伙,太后便笑道: “明日上书房休沐,你们带小九和小十到慈宁宫玩,我还真想他们两个小皮猴了。” 胤祺笑着应了,正说话间,就到了摆饭的时候,今儿太后起来忽的就想吃草原的家乡菜,便吩咐了小厨房准备了几道羊肉。胤祺一小就跟着太后长大,很是吃得惯蒙古菜,太后并不担心,她只担心小八吃不惯味道有些浓郁的羊肉,便又叫御膳房备好了八阿哥的份例。 谁知道胤禩见了羊肉眼睛都亮了,御膳房那边的菜真真受了冷遇,见胤禩吃羊肉吃得香甜,太后十分高兴,眼睛都笑弯了。 太后这边其乐融融的用过了晚饭,康熙过来给太后请安,胤祺和胤禩给皇阿玛请安后就站在一旁,康熙心里惦记着战事也没有什么心思和两个小阿哥说话,给太后问安过后便离开了慈宁宫。 见康熙走了,胤祺和胤禩便去太皇太后那边请安,太皇太后看着有些疲倦,二人也没多留,很快便回到了各自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日上书房休沐,太子和大阿哥照例被康熙叫去参与国事,而朝廷在北方边境大捷的事也传了开,据说罗刹人派来的求和使者已经出发,康熙着礼部和理藩院准备接见罗刹使者的一干事宜。 终于把罗刹人彻底给打怕了,这是继平定三藩、收复台湾之后又一次大捷,这让一向重视文治武功的康熙心情十分愉悦,秉持着□□上国的姿态,康熙令礼部和理藩院好好准备,务必要让罗刹人看一看大清的威势。 想到时任礼部右侍郎的顾八代,嗯,这次接见过罗刹使节后,便擢升他为礼部尚书好了。康熙心里面十分清楚顾八代受的是莫虚妄的罪责,顾全了太子的颜面之后,便也想着给顾八代些补偿。与此同时,康熙对索额图感到十分不满,若不是他结党营私还教唆太子,又怎么会牵扯出这些事? 康熙这边带着太子和大阿哥处理政事,慈宁宫那边却是百花齐放、顽童嬉闹,十分的其乐融融。 一大早佟皇后就带着四阿哥到慈宁宫问安,惠妃和宜妃便一先一后的到了,后妃们陪着太皇太后和太后说话,胤禛坐了半晌没见到胤祺和胤禩,女人堆里就他一个阿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让一向就不是外向性子的胤禛越发的不自在了起来。 正这时候,胤祺和胤禩带着小九、小十两个小阿哥进了慈宁宫,四人给在场的娘娘们见礼后,宜妃看着手拉着手的两个儿子十分欣喜,注意力全都被自己的两个儿子吸引了过去,而惠妃则把更多的关注放到了胤禩身上,太皇太后和太后二人则开始逗起了皮猴一般的小九和小十,四阿哥胤禛终于松了口气,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第十二章 因慈宁宫里气氛难得这般和乐,佟皇后等人见太皇太后和太后没有逐客的苗头,便也都没提离开的话头,全都笑盈盈的夸赞几个小阿哥活泼可爱,又说了些自家孩子的趣事,惠妃好歹做了八阿哥六年的养母,期间不免也说了几句八阿哥小时候的事情,话说出口,惠妃想到如今八阿哥与从前不同,她也不再是八阿哥的养母,面上不觉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 宜妃与惠妃一向不大和睦,见惠妃说错了话,向来喜欢刺她两句的宜妃便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佟皇后把话头接了过去,莞尔道:“怪道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能够玩到一处去,都是一样的皮猴儿呢!” 说罢佟皇后爱怜的看了眼四阿哥,叹息道:“都怪我这身子骨不好,让胤禛打小儿就在我面前拘着,倒不像个小孩子了。” 佟皇后开口岔过了这话头,宜妃也不好再捡起来说,便只得按捺住了心思,跟着笑道:“皇后娘娘才是好福气呢,要是小九有他四哥一半的沉稳,我就阿弥陀佛了。” 太皇太后看了她们一眼,这才笑道:“皇后你是个有福气的,四阿哥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太皇太后对于宫里面发生的这些事称不上了如指掌,却也看得十分清楚,更别说顾八代该打之后,伊尔根觉罗家的几个姑奶奶可都递牌子进宫,在她面前也说了不少话。 太皇太后不大愿意插手这件事,自打爱新觉罗家入主这天下江山,先前八旗议政赋予八旗贵族们的权力经过几代帝王的努力已经收拢了不少,太皇太后十分清楚康熙的性格,从他年幼之时就敢智取鳌拜,她就明白这孙儿的性子是容不下眼里有阻碍皇权的沙子的。 如今八旗贵族们的权力已经在逐渐被消弱,皇上已经独揽朝纲,八旗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浪来了,这一次伊尔根觉罗家再不高兴顾八代的遭遇,也只能让几个老资历的姑奶奶进宫半开玩笑似的和她抱怨两句,却没见谁敢跟皇帝面前辩解此事。 在这些争斗中,看到四阿哥在这风口浪尖还偷偷派人送伤药给顾八代,虽然欠考虑了些,却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让见惯了风风雨雨的太皇太后倒是觉得有趣。 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佟皇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胤禛第一次被太皇太后夸奖,顿时脸就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还是佟皇后提醒他,才想到开口说道:“当不得老祖宗这般说。” 一屋子小阿哥们都是头一回见到四阿哥红了脸,不由得都盯着他看,胤禩更是心里面好笑,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是头一遭见老四会害臊脸红!上辈子老四大婚的时候被众阿哥调侃时,都还是一副黑脸,没见他害臊过! 中午太皇太后留饭,后妃们自然都留了下来,午后二老的精神头还很不错,便命宫女在慈宁宫的花园的亭子里摆了茶点,女人们在一处说话,让孩子们到花园里面自去玩乐了。 五阿哥和八阿哥对于如何带着小九和小十玩耍已经十分熟练了,倒是四阿哥没有和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显得有些笨拙和不知所措,他既觉得玩的身上都沾上泥巴的小九和小十有些失了皇子的体统,但一看亭子里面的太皇太后、太后和额娘她们全都笑呵呵的看着,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胤禛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矫枉过正了。 到底也还是孩子心性,很快四阿哥也和胤禩他们玩到了一处,花园里气氛正好,太子和大阿哥便到了慈宁宫,看着这和乐融融的景象,太子的嘴角不由得垂了下来,原本被皇阿玛夸赞而十分雀跃的心情也瞬间低落了。 几个小阿哥都给哥哥们请安,胤禩请安过后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意兴阑珊的太子,想到刚才传来的系统提示音,没想到太子对赫舍里皇后的执念竟然能够达到系统默认的最高级,想来,太子是被这花园里面母慈子孝的场面给刺激到了。 许是太子的情绪太过外露,在场的人中除了心思单纯的五阿哥和年纪尚小的九阿哥、十阿哥,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太子不愉的心情,大阿哥有些纳罕,明明刚刚皇阿玛好一通夸奖太子,太子也是一副骄傲得翘尾巴猫似得模样简直可恶,怎的忽然就无精打采了呢? 四阿哥倒是猜出了些太子的心思,或是从前,就算他十分不善言辞,也会想法子安慰太子一番,可自从出了顾八代的这件事,四阿哥至今还对太子颇有怨言,便也没心思安慰他了,扭回头继续看小九和小十玩闹。 太皇太后心里面叹气,借口自己乏了,佟皇后等人也十分有眼力的主动请辞,几个小阿哥乖乖的跟在各自的额娘身边。 到了慈宁宫的门口,胤禩叫了声“惠额娘”,让惠妃不由得一怔,眼底有些怅然,到底她养了八阿哥六年的时间,便是小猫小狗也养出感情了,更何况八阿哥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呢?之前八阿哥病重的时候,她心里也不好受,只是感情总有亲疏远近,她实在没办法冒险为这孩子请太医。 后来八阿哥痊愈以后,她还想着好好弥补他,却没想到后宫发生了这一连串的变故,而八阿哥也已经不再是他的养子,她就算想要弥补,也无从弥补了。 没想到这孩子还称她一声额娘,惠妃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对八阿哥温柔的笑了笑:“得闲的时候到惠额娘这儿来坐坐。” 胤禩点头,惠妃疼爱大哥是母子天性,而作为养母,胤禩并不觉得惠妃苛待了他,这也是前世他为什么愿意将惠妃接出皇宫养老的原因。 与此同时,佟皇后看着和弟弟们玩的额头都冒了汗珠的胤禛,心里面十分高兴,想着日后有机会,也要多带着胤禛来慈宁宫和几个小阿哥接触才是。 另一边宜妃带着九阿哥和十阿哥去了贵妃宫里,贵妃前阵子身子不大舒坦,这些日子才刚大好了,今日便没去慈宁宫,宜妃和贵妃向来交好,这会儿便带着十阿哥来探望他额娘了。 就这样,刚刚还十分热闹的慈宁宫转瞬便空落落的,宫女们收拾花园,太皇太后带着太子去屋里坐下说话。既然看出了太子触景伤情,太皇太后自然不会佯作不见,毕竟太子是她打小儿看到大的孩子。 等到太子离开慈宁宫的时候,他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但思念之情一旦被勾起,就很难平复。太子垂了垂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抬头的时候,却看见八阿哥站在门口,太子走了过去,见八阿哥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便挑眉问道:“怎么?刚刚不是还玩得很开心?” 话刚说完,太子便恍然想到,刚刚玩做一团的孩子们,老四被佟皇后带走,小九和小十被宜妃带走,胤褆那家伙也被惠妃带走了,老五侍奉太后去休息了,就剩下这小八,在这宫里也是一个没额娘在身边的孩子。 这样一想,似乎有了同病相怜的人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似得,自己的额娘和他天人永隔,而小八的额娘虽然还在人世,却更难相见。比较起来,太子还真不知道,究竟他和小八谁更悲惨。不觉放松了脸上紧绷的神色,太子开口道:“这会儿日头都要落下去了,天都凉了,你就别在这儿站着吹风了,快些进屋去吧,若不小心生病了,让你额娘知道了,该为你担心了。” 话不多,却是一向目下无尘的太子难得释放的善意,胤禩闻言嘴角弯起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点头说道:“多谢太子哥哥关心,如果太子哥哥想念皇额娘了,何不去坤宁宫和她说话呢?我想,皇额娘一定也会想念太子哥哥的。” 听了八阿哥的话,太子一愣,再想说什么,八阿哥已经跑进慈宁宫里面去了,太子站立半晌,握了握拳,转了个弯没有回毓庆宫,而是直奔坤宁宫而去。 第十三章 康熙对于已故的赫舍里皇后十分长情,虽然元后已故去十余年,坤宁宫却还是始终保持着当初的模样,每日都有宫女打扫,花园也休整得十分整齐,丝毫没有半点儿的荒凉之感。 太子进了元后的寝宫,看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元后的画像,他伸手慢慢碰触着画像里皇额娘的脸,眼眶不觉有些红了。 就在这档口,得了八阿哥吩咐的喜寿已经到了乾清宫他干爷爷张喜全的御茶房,和张喜全说了会儿话,喜寿很快就十分自然的把“太子爷到了慈宁宫里触景伤情心情不好,离开慈宁宫就往坤宁宫那边去了”的这一消息,当做闲谈似得传到了乾清宫他干爷爷张喜全的耳中。 喜寿做出一副“孙儿和爷爷说个八卦”的模样,可张喜全听了却认真了起来,谁不知道皇上最记挂太子的事呢,太子爷心情不好,这事儿必须报给皇上知道,这可是个立功的大好时候!于是,借着乾清宫叫茶的机会,张喜全让送茶水的小太监对梁九功说了这件事,很快,得知消息的康熙便离开乾清宫直奔坤宁宫去了。 临去前,梁九功赞赏的看了眼御茶房那边的张喜全,而等皇上一行人离开后,张喜全啧啧了两声,把看傻了眼的喜寿叫到眼前,传授了他两句:“这宫里头,凡是和太子爷有关系的都是大消息,你小子可得记住了!” 随后又把他留下的私货——宫里面特供给皇上和太子的极品雨前龙井包了一小包给喜寿,乐得喜寿眼睛都笑没了,连连作揖。等回到慈宁宫后,喜寿一面把这茶叶交给了八阿哥,一面十分机灵的回禀了八阿哥:“果然如主子所料,万岁爷去了坤宁宫。” 八阿哥满意的点头,对于康熙会如何劝慰太子,他完全没兴趣知道,他关心的是在系统面板上的高级任务什么时候完成,他为了兑换积分商城里的一个道具已经攒了好久的积分,这次有关“太子执念”的任务如果能够如他所料顺利完成,那丰厚的积分奖励不仅足以兑换这个道具,还能余下不少。 一个时辰之后,系统终于传来了胤禩期盼的声音:“任务完成,请宿主尽快领取积分。” 胤禩满意的笑了,果然这个时候能够安抚太子对于忘母思念之情的,就只有皇阿玛这个当阿玛的了。胤禩的眼底闪过一抹薄凉,皇家的父子之情?每每看到如今皇阿玛和太子之间温馨的父子情深,他的心里却总是闪过太子两次废立之时癫狂的模样,太子沦落到那地步,皇阿玛难辞其咎。 摇摇头不再去想往事,胤禩迅速的在积分商城里花了大价钱买下道具“千里传音”,一下子严重缩水的积分并没有影响胤禩愉快的心情,想到马上就能和额娘讲话,无论花费再大的代价他都觉得是值得的。 他比太子幸运,太子永远都再也见不到元后,但他有了老天爷给的第二次机会,还有这个神奇的系统。 毫不犹豫的在千里传音的里面设定了额娘为另一端的接收人,胤禩强忍住激动使用了千里传音道具,轻声的唤了声:“额娘,我是胤禩。” 话音刚落,那一边就传来了卫氏惊喜的声音:“是你吗,小八?” 毫无预兆的忽然从脑海中传来儿子的声音,卫氏的第一反应就是幻觉,可随着确认了这的确就是儿子在与她说话,喜悦之情迅速的占据了卫氏所有的念想。 胤禩眼圈一红:“额娘,你还好吗?” 十分细致的把自己从进学后上书房里发生的事、慈宁宫里的大小趣事以及和五哥、小九和小十他们玩闹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和额娘分说了一通,听着额娘那边传来的回应声,胤禩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温柔,双眼明亮而温暖。 即使见不到额娘的样子,但是从额娘平静却轻松的声音里,胤禩知道,离开这座紫禁城后,额娘过得很舒心。 直到晚饭的时候,胤禩才恋恋不舍的结束了与额娘的对话,想到自始至终额娘都没有问他一句有关这千里传音的事,胤禩有些酸涩,这样温柔而信任他的额娘,这辈子他绝对不会再让她为自己伤心难过。 此时京城的一等将军府里,胤禩的大舅舅噶达浑正带着儿子们款待御史开音布驰,原本以噶达浑包衣抬旗刚刚从内务府卸任、不过是在太仆寺混了个闲职的身份,和他一向都没交情的开音布驰不大可能接受他的示好。 但今时不同往日,噶达浑算是八阿哥的母舅不说,他那小儿子还是八阿哥的哈哈珠子,想到自家儿子腿伤好了之后便要进宫做八阿哥的伴读,再想到八阿哥对自家的恩情,开音布驰毫无芥蒂的就接受了噶达浑的主动示好。 两家联络了一番感情,刚安提起八阿哥在宫里面十分关心富乐珲的腿伤,开音布驰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捋着胡子笑道:“富乐珲那小子虽然还在养伤,却没放下功课,生怕之后进宫拖累了八阿哥,眼下正用功着呢。” 刚安听了眼睛一亮,憨憨的说道:“那太好了,我这脑子不灵光,读书识字太苦了些,倒是弯弓射箭我在行,到时候等富乐珲进宫,八阿哥就不会再逼我背天地玄黄了!” 噶达浑狠狠的瞪了刚安一眼,有些尴尬的对开音布驰笑道:“您别见怪,我这小子懒惰惯了,一点儿都不知道上进!” 开音布驰丝毫不以为意,笑得更开怀了:“一文一武张弛有道也没什么不好,咱们满人本来就该弓马娴熟,我看刚安是个很上进的孩子,将来肯定是个巴图鲁!” 要是刚安是个文武全才,还是八阿哥血缘上的表哥,那他家富乐珲在八阿哥面前可就要矮人一截了。老狐狸开音布驰心里面转了个弯,看“不求上进”的刚安更顺眼了。 刚安一听自己被称赞了,对着他家阿玛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让噶达浑无奈的摇摇头,刚安挺起胸脯,很自信的说道:“将来我一定是巴图鲁!” 随即想到什么,刚安的表情又蔫了下来,砸吧砸吧嘴,垂头丧气的说道:“可惜八阿哥似乎更喜欢文绉绉的,上回那个胡什么的状元公,就来了上书房一日,还没怎么讲学,八阿哥却总是对他念念不忘的。” 话题说到了胡越英身上,开音布驰露出了个赞许的笑容:“胡状元是个纯孝之人,这份心性常人难及。” 话匣子既然已经打开,噶达浑便问了不少关于胡越英的事,虽说胡越英自从中举到丁忧辞官,在京中不过很短一段时间,但身为一个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少年状元,关注他的人也不少,许多家里有女儿的汉臣都起了心思想招个状元女婿,因而胡越英的身份背景自然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酒宴下来宾主尽欢,噶达浑和刚安父子两个一唱一和的,把八阿哥感兴趣的那胡越英的所有消息都从开音布驰这里套了个干干净净。等送走了开音布驰,刚安十分满意的整理了下今晚听来的所有消息,八阿哥想要查那胡越英的底很久了,他一直没找到机会,等明儿进宫,他就把这些消息都告诉八阿哥去! 而回了家的开音布驰在面对夫人的询问时,微醺的感慨道:“噶达浑父子是实诚人,刚安那孩子有几分勇武之力,倒是个有前途的。” 他夫人横了他一眼:“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八阿哥!”那刚安可是八阿哥的哈哈珠子,陪着八阿哥读书好一段日子了,这回御史夫人交代的任务,就是让开音布驰从刚安父子身上探探口风,看看八阿哥是什么脾性的人,将来她的富乐珲进宫才不会踩主子的痛脚。 开音布驰哈哈一笑:“依我看,八阿哥是个纯孝之人。”当时听了刚安那孩子提到八阿哥很惦记胡越英的事,他心里就这般认定了,一个仰慕如此纯孝状元郎的人,自然也就是纯孝之人了! 很可惜,老狐狸开音布驰口中的这“纯孝的八阿哥”,正利用系统里面剩下的积分兑换了一个小道具,卯足了劲儿要在三日后康熙去祭拜文庙三圣相的时候,好好给他的皇阿玛送一份“大礼。” 第十四章 自清朝入主中原以来,相比于早期的武力镇压,科举俨然成了朝廷铲除江南反心的软刀子,散兵游勇不足为据,反倒是盘踞各地世代经营的乡绅家族们更让朝廷头疼,而能够将这些人收拢到朝廷中让他们为朝廷效力的最好手段,就是尊儒和科举。 先皇顺治对儒家和佛家的推崇正是顺应了这股民意,只可惜过犹不及,当时顺治并未能够削弱八旗贵族们对皇权的影响,就冒然跨了一大步,最终功败垂成。这也是八旗里旗人们对顺治皇帝诸多不满,而康熙却从心里面并不认为皇阿玛软弱的原因。 而自从康熙继位以来,就没有停止过继承先皇的意志,对于汉人学子,他一向是格外予以优容,科举是重中之重不说,还经常开设恩科、在京中设摆鸿儒宴等等。 事实证明,康熙做的十分成功,如今天下读书人已经认可了当今皇上是个求贤若渴的明君,好多曾经隐世不出的家族也已经渐渐放开了辖制,让自家的旁支子弟先行试水,参加科举或是举贤才的途径步入了仕途。 这一次康熙斥重金在京城修建了一座气派非常的文庙也是天下皆知的事,文庙的前殿用来祭祀孔子,后殿则是学庙形式,康熙将国子监由旧址迁到新建的文庙之中,日后凡是国子监的学子都会在文庙后殿进学。 礼部、翰林院、庙祝等一干大臣们早就已经紧张的忙碌了起来准备康熙到来的祭祀大典,这一次的祭祀大典极为隆重,康熙已经派人去山东请来了如今的衍圣公作为这次的主祭人不说,还特为的请来了不少当世有名的鸿儒陪祭,一干祭祀奏乐更是国子监的监生们亲自上阵,委实是件容不得任何纰漏的盛大祭祀。 等到了祭祀的正日子,康熙带着太子以及已经进学的众阿哥们来到了文庙,一应祭祀的流程康熙和众阿哥们都已经熟记在心,太子意气风发的站在康熙的身后,而在太子的身后,一众阿哥里面大阿哥低着头,脸上是庄严肃穆的神色,然而系统传来的任务提示却让胤禩明了,看似平静无波的大阿哥,心里面可并不平静。 想来也是,儒家世族重视嫡庶之别,皇阿玛为了彰显皇太子嫡子的地位,这一次的祭祀,太子所受到的尊荣可是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皇子,也再一次的让一向不服太子的大阿哥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他和皇太子之间身份的天壤之别。 长久以来的不甘心经过现实沉痛的一击后难免会化作执念,胤禩扫了眼系统里大阿哥的执念,心里面轻笑,果然他们都还是年轻人啊,如今大哥的执念还不是那把龙椅,他所想的,只是对太子的不满和希望得到皇阿玛重视而已。 抬眼看了下高高耸立的三圣相,孔子还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父子之情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皇阿玛想要抬高太子的地位,让他们明白君臣有别。只可惜,一味的抬高宠爱一个儿子,可是会让其他儿子心里面嫉妒不满,平常家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皇家呢? 在心里面宣泄了一下对康熙的不满,此时衍圣公已经以孔子第六十八代孙的身份念罢祝词,随后在百官跪拜万岁的声音中,康熙携太子走上祭台,太子恭恭敬敬的跟在康熙身后,将早已准备好的祭文恭送到康熙手中。 众阿哥及百官跪在下面恭听康熙的圣训,三圣相面前的香炉中,高高耸立的三柱高香正徐徐燃着青烟,烟雾缭绕中,康熙一脸庄严肃穆的念起了祝文,正念到“言必仁义,道为尧舜。扶植纲纪,千载惟师德配天地”之时,胤禩点开系统的道具栏,非常愉悦的使用了里面的道具“惊雷”。 道具使用的这一瞬间,原本蔚蓝的晴空之中兀的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随即一道亮闪狠狠的劈在了最高的孔子像身上,此时距离孔相最近的康熙不由得踉跄了两步像一旁栽倒,此时康熙身边只有太子,可太子已经被孔子石像被惊雷所劈的场景震惊得手足无措,等到太子反应过来康熙的情况不大对时,康熙已经一脸苍白的昏倒在地了。 “皇阿玛!皇阿玛!”饶是皇太子胤礽也是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手足无措之后,一脸惊慌的他连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一向骄傲的脸上满是慌乱,一旁的衍圣公早就吓傻了,而群臣之中裕亲王福全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喊人护驾。 被太子和裕亲王这一喊,诸阿哥和群臣也反应了过来,大阿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护住了康熙,三阿哥也凑了上去,四阿哥往前走了两步,最终还是退回来,和五阿哥一道护着尚且年幼的七阿哥和八阿哥。 来时浩浩荡荡,离开时却是人仰马翻,老百姓们虽然不知道事情发生的过程,可大晴天里忽然闪了一道惊雷可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一时间,原本凑到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们也都乱成了一团。 维持秩序的顺天府衙役和兵马司的官兵们将这些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哄散了,裕亲王带人护送康熙和众阿哥们赶回皇宫。 路上胤禩抬头看了眼还很懵懂的七阿哥,又看了眼眉头紧锁的四阿哥和五阿哥,默默点开了系统面板,刚刚就在太子慌乱到手足无措的那一瞬间,有关大阿哥执念的这条任务竟然离奇完成了。 皇阿玛都昏迷倒地了,可大哥心里面最先闪过的念头却是“终于看到太子出丑了”,胤禩在心里给皇阿玛点蜡,皇阿玛,看来曾经最渴望得到父亲疼爱的大哥,也已经被您过分偏颇的态度真的伤到了呢。 “太皇太后放心,皇上这是一时急火攻心才昏厥不醒,并无大碍。”院判在为康熙诊脉后,原本凝重的脸色终于放缓了些,起身对太皇太后回禀后,这才取针为康熙针灸了一番,随后开了些安神的药。 听到太医说皇上的身体并无大碍,太皇天后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随即便将裕亲王福全叫到了外面,神色凝重的问道:“刚刚回来禀报的人说的颠三倒四,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裕亲王不敢隐瞒,便将今日发生的这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对太皇太后说了一番,等听完了裕亲王的话,太皇太后的脸色也不由得越发凝重了起来,难怪皇帝会急火攻心,晴天霹雳这种事,可是会霍乱民心的大事! 正如太皇太后所担心的,晴天霹雳这种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了这般大动静的超自然事件,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不同于其他沦为老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资的事情,这类似于天罚一般的存在,已经搅动得原本才归心朝廷没多久的江南民心惶惶了。 这件事传到江南余姚的时候,胡越英正在王家和王二爷下棋,胡越英嘲讽的重复了一句康熙祝文中的“惟师德配天地”后,将棋子捻在手心,摇了摇头这才说道:“鞑子皇帝如此这般践踏圣人尊师重道的传统,也难怪老天爷要惩罚他言不由衷的祝词了。” 这件事传到王怡锦耳中的时候,他正在祖父和祖母膝下做幼童状毫无压力的卖萌,听到这消息的那一瞬间,王怡锦下意识的看向了祖父,果然见到祖父神色一愣,嘴唇哆嗦了一下,轻轻的说了句话,声音极轻,他完全没有听清楚祖父究竟说了什么,唯一清楚的四个字,就是“乱臣贼子”。 王怡锦心里一惊,这段时间他借着自己是家里最小的孙辈的便宜,努力在祖父和祖母身边打转,通过他的仔细观察和旁敲侧击,他很肯定祖父的身份绝对有问题,但祖母却好似完全不知情,因而他也不敢十分的确定。可今天看祖父这反应,王怡锦心里面哀嚎,看来他的猜想越来越贴近真相了。 不过,同时他也深深的震惊了,皇帝祭拜孔子庙却被晴天霹雳把孔子石像给劈开了,这样的大事,他在现代看各种清朝史料的时候完全没见过一丝半点儿的记载啊!果然是史家笔下为帝王避讳吗?这样的丑闻果断是要被删除的啊,看来所谓的康熙盛世,也是很有水分的嘛。 王怡锦的想法正越飘越远,却忽的觉得背后一冷,打了个寒战,他收回这飘远的思绪,看来他得快些确认祖父身份这件事了,万一康熙因为祭天这事儿来了个恼羞成怒,又开始抓所谓的明朝余孽,把自家给牵扯进去可怎么办?一想到历史所记载的事也并不是都靠得住,王怡锦的紧迫感又跑了出来。 而此时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试探祖父的王怡锦并不知道,他们王家果真被人盯上了。慈宁宫里,胤禩听完刚安所说的有关胡越英的一切,神色忽的一紧,低喃道:“余姚,胡越英,余姚,胡家……胡家……王、士、元!” 第十五章 终于联想到了烈皇遗孤朱慈焕正是化名为王士元隐在余姚,胤禩眼睛瞬间睁大了。上辈子这可是个大事,虽说皇阿玛昭告天下此人系冒名顶替意图造反的叛逆,但他们这些皇子心里面可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当日王士元逆案事发,胡氏家族也牵扯了不少人进去,虽说这件事发生在几十年后,并且并没有对朝廷造成什么波折和影响,但牵扯到前明宗室,胤禩对此事还是印象极深。 想要调查胡越英实是因为他对这人十分好奇,以这人的才学和风骨,按理说前世也并不该埋没的,可他却着实对此人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正因如此,他才叫刚安好好查一查这胡越英的底细,说不准将来还有机会收为己用,却没想到这一查,却顺藤摸瓜牵扯出了这一宗隐秘的事,胤禩眉眼微动,这事儿,还真是有意思了。 忽然传来的系统音将胤禩的思绪打断,打开系统面板,胤禩发现上面接连出现了两个新任务,又是太子和大阿哥,有趣的是,这一次两个人的执念都是指向同一件事——完满解决文庙一案,狠狠落对方的脸面。 啧,果然如他所料,太皇太后放权了呢!胤禩暂且先把胡越英和王士元的事放在一边,把喜寿叫进来,胤禩问道:“毓庆宫那边你有没有相熟的人能够递进去话?” 这宫里头小太监们的关系也都千丝万缕的,喜寿自打攀上了张喜全当干爷爷,又熬到了如今正地位超然的八阿哥身边的总管太监后,这宫里面的小太监们见了他,也都巴结得很,寿哥哥寿爷爷的,辈分儿也水涨船高了。 听了胤禩的话,喜寿忙回道:“毓庆宫那边倒不认得,但是太子殿下的奶兄凌普凌大人身边有个小子,倒和奴才有些交情,不知道主子觉得成不成?” 胤禩点头,招手让喜寿附耳到近前,轻声说了番话,最后问了句:“可都记住了?” 喜寿忙不迭的点头:“主子放心,都记住了。” 胤禩满意的点头,喜寿的机灵劲儿他很放心。如果他的预想能够顺利进行……胤禩眉眼一弯,露出了一抹十分温和无害的笑容来,皇阿玛,只怕这一次,你要被你最疼爱的太子殿下狠狠的打脸了呢! 此时慈宁宫的平静早就被打破,康熙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康熙的兄弟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宗人令信郡王鄂札纷纷进宫求见太皇太后,就连身子一直抱病的安亲王岳乐都强撑病体赶到了慈宁宫。 不仅这些宗室王爷们忧心忡忡,索额图、明珠等朝中重臣也纷纷求见太皇太后,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历经三朝且在宗室、朝臣中威望甚重的太皇太后成了所有人都想要抓住的那根浮木。 相比于宗室和满洲大臣们的积极行动,汉臣们都十分乖觉的没有露面,这一次的事,汉臣们的处境委实不大安稳,翰林院更是首当其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大学士们各个闭门谢客,一时间,京城里颇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太皇太后虽然是个女中豪杰,但她毕竟年纪大了,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死里逃生,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大不如前,看着眼前闹哄哄急成一团的王爷、大臣们,太皇太后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摆手让他们停止了争执,将太子胤礽叫到了面前,沉声对所有人说道: “太子随皇上听政也有两年多了,如今皇上身体抱恙,哀家也力不从心,诸公与其在这儿让哀家这个老婆子指手画脚,倒不如尽心辅佐太子处理朝政,储君储君,正该在这个时候代行天子指责,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了愣,皇上倒下以后,他们都有些糊涂了,一心想着让太皇太后出来稳定朝纲,却忘了比起太皇太后,皇太子才是更加名正言顺的人选。 皇太子毕竟还是年轻啊!虽然皇太子最是名正言顺,可裕亲王等人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么年轻的皇太子,究竟能不能处理好这件让身经百战的康熙都急火攻心的文庙公案。 相比于裕亲王等人的不放心,索额图却是欣喜若狂,率先出列给太皇太后行礼说道:“太皇太后圣明,臣等定会尽心辅佐太子殿下。” 胤礽在短暂的怔愣后也迅速的反应过来,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眼下的情况十分棘手,但胤礽心里面却更多的生出了些亢奋来,暗暗握拳,胤礽下定决心,他绝对会将这件事处理得漂漂亮亮,证明给皇阿玛看,他没有辜负皇阿玛这么多年的教导,也证明给老祖宗,他没有辜负老祖宗的信任! 太皇太后闻言点点头,又看了眼神色不大好的大阿哥和明珠,将大阿哥胤褆也叫到了身边,看着并肩站在面前的太子和大阿哥,太皇太后语重心长的复又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如今正是非常时候,乌库妈妈希望你们兄弟二人能够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太子和大阿哥互相看了一眼,恭敬的对太皇太后回道:“孙孙知道了。” 等离开了慈宁宫,太子和大阿哥都一改刚刚在太皇太后面前的笑脸,看着彼此都拧起了眉毛冷哼了一声,太子倨傲的对大阿哥说道:“既然老祖宗让你辅佐孤处理朝政,那孤就看看你除了一身蛮力,还有什么本事!” 大阿哥毫不示弱的冷笑道:“彼此彼此,太子殿下第一次代理朝政,可要小心不要让皇阿玛,让老祖宗失望才是!”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又互瞪了一眼,头也不回的向相反方向走开了。 乾清宫是康熙处理朝政的地方,太子并不想越俎代庖,便决定在他的毓庆宫代理朝政以及接见群臣。虽说这是太子第一次独立处理朝政,但有经验丰富的索额图从旁协助,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文庙早就被重兵把守了起来,当日参与了祭祀的所有人都已经被看管了起来,连负责主办祭祀的礼部和国子监的官员也都幸免。因为牵扯其中的都是很有名望的鸿儒、有功名在身的监生和朝廷命官,胤礽特别交代要对这些人以礼相待。 直到宫门落锁,毓庆宫才终于安静了下来,送走了叔父,胤礽并不感到疲惫,转回身回了书房,胤礽将那些空洞的奏章扫到一边,胤礽对这些全是废话变点儿作用都没有的折子十分不满。 “都是些尸位素餐的东西。”恨恨的说了声,胤礽的脸上露出一丝焦虑之色,胤褆那家伙想必正和明珠老东西密谋怎么落他的脸面呢!若是真让胤褆抢先将文庙一事处理妥当,那他皇太子得脸面就全都没了! 正为这样的猜想而感到心烦意乱,胤礽便听到书房门口传来奶兄凌普的声音,扬声让凌普进来,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凌普一见胤礽平时飞扬的眉眼都拧在了一处,便猜到了些许胤礽的心思。 想到刚刚那机灵的小春子说给他的一席话,凌普心中暗自高兴,凑到太子近前:“殿下可是为了文庙一案心烦?奴才倒有些粗浅想法,只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胤礽眼角一扬:“什么该说不该说,说给孤听听!” 凌普这才说道:“奴才曾经听说过两句诗,‘五方供赋归东海,万国金珠献澹人’,不知道殿下听说过没有?” 胤礽闻言一愣,徐乾学有个雅号叫做东海先生,而高士奇则正是字澹人,这二人皆是大学士又同在上书房授课,胤礽对他二人十分熟悉,在听到这句诗的时候便立刻明了,这句诗正是为了讽刺这二人,想到诗中提及的五方供赋和万国金珠,胤礽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这说的是徐乾学和高士奇,这和文庙案有什么关系,你倒是说给孤听一听。” 凌普咽了咽口水,偷瞄了眼胤礽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徐大人的舅父可是亭林先生顾炎武,那可是儒生们都敬称圣贤的人物,徐大人因是亭林先生的外甥的关系,在那些汉人学子里面名声好得很,这次去祭拜文庙,徐大人可是在诸位大学士之中地位超然。” 胤礽听懂了凌普的意思,眼底闪过一丝恍悟,随即冷笑道:“就是有这种沽名钓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顶着先贤的名头做这些罔顾礼义廉耻的贪墨之事,皇阿玛一心招贤纳能,却被这等小人蒙蔽,让这种德行败坏的家伙做孤和诸位皇弟的老师,难怪至圣先师震怒,降下怒雷就是为了昭显这种败类的罪行!” 凌普听得连连点头,忙附和道:“奴才听了这消息,心里面就有了模模糊糊的念头,听了殿下的话,奴才这才茅塞顿开,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解开了心里面的难题,太子刚刚还十分焦虑的心情瞬间轻松了起来,大力的拍了拍凌普的肩膀,太子眉飞色舞的夸赞道:“这一次孤记你的首功!” 凌普连连谢恩不提,到了第二日,太子迫不及待的召索额图进宫,将他反复琢磨了一夜的想法说与了索额图听。 “这一次,孤要彻查上书房这些侍读学士,若有德行有亏、不配为人师之辈,孤必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孤更要嘉奖文德兼备堪为师表的先生们,昭告天下士人百姓。如此奖罚分明,告慰天地,想来一定会平息上天的愤怒,叔父以为如何?” 第十六章 年轻的太子一腔热忱的对索额图说完这一番话后,充满希冀的看向索额图。索额图看着双眼放光的太子殿下,捻须哈哈一笑,躬身施礼道:“殿下放心,老臣一定不负所托,严查上书房里这些有辱圣贤门风之辈,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太子满意的点头,心里已经升起了战胜了大阿哥,向皇阿玛证明自己的喜悦,然而毕竟年轻的太子殿下还没看透索额图这只老狐狸。太子的这番话,让索额图这老狐狸嗅到了一丝可趁之机。 对于康熙十分看重的徐乾学、高士奇、李光地和熊赐履这些人,索额图再三拉拢不成心里面早就对他们十分不满,在朝廷上命门下诸臣对这些人发起攻歼本就是家常便饭,更何况这些人也不是真正的两袖清风的完人,身上的小辫子一抓也都是一大把,更给了索额图很多的弹劾机会。 奈何大多数的弹劾折子都被皇上留中不发,屡次弹劾都未见功效,徐乾学等人依旧盛宠在握,让索额图委实心里大不痛快,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机会扳倒这些人的念头,而此次康熙病倒、太子摄政,索额图正在家里琢磨怎么利用这个机会狠狠的对付这些人,太子就上杆子递来了顺手的梯子,索额图立刻便趁机行事了。 这么多年的势力经营和对这些眼中钉们的不断弹劾,让索额图很快就纠集起了不少证据,偏巧这些大学士们大多都出身江南,富庶的江南官场一向都是八旗官员们争先恐后竞争之地,出于安全考虑,康熙也大多任用满官而不是汉官,而这些满官的旗主又多是亲索额图一系的,这更是为索额图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没过几日,在这些大学士们家乡任职的八旗官员就把这些人详细的田产、房屋和店铺等证据全部传回了索额图的手里。 手拿这些证据,索额图胸有成竹的到毓庆宫复命,他太了解太子的脾气,这些东西一旦呈给太子,一定会引发太子的强烈不满。 果然如他所料,太子看过这些东西后,眉毛就没结束过站立的状态,一抬手,把桌案上的笔筒都给扫到了地上,暴跳如雷的吼道:“就是这些小人,在皇阿玛和孤的面前满口的仁义道德,如今来看,都是一肚子的什么东西!” 索额图火上浇油:“殿下息怒,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惯会装模作样,皇上是圣明天子,奈何这些人串联一起欺瞒皇上,如今更是罪行滔天惹来上苍雷霆之怒,更是连累皇上龙体抱恙,如不严惩,难消雷霆之怒。” 太子深以为然的点头,随即说道:“叔公随孤去见老祖宗说明此事吧。” 虽然此时的太子已然怒火中烧,却还没失去理智,这样的大事太子不敢自专,便想着先去慈宁宫问太皇太后定夺。 然而索额图却担心太皇太后会拦下这件事,便劝太子道:“既然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让殿下代理朝政,便是对殿下的能力十分放心,如今有大阿哥和明珠在一旁虎视眈眈,我担心这件事迟则生变,殿下三思。” 提到大阿哥和明珠,太子的理智立刻就飞到爪哇国去了,立刻就抛下了刚刚还有的顾虑。很快的,朝廷公布了盖有太子大印的罪臣名录,上面十分详细的将被康熙钦点入上书房行走的徐乾学等大学士们的贪墨之行逐条列出,太子更是亲笔写了篇慷慨陈词的问责之辞,原本因没有皇帝旨意而不敢妄动的刑部也抗不过索额图等八旗贵族施加的压力,不得不讲罪臣名录中的一干大学士们统统收监待审。 这一番轰轰烈烈的举动震惊了朝野,等到太皇太后听到消息将太子急召到慈宁宫时,一切已经为时已晚、覆水难收了,而好不容易终于清醒过来的康熙,在听到太子居然如此鲁莽的做了这么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一时间复又昏厥了过去。 八阿哥早就在太子的壮举罪臣名录颁布出去的时候就收到了系统传来的任务完成提示音,满意的看了眼积分,八阿哥坐等皇阿玛如何为太子善后了。 说实话,太子此举虽然莽撞了些,但于是非黑白处并无不妥,徐乾学、李光地这些人的确都是久负盛名的文采斐然之辈,但这并不能构成偏袒他们贪墨的理由。奈何皇阿玛一向主张息事宁人,为政力求宽和,最讨厌言官干扰朝政,虽然对这些人的贪腐行为心知肚明,却认为天下没有全无过失之人,大可不必吹毛求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阿玛看重的,是这些人并不依附索额图和明珠,是难得的直臣,两害权衡取其轻,既然看重了“忠诚”,所谓的贪腐就不值一提了。想到此,胤禩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冰冷,就是因为皇阿玛的优容宽纵,朝廷上那些大臣们的手才越伸越长,胆子也越来越大! 想到后世的那些典籍里,无人不对老四惩治贪墨之风的手段交口称赞,似乎他们这些阿哥里面,就只有老四一个人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圣人似得。胤禩嘴角一撇,老四那执拗的性子确是如此,可他八面玲珑是为了什么? 江南的各项税收能入国库者寥寥无几,举借出去的外债皇阿玛并不肯追讨,可连年的水旱灾情、皇阿玛几次出兵葛尔丹还有数不胜数的皇庄和皇宫的兴建与维护,哪一样不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那时候太子和大阿哥如同疯魔一般的敛财以拉拢心腹,国库越来越空虚,老四有心无力只能苦苦支撑,老四的节流做的的确很好,但独木难支成效有限,于是他以为皇阿玛对他开源的暗示是看重他、磨练他,便拉着九弟、十弟想尽办法的为国库拢财。 他与贵族大臣们交好在明,九弟不惜自污被世人讽刺为爱财皇子在暗,每每皇阿玛在朝廷上对他和九弟十分苛责,暗地中却对他们为国库筹措库银的功劳大加赞赏,那时候他和九弟都快活极了,越发磨拳擦掌对皇阿玛一片忠心。 然而换来了什么呢?胤禩闭上眼,慢慢平息了心里面燃起来的这份怒火,深呼吸了几次,再度睁开的双眼里,火焰渐渐消失却又凝结成了寒冰。他可以释然他与最终的皇位擦肩而过,却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那个被称之为阿玛的男人对额娘、对他、对九弟所有的刻薄言语。 付出没有换来回报,换来的是狠狠戳心的评价,皇阿玛,这辈子,您也来尝尝被流言蜚语和质疑不满狠狠打脸的滋味如何? 太子的初衷是好的,在他看来,皇阿玛只是被小人蒙蔽了而已,他出面戳穿了这些小人的罪行,顺理成章的将所谓的天罚推到了这些人的头上,解了皇阿玛的燃眉之急,此事办得漂漂亮亮,该受嘉奖才是。 然而,太子却忘了,此前康熙对于徐乾学、李光地等人的看重和嘉奖天下皆知,这其中固然有他们忠心耿耿不肯依附索额图和明珠的功劳,却也有做给天下汉人仕子表明他重视汉人有识之士的意味。 也正因为要达到这个效果,康熙将徐乾学等人的地位抬得十分虚高,在并不知其所以然的老百姓和江南世族眼中,大清的皇帝对这些汉人才子们礼遇有加,加封大学士不说,还拜他们为帝师、皇子师。 老师的地位远比官位来的让这些读书人心里面感到熨帖,也让他们越发的相信了康熙所释放出的善意,他们又哪里知道,所谓的老师,要跪着给学生们上课,在上书房里地位全无呢? 可物极必反,就因为康熙委实将徐乾学等人的地位抬得太高,太子这一次手段激烈的放出了这些人大肆贪墨的罪证并昭告天下后,所起到的效果也过犹不及了。牵扯出了这么多被皇帝赞许有加的贪官,即便天罚的罪名能够推到他们的头上,被世人认为识人不明备受蒙蔽的康熙,只怕也难以继续维持他所追求的圣明天子的地位。 很多时候,明君和昏君,不过是一步之遥。胤禩眸光微动,兴味的托着下巴,皇阿玛你可要挺住,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第十七章 正如胤禩所料,一切都如脱缰的野马,很快就脱离了太子最初的设想。如果说罪臣名录的颁布狠狠的落了康熙和闻名全国的这些文豪们的脸面,那么太子预期的真名士录却并没有起到定心丸的作用。 打一个棒子给一个甜枣的确是个不错的制衡之道,奈何被太子一同调查之后真正两袖清风的大学士中,居然是以顾八代等人为首的满汉八旗中人最多,这下子,甜枣没能成功投喂到庞大的汉人士族的口中,反倒又捅了个麻烦的马蜂窝。 还在为罪臣名录里罪行昭昭的大儒们感到羞愧的汉人在看到真名士录后立刻就炸毛了,毕竟满人中如纳兰性德一般被敬佩赞赏的毕竟是少数,满汉之争向来是个铁疙瘩,当事情发展到被所有人都抬到朝廷抬满抑汉的高度后,江南的儒生、学子们都不淡定了。 江南本就有不少名门望族还在观望要不要接受朝廷的招抚步入仕途为清朝效力,这下子刚刚迈出去的步子又迟疑了,有些人更是抬出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嘲讽清朝委实是胡虏之邦,连入朝为官的盛名大儒们都被移了性情。 渐渐地,上书房里太傅先生们要跪着给皇子学生们授课的事,也在江南迅速的流传了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江南的水迅速的乱了,而舆论也迅速倒向了议论天罚究竟是缘于道德败坏的大儒,还是缘于折辱师道的皇帝。 人情有远近,多半都是苛责己身困难,推诿给别人容易,一时间,对于皇帝外尊内辱,不过是虚情假意招贤纳士,实则对汉人每多折辱横加歧视的论调,越发的尘嚣而上遏制不住了,这么多年康熙好不容易打开的“国初以美官授汉人,汉人且不肯接受”的局面,再一次的僵持住了。 太子再也无力遏制这股来势汹汹的诘难,在慈宁宫太皇太后的面前垂下了他一向骄傲的脑袋,心里面委屈极了。 看着蔫头蔫脑的太子,太皇太后却并没有责备他,反而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伸手安抚的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笑道:“不必太过灰心丧气,这是你初次处理朝政,便遇到如此棘手的大事,能有如今的成果,乌库妈妈觉得很欣慰。” 太子鼻子一酸,心里面惭愧极了,喃喃的说道:“老祖宗,孤……孤觉得对不起皇阿玛和老祖宗的信任。” 太皇太后慈爱的笑道:“事已至此便不必后悔,错便错了,关键是你从这里面看到了什么,保成,若让乌库妈妈讲,你的第一错,就是太过信任索额图。” 太子一愣,不解的说道:“叔公也是为了我着想。” 太皇太后却笑着摇头:“他的本意的确是为了你,可他背后站着太多的宗室王爷和八旗亲贵,这些人的利益纠葛太深,你看不透这一点,才是错的第一步,他想帮你,却又何尝不是在帮他自己铲除异己,帮他身后的这些八旗旗主、宗室们谋求利益呢?保成,你是大清的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的眼光要放得更高更远,才能在这些漩涡中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太子第一次听太皇太后向他分说朝政,一时间不觉有些怔愣,太皇太后也不催他,让他慢慢的品味这话里的道理,康熙教导太子不可谓不耗尽心血,时至今日,康熙传授给太子的,还是堂堂正正的学识和道理,那些暗地里的为君之道、帝王心术对太子而言还很陌生。 有些懵懂的离开慈宁宫,太子觉得脑袋里乱哄哄的,好似明白,却又好似糊涂。回毓庆宫的路上,迎面遇见四阿哥胤禛从南边过来,太子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不大自然,这种时候,他最不想遇见的就是其他兄弟,这些人都是来看他笑话的! 头一回亲自承办大事却给办砸了,一向骄傲的太子在太皇太后面前可以毫无顾忌的露出蔫头蔫脑的样子,可面对其他兄弟们,他就只能别扭的傲娇了。 眼皮一掀,太子收起刚刚因为反复琢磨太皇太后话中意思而有些懵懂的神色,露出了比往常更加傲慢三分的倨傲之色,仰头阔步的对着迎面而来的胤禛点点头,看看他的方向,随意的问道:“去给你额娘请安?” 胤禛却站定在原地摇了摇头:“我正要去毓庆宫,偏巧在这儿就遇到了。” 太子一愣,去毓庆宫?神色又冷了两分,哼,这个老四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肯定是要去看孤的笑话的,真真可恶! 谁知道太子却想岔了,只见四阿哥胤禛不但没有口出恶言,反而十分真诚的继续开口道:“多谢太子为顾老师赐药,太子赏罚分明,臣弟佩服。” 本以为这是句讽刺的话,谁不知道眼下他所谓的赏罚分明措施起了强烈的反效果?可太子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一脸真诚的四阿哥身上流露出一点点讽刺的意味,这下子,太子心里的滋味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 一向信任的叔公是利用这件事来铲除异己巩固实力,朝野上上下下皆是不满之音,在这其中,最近和他关系变得很是疏远的四弟居然站出来十分真心的表露出了赞同,一瞬间,傲娇的太子被顺毛了,满心的乌云都散去了。 回了毓庆宫,赏了块上好的和田美玉给了凌普,太子心情很好的看着一脸胆战心惊的奶兄:“这次的事不是你的错,你的消息对孤很有用。” 凌普这心才放下,没过一会儿,真正找茬看热闹的大阿哥踏进毓庆宫,还没嘲讽两句,就被心里面没了抑郁一片清明的太子给喷了回去:“无论如今情况如何,孤严惩贪墨不法之徒、奖赏清廉有识之士,何错之有?大阿哥说给孤听听,嗯?” 大阿哥哑然败走,太子轻蔑一笑,小样儿,跟爷斗,你还嫩着呢,莽夫,哼! 太子和大阿哥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胤禩非常愉快的接受着系统叮叮咚咚的提示,赚积分赚得手软。 可与此同时,终于清醒过来的康熙在理清了如今的形势后,觉得自己的脸面被打得生疼生疼的,险些三度昏厥。连夜把太子叫到乾清宫,好在太子已经深刻的反思了太皇太后的话,面对面色难堪的皇阿玛,太子十分乖觉的认错。 看着太子如今懊悔的模样,康熙再恼火,也不忍苛责太子,随即就把索额图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放在往常,太子准要替索额图辩解两句,可现在,听着康熙的话,太子不但没有为索额图美言,反而深以为然的点头:“皇阿玛说的是,以前是儿臣太蠢。” 难得见到太子如此认真的接受他对索额图的指责,康熙心里面感到一阵安慰,随后对上太子充满希冀和慕孺的眼神,康熙的心气又平顺了不少,刚才还生疼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安抚了太子几句,父子两个被彼此治愈了不少,温情之后开始思索起应对之策了。 如今三藩之乱刚刚平定不过数年,江南民心还并不稳固,只能安抚为主,实不能再兴兵动武;而八旗里面,各旗旗主和宗室贵族的势力尚没有达到康熙想要削弱的程度,一时之间康熙也不能完全不考虑八旗的想法,满汉之争是个棘手的事,一个弄不好,可是会动摇江山命脉。 康熙绝不是一个愚蠢的帝王,相反,他很快就想到了最好的应对之策,然而,这最好的应对之策简直是把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成了渣滓。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绪又翻腾了起来,不得不说,康熙是一个对别人狠,但对自己也狠的帝王,成破利害反复思量之后,他还是决定,比起不可挽回的后果,脸面只能暂且放在一边了。 三日后大朝会,康熙下罪己诏,比起十八年因地震下的罪己诏和上一年因大旱而下的罪己诏,这一次康熙罪己诏的用词罕见的严苛了起来。 这一次,康熙将文庙雷霆一事归于己身,坦言“先师雷霆,实皆朕不德之所致也”,并在诏书之中废除了上书房的一干规矩,重立了太傅授学的一干礼仪,大大的抬高了侍读学士们的地位和待遇。随即,康熙又将徐乾学等人之罪佐以“倚任非人不胜愧愤,责实在朕勿敢自宽”之语,布告天下。 诏书颁布下去之后,面对群臣康熙努力做出平静的神色,然而满朝文武都能感受到皇帝心情的压抑,在这儿档口也没人敢说些什么,纷纷跪地口头,山呼万岁圣明,然而再多的恭维和呼声,也挽回不了康熙被中中落下的脸面。 怪谁呢?怪老天爷无故落下的惊雷?怪自己经不住打击竟然在这档口生病?怪祖母放权给年轻的太子?还是怪为了一己私利撺掇太子犯下大错的索额图? 只可惜康熙心里最多的不满也只能化作苦果暂且咽下去了,眼下平息事态是重中之重,徐乾学等人的罪证不容抵赖,他们吞进去的田产和财产,康熙已经下旨着各地地方严家查办,那些行不法之事侵吞的田产皆要寻到苦主物归原主,而地方上那些官吏多是旗人,康熙即便对索额图和八旗宗室贵族们恨极了,眼下也得先安抚他们的情绪,让他们勉励当差。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和索额图算算清楚!力主为政宽和的康熙皇帝,心眼儿也没大到哪里去。至于那些汉人,既然能被他磨碎了骨头一次,就能再被他磨碎第二次!君王的尊荣不容践踏,天地君亲师,他总会让这些人明白,既然跪下了,就不要再肖想站起来。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八阿哥胤禩,在看到系统面板上出现了康熙的执念后,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皇阿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负和偏执。 既然借助系统明明白白的知道了皇阿玛最在意的事,他也能更好的给皇阿玛找不痛快了,摸摸下巴,胤禩脸上的冷笑化作了温柔的微笑,这种时候竟然还仰仗那些贪婪成性的八旗老爷们处理被徐乾学那些人侵吞的田产,皇阿玛,您这是还嫌脸面被扫的不够干净呢! 第十八章 康熙的罪己诏似乎真的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在徐乾学等人杖刑的杖刑、流放的流放之后,动荡的江南民心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然而康熙心里面十分清楚,使这份骚扰迅速平息下去的,实则是从雅克萨班师回朝的八旗军队。 原本大军并没有预计在此时班师回朝,在罗刹国的使臣还没能和朝廷达成协议的时候,大军继续留守边境更有利于迫使罗刹人臣服。然而面对动荡不安的江南局势,康熙下令大军班师回朝不说,还决定亲自率领众皇子和满汉文武大臣迎接凯旋的将士。 一干事宜被康熙交给大阿哥主事、兵部协助,同时康熙让太子主办接待罗刹使臣,最年长的两个阿哥第一次同领差事,心里都憋足了一股劲儿。 胤褆心里面清楚这迎接军队的场面搞得越盛大、越有威慑力越好,不仅可以震慑罗刹使臣,还可以提醒提醒那些汉人,朝廷现在的宽容可不是他们用来“恃宠而骄”的资本,八旗之前是陷在了和罗刹人的争斗中,如今大军班师回朝,要是江南再敢闹事,分分钟让他们回忆起来八旗铁骑的厉害! 大阿哥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旗人的想法,同样也暗合了康熙的意思,因此当康熙看到大阿哥设计的一系列让将士们穿戴兵甲压罗刹战俘打马游街的举措,康熙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们在东北和罗刹人打交道的时间可不短了,基本上对于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好像鬼的罗刹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那些老百姓可不一样,让他们见识见识就连这恶鬼似得罗刹人都被八旗铁骑给击溃了,想必他们也不敢再大放厥词了。 大阿哥得了康熙的嘉奖和勉励,心里面别提多痛快了,得意的看了眼一旁的太子,挑衅道:“听说罗刹那红毛使臣不肯在觐见皇阿玛时行大礼?不知太子殿下可说服了那红毛没有?” 若换了从前,太子早就被大阿哥激得怒火中烧了,然而经历过了这一次失败的代理执政,太子的城府比从前多了不少,闻言不但没发怒,反而挑眉刺道:“那使臣十分固执,不知大哥可有什么良策教孤?” 大阿哥的本意不过是想看太子在康熙面前发怒失态,哪想到太子反将了他一军,他哪里有什么良策呢,一时被太子问在了原地,对上太子略带嘲讽的眼神,本想激怒太子的大阿哥自己反倒没控制住火气,脸一下子就憋红了。 “好了,老大,你的性子还是这么鲁莽!”康熙沉下来脸斥责了大阿哥两句,随即看向太子的眼神十分欣慰,经过此事,太子可是长进多了。 “皇阿玛,那使臣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大哥提到会安排咱们八旗的将士押解战俘游街,那孤想带让那使臣去亲眼看看他们罗刹战俘,若他一日不肯按咱们大清的规矩行礼,那就一日不谈释放这些战俘的条件,也不谈雅克萨的合约,皇阿玛以为如何?”把大阿哥堵得哑口无言后,太子这才施施然得把自己得想法说了出来。 康熙大悦,点头应道:“不错,保成想的很好。” 太子笑着仰头,礼尚往来的给了大阿哥傲然一瞥,刚刚才被康熙训斥过的大阿哥不敢再露出愤懑的神色,一口气憋在肚子里,险些憋出内伤。 东征将士凯旋与罗刹使节进京可是件轰动的大事,后宫的嫔妃们虽然无缘见到所谓的红毛罗刹人,但是罗刹使节带来的特产礼物却已经妆点了各宫的门面,康熙对后宫嫔妃的位分封赏十分吝啬,但对于这些小玩意儿的赏赐却十分大方。 最珍贵的自然先送到了慈宁宫,随后交由佟佳皇后分派各宫,那些小玩意儿刚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就把五阿哥胤祺和八阿哥胤禩都叫了来让他们两个先挑。罗刹人的东西颜色都很艳丽,是合孩子们眼缘的东西,虽然模样长得怪异了些,但还是让胤祺眼前一亮。 虽然不是小孩子了,但胤禩却也没客气的和胤祺凑在一处挑选了起来,两个人挑选的时候还有商有量的。胤祺看着面前大小不一却能套在一处的空心木头娃娃,笑着对胤禩说道: “八弟,这个孔雀蓝的小九一定喜欢,我打算送给他。” 胤禩点头,小九最喜欢艳丽颜色的东西,和小孔雀似得,这个孔雀蓝的正适合他,随即目光落到了一个小小的彩粉鎏金背面还镶嵌着大小不一颜色艳丽的宝石的玻璃镜子时,伸手把它拿了起来对胤祺说道:“这个小九必定也是喜欢的,我留着给他把玩好了。”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看着两兄弟有商有量的给几个小阿哥挑选礼物,心里面满意的点头,等晚上康熙来慈宁宫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还提起了这件事,康熙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保成和保清两个却是让朕伤透了脑筋,索额图和明珠两个,真心可恶!” 时至今日,康熙始终认定,正是有索额图和明珠两个在太子和大阿哥身后居心叵测的挑拨离间,才使得本应该互相扶持的太子和大阿哥两个人如此的针锋相对,而小阿哥们正是因为没有这些用心险恶的奴才们撺掇,因而在太皇太后这儿兄友弟恭得和一个娘胎里生下来得似的。想到此康熙这心里面越发的愤恨索额图和明珠这些人了。 太皇太后了然康熙的想法,听了这话却轻轻摇了摇头,对康熙说道:“索额图和明珠虽然可恶,但外因却未必是造成这样后果的根本,玄烨还是好好想想,毕竟是亲兄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你是他们的皇阿玛,只有你,才能真正的解决这件事。” “祖母说的是,等雅克萨的事情过后,朕不会再姑息索额图和明珠两个人了,解决了他们两个,朕相信很快保成和保清就会清醒了。”没有理解太皇太后话中的深意,康熙的想法还执拗的停留在了怪罪索额图和明珠二人的身上。 太皇太后想再说什么,可看着康熙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再想到最近发生的这么多烦乱的事情,太皇太后将这些话暂且搁在了心里,保成和保清的事不是一时片刻造成的,便也不是一时片刻能够解决的,好在两个孩子还年轻,等解决了眼下的这些事,她再慢慢和皇帝分说也不迟。想到此,太皇太后便不再说什么,和康熙闲谈了几句,便让他早些回去休息了。 与此同时,早已回到房里的胤禩在整理好送给小九和小十的礼物后,眼睛盯着小巧的落地钟的钟摆一摇一摆的,思绪却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前世因他和小九与不少八旗权贵子弟们交好,便也知道了许多无法摆在明面上的事,比如说有着赫赫战功的八旗铁骑,那份战功,可是掺着不少水分的。 如今的八旗早已不是当年横扫中原的八旗,入关后享受到了这大好河山的花花世界后,曾经悍不畏死的八旗官兵可也都珍惜起了他们的性命。 勇往直前可能丢了性命,但若是不再征战就没了建功立业的良机,两相权衡下,这些八旗老爷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家奴、俘虏和汉人兵是用来干什么的?让这些人在前面当炮灰冲锋陷阵,他们这些老爷在后面等着收割战果就是了,奴隶要多少有多少,战功来得又快又安全,何乐而不为呢? 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用惯了这些伎俩得八旗铁骑们,便也成了安于享乐的狮子,被消磨到了锐气和爪牙,再也没有他们祖先的英勇之气了。这样的事,领军的统领们自然都心知肚明,都只是瞒着皇帝罢了。原因无他,八旗里谁家和谁家没有些亲戚关系呢?若是强令这些八旗子弟冲锋陷阵,这战场无情,谁家死了自家子弟能善罢甘休呢? 到时候,他们这些统领们可要被记恨上了,与人方便等于与己方便,左右最后打了胜仗他们也有功劳的不是?又何必非要唱反调呢? 因而这八旗上下一心,把皇帝瞒了个严严实实,当初这些话还是那混不吝的叶赫家的幺子喝醉后不小心吐露的,他和九弟本想赶快禀明皇阿玛彻查此事,他们心里都清楚,八旗是大清立朝的根本,若是连八旗都从骨子里烂掉了,大清的江山危矣。 然而,就在他刚刚准备好腹案准备和皇阿玛详谈此事的时候,他们的父子之情也被那一句“辛者库贱妇之子”的评价给斩断了。 重来一次,胤禩收回飘远的思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让这件事大白于天下的主意,招手把能干的喜寿给叫了来,笑道:“这次又要让你那小兄弟出面了。” 英烈祠啊,凌烟阁啊什么的,最适合用来嘉奖为国捐躯和立下战功的将士们了,想必急于稳定人心的皇阿玛是不会放过利用这样的机会,如果在英烈祠前让皇阿玛和天下的老百姓们都直面一下所谓八旗军功的真相,想必,事情一定会变得越发有趣了吧? 皇阿玛啊,这一次你可要坚强点儿,千万不要再晕倒了才是。心中清楚皇阿玛有多么长寿的胤禩毫无任何的心理压力,十分愉悦的盘算起了后续的一切事情,让谁做这个出头鸟呢,貌似这一次随军出征的,有前郑成功的降将呢。 第十九章 就在胤禩在慈宁宫里暗暗盘算东征大军时,大阿哥胤褆在明珠等人的帮助下已经把关于大军进京的所有细节全部安排妥当,在康熙的首肯下,大阿哥带着康熙交给他的一队御前侍卫以及兵部的几位大人,赶在大军抵达京城之前便等候在了京郊八百里处的兵马营。 等东征大军抵达兵马营后,早已得了康熙旨意的大军统帅彭春和郎坦协助大阿哥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工作。休整了一日后,被精挑细选出来最为壮硕魁梧的满汉八旗的将士们,骑上兵马营为他们重新准备的高头大马,穿好兵部库房里面最威风的铠甲,按各旗排好列队,押解着囚车里的罗刹战俘浩浩荡荡的赶往京城。 大军会经过的街道早已经人手布置妥当,闻风而来的老百姓们一大早就纷纷赶来道路两旁翘首以待,他们可都听说过东北的林子里面有一群最是凶残不过嗜好生吃活人的罗刹鬼,这一次闻听东征军大败罗刹国,还抓了不少罗刹的俘虏,老百姓们的好奇心可都被吊了起来。临街的酒楼茶馆食肆也都借着这股东风赚了个满盆,一时间街上人头攒动,两旁的商铺也挤满的看热闹的人。 不多时,距离城门口最近的百姓中传来了惊呼声,众人纷纷翘首远望,只听到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从城门外的方向传了过来,老百姓们只觉得脚下的土地也跟着震了几震,与此同时,并排排成四列的高头大马载着威风凛凛手执利刃的将士出现在了城门处。 明晃晃的铠甲和利刃闪耀着寒光,囚车里蓬头垢面的罗刹人挤作一团被将士们夹在中间,长期的被俘让这些罗刹人越发的苍白瘦弱,毫无血色的皮肤也越发衬得他们颜色迥异的头发和眼珠显眼极了。 在看清这些罗刹人的长相之后,人群里顿时嘈杂声一片,不知是谁忽然高呼了一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像是浪潮一般,原本还都挤在一团纷纷伸头侧目去瞧罗刹人模样的百姓们被这群人带动了起来,十里长街所有人都跪做了一团,山呼万岁之声霎时响彻云霄。 神武门前,满汉大臣们也随着百姓的声音纷纷跪倒在地,而带着太子和众阿哥正准备接见东征大军的康熙,原本庄严肃穆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站在皇子队伍的最末,胤禩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混在百姓里面山呼万岁大造声势,这一看就是明珠的手笔,手段称不上高明却戳中了皇阿玛的痒处,让明明知道这里面水分十足的皇阿玛,心甘情愿的沉溺在这虚无的歌功颂德声中。这就是盛世明君呢。 大阿哥难掩激动的握紧了双拳,忍不住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安排布置了这么久,果然舅舅说的对,皇阿玛满意极了。 此时大军已经行至神武门前,众人纷纷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口称万岁,康熙扬起头,威严的扫过黑压压整齐跪倒了一地的八旗将士们,沉声说道:“勇士们,大清以你们为荣!” “谢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中气十足的谢恩之声如同虎啸般乍起,震得两旁的文武百官耳中嗡嗡作响,换来了康熙越发满意的神情。 紧接着,大军面前,康熙果然提起了要重起忠烈祠嘉奖八旗勇士一事,将士们再次群情激动山呼万岁,而事先对此一无所知的大阿哥不由得一愣,忙看向舅舅明珠,却看到明珠也是一脸茫然,很显然,这件事皇阿玛并没有和他们提起。 威风十足的大军凯旋仪式让康熙一扫之前所有的晦气和阴霾,老百姓们有了新的茶余饭后的话题,怪模怪样的罗刹人成功吸引住了老百姓们的注意力。 当天御史李之芳的奏折里便提到,街角巷间,百姓多感念皇恩,若非八旗骁勇善战抵抗罗刹鬼人于山林之外,只怕天下苍生都要沦为恶鬼果腹之饱餐了。 李之芳的话自然夸大了不少,但却并非空穴来风。要知道,即便朝廷花了几十年的力气来磨平当初清兵入关、扬州十日那些凶残的痕迹,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八旗铁骑在百姓心中的样子始终停留在了充满杀戮、鲜血和恐怖的氛围中。 而这一次利用民间流传的有关罗刹鬼吃人的传闻,明珠等人顺利造势,将八旗铁骑的形象从曾经的杀戮者,变成了抵抗罗刹鬼人保护百姓免受荼毒的守护者,其意之深远,自然不可小觑。 康熙看了这样的奏折顿时龙颜大悦,当着众阿哥的面将办事得力的大阿哥褒奖了一番,然而还没等大阿哥心情激动的傲视群弟,康熙又把目光落到了太子身上。 “能想到在此时重起忠烈祠,这一次太子也做得很好。” 听了这话,大阿哥满腔的兴奋之情就消失了一半。在自己和舅舅耗尽心力务求将迎接东征大军一事办得妥妥当当的时候,太子这个阴险的家伙竟然跑到皇阿玛面前去献策建忠烈祠,这是活生生的要把他的功劳给抢走一半! 今天本该是他大出风头的一天,凭什么太子竟然还要抢他的风头!在康熙面前强忍住心里面的不满,大阿哥牙关紧咬,脸上还得露出高兴的神色,今日皇阿玛心情大好,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皇阿玛的霉头。 和紫禁城的愉悦气氛相比,城西的建义候府却是一片的愁云惨淡。建义候林兴珠曾跟随郑成功举事反清复明,郑克爽降清后,康熙对林兴珠所率的藤甲兵骁勇善战、尤其善于抵抗弓箭甚至是鸟枪很感兴趣,于是封林兴珠为建义候抬进镶黄旗,让他组织训练藤甲兵以对抗罗刹人的火器。 林兴珠的藤甲兵都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旧部,感情深厚胜似兄弟。反清复明的大业失败后,若非不忍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兄弟们,他也不愿意变节投清接受清廷的封赏。 而归顺朝廷后,皇帝对藤甲兵的看重,让林兴珠对心中的这点疙瘩释很快释然,这一次随八旗大军出征雅克萨,林兴珠也是打着报效皇恩重振藤甲兵名望的念头慨然出征,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委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虽然被抬进了镶黄旗,但在老牌的八旗将士眼中,他还是一个汉人。这一路随军,藤甲兵的待遇、粮饷、供给等一再被克扣不说,藤甲兵们最先面对的敌人不是罗刹人,而是对他们寻衅滋事、嘲弄羞辱的八旗老爷兵。 林兴珠十分不满,一状告到了彭春统领那边,却被彭春严厉呵斥了一番,叫他不许心怀怨怼、约束好还有反心的手下。而随后,他的告状未果激起了那些八旗老爷兵们的越发不满,藤甲兵的伙食里经常被掺进去砂石,棉被棉衣都只能捡老爷兵们剩下的来穿用。 看清了形势的林兴珠只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面对愤恨的藤甲兵们,只得让他们把这些火气都憋到战场上,用堂堂正正的战功来给那些八旗老爷兵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藤甲兵们没有辜负林兴珠的苦心,在和罗刹人的交锋中悍不畏死、骁勇善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与之相对的,八旗老爷兵们只会驱使民夫和奴隶充当炮灰的行径也让藤甲兵们十分不齿。 然而战争必定会带来伤亡,藤甲兵们立下了赫赫战功,但伤亡也同样十分惨痛。这一次大军凯旋,并不以身形魁梧见长的藤甲兵们自然不是大阿哥等人挑选用来武装门面的重点,在模范大军浩浩荡荡进城的前一晚,和林兴珠等人一样落选的将士们都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京城各自安顿,就仿若这场振奋人心的胜利没有他们的参与一般。 百姓们所看到的是最光鲜亮丽的模范大军,那些在战火中烙下了种种伤痕、乃至重伤残疾的伤员,则被刻意的隐去在了黑夜之中。林兴珠带着他伤痕累累的部下回了建义候府,而他的忘年交好友戴梓早已等候他多时,还带来了京城济仁堂有名的陈大夫。 戴梓喜好钻研火器,林兴珠的藤甲兵则善克火器,本应该势同水火的两个人却惺惺相惜成了忘年交。 战场杀敌免不了伤亡,然而最了解藤甲兵战斗力的戴梓还是低估了林兴珠部下的惨烈程度,倒抽了一口冷气,戴梓不解得看向林兴珠:“林大哥,这罗刹人的火器竟然如此厉害不成?” 林兴珠苦笑摇头,这才把东征之中藤甲兵们所遭受的一切歧视和不公都说给了戴梓听,戴梓性子耿直妒恶如仇,听了林兴珠的话不由暴跳如雷:“好一个彭春!我一定要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林兴珠却把他拦下了:“文开,如今正是皇上与罗刹人和谈的紧要关头,此时生事很是不妥。等与罗刹人的和谈尘埃落定以后,愚兄要亲自面奏圣上禀明此事,你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戴梓知道林兴珠说的有理,只得暂且把这口气忍了下来,看着林兴珠黯然的神色,戴梓知道他心里面记挂的是这些兄弟们的将来,便开口道:“这一次东征大败罗刹人皇上很高兴,已经着令要三倍厚赏东征军,到时候领了封赏,兄弟们的日子也便好过些了。” 赡养已经牺牲的兄弟们的孤寡亲眷要银子,安顿因伤致残的兄弟们也需要银子,在回京的路上林兴珠就在考虑这事。虽说他被封侯多年,但委实除了朝廷的俸禄他并没有什么余钱,他本已做好了即便变卖家中祖产也要厚待兄弟们的打算。此时听了戴梓提到皇上要三倍封赏将士们,林兴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喜色。 “皇上圣明,这次若是再能讨回被彭春他们克扣的军饷,兄弟们的日子便不愁了。” “是啊,小风他们还年轻,虽然不便再从军,但拿着这些银子解甲归田,娶妻生子,日子也能过得安稳。”戴梓点头应道。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往往能够给人沉痛一击。此时的林兴珠和戴梓还不知道,就在康熙的眼皮底下,贪婪成性的八旗贵族们,都已经打开了自家的钱袋子,盯上了所谓的三倍厚赏。 第二十章 三倍厚赏虽然诱人,但八旗贵族们虽然贪婪,却并不是蠢货。他们十分清楚皇上和朝廷急需用这浩荡军功来安抚震慑动荡不安的民心,因而都在暗地之中做准备,只等着与罗刹人的合约签订、处理好战俘交割的一切事宜后,再把这银子给攒进手心里去。 八旗贵族们勾搭连环图谋那一大笔的厚赏和军饷,罗刹使节戈洛文没闲着,自打进京之后,他的日子便也不好过。说实话,对于罗刹的这一次战败,这位使节大人心里面并不服气。 罗刹国火器威力巨大,比这群辫子男人的刀剑战斗力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罗刹对上他们,本是个必胜的结局才是。就因为是个必胜的结局,那雅克萨的指挥官一职才会成了一块可口的肥肉被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贵族老爷们盯上,最终功亏一篑,倒便宜了这些只知道拿人命去填的辫子猴子。 如今王女欺陛下年幼想要谋权篡政,身为罗刹国王的铁杆支持者,戈洛文对不安分的王女索菲亚十分抵触和不满,这一次若不是因为内廷王女的不安分导致国内政事不稳,国王陛下定会增派援军到雅克萨,到时候准会打得那群辫子猴子们落荒而逃。 就因为不服气这次战败的结果,戈洛文进京的途中心气便十分的不顺,沿路上他也留心看着,发现这清朝的百姓日子过得也很贫苦,伊万猜想,想必清朝也无力再负担和罗刹继续开战的代价。思及此,伊万的底气便更足了。 便也因为如此,虽然罗刹在雅克萨城被清军打败,但罗刹使节在最初面对皇太子胤礽时,依然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嘴脸,对于胤礽提出的跪拜礼仪半点儿都不肯考虑,一口便给生硬的回绝了。 胤礽也是打小儿就骄傲得和小凤凰似得主儿,哪里受过这样的无礼对待,更别提那时候因为大阿哥胤褆被派了迎接大军押俘归京的差事,太子正憋了口气和大阿哥较劲呢,这边太子刚在罗刹使臣这里吃了个钉子,那头大阿哥的差事却办得顺顺利利的,太子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 不把这傲慢鬼罗刹使臣磋磨的和面团似得,他就不是皇太子胤礽!恨极了的太子被罗刹使臣的不配合激出了执拗的劲头,想着索额图等人已不再值得信任,在考虑人手的时候,太子便想到了奶兄凌普。 凌普不像索额图,背后站着的是赫舍里家,是满洲八旗的贵族,他是自己的奶兄,与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而胤礽对于凌普的忠心并无疑虑。至于办事能力,虽然还没委派过凌普办事,但想到前一次凌普曾把有关徐乾学等人贪墨的事说与他听,这一次又献策了忠烈祠一事让他在皇阿玛面前瓜分了老大的风头,太子对于凌普的办事能力也多了份期待。 “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管给孤去查,孤要知道那个罗刹鬼的底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太子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好好了解一下那戈洛文的底细。 凌普被太子委派了差事,喜得眉开眼笑,回头把他的智囊小春子叫过来,把太子的吩咐一说,叫小春子给他出谋划策。小春子是个头脑灵光的,否则也不会顺着喜寿的交代往上爬,短短的时间内就从凌普手下并不出众的一个小太监,成了凌普的心腹人。两个人嘀咕了一阵后,凌普心满意足的去办事,小春子眼珠转一转,转眼就把这消息给喜寿同了信儿。 喜寿一得到消息,八阿哥胤禩便也知道了。想到太子这次竟然懂了明面上隐忍不动,暗地里下黑手准备一举成擒,胤禩眉梢微挑,前生太子要是也有这样的城府,也就不会被大阿哥迫得自毁长城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不担心这辈子兄弟们都变得十分能力出众。老四的以退为进、不争是争虽然奏效,可他胤禩不屑为之。既然想要这天下,他就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甘愿效力。至于皇阿玛的猜忌?胤禩的脸上带上了一抹捉摸不透的兴味来。 “太子想要整治罗刹人,只怕他的自己人要给他拖后腿。”胤禩想到了刚安和他说起,那罗刹使节自从被太子闲置不理,又亲眼目睹了罗刹战俘所受到的待遇后,已经没了最初的倨傲,开始在京城里活动打点了起来,而索额图那里,正是首当其冲的。 想到这儿,胤禩不觉有些哑然。上辈子倒是没发生这些事,和罗刹的合约也并不是在京城签订,当时皇阿玛让索额图和佟国纲率使团去尼布楚与罗刹使团和谈,和谈进行了一个多月,才最终达成了协议。虽然当初罗刹也是战败国,但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再诉诸武力的皇阿玛还是退了一步,割让了贝加尔湖以东的尼布楚土地给了罗刹。 那时候朝廷在刚刚成功的平定三藩之乱、收复湾岛后不久就出兵东北,国库已经不堪重负,皇阿玛的意思也是以息事宁人为主,割让了些边境土地换取了与罗刹人的和平。索额图当时是顾命大臣,最初罗刹人提出了更加过分的割让领土的要求,也赖索额图周旋,才最终迫得罗刹人退让到了贝加尔湖以东。 只可惜,上辈子的英雄,这辈子似乎站错了位置。罗刹人的钱礼,可不是那么好收的。太子本就对索额图离了心,又想要狠狠收拾罗刹人一顿,偏索额图收了罗刹使臣的好处,总要为罗刹人那边说好话,这样一来,只怕就更触了太子的霉头。 胤禩对索额图和他背后那些贪得无厌的八旗老爷们并无好感,更别说太子现在在胤禩的眼里,已经成了给他的系统积分添砖加瓦的好帮手,果然呢,像“前任主人”说过的那样,中二少年的执念很深重呢,连办差这种事都能给他贡献一个最高级的执念任务,胤禩真是没有任何理由不暗中帮着太子好好整治罗刹使臣和索额图了。 正满怀期待的等着凌普给他送来好消息的太子胤礽并不知道,他这地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在他一向乖巧懂事的八弟心里,荣升成了会移动的系统积分贡献大户。 说起来,索额图也是个倒霉的,他可不是吃饱了闲的去交好罗刹使臣,实在是他盛名太过,那罗刹使臣想要找人调和与皇太子僵持的关系时,手下亲随们给他推荐的第一人选,就是和皇太子沾亲带故且位高权重的索额图。 而索额图正因为之前办事不力被太子疏远的事奋力补救,本想着这一次要好好协助太子办好与罗刹人签订合约的差事,没想到太子完全不给他机会,罗刹使臣又那么不给太子面子,把好好的一件事给弄得不上不下僵在了原地。 既然罗刹使臣明白了错处,主动上门求饶,索额图想着要借着这件事重得太子的信任,便顺水推舟的决定在太子面前给罗刹使臣说合一二,索额图想着,继续这么僵持下去,于太子也并不利,不如借坡下驴,好好处理和谈一事才是正经。 至于收礼钱什么的,索额图并没放在心上,求人办事给人好处是人之常情,索额图习惯成自然,完全没想到这一举动被凌普那小人报到太子面前,竟成了他收受罗刹人的好处,决定坑太子一把的确凿证据了。 “原本我大清就打了胜仗,要求罗刹割土赔款本就是正理,原本孤还想着,我堂堂大清□□上国,不愿与他这等小国争利,只要他承诺永不再侵扰我大清边疆,奉我大清为贡主国也便是了。没想到罗刹鬼人竟如此不识好歹、倨傲无力,这一次,孤绝对不会轻饶了他,不把整个的西伯利亚从罗刹人那里咬下来,孤就不是大清的皇太子!” 胤礽对索额图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口气都十分强硬,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和自信,却惹得索额图大骇劝阻: “殿下三思,此事万万不可。正如太子所说,我大清对周边小国一向宽和有加,高丽、琉球、安南和缅甸诸国也都感念我大清的仁德,年年朝贡岁岁进贺,进年来连那些个洋人都不远万里到我大清仰慕皇恩。这一次罗刹人妄想挑衅我大清的威严,如今已经尝到了苦头,受到了教训,若是此时我大清还落井下石要求罗刹割让国土,这与皇上一向的仁德治国相悖甚远,殿下万不可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而行差踏错啊!” 索额图此言并非出于收了罗刹使节的好处,全是出于他对康熙的了解,然而索额图的苦口婆心显然并不能让太子胤礽信服。因为早就从凌普口中知道了索额图收取罗刹人好处,索额图的这一番话让太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意,说出的话中也带了嘲讽的语气。 “那依叔公的意思,孤该如何做呢?” 第二十一章 太子和索额图在毓庆宫里谈话的时候,卸了差事恢复了上学生涯的大阿哥正带着一干小阿哥们在上书房里读书。 偏巧今日是大阿哥的生辰,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头一遭领了回独当一面的差事又被康熙褒奖,虽说中间讨厌的太子横插一杠有些恼人,但听说太子负责的与罗刹使节和谈一事陷入了僵局后,大阿哥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太子碰壁。 待下了学,心情很好的大阿哥便招呼弟弟们一道去阿哥所,说是大福晋准备了桌好菜招待弟弟们,因是大阿哥的生辰,众阿哥们自然没有推脱,大阿哥还不忘叫人去毓庆宫那边送口信,而后便带着一众弟弟们回了阿哥所。 大福晋果然已经准备好了庆生宴的一干事宜,听闻院子门口有响动,便扶着嬷嬷的手臂迎到了门口,如今大福晋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不少,整个人像揣了个球儿似得。大阿哥见了一皱眉,快走几步到了大福晋面前,温言道:“你身子重了,在屋里面等着也就是了,何必还要站在这儿。” 大福晋温柔一笑:“爷说的是哪里的话,难得弟弟们都来,妾身这个做大嫂的,哪有待在屋里面的道理。” 大福晋温婉端庄,俨然一身长嫂如母的气度,而小阿哥们都习惯了大哥平日里火爆的模样,乍见他在大福晋面前温言温语的样子,一个个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胤禩心里面有些伤感,在看到大福晋以后,他不由得想到了前世那个张扬得如同火焰一般的妻子,一时间心里面涌上了难言的复杂情绪。 正这时,小阿哥里面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个混世魔王开口了,小九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蛋,嚷嚷道:“大哥羞羞羞,怕老婆!” 小十在旁边拍手起哄,五阿哥胤祺一听脸就绿了,忙拉住了小九:“哪里听来的混账话也在这儿说?回头你身边的奴才都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三阿哥瞧了眼大阿哥有些不自在但也没生气的神色,不由得开口顽笑道:“五弟你也别拦着小九,俗语说笑人者人恒笑之,说不准以后九弟是咱们中最怕媳妇的呢。” 发现大阿哥并没生气的后,五阿哥也松了口气,他倒不是真的惧怕大阿哥,只是今日是大阿哥的生辰,小九又委实话说的不大好听,大哥纵是生气也无可厚非,闹僵了对谁也不好。但见到大阿哥今日似乎格外的好脾气后,五阿哥便也渐渐放开了拘谨。 招呼弟弟们入席,大福晋精心安排小厨房准备的饭食自然都是顶好的,而早就有些吃腻了御膳房定食的小阿哥们也都眼前一亮胃口大开,席间的气氛正其乐融融,大阿哥的贴身太监苏和从外面进来,悄声在大阿哥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和的音量很小,除了大阿哥,旁人也听不到什么。然而重获一次的胤禩不知是不是因为多出了个系统的缘故,五感变得十分敏锐。饶是苏和的音量很小,胤禩还是听得十分真切,苏和说的是:“纳兰大人带着那罗刹使臣前来拜会大阿哥,人已经到了外面了。” 罗刹使臣来见大阿哥?胤禩心下了然,看来这罗刹使臣也是个狡猾的,不仅在索额图那边下了功夫,还想着多加些筹码,明珠那边也没落下。若是叫太子知道了,那可真是有趣了。胤禩不厚道的想着。 此时大阿哥挥手让苏和下去,而后笑着对桌上的小阿哥们告了句罪,又嘱托大福晋好好照顾弟弟们,这才先离开了。 三阿哥和四阿哥有些好奇,心下揣测了一番大阿哥究竟去做什么。五阿哥则并没把心思放在那上面,只看顾着好动的小九和小十。胤禩则是最老神在在的一位,因为就在刚刚,许是因为那罗刹使臣进入了系统能够覆盖的范围,系统感受到罗刹使臣心里头的执念,竟生成了个中级任务出来。 仔细看了这任务,胤禩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想到,罗刹使臣这般急于奔走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没过一会儿大阿哥就春风满面的回来了,一众兄弟又聚了一个时辰,这才各自散了。直到众人都各自回了各自的处所,太子也始终没有出现在大阿哥的庆生宴上,大阿哥也不以为意,好似全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般。 等回了慈宁宫,胤禩叫喜寿传消息给凌普那边:“叫他们仔细去查带回来的那些罗刹战俘,里面好似有个不一般的大人物,若拿捏住了那人,这一次罗刹使臣恐怕什么条件都会答应了。” 罗刹使臣的确是着急赎回战俘,因为战俘中有个叫伊万的侯爵,是摄政王女索菲亚的亲信,若是能够好好利用这伊万的身份,罗刹使臣相信,这是一支能够重创王女索菲亚的暗箭。伊万的身份这些清朝人自然是不知晓的,罗刹使臣也瞒得紧紧的,生怕走漏了消息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可他又哪里知道,偏胤禩身怀执念系统,竟能知道被他深深隐藏在心底的这个大秘密。 喜寿的办事效率很快,凌普那边迫不及待的邀功,而太子更不是吃干饭的,在京城的这一亩三分地,太子想要查这些俘虏的底细,根本用不着其他的手段,只要命关押战俘的人好好“招待”那些战俘一顿鞭子,挨不住的侯爵大人就乖乖的暴露了他的身份。 太子得知了罗刹国的内乱和王权纷争,瞬间就明白这侯爵的奇货可居,拿捏住了这人,太子气定神闲的派人去传召罗刹使臣,对方的气焰在看到被太子押在一旁的那个侯爵后,立时便烟消云散了。 看着脸色大变的罗刹使臣,太子冷笑道:“孤也不想和你废话,尼布楚全境从现在开始可就不是你们罗刹国的地盘,你应该明白孤的意思了。” 罗刹使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然而太子却并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继续讽刺道:“这世上可不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孤可是听说了,你们罗刹国治下的尼布楚可是十分的不太平,当地的百姓对你们非常不满,只要我大清再度出兵,相信尼布楚的百姓是非常愿意做我大清的马前卒,反出你罗刹国的。” 罗刹使臣不甘心的反驳道:“难道清国皇帝陛下就能够负担得起再度与我罗刹开战的后果吗?” 太子轻蔑的看了一眼犹自强撑着的罗刹使臣,缓缓得说道:“你不同意便罢了,你们罗刹得侯爵大人可是承诺了孤,会让王女陛下给孤一个满意的答复。孤可是听说了,贵国的王女陛下对我们大清很有亲近之意呢!” 打蛇要打七寸,太子的这番话敲到了罗刹使臣的七寸上,击碎了罗刹使臣最后的那点坚持。权衡之下,放弃一个治下贱民一身反骨很不乖顺的尼布楚,换取一个阻断王女外援的承诺,罗刹使臣最终还是妥协了,答应罗刹国将放弃西伯利亚尼布楚全境,将东北的这一大片土地全部割让给清朝。 太子满意的带着这份草拟的合约去见康熙,康熙看过之后,却沉吟了良久没有说话。不得不说,索额图非常了解康熙,太子所图虽然有惠于大清,但皇帝更看重的是脸面。自从大清入关以来,一直秉持着宽和的态度对待周遭属国,近年来就连原本明朝的死忠高丽国也都归顺了大清。 如果这一次迫得罗刹国割地赔款一事惹来那些属国的惶恐不安,康熙觉得这样有失大国的气度,未免显得有些吃相难看了。因而对于太子草拟的这份合约,康熙并不十分看好。对上太子殷切期待的目光,康熙只得摇了摇头:“保成,这一次你有些急躁了。” 太子一愣,随即想到了之前索额图一再劝阻他的话,知道皇阿玛顾虑为何,太子反倒放下心来,对康熙笑道:“皇阿玛不必担心,儿臣审问那些罗刹的战俘时才知道,罗刹国的官员在尼布楚横征暴敛作恶多端早已不得民心,尼布楚许多百姓曾举家逃入我大清疆界,这一次我大清大败罗刹是顺应天意和民心,解救尼布楚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康熙听了这话不由得眼前一亮,看向太子的目光里更多了些满意:“如今保成办事越发的细心沉稳,很好,这才是我大清国皇太子应该有的样子!” 康熙首肯之后,正式的合约很快就拟定完毕,清朝与罗刹国签订了第一个有关划分东北边疆的合约,而尼布楚,也正式划入了大清的疆界。在康熙将尼布楚百姓对大清的仰慕之情晓谕百官后,也再无一人对于这一次的合约产生任何的异议,一时之间,满朝上下皆是称颂之声。而此时对太子正是千万分满意的康熙,并不吝于让百官知道太子在这件事上的功绩,一时之间,皇太子的贤名也广为流传。 慈宁宫里胤禩的耳边则响起了两声系统音,点开系统,唔,罗刹使臣贡献了五百点,太子殿下贡献了一千点。看着两个任务相继成功后得到的大量积分,胤禩满意的笑了。积分赚来是做什么用的?自然是换购有用的道具给皇阿玛添堵用的! 合约也签好了,罗刹人也带着赎回去的战俘准备回国了,忠烈祠即将建成了,想来皇阿玛也迫不及待的准备好好颂扬一番自己的文治武功了。上一回用了惊雷,这回换个玩法,就这个 “大雪”好了。 第二十二章 罗刹使节归国后,热闹了好一阵的京城慢慢恢复了平静,康熙的心情也终于一扫之前文庙一事所带来的阴霾。太子的长进让康熙尤为欣慰,康熙本就不满索额图与八旗将领们结党营私带坏了太子,正想着解决了罗刹一事就好好敲打索额图一番,如今见到太子主动疏远索额图,康熙觉得这是父子二人心意相通的结果,自然十分高兴。 正所谓福祸相依,太子的疏远于索额图而言是个噩耗,但同时也为他规避了康熙的雷霆怒火。这其中的得失,仔细权衡下来,却是外人难以体会的滋味。 恰逢皇后千秋,康熙便决定为佟皇后好生庆贺一番,一时间,后宫里的气氛也活跃了起来。自打太皇太后病愈之后就接连发生了不少事情,皇帝心情不好,后宫的娘娘们便也都谨小慎微不敢在这种时候触怒龙颜。 如今皇上心情转好,在这春暖花开之际要为皇后庆贺千秋,沉寂了已久的后宫便也恢复了百花齐放的状态,嫔妃们各个都精心打扮,致力于在皇后的千秋宴上大放光彩。 就在这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一股股暗潮,却已经汹涌而至。 一封家书,悄然从戴梓的府上传回了他的老家浙江仁和。而这封书信,与其说是家书,倒不如说是绝笔。写这封家书的时候,戴梓已经决定上奏弹劾正红旗副都统彭春、正白旗蒙古都统郎坦和内大臣索额图结党营私、勒索学官、牵制言官、克扣军饷、冒领军功、私吞封赏等六大罪状,深知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戴梓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索额图等人权倾朝野,朝中满洲大臣对汉臣的压制由来已久,作为汉臣而弹劾满官本就希望渺茫,但戴梓的心里实在是有一团怒火烧得他五脏俱焚。 因善做火器并在洋人面前给康熙很是长了几回脸面,戴梓的官运走的顺风顺水。与建义候林兴珠结为忘年之交,在一处揣摩如何让藤甲兵们更有效的克制火器,戴梓算是亲眼看着藤牌兵的新兵们成长的半个师傅。 这一次林兴珠率藤甲兵随彭春和郎坦出征雅克萨,戴梓自然不会奢望毫无伤亡,但当他看到损兵折将伤痛惨重的藤甲兵,再听到林兴珠坦言他们在军中所受到的不平待遇后,他的心里就难以遏制的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在林兴珠的劝说下他勉强压制下了怒火,为了安置牺牲和受伤的藤甲兵孩子们,戴梓甚至变卖了不少他十分珍爱的古董字画来筹措银两,希望能为这些因伤卸甲的孩子们出一份力。 戴梓的性子虽然耿直,但他也甚至朝中汉臣的地位,林兴珠也对他苦口婆心的劝了好久,就在戴梓终于决定忍下这口气的时候,封赏落空的事,让他再也无法遏制这股愤怒。 为了奖赏这次东征有功的将士们,皇上下旨三倍封赏,很快兵部拟好了封赏名录,皇帝御笔亲批论功行赏。 林兴珠满怀希望的去兵部领赏,结果乘兴而去败兴而回。兵部拟好的封赏名单里,藤甲兵的功劳被瓜分一空所剩无几,满眼所见皆是那些不事生产的八旗老爷兵们的功绩。林兴珠回府就急火攻心病倒了,而很快得到消息的戴梓更是怒发冲冠不能自已。 没了林兴珠的劝阻,戴梓决定奋力一搏,此事虽然并不与他直接相关,但他若是视而不见,他觉得自己过不去良心这一关。更何况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八旗如今上下相蒙的恶行也是欺君罔上,出于对朋友的私心与对皇帝的忠心,即便知道弹劾此事许会搭上自己的性命,戴梓也决定以命相搏。 将妻子和儿女叫到面前细说了此事将可能带来的灾难后果,戴家父子都是同样的性子,闻言戴夫人抹了抹眼泪,对丈夫的决定却是十分支持,戴梓的四个儿子也都群情激昂,各个都说以父亲为荣。 戴梓于是修书回了老家浙江仁和,嘱托族中宗子,若是他戴梓一家不幸罹难,恳请宗族垂怜替不孝子供奉亡父母及祖先灵位。这一封绝笔寄出去后,戴梓反复修改完善了几次奏章,终于决定在三日后的大朝会上弹劾索额图、彭春一党。 大朝会在皇后千秋后的第八日,在此之前,康熙的日子过得格外舒心。这段时间以来,前朝平安无事,后宫女为悦己者容的嫔妃们全都穿着新制的春衫成了御花园里格外靓丽的风景,因挂念太皇天后身体和前朝一系列政事而久未踏足后宫的康熙,终于在松了一口气后好好的享受起了后宫众星拱月般的讨好。 忠烈祠也以最快的速度修建完毕,康熙决定在大朝会上让钦天监拟定良辰吉日,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早就拟好了碑文,康熙看过十分满意,他要亲自去忠烈祠立碑刻文以表彰满汉八旗的勇士们。 然而康熙的好心情很快就在大朝会上被不识时务的戴梓所打破,戴梓的弹劾本章一奏,康熙的脸色一下子就黑成了锅底,满朝文武皆是寂静无声,就连被弹劾的索额图和彭春等人都不敢出列辩解,一时之间,文武百官耳中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了。 康熙正想着用八旗东征军实打实的大胜军功来一扫文庙惊雷案后自己被迫下罪己诏、拔高侍读学士和太傅们待遇的晦气,因而无论是论功行赏还是择良辰吉日为忠烈祠立碑,全都成了帮助康熙迅速的忘记让他感到耻辱的那些记忆的良药。 戴梓的奏章说了什么?勒索学官?牵制言官?学官二字触动了康熙最敏感的地方,让他恨不得立刻就忘记的事情全都翻腾了出来。不仅如此,克扣军饷、冒领军功这些罪状,更像是两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刚刚还对满朝文武提出八旗尚勇之说的康熙皇帝的脸上。戴梓的弹劾一出,所谓的忠烈祠都成了笑柄。 康熙此时生撕了戴梓的心都有了,开口的声音里像是寒冬里冻结的冰刀一样的扎人:“大胆戴梓,越职弹劾,其罪当诛,你可知罪?” 戴梓不是言官,清朝有明文规定了弹劾权力的划分,并非言官身份的戴梓越权弹劾索额图等人,按律法,也是要处以极刑的。康熙避开了戴梓弹劾的内容,抓住了这一点大发雷霆之怒。 康熙的怒火和言辞就像是释放了某种信号,瞬间鼓舞了刚刚还忐忑不安的索额图和彭春等人,不等戴梓回话,索额图率先出列,一向善于揣摩帝心的老狐狸没有趁机口喊冤枉,而是死死的抓住了戴梓越权的这一点,沉声说道: “皇上圣明,戴梓越职弹劾实属不赦之罪,不罚不足以正典范。奴才以为,弹劾百官乃是御史之责,恳请皇上将戴梓押监议罪,其所弹劾之事交由都察院查实。” 索额图所言正对了康熙的心思,康熙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给戴梓说话的余地,冷声止住想要继续开口的戴梓,着令刑部议罪戴梓,又委派了都察院进行查实。此后百官再不敢奏事,康熙便也顺势退朝。一大早的好心情在此刻全都破坏殆尽了。 有清一朝,满朝文武最善的不是忠言逆耳辅佐君王造福于天下,而是揣测帝王的心思,正所谓皇上说是,臣等说是;皇帝说否,臣等说否。揣摩透了这字诀的奥妙,便可力保官运亨通、家族昌盛。 戴梓的进言事关学政、言官和八旗军制,这一本奏章呈上去,触动的可不是一二人的利益,而是将满汉诸官都牵连了进去。 汉官们早就因为之前文庙一事心怀胆颤,这世上也许有胸怀宽广的皇帝,但他们知道入主中原的清朝皇帝们都不是心胸宽大的,眼下看着他们的地位有些许提升,然而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一落千丈了。 这种时候的汉官们一个个都谨小慎微的想着明哲保身,偏戴梓这榆木脑袋犯了牛脾气,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戳皇帝的逆鳞,汉官们心里面对戴梓诸多埋怨,谁知道皇帝会不会把火气扩散到汉官们的头上呢?他们可都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儿冒凉气了。 八旗的贵族老爷们就更不必说,他们贪墨军饷一事可是个约定俗成的事儿,上上下下运作的很好,连皇帝都被他们瞒的严严实实。军营里知道这事儿的,要么是和他们共享富贵的同僚,要么是被他们警告过不敢出一声大气的奴才。 偏这戴梓是个多事的,竟然敢把这件事往皇上眼前捅。八旗的贵族老爷们可是恨死了戴梓,心道,若皇上干脆宰了这戴梓便也罢了,若是把他流放到宁古塔,那他们可要这戴梓好看! 就连和索额图一向不睦、逮到机会就要参他一本的明珠都不敢在这件事上开口,委实是这件事里牵扯到的势力太过根深蒂固,明珠可不敢去撼动,他想要整倒的是太子和索额图,并不像把八旗老爷们都得罪光了,将来想要扶持大阿哥上位,这些人的支持可是不可或缺的。 更何况明珠也是个懂眼色的主儿,见康熙愤怒至极,他自然也十分配合的顺着皇帝的心思处理此事,半点儿不敢因为私心惹了皇帝的不满。 于是,戴梓的奏章虽然直言陈弊、言辞恳切,奈何觉得脸面被扇的康熙皇帝半个字也看不进去、听不进去。而满腔热血空付的戴梓,则成了被众人都踩上一脚的倒霉蛋,就连一向装鹌鹑的洋人传教士南怀仁都在他身上踩了一脚,参了戴梓一本“私通东洋事发挟怨报复”的罪名。 第二十三章 说来也讽刺,“挟怨报复”这四个字,用在南怀仁身上最合适不过。当初南怀仁在康熙面前夸耀自己善治火器,却被土生土长的戴梓自己研究的技艺给比了下去,在康熙面前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眼看着戴梓因此平步青云,南怀仁既觉得难堪又觉得愤恨,若是没有戴梓出来落他的脸面,想必他在康熙面前的地位就不会止步于此。但南怀仁明白,他毕竟不是大清的子民,心里面妒恨戴梓,却也没敢做什么小动作。 这一次戴梓自己站出来自讨没趣,南怀仁在敏锐的发现了戴梓如今岌岌可危的处境之后,迫不及待的跟着一道落井下石。 墙倒众人推,等康熙难言愤怒之情的来到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倾诉前朝发生的这一切时,弹劾戴梓的折子已经和雪片似的堆满了康熙的案头,其中难免连林兴珠都被牵扯了进来。谁让他和戴梓一向走得近,这一次藤甲兵又在东征军中。戴梓此次并未随军,却对东征军的一干事宜知之甚深,还不是林兴珠和他通了气? 而刑部和都察院的办事速度也出乎意料的快。都察院那边很快就给出了核实结果,将戴梓所参的有关索额图与彭春等人的六大罪状全部予以否认,认定戴梓所言全系捏造并非事实。而刑部给出了审理结果,认定戴梓越职诬告,拟判戴梓斩立决,戴家男丁流放、女眷发卖。 这一系列的举措似乎能够抚平康熙被扫了颜面的愤怒,然而此时的慈宁宫中,康熙的心情却没有半点儿好转。在太皇太后面前,康熙渐渐散去了面上显而易见的怒火,露出了丝外人不得见的疲惫。 “他们这些人全都在愚弄朕,皇祖母,他们都在愚弄朕!”紧攥成拳头的双手垂在身侧,康熙的声音低沉而压抑。 戴梓的奏折固然让他愤怒,但那份奏折所参究竟是否属实,康熙的心里清清楚楚。就因为清楚,他才愈发觉得难堪。戴梓的那份奏折就如同一把利刃,不留情面的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划开了一层遮羞布,偏要把最不堪的地方摆在他面前。就仿佛否定了自即位以来,他所做的一切。 而群臣的落井下石则又是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滑稽戏!被戴梓的奏章弄得心情十分复杂的康熙不由得钻了牛角尖,总觉得这一份份进言要严惩戴梓的奏章,就像是一个个咄咄逼人的嘴脸。这些人也在强迫他,强迫他杀了戴梓,然后在心里嘲笑他的识人不明。 这些人都是想要将帝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康熙越想越偏执,越想越愤怒,越想越觉得心里面有一股难以压抑的暴戾之气得不到宣泄。 “玄烨,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太皇太后明白康熙心里面的苦闷,从先皇手里接过了这大清的江山,经历了鳌拜篡权,经历了三藩谋逆,年轻的皇帝虽然并不完美,却比很多皇帝都要尽职尽责。 只是太皇太后清楚,为人君者,日子久了,总会懈怠。康熙虽然年轻,但他实在是太小的年纪就登上了这个皇位,先是鳌拜在咄咄逼人,强迫年纪尚小的康熙就学会了审时度势和为自己谋划,随着皇帝铲除了鳌拜收回权柄,年轻的帝王又剑指江山平定三藩。 人都是会累的,皇帝也一样。近年来皇帝越来越强调主政要宽和,越来越想要地方上相安无事,对待群臣也希望他们能够“懂事”和难得糊涂。可人君治国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皇帝的日渐宽和纵容了本就骄纵贪婪的八旗贵族们。 入关以来,八旗旁的没有长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倒是越发的长进了。上下相蒙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伸爪子捞油水做的越发熟练,小心翼翼的避着皇帝的底线。皇帝纵然知道了很多事,但总想着徐徐图之,不愿意大动干戈,那些人揣摩透了帝王的心思,就越发的“懂事”了。 太皇太后到底是历经三朝的女人,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些,原本还想着等最近的事毕了,待到行宫避暑的时候,她再好好和皇帝分说。然而事急从权,太皇太后此时也无法再等下去了,见皇帝有钻牛角的趋势,便将心中所顾虑的这些都和康熙合盘道来。 大抵在这个世界上,太皇太后是唯一一个能够让康熙真的放下帝王身份的人。听了太皇太后的一席话,康熙沉默不语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若是戴梓去御书房和朕私下里说一说这件事,又何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老实讲,康熙已经后悔了,但如今已成了骑虎难下的局势。若是不判戴梓,便等于承认了他所参的事实,到时候朝廷上势必要伤筋动骨、引起动荡,这是康熙最不想看到的。可要是判了戴梓有罪,那事后如果想要翻案,他岂不是又要自打嘴巴了?在祖母面前能够放下脸面的康熙,委实做不到在天下人面前自打嘴巴的事。 太皇太后轻叹:“若是戴梓私下里去和你禀明此事,你也只会息事宁人。他就是知道会这样,所以才选在大朝会上直谏,戴梓,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用性命相搏,他是我大清的忠臣。” 康熙默然,眉头紧锁,站立了良久,迟迟都无法开口做出决定。太皇太后并不出言,她总有一天会离开皇帝,她愿意聆听皇帝任何的苦闷和倾诉,也愿意给他任何的建议,却并不能够替他做任何决定。 就在康熙最最苦恼的时候,暖阁里的胤禩也通过顺风耳的小道具将康熙和太皇太后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康熙的左右为难胤禩能够理解却并不认同。这世上又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情,既想顾全脸面,又想内里面完美? 上辈子,皇阿玛越来越看重面子忽略了根本,大清的江山看似繁花似锦,却如同一座大山被慢慢的掏空了内里,看似巍峨雄壮,却不堪重负。上辈子他也是当局者迷看不透,可飘飘荡荡了百余年,他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呢? 康熙盛世呵?他偏要把这蒙在日渐腐烂的根子上的那层名为盛世的遮羞布给扯下来!想也知道,这一次戴梓就算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就算老祖宗和皇阿玛都知道他是忠臣,可以皇阿玛的性子,准要先“委屈”了戴梓,再考虑如何不伤脸面的整治索额图一干人。 果不其然,胤禩也许是比太皇太后更了解康熙性子的人,没几日,康熙驳回了刑部核准的斩立决,改为戴梓并其家眷一并流放盛京,至于罪名,康熙并没有用“越权弹劾、诬告朝廷命官”,而是选了南怀仁的“私{通}东洋”的罪名。 戴梓就算心里面不服,但皇帝并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满朝文武也没有人会不懂颜色的去质疑皇帝裁决罪名的避重就轻,到底是心中有鬼,索额图等人在没有收拾干净他们自个儿的首尾时,还不敢理直气壮的咄咄逼人。 看似平衡了双方的结果,让一场震惊朝野的弹劾案草草了结。得知了这个结果,胤禩脸上浮现了一抹嘲讽的冷笑,果然是皇阿玛的做派。那么皇阿玛,既然您选择姑息养奸流放忠良,那么很遗憾,您浪费了儿臣给您的这次挽回脸面的机会。当一个人做错了事,却因为怕丢了脸面而选择将错就错时,就请做好被狠狠打脸的准备吧。 至于南怀仁……知道百年后那些洋人对这个国家做过了多少罪行,胤禩对于这些前世无感的洋人传教士可着实心里面厌恶。不过这些传教士手里面倒是还有些干货,眼下又无法兴风作浪,胤禩便把这厌恶暂且压下,有账不怕算么。 这场震惊朝野的弹劾风波并没有在民间掀起一点点的浪花,朝廷大事不流于民间,老百姓们所关注的,并不是一个他们所不熟悉的官吏被流放,而是城南雄伟庄严的忠烈祠即将迎来皇帝亲提的碑文和封赐。在康熙的舆论导向下,淳朴的老百姓们对于抗击了罗刹鬼兵、保护他们不被罗刹鬼人当做储备粮的将士们心怀感念,都盼着能去忠烈祠给这些将士们供奉香火。 在六月初八钦天监选定的黄道吉日,身为上三旗旗主的康熙身着皇帝的戎装,弃龙辇改骑御马行在中间,太子同样一身戎装骑马略逊康熙一步,其后大阿哥与满洲旗下五旗的旗主、统领们并行环卫,蒙八旗与汉八旗的旗主、统领们呈扇形排开跟在最后,一行人全都骑着最精神的高头大马,马蹄声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看上去十分的威严肃穆。 三阿哥则带着弟弟们乘辇车跟在马队的后面、群臣之前,他们都还不足十二岁,尚不能骑高头大马,即便三阿哥和四阿哥都认为自己马术娴熟,然而这样容不得一丝差错的场合,两位阿哥也都十分乖觉的没有提出骑马的要求。 胤禩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向窗外,这不是他第一次随行出宫,但却是他第一次在这群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的老百姓脸上看到真诚之色。从前大多是人云亦云,老百姓的脸上有敬畏,有茫然,有畏惧,却并不曾有感激之类的情愫。 胤禩垂下眼帘,车上这么多阿哥,他并没有把心底的冷意展现出来的想法,老百姓们感激的,是真的为他们献出了生命抵御罗刹的英烈,而不是眼前这一批骑着高头大马的八旗老爷们。皇阿玛,眼下您面对老百姓们的感激越高兴,待会儿您可要撑住被他们知道真相后反弹的惊涛骇浪呢! 忽的一抹熟悉的人影在人群里闪现,胤禩正要再看个分明,然而马车已经越过刚刚的人群继续行进,胤禩只得把这抹怀疑放在心里,待会儿回宫以后,再让刚安去查一查好了。 很快,忠烈祠近在眼前。 第二十四章 占据了整整一条长街的英烈祠建得着实巍峨壮观。汉白玉的牌坊耸立在门前,牌坊两侧是康熙亲笔提的楹联。此时楹联被红布遮盖看不见里面的题字。 牌坊后面则是宽敞的院落,巨大的青石碑立在正中,上面所刻写的名字不仅有此次东征的英烈,还有自□□□□哈赤时起就效力清廷的将士。石碑后面则是祠堂的正殿,青砖红瓦的二层祠堂陪着东西各三间配殿。 康熙此时率众到了英烈祠前,在牌坊处下马。文武百官纷纷跪倒口称万岁,康熙亲自揭开遮挡着牌坊的红布,露出了他亲笔题词的楹联,上联写着“浩气贯长虹丰碑永矗”,下联则提着“英灵酬壮志功业千秋”,正中“英烈碑”三个大字笔走游龙。 百姓再次山呼万岁,此起彼伏的声音绵延不绝了良久,康熙面色郑重而带着些许的激动,看着面前伏地恭敬的百姓们,沉默了片刻后,声音低沉的说道:“今日朕亲临英烈祠,为的就是和天下的百姓们一道祭奠为这天下悍不畏死的将士们。 自朕亲政以来,朕一直谨遵皇考的遗志,以仁孝治天下,爱民如子,广施仁政。朕一直都在扪心自问,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民如子。自朕亲政,曾下旨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更是多次免除多地的赋税,开设鸿儒科、增开恩科广纳天下学士为民造福。朕更是有八旗铁骑这一支英勇无畏的利剑,这把剑,剑指的不是百姓,而是企图侵扰百姓的贼寇! 前明为政暴虐不能任用贤良,民间民不聊生颠沛流离,明军腐朽不堪只知享乐,终败于闯贼之手,惹来滔天战火肆虐民间。我大清□□愤而揭竿驱逐闯寇,众望所归得天命御宇天下。朕自亲政以来,时刻不敢忘记先祖的遗志,以前明自省,克必躬亲,勤政爱民,操练八旗,南剿余贼,东抵罗刹。 今日朕建这座英烈祠,就是想告诉八旗的将士们,大清的百姓不会忘记你们的守护,朕不会忘记你们的英勇!朕与朕的这一支利剑,永远剑指敌寇,勤勇无畏,永固我大清百姓的安宁!” 伴随着康熙越发激昂的语气,放眼所见都是老百姓们止不住颤抖的身躯,就连康熙身边的太子都是一脸的激动,眼眶发红,显然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不少大臣们也都形状如此,尤其是徐元梦、顾八代这些胸怀大志之人,听了皇帝这一番肺腑之言,不由得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之感。 正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胤禩抬眼看了看身边一脸激动的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敛去了眼底的嘲讽。看来是之前惊雷的事将皇阿玛给{逼}急了,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如此慷慨陈词还真不像是皇阿玛的做派。 只可惜……胤禩扫了眼系统,对于里面多出来的任务十分的玩味,没想到,竟然还有和他志同道合的人。刚刚他还道是自己眼花了,却没想到刚刚他所看到的身影,果然是那个有趣的胡越英,打着守孝的旗号博得了无上的美名,如今竟然胆大包天的乔装打扮悄悄的来了京城,所为的,竟是戴梓。 既然胡越英安排了一场好戏,那他的“大雪”就更出师有名、顺理成章了。这想法刚刚在心底浮现,就见百姓中忽然跳起一个人,这人身高八尺有余,是个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只见他一把撕开身上的外袍,竟露出了里面的孝衣。 这人的举动太过突兀,还没等御前侍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反应过来将他制住,却见他已经大声吼了出来:“皇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皇上!” 这人的嗓音声如震雷,骇得他左右之人纷纷避让,一时之间人群中一片大乱,维持秩序的兵丁们忙涌上前去将此人拿下,却见这人面对兵丁也不挣扎,只是声音一声比一声高的喊着冤枉。 众目睽睽之下,康熙无法无视这人,命侍卫将此人带到面前,压抑住心里面的怒火,康熙沉声问道:“你有冤屈,顺天府的府衙自会接你的状子,因何到御前放肆,惊扰忠烈祠的英灵?” 只见此人跪地重重的给康熙磕了个响头,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已然流出了鲜血。 “皇上,草民不是为自己喊冤屈,是为含冤未血的将士英灵喊冤屈,是为仗义执言却惨遭灭口的戴梓戴大人喊冤屈!” 此话一出,震耳欲聋,康熙浑身一震,双目几乎喷出了怒火,大喝一声:“放肆!朕亲建这英烈祠告慰将士的在天之灵,有何冤屈?戴梓私{通}东洋罪不可赦,朕念在他于国有功免其死罪流放盛京,你却信口雌黄说什么灭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却见此人并不畏惧康熙的怒火,慨然陈词道:“皇上明见,草民是戴大人府上的护卫,戴大人发现了东征大将军彭春等人与索相勾结谎报军功、克扣军饷、私吞赏金后直言弹劾,却被这些大贪官们污蔑定罪。 不仅如此,他们深恨戴大人,竟派人在半路劫杀,如今戴大人全家已经遭难,草民侥幸逃过追杀留着这一条贱命,就是为了能够面见皇上,为戴大人喊冤,为那些被私吞了军功的将士们喊冤呐皇上! 他们有些人战死沙场尸骨无存,那些大贪官却为了一己私利贪墨了他们的功劳,他们冤屈啊皇上!还有些将士侥幸逃得了性命,却落下了终身的残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皇上仁厚三倍封赏,然而他们却连一文钱都没能得到,被像被驱赶的牲畜一般被赶出了军营,贫苦无依求告无门,他们冤屈啊皇上!” 这人一面说,一面提泪横流,嘶扯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康熙的脸色已经青中透紫,紫里带黑,恨不得堵住对面这人的嘴。可众目睽睽之下,康熙不能这样做,只能强忍住宰了这莽夫的冲动,强自镇定的呵斥道: “大胆!一派胡言!妖言惑众,你口口声声含冤,可能拿出什么证据?无凭无据,朕岂能偏听偏信你的信口雌黄!” 为今之计,只有咬定了此人所说没有半句属实,康熙料想此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群臣鸦雀无声,索额图等人面色铁青,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中并没有任何人派人去追杀戴梓,戴梓已然被定罪流放不足为惧,他们巴不得皇帝快些将戴梓所参的那些事全都忘掉,最终大事化小息事宁人,怎么可能会画蛇添足的派人去半路伏杀? 究竟是谁自作聪明惹出了这天大的麻烦?索额图等人心中明白,今天这刁民定然没有好下场,但事后却要他们来承担皇帝的怒火。一时间,他们都恨不得扑上去杀了这刁民来泄愤。 胤禩心中了然,看来皇阿玛比上次长进了不少,上一次只能一昏了之的皇阿玛,这一次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竟然还能保持冷静的切中要害。他也很好奇,就算这人所说句句属实,他能拿出什么证据呢? 左右,也不过是以死明志的把戏罢了。这人倒是有趣,为了帮这人完成任务,他也不会叫他死的,左右积分赚来就是用来兑换东西的,且看这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也好助此人一臂之力。 正如胤禩所料,那大汉在听了康熙的话后,忽的大力的挣扎甩开了按住他的侍卫们,如猛虎出闸一般的扑向了那汉白玉所造的巍峨牌坊,口中大喊:“草民愿意撞死在这英烈祠前以死明志!” 胤禩迅速的用五百积分兑换了一个“金刚罩”后选择了那大汉,就在瞬间,肉眼看不见的一层金色薄雾笼罩住了那大汉的全身,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大汉整个人狠狠的撞在了牌坊上,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大汉势必要撞得头破血流气绝身亡的时候,却见坚固的汉白玉牌坊上竟然出现了龟裂的痕迹,而那大汉被自己的力道震得跌落在地,头上除了刚刚磕头所致的伤痕,居然毫发无伤。 这一幕堪称奇迹,不仅康熙和老百姓们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就连这大汉自己都不仅呆立在了原地,不过片刻的功夫,这大汉回过神来,竟坐地痛哭流涕双手捶地,哭号道:“老天爷开眼了,老天爷开眼了,戴大人冤枉啊,将士们冤枉啊!” 随着这一声声的哭号,原本晴朗的天空竟忽的乌云密布,片刻之间,天空竟然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刮起了凛冽的冷风,酷夏转眼化作严冬。 那大汉哭喊得越发响亮:“六月飞雪!六月飞雪,老天爷显灵了,将士们显灵了!” 这场诡异的鹅毛大雪和寒冬一般的凛冽天气让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一股寒意,老百姓们禁不住跟着那大汉哭喊出声,一时间场面失控如此,饶是康熙再镇定,都忍不住踉跄了几步。 太子和大阿哥已经呆愣在了当场,两个人扶住身形晃动的康熙,忍不住大喊:“护驾,来人护驾!” 康熙唇角微动,有气无力的只说了句:“回宫,快回宫。” 一时之间,来时浩浩荡荡的场面瞬间化作一团散沙,太子和大阿哥护着康熙,三个人也顾不得骑马,坐了辇车一路向皇宫而去,群臣们没了主心骨,则或呆愣的趴伏原地,或茫然不知所措。 偏那大汉还不知收敛,许是看多了《窦娥冤》这样的戏,他竟还喊出了“若大人冤枉,若老天爷和将士们在天有灵,从今以后,使得这京师方圆八百里亢旱三年!” 那破锣似的大嗓门喊得惊天动地,辇车里的康熙再也忍不住灰白了脸色,太子和大阿哥看着面色惨白的皇阿玛,心里面惊慌失措,想要说些什么劝慰皇阿玛,然而胸口去像是堵了一颗大石头一般,沉甸甸的压在那儿,叫二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十五章 康熙觉得这是他亲政以来过的最漫长、最难堪的一天,比当初被鳌拜轻视怠慢的日子还要让他狼狈不堪有苦难言。众目睽睽之下,他说出的那番话最初有多振奋人心,最后就让他有多难堪。那大汉的嘶吼声犹言在耳,那牌坊上的裂纹、漫天的飞雪就像是无形的巴掌,打得他脸面全无。 临危受命幼年登基,他智擒鳌拜、平定三藩、收复台{湾}、东征罗刹,稳固了刚刚入主中原后岌岌可危的大清江山——这样的赞颂之词,纵有大臣们的曲意逢迎,但康熙还是深以为然,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功绩。 可就在今天,那一场只在戏文里才会出现的六月飞雪却让他难以遏制的产生了悲凉之感。他做了这么多,老天爷却被一个小小的刁民所惑降下这样的天罚,康熙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还并不仅如此,想到那刁民最后喊出的大旱三年……康熙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牌坊坏了,修好了便是。大雪下了,毕竟只是一日。可要真的是大旱三年,颗粒无收,这天下,可是要大乱了! 康熙可并不知道那所谓的天罚都是胤禩给他添的堵,因为牌坊和大雪的不同寻常,康熙完全不敢去赌那大旱三年的诅咒会不会实现。想到此,康熙强忍着心中的难堪,忍回了涌上喉口的腥意,他想要息事宁人徐徐图之,可老天爷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而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胤禩非常清楚,眼下他可没那个能力圆那大汉大旱三年的赌咒。即便是有,他也做不到制造饿殍遍野的惨状只为了再多给皇阿玛添堵。若真这么做了,他有愧于自己的良心,也有愧于他心中的执着。 不过……胡越英找来的这人还真是个有时运的活宝,他没法做到让小范围内大旱三年,却能做到让一个月内滴雨不落。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如今的皇阿玛做出些实事来了。毕竟他最初的目的,就是迫使皇阿玛正视八旗军中的种种不堪。可谁让皇阿玛这么固执呢?戴梓的折子虽然打脸,却不过是在朝廷内部的小范围打脸罢了。换到了忠烈祠前面……胤禩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想必,这和当初他跪在大殿之上,听着皇阿玛一口一个“辛者库贱妇所出”时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敛去眼中的冷意,胤禩玩味的想到,皇阿玛您既然想要做明君,您既然想要康熙盛世,那么儿臣一定会满足您的愿望。要做,就做真正的明君,要真正的盛世。外面花团锦簇内里却腐朽不堪的盛世,要来何用? 辇车终于在御前侍卫们的保护下安全回到了紫禁城,慈宁宫派了人等在宫门口将八阿哥他们接了去。外面的消息一传进宫里,太皇太后就命人去把皇后叫来了慈宁宫。 这一次恐怕皇帝势必要严查到底,牵扯到了太多八旗贵族,而后宫嫔妃几乎都是出身于满八旗的贵女。太皇太后知道康熙此时必然已经十分烦闷,生怕这些后妃们关心娘家失了分寸再给皇帝添乱,这才将皇后叫来叮嘱了一番。 等八阿哥他们到了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后,太皇太后见几个阿哥年纪虽然都不大,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这才放下了心。 而此时的太子和大阿哥则被康熙直接带去了乾清宫,随后康熙命人去传裕亲王福全、佟国纲和佟国维入宫议事。大阿哥闻听不觉心里有些着急,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皇阿玛怎么不传明珠入宫,反倒叫了佟家的人? 看出了大阿哥心中所急,太子别过头想要冷笑一声来嘲讽大阿哥的天真,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看着现在这样还全心全意信任明珠的大阿哥,太子就想到了从前的自己。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信任索额图的,可结果呢? 同样看出儿子心中想法的康熙此时开口说道:“保成,保清,如今事关重大,满朝文武百官众多,然而可信、可用之人却寥寥无几。保清,朕知道你想问朕,为什么不传纳兰明珠进宫议事。朕要告诉你,议罪索额图,明珠不可用。” 大阿哥不解的睁大了眼睛,他一向就缺少弯弯绕绕的心思,平日里都是明珠给他出主意,此时面对康熙,他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为什么议罪索额图却不能启用明珠。 见他还不明白,太子忍不住开口道:“愚不可及!索额图与明珠各结党羽相互倾轧这么多年,积怨颇深。若是用明珠来彻查索额图,你敢保证他会秉公处理、不挟怨报复?此事牵扯到了东征大军,牵扯到了八旗的旗主,若是明珠失了分寸,他最后难以收场事小,坏了皇阿玛和我大清的社稷,他万死难辞其咎。 更何况,劫杀戴梓一事疑点重重,索额图和彭春还没蠢到会真的派人劫杀戴梓。戴梓一死,他们的嫌疑最重百口难辩。依孤看,倒向是旁人做下用来构陷索额图,你能保证这个旁人就不会是明珠?” 太子的一番话说的大阿哥愣了好半晌没能回嘴,而康熙则是赞赏的看了眼太子:“保成果然沉稳多了,能想到此,朕很欣慰。” 正说话间,裕亲王福全和佟家兄弟到了乾清宫,三人今日搬驾在康熙身后全程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此时脸色也都十分难看,他们倒是心中有了解决此时的腹案,只是这法子太有损帝王的尊严,身为康熙身边的近臣,他们都知道当今皇上虽然执政力主宽和,实际上却是个十分看重脸面的帝王,他们这法子说出来,只怕会适得其反。 “王兄,舅舅,满朝文武这么多人,如今朕却无人可用无人敢用,太子和老大都还年轻不能独当一面,老三他们更是年纪还小并未经事,如今朕能够信任的,只有王兄和舅舅们了,你们有什么话,不妨直言,如今,朕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看出了福全等人的顾虑,康熙首先打破了沉默,话里带着恳切。福全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道:“皇上,戴梓弹劾索额图与彭春等人的六大罪状势必要彻查,只是,臣弟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康熙点头:“但说无妨。” “皇上,谎报军功、吃空饷和私吞封赏这种军中流弊由来已久,彭春身为统帅自然有罪,不过他罪在放纵将士隐瞒皇上,却并不是首恶。军中八旗子弟出身非富即贵,彭春虽有将才,对于这些子弟们却也有心无力。况且此次彭春率东征军击溃罗刹立下大功,若明知彭春并非首恶,却还要严惩彭春以儆效尤,臣弟以为不妥。” 福全并非为彭春有意讨饶,实在是同样带过兵,福全对那些八旗老爷兵们的德行也知之甚深。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些八旗老爷兵们的胆子越发的大了,谎报军功做的这样明目张胆,夺了人家的军功,吞了封赏连口汤都不留给人家,活生生的把人往死路上逼。 “皇兄的意思是……”康熙听出了福全的言下之意,神色一凛。 福全无奈的苦笑道:“若要查个清清楚楚,以军法惩治所有犯事的八旗兵将,只怕,八旗将血流成河无人可用。皇上,绿营汉兵本就几十倍于我八旗兵丁,若是八旗如此动荡,只怕难以弹压绿营,滋生事端,危及江山。臣弟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福全的话音落下后,殿里寂静的只能听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大阿哥听得呆住了,福全的话完全颠覆了他还天真的想法,他本以为,这一次是彭春贪婪无度勾结将领们私吞军功和封赏,可听福全话里的意思,这是那些八旗军丁们任意妄为的结果,反倒是彭春这些将领碍于八旗兵丁的背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过于干涉。 “王兄所言极是,此事事关重大,朕会好好考虑。那么关于戴梓被杀一事,两位舅舅,你们怎么看?”康熙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到了佟国纲和佟国维的身上。 佟家两兄弟对视了一眼,佟国纲回道:“皇上,戴梓被杀一事疑点重重,非专人不能彻查,奴才想向皇上举荐一人,相信他定能为皇上分忧,查清戴梓被杀的幕后真凶。” 康熙也知道王兄和两位舅舅都不是专长于刑讼之人,只是如今刑部里没有康熙能够全心信任之人,康熙不得己,才想让佟家兄弟负责此事,此时听到佟国纲说要举荐一人,康熙忙问道:“大舅舅所说的是谁?” “于成龙能担此重任。”佟国纲回答后,康熙眼睛一亮。 “朕竟将他忘了,大舅舅所言极是,朕这就将他召回京城。” 终于能够暂且解决一件事,康熙的心情放松了些,面色也和缓了一些,佟国维偷眼看了下康熙的脸色,又看了看哥哥和裕亲王,这才咬了咬牙,说出了最棘手的一件事:“皇上,那告状的刁民已经被看押了起来,此人该如何处置,还请皇上定夺。” 闻言,康熙好不容易缓和了些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福全等人全都低下了头,心中也是一片忐忑。此时提起这人势必会惹来皇帝的不快,可处理不好这个人,他们谁都承担不起后果。两相权衡之下,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碰皇帝的逆鳞了。 第二十六章 听见佟国维提起那告状的大汉,乾清宫里又是一阵沉寂,众人的心思都放到了康熙身上,没人敢在这件事上自专,都等着皇帝的意思。 等了良久,终于听到康熙叹了口气,却没给出自己的意思,反倒是看向了自福全等人进殿后便沉默不语的太子和大阿哥,沉声问道:“太子,老大,你们有什么想法?” 大阿哥刚刚被太子一通抢白后正急于在康熙面前挽回颜面,此时听康熙点名问话,便抢在太子开口前回道:“皇阿玛,依我大清例律,越诉者无论所告是否属实,都要罚笞五十,似这等冲突仪仗的,更要问罪杖刑发配。” 大阿哥以为康熙定是恨极了那刁民,大清例律里正有相关的处置规定,大阿哥忙不迭的便将这些说了出来,满心期待康熙会赞同,谁料康熙听了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而问太子:“太子,你也这么认为吗?” 太子却摇头说道:“皇阿玛,孤以为大哥所言不妥。那刁民虽然按律当重罚,然而事有轻重缓急,如今那刁民闹事已然搅得满城风雨,此时若是重罚了那刁民,虽是按律行事,然而百姓多是愚民,知晓刑讼者甚少,怕是不能体会国法严明,反倒滋生了事端。孤以为,这刁民杀不得也罚不得,委实难以论断。” 康熙听了这话赞许的点点头,对佟国维说道:“二舅舅,太子此言深得朕意。” 佟国维闻言却是松了口气,心里对太子也有些另眼相待。从前见太子与索额图关系亲近,行事做派全然都是索额图的影子,虽无大错,却少了储君的气度。如今却是大大不同,言语间多了分考虑周详的谨慎,和大阿哥比在一处更是高下立现。 他心里也是赞同太子的意思,之前会提出来,也是怕皇上因为对那小民的愤恨而影响了判断,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见皇上虽然情绪还不稳定,却已经能够冷静处事,佟国维看了眼大哥,兄弟二人都感到一阵宽慰,只要皇上没有被怒火影响过大失了冷静,他们这些做臣下的,做事便会轻松多了。 此时康熙复又说道:“二舅舅,朕想让你带着老大一道好好查一查那刁民。若他所言属实,确系戴梓的家仆,此番告御状实为替主家喊冤,朕便法外容情免了他的罪状,还会厚待于他,彰显仁德。可若是他所言有虚,全系背后有任居心叵测兴风作浪,朕绝不会轻饶!” 大抵每个皇帝都免不了疑心过重的毛病,康熙也不例外。更何况此人的出现十分蹊跷,他说戴梓合家罹难只有他侥幸逃脱,这话便让人不由得生疑。即便此事属实,他又是如何从去往盛京的路上回到京城,何时到了京城,都接触过什么人,那日忠烈祠前的老百姓何其多,他又是怎样能够冲破人群挤在人前告状?心情渐渐平复之后,这些疑团也慢慢浮现在了康熙的心头。 佟国维闻弦知雅意,明白了帝王心中的疑虑,恭敬的回道:“奴才谨遵皇上的吩咐,定会将此人查个水落石出。” 相比于佟国维的体察上意,大阿哥则后知后觉得很,刚刚他抢在太子前面回答的话并不为皇阿玛所采纳,谁知道转眼皇阿玛却委派了他和佟国维一起调查这件事,并没有委派被夸赞的太子,大阿哥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忙跟在佟国维后面回话:“儿臣一定不负皇阿玛所望。” 康熙这才点了点头,老大还是需要历练,佟国维心思细腻又忠心,这次他让老大跟着佟国维一道调查,也是希望老大能从佟国维身上学到些细腻的心思,尽早摆脱明珠的影响才是。 安排好了佟国维和大阿哥调查那告状赌咒的刁民,康熙这才对福全说道:“王兄,大舅舅,核查八旗军功一事最为棘手,朕也倍感头疼,少不得要和皇祖母商量一番,此事容后再议,王兄还要多上心,如今能替朕分忧此事的,只有王兄和大舅舅了。” 福全和佟国纲二人忙称不敢,只道定会尽心为皇上分忧,心里面都清楚,看来皇上的意思,是让于成龙负责调查劫杀戴梓的真凶,让佟国维和大阿哥负责核查告状之人的身份,而他们二人与太子,只怕是要被委派处理八旗流弊这最烫手的山芋。 福全等人领命退下后,康熙让太子和大阿哥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问安,这才又发了密旨给江宁曹寅,若江南有人借机生事,康熙许了曹寅先斩后奏出调绿营兵的权力。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康熙的心情却依然没有半点的轻松。大旱三年啊……康熙沉默眉头紧锁,此时,怕是只有一场甘霖,才能搬开康熙心头的这块大石头了。 而此时太子和大阿哥已经到了慈宁宫,一路上二人都没言语。大阿哥的心思虽然没有太子细腻,却也不是真的蠢笨之人,这些日子的御前奏对,不需要旁人评说,他自己也发现了,他与太子之间的高下已经越来越清楚。每每自己心里已经反复揣摩了良久,可听了太子的回话,他也发现,自己的想法委实太过浅薄。 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大阿哥觉得不堪和难受,仿佛从前他所感到的委屈,都是他自己的无理取闹一般。这样的心理落差,叫大阿哥全然没了往日里和太子斗嘴的心思。 而太子则是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皇阿玛的吩咐,八旗军中流弊眼下是非除不可,可如何才能在除流弊和稳八旗之间得到两全之法,太子此时毫无头绪。一门心思想着这件事,太子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大阿哥。 二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等到了慈宁宫的时候,慈宁宫正巧到了摆饭的时候,五阿哥胤祺和八阿哥胤禩正陪着太皇太后和太后用饭,太子和大阿哥来了,太皇太后留他二人一道用饭,叫人添了碗筷和座椅,席上食不言,胤禩默默吃饭的时候,毫不意外的看到大阿哥和太子又给系统贡献了两个任务。 仔细看了任务的说明,胤禩心里头了然,原来太子负责的是处理军务,而大阿哥则是去调查告状的戴梓家仆。六月飞雪是他早有的谋划,那鸣冤的大汉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胤禩心知康熙粉饰太平的能力有多强悍,若不用一剂猛药把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想要诱使康熙彻查八旗军中的种种流弊势必难比登天。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些蛀虫不清理,流毒无穷。可这清理也是个棘手的活,弄不好蛀虫没清理干净,大坝也塌了,那可不是胤禩心中所愿。给皇阿玛添堵的同时为八旗清一清蛀虫,早已谋划多时的胤禩心中已经想好了善后的法子。 既然康熙选了太子协理此事,那太子这任务的积分,他可就要笑纳了。唔……有一千点呢,胤禩心里面满意,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至于那大汉和他背后的胡越英,胤禩心里面暗忖,他有种感觉,胡越英所图,绝不是为戴梓伸冤那么简单。只可惜他对胡越英并不了解,也无从揣测他的用意,而系统又有距离的限制,并不能凭空读取执念,少不得,他还要再想法子才是。 重来一次,他一直都顺风顺水,皇阿玛被他一坑在坑忙的焦头烂额,大阿哥依然莽直不足为虑,太子虽然比前世长进了不少,在他看来却还是稚嫩的很。至于蔫坏的三阿哥和闷声发大财的四阿哥此时更是都在上书房里读书,并没有参与朝政的孩童阿哥。凭空出了个胡越英,像是个谜团,倒让胤禩心里升出了些棋逢对手的感觉,真是有趣极了。 待吃过了晚饭,知道太皇太后有话要与太子和大阿哥说,五阿哥胤祺和八阿哥胤禩二人便很有眼色的离开了。胤禩回到房里,把喜寿叫来吩咐了一番,如今那凌普手下小春儿正眼巴巴的等着八阿哥这边的吩咐呢。 好吃好睡到天明,第二日还要进学,如今虽然发生了种种大事,但阿哥们的课业却并没有因此被停,涉嫌索额图一党的大学士们暂且被停止待审,但翰林院里侍读学士可并不稀缺,新进的几位侍读学士的授课并不逊于熊赐履、汤斌等人。 课后同刚安闲聊,胤禩问起如今京中的情况,刚安回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关闭了城门,不许进出,今早进宫时候天还没量,我就见着已经有官兵开始挨家挨户的盘查,说是要核实户籍。如果是进京探亲的外地人,要本地的亲眷作保证明身份。如果是外地来京的商贾,还要出示文书佐证。” 闻言胤禩心中了然,笑道:“昨儿听说皇阿玛委派了佟家人和大阿哥调查那戴家家仆的底细,看来这盘查一事定是佟国舅手笔,果然是心细如发。” 刚安见八阿哥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八爷的意思,可要我仔细留心此事?” 虽然八阿哥年纪尚小,但刚安却毫不敢小觑这位小阿哥。 八阿哥笑眯眯的点头:“正是,还要劳烦舅舅和表哥替我盯着些,出事的那天,我在人群里好似看到了个肖似胡越英的人,表哥替我好好打探打探此事,我总觉得,他出现在京里十分蹊跷。” 刚安闻言神色一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应了下来。卫佳虽然是包衣抬旗官职卑微,但包衣家族的人若非人情达练通晓世事,也没有出头的机会,早就泯然众人了。卫佳一族抬旗之前,刚安的父亲就是内务府辛者库的统领,虽然不是什么肥差,却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卫佳的姻亲也多是包衣人家,和八旗贵族们并没有什么攀扯。正因如此,行事十分低调的刚安父子在京中毫不惹眼,刚安父子本就因着良妃而对八阿哥忠心,八阿哥也对刚安父子十分的亲厚,刚安父子帮着胤禩办了不少事首尾都很干净,着实帮了胤禩的大忙。 这一查,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京城越发的酷热难当,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半个月以来,京师和北直隶一代,滴雨未落。与之相对的,江南却是风调雨顺,半个月来下了三场甘霖。 第二十七章 北地的酷夏本就炎热少雨,若非碰到非常好的年景,六七月份的天,半个月不下雨实属正常。可因有了那六月飞雪的凶兆,这本是平常的情况却让百姓心中认定,那喊冤之人的誓言果然应验了。 若非京城和北直隶诸城封锁了城门,地方官吏动员里长、村长乃至宗族的族长极力安抚、严苛监管,早就惶恐不安的百姓们怕是要携家带口逃亡江南了。如今京城和北直隶的秩序井然,然而康熙心里面清楚,一点就燃的火种已经埋在了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若是不能尽快打破无雨的诅咒,京城定会大乱。 疲惫的闭上眼睛,康熙只觉得脑仁生疼。其实于成龙和佟国维的调查都进展得十分顺利,只是他们调查出来得结果,却并不是康熙想要看到的。 那喊冤之人名叫雷大鹰,同戴梓一样俱是浙江仁和之人。这雷大鹰家中祖上三代都是屠夫,传到他这里时,雷家已然是当地小名名气的屠户。家中有了薄产,雷大鹰的父亲便起了旁的心思,想着儿子有一把子力气,若能考中个武举,岂不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 雷父给儿子请了教头教习,一门心思的栽培,雷大鹰也争气,年纪不大就有了一身的好功夫,当年在仁和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年轻人。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就在雷大鹰准备去考武举的前一年,雷家的肉铺出了大事。肉铺的伙计因为贪财,偷偷收了瘟猪肉充作好肉卖了出去,害得陈家一家五口尽皆丧命。 那伙计做下的恶事,雷父却难逃其咎,牵扯进了人命官司,雷家几代人攒下的这些薄产全都填了衙门的这张嘴。最终那伙计被判了秋后问斩,雷家包赔了陈家亲眷好大一笔的银子不说,雷父还被打了二十大板。 雷父受不住这打击,伤还没养好便亡故了,雷母身子也垮了,没多久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剩下雷大鹰连为二老收敛棺椁的银钱都拿不出,知晓戴梓要进京,便自荐为护卫,求了银两为父母装殓。 此后雷大鹰便追随戴梓左右,成了戴府的护卫总管,对戴梓一向是忠心耿耿。此次戴梓合家被流放盛京,戴家没有奴籍的那些护卫们都一哄而散,独剩下这雷大鹰不肯离开,一路上跟在戴梓的身边。 从佟国维调查出的结果来看,这雷大鹰非但不是无赖小人,反而是个一诺千金重情重义的好汉。可这对康熙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若这雷大鹰真格的是个无赖,事情反倒好办了。 而于成龙的调查更让康熙皱眉。于成龙根据雷大鹰的说法,带人去到了出事地点,那里距离山海关不远,各处都是绵延不绝的山峦,路并不好走。距离戴梓一行人出事已经过了接近两个月,出事地点又是野兽出没的山林之地,他们赶到之时,戴家人的尸骨都被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再想找凶手的蛛丝马迹兼职是难如登天。 据雷大鹰的所说,当日他一路跟随押解戴梓一家老小,为了能让主家少受些折磨,雷大鹰没少讨好那些个官差。行到此处的时候,路边有个小茶庐,差官们在此歇脚,不耐烦喝淡如白水的茶叶,便问那店家有没有好酒。 店家便笑此处时为过路人歇脚解渴的小店,委实没备下美酒,只有进到山谷的村落里,才能买到好酒。差官们自然不耐烦走出几百里去村子,便差遣雷大鹰去买。那店家便叫了小伙计去引路,谁知走出了许久都没见到村落的影子,雷大鹰心里面不由得有些怀疑,正想问那伙计,却见那伙计忽的溜进了旁边的树林,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心里面预感不好的雷大鹰再跑回那茶庐时,便发现戴梓全家都已经罹难,连押解的差官都倒在了血泊里。悲愤之下,雷大鹰喷出了口心血,不妨此时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当场昏死过去。再醒来时,才发现被过路的一队贩皮毛的商人救了起来。那凶手的刀扎得稍微偏了一些,否则穿透了心脏,便是神仙也难救了。雷大鹰受了重伤,全靠这商队搭救才捡回了一条命,想要回去出事的地方为主家收拾装殓都难以办到,只能跟着这伙商贾回到了京城。 于成龙和佟国维都叫了那队商人来问话,前后盘查了几遍,又验看了行商们的文书,证实了雷大鹰所言非虚后,于成龙带人仔细调查了事发地点、又走访了附近的百姓。可于成龙这一番仔细的调查,最终却得出了一个让康熙十分恼火的答案。 戴梓一行人并非是被朝廷里心怀不满的人蓄意截杀,而是不巧遇上了流窜于当地的贼寇。据当地的百姓所说,那附近的山林因是往来贩卖皮货的行商们入关的必经之地,多有贼寇出没,官府清缴了几次都没有成效,索性便渐渐不管了。 就在戴梓一行人出事之后不久,当地的百姓曾经听到了风声,说有伙贼人遇上了一队被流放的钦犯,因对方一群人里有姿容不错的女眷,便起了龌龊的心思,威逼不从之下恼羞成怒这才杀人灭口。犯事之后,那伙贼人深感大事不妙,如今已不知流窜到哪里去了。 于成龙有心想要抓住犯事的贼寇,可无奈时间太短、人手也不足,只能带着这调查一半的结果回了京城。 康熙看了这结果简直是头疼极了,若真是索额图一系的人挟怨报复,那他只要严惩首恶,便也算是替戴梓一家人伸冤昭雪。可这调查了半天,竟是雷大鹰没搞清楚状况之下闹出的误会,犯事的并非朝中大员,而是穷乡蔽野的贼寇。 更让康熙感到一阵恼怒的是,二十五年的时候他曾收到过当地的报功题本,说是官府动员当地的乡勇奋勇清剿贼寇,已经荡平了匪患。当时他看了题本很高兴,嘉奖了当地的州县主官。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被愚弄了!荡平匪患?全是笑话! 见康熙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于成龙和佟国维都沉默的立在一旁不敢说话,清剿匪患一事当时在朝廷里闹得动静不小,他们也都知道,如今已经成了定局的功绩被翻了出来成了个弥天大谎,不仅康熙觉得面上挂不住,就连于成龙和佟国维二人都觉得心里面难堪。 更何况,这戴梓被杀一案查明了是匪寇所为,那抓不到罪魁祸首,皇上的处境便更艰难了——毕竟当日御笔亲批定罪戴梓流放于盛京,若不是冤判了戴梓,那戴家也不会遭遇这飞来横祸了。两个人心里面清楚,却都不敢说出来,只能低头沉默。如今,这结果可如何昭告天下? 康熙头痛欲裂,摆手让于成龙和佟国维先行离开,大阿哥担忧的看着康熙,惴惴不安道:“皇阿玛,还是传太医来看看吧。” 康熙摇了摇头,眼下能治得了这头疼病的,可不是太医。正此时,裕亲王福全、佟国纲和太子在外面求见。他们在来乾清宫的路上已经见到了离开的于成龙和佟国维,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那两件事情的调查结果后,三人的心情也跟着一沉。 眼下仿若是站到了悬崖峭壁之上,若是处理不好军中流弊一事,只怕真的就要跌入山崖摔个粉身碎骨了,这一刻,福全只觉得手里的奏折十分沉重。 三人进了乾清宫,福全将奏折递了上去。东征将士的军功已经被重新核准了一番,数目比从前兵部报上来的,简直是谬之千里。满八旗的情况最恶劣,军功十中有九系冒领,汉八旗和蒙古八旗则情况要好了许多。 而康熙大笔的封赏,则是被索额图伙同兵部尚书布顺达、正红旗旗主多罗平郡王纳尔图私自侵吞,戴梓所参奏,查实无误。 同于成龙和佟国维的调查一样,结果清晰明了,可下一步该如何处理,成了解不开的死疙瘩,康熙看过了福全的折子,大殿里又是一阵静默。 太子抬头看了眼康熙难看的脸色,欲言又止了半晌,被康熙瞧见了,便问道:“太子有什么想法?” 太子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皇阿玛,孤有个想法,这侵吞封赏一事倒还好处置,关键在于冒领军功的八旗将士委实太多,法不责众,重罚恐怕伤了根本,可若是罚轻了,又难以安抚民心。” 康熙点点头,示意太子继续往下说,太子顿了顿,这才复又说道:“孤以为,忠烈祠不可废,那忠烈碑既然要重置,不妨在罚所有冒领军功的将士亲自去矿山开采石料、刻制石碑,种种繁重劳务都不许假他人之手。同时,还要罚他们出钱补偿被他们冒领了军功的将士们,生者予以厚赏,阵亡者要他们赡养亲眷。忠烈碑重制完成之日,还要他们亲自抬去忠烈祠中,跪于碑前三日三夜向我大清的英烈们告罪。” 太子的话一说完,乾清宫里所有人都有些怔愣。八旗的这些老爷兵们之所以要冒领军功,就是因为他们好逸恶劳荒废了尚武的传统,太子想出这法子让他们去做苦力,听上去好像过于儿戏,实则却着实打中了那些八旗子弟的痛处。若说罚的重了,做苦力总好过丢了脑袋。更何况还要让这些人去忠烈祠里跪下告罪三天三夜,颇像是戏文里会出现的果报。 佟国维忍不住叹服道:“那些受了委屈的将士们要是看到了这些,想必心中再无积怨。” 康熙思忖了片刻,也点了点头:“此举大善,足以警诫八旗子弟不可荒废骑射的本领。太子,你的想法很好。” 太子闻言松了口气,这主意还是十日之前凌普和他说起的,当时他只觉得这法子太过无赖顽笑,还训斥了凌普一通。可后来反复琢磨,发现这法子看似可笑,实则对于眼下的状况颇有奇效,太子便终于决定将这主意给讲了出来。 康熙终于松了口气,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个难看至极的苦笑:“少不得,朕要再下罪己诏了。但愿苍天能够谅解朕的诚心,降下甘霖才是。” 即位二十八年,他已下了三次罪己诏,此次将是他第四次下罪己诏,康熙的心就像从黄连里面捞出来似得一般苦涩。 第二十八章 康熙在乾清宫里强忍恼恨草拟罪己诏的时候,慈宁宫里,八阿哥胤禩正听着刚安和他详细说起暗中查探那肖似胡越英之人的事情,忽的脑中传来任务完成的系统音,见是太子的那件任务已经发放了奖励,胤禩了然,看来皇阿玛采纳了他叫喜寿传到那边的法子。 “胡越英乔装改扮就藏在那无意中救下了雷大鹰的商队里?”胤禩关了系统,转而详细的追问刚安道。 刚安点头:“查到了那商队,阿玛便让我先不要再查下去了,佟大人和大阿哥也在查那商队,阿玛怕咱们的人露了行迹引起佟大人的怀疑。” 胤禩点头:“舅舅说的极是,暂且先不要继续查下去了,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此事也不急于一时,我倒要看看,胡越英到底想干什么。” 刚安点头应了,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八阿哥,刚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还有件事,阿玛在畅春园那边的人传了话过来,园子里有人起了旁的心思,不仅擅自克扣了娘娘的份例,还想传些不利于娘娘的流言蜚语。” 胤禩一听,刚刚还有些慵懒的神情一扫而空,整个人就如同从寒冰里走出来的一般散发出了让人害怕的冷意,眼神像粹了冰似得,冷得叫人不敢直视。 “克扣额娘?流言蜚语?”八阿哥眼睛一眯,略一深思便明白了个中的关键,额娘被破格晋升为皇贵妃,康熙和太皇太后对外宣称的理由,是皇贵妃出宫修行为大清祈福。 如今接二连三,连晴空惊雷、六月飞雪这样的妖异之事都频频出现,看来有些人想要踩着额娘来博圣宠,给额娘按个罪名出来,既圆了皇帝的脸面,又铺了一条晋身的青云之路。呵!他们倒是打的好主意! “好啊,我倒要看看,他们长了几个胆子!”这辈子,良妃就是他胤禩的逆鳞,谁敢碰一碰,他就剁了谁的爪子! 七月十五中元节,按例宫中该举办盛大的盂兰盆法会,夜里也要排摆家宴。可因有了六月里的事情,康熙便免了今年的一切安排,改成了去忠烈祠那边将一干查明的事实和处置的结果昭告天下。 这一次,几乎全京城的老百姓都纷纷涌向了忠烈祠那边。若说六月那次老百姓们大多是去看热闹的,那么这一次,老百姓则是有了切肤之痛。整整一个月快要过去了,天还不下雨,京城也不准出入,所有人都不免添了许多绝望之情。 那喊冤的雷大鹰也被押解到了忠烈祠前,他是喊冤的苦主,皇帝自然不会将他给遗忘了。 当着天下人的面,康熙命大学士李光地宣读圣谕,裁定戴梓一家确系被索额图伙同刑部尚书勒德洪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之芳构陷冤狱,称索额图等人结党营私、构陷忠良,革索额图领侍卫内大臣、保和殿大学士、议政大臣大臣之职,圈禁宗人府;革勒德洪刑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之职,勒德洪处死,其家眷革除旗籍流放伊犁为奴;革李之芳左都御史之职,杖一百,并其家眷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其后,圣谕又将戴梓被杀一事的案查结果公之于众,并称戴梓直言敢谏、至诚奉公,追谥文直,以彰其德行,并配享太庙。 圣谕的这番话,听到老百姓的耳中,只觉得好人被冤屈终于沉冤昭雪,可听到一干文武大臣的耳中,却惹得群臣几乎忍不住哗然。配享太庙的殊荣,纵是不少功劳显赫的满洲大臣都难以奢望,汉官更是连想都不敢想。没想到,戴梓竟成了配享太庙的汉官第一人,这如何能不让满汉大臣们全都心底惊诧。 早知此时的裕亲王等人却是面不改色,这诏书还是皇上和他们这些人反复草拟了几日才定出的,配享太庙的确过于优容,可比起天降甘霖,这点子优容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在群臣心中想法各异的时候,只见侍卫们左右分开一条道路来,老百姓们瞠目结舌的看着往日里在京城里成群结伙提笼遛鸟、赌马斗狗、包姐儿养哥儿、迷恋声色犬马、趾高气扬的八旗子弟们俨然变了样子,一个个都穿着半新不旧的囚服,两两并作一排,四个成一队的抬着汉白玉的大石头,形容艰难的往忠烈祠那边走着,平日里那些个劳役所做的苦差事竟成了这些八旗子弟的活计。 康熙点头示意李光地,李光地这才又轻咳一声,接着诵读圣谕,将对这些冒领军功的八旗子弟的处置公示天下,老百姓这才明白了个中的理由,看着平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八旗老爷们如今形同苦役的模样,只觉得大快人心。 李光地将圣谕全部宣读之后便退了下去,紧接着便是康熙的罪己诏。上一次在忠烈祠前,他说了一番群情激昂的言辞,如今故地重来,他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罪己诏谢罪天下,饶是康熙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罪己诏的诏书在手上摊开的时候,康熙扔觉得喉头发紧,面上发红,一字一句都让他觉得脸上生疼生疼的。 误信奸佞、错冤忠良、让祖宗蒙羞、惹天公降罚……每一个字说出口,都如千钧巨石般压在了康熙的心口。群臣跪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可都知道当今圣上是个多讲求脸面的帝王,一年之内连下两次罪己诏,群臣都低垂了头,生怕惹眼了帝王,招致杀身之祸。 从宣读罪己诏到结束,一刻钟的时间却仿若一整天那么漫长,回到乾清宫后,康熙依然无法平复心里的羞恼愤恨,良久,梁九功才心惊胆战的小心问了句:“皇上,可要叫膳?” 康熙摇头:“朕没有胃口,你先下去吧。” 梁九功不敢再劝,躬身出去了,告诉御膳房那边将晚膳撤了,到了茶水间那边,一抬眼,就见到张喜全正斜歪在他那房间的小榻上,旁边一个小太监正给他捶腿。 梁九功啐了他一口:“你这老货,倒是清闲!” 张喜全见是梁九功,连忙站起来,笑脸迎了上去,他虽然年纪比梁九功大着些,但梁九功可是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他是开罪不起的,只见张喜全赔笑道:“总管有什么事只管派人来吩咐,怎的还亲自走一遭,是不是有哪个小的不省心,没眼见的开罪了您?” 梁九功斜了他一眼:“偏你会说拜年话,快别在这儿搁楞嗓子,茶房里可还有贵定的云雾茶?” 张喜全忙道:“还有些,不过不是新茶,是去年贡上的,您老要用?” 梁九功沉吟了一下,万岁爷虽然爱喝这贵定的云雾茶,可这陈茶到底不好,便问道:“新茶有哪些,给万岁爷用,你可得仔细了。” 张喜全一听是给皇上预备的,细想了想,这才说道:“九曲红梅和君山银叶都是顶好的,您老看看,用哪一个才是?” 梁九功瞪了他一眼:“我怎好替万岁爷做主,两碗茶都沏了来,我去端给万岁爷。” 张喜全笑道:“还是您老想的周到,我这就去,您老稍等片刻。” 梁九功点头,正说话间,却见外面进来一人寻他,梁九功一看就皱了眉,此人是畅春园的管事郭海,那郭海正是来寻梁九功,见了他忙走上前去做了个揖:“梁总管。” 梁九功不悦道:“你不在畅春园里当差,怎的倒入宫来了?” 郭海瞧了眼左右,梁九功见他有话要说,便引他去了没人的地方,这才沉声道:“有什么话,只管说,藏头露尾的,凭的没趣。” 郭海忙低声道:“梁总管,不是小的不肯直说,实在是兹事体大,不得不谨慎。” 梁九功一愣,想到这郭海是畅春园的总管,如今皇贵妃娘娘即澄清居士可就是住在畅春园里面呢,郭海说兹事体大,难道是皇贵妃出了什么事?想到此,梁九功不由得大骇,忙追问道:“快说,到底怎么了?” 郭海这才说道:“不知是从哪里起了流言,说打从出了正月,就出了一件又一件的怪事,皇贵妃娘娘明明是该为大清祈福的,怎的这福没求来,倒出了这么多的祸端。为了处理这流言蜚语的,我也没少整顿园子里的奴才,可这流言确实屡禁不止,越发的厉害了。我瞧着事情有些不好,若是哪天这些腌臜的话传到了万岁爷的耳朵里,我也难逃治下不严的罪责,倒不如先来请罪,还望万岁爷能够宽恕一二。总管在万岁爷面前最得脸面,请总管救我一救才是。” 说罢,郭海从怀里拿出个荷包塞到了梁九功的手里,梁九功一捏,轻飘飘的,显然里面不是银子而是银票,脸上的表情便缓和了些,但还为难道:“万岁爷眼下心情不好,这会儿过去说这件事,只怕万岁爷要发雷霆之怒,你小子可讨不了好,连累我也要吃挂捞。” 郭海闻言,眼珠一转说道:“说不准万岁爷听了这事儿,心情就好了呢?” 梁九功先是一愣,随后便想明白了郭海这话的意思,万岁爷心情不好,自然是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损了帝王的圣明,可若是这个节骨眼上,给万岁爷知道,这些怪事并非是万岁爷之过,而是畅春园的那位娘娘祈福出了差错招致的,可不就给万岁爷搭了个大大的台阶吗? 梁九功心中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我去问问万岁爷的意思,你在乾清宫门口等着,万岁爷见不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第二十九章 能在康熙身边熬出个名堂来,梁九功绝不是个傻得。又因为是康熙身边近身伺候的,比起旁的人来,梁九功对于康熙的心思更能揣摩个*不离十。 畅春园里的那位,如今虽然身份扶摇直上成了皇贵妃,但却不是万岁爷记挂的;虽有个儿子傍身,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用;娘家被抬了旗听上去荣耀,可没有圣眷,只领了个闲差做个闲散的八旗子弟,说起来倒还不如手中有实差的包衣人家管领来得让人青眼。 因而梁九功的心中仿佛明镜似得,畅春园里的这位娘娘,说她句根基不稳都是抬举了。宫里面最不乏捧高踩低的主儿,梁九功也不例外,掂量了下这位皇贵妃娘娘的分量,觉得踩上一脚不仅不会出事,还会卖人个好,梁九功何乐而不为呢? 他想卖好的人,可不是眼前这个郭海,而是他背后的人。当初人人皆知这畅春园是万岁爷建来自用的,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做这畅春园的总管,最后让郭海这小子给得了去,背后出力的人是谁,梁九功心里面可清清楚楚。 永和宫的那位德主儿,虽然出身比不得旁的主儿,但娘家在内务府包衣人家的势力却不容小觑。有些时候,县官还不如现管,想在宫里面活得自在,内务府使不使绊子可是至关重要。德妃在宫里面活得自在,娘家人可没少出力,偏万岁爷也纵着,这就让梁九功不由得多番掂量这位德主儿在万岁爷心中的地位了。 万岁爷看重畅春园,又不大喜欢紫禁城的烦闷,日后少不得要多在那园子里生活的。随龙伴驾的嫔妃自然少不得。在紫禁城里有人手的,都想在园子里再安排些自己的人,那总管的位置炙手可热得很,最后却是和乌雅家交好的郭海得了去。万岁爷既然钦点了郭海,这里头自然便有了心向德主儿的意思,梁九功看得真真的。 只是,梁九功虽然摆正了他心向德妃、准备踩皇贵妃一脚的位置,心里头却仍不住的猜想,德主儿为什么要和皇贵妃过不去?这二人,平日里也没见有什么过节。 论身份,皇贵妃这名头可是拿后半辈子守活寡换来的,从前入侍皇上十余载又诞下了皇子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儿子也被惠妃养在了名下。德主儿却是扶摇而上,四阿哥虽然被抱养给了佟皇后,却晋了嫔位,后来诞下了六阿哥又提了妃位。和当初的良贵人比起来,二人的身份可谓是云泥之别,且那良贵人在宫里面是个锯嘴的葫芦性子怯懦的紧,和德主儿全无交集,更别说是交恶了。 论圣宠,德主儿不是专宠,可却从来没少了恩宠,十七年诞下四阿哥,二十年诞下六阿哥,二十一年诞下皇七女,二十二年诞下皇九女,二十五年诞下皇十二女,二十七年又诞下了十四阿哥,瞧瞧这频频有孕的架势,便知道德妃的圣眷那可是后宫里独一份的。从前的良贵人哪里能比得上? 就因为这种种不可思议之处,对于德妃和乌雅家为什么要和园子里的皇贵妃过不去,梁九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这并不能动摇他站定立场的决心,等茶房那边备好了茶水,这才带着郭海去了乾清宫。 梁九功并不知道,他前脚儿还没踏出这御茶房呢,听了几耳朵的张喜全就瞧瞧叫人去寻八阿哥身边的喜寿传话去了。梁九功那老货一门心思的扒着德妃,他张喜全可不这么看。 喜寿那小子是他的干孙儿,认得的那些人脉都有他的手笔在里面。打从八阿哥大病初愈的时候,这宫里面发生了那么多事,看上去好似全无干系,可他冷眼瞧着,喜寿这小子可没少东跑西颠的。虽然张喜全心里面也嘀咕,这八阿哥不过是个刚启蒙的孩子,不大可能和这些事有干系,卫氏一族虽还在内务府里有门路,却也做不到这手眼通天、全无痕迹的程度,这事儿怎么看也不大可能和八阿哥攀扯上关系。 可不知怎的,他心里头就是时时冒出这样的想法来,便也因此越发的留心,越是留心,便越是心惊,等后来喜寿开始试探得透了些口风给他后,张喜全这心里惊惧交加之外,又仿佛看到了一条青云之路。 在外人眼里,张喜全是个傻的,这宫里面想要出头的,要么想尽法子扒着梁公公在万岁爷面前卖好,要么挤破了头想给太子爷鞍前马后,偏这张喜全,因着认了个干孙儿是八阿哥身边的,倒是总往八阿哥那边凑,能顶个什么用?还不如有些人剑走偏锋去讨好大阿哥和佟皇后呢。 八阿哥胤禩得了张喜全传来的话,正临摹大字的右手一顿,笔锋一转,在纸上写了郭海二字,随即又写了乌雅氏三个字,神色似是嘲讽又似是感慨。 他上辈子的仇人不少,这辈子重来一次,他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但并不想牵连太广,首恶是康熙,一切诸恶皆源于此,他做不来在康熙面前来一套父慈子孝隐忍再三的把戏,他宁愿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康熙添堵,不着痕迹的给江山清理流弊。即便上辈子老四是最终的胜利者,可不需要老四那套帮他夺嫡的“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的手段,他还是有法子让自己得偿所愿。 老四上辈子害他不浅,德妃却也不虞多让。毙鹰那件事,小九后来查到了十四的头上,兄弟几个几乎闹翻,最后才查到是德妃的手笔,十四跑去永和宫一通大闹,连十四福晋都跟着吃了排头。 他和十四感情好,不忍他们母子闹翻还从中调和了一番,强压下不满的小九和小十。这辈子重来,他连老四都暂时没动,更没那个心思去寻德妃的晦气。以己度人,德妃对十四倒真的是殚精竭虑、慈母心肠,他也不愿意揪着这辈子还没发生的事情不放。 却没想到,这辈子他和额娘都没招惹德妃,德妃却偏偏要自己冲上来寻额娘的晦气,下的还不是一般的绊子,而是要人命的绊子。胤禩的将手中的笔放下,顺手将写了人名的那页纸丢进了一旁的火盆里,熊熊的火焰很快就将乌雅氏几个字吞噬,火光中,胤禩的黑眸中也映出了一道有些狰狞的红色。 喜寿正等着八阿哥的吩咐,见他烧了纸忙抬眼看去,便看到一脸温和笑意的八阿哥这抹带着淡淡嗜血之色的眸子,立时从后脊梁处升起了一道寒意,唬得他又立刻低下了头去。 “只凭德妃的意思,乌雅家怕是不敢铤而走险,谁不知道皇阿玛心情不好,这事儿风险极大,赌赢了自然是好,可输了的代价却极大。若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乌雅家没这个胆识到御前说这些闲话。” 德妃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额娘下狠手,他略想了想,便能猜出个□□分。德妃和额娘倒是无冤无仇,却和佟佳皇后有夺子之仇。上辈子为了佟家皇后,德妃都能和亲生儿子老四闹成那个样子,足见德妃对佟佳皇后的怨念有多深。 不过,上辈子的佟家皇后是个短命的,一辈子只升到了皇贵妃的位子,临死才被封了皇后。如今却不同,因他的谋划,额娘要皇贵妃的身份才担得起给大清祈福的名头,已在皇贵妃之位的佟佳氏就顺势被提前封了皇后。 从前佟佳氏做皇贵妃再是诸妃之中第一尊贵之人,嫔妃们也不必去她宫里请安。可封了皇后就是正经的主母,给皇后请安可是嫔妃的规矩,想来已然不习惯早起去请安的德妃娘娘,心里面可不大舒坦。 再加上六阿哥胤祚夭折后,德妃可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一胎,今年正月的时候瓜熟蒂落诞下了小十四,本该是被皇阿玛恩宠有佳的,偏偏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皇阿玛无心后宫,也没心情去含饴弄小儿,德妃娘娘恐怕是失落得紧了。 太皇太后这边德妃怕是也觉得厚此薄彼了吧?毕竟太子、大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乃是他和小九、小十都成了慈宁宫的常客,德妃和小十四却没有得到什么格外的青眼。 林林总总加起来,平添了旧恨新仇。这种心情,胤禩表示理解,不过……德妃娘娘若是敢绕着弯子和皇后找不痛快,他倒也佩服她几分,偏她欺软怕硬想要捏软柿子,呵!当他额娘是软柿子来捏,德妃娘娘,你可要小心捏的不是软柿子,而是刀尖子! 抬眼看喜寿有些茫然的神色,胤禩提点他道:“今儿表哥休沐,你替我递话到舅舅那边,就说让他们盯着点儿纳兰明珠,这事儿,少不得他的手笔!” 德妃一门心思的想要泄愤,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纳兰明珠是个最狡猾不过的,德妃想要踩他额娘,纳兰明珠却也想躲在德妃背后纵着乌雅家去做出头鸟,他好躲在这背后平祸呢。 索额图和纳兰明珠可是皇阿玛用来制衡的两方人马,想靠着制衡朝臣来君权在握,皇阿玛想得倒是轻巧,却不想养虎为患,索额图和明珠争权多利,坏的是朝廷政令的清明,苦的是天下的黎民百姓不说,还埋下了兄弟相残的祸端——若是教导得当,太子和大阿哥本该是相互扶持的兄弟,一如皇阿玛和叔王福全。 如今索额图万劫不复,明珠一家独大,以明珠的头脑,绝对能想得到,他的好日子到头了。皇阿玛整治了索额图给了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但顺着这彻查贪墨的由头,明珠的首尾可不少,皇阿玛若是有心,他也跑不了被查出罪证来步了索额图的后尘。 可明珠也是深知皇阿玛的性子,若是能粉饰太平,皇阿玛是绝不愿意撕破了脸面,明珠倒是好盘算,看到德妃动了,便想着渔翁得利,一旦皇阿玛认定这天罚源于额娘祈福不诚而非他施政有失,那么皇阿玛就绝对不会再主动去翻贪墨的旧账,反而会极力的安抚因为索额图一系人接连被贬杀而带来的朝廷震荡。这样一来,明珠可就暂时安全了,有了这喘息的时间,以明珠的狡猾聪明,定然能寻得东山再起的机会,不会如索额图一般再无出头之日。 第三十章 郭海在乾清宫和康熙说了些什么,除了当时近前伺候的梁九功,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但是眼尖的都看到了,郭海离开乾清宫的时候,衣服上可有一个大大的脚印,想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叫万岁爷给踹了一脚。但看他的面色,却见郭海的脸上没有颓然惊惧之色,再细细的看去,他的眼里竟还有着淡淡的喜色。 宫里面明令禁止传闲话,可这对于后宫里手眼通天的主位们而言只不过是一纸空文,不到半日的时间,郭海去求见万岁爷且面露喜意的事便传遍了后宫有心人的耳中。 永和宫里,德妃正轻声的哄着怀里的十四阿哥,旁边十四阿哥的奶娘不敢在这儿惹德妃的眼,早就退到旁边的偏房等着传唤。德妃搂着怀里的儿子,想到早上去皇后宫里面请安的场景,眼底闪过一抹不痛快。 八旗中人细算起来都连着亲,今天在皇后宫里头,皇后不过起了个头,这些人就跟着攀起了亲,什么纳喇家的姑奶奶嫁进了赫舍里家,佟佳家的二少爷娶了郭络罗家的表姑娘,说的好不热闹。 可这些话听在德妃的耳朵里,就和长了刺一般。妃位上的只她一个是包衣出身后来抬了旗的,还不是合族抬旗,只抬了她父亲那一支。因而家中结亲的人家多是包衣,鲜有正经八旗的子弟。便是有,也是小猫两三只,没有拿得上台面的。那些人说的高兴,她只能闭嘴笑着,偶尔看到那些人扫过来的眼神,德妃就感到一阵的屈辱。 明年又到了选秀的年份,乌雅家没被抬旗的那一支有适龄的女孩儿要小选,原她还想着,求皇上个恩典免了小选自行婚配,毕竟虽说是她的远房侄女,但要入宫做宫女,到底是伺候人的,分来伺候自己也别扭,分去别人的宫里面更是让她面上不好看。 可如今,德妃的想法却变了。这回她不想让这侄女免选,若是畅春园的事儿成了,乌雅家也算是立下了份大功,到时候若是万岁爷能够给乌雅家合族抬旗便最好不过,即便不能,她也会想办法求万岁爷只给那女孩子一个人抬旗,选一个八旗的贵胄子弟栓婚。这种恩典,也是独一份儿了。到时候,看那些女人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想到此,德妃眼底的不快终于消散了,再看着在怀里乖乖睡着的小儿子,德妃的眼里越发的温柔了。 三日后,康熙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巡幸畅春园,皇后留在宫中掌管宫务,宜妃、德妃伴驾,太子留京暂管朝政,七阿哥染了风寒被留在了宫中养病,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随驾。 消息一出,不明所以的朝臣有些微词,那畅春园既然被赐给了带发修行的皇贵妃娘娘清修,太皇太后去得,太后去得,格格们去得,可皇上若是去,便有些不合体统。带发修行也是修行,若是皇上去了,这话可是好说不好听。 不过眼下忠烈祠的事儿才刚刚有了结果没几日,这老天爷还没赐下甘霖呢,众臣都知道皇帝心情不渝,虽然他们心里头不赞同,却没有一个敢当着皇上的面儿直言劝谏的。前车之鉴,戴大人得了清朝头一位配太庙的汉人的殊荣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可没想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而消息灵通之人则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涉及到皇家阴私,还是莫要谈论才是。左右,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端看皇上回宫后,畅春园有什么变故就知道了。 皇上的龙辇空行在前面,康熙本人却是在太皇太后的凤辇中和祖母叙话,他的脸色不好看,太皇太后撵着手上的一串佛珠,淡淡的说道:“是非曲直不能听信一家之言,皇贵妃虽然生得一副好相貌,却不是狐媚的人,这一点,哀家很清楚。”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在这后宫里面住了一辈子,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她知道这孙儿和他皇阿玛不同,便并不大管后宫之事,皇帝愿意宠着谁,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较真。 可这一回,太皇太后心里面有些恼怒。人都有亲疏远近,不说那玄而又玄的解开了太皇太后心结的梦境,只说自从八阿哥胤禩住进了太皇太后的宫里,虽然这八阿哥不似小九那么讨喜会说话,但一言一行都透着股让太皇太后十分喜欢的皇家气度,这一点,甚至比骄傲过头的太子更让太皇太后满意。 更何况太皇太后心中清楚,这惊雷也好,大旱也罢,虽说是天灾,却根在*。皇帝偏信了那些人的话,也不过是想要推诿责任罢了。若换了从前,太皇太后也不说什么了,可如今因为心中偏爱八阿哥,便舍不得见康熙想要牺牲皇贵妃。以康熙的性子,不会将此事闹大,最多便是对外称皇贵妃身体抱恙,不久便不治而亡了。 看来,德妃的心变得太大了,乌雅家的手也伸得太长了。若不是她做出这样的事,又怎么会给明珠可趁之机?太皇太后看得清楚,这一次叫明珠翻了身,太子和大阿哥又没个消停了。好不容易,趁着这次的机会,太子长进了不少,不再一门心思的和老大过不去,兄弟两个虽然关系还不亲密,却也不像之前那样闹得不像话。 涉及到她偏爱的八阿哥,又涉及到了能够动摇社稷的储君,太皇太后心里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了,偏康熙因而一而再的丢脸便总想着找补回脸面,失了平日里深思熟虑的水准,纵使听懂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也厚着脸皮佯作不懂。 “祖母放心,此事关乎皇家的颜面,朕一定会查清楚再行处置。” 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叫太皇太后一听就明白了,皇帝还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有些气闷,太皇太后把康熙赶回了他的龙辇上,只道:“我要和你母后说说话,你在这儿,我们都说不了体己话了。” 而后头皇子们的车辇中,大阿哥弃车骑马,余下的阿哥们都乘车。几个阿哥被钦点随驾的时候,他们的母后母妃们可都耳提面命了一番,让他们在畅春园里不许乱走,切记离皇贵妃那边远着些,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当没看见便是。 老三和老四两个与胤禩的感情不过是普通,自然不会多事。五阿哥胤祺却因为和胤禩同住在慈宁宫中,又感念自己同小九修复了兄弟情谊也全仰仗了胤禩,此时不免面上有些忧虑之色,但他也并不知道个中有什么变故,便是想要提点胤禩一二也做不到,因而这神色上便更加的郁郁了。 胤禩都瞧在眼中,心中不由一暖。上辈子和他和小九关系亲近,五哥虽说是小九的亲哥哥,却不是和他们在一处的,甚至于还因为迁怒他拐得小九沉迷于铜臭商贾之事,五哥于他多有不满。却没想到,这辈子他们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五阿哥不愧是个性子淳厚的人,此时聪明人都避他不及,惟五哥一个真心替他忧虑。 就是这么一个性子敦厚的老好人,上辈子老四对他却也是诸多防范,虽没像他和小九、小十一般下场凄惨,却也挨了雍正几下狠的。要说老四真是个惯会从人的最痛处下狠手的人,知道五哥淡泊名利,却最看重宜妃和小九,便下旨让五哥和三哥一起给小九改名字,真真是个杀人不见血。而宜妃,虽然被许了和五哥住在一处奉养,却自始至终没有封太妃,不能称太妃也没有太妃的份例,亏老四想得出这样的法子来折腾人! 心里面想着,胤禩的脸上却并没露出端倪来,犹自和平常一样与胤祺谈些小九和小十的趣事。那边三阿哥和四阿哥两个正谈论上书房太傅们布置的课业,便听见胤祺和胤禩聊起了小九的趣事。三阿哥是个醉心汉学的,聊起课业来津津有味还不觉有什么,四阿哥却并不大沉迷,反倒听着五阿哥他们说弟弟们的趣事觉得有趣,不觉便晃了神。 就这样一路下来,等到了畅春园的时候,几个阿哥都不觉得十分疲乏。畅春园里早就给各位贵人们安排好了住处,阿哥们被安排在了西园,胤禩住在观德处,正对着湖水,景色十分怡人。 房子打扫得十分干净,此次随驾,胤禩只带了喜寿一个太监和青瑶一个大宫女,院子里另外安排了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宫女过来伺候。刚刚安顿了下来,胤禩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额娘,虽说平日里他也时常用千里传音与额娘说话,可毕竟不得见面,早就想念得很了。 点了其中一个小太监,胤禩叫他引路去娘娘庙,这小太监一听就傻了,好半天才为难得说道:“回主子的话,郭总管说了,不许人去打扰皇贵妃娘娘的清修,奴才……” “放屁!”没等他说完,喜寿就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叫不许人打扰?主子是八阿哥,皇贵妃娘娘的亲生儿子,旁人去不得,我们主子也去得!你若不会带路,我去找你们总管叫他换个人来!” 正说着,五阿哥胤祺安置好了后正到这边来寻胤禩,听到里面的动静,五阿哥面色一沉,扬声道:“八弟,和这等没眼色的奴才费什么口舌?我也要去给皇贵妃娘娘问安,咱们兄弟两个刚好一道去。” 那小太监抖如筛糠,胤禩却瞧也不瞧他一眼,径自出去和五阿哥一道往娘娘庙那边去了。这种时候,五阿哥非但不避讳,反倒愿意和他一路同行,这份情谊,他胤禩记下了。 娘娘庙的庙门口,圣驾的龙辇正停在外面,康熙却是比他们兄弟二人早到了一步。不过,康熙却没能如愿见到皇贵妃本人,而是被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采青给拦在了正殿的门口。 “皇上恕罪,娘娘为城中干旱已经斋戒祈福了三日,此时是谁也不见的。娘娘还说了,等皇上来了,还请皇上尽快于龙王庙中斋戒祈福七日,心诚则灵,龙王定然会降下甘霖。”采青的身形有些颤抖,但说话却不卑不亢,显然是心里有些惧怕康熙,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皇贵妃吩咐的话。 第三十一章 采青原是惠妃放在良贵人身边的宫女,此次良贵人晋了皇贵妃到畅春园修行时曾问了采青的意思,虽说不是心腹人,但到底跟在身边这么多年,又没做出什么害人的事,性子一向温和的良贵人对采青并无恶感。若是采青不愿意和她出宫,那她也不愿意勉强。 谁知采青却是愿意跟着良贵人的,不是说她想跟在皇贵妃身边才舍了惠妃,明眼人都知道,皇贵妃什么的,不过是个虚名罢了。而是因为采青是个聪明人,她深知自己跟在良贵人身边这么多年,惠妃身边早就没了她的位置。 惠妃身边的宫女们都挤成了乌眼鸡,她若是回去,定然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稍有不慎便是下场凄凉。这样想来,还不如跟着皇贵妃,纵然是青灯古佛,也总好过被人磋磨。皇贵妃娘娘心地好,若是她从此一心一意的伺候,说不准还能得个好出路。 采青倒是个果断的,即打定了主意要跟着皇贵妃,就当真从此一心一意了。园子里的下人克扣皇贵妃份例的这件事,还是采青想法子找人透出去到了刚安他们家耳朵里的。虽说这件事刚安他父亲早就通过畅春园里的关系得了个大概,但他却也承采青的情。 此次皇上亲临畅春园,虽说对皇贵妃的吩咐采青心里面有些不安,但也还是照着做了。跪在地上等了半晌,采青只觉得后背的衣裳都要被冷汗给浸透了,才听到皇上带着愠怒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那朕便好好斋戒祈福,但愿结果不要让朕失望。” 转回头,康熙看到站在门外的五阿哥胤祺和八阿哥胤禩二人,神色不渝的说道:“你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身边伺候的奴才呢?” 胤祺脸色发白,没等他开口,反倒是胤禩先说了话:“儿臣想念额娘,便央了五哥陪我一起来看额娘。” 康熙看了眼脸上竟毫无惧色的胤禩,心里面虽然越发的不快,却也不好对一个才刚进学还不满八岁的孩子胡乱发脾气,只得不快的说道:“既然知道你额娘在斋戒祈福,还跑来贪玩,真是胡闹!还不快回去!老五,你这做哥哥的,不知道劝着弟弟,还跟着他一道胡闹,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胤祺扯了扯胤禩的袖子,意思是让他和自己一道给皇阿玛请罪,谁知道小八似是全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不但没有跪下请罪,反而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笑着对胤祺说道:“五哥,皇阿玛说了,这是读书没读好的错,是太傅的错。回头皇阿玛准是又要打太傅的板子了,上回皇阿玛打徐太傅的板子,可惜我那时候太小没瞧见热闹,这回准不会错过了。” 这话一出口,康熙额头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胤祺更是吓得一个哆嗦,忙跪下给康熙请罪:“皇阿玛恕罪,八弟年纪还小尚不懂事,不过是无心之语,都是儿臣的错。” 偏胤禩还看不出五阿哥为什么这般诚惶诚恐,面上带了不知所措的模样,愣愣的都忘了跟着胤祺一道跪下,直直的站在五阿哥身边,伸手拉住了五阿哥的上臂,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 康熙被胤禩这“无心之语”噎得满肚子训斥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处,刚要说什么,听到消息的太皇太后那边吩咐了苏麻喇姑过来解救一二,康熙与苏麻喇姑情同母子,见她来了,也不好再发脾气,只得叫人准备斋戒沐浴的一干事宜,草草的训斥了胤祺和胤禩一通,便离开了。 等苏麻喇姑带着胤祺和胤禩回了太皇太后那边,听了刚刚胤禩的惊人之语后,太皇太后不由得心里面叹了口气。都说童言无忌,偏正是这童言才每每能戳中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皇上想要打磨那些汉人恃才傲物的臭毛病,将君臣之尊卑强调再三,上书房里皇子们若是有什么不好,皇帝也总会拿太傅没有尽心教导做筏子,轻则罚俸重则挨板子。这样的情况,还是自从文庙之事以后才被禁绝了。皇上的本意如此,可影响却远超所想。皇子们入学的时候年级还小,若打小儿就见惯了先生受辱,哪里还能生出尊师重道的心思,纵然读再多的圣贤书,耳濡目染之下,书中的道理却是远远不及眼见的事实更让人记在心中。 而那厢胤禩正一脸愧疚的给五阿哥道歉呢,只听他说道:“五哥,都是我的错,硬拉着你去找额娘,害得你被皇阿玛训斥了。” 胤祺摸摸他的头,苦笑道:“不是你的错。” 他能说什么呢?小八还小,这才没看明白,今儿皇阿玛去皇贵妃那里,可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如今皇贵妃这“七日斋戒祈雨”的话既已说出口,若是做到了便罢了,若是没能求来甘霖,等着她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到时候,小八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儿,胤祺不觉越发的心疼还一脸童稚的弟弟,想要教导他不可与皇阿玛如此无礼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胤禩领五哥的这份心意,脸上的笑容是实打实的,既为了这份兄弟之情,也为了刚刚噎得皇阿玛哑口无言的痛快。 谁说撒娇卖萌是孩子的必杀技?童言无忌狠狠捅刀子什么的,才是身为一个小孩子必备的大杀器!谁让他年纪小,还不懂事呢? 不过,纵然是一逞口舌之利的出了口气,胤禩心里面还是非常不高兴。原本他的计划是让额娘身边的人去给皇阿玛传话让他斋戒七日祈雨,没想到皇阿玛竟然这般心急想要给额娘定罪,这边传话的人还没派出去呢,皇阿玛倒马不停蹄的跑去找额娘的晦气了。 原还想着,让皇阿玛吃斋念佛个七日就顺势降一场大雨,化解了额娘的危机,破了那些小人的伎俩,也让皇阿玛圆一圆脸面。倒不是他忽然心慈手软了,而是这一味的强攻也不是长久之计,张弛有道才有意思不是? 可现在嘛……胤禩心中冷笑,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千里传音和额娘说了几句话,心中对于不能立时就能和额娘见面的不痛快,也全都让康熙给承受了。 七日后,康熙斋戒祈福结束,这天空却依然是万里无云,半点儿下雨的征兆都没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康熙的脸瞬间就黑了,冷哼道:“来人,去‘请’卫氏过来!” 话音未落,那边采青扶着皇贵妃已经到了龙王庙的门口,只听到她轻声说道:“不必麻烦皇上了,方外之人已经到了。” 康熙脸色难看的问道:“当日你闭门不见,口口声声的说,只要朕在这龙王庙里斋戒祈福七日,上苍必定会降下甘霖。哼!满口胡言,简直是荒谬!卫氏,你可知罪?” 帝王的怒火已经吓得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瑟瑟发抖,然而一向胆小怯懦的皇贵妃虽然面色有些苍白,却并没有如某些人所料一般吓得瘫软在地不能言语,反倒是对康熙行了一礼,镇定非常的说道:“恕方外之人直言,祈雨未果,是皇上心不诚。” 这话简直能称得上大逆不道了,康熙本就已经黑了脸,听了这话,更是眼睛里都冒了火了。这世上,除了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鳌拜,还没有一个人敢当面指责于他。怒极反笑,康熙手指微颤,话中带着轻蔑的说道:“你说朕心不诚?那好,朕倒要问问看,如何才是心诚?如何才能求得甘霖?” 皇贵妃低头,半晌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昨夜梦中,龙王神色不渝,责怪皇上祈福时心神不宁有辱神明,方外之人再三恳求,龙王念在方外之人平日奉神诚心,皇上又是真龙天子,便允了第二次的机会,若是皇上能够在龙王神像之前跪足半个时辰,京城大旱,立刻可解。” 这话一出口,耳闻此事的宫女太监们噗通噗通的跪了一地,这世上,就连太皇太后都不会对皇上直言一声“跪下”,偏这位大难临头尚不自知的小小妃子,竟大言不惭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这不是找死还是什么? 偏皇贵妃似乎看不见这满院子抖如筛糠的下人似得,竟不顾皇上已经濒临临界的怒火,复又说道:“若是皇上不愿,方外之人也再无法子,大旱三年,不知京城会是什么光景。” 康熙的怒火被这一盆冷水给生生的扣在了头顶,沉默了片刻,只听到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朕竟不知道,卫氏你竟如此的伶牙利口,往常倒是朕小看了你。好,既然你说了这样的话,朕为了天下百姓,纵使跪一跪龙王又如何?只是,若这一次再没动静,你可要知道后果是什么。” 皇贵妃施了一礼,正色说道:“方外之人不打妄语,若果真不灵,方外之人原以身为祭,投了这湖便是。” 康熙冷笑不语,投湖自尽便宜了这贱人!当下不再说话,竟真的转身跨步进了龙王殿中,撩衣衫跪在了神像之前。 皇帝下跪这样的大事,转瞬之间就传遍了整个畅春园,闻者皆哗然。太皇太后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气得直颤:“这皇贵妃也是个倔得!偏怎么就说这样的话,让皇上下跪,亏她想得出来!” 太皇太后只以为,皇贵妃许是知道了皇上的打算,便想着左右不过是一死,也要拖着给皇帝难堪。苏麻喇姑在旁边却忍不住说道:“兴许是真的也说不定呢?毕竟先皇梦中有言,总不会是虚的。” 苏麻喇姑是个分外虔诚的人,病了连药都不肯吃,旁人都觉得荒谬的事,听在她耳中,却多了份相信。太皇太后听了不由一愣,停下了想要立刻赶去龙王庙的脚步,等了半晌这才说道:“左右不过是半个时辰,且等一等也好。” 第三十二章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于跪在龙王殿里的康熙,和一干陪他跪了一地的众人而言,半个时辰十分漫长。而对于正在湖边赏荷花的胤禩而言,半个时辰委实不算什么。倒是旁边喜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主子,这可怎么办?娘娘可怎么办?” 胤禩眼皮都不抬,随手指了指湖里面一株结了大大的莲蓬的荷花说道:“快别绕了,没得绕得我眼晕。你去把那船划过来,我要采了这莲蓬给额娘吃。” 喜寿目瞪口呆的看着浑不在意的胤禩,不知怎的,焦急的情绪竟慢慢的被平复了下去。听了胤禩的命令去划船,那守船的小太监哪里敢驳了贵人的话,忙把船划了过来。 喜寿扶着胤禩上船,小船刚刚划离了岸边,那边听到消息的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都急匆匆的从各自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们这些阿哥们的院子都挨着,他们本是想要赶去龙王庙那边的,结果一出门,就见到胤禩不知怎的竟划了船往湖心里去。 胤祺气得脸都白了,这船是随便能划的么,湖水这么深,若是有个不小心,可如何是好?偏船上的人不省心,见着他们还扬声说道:“五哥,你且等我一等,摘了大莲蓬,你也来尝尝鲜!” 岸上的阿哥们一时语塞,大阿哥刚要说什么,忽的平地刮起了一阵风,紧接着,蔚蓝的天空竟慢慢积聚起了云。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僵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天上渐渐浓密的云层,一脸的骇然之色。 船上的胤禩神情不变,半个时辰,他可是算得清清楚楚,只要一到了时间,系统的落雨触发,天公不作美也不行了。不知皇阿玛,您现在跪在龙王的神像前,看着这降下的甘霖,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龙王庙中,康熙浑身僵硬的看着骤变的天色,看着雨水从最初的稀稀落落转瞬间便势如倾盆,庙外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顷刻便被这大雨淋了个浑身湿透,而雨水顺着庙顶瓦片的纹路落下,在庙门口形成了一道雨帘。 透过这雨帘,康熙看到偏殿中正在跪经的卫氏。外面的大雨似乎并没有惊动她一分一毫,那女子背对着殿门,腰挺得直直的,面朝殿中的神像叫人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康熙却能感觉到,她的神情一定如刚刚一般的淡然和笃定。 这一瞬间,身为堂堂帝王却被一女子指令跪下的屈辱在康熙心头蔓延的同时,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悄然滋生。从前那个卑微的宫女子的模样如同这雨帘般渐渐的模糊了起来,那张依旧艳冠群芳的脸上多出的清冷又出尘的味道,经久不曾散去。 就在康熙晃神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噗通”的两声,头一个浑身瘫软倒在地上的就是畅春园的总管郭海,自从天上下了第一滴雨开始,他的脸色就变得惨白非常,耳边回响的是他在乾清宫里和康熙的密奏。 “皇贵妃娘娘在畅春园中并不大安分,俱奴才所知,皇贵妃娘娘和她身边的大宫女采青之间似乎并不干净。” “这样亵渎神明之事在畅春园中不独奴才知道,万岁爷息怒,皇贵妃娘娘如此为大清祈福,老天爷难免震怒,奴才身为总管难辞其咎,请万岁爷责罚。” 当初的所有言语,如同此时这滂沱的大雨,一字一句都砸在了他的身上,虽没有骨断筋折,却已然让他连跪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了。不需要再调查,也不需要任何的证据,漫天大雨力证了皇贵妃祈福的真诚,而污蔑虔诚为大清祈福的皇贵妃,想也知道会落得什么后果,郭海恐惧的浑身颤抖,身下溢出了一滩黄水,竟当场吓得失了禁。 他的动静惊动了出身注视着皇贵妃的康熙皇帝,就像郭海回忆起了乾清宫密奏一样,康熙在这个时候也将当时的场景全都回想了起来。想到自己来到这畅春园兴师问罪就是受了这奴才的蛊惑,想到自己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又做出了自打嘴巴的事情全都因为这个奴才的诬告,康熙的眼睛瞬间就溢满了怒火,恨声吩咐了左右侍卫将郭海拉下去听候发落,随后康熙不得不看向了另一个失态的瘫软在地上的女子。 那是畅春园的宫女,他在龙王庙斋戒祈福的那七天,正是这宫女尽心服侍,从起居到饮食,从端茶到研墨,当时他只觉得这女子面容姣好行动温柔,倒起了将她带回紫禁城近身服侍的念头。 “皇上心不诚。” 皇贵妃刚刚的那番话如同炸雷一般在康熙的耳边回响,心不诚……难道就是因为他在斋戒祈福的时候对这宫女子动了心思,所以龙王才认定了他祈福之心不诚吗?鬼神之事哪有什么定论,康熙越是如此想,便越觉得他找到了七日祈福并未奏效的理由。 显然那瘫软在地的宫女子也想到了此处。她是包衣出身的宫女子,小选后分配活计,她正为没能争取到后宫里好的差事而沮丧的时候,听到管事的姑姑们提起,皇家修建的畅春园还没分配宫女过去.那畅春园是皇上修建来避暑的院子,连图纸都是皇上亲自审阅了好几次才定下的。 以万岁爷对那园子的喜爱,日后少不得一年中有大半年会在园子里住,若是能在园子里得了皇上的恩宠,也不失为一条晋身的捷径。这女子便动了心,继而如愿以偿的被分到了畅春园里,正满心欢喜的以为得了条通天之路,谁想到事情竟发生了这样的变化,畅春园竟被皇上赐给了皇贵妃做静修祈福之用。 自从皇贵妃住进了畅春园,偌大的院子再精美,也不过是个精美的尼姑庵罢了。这样的现实粉碎了不知多少宫女子的承宠梦,而这段日子园子里的风言风语又重新让她动起了心思。等到康熙去龙王庙祈福的这段日子,她便抓紧了机会在皇帝面前露了脸,从皇上的眼神中,她欣喜若狂的觉得,她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可谁知,这一场大雨和之前皇贵妃的一句“心不诚”又将她打落到了尘埃中,而这一次,恐怕她连安安静静守在园子里的机会都没有了。瘫软着身子被侍卫们同郭海一起拖了下去,宫女子的眼泪混在了雨水中。 很快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园子,纵然康熙只是将郭海和宫女子的罪名定位了在神明面前无状,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内里究竟是因为什么,有心人都明白了一二。 这一次,就连一向都十分崇拜皇阿玛的大阿哥心里都颇有微词,斋戒祈福本就该心诚,更何况是为了化解大旱三年的天罚呢,这样的时候,那女子不晓事胆敢有那种心思,怎的皇阿玛竟也被这种事扰乱了心神呢?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委实是大不敬,大阿哥忙将这念头给压了下去,然而他却不知道,尊敬这种感情,一旦崩塌了一角,很快就会哄然而溃了。 这场雨一直下了傍晚才渐渐停歇,园子里所有的下人此时每一个敢怠慢皇贵妃,也再没有任何人阻挡胤禩去和额娘团圆的脚步。即使是两世为人,心理年龄早就不是稚童的胤禩,在见到额娘的第一瞬间,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扑进了额娘的怀里。 皇贵妃抱着怀中的儿子,伸手轻轻的拍着胤禩的脊背,在康熙面前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露出了激动和思念的神色,眼眶也红了起来。 圣驾在园子里又停留了七日,这七日里,胤禩几乎每天一大早就去到额娘的院子里,待到天色黑了才回去自己的院子。康熙对此倒是颇有微词,被太皇太后给拦住了,便也没去管他,胤禩倒是落了个清静,心中暗道,皇阿玛若是再来搅局,少不得他还有各种手段让皇阿玛闹个没脸。 团聚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圣驾回京的时候,胤禩忍不住一再遥望畅春园的方向,不住的利用千里传音叮嘱额娘要保重身体,若是园子里再有人敢闹幺蛾子,一定要告诉他,万不可再自己受着了。被下人怠慢这样的事,要不是舅舅那边得了消息,好脾气的额娘指不定还要忍多久呢? 好不容易收敛了心里面的思念之情,胤禩转回头闭目养神,想到始作俑者的乌雅氏和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纳兰明珠,心里露出一个冷笑。这雨也下了,等回了京城,有些账可就要算一算了。皇阿玛这一次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只怕这一腔的怒火,都要乌雅氏和纳兰明珠来承受了。 胤禩甚至康熙虽然对脸面极为看重,却并不是个会轻易被蒙骗的人,这一次吃了苦头,只怕他会将此事查得清清楚楚,明珠在背后动的手脚,想必还瞒不过皇阿玛。想踩着他额娘当梯子重登高位?想得倒是好,可惜他最擅长的,就是在中间撤梯子,这回不让明珠摔断脖子,枉费了他的一番算计。 不必胤禩在中间再动什么手脚,等回到了紫禁城,憋了一肚子火的康熙完全没给他的宠妃德妃脸面,将这一支被抬了旗的乌雅氏重新打入了包衣旗,又裁撤了乌雅家旁支在内务府的管领职务。 帝王的震怒下,即便乌雅家在内务府也算是根深蒂固的包衣大族,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冒着承受康熙怒火的风险为他们家求情。一时间墙倒众人推,乌雅家手里的权力很快就被旁的包衣世家瓜分了个干净。 德妃听到消息后便病倒了,然而这一次她却没能得到康熙的垂怜和安慰,反而是太皇太后那边下了懿旨,说道:“既然德妃病了,便只专心养病,万不可过了病气给十四阿哥”,随后,被德妃珍视得如珠似宝的十四阿哥便被抱到了皇后那边暂且照看。 不得不说,太皇太后一向都不怎么掺和康熙后宫的明争暗斗,可这一次德妃和乌雅家手伸得太长,偏要给皇贵妃头上泼脏水。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皇贵妃那是能为太皇太后病愈祈福,为大清江山祈福的有福之人,德妃想动皇贵妃,那就是明晃晃的打太皇太后的脸面。 太皇太后一出手,就狠狠的给德妃心口戳了一刀,谁不知道,德妃现在最宝贝的就是十四阿哥了,而德妃在这宫里面最恼恨的就是抢了她一个儿子的佟佳皇后,太皇太后借着她称病的这档口,把十四阿哥交给皇后暂且抚养,这下子,气急攻心的德妃,从装病倒成了真病。 佟佳皇后倒是分外的大度的派人传话给永和宫免了德妃的请安,让她专心养病,回头就派人去把四阿哥胤禛叫了来看小阿哥。四阿哥还没到,反倒是得了风声的胤禩带着小九和小十两个弟弟借着给皇后请安的由头,先跑来后宫宫里面看小阿哥了。 第三十三章 胤禩带着小九和小十刚进了承乾宫的院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宜妃的笑声。待进了后面的暖阁,便见到早在他们之前,贵妃、惠妃、荣妃和宜妃四人就不约而同的都借着各种由头来看十四阿哥了。 后妃之间虽然也常有明争暗斗,但是事关德妃,却让她们都言笑晏晏的一致对外了。德妃的荣宠,委实是让她们都心惊,只是能在宫中熬到妃位以上的都不是蠢人,看出了德妃的圣眷优渥,她们中也就只有宜妃经常忍不住寻德妃的不痛快,旁人倒是多半都将心中的不满隐忍了下去。 如今皇后是名正言顺的母仪天下,又出身于皇帝的母族,只要不犯大错,皇后的位置坐得稳稳的,即便日后太子继承了大统,也要尊奉她为皇太后。纵然心中对于没有亲生之子一事颇有遗憾,但眼看着四阿哥一日日的大了,对她也孝顺,佟佳皇后的这份求子的心思便也淡了,几个月前便让付嬷嬷停了那调养身子来求子的汤药。 付嬷嬷闻言果断就给皇后停了药,皇后的身子她最清楚,如今看着调养得虽然好多了,但到底还有风险,孕育血脉委实艰难,便是真成了,那也是拿命在搏。付嬷嬷是皇后的奶娘,自然不忍见皇后拿命来赌,只是从前皇后一心想要个亲生的孩子不肯听她的劝,如今见皇后自己想通了,付嬷嬷心里面别提多欢喜了。 “四阿哥是打小就养在您身边的,只要好好教养,定然会好好孝顺您,您就放宽了心吧。” 佟佳皇后听多了这样的话,心中却难免还有忐忑,这血脉亲情难以斩断,日后四阿哥越发的大了,难保不会被那边给笼络了去。这样的想法每每在心底浮现,德妃就成了皇后心中的一根刺,时不时的让她不安。 德妃如今又这般得宠,在宫里面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她虽然身为后宫之主,却也并不敢轻易动内务府的那些包衣家族。德妃乖觉起来,连皇后都拿他没有办法,纵是乌雅家的总有些小动作,但却并没有踩过皇上的底线,以佟家皇后对康熙的了解,若是拿这样的事就发作了乌雅家,不但于乌雅家的圣眷无损,平白还让她在康熙心中的地位跌了几分,到底是得不偿失。 明面上拿德妃没法子,却不能妨碍皇后暗地之中给德妃没脸。日常请安的时候,皇后总是有意无意的和宫中出身良好的嫔妃们闲话家常,话里话外都没少暗嘲德妃,看着德妃强忍难堪的模样,皇后心里这才舒坦了不少。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皇后心中清楚,只要德妃一日不犯大错,她就一日拿德妃没办法。可偏偏,谁能想到一向谨言慎行的德妃,竟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下了大错呢?畅春园的那位早就跳出了这后宫争宠的圈子,是被太皇太后捧着的人,阖宫上下谁不知道? 偏德妃一向舒坦惯了,竟错把那位当成了软柿子来捏来出气,畅春园的那位的确是好脾气,但太皇太后的脸面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扫一次的。别说这一次德妃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纵然真做成了,太皇太后却也会秋后算账。 看着被抱来她宫里的十四阿哥,皇后脸上的笑容可是十分的情真意切,处处都透着慈母的光环,她心中清楚,以德妃的心机手段,失宠只是暂时的。这一次乌雅家被皇上狠狠的发落了一通,德妃却只是被勒令好好养病,这十四阿哥也不过是让她来暂管,足以说明在皇上的心里还没有真的厌弃了德妃,那么德妃的复宠也是能够眼见的了。 对于德妃会不会复宠,皇后并不大在意,让她真正心里欢喜的是,当看到十四阿哥被抱来她身边的时候,她的心里浮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一个能真正让四阿哥对他的亲生额娘寒了心,一门心思做她的好儿子的主意。 胤禩刚一踏进暖阁,系统便自动捕捉到了皇后心中的这抹执念发出了任务提示,胤禩带着小九和小十尊礼给皇后及诸位妃嫔们请安,顺手点开了系统查看任务,等他看清楚这任务是皇后的执念,内容竟然是和德妃抢儿子,胤禩不由得扫了眼四阿哥胤禛,此时他正一脸兴奋的坐在皇后身边的软榻上,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小奶娃娃十四阿哥。 想到前世老四就各种在养母和生母之间左右为难,胤禩丝毫没有同情心的露出了个笑容来。这辈子既然佟佳皇后断了想要个亲生孩子的念想,想必也不会因为勉强怀上皇女而累得红颜薄命。上辈子佟佳皇后早逝,都没能让老四摆脱在两宫之间的左右为难,这辈子佟佳皇后活的好好地,还不知道两宫之间会使出什么法子来呢。 一时间,胤禩仿佛看到了有两根绳子分别绑在了老四的身上,皇后与德妃各执一端,拼命的想要将老四拉到她们自己那一边,却浑然没有发觉,被绳子紧紧捆缚的那个人,已经是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了。 笑容不改,胤禩对于可以预见的老四的未来并没有任何的怜悯。他怜悯老四?谁又来怜悯他?拉着小九和小十跑到榻前去看小十四,胤禩想,他的心,装着额娘,装着和他感情深厚的弟弟们,装着这辈子对他诸多照拂的五哥,装着对他忠心耿耿的刚安、喜寿、钱嬷嬷,和未来也许会继续出现对他或真心或忠心的人就够了。 暂且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承乾宫的氛围中,胤禩想着之前传给舅舅的话,他心里面清楚,和这气氛融洽的后宫不同,此刻的前朝想必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吧? 德妃使手段,他先折了乌雅家进去,算是敲断了德妃最得用的膀臂。德妃最看重的是什么?是乌雅家,是圣宠,是十四。他做不到对十四下手,却可以毫无顾忌的将乌雅家扫落尘埃,将德妃的圣宠一点一点的消磨干净——失宠不是终点,再无复宠的希望才更让人心碎不是吗?现在的皇阿玛还是念着旧情的,乌雅家不过是重新被打入了包衣旗罢了,看似元气大伤,细细想来却是皇帝格外开恩了。 不说旁的,只说若是这次皇贵妃被构陷成功,等待卫佳氏一族的,只怕就不是打回包衣旗那么简单了吧?皇阿玛杀人的刀子可从来都没软过。不过不要紧,一次不成,便还有第二次,等德妃的圣宠被消磨殆尽了,乌雅氏也就是俎上之鱼了。 而既然纳兰明珠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他也礼尚往来。纳兰明珠想要的,是重归高位,是纳兰家的重新崛起。那么他就狠狠的把他的这点子奢望给踩下去,刑部的牢房想必很适合明珠,纳兰家自从纳兰性德早逝之后已经没有少年英才,明珠一倒下去,后继无人且又失了帝心的纳兰家便也翻腾不起什么浪花了。 正如胤禩所预想的那样,噶达浑此次依然将胤禩告诉他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皇上想要发作明珠也要有人牵头,噶达浑不过是在太仆寺领了个闲职,虽然顶着个一等将军的世袭头衔,却是连参政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做弹劾明珠的牵头人了。 但是因为之前为了八阿哥拉拢的御史开音布驰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了。御史本就有弹劾百官的职权,开音布驰的儿子富达浑之前坠马断腿的事情里可有明珠动过的手脚,当初开音布驰也没少搜罗明珠手下之人恣意枉法的证据,只是当初的参奏雷声大雨点小,皇上只不过是敲打了明珠一番,没能真的让明珠伤筋动骨。 这一次明珠失了圣心,正是一举弹劾他的好机会,噶达浑这边瞧瞧去开音布驰府上拜访,言辞间并没有掩饰他对明珠的愤恨之情:“娘娘在园子里潜心祈福,不知明珠是出于什么心思,偏要构陷娘娘,好在老天有眼没让他的奸计得逞,否则我这项上人口可就要搬家了!可恨我不过是领了闲差,万岁爷不传召,我这一肚子的苦水都没处可倒,少不得舔着脸来求老哥哥您,千万要帮我出这口气才是。” 偏是这不加掩饰的挟怨报复之语,倒是让开音布驰格外的熨帖,他儿子的腿上已经养好了,五日后便要入宫给八阿哥当伴读了,这噶达浑是八阿哥的舅舅,一向又对他的脾气,这一次又是无辜被明珠给坑害了,他没有理由不帮这个忙。更何况,明珠险些害了他儿子前程的事他可还记在心里呢。这回,是新账旧账一起算。 于是这日的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身为御史的开音布驰当仁不让的参了明珠一本,他这些年可没少搜罗纳兰明珠和他门下之人不法之事的证据,此时全部列在了一处,洋洋洒洒三十余条大大小小的罪状,名正言顺得很。 而此时的康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整治明珠一系了,他已经暗示了御史陈紫芝等人尽快调查明珠的罪状来一举弹劾,没想到陈紫芝等人还没来得及动作,开音布驰倒是跳出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所举的罪证也都言之凿凿,着实让康熙十分的满意。 而构陷皇贵妃失败的明珠也预感到了他的在劫难逃,脸色灰败的被带去了刑部大牢,此时此刻,他心里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宗人府里被圈禁的索额图。他们两个斗了大半辈子,索额图好歹是元后赫舍里家的人,此时还保住了一条命。他纳兰家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这一次,他根本都不敢奢望能够保住性命,只乞求康熙能够看在他以往的功劳给他个痛快,给纳兰家一条生路。 明珠最终以结党营私的贪墨之罪被惩处,恼恨自己在畅春园丢了脸面的康熙皇帝放过了宠妃乌雅氏的族亲,却把火气都洒到了明珠的头上,明珠被判了斩立决,纳兰明珠这一支被革出了上三期的正黄旗,编入了下五旗中的正蓝旗。看在与早逝的纳兰性德的情分上,康熙倒是饶过了明珠的两个儿子,只是将他们革职回家,并没有再多加责罚。 郭海则没那么好运,被康熙下令杖毙了,而那个容貌姣好的宫女则也和郭海做了伴共赴黄泉,这段事被康熙引以为耻,自然掩盖住了不提,外人也无从得知畅春园中发生的事,而知晓内情的这些人也没人敢触怒皇帝的脸面,恨不得将此事立时忘了才是。 很快,索额图和明珠两系接连下野的风波就渐渐平息了,空出的官位也很快就被填满,朝廷又恢复了往常的运作,朝野风平浪静的只发生了建义候林兴珠乞骸骨致仕的折子,考虑到林兴珠已经年逾六十,东征归来后身子骨也是每况愈下,康熙不仅准了他致仕的折子,还恩准他带着家人回原籍修缮祖坟的请求。林兴珠虽然是汉人,但被抬进镶黄旗之后就是旗人的身份了,旗人无奉召不准离京,康熙对于林兴珠的优容,也有安抚东征军中那些含冤受屈的将士们的意思所在。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胤禩眉梢微挑,那雷大鹰被无罪释放,如今正在京中处理戴梓的身后之物,说是要带着戴家一家人的衣冠冢回归浙江仁和原籍;那胡越英乔装改扮藏身的商队,在京城解了门禁后并没有离开京城;如今林兴珠又要告老回福建。 这林林总总的线索穿成了一条线,胤禩心中原本的那团迷雾倒是越来越清楚了。这个胡越英,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少不得,他要亲自会他一会了! 想到此,胤禩便去了太皇太后那边,先没打扰太皇太后,胤禩寻到了苏麻喇姑身边,温言道:“明儿是外祖母的生辰,我想去舅舅家逛逛,不知道老祖宗许不许,烦请苏麻妈妈帮我说项说项。” 第三十四章 如今整个慈宁宫里,最疼宠胤禩的便是苏麻喇姑了。她是个非常虔诚的人,最是笃信这神鬼之说,先前因太皇太后的梦便对良贵人母子抱了十足的善意,这一次又经历了畅春园祈雨之事,越发的笃信,皇贵妃就是太皇太后的贵人,是大清的贵人。连带着,苏麻喇姑对皇贵妃所出的八阿哥胤禩也是十分的疼宠。 胤禩这回想要讨太皇太后的懿旨出宫,首先便想到了苏麻喇姑,央她去说项,不成的事最后也能成了。果不其然,苏麻喇姑应下了此事,没多久太皇太后便把胤禩叫了去。 这次卫佳氏一族算是入了太皇太后的眼,比起贪心不足的乌雅氏,卫佳氏就显得忠厚本分得多了。虽然被抬了旗,却因为关切宫中的小阿哥而让自己的儿子依旧去做哈哈珠子,外人看来是自贬身份,太皇太后却觉得小八的这个舅舅是个厚道人。 再想到卫佳一族虽然被抬了旗,如今却都安心的做着无关痛痒的闲差,太皇太后十分满意这样的本分人家,这一次狠抽了德妃和乌雅氏的脸面之后,便想着实打实的给卫佳氏好处来了,这次八阿哥提出要去外租家,太皇太后想了想便应下了。 随后便让苏麻喇姑帮着给胤禩置办出宫的一干事宜,苏麻喇姑领命去办,自然把所有事情都办得十分妥当,安排好了给八阿哥准备出行的车马仆从后,又叫来喜寿和青瑶叮嘱他们务必要照顾好八阿哥。虽然是皇城脚下不至于出什么乱子,但也要仔细不要让人冲撞了去。 祝寿的贺礼也是太皇太后所出,是一尊老人家都会喜欢的玉佛,胤禩包好了礼物让喜寿妥善保管,随后就被闻讯而来的小九和小十堵在了偏殿里面。两个小阿哥得了风声知道八哥明儿要出宫去刚安家,都吵着要跟着他一起去。 若不是胤禩惦记着借着出宫的由子去会一会胡越英,兴许胤禩缠不过两个小的就答应了,可这回他要办的事可不少,无暇照看两个弟弟,便任由他们怎样缠歪都不肯松口。 最后还是五阿哥过来把两个小的给拎了起来,胤禩才从地上爬起来,刚刚他们三个滚成了一团,衣服都皱巴巴的了。小九和小十看到缠着八哥不见效,两个人的小嘴一憋,便要使出小孩子惯会的大哭这招了。 没等哭出声,就被胤禩好笑得给堵了回去:“都这么大了,却比十四弟都爱哭,羞也不羞?” 两个小的立刻就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可怜巴巴的看着胤禩,最后小九委屈的说道:“那八哥这次回来,可要给我们带好玩的小玩意儿!” 小十在旁边连连点头,应和着小九的话。五阿哥胤祺无奈的拍了拍两个弟弟的头,胤禩则是笑着应下了,还许诺道:“这次实在不行,若再有机会,一定带你们两个出去,好不好?” 两个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兴奋的点头:“八哥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好不容易哄好了两个小的,胤祺失笑对胤禩说道:“你这话说出口,可仔细他们两个记一辈子。” 胤祺也有些羡慕胤禩,他虽然年长了几岁,却还没能像大哥和太子一般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多半的时间都是被拘在这紫禁城中,虽然打小儿就跟着太后礼佛性子比同龄人要沉稳得多,但到底还是好奇外面的世界。 胤禩看出了五哥的心事,便笑道:“我也不是哄他们,若有了机会定然会带他们出去的,到时候五哥和我们一道出去逛逛岂不是更好?” 胤祺的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了些雀跃之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虽然八弟的年纪比他还小,但他却总觉得,八弟说出的话,总让人觉得分外的信服和安心。一如在畅春园里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皇贵妃,脸上的神情没来由的就让人感到心安。 待到了第二日,一大早胤禩便坐上了宫中准备的马车,喜寿和青瑶两个在车中近身伺候,外面是太皇太后安排的四个侍卫随行保护。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紫禁城,天色还早,但京城里就已经是一团的热闹了。胤禩掀开帘子往外面看去,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很快就到了承恩侯府,虽然外祖承恩侯已经过世,但外祖母还健在,这承恩侯府的牌匾便还保留着。侯府早就得了八阿哥今日要来祝寿的消息,从昨天晚上就忙碌了起来,一大早就派出去了好多人等着宫里面的准信儿。 这会儿胤禩到了门口,承恩侯府已经大开中门,今日的寿星承恩侯夫人带着大儿子噶达浑,大儿媳妇韩氏早已迎了出来,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胤禩,承恩侯夫人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女儿小选入宫先是做宫女,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纵然被恩封了皇贵妃,母女两个却是再没见过一面。虽然后宫有例,嫔妃的亲生母亲可以递牌子到皇后那边,皇后批复了便可以入宫见到女儿。但当初良贵人的位分太低,又不得宠,卫氏一族又是包衣,根本就没有办法走这条路。 后来良贵人一朝成了皇贵妃,卫氏也被抬了旗,但没等承恩侯夫人有机会递牌子去宫里,皇贵妃就被送去了畅春园清修,那地方哪里是能让外人进去的?承恩侯夫人自然也无缘得见女儿。 连女儿都见不到,更别说这个自生下来就被抱给惠妃抚养的外孙了。这一次得了太皇太后的慈谕,得知八阿哥要亲自来给她祝寿,老太太激动得昨儿晚上一整夜都几乎每合眼,今天更是一大早就准备了起来。 如今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外孙子,老太太从胤禩的眉眼间看到了女儿的痕迹,不由得心中更是一阵酸楚。八阿哥一把扶住了颤颤巍巍的要给自己行礼的外祖母,柔声道:“外祖母何必多礼,都是自家人,仔细在外面吹了风,有什么话,咱们屋里去说。” 上辈子他并不曾见过外祖母,外祖母在康熙三十年的时候就溘然长逝了,当时他还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阿哥,根本没有接触到额娘的母族。后来听舅舅提起,外祖母去世前,一直口中喃喃喊着额娘的小名,额娘为此更是大哭了一场,深以为憾。想到此,胤禩脸上的神色更柔和了。额娘思念母亲,他一定会帮额娘实现这个愿望。 闲言少叙,八阿哥的到来让承恩侯府上上下下走路都带了风,侯夫人过寿,照常理给京中该送请帖的人家都送了帖子去,别人来不来是别人的事,可自家若是没送帖子,就要被人挑理了。 以承恩侯府如今低调老实的情况,自然收到的回复寥寥无几,多是从前和卫佳一族在内务府就交好的人家应邀前来,众宾客中除了八阿哥,身份最高的竟是不日才因弹劾明珠有功而被提了正二品左都御史的开音布驰。 如今没来的那些宾客们得了消息,知道八阿哥竟然从宫里面请旨亲自去了承恩侯府上为老夫人祝寿,悔得肠子都青了!八阿哥如今可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平日里想要接触八阿哥都无从着手,眼下有了个机会,又是被他们自己给错过的,这样的落差,怎能不让人追悔莫及? 开音布驰倒是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上了,拉着带来的小儿子富乐珲去见八阿哥。再过几日,富乐珲就要进宫去给八阿哥做伴读了,这会儿在八阿哥的外祖家先见了面,岂不是件大好事? 刚安也很识趣的躲了出去,给富乐珲和八阿哥单独相处的机会。八阿哥的记忆里,富乐珲依然是那个八面玲珑的滑不溜丢的年轻人,如今乍见有些局促老老实实的富乐珲,竟忍不住笑了出来。富乐珲觉得莫名其妙,但觉得八阿哥笑了总不会是坏事,便也跟着笑了两声,看得一旁的开音布驰恨不得踢儿子两脚。这小子,在家能说会道的,哄得他额娘开心得和什么似得,怎么到了八阿哥面前就成了锯嘴的葫芦了?就知道傻笑!哎! 寿宴的流程大抵都差不多,酒席宴上男人们倒是多有话说,女人们就都跟着噶达浑的夫人到后面去听戏了,胤禩看着时机差不多,便借口去如厕,带着喜寿拐了个弯走到了和刚安约定的角门处。 刚安早就准备了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等在角门外面了,见胤禩来了,刚安掀开帘子扶胤禩坐了上去,喜寿随着进去后,刚安拿了定草帽扣在头上,坐到车夫的位置上驾着马车往琉璃厂的方向去了。 马车里喜寿不安的正劝着胤禩:“不是有句话叫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吗,您是什么身份,想拿一个小小的胡越英,让舅老爷家暗中出手也就是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让舅老爷带人在夜里面悄悄拿麻袋套了头捆了来也就是了,纵然要见,也要在舅老爷家见。您偏要亲自去寻他,偷偷从舅老爷家跑了出来,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胤禩笑了笑,看着苦口婆心的喜寿道:“你这啰里啰嗦的模样,越发的像青瑶了,可见是她的面果子吃多了留下的毛病。回头我跟她讲,再不给你面果子吃了。” 喜寿哭笑不得的看着八阿哥,这位主子爷,做出了多少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大事,偏不动声色的没叫任何人察觉了去。眼下又偏偏像个小孩子似的拿面果子说事,真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胤禩心里承喜寿的担忧之情,毕竟外人眼里那书生再如何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是他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够撼动的。可惜他是没什么力气,却架不住系统商城里面好东西不少,叫康熙都吃了好几次暗亏,更别说是防备一个胡越英了。 正说话间,马车已经进了琉璃厂附近,托琉璃厂远近闻名的福,离琉璃厂还有不少里路的两边大街上就已经全是摆摊贩售各式古玩的商贩了,周遭不时有行人驻足把玩,遇上了合心意的,便和小贩讨价还价,远远看去热闹得很。 胤禩掀起了马车帘子的一角,颇有兴致的看着外面往来不喜的人群,此处人多,马车便走得慢了下来,外面行人得说话声都清清楚楚得传入了胤禩的耳中。眼神不经意的扫过了一处,胤禩的瞳孔却不由得放大了,连忙又凝神看去。 那是个不大的小摊子,地上摆了金石玉器,又在一旁挂着不少古画,摊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留了缕山羊胡,一脸的精明模样。他的摊位前,一个绿衣小童正蹲在地上,伸着手摸着一个看上去颇有几分古意的手串,旁边还沾着一个身穿皂青色的男人,正低头和那小童说道:“你若喜欢这个手串,买回去慢慢玩就是了。” 那小童笑着答话道:“这么个赝品,我买回去做什么?叫父亲知道我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准得罚我抄十篇大字不可。” 说话间,那小童起身站了起来,抬眼去看那摊主挂在一旁的古画,随着他的动作,一枚挂在他腰间的,系着紫色珞子的阴阳鱼模样的玉佩摆动了几下,在阳光下,水头十足的暖玉看上去温润极了。 胤禩盯着那玉佩的模样,他不会认错的,就是这枚玉佩,他的魂魄就是寄居在这玉佩之中,辗转百年。 “停车。”胤禩对外面喊了一句。 第三十五章 刚安虽不明所以,但听到胤禩喊停车,便也忙将马车听在了拐弯处的胡同边上。马车刚刚停稳,胤禩便从车上跳了下来,朝着那个绿意小童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刚安和喜寿来不及问一句缘由,忙跟在八阿哥身后追了上去,这琉璃厂附近全都是人,若是一个不小心把八阿哥弄丢了,他们真的就要撞死在这路边上了。 胤禩无暇旁顾一心想去绿意小童那边将那块阴阳鱼的玉佩看个分明,却不小心撞到了前面两个年轻人的身上。胤禩走的快,这一撞之下脚步不稳,踉跄着退了两步,若不是喜寿紧跟在他身后此时伸手扶住了他,只怕要脚步不稳的摔坐在地上了。 胤禩扶着喜寿站稳了脚步,抬头看向被他撞到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身量高些的穿着身淡青色的长袍,看上去未及而立之年,生的面目清朗,胤禩看了觉得格外眼熟,却一时想不出此人是谁。 再看向另一个穿着灰色长袍之人,刚刚他就是撞到了这个人身上,他自己站立不稳,那人也被他撞了个踉跄,原因无他,盖因那人是个坡脚之人。比起七阿哥看不大出来的缺陷,此人的跛脚可严重多了。胤禩觉得这人也生得眼熟,却仍是想不出这人是谁。 青衣书生扶住了坡脚的同伴,心中的火气在看到对方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孩童后便也消去了不少,而那坡脚的书生却一皱眉,这孩子的衣着不俗,生得又漂亮,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富贵人家的孩子。 这皇城里面的富贵人家太多,权贵人家的子弟大多脾气都不大好,今次虽是那孩子撞到了他二人身上,错不在他们,可若是那孩子和赶来的下人计较起来,他们二人少不得要吃些排头。想到身边的这个同伴脾气是个最耿直不过的,若是那孩童的下人真个刁蛮无礼,只怕他也拦不住同伴的火气,到时候真的是平添事端。 然而这跛脚之人所忧虑的事情并未发生,胤禩本就不是仗势欺人之人,此次又是他急忙走路撞到了身有不足之人,更不会因此迁怒于被撞之人。只见胤禩站稳脚步后,很是真诚的和两个年轻人告了歉。那青衣书生早就没了火气,闻言更是笑着连连摇头,那跛脚之人心中也不觉吃惊,他见多了飞扬跋扈的权贵子弟,倒是鲜少见到这样通情达理之人,对方小小年纪就丝毫没有纨绔的气焰,日后长大了,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胤禩纵然心中疑惑这二人生得面熟,但到底还是记挂着那绿衣小童的事,和二人告了歉,便匆匆忙忙又往绿衣小童那边走去,这才看到,那小童刚刚也看到了他撞人的事,此时已经从那摊位上转过身来,一脸好奇的看向他这边。 胤禩走过去,对那小童含笑说道:“这位小公子,我一向喜欢暖玉,刚刚在马车上见到你腰间的玉佩很是喜欢,不知道小公子肯不肯割爱?这话说起来鲁莽,可委实是我太喜欢这块玉佩,失礼之处还请小公子勿怪。” 那绿意小童呆了一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胤禩一番,见对方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穿着也是一身的富贵,那腰间的玉佩也是精品中的精品,怎么看都是个实打实的富贵公子哥儿。再想到刚刚这孩子撞了旁人后也是个肯认错道歉的,委实是个难得见的,心存了好感的小童倒是十分爽快的从腰间把那块阴阳鱼的玉佩解了下来,递到了胤禩的面前。 “宝玉酬知己,既然你真心喜欢它,送了你又何妨?”左右,他也不缺这一块玉佩。 胤禩没想到对方如此痛快,心中十分高兴,伸手接过那玉佩,谁知道,就在胤禩的手指刚刚碰上那块玉佩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系统音: “叮,接触辅助系统宿主,请宿主注意,系统即将升级。” 辅助系统?胤禩一脸愕然的看向对面的绿意小童,却见对方也是一脸愕然的看着他。 那绿意小童非是旁人,正是本应该远在江南余姚的王怡锦。说起他为什么会跑来千里之外的京城,还得从戴梓获罪前寄去老家的那封绝笔书讲起。戴梓的那封信交给的是戴家的宗主戴柏。戴柏是戴梓的族兄,两人的关系很好。收到戴梓的绝笔信后,戴柏自然是大惊失色,对弟弟的处境极为担忧。 他左思右想,觉得亲朋好友中,胡越英的主意一向就多,还曾中了状元在京中做过官,想来兴许在京中认得些贵人,没准托胡越英帮忙走动走动关系,好歹也要保住戴梓的性命才是。戴柏起了这想法,也没写书信,套了马车就赶去余姚找胡越英商量此事了。 偏巧他赶到余姚的时候,胡越英正在招待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人叫姚鸿达,并不是读书人,而是当年胡越英在游学时结识的海商。此人亦正亦邪,亦商亦盗,却是和胡越英脾气非常相投,两人相识不久就结为了异性兄弟。 戴柏到胡家的时候,胡越英整合义兄喝酒,听了戴柏的来意,胡越英眉头紧皱,戴梓若是得罪了旁人,他倒是能从官家上下手帮忙疏通。可戴梓要参的是索额图,这事可不好办了。当朝唯一能和索额图抗衡的只有纳兰明珠,但他却和明珠一系的人全无交情,并不好着手。 倒是姚鸿达听了一挑眉,豪言道 “何必非要给那些贪官污吏送银子?我倒是觉得戴大人难得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值得我冒险救他一救。我有支商队正巧要从关外贩皮毛入关,那一路上山匪横行,是个朝廷管不了的地带,戴大人被流放盛京定然是要走那条山路。既然如此,我带人在路上佯作山匪,先伏杀了那些官兵,把戴家人救出来便是。往关内走虽然危险,但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靠近罗刹的那边有个海港无人看管,我的船队经常在那儿停靠,对那边的地理很是熟悉,到时候让戴大人和他的家人从那出上船,去到我的寨子里避祸,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何惧那鞑子皇帝?” 胡越英听了觉得可行,便细细想了起来。劫杀官兵什么的,弄不好可是要祸及整个戴氏宗族的人,不能如此鲁莽的行事,总得计划周详才是。这胡越英的肚子里可也憋着一股对康熙皇帝不满的火气呢,灵机一动,一个大胆的计划便慢慢出炉,这才有了他乔装打扮藏身在商队之中,安排了雷大鹰跑去忠烈祠前搅闹的一系列事情。 官兵是真的命丧关外,可那所谓的戴家人的血迹却不过是伪造出来掩人耳目的,于成龙再善查案,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现场的情况早就被抹灭了七七八八,任是他有火眼金睛也看不出端倪。戴梓及其家人都完好无损,早就按照姚鸿达的指引跑到罗刹附近的海参崴上了船。 原本雷大鹰是抱着做死士的念头去的,为的就是制造戴梓一家人被劫杀的假象,顺便给皇帝闹个没脸,没想到结果却是死中得活被无罪释放,如今也正在胡越英安排的地方暂且住下。本来城门一开,他们便要回去浙江的,结果姚鸿达说要去见一见故人,便耽搁了些日子。只是胡越英没想到,姚鸿达的故人竟然是建义候林兴珠。想到林兴珠原本是郑成功麾下的水军统领,胡越英便明白,想必他这义兄的身份也并不简单。 而带着王怡锦一道来京则是意料之外,他们是在走运河的时候无意间救下了一船被拐子拐走的孩童,才发现王怡锦竟然也在那些孩童之中。细问之下,才知道王怡锦是在和家人去城外灵溪寺逛庙会的时候不小心和家人走散,被拐子给拐了去的。 胡越英本想派人把王怡锦送回余姚去,但王怡锦却说什么都不肯回去,只说要跟着一道去见见世面,胡越英见他小小年纪却口齿伶俐和个小大人似得,想着商队里带着一个小孩子也不失为一种保护色,便最终答应了下来。给余姚那边去了封报平安的书信后,便允了王怡锦跟在商队里面了。 只是当着王怡锦的面,他们对于此行的目的闭口不谈,王怡锦也只当是族叔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去商队里面跟着出门散心,便也没多想。就这样,王怡锦跟着胡越英他们出了山海关,同寻常贩皮草的商队一般无二。路上姚鸿达等人做下的事他也一无所知,只当是在路上救了人罢了。 没想到进了京城发生了这么多事,王怡锦被叮嘱了不可乱走,委实在客栈里头憋闷坏了。如今商队马上就要启程回去江南,京城也解了禁,王怡锦央求了胡越英好一阵,才让胡越英点头同意让他出门逛一逛。为了防止被拐之事再次发生,姚鸿达还派了个精明强干的手下跟着王怡锦一路看护。 王怡锦上辈子可是在琉璃厂这边开古玩铺子的小老板,如今到了京城哪里能忍住不故地重游呢?虽然如今的京城和上辈子所熟悉的那个大都市全然不同,连琉璃厂这边也陌生得紧。但看着这地上铺的金石古玩,书画字帖,再看着周围熙熙攘攘讨价还价的人群商贩,王怡锦的心情还是宽松了许多。 遇到个长得十分漂亮又知书达理的小公子讨要玉佩什么的则完全是意外之事。说起来,那玉佩还是他按照记忆中阴阳鱼玉佩的模样,画出了图纸寻了上好的暖玉胚子让匠人们特为打造的呢。 上辈子他与家传的阴阳鱼玉佩不离身,这辈子家里富足得很,他一时手痒寻人打造一块一模一样得玉佩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见有漂亮的小公子看中了这玉佩,王怡锦也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左右回家以后他还能让匠人再做一块出来。 却没想到,这玉佩递到那小公子手里的时候,沉寂已久的鉴宝系统竟然发出了响动:“叮,接触主系统,鉴宝系统完全开启,积分商城完全开启,请宿主注意查看。” 这声音简直是让他目瞪口呆了,他想了多少法子,接触了多少古董,硬生生的把系统都提升到了十五级,那系统商城的地方还是灰色的无法打开,他都快要对此失去信心了,偏偏在今天就打开了。系统刚刚说什么?主系统? 王怡锦不敢相信的看着同他一样惊诧万分的漂亮孩子,猛地伸手扯开了胤禩的衣襟,在旁人看来白皙无暇的胸口处,王怡锦却分明看到了半块阴阳鱼模样的痕迹。 这……想到自己胸口处的另外半块,王怡锦终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孩子,不仅有系统,恐怕和他一样,都是穿越而来的!这一刻,想到自打来了这大清朝,经历了不少史书中完全没有提及的事,他本以为是史书避讳太多所以不可尽信,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左了。 历史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变化,铁定和眼前这个漂亮的孩子有莫大的干系!紧抓着胤禩衣襟的手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可没忘记刚刚系统音提示的,这小娃娃身上的是“主系统”! 主系统,听名字就知道了,自己这鸡肋的鉴宝系统除了鉴定宝物看不出半点儿的作用来,连商城都打不开!今儿可好,接触到了主系统,连商城都开启了!王怡锦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亏他之前还为了身负系统沾沾自喜呢,真是太天真了! 此时回过神来的胤禩已经想通了这孩子为何要扯开自己的衣襟,对上对面那张陌生的脸孔,胤禩努力在他的脸上寻找寄宿在玉佩的那些年间这个人本该有的样子,脑海中不经意的浮现这人翘着二郎腿姿势极其不雅的在电脑前面“杀怪”的模样。 记忆中的脸孔渐渐变成了眼前这个孩子的脸,胤禩嘴角微翘,伸手也扯开了这孩子身上绿色的衣襟,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对方胸口处正和他呼应的另半块阴阳鱼的痕迹。 一旁看热闹的人都不明所以,怎么两个小孩子忽的就扯开了对方的衣襟大小瞪小眼了呢?倒是一旁的喜寿吓得下巴都要掉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毛孩子胆敢轻薄自家小主子也就罢了,怎的小主子不训斥这不懂事的小孩子,竟然也出手扯人家的衣襟呢?这这这……喜寿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旁边的茶馆楼上,刚刚被胤禩撞到的那两个年轻书生正在上面喝茶,两个人居高临下都目睹了这一切,也都和旁观之人一样的不明所以。 那跛脚的灰衣书生先别过了脸,把思绪从下面两个小孩儿的小打小闹中收了回来,正色对对面的年轻人说道:“何兄,我在京中已经辗转了两年,都没能寻到合适的主家,看来这京中不是我的缘分所在。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继续在这里蹉跎时光,倒不如回到绍兴去碰碰运气。” 那姓何的年轻书生听了便拧起了眉,良久才叹息了一声:“邬贤弟有大才,奈何京中多是不识明珠的俗人。也罢,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又怎好劝你?只能祝你南下一路顺风,早日寻到有缘之人。” 何姓青年是真的为这位邬兄弟叹息,这人心有大才,奈何身体却有缺陷,朝廷明文规定,这种体貌不整的人不许科举出仕,倒是平白耽误了邬兄弟的满腹才华。便是想做个幕僚寻个明主,世人却也多以貌取人,累得邬兄弟几多碰壁,也难怪心灰意冷了。 此时感慨身世的两个年轻的读书人还不知道,今儿琉璃厂这一撞,他们二人的命运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三十六章 那跛脚的年轻书生名叫邬思道,是绍兴人,自幼就喜爱读书,十五岁便中了秀才。正春风得意的时候,不免有些年轻气盛,遇到不平之事总要直言几句打抱不平,也因此冲撞了个年轻的贵人,叫人给打断了一条腿,因为救治的不及时,从此便落下了腿上的残疾,也因此断了科举之路。 这邬思道也是个心性坚韧之人,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腿伤养好后,他的性子从之前的外放变得极为内敛,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断腿之仇不可不报,可人海茫茫,他除了知道那仇人是个年轻的旗人外,对那仇人的身份一无所知。况且如今他一无所有,要报仇又谈何容易?不过他自信自己的一身本事,纵然没有办法继续科举入仕,若能寻到明主做个首席幕僚,借势而为,总有查明仇家报仇雪恨、一展抱负的一天。 因而他便离开绍兴来到了京城,一面暗暗查探那年轻旗人的身份,一面寻觅有没有合适的主家。可在京中辗转了两年多,邬思道发现,索额图和明珠虽然势力最大,却已经站到了悬崖峭壁之上,怕是烈火油烹过后便要落了个烟消云散了,并不适合他去投奔。 邬思道暗暗思量,若是皇帝收拾了索额图和明珠,总要扶植新的势力来稳定朝纲,而这个新势力,恐怕没有谁比皇帝的母家佟佳氏更合适了。等到转过年佟佳皇贵妃被封后,邬思道便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便开始汲汲于投到佟国纲或佟国维两兄弟的门下做幕僚。 谁知道他积极的准备投在佟佳兄弟门下的时候,也终于叫他查出了那仇家的身份。那年轻的旗人非是旁人,正是佟国维的次子隆科多。这个结果也让邬思道打消了投在佟国纲两兄弟门下的念头。 放眼四顾京中的权贵人家,他倒是想疏通太子身边的门路,但奈何索额图被圈禁后,太子的东宫外人根本不得其门而入,他也只能望宫门兴叹了。其余的诸皇子也都并未离宫分府,他便是想要投身过去,也委实要等上好些年。 邬思道觉得在京中多留无益,便决定离京回乡,在江南寻个总督、府衙做个师爷,等上几年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得一明主——左右他也知道了仇人是谁,这点儿时间,他还等得起。 那何姓的青年名叫何焯,是江苏长洲人,同样是少年成名的读书人,奈何那性子与邬思道受伤之前一般无二,以贡生的身份到京城求学不到一年,就得罪了当时在士林名声极好的徐乾学等人,从此之后参加了两次科举两次恩科皆屡试不第。 何焯与邬思道当年在江南的上林书院曾经是同窗,关系也算亲近,邬思道上京后偶遇何焯,何焯见他伤了腿十分痛心,对邬思道很是照顾,两人的关系便越发的亲近了。但邬思道并没有把自己想要报仇的心思说与何焯听,他要对付的是旗人权贵,此事担了太大的干系,他不愿将何焯无辜牵扯进去,何焯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 因此何焯并不知道邬思道这是决定暂时蛰伏等待时机,还当他是真的心灰意冷打算回去绍兴,心中一时为邬思道感伤,一时又为自己前途渺茫的际遇感伤,喝茶觉得不痛快,便拉着邬思道喝酒去了。 他二人刚刚离开茶馆,下面围观胤禩和王怡锦的人群也被刚安给驱散了,胤禩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了自个儿的衣襟,把手上的阴阳鱼玉佩交给了旁边的喜寿,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过头含笑对王怡锦说道:“小公子,此处并非讲话之所,何不到个安静的地方咱们好好的详谈?” 王怡锦绷住脸上的表情,不把内心的崩溃给显露出来,他能说不行吗?人家那可是主系统!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奇葩的功能控制他呢? 琉璃厂附近的茶楼酒馆人多口杂不大合适,刚安便驱车离开了琉璃厂,去了僻静的三巷那边,那里有个酒楼,等闲不招待外人,最是合适不过。刚安和喜寿守在外面,王怡锦也把身边跟着的那个大汉给请到了外面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胤禩和他两个人。 王怡锦纳闷的看着胤禩:“若说是因为那玉佩才穿越的我就更糊涂了,那玉佩是我家的传家宝,害得我穿越也就罢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更别说,自己是玉佩的主人,结果最后主系统竟然在人家身上了!王怡锦忍不住腹诽着。 胤禩看了眼对方脸上的困惑情绪,似乎能够猜到对方心中真正的疑问,也不再卖关子,只轻声笑道:“你虽然是玉佩的主人,可我却在玉佩里寄居了百年。算起来,打从你还是光屁{股}小娃娃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只可惜你看不到我而已。” “你……”王怡锦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倒抽了一口冷气,仔细打量着对方温润无害的脸,继而挫败的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那这么说,你……你这算是回魂了?” 胤禩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讲,谁知道孤魂野鬼的寄居在玉佩里面百余年,转眼就能将输的彻底的人生重来一次呢?说来,我们都还没有通报姓名呢,想来,你对我应该很熟悉,我是爱新觉罗胤禩,你口中提起过的‘倒霉催的老八’。” 王怡锦整个人都傻掉了,呆呆的看着对方依旧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模样,他没听错吧?对面的这个,这个居然是八爷!!想到自己曾经无聊的陪店里的兼职小妹一起刷清宫剧,当时他还指着剧里面的八阿哥好一通评头论足。此时面对正主儿,王怡锦恨不得把那些话都给吞到肚子里面去。 看到对方还等着他自报家门呢,王怡锦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不作不会死,当时他说八阿哥是倒霉催的,可如今看来,人家再倒霉,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皇阿哥,又有重生加主系统这么个大外挂,想必这辈子准能活的顺风顺水的。反倒是他,才真的是倒霉催的好么,投生到那么个人家,是每时每刻都面临抄家灭族的危险啊! 干脆放弃治疗,王怡锦任命的老老实实答道:“浙江余姚王怡锦,想必我家祖父你肯定是知道的,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士元。” 王士元的名字在旁人耳中或许陌生,绝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可王怡锦心中清楚,这位活了两辈子的八阿哥,准是知道王士元此人的。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王怡锦看到对方脸上的神色,便知道了自己所想的没错,八阿哥果然是知道自家祖父的。 “还真是……意料之外啊。”因为早就查到了胡越英和王士元家的关系,此时听了王怡锦的自报家门,胤禩第一个反应竟不是王士元的真实身份,而是: “本来我这次出宫是要去寻胡越英,没想到倒先遇见了你,他是胡家的人,想必这次你上京就是跟着他一道了?” 王怡锦没想到八阿哥竟会把话题转到族叔身上,不明所以的看向对方有些凝重的神色,反问道:“你认得我家族叔?”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一阵响动,随即便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不知内里是哪位贵人,带走了我家的小孩子所为何事?” 胤禩看了眼王怡锦,扬声吩咐刚安:“让外面的人进来。” 话音刚落,房间的们便被退了开,率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壮硕大汉,留着连鬓落腮的胡子,一双豹眼英气十足,浑身上下有些杀伐果断的气势。紧跟在他身后的有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胤禩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乔装改扮的胡越英。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胤禩对着胡越英做了个揖,笑道:“胡先生,别来无恙?当日在上书房得蒙先生的教诲,先生于我也算是一日之师了,当日先生辞官不做回乡守孝,我心里深感遗憾,不知几时还能与先生相见。竟不料今日竟在这儿重逢,我还真是与先生有缘呢。” 胡越英此时也认出了胤禩,当时在上书房他就对这孩子清亮的眼神记忆深刻,此时再见,想到自己还顶着守孝的名头、又是隐瞒身份上京,却不料竟被八阿哥给撞破了,心中不觉一沉,深感此事棘手。 那壮硕大汉闻言眼中不觉露出了些许的杀气,胡越英按住了他的手臂,说道:“义兄,无碍。” 若是旁的功勋子弟也就罢了,就算他们下了杀手,随后好好遮掩一番也就是了。可眼前的是皇家的八阿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怕这天下都要被搅得腥风血雨了。 胡越英劝住了动了杀心的姚鸿达,凝神瞧了八阿哥一阵,见对方脸上浑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坦然自得的紧,完全不是一个六岁孩童该有的城府,不由心中一动,刚刚的紧张感便慢慢散了去,露出了一向淡泊的笑容来: “一日之师什么的,八阿哥言重了。胡某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当不得八阿哥这般说。只是不知道,我家这小侄儿可是哪里冒犯了八阿哥?他年纪小,又是头一回到京城来,冒失之处想必也是有的。” 胤禩回头对王怡锦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伸手拉住了王怡锦的衣袖,含笑道:“冒犯倒没有,反倒是我与小锦许是前世结下的因缘,今生才一见如故,可恨我偏偏生为了皇阿哥,不然,准要把小锦带回我家中去,日日与他朝夕相对才好呢。” 胡越英一愣,和姚鸿达对视了一眼,不明白八阿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见自家侄儿苦着一张脸眼巴巴的瞅着自己,胡越英脸上的神色又淡了几分,正色道:“八阿哥不要戏弄胡某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都说皇家的孩子都是人精儿,胡越英本来还不相信,可如今看着宛如妖孽一般早慧的八阿哥,胡越英此时并不再把这八阿哥当做寻常的孩童看待,说话之间便也多了份慎重。 八阿哥闻言一笑,松开了拉着胡越英袖子的手,对胡越英等人做出了个手势:“既然来了,又何必这样剑拔弩张的站着,坐下喝杯茶水,有什么话,我自然会与先生详谈。” 等众人都入了座,八阿哥对刚安点了点头,刚安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人高马大的姚鸿达,这才不甘不愿的去门外守着了,姚鸿达也让自己的两个手下去外面守着,屋里便只剩下了胤禩、王怡锦、姚鸿达和胡越英四人。 不紧不慢的啜了口茶水,胤禩敛去眼底的流光,这才十分平静的说道:“胡先生好手段,这一进京,连忠烈祠都险些让你的人给撞塌了。” 胡越英心中一紧,笑道:“八阿哥说的这是什么话,胡某可听不懂。” 胤禩并不在意的笑笑,继续说道:“戴梓是个善制火器的天才,建义候也不单单是藤甲兵举世闻名。当初在郑家麾下,建义候水战的本事也无人能出其右。胡先生如今可是于这二人有救命之恩,得了这二人的鼎力相助,即便是条蛟,也能化身为龙去海里面翻腾起大浪来了。” 姚鸿达脸色一沉,不善的看着胤禩,胡越英紧紧抓住姚鸿达的手臂,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叹了口气:“胡某一向自以为足智多谋,今次的事情也办得十分周详,却没想到还是露出了痕迹,竟叫人给看破了。八阿哥的眼光实在是毒辣,胡某佩服。只是胡某不明白,究竟八阿哥是从哪里看出了这些?” 胤禩笑而不答,在一旁听得真真的王怡锦此时回过神来,暗暗咀嚼起了一番刚刚这些话里的机锋。王怡锦绝不是个笨人,只不过今日接二连三的受到了“惊吓”,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罢了。此时恢复了往日的机灵,哪里还能想不明白内里的关键呢? 联想起自家族叔无缘无故偏要乔装去关外贩皮草,路上还偏巧救了戴梓的家仆,随后京中又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他从前只当是巧合,如今被胤禩给说破了,他便也立刻明白过来,这所谓的巧合,其实却是族叔的精心安排。 想通了这一点,王怡锦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等等,八阿哥可是有主系统的,那什么六月飞雪的,难不成是八阿哥的手笔?他当时看着这只在戏文里出现过的六月飞雪可是好一通惊讶呢! 胡越英沉吟了一番,见八阿哥不答话,复又说道:“八阿哥委实多虑了。戴梓于我有些干系,建义候又是我义兄的故人,此番设计搭救,不过是全往日的恩义,并非有所图谋。如今天下承平,胡某也没有大逆不道的心思,这么大的罪名,胡某可承担不起。” 胤禩一笑:“我也没旁的意思,只是觉得戴大人和建义候都是有才能的人,若真埋没了,才是可惜。只是我久居深宫身无长物总觉得心中不安,发现了先生是个有意思的人,想和先生做一笔交易,不知道先生嫌不嫌弃?” 胡越英挑眉:“交易?皇家富有四海,胡某却是个身无长物的书生,委实不知道八阿哥想和胡某做什么交易?” 胤禩也不拐弯抹角,说了两个字:“人参。” 姚鸿达神色一动,他的商队扎根在海外无主海岛,在关外贩皮毛,在江南贩丝绸茶叶,不仅在中原与关外行商,还将这些销路紧俏的货物走海陆运去东洋和南阳,因而甚至在东洋那边,人参可是个好东西。 倭国因为觊觎人参,还想过去远征高丽,可高丽如今拜了朝廷为宗主国,受到了朝廷庇护,东洋碍于朝廷才没有举国出动,而是不时派还道去骚扰高丽的边境,洗劫高丽的商船来获取人参。 只不过人参在关外也是不准买卖的,采参人每年去山中采得的人参都需要供给朝廷,参户每年都会分到定额的差事,这些参户为了能够交足定额都尚且拼了性命出去,哪里还能有额外的货源供给商队,因而姚鸿达虽然知道这人参的买卖利润巨大,却苦无没有货源,一直没能做成这生意。 若是从中间环节着手也不现实,这参户的采得的参由内务府征收后留下贡品,而后统一交给江南织造那边分销,如今在江南管着织造府的是曹寅,那是皇家铁杆的奴才,旁的商家也许不知道,但因为姚鸿达亦商亦盗的身份,他可是知道,这曹寅可还身担监察民间对朝廷不利势力的差事,他这种底子不清白的,可不想去曹寅面前乱晃,惹来了麻烦,他对不起跟着他的兄弟们。 两方面都不成,因而贩参这事他一直在心里耿耿于怀,如今听到八阿哥竟提到了人参,他不由得不上心。都说这八阿哥的母族是包衣出身,内务府可就是包衣管着的,兴许八阿哥真的有门路也说不定呢? “八阿哥若是有门路能够从内务府嘴边截下人参出来,姚某倒对这生意很感兴趣。”姚鸿达看了眼胡越英,见对方对他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 八阿哥却摇头道:“我可没说在内务府那边动手,内务府这人参已经是笔烂账,我可没有掺和进去惹一身麻烦的想法。” “那八阿哥的意思是?”姚鸿达不解。 胤禩这才说出了心中的打算:“这人参是土里长出来的,可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若我有知道人工种植人参的法子,不知二位可感兴趣?” 人工养参?胡越英和姚鸿达俱是一愣,人参可是天才地宝,也不是没人想过种来试试,却都失败了,久而久之世人便都认定,人参是养不活的。如今听到八阿哥提到人工养参,他们想了想,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想来这八阿哥也是道听途说了什么才有此天真的打算。 他们二人不相信,王怡锦却是信的。在他那个时代,野山参早就不多见了,世道上流通的人参都是人工养殖的,在他的印象里可没有什么人参是天才地宝养不活的说法,此时听了胤禩的话不由得眼睛一亮。 胤禩见他二人不信,也不催促,向外面喊了句:“喜寿!” 喜寿闻声进来,胤禩向他伸手,喜寿忙拿出了玉佩,只见胤禩从王怡锦那拿来的阴阳鱼玉佩已经被分作了两半,两边都分别打了精美的珞子。胤禩胸口的标记是阳鱼,他便把玉佩阳鱼的那一半交到了王怡锦的手中,把阴鱼的那一半收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收好了玉佩,胤禩顺手将千里传音的第二个联系人设定成了王怡锦,大抵是因为对方载有辅助系统,设定他当千里传音的第二个联系人并不需要花费额外的积分。积分虽然积攒的并不少,但能用到它的地方实在很多,胤禩对于能够节省积分还是十分愉悦的,熟稔的用千里传音和王怡锦打了个招呼。 王怡锦被脑海中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过来必定是主系统的能力,试着用意念回应对方的话,在得到胤禩的反应后不由得有些艳羡。瞧瞧主系统就是不一样,什么好东西都有,比他的鸡肋强多了! 不过,王怡锦心中十分疑惑,他和八阿哥的交情,大抵就是对方寄居在玉佩中陪在他身边的那二十余年。要说这短短的二十年阴阳相隔的时间便让八阿哥对自己如此亲厚,王怡锦委实是有些难以相信。不过眼下并不是问这些事情的机会,他把这些疑惑暂且按捺住不提,只专心的把那半块玉佩收好,然后在心里面盘算起了八阿哥提及的人工养参的事。 经过中间这么多的耽搁,时辰已经并不早了。左右胤禩此次出宫的主要目的就是来找胡越英,虽然过程不似他所料,但终究是殊途同归,还收获了王怡锦这么个意外之喜。胤禩心满意足的和几人告辞,带着早就等得有些焦急的喜寿和刚安回去了承恩侯府。 侯府里,给胤禩打掩护的青瑶业已急得团团转,从八阿哥离开以后,前厅那边着人来问了两次,后宅那边也遣人来问了三回,都让她暂且搪塞过去了,可八阿哥若是再不会来,她也再也想不出什么妥当的理由来了。 终于等回了胤禩,青瑶这才松了口气,给八阿哥换回了早上来府里拜寿时穿的衣裳。眼下已经快到了宫门落锁的时候,胤禩也不便在承恩侯府里久待,去后院辞别了老夫人,又惹得老老小小都有些不舍得很,胤禩轻声劝慰道:“外祖母不必难过,养好了身子骨要紧,等过年的时候,许是太皇太后慈恩浩荡,能许了外祖母去园子里与额娘一见。” 承恩侯老夫人闻言眼中不觉露出了惊喜之色,想到八阿哥如今在太皇太后面前极有脸面,对他的话相信了七八分,一时间心里更是几多感慨,酸甜苦辣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将八阿哥一直送出了大门外,噶达浑又吩咐儿子刚安一路将八阿哥送回宫中再返家,刚安自己也是这么个意思,闻言自然听话的坐上了车夫旁边的位置。承恩侯府的老老小小目送八阿哥的马车远远的驶离了街巷再看不到影子了,这才不舍的回去了院内。 路上八阿哥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脑海里一会儿是王怡锦的模样,一会儿是和胡越英、姚鸿达二人的几番机锋,忽的又浮现了那两个年轻书生模样之人的脸孔。画面定格在此良久,胤禩忽的睁开了眼睛。 他想起来为何会觉得那性子耿直的年轻人眼熟了,那个人,分明就是何焯何先生!上辈子皇阿玛可没少批评他的那一手字,每每想起来都要训斥他一通,后来更是委派了以一手好字而颇受皇阿玛赏识的何焯来做他的侍读。可惜他的字,始终都无法做到让皇阿玛满意。 上辈子他很是引以为耻,不过如今他却是想的通透。皇阿玛喜欢董其昌的字,看重馆阁体,可他偏偏就是对松雪体情有独钟。董其昌认为松雪体媚俗,但他还真没觉得董其昌的字就多有筋骨。这辈子他也没打算为了皇阿玛的喜好继续改变字体,若是皇阿玛再因此不悦,他也有法子应对。 只是没想到今生竟然会恰巧遇见年轻时候的何先生,胤禩心里不免有些感慨。何先生的仕途极为不顺都因为他那耿直的性子得罪了太多人,屡试不第也就罢了,后来好不容易做了官,也始终被排斥在外。即便最终因为一手好字得了皇上的赏识,可让本有忧国忧民之志的何先生一辈子做个凭笔墨侍人,这份赏识只怕更叫人苦闷了。 不过既然今生遇见了,那他也没理由不帮何先生一把不是?至于他身边的那个坡脚青年,那人的眼神灼灼,一看就是有谋算之人。刚刚不过是匆匆一瞥,如今静下来仔细琢磨,胤禩倒是对那人也起了好奇之心。 心里惦记着这些事,不知不觉间很快就到了紫禁城的门口,马车停下后,刚安从车上跳下来,胤禩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关于查一查何焯和他身边那跛脚年轻人的事。 等回到了慈宁宫,先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见胤禩脸上有着疲惫之色,也没多问,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钱嬷嬷等人早就准备好了洗漱的一干事宜。在外面奔走了一天,胤禩舒舒服服的在木桶里面泡了两刻钟,再躺回铺的松软舒服的软榻上,胤禩长出了一口气。忽的脑海里响起了王怡锦的声音:“你当真要把人工养参的法子交给我家族叔和姚大叔?” 胤禩“嗯”了一声,随即反问道:“你觉得不妥?” 那厢王怡锦也刚刚洗了个热水澡正盘腿歪在榻上。不同于胤禩被宫女们仔细服侍,王怡锦不乐意让糙老爷们没轻没重的给他擦背,只自己胡乱泡了泡、打了遍胰子就出来了。他心里面惦记着日间八阿哥提起的话头,不由得便主动连通了千里传音问出了口。 “白天的事我也听明白了,姚大叔的身份恐怕不一般。从前我只以为他是普通的海商,可现在一看,我估摸着,他没准是个大海盗!那个建义候不是郑成功的老麾下吗?姚大叔和他是老相识,我猜姚大叔没准也是郑家水军的遗部。”王怡锦心里面的问题多得很,却又不便直接去问胡越英,想着八阿哥准时知道真相,便不客气的问了出口。 “没错,然后呢?”胤禩翻了个身坐起来,好整以暇的继续问道。 “你是在跟我装糊涂?姚大叔如今是海盗,从前却是身经百战的郑家海军!戴梓是谁?那可是咱们中{国}改良鸟枪火炮的第一人!你要是真把人工养参的法子交给了姚大叔,那人参卖去东洋小日{本}那边,除了能赚得大笔的银子来支撑姚大叔他们大批制造鸟枪火炮还有练兵,还能从那边换来战舰,到时候你就不怕你们满清的江山坐不稳?”王怡锦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索性把话便都给说开了。 说实话,在现代的时候他也和大多的宅男一样,看多了热血沸腾的历史小说,总觉得若真有机会回去清朝,不推翻满清朝廷剪了辫子甘心做奴才那真叫一个枉做中{国}人。可当他真的身临其境的时候,他却再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 他是明朝皇室的嫡系,这样的身份简直就是为了揭竿而起反清复明准备的。可他有法子赚钱、拉拢如今蛰伏在民间反清复明之心不死的义士也不是绝无可能之事。可他却不敢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一条条人命。 生于文明世界,长于文明世界,虽然那个时代也有黑暗的一面,但凡是那个时代的正常人,想必没有谁能够视人命如草芥。揭竿而起容易,可打仗要葬送多少人命?他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承担起背负成千上万人命的后果了。 说他懦弱也好,胆小也罢,总之来到这世界后不久他就想清楚了,他这辈子,要做的就是想法子赚足够多的银子,然后说服一家人跟着他离开大清去海外找个安全的小岛重新开始生活。世界这么大,他不想做奴才,想保住家人的性命,能用的法子并不只有造反这条路。 他不相信,连他都能轻易想明白的事,两世为人且工于心计的八阿哥会想不明白。历史上,那位可是在九龙夺嫡的时候给太子、康熙和后来的雍正制造了多少麻烦的主儿! 胤禩没想到王怡锦会这么开门见山的直言,微微楞了一下,嘴角便弯了起来。 “你的顾虑我明白,但是造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也许姚鸿达会迫不及待,但胡越英就是拦着他的那根所料。参透人心的本事我不敢说擅长,却也略知一二。胡越英是个有风骨的人,战乱苦了百姓的道理想必他是清楚的。为了天下的百姓,他也不会让姚鸿达轻易便掀起兵祸。至于我大清的江山……” 胤禩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了个真切的伤痛,可惜隔着系统、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王怡锦并不能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最让我难过的,不是大清最终失去了江山,不是我们满人最终被推下了王座。朝代更迭,便是汉唐也早无国运,宋明也都成了历史,我从没想过,大清能够千秋万代。我难过的,是发现我们满人被刻在耻辱柱上不得翻身。便是元蒙,都因为曾经打入了洋人的国度而被后世之人称颂两句,我大清却连元蒙都不如了。” 王怡锦在那边听着,似乎感受到了胤禩过于悲伤的情绪,想安慰对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动了动嘴角,最终只能继续沉默的听着。 “既然有机会重来一次,如果能让大清真的走到这个世界的顶端地位,能让后世之人不以大清为国耻,而以大清为值得铭记的历史,想来,我这一生就真的再没有遗憾了。” 他的志向,从来都不只是抢到那把龙椅那么简单。这还是第一次,因此对旁人倾吐心中最深处的思绪。胤禩知道,也许终其一生,他也只能对王怡锦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感触了。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能够理解——王怡锦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理解这份想法源于何处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和他的想法产生共鸣,和他并肩前进的人。 重生以来,这一刻他格外感谢上苍,不仅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还将王怡锦送到了他的身边。都说王者之路寂寞,可他实在是贪心的连寂寞都不想忍受了,实在是他已经寂寞了太久,残魂寄居于玉佩飘荡了百年,最鲜活的记忆就是在那个翻天覆地的时代看着王怡锦慢慢长大的二十余年。 从前他不懂,究竟什么是叫历代的文人才子们都争相写文做赋、吟诗颂词的“情”。在他的一生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娶了福晋,相濡以沫的走完一生也许就是全了夫妻情分。后来他懂了,那些都不是那种情,所谓的怦然心动,也许究竟为什么会发生,什么时候发生的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可那种感受,却是实实在在的,让人无法忽略也无法藏起。 “你……你这想法比我这土生土长的现代人都激-进多了。”被藏在心里深处的血性不由得被胤禩的这番话给激了出来,王怡锦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胤禩轻笑,柔声问道:“无妨,只是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创造这样的未来?也许这话听起来很可笑,但这世上,若是连你也不愿意和我一起走,那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和我志同道合的知己了。” 心情变得格外轻松,胤禩在得到让他满意的回答后,放王怡锦去好好沉淀那边激动的想法,他慢慢合上眼睛,呼吸慢慢的放缓。这一夜,是他自回到康熙二十六年以来,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一夜了。 第二日双喜临门,噶达浑不负所托的仅用了短短一夜的时间就查到了那坡脚之人的身份。当胤禩从刚安的口中听到了邬思道这个名字时,脸上不觉露出了惊诧,继而便只剩下喜悦了。邬思道这个名字对于舅舅和刚安定然十分陌生,可对他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位可是老四日后身边的第一谋士,若是没有邬思道和戴铎两个人的辅佐,老四能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还真的是个未知之数。 “若我猜的没错,舅舅也是时候得到提拔了。如今朝廷上因为受到索额图和明珠所累出了不少的缺,眼下看着是都被人补上了,可实际上让皇阿玛觉得得用的人并不多。如今官声甚好的大学士里,张英是汉人,陈梦雷是汉人,李光地是汉人。 满官只有顾八代和徐元梦有希望入阁,却都是被皇阿玛杖责过不久的,以皇阿玛的性子,肯定舍不下脸面做出自打嘴巴的事,他二人便是能入阁,也要等上几年才有希望。康王叔和明珠是儿女亲家,受明珠犯事所累被皇阿玛勒令闭门思过,安王叔缠绵病榻多年无法理政,眼下皇阿玛只有裕王叔一位得用的兄弟。 满官后继无力,皇阿玛心里面定然很着急,也该开始提拔身家清白的八旗子弟了。舅舅虽然刚刚抬旗,眼下却是最适合提拔的人,飞黄腾达之日不远了。既然要领实差,少不得要请几位有才华的幕僚辅佐,我看那个邬思道就很合适。我有种感觉,他一定能帮上大忙。” 便是胤禩不与刚安解释这么多,只让他帮忙去请邬思道为幕僚,刚安和噶达浑也一定会招办。但胤禩十分清楚,凡是才华出众之人都有些傲气,若是舅舅只是碍于自己的情面才去招揽邬思道,只怕对方不会点头。倒是这般掰开了揉碎了说一说个中的道理,让舅舅明白他需要一个幕僚,他才能真的重视这个邬思道,也才能真的让这邬思道为他所用。 刚安听得入了神,他虽然莽直了些,但打小儿就长在包衣世家混在内务府,对于这些事也不是一窍不通的。听了八阿哥的话觉得十分有理,刚安正色的应了。如今八阿哥在他心目中早就是算无遗策的神童了,对于八阿哥推荐的人,刚安是理所当然的认同。 就在胤禩心情十分愉悦的计划把邬思道挖到自己身边做事的时候,永和宫里,德妃的心情却犹如天空的乌云一般遮得本该湛蓝的天空不见一丝光亮,脸上的神情苍白阴郁,看着空荡荡的寝宫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她算漏了老天爷的偏心她认栽,可是她的十四阿哥怎么可以被抱走?当初皇上亲口许下了承诺,不会再抱走她的任何一个孩子。君无戏言,皇上怎么可以食言?可是她心里再多的苦涩再多的不甘,皇上不来永和宫,她连哭诉都无从哭起。 “娘娘,您身子还没好,仔细吹了风。”德妃身边的大宫女瑾云见娘娘想要起身,连忙上前劝道。 “给本宫梳妆,本宫要去承乾宫看十四阿哥。”德妃抓住瑾云的手腕,力道大的让瑾云险些痛呼出声。 可瑾云却不得不继续劝着,她尽量将声音放得格外谦卑,生怕触怒了病中心情糟糕得德妃。 “娘娘,十四阿哥只是被暂时在承乾宫那边,等您身子好了,自然是要回到您身边的。当前最要紧的,您要养好了身子。便是去承乾宫,也不是这个时候去,若是皇后说怕您过了病气给十四阿哥不让您见,岂不是更难过?” 德妃听了略略松开了抓着瑾云的手,露出了个无力的笑容来:“还是你说得对,看来我是病糊涂了,刚刚说的都是昏话。” 瑾云见劝住了德妃,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忙服侍德妃躺下,又亲自去小厨房那边热了药拿进来伺候德妃喝下去,见德妃喝了安神的药慢慢睡着了,瑾云这才敢揉了揉泛着青紫指印的手腕。 自从十四阿哥被太皇太后一道懿旨送去了皇后那边,娘娘就精神恍惚了许久,有些时候连有些犯忌讳的话都不知不觉的说出来,累得她都跟着心惊胆战,就怕有一天娘娘病好了想清楚了,觉得她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那她可怎么办?永和宫里,因为德妃阴晴不定的心情,她的心腹大宫女瑾云不免慢慢的与她离了心。 德妃的病情反反复复,前前后后两个多月才终于痊愈,这两个月来,皇上终于来了一次永和宫,不知道在内室和德妃说了什么,打那之后,皇上虽然人没有再来,却赐了两回上次到永和宫。大抵是因为皇上的到来终于让德妃安下了心,她的病打那以后便慢慢的好转了。 等到终于病愈以后,德妃对儿子十四阿哥的思念之情也已经按捺不住了。这日一大早,她便让瑾云给她好好梳妆了一番,起身去承乾宫给皇后请安。因之前生病,皇后免了她早上去承乾宫请安之事,如今她病好了,也不能继续托大了。皇上最不喜那等不守规矩的人,她好不容易才又让皇上记起了旧情,可万万不能再自毁长城了。 承乾宫里,面对在座的一众嫔妃,德妃的脸上带着她以往那种最熟稔的温柔和顺的神情,仿佛对于各种或探究、或嘲讽的目光视若无睹。 第三十八章 就在德妃心中记挂着十四阿哥,勉强克制自己表现出温柔恭顺的模样面对皇后和宜妃等人的时候,她去了承乾宫给皇后请安的消息也已经被喜寿得知告诉了胤禩。 今日上书房休沐,但已经喜欢了那个时辰起来的胤禩却并没有贪床,听到喜寿告诉他这个消息后,胤禩点点头,三个月了,德妃终于忍不住了。 自从上次在承乾宫那接收到了皇后的执念,胤禩便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叫喜寿仔细打听永和宫那边的动静。佟佳皇后能够从进宫以来便一路顺风顺水的晋封,除了她是出身康熙母族佟佳氏之外,她自身的心计和手段也不容人小觑。 佟佳皇后既打定了心思要彻彻底底的斩断老四和德妃的母子情分,胤禩倒是挺期待去围观佟佳皇后的手段。他和十四是关系亲近的好兄弟,但对于这位经常给十四制造麻烦的德妃,他却很难生出好感来。 因他和小九交好在先,宜妃爱屋及乌,对他也十分照顾,再加上后来皇阿玛指婚毓秀给他做了嫡福晋,宜妃是毓秀的姑姑,他和翊坤宫那边的关系便又亲近了不少。当时大哥和惠额娘正极力拉拢他和小九,对此自然乐见其成,惠额娘那阵子和宜妃的关系也一改从前的冷淡,变得亲近了不少。 因有了这层关系,德妃对他就越发的不冷不热了,甚至对于十四和他交好都颇有微词。这后宫里面,宜妃的性子虽然一贯张扬,但并不是盛气凌人,却偏偏一向都看不惯德妃,二人每每遇见,总要针锋相对一番。 不同于宜妃性子的外露,一向以恭顺温和面目示人的德妃娘娘,心胸和老四却是如出一辙,记仇得很。偏十四的性子却和德妃不同,有一股倔强的劲儿,性子也直爽,既认定了和他交好,任由德妃如何不满,也都没有和他疏远了去。 德妃拗不过蛮牛一样的十四,索性便不再明面上反对了,但是暗地里做了好多小手段,比如给他和毓秀添添乱——当时后宫里最热衷在皇阿玛面前进言说他后宅太空虚的就是德妃了。这些小手段虽然让他头疼,但好歹对方也是十四的亲生额娘,能忍他也都忍了。 直到毙鹰那件事,让他真的对德妃生出了厌恶。五十三年的时候,皇阿玛出巡热河,当时因是额娘的祭日,他便请旨去祭奠额娘并未随驾。祭奠额娘之后,他又和小九忙着帮皇阿玛四处筹措银子来补内府的亏空,分{身}乏术去不得塞外。 此前十四帮他得了几只海东青,亲自熬了一段时间,选出了两只最上等的出来。见他没有随驾去塞外,十四便提议说不如送这两只最上等的海东青去给皇阿玛做礼物,也算是全了孝心。他和小九都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却没想到,这精神抖擞的海东青到了御前却成了两只垂死的毙鹰。 事后他都来不及辩解一句,便被皇阿玛揪去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那番让他痛彻心扉的评价就是出自于此。事后他心力交瘁的病倒,却不知道小九因此和十四狠狠打了一架。小九认定这海东青是十四动了手脚才会变成那副样子,直骂十四是个阴险小人。十四矢口否认说并不知情,叫小九不要冤枉了他。 最后查明的结果却让谁都不好受,十四没想到,这背后竟是他额娘德妃做下的手脚。德妃对胤禩不满许久,此时发觉胤禩式微但麾下却有许多得力之人,德妃便动了心思,想着若是将胤禩一举打落尘埃,那么十四便是最有可能接手胤禩麾下人马之人,岂不是大位可期?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十四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回去宫里和德妃一通大闹。可再闹又能如何?一边是亲生额娘,打小疼宠他娇惯他的亲生儿娘,一边是八哥,打小待他亲厚教他世事的八哥。老四只看到十四打小就受尽了宠爱,却看不到十四也曾经这样左右为难。 德妃千算万算,在背后捅了他一刀,最后又怎么样?她倒是如愿以偿的成了皇太后,只可惜胜利者并不是十四,而是那个让她不喜的老四。 收回想得久远得思绪,胤禩心想,他倒是真动过给十四换个额娘抚养的念头,可最终还是打消了。再怎么样,那都是十四的亲生额娘,儿不嫌母丑,他又凭什么打着替十四着想的旗号让十四母子分离?只是,今生他是不打算给德妃一丝一毫的机会,她只要安安分分的在这后宫做她的德妃便好了,若是再敢对额娘伸手,她伸一次,他便剁她一次,他倒要看看,知道了什么叫疼以后,德妃娘娘会不会真的安分下来了。 阿哥所那边,小九和小十一早就被奶娘带着去宜妃和贵妃那边了,心知肚明的胤禩如愿以偿的在阿哥所扑了个空,转头离开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三阿哥和四阿哥。和二人打了招呼,三阿哥顺口问了句:“又来找小九和小十?” 胤禩点头:“是了,可惜却让我扑空了,便想着去皇额娘那边看看小十四,三哥和四哥要不要与我同去?” 三阿哥摇头:“我也正要去给额娘请安呢,等会儿再去皇额娘那边瞧瞧小十四。” 四阿哥本是要去校场练一练骑射的,听了胤禩的话便改了心思,只是有些顾虑的说道:“这会儿皇额娘那边只怕还没得闲。” 胤禩笑道:“皇额娘便是没得闲,小十四那边却并不是不能见的。先去看看小十四,等皇额娘那边得闲了再去请安也是一样。皇额娘不是会计较这个的,四哥你也忒多心。” 明知道老四是个记仇的性子,但胤禩就是忍不住逮到机会就刺他一次,这次也不例外。被这个年纪不大的弟弟说他多心,老四有些不高兴,但看对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也没法子说什么训斥的话,只是脸色却并不那么好看了。 胤禩不耐烦的继续说道:“若是四哥不想去便罢了,我自己去看小十四也是一样。”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老四最终还是决定去承乾宫了。 三人一起走出了阿哥所,中途三阿哥往荣妃那边去了,剩下胤禩和老四两个人往承乾宫那边走,刚走进承乾宫的院子,便在门口遇见了承乾宫的付嬷嬷,她见到四阿哥和八阿哥在一处,不由得露出了讶异的神情,行礼后忙问道:“两位小主子这是做什么去?” 胤禩笑道:“本是去阿哥所那边看小九和小十,却叫我扑了个空,遇见了四哥,便索性和他一道去皇额娘那边看看十四弟,嬷嬷这是做什么去?” 付嬷嬷是皇后的奶娘,也是皇后的心腹人,轻易不离开承乾宫,胤禩这么一问,老四也看了过去。却见付嬷嬷笑道:“奴婢这是去慈宁宫,昨儿皇上拿了高丽那边的朝贡礼单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见礼单里有珍贵的百年高丽参,便叫奴婢去慈宁宫问问苏麻姑姑太皇太后可受得住这贡参的参力。” 胤禩点头道:“那不耽误嬷嬷了。” 胤禩心里清楚,去慈宁宫什么的,不过是付嬷嬷的推辞,她原本的目的,肯定是要去阿哥所找老四,只是付嬷嬷是个聪明人,见他和老四“自投罗网”了,便瞬间改了说辞。倒也不枉他一大早就去阿哥所那边守株待兔。 承乾宫正殿那边嫔妃们还没散去,胤禩便和四阿哥两个人径自去了后面十四阿哥所居的暖阁。十四阿哥还正睡着呢,睡得正香还吐着泡泡,瞧着可爱极了。四阿哥刚刚一路黑着的脸色也在看到玉雪可爱的弟弟后便舒展了开。 奶娘在旁边看着,生怕两位阿哥不小心把十四阿哥弄醒,但见他二人就是围在床边看,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这才放下了心。这位小阿哥的脾气可不大好,若是没睡饱便被人吵醒了,哭起来能把房盖给掀翻了。 正这时候,前殿那边便有了响动,前来请安的嫔妃们陆续散了,四阿哥本想去前殿给皇额娘问安,但想到刚刚胤禩讽刺他多心,便没挪动脚步,想着等皇额娘来看十四弟时他再请安也是一样的。 正如四阿哥所想,那边嫔妃们都离开后,皇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来瞧十四阿哥,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后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大病初愈的德妃。 远远的看到了德妃跟在皇后身边,四阿哥的脸上不觉有些慌乱,他今年都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对于自己并不是皇额娘的亲生儿子,他的生母其实是永和宫德妃的这件事,四阿哥心中一清二楚。只是他打小就养在皇额娘身边,皇额娘待他极好,而永和宫德妃对他而言却只是个陌生人。 每每心底想起自己的生母,四阿哥难免心绪复杂,如今猝不及防要在十四弟这边撞见德妃,四阿哥手足无措慌乱极了。胤禩看了眼脸色大变的四阿哥,凑到他身边轻声道:“德妃娘娘也来了,看到咱们在闹小十四只怕要不高兴,不如咱们去屏风后面躲一躲,等德妃娘娘离开了再出来便是。” 他也不过是顺口找个理由,而四阿哥听了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似得,迫不及待的点头认同了胤禩的借口,两个人飞快的躲在了屏风后面。末了,胤禩还伸头出来对奶娘说道:“你可不许同皇额娘和德妃娘娘露了我们的底。” 奶娘连忙点头应了,胤禩满意的缩回头。不一会儿,皇后和德妃便到了暖阁的门口,奶娘恭敬的给二人请安,德妃的眼睛立刻便黏在了在床上睡得正香甜的小儿子身上。 一时间,房间里寂静无声,屏风后面的胤禩和四阿哥两个人也都尽可能的放轻了呼吸声,生怕让外面的人察觉到他们。沉默了半晌后,皇后开口笑道:“小十四长得可人,我瞧着也喜欢得紧。我这承乾宫里也许久没有小孩子的声音了,四阿哥是个安静的性子,和他这个弟弟倒是南辕北辙。自打小十四到承乾宫以后,四阿哥也变得活泼多了。” 德妃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娘娘言重了。四阿哥是尊贵的嫡子,同嫔妾的小十四怎么能相提并论。” 如今房间里只有皇后和德妃两个人,奶娘都已经退出去了,德妃忍了一早晨的心情在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儿子后不免有些放松,听着皇后一口一个四阿哥和小十四兄弟情深,她就忍不住心里的恐慌——皇后抢走了她的一个儿子还不算,连她的小儿子也要抢走吗? 见德妃果然忍耐不住说出了嘲讽之语,皇后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大喜过望,不自觉的瞥了眼屏风,皇后佯怒的说道:“德妃,你这一病倒是轻狂了!我知道你心里面对我不满,可老四毕竟也是你的骨肉,这宫里面一母同胞的兄弟本就不多,老四有心亲近弟弟,我都没拦着,你倒是心中不满,这是什么道理?” 德妃心里的火气仿佛在这一日被激发了出来,失宠的焦虑、娘家失势的担忧和小儿子被抱走三个月的恐慌都在此时一齐涌上了心头,她的眼圈一红,冷冷的说道:“娘娘您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要抢走我的小十四? 当初嫔妾蒙娘娘提拔得承圣宠,嫔妾心里感激不尽。当日嫔妾有言在先,若是有了阿哥,便会抱给娘娘,以报答娘娘的恩情。这些年来,嫔妾自认为做的很好。 四阿哥虽然是从嫔妾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嫔妾早就当没有这么个儿子,他是娘娘的儿子,从来都不是嫔妾的儿子,嫔妾也早把他忘了。 在嫔妾的心里,只有六阿哥是嫔妾的长子,却偏偏狠心的早早离开了,好不容易得来了小十四,他就是嫔妾的命,娘娘仁慈,还请放过嫔妾,放过十四阿哥,嫔妾心里面感激不尽。” 德妃有些清冷薄凉的话在房间里落地有声,屏风后面的四阿哥听得清清楚楚,胤禩侧过脸去看他,见四阿哥脸色铁青,眼里透着按捺不住的伤心和气恼,双拳握得紧紧的,浑身都有些发抖。 皇后娘娘的目的达到了。胤禩心中暗道,以老四的性子,今日亲耳听到德妃说出这么一番“早就没当他是儿子、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儿子”这样的话,便是心里曾经有过对亲生母亲的慕孺,此时此刻也都化为乌有了。 只听外面皇后娘娘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你总是曲解我的意思。罢了,你大病初愈,我不同你计较。既然太医都说你的身子没事了,待会儿我就去慈宁宫那边和太皇太后说一说,让你把十四阿哥抱回去。” 德妃这才说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这一回,她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丝欣喜的意味,然而这份因为能够把小儿子抱回去而生出的欣喜之情,听在四阿哥的耳朵里,便越发的让他感到痛苦。 没一会儿,皇后和德妃便离开了,又等了好一会儿,胤禩碰了碰四阿哥的手臂,示意他要不要出去。四阿哥直起身子,快步从屏风后面走了出去。蹲久了的双腿麻木得很,他起得又急,不免有些头晕目眩,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用手扶住窗子才稳住了身子,奶娘看着四阿哥涨红的双眼,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此时胤禩才慢悠悠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了奶娘一眼,这才说道:“我和四阿哥今儿可没来过,你可记住了?” 奶娘吓得忙不迭的点头,她心里后悔死了,刚刚不知道皇后和德妃在屋里说了什么,但看四阿哥这幅模样,便也能猜到准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被皇后知晓,她明知道四阿哥和八阿哥在屋子里却没有通报,只怕她们全家都要被皇后娘娘给发落了。 胤禩没有心思去安慰老四,只略略说了两句场面话:“母子哪有隔夜仇?当初额娘和惠额娘关系亲厚极了,待我都好。日后少不得德妃娘娘想明白了,便也都好了。” 这场面话说的,又拿自己的经历暗暗刺了老四一句,胤禩心满意足的和四阿哥告辞,复又说道:“想必皇额娘此时也不想看到我,我还是偷偷溜走了好。四哥可别戳穿我就是。” 此时皇后心情正好,她接到了消息知道四阿哥已经进了暖阁,这才带着德妃进去,故意诱导德妃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给四阿哥听。此时目的达到,皇后松了口气,让宫女帮她把大妆卸了,换了平常的衣裳,这才在软榻上略歪了歪。 付嬷嬷进来把宫女们都打发了出去,而后才在皇后面前轻声说了一通。皇后闻言一愣,随即沉思了一下,点头道:“却也是好事。若是按照咱们的计划让你去请四阿哥,这孩子长大后若是多想了些,许是能猜出这是咱们做的局。如今是八阿哥带他来的,和咱们无关,这事儿,才真叫一个凑巧,却是再好不过了。” 付嬷嬷点头笑道:“奴婢也是这么想,这是老天爷都在成全娘娘。” 可惜老天爷太忙,实在管不过来后宫里女人们争斗的小事,“替天行道”的八阿哥胤禩帮着皇后娘娘扫干净了尾巴,如愿以偿的收获了一大笔积分,顺便又坑了老四一把,心里面痛快极了。 马上就要到年关了,如今邬思道已经被舅舅请为了幕僚,而一心提拔满官的皇阿玛也将舅舅的差事从太仆寺挪到了工部,虽然舅舅眼下只是个最不起眼的笔帖式,但到底是进了六部的,和从前在太仆寺的闲职可是大大不同。 有邬思道从旁辅佐,想来舅舅今年的考核一定会是卓异,转了年便极有可能得到擢升。这第一步迈得好,后面得路便能走顺许多。而何先生也在舅舅的帮助下被引荐给了开音布驰,随后又交好了几位御史。何先生的性子耿直,和这些御史们倒是很谈得来。 何先生从前得罪的是徐乾学和李光地,徐乾学早已获罪,李光地虽然还是内阁大学士,却也不足为惧。如今内阁里汉官多于满官,皇上已经对这样的情况十分不满,一力提拔满官的行为也做得十分的明显,李光地等人见了,哪能猜不到皇帝的心思,早都恨不得装成鹌鹑,生怕惹了皇上的不高兴。 开音布驰虽然是御史,却是参倒了明珠被皇上十分看重的满官御史,若是他立场鲜明的交好何先生,李光地是绝对不敢再对何先生使绊子的。何先生前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科考中举,而只是被皇上恩赐了进士,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做个伺候笔墨的弄臣,无法施展一身的抱负。 那么,先生有所虑,弟子服其劳,这辈子,他会帮何先生扫清一切的障碍,以何先生的才华,若没了李光地这些人下绊子,科举入仕并非难事。 嘴角微翘,心情正愉悦着呢,脑海里又想起了王怡锦惊喜的声音:“我的系统升级了!” 冒冒失失的声音并没有让胤禩感到不悦,相反,他脸上的笑意更柔和:“系统不是一直都在升级?怎么这么高兴?” “这次可和以前不一样,现在这系统不仅能够鉴宝,还能鉴定矿藏!”王怡锦是真的欣喜若狂了。自从他得了这个鸡肋的系统,他可是郁闷坏了。这系统若是放在现代,那可是有大用,鉴宝大师的名头手到擒来不说,赌一赌石也能发家成亿万富翁了。 可偏偏放到这古代,翡翠还不值钱呢,这世道都不兴赌石。鉴宝倒是一如既往的狂热,可他空要一个善鉴宝的名头有什么用?如今却不同了,他这次本是和姚大叔他们一道去寻觅可用于养殖人参的山林,那人参喜阴凉,耐寒不耐热,在南方是断断养不活的。 索性他们在海参崴那边有海港,那附近的尼布楚地界如今虽说是归到了大清的版图,但实际上却是尼布楚人自己治理,朝廷并没有派人接管。那里山林茂密,气候也很合适,他们不过花了一笔银子,便成功的买下了那边的三个山头。 他跟着姚大叔一行人进山查看,无意间随手捡起一块山石玩,却触发了系统的升级。而升级后的系统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探矿什么的,再有用不过了!他兴奋的立刻使用了一下,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眼前的大山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是充满了茂密森林的山林,而是分部了铜矿、煤矿、金矿等等好多矿产的山脉!王怡锦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胤禩,迫不及待的便把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说给了胤禩听。 第三十九章 王怡锦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也难怪他如此激动,看到一座金山倒还没什么,这丰富的煤矿资源才是最让他激动不已的。在王怡锦看来,如今世界已经站到了需要改变的关键时候,大洋彼岸的大不列颠、法兰西等过都已经开始走上了能源改变之路。 姚大叔他们占据得海岛位置十分紧要,洋人想要来中土,那片海域是必经之地。有了这样便利的地理条件,他有把握能从洋人那里交易到许多好东西。王怡锦从来都不会低估古人的聪明睿智,只要给他们确切的图纸、充足的材料和燃料,制造蒸汽机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忍不住将心中伟大的构想和胤禩说了一通,王怡锦此时也深切的感受到,在这个百年前的古代,有个人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和意图真是一件再暖心不过的事了。 胤禩静静的听着王怡锦的构想,末了先是对他的想法给予了极大的肯定,不过,心思缜密的胤禩在给了王怡锦一颗甜枣后,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金山、煤山当然好,可是你们在尼布楚毕竟是外人,如今你们买下了山地种植人参,还雇佣了不少尼布楚的当地人帮工,连种植的法子也没藏私,他们当然是对你们感激不尽,热情友好得很了。可一旦你开始开凿矿藏破坏山体,尼布楚人只怕就要改变态度了。如今你根基未稳,还不适合与尼布楚人起正面冲突。” 人工养殖人参的法子在这个时代虽然是独一份儿的,可胤禩他和姚鸿达他们做这笔交易并非要把这法子拢着当成摇钱树,他们最终的目的还是将种出来的人参贩售到南洋和东洋,从那些洋人手里赚银子。他们的销路很广,自然就不限制出产,尼布楚人愿意投入到种植人参这件事里,他们的货源就越发的充足了。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给了尼布楚人这些好处,换得尼布楚人的鼎力支持,他们在尼布楚的这些事才能做得更隐秘、更不为朝廷这边所警觉。对彼此,都是双赢之计。也正是因为如此,胤禩才会提醒王怡锦,开矿不必种参,尼布楚人捞不到好处不说,还破坏了他们祖祖代代生活的山林,只怕要闹出不小的麻烦了。 王怡锦听了胤禩的话,刚刚有些冲昏了的头脑也慢慢的冷却了下来。细细琢磨了一番,王怡锦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感慨道:“还是你说得对,我都被这件事给弄糊涂了。这黑龙江流域日后铁定是咱们国家的疆域,我怎么竟昏了头想做杀鸡取卵的事情了!左右小{日{本那边也有的是未经开采的矿藏,咱们干吗不去他们那边淘换?那边现在可穷困得很,咱们若是愿意拿着银子去做交易,他们那些幕府啊将军啊什么的,肯定愿意支持咱们开山!” 王怡锦想着,就像是后世的那些美【国啊英【国啊什么的,都紧紧的护着自家的石【油煤【矿,一个劲儿的从中【东和非【洲那些地方进口能源。他这次到了古代,也得好好“学习”这些“人类文明的精髓”,怎么能拿自己的祖国开刀呢? 痛定思痛,王怡锦决定好好沉淀一下这份激动,和胤禩又说了两句话便切断了联系,胤禩嘴角的弧度还没放下来,喜寿那边就跑来传话,侍卫所那边今天是岳兴阿当值,问八阿哥要不要去侍卫所那边找岳兴阿说话。 岳兴阿出身佟佳氏,是新近刚被皇上封做御前侍卫进宫轮值的。如今索额图被圈禁,明珠身死,康熙的母家佟佳氏成了朝廷里最举足轻重的满洲贵族。 佟国纲和佟国维两兄弟身居要职,佟国纲从镶黄旗汉军都统被擢升成了满洲副都统,加封太子太保、领侍卫内大臣。虽然是副都统,却比从前的正都统来得还要风光。 佟国维也不弱于其兄,他虽然是次子没有如其兄一般袭爵,却在了解了忠烈祠事件后,被康熙加封了一等公的爵位,授一等侍卫及内大臣、议政大臣,同样的风光无限。 佟佳氏的儿孙辈也都受到了康熙的照拂,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已经由一等侍卫升了广西驻防副都统,长孙补熙也领了三等侍卫的差事入宫当差。佟国维的儿子隆科多也擢升了銮仪使兼正蓝旗蒙古副都统,连隆科多的长子,年仅十三岁的岳兴阿都被康熙授了三等侍卫的差事,与他的堂兄一道入宫当差。 佟佳氏满门的恩宠简直要晃瞎了群臣的双眼,暗地里,他们给了佟佳氏佟半朝的称呼。和索额图与明珠不同,佟佳兄弟的亲妹子虽然是皇后,皇后名下虽然也有养子四阿哥胤禛,他们却没有因此起了什么夺嫡的心思。 上一次办理忠烈祠一事,佟佳兄弟曾经与太子和大阿哥共事了一段时间,比起性子还冲动鲁莽缺乏谨慎的大阿哥,太子虽然略有些傲慢,但做事的仔细和城府却远远是大阿哥所不及的。至于四阿哥,看着还小呢不说,到底不是妹妹的亲生儿子,性子也不怎么讨喜。 在大人的眼中,小孩子骄傲些使得,鲁莽缺乏细心也可以慢慢教,毕竟是小孩子,有些小毛病和小性子无可厚非。可四阿哥却不同,四阿哥太“规矩”了。对长辈撒娇是小孩子的专利,小孩子鲜少也早熟到不依赖母亲的,可四阿哥许是因为到底不是妹妹的亲生儿子,虽然对妹子十分亲近,但这亲近中却透着那么一两分的距离和拘谨。 佟佳兄弟本就没有想党争的心思,对四阿哥委实疼爱不起来,索性便守着本分的距离,倒是让康熙和太子都十分满意。佟佳的一连串恩典便也皆源于此了。 上辈子索额图势大,佟国维不愿意屈居索额图身后,这才起了党争的心思。他舍了身为皇后养子的老四,转而与胤禩交好,大抵也是因为不惜老四的性子——那个时候的老四,虽然练就的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但那张冰山脸和猜忌心重的性子却是越发的明显了。 倒是他的儿子隆科多与其父不同,表面上是皇阿玛的纯臣,背地里却已经与老四结成一气,后来老四能够夺得大位,隆科多可是“居功至伟”,奈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隆科多也没得什么好下场。 对于隆科多,胤禩是十分厌恶的。隆科多的所作所为委实难以让他产生好感。他能理解男人有所偏爱,却实在看不惯隆科多宠妾灭妻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佟国维在世的时候,隆科多还有所收敛,伪装得十分不错,等到佟国维一过世,隆科多便越发的肆无忌惮了。某种程度上而言,隆科多的元配是被他和那宠妾四儿迫害致死。当时就连他的堂弟夸岱都说,隆科多“致元配若人彘”,可见隆科多的原配夫人的遭遇有多可怜了。 偏偏最重视儒家礼教、尊重人伦的皇阿玛却对此置若罔闻,不仅没有冷落了隆科多,反而一再的提拔重用,连九门提督的位子都给了隆科多,委实是恩宠太过。老四自诩是个最重规矩的,却也仿若看不到隆科多的骇人之举,得了皇位后更是“舅舅、舅舅”的叫得别提多殷勤了。 隆科多的嫡长子岳兴阿和胤禩一向没什么交情,不过这辈子,在邬思道的指点下,刚安和富达浑倒是结识了岳兴阿,彼此性格相投,倒是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自打邬思道给刚安他们家做了幕僚,胤禩还没得了机会出宫去见一见这位邬先生,自然目前也无从得知邬思道的执念。他并不知道邬思道极力促成刚安、富达浑与岳兴阿交好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报复隆科多,只以为邬先生是看重佟佳氏的势力,才做此打算。 对此胤禩是乐见其成,他上辈子对隆科多无可奈何,却不代表这辈子他就放任隆科多继续恶心他。虽说隆科多的后宅如何与他无关,但是既然他看不惯此事,少不得也得管一管了,顺便——还能给皇阿玛出个难题不是? 而岳兴阿,这个隆科多元配的嫡子,在胤禩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被系统发现了他内心深处的强烈执念,看来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对于他的亲生母亲的处境也不是一无所知。只不过,此时的岳兴阿还对他的阿玛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他的阿玛是被四儿的美色所惑,期望隆科多终有一日能够清醒过来。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虽然胤禩通过系统察觉到了岳兴阿心中所想,但见对方并没有对他和富达浑他们说出这件事,胤禩也佯作不知。让做儿子的对父亲彻底的失望并不是件易事,前世的林林总总成就了如今的他,岳兴阿也是一样。 左右,距离噶尔丹那边的叛乱也不远了,到时候佟国纲和佟国维两兄弟都会随康熙去征讨噶尔丹。没了佟国维的压制,隆科多铁定会放肆不少,到时候只怕岳兴阿的这点子对于阿玛的幻想就要被消磨干净了。 想到此,胤禩对喜寿说道:“暂且不了,先生那边布置的大字还没写完,我还是先写好了功课要紧。” 没等他安心写几页大字,太皇太后那边叫人过来传话,让八阿哥一起去用午膳。到了太皇太后那边,五阿哥和太后也到了,太皇太后的心情看上去十分好,太后问了一句,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说道:“接到了阿图的家书,阿图过几日就要进京,陪我过完新年才会回去。这回啊,她说带了好些咱们草原的好东西来呢,咱们可有口福了。” 固伦淑慧长公主阿图是太皇太后如今唯一活在世上的女儿,和大清的公主们的命运一样,她早早便下嫁去了蒙古,如今守寡多年,却因为身为蒙古媳妇不能时常回京,太皇太后想念女儿得紧,康熙为了讨太皇太后的欢心,倒是多次下旨召这位姑姑进京探亲。 太后听了也很高兴,席间一时其乐融融,胤禩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维持多久便淡了下去。爱新觉罗家的女儿,是大清的公主,天下最尊贵的女儿,可她们的命运也许比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更要可怜。 皇阿玛曾经在和他们这些阿哥们谈论到唐史的时候,还严厉的斥责过唐朝的公主们,觉得她们有违妇道、令人不齿。可在胤禩看来,唐朝的公主才是盛世公主应有的样子。一个只能靠牺牲女儿的幸福去巩固的王朝,真的配得上盛世这两个字吗?一个不能保护出嫁女儿的父亲,真的称职吗? 不期然的,大阿哥当年醉酒后悲声痛苦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大福晋临盆在即,虽然大哥十分期望能够一举得男,但是胤禩却知道,这一次大福晋得的是一个女儿,并且接二连三的,大哥会有四个女儿。当年大阿哥的长女被指婚到蒙古去,大阿哥第一次喝得烂醉,当着他们这些兄弟们的面失声痛哭。事后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皇阿玛的耳朵里,大哥还被皇阿玛好一通训斥,说他不识大体。 思绪飘得有些远,胤禩便有些走神。这边太皇太后正笑着和太后说着阿图公主幼时的趣事,并且开始缅怀草原生活时,瞧见胤禩有些愣神的模样,便问道:“八阿哥还没去过草原,等来年皇上巡幸塞外的时候,你就能亲眼见一见草原的风光了。” 胤禩回过神来,对太皇太后一笑,忽的说道:“乌库妈妈,姑奶奶为什么不能在京城盖一座公主府,长长久久的住在这儿呢?” 太皇太后一愣,随即叹息了一声,说道:“她是别人的媳妇,怎么能还回来娘家呢?” 胤禩点点头没再说话,可席间的气氛却再也不复当初的喜庆了。草草吃过了午饭,胤禩自去继续摹写大字,胤祺跟了过去,有些担忧的对他说道:“你不该在乌库妈妈面前提这件事,平白惹得她老人家伤心。” 胤祺没说的是,如今小八在宫中的地位多半是仰仗太皇太后的疼惜,若是平白失了太皇太后的心,只怕对他有害无利。胤禩自然明白胤祺的意思,他感激的笑了笑,这才说道:“我明白的五哥,只是我想不通,咱们大清如今为什么还要把公主们嫁到蒙古去呢?蒙古的王公大臣们真的只有靠公主过去维系关系,才能继续效忠我大清吗?” 这问题五阿哥也答不出来,他也只不过比胤禩年长两岁罢了,虽然因为打小就没有养在亲生额娘身边而比旁的孩子早熟了不少,但这样复杂的问题也不是他这个年纪和阅历能够解答的。 见胤祺语塞,胤禩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此时慈宁宫的另一边,太皇太后正和苏麻喇姑感慨道:“我没生气。胤禩那孩子是真的为我着相,为阿图着想,虽然想法还太稚嫩,心地却是好的。我又不是老糊涂,怎么会看不出好歹、为这个生气?” 苏麻喇姑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呢,八阿哥是个纯孝的好孩子,难怪是有福之人的儿子。” 太皇太后心里一动,皇贵妃是有福之人,她病重垂危都能够转好,兴许真的能庇佑她的阿图能够长长久久的留在她身边也说不定呢? 这想法转念即逝,太皇太后的心里也不由得对康熙有所埋怨:“若是皇上肯多纳些蒙古贵女进后宫,善待她们,咱们大清的女儿们在蒙古的日子也会好过多了。” 太皇太后心里清楚,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蒙古贵女们执掌皇帝后宫的情况已经再不可能发生了,她也并没有期望这种情况继续发生。但是皇上对待蒙古嫔妃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苛刻了,位分给的低,恩宠也没有,更别说子嗣了。 这种情况下,嫁再多的公主去蒙古又有什么用呢?蒙古那边的王公大臣,看到皇帝对待蒙古贵女的态度后,实在是很难心安。如今她还活着,蒙古那边还有点定心丸,等到她不在了,这后宫里没有一个是有蒙古血脉的皇子,纵然老五是养在太后身边的,性子却太绵软敦厚了,只怕日后无法成为蒙古那边的主心骨。 太皇太后想了许久,又将后宫里这些皇子们想了个遍,忽然心中一动,不由得问苏麻喇姑道:“你觉得皇帝会同意让宣嫔抱养一个皇子吗?” 宣嫔是先帝悼妃的侄女,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贵女,被选入康熙的后宫后便一直都没得宠,因出身得了个嫔位后就再也没有得到晋升,身边也没有子女傍身,和寡居在慈宁宫里的太后关系亲近。 苏麻喇姑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半晌才问:“您是看中了十四阿哥?奴婢觉得,皇上只怕是不会同意的。” 太皇太后点点头,她也不过就是忽然冒出了这么个想法,德妃如今很有复宠的架势,她生了三个儿子,老四抱给了皇后,老六早夭,剩下这么个小十四,只怕是绝无可能抱给任何人了。更何况,皇帝也不会同意让蒙古妃嫔抱养孩子的,这件事,是她的痴心妄想了。 可即便心里面清楚,这念头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打消,带着这样的想法,太皇太后歇了个午觉。 她的这番想法虽然只说给了苏麻喇姑,但她心里的这份执念还是被同住在慈宁宫里的胤禩捕捉到了,看着系统面板上浮现的新任务,胤禩的眉梢不由得挑了起来,看来太皇太后是真的厌恶了德妃,连她的孩子都想要彻底抱走了。不过,宣嫔吗? 胤禩不由得想起前世小十四在青海那边带兵的事,十四是个天生的将才,在军中威望甚好,也很得蒙古那边将士们的推崇。他的性子让他天生就有这样的优势,也是这些兄弟之中,除了五阿哥以外最得蒙古王公们喜爱的皇阿玛——五阿哥多半是因为自小被出身蒙古的太后抚养长大的关系,而十四就真的是凭借自身的人格魅力了。 心里头有个想法逐渐的成型,胤禩的眼底闪过一抹流光:德妃娘娘,若是您真的能够安安分分的抚养十四弟,这任务,他不做也罢。可若是您再对额娘、对舅舅他们下绊子,那后果如何可真不好说。太皇太后的执念,他很心动呢。 第四十章 纵然太皇太后和胤禩都对德妃十分不满,但是对方似乎在终于抱回了小儿子后变得异常乖觉,没有再在后宫里生出什么事端。而她唯一伤害到的,大概就只有那天躲在屏风后面亲耳听到她说出那样一番绝情之语的四阿哥胤禛了。 一直到了年关,胤禩在上书房那边都没见过四阿哥的脸上露出笑容来。越发沉默寡言的四阿哥,身上小孩子的气息越来越弱,除了脸孔依然稚嫩,周身的气质几乎就要和胤禩上辈子印象中的老四越发相似了。 倒是老四每次看到他,眼神里都有种欲言又止,想来是因为自己曾经和他一道躲在屏风后经历了那些,老四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只怕十分的矛盾纠结吧?一方面,自己是他目前唯一能够说一说此事、一吐胸中郁气的人,可另一方面,自己又是见证了那一份被亲生母亲抛弃的难堪的人。以老四的性子,只怕越发的觉得难以面对自己吧? 胤禩可没空去理顺四阿哥矛盾的心思,他上回出宫去给外祖母拜寿的时候可是答应了她老人家,正月里的时候会想尽办法促成她老人家与额娘一见。如今眼看着就要到了年关了,他可要努力在太皇太后面前运作此事了——当然,舅舅家也得出一份力才是。 有系统这个超级作弊器和额娘这位如今在太皇太后心中地位不一般的有福之人的存在,想要做成这件事也并不难。 皇帝封印之前,各处官员的考评、升迁等要务都已经完成了,因为佟佳子弟在年内均已有所升迁,虽然考评都得了卓异,却没有再获升迁,反倒是胤禩的哈哈珠子刚安,头上终于领了个三等侍卫的差事,而胤禩的舅舅噶达浑因为在工部做事勤勉得了个卓异的考评,业已升任了员外郎。员外郎的品级虽然也不高,但以噶达浑的出身和在工部的资历,这般升迁也已经是快得不可思议了。 而在这背后,邬思道的功劳不容忽视。有了胤禩和邬思道的联袂扶持,卫佳一族的崛起之势已经十分明朗。噶达浑因为性子好又会处事,所以人缘要比曾经的乌雅氏好得多,满臣这边也没人因为他们家曾经的包衣身份而看低了他,汉官那边也觉得这位卫佳大人比旁的满官谦逊温和得多,也都乐意和他结交。 因为有皇贵妃和八阿哥的这层关系在,太皇太后还传召了噶达浑夫人进宫。可不是每一位朝廷命妇都有机会进宫面见太皇太后的,噶达浑夫人的这份殊荣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两。 这日胤禩还在上书房里的时候,噶达浑夫人已经去了慈宁宫里觐见太皇太后。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但因为是内务府包衣家族出身,噶达浑夫人对于宫中的规矩倒是十分了解,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纰漏。 恭敬的回了太皇太后一些话,噶达浑夫人这才有些诚惶诚恐的说道:“臣妇听说娘娘有风寒腿疾,因家中有流传一份缓解这腿疾的土方子,便想着许是可以带进宫来给娘娘瞧瞧。家中的毕竟是土方子,虽然老一辈都说很有效果,但娘娘是万金之躯不比寻常。臣妇想着,宫里的太医医术高明,若是他们看了这方子觉得是好方子,也算是臣妇尽了一份绵力。” 太皇太后的腿受过寒,还是当年生下顺治时落下的毛病,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如何,随着年岁渐大,腿便越发的疼痛难忍,尤其是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酸胀麻痛让人不堪忍受。正是因为腿疾的关系,太皇太后每隔一两年便要花费半年的时候待在汤泉庄子里,汤泉能够帮助缓解腿上的疼痛。 只是去年她生了一场大病,今年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皇帝原本定下的南巡都推到了转过年,太皇太后也没有得闲去汤泉疗养。如今寒冬腊月的,太皇太后的腿早就不舒服了许久,听了噶达浑夫人的话,太皇太后便点头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腿疾。” 说罢便命人去太医院请院判过来,很快院判就到了,他是专门负责给太皇太后调养身子的人,听到慈宁宫那边来人传唤,他还以为太皇太后身子不舒服,紧跑慢跑的便赶来了。等听明白太皇太后并无觉得不舒坦的地方,只是让他看一个民间的土方子,院判这才松了口气。 接过方子一看,院判心里沉吟了一下,这方子倒是没问题,只是不是能入口的药,看上去倒是像制作膏贴的秘方。不过,这可是给太皇太后用药,轻易不能马虎,尤其是这等不知道到底效果如何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全家人的脑袋都要赔上了。 想到此,院判这才说道:“娘娘是千金之体,微臣不敢胡乱判断。这方子上药材倒是齐全,可却没有具体的用法,微臣以为,应该先在太医院仔细研究一番,确定无误了,才能给娘娘使用。” 太皇太后也明白这药是要仔细斟酌的道理,闻言便点了点头,让院判带着那方子下去了,然后笑着对噶达浑夫人说道:“太医院的人都这么谨慎,你不要多心才是。” 噶达浑夫人忙惶恐的回道:“娘娘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等到胤禩那边下了学回来,噶达浑夫人已经离开皇宫了。给太皇太后问了安,提及舅母,太皇太后便说起了对方带来药方的事。闻言,胤禩便道:“太医院的太医拿去研究,没个一年半载的也研究不出个结果来。依孙儿看,倒不如派人去园子里的药王庙求根签来得稳妥。” 这话要是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听到了,胡子都要气歪了,可偏偏太皇太后却听进心里去了,点头道:“派人去求签不够诚心,等忙过了除夕家宴,我亲自去园子拜一拜药王才是,正巧阿图也没去过园子,这次也和我一起去好好宽松些日子。” 一旁的阿图长公主笑着应了,站在胤禩身边的五阿哥胤却是听呆了,有点儿担心的看了胤禩一眼,这事儿听着也太不靠谱了,即便药王庙那边得了好签,这药也不是能随便用的,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收场? 谁知胤禩却仿佛没看到胤祺的担忧似得,反而拉着胤祺的袖子,和太皇太后说道:“那我和五哥给您抄几部药王经!” 太皇太后笑了:“知道你们两个有孝心,可也不要耽误了功课才是。” 胤禩摇头道:“我才刚读诗经呢,眼下还是练字为主,这抄经也是练字的好法子。左右都要练字,还要乌库妈妈不嫌弃我写的字才是。” 胤祺也笑了,连连点头附和着胤禩的话,阿图长公主在旁边也直夸两个孩子很有孝心,太皇太后这才笑呵呵的同意了,一时间祖孙之间和乐融融得很。 胤禩既然提出了要给太皇太后抄经,便一点儿都没懈怠,请安回房后便开始抄了起来。鬼神之说虽然虚无缥缈,但因为历经两世又得了个凡俗难以解释的系统,胤禩倒是心中真的起了敬畏的心思。抄经能让他心思宁静,胤禩慢慢的便渐渐沉浸到了这份宁静中。 很快,等到康熙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便和他说起了此事,康熙听到太皇太后要在正月里带着太后、长公主,五阿哥和八阿哥一起去园子里,不由得心中一动,想到了那张越发显得出尘高贵的容颜,不觉晃了晃神,说道:“既然如此,正月里也没什么事,朕奉您一道去园子。” 太皇太后深深得看了康熙一眼,才说道:“皇帝有这份孝心,我就很满足了。我哪里不知道正月里事情多呢?我有阿图陪着我便好。” 康熙忙笑道:“这是孙子的孝心,您就不要推辞了,左右若是有急事,朕在园子里处理便是了。” 太皇太后见康熙执意如此,索性便把话说的重了些:“上回皇帝去园子,便杖毙了一个总管一个宫女。园子如今是祈福的地方,皇帝杀孽造得太重有伤天和总是不美。这回皇帝你再去园子,可不许再闹出什么杖毙宫女的祸事了。” 郭海那厮搬弄是非死有余辜,但是那宫女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心里面清楚得很。之前好不容易求得了雨,皇帝也跪了半个时辰,太皇太后虽然心里面有气,却看在皇帝也算是得了上天的教训的份上,把这火给消了下去。 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康熙忍不住脸一红,讷讷的说道:“您放心,朕再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太皇太后这才满意的点头,等皇帝走了,太皇太后忍不住对苏麻喇姑感叹道:“明年又要大选,这回让皇后好好选一选,挑几个性子温顺模样出众的充实后宫。来来去去都是这些人,皇帝这是都看厌了。那畅春园的宫女不过就是个中人之姿,也值得玄烨毛躁成那样!” 苏麻喇姑笑着应了:“奴婢知道了。” 太皇太后倒是没发觉,康熙又对皇贵妃动了心思,之前康熙对待皇贵妃那冷淡的态度,太皇太后可是看在眼里的。纵然太皇太后活了七十余年,自诩也善于看透人心,可她却实在不够了解康熙这种男人的劣根性。 越是摸不着的便越觉得好,尤其是曾经属于过他的,如今却不能再拥有,还比曾经拥有的时候显得更迷人的女人,越发的让他丢不开手。索性康熙并不是一个会被此冲昏头的人,即使再心里面痒痒的,他也知道,他若是敢做什么出格的事,那绝对是天下第一丑闻。他也不过是只能,多看她两眼罢了。 就在胤禩和胤祺闭门抄经,皇宫里开始为了新年忙碌的时候,除夕很快就到了。宫里面摆了盛大的家宴和宫宴,好一通热闹的折腾。等出了初五,康熙便奉太皇太后、太后、长公主以及阿哥们去了畅春园。 毕竟那里现在是皇家清修的地方,若是皇帝不去,太皇太后兴许还会带上皇后和几个妃子,但皇帝去了,嫔妃却是不好再去的。而太子一如既往的要留在宫里代理朝政,自然也不回去,余下的阿哥们除了还在襁褓的那些,一个不落的都跟着去了。 小九和小十还是头一回出宫,两个小的简直是高兴坏了,在辇车里都不消停,不顾外面的冷风一根劲儿的掀开车窗的帘布往外面观瞧,没一会儿小脸们就都被冷风吹得有点儿发红了。 胤禩给他们两人一人塞了一个暖手炉,然后不由分说的把帘子给掀了下来,合得紧紧的,不许他俩看:“这才刚上路,若是不小心吹了风,就得给送回宫里去。” 两个小的难得见到胤禩沉下脸,再一听他说这话,都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得,不敢再动手掀帘子了。胤禩见他二人听话,这才满意的笑了,然后才说:“我已经和刚安说了,让他沿路看着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到时候买来给你们玩。” 侍卫们都在外面骑马,往畅春园的这一路还要经过不少地方,侍卫们在前面开道,会路过不少城镇的小摊子,到时候便有机会淘换到一些民间的小玩意。虽然是不值什么钱,也远远不如宫中那些西洋玩意儿稀罕,但对小孩子来说,东西珍不珍贵他们可看不出来,图的就是个新鲜。 小九和小十听了这话,眼睛又都亮了,像两只小动物似得圆滚滚的看着胤禩,胤禩心里一暖,脸上的笑容更深,伸出双手,一手一个的捏了捏两个小家伙的脸蛋:“脸又圆了。看来是因为冬天冷,你们两个都窝在屋子里面不肯出来活动。等到了园子,我带着你们好好耍耍。” 上辈子他住在阿哥所,兄弟三个年纪相仿又住在一起,就是到了冬天,也是在屋子里面待不住的。可如今他早就搬去了慈宁宫,阿哥所里就剩他们两个小的,便觉得没意思起来。夏天倒是还总在园子里玩,等天气一冷屋里烧起了地龙,他们两个就更喜欢在房间里猫冬了。 一旁五阿哥听了也接口道:“前儿你们不是还说想要提前学学这射箭的本事吗?我已经让舅舅帮着做两把适合你们使用的小弓,眼下都做好了。等到了园子里,我和八弟教你们两个射箭可好?” 小九和小十点头如捣蒜,惹得五阿哥也伸手摸了摸两个人的小脑袋,嗯,手感真不错,难怪八弟总是会摸一摸。 兄弟四个其乐融融,而坐在他们旁边的四阿哥胤禛却越发的沉默了,同一个车厢内,却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屏风给隔开了似得。一边是欢声笑语,另一边就是死水一般的孤寂了。 五阿哥瞥了四阿哥一眼,也没说什么。他和这四哥一向都不熟,他也不大会和这样性子的人打交道,与其没话找话说的尴尬,倒还不如便这样沉默着更好了。 胤禩也瞧见了老四的出神,想来他定然又是被这兄友弟恭的一幕给刺激到了。不过,可没道理只为了不老四他受刺激,兄弟们便要都表现得冷冰冰的。他可不是什么宇宙的中心。 叽叽喳喳了一路,等到了园子里的时候,两个小的反而因为一路上耗费了太多的精力,都变得开始蔫蔫的了。奶娘们抱着他们去屋子里安置,先哄着他们睡了一觉来恢复精神。胤禩则半点儿都不觉得疲乏,进了园子立刻便去给额娘请安了。 母子两个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只有在额娘面前,胤禩才会表现出难得的孩子的一面,撒娇什么的也毫无压力。上辈子他总是表现得太懂事,以为那样才会让额娘安心。可现在他知道了,一味的懂事并不能够让关心孩子的母亲安心,反而会让她担心,倒还不如坦坦荡荡不加伪装。 晚上的时候跟着皇贵妃用了素食,虽说是素食,但却是经过精心烹制的,味道一点儿都不差,吃起来爽口得很。皇贵妃原就不喜欢太过荤腥的饭食,如今觉得刚刚好,胃口可比从前在宫里面好多了。 “没有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再怠慢额娘了吧?”吃过了饭,胤禩还是不放心的又问了一次。 皇贵妃笑着看着儿子紧张的样子,摇头道:“自从上次你们走后,那些人都恭敬得很,生怕惹我不高兴,哪里还敢怠慢了呢。如今又听说,你舅舅那边也越发的好了,他们就更是十二分的小心了。” 听到额娘提到舅舅他们,胤禩握住她的手:“额娘,你放心,我说了一定有法子让外祖母来园子里和你相见,这几日便能有分晓,您只管安心等待便是。” 皇贵妃点点头,对于儿子的神奇之处,她早就深有体会。只是她一向觉得这种神秘之事不能被说破,只怕说破了便不灵验了。因此即便她心中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却从来没有问起过胤禩。 歇了一晚过后,太皇太后第二日便在阿图长公主的陪同下去药师庙礼佛,礼佛完毕后,正歇午觉的太皇太后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屋子,走了两步,便见到外面有一个汤泉池子,正冉冉冒着热气。 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四个宫女抬了个木桶出来,开始从那汤泉池子往木桶里蓄水,太皇太后跟在她们身后,便见她们将这木桶带进了另一间屋子,随后又拿出了药箱,一样一样的按照方子将所有的药材都放到一处拿细布紧紧的包成了药包。 太皇太后看得分明,那药方,分明就是噶达浑夫人带来宫里的那一个。正这时候,宫女将药箱收了起来,又将那包好的药包放进了木桶中。 很快,泉水便散发出了药香,那宫女便说道:“可以了,去请太皇太后娘娘来泡药汤吧。” 话音刚落,太皇太后便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四处看看,发现自己还是在畅春园的屋中,太皇太后沉吟了片刻,觉得这是药王爷给她的启示,不然,为什么那药方会一模一样呢? 太皇太后把这梦说给了苏麻喇姑和身边的阿图长公主听,两个人都是一脸惊疑,随后都觉得这是药王爷显灵。太皇太后忙派人去请院判,因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康熙十分担心她的身体,所以不管去哪儿,康熙都会命负责给太皇太后诊治的院判随行,这次也不例外。 等院判来了,太皇太后也没兜圈子,直接便问他道:“之前给你看过的方子,是内服的还是外用的?” 院判老老实实的答道:“依微臣看,那方子不能内服,许是做成膏贴外用的,只是膏贴很伤皮肉,轻易是不能用的。” 太皇太后闻言心中大定,便笑道:“看来你是想茬了,哀家刚刚梦到了药王爷显灵,说那药方是要将药材包成药包放到温泉水中做成药浴的。” 院判大惊,细细一想,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办法了,不由得跪下说道:“微臣学艺不精,请娘娘责罚。” 太皇太后心情正好,便说道:“你也是谨慎,哀家知道的。” 说罢,便打发他下去了,随后对苏麻喇姑说道:“这药浴我之前也泡过不少,好用的却不多。不过这次连药王爷都显灵了,可见是个好的。” 阿图长公主闻言激动道:“这太好了,额娘您的腿疾若是真能治好,阿图心里面也能好受些了。”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笑道:“好了,我带你去看看皇贵妃,想来你还没见过她呢。这次的方子,也是她娘家嫂子送进宫来的,她呀,真的是我的贵人呢。” 第四十一章 太后带着阿图长公主去到皇贵妃那儿,虽然皇贵妃和阿图长公主还是第一次见面,但三个女人很快就熟稔了起来。太皇太后一向都很虔诚,皇贵妃也是如此,守寡多年的公主也自不必说。 有了相同的切入点,再加上皇贵妃也很能体会母女分离的伤痛,阿图长公主对于皇贵妃的印象非常好。她不由得心想,曾经听说过皇上后宫有个艳冠群芳的女子,她还以为不知是怎么个性子的人。她并不会对美艳的女子产生什么恶感,反而更讨厌董鄂妃那种柔弱得如同菟丝花一样的娇柔女子,因而即便听说了良贵人的美貌,也只是在心里记下有这么个人罢了。 如今聊得投契,便越发觉得这女子生的美艳却不媚俗,谈吐得体中透着抹出尘的贵气,半点儿都不像是包衣家的女孩子。 说到了母女之情,皇贵妃神色一黯,说道:“听小八提起过,您老人家允了他出宫为额娘拜寿,臣妾实在是感激不尽。” 太皇太后看出了皇贵妃心中的感情,想到那份药方,再想到皇贵妃是她的福星,心思一转,便笑道:“自你进宫以来,也再没有机会见过家人。如今还没出正月,正是该合家团圆的时候,你想不想见一见你的家人?” 皇贵妃一听,眼圈红了:“不敢奢望别的,只希望能够见一见我的老母亲。” 激动的情绪让她连敬语都忘了说,太皇太后见她真情流露,不但不以为杵,反而心中觉得这皇贵妃果然是个纯孝的好孩子,便又看重了几分。 很快太皇太后便和皇上说了这件事,如今在心里已经十分看重皇贵妃的康熙哪里有不允的道理,很快就下了旨意去承恩侯府,说是奉太皇太后慈谕,特为的请承恩侯老夫人来畅春园探望皇贵妃,以尽天伦、让皇贵妃得偿孝道。 殊荣什么的倒还在其次,承恩侯老夫人知道真的能够再见到女儿,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噶达浑心中越发的觉得八阿哥深不可测,好多在他听来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叫这么个孩子给办成了。 邬思道拱手恭喜噶达浑:“大人皇恩浩荡,青云之路不远矣。” 噶达浑摇头道:“若没有八阿哥从中周旋,我卫佳一族如今哪有这样的风光呢?” 邬思道神色一肃,十分郑重的说道:“大人,有志不在年高,八阿哥心智早熟又顾念亲族,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依我看,日后这承恩侯府爵位,大人可期啊!” 承恩侯是什么爵位?康熙封了自己母族承恩侯,恩封了出宫为大清祈福的皇贵妃的母族承恩侯,这承恩、承恩,承的是皇恩。诞育了帝王的母族,才有资格被封承恩侯。爵位虽然不是最高,但其中的意义却不同凡响。邬思道说这番话,就是在暗示八阿哥有机会问鼎大位了。 噶达浑一听冷汗都冒出来了,连忙说道:“先生此言差矣,如今皇上春秋鼎盛,太子德才兼备,我哪里能因为生出这样的心思就教唆八阿哥行差踏错呢?之前的索额图和明珠,不都是因为此事落了个身败名裂?先生万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才是。” 邬思道笑而不语,噶达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八阿哥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皇家的儿子,真能不受皇位诱惑的也许有,但他觉得八阿哥绝对不是一个甘守平庸的人。 当年少年裕亲王福全的军功赫赫,怎么人到中年然而越发的才能平庸,还因为在三藩之乱的得胜期因为延误军机被训斥了一通呢?就算是想做贤王,也得看这份贤能招不招皇帝的忌讳。便是一再的表忠心,皇帝也未必会信服,日子久了,也总是祸端。 谁都不想做第二个功高震主的多尔衮是不是?八阿哥是个聪明人,自己能想到的,他肯定也能预料得到。依他看来,八阿哥可不是甘心做裕亲王第二,一心侍奉皇帝的“好兄弟”呢。不过这些话也还不是时候和噶达浑说。 在邬思道看来,噶达浑的确是对他礼遇有加的主家,但是知道了八阿哥才是那个举荐他之人,邬思道心中便认定,八阿哥是他的伯乐,士为知己者死,如果八阿哥有这个心思,那他肝脑涂地也会帮八阿哥达成心愿! 收起心中这份心思,邬思道帮着噶达浑开始准备起了护送承恩侯老夫人去畅春园的一干事宜,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这一路的车马奔波恐怕她承受不住,可她偏偏思念女儿心切,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女儿身边,如何将马车布置得在快速行进的路上都舒适非常也是门学问。 承恩侯老夫人赶往畅春园的路上,帮母亲得偿心愿的八阿哥正心情愉快的和五阿哥、小九和小十在园子里弄糖人吃。这糖人是民间的小玩意儿,孩子们都喜欢得很,刚安自然没放过这个,买回了几个寓意和模样都好的回来给八阿哥。 可惜外面的糖人不知道干净不干净,胤禩也不敢直接给两个小的吃,若是不小心吃坏了肚子,遭罪的也是两个小的。于是便让青瑶拿了私房银子出来,让刚安去找那手艺人,单独做了一份绝对干净的糖人来给小九他们。 这事儿被园子的总管知道了,这新总管叫程顺,原来是张喜全的徒弟,本就对八阿哥亲近,再加上之前那个总管郭海因为构陷皇贵妃被打死了,他更是对八阿哥的事都上心得不得了,刚安去外面找手艺人做糖人的事也很快就让他知道了,这人连忙赶了过来,在小厨房里鼓捣了半天,然后眉开眼笑的来找八阿哥他们道: “咱们这小厨房里的厨子们手艺都很好,不仅会做糖人,便是画糖画、捏泥人、做面人、糖葫芦什么的也都很有一手,只是这些东西太过粗鄙了些,从前便没送到主子们面前来。若是主子们想要尝尝鲜,大可直接吩咐了他们去做,包管比外面做的还要干净美味。” 两个小的一听这话,眼睛立刻就亮了,眼巴巴的看着五阿哥和胤禩,胤禩对程顺点头道:“难为你还想到了这处,倒是有心了。若是咱们园子里自己能做出来,可比外面买来要好得多。” 程顺听了这话,心里一喜,连忙说道:“那奴才这就让他们准备!” 说吧,乐颠颠的就要去小厨房吩咐,胤禩却叫住了他:“不若把一应东西都搬到这里来弄,那面人糖人什么的,只看成品也没什么意思,制作的过程才有趣。” 程顺忙应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指挥了一群小太监把制作这些小东西所用的工具都搬到了园子里,响动闹得这么大,也惊动了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他们,都离开房间来看胤禩他们这是在折腾什么呢。 大阿哥经常出宫办事,对民间这些东西自然是不陌生的,一眼便看明白了,他虽然与几个弟弟关系都不是很亲密,但是在这难得的休憩的日子里,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和小包子一样的弟弟们围成一团、看着厨子弄糖人什么,大阿哥不免想到自己那还在襁褓里的大女儿,心也一下子变得柔软了起来。 虽然不是嫡长子让他有些遗憾,但是看着眉眼都十分肖似自己和福晋的大女儿,他也是喜爱得不行,等再过个五六年,他的女儿也该长这般高了,到时候他也抱着女儿出来给她吃糖人。想到此,大阿哥笑道:“难为程顺这样机灵,该赏!” 三阿哥和四阿哥也是没有见过这阵仗的,一时间也好奇心大起,虽然还很矜持没有像两个小的一样凑到前面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眼神也是一错不错的。四阿哥阴郁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不知道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最后小九和小十都吃的、玩的心满意足,几个年纪稍长的阿哥们也跟着凑趣尝了尝,兄弟之间和乐融融的,叫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十分欣慰,对公主说道:“当年宫里的孩子们少,难免安静得很,如今孩子们都多了,性子都这么讨喜,我看着心里面也高兴。” 阿图也笑道:“额娘喜欢小孩子,不如以后多让几个小阿哥去慈宁宫里坐坐,如今我瞧着太子十分能干,储位稳固,额娘也不必为了太子再疏远宫里面的孩子了。太子那时候还小,您怕他多心,如今太子这般明理懂事,您也不必担心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保成这孩子,这一年来确实成长了不少,差事办得好,在上书房里也越发的收敛了从前的性子,连对顾八代都尊敬有加。先生的话他能真的听进去,我这心也就放下了不少。” 太皇天太后虽然能够理解康熙一再压制那些汉族文人是为了巩固大清的江山,但太皇太后对汉学研究颇深,当年也是以一己之力劝降了洪承畴的人,汉族文人身上的毛病的确不少,可他们的学问却并不能因此被小看。太子若是不能博采众家之长,日后只怕要再起祸端。 康熙这般磋磨上书房的先生,让太子和这些阿哥们都失去了对先生的敬畏之心,又怎么能真的将先生教导的道理和学问记在心里?人怕的就是故步自封,只以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别人的看法都是荒谬。而身为一国的储君,将来的皇帝,这样的想法更是危险。 更何况,若是上书房的先生因为惧怕皇帝的责罚而不再教导太子从严,而是曲意逢迎以博太子的欢心为己任,这样的先生,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太子和皇阿哥? 索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神秘的惊雷当初闹得朝廷人仰马翻,可如今看来,太皇太后却觉得是祖宗保佑,借着这件事,上书房的面貌一新,对于太子和皇子们都是好事。这么想着,太皇太后越发觉得,皇贵妃出宫为大清祈福,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想到这事,太皇太后不免又想到了那个梦境,那座宅子,看着着实眼熟,到底是在哪儿?太皇太后细细思索了一番,忽的想到,那处不正是热河的山庄吗?只是,没听说过热河那地界有汤泉呐? 太皇太后把这想法与苏麻喇姑和公主一说,两个人却都露出了喜色,苏麻喇姑笑道:“若果然是热河的庄子那边有汤泉,便再好不过了。公主虽然不能在京城长住,却是能在热河长住的,那是朝廷和草原交界的地方。若是您每年都要去那边疗养半年,公主便可以去那儿陪伴在您身边,也可以为皇上分忧。” 之前太皇太后每次去汤泉疗养,康熙都是亲自侍奉祖母前去,前前后后委实是太过耗时,太皇太后便觉得耽误了皇帝处理朝政,渐渐便不大去了。可若是热河那边真的有汤泉,太皇太后便可以让公主们去她那里侍奉,康熙便不必因为孝道的关系执意前去了。 这可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难怪苏麻喇姑和阿图公主都十分高兴,太皇太后听了也连连点头,拉着女儿和苏麻喇姑的手道:“正是这个道理,还是苏茉儿你最懂我的心思。” 康熙知道了这件事,也表示了赞同,甚至还提出了给阿图公主在热河建一个公主府。为了不让蒙古那边生出猜忌的心思,嫁过去的公主们无召不得回京。除非是遇到十分重大的事情,比如太皇太后的病重,否则康熙是不会轻易传召公主们回京。 但是热河不一样,他去和草原王公们联络感情、商讨大事可都是在热河进行,热河那边也有不少草原王公们的宅邸,俨然成了大清和草原交流最频繁的地界。以阿图长公主的身份,还是因为侍奉出身科尔沁的太皇太后,即便是长住在那里,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更何况,太皇太后的身份对草原王公们而言非同一般,康熙已经能够想象得到,等到太皇太后真的去热河那边,科尔沁的王公贵族们肯定会全部都去给太皇太后问安,这对于巩固大清和草原的关系是件很好的事——自从太皇太后身子越发的不好以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去热河会见那些蒙古王公了。 勘探热河那边有没有汤泉,以及修建公主府的事都要交给工部来办,因为考虑到皇贵妃的母族在这件事上的功劳,康熙便钦点了刚刚荣升为工部员外郎的噶达浑同内务府一道负责这件事。 群臣的心里都雪亮的,这件事若是办好了,可是个大功劳,到时候在皇帝那儿肯定会记上一功,噶达浑只要不犯大错,多则三年少则一年,再度升迁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去细说噶达浑如何被那些同僚们和有心交好的满汉大臣们拉出去吃酒,便是承恩侯老夫人也在畅春园里住了五日,期间太皇太后对她的态度也很亲和。 承恩侯老夫人离开畅春园后不久,康熙也奉太皇太后离开了此处。就像康熙之前所说过的一样,这一次他在园子里可没闹出什么和宫女们的罗乱事,倒是修身养性得很。 等胤禩回到京城的时候,回去家乡过年复又赶回京城的何焯倒是带来了一个消息:江南有人在甄选容貌上佳的适龄女孩儿,准备在皇上南巡的时候进献。 对这消息,胤禩并不意外,上辈子宫里也多了不少汉女,几乎都是在皇阿玛南巡的途中,当地的官员送上的。不只皇阿玛收了,太子那边也没少收。等到太子被废的时候,这件事还成了皇阿玛斥责太子荒银无道的理由,却没想想,皇阿玛自己后宫里的汉女不知比太子多了多少。 要说如今胤禩听到这消息时只是在心里腹诽皇阿玛这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作派,等到王怡锦那边传来消息,胤禩的脸色可就变得铁青了。 王怡锦家在江南也是小有名气的缙绅之家,家中为子弟娶妇也多看重门第与对方的品格。王怡锦这一辈的大哥是继承胡家姓氏的长孙,名唤胡怡钰,今年十五岁,幼时因母家的关系与苏州董家的姑娘董涵容订了娃娃亲。两家一直关系亲近,聘礼都送过去了,就等三个月后的良辰吉日娶亲了。 谁知道因为江南正四处为即将南巡的康熙甄选出众的女子,董姑娘十分不幸的因为素有才名又生得模样极好而被苏州织造李煦看中,便派人去了董家晓以利害,希望董家能将这位董姑娘曾经订过亲的事给圆圆满满的解决了,不留一丝痕迹。 董家十分不愿,为了将女儿献给皇帝而退亲,这样的事做出来,他们董家祖祖辈辈的脸面都会给丢光了!可李煦虽然只是苏州织造,却是天子近臣,在江南这地界,连总督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他们董家不过是小有薄产的家族,如何能够对抗得了李家? 便是和旁的缙绅家族联络有亲,这件事并不触犯江南世家们的根本利益,这些家族们心里面虽然也很不高兴,却并不愿意为了这样的事再在江南掀起什么乱子来,便也都表示爱莫能助。 董家赶忙联系了胡家,王怡锦得知了此事,却觉得这是个带领全家人诈死避祸的好机会。如今他凭着自己的实力得了姚鸿达的信任,大家也都不再把他当做小孩子对待,凡是也都听他的意见。 他见姚鸿达海外的这座岛屿面积很大,环境也很宜人,便想着找个机会将全家人都搬到这海岛上来,远远的躲开朝廷——毕竟他之后要和八阿哥合作的事情,可是在老虎嘴巴边上搞小动作,他倒没什么,只怕一个不小心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撘进去。 李煦逼迫董家的事正好给了王怡锦一个绝妙的借口,他有感于八阿哥利用入梦这个技能做了不少事,便打算从胤禩那里看看能不能给他祖父也编造个梦境,不用祖宗显灵,让崇祯皇帝显灵就行,只怕祖父二话不说就会同意搬家到海外,而且也不会再把他当小孩子看了,这对于日后他的行事很有好处。 说这事的时候,王怡锦顺口提了一句:“我虽然只跟着母亲和大伯母去过董家一回,可我却见着了我未来的这大嫂,长得真是漂亮极了,和我大堂哥那绝对是天作之合的一双璧人!对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大嫂子长得有点儿面熟,现在我倒是想起来了,她的眉眼和你还有几分相似呢!” 这话一说完,胤禩的脸都青了。这倒不是因为王怡锦说一个姑娘模样生得像他而让他觉得恼怒。他的模样并不十分肖似康熙,反倒和额娘像了八成,尤其是眉眼,不似爱新觉罗家一贯的细眼,反倒和额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得。 那董姑娘的眉眼肖似他,就等于说是肖似额娘。平白无故的,李煦偏偏抓着一个订了亲的姑娘不放,要进献给康熙,还长得像他的额娘——李煦这是打得什么主意?到底是不是皇阿玛透露了什么给李煦知道,他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无数纷乱的想法在胤禩的脑袋里萦绕,他的脸色能够好看得起来才是怪事了。不管是什么理由,胤禩就是不相信这回是一个巧合。一个董姑娘,小锦能够解决,可若是再多几个呢?小锦也不一定全都能知道。到时候,没了董姑娘,多了什么李姑娘、黄姑娘的,这后宫里要是真出现这些和她额娘有几分相像的女子得宠,这让额娘怎么做人?让后宫的这些嫔妃们怎么看待额娘?这不是纯心恶心他吗? 第四十二章 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汹涌不断的怒意,胤禩开始翻看系统商城——历次康熙南巡,标榜的都是巡视这海晏河清的江山并且安抚民心,那么,他可要好好准备准备,皇阿玛您不是想要看看“海晏河清”的大清江山吗?那他就好好给他展示一下,这大清的江山以及普通的老百姓都生活得如何!想到皇阿玛一向都十分标榜尊崇祖训,胤禩眉梢一挑,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系统里面的“地裂”,若是皇阿玛您真的说一套、做一套的纳江南民女入宫,那么,给祖宗太庙那个地方来个小范围内的地裂一定会很有趣吧? 这样的后手以及想法终于让胤禩的心情恢复了平静,那边王怡锦还没切断联系,等了半晌不见胤禩说话,他看不到胤禩的表情,也无从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便也没出言打破这份安静。如今胤禩回过神来,这才说道:“这件事你已经打算得很好,我也没什么意见。只是一样,那董姑娘你们若是要一道带走,最好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家人,免得消息泄露了出去,节外生枝。” 王怡锦在那边听了便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便说好了,今儿可就要拜托你给我祖父编造个恰当的梦境了,具体是什么,你弄好了以后可要记得告诉我,免得到时候露馅。” 胤禩应了,两个人这才切断了联系。是夜,胤禩便按照王怡锦的大致构想编造了一出“崇祯皇帝梦授神机”的好戏给王怡锦的祖父王士元,已经做了不下数次这样的事,胤禩如今的技巧已经相当的熟练。 之后就如同王怡锦和胤禩所预想的那样,王士元对于梦境深信不疑,认定了是父皇有感于大清国运并不稳定、大明还有昌盛之机才给他托梦。而对于父皇梦中所提及,复兴国运的关键就在他的孙儿王怡锦,王士元激动的简直要仰天流泪了。 王怡锦本就因为容貌与他最为肖似而被王士元十分疼宠,知道了自己最疼宠的小孙子就是能够完成大明基业的天命之人,王士元如何能不激动?自然而然的,他把不再伪装成小孩的性子、变得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的王怡锦,当做了是天命的扭转,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的差异。家中惊疑的大人们,也在从老父亲口中得知了他们王家的身世背景后,一个个都成了木雕泥塑的一样。 崇祯皇帝的后裔?!皇家血脉虽然尊贵,可如今这世道,一旦这秘密泄露了出去,他们家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啊!面对呆滞的众人,王士元给了孙儿一个眼神,王怡锦便清了清喉咙,把自己“举家搬迁死遁”的计划和盘托出。 众人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冲击,此时倒是接受能力大增,在仔细听了王怡锦的计划后,便纷纷跟着补充起了细节,比如如何名正言顺的遣散家中的仆从丫鬟,如何能让这场戏做的更真实,最好,再给想要算计他们家长孙媳妇的李煦一个教训。 众人拾柴火焰高,更别说王家的这些男人们可都不是懦弱无能的软柿子,这回换成王怡锦微微有些愣了,他真的不该小看古人的智慧,自己这些大伯、三叔他们一旦开始冒坏水,可比他这个现代人阴损多了! 心灵受到强烈冲击的王怡锦忍不住用千里传音和胤禩吐槽了一番:“那可是我大伯啊!原来多儒雅的一个人,这会儿居然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煦算计我家大嫂,他就说放出去流言,说李家的表小姐才是苏州最出众的女子,可惜李煦嫌弃康熙年老力衰,不肯让自家的表小姐入宫侍奉皇帝,才火急火燎的选上了我大嫂。 其实那个李家的表小姐是李煦内定的长孙媳,这流言一出去,李家送这表小姐入宫吧,就等于是送他们家的长孙媳入宫,这事儿传去,皇上成什么人了?纳臣子的孙媳妇,这叫什么事儿啊?可要是不送这位表小姐入宫,那就等于坐实了流言,嫌弃康熙年老色衰,呸呸呸,是年老力衰什么的,也是要掉脑袋的节奏啊!” 这流言设计的也太阴损了些,王怡锦一边给胤禩吐槽,一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和八阿哥吐槽自家人打算怎么利用康熙坑李煦?这……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讨论人家的老爹,王怡锦快要被自己蠢哭了。 “内个,你别往心里去……我让他们别这么说了,毕竟影响不好。”王怡锦连忙补救道。 “不必,我看这样就挺好,李煦也是欠教训,大伯教训的是。”非常自来熟的称呼了一声大伯,胤禩的心情非常愉悦。皇阿玛有多生龙活虎、龙马精神,看前世那么多的弟弟妹妹们就是证据,也让皇阿玛极其的引以为傲。 如今皇阿玛还未到不惑之年,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若是南巡的时候真出了什么意外,导致被迫年老力衰了,想必这乐子就大了。摇了摇头,把这过于阴损的主意暂且抛到了脑后,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胤禩并不想动用这个想法。 王怡锦在那边听了,愣了一愣,不由得说道:“你……哪有你这么坑爹的,我真是服了!” 话说完了,想到从历史记载中看过的有关八阿哥的坎坷遭遇,王怡锦似乎又能够理解为什么他认识的这位八阿哥并没有十分尊敬康熙。 胤禩则是眉眼一弯,坑爹什么的,这话说的也没错呢!正心情大好呢,喜寿从外面进来了,低声说道:“皇上刚从养心殿出来,要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呢,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卫佳大人在热河那边果真勘探出了汤泉泉眼,皇上得了这个消息,正要来说给太皇太后开心。” 胤禩点点头,先是千里传音里和王怡锦打了声招呼,这才收敛心神,拿起自己这段时间抄写的经书,带着喜寿去到太皇太后那边献经书去了。 如今胤禩的字已经慢慢展现出了前世的风貌,胤禩对康熙的字体并不十分赞赏,康熙的字虽然骨力极佳,但正是因为太过强调骨力而越发的不够丰润,反倒给人过犹不及之感。平心而论,真正有风骨的人,写出的字并不会给人这般过分强调的意味。这份的刻意,总让人觉得写字之人有那么几分的心虚。 而胤禩自己,便对这种刻意敬而远之,写字顺应心意,他本就不是锋芒锐利之人,写出的字略显妩媚圆熟了些也是自然。皇阿玛抓住这点便经常说他没有皇子的气度,却委实让他心中憋闷不服。 如今看透了,那份让他曾经十分在意的评价便也随风而逝了,胤禩看着太皇太后一边翻看他抄写的佛经,一边问道:“乌库妈妈,孙儿的字写得怎么样?太傅说我进步了好多。” 太皇太后笑容满面的点头,还把这佛经交给了旁边的女儿阿图,这才说道:“好,怎么不好,我瞧着真是进步很快,如今你的字写得越发的好了,我瞧着,和太宗的字颇有几分神似呢!” 太宗指的是皇太极,是胤禩的曾祖父,康熙的祖父,太皇太后拿太宗的字与胤禩做比,不管这话说的对或不对,都是对胤禩莫大的肯定。 太皇太后正说着这句话呢,康熙便到了慈宁宫,偏巧便听了这一句。因八阿哥如今还在识字启蒙的阶段,上书房的考评并不用参与,康熙便并没有十分关注这个儿子的学习状况,此时听到太皇太后在夸赞胤禩的字,一面进门一面笑道:“小八的字朕还没仔细瞧过,没想到已经如此成熟了吗?” 这话说完,等到康熙结果姑姑阿图公主递给他的那一叠佛经,这脸上的笑容可就僵住了,这胤禩的字,委实是不入他的眼,过熟而俗,少了该有的出尘高贵之气,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类笔迹。 瞥到康熙脸上僵住的笑容,胤禩心中冷笑。因为士人都知道皇上喜欢董其昌,也看重馆阁体,不论是想要谋求仕途的学子也好,宫中希望得到皇父欢心的皇子也罢,要么就下苦功学习飘逸空灵的董体字,要么就退而求其次追求中正无错的馆阁体。长此以往,皇阿玛放眼望去都是他满意的字体,如今乍见他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另类,只怕受到的冲击可不小。 康熙到了嘴边的不满之语翻滚了几下,却又被他自己给强行咽了下去,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康熙却还得佯作出笑容来,把折叠字交回到姑姑的手上,正色对胤禩说道:“的确不错,但也不许骄傲自满,还要再好生练习才是。” 胤禩仰头认真的说道:“知道了皇阿玛,儿臣也觉得有些地方写得还是很声色,不够圆润,一定会改进。” 不够圆润……这四个字简直让康熙想把刚刚憋回去的斥责之语再给说出口!八阿哥的这字已经圆熟的让自己十分不喜了,他竟然还觉得不够圆润需要改进? 可看到太皇太后一错不错的盯着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太皇太后看出来了,他又怎么好当面扫太皇太后的兴,也只能生生的二次把这份不喜给压进了心里。 等到期间太皇太后使了个借口让胤禩先离开了,回头便不大高兴的和康熙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小八的字,可我看你也太过严厉了。这字如其人,天下的人千千万万,哪里都能写一样的字出来?小八的字我看着心里舒服,就和这孩子似得,可人疼。我可不许你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出来害了小八,往后啊,他这字,你不许多说话!” 大抵因为是经历了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年岁越发渐长的太皇太后终于褪去了曾经处处维护康熙脸面的心思,越发的表现得如同寻常人家上了年纪变得越发小孩子脾气的老人了。当然,大多数时候她还是那个十分明理、政事嗅觉敏锐的太皇太后,可要是事情涉及到她所在意的人,比如阿图公主,比如苏麻喇姑,又比如现在的八阿哥胤禩,太皇太后可就不那么绷着她的脾气了。 祖母放了话,康熙还能说什么呢?他苦笑道:“您不这么说,朕也不会那样做。您都说了,他的字和祖父想类,朕还能说什么呢?” 他要是再严厉的斥责八阿哥的字,不等于打祖父太宗皇帝的脸吗?这事儿要是真做出来,他的脸面也不必要了,不孝这顶大帽子,就算他是皇帝也承担不起。 太皇太后这才满意的笑了,问道:“怎么忽然想起来到我这儿来了?” 康熙这才想起来他是所为何事,连忙把噶达浑他们在热河果真发现了汤泉泉眼的事说给了太皇太后听,这下子,太皇太后越发的高兴了,握住阿图的手,眼眶都有些红了。汤泉治腿什么的,现在都不及她能和她如今在这世上的唯一女儿在热河那里长长久久的能够团员让她来的高兴非常。 连带的,八阿哥、皇贵妃和噶达浑一家又在太皇太后的心里重重的记上了一笔。康熙难得见到老祖母这般控制不住的喜形于色,心中也十分感慨,掷地有声的说道:“朕立刻就让工部加快动作,务必尽快把公主府建起来,把这汤泉引到公主府和避暑山庄里面去。等朕陪着祖母南巡回来,那庄子定然就能收拾好了。” 太皇太后十分满意的点头,一时间,慈宁宫里的气氛终于又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其乐融融了。而早就回房的胤禩心里也很满意,从今以后,他的字再也不会成为让康熙训斥他的话柄了,这件事,真让他心里十分舒坦。 此后胤禩的字成了上书房里的一朵奇葩自然不用细说,单说没过多久便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康熙筹备已久的南巡终于没有被任何事情所耽搁,制定了路线、选定了随行之人后,浩浩荡荡的南巡队伍便离开京城,顺着京杭运河一路向南了。 此次后宫中,康熙只带了宜妃和章佳氏庶妃。宜妃一向都很得宠,此次被钦点伴驾,自然脸上有光,只是她的小儿子十一阿哥胤禌才刚满三岁,宜妃心中有些放心不下,想来想去,离宫之前宜妃将小儿子托付给了皇后代为照顾。 “当初皇后娘娘您照顾十四阿哥的耐心劲儿和精心劲儿妹妹可看在眼里呢,把小十一放在您这儿,妹妹是再放心不过的了。”宜妃性子爽利,在早上请安的时候便开门见山的说了,说话间还不忘又把十四阿哥拎出来刺激一下德妃,偏德妃现在耐性好着呢,听着这话脸上半点儿端倪都没露。 但宜妃和德妃不对付了这么多年,对彼此都了解得很,即便德妃如今面上的表情完美无瑕,可宜妃猜也猜得到,德妃的心里指不定多窝火呢,这次南巡没有选中德妃伴驾,她心里能舒服才是怪事呢。 不过皇上也不算扫了德妃的面子,庶妃章佳氏就是住在永和宫的偏殿,近年来颇受皇上的宠爱,二十五年的时候生了十三阿哥,隔年又生了皇十三女。可惜近年来康熙对出身包衣的嫔妃位分十分的吝啬,即便这章佳氏庶妃很受宠又生了两个孩子,待遇也按照嫔级的来,却并没有得到正式的册封,在宫里的地位着实有些尴尬,因而一向是依附永和宫的主位德妃。 不过无论如何,事实摆在眼前,这德妃虽然复宠了,可这宠爱却不及从前,想要恢复从前那份受宠程度,可还有的熬了。宜妃如今自诩为胜利者,心里面舒坦极了。 皇后见宜妃主动提出在这段时间要把十一阿哥交给她照顾,自然笑着应了,她是后宫之主,所有阿哥们都得叫她一声皇额娘,宜妃如此坦率的愿意将孩子交给她,她心里也很受用,继而又开玩笑的说道:“正巧这次四阿哥也要伴驾南巡,我刚还在想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见不到他了,心里怪想的,你就说把小十一送过来,可算是暂解我的思子之苦了,小心小孩子忘性大,到时候把你这个亲额娘给忘了。” 宜妃见皇后难得开起了玩笑,话里话外也在讽刺德妃,不由得笑得越发灿烂了,直笑道:“若真那样,那我的小十一还赚到了呢!日后多了个比我这亲额娘还亲的皇额娘疼,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这话说的,长耳朵的都知道两位娘娘一唱一和的对德妃冷嘲热讽,一个个都装作鹌鹑似得低头不语,生怕被殃及池鱼。饶是德妃城府再深、忍耐力再好,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讽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捏着帕子的双手不由得攒紧了,骨节分明得很。 “好了好了,就你这张嘴啊,都能说出花来了,抹了蜜似得。这回你可算是出去躲了清闲,免不得几位妹妹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皇后看了眼惠妃、荣妃两个人,复又笑道。 今年不仅有年度一次的小选,还恰逢三年一次的大选,皇上虽然不在宫中,但选秀却不能停,值得注意的贵女如何安排,皇上已经和她提前打了招呼,不会出什么岔子。其余并不重要的秀女,若是没有命妇们进宫来求,该怎么安排,就要靠她和惠妃、荣妃、德妃三个商量了。 惠妃和荣妃听了都是神色一动,惠妃是想着大福晋刚刚生了个女儿,大阿哥的后宅还没有儿子,这回她要好好给大阿哥选个宜男之相的秀女,荣妃的三阿哥今年也十二岁了,荣妃心里也想着是不是该给三阿哥选个格格了。 至于德妃,大选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小选。今年她的本家堂妹就要入宫了,从前她还想着求一求皇上给自己这妹子免选,可如今她的情况,实在是不适合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眼下不敢做一丁点让康熙觉得不识大体的事。 这小选,她一定要看仔细了,实在不行,她宁愿把妹子拘在自己身边,也不能叫她去伺候皇后、宜妃她们,没得把她的脸面放到地上让这些女人踩。 而其他不受宠又没有位分的嫔妃们则是心思各异,大多人都觉得十分哀伤,这如花似玉的新人们入了宫,她们能得宠的希望就越发的渺茫了。 皇后满意的看着底下的人都安分了起来,这才让众人都散了。 与后宫只有两个嫔妃随驾不同,这一次除了太子依旧是留守宫中暂理朝政不在随行之列,康熙将从大阿哥到八阿哥的所有六岁以上的皇子全部到带上了,其中小九和小十今年已经满了六岁,已经要开始入上书房读书了,因而康熙格外交代,要上书房的太傅务必仔细教导,南巡过后,若是叫他发现两位小阿哥的启蒙被耽误了,绝对严惩不贷。 两个小的没能得到机会和八哥一起出宫南巡,果然又是失望至极,五阿哥安抚了半天,都不及胤禩一句话来得有效:“如今随皇阿玛出去,一举一动都不得自由,委实也没什么意思。等你们都大了,能够出宫建府了,到时候我带着你们去江南,想吃什么、玩什么都随心所欲,岂不是更好?” 果然,对付两个小的,空巴巴的安抚是没什么用处的,只有画一个美丽的大饼才最有效。一旁五阿哥看着两个小的都安静了下来,过后笑着对胤禩说道:“你就欺负他们两个还小不懂事,八旗子弟无召不得擅自离京,咱们身为皇子的自然也不例外,你许给他们的,可是个空头愿望。” 胤禩笑而不答,十八年后,谁知道这世道变成什么样了是不是? 就在康熙一行人在刚刚京城出发的时候,王家传出去的有关李煦嫌弃康熙年老体衰的流言蜚语也已经像长了翅膀似得,不仅传遍了苏州,还逐渐扩散到了整个江南。一时间,李煦被这阴损的流言逼得骑虎难下,委实难堪得很了。 第四十三章 “啪”的一声,茶碗被李煦失手摔碎在地上,他顾不得热茶烫在手上的刺痛,睁大了眼睛盯着前来传话之人:“你说什么?胡家起了大火,全家人都烧死了?” 来人是李煦得力的管家李忠,前一阵江南忽的传开了有关李煦嫌弃康熙年老力衰的流言蜚语,这话委实是大逆不道。他李煦可是皇上信任的心腹,在江南就是严密监察这江南是不是有不利于朝廷的乱党,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这种流言,那他还有任何的前程可言吗? 暴怒的李煦让李忠去调查到底是什么人从中作梗,因着这流言的指向性很强,李忠很快便锁定了董家,以为是董家不愿意献出女儿才使的下作手段。可这一查之下,李忠发现,董家老实得很,半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 李忠便将目光放到了第二嫌疑人——董家小姐的未婚夫家、余姚胡家的身上。李忠刚刚带人赶到胡家,别的没发现,倒是发现了那董小姐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私奔到了胡家。李忠见此便赶忙派人回来告诉老爷,那董小姐可是老爷看好了要送给皇上的人,若是叫那姓胡的小子生米煮成了熟饭,那可大事不妙了。 谁知道就在他派人回去的那天晚上,胡家便燃起了大火,火光通天将黑夜都照得分外的红光非常,李忠大惊失色,却不敢带人现身。他要是这个时候冒然出现,极有可能被人当做纵火之人的不是? 等到大火终于被扑灭,第二天李忠才使人去外面打听消息,得来的结果让他大惊失色,昨夜那火起得蹊跷,这胡家上上下下竟没一个人逃了出来,一起葬身了火海。 据派出去的人打听,胡家宗族的一个年轻人还捶胸顿足的哭骂道:“都是被那起子奸贼所害!我之前见他家遣散了下人,便问他们家出了什么事,二弟告诉我说,他们家的未过门新媳妇被奸贼看上了要强取豪夺了去献给皇上,那未过门的媳妇是个烈性的,宁死不愿悔婚再嫁,他们家也是个倔得,便说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只怕有灭门之灾,何苦为难了那些下人,倒不管是活契死契,连赎身银子都一分不要不说,还赠了些路费给那些下人。 我当时还劝他,说那奸贼即便是手眼通天,咱们胡氏家族在余姚绵延百年姻亲无数,也不惧他,叫他放宽了心,左右还有宗族做主,绝不会任由他家被那奸贼欺负了去!没想到,这话才说完几天,他们家就遭此横祸,真是痛煞我也!” 周围的人听了,都纷纷面露大惊之色的追问:“难道是那家派人来纵火?” 那年轻人却摇头叹息道:“这倒不是,依我看,是他们家觉得躲不过灾祸,怕日后等人报复愈发的受罪,便全家人纵火自裁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也都觉得有道理,便是火势再大,也总有逃出生还的人,胡家祖孙三代那么多人,竟都烧得尸骨无存,委实是蹊跷。如今听着和胡家相熟的年轻人这么一说,便都觉得原来如此,心中愈发的难过。 李忠听了这些话骇得面色发苦,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连忙快马加鞭的赶回苏州将此事告诉了李煦。 李煦沉吟了半晌,面色也不大好看。江南地界,最扎手的不是那些书院的书生,而是那些在地方上远近闻名的缙绅、宗族。地方官都不敢十分得罪了宗族的族长,各个衙门的胥吏、师爷、差役等等也都和这些宗族关系亲近,若是这些人联起手来,便是一方的父母官都要被掀下马。 当初朝廷为什么能够很快平定前明的残党?还不是因为那些残党多是闯贼的旧部,军纪败坏,经常劫掠乡里,惹来了地方缙绅的不满。要不是有这些地方缙绅暗地里的粮草、情报的鼎力支持,朝廷也没那么容易就一统天下。 正是当初得了这份助力,朝廷才越发的不敢小视了这股力量。自当今天子即位以来,连年轮番豁免江南各省的赋税,分化绿营兵,提拔满官主理地方,又多次大开恩科拉拢江南的读书人,给这些缙绅人家的子弟还有捐纳监生的优待。种种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拉拢住这些江南缙绅的人心。 这次董家小姐的事竟然会闹到这个地步,委实是出了李煦的计划。他原本虽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达到目的,却可没想过要把事情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他有一百种手段能收拾了这胡家而不叫外人发现他的首尾,可谁知道这胡家竟然烈性如此,宁愿纵火自裁也不愿意好好的解除了婚约。 这可是接近二十口人命不说,还得罪了盘踞余姚的胡姓宗族,李煦想到之前曾经很受皇上夸奖的那个状元胡越英也是胡家的,这脑仁就更疼了。 “老爷,那董家那边怎么办?要不要奴才去好好警告他们一番,他们家连自家的姑娘都教不好,真是……” 话没说完,就被李煦一巴掌给抽了个嘴巴:“放屁,警告什么?现在要好好的安抚董家,你懂不懂?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家老爷我呢!准备厚礼,老爷我亲自去!” 李煦气得骂了李忠一通,虽然他心里也恨死了这董家的女儿,心道:肯定是这不知好歹的丫头跑去胡家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否则怎么胡家早不放火、晚不放火,偏偏这丫头去了就放火了呢?哎!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送她去侍奉皇上,那是给她脸上贴金的事儿,如此不知好歹,真是蠢不可及! 心里暗骂,可到了董家,李煦还是赔起了小脸,董家这会儿也得了女儿跑去了胡家,同胡家人一起葬身火海的消息,董太太当场就哭昏过去了,董家正一团忙乱。可见了李煦来了,他们也不能摆脸色,毕竟他们家和李家比起来,那就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之前态度强硬非常的李煦这会儿就跟一个面人似得,话说的好听得不得了,软言安抚,半点儿都不见从前的跋扈劲儿。等送走了李煦,董家人越发的惴惴不安,不知道李煦这是不是打算先安抚住他们,过后再一清总账。 可不管董家如何作想,这李煦的姿态可是做出了十成十,时到如今,再查那流言的源头也已经查无可查。而胡家的这件事,李煦费了好大的力气、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子出去,才终于平息了胡氏宗族的怒火,族长将这件事以意外失火为由上报给了本地的县衙,县官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结了案,心中直道庆幸。若是真成了冤案,这近二十条人命的大案报上去,他别说是升官了,连县令也做到头了。 县令暂且安了心,李煦却还有件事悬心,那董小姐死了,他上哪儿再寻一个比董小姐还合适的人献给皇上呢?李煦的焦头烂额自然是王怡锦他们所最乐意看到的,江南被搅得一团浑水的时候,王怡锦全家人却是坐上了姚鸿达的海船向海岛进发了。 同在船上的,还有他们在这段时间分散人手在各地买来的一百多个小孩子。心地善良的太太们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给这些孩子们都换了干净的衣服、把全身上下都打理了一通。这些孩子都是被穷苦的家里卖给人牙子的,一个个打小儿就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看得这些太太们都忍不住母性大发心里面不舒坦。 就连一向最是乐观的王怡锦,看了这些孩子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忍不住问胡越英:“叔叔,如今早就没了战祸,天下是太平的年景,皇上还有圣谕,说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怎么老百姓还是活得这么苦,这些孩子都是从江苏、浙江两地买来的,这已经是江南最富庶的地界,竟然还要卖儿卖女,我心里看了难受。” 胡越英看了眼王怡锦,他也已经从王二哥口中得知了他们一家的真正身份,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位曾经剃发出家、被胡家老爷子捡回家里的上门女婿竟然会是前明烈帝的嫡出皇子。如今看到王怡锦脸上真切的悲哀,想到这个小孩子异于常人的成熟稳重,胡越英眼前不由闪现那八阿哥的模样。难不成,这皇室的子弟都是天生的奇葩不成?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叹了口气回答了王怡锦的问题:“太平盛世,老百姓过得也很苦。朝廷说了永不加税,说的不过是最基本的赋税,地方上私自滥加的苛捐杂税不知凡几,林林总总加起来,比免去的赋税多了不知几倍。更别说那些镇守地方的鞑子,一个个都贪婪无比,治理地方的能耐没多少,搜刮地皮的本事倒是一个比一个还油滑。 这些老百姓不过是靠种地吃饭,老天爷若是开恩倒还好,可这年景总是不好的时候多,春耕的时候旱了那么一点儿,都会带累一整年的收成。这些老百姓们劳作了一年,最后只怕连那些苛捐杂税都交不起。 眼下他们是卖儿卖女,再过不下去,他们便要卖地,给旁人做佃户。若是遇到好的主家,日子还能糊口,不然,就只能沦为流民,遇上官兵镇压,连命都要送掉了。如今有底蕴的大宗族都团结一心,守着这些田产还能制衡那些狗官不敢太过分。可有些地方的宗族却和地方官吏狼狈为奸,用加派火耗、杂税这样的法子逼迫老百姓,他们趁机大肆吞并土地。” 王怡锦听了心中越发的难过,低喃了一句:“这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么?” 胡越英的心里也不好过,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眼中闪现着坚定的神色:“这些鞑子只会糟蹋我汉家百姓,不将他们驱赶出去,天下百姓便永无翻身之地。” 王怡锦听得心惊肉跳,忙说:“叔叔,造反可是大事,千万不能莽撞行事。” 胡越英笑道:“我明白,如今虽然咱们手里有了银子,岛上戴先生还帮忙造鸟枪、制火炮,可咱们得用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地方上那些汉官没有一个值得信任,咱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行事。左右岛上宽阔,咱们慢慢多吸纳这些孩子,从小培养,长大以后才最忠心耿耿。” 王怡锦咂舌,这造反从娃娃抓起什么的,叔叔的想法真是太先进了!不过,他心里对于胡越英畅想的未来真是一点都不抱有信心。先不说着造反能不能成功,便是成功了,也不过是又一次的王朝复制,新的朝廷和官员就能洗心革面、清廉似水了吗?老百姓就真的能过安稳日子了吗?在王怡锦看来,改朝换代,对于老百姓的改变,不过是换了一批人盘剥他们而已。 然而这样的想法他却没有办法对胡越英诉诸于口,想来想去,他还是忍不住戳开了系统,用千里传音联系了胤禩,将他胸中的这份苦闷说了一番:“便是你将来能登上大位主宰天下,你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底下的人欺上瞒下,关系网拉的紧密,瞒得密不透风,你又能如何知道这些事呢?怎么想都觉得沮丧,咱们现在做了这么多,真的有意义吗?” 胤禩听了不由一愣,这才说道:“原来你也想到了此处。这件事,从我回来便开始想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眼下这世道太闭塞了,便是朝廷有邸报,老百姓中识字的也不多,朝廷今年减免了赋税,老百姓许是半个字都没听到,被那些赃官利用了空子,不但不免,还假借着朝廷的名目变着花样的加重赋税。” 王怡锦一听,脸上愁苦的表情便松动了,一个又一个的想法都跑了出来,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是榆木脑袋!来古代这么久,这脑袋都僵化了,这样的道理他都没想出来! 古代最落后的是啥?是科技啊!眼下欧洲那边正是科技发展的时候,洋人那边他们可以交易技术过来不说,这古人的智慧也不能小看!如今是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世人将发明创造都当成了奇巧淫技是看怠慢,可是他却知道,一旦能够改变这种想法,国人能够爆发出多么强大的创造力。 越想越觉得兴奋,王怡锦看着一船的孩子眼睛都冒绿光了,这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的治国宏伟蓝图,可以先从这些娃娃身上抓起嘛! 王怡锦的心情舒畅了,那边胤禩的脸色却没有放晴。他刚刚和王怡锦提起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朝廷的积弊,他比谁都清楚。就只说那地方上摊派下去的苛捐杂税好了,这些被加重了不知凡几的赋税,皇阿玛心中一清二楚。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只是一句最冠冕堂皇的笑话而已。背地里,只要地方上没有因为加税而引起民变,皇阿玛对于地方的行径都是默许的。皇阿玛给那些官吏默许的好处,官吏们越发的对朝廷忠心耿耿,大清的江山稳固了,皇阿玛得了一个“盛世”,可是老百姓呢? 胤禩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曾经听过一个从地方上回京述职的大臣满不在乎的和家人提起,说老百姓们多如猪狗,死了便死了,没多久又人丁繁盛了,根本不足为虑。 这样的态度着实令人心里发寒,打从重生之日起,胤禩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成就一个真正的盛世,只有这样,他才能无愧于心。复仇是必须之事,可除了复仇以外,实现理想也将支持他一路前行。 想到王怡锦提到的事,胤禩眼中寒光连连,这一次皇阿玛南巡,想必江南的官吏为了将接驾的事弄得尽善尽美,对地方上的搜刮更要重上一层。他不相信皇阿玛会不知道,既然皇阿玛不愿意面对,那么他就强迫皇阿玛来面对好了。 “小锦,还要麻烦你件事,不知姚将军手下有没有人能够帮忙调查一下,如今山东境内有没有大规模的流民。” 自从挑破了姚鸿达的身份,胤禩对他便一直以姚将军称呼。王怡锦听了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如今康熙南巡,沿着运河从北面南下,离开河北便会进入山东境内,胤禩这个时候让姚大叔派人去查山东的流民,显然是冲着南巡去的。 “你想让这些流民去运河那儿拦龙船告御状吗?这操作难度也太大了吧?你想怎么组织这些流民?即便是组织起来了,他们能冲破层层护卫跑到运河边上吗?这会儿皇上南巡,运河两旁护卫森严,这些流民根本没有半点儿机会。”王怡锦低呼道,不赞同的说道。 “不是还有系统吗?这点儿小事可难不倒我。你放心,我这一路跟着皇阿玛南巡,可不是跟着他游山玩水的。沿路这几个大省,地方上的蛀虫们不知凡几,就算不能都揪出来,也是杀一个少一个。”胤禩眼中杀机弥漫,语气淡定的说道。 王怡锦一听,脸上的表情可好看极了,捶胸顿足了半晌,他怎么忘了,人家胤禩的系统可是全能得很!比他这个勘探小能手、鉴宝第一流的辅助系统可是强多了有木有!虽然胤禩话里面杀气腾腾的,可王怡锦半点儿都没觉得哪里不妥,拍着胸部就把这件事给应了下来:“你放心,这件事准保给你办得妥妥的。不光山东的,连江苏那边的我们也一起都查了!” 那边王怡锦果然说到办到,把八阿哥的委托一说给姚鸿达听,对方的剑眉不由得都立了起来:“那些贪官抓出来一个杀一个,八阿哥果然是这么说的?” 王怡锦重重的点头:“姚大叔您放心,八阿哥这个人,绝对是个说到办到的!” 姚鸿达朗声一笑:“好,若果真如此,我一定鼎力相助。我这就派人去办!” 他这么多年拉起来这么大一个商队走南闯北的,打听这样的消息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没用上三日,便把消息都打听了个清清楚楚,王怡锦一点儿都没耽搁的告诉胤禩的时候,胤禩正陪在太皇太后身边,跟着康熙来到了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家中。 此次南巡的重点是江南,山东这里,康熙只选了曲阜作为下榻之地,理由自然是衍圣公那超然的地位——京城文庙的祸事仿佛还历历在目,康熙可不会放弃这么一个亲临孔圣人的家乡弥补前事的机会。 也因为如此,山东境内的总督、府衙、总兵全都一窝蜂的赶来了曲阜面见皇帝,一时间,衍圣公的家宴上,也成了这些山东的长官们逢迎拍马、歌功颂德的好地方。 “皇上圣明,皇恩浩荡,免了本省的赋税,百姓们全都感恩戴德、深感皇恩浩荡,免税的消息告知地方的时候,百姓们全都长跪不起、山呼万岁。”山东总督陈福芝正跪在地上歌颂皇恩的时候,胤禩的耳边却响起了王怡锦的声音: “姚大叔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些山东的贪官们简直是胆大包天!打从出了文庙那事儿以后,皇上不是说了,要优抚孔圣人的家乡,免去山东赋税三年吗?这些贪官去年是没收皇粮,可苛捐杂税加了不知多少条目,比往常收皇粮的时候还多出一倍!如今都过了春耕的时候了,不少百姓为了支付去年的重税都已经无力春耕,如今在临县附近的山林里可聚集了不少倾家荡产的老百姓,都在山里面挖野菜果腹,苦不堪忧。” 正想着,便听到康熙笑着对那衍圣公说道:“圣人之言是大清治国之本,朕自幼时起便学习孔孟之道,治国以仁政,教化百姓。如今看来成效斐然,朕这心里也很欣慰。” 衍圣公虽然心知肚明山东是什么个光景,但是这些当官的不敢把爪子伸到他们孔家的地界上来,他便也懒得去管他们,自然也不会在康熙面上有光的时候拆台,便笑道:“皇上仁德,是大清百姓之福。” 看着这一室的君臣和乐融融,胤禩垂下眼帘,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将眼底的愤恨泄露了出来。侧过头看到皇阿玛脸上满意的笑容,胤禩在心里露出一个冷笑。临县么?那可是在明儿要途径的河道上。皇阿玛,现在您信了这山东总督的满口胡言,明儿您可要控制住不要被气昏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在孔家歇了两日,在衍圣公的陪伴下顺利的祭拜了孔子,圣驾这才重新启程,龙舟徐徐顺着河道离开了曲阜。山东省的官员们跪送康熙的龙舟离开,直到龙舟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这才在下人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山东总督与驻防将军相视一笑,脸上都露出了满意和自得的神情。这一次,皇上对他们非常满意,坐到他们这个职位,已经是地方上文武官员的顶尖,再进一步就是出任六部长官与入阁了。而能否长官六部、获封内阁大学士,关键就是能不能在皇上面前露脸。 这天下的文武官员那么多,能让皇上记住的能有几个?在皇上面前有了好印象,他们再拿黄白之物在京中疏通一番,升迁的青云之路便铺就得稳稳当当了。想到日后扶摇而上的情景,二人眼中的喜色更浓。 不过他们此时并不知道,临县的山林中,一群因为饥饿而瘦的皮包骨头的难民们正提泪横流的跪在大山里频频磕头,他们顾不得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血色,每一个人几乎麻木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狂热之情。 “山神大人显灵了!山神大人慈悲!山神大人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明路!”无数的父母抱住自家瘦的可怜的孩子嚎啕大哭,而早已失去亲人的人们则抱在一处失声痛哭。 他们都是这附近村落镇县的老百姓,去岁收成不好,可上头收缴的钱粮却比往年多了不少,他们为了能够凑足税钱不得不将地都卖给了村里的保长。等到了春耕的时候,因为去年粮食欠收,种子的价格极为昂贵,他们根本负担不起,而保长是绝对不会赊种子给他们,见他们无力耕种良田,便连一亩地都没租借给他们。 他们无地可耕,家无余粮,没法子只能进了大山打算以野菜果腹。眼下虽然还能勉强活下来,可所有人心地都是绝望的——等到了冬天,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冻饿而死一条绝路。 可没想到,昨夜所有人都恍惚间看到了山神大人,大人托梦给他们说,今日运河上会来贵人,是当今的天子南巡。山神会帮助他们突破河边的守卫,只有他们去河边向贵人喊冤,他们才能拼得一线生机。 这年头的老百姓对于鬼神之说都十分的相信,再加上并不是一个人经历了这样似梦幻真的景象,而是这一百来人都有此梦境,他们自然都是深信不疑。有了希望的众人终于一扫面上的麻木之情,心里又生出了渴望来。 都说当今天子圣明无比,一旦知道了他们的可怜遭遇,一一定会动恻隐之心的。皇上仁慈,他们可算是有救了。这群流民抱头痛哭了一会儿,便扶老携幼的往河道那边涌了过去。有了山神大人的帮忙,他们再也不会惧怕守在河道边上手拿利器的官兵了。 而此时的龙舟之上,胤禩正和五阿哥胤祺一道坐着吃山东进献的新鲜水果,旁边太皇太后、太后、阿图公主正和宜妃说话,宜妃妙语连珠逗得两位长辈这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太后一向都沉默寡言,此时也忍不住笑着对宜妃说:“你呀,连这葡萄都堵不住你的嘴!” 宜妃拿着帕子抿嘴一笑道:“还不是因为娘娘您这儿的葡萄太香甜了些,臣妾呀,便也借了这葡萄的香甜,嘴都变甜了些呢!娘娘您可不能嫌弃臣妾。” 在这样的笑声中,康熙带着阿哥们进来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便也笑道:“老祖宗们在船上觉得可还舒坦?”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这龙舟比从前舒服了不少,我这次倒是半点儿都没受罪,皇帝有心了。” 各位阿哥们给太皇太后她们请安后也都坐到了胤禩他们这边,胤禩瞧见,大阿哥面上一团的喜气,显然是非常的志得意满。想想也是,这次太子没有随行,皇阿玛身边年纪最大的皇子就是大阿哥,这一路接见各级官员,皇阿玛都是将大阿哥带在身边。这样的待遇若是放在京中,可轮不到大阿哥。 正想着,便听到康熙说道:“既然如此,外面天气正好,不如朕陪着皇祖母、皇额娘去外面瞧瞧两岸的风光可好?” 见皇帝兴致正好,没人想在这个时候扫兴,便都笑着应了。皇上和阿图公主一左一右扶着太皇太后,宜妃扶着太后,阿哥们跟在长辈的身后,一行人便去了船舱外面的甲板之上。 这龙舟很宽敞高大,甲板下面的船舱是船员和宫女、太监们住的地方,一层最好的几间住着皇阿哥们和太皇太后,其次才是搬驾的大臣和御前侍卫,二层的整整一层都是康熙的住所,不仅一应配置都比照着宫中来,风光也是整条龙舟最好的所在。 原本给太皇太后准备的房间也在顶层,但因为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上下不大方便,便只在一层住了下来,出入倒是十分的方便。 外面天色果然正好,正是春暖花开的世界,河道两岸山峦绵延不绝一片油绿,清风徐来,带来了草木的香气和运河河水的清爽之感,让人不觉心旷神怡。 因为知道贵人们正站在甲板上欣赏两岸的风景,龙舟刻意放缓了速度,前行的缓慢而平稳。康熙扶着太皇太后,正一脸骄傲得向太皇太后说道:“山东境内从前马匪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朕一直都很挂心。如今荡平了匪患,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朕总算没有辜负大清的列祖列宗,没有辜负皇祖母的教诲。” 太皇太后神色庄重,听了康熙的话欣慰的点头:“这么多年,皇帝辛苦了……”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山林却忽然一阵哗乱,康熙不觉皱眉,众人闻声看去,却见黑压压一众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少流民从山林里跑了出来。岸边驻守的官兵顿时大惊,想要立刻将这些人拦下,却发现他们一个个就像是木头桩子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双腿完全没有知觉、连一步都卖不出去,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伙流民冲到了岸边。 因为龙舟贴着岸边行驶的非常缓慢,这些流民又因为见到了希望而步履如飞,就在龙舟上的人全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伙流民业已冲到了岸边,噗通一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大声哭喊道:“皇上万岁……皇上救命……皇上……” 龙舟上的侍卫们顿时大惊失色,大阿哥一个箭步抢到了康熙和太皇太后的身前,将二人护在身后,厉声喝道:“护驾,快护驾,都愣着干什么?” 侍卫们被这一喝,仿若才回过了神来,立刻将康熙和一众贵人们护在了中间,□□手涌了上来,将闪着寒光的利箭拉弓满弦对准了那群百姓,只等着皇上一声令下,便将这些暴民格杀勿论。 这幅阵势将那些正在呼喊的流民吓得再不敢吭声,互相抱成了一团瑟瑟发抖。流民中,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目露悲怆,此时正身跪好,重重的对着康熙磕了个头,开口说道:“皇上明见,草民并非歹人,实在都是活不下去的良善百姓,于这山林之间流离失所。昨夜得蒙山神梦兆,得知圣驾会途径此地,才孤注一掷来叩见皇上,期望皇恩垂怜,能给草民们一条生路。” 这话说的条理清楚,又着实可怜。而此时惊魂稍定的龙舟上众人也都看清了,下面那黑压压的一群人看着实在不像是刺客,这一个个都瘦的皮包骨头似得,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比京城路边的乞丐都不如,便是杀鸡只怕都杀不了,更别说是行刺皇上了。 既然不是刺客,船上这些人的神经才松了下来,尤其是太皇太后、太后、宜妃她们这些女人,在看到这群人中瘦的和小猫似的一丁点大的小孩子,不由得心里生起了怜悯之情。太皇太后便轻轻按了按皇帝的手臂,康熙这才让弓箭手都先退了下来,抬眼看向刚刚那说话的年轻人。 “看你说话还有几分斯文,还是个读书人不成?”康熙沉声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那年轻人一脸悲痛的说道:“草民原是清河县的生员,曾考中了秀才的功名,原也是天子门生,在本地的书院就读。只可惜,草民因得罪了书院中的县令公子,被他联合其他的学生,在学政面前陷害草民,草民便被学政大人革了功名。” 这话说的,直接在康熙面前告了山东学政一状,胤禩听了,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他并不知道,这群流民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不觉仔细打量了这年轻人两眼,见对方虽然因为饥饿而面色蜡黄,头发枯槁,但眉眼间却还是能看出曾经的俊秀模样,一举一动都很有气度。 再点开系统,见系统面板上毫无反应,胤禩刚刚的讶异便多了几分。似是这样的人物,落到了此般境地,定然不会全无执念。却没想到,这年轻人连性命都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心底却还是毫无一丝执念,委实是不可思议。 这样的人,真是有趣极了。胤禩起了爱才之心,便瞧瞧和王怡锦说了一声,叫姚家军帮忙查一查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而与起了爱才之心的胤禩不同,康熙听了这番话,却对这个年轻人全无好感。 “年纪不大,却委实是个奸猾之辈!满口的攀附他人,可见心性之卑劣。”康熙冷哼道。 那年轻人听了,面上一没有露出愤恨,也没有大声为自己喊冤,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张折了四折的纸片,双手呈到了额前,继续说道:“草民们冤深似海,罪证在此,恳请皇上过目一阅。” 康熙对大阿哥点了点头,大阿哥这才命一个侍卫下船将那年轻人手上的东西拿了过来,递了上来。康熙打开一看,却见这是张缴纳钱粮的税单,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康熙二十七年的字样,知县的正堂大印也是清清楚楚的盖在了上面,绝非伪造。 那年轻人衣着褴褛,但这张纸却保管得十分完好,不见一丝破损,可见这人对这张纸尤为珍视。而这张纸带来的效果也的确不小,康熙的目光落到了这上面,脸色立刻便黑如锅底了。 康熙二十七年,他明明免除了山东省境内的钱粮,可这张作为收粮凭证、还加盖了县衙大印的纳税单却明晃晃的出现在了青天白日之下,宛如两记耳光重重的砸在了康熙的脸上,叫他眼前一阵眩晕,手上的这张薄薄的纸张也仿若千斤之重。 不必再说一言,这一张单据已然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胤禩心中暗暗给这年轻人点赞,这年头,在书院里的读书人的消息可比乡间的百姓灵通得多。免税的消息,若是县衙有意隐瞒,老百姓们无从得知,但书院里的学生却是肯定知道的。 这年轻人心知抵抗不了衙门的势力,便将这收纳钱粮的单据当做了证据如此小心的收藏好,看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拦舟告御状了。无需多言,这单据就是铁证如山。那免税可是康熙引以为豪的德政之一,山东境内的官员阳奉阴违,若是隐瞒得密不透风便也罢了,一旦捅出来,那就是打皇上的脸。被打脸的皇帝的暴怒,想来就知道那些贪官能有什么下场了。 便是侥幸留下了性命,他们的仕途便也断绝了。皇上即便也会重新启用曾经遭受罢黜的官吏,但是却绝不会启用曾经让他没脸至极的官吏。胤禩想到此,再见到那年轻人一脸的坚毅,便忽然明白了这人为何没有执念——他这次告状,便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料定了这件事的结局,便是别人能脱罪,那盖了县衙大印的县令却是必死无疑。想来这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将那毁了他功名的县令置于死地,即便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心满意足,便无执念。胤禩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这个人才,他是要定了。正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太皇太后忽的开口,对康熙说道:“皇上,他们都是可怜的百姓,既然连山神大人都被他们的遭遇感到不忍降下了神谕,上天有好生之德,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太皇太后这话一说,康熙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便只得让这些流民都上了后面随行的船只,叫人安排了些饭食给他们果腹,这才带着大阿哥、佟国维和李光地紧急议事。 “皇阿玛,这可是欺君之罪,他们好大的狗胆!皇阿玛,儿臣请命,带人将这些狗官统统抓起来!”了解事情的始末后,大阿哥率先怒火中烧,想起这几日听那些山东的官吏们满口的“皇上仁德”,只觉得心里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的难过,眼睛都快冒火了。 一旁的佟国维和李光地都不说话,心中暗暗摇头,大阿哥毕竟年轻气盛、又短了历练,眼下这情况,哪里是说抓人就抓人的? 康熙的面色阴沉,眉头都拧在了一处,看向沉默不语的佟国维和李光地,开口问道:“舅舅,晋卿,你们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最合适?” 二人对视了一眼,李光地心里打定主意不肯先开口,面露沉思之色,低下了头,佟国维见状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此事牵连甚广,断不是一地的知县能够办到的,若是追根究底,只怕山东全境都要面临震荡。如今皇上正在南巡的路上,委实是不宜引发如此的震荡,不如暂且不动声色,待圣驾回銮后再行发落这些人也不迟。眼下这些流民如何安置,只怕更为要紧。” 如果要彻查,动静可不小,京中的太子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也未为可知,这地方上的军、政大臣只怕都牵连其中,一旦逼急了这些人狗急跳墙,危机皇上的安全,那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康熙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李光地,又问了一次:“晋卿有什么想法,不如直言。” 李光地见佟国维已经先开了口,这才说道:“皇上,国舅所言有理,只是有一点,这百余流民拦舟喊冤,阵仗可是不小。只怕这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想要不动声色,只怕为时晚矣。” 大阿哥听得不耐烦,不免插言说道:“皇阿玛,儿臣还是以为,这些人犯了欺君之罪,罪不容赦。如今山东离京城并不远,不如快马加鞭派人回去调动禁军,将这些人统统都给抓起来问罪才是!” 李光地心中摇头,这大阿哥委实是太不知趣了些。这事若是这样办,可就闹得天下皆知了,那皇上的脸面可就丢到天下人面前了,这样的事,可不是皇上所愿。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将这件事消弭干净,那些官员若要论罪,也不当以欺君之罪论处,这罪名千千万,牵扯出哪个不成,何必非要踩着皇上的脸面呢? 李光地心里明镜似得,他们这些做臣子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护住皇上的面子,否则这官运才是真的到头了不说,项上人头只怕也要挪动个地方了。也就是大阿哥是皇子的身份,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果然康熙不满的看了大阿哥一眼:“这般狂妄,朕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真是太让朕失望了,除了打打杀杀,你还会有什么想法?还不滚出去。” 大阿哥一肚子的委屈,可看着皇阿玛生了气,也一个字都不敢分辨,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出去,到了外面,紧紧的攥了一阵的拳头。而此时太皇太后那边也完全没了之前的欢声笑语,静悄悄的,所有人的脸上都没了笑意。 同样沉默的众人中,胤禩却是借着系统将康熙他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冷嘲道,都到了这个时候,皇阿玛想的还是如何先粉饰太平、圆了他的脸面。 正凝神细听的时候,却听到五阿哥忽然开口:“乌库妈妈,孙儿想去后面那船上看看那些流民,不知道当去不当去?” 五阿哥自小就长在太后身边,读了一肚子的佛经,最是心底淳厚不过的,见了那流民的惨状,他心里十分不忍,克制了半晌,才出言问道。那些流民看上去害怕极了,后面那船上的侍卫们对待他们的态度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五阿哥便想着好歹去后面看一看,叮嘱一下那些侍卫,对这些可怜的流民不要太过苛责。 在场的阿哥们心里都有些不忍,却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眼下情况不明,还不知道皇阿玛那边对待此事是个什么章程,他们如何敢自专呢?也就是胤祺一向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颇有脸面,此时才敢说这样的话。 太皇太后看了眼面带不忍的胤祺,这才说道:“等到了下一个渡口,我带着你一起去,他们也都是可怜人。” 胤祺的脸上这才如释重负,而胤禩则是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好机会。若是让那心存死志的年轻人知道皇上想将此事暂且圆过去,只怕那人是不会甘心的。一旦那人闹将起来,他便可趁势而为。这系统的“移山倒海”技能强悍得很,虽然积分贵得让人肉疼,但用在这河道之上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第四十五章 就在五阿哥胤祺和太皇太后说话的这档口,那厢李光地和佟国维也终于含含糊糊的帮着康熙出谋划策,想出了让皇上颇为满意的解决方案。 涌出这么一大群流民跑到河岸上拦截龙舟,这消息若是硬瞒下来只能画蛇添足,索性便不再遮掩,只是将那年轻人呈上证据的事瞒下即可。而后,康熙便下旨斥责了山东总督,责怪他督导春耕不利,竟让境内出现大波的流民,因此罚俸一年,停职留任,以观后效。 罪名选的半真半假,罚得不轻不重留有余地,这一看就是李光地的手笔,佟国维在一旁听了,都觉得这些汉官果然都是怪奸猾的,肚子里全是弯弯绕绕。康熙派人去传旨,随后终于松了口气,他是不会放过山东这些胆敢阴奉阳违的小人,但是这种丑闻却不宜宣扬的天下皆知。 至于那些流民,暂且还不能放他们离开走露了风声。康熙心里盘算了一阵,江南最值得他信赖的,曹寅是第一人,等到了江宁,让曹寅来安排这些流民,他也能放心。解决之法都想通了之后,康熙脸上的乌云也终于散开了不少。 康熙的心情多云转晴之时,龙舟那边得了太皇太后要带着小阿哥们去后面的船只探望那些流民的消息后,便选了最近的码头暂且停了一会儿。搭好平稳宽敞的通道后,太皇天后这才带着小阿哥们去到了后面。 此时早有宫女太监们给那些流民换了干净的衣服,饭食也提供了不少,这些流民心性单纯,虽然最初被官兵拿弓箭指着吓得心惊胆战,但看后来他们受到了这样的厚待,一个个都感激涕零,将皇家当做了再生父母。 等见到太皇太后亲自前来探望,一个个都跪倒在地上激动得不能自己。太皇太后安抚了一番,见流民中还有不少面容苍老之人,便对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看上去六十余岁的老妇人问道:“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没有什么人?” 那老妇人见贵人问话,忙回答道:“俺四十三岁了,这是俺的儿子大柱,家里就剩俺们娘俩了。” 太皇太后一愣,这妇人竟只有四十余岁?太后更是错愕,这妇人比她的年岁还小,可两个人站在一处,那妇人却活脱脱是一个老妪。太皇太后又多问了几个人,这才发现,那些看上去不过是四五岁的瘦小孩童,有些实际上已经七八岁了,而那些看上去年迈苍苍的老者,实际年龄却都小的多。 生活的苦难在这些孩子和成人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太皇太后心里发沉,小阿哥们哪里接触过这个,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大阿哥本来就还愤愤不平着,此时更是双目赤红。三阿哥平日里读书最多,孔孟之道学得纯属,接触的都是所谓的仁政,还以为如今是天下生平万民和乐宛如尧舜时代呢,乍见这样贫苦的百姓,委实对三阿哥内心的既定印象产生了粉碎性的冲击,让他的脸色苍白,脑袋里一团的纷乱。 四阿哥胤禛薄唇紧抿,拳头也攥紧了,眼底一片幽深中也翻腾着怒火,心中觉得那些鱼肉乡里的官吏委实是该杀。五阿哥最是心软,见了这场景,鼻子都有些发酸了。七阿哥原本因为自己腿脚不便而性子阴郁,可看了这些比他可怜得多的大人孩子,他往常那些的自怨自艾也都飞到了爪哇国去了。 系统此时提示音不断,胤禩点开一看,周围的兄弟们心里的执念便全都一目了然。不论年纪大小、平时的课业如何,在此时此刻,每一个皇子的心中,责任感都油然而生,看到这些,胤禩心里一暖。 父母官当爱民如子,多少文人最初寒窗苦读的时候,理想也都十分美好的想好成为为民请命的好官。可就是这些来自民间的士子,一朝跃入龙门,能够坚守操守的却是寥寥无几。而皇子们,生于帝王家、长于帝王家,读再多的孔孟之道,却从不曾有机会面对民间疾苦。 低下人孝敬的财物,看着喜人,可这些黄白之物、奇珍古玩的背后有多少平民的血泪,他们一无所知。胤禩眼皮微臣,这样的道理,前世他也没曾想明白,可自从魂魄寄宿于那一方玉佩辗转流落民间,他终于直面了民间的疾苦,也明白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 “乌库妈妈,这些孩子看上去身子都不大好,不如让太医过来给他们看看,您觉得如何?”胤禩轻问了一声。 太皇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命人去请太医。很快随船的太医们便都到了,纷纷给这些流民们诊治身子。诊治的结果并不乐观,这些人几乎都遭遇了长期的饥饿,身子都虚弱至极,尤其是孩子,若不及时调养,即便从今往后都有吃有喝,这些孩子也很难长大成人。 太皇太后命太医们都要尽全力给这些流民调治身体,太医们先是和给这些流民准备伙食的厨上人说了些注意事项,这才带人去抓药熬药。 事情虽然很多,但一切都井井有条并不忙乱,见状太皇太后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些,又安抚了这些人几句叫他们不用担心,要好好调理身体后,便带着众阿哥回去了前面的船上。 众人都跪在地上恭送太皇太后,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太皇太后一行人身上的时候,之前那条理清楚当着康熙的面呈上罪证的年轻人忽然觉得手里被人塞进了一个纸团。他猛地一惊,下意识的将那纸团紧紧的攥在了手心里,不着痕迹的抬头看了看。 太皇太后身边跟着那么多阿哥还有宫女太监,一群人从他身边走过,他完全没看清到底是谁将这纸条不露痕迹的塞进他手里的。心中惊疑万分,这年轻人却是明白,他完全没有被利用的价值。 借着如厕的机会偷偷打开了纸条,这年轻人在看清楚里面小小的几个字后不觉脸色一白。纸条上写的简短,只有四个字:南巡求稳。可就这短短的四个字,年轻人却立时便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脸色在惨白后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将那证据送到御驾之前是支持着他活下去的全部期望,他本以为,这假传皇命收受钱粮是十恶不赦的死罪,定能惹得皇帝大怒,即刻惩治犯事的官员。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样的大事,皇上竟然为了求稳,竟然打算搁下了。 即使他心里清楚,皇上许是打算秋后算账,可他却等不起,也不敢等。迟则生变,那些狗官官官相护、根基很深,一旦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谁知道他们会使出什么法子来脱罪?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那未出生的孩子,这么多条人命他要那些狗官血债血偿,容不得半点儿的不确定! 想到此,年轻人眼中的绝望又渐渐凝聚成了偏执的坚毅。左右他这条命也不打算苟延残喘,若是豁出去这条命,能将那两个狗官的名字嚷得天下人皆知,逼得皇上不得不惩治那两个狗官,那他到了黄泉之下,也有面目去见父母妻儿。 强烈的执念在胤禩的系统上形成了一个久违的高级别任务,胤禩心下了然,赞许的对喜寿说道:“你小子的动作越来越麻利了,刚刚我都没瞧见你什么时候动作的,就把纸条送了出去。” 喜寿一脸的欢喜:“那人也机灵得很,我这纸团一塞过去,他就攥得死紧。” 胤禩点头,喜寿这性子极好,既机灵又谨慎,得意忘形之类的聪明人常见的毛病,在这小子身上却是几乎见不到的。 一路上康熙和太皇太后都没了兴致再游山玩水、欣赏两岸的景色,龙舟也加快了速度往江南驶去,那些流民们在太医的调治下都保住了性命,枯槁暗黄的模样也慢慢变得健康了起来。大阿哥一力承担起了照看这些流民的任务,几个弟弟们也都跟着忙乎。康熙虽然之前训斥了不懂变通的大阿哥一通,但到底还是乐于见到儿子们如此心性,便也默许了。 就这样平静无波的一路到了镇江,从镇江龙舟便从运河转到了长江之下,直下江宁。这一路原本定下的计划全都被取消了,带着那一大船的流民,康熙也没心思去视察河道,只能把这些任务都改到回程的时候再办。眼下康熙迫不及待的要去江宁下榻,将这一船的流民都交给曹寅来安置。 而金陵那边也得了圣驾到来的准确日期,早就准备好了接驾的诸多事宜,眼看着龙舟渐渐出现在了江天之际,早就在岸上等候多时的江宁城内的文武百官全都跪倒在地,眼巴巴的等着圣驾临近。 而龙舟之上,那些流民也都知道他们将会在江宁下船,大阿哥已经让人详细和这些流民讲了一通对他们的安置办法,听到皇上会让江宁的大老爷给他们重新落定户籍、赠予钱财房屋和良田,这些人都感动不已,好些人又哭了一通,这次,是喜极而泣。唯一与众不同的大抵就是那年轻人,此时胤禩他们也都知道了,这人的名字叫季怀安。 这季怀安此时盯着远处出现的江宁城,眼中也闪现出了狂热,这份狂热却并不与他的那些老乡们相同。老乡们盼着脚踩实地重新做人,而他,则是想着终于到了这繁华非常的江宁城。这地方可是南巡的重点,岸上的文武百官和前来围观的老百姓多不胜数,在这里闹上一出,才能把事情闹大,闹得那两个狗官不得安生。 季怀安激动的双手颤抖不已,他定定的看着远处的风景渐渐清楚明了,不多时,连那岸上跪拜的百官、万民的情景都越发的清楚之后,他的心脏也跟着剧烈的狂跳了起来。 很快龙舟驶进了江宁的渡口,停靠稳妥之后,康熙、太皇太后、太后等众人在侍卫们的保护下出现在了甲板之上。岸上的百官连忙口头行礼山呼万岁,就在这一大片恭恭敬敬的“万岁”声中,一道嘶哑凄厉的“皇上”打破了这份庄重。 康熙的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抹愕然,岸上的官员们也都愣住了,不自觉的抬眼看向了那声音所在的方向。这一看,却见龙舟后面的一条船上窜出来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此人冲到了那船的边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咚咚咚”的三声用头撞地,直撞得额头上鲜血顺着眼窝直往下流,这才复又高声喊道: “皇上,临县县令马知琏,勾结县学学官伍德枫欺辱生员、以权谋私、颠倒黑白、鱼肉乡里,活活逼死了草民的老母亲、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草民自知以民告官、冲撞圣驾也是死罪,然而此等狗官罔顾王法、草菅人命,罄竹难书,更是罪无可赦啊皇上!官官相护,草民有冤无从申诉,上天垂怜得见天颜,皇上爱民如子,草民恳求皇上为草民一家老小做主,草民这条贱命,死不足惜。皇上,草民冤,草民的老母亲冤,草民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冤深似海啊皇上!” 那季怀安说到最后不觉提泪横流,喉咙扯得沙哑,绝望之情溢于言表。岸上的文武百官都不明所以,听了这么一番话都不觉心中错愕,连忙都低了头。康熙的脸色简直黑如锅底,死死的盯着那跪在后面船上的季怀安,恨不得生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这众目睽睽之下,竟然闹了这么一场闹剧!康熙觉得太阳穴生疼,看了旁边的侍卫一眼,刚要说什么,却见那季怀安忽的站了起来,嘶吼道:“皇上,如果连皇上都不能提草民一家伸冤,这天底下还哪里有什么王法,哪里有什么天理!母亲!娘子!孩子,儿子无能,不能替你们伸冤,地府之下,儿子无颜见你们!” 这话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打脸了,康熙怒不可遏,正要厉声呵斥,却见这季怀安毫不犹豫的奔到了船尾,往那江水最深的地方纵身就跳了下去。刚刚的那席话,竟成了他的临终遗言。眼看着对方要以死明志,康熙的脸简直难堪到了无以复加。 以死明志!又是以死明志!英烈祠前的那一幕仿佛在眼前重演,上一次他奈何不了那个雷大鹰,这一次,就算这个季怀安死了,他也要把他的尸体捞上来大卸八块!可是,没等康熙的怒火发泄出来,令人不敢相信的一幕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就在那季怀安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奔流不尽的滚滚长江,竟然在此刻凭空出现断流。随后,江水仿佛有了意识一般,沿着这断流的向两侧分开,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宽阔浩瀚的长江,干涸了。 河底的淤泥暴露在天光之下,那季怀安的身影出现了淤泥之中,更让人惊讶的事,那季怀安在跳江之前明明因为一头撞地弄得自己满面血污,可此时此刻,看得分明的众人却发现,此时昏迷过去的季怀安,额头上光洁如初,一丝伤痕都没有,就仿佛那刚刚满面的血污都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漫长鸦雀无声死寂一片,康熙的脸色从刚刚的铁青化作了惨白,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曾经的江面成了一片干涸,沧海桑田这种只在书里面见过的词语,竟然毫无预兆的在眼前成为了现实。 龙船上的人能够勉强镇定,跪在岸上的文武百官碍于皇帝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同样在岸上围观的老百姓们却被眼前这种诡异的景象给惊吓住了,在片刻的呆愣之后,老百姓们立刻便乱成了一团,闹哄哄的嚷了起来:“河神,河神大人发怒了,是河神大人发怒了!” 胤禩站在阿哥们之中,嘴角微微的动了一动,一面笑纳了那季怀安任务完成后得到的大量积分,一面微微的扫过了干涸的河床,这“倒海”技能一次持续十五日,十五日后若是续以积分则再多加十日的期限,十日后若是再次续买,则只能再持续三日。三日后,便是再多的积分都无以为继了。 看来,越是效果惊人的技能,所需要的积分和所受到的限制便越大。胤禩在心里记了一笔,随即便看到岸上的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刚刚闹成一团的百姓都被护卫们驱散,曹寅一脸紧张的跑到龙船下面跪下,沉声说道:“皇上,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请皇上移驾府邸。” 康熙这会儿也终于回过了神来,听了曹寅的话连忙点头。在曹寅以及御前侍卫的护送下,龙辇以最快的速度从渡口去到了江宁织造府, 匆忙间,胤禩还听到曹寅吩咐他家里的下人把昏倒在河床上的季怀安一道带去织造府。听了这话,胤禩暗暗点头,曹寅是个能干之人,眼下这么一团乱的情况下,他还能考虑如此周全,难怪他是皇阿玛在江南事物上最为倚重之人。 只是不知道这位能干的曹寅,能给皇阿玛想出什么好法子解了眼前的困局?他费了这么多积分兑换来的倒海,山东那些硕鼠的血流得不够多,可填不满这干涸的长江呢! 圣驾跟着曹寅匆匆而去,被晾在河岸上的文武百官也没人没眼力的这个时候还往圣驾那边凑,一个个各怀心事的各回各家,随后,那年轻人话中的“临县、知县马知琏,学官伍德枫”这几个名字就成了这些人探查事情的关键线索。 人都有好奇之心,可都最惧怕“一无所知”这种情况,短短的三日之内,有关山东境内的那些事,便再也遮瞒不住的被这些极力调查的官员们知晓了个清清楚楚。而此后,不知多少人满脸惨白的站立不稳。 一个县令构陷的冤案不算什么,可那一船的流民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山东官吏违抗皇命征收粮税的事情事发了!山东的事,虽然和他们江南无关,可是,该免的粮税不免、巧立名目多加赋税、收取一分到三分不等的火耗这些不能言明的规矩,可是全国上下都在做的事,他们江南也不例外。 多出来的这些钱粮,上至总督巡抚,下至乡绅胥吏都没少揣进各自的腰包,全国上下各省对此类事情都心照不宣,瞒得极好,最后都成了默认的规矩,日子久了,倒是习以为常成了惯例。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事竟然还有被牵扯出来的那一天! 两江总督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他的师爷也是双腿直抖,只能苍白无力的安慰道:“老爷,法不责众,皇上……” “放屁!你看看外头的长江!那是长江!长江竟然干了!”两江总督瘫软在椅子上,双手控制不住的哆嗦着:“即使是杀光了全国上下的官员,只要能让长江复流,皇上肯定不会心慈手软的,这次死定了……死定了啊……” 话说到最后,堂堂的总督大人双目无神,竟生生的吓昏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就在吓昏的总督大人被师爷给极力摇醒后不久,原本聚集在江宁府准备间驾的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员一窝蜂似得都涌向了总督府。查清楚龙舟上那百余个流民所代表的意义后,这些人都再也坐不住的聚在一起寻找对策了。 “总督大人,左右那投河之人口口声声只是咬住那县令和学官害得他家破人亡不放,依卑职看,此事大可不必非要和征税联系到一处。只要奏请皇上重重处置了那县令和学官,这件事便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征税什么的,本就与这事儿风马牛不相及,咱们何必在这儿杞人忧天呢?”见众人都不说话,苏州知府仗着胆子说道。 杭州知府听了叹气摇头道:“话虽如此,若能这么简单的了解此事,这漫天的乌云便都散了。可是,各位也都瞧见了,那长江可都干了!小小的一个草民的冤屈,就能弄得偌大的长江干涸,这话说出去,各位能相信吗?” 苏州知府听了脸色也是变了又变,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查不查清楚什么冤假错案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何能解决这长江干涸的问题。惹出这样的□□烦,那县令和学官死有余辜,可是如果砍了他们的脑袋,和长江还是没有恢复如初……”杭州知府顿了顿,苦涩的继续说道:“只怕皇上就要扩大范围,把山东抗旨征税的事儿给一并处置了——毕竟,那一船的流民可都是证据!若是再没效果,皇上只怕要翻旧账,那咱们江南,可也难逃此劫啊!”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忍不住晃了两晃,思忖话中的意思之时,大厅里便只能听到彼此间紧张的呼吸声了。增收赋税这种事虽然全国上下都在做,但像山东这种竭泽而渔的情况却还是少数。尤其在江南,官府、乡绅和佃户间的平衡维系多年,有世族乡绅在中间调和,官府的增税也都在农户们所能承受的范围内,多年来除了天灾深重的那几年,江南鲜少爆发流民之灾。 “山东这些人真是鼠目寸光!”扬州知府恨恨的说道,随即转头看向总督大人,急道:“大人,真的没办法将这把火不要从山东蔓延到咱们江南吗?大人与曹大人一向交好,不知道曹大人此刻有没有法子从中周旋?” 曹大人指得就是曹寅,总督衙门和织造府同在江宁,两位主官的交情也十分亲密,扬州知府此话一出,仿佛给刚刚还六神无主的江宁总督吃了颗定心丸,只见他的眼里立刻便闪过了一抹惊喜。 “不错,你说的有理。各位,如今皇上就在织造府,到底皇上对这事是个什么章程,只怕没有人比曹大人更清楚。我这就派人去织造府打听消息,而且在这把火还没烧到咱们身上时,我还要请各位尽快回去好好敲打一番底下的人。如果一旦开始调查咱们这一亩三分地,我希望诸位不要留下任何的首尾才是。”略微恢复了些镇定,江宁总督的脑袋终于从浆糊状态清醒了过来,思量了一番可能的纰漏后,他如是吩咐道。 在场的众人全都应了,这才纷纷散去,派人去各自治下的县衙叮嘱了一番,叫他们各自清查账目,务必不许留下任何加派赋税的蛛丝马迹,至于这些县令如何叫来本地的乡绅与他们沟通,这些乡绅又如何回去叮嘱名下的佃户,琐碎的诸如此类的事几乎同时在各村镇上演。 江宁总督派人去织造府打听消息的时候,曹寅正与佟国维、李光地一道与康熙在书房中讨论这件事。圣驾一到江宁就发生了这样的事,等到曹寅终于从佟国维和李光地的口中了解到了山东境内的全部事宜后,他的脸色也慢慢的变了。 佟国维和李光地也是惴惴不安,他二人之前给康熙出了主意,以安抚地方为主,暂且将处置一事都按下了。如今竟捅出了这样的篓子,他二人面对干涸的长江,心中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彼此的脸上都不好看。 曹寅也是立刻便将重点从那年轻人所喊的冤案身上转到了山东的假传圣旨征收钱粮的身上,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脑袋飞快的转了起来,无论如何,这事儿千万不能从山东一省扩展到江南,万万不能! 等到康熙苦涩的开口问话,心中一直琢磨此时的曹寅便第一个开口说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自古以来天降异象都需祭祀酬神才能破除。为今之计,那跳江之人既然口口声声喊冤,不如派钦差亲往山东调查这所谓的冤案,如果那人所言非虚,便着人将那犯官押解来河边,杖杀祭神。也许,能解此祸也未为可知。” 不约而同的,曹寅的想法也和江南的大小官员一样,尽可能的将这件事只扣在那县令和学官冤杀百姓的身上。然而他的话音刚落,没等佟国维和李光地说话,康熙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沧桑的说道:“子清,你不了解此事。那个季怀安,今日喊出的是他家人的冤屈,但是当日拦舟之时,他递到朕手上的证据,是山东官吏抗旨征纳钱粮的纳税单。朕知道,他虽然嘴上没提,但他企图自裁之时,心中所想可绝不仅仅是他嘴上说的那些。朕有种预感,如果不能解决大局,即便是将那两个狗奴才千刀万剐,这长江只怕也难以恢复原状。” 不得不说,经历过了文庙惊雷与忠烈祠飞雪这两件事,康熙终于慢慢摸索出了些感觉,遇到天罚这种事,越是想勉励遮掩,结局就越惨烈,不将事情连根拔起,这天罚,便不会结束。这种感觉,同样身为京官且经历过那两件事的佟国维和李光地也隐隐有所猜想,但远在江南的曹寅却并不清楚,因而他才能说出那一番大事化小的话来。 此时听了康熙的话,曹寅心里一紧,犹豫得说道:“这钱粮一事,只怕要牵扯到几乎一省全部的官员,一旦彻查,这……山东只怕要乱了。” 听到此,李光地再明哲保身,也不得不开口,他和佟国维眼下若不戴罪立功,只怕过后也要被皇上一并迁怒了去。“皇上,曹大人此言与罪臣之前的顾虑想类,只是事到如今,却不能再瞻前顾后了。山东的位置,正是被直隶、河南与江苏三省包围其中,如果皇上调动三省的八旗驻军与绿营兵包围山东,虽然免不了闹出好大一番的动静,但此举却能确保山东不会大乱。” 说罢,李光地看了眼佟国维,佟国维心领神会的说道:“而且主理此事的文官,最好请皇上启用声誉极好的汉臣,比如,于成龙于大人。” 这话只能由满官来说,李光地这样的汉臣,是打死都不敢说的。虽然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牵扯到一省的民政大事,主礼此事的官吏必须能够安抚民心。满官里虽然也有能力出众的,但万一被有心人利用煽动起满汉之别来,只怕不但不能安定山东的局势,反而会将此事加剧恶化。这样的情况下,最好选取官声极好在民间素有青天大老爷之称的汉官作为钦差,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在这一刻,李光地无比庆幸此时和他一起伴驾的是机敏中正的佟国维,如果换了倨傲的索额图或是纳兰明珠,他可真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不能站在这儿了。 康熙听了李光地和佟国维的话,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朕知道了,就按这法子办吧,只是调动江苏的绿营兵……”康熙有些犹豫的看了眼曹寅,这江南的兵丁可都放在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目的是在于防范潜在的乱党势力,轻易是不能调动的。 曹寅忙道:“皇上,江苏的绿营兵不宜轻易调动,奴才以为,不如调用靖海侯麾下兵将,靖海侯海军骁勇善战,从福建走水路,从外海到山东渤海亦很便捷,足以在江南与山东的临界处震慑山东。” 康熙闻言觉得有道理,立刻便下了几道谕旨,佟国维和大阿哥胤褆受命赶往河南接管绿营,率军镇守河南与山东的各处紧要通道,召靖海侯施琅率水、陆两军赶赴江苏与山东的外海临界处封锁海路,又下旨让裕亲王福全领京中八旗精锐赶赴直隶,封锁直隶与山东交界的要塞。最后一道圣旨则是加封于成龙为钦差兼掌山东境内的绿营兵,务必将季怀安所告之案并流民一案调查个水落石出。 几道谕旨颁布下去后,疲惫不堪的康熙便让曹寅等人暂且退下。等到曹寅得了江宁总督派人带来的口信,沉吟了一会儿,便对来人说道:“回去告诉你家大人,皇上准备调动直隶、河南与江苏三省的军力围困山东,务必要将山东的粮税一案彻查到底。”重重的咬住山东两个字,曹寅相信,总督大人一定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调动三省的军力围困山东虽然会闹出很大的声势,但也从侧面将三省摘了出去,迫使皇上将注意力只放在山东一省,不会牵连其他。如此一来,江南的官员自己可要稳住了阵脚,要是有人因为一时糊涂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曹寅眼睛一眯,又和那传话之人说道:“还有,靖海侯也会带领大军赶往山东,叫他们不必为此事大惊小怪。” 调动海军,防的就是那个万中有一。他曹家作为皇家耳目镇守江南探查民情这么多年,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便连化解之道都没有,也枉费他们在江南的经营了。 借着系统将这些事情统统收入耳中的胤禩不觉感慨,这曹寅还真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他后继无人,不然,老四上位后想要将曹家连根拔起也就不会这么容易了。不过,皇阿玛真是学聪明了呢!胤禩嘴角一弯,这回皇阿玛终于不想着如何粉饰太平了,竟然真的同意调动三省的兵力。眼前浮现那日在曲阜孔家的家宴上那一张张阿谀奉承的嘴脸,胤禩冷笑一声,那天他被这些人恶心的吃不下饭,现在,报应终于要来了。 正想着,王怡锦的声音从系统里面传来,带着惊叹:“听说长江断流了!是你做的?” 胤禩心情越发的好了,眯着眼睛“嗯”了一声,又说道:“姚将军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传到你那儿去了。” 王怡锦“哎呦”了一声,艳羡得说道:“你这系统也太牛了,姚大叔和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难得脸上的表情都变了。我觉得,虽然他没说,但肯定是把你当成神仙了!” “这次几乎用光了我的积分,系统虽然强大,但是限制也很多呢。”胤禩笑道,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失落,又说道:“倒是你那个系统,用处也是极大。一旦开始开矿,只怕姚将军要把你当成善财童子了。” 王怡锦闻言不由得笑了:“算了算了,咱俩可别在这儿互相吹捧了,酸的我牙根都要倒了。我就是和你说一下,我在想要不要继续拜托姚大叔,请他那些山东的朋友们帮忙,务必稳住山东的民间事态,争取不要因为抓贪官的事,弄到老百姓们遭殃。只是不知道这次皇上派谁去处理山东的事儿?” 胤禩简单的把刚刚才听来的那些消息与王怡锦都说了一通,听到于成龙的名字,王怡锦呼出了一口气:“我听说过,于成龙可是个大清官,想必是不会做出什么扰民的事儿,那我可就放心的去拜托姚大叔了。” 听了这话,胤禩的眉眼间露出一抹温柔,这种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的感觉,真的很令人暖心。每次动用系统的力量,他都会闹将出不小的大事。这样的事有利有弊,打皇阿玛的脸虽然打得很痛快,但他也要小心谨慎不要玩大了、玩脱缰了。内心所承受的压力更是不足为外人道。 如今有了王怡锦,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但是系统的存在是两个人的牵绊。有这么一个人时刻惦记着自己,在这种时候尽力为自己着相帮忙圆补后事,胤禩的心情立时便爽利了不少,那份压力有了心意相通的人一起分担,也不再沉甸甸的全部压在心头了。 呼出一口气,胤禩敛起心中的这抹情绪,对喜寿说道:“走,去找五哥,我和他一起继续抄经文吧。” 等到大阿哥跟着佟国维离开江宁赶奔河南的时候,不独胤禩与五阿哥一起抄经文,就连三阿哥、四阿哥和七阿哥也都跟着一道成了抄经小能手。眼下这光景,他们虽然身为皇阿哥,可是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寥寥无几,除了抄经来略尽绵力,还能做什么? 所有人都憋了一口气,恨不得一夜之间快快长大,能像大哥一样为过出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和兄弟们围坐成一团,铺开纸墨抄写经文。 阿哥们抄经的事儿就像长了翅膀似得飞出了织造府,过不了多久,整个江宁的大小官吏们都行动了起来,纷纷去请江南有名的高僧、道士等等来到江宁做法会来平息河神的愤怒,老百姓们更是拿着纸钱跑到江堤附近焚烧了起来。 姑苏寒山寺、杭州灵隐寺,甚至连普陀山各大寺院的方丈、法师都赶来了江宁,道观的老道们也不甘于人后,一个个也带着徒子徒孙到江堤处搭建祭台。一时间,整个江宁城“群魔乱舞”,那景象,着实是让胤禩啼笑皆非。 拜托,他只是因为在系统里发现了几个哥哥们都因为不能像大哥一样为国效力而产生了执念,这才通过带头抄经文而给他们一个暂且纾解的法子来为他那已经少得可怜的积分来添砖加瓦,谁知道事情会引起这样荒唐的影响呢?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聚集在江宁城的高僧、道士越来越多,每日的法会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惜,干涸的长江还是不见一丝动静。面对越发动荡不安的民心,和江宁城里越发压抑的情绪,康熙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连几日都没有一丝放松的模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寅和李光地虽然心中有些想法,却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和康熙说,琢磨了一会儿,李光地瞧瞧对曹寅说道:“曹大人,听说府上老夫人在太皇太后面前很有脸面,不知道,曹大人肯不肯劳烦老夫人在太皇太后面前透一透口风。” 眼下如果不尽快安抚民心,山东的事情没了解,江南可就要乱了。虽说有大军把守,皇上的安全应该无虞,可如果万里有一,他们这些人,都得给皇上陪葬。为今之计,只有劝皇上先一步下罪己诏、将引发长江干涸的前因后果如实的昭告天下,才能尽可能的在山东的事情解决之前安定民心。要知道,如今城内的谣言可是也愈演愈烈了。 只是这种事,叫他们这做臣子的如何开口?李光地无法,只得将此事寄希望于太皇太后开口,他是个惯会明哲保身的,便想着能不能说动曹寅请来曹家的老太君出面,这老夫人曾经侍奉宫中,是皇上的乳母,和太皇太后的情分很深,有她出面,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曹寅闻言也只得点头,事到如今,他已经动用了江南所有的力量来维系江南的稳定,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些可以的乱党倒是都没动静,反倒是江宁城内惶恐不安的老百姓快要沸反盈天了。 很快,曹家老太君便深明大义的去求见太皇太后,之后不久,苏麻喇姑亲自去请了康熙过来,祖孙两个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话,康熙便疲惫的召来了李光地,命他为自己草拟罪己诏的内容。 李光地心里苦笑,他千般躲闪,虽然多过了亲自去劝皇上下罪己诏,却躲不开这草拟的任务。在心里斟酌了半晌,这罪己诏一出,就是皇帝当着天下人的面自打脸面,可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尽可能的不让脸打得太难看,也是这拟定罪己诏的学问。 尽可能的委婉用词,李光地绞尽了脑汁才写好了一篇还算满意的拟稿,康熙看过后略略改动了几处后,终于在第二日的正午吉时,亲自来到事发的渡口,对着干涸的河床焚香祝告后,康熙扫了眼跪在下面的乌压压看不见尽头的老百姓们,苦涩得,一字一句的亲口念出了这份罪己诏。 再委婉的言辞、再尽可能修饰的话语,都无法挽回此时此刻当众认错的耻辱感。即便已经经历过了相似的经历两次,可此时此刻,康熙心底的滋味却是和眼前那干涸的河床一样的难堪。阳光并不炎热,可康熙却觉得浑身都火辣辣的像烧起来一样,脸皮更是滚烫滚烫的,泛起了又羞又愧的潮红。 罪己诏并不太长,可康熙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顺利的将诏书宣读完毕,底下的老百姓们,有些人听清楚了,有些人没听清楚,此时也没了往常山呼万岁的场景,没听懂的老百姓们都纷纷问起了身边的人,听懂的人们之间也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皇权的威慑虽然足够厉害,可长江干涸的异状却更让这些有切肤之痛的老百姓们觉得恐慌,如果长江不再复流,日后他们这些沿江而生的人们该如何生活? 有些浑噩的康熙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下了渡口、回到了织造府,他只觉得从心底泛起一阵恐慌。直面民心,康熙手脚冰冷,嘴里发苦,如果长江的事情真的不能解决,他该如何收场? 就在此时,苏麻喇姑惊喜的对太皇太后说道:“祖宗保佑,皇贵妃那边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您快看看,皇贵妃说了什么?” 从快马而来的侍卫手中接过一封信递给了太皇太后,苏麻喇姑的脸上全都是希望。出了长江干涸的这种事后,苏麻喇姑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皇贵妃,如今在苏麻喇姑的心里,皇贵妃俨然就是无所不能的神通广大。和太皇太后说了一句,太皇太后也深以为然的叫人传消息回去给皇贵妃,只是没得到回复之前,她也不好先把这事儿说给皇上听。 如今送信之人回来,还带来了皇贵妃的亲笔书信,太皇太后的心里也经不住生出了分期待来。 第四十七章 展开书信,只有简短的几行字,太皇太后一眼扫过去,眉头微微舒展了开,略点了点头,便着人去请康熙过来。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太皇太后看到神色憔悴了不少的康熙,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就连当初三藩叛乱的时候,这个孙儿的脸上都是少年锐气多过憔悴焦躁,如今面对天灾*,那份曾经的少年锐气几乎都要找寻不见了。 “玄烨啊,来看看这封信,这是我派人去畅春园见过皇贵妃以后,她交给来人的。这长江总也归龙王管,既然当初大旱能够缓解,那么这次的长江干涸,也未必没有解决之法。”太皇太后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康熙,慈和的说道。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连忙接过细看,不觉也和太皇太后一样,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神色,略略沉吟了一下,这才点头说道:“朕虽然一向力主仁政,但山东那些贪官假传圣旨、鱼肉百姓,真是死有余辜,这一次,朕绝不会在姑息他们。就按皇贵妃说的办,朕让于成龙、佟国维和保清将山东的所有犯官都押送来江宁,六月十五,杖毙祭神。” 胤禩虽然心知肚明江南官场也不干净,但是同时他也明白,一口吃不进一个胖子,这次利用系统把山东官场搅了一个地覆天翻已经是他的极限,若是再把江南牵扯进来,只怕最后不好收场。 更何况,上辈子曹寅和他一向亲厚,他倒是明白,江南官场的贪墨虽然严重,但多在盐政和漕运,江南的乡绅士族和平民百姓的关系较之其他地域要亲密得多,像是山东这种因为吞并土地害得大量流民流离失所的情况,在江南鲜少发生。正因如此,他便也没想着要把事态扩大到江南,这才和额娘说,让她在信中只提及“山东境内民怨沸腾”这样的字眼。 而让额娘提出来将这些山东官吏押解到江宁渡口处杖毙祭神,则是想要杀鸡儆猴的效果。江南这些贪官虽然暂且他还没想要处置,但若是就这么让他们舒舒服服的置身事外,胤禩这心里可就不大舒服了。有什么,比让这些人亲眼看着贪官的下场更能震慑人心呢? 胤禩想着这些,有些出神的望着远方的天空,这么一想,要做的事还真是很多呢。转念又想到王怡锦的脸孔和声音,胤禩的心又温暖了一分,这小子现在眼睛盯死了从西洋路过的船只,恨不得立刻就把蒸汽机的制作方法给拿到手。 嘴角一勾,胤禩刚刚回过神来,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神色一动,闪身躲进了旁边的假山里,透过假山的孔隙往外面看去。这是曹宅里花园的僻静处,鲜少有人走动,胤禩便是喜欢这里的清静,才常常独自一人到这儿坐一坐,却没想到今日竟然遇见了旁人。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胤禩这才看清,来人中,其中一个正是曹寅,另一个却是仆从的打扮,面生得很。两个人正巧走到假山附近便停了下来,曹寅低声说道:“花园的角门就在那边,你快些从角门出去,不要被人发现了。回去和你家总督大人说,圣上那边已经有了处断,此时不会牵扯到江南,叫他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万不可再派人来打探消息。这窥视圣驾的罪状,即使是总督大人,他也承担不起!” 那仆从惶恐的说道:“小的明白了,这就回去告诉总督大人。只是曹大人,皇上不会再改变主意吧?” 曹寅想了想,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你回去和你家大人说,这份处置可是皇上询问了园子里的那位,从龙王爷那儿得到的神谕,叫他且放宽心才是。” 皇贵妃的这封信虽然刚刚送到太皇太后手中没多久,可这毕竟是曹家的家宅,论起在江南的耳目,没有人比曹家更灵通了。打从太皇太后派人离开的时候,曹寅便知道了那人的去向,早就盯紧了,想要最快得到那边的消息。 畅春园皇贵妃的神异之处,曹寅是早就有所耳闻的,他能想出许多办法保下江南官场不被山东之事牵扯进去,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左右皇贵妃。心下正焦急,对方却是送来了这样一个好消息,直接把范围划定在了山东,免去了他所有的唇舌,曹寅也同样松了一口气。多说多错,能不再掺和这件事,曹寅也不想再蹚这次的浑水了。 那仆从忙点头,曹寅便打开了那偏僻的角门,将这人送走了。仔细的关好了们,曹寅转身刚要回去前面,冷不防见到一个孩童正坐在一个不太险峻的假山上,低着头望着他。曹寅被吓得倒退了两步,抬头仔细一看,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发苦,躬身施礼道:“见过八阿哥。” 胤禩饶有兴趣的盯着这比前世年轻了不少的曹寅,忽的开口说道:“曹大人果然消息灵通,连我额娘传回来的书信里的内容都能知道,真不愧是监察江南异动的能臣。” 这话一出口,曹寅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要说刚才他还在想,也许他声音低,这位小主子并没有听到自己刚刚和那人说了些什么。可事到如今,曹寅却是心里面清清楚楚,刚刚他所说的全部,都被眼前之人听了进去。 没想到,他一向谨慎小心,今日竟然在自家的花园里跌了个大跟头。丝毫不敢小看眼前的孩童,能说出刚刚那一番话,谁能因为年龄而小看这位八阿哥? 胤禩见曹寅脸色发白,便从假山上跳了下来,这动作又是让曹寅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这位八阿哥一个没站稳再摔着了。胤禩走到曹寅面前,笑道:“曹大人也不必担心,既然我额娘都说了,这是山东的事,与江南无关,我可是最听额娘的了,也不会做什么不必要的事。只是,曹大人可要好好记得,若是哪一天,江南这些人做的事也惹来了天怒人怨,那他们的下场,可只会比山东那些人更凄惨百倍。” 说罢,胤禩很有深意的看了曹寅一眼,转身便离开了。他是半点儿都不担心曹寅会将这些东西说出去,曹寅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还是让人愉快的。 很快,因为康熙这一次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留情面,于成龙也有底气大刀阔斧的彻查山东官场大大小小的官吏,上至总督下至县令,连武官都没放过。不单单是汉官,满官这次也没能得到什么有待,凡是罪行恶劣的,全都被于成龙锁拿下狱,写好奏章快马加鞭送到了康熙的手中。 于成龙一共查出了一百三十余名犯官,按照罪行轻重一一列出。康熙逐一看过这些名字,这里面可有不少的满官,原来都和索额图与明珠有所牵扯,上一回查处索额图与明珠,虽然他也处置了不少两派的官员,但到底没有一查到底。 闭上眼睛,几次下罪己诏、当着天下人的那种难堪的滋味不觉又涌上了心头,再睁眼时,康熙的眼中便闪过了一丝狠戾。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心慈手软了。汉官也好,满官也罢,这一次,谁也别想逃过。康熙无法想象,一旦他放过了这份名单中的任何一人,干涸的长江还会不会复流。一旦长江有所差池,康熙心里明明白白的清楚,大清的江山,就真的危矣了。 批复了于成龙的这份奏折,康熙首肯了这些犯官无一容情,很快,在施琅的水军护送之下,佟国维、大阿哥胤褆和于成龙亲自押解那份奏折里列出的所有犯官回到了江宁。打从进入城门开始,围观的老百姓几乎占据了全部的街道。官兵们只是在勉力维持秩序,却没人敢像平常一样将这些老百姓驱逐,任由他们将手中的秽物毫不留情的往囚车上扔去。 一时之间,囚车里的这些从前位高权重的官老爷们成了过街老鼠,顶着一头臭鸡蛋、烂菜叶被送进了江宁府衙的大牢。三日后就是六月十五,一百三十余人被带到渡口附近,祭台已经搭建得十分庄重,刽子手放下了趁手的砍刀,都换了粗重的木棍立在两侧,看上去威风凛凛,一片的肃杀之气。 这一百余人被分成了十人一组,被侍卫们像拖拽死狗一样的拉到了祭台旁边,随着康熙的一声令下,十个刽子手一起动作,手上的木棍狠狠的打在了这些人的身上。顷刻间,惨叫声充斥着整个渡口,有些胆小的妇人们全都以袖掩面,不敢多看。 太皇太后等女眷都侧过头去,口中念起了佛号来,男人们则是强忍着惨白的脸色,直直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出酷刑。今日,身在江宁的所有江南官员都被曹寅找到在渡口围观了这一幕,胤禩一眼扫过那庞大的官吏队伍,不由挑眉对曹寅一笑。看来,曹寅是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明白了这件事该用来杀鸡儆猴。果然不愧是曹寅。 惨叫声渐渐变得微弱,很快十个人便都瘫软在地上动弹不能,没了气息。仵作上前核实了这些人全部被杖毙后,侍卫们上前将这些人拖走到河道中间,又把另外一组人拖了过来。既然说是祭河,这些人自然也被剥夺了入土为安的待遇。旁边围观的百姓们见了,心中都觉得大为解气,而那些江南官员们见了,心可就跳的更快了。这是死后都不让人安生的节奏啊! 大约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所有的犯官都被处置完毕,老百姓们纷纷都跪下磕头对天祷告,康熙更是率领一众官员在祭台上焚香祝告。胤禩心里一松,十五日的时间,不多不少,看来他又剩下了一笔积分。意念接触了余下的几个时辰的时间,江堤上的众人,耳边便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波涛之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只见河道与天空的交际之处,江水翻腾着浪花用了过来,吞噬了被扔到江心的那些犯官的尸骸。终于,干涸了半月的长江,在这一刻恢复了它曾经的奔流不息。老百姓们都跪倒在地上喜极而泣,康熙脚步踉跄了一下,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太皇太后激动的握住了苏麻喇姑的手,有些哽咽的说:“好,还好有你提醒我,让人去找皇贵妃问问,不然,不然……哎……” 苏麻喇姑也紧紧握住了太皇太后的说,喜极而泣道:“祖宗保佑,都是祖宗保佑,解决了就好,就好。” 一旁的宜妃和章佳氏贵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两个人还是刚刚知道这件事竟然还和皇贵妃有关。她们都不是蠢人,细细一想,便都猜出了前因后果,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想起了刚刚那让她们都不忍直视的惨剧。皇贵妃当年在宫中,可是个最老实不过的人,脾气甚至是有些懦弱。不过是两年的时间,她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个懦弱老实的皇贵妃,竟然是个能造成眼前这种血流成河的惨状的人。 不由自主的,就连胆子一向不小的宜妃,背后都忍不住起了一丝凉意,心中暗道,这次回京,可要好好警告一下娘家的亲戚们,谁要是敢仗着郭络罗家的名头在外面做出过分的事,以后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她可没办法救人。 山东空出的一大堆官缺,康熙已经晓谕吏部叫他们尽快拟出合适的人选,翰林院那么多科举选出的士子,填补这些官缺不是难事。很快康熙便批复了太子送过来的吏部候选名单,山东官场的动荡便很快的平息了下去。然而,这次杖杀百余官吏的事件,却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全国官场的一个噩梦,不少心里发虚的人午夜梦回,总是梦到有一日自己也被带去了那刑场,成了杖下亡魂。 一时之间,举国上下的贪墨之风不觉被一扫而空,虽然这股清流未必会持续很久,但也总归是让胤禩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王怡锦那边得到消息后,也连忙和胤禩说起了这回事,感慨道:“这回干得漂亮!这样的贪官污吏,就是该杀!姚大叔说了,你是他见过最不一样的清朝皇子。” 此时因此正泡在浴桶里沐浴,听到脑海里传来王怡锦的声音,胤禩靠在木桶边上,笑道:“这些赃官杀都杀不完,我只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罢了。倒是你那边,听说戴梓改良了鸟枪?” 王怡锦雀跃的说道:“没错。原本的鸟枪实在是太容易就会炸膛,太不安全了。原本戴先生就有改良鸟枪的想法,只可惜那时候他还在朝廷做官,兵部那边不放话,他就算私底下画出了不少图纸,却没有实际研究的机会。这回我们可是鼎力支持他,眼下这鸟枪可是比从前的稳定得多了!戴先生现在把重点放到大炮上去了,我想要不了多久,这大炮的稳定性也能被提高很多。可惜你是皇阿玛,不能离开京城,不然让你来岛上亲眼看看。” “会有机会的。”胤禩温声说道,心中也十分高兴。前世戴梓含冤被流放,一身的本事都被埋没了。当时朝廷不肯公开研制鸟枪和大炮,并不是真的认定这火器就比不上骑兵的威力,而是皇阿玛知道,一旦火器不受节制的被改良,有朝一日若是被汉人掌握在手里,那就是朝廷的大灾难。 因而整个康熙一朝,能够配备精锐火器乃是最优良的红衣大炮的,都是满八旗的精兵,地方上的绿营兵的火器营并不被重视,分到他们手中的火器和大炮,都是劣质品,很容易就会炸膛,危险性极高。正因为如此,地方绿营的火器营是吃空饷最严重的,原因无他,朝廷有意放纵这种对火器营的轻视。 可惜皇阿玛当年虽然一力压制火器的改良,可内心深处却是真的晓得这火器的威力无穷。等到了后代子孙那里,他们对火器的轻视态度依旧,却是忘了火器的厉害之处。胤禩苦笑了一下,皇阿玛这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这偌大的清朝,不是毁于他千防万防的汉人手里,而是被那些番邦的洋人踩在脚下□□。 正想着,外面传来喜寿的声音,“主子,时辰快到了。” 胤禩“嗯”了一声,终于解决了长江的事的皇阿玛也终于决定开始接见江南的官员,因而今夜曹寅便设摆了家宴,邀请了皇帝属意的那些官员到织造府赴宴。几位阿哥都会出席,胤禩正是为了晚宴的事在沐浴更衣。 虽说长江的事情终于雨过天晴,但是曹寅心知肚明,此时的皇上可没有一丝半点儿享乐的心思,这宴会自然也没有安排江南的绝色女子出来献艺,只是请了本地最有名的戏班子在后面张罗了戏台,给女眷们看戏,暂作娱乐之用。 少了江南特有的靡靡之音,前面的宴会虽然枯燥了些,但康熙却觉得很满意。仔细的问了江南的漕运、盐务、民政等等诸多问题,底下回话的官员也都谨慎认真、态度严肃,恨不得往自己的脑门上贴上个清正廉洁的标签。 胤禩听着康熙不住的重申,要求地方官务必要爱民如子、奉行清廉的操守,嘴角忍不住勾了一勾,上辈子,皇阿玛可不是这个论调呢,甚至亲自在奏章上批复准许地方官加派火耗。看来这一次的杀鸡儆猴,连皇阿玛也成了围观之猴呢! 不过这样也好,皇阿玛如果能够继续坚持一个明君该有的姿态,他也乐得省下积分来为以后谋划。他努力赚到的积分,可是绝大部分都在坑爹这件事的身上了。意念中翻动着系统,系统却忽然捕捉到了一个执念生成了任务,胤禩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任务竟是源自李煦,不觉眼神扫了过去。 李煦就坐在曹寅的下方,此时正一脸恭敬之色的与康熙答话,说的都是苏州的一干事宜,半点儿都看不出心有执念的端倪。谁又能想到,这个一本正经与皇帝谈论着政事的李煦,心里却因为没有办法将好不容易搜罗到的一对姐妹花送给康熙而产生了执念呢。 再仔细一看,胤禩便也能够明白这李煦的执念从何而来了。同样都是康熙的近臣,负责监察江南,可李煦的恩宠却总也比不过曹寅,长久以往,变成了李煦心里的执念。这一次不惜兴师动众的搜罗美女想要进献给康熙,李煦便是打起了在康熙后宫吹枕头风的主意。 胤禩的心里闪过一丝冷意,之前这李煦要把那个模样肖似他额娘的董姑娘送进宫的那笔帐,他还没来得急和李煦算一算。这会儿,旁人都在因为之前渡口祭台的事情心惊胆战呢,他倒是还有心思想着这些偏门邪道。 上辈子李煦先是攀附太子,后来又讨好大阿哥,最后更是左右逢源,一面给三阿哥府里送侍妾,一面又交好小九,送上了许多产业给小九。只不过那些产业可不怎么干净。胤禩想到此,对李煦的不满不免又加重了几分。 又看了眼皇阿玛,胤禩不免生出了些想法。暂且便留着这李煦,他倒是很好奇,李煦会想出什么办法来达成目的。而皇阿玛,在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之后,还会不会如同前世一样,毫无顾忌的收纳江南民女入宫。 他,拭目以待。 第四十八章 第二日,康熙便开始单独召见江南的要员,大阿哥陪同听政,三阿哥等人便起了心思要去外面游玩一番。如今到了这江宁都半个多月了,因着先前的事,大家都没心思出门。如今事情都解决了,江宁也恢复了热闹繁华,这些阿哥们可也坐不住了。 即便是年纪最大的三阿哥,今次也是头一遭来江宁,上次康熙南巡的时候,他还小呢,尚未随驾。此次这些阿哥们都是头一遭到江南,往日里在京中听了不少有关江南人杰地灵、是天下最繁华兴盛所在这样的话,如今到了江南地界,没了之前的烦恼,眼下一个个都雀跃得很。 “哎呦小主子们,你们可不能就这么出去啊,且等奴才去回禀一声,给各位小主子带齐了人手才是!”得知这些阿哥们要出门,曹家的总管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苦着脸好一通的哀求,这些小主子年纪最大的才十二岁,最小的才八岁!这么一大群孩子若是被他擅自放出了府去,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呐! 三阿哥一听就不高兴了,之前看着大哥能够跟着佟国维出门带兵办差,他可是眼热得很。也许旁人家中十二岁还只是个孩子,但是在皇家,他们这些阿哥们六岁就入上书房读书了。三阿哥一向都很眼热大阿哥能够早早便被皇阿玛准许听政,在上书房里每逢康熙亲自来考校功课,也都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奏对,期望能够被皇阿玛赏识他的才能,不再把他当孩子看。 “爷几个是要去微服私访,你叫来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爷还怎么微服?怎么私访?”三阿哥不满的说道。 曹家总管见几位阿哥脸色都不好看,心里面也是直打鼓,却还是不得不继续苦苦劝道:“几位小主子,是奴才不会说话,您们千万不要着恼……” 话还没说完,曹寅便带人匆匆过来了,这曹总管才终于呼了一口气,好说歹说,也总算是拖到了老爷过来了。等曹寅到了近前,看着这五位阿哥都瞅着他,也不禁叹了口气。这阿哥们初次到江南,想要出门是人之常情,只怪他至今膝下无子,二弟的孩子也都年纪太小,不然有曹家的孩子陪着出门,他也不必如此为难。 他自己倒是愿意陪着几位小阿哥出去的,只可惜皇上那边他还不能擅离。曹寅思来想去也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合适的伴游人选,也只得努力游说几位小阿哥多带侍卫出门,却还是遭到拒绝。两方的气氛正僵持着,却见一个婆子从内门那边跑过来,对曹寅耳语了一番,曹寅一听,脸色又苦了几分。 得,这几位小主子他还没说动,内院又来凑热闹。报事的婆子说了,太皇太后允了宜妃娘娘带着几位小主子一道出门游玩,这……这都什么事儿啊!宜妃娘娘也跟着出去,若是不小心被人冲撞了,那更是个不得了的麻烦! 可事到如今,连太皇太后都发话了,他也没法再拦着了,也只得忙让人套车、准备软轿。他的妻子如今正怀着身孕,根本没法陪着宜妃娘娘出去,这女眷上就只能央求弟妹那边了。曹寅忙乎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把出行的一应事宜都准备好了。 至于侍卫,小主子们不喜这么多人随行,曹寅却不能真的由着他们的性子,只不过是将这些侍卫们化整为零,暗地里保护罢了。 曹家二太太陪着宜妃乘软轿,一路上给宜妃介绍着江宁的景致和典故,阿哥们乘马车,陪同的却是曹家的表少爷、李煦的儿子李鼎。此番李鼎是随父亲一起来江宁见驾,今日一早便被康熙传唤了,康熙考校了他的学问一番,对他很满意,赏了一方上好的贡墨。李鼎正高兴间,便见到外院那边一团忙乱,待一细问,才知道是小阿哥们闹着要出府。 李鼎是知道曹家没有适龄的儿郎这件事,闻言心中一动,便向曹寅毛遂自荐,说要陪着小阿哥们出门,只笑道:“侄儿虽然不是江宁本地人,可却是时常往来的,对这边熟悉得很,准保不会让贵人们出了什么差池。” 曹寅见是李鼎,心中也松了口气。他这个侄儿最是沉稳谨慎的性子,对江宁也熟悉,眼下看来是最适合的人选了。曹寅点了头,李鼎便作为地头蛇的代表,陪着胤禩他们这些人去逛江宁城了。 同在一辆马车上,李鼎原本还有些恭敬和束缚的,仔细奉承着各位阿哥,没一会儿,这李鼎便也看出了些门道。八阿哥还小,七阿哥有腿疾,五阿哥虽然性子温和,却是个不通汉学的。这几个小阿哥都不在李鼎预先想要结交的范围内,自然就先被他给忽略了过去。 剩下三阿哥和四阿哥可是李鼎的重点观察对象,原本李鼎看好的是四阿哥,这位可是当今皇后抚养长大的,算是半个嫡子了,在这群阿哥中身份最贵重。若是与他能够交好,于李鼎可是很大的助力。 奈何这四阿哥性子是在是太孤冷了些,反倒是三阿哥,为人和煦,学问也出众。那李鼎也是个喜欢拽文咬字的人,没一会儿,就和三阿哥你一句论语,我一句大学的聊得热火朝天。 胤禩冷眼看着,心中不觉好笑。这李鼎还真是和他父亲李煦一样,都是善于钻营之辈。遂也不去理会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只和五阿哥在一旁讨论待会儿买些什么东西回去。宜妃身边的太监福贵可是过来传了话了,说宜妃对于江南的绸缎庄、点心铺子、银楼什么的感兴趣极了,今儿是要好好逛逛的。 很显然,准是曹二太太和宜妃说了不少江南这边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的吃用穿戴,让满洲出身也是头一回来江南的宜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只苦了他们这些跟着宜妃一道出来的阿哥们,这样的商铺,女人们听了准得眼睛都亮了,可他们这些男孩子,去那里做什么? 可心里再不乐意,身为长辈的宜妃发话了,可没有他们这些小阿哥们说“不”的余地。胤禩听了倒是没像其他的小阿哥一样蔫了下去,反而是对五阿哥胤祺说道:“待会儿我可要让宜额娘帮我掌掌眼,我可要挑些好东西给额娘和惠额娘。” 听胤禩这么一说,胤祺一愣,随即神色一动,犹豫的问道:“那我也挑些送给太后娘娘和老祖宗,你觉得合适吗?” 虽然胤禩的年纪是最小的,可是胤祺却不觉得问胤禩拿主意是件多么大惊小怪的事,在他眼里,这个弟弟可比他自己心思细腻得多呢。 胤禩一笑:“那敢情好,咱们一起挑,不过五哥也真是的,既然都给太后和老祖宗挑了,又怎么不给宜额娘亲手挑一个?虽然宜额娘今儿也在,但自己买的,和儿子孝顺的,到底是不一样。” 胤祺眼睛一亮,频频点头。一旁听他们说了这番话,其他几个阿哥都若有所思的开始在心里面盘算开了。李鼎不由得细细打量了胤禩一番,心道:这个八阿哥年纪不大,没想到倒是个有心思的。不过这样也好,这些皇阿哥们虽然身份尊贵,但身上的银子只怕也没多少,江宁的好东西都价值不菲,到时候,他拿银子出来帮衬这些阿哥,也是结个善缘不是? 正想着,前面的软轿便停到了一座银楼的前面,后面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曹二太太扶着宜妃进了银楼,胤禩他们跟小尾巴似得也进了去。那银楼的伙计只抬头看了一眼,脸上立刻就堆满了笑容,哈着腰迎了出来:“难怪今儿一大早,这喜鹊站在门口的树枝上就开始唱歌,原来是二太太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这伙计眼睛是最尖的,一眼瞧见了曹二太太不说,更看出了这曹二太太对那不认识的漂亮妇人恭敬得很,心念一转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眼下谁不知道皇上就在江宁呢!能让曹家的女眷如此恭敬的,那肯定是身份不得了的贵人呐! 这么一想,那伙计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赶忙叫人去里面把掌柜的都请出来了。银楼的前脸已经足够宽敞,可是后院却布置得更舒适奢华,专门就是为了接待前来银楼光顾的贵客。掌柜的亲自带着曹二太太和宜妃他们一行人去了后面最大的院子,好茶、好点心摆了一桌,更是把银楼里最好的首饰都搬到这边让宜妃他们慢慢挑选。 身为康熙后宫的宠妃之一,宜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饶是如此,见了这掌柜的摆出来的好东西,宜妃的眼睛还是忍不住亮了亮。几个小阿哥们因为都存了给自家额娘挑东西的心思,也都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一眼望过去就都有了心怡的。 胤禩虽然嘴上说着要请宜妃帮忙掌眼,可那只不过是递给五阿哥一个话头,提点这位五哥罢了。说起挑东西,胤禩看了眼宜妃心怡的物件,不觉心中失笑,宜妃娘娘和额娘的喜好,还真是正好相反。 宜妃的喜好简直是和小九一模一样,都偏爱颜色鲜亮耀眼的东西,各色的宝石镶嵌的镯子、头钗、耳饰什么的,宜妃选了不少,至于那种温润净透的白玉,宜妃却是连看都不看的。 额娘却是喜欢素净些的东西,胤禩拿起一对蓝田玉打磨的镯子,心中有些满意,这对镯子,额娘一定喜欢得紧。见旁边有配成一套的耳坠、发钗,胤禩便都拿了过来,让伙计将这三样包好放在一处。 再给惠妃挑选也不麻烦,惠妃偏爱珍珠,胤禩便选了一挑一串珍珠手串,一串珍珠项链并一支珍珠和红宝石镶嵌的头钗。 至于太后和太皇太后,胤禩可不打算和五哥争这个,索性便没选。只是手下意识的摸到了胸口处微微鼓起的痕迹,那是他和王怡锦一人一半的玉佩,胤禩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更多的笑意,待会儿若是看到合适的东西,他可要给小锦也挑一个才是。 胤禩挑选东西的动作很快,等他去问掌柜算账目的时候,一直盯着几位阿哥动作的李鼎连忙站了出来,笑道:“掌柜的先记了帐,回头送去织造府去清便是。”说罢,他又回头对胤禩道:“出门前,父亲和姑父可都吩咐了,若是知道我把事情给办砸了,回头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一旁曹二太太也连忙附和道:“正是这个理儿呢。” 宜妃一笑,不以为杵,显然是看惯了这种事的。胤禩却是面色一冷,抬眼瞧了李鼎脸上的笑容,很不给面子的说道:“这是爷要孝敬额娘们的东西,自然是由爷来付,跟你们李家和曹家可没什么关系。这份好意,爷心领了。掌柜的,多少银子?” 李鼎还从来没有别人这么当面的落了面子,一时不由得僵在了原地,脸都涨红了。李家虽然是包衣,可李鼎却是生在江南、长在江南,自小听多了别人对他的奉承话,他是鲜少对人卑躬屈膝的。这次虽说是陪着几位皇家阿哥们出门,可三阿哥待他很亲厚,言语间不见刻薄。如今乍一被这年纪不大的八阿哥给当面把话顶了回去,也难怪李鼎一时无从反应了。 宜妃听了不觉也有些诧异,这小八的脾气是顶好的,还从来没见他和别人红过脸,怎的今儿就忽的对这李家的小子发了脾气?可这次毕竟是她说要逛铺子,眼下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宜妃便笑道:“我看小八说的对,今儿你们这些人是要尽自己的孝心,可不许借花献佛,凭的没了诚意。” 纵使是打圆场,宜妃那个护短的性子也是护着自家人的,因为胤禩与五阿哥和小九交好,早就被宜妃划分到自家人的范围内,自然是多加维护了。 见宜妃都这么说了,李鼎无法,只得红着脸退回了一边,刚刚那股能说会道的劲儿此时也都没了。三阿哥有些不自在,毕竟刚刚他和李鼎聊得很投缘,眼下见李鼎被八弟给呵斥了一通羞得满面通红,三阿哥也觉得有些讪讪的,回头对李鼎使了个眼色,说道:“八弟倒是带足了银子,可怜我却是疏忽了,李兄,只怕我倒是要厚颜向你先赊借一二了。” 三阿哥这番作态,不由得让李鼎好受了不少,眼里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胤禩也没理会三阿哥的有意圆场,收好了自己的东西就坐到了五阿哥身边帮他出主意。等到结款的时候,胤禩却是瞧见,除了三阿哥,还真没有其他人再向李鼎“赊账”了,心中不觉一松,看来,今生的这些兄弟们,在经历了这几个月的事情后,也都多了分琢磨事情的心思。 跟着宜妃转战绸缎庄的途中,胤禩的脑中忽的响起了王怡锦的声音。 “嘿嘿,这回好像玩的有点大,姚大叔带人把施琅的手下都给宰了,那个……你也不用太担心,干这票之前我们都计划好了,保准不留首尾。” 胤禩饶是再镇定,乍听到这么个消息,不由得也吓了一跳,旁边胤祺见他脸色忽然就变了,还关心的问:“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胤禩忙摇头,对胤祺笑道:“没事,劳烦五哥担心了。” 紧接着,胤禩忙在意识里问道:“施琅?他的人,一部分现在就在江宁,还有一部分都留在福建,你们怎么跑去福建了?” “这回你可猜错了,我们可没跑去福建。他可还有一小股人,偷偷躲在山东呢!”说完,王怡锦便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开始给胤禩详细的说了一通。 施琅的水军,行兵打仗是好手,但这军纪,却着实不怎么严明。俗话说上行下效,这施琅素有贪财之名,他手下的那些将官们也一个个如狼似虎。这回出动大军沿水路护航,一路上都没捞到什么油水。他们这些兵老爷们在福建嚣张惯了,若不是碍于于成龙的青天之名,在来的路上就开始进到地方搜刮一番孝敬了。 好不容易这于成龙离开了山东,偏因为要押解的犯人太多,还要他们水军送行,施琅麾下的那些将军们一个个都老大不情愿,最后竟想出了从半路偷偷再回去山东搜刮一番的主意。就这样的主意,施琅最后也同意了。 等到水军护送于成龙等人进入到了江苏后不久,两支营队便偷偷的趁着半夜调转船头走外海往山东窝了回去。他们可不怕惹事,如今山东的新官尚未到任、地方豪强又都被整治了下去,这些县城就像是洗的白白嫩嫩的小绵羊,他们不伸手,难道白白浪费了这些小羊吗? 大不了事发之后推给海寇闹事,以山东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查不出他们的踪迹。这些水军们心里面可是打了一副好算盘,却不知道,他们的行径,打从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王怡锦可是跟胤禩打了包票,会让姚鸿达使人盯紧了山东,毕竟整治贪官是个大好事,但要是不小心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再闹出什么“造反”的事情来,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没想到,山东地界的马匪们没动静、也没发现有什么人趁乱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来,反倒叫他们发现了这伙水军官兵动起了劫掠百姓的心思。王怡锦当时就气坏了,可姚鸿达却是比他更生气。 “我就知道,施琅这个王八羔子,肯定会闹这么一出!”姚鸿达破口大骂,他和施琅曾经都是郑家麾下,他对施琅的贪婪早有耳闻。更何况,姚鸿达是郑家的死忠,在他眼里,施琅这种背主求荣的小人,简直是该千刀万剐。 姚鸿达一向狠辣沉稳,王怡锦也不是一个喊打喊杀的人,可偏偏这些福建水师的人打得主意实在是让人不齿,把这两个不是火爆脾气的人的气性都给激出来了,当下爷两个就决定好好收拾这伙不要脸的官兵。 “这回我可是把戴先生新造的□□都带来了,正好拿他们当人肉靶子!”王怡锦气势汹汹。 “我倒要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施琅的水平有没有长进!”姚鸿达跃跃欲试。 于是乎,这伙水军可遭了秧,还没等他们摸回山东,半路就叫姚鸿达和王怡锦带人给剿了。虽然水军的人比姚鸿达他们多,但耐不住姚鸿达他们早有准备,武器又先进。水军这次是为了宰肥羊才要摸回山东的,哪里能想到会碰到硬茬子,根本就没动用武装了大炮的军舰,而是普通运送民夫的战船。 王怡锦他们那虽然也没火炮,但架不住人家有改良过后射程远了两倍的精良□□,虽然准头还有待提升,但是对付那伙装备残缺的水军却是碾轧性的优势。大半夜的又是在外海,虽然□□闹出的动静不算小,但也没惹来什么麻烦。 十分利落的全歼了这伙官兵,姚鸿达才下令船只靠近了过去,把把几艘军舰拖离了事发地点,一路北上往海参崴那边运过去了。至于船上那些官兵的尸身,也都被他们丢进海里喂鱼去了。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虽然事后王怡锦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有点儿冲动,但却也没有后悔。若是不在海上速战速决,放任这伙人登了岸,只怕事情更不好了结。 “这下施琅准得焦头烂额了,一下子两个营的人并军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么大的窟窿,一旦捅出去,他这福建水师总领的位子只怕也坐到头了。”胤禩话说到一半,忽然就明白了王怡锦眼巴巴的和自己说起这事儿的目的,复又笑道:“这就是姚鸿达的目的?把施琅从福建给赶走?” 王怡锦那边各种竖大拇指:“你可真是料事如神!有施琅在福建,咱们的人都得十二分的小心,姚大叔都不能露面,生怕被发现露了行迹。若是借着这个机会把他给参下去,咱们在福建那边,可就畅通无阻了。” 胤禩听着王怡锦十分自在的说着“咱们”,眼里全然都是笑意,把这事儿应了下来:“我明白了,这是你的想法吧,换了是姚将军,只怕是想要施琅的脑袋。” 话音刚落,胤禩的眉间微动,声音又温柔了不少,轻声问道:“杀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王怡锦一愣,继而苦笑道:“我都快忘了,你却又让我想起了起来。哎,不好受又能怎么样?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一直矫情下去吧?对付这些死有余辜的人,我可是十分狠心。官道的力量毕竟有限,我这边既然有了点儿力量,也不能总把事情推给你解决不是?” 胤禩听到对方声音清朗、坚定,不由得松了口气,含笑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我正在江宁逛街呢,待会儿给你挑个好东西,算是为你祝贺首战告捷。” 49.第四十九章 胤禩十分清楚王怡锦最喜欢文墨古迹,而这江南历来都是文风盛行、文人雅客聚集之地,想在这江南淘换到王怡锦心仪的东西并非难事。只是这种墨宝不比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后者便是再昂贵,也总有个限度,是他眼下积攒的身家能够承担得起的;可前者,却一向是有市无价,越是珍贵的好东西,要价变越高昂。 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买些什么,一行人已经从点心铺子里面出来了,大包小包的各色点心宜妃还真是买了不少。这江南的确是个精巧福贵的地方,连点心都做得模样小巧、讨喜,很是得宜妃这样的太太、小姐们的喜欢。 阿哥们本就对吃食并不敢兴趣,再加上这点心也没法子带回京城去孝敬各自的额娘,众人便都不大精心。宜妃再铺子里挑拣的时候,李鼎看出这些阿哥们的心思,便提议道:“娘娘也逛了两个时辰了,这儿旁边就是江宁很有名气的茶庄,等娘娘出来,不若请娘娘去略坐一坐、歇上一歇。这儿附近还有书斋、笔墨坊、古董铺子、西洋铺子,几位贵人若是有兴趣,待会儿娘娘歇脚的时候,尽可以去瞧瞧。” 今儿李鼎说了那么多话,胤禩只觉得这一句最顺耳,既然李鼎都把话说出来了,他也就不必多费口舌拖着五阿哥陪他一起去书斋和古董铺子了。 果然,李鼎的话音刚落,阿哥们的眼神就都亮了起来。李鼎心里面很是满意,对曹二太太身边的下人说了几句话,那下人点点头。没一会儿,等曹二太太扶着宜妃出来,那下人便到了曹二太太的耳边低声说了一番,曹二太太点头,便对宜妃说了李鼎刚刚的那番话。 宜妃并不觉得乏累,但是看到几个阿哥们都对那些铺子跃跃欲试的,宜妃对那些字啊、画啊的不大有兴趣,想着去茶楼上坐着和曹二太太聊聊天也算不错,便点头应了。 曹家的下人俩忙去茶楼和掌柜的说了一番,那掌柜的连忙亲自安排了二楼最好的包间,将宜妃和曹二太太迎了进去。原本曹二太太是想让掌柜的把茶楼给清场的,却被宜妃摇头给拒绝了。 宜妃她们刚刚在二楼的雅间坐下,李鼎便也带着几位阿哥们逛起了极轩斋。一进门,众人便闻到了文墨的味道,抬眼一看,这素净的书斋布置得书香气极浓,真真雅致得很。他们这一早上,和宜妃逛得都是富贵逼人的银楼、绸缎庄这样的地方,乍然进了这书斋,顿时觉得耳目一新。 书斋里有不少书生模样的人,听到门口的响动,见到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进了书斋,脸上也没露出什么讶异的神色。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穿着不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江南民风尚文,但凡有些薄产的人家,都是让孩子自小便启蒙读书,小小年纪便能谈书论诗的也不再少数。 三阿哥最是喜欢文房用具,李鼎便笑着对他说道:“这家最出名的的是自制的松梅墨,不单外形出众、香气可人,用来写字也是极好的。” 三阿哥闻言心里欢喜,和李鼎凑到一块看墨去了。剩下的几位阿哥都对墨不感兴趣,都盯着墙上的《三思疏》瞧得目不转睛。旁边的伙计见了,便笑道:“几位可是喜欢董其昌的笔迹?这幅是临摹,真迹是我们掌柜的珍藏,几位若是真有兴趣,小的可以把掌柜的给请来与各位详谈。” 那些书生不知道李鼎是何许人也,这伙计可是知道的。能让李家大公子这么恭敬有加的,想想也知道不是平常人家的子弟。因而这伙计才有此一说,这董其昌的字虽然是自家掌柜的私藏,可却并不是不外卖的,只是董字如今因为入了万岁爷的眼,端的是有市无价,寻常人家根本就买不起。 几位阿哥听了虽然都很心动,但是却都摇头拒绝了伙计的提议。董其昌的真迹要价几何,他们心里可都有数。胤禩此时开口道:“你们这儿有没有松雪先生的真迹?” 伙计一听不觉愣了愣,除了五阿哥,其他的阿哥们也都愣了下,这赵松雪的字虽然也很有名气,但素来为皇阿玛所不喜,怎的八弟竟要问他的字?而因为和胤禩一道抄写经书久了,五阿哥虽然对字体一类的不大有兴趣,却也知道八弟的字和赵松雪一脉相承,因此见他这般问,五阿哥却是并不觉得奇怪。 伙计回过神来,忙说道:“松雪先生的真迹小店倒是没有,不过却有管夫人的一幅扇面,您可要看看?” 胤禩点头,待伙计拿出来,胤禩细细看了一番,他虽然对于鉴赏古玩这种事并不精通,但因为他自己是极爱松雪体的,对赵字很有研究,这位管夫人是松雪先生的妻子,也是极善书画,模仿其夫的字迹很有一手。夫妻二人志趣相投、感情甚笃,也是琴瑟和鸣的一段佳话。 而这扇面上的诗,寓意便是寄情,虽然不是松雪先生的真迹,但胤禩却十分满意。琴瑟和鸣什么,他和小锦不也是志趣相投、这天底下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见这位小客人脸上的满意之色很浓,伙计估摸着这生意能成,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一层,等胤禩问了价,这伙计也没敢把这位小贵人当肥羊宰,出的价格也很公道。 东西是好东西,奈何不是时下兴盛的。因为本朝文字狱血雨腥风的关系,文人墨客对于收藏书画也很谨慎,附庸皇上的喜好总不会出错,但若是追求皇上所不喜的,不知道哪一日被人捉到把柄,差一差就是掉脑袋的罪名了。 因而这幅扇面虽然是真迹,价值不菲,奈何寻常人是没有兴趣的,伙计难得见到诚心的买家,又是李大公子带来的贵人,哪敢要天价?胤禩对这价格很满意,十分爽快的就掏钱买下了。 正此时,显然也是得偿所愿得到好墨的三阿哥也从里面满面春风的出来,见到胤禩买了东西,便过来问了几句,待见到是松雪体的东西,三阿哥眉头一皱,低声向胤禩说道:“八弟,阿玛不大喜欢此类,你怎的偏偏买了它?” 三阿哥是问出了在场所有阿哥们的心声,胤禩扫了眼旁边好几双好奇的眼睛,十分自在的笑道:“各花入各眼,阿玛不喜欢,我确实喜欢得紧,收藏自己喜欢的也没什么打紧的,到是三哥,这般开心,看来是淘到好东西了。” 见胤禩执意,三阿哥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行人离开了这极轩斋去了拐角的西洋铺子。那洋行的东西也琳琅满目,宫中虽然不乏西洋的贡品,但到底不若民间的花样繁复。这江南是洋货流通很盛的地方,小阿哥们在这儿也委实是开了回眼。 尤其是七阿哥,对于这些东西简直是爱不释手,最后捡了好几样都买下了。虽然都是小东西价钱不贵,但胤禩却颇有些讶异。前世这七哥性子阴沉古怪,不大与其他兄弟们相交,学问也都平平,他却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七哥竟然喜欢这些东西。 正想着,却听到五阿哥笑道:“怪不得七哥和白先生最投契,原来是喜欢这些西洋的东西。” 白先生指得是白晋,是新近才来到朝廷的洋人,之前南怀仁因为构陷戴梓而被康熙驱逐出去,这白晋便顶替了南怀仁,进了上书房教授皇子们算学,其中学的最好的就是七阿哥了。 胤禩心念一动,若是七哥当真对这西洋的东西感兴趣,那倒是一件大好事。小锦还总和他抱怨,那些洋人的脑袋里面,可不仅仅是算学和天文学,若是能学到那些洋人的真本事,可以少走好多些弯路。 这也是为什么王怡锦心心念念希望从洋人的船队里搜剿些类似蒸汽机的好东西出来,凭空创造对于现在的工匠而言也许很困难,但是如果有一个样品,叫他们拆开研究一下,以民间的这些祖辈相传的能工巧匠的技艺,这研发的进程可就要快上不少了。 只可惜,能工巧匠大多都被家族传承的官商、皇商们包揽在名下做事,王怡锦他们挖人的进程并不顺利,眼下就只有戴梓带人研究鸟枪和大炮的进展最顺利了。 一时想得有点儿多,等再回过神来,小阿哥们就满载而归的回去了茶楼,这中间,四阿哥再古董铺子买了串紫檀手串,五阿哥也买了串菩提子的佛珠。 下午曹二太太带着宜妃去游了一番秦淮河的景致,这青天白日的,自然没有夜晚秦淮的艳景,乘着景致的舫船一览两岸的美景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赶在晚饭之前回到了织造府,众人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二老笑容满面的听着他们这一日的见闻,又从宜妃和五阿哥那儿收到了礼物,心里越发的高兴了。一旁的章佳氏贵人见了,心里不觉有些酸涩,她位分低,又没有宜妃在慈宁宫的两位娘娘面前的脸面,出门游玩的事,两位娘娘不提,她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眼下只有羡慕的劲儿了。 本以为能够伴驾南巡是个极好的机会,可谁想到这次南巡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自从离开了山东,皇上便再没有召她侍寝过,这让章佳氏贵人的心里委屈极了。本以为南巡时哄得皇上开心,回宫以后她的位分便也能提一提了,眼下一看,却是觉得前途渺茫。 只可惜一屋子的和乐融融的气氛,章佳氏贵人心里再有委屈,脸上也得挂着笑容奉承着两位娘娘和宜妃等人。没一会儿,前头来传话要摆宴,今儿没有外人,是曹家的家宴,因为曹、李两家的姻亲关系,李煦和李鼎父子便也在席上落座。 因太皇太后很喜欢昨天的戏班子,今儿曹家又请了这戏班子回来,曹老太太和太皇太后略吃了些东西便相携着去后头看戏了,前面康熙也比昨日态度随意了不少,和曹寅、李煦说话也私密了很多。 李鼎在席上长袖善舞得很,被康熙夸奖了一番,更是面露红光。等到酒席宴毕,阿哥们一道往外面走时,三阿哥忽的拿出一叠银票递到了李鼎的面前,笑道:“这是今儿从你那赊的银子。” 李鼎脸色一遍,艰涩的问道:“三阿哥这是什么意思?” 三阿哥脸色不变,笑道:“说好了是赊的,自然是要还的。怎么,在你眼中,我是欠钱不还的人吗?” 说罢,把银票又往前递了一递,李鼎无法只好接下来,三阿哥这才说道:“今儿也乏了,我就带着弟弟们去歇着了,你也早些休息,明儿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再出去逛逛么,可不许失约。” 李鼎拿不准三阿哥是什么意思,只得僵硬着点头应了,三阿哥带着弟弟们往内院走,见到几双眼睛都带着好奇的盯着他,三阿哥不觉轻咳了一下,说道:“难道在你们眼里,你们三哥也是欠钱不还的人吗?我又不是没银子,无缘无故的要他的钱财做甚?” 胤禩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三哥今次倒是明白得很了。却听到四阿哥点头附和道:“那日进程,我只看到这江宁城挂满彩灯、夜晚都照如白昼,彩锻绕柱、青砖铺地,端的是一片繁华。今日只粗粗看了那些铺子的价钱,便也能知,若要做成这些,可是要花大价钱。曹家,哪里来的这些钱?” 三阿哥叹了口气,也说道:“就咱们住的这行宫,屋子里的摆件,各个都价值□□,所费更是不知凡几。” 所有人都没说话,可是大家都想到了被杖毙的那些贪官,他们现在船上,还有那些人进贡的贡品,那些价值□□的珍品,都是血淋淋的银子买来的。从前他们不知道,便不觉怎样。如今看得通透了,便都觉得不自在得紧了。 忽的大阿哥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接过了话头:“今日白天,皇阿玛说了,让曹寅和李煦主管明年的盐、铁两项。” 显然,大阿哥是把弟弟们刚刚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也算是变向回答了弟弟们的问题。这盐、铁两项的税额相当巨大,皇阿玛偏把这两项给曹寅和李煦主管,所为的自然是让他们二人从这税额里面填补自家一二了。 在这一刻,在场的这些阿哥们心里都浮现了一个想法,他们生不出苛责曹寅和李煦的想法,毕竟这彩灯、彩锻、古董摆件都是接驾的标配,若是曹、李两家弄得寒酸了,只怕皇阿玛头一个就不答应。那么,罪魁祸首……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们怎么可以觉得皇阿玛做错了呢?这可是不孝!胤禩瞧见兄弟们的神色,猜到他们心里的想法,心里很是宽慰。重生以来做了这么多,眼下看到了“贻害无穷”,他怎能不欢喜非常呢? 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阿哥们都没再说话,各自回房去了。夜色已深,就在所有人都沉睡以后,胤禩再一次用了系统的入梦,而在距离江宁三百里的顺德县里,已经在此处落脚做了个教书先生的季怀安陷入了深深的梦境中。 “山东事情了解之后,你曾经企图自尽,却又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皇上恢复了你秀才的身份,你有大好的前程,日后封侯拜相,娶妻生子,绵延后代,自然就不必死了。” 朦胧之间,季怀安听到了一个很是讽刺的声音,他立刻大声的反驳道:“不,我没有这样想,我……” 然而那声音却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其实你和他们都一样,你被构陷,夺了功名,是苦主。可若这一切都没发生,你科举入仕后,自然也会与人勾搭连环、排除异己、构陷他人。就像那个构陷你的学官一样,他也是贫苦书生出身,少时也颇有孤傲的才名,最后又怎样了呢?” 这话戳到了季怀安的痛楚,他猛地吼道:“你懂什么?我为什么不去死?我为什么要苟活于世?科举?进士?做官?呸!我算是看透了,这次如果不是老天爷可怜我,为我做主,我便是死也是白死了! 老天爷给了我活命,就是赋予我使命!这官道,这官道是错的!能把好人的心肝都变成黑的,荒谬至极、荒谬至极……我要一个答案,我要找到一个答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季怀安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像是自说自话的喃喃自语,却又猛地拔高了声音:“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到底是谁?” 胤禩的声音里没了刻薄,多了分郑重:“你会找到答案的,但不是在这里。离开这儿,去两广的云台山,找一个叫姓姚的海商,他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就能找到答案。” 话音一落,季怀安梦醒,他猛地坐起来,瞪着眼睛盯着黑暗的屋子,眼神却越来越亮,露出了狂喜的神色。这一定是上苍听到了他的呼喊、他的心声,才来给他指出一条明路! 胤禩也满意的一笑,收到了季怀安任务的积分,第二日一大早,胤禩便与王怡锦说了此事,王怡锦一听就乐开了怀:“想要彻底变革官制的执念?人才呀!太好了,我还怕我那套分权的理念这个时代的人接受不了呢!” 王怡锦是真的十分开心,他和胤禩都清楚,造反不是难事,难得是之后该做什么?单纯的重复一个新的王朝,他们又何必动这么多的心思?那不过就是又一个封闭的轮回罢了。他们要的,是彻底的改变,从骨子里的改变。可这种改变,却简直是天方夜谭。科举、做官,这是民愿,是天下读书人的信仰,是孔孟之道根植在这方国土几千年的枷锁,想要打破,谈何容易? 如果只是自上而下的强制改变,那结局胤禩和王怡锦都能料想得到,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最终只能以失败告终罢了。不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人的想法也不是无法改变。就比如这季怀安,受了刺激,忽的就觉醒了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就眼睁睁的在眼前出现了。 不单单是王怡锦欣喜若狂,胤禩也非常高兴。这说明,只要他们努力的走下去,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两广和江南不同,朝廷对那边的辖制不若江南,那边的民风也与江南、北面不同。这次我一定会把施琅从福建拔出去,到时候你们如果能把势力根植到福建去,一点点慢慢试验着做一些改变,那就再好不过了。”胤禩轻声说道,海外孤岛那种世外桃源太过封闭,要想真的做出成绩,那海岛可以是最隐秘的研究所,却不能是试验田。 “我明白,你放心。”王怡锦自信的说道,声音越发飞扬了不少。 胤禩眉眼含笑,抬头看向窗外刚刚升起的一轮红日,柔声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好想,快点儿长大啊,快点儿能够亲自去见一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碰一碰他的手,他的脸,他的唇,他的一切。 50.第五十章 上辈子做孤魂野鬼的时候看得到吃不着,这辈子重回人身,总也该得偿所愿了。胤禩这么想着,打量了一下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又无奈得叹了口气。后世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要想实现这个愿望,正经有得熬呢。 本来他还打算趁着这次南巡找机会和小锦见一面,毕竟余姚离江宁可并不远。偏偏李煦在中间弄出了个董家小姐的事情,小锦提前带着全家人诈死遁走了。他好不容易来到江南,小锦却远去了海外……胤禩一想到这一茬,心里头就无限的怨念,尤其是李鼎那小子还整日的在他们面前刷存在感! 李煦主要还是希望能够请康熙驾临苏州,那是他的地界,做什么也都方便。原本康熙的态度也松动了,毕竟苏州也是康熙很喜欢的江南城池,可谁知老天爷好像故意和李煦唱反调一样,康熙刚刚松口说三日后去苏州,京城那边就传来了急报——准噶尔部的大汉噶尔丹率军进攻土谢图汗部,土谢图汗部不敌噶尔丹,大汗和活佛败退到了苏尼特部的地界,苏尼特部连忙将此事报与朝廷知道。 噶尔丹近些年动作频繁,依附于朝廷的蒙古诸部都频频向朝廷上奏过此事,康熙对于噶尔丹的动向也很重视。此番是噶尔丹第一次打进与朝廷交好的蒙古诸部的地界,留守京城处理政务的太子胤礽一接到苏尼特部发来的本奏,不敢有片刻的耽误,立即叫人发急报去到了江南。 接到太子的急报,康熙脸色一变,再没了继续留在江南的心情,立刻便决定结束南巡回京,就连原本定下的,返京途中巡视黄河河道的事也被搁下了。蒙古是朝廷的北疆,那噶尔丹一向以成吉思汗的后代自诩,野心勃勃,当年罗刹入侵雅克萨的背后也有噶尔丹的影子,康熙对他自然是防备十足。 李煦也只得打消了将康熙请去苏州的念头,与曹寅并江宁的文武大员恭送御驾返航之后,李煦想到自己花了大价钱买到手的那对姐妹花,不由得咬了咬牙,罢了罢了,今次不成,总还有下一次,皇上对江南有多看重,李煦心知肚明,这次的南巡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他还有机会。 龙舟返航,康熙心急如焚自然希望越快越好,可回城毕竟是逆流,风向又不大对,这偌大的楼船,若没了水流和风向的助力,如何能快得起来?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刚刚进入了运河的山东段,黄河河道便发生了海水倒灌的祸事,连运河都受了不小的影响。 索性当地的河道官员有所防范,发觉征兆后及时撤走了河口处的百姓,否则此次的祸事就不止是房屋、良田被淹没,当地的乡镇百姓只怕要受到灭顶之灾了。发生这事的时候,康熙就在山东,哪能有过而不管的道理?当下康熙只得将对蒙古那边的布置全部写好派人传给京中的太子,随后亲自赶去河道那边。 掌管河道事物的,正是此前立下了大功的于成龙,然而这一次,他弯下了腰,脸上带着苦涩与颓唐。当初他和靳辅对于这治河之道诸多争执,最终皇上罢黜了靳辅,全力支持采用了他的办法。当初靳辅便扬言这办法不可,恐有海水倒灌的危险,他却听不进去,认为靳辅是危言耸听,不肯放权。 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一次若不是从前跟着靳辅治河的老河工及时发现了异状、疏散百姓,这一次若是因为海水倒灌惹来生灵涂炭,他于成龙万死难辞其咎。 在康熙面前摘了顶戴花翎跪好,于成龙一脸的灰败之色道:“请皇上降罪,罪臣有负皇恩。” 康熙的确是恼火至极,可于成龙是他十分看重的汉臣,是天下闻名的清正廉明的官吏,此前又立下了大功,康熙并不愿因为此事废了这个臣子,沉默了半晌后,康熙将于成龙革职留任,命他继续继续主理河道善后的事宜,若做不好,两罪并罚。 于成龙磕了个头,哑声道:“罪臣请皇上派靳辅靳大人主理此事,此事是罪臣思虑不周,靳大人治河经验丰富,此番处理后事,非靳大人不能胜任,罪臣愿为靳大人马前卒效力,以补前过。” 于成龙是真心真意的认错并说出了这一番话,可他不在乎自己打脸——毕竟当初是他在康熙面前力数靳辅治河不力的罪状,可康熙却不得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当初的靳辅、于成龙的治河之争,他站在了于成龙的这边,如今出了事他再重新启用靳辅,这样的事,怎么看怎么让他下不来台。 见康熙沉默不语,于成龙也发觉自己刚刚因为心绪太过激动有些乱了分寸,竟然急火火的说出了这番话戳中了皇上不痛快的地方。于成龙的心念急转,希望能找弥补这番失言,然而还没等他想到什么主意,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哗然。 康熙眉头一蹙,不悦的说道:“外面何事如此喧哗?” 话音刚落,佟国维一脸凝重的进来面见康熙,见到于成龙还跪在下面,到了嘴边的话不免一愣,随即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这……” 康熙点头:“但说无妨。” 佟国维这才说道:“河工们在河道里发现了几具尸体,穿的俱都是绿营兵的兵丁服制,其中一个穿的是把总的服制。本县的仵作已经验明,这些尸体系在海水中浸泡多日,此番应是随着倒灌的海水冲入河道的。” 康熙一听脸色一变,朝廷对于绿营的监管很严格,即便是兵丁身亡,也要逐级上报,更别说是把总了。近几日可没有任何地方的本章提及绿营把总出事的只言片语,那么这葬身大海又被冲入河道的把总是哪个营的、缘何会在海中出事? 在康熙眼中,海水倒灌不过是淹没了些良田,不是大事,可朝廷若是对绿营的控制开始松动却是能够动摇国基的要紧事,康熙的心神立刻就全部转移到这件事中,挥手叫于成龙暂且退下,于成龙也不敢再提靳辅的事,连忙退了出去。 “查!给朕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康熙拳头紧攥,声音里透着一股急切。蒙古那边的不安定会直接威胁到大清的北疆,若是绿营再出事,康熙不敢深想,然而皱成了一团的眉头,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神不宁。 佟国维面上闪过一抹犹豫之色,半晌才说道:“皇上,刚刚捞起这些兵丁之时,岸上曾经有渔民说起了些传言,奴才仔细问过那渔民,他却也只是从邻里听说的,并不敢确保确有此事。” “什么流言?”康熙太阳穴一跳,连忙追问道。 “十几日前,临海的渔村盛传一则流言,说施琅的水军中,有两营偷偷藏在了山东外海,企图劫掠民众。有渔民听到风声,回来转告邻里,惹来渔村百姓的惴惴不安,纷纷出门避祸不敢留在家中。时至今日,还有大半的渔民不敢归家,也正因留在渔村的百姓不多,河道上组织渔民退出村落一事才会进行的非常顺利。” 佟国维说完,沉默的等着康熙的反应,他刚刚听到这则流言的时候,心下便已经信了大半。那施琅的贪财之名他也有所耳闻,其麾下军纪糜烂更是人所皆知,流言中提及的那件事,施琅能做出来也并不奇怪。只是这件事,往大了说,可就与谋逆无疑,便是往小了说,他纵容麾下将士偷偷折返也是当斩的大罪。 可佟国维心里清楚,皇上对于施琅这个当初收复湾岛的主力功臣十分忌惮,近年来虽然屡次加官进爵,却都是面上的功夫,内里可是一再的削弱施琅手中的兵权。如今这件事若果真和施琅有关,正是给康熙递来了一个绝好的借口,彻底将施琅从福建拔除的借口。 果然,康熙闻言大怒,当下便传旨,将施琅革职夺爵,着令两广总督吴兴祚将施琅押解回京,又明兵部会同刑部主审此案。 随即,康熙又传令于成龙勉力处理灾后事宜,龙舟终于再次启航返京,这一次,一路上十分消停,再没见有什么事情发生,很快便回到了京城。 胤禩和王怡锦说了事情进展顺利,王怡锦嘿嘿一笑:“偷梁换柱借势而为,咱们这回干的漂亮!福建啊福建,没了施琅,那里也是块难啃的骨头。不过,骨头再难啃,我也能把他吃进去,等我的好消息!” 海水倒灌的消息一传来,胤禩便想到了绝妙的主意来扳倒施琅。当初那被抛到海中的水军兵丁的尸骨无处可寻,胤禩便托王怡锦杀了几个海贼过来充数,给他们换上绿营兵兵丁和把总的服制,在海水里泡上两日,再扔进河道里,准保叫人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姚鸿达在海上经营多年,这入海口一带的渔民多是半民半寇,说白了,他们明面上粉饰太平是渔民,暗地里也没少和姚鸿达他们勾搭做海寇,胤禩和王怡锦商量好了说辞,再教给这些渔民统一了口径,想要骗住康熙他们这些外来的神仙简直是易如反掌。 骗住了康熙还不是最关键的,重中之重,是施琅估计也发现不了他们的手笔。毕竟,那两营的海军是真的得了施琅的同意准备在山东搜刮,又是真的在半个月前就在海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眼下捞出两个穿着服制的兵丁,施琅是怕满心想得都是如何从这件事中保命,而绝对不会想得到,那兵丁是偷梁换柱,这整件事的背后,是有人给他下套。 下套还不叫被坑的人察觉,王怡锦忍不住心里面念叨,这八阿哥真是一肚子的坏水!不过,有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人做同盟,这感觉,真是棒棒哒! 王怡锦觉得再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主意了,可胤禩心里还是并不满意。怪只怪他现在年纪太小了,若他如今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他定然能够想法子让康熙派他南下福建处理此事,若真那样,他就能很快与小锦相见了。哎,年龄真是个大问题! 不过胤禩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在回到紫禁城后,便带着在江宁买回来的头面首饰去了惠妃那边。惠妃没想到八阿哥竟然还给她带了礼物回来,先不说这的确是很合她眼缘的好东西,但就这份记挂着她的心意,便叫惠妃的心里熨帖极了。 离开惠妃这边,胤禩便去了阿哥所,他也给小九和小十带了好东西,半路上就遇到了五阿哥,两个人相视一笑。 他们跟着皇上南巡离开宫里这么久,两个小的都是刚刚进学的年纪,在上书房被太傅们管教着委实是憋闷坏了,此时见到期盼已久的哥哥们都回来了,两个人都兴奋得像小鸟儿似得,离着很远便扑了过来,一人抱住了一个。 小孩子长得快,才几个月不见,胤禩便明显的看出小九和小十都长高了不少,尤其是小九,大大的桃花眼已经开始有了前世的痕迹。想到上辈子极爱美、模样最是出挑的小九,最后临死之前竟被磋磨成了那副样子,胤禩的眼眶不觉有些红。 三人不知胤禩的心思,见他忽然红了眼圈都有些不知所措,小九和小十都急吼吼的问道:“谁欺负八哥了?我们去教训他!” 五阿哥也疑惑的看向胤禩,小八刚刚看着还好好的,怎么忽的就这幅模样了呢?看上去没得让人揪心。胤禩却是露出个笑容来:“谁敢欺负我?只是太久没见到你们两个小魔王,委实是想念得很了!” 小九和小十听着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阿哥所里正其乐融融的,宜妃也去了皇后宫里将十一阿哥抱回了翊坤宫,刚回到宫里,宜妃便叫来留守在宫里的掌事姑姑西蕊,笑意盈盈的问道:“我出去这么久,宫里面都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你都和我说说。” 西蕊忙把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事情都和宜妃说了一遍,虽然宜妃离宫好几个月的时间,可皇上不在宫里,后宫的女人们没了能争斗的男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唯一的大事,就是选秀了。可还是那句话,皇上不在,这嫔妃们对待秀女也就没了什么大兴趣。 皇后倒是选了几个家世普通却容貌出众的秀女充入后宫,但这样的消息已经不足以惹来宜妃的醋意了。如今她膝下有三个儿子,背后有郭络罗家,容貌在后妃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圣眷不衰。新人若是知趣不来招惹她,她可没闲工夫去理会那些女人。 “德妃呢?她族妹不是要小选吗?分到哪个宫去了?”后宫这些女人里,大抵德妃是唯一让宜妃咬住不放的了。 西蕊自然知道自家娘娘的意思,忙道:“乌雅家的女子参选,后宫好多双眼睛都盯着呢,没想到德妃娘娘不过是求了求皇后,皇后就同意将那女子分到了永和宫当差,完全没有为难德妃娘娘。” 宜妃听了捂嘴就笑了,皇后娘娘的确是没为难德妃,可她太了解德妃的性子了,让德妃去求皇后,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德妃呕死了!德妃不舒坦,她就很舒坦,宜妃呼出了一口气,看着被皇后养的气色极好,又白胖了几分的小儿子,心情越发的好了,让东湘拿出匹在江宁买的彩织缎子给了西蕊,笑道:“拿去做套衣裳穿。” 得了赏赐,西蕊也很高兴,谢恩后退了出去,宜妃便对东湘说道:“走,把剩下那两批缎子也拿上,咱们去永和宫看看德妃娘娘去,好几个月没见了,我还怪想她的。” 东湘忍不住也笑了,把赏了宫女的剩下的料子送去给德妃,这事儿也只有自家娘娘能做得出来了。坐着步辇到了永和宫,宜妃一见到德妃,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德妃一看就是盛装打扮过了,这我见犹怜的模样,明晃晃的就是在等皇上呢。宜妃心里冷笑,皇上这会儿只怕还在前朝处理蒙古的事儿呢,哪里有什么心思到后宫? 德妃见了宜妃,脸上可不大好看,她打从知道皇上回宫的消息,便按照皇上最喜欢得样子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民间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话虽然不大合适,但里面的道理却是通的。德妃一心期盼皇上能够来看看她,谁知道她还没等来皇上,却等来了宜妃。看到宜妃红润的脸色、意气风发的模样,德妃的心里就跟被刀子一点点锉上去一样,生疼生疼的。随驾去南巡的人,本该是她才对啊!皇上答应过的,会带她去江南,他怎么可以失言? “我听说,皇后娘娘特为的把乌雅家的女儿分到了你这边,我对她可是好奇得紧呢,只是不知道妹妹愿不愿意叫她出来让我见见?”宜妃也没客套,开门见山的就说出了来意。 德妃脸色一僵,随即温和的说道:“却是不巧,她前阵子刚刚染了风寒,这会儿虽然好了,身子却还是有些弱,我让她好好养病,这会儿只怕是不能出来见姐姐了。” 话音刚落,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姐姐……” 德妃脸色一变,手紧紧的攥住了帕子,不悦得看了眼身边的大宫女瑾云,不得不将外面的人叫了进来。 音如其人,这乌雅家的小姑娘声音娇娇柔柔的,人也长得十分的乖顺娇柔。宜妃仔细一瞧,只见这小姑娘的眉眼和德妃有六七分的相似,身段比德妃更纤细上几分,气质也与德妃不同。德妃虽然平日里也尽是一副温柔和顺的模样,但到底是妃位上的娘娘,不经意的就会露出高位妃嫔的那股傲气劲儿。 可这小姑娘却不同,仿佛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柔顺。宜妃仔仔细细的又打量了一番,不觉笑道:“果然是姐妹呢,我瞧着就很喜欢!这是我从江南带回来的缎子,虽然不值什么,给你们姐妹两个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那乌雅姑娘怯怯的看了眼德妃,一副不敢收的样子,德妃僵着嘴角扯了两下,淡淡地道:“既然是宜妃姐姐的一片好意,那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让瑾云把两匹缎子都收了起来,德妃耐着性子和宜妃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宜妃已经见过了那个乌雅姑娘,达成了此行的目的,自然也不会多留在永和宫和德妃玩这好姐妹的把戏,很快便也告辞了。 宜妃刚走,德妃就冷下了脸,问道:“让你在屋里好好养病,你出来做什么?” 乌雅姑娘身子一哆嗦,有些哽咽的说道:“我……我……呜呜……我心里面难受。本来爹爹都安排好了,我一免了小选,就能和轩哥哥成亲,可是……可是……我刚刚得了消息,轩哥哥,轩哥哥他定亲了,他和别人定亲了……呜呜……姐姐,我难受……” 德妃颓然的叹了口气,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了,家里现在埋怨她,可她心里面也委屈啊!若是有可能,她怎么会让家里的女孩子再进宫做那伺候人的宫女?看着妹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德妃觉得头痛欲裂,勉强安慰了她几句,便叫嬷嬷把她带回去了。 继而德妃不悦的看向瑾云:“你可要给本宫上点儿心,若是再看不住她,你也不必在这永和宫里待着了!” 瑾云连忙跪下请罪,德妃摆摆手:“算了,本宫现在不想看到你,你先下去吧。” 瑾云低着头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屋里后,枯坐了许久的瑾云,脸上终于露出了不甘的神色。真此时,忽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却是乌雅姑娘抱着两匹缎子不好意思的站在门口,见她开了门,一把就把缎子塞到了瑾云的手中:“对不起,瑾云姐姐,我不该偷跑出来,我这就回去。” 说罢,乌雅姑娘提着裙子转身跑了,瑾云呆呆的抱着两匹缎子,半晌脸上有些动容。比起一向严苛又吝啬的德妃,这位乌雅姑娘可是好多了。 德妃还不知道,她的心腹大宫女越发的对她那个和哭包一样的妹妹心生好感。比起她这位当事人的后知后觉,今儿只见了乌雅姑娘一面的宜妃,却笃定的和东湘说道:“且等着吧,这宫里头可是要热闹了,那个乌雅家的小丫头,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51.第五十一章 朝廷大事什么的,后宫的女人们没人不知趣的敢多嘴,她们可都清楚,皇上最不喜后宫干政,最多,她们也只能和身边的心腹嬷嬷、宫女抱怨几句好久没见过皇上而已。算来,自从圣驾南巡回京后已经一个多月了,皇上除了去过皇后那里,便都是独自歇在乾清宫,连新进充入后宫的秀女都没有传唤,更别说是翻旁人的绿头牌了。 向来都无宠的,早已经习惯了帝王的冷淡,一心依附于高位的嫔妃,力保她们在后宫不受苛待便都心满意足了。可一贯都很受宠的,譬如德妃,却是难以承受这样的冷遇,竟病倒了。上回病倒,德妃还想着借着生病引来皇上,可这次病来如山倒,德妃却是一个劲儿的瞒着、捂着,生怕传出去惹来皇上的不喜。 她不是愚蠢的只知道吃醋的女人,她自然知道皇上如今正为了战事心烦。她要表现出懂事的一面来,就要温顺的在后宫里等着,等到他忙完了政事,总会来看自己一眼。只要皇上来了永和宫,她就有自信能够把皇上留住。这会儿传出生病的消息,若是被皇上认为自己是个不识大体,竟给他添乱的女人,那才是要命的事儿! 只是,心里面再想的明白,每每看到那些无宠多年的贱人们用同病相怜的眼神看她,亦或是听着宜妃尖酸刻薄的话,她怎么可能不思虑过重? “娘娘,太医说了,您的身子最忌吹风,要不今儿您给皇后娘娘那儿说一声,免了请安吧。”瑾云一面给德妃梳头,一面担心的劝道。 德妃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叹了口气道:“不过两个时辰而已,我多披件披风便是了,万不可叫皇后拿住把柄,再想法子抢我的儿子。太医那边,你也得盯紧了些,千万不要让他把我的病说出去了。” 自打上回因为她称病十四阿哥被抱去皇后那儿去之后,这件事就成了德妃的心病。这次不单单是为了害怕引起皇上的不喜,也是怕皇后借机会给她使绊子。 瑾云称了声“是”,没有再劝。德妃多往脸上涂了些胭脂,免得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太过苍白之后,这才由瑾云扶着上了坐辇,去往皇后宫里请安,末了又跟着皇后一道去了慈宁宫。慈宁宫只每个月的初一才叫皇后带着妃嫔们去请安,平日里太皇太后觉得麻烦,便都免了。 德妃强撑着也要出门,便也是顾忌着这一点。上回因为畅春园的事儿,她惹了太皇太后的不满,眼下她必须要付出比之前更多的心力,才能挽回。真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能这般将她压得死死的!德妃心里面不甘心却也无法,还得对着在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八阿哥露出分外温和的笑容,一个劲儿的嘘寒问暖。 胤禩本来是打算在嫔妃们来到慈宁宫之前便出门的,谁知道晚走了一步,眼看着皇后带着一大群女人进了门,他也只能停下脚步来问安。面对德妃强装出的笑脸,胤禩觉得分外的不耐烦,敷衍着应付了两句,忙寻了个理由便溜出去了。 惠妃不悦的瞥了眼德妃,继而对太皇太后笑道:“这小孩子真是一天变一个样,记得南巡之前,八阿哥还才那么高呢!这孩子真是最可人疼不过的,还给臣妾带回了江南的东西,可比我那老大强多了!” 太皇太后听了就笑道:“可不是么,在江南的时候,宜妃带着他们出去散心,回来以后,全都大包小包的,说是要带回京里以尽孝心,老五这孩子,还给我这老婆子买了个金钗,哎呀还说我戴着好看呢!我这对着镜子一瞧,自个儿都笑得不行。” 既然提到了宜妃,宜妃哪有不接腔的道理,忙掩着嘴笑着打趣道:“可不是么,臣妾呀,一开始还担心这些半大小子们不耐烦跟着臣妾去逛那些绸缎啊、首饰啊什么的,却没想到,他们最后臣妾都比下去了,真真都是大主顾呢!后来臣妾问老五,您猜猜怎么着?他们几个啊,把好不容易攒了多少年的私房钱都给花出去了!” 皇后等人听了都跟着笑,宜妃眼珠一转,忽的对皇后说道:“娘娘,别的孩子便也罢了,您是不知道,那天在银楼,臣妾呀,还是头一回见到四阿哥一只手拿着一根金钗,另一只手拿着一条手串,那脸上纠结为难的表情,真是叫我现在想起来都还忍不住笑呢!” 皇后听了眼底也全是笑意,佯嗔道:“瞧瞧,就知道你这性子,不帮着孩子们出谋划策不说,还在旁边看笑话。” 旁的嫔妃听了都忍不住心底的嫉妒和羡慕,这偌大的深宫之中,若能有个孩子傍身,就也不那么难熬了。德妃却是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强忍住心里的酸意。她可以对着皇后说出“从没当四阿哥是儿子”的话,也可以在看到四阿哥的时候露出一副视而不见的冷脸,每每看到四阿哥在被她无视后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她都觉得心里面十分的舒坦:皇后,就算你对四阿哥再好,在他的心里,永远都忘不了我才是他的亲生额娘! 越是这样想,她便越发的想要从四阿哥受伤的表情中得到这份快慰。可如今,当她听到四阿哥亲手给皇后挑选首饰的时候,那份快慰立刻便化作了难堪、羞辱和嫉妒。慢慢的,德妃终于收敛了脸上的僵硬,又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挂起淡淡的笑容,低头顺目的听着那些女人们的对话。 是了,四阿哥给她买了首饰又怎么样?只要自己对四阿哥露出一点点的笑脸,那个小子就会把皇后忘到脑后去的。 见德妃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宜妃心里很不甘心,便又把话题给转到了乌雅家的那个小姑娘身上,笑着对太皇太后说道:“臣妾可不敢在老祖宗面前打妄语,德妃的那个妹妹呀,模样、身段都是极出挑的,若不是这年轻小姑娘的皮肤嫩的骗不了人,又穿着宫女的服饰,臣妾险些错眼将她看成是德妃了呢!” 这话说得,不是明显嘲讽德妃和她妹妹比起来,年老珠黄了么?在场的女人们都忍不住心里偷乐,就连太皇太后都没对宜妃这么明显的嘲讽露出不满,反而挑眉看了眼德妃,仔细打量了她一下,淡淡的说道:“虽然是你妹妹,但既然分到了宫里当差,就要谨守本分,这些,你可要好好教她。” 德妃忙道:“臣妾知道了,一定会好好管教。” 太皇太后点点头,又和皇后说了几句话,便让她们都散了。刚走出慈宁宫的门口,德妃正要上坐辇,便见到宜妃被东湘扶着走了过来,德妃温和的问道:“宜妃姐姐还有事?” 宜妃一副十分开心的模样笑道:“倒没旁的,只是我真是喜欢你那个妹妹得紧,等得了闲,再去你宫里瞧瞧她。” 等回到了宫里,德妃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脸孔,忽的幽幽地问了一句:“瑾云,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正给德妃拆头饰的瑾云吓得脸色一变,连忙道:“娘娘可千万别把宜妃娘娘的话往心里去。” 德妃没做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到底是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女人了,她心知肚明,是比不得才豆蔻年华的妹妹的。心底的危机感让她心惊肉跳,眼下德妃急需旁人的需要和认可来安抚这股不自在,她看向瑾云,吩咐道:“去看看,今儿四阿哥什么时候去皇后那儿请安。” 提前打听消息,然后去半路上佯作偶遇四阿哥,这样的事德妃做了可不止一次,瑾云十分熟悉德妃的意思,听了这话,见德妃不再纠结在“老不老”的这个问题上,瑾云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应了。 没一会儿瑾云便得了消息,四阿哥这会儿正要去给皇后请安,如果现在便立刻往御花园那边走,正巧来得及在那儿堵住四阿哥。德妃立刻便来了精神,声音里也露出了更多的自信来:“走,咱们这就去御花园。” 这会儿已经入秋了,天气有些凉,御花园里也不复夏日里百花齐放的盛景,只剩下各色的菊花正恣意怒放。景色虽然别有一番滋味,但因为皇上没心思逛园子,嫔妃们也就不再费尽心思的跑来这儿赏花以期与皇上偶遇,因而这偌大的御花园,此时放眼望去也是荒凉得很了。 然而德妃却对景色什么的浑不在意,由瑾云扶着慢慢沿着花园的小径踱步,气定神闲得等着“偶遇”四阿哥。她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湖面上,八阿哥正躺在被栓在湖水岸边的小船的里,一脸笑意得瞧着她这里的笑话。 刚刚在慈宁宫被德妃的态度给弄得有些倒胃口,胤禩正觉晦气,便又从系统里发现了新任务,德妃的执念。看完了任务详情,胤禩才有些明白,为什么上辈子德妃和老四这对亲母子会闹到那样的地步。 这德妃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么扭曲的想法也亏她竟想的出来!故意冷落老四,再看他因为在乎她这个额娘露出受伤的模样来找一份心理的平衡,这是有多别扭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会儿皇后还活着,德妃是用这样的法子,胤禩不免想到上辈子等他们这些阿哥们都长大了以后,德妃对老四做得那些事儿。上辈子这德妃,不仅没有因为皇后的死而想要缓和母子关系,反而越发得变本加厉了。 呵呵,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还想就老四那扭曲的性子到底是像了谁!这会儿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从喜寿那儿一得到德妃去了御花园的消息,胤禩便先一步跑来这里等着看热闹了,他还真是好奇,如今这老四可是亲耳听到过德妃的绝情之语的,那么这一次,德妃的法子还能不能有效可真是个让人好奇的答案呢! 胤禩正等着呢,系统里传来王怡锦的声音:“八爷,红毛不老实,竟然又敢派人去雅克萨捣乱,这回叫我们把他们的指挥官给生擒活拿了!” “没把咱们的人参给磕着碰着吧?”人参长得慢,眼看着马上就要能卖钱了,罗刹人要是敢在这个时候坏事,哼!胤禩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你放心,山里戒备森严,他们可没摸进去!从前这些他们不过是仗着火器耀武扬威,这会儿咱们新研制的鸟枪大炮可比他们的先进多了,敢来冒头,轰他丫的!”王怡锦十分得意的说道,然后又问:“听说蒙古那边不安稳,噶尔丹要东进?你那边一切都好么?” 胤禩抬眼看了看还佯作赏花的德妃,嘴角一弯:“你放心,我正等着看好戏呢。” 说罢,胤禩便把今日请安时发生的一切,以及系统任务栏的详情共享给了王怡锦看,王怡锦看完了任务,忍不住咂舌道:“我也见过不少偏心眼的父母,但是像德妃这种的,也真是少见!可惜这好戏我是看不着了,你说,那个极度缺爱的老四,这回会不会被德妃给哄住了?” 胤禩冷笑了一声:“老四那个人,狠起来,你我可都比不了。我瞧着这一次,德妃恐怕要偷鸡不着蚀把米,且等着吧!” 话音刚落,便瞧见四阿哥的身影出现在了另一头。胤禩瞧见了四阿哥,德妃自然也瞧见了,她的眼底一喜,便将头微微扬起,继续漫不经心的做出了赏花的状态。 四阿哥在踏进御花园的时候便也瞧见了德妃,他的脚步一顿,心底立刻便回响起了那日在屏风后面,他所听到的,这个女人一字一句说的那些在他心里戳刀子的话。四阿哥的脸色一下子便紧绷了起来,薄唇紧紧的抿着,瞳孔黝黑,好似暴风雨前的乌云。 就算园子里漫步的不是德妃,而是其他的嫔妃,身为阿哥的胤禛也不能不打招呼便离开,因而即便此时四阿哥心底泛起了浓浓的羞辱之感,他还是硬着头皮带着苏培盛走到了德妃近前,礼数周全的说了声“德妃娘娘”。 听了这称呼,船舱里的胤禩挑了挑眉,呵呵,果然不愧是老四,当真是记仇得狠呢!而德妃也显然没料到今日四阿哥竟然不是叫她“德额娘”,而是用了这很是冷淡的“德妃娘娘”的称呼。 四阿哥见德妃没什么反应,眉头一皱,很有礼貌却十分冷淡的说道:“我还要去给皇额娘请安,德妃娘娘若是无事,我这就告辞了。” “皇额娘”三个字一说出来,德妃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她的眼圈一红,苍白的脸上带了一丝痛苦和难堪,盯着四阿哥冷淡的眸子,有些颤抖的说:“你叫我德妃娘娘,却叫她皇额娘……” 四阿哥抬头看着泫然欲泣的德妃,冷然的说道:“德妃娘娘如果不舒服,便不要在这花园里吹风了。” 说罢,给德妃行了个礼,便转身要走,却被德妃叫住。只见德妃有些哽咽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一定是皇后,是皇后挑拨离间,我是你的亲……” 话还没说完,便被脸色铁青的四阿哥给一口打断了:“德妃娘娘请慎言,出言诋毁皇额娘,依宫规是要严惩的。我是晚辈,全当这话没听见,还请德妃娘娘早些回去吧。” 挑拨离间?!四阿哥心里泛起一丝悲凉,皇额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一个字德妃的不是,当初德妃病了,十四弟被抱去承乾宫的时候,皇额娘还亲口告诉他,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这宫里头,一母同胞的兄弟不多,他要好好珍惜才是,要拿出做哥哥的范儿来。 皇额娘为什么会这么宽宏大度?还不是不想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为难,可德妃呢?她也知道自己是他的亲生儿子,她是自己的亲额娘,可她又在做什么呢?当初,她能够说出那么一番绝情的话来,那是他亲耳听得真真的,她竟然还厚颜无耻的当着自己的面说什么是皇额娘挑拨离间,她真当自己是傻子不成? 抿着唇,冷着脸的四阿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御花园,直奔承乾宫的方向走了。德妃被晾在了原地,直到四阿哥的背影都消失在眼前了,她犹自不敢相信的呆愣着。怎么可能会这样?她都这样对四阿哥说了,他不是应该喜极而泣的扑到自己怀里叫额娘吗?他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走了,还拿出宫规来压她! 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德妃踉跄了两步,紧紧的扣住了瑾云的手臂,力道大的几乎要讲她的手折断一般,半晌,脸色惨白的德妃才从牙根里面挤出几个字:“走,回宫。” 瑾云大气也不敢喘,连忙扶着德妃匆忙的走出了御花园。见她主仆二人走了,胤禩这才从船舱里走出来,看了下怀表,唔,都这个时辰了,想必,喜寿那边的事情也办好了吧? 正想着,喜寿鬼头鬼脑的从旁边溜到了胤禩的身边,眉开眼笑的对胤禩说道:“您交代的事儿都办妥了,这会儿皇上已经去永和宫了,是梁九功在皇上面前吹的风!” “果然是他。”胤禩冷笑一声,上回他就看出来了,这梁九功对德妃的态度可是恭敬得很呢,看来身为皇阿玛身边的亲近人,梁九功是看出来了皇阿玛对德妃的眷顾颇深呐!不过,这回,只怕梁九功要失望了。圣眷这种东西,得之不易,失去却很容易。 可惜啊,他是不能去永和宫看热闹了,略有些遗憾的带着喜寿回去了慈宁宫,胤禩便只能等第二手消息了。而此时的永和宫里,也的确如胤禩所料,正上演一场好戏。 德妃刚刚踏进永和宫,便见到蔡嬷嬷一脸焦急的跑了出来,见她回来,忙压低了声音急匆匆的说道:“娘娘,您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德妃还没从被四阿哥扫了脸面的难堪中回过神来,见到蔡嬷嬷带着惊慌的样子,不由得一皱眉,不悦的说道:“本宫不过是去御花园走走,怎么这么一副样子?” 蔡嬷嬷忙说道:“皇上来了!见娘娘您不在,便说要去看看十四阿哥,谁知道,那个小蹄子竟然跑了过来,眼下正和皇上说话呢!您快些去瞧瞧!” 德妃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往屋里走去,果然见到皇上正面色和缓得看着虎头虎脑的小儿子,一旁族妹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正低眉顺目的说着:“小阿哥的眉眼和皇上像极了。” 德妃一眼瞧见那张肖似自己的面容上露出的那含羞带怯的表情,心底窜出一股怒火,恨不得立刻便把这个死丫头给打出去,却又不得努力把这股怒火给压了下去,脸上露出了个笑容来,对着皇上行了个礼,柔声说道:“臣妾见过皇上。” 康熙的脸色很好,今日蒙古那边传来了消息,朝廷的大军刚刚进入□□,噶尔丹便闻风而逃退出了那里,足见噶尔丹虽然猖狂,但朝廷的威势更是让人不容小觑。朝廷刚刚结束对罗刹的战争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国库还并未充盈,康熙心里也是不愿大动兵戈的,见朝廷的大军不战而胜,康熙的心情终于一扫多日的阴霾,难得的放松了下来。 52.第五十二章 一面是陪伴多年温柔恭顺的德妃,一面是新晋入宫娇吅嫩无害得和花骨朵一般的爱妃的妹妹,再看着面前长得壮实喜人的小儿子十四阿哥,康熙的心情越发的舒坦,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许多。 这一日,康熙便留在了永和宫用膳,那乌雅家的小姑娘站在一旁伺候两个人用饭,期间康熙曾特为的许以恩典叫她不必伺候,在下首加个矮凳一起用饭便是,却被这小姑娘以“不合规矩,伺候皇上用饭是本分”为由给拒绝了。 当夜康熙本想留在永和宫过夜,谁知蒙古那边又传来了急报,康熙神色一肃,乘着龙辇便离开了永和宫。眼看着皇上的龙辇消失在夜幕中,德妃给瑾云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门关好,再转回脸时,刚刚的那些温柔恭顺便全都被阴沉怒火所取代了。 “跪下!”德妃怒喝一声,乌雅家的小姑娘眼圈一红,扑通一下便跪了下来。 “姐姐……”她低声哀求,却被德妃满是冷意的话给打断了。 “闭嘴!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姐姐?你之前不是还惦记着你的什么轩哥哥吗?这会儿就敢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勾引皇上,你当我是死人不成?”德妃顺手将桌上的茶碗扔到了地上,茶碗在小姑娘的身边摔了个粉碎。 “我没有……我只是把皇上当姐夫恭敬,我……”小姑娘抬头,一张俏生生的笑脸上全是泪水,那模样简直是委屈极了。 可德妃见到她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头的火气越发的压抑不住,眼底闪过一抹寒光:“今儿太皇太后说得对,本宫真的是该好好管一管这永和宫里的规矩!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在本宫面前我呀我呀的嚷嚷!蔡嬷嬷,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奴婢拉下去,什么时候教好了规矩,什么时候再放出来伺候主子!” 蔡嬷嬷叫来两个粗使宫女把这个犹自哽咽得哭的委屈的乌雅家的小姑娘拉了下去,德妃脸上怒意未消,一会儿想到刚刚皇上看这个死丫头温和的眼神,一会儿又想到白天在御花园里四阿哥冷漠的黑眸,这心里面一座大山还未搬开,就叫另一座大山给重重的压了下去。 一夜未眠,直到天亮德妃才堪堪闭上了眼睛。而关于昨日皇上意外驾临永和宫,却对德妃的族妹青眼有加,最后连夜离开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后宫。原本因为知道皇上去了永和宫而心里对德妃羡嫉非常的嫔妃们,在得了完整版的消息后,全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德妃当年是踩着皇后上吅位,如今看来,只怕德妃也要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喽! 后妃们可不关心昨儿传来了什么急报,她们关心的是康熙没有宿在永和宫,有不少幸灾乐祸的还想着,若皇上昨儿真宿在了永和宫,指不定是让姐姐侍寝,还是让妹妹侍寝呢!皇后倒是摆出一副秉公处事的态度,勒令后宫不许传这些流言碎语惹是生非,明面上后宫是恢复了风平浪静,但德妃的脸面,却还是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给丢了个干干净净。 康熙自然是不知道后宫的这点子小风吅波,大朝会上,康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太子胤礽好好的夸奖了一番。 “昨日朕收到夜报,罗刹人趁乱复又骚扰尼布楚一带,被尼布楚人击溃,连他们的将军都被尼布楚人给生擒活拿,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罗刹国国王给噶尔丹的密信。尼布楚人感激咱们大清当年替他们做主抵御罗刹的侵扰,便将这封密信送到了临近的蒙古茂林安部。通过密信,朕才知道,噶尔丹果然是狼子野心,居然勾结罗刹人,企图吞并整个蒙古。噶尔丹可是亲口对罗刹的国王说,他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要重建汗国,恢复祖吅宗的荣耀!” 康熙说罢,顿了一顿,群臣脸上的神色都很凝重,重建汗国!当年成吉思汗可是一路南下打下了整个宋朝!如今可是他们大清坐拥这大好河山,噶尔丹想要效仿成吉思汗,那就是剑指大清了!原先还曾经提出国库空虚眼下不宜插手蒙古内乱的主和派群臣都不敢吭声了,如今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援不援助蒙古,而是涉及到了朝廷江山的安危,一旦皇上翻起旧账,他们这些曾经主和之人,若是被扣上了通敌卖国的帽子,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康熙满意的看着那些曾经反对他兴兵的大臣们全都低头不语,这才继续说道:“当年是太子主理与罗刹人和谈一事,当初太子坚持不肯同意将尼布楚划归罗刹所有的提议,就是因为知道罗刹暴虐,尼布楚人想要得到我大清的庇护。如今看来,太子做得很好,若非当初太子对尼布楚的百姓心存善念,予以庇佑,今日又如何能够通过他们知道了噶尔丹的阴谋?尼布楚人在信中许诺,愿为大清固吅守东北、誓要将罗刹人挡在尼布楚外,不让他们踏进东北半步!这,都是太子的功劳,你们当初还曾非议,说太子于合约上寸土必较,有失天{朝}上国的气度!” 知道底细的大臣们听着这番话,心中忍不住腹诽:当初明明是因为罗刹使臣得罪了太子,太子耿耿于怀这才与那使臣计较不休,甚至对罗刹战俘都严刑拷打了一番。此等行径,分明就是有失气度,如今被皇上这么冠吅冕吅堂吅皇的一说,反倒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枉做小人了。可不管这些人心里面如何腹诽,面上可都不敢露出半点儿的端倪,听完康熙的话,全都跪倒口喊万岁。 大阿哥在一旁听了,抿着嘴不说话,只期待的等着康熙接下来的举动。刚刚皇阿玛的一席话,显然是有增兵蒙古、主动剿灭噶尔丹的意思。若真如此,那接下来皇阿玛必然是要调兵遣将!大阿哥对自己的骑射很有信心,平日里皇阿玛也多夸赞他勇武,是大清的巴图鲁,这次若果真增兵,大阿哥心里打定主意,他一定要主动请缨。 果然如大阿哥所料,接下来康熙果然增兵支援已经前去苏尼特震慑噶尔丹的安亲王岳乐,下令命裕亲王吅福全任抚远大将军,简亲王雅布、都统苏努为副;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信郡王鄂札、都统阿喜坦为副,各率领两千八旗兵、一千火器营,并接管大同、宣府两地的全部绿营兵协同作战。 福全等人出班领命,大阿哥果然在此时站了出来,跪到康熙面前,朗声说道:“儿臣愿为马前卒替皇阿玛分忧,请皇阿玛允许儿臣随军出征!” 康熙看着跪在底下像小牛犊一样的大儿子,沉吟了片刻,看向福全道:“既如此,老大就有赖皇兄了。” 大阿哥志得意满的看了眼刚刚还得意非凡、此时却在怒瞪着他的太子,昂首挺胸道:“多谢皇阿玛,儿臣一定不负所托,做我大清的巴图鲁!” 就在此时的尼布楚,这个被康熙盛赞的东北边陲的山林中,五十多个高矮不一的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正围坐在一处,狼吞虎咽的啃着白面馒头和炖的软烂的肉骨头。这些人衣着褴褛,有些人甚至是扯了兽皮裹身,头发也都黏在一处,看上去和山里的野人相似。 山脚下修建了一排构造简单却干净整洁的木屋,王怡锦大木屋的正中,透过窗子看着那些吃得狼吞虎咽的少年,他的身边站着两个身高马大的壮年,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曾经在忠烈祠前喊吅冤的雷大鹰,另一个比雷大鹰矮了半头,模样生的比雷大鹰斯文许多,但双眼的精光和精壮的身子却也昭示了此人不同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这人是林兴珠的幼子林栋,自小就喜欢习武弄棒,更是熟读兵书,愿是打算从武举入仕,却在看到其父林兴珠所领的藤甲兵所受的不公正待遇之后,歇了这一份为朝廷效力的心思。等到林兴珠借着告老还乡的名头回了福建,林家在修缮祖坟后,因为施琅盯得紧,便留在老家做出了一副解甲归田、安分守己的样子。 等到施琅事发被押送回京,林家老老小小迅速便和姚鸿达的人接上了头,阖家离开福建远赴海外。在见到王怡锦在海岛上的练兵之法后,大敢惊奇的林栋不觉看入了神,在与王怡锦交流了意见之后,便自告奋勇跟在王怡锦身边。 王怡锦前世虽然因为喜欢文物而于史料多有涉猎,但行军打仗这一块,读再多的兵书、看再多的经典战事总结也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论起时间,他最多也就是玩过一些攻防类的网游。 可说到训练新兵,托前世有一阵子官【方】大力宣传特种兵相关的节目之福,王怡锦可是看了不少有关特种兵训练的纪录片,当时看得热血沸腾连连咂舌,这会儿王怡锦就较劲了脑汁把当初看到的那些训练手段和器材全都尽可能的还原了出来。 好在因为戴梓可劲儿的折腾创新火器,海岛的铁匠们也都跟着技艺突飞猛进,戴梓要让鸟枪克服炸膛的弊端,对制造鸟枪的材料的要求必然升高了许多,如何能够尽可能的冶炼生铁让熟铁变得更加坚固、稳定就成了铁匠们和戴梓一起头疼的问题。 要不怎么说需求决定创新呢?在戴梓的研发压力和王怡锦的全力支持下,这些铁匠们的技艺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等到陈铁匠和戴梓两个人两眼放光的捧着块铁疙瘩跑到王怡锦面前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哪里是什么稳定性超级好的铁疙瘩,这分明就是钢块啊!虽然技艺还是粗糙,这块钢只是粗钢,完全不能和后世的钢材相比,但是能够用铁矿石把钢块给冶炼出来,这就已经飞跃了提纯铁矿的高度,而是引起了真正的质变! 王怡锦简直是两眼放光,大力鼓励戴梓和陈铁匠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折腾,然后闷在屋里一个下午就把记忆中训练特种兵要用到的一应训练器材诸如负重袋、单双杠、各类障碍等等的草图全都画了出来,然后扔给铁匠们那边要他们进行制造。 铁匠们不知道造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做什么,但看到王怡锦发话、姚鸿达一力支持,便也没废二话,吭哧吭哧的开始埋头打造。 那日林栋上岛后看到的,就是王怡锦利用这些新鲜出炉的器材在训练岛上的一干新丁少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到,林栋是个浸染军事多年的,一眼便看出来,这些东西若是利用得当,会产生多么厉害的效果。 等得知这些东西都是王怡锦想出来的,林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着小小年纪的王怡锦,感慨道:“父亲和我提起,小王爷是承天命降生之人,当初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却是我狂妄了!” 王怡锦一脸黑线道:“林大哥叫我的名字就是,小王爷什么的,都是他们混叫的,当不得真。” 林栋是个非常固执的人,王怡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通林栋放弃叫他小王爷。不过林栋的固执用在练兵上却是个优势,王怡锦弄出来的训练草纲,在经过林栋的完善后,终于让这些岛上的新兵和老兵统统都明白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 也正是有了林栋,岛上的战斗力呈直线上升,这次噶尔丹一有动静,王怡锦立刻就想到曾经在史书上看过,噶尔丹可是和罗刹勾搭不清的。那尼布楚现在可是他们的养参场,半点儿都不容有失,罗刹人对尼布楚虎视眈眈很久了,这一回恐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立刻找到姚鸿达、胡越英等人说出了这份担忧,姚鸿达也是时常往关外跑皮货的,对于罗刹的形势也很了解,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和王怡锦一道带了四艘战船、三百水兵和一百新兵赶奔尼布楚。 他们赶到的时候,罗刹人已经距离尼布楚不远,尼布楚已经乱作了一团。不少老百姓被吓破了胆子,收拾了包裹就要逃亡蒙古避祸,从前罗刹人的种种恶行实在是在他们心中积威太深,让他们提不起任何的勇气和罗刹人正面对决。 还有些年轻人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家乡,正提着各种木棍、菜刀集结到一处准备和罗刹人决一死战。王怡锦和姚鸿达他们的到来,给这些慌乱无措的尼布楚人吃了一颗定心丸,那些当地的老百姓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手持明晃晃的长杆【枪】、刺刀以及鸟枪的兵丁后,一个个眼睛都亮了。老人孩子们打消了背井离乡的念头,阖家人抱头痛哭,年轻人则跑到王怡锦他们面前,自告奋勇想要和参场的护卫们并肩作战。 鸟枪自然是不能分给这些人,但是刺刀和长【枪】却是没有什么顾忌。罗刹低估了尼布楚的抵抗能力,不过是派出了二百□□兵和三百骑兵打了过来,还没靠近,就被王怡锦指挥己方的□□兵干掉了五十人。 罗刹顿时乱作了一团,王怡锦挑眉冷笑,他这可是改良过的鸟枪,不但稳定性好没有炸膛的风险,就连射程都比从前远了一倍都多,枪吅手的准头也是特为的训练过的,当时林栋看到浪费的子弹那一脸痛心的表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呢。这样的精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对上罗刹这些人却是尽够了。 于是,在尼布楚人不敢相信的眼光中,曾经对他们而言穷凶极恶的罗刹人就被一向对他们和颜悦色的参场的小东家带人给打了个落花流水、抱头投降,这份刺吅激,也忒大了些。王怡锦拿到指挥官的密信,十分“善良”的给朝廷卖了个好,在姚鸿达他们不赞成的目光中,王怡锦悠悠的说道:“时机未到,可不要引起朝廷太大的关注,咱们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倒不如趁机一面给康熙卖好麻痹朝廷的注意力,一面收拢尼布楚的势力,把此地建成第二个训练基地和大后方,各位叔叔伯父以为如何?” 林栋首先就两眼放光,瞧了眼此处群山环绕的地势,满意的说道:“不错!海岛那边到底平原和丘陵太多,此处山林茂密,正可以用来更好的练兵!” 其他人也被王怡锦说服,看着王怡锦将这封密信连带一封声情并茂的“感恩书”一道差人送到旁边的蒙古部落后,脸上都露出了“吾不及矣”的表情,看得王怡锦一阵的心虚。他还真不是什么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实在是,比起这些一说起来要造吅反,第一时间就要剪掉辫子以正身份的叔伯们多了几分变通而已。 辫子长在脑袋上,早晚有一天能够剪下来,可要是长在了心里,才是真的剪不掉了。眼下嘛,辫子是混进敌人内部的绝佳武器,剪掉那不是自己把通关难度从中级升级到了最难级吗? 轻咳一声,王怡锦努力迎上叔伯们敬佩的目光,壮志豪情的说道:“眼下可是收拢尼布楚民心的绝好时机,能不能把尼布楚人消化吸收,可全在此役了。英叔,这事儿,是怕还是得你出头!” 说起蛊惑民心,胡越英是个中翘楚,他当仁不让的点头应了,这尼布楚被罗刹欺压多年,一直都是罗刹人的奴吅隶,即便后来摆脱了罗刹的奴役,也依旧过着以打猎为主的群居生活,每个族群都有几个头人,但整个地区却没有形成诸如蒙古部落或是中原地带的等级划分。如今面对罗刹的步步紧逼,胡越英相信,这些尼布楚人会知道,什么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那五十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就是这几日的收获。参场的护卫队是在山林的陷阱中发现了其中一个少年,他被兽夹夹住了脚踝陷在了陷阱之中,护卫队将他擒获后知道,他们是从另一个更靠近罗刹的村落逃出来的,那里已经被罗刹占据,不愿意再做奴吅隶的他们连夜翻山越岭的逃亡,原本一百余人的队伍,逃到此处已经只剩下五十个了。 瞧着这群小狼崽子似得少年,王怡锦见猎心喜,安排他们先饱餐一顿,这才对林栋和雷大鹰说道:“往后咱们会吸纳越来越多的新人,能不能把他们变成咱们的自己人,就靠两位大哥了。” 如今林栋和雷大鹰分别是护卫队先锋营和火器营的营长,对于王怡锦的那套练兵方法也是烂熟于心,听了这话,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战斗欲,心里都盘算开,怎么才能把这些新人中的精华给抢到自己的营队中。 林栋家学渊源,和他父亲一样,对于如何排兵布阵克制鸟枪很有心得;雷大鹰则是戴梓的护卫出身,对于火器非常感兴趣,一向都致力于彻底将林栋治得心服口服。王怡锦对他们之间的这种竞争乐见其成,有竞争才有进步嘛,他最怕的就是这些人会自满于当下火器的强悍威力而止步不前。 “康熙和噶尔丹可有得耗呢,天赐良机,不容错过啊……”王怡锦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目光灼灼望向中原的方向。历史上,康熙可是三次亲征,直到康熙三十五年的时候,才彻底击溃了噶尔丹。眼下是康熙二十八年,如果历史没有偏差,他有七年的时间,能够在康熙的眼皮底下,趁着对方和噶尔丹死磕的机会,把尼布楚变成自己的稳固后方,若是进展的顺利,他能再从罗刹那里咬下一块肥肉! 53.第五十三章 被朝廷截获了密信,噶尔丹索性便彻底撕下了最初的伪装,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对蒙古诸部落发起了猛攻。与大清交好的蒙古诸部落安逸了几十年,曾经的骁勇善战几乎都被磨灭殆尽,压根就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噶尔丹。 等到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带着援军赶到岳乐军前的时候,朝廷派去震慑噶尔丹的军队已经打了两场败仗,被迫退入了大同府,靠着大同府的城池来防御噶尔丹。福全等人见过了仓皇逃入大同府的这些蒙古王公,好生安抚了一番后,几个人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忧色。 噶尔丹彻底抛弃了辎重,沿路洗劫被攻下的蒙古部落,完全是以战养战的策略,兵速奇快、士气极强。反观朝廷这边,大军虽然已经集结在了大同府,但是粮草和各类军需都还在路上,眼看着天一天天的冷了,若是后续的军需跟不上,这仗根本就没法打下去了。 想当年,老祖宗们打下前明的江山也是靠着以战养战,用凶悍的铁骑撕开了前明坚固的城池。如今位置调换,他们成了龟缩于城墙之内的羊群,噶尔丹则成了虎视眈眈的狼群。 “皇伯父!噶尔丹不过区区两千人,咱们这回带来了四千八旗、两千火器营,老王爷和蒙古那边还有五千八旗和蒙古兵,本地更有三千绿营兵,何惧他噶尔丹?胤褆请战,敢为先锋!”大阿哥没有福全他们想得这么多,受不得噶尔丹的人马在城外污言叫嚣,怒发冲冠的跑到福全面前就要请战。 他这话完全是一腔热血,却把在场的所有将军几乎都得罪了,所有人心中都不高兴的腹诽,听大阿哥的意思,他们这些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不成? 福全看着眼麾下这些将军,转头对大阿哥说道:“老大,你可知道,咱们这数万兵丁战马,一天要耗费多少的粮草?一旦出城迎战,如果不能将噶尔丹一举成擒,让对方逃进草原,他们一番劫掠休整兵马后便能转土重来。可咱们城中的粮草却不能支持数万兵马连番作战。眼看着便要入冬,一旦咱们操之过急,后面的战事,可就危险了。” 在福全看来,大阿哥虽然骑射功夫不错、人也很有几分的勇武,但性子却委实太急躁了些。为兵者勇武自然很好,可为将者,这份急躁恐怕是要坏了大事的。但是康熙已经发话让他看顾大阿哥,福全也没有办法,只有尽全力教导大,若大阿哥真是可造之材,那大清如果再多一位有勇有谋的皇子将军也是绝佳的好事。 大阿哥听了却觉得并不服气,反驳道:“若是如此瞻前顾后,那什么时候才是出战的良机?我方的兵马几倍于噶尔丹的兵马,难道还不能将那噶尔丹一举擒获吗?” 常宁性子不比福全温和,听了大阿哥的话,十分不满的哼了一声:“大阿哥,这儿是战场,军令如山,既然皇上让你为副,你就要听主将的安排,在场的诸位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有我们的顾虑,你一个毛头小子,还是多看多学少说话。” 大阿哥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登时眼睛就红了,与常宁争吵了起来,福全头疼的将他们两个都按了下去,严厉的对大阿哥说道:“如果老大你不能恪守军令,那我这给皇上上表,让你回去京城吧!” 大阿哥心里再不服气,听了这话也只能暂时作罢,狠狠地瞪了眼常宁,扭头走了出去。大阿哥走后,福全对常宁摇了摇头:“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你要教导他,何必和他置气,把他气走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常宁对于这个脾气温和的皇兄一向很信服,听了这话只委屈得说道:“我这不是怕他会坏事嘛!噶尔丹十分狡猾,是个不可小看的对手,此番出战,不论杀敌多少,一旦没有擒住噶尔丹,不仅没功劳,反而有罪过!咱们这一路上想了多少法子,都是为了能够最稳妥的不放跑这噶尔丹。他倒好,小孩子一个,跑来大放厥词,说的咱们都像是缩头乌龟似得,着实可恨!” 屋里还有其他人,常宁便把后半截话给吞进了肚子里,大阿哥是皇子,即便此战失利皇上降罪,他一个光头阿哥还能怎么样?反倒是他和皇兄两个人,当他没发觉呢,皇上这些年先是提拔索额图和明珠来压制他们,等到这二人事败,皇上又一力扶持佟家和其他的红带子,即便他和皇兄心里并没有二心,对那皇位也没兴趣,偏皇上还是越发得对他们猜忌了起来。 这回领兵作战,一旦出了任何的纰漏,只怕都要被皇上拿住狠狠地发落,眼下常宁的心里正紧绷着对康熙的不满,偏大阿哥还要跳出来指手画脚,常宁便把对皇上的火气全都撒到他儿子大阿哥身上了。 这话常宁能说,简亲王他们却是说不得,只得把话题又拉回到战事上,信郡王鄂札轻咳一声开口道:“王爷,那噶尔丹篡其兄长的汗位,眼下虽然看着风光无限,实则在准噶尔内部却也不是所有人都信服于他。如今噶尔丹虽然用兵神速,但也犯了孤军深入的忌讳,一旦咱们能和准噶尔内部对他不满的势力联手,在后方掏了噶尔丹的老窝,他便是想逃,也无处可逃了。” 在座的众人都很认可简亲王提出的建议,众人便将重点放到了商讨派遣谁去做这个合适的联络人,却没发觉,那个被他们忘到脑后的“小孩子”大阿哥,憋了一肚子气,竟打起了带人夜袭噶尔丹营地的主意。 大阿哥在军营里闹腾的时候,京城里也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近年来被康熙十分看重的佟家,乱成了一锅粥。 打从胤禩回京便没见到岳兴阿,问刚安和富达珲,胤禩才知道,自打圣驾南巡后不久,岳兴阿便告病在家没有出门,连这侍卫的差事都扔下了。刚安和富达珲两个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以他们对岳兴阿的了解,这小子正卯足了心气儿要好好办差,出人头地给他额娘面上争光,让他阿玛正视他这个儿子,便是当真生了病,强撑着也不会耽搁了办差,是不可能发生因为养病把差事给丢了的事儿。 可刚安和富达珲两个心里面再疑惑,去到佟府两次都被门上给婉拒后,便也都没了什么法子。他们两个可惹不起如今的佟家,门上不放他们进去,好言好语的劝着,他们难道还能硬闯进去不成?更何况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他们想错了,硬闯进去反倒容易给岳兴阿惹祸。 两个人心里面正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呢,八阿哥便主动问起了此事,他二人连忙把这些蹊跷的地方和胤禩说了一通,眼巴巴的等着八阿哥给他们拿主意。 胤禩一听便知道事情有变,打开系统一看,这才发现,那个原本只是中级的岳兴阿的执念任务,如今已经升级成了最高级。胤禩可还记得,岳兴阿原本只是执着于让他的父母重归于好,让他父亲认清楚那个叫四儿的小妾的真面目,如今再看,岳兴阿却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执念竟变成了带着他的额娘离开佟家。 在看到这个任务的一瞬间,胤禩仿佛看到了刚刚重生的自己。这世道不同于他看过的光怪陆离的后世,离婚什么的已经是家常便饭,究竟隆科多做了什么事,竟然让土生土长的岳兴阿生出了让他的额娘离开佟家的念头? “走,我带你们一起去佟家探病,看他们敢不敢把我也拦在外面。”被岳兴阿的执念戳中了心里柔软的地方,胤禩对每个如他一般看重额娘的人都报以最大的善念,当下便跑去太皇太后那边提出想要出宫的想法。 太后听说是去佟家探病,又问了几句,便点头同意了。胤禩不是第一次出宫,一应布置也都有前例,到时没费什么功夫。离宫前,胤禩还特为的叫喜寿去打听,得知佟国维和隆科多此刻都在御书房,眉梢一挑,对刚安和富达珲道:“想来是皇阿玛召大臣们进攻参赞军务,这机会可好,佟家的大人们不在,咱们也好便宜行事。” 说罢,带着一行人立即便出宫直奔佟国维的府邸,到了门上,门人都已经认得了刚安和富达珲,一眼见到他们又来了,门人脸上还带着笑容,眼底却已经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二位小爷,实在不是小的不通融,是太医说了,我家少爷的病需要静养,最好不见外人,老爷便吩咐,不许人打扰。” 这话刚安和富达珲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从前他们二人无可奈何,这会儿有了依仗,他们便都回头看向了胤禩。胤禩走上前,态度温和有礼,但话里却透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劲儿来,只听他说道:“太医说的?请的是哪位太医,爷亲自去问问他,他到底是怎么混进太医院的?岳兴阿都病了好几个月了,怎的还不能见人不成?” 那门人不认得胤禩,听他说话虽然并不急躁,神色也不倨傲,但那股从容的架势,却让门人不由得一愣,拿捏不准胤禩的身份,他也只得继续赔着笑脸的问道:“不知这位小公子怎么称呼?” 胤禩嘴角一勾,露出个好看至极的笑容来,只说道:“我在家里行八,别人都叫一声八爷,说来,我与府上还算有亲。” 门人一愣,他问那话的意思,便是想知道这位是哪家的公子,谁知道却不清不楚的说了这么一番话,然后就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他。这京城里面和他们佟家有远亲的多了,家里行八的爷们也多了!该不会是故意来混淆视听的吧?这门人不由得怀疑的看了眼刚安他们,难不成是这几个小爷发现不得其门二人,特为的找了个骗子来糊弄他? 见到那门人怀疑的眼神,富达珲心里面火大,刚要说话,就被胤禩拦住了,只听他声音不急不缓的说道:“出门的时候从家里带了那么多人,你何必亲自去和不相干的人废话?” 这就是要硬闯的节奏,刚安和富达珲眼睛都兴奋地瞪大了,那门子一听当时就急了,忙招呼人来帮忙,嘴里还说:“这可是佟府!你们想干什么?开罪了我们家老爷,你们可吃罪不起!” 佟家的这些家丁护院哪里挡得住胤禩带来的这些侍卫,不过片刻的功夫,胤禩便带着刚安和富达珲闯进了佟府。外面闹得一团乱,早有人去里面禀告主人,佟国维虽然不在家,但是他的次子德克新却在家,听到门上来人说,有小子带人硬闯佟府,德克新都被气笑了,这是哪家的愣头青?匆匆带人往门上赶,等德克新看清楚了来人,德克新惊得一呆,忙叫人去后院通知母亲,一改脸上的怒意跑到胤禩面前躬身施礼:“这不是八阿哥吗?您今儿怎么出宫来了?” 门上的那些人一听到自家二爷这么说,也都愣了,德克新瞪了一眼这些人:“放肆!冲撞八阿哥,都要脑袋不要了?” 这些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连忙讨饶,胤禩也不恼,只对着德克新说道:“我可不想上门闹事,只是南巡回来以后这么久都没见到岳兴阿,听说他病了,我就让刚安和富达珲陪我出来探病,偏你们家人说了,不许外人探病。我心里着急,便让手下的人冲动了些。” 德克新听了这话,瞪了眼门上的人:“什么时候咱们府里还有不许人探病的道理了?” 门上的人口里发苦,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是三爷吩咐的,小的不敢不听。” 德克新一听这话,心里一沉,心里不由生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岳兴阿确实是病了许久,他问过三弟一句,老三只说是不小心磕碰着了,需要卧床静养,他当时也没多想。如今见着门人闪烁其词的模样,又听说是三弟吩咐不许人来探病,德克新心里不觉生疑。三弟那后院可是闹腾得很,难不成,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可事到如今,八阿哥都已经亲自来了佟府,不管这事儿有没有蹊跷,他们家都没有任何的理由拦着不让八阿哥探病不是?德克新也只得将八阿哥迎了进去,胤禩倒没着急先去寻岳兴阿,先与德克新一道去拜见了老夫人,老夫人原还对外面闹哄哄的事情不明所以,听了胤禩说是来寻岳兴阿的,便也没多想,便让人去请隆科多的夫人到正房这边。 却没想到,来者不是隆科多的正室夫人,却是他那娇滴滴的小妾四儿。那四儿一身朱红色亮眼旗袍,袅袅婷婷的给老夫人行了个礼,开口就说:“给额娘请安,不知额娘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佟老夫人在看到四儿进屋的时候脸色就变了,听她这么一说,气得脸上一片铁青,没理会这四儿,对她派去的丫头道:“让你去请三夫人不过,你是怎么传话的?” 那四儿忙笑道:“老夫人,三夫人身子不舒坦,才叫我来问问额娘有什么吩咐。” 胤禩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四儿,见她果然生了副好相貌,周身上下还有股媚人的劲儿,眉眼间完全没有任何的怯懦,即便面对老夫人铁青的脸色,脸上还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神色。果然是被隆科多宠在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么! 刚安和富达珲此时也看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岳兴阿曾经与他们提及过,家中有个姨娘很是不安分,平日里没少下绊子恶心他和他额娘。看来,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姨娘了!想到此,他们二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些不满的神色。 没等老夫人开口,胤禩便说道:“原来三夫人的身子也不舒坦,既如此,老夫人,您就不必再劳烦旁人了,我这就去瞧瞧岳兴阿,再给三夫人请安便是。” 四儿听了这话,弯弯的柳叶弯眉微微一动,瞧了眼胤禩,见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子,眼底闪过一丝轻蔑,又给老夫人福了福身,说道:“额娘,三夫人和大少爷身子都不大好,三爷说了,他们得安心养病,不要让外人去叨扰,只怕这会儿不大方便见外人,还请额娘体谅些。” 仰仗着有隆科多的宠爱,即便是面对府里的老夫人,四儿也依旧没什么惧怕的心思,之前老夫人没少给那贱人撑腰为难他,后来还不是让爷给制住了?当初老夫人身边的那个叫银儿的大丫头,因为推搡了她一下,过后还不是让爷寻了个由子给发卖了?也没见老夫人有法子保下那丫头,如今这正院里没有一个下人敢对她不恭敬,惹恼了她,就等于得罪了三爷,就连老夫人也保不住他们! 胤禩神色一冷,看着在面前耀武扬威的这个叫四儿的妾室,又看了看被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没有说出什么重话的老夫人,再看了看这一院子的下人都噤若寒蝉的模样,胤禩冷笑一声道:“我和老夫人说话,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插嘴?不懂规矩的东西,青瑶,掌嘴十下!” 不用说旁的,单看这个四儿在老夫人的院子里都敢这么肆无忌惮,可想而知,岳兴阿和他额娘,眼下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上辈子他也听说了隆科多的后院有个女人不安分,却并没有亲眼所见,如今一看,这四儿哪里是不安分三个字能形容的了? 佟家的下人对这四儿诸多忌惮,宫里的这些人可没什么可顾忌的,听到八阿哥发话,侍卫们扯开四儿身边的丫鬟们,青瑶高高扬起手来,“啪”的一声,将四儿的脸颊打得通红一片。 自打上回隆科多作了一通后,佟家上上下下哪有人敢惹这四儿的?四儿头一回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被青瑶这一巴掌直接打得头晕目眩倒在了地上,再仰起脸来刚要喊人,就被青瑶按住又一巴掌打了下去。 佟家的下人没人敢动,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一向都跋扈惯了的这四儿姨娘,被八阿哥的宫女压在地上连打了十个重重的耳光。再看时,这四儿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漂亮劲儿,披头散发,金钗都掉在了地上,脸颊更是红肿了起来,嘴角正不住的滴血。 胤禩回头又对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乌库妈妈最不喜欢这等没规矩的东西,我也是如此。今日本不该越矩在您这儿越俎代庖,只是我委实是看不得这样的人,得罪之处,还请老夫人海涵才是。” 四儿被教训,老夫人心里其实很痛快。只是痛快过后心底又生出些不安,她那个混世魔王的老三这会儿是不在家,若是回来以后见到四儿这个模样,他不敢去找八阿哥的晦气,只怕要把这股火撒到家里。 胤禩看出了老夫人的神色变换,心中大抵猜到了老夫人所想,不由轻叹,这世上忤逆不孝的儿子,却是比不慈的母亲要多得多。隆科多为了这个小妾四儿只怕没少忤逆老夫人,可是即便这样,老夫人还是因为顾忌儿子的感受和前程,对这四儿的猖狂举动容忍居多。康熙朝以孝治天下,若是老夫人当真狠下心,隆科多也不至于闹到后来的地步。 佟国维也是如此,以他一家之主的身份,若是狠下心处置了这个四儿,纵然隆科多再闹也无济于事。只可惜,也许在他们夫妇心中,儿子比儿媳妇重要得多。胤禩收回心中的叹息,今生既然他和岳兴阿结交,系统又收到了岳兴阿对于母亲的一番执念,推己及人,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插手佟家的家务事。前世佟国维待他的好,他永远都记得,今生即便佟国维因此和他生了怨恨,他也不后悔。 前世隆科多最后出其不意的站在老四身后助老四得了皇位,可佟家的下场又如何呢?胤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清明,不理会瘫软在地上怨毒得看着他的四儿,抬头对老夫人道:“老夫人,现在可否派人引路,头一回到访,我还真不晓得岳兴阿的院子在哪一边?” 54.第五十四章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即便佟老夫人心中有些后悔,也不得不亲自带着八阿哥去往隆科多那一房的院子。 老夫人一走,四儿的丫鬟连忙跑过去搀扶自家姨娘,四儿狠狠地拧了那丫头的胳膊一下,直把那丫头拧得眼泪汪汪的,才含糊不清的骂道:“作死的丫头,还不快扶我起来!” 想到那个孩子眼睛眨也不眨地便将她打成了这个样子,再想到老夫人她们一生都不吭的场景,四儿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她心里明镜儿似得,那个孩子的身份许是佟家都要顾忌几分的,眼下老爷不在府中,她若是冒然跟过去,只怕还要吃亏。 咬了咬牙,四儿吩咐道:“去,派人到门上去盯着,老爷一回府,立刻便来告诉我!” 四儿这边一心等着隆科多回来为她做主,此时老夫人已经引着胤禩他们去到了隆科多的院子。刚一踏进院子,管事的婆子连忙迎了上来,脸上赔笑,眼神却飘忽不定的往老夫人一群人身后瞧,显然是在找那四儿。 老夫人看那管事婆子眼神闪烁的模样,脸色一下子便阴沉了下来,冷喝一声道:“你们夫人呢?” 那婆子没寻到四儿,哪里敢和老夫人顶嘴,连忙引着老夫人往偏院走,老夫人一看,脸色变铁青了起来,便是胤禩也冷笑了一声。这偌大的院子,正堂气派非凡,一看就知道是隆科多的正屋,作为隆科多明媒正娶的正室、朝廷钦封的诰命夫人,怎的三夫人竟然不住在正堂? 胤禩抬头看向老夫人:“今日我还真是大开了眼界。” 听了八阿哥冷冷的讽刺之语,老夫人脸上也觉得一阵得发红发烫,家门不幸,她还能说什么?她知道老三不待见他媳妇,但她真没想到,老三竟然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没留给媳妇。 眼下老夫人是觉得面上挂不住,等跟着那婆子进了偏院三夫人的屋子,那份心中的羞恼便统统都化作了震惊与不可置信,若不是身旁的丫鬟及时扶住了老夫人,只怕她脚下一个踉跄便要跌倒了。 “老三媳妇……这……怎么会这样……”老夫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盯着虚弱的躺在床上的女子,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 刚安和富达浑的眼睛也都瞪圆了,一错不错的盯着床铺的位置,饶是胤禩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当他亲眼看到岳兴阿额娘的模样,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腾出了难以遏制的怒火,他知道隆科多是个宠妾灭妻的混蛋,却还是低估了他混蛋的程度,隆科多,简直是禽兽! 床上的女子头发稀疏而枯黄,就像是秋日里被风干的稻草一般毫无生气,脸色苍白毫无血丝,额头上的青筋依稀可见,颧骨高高的,整个人都瘦脱了像,若不是她的胸口还有些许的起伏,只怕会被旁人当做死去多时的干尸。 众人的眼前不觉都浮现了刚刚那个一身红衣美得张狂的四儿,两相对比,越发显得床上的三夫人分外的可怜与悲惨。 “八阿哥?刚安?富达浑?你们来了?”门口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众人转过头,不觉又愣在了当场,佟老夫人的手越发的颤抖,指着门口的少年,颤声说道: “你……你的眼睛怎么了,哎呦我的孙子!” 来人正是岳兴阿,他整个人都比从前瘦了好几圈,最让人难以忽视的,是他那张曾经尚算俊秀的脸上,如今竟然多出了一道狰狞的疤痕,疤痕从额头划至眼睛再横贯到嘴角,那双曾经干净透亮的黑眸,如今只剩下右眼能够睁开,整只左眼都被黑布包了起来。 “让祖母担心,是孙儿不孝。”岳兴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死寂,然而胤禩心中却明白,在这份死寂之下,翻腾得是仇恨的岩浆,一旦给他一条缝隙,这份仇恨变回喷涌而出燃尽他所憎恶的所有。 “作孽啊!作孽啊!我的大孙子,作孽啊!”不必岳兴阿多说什么,佟老夫人哪里能想不出来到底是谁能对这孩子下此毒手?这可是老三的亲骨肉,他怎么狠得下心毁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刚安和富达浑抢步到了岳兴阿面前,二人的脸上都是浓浓的愧疚和自责,如果他们能够早一点想到法子闯进佟府来探望岳兴阿,也许就不会放任好友被伤到这个地步,看那道狰狞的疤痕,他二人便知道,这是伤口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置。 看到刚安和富达浑眼底的自责,岳兴阿脸上的神色动了一动,对二人摇头道:“不怪你们,是我从前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才总是瞒着不告诉你们我在家中的情形。” 他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想着阿玛做的糊涂事传出去会影响前程,想着只要他和额娘能够暂时忍耐,总有一日阿玛会看清那个恶毒女人的真面目,会和额娘重归于好,他们一家会琴瑟和鸣。 可结果呢?他的一再忍耐和退让换来了什么?他听额娘的话,不与那个女人起冲突,处处避着她,那日他去找阿玛,只是因为那一天是他的生辰,他想让阿玛与额娘一起为他庆生。可结果呢?阿玛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到了晚上,饭菜都凉了,他却没等来阿玛的影子。 他跑去找阿玛,却发现阿玛在书房正与那个女人做那种不知羞耻的事情,结果还没等他说什么,阿玛却愤怒的拿起鞭子狠狠地对他劈头盖脸的就抽了下来。那鞭子带着倒刺打在了他的脸上,打碎了他心底对于阿玛的最后一丝幻想。 额娘见到他的惨状,越发的一病不起,阿玛却将他们娘俩软禁在了院中,只草草的找了个大夫,之后便不理不睬。他最初还想着,要找祖父、祖母给他和额娘讨一个公道,可等来等去,等到他的心都凉透了,祖母才姗姗来迟。 岳兴阿的目光落到八阿哥身上,心中的那抹悲凉便越发的扩散了开来,今日如果不是八阿哥,只怕他还是等不来祖母吧?在这个家,除了额娘,谁还能算是他的亲人?今日纵然八阿哥为他出头,带来了祖母,可祖母真的能为了他和额娘便发落那个恶毒的女人吗?无数次的失望过后,岳兴阿已经不对祖父母报以任何的希望了。 他不是一无所知的孩子,大伯和二伯都是庶子,阿玛和六叔才是祖母的嫡出儿子,祖母虽然一向疼他,可是嫡亲的儿子与孙子比起来,祖母还是偏疼阿玛的。 “你想怎么做?今日既然我来了,便是你把这天给捅破了,爷也给你兜着!”胤禩从来都不是冲动的人,可是今时今日看到岳兴阿与他额娘的惨状,他的心里也随之燃气了愤怒的火焰,眸色中都泛起了微微的血光。 岳兴阿抬头看着八阿哥,他想怎么做?今时今日,他终于能够明白哪吒削骨还父的心情,他觉得他已经疯了,他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凌虐他额娘的男人,那个不配做父亲的男人!可他却不能这么做,他不是怕死,是放不下额娘。 外祖家一味的攀附着佟家,根本就不乐意为额娘做主。他要是死了,谁来照顾额娘?额娘是最无辜的,她应该要好好的活着,他不在乎豁出性命拉阿玛陪葬,却委实放不下他可怜的额娘。 “祖母,请您做主,让额娘与阿玛和离,孙儿愿意与额娘一同出府,照顾额娘。”强忍住心中沸腾的怒火,岳兴阿说出了心里的底线,报仇什么的,他能忍,眼下最重要的,是带着额娘离开这龙潭虎穴。 “孩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祖母这一次一定替你和你额娘做主,等你阿玛和祖父回来,这件事,祖母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老夫人没想到岳兴阿居然说出要让老三夫妇和离的话来,更没想到这个孙子竟然生出了离开佟家的想法。 夫妻和离可不好听,当今皇上最重视纲常伦理,佟家是皇上的外家、又是皇后的娘家,如果闹出了佟家子弟夫妇和离的事,这让皇后的脸面往哪里放?让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岳兴阿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悲凉,他就知道,连他这最底线的愿望,祖母都不可能会答应。在他们心里,佟家的名声、前程,比他和额娘的性命要重要得多。 看出了岳兴阿眼底的痛苦和挣扎,胤禩转回头看向佟老夫人:“老夫人,恕我多嘴,以隆科多的做所作为,若是告官,也该判夫妻义绝,岳兴阿不过是求和离,并非过分之举。” 佟老夫人勉强才挤出一个笑脸,对胤禩说道:“八阿哥,这是我们佟家的家务事,您年纪还小,只怕……” 胤禩收起脸上一贯温和的颜色,板着脸正色对老夫人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若触犯了大清律例,自当按国法论处。据我所知,那叫四儿的姨娘,曾经是三夫人父亲的侍妾,隆科多纳岳父之妾,就已犯了律法。如今更是妻妾不分、凌虐正妻,更是罪上加罪。我既然亲眼见到了此等触犯大清律例的恶事,岂有充耳不闻的道理?” 老夫人被胤禩一通抢白有些挂不住,碍于对方皇阿哥的身份,老夫人不能翻脸,只得转过身对岳兴阿说道:“你也说过,家丑不可外扬,你放心,这一次祖母一定不会在放纵那个四儿,给你和你额娘都讨回一个公道!” 正说着,外面传来婆子气喘吁吁的传话声:“老夫人,老爷和三爷回来了!” 岳兴阿听了这话,眼底不再有曾经面对隆科多时掩藏不住的怯懦与期望,仇恨的浓雾在他的脸上弥漫开来,衬着那本就狰狞的伤疤越发的摄人心魄。胤禩看着岳兴阿的面色,眼前有些恍惚,便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一般。刚安和富达浑则是站到了岳兴阿的身前,两个人的神色坚定,对岳兴阿低低地说道:“别怕,有我们呢!” 胤禩走上前去,对岳兴阿重复了一遍刚刚他说过的话:“还是那句话,想做什么就做吧,天塌下来,有我帮你撑着。” 岳兴阿攥了攥拳头,眼底闪过一抹坚定。就在这几乎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佟国维、隆科多走进了偏院,他们身后跟着被两个丫鬟搀扶着、哭的一脸委屈的四儿——用一张红肿不堪的脸来哭,实在称不上什么梨花带雨。 佟国维扫了眼屋内,眼光落到岳兴阿的身上,同样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片刻之后,他愤怒的一巴掌打在了隆科多的脸上,怒吼道:“孽障!看你做的好事!这是一个做阿玛的能做出的事吗?” 隆科多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悔过的模样,反倒是一脸不服气的说道:“阿玛,我教训儿子,不过是下手稍微重了些罢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教训儿子也没有这么教训的?他犯了什么错,你要下这样的狠手?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佟国维一脸失望的看着毫无悔过之色的隆科多,怒道。 没等隆科多狡辩,岳兴阿抬头道:“祖父,孙儿没错。是阿玛与姨娘在书房里行腌臜之事被孙子撞破,孙子才遭此横祸。” 这话一出口,整个院子都静了下来,隆科多没料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戳破这层窗户纸,不由又臊又恼,扬起手对准岳兴阿的脸就要打下去。 “啪”的一声巴掌落下,却没打在岳兴阿的脸上,被刚安一个仰脖挡在岳兴阿面前硬受了隆科多的这一巴掌。在这个做父亲的打儿子、儿子不管有理无理都不能闪躲的规矩之下,这是刚安能够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看着眼前这一幕,胤禩手指微动,心里冷成了一片冰湖。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系统,即便他得了重生的机会,恐怕他还是无法酣畅淋漓的给康熙制造麻烦。没有系统的他,就会和眼前的岳兴阿一样,不管做父亲的做出了多么卑劣无耻的事,他也只能站在那儿,等着脸被打肿却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见隆科多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就打人,佟国维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回头狠狠地瞪着隆科多,骂道:“够了!当着我的面你还敢逞凶,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阿玛?” 这偌大的佟府,佟国维这个父亲可以说是唯一能让隆科多有所收敛的人,见父亲发了火,隆科多终于消停了下来,不敢再动手,但是他眼底的戾气却还是显露得清清楚楚。 一面是死不知悔改的儿子,一面是被伤得如此惨重的孙子,佟国维只感觉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他在康熙面前能揣测圣心、运筹帷幄出谋划策参议朝政,可回到了家中,面对儿子、孙子,他的心里却只剩下的了浓浓的无力之感。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如何决断? 胤禩看着佟国维的脸色一变再变,不觉摇头,轻咳一声说道:“今日我本是过府来探病,却没想到竟然目睹了这么触目惊心的惨事。佟大人,岳兴阿说,想带着他额娘和离出府,老夫人舍不得儿媳和孙子,不知道您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如果您和老夫人是一样的意思,那么佟大人,大清例律可不是形容虚设,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你的家事。我想,顺天府应该能够满足岳兴阿的愿望。” 佟国维刚刚被孙子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给震住,一时竟没注意八阿哥竟然也在当场,此时听他说话不由得一愣。待看到对方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此时竟是一派的严肃,不免苦笑道:“八阿哥,若是告到了顺天府,岳兴阿也免不了被判忤逆,您既然是他的朋友,又何必眼睁睁看着他自寻死路呢?” 胤禩没说话,岳兴阿却坦然的抬头:“如果祖父心中尚且顾念一丝祖孙之情,还请祖父能够允许额娘与阿玛和离,孙子别无他求,更不会惊动官府。” “放肆!你这孽子,是拿官府来威胁我?”隆科多本就是强压着怒火,此时听到岳兴阿竟然还敢这么说话,不免又开口骂道。 岳兴阿对隆科多的怒火浑然不惧,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眸,却看到站在隆科多身侧的四儿正对着自己连连冷笑,那双眸子中闪现的恶意是那样的显而易见。岳兴阿心中的最后一根弦也被四儿这模样给崩断了。 “噗通”一下,岳兴阿对着胤禩直直的跪下,扣头道:“八阿哥,还请您多多帮我照顾额娘。” 说罢,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岳兴阿一跃而起,如同猛虎出闸一般的扑向了四儿。电光火石之间,岳兴阿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对准四儿的脸狠狠地划了下去。 血光迸出的那一瞬间,在场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隆科多暴怒的伸手去抓岳兴阿,却见岳兴阿并不恋战,一个错身退回到了胤禩的身边,冷笑得看着乱作一团的众人,扬声说道:“这是是我蓄意伤人,阿玛,该送我去见官了吧?” “我杀了你这个不孝忤逆的孽子!”隆科多看着爱妾脸上那长长的血痕,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想要从腰间抽出鞭子,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今日进宫面圣他并没有把鞭子放在身上。 岳兴阿冷笑道:“忤逆?她不过是个贱妾,算我哪门子的尊长,谈何忤逆?”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岳兴阿便再无顾忌,顶撞起隆科多分外的不遗余力。隆科多大怒扑向岳兴阿,却被胤禩带来的侍卫们给挡了回去。眼见着事情越发的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佟国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决断,断喝一声:“够了!老三,你给我住手!岳兴阿,祖父再问你一遍,当真你要替你额娘做主,让她与你阿玛和离?” 岳兴阿坚定的说道:“是。” 佟国维闭了闭眼睛,最终无力的叹息道:“老三,拿纸笔,写放妻书。” “阿玛!”隆科多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放过这贱人和孽子?他们竟然敢伤了他的心尖尖,还想就这么离开?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佟国维严厉得盯着隆科多,冷声道:“让你写你就写!怎么?你也要我去顺天府告你一个忤逆不成?” 这话说出口,见阿玛果然是动了真怒,隆科多再为爱妾抱不平也只得住了口,愤愤不平的提笔写了放妻书,朝着被侍卫们团团围住的岳兴阿的方向扔了过去,恨声道:“拿着它,带着你娘给我滚出去!” 他倒要看看,这贱人和孽子离开了佟家,要怎么生活下去!他隆科多也许没有旁的本事,但是收拾一个女人和一个孽子,却是绰绰有余。 胤禩让青瑶帮着岳兴阿给他额娘穿上外衣,将些简单的随身之物收拾妥当后,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佟府。 马车里,岳兴阿眼圈发红的看着胤禩,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经历了这如梦似幻的逃出生天,他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有些哽咽的说道:“八阿哥,这回若不是有你在,今日我和我额娘便要断送在那人的手里了,您的大恩大德,我岳兴阿一辈子没齿难忘,做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 胤禩叹了口气,看了眼犹自昏迷不醒的女人,对岳兴阿道:“我知道你的性子,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请个好大夫给伯母将养身子才最要紧。” 岳兴阿点点头,一时间马车里静了一会儿,富达浑忽的开口说道:“刚刚临走前,我瞧见了隆科多的眼神,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如你和伯母先住进我家,我阿玛和额娘都是嫉恶如仇的性子,绝不会放任那人继续害你们。” 岳兴阿苦笑摇头:“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连累你们家。” 胤禩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递到了岳兴阿的手里,说道:“富达浑所虑极是,若是你和伯母留在京中养病,恐怕隆科多一定会从中作梗。我这儿有一瓶丸药,你每日给伯母吃一颗,能保她的病情不会恶化。我有个去处很适合你,你到了那边,自然有人会为伯母治病。” 岳兴阿毫不犹豫的接过了那瓷瓶,点头道:“八阿哥所差,莫敢不从,您说,我这就带着额娘离开京城!” 这地方,他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胤禩一扬眉,只道:“那可是比宁古塔还远的地方。” 岳兴阿眼神坚定,沉声道:“岳兴阿愿往。” 55.第五十五章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岳兴阿没有再在京城逗留,当下便带着额娘轻装简便赶赴天津港,他们娘俩没有从佟家带走什么,也不打算带走什么,虽然他额娘如今还昏迷不醒,但岳兴阿心里清楚,即便额娘是清醒的,她也一定会同意他的做法。 胤禩已经提前和王怡锦打好了招呼,姚家商队的船只随时能够将岳兴阿母子二人带走。目送母子二人离开京城,刚安和富达浑心里都有些怅然若失,很不是滋味。虽说他们跟着八阿哥大闹了佟府,帮助岳兴阿完成了心愿,可看着好友明明是佟家的嫡出孙少爷,最终却落了个毁容瞎眼、带着重病在身的额娘远离京城,他们二人心里哪里能好受得起来。 胤禩却并不似刚安和富达浑一般伤感,他看得出来,如今的岳兴阿心志之坚韧与从前截然不同,此子过了这个坎,今后必然是有大出息的。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胤禩看了眼天色,便对二人说道。 他二人一听,神色一僵,刚刚他们只顾着跟着八阿哥搭救岳兴阿了,却忘了,佟家的盛宠非同寻常,宫里的皇后娘娘还是佟家的女儿,眼下说不准佟家人就跑去皇宫找皇上、皇后告状去了,他们两个只顾着跟着八阿哥去给岳兴阿送行,却忘了让八阿哥快些回宫。若是被佟家的人先下手为强,那八阿哥就越发的处于劣势了! “我这就回家告诉阿玛和额娘,让他们进宫去帮您!这回本来就是佟家的不对,他们要是敢恶人先告状,咱们也不能示弱!”富达浑是在家中被娇宠着的小儿子,立刻就想要回家搬出一向疼爱他的阿玛和额娘。 刚安则是知道八阿哥一向是有大主意的,此刻便先望向了八阿哥,等着听他的安排。胤禩对他二人笑道:“今日这事我既然为岳兴阿出头,自然也想好了应对后事的法子,你们就不必替我担心。我倒是觉得,以隆科多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恐怕要在官面上为难舅舅和御史大人。” 佟国维和佟老夫人是不会进宫告状的,但是隆科多却难说。况且,就算隆科多被佟国维按住,京城里盯着佟家的人何其之多?今日的动静闹得可不小,他带着岳兴阿与他额娘离开佟府的时候,一眼就扫到了不少在一旁探头缩脑的人,要不了多久,只怕佟家的事就要传遍京城了。以皇阿玛对佟家的关心,若是听到了风声,不可能会置之不理,到时候,只怕是皇阿玛先传召佟国维父子入宫召对了。 这些胤禩倒是浑然不惧,如果皇阿玛当真秉公处理便也罢了,若是因此事为难他——胤禩冷笑,他可不是岳兴阿,系统在身,皇阿玛若是惹急了他,他也不介意给才消停了小半年的皇阿玛再添一回堵。 这些想法胤禩自然不可能对刚安和富达浑言明,他只避重就轻的提了句:“我今日回宫就会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明此事,她老人家最厌恶这等宠妾灭妻、罔顾人伦的丑事。” 只要太皇太后还活着一天,皇阿玛就没有办法不顾及太皇太后的感受,今生为太皇太后延续寿命、得到了太皇太后的庇护,大抵这是他继系统之后,第二个护身符吧? 刚安和富达浑听了八阿哥提起太皇太后,脸上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不少,心里面也踏实了许多。尤其是刚安,他深知自家和富达浑家不一样,他们卫佳一族都是因为皇贵妃娘娘才会拔出包衣进入仕途,一旦行差踏错,葬送了自家不说,还会带累皇贵妃和八阿哥。 刚安回到家立刻便把今日之事说给了阿玛听,噶达浑一听,连忙请邬先生来书房议事,自打他的仕途越来越顺以后,他也越发的深信这位邬先生心智之卓绝远非常人,遇到大事小情,但凡是他有些拿捏不准的,他都会找邬先生来参详一二。 今日事情牵扯到八阿哥,自然就是大事,噶达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邬先生,待邬先生到了书房,他便让刚安将刚刚和他说过的那些全都讲与了邬先生听。 邬思道静静的听着,噶达浑和刚安都没察觉,在他听到隆科多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丝幽幽的冷芒。待刚安全部讲完后,邬思道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八阿哥说的对,东翁不必担忧,这件事本就是佟家站不住脚,他们遮羞还来不及,又怎敢主动攀咬八阿哥?倒是那个隆科多,此人能够如此对待发妻和亲子,看来是个阴险狠毒之辈,八阿哥特为的提及要东翁在朝堂上对他小心防范,这件事东翁务必要上心才是。” 邬思道是个极有原则的人,虽然他与隆科多有私仇,但他更感激八阿哥与噶达浑的知遇之恩。入承恩候府做了幕僚后,他并未借机生事想方设法的为自己报仇,反倒是暂且将仇人抛到一边,尽心尽力的为噶达浑办事。 他心里清楚,八阿哥年纪还小,卫佳一族根基不稳。反观佟家,根深蒂固、圣宠在身,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仇冒进,从而害了恩主一家人。但是,如今既然是隆科多自己闹出了这样的丑事,又把小辫子全都露了出来,不落井下石,还真对不起这样大好的机会。 邬思道沉吟了一番,复又说道:“东翁还是先稳住自己的阵脚,依我看,八阿哥只怕是心里另有计较,东翁暂且先看一看,若是事情发展有变,咱们再来想对策也不迟。” 承恩候府这边正商量对策的时候,胤禩业已回到了宫中在给太皇太后问安,并将今日在佟国维府上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说给了太皇太后,末了,胤禩垂眸说道:“今日在佟府行事有些莽撞,请乌库妈妈责罚。” 太皇太后在听到岳兴阿母子的惨状之时,脸上已经没了笑容,此时听了胤禩的话,严肃地说道:“虽然的确是鲁莽了些,但你并没有做错,遇见这种事,如果置若罔闻,那才叫做罪过!” 当胤禩说起了隆科多的正室夫人在被那般对待之时,太皇太后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可怜的侄女,废后静妃。当年如果不是她一心护着,那个孩子还不知道会遭多大的罪!那三夫人比静妃还可怜,娘家为了攀附佟家,对她不管不顾,亲生儿子都被毁坏了五官。 真没想到,佟国维不是个糊涂的,怎么府里却养出了这么个儿子!从前太皇太后就不大喜欢性子有些跋扈的隆科多,此时对他简直是厌恶到了极点。扭头对苏麻喇姑说道:“如果皇上因为这件事叫小八去乾清宫,你一定要告诉我知道。” 如果佟家不起是非,太皇太后也不想在这战事将起的时候将事情闹大,但如果佟家不安分,太皇太后却也不可能看着皇上因为偏帮佟家而委屈了乖巧懂事的小八。苏麻喇姑自然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忙应道:“您放心。”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头,这才让胤禩回去休息。第二日胤禩去上书房上学的时候,佟老夫人便递牌子进宫觐见皇后娘娘,她并非前来告状,只是怕皇后在宫中不明事情的经过,听信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皇贵妃的身份超然,八阿哥更是有太皇太后护着,如果因为这件事让皇后吃亏,那佟家才真是欲哭无泪了。 皇后也听说过风言风语提及自己这个三弟宠妾灭妻,今日还是第一次得知,三弟这所谓的宠妾灭妻竟然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程度,不免也是一脸的惊容。即便弟弟和弟媳在皇后心中的地位不同,此时同为女子,她也没法再有任何偏帮三弟的话。 “那个四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竟然哄得三弟变成了这样!额娘,这样的狐媚子,还是早些处理了才是,怎么还能留在三弟的身边?”一腔怒火全都转移到了那个叫四儿的小妾身上,皇后气恼的说道。 佟老夫人叹气道:“我也想,可你三弟待她简直是如珠似宝,之前为了她,连我身边的丫鬟都给发卖了,我能拿她怎么办?总不能当真告你三弟忤逆吧?” 皇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母亲,她知道额娘疼爱这嫡亲的弟弟,可事情也不是这样处理的方法,便道:“额娘!直接打死了那个狐媚子,人死不能复生,三弟便是再撒泼,过阵子也总会好的。留着那个狐媚子,才更会搅得家里永无宁日!” 佟老夫人闻言又是一声叹息道:“我昨日也下了这狠心,和你阿玛说要狠狠地处理了那个贱人,可你阿玛说,如今这事儿闹得有些大,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这个节骨眼,佟家万不可再惹人耳目。那四儿毕竟是一条人命。” 如今例律上不准动用私刑打杀奴婢,但八旗的贵胄之家打杀下人的事却并没有因此禁绝,官面上也对这样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御史不跳出来弹劾,大家就权当不知道这种事。但佟家眼下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此时再闹出人命来,只怕更不好收场。 皇后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得恨恨不平地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从前能狠下心,事情也闹不到这个地步。对了,那岳兴阿那孩子和三弟妹如今身在何处?可妥善安置了没有?” 佟老夫人一听眼圈便红了:“正要和娘娘说这件事呢,我差人去打听,才知道,离开家里的那天,他们娘俩便离开京城,去了哪里,我现在也没有音信,心里正担心得紧!他们娘俩也是娇生惯养的,这离开京城,往后可怎么过活?” 佟国维虽然同意了让隆科多夫妇和离,可因为心中对儿媳妇的愧疚和对孙子的心疼,已经和佟老夫人商量将京郊的一个庄子给三媳妇和岳兴阿来安身。他们却没想到,等到庄子安排好了以后,他们母子二人却是失去了踪迹。 皇后听了也是一阵得头疼,母女二人除了彼此安慰一番,也是别无他法。待老夫人离开后,皇后想了半晌,这才命人拿了一套文房四宝,亲自带着去了慈宁宫。 这事儿既然八阿哥全程都看在了眼里,想必太皇太后也是知道了的,事关她的娘家,她必然不能装聋作哑,无论如何也要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当面请罪才是。 听了皇后一番请罪的话,又看到她带来的为小八压惊的礼物,见到了皇后的诚心后,太皇太后这才面色稍霁,让宫女收好了皇后带来的东西给八阿哥那边送过去后,这才对皇后说道:“你是一国之母,佟家更是出了两任的皇后,佟家的家风,天下人都在看着,一旦有差,便是天下人的笑柄,皇后可要千万谨记。” 等皇后离开后,太皇太后这才对苏麻喇姑说道:“看来佟家倒是个明白的。” 今日佟老夫人进宫的事太皇太后自然知道,从皇后的态度上便能猜到佟老夫人的态度,因而太皇太后才会说,佟家倒不是个糊涂的。 而此时的上书房中,因为这事儿太子正和胤禩说话。太子眉眼含笑,拍了拍胤禩的肩膀:“小八这事儿做的对,那个叫岳兴阿的也是个有骨气的小子,只是还不够狠,只不过是划伤了那个女人的脸,若换了是孤,哼!”太子没说下去,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十分明了。 太子是元后嫡子,一向都对自己的这个身份非常傲然,听到那个隆科多虐待嫡子,太子怎么可能不浮想联翩进而对此事深恶痛绝?原本因为和佟家兄弟一道办过差,太子对他二人的印象很好,但听到隆科多的这种混账事,太子还是一头站在了胤禩的这边。 胤禩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我也是看不惯这种宠妾灭妻的混账事!要是世人都像大哥对待大嫂那么体贴尊重那就好了。” 大阿哥听到八弟提起自己疼爱媳妇的事儿,脸上的表情立刻就柔和了许多,冲着太子傲气地说道:“那是自然,我自己的媳妇,我不疼她还疼谁?倒是太子殿下,日后娶了太子妃,可不要把今日的话抛到脑后去了。” 大阿哥也不是无的放矢,如今太子没娶正妃,但是毓庆宫里却已经进了一个李侧福晋,据说太子疼爱她疼爱得紧。大阿哥拿这话刺太子,便是暗指太子如今斥责隆科多很是痛快,日后说不准也和隆科多似得,冷落未来的太子妃而偏疼李侧福晋。 都是皇家人,一个个心思都通透得很,话也不必说的太过直白,大家自然也都听懂了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机锋。只不过,他们都不想做被殃及的池鱼,谁也没在这种情况下来插话,都一副用心温习功课的模样。 太子正要反唇相讥,太傅们便进入了上书房,太子只得先把这话题给撂下,只恨恨地瞪了一眼大阿哥作罢。 不管佟家的这件事如何闹得满城风雨,但是却没有御史拿这件事来弹劾隆科多和佟国维,汉官御史轻易不敢弹劾满官,而满官御史因为有了开音布驰的叮嘱,也都闭起了嘴巴。开音布驰可不是为了佟家,而是担心这件事闹大了牵连到八阿哥,这才叮嘱满官御史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御史们没人开口,佟家也没有主动和皇上喊冤,即便康熙对此事也心知肚明,却也并没有主动提及。这件事康熙也觉得十分的左右为难,索性便搁开了手不去管。如此风平浪静了许久,胤禩便确认皇阿玛是不会因为此事来“教训”他了,心里倒颇有些遗憾,这么长时间没坑一下皇阿玛,他都不习惯了呢! 康熙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半都喜欢去永和宫找德妃说说话,虽然从不提及朝政,但是听了德妃温柔细顺的声音,他的心情也总会平复很多。更何况,如今永和宫里还有个单纯活泼的小姑娘,康熙去永和宫走动得便越发的勤了。 德妃自然看出了康熙对那小丫头的兴趣日渐浓厚,越发的严看死守了起来,不给那个小丫头半点儿的机会独自亲近皇上。她倒不是妒忌,这宫里那么多女人,她若是个爱妒忌的性子,早就自己把自己给气死了。 但她决不能容忍皇上在她这永和宫宠幸了如今身为自己宫女的族妹,这事儿一旦成真,那她就成了整个后宫的笑柄了!为了杜绝这件事,她甚至主动把康熙面前推给偏殿的章佳氏贵人,让她来分宠。德妃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皇上最后主动开口,那家里人就别怪她心狠了,那样的妹妹,不要也罢。 康熙还不知道,在他越发的与永和宫走动得勤的时候,他眼中温柔恭顺的德妃,已经起了杀心,犹自在批复了所有奏折后揉了揉有些疲累的眼睛,对梁九功道:“朕待会儿去永和宫,晚饭也摆在那边吧。” 梁九功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皇上,今儿是德妃娘娘不方便的日子,永和宫的贵人小主儿也不方便,您看……” 按规矩,后妃如果遇到了小日子就会把绿头牌撤下去,康熙不是个按规矩出牌的人,鲜少翻动绿头牌来选人侍寝,大多都是想去哪个宫里便去了,但身为总管太监,梁九功却有职责提醒皇上一两句。 康熙手上一顿,眼前忽然闪过了那个小姑娘害羞的模样,心中微动,道:“无妨,照朕的意思去办。” 梁九功躬身应了,叫了小太监去传话。德妃听到皇上要来,脸上的笑容在传话的小太监离开之后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不方便,章佳氏贵人偏也是这段时间的小日子,皇上却偏偏要来,动了什么心思,德妃一清二楚。 手指攥紧,德妃面无表情的枯坐了半晌,越想越觉得头昏沉沉的又有些痛,旁边瑾云见她面色不好,眼底划过一丝犹豫,问道:“娘娘,您是不是身子又不舒坦了?要不要请太医?” “没事,最近经常头晕,想来是前阵子的病亏了身子。”德妃扶着额头,不悦得说道,今天皇上刚说了他要来永和宫,自己就请太医,那不是明摆着惹皇上不高兴?这个瑾云,虽然忠心,头脑却是太不灵光了。 “那娘娘要不要先躺下休息一会儿?眼下天色还早。”瑾云又劝道。 德妃点了点头:“也好,我先休息一下,等会儿记得叫我起来。” 瑾云点头,扶着德妃在榻上躺下。德妃并不知道,她这一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一个时辰之后,瑾云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去叫醒德妃,谁知道德妃眼睛虽然睁开了,浑身却动弹不得,甚至口不能言。 这下子不请太医也不行了,永和宫这边急请太医,康熙那面自然也得了消息,等到康熙赶到永和宫的时候,便只见到德妃躺在床上眼里不住的流泪,那小丫头跪在床前哭得十分伤心,还不住的哀求太医:“求你们一定要治好姐姐,姐姐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从此就不能……不能……呜呜呜呜……” 康熙连忙问道:“太医,这是怎么回事?德妃怎么了?” 56.第五十六章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终不得不把实情说了出来:“皇上,德妃娘娘这是中风之症。” 康熙听了大怒道:“中风?你们说德妃中风?德妃这个年纪,怎么会得中风之症?” 太医们忙道:“皇上,中风之症虽然鲜少在这个年纪发病,但德妃娘娘这是素来便有急火攻心的症状,日积月累遗毒颇深,前阵子娘娘身体不适也是由这急火而来。前病尚未痊愈,便又动了气性,才导致了这中风之症。且娘娘素来饮食过于甜腻厚重,也是诱发此症的诱因。” 德妃这般的年纪虽然不像是会中风的,但太医们也将事情的缘由解释得清清楚楚,康熙听罢便是一愣。德妃在他心中,素来都是温顺大方很识大体的女人,结果太医居然告诉他,德妃素来都有急火攻心的毛病?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 就拿今天来说,他是要来永和宫,好端端的,德妃为什么会急火攻心?不对……康熙的眼光从德妃的身上移到了正跪在地上哭得伤心的小姑娘身上,脑袋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念头:难不成,德妃是因为不愿意让自己想要纳了她妹妹,才会急火攻心? 这么一想,康熙的眼神便变得有些危险,将太医叫到外面,康熙又仔细问了许多事。如今德妃已经得了几乎是不治之症的中风,太医们自然也都不敢再隐瞒分毫,便将德妃娘娘近一年来脾气越发暴躁、病情反复的实情都说了出来。 他们也都叫苦不迭,京城天气四季变化明显,冬日里寒凉、夏日里炎热,这中风之症在北面也比南边更容易发病。给德妃请平安脉的陈太医早就委婉的劝过德妃,请她稍微改善一些饮食上的偏好,过甜过咸的食物都该少吃,心思要放宽些、切莫思虑过深。他们做太医的,该说的、能劝的都已经说过了、劝过了,德妃娘娘却不肯稍作改动,他们还能如何呢? 听过了太医的一席话,康熙的眼神越发变得危险起来。实在是德妃平日里塑造的那副恭顺的形象在康熙心中太过完美,当这种完美被打破,康熙骤然得知德妃竟然气性大到这样的年纪就得了中风之症,曾经有多喜欢这样的表象,在得知了这不过是假象之后,康熙的心里就有多厌恶。 若是平常,也许德妃能揣摩着康熙的心思为自己辩白、兴许还有机会挽回她在康熙心中的形象,可偏偏她得了这中风之症,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连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都说不出。 偏那小姑娘能说话,说出的话却不得要领,她只会哭着说:“都怪我不好,前阵子看姐姐的身子总不舒坦,劝着姐姐请太医,姐姐说皇上政事繁忙,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打扰皇上,押着我不许说出她病了的事。若是我当时能够坚持几分,姐姐的病便也不会被耽误到了现在的程度。” 这话若是换了从前,康熙自然会十分感动德妃的识大体,可眼下听起来,却觉得句句都是刺,德妃怎么就那么笃定,自己会为了她生病的事而受到打扰无心政事?看来是自己这些年太宠她了,她才会这样失了分寸,起了妄念!康熙的眼神越发的冰冷了起来,不想再看到德妃,只冷淡的对太医说了句“勉力医治”便离开了。 康熙离开永和宫便去了慈宁宫,开口便对太皇太后说道:“德妃那病只怕是难以治愈,只怕不能再照看十四阿哥,皇祖母给孙儿拿个主意,让谁来抚养十四比较妥当?” 太皇太后听说德妃得了中风之症也是十分讶异,但她也没在这个不怎么喜欢的德妃身上花费太多心思,听了康熙的话,思忖了半晌,太皇太后开口道:“皇后身边有四阿哥了,又要操持宫务,她身子一向也不大爽利,帮着照看一段时间还好,若是让她抚养十四,只怕是不成的。惠妃、荣妃和宜妃都有孩子,依我看也不大合适,倒不如从嫔位上晋升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得妥当,皇上觉得,宣嫔如何?” 康熙一愣,宣嫔?那是蒙古科尔沁的女子。 太皇太后见康熙不说话,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蒙古那边因为噶尔丹的不安分正闹做了一团,噶尔丹那边想要效仿他先祖,只凭着打仗恐怕是不行,一旦他软硬兼施,皇上可要提防他意图策反蒙古王公。 如今朝廷和蒙古,已经不像曾经那么亲近,只怕有些人心里已经有了二心。这个时候给宣嫔晋位、让她来抚养皇子,也是给蒙古那边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知道,朝廷还是看重蒙古。我老了,也不想管太多的事,也没逼着你给宣嫔那孩子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只是收养十四,皇上也觉得不行吗?” 这些话太皇太后在心里已经想了很久,只是没有机会说出来,如今机缘巧合,太皇太后便将这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都说给了康熙。康熙听罢果然动容,想了半晌,终于点头道:“孙儿知道了。” 第二日,康熙便下旨,将德妃移出永和宫正殿,在偏殿养病,晋封宣嫔为宣妃,入主永和宫正殿,十四阿哥记为宣妃养子,章佳氏贵人为敏嫔,宫女乌雅氏为婉贵人,赐住永和宫偏殿。 都说帝王无情,康熙更是个中翘楚。曾经待德妃荣宠至极,如今觉得自己被德妃欺骗了,翻起脸来便彻底将德妃忘到了脑后。原本他是打算将德妃迁离永和宫的,但架不住不知内情又心疼姐姐的小姑娘苦苦哀求,甚至说出了要永远照顾姐姐的话。 “姐姐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当初见姐姐喜欢吃甜腻厚重口味的吃食,我便时常亲手做给她吃,哪里知道竟会害了她!皇上,我心里清楚,姐姐如今病了,都是被我害得,我恨不得以身相待、换取姐姐康复。请皇上体谅我这一份心思,许我照顾姐姐,姐姐一日不康复,我便一日不会离开姐姐身边。” 看着泪眼婆娑的小姑娘,康熙心中很是感动。德妃虽然不是个好的,但是她这个妹妹却委实是个心地良善、一片赤诚的人。这几日他传召了永和宫不少的奴才询问,一问才知道,原来平日里,德妃竟然对小姑娘十分苛待。想到德妃当着自己的面对小姑娘关爱有加的模样,再想到她背地里竟然如此狠毒的磋磨娘家的妹妹,康熙对德妃的厌恶越发的加深,对小姑娘的怜爱也越发的重了。 感念于小姑娘的善良赤诚,康熙以此为由将她纳入后宫封了婉贵人,并允许德妃留在永和宫,但却还是迁出了主殿。被册封的当晚,康熙便宿在了婉贵人的房里,第二日康熙心满意足的上朝,婉贵人扶着瑾云的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面对殿内嫔妃们对瑾云的侧目,婉贵人拿出帕子抹眼泪:“姐姐怕我年纪小不懂事,即便自己都病成了那个样子,还让瑾云跟在我身边照顾我,我……” 见她哭得伤心,虽然嫔妃们心里面还是有些疑惑,也都没了继续找茬的念头,如今婉贵人可是正当宠,她们还是不要自找不痛快了。就连皇后,都下意识的忽略了她一口一个我的称呼,权当体谅她心情难过了。 日子久了,宫里的嫔妃们发现,这个婉贵人的确是个非常老实的,和德妃不同。她不喜欢出门,要么是去偏殿里照顾德妃,要么是去正殿陪宣妃说话、帮忙照看十四阿哥。就连一向都不喜欢德妃的宜妃都忍不住和身边的人道:“我还真是看错了这个婉贵人,还以为她是个为了争宠要给德妃下绊子的,谁知道她倒真是个心善的,德妃都这个样子了,她还不假人手的亲自照顾。我可是听说了,德妃因为这病,性子越发的不好了,看人的眼神都像是要吃人似得,偏她还能温言细语的劝。” 照顾不能动弹的德妃,可不仅仅是喂饭、喂水这么简单,那污秽之物不能自控,德妃所住的偏殿里即便燃了重重的熏香,却还是遮盖不了那股子味道。能忍受这样的环境,亲自处理那样的秽物,即便是宜妃最初还对婉贵人很是疑心,此后便也全消了。 偏殿里,被众人夸奖的婉贵人对着德妃露出了一向都天真烂漫的笑容,可说出的话里却如寒风般的刺骨:“姐姐,你看我多聪明,大家都说我待你极好,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婉贵人捂嘴笑,下毒的伎俩太低劣、太容易被人看出问题,她可不会用,这后宫里,用下毒的伎俩,最终只会自食恶果,她是恨德妃没错,可却不想和她同归于尽。她从瑾云那里知道,德妃一向都喜欢吃甜腻、口味略重的饭食,心中便起了一番计较。 轩哥哥的祖母就是一个和德妃口味相似之人,这类人都有同样的特性,口味很容易变得越来越重,却很难变得越来越清淡。因为饭食和脾气的关系,轩哥哥的祖母三十多岁便得了中风之症,没过几年,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照看,便过世了。 自打她发现瑾云同德妃离心,便将瑾云笼络了过去,每日在德妃的三餐里都会稍稍加多一点点盐和糖。量少不易察觉,可日积月累,德妃的口味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发的重了,这其中的变化,就连德妃自己都没怎么察觉。 她故意在德妃面前做出了对皇上很有情义的模样,成功得让皇上对她起了兴趣,用这种事来刺激德妃的情绪大起大伏。更别说每逢初一十五德妃都要去给皇后请安,那个时候宜妃娘娘更是不放过任何的机会冷嘲热讽。 近日入了秋,天气冷暖起伏也大,她发现德妃越发的头昏嗜睡之后,心里就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她本以为,用这样的法子慢慢磨,总要花费几年的时间才能见效,却没想到,许是老天有眼知道她心中的怨苦,竟然这么快就让德妃发病了。 这样的手段,即便是太医也查不出任何的端倪,谁让德妃的口味本就很重、心思本就思虑过深呢?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和瑾云,她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儿若是漏了出去,她死了,瑾云也跑不了,因而她也并不担心瑾云会泄密。 她甜甜得对德妃笑着:“姐姐,我从来就不喜欢皇上,我心里面只有轩哥哥,入宫的时候轩哥哥和我承诺,会等我二十五岁出宫的时候娶我为妻。可是你呢?你担心我与轩哥哥曾经有情的事情被皇上知晓,竟然在我进宫以后,逼迫轩哥哥家里为他娶亲。你就连这么点儿念想都不留给我吗?” 入了宫,哪怕是宫女,那都是皇上的预备后宫,除非皇上看不上主动赐婚给宗室、亦或是年过二十五岁被皇后做主放出宫门,否则,一旦宫女对旁的男子动情,那都等于在给皇上戴绿帽子。德妃非常清楚康熙是个多看重脸面的皇帝,生怕他知道自己这妹子在宫外已经有了情投意合的男人而因此迁怒乌雅家、迁怒于她,索性便断了妹子的念想,给男方家中施压让他们家尽快给儿子娶亲。 在德妃看来,那个男人不过是个包衣人家的子弟,难登大雅之堂,于娘家也没什么助力。倒不如给这妹妹寻个宗室做侍妾,到时候也能帮衬她、帮衬娘家一二。情啊爱啊什么的,哪里比得上荣华富贵更动人心呢?德妃以为和妹妹说过这些话,她便能体会自己的苦心,断了那份的妄念,却没想到,这世上,有些女人,是会为了心中所爱而癫狂的。 “不过姐姐你放心,既然皇上已经封我做了婉贵人,我也是皇上的女人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奢求别的了。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皇上,照顾十四阿哥,姐姐你可要活得好好的,将来等十四阿哥大了,还得亲眼看着他娶妻生子、喝他的媳妇茶呢!” 听到她提起十四阿哥,德妃刚刚一直饱含怨毒的眼神里立刻便变成了哀求,她心里清清楚楚,这个妹妹简直就是个心思狠辣的毒妇,她说的好好照顾十四阿哥,肯定是反话!心情起伏,德妃的喉咙忍不住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整个额头青筋都暴了起来。 “哎呀姐姐,太医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动气,若是一不小心去了,那十四阿哥就真成了没了额娘的孩子了。来,快把这碗安神的药喝了,好好睡一觉吧。”婉贵人轻声细语的掩面轻笑,随即动作轻柔的给德妃喂药,继而又将洒出来的药汁擦了个干干净净。 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姐姐的,不会像她如轩哥哥的祖母一般早早便过世的。人死了,一了百了,那有什么乐趣?她要姐姐好好的活着,丑陋的活着,痛苦的活着。只有这样,她的心在想起轩哥哥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痛苦。 点燃熏香,掩上房门,婉贵人回到自己房里沐浴更衣,随即便去了正殿去陪宣妃说话、陪她一道照顾十四阿哥。宣妃今年和德妃年纪相当,却从来没有孕育过自己的孩子,这回皇上给她晋位、让她照顾十四阿哥,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砸到了她头上。 知道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做的主,宣妃更是感激涕零,觉得老祖宗果然没有忘记蒙古、忘记科尔沁,越发的对照顾十四阿哥上了心,生怕出了一丁点的过错。她是顾着把十四阿哥养大、养好都来不及,还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琢磨着让十四阿哥忘记亲娘、亲近她这个养母什么的,因此对于婉贵人主动凑上来帮她照顾十四阿哥非常的感激。 “我正想带着十四阿哥去慈宁宫呢,正好你来了,和我一起去吧!”宣妃见婉贵人来了,连忙邀请她一道去慈宁宫。 婉贵人笑着应了,又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最喜欢孩子了,这会儿不如去敏嫔姐姐那边看看,十三阿哥若是醒着,便让敏嫔姐姐带着十三阿哥一起,太皇太后见了,心里一定很高兴。” 宣妃便派人去偏殿传话,没一会儿,敏嫔便带着十三阿哥到了正殿这边,一行人便去了慈宁宫。原先太皇太后不待见德妃,德妃也鲜少会主动去慈宁宫——宜妃是慈宁宫的常客,她去了撞见了宜妃,又要受气,便是再好的忍耐力,德妃也受不住。德妃不去,永和宫的敏嫔怎么敢擅自带着十三阿哥去?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都入了太皇天后的眼,偏十三阿哥在慈宁宫还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孩子。 如今宣妃主动递了橄榄枝,敏嫔自然十分感动,待知道是婉贵人主动提起的,越发的心中感念,这个婉贵人果真和她姐姐不一样! 胤禩下学的时候,便是见到了太皇太后看着壮实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笑容开怀的模样,执念系统发出了一声系统音,他仔细一看,复又抬头瞥了眼婉贵人,心中倒真有些讶异。没想到,婉贵人的执念竟然这么深,而德妃,那个前世笑到最后的德妃,竟然就这么栽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婉贵人的手里。 说起来,德妃这也是自作自受。如果她不是对额娘动起了歪心竟想出那么歹毒的法子意图害了额娘,又怎么会在额娘化险为夷后自食恶果,失了康熙的宠爱,因而没法子开口为族妹求得免选的恩典?若非如此,那婉贵人便也不会入宫做宫女,失去良缘,那之后的一切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不过……胤禩看了眼还在襁褓中的小十四,他既然知道了婉贵人的执念,就不能让她的这份执念害了十四弟。姜沐轩,婉贵人的心上人,同是内务府包衣姜家的儿子,上辈子因为小十四的关系,姜家也是全力支持他的,那时候姜沐轩是块经商的好手,帮着小九私底下弄了不少的铺子。 当年就听闻姜沐轩是个长情之人,与发妻恩爱非常,房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样的情谊自然非同寻常,因为德妃的缘故婉贵人失去了这样一个良人,会产生那么深重的执念便也能够理解了。 回头胤禩便嘱托刚安去打听那个姜沐轩如今的情况,这才知道,与姜沐轩定亲的那个姑娘还未过门便因病去世了,如今姜沐轩还是孑然一身,并未另行定亲,甚至隐隐还有流言,说他命硬克妻。 如果这流言是姜沐轩不愿娶亲的自污之举,胤禩眸光微动,婉贵人的晋封身为内务府包衣人家的姜家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如此姜沐轩还是不能忘情,那么他真的不介意帮一帮这对苦命鸳鸯,对于给皇阿玛戴绿帽子什么的,习惯坑爹的胤禩表示毫无压力,若不是额娘因为皇阿玛的缘故对男子都起了抗拒之心,他还想着帮额娘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好人。 当婉贵人再一次跟着宣妃一道来慈宁宫请安的时候,胤禩寻了个机会,叫住了婉贵人,将姜沐轩的情况说给她听。 “八阿哥为什么会同我说这些?”虽然婉贵人极力保持镇定,但是胤禩还是能够察觉,她的身子正不住的颤抖。 “德妃为什么会得了这中风之症,婉贵人心知肚明。兜兜转转,婉贵人心中的郁结,还都在姜家人身上。您是聪明人,如果当真能够好好对待十四弟,帮着宣妃娘娘将十四弟教养成顶天立地的巴图鲁,那么,便是覆水难收,我也有法子让您与那个人双宿双栖。”胤禩说罢,便看着婉贵人脸上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你……” 胤禩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只说道:“我说到做到,您不妨仔细想想。” 说罢,不理会婉贵人的犹豫,胤禩转身离开。婉贵人怔愣了许久,回头对瑾云说道:“你说,我能相信八阿哥吗?” 瑾云露出了个不解的神情,回道:“小主儿,八阿哥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得意人,既然他说太皇太后很喜欢您待宣妃娘娘的一片真心,那自然便是真的。” 这所问非所答的话让婉贵人一愣,仔细瞧瑾云的神色,见她脸上全无异样,便追问道:“刚刚我有些晃神,八阿哥都和我说什么了,你再和我说一遍吧。” 瑾云忙将刚刚她所听到的重复了一遍,婉贵人越听越吃惊,刚刚明明八阿哥和她说起的是轩哥哥,怎么听到瑾云的耳朵里,竟成了她担心因为受到德妃的牵连而惹太皇太后不喜、故而在这里寻八阿哥相询了呢? 这……猛然间,婉贵人不由得想,也许,八阿哥刚刚不是痴人说梦,他也许,真的有能力帮她实现那个藏在心底的愿望!只要她好好帮忙照顾十四阿哥,她就有机会实现那个愿望! 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婉贵人的眼里终于浮现了真正的笑意,从今以后,当她再看到白白胖胖的十四阿哥,心里边不再只有因为他是德妃儿子的厌恶。十四阿哥,就是她全部的希望! 系统传来提示音,婉贵人的执念任务成功,胤禩满意的收获了一笔不菲的积分,刚刚她不过是用了一个小道具,篡改了瑾云的记忆,便让婉贵人成功得相信了他,从今以后,想来婉贵人为了她自己,也会尽心尽力的教养小十四,婉贵人是个聪明人,有她在小十四身边,胤禩也终于不必担心小十四会被养歪了。 这宫里面踩低捧高已经成了习惯,但是宣妃是蒙古博尔济吉特的贵女,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庇护,纵然无宠,宫里面也没人敢轻贱于她。小十四抱在她身边,定然会受到两位老祖宗的疼爱,双重保险下,想来小十四的日子,过得比当初在德妃身边长大还要舒服得多。 “将这个交给邬先生吧。”胤禩拿了一封信交给了刚安,系统里面邬先生的任务也已经积压很久了,他相信,以邬先生的本事,隆科多这一回,别想再有翻身的余地了。 遥遥望向天际,胤禩长出了一口气,这一世,发生改变的已经太多太多了。摸了摸贴身放置的半块玉佩,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一切都向着他所预料的方向前进着。系统最底部的任务,就是他自己心底的执念,这份执念,终他一生,也会尽力完成。 57.第五十七章 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噶尔丹,竟然在清廷的边疆掀起了偌大的风浪。清廷大军压境,康熙率军亲征了三次,最后如果不是准噶尔部内乱,噶尔丹的侄子在后方狠狠地捅了噶尔丹一刀,只怕清廷大军依旧无法缴获噶尔丹的首级。 康熙三十五年,历时七年的剿灭噶尔丹的大战终于结束,朝野上下皆是一片欢腾,礼部和内务府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供应皇上率大军还朝的一干事宜。后宫沉寂的气氛也一扫而空。 承乾宫内,皇后正和太子妃、大福晋、三福晋、四福晋说话,和后宫的嫔妃们不同,身为儿媳妇的她们在皇后面前比嫔妃们可要自在得多,帮着皇后打趣了三福晋几句,把还算是新嫁娘的三福晋羞了个满面通红。 三阿哥虽然比四阿哥年长,但三福晋却是比四福晋晚进门了三年,三阿哥随康熙亲征噶尔丹耽搁了婚期,即便是成婚之后也没有和三福晋缠绵几日,便又随军出征了。相比于大福晋与大阿哥多年夫妻,还是新嫁娘的三福晋自然面皮薄得很。 凑趣了好一会儿,太子妃回毓庆宫处理宫务,大福晋去给惠妃请安,三福晋去给荣妃请安,四福晋则留在承乾宫陪皇后说话。 “今早刚从热河那边得了信,五福晋有喜了。”皇后说着,扫了眼四福晋的肚子,这个儿媳妇过门已经四年了,至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如今老四那里,只有格格李氏生了个女儿,如今连才过门一年的五福晋都有了身孕,皇后的心里不免又着急了起来。 四福晋的脸色一白,低头不语,伸手拧着帕子,只说道:“皇额娘,是儿媳不争气。” 皇后叹了口气,这才问道:“去年选秀,老四亲自和我说,不想要秀女,最后我只给了他两个宫女做格格。他这么做,就是因为担心因为你还没有儿子傍身,弹压不住后院的女人。老四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执拗的性子,你也要和他夫妻同心才是。” 四福晋一听,心中不免一震,去年选秀她才刚松了口气皇额娘没有指进来八旗的秀女,结果四爷就带了两个姿容出众的宫女回来,她当时强撑着笑脸却是心如刀绞。如今一听,才知道其中竟然是这样的缘由,一时心里百味掺杂,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后宫里头,为了肚子犯愁的可不止四福晋一个,即便已经显怀的大福晋,在惠妃面前,也是心下忐忑。她已经生了四个格格,至今还没有一个男丁。爷疼惜她,不肯让别的女人先生儿子,一门心思的独宠她,已经惹了一心想要抱孙子的惠妃的不满,如今她又有了身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暗暗担忧,如果这胎又是个女儿,可该如何是好? 惠妃的面色看着比几年前苍老了不少,见大福晋来了,忙让她坐下,仔细问道:“前几日听说你害喜得严重,如今可好些了?” 大福晋忙道:“已经好多了,劳烦额娘费心。”她这一胎委实将她折腾得够呛,身边的嬷嬷们都说,这么闹腾的,准保是个小阿哥,但她已经失望了四次,真的不想再给自己太多的希望。 惠妃点点头,这才说道:“刚收到老大那边的消息,皇上会先去热河那边迎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之后才一道回宫。老大担心赶不及在你发动前回来,让我多照看你一二。” 大福晋心中一甜,但当着婆婆的面,却不好露出什么轻狂的神色来,只能低声说道:“额娘派来的几位嬷嬷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儿媳这边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惠妃点头,又问了几句,觉得有些乏了,便让大福晋先回去休息了。等大福晋走后,惠妃叹了口气,对马嬷嬷说道:“但愿这胎能够是个小阿哥。” 不同于后宫的纷扰情绪,京城的万象居门前却是马车川流不息、生意异常的红火。万象居是近年来京城最热门的酒楼,名字取自包罗万象的意思,也的确是楼如其名。万象居占地面积极广,刚刚兴建的时候就引起了多方的关注,纷纷猜测着酒楼背后的主人是谁,如何会有这样的大手笔在京中购置房产。 万象居只是装潢便用了小半年的时间,期间“不小心”流露出的图纸更是让京中其他的酒楼老板都吃惊不已。不同于其他酒楼或是典雅、或是精巧亦或是奢华的样式,这万象居的构造委实是奇怪到了极点。有些地方看上去是山野之趣,有些地方看上去却怪模怪样让人不知其然。 等到万象居头一天开门迎客,不少心有疑惑的人慕名而来,从踏进酒楼门口开始,便在伙计的引导下大饱了眼福。这万象居院落林立,每一个院子都有其独特的风格,不独有中原的各色景致,甚至还有东洋、西洋、罗刹、蒙古和高丽等地的不同风光为蓝本的院落。每种院落对应的饭食也都是各异的风格,上门的食客不能做主点菜,只能按照当日厨上的安排享用美食。 不独如此,万象居内还设有长廊,两边是各地区不同的民间小吃,既保证了口味的地道,又确保了食材的干净安全,还成了万象居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如今万象居的主人又买下了整条街,此次的图纸即便是又流传了出来,也依然没有人能看得出此间主人想要再做什么,更是吊足了大家伙的好奇心。 因此万象居虽然价格昂贵,却是引得整个京中的权贵人家趋之若鹜,成了标榜身价的绝佳去处。万象居如此红火,自然也引来了不少的妒恨,大家明里暗里的探查此间主人的身份,之后便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万象居的东家虽然只是个商户,以在关外贩卖皮货起家,但他背后却有宫里面的关系。原先内务府眼红万象居日进斗金,想要将这产业夺过来,便开始使人下绊子指摘万象居的名字以下犯上,毕竟“万”字可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 文字狱这一手实在是太过恶毒,一旦被认定了大不敬,可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内务府拿捏住了这一点,一心想要借此整治万象居的东家,一旦万象居被查封归公,那就能由内务府挑皇商来经营,一旦上手,那油水只怕要肥到天上去了。 可这回内务府却是打错了算盘,这样风言风语传了几日,便被康熙勒令顺天府严查造谣生事的源头,将这些人都敲打了一番。这些人此时才知道,原来万象居的东家与宜妃的娘家郭络罗家有交情,此间产业不单孝敬了宜妃干股,同时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都得了不菲的干股,这些钱统统都充入了内库。而户部之所以能够负担得起近些年来朝廷与噶尔丹征战的一干费用,都是皇上从内库里抽了这笔银子来补贴。 谁敢打万象居的主意,便是和皇上过不去,内务府再贪婪,到底也还是皇上的奴才,见状也只得乖乖的缩了爪子,心中暗恨自然不少,但却也没有机会来刁难这万象居的东家,人家姚家只是普通的民商,压根就对皇商的名头没兴趣,内务府能管得到皇商,却管不了民商。 此时万象居的弗朗机风情园中,两个十三岁上下的少年正在一处谈笑。其中一个生得面若春花,细长的丹凤眼微挑,眼神流转间带着似笑还嗔的春情,叫人忍不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此时他年纪尚小,双颊圆润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弱等他再长到十六、七岁褪去了孩童的双颊,容长的脸儿再配上微尖的下巴,只怕连女子见了他,都要掩面奔走了。 他生得模样精致漂亮,身上的衣裳也同样夺人的眼球,一身绯色的绸缎,绣工极好,富贵又不失典雅,衬得他那双漂亮的凤眸越发的勾人心魄。 他对面坐着的少年则是一张圆圆的脸庞好似中秋之月,眼睛也圆滚滚的,黑白分明,看着十足的无害。他的肤色稍稍有些麦色,不似对面少年的粉嫩白皙,却并不显得土气,反倒增添了一份憨气。不同于对面少年一身绯色的亮眼,他一身深黛色的料子,颜色虽不打眼,但仔细看去,那料子却是顶好的,上面的花纹也是十足的精美。 那凤眸少年一面把玩着摆在架子上做装饰的圆滚滚的地球仪,一面忍不住对圆脸的少年抱怨道:“八哥怎么还不来?” 正说着,他便透过窗子看到外面忽然驶来了一辆西洋马车,凤眸少年眼神一亮,脸上的笑容瞬间又明朗了不少,圆脸少年也是一脸的喜意。不多时,马车在居室门前停稳,车上下来一个淡青色长袍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高挑,琼姿皎皎;鹅蛋般圆润的面庞,面如冠玉,一双微长杏眼神凝秋水,不似凤眸少年那样的神态惑人,也不似圆脸少年的圆眸一般显出几分敦厚憨气,他的眼睛干净清透,眸光流转之间带着丝暖意,让人觉得见之可亲。 下了马车,少年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抬头向窗子那边望去,正对上了两双亮晶晶盯着他看的眼睛,嘴角绽开了一抹笑意,直达眼底,微长的杏眸眼角微微弯起了一抹弧度,又添了一丝深情万种的风华。 来人正是刚刚从舅舅噶达浑府上出来的胤禩,而室内正等着他的两个小少年则是年刚十二岁的九阿哥与十阿哥。 “八哥你来了,这是什么?”小九一眼就瞄到喜寿手里拿着的东西,连忙问道。 “给十四定制的皮套,他前儿不是说宫里的用着不顺手吗?”胤禩笑道。 “嘿嘿,他年纪太小了,皇额娘不许他出宫,这会儿啊,只怕他要羡慕坏了!”小九想到自他和老十两个也是在宫里面憋闷了十二年才终于有机会出宫来耍耍,对于小十四的郁闷完全没有任何的同情,反倒是幸灾乐祸的笑了。 如今康熙远在蒙古,太皇太后和太后远在热河,他们只要去求一求皇后娘娘,便被许了可以出宫,这段日子简直快活得像终于能够展翅飞翔的小鹰似得,乐不思蜀得很,将京城里好吃的、好玩的逛了个遍,尤其是对万象居满意得很,越发的觉得宫里面没趣了。 十阿哥跟着憨笑,点头如捣蒜,声音敦厚中带着丝沮丧的说道:“等皇阿玛回来,只怕我和九哥就不能这么容易的溜出宫了。”他也没少回去宫里面给小十一他们这些小阿哥讲说这万象居有多有意思,直把这几个小的艳羡得眼睛都直了,当初冒坏水冒得开心,转眼这样自由的日子就要离他远去了。 胤禩一听就笑了:“到时候再想法子便是,这回大哥、三哥都立下了战功,说不准就要出宫建府了,到时候休沐日你们说要去哥哥家里坐坐,皇阿玛也会许的。到时候磨着大哥他们带你们来玩,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九和小十听了面色这才又好看了不少,便听到胤禩继续说道:“刚从舅舅那边得了消息,雅克萨的使节、蒙古王公和高丽使节要来这边朝贺,皇阿玛定了在热河行宫接见使节,要太子哥哥带着咱们一道去热河。你们不是说想要见识一下真正的草原风光?这回可有了机会。” 二人听了果然喜上眉梢,小九美滋滋的说道:“小舅才给了我一匹良驹,宫里的场地跑得不痛快,这回去了草原上,可算能让我的赤珠撒一撒欢了!小舅上回还说了,留了几匹极好的,赶明儿得了空,让八哥和小十去他那边挑呢!” 小九的祖父、宜妃的父亲三官保驻扎在盛京,因为协助内务府办理参务政绩卓越,已经由最初的佐领升了副都统,儿子也被恩封了二等侍卫在宫里当值。这其中,就有胤禩的手笔。 参务是个肥差,却也是个不好做的差事。当地的参民自成体系都有各地的头人,就和地方上的吏胥门户一般,每每到了要交差的时候,参务上的亏空总是个大窟窿,内务府和那些头人们能吃得肚满肠肥,黑锅都让当地的八旗驻军来背。一旦逼迫参民过度惹下乱子,皇上大多都会斥责驻军统领,毕竟盛京那可是龙兴之地,朝廷要的是一派祥和,敢在盛京惹下民怨,那就是给皇上的脸上抹黑。 自打三官保被派去了盛京做佐领,上头层层发下任务,他便要和内务府的参务打交道、和参民头人打交道,这可是最不好做的差事,三官保正头疼的时候,胤禩通过小九找到了三官保家中的小儿子、宜妃的嫡亲弟弟额都,给他推荐了一个姚家商队的管事。 额都虽然觉得几个小阿哥简直是胡闹,但又不得不估计到小阿哥们的面子,只得给三官保写信说明此事,让这管事拿着书信前去盛京寻三官保。 三官保秉持着姑且一试的想法,便让这管事做了他手下的一个督办,对下总揽参民的采参大小事物,对上直接对三官保负责。这管事姓徐,是个身材略矮胖的中年人,脸上肉嘟嘟的看起来十分无害,但手段却颇为狠辣。 他领了督办的差事没多久,参民的几个头人在进山的时候便“不幸”遇到了猛兽,惨死在了山林之中,这几个头人管辖下的参民村落顿时便群龙无首了起来。内务府那边的管事还没等听到这些头人的遭遇,自个儿便也因为马上风死在了花姑娘的软榻上。等到内务府另外派人来到盛京的时候,几个村落都已经让徐管事软硬兼施拿捏得死死的,他上头又有三官保佐领的八旗兵丁保驾护航,后来的内务府官员根本说不上话。 徐管事隶属的姚家商队,最大的暗牌就是在尼布楚的参场。盛京的参民每年都要完成朝廷指定的采参数量,稍有差池便要搅纳罚银,这可是足以让人倾家荡产都偿还不起的巨款,因而不少参民只得冒险去险山中碰运气,运气好的采得人参平安归来,运气不好的,要么葬身野兽腹中,要么葬身山崖,最后也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而带累了家中妻儿。 徐管事的参场则能以比官面上的罚银便宜得太多太多的价钱卖给参民人参,帮他们弥补不足的定额,很快就在参民中得了民心,将参场那边消耗不了的货源从暗路转了明路,走朝廷的销路。 有了徐管事的帮助,三官保成功交足了三年的定额,受到了上峰和朝廷的嘉奖,升官发财两不耽误,越发的和姚家商队亲密了起来,这才有了后来万象居的合作事宜。郭络罗家感念八阿哥在中间牵线搭桥,越发的不敢小瞧这个年纪不大的小阿哥,近年来与八阿哥的关系也越发的亲近了。 小九也越发的对经商起了浓厚的兴趣,与万象居的管事交情很好,如今万象居的新晋产业里就有小九的出谋划策,也因此小九凭着几个好点子技术入股,成了新产业的东家之一。这是胤禩喜闻乐见的,上辈子小九也是对经商很感兴趣,但是因为渠道问题,小九免不了是用阿哥的身份压人来强取豪夺。今生胤禩便打定主意不愿意让小九重复上辈子的老路,自打与王怡锦相遇又结识了姚鸿达的商队,便有意的和他们诸多合作,一切都是为了给现在做准备、给小九做准备。 此时小九等来了胤禩,几个人喝了几杯弗朗机那边人喜欢的迥异于蒙古的奶茶,又吃了几块那边的特色糕点后,便去了正在施工的园子查看进度。小九兴致勃勃的给胤禩讲解各个地方的构想,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 此时的尼布楚,王怡锦正指挥仆从们正将准备带进京城的礼物装上马车,距离此地十公里之外的山林中,雷大鹰、林栋和岳兴阿各自带着队伍正在进行最后的拉练比赛。他们比过了许多场,各有输赢,总的来说,鸟枪兵胜在远程作战、火气极强,藤甲兵则是身体灵活、一旦近身便能出奇招制敌,而岳兴阿将传统的骑射、战车扩展了不少,不仅善练骑兵,还善于对抗骑兵,设下的陷阱格外的隐蔽和阴险,给了原本自恃火器强横而骄傲不已的雷、林二人很大的震撼。 此时此刻,林栋的人已经被雷大鹰击败,灰头土脸的跟在鸟枪队伍的身后,雷大鹰咬着嘴里的青草,回头说道:“岳兴阿那帮小子!不知道又躲在哪儿等着放冷箭呢!弟兄们招子都放亮些!” 他话刚喊完,便听到耳边传来了惊呼声,副官曹平指着前方说道:“头儿,你看,那是不是霹雳子?” 雷大鹰定睛一看,起的跳脚道:“岳兴阿,你给我出来!这是我们火器营的东西,你这是犯规!” 正趴伏在草丛中如木雕泥塑一般的岳兴阿听了这话连动也不动,像是紧盯着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的野狼一般,眼光灼灼、耐性极好。雷大鹰喊了半天,不见有人回答,仔细观察着前面的霹雳子群,和手下人研究了半晌,咬牙道:“绕路!” 那霹雳子是戴梓最新研制出的火器,和开花炮有异曲同工之妙,扔到地上便能炸出数量惊人的细小铁珠陷人皮肉之中,一旦伤到了要害,那下场是极惨的。演练用的自然不是真正的霹雳子,里面也只是裹了染料的软珠,伤不到人,但是染料碰到谁身上,这人便算是阵亡了,一旦队伍全军覆没,那么此次拉练,他们就算是输了。这可是雷大鹰不愿意看到的,只得咬牙下令绕路。 第五十八章 左边的小路虽然崎岖了些恐怕要耽误不少时间,但脚程快些他们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到达岳兴阿那一队的营地,岳兴阿他们既然不肯露面,雷大鹰便打算干脆带人直捣他们的大本营,抄了他们的老窝。 崎岖泥泞的山路好不容易走到了尽头,绕过前方的山包便是对方的大本营,雷大鹰精神一震,看了眼怀表的时辰,带着手下的弟兄们鼓足了劲儿拔足狂奔,谁知道前方那看似毫无蹊跷的落满了松枝的地下,竟然埋了数量不菲的演练用的霹雳子。 雷大鹰小队被炸了一身的染料之后,趴在草丛中动也不动将近两个时辰的岳兴阿带着弟兄们站了起来,轻轻拍掉了头上的落叶,岳兴阿神色间不见一点儿的傲气,只沉稳的说道:“你们输了。” 雷大鹰干瞪眼,咬牙看着自己和兄弟们一身五颜六色的染料,重复道:“这是我们火器营的东西!你这是犯规!” 岳兴阿瞥了他一眼,神色不见半点儿的不忿或是心虚,沉稳地说道:“能做陷阱,就不算犯规。” 雷大鹰还是不服气,等三个队伍一起回到了营地,他便拉着岳兴阿跑到王怡锦面前评断。王怡锦一听便笑了,赞许的看了眼岳兴阿,对雷大鹰说道:“你是火器营那边的,戴师傅研制的好东西,岳兴阿都已经活用到了排兵布阵上,你们火器营还没想到要把它用在演习中,可是你输了。” 雷大鹰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憋着嘴郁闷的跑去一边画圈圈,发誓下一次准要让岳兴阿他们好看。这模样若是放在个粉嫩少年身上倒是幅风景,放到五大三粗的雷大鹰身上,那场景可是说不出的可笑 王怡锦笑呵呵的看着雷大鹰幼稚的举动,心里面十分满意,有竞争才有进步,原先雷大鹰专注火器、林栋钻研冷兵器,虽然双方各有所长时常较劲,也算是都有改良和进步,但在王怡锦看来却还是少了交融协作的味道。 直到岳兴阿被送到他这边……回忆起从前,王怡锦不免叹了口气,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岳兴阿的时候,对方身形消瘦不堪,双颊深陷,一道狰狞的伤疤横贯整个面容,一只眼睛被黑布包裹起来,看上去哪里像是个在京中娇生惯养的八旗贵族子弟? 虽然他从八阿哥那边听说了岳兴阿的悲惨遭遇,但他想着,虎毒尚不食子,那个隆科多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对亲生儿子总也不可能太过严苛。直到亲眼见到岳兴阿的惨状——对方那还是将母亲安置到了海岛上稍作休整后的样子——王怡锦这个陌生人都有些不忍心,那作为父亲的隆科多时如何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且还不知悔改? 初来乍到的岳兴阿是个非常沉默的人,几乎不怎么说话,但却十分听话,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桀骜不驯来,但骨子里的一股韧劲却又彰显他并不是个软弱温顺的人。带着岳兴阿熟悉了环境、亲眼看了几次雷大鹰和林栋二人练兵之后,王怡锦十分郑重得对岳兴阿说道: “八爷说,你是个将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也看到了,在我这儿,练兵的法子可和外面不同。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从尚未有归属的那批少年里挑选三十人,如果三个月以内,你能交出一份漂亮的成绩,我便认可你的天分和能力,如果不能,那么看在八爷的面子上我还是会收留你,只是让你带兵却是不可能。这点,你可要牢牢记住,三个月的时间,我要的不是死板的骑射。” 岳兴阿点头应了,王怡锦当时只是想看看,让清朝引以为豪的骑射一旦真得□□练起来会有怎样的效果,却没想到,岳兴阿着实给了他一个大惊喜。比起单一的骑射队伍,岳兴阿更侧重队伍的协调能力,队伍中有弓马娴熟的骑兵、有灵活机动的陷阱兵,虽然是后来者,但岳兴阿对于火器的吸收也是迅速,很快便掌握了新式火器的用法,并巧妙的将这些都融入了他的小队之中。 三个月以后,岳兴阿第一次和雷大鹰、林栋小队竞技,便力压前辈,夺得了头名,雷、林二人虽然也有轻敌之嫌,但岳兴阿的实力也在那场比斗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经此一役,不仅王怡锦认可了岳兴阿,他也成功融入到了整个队伍之中,再没人因为他年纪小、历练少而看低了他。 虽然事后雷大鹰和林栋都有些疑惑的问王怡锦:“他可是朝廷的人,您怎么就让他到咱们这儿来,还负责带兵?若是让朝廷知道了端倪,岂不是大事不妙?” 王怡锦却老神在在的笑道:“不打紧,他不是朝廷的人,是八爷的人。” 雷大鹰和林栋听得越发的糊涂了,八阿哥那是皇帝的儿子,八阿哥的人,不就等于是朝廷的人吗?可他们再怎么问,王怡锦都闭口不言一派神秘兮兮的模样,他二人虽然心里依然存疑,但想着,姚将军和爹都没说什么,这事儿他们还是不要操心了,多花费点儿心思在队伍的训练上,如果下次再输给岳兴阿这个小子,那才是真的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呢! “七年的时间过得可真快,你离开京城这么久,这次当真要随我们回去?不怕被你家人认出来?”侧头看了眼岳兴阿,王怡锦问道。 七年的时间改变了不少事,包括这个曾经落后、贫瘠的尼布楚。这里的百姓原都是罗刹的奴隶,血统斑杂以混血为主。经过这些年的经营,他们从海岛上、全国各地送来了不少孤儿和小小年纪便被家人卖给人牙子的孩童,与当地的孩子在一起吃住、一起读书和训练,当地的孩童因此半点儿都没有排斥这些中原的孩子,反倒将他们看作了福星,看做了能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的福星。 孩子们在一起长大,当地人更是开始与参场的汉人通婚,慢慢移风易俗,原本的那丝野性慢慢融于血脉,锻造了他们训练中的悍不畏死,却没有造成原住民与外来人之间的隔阂。原住民心性质朴,认准了王怡锦是帮助他们击败了罗刹人的贵人,对他奉若神明,忠心耿耿没有二话。 岳兴阿摸了摸自己的脸,沉默了片刻后,眼神坚毅的看着京城的方向,冷漠地说道:“便是认出了又何妨?过去了这么久,我也该去那个人的坟前露一露面,让他知道,我这个孽子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顿了一顿,岳兴阿的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继续道:“还要让他知道,离开了他,额娘过得很好,已经重新找了一个疼爱她、尊敬她的丈夫,如今还给我添了一个两岁的妹妹,长得玉雪可爱极了。” 王怡锦无语,这娃看来对他老爹的怨恨丝毫不减当年,都说人死如灯灭,到了这边这道理却行不通了,这分明是人死了也要再把他从棺材里气诈尸的节奏嘛!不过,作为宠妾灭妻逼走了亲生儿子的人渣,曾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隆科多,如今的下场也的确是让人唏嘘。 “他那么喜欢那个叫四儿的,最后是死在她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王怡锦十分不厚道的嘲讽道。 岳兴阿嘴角一勾,道:“当年我为什么要划破了那个贱人的脸?我就是想看看,没有了那张脸,他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宠爱她、顺着她。结果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没有什么比抽走一个人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来让这个人赶到绝望和惊慌失措的了。四儿出身卑贱,能够得到隆科多百依百顺的宠爱就是源于她那张对隆科多吸引力极强的脸蛋、身段和性子。男人,平日里说再多至死不渝的誓言,对四儿这种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是凭什么荣宠不衰的女人而言,这种誓言完全不能给她信心,她所有的骄傲都源于对自己美貌的自信。 岳兴阿当年那一下划得端得是恶毒,不伤人性命,却能让她留下一个无法治愈的伤疤。再会逢迎隆科多又如何?身段保持得再完美又如何?一张艳冠群芳的脸蛋不复存在之后,男人的眼光可就不会再在她的身上停留了。 四儿才刚养病的时候,她脸上的伤口涂了药被缠住还看不出端倪,整个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还有一副虚弱的娇态,那时隆科多对待四儿还是耐心温柔、一力的安抚她好生养病,发誓会把那个野小子抓回来让她出气。 可等到四儿伤口的结痂脱落之后,隆科多的眼神便开始躲闪,和四儿说话的时候眼神也多是落在她的身上而不是她的脸上,温柔和耐心也渐渐被不耐烦所替代,到了后来,更是连她的房门也不怎么踏入了。 四儿一开始还能安慰自己,等她脸上的伤疤慢慢变淡、消失后,她就能重整旗鼓笼络回隆科多的心,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脸上的伤疤不论是用了多么珍贵的药膏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后,她整个人便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 她太清楚,一旦失去了隆科多的宠爱和庇佑,她将会面对怎样的下场。她曾经如何对待那个姿容平常的三夫人,日后说不定就有新人会爬到她的头上来作威作福,这让早就习惯了被捧着手心里的四儿如何忍受得了? 她迫切的需要隆科多更多的耐心和注意,可隆科多能给她的,却只有匆匆的背影和孤枕难眠。这些后宅的家事,外人不得而知,却逃不过精于算计的邬思道的揣测。他为了能够报仇,将隆科多和他身边亲近人的性子都打探了个十之*,推演了几遍,便大概得出了些结论。 他想报仇,想要巧妙的报仇,佟家实在是太惹眼,他可不愿意将恩主家牵扯进去,惹来皇帝的猜忌,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挑动隆科多家中内部的矛盾。千里之堤尚且能够毁于蚁**,让一个本就心狠手辣的女人在失去一切后变得疯狂,造成的后果也足以让隆科多身败名裂了。 邬思道就如同一个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一错不错的盯死了隆科多的动静。康熙第一次亲征噶尔丹的时候,佟国维的哥哥佟国纲不幸战死,佟家失去了一个顶梁柱,阖府披麻戴孝一片哀痛。 这个时候邬思道终于露出了毒牙,因为他知道,他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佟国纲是隆科多的大伯父,佟国纲去世,按制隆科多要为伯父守孝一年。可是邬思道太了解隆科多的性子,他若是个能在女色上把持得住的,也就不会闹出宠妾灭妻的事儿了。 在伯父的丧中若是做出了些失德的事儿被捅了出去,隆科多想不身败名裂也难。利用拐弯抹角的关系将手里的一份烈性药物卖给了四儿,邬思道可是再清楚不过,这药,就是当初那个坑死了盛京那边内务府官员的罪魁祸首,当初那个内务府官员就是被下了这药,最后才因为马上风死在了花姑娘软榻上。 四儿的耐心果然没有多久,很快佟府就传来了消息,就在佟国纲的五七刚刚过去的那天夜里,隆科多竟然和四儿缠绵了一整夜,最后硬生生的脱{阳}而死了。不同于佟国纲战死沙场,隆科多的死来得猝不及防且丢人现眼,那可是他伯父的孝期内,身为侄儿的他不仅没有任何的哀痛情绪,反而和小妾做出那样的荒唐事,最后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即便佟家诸多遮掩,可有邬思道在旁边盯着,怎么能容许他们家将隆科多的真正死因给瞒下来,没几日的功夫,有关隆科多之死的消息便尘嚣而上在京城中蔓延开来,什么隆科多不受孝道惹怒了先伯父的亡灵才惹来了惩罚,什么那四儿是狐媚附身善吸人的精魄、此番为了恢复容貌吸食过多才不小心要了隆科多的性命,种种流言传得神乎其神,千奇百怪却万变不离其中:隆科多是死在了四儿的肚{皮}上! 隆科多也是倒霉催的,偏赶到第一次亲征噶尔丹的康熙在途中生了重病,不得不提前班师回朝,有御史便将皇上的这次重病和隆科多的事情联系到了一次,说是隆科多在孝期内行为不端惹怒了庇佑征战的神灵,才害得皇帝龙体受到侵扰。 康熙正为了初次出征噶尔丹没有尽全功而懊恼不已,比起隆科多,佟国纲更是和他感情深厚的大舅舅,当他得知这个不孝的侄儿竟然在大舅舅的五七之日做出那样的荒唐事,恨不得将隆科多从棺材里面刨出来鞭尸一番,更是直接下谕旨痛斥了一番隆科多此等不孝的行径,将他除名革出旗籍,不准葬入佟家祖坟。 病人的心思总是很敏{感},被隆科多身为侄儿不敬祖父佟国纲一事刺激到了,养病中的康熙不免犯了疑心病,担心自己那些渐渐长大的儿子们会不会也露出不孝的苗头,那一段时间,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等人被康熙折腾得不轻,等他们琢磨过来让他们被皇阿玛疑心不孝的根由是在隆科多身上,更是对他恨得牙根都发痒,更是把他的那些陈年旧事都给挖了出来。 隆科多被圣谕亲裁为“不孝、不忠、不悌”之人,一时臭名远扬,端得是身败名裂,被佟家草草葬在了一处荒野,就连一向对他还有几分心疼的佟老夫人此时都这个儿子寒了心,能在大哥的丧期内和那个四儿做出这样的丑事,这样的儿子,她真恨不得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也因此佟老夫人越发的想念起那流落在外的乖孙岳兴阿,只是人海茫茫,饶是佟家如此显赫的家事,想要找寻却也不易。 邬思道非常满意事情发展到现在的结果,他只不过有些小小的后悔,早知道康熙会在这个档口病了,他给四儿的药便不需要那么烈性置人于死地,若是隆科多还留着一口气,只怕帝王的怒火可不会让他死得这么风流痛快,凌迟什么的,想必隆科多时逃不掉了。 也许这大抵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敛去心中小小的遗憾,邬思道便将全部的心思都开始放到了八阿哥身上,恩怨要分明,对隆科多,他是大仇已报,那么对这位于他而言有知遇之恩、提供给了他报仇机会的八阿哥,他自然要倾尽全力的报恩。 虽然只不过接触了姚家商队几次,但是邬思道却敏锐的察觉出了这个商队能量的不一般,待到日后万象居的崛起,更是让邬思道暗暗心惊,这样一个庞大的力量,真的只属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商队吗?八阿哥与这样的商队相交,可千万不要吃亏才是。 邬思道将心中的顾虑告诉胤禩的时候,胤禩只是对他笑道:“先生请宽心,不日就有机会让你见到那商队背后真正的主事之人,待先生见过了他,自然便明白了我的心思。” 这一等,就等到了康熙三十五年,胤禩骑在马上赶往热河的时候,忍不住在脑海中描绘想象中小锦的模样,七年过去了,小锦的婴儿肥应该褪去了不少,他漂亮的桃花眼不知道现在多了几分的风流神态,身量又是几何? 小九和小十完全不知道心情大好的八哥正春{心}**之中,两个人正为了能够尽情骑马在撒欢当中,惹得他们身边的侍卫一个个都绷紧了心神,生怕一个错眼,阿哥们再从马上颠下去,那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与此同时,王怡锦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正穿越着苍茫的蒙古草原,岳兴阿带着百余护卫紧随在王怡锦的身边,车辙在草地上碾压出了深深的痕迹。两个人都没说话,然而心情却是一样的兴奋与激动。 近乡情怯什么的,他们可完全没有体会,王怡锦想着,传闻中八阿哥就是康熙诸位皇子中模样最俊秀的一个,曾经他见过康熙和几个皇子的画像,不得不说,康熙的基因实在是太强悍,大多数皇子都长了一张典型的康熙似得容长脸儿、细长的眼睛和小鼻子。这其中,唯独八阿哥得天独厚,只遗传了康熙脸上生得比较漂亮的嘴型,其他的地方却没什么肖似康熙的。 王怡锦没见过八阿哥的额娘,但是想到自家那个只和皇贵妃有三分相似就已经漂亮至极的大嫂,王怡锦想,如果八阿哥当真长相上像他额娘,那么想也知道,他会是一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呢! 不知道,八阿哥和传说中阴柔的九阿哥比起来,哪个看上去更美一点呢?越想越偏,王怡锦的嘴角不由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岳兴阿可没有王怡锦这样的心思,他只想着,阔别七年,不知道八阿哥、刚安和富达浑他们都好不好?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八阿哥,告诉他,岳兴阿不辱使命,成功在尼布楚站稳了脚跟,训练出了一支精兵。他想要告诉刚安和富达浑,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没有辜负他们当年的冒险相救。 康熙三十五年八月,尼布楚使节抵达热河。鉴于尼布楚人曾经帮助朝廷一道抗击过噶尔丹,理藩院的官员热情的接待了这支友邦的使节,看的同样身为藩属的高丽、东洋等国眼红不已。 理藩院的官员走后,高丽的使节鄙夷的看着王怡锦头上的鞭子,用十分标准的汉话冷哼道:“听闻尼布楚曾是罗刹的属国,风俗同于罗刹。如今一见,却是传闻有误。罗刹人的头上,可没有这样的辫子!” 岳兴阿抬眼扫了一眼那个一脸鄙夷的高丽使臣,他黝黑的面上疤痕狰狞、只剩一只的眼睛露出了血色凶光,那高丽使臣对上这样一张凶狠的面孔,吓得脸色发白,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开口说话,至于心中如何腹诽,外人却是不得而知了。 王怡锦却是没心思理会高丽人的小肚鸡肠,他的脸上神色不变,眼中却是绽开了灿烂的笑意,望向了出现在视线里的那抹颀长的身影。 第五十九章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不期然的,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王怡锦的心底划过这句话。他想象过许多次长大后的胤禩会是什么样子,但当他亲眼看到对方那双温润的眼眸,想象中那张略显苍白画面便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鲜活了起来。 胤禩也在第一眼便在人群中认出了王怡锦,和他想象中一样,记忆中小时候那张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已经长成了少年带着些英气的模样,大大的桃花眼更是轮廓分明、波光流转,唇红齿白,笑起来还有小小的梨涡。看到对方眼睛里的那抹真切的笑意,胤禩眼中越发的温暖柔软了起来。 “见过八阿哥。”刚刚还一脸凶狠的盯着高丽使臣的岳兴阿头一个站出来,双膝跪倒在胤禩的面前,语气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感激之情。 众目睽睽之下,胤禩也知道不是和王怡锦叙旧的好时机,见岳兴阿站出来施礼,便将视线从王怡锦的身上移了开,对岳兴阿笑道:“快起来,你祖父如今也在热河,七年来,他们都在四处找你,如今若是见到你平安无事,一定很欣慰。” 岳兴阿神色不变,恭恭敬敬的给胤禩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郑重得说道:“八爷于我和额娘恩同再造,这一礼,是您应受的。” 其他各国的使臣不明就里,神色疑惑的看着这一幕,不解为何这尼布楚使团中的人竟然会和清廷的皇阿哥关系如此熟稔。王怡锦也没有给不相干的人做出解释的兴趣,径自跟着胤禩和岳兴阿离开了居所。 因为热河发现了汤泉、太皇太后在这里兴建行宫的关系,原本并不被京中贵族所看好的热河也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七年来,热河这边贵族们兴建的汤泉庄子不知凡几,郭络罗家不单给自家兴建了一处大宅,还给宜妃所出的三位阿哥都建起了宅子,本来他们家也想给八阿哥一座宅子,结果却被刚安他们家抢了先。 这回胤禩带着王怡锦和岳兴阿便是到了自家宅子,驿馆那边人多眼杂说话也不方便,哪里比自己家中来得让人舒服自在?可偏偏就有人要上门打扰,他们三个刚刚坐稳,茶都没喝上一杯,门上来人通传,佟国维到访。 想来岳兴阿这一露面,便被有心人传到了佟家那边,佟国维这些年找寻这个孙子也是费尽了心思,想来是一听到风声,便立刻寻上门来了。胤禩抬头看向岳兴阿,见他神色平静,便问道:“你若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们,我这边自然可以先替你回了。” 岳兴阿却是神色坚定的摇头道:“这回既然我决定来热河,就没打算隐瞒身份、对他们避而不见。您还不知道吧?额娘她在那边改嫁了良人,如今我的小妹都已经会叫哥哥了。额娘过得幸福,那个人又已经自食恶果,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毕生绵力报答您当日的救命之恩。” 胤禩心中轻叹,点头对门上人说道:“请佟大人去偏厅稍后片刻,我这就来。” 带着岳兴阿去见佟国维,祖孙二人久别重逢如何叙话自然不必细说,胤禩也不愿意打扰他们,只略坐了一坐便又回到了王怡锦这边。一进门,就看到对方双手捧着茶碗,一面细细得品茶,一面双眼放光的盯着他这套元青花的茶碗,那模样瞧着有趣极了。 “你若是喜欢,便把这碗带走,慢慢看。”胤禩忍不住笑道。 王怡锦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也笑了:“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可不许反悔心疼?如今我这系统升级到了现在,已经能够摄取实物进入图鉴,有需要的时候还能拿出,最是方便不过了,我终于不用操心我那些宝贝疙瘩被磕着、碰着了。” 送给小锦,他还真不觉得有什么心疼的,胤禩十分大方的摆摆手道:“宝剑酬知己,我知道你喜欢这个,还有什么心疼不心疼的?” 王怡锦欢欢喜喜的笑弯了眼睛,又问起了岳兴阿:“当初你把他送到我这里时,我还担心他出身佟家,会是个脾气骄纵的小少爷,结果却让我大跌眼镜,你当初说他是将才,的确所言非虚。他就像是狼群的头狼,不单英勇过人、还重恩义。” 胤禩见王怡锦如此盛赞岳兴阿,虽然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欣赏岳兴阿的这份心性,但还是免不了心底有些小小的吃味,不着痕迹的把话题从岳兴阿的身上引开,只笑道:“他们佟家除了那个隆科多,都是好汉。不过,出了一个隆科多也许也是好事,有这么个污点在,佟家才能不会成为第二个纳兰家、第二个赫舍里家。” “怎么?皇上现在就开始猜忌佟家了吗?”果然,王怡锦一听这话,心思立刻从岳兴阿的身上转了开,好奇的问道。 “那倒没有,佟大人很会拿捏分寸,对太子有礼却不亲密,对皇后抚养的老四更是疏远得很,如今狠得皇阿玛的信任。”胤禩笑道。 王怡锦感叹道:“我还真是对雍正好奇得很!都说他是个别扭至极的性子,我们那时候,多少小姑娘爱他爱的不要不要的,想要安抚他被伤透的心呢!” 胤禩一脸黑线,他刚刚是对王怡锦盛赞岳兴阿有些吃味,可眼下这话题怎么又转到了老四的身上?眼看着王怡锦的眼睛里全是好奇,胤禩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受,他更不能忍受小锦放一丁点的心思在老四身上! 察觉出胤禩的心情有些不大对,王怡锦忽的露出了个恍悟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呡茶,他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历史上的八阿哥可就是被雍正更名除籍落了个惨不忍睹的下场,他居然蠢到在八阿哥面前一个劲儿的提起老四有多找小姑娘的稀罕,这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见王怡锦脸色不住的变换最后露出了个懊恼的神色,胤禩猜出了他心中的想法,非常淡定的决定不吐露他完全不是因为那个而心情低落,享受起了小锦小心翼翼的安慰。 气氛正佳,偏那边岳兴阿和佟国维又过来打扰,岳兴阿告诉佟国维的说辞隐去了不少内情,只说当年他带着额娘往盛京那边走,途中遇到了山匪,被尼布楚在草原行商的商队搭救了回去,被尼布楚的头人赏识,最后留在了尼布楚做了将军。佟国维信以为真,便坚持要亲自向尼布楚的使臣致谢。 王怡锦自然不可能把佟国维拒之门外,刚刚互相见了礼,行宫那边又来了太监传旨,康熙传召尼布楚使臣与岳兴阿去行宫觐见,那传旨的太监宣读过了圣旨,又笑着对佟国维说道:“皇上吩咐了,若是见着佟大人您也在,便请您也一道去行宫。” 胤禩无奈的扶额,看来今天还真不是个叙旧的好日子,他还没送走佟国维,皇阿玛也跟着搅局!王怡锦却是没有接收到胤禩的这番怨念,听到要提前见到传说中的康熙皇帝,眉眼微动,给了胤禩一个“你放心”的表情。都说男人要有实力才能挺起腰板,如今他手里的势力也不容小觑,鸟枪红门炮样样不缺,再面对康熙,心里便多了份底气。 胤禩颇有些无可奈何,眼下他和小锦才刚见面,话都没有说上几句,又谈何徐徐地对小锦坦露心意?罢了罢了,左右日子还长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便慢慢熬着,总能把这只可口的青蛙给慢慢的煮了吃掉。 胤禩心里打定了主意,心情这才好了不少,通过系统悄悄又叮嘱了小锦几句,这才安心放他离开。他们刚走没多一会儿,刚安和富达浑也找上了门来要见岳兴阿,听到他被皇上召走了,忍不住懊恼道:“来玩了一步!等晚上,一定要灌他个不醉不归!这小子,七年了,半点儿音信都不传回来,真叫人挂心!” 而王怡锦那边一路跟着佟国维他们去到了行宫拜见康熙,听得了消息的理藩院的大臣有些担忧,他们还没有好好教导这些番邦使臣觐见皇上的礼节,谁能想到皇上会忽然心血来潮的提前召见雅克萨的使节呢?若是那尼布楚的使臣在礼节上出了纰漏惹得皇上不悦,他们可如何担待得起? 虽然理藩院的大臣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像他们料想的一样糟糕,王怡锦的身上没有西洋使臣、罗刹使臣那等的固执坚持,见了康熙,便跟着佟国维和岳兴阿的动作行了礼,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点儿的勉强,倒是让康熙都有些意外。 仔细打量这个使臣,康熙有些惊讶他如此年轻,目光落到他头上的鞭子,不免又更为讶异的说道:“尼布楚曾是罗刹所辖之地,朕还道那边的风俗与罗刹相似,却不想是朕想当然了。” 王怡锦不卑不亢的回道:“皇上,尼布楚被罗刹奴役多年,幸得朝廷大军大败罗刹,才使本邦得以脱离罗刹的魔爪,我们尼布楚人都对皇上感激不尽。自打岳兴阿兄弟因缘际会来到尼布楚,我们从他那里更是听说了不少皇上、朝廷的事,心中向往更深,便都改而效仿岳兴阿兄弟的模样打理自己。” 这当然是一派胡言,实际上,王怡锦会说服姚鸿达他们留下辫子的原因很简单:一来是继续经营商队方便,而来则是将来真格的要和清军开战,这辫子可是绝佳的伪装利器,兵不厌诈,何苦顶着不一样的头型明明白白的告诉对方自己是敌军呢?留着辫子就是混进清军内部的绝佳掩饰,到时候比起正面交战直接蛮干,王怡锦觉得,潜伏在敌人内部捅刀子才是伤亡最小、最划算的策略。 不过谎言往往更能哄人,最起码,眼下康熙听了王怡锦的这番话,心里却是十分的舒坦,看向佟国维和岳兴阿的目光也十分赞许。岳兴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饶是他心性锻炼得很是镇定,听了王怡锦的那话,忍不住耳根子也有些发红。 他待在尼布楚跟着王怡锦练兵也有七年的时间,要是还看不出端倪那也太蠢了些,隐隐约约的,他也含糊的听说了几句,这位的身上可是流淌着最纯正的宗室血脉。虽然他还不清楚八阿哥为什么会和这一伙明显目的不纯的人交往莫逆,但是这却并不能影响他一丝不苟的完成八阿哥吩咐的决心。 当初他和额娘被那个人渣那般对待的时候,标榜着重视**纲常的皇上看不见这些,至亲的祖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非亲非故的八阿哥拉了他一把,将他和额娘救出了火坑。从那一天开始,镶黄旗的佟佳氏岳兴阿已死,浴火重生的他,只效忠于八阿哥一人,便是前方是刀山火海、布满荆棘,便是八阿哥要做的事为天下所不容,他都会义无反顾的挡在他前面,为他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这次与康熙的提前会面十分成功,王怡锦此番的任务就是扮演一个完美的仰慕着清朝的边陲小国,让朝廷坚信他们是在东北抵御罗刹的一道屏障,让朝廷不会怀疑他们有朝一日会把尖刀对准他们。当然,作为一个仰慕天{朝}上国的贫瘠小国的标配,王怡锦还是要装模作样一番,向康熙请求每年能够派遣三百支商队与朝廷通商的名额。 心情大好的康熙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这一要求,王怡锦也适时得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宾主尽欢的结果,就是晚上的篝火晚宴,康熙亲自带着王怡锦出席,席间更是安排了极好的位置给尼布楚的使团,行动间极尽的昭示了朝廷对于这个第一次朝贡的藩国的荣宠。 相比于朝廷官员们还处于好奇的打量这一支使团的阶段,蒙古王公们则已经开始频频灌酒了,这一回,他们蒙古诸部落可是直面噶尔丹,七年的大仗打下来,若不是尼布楚人帮忙,他们蒙古的损失只怕还要更加惨重。 一面灌酒,这些蒙古王公们还不住的在康熙面前夸赞尼布楚人骁勇善战,康熙的目光扫过尼布楚的这些面容迥异的士兵,也笑着点了点头。这些人正如刚刚那个使臣所说,有些长相偏向罗刹那边,有些则不然。 亏得刚刚王怡锦在康熙面前的完美表现,眼下即便那些蒙古王公们对尼布楚士兵的勇武十分推崇,也并未让康熙心中生出警惕和防备之心,反而觉得,有这样一个忠心于大清的藩邦抵御罗刹,可保大清的东北边陲再无罗刹侵扰的忧虑。 “不知小兄弟可有妻眷?”酒过几巡,朝廷的官员还是正襟危坐的模样,那些本就生性更为外放的蒙古王公却渐渐放开了最初的拘束,开始打探起了王怡锦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这话一问出口,那边正和旁边小九低声说话的胤禩便停顿了一下,眼光忍不住的往王怡锦那边瞧去。他自然是知道小锦还没有婚配,但是……他可是猜得出那几个蒙古王公打得什么主意! 心里一阵得不高兴,胤禩紧盯着王怡锦那边,等着看事情的发展。索性如今大多数人都随着那问话望向了王怡锦那边,因而胤禩的行为并不显得十分的突兀,就连小九都饶有兴趣的望向了那边,还低声跟胤禩说道:“嘿嘿,我猜,那老头准是要把他的什么孙女塞过去联姻。” 胤禩眸中的温和笑意渐渐褪去,没有回答小九的话。而那厢王怡锦听了这话,忍不住一口酒都喷了出去,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我年纪还小呢,家父还没给我定亲。” 几个蒙古王公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喜意,劝酒劝得很勤快了,纷纷笑道:“英雄出少年,你这年纪,在我们蒙古,不少都当爹了!” 此时梁九功匆匆走到康熙身边,附耳轻声说道:“皇上,几位蒙古的郡主在后面说要献舞,这……” 康熙此时哪里还不明白这些蒙古王公的意思,闻言乐见其成的点头道:“准了。”心里又开始琢磨起来,两年后的选秀,要不要指一个宗室女为公主去尼布楚和亲。 此时便听到急促的鼓声,一群穿着颜色艳丽的蒙古服饰的年轻女孩子们便从后面雀跃得跑到了席间,围着篝火,一面轻敲腰间的小鼓,一面扭动着腰肢跳起了传统的舞步。她们一个个都年轻漂亮,身材姣好,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是显得身姿曼妙。 在场的宾客都没料到这一幕,一愣之后不少人都回过神来,在仔细得打量了那些跳舞的蒙古女孩子之后,又忍不住频频看向王怡锦,暗道这个少年还真是好福气。 小九饶有兴趣的和小十一起讨论起了这几个女孩子哪一个最标致、哪一个身材最好,胤禩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热闹非凡的舞蹈,看着因为饮了酒而双颊正泛红的王怡锦,看着对方也正笑呵呵的看着场上的舞蹈,极力压制着心底忽然之间不住翻腾的怒火。 舞蹈过后,热情的蒙古姑娘们捧着酒杯跑到了王怡锦和一众尼布楚的兵丁们面前献酒,王怡锦带来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好汉,但是面对一群热情如火的姑娘们却俨然手足无措得很,英雄气概全无,个个面红耳赤宛如羞涩少年了。 姑娘们越发的眼睛亮晶晶的,一时间不知送去了多少秋波。蒙古王公们趁热打铁地对王怡锦说道:“小兄弟,这都是我们蒙古最娇贵的女儿们,她们都心仪你们尼布楚的好儿郎,如今你们尼布楚的好汉看中了那个姑娘就尽管开口,我们蒙古这边非常愿意能和英雄儿郎结婚事!” 王怡锦听了这话还真是眼前亮了亮,他们当初为了扩充人手倒是从人牙子那儿买下了不少年幼的孤儿,但里面多是男丁,只选了极少的女孩子回来料理日常杂事。如今看来,当时委实是短视,当年的男孩子都长大了,到了思慕女孩子的懵懂时期,问题便也渐渐地浮出了水面——他们这里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少了! 娶媳妇可是大事,总不能让他手里的这些小伙子们都打光棍吧?可岛上的情况特殊,他们能够放心的从人牙子哪里买来年纪还小的幼童,但对于买下已经十四五岁的女子却不敢轻易下决定。 蒙古的贵女自然是个烫手山芋,王怡锦是没有任何想法想给手下的光棍们找个蒙古贵女当媳妇,但是蒙古女奴可也不少,这些女子不仅性子温顺十分听话,而且还都有一把子力气,也不必担心她们会适应不了尼布楚的气候。 他心中的理想军嫂人选可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而是必要的时候能够提枪上阵的娘子军后备。这么一想,困扰王怡锦一段时间的难题有了解决之道,还免去了拒绝这些蒙古贵女而有可能引来蒙古王公不满的后顾之忧,王怡锦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个劲儿的对这些恨不得立刻就把女人塞到他们驿馆的蒙古王公们说道:“这事儿不急、不急,咱们以后再详谈也不晚。” 蒙古王公们虽然有些失望他没有当下便点头应承,但听到对方并没有一口回绝,便也都按捺住心机,一个个又继续笑容满面的劝起了酒。此时场上又有年轻的侍卫们表演起了布库之戏,蒙古的年轻人们看着跃跃欲试,恳求康熙让他们下场比试一番。 一时间场上的气氛又重新热络了起来,正兴致勃勃的和小十在打赌看哪个能赢的小九,忽的察觉到八哥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话,不免不解的看向胤禩,碰了碰他的手臂:“八哥?你怎么了?” 胤禩垂下眼帘,伸手拿起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淡淡地说道:“没什么,有些乏了。” 天知道,他刚刚听到小锦竟然没有一口回绝那些个蒙古王公,反而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时,险些忍不住动用系统的技能搅黄了这篝火晚宴,好让他能够立刻将这个不省心的小东西拉到面前。 明明知道这个小东西上辈子就是个断袖的不喜欢女人,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心里一阵的恐慌。他上辈子还不喜欢龙阳之好呢,寄身于玉佩的时候也有过不少的“主人”,可偏偏就是一下子被小锦给吸引了去。他都能变,小锦为什么就不能变? 手指紧紧的捏着白玉酒杯,胤禩神色越发的冷凝,好不容易等到康熙离开了晚宴,随后胤禩轻飘飘的从系统里传给王怡锦一句“待会儿结束以后到我家里来一下”,便无心再坐在这让他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晚宴现场,和五哥他们告辞后,便借口有些酒醉而提前离开了。 第六十章 王怡锦正一面应酬,一面琢磨着过几日应该在这些蒙古王公们的部落将多少女奴带回雅克萨比较合适,冷不丁的听到系统里传来胤禩有些沙哑的声音,便抬头往胤禩的座位上瞧了过去,结果却只看到胤禩离开的背影。 莫名的,王怡锦觉得好像对方似乎在生气,可是究竟为什么会生气,他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来不及深思,旁边一个劲儿敬酒的蒙古王公就把他的思绪给拽了回来,王怡锦只得把这疑惑的念头搁置了起来,想着待会儿散了席去找胤禩,便也能问个清楚了。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王怡锦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低估了蒙古汉子们的酒量,刚刚康熙还在的时候,那些蒙古王公们有所顾忌、毕竟不愿意喝太多在康熙面前太过失态,可等康熙一走,他们便无所顾忌了起来。有些人不耐烦拿杯子喝酒,干脆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王怡锦哪里能招架得住这种灌酒的法子,没一会儿,酒劲儿上了头,整个人脸颊通红便迷糊了起来。好在岳兴阿一直注意着他那边,见他醉倒,连忙上去扶了他一把,对蒙古王公们告了声罪。 岳兴阿可不知道八阿哥约了小公子在八阿哥府,便自然而然的带着王怡锦回去了驿馆。一沾到枕头,王怡锦便自然而然的侧身抱住了卷成一团的被子,岳兴阿见他睡得沉,便也没有试图叫醒他洗漱,便合上门离开了。 那厢胤禩左等右等也没等到王怡锦,本就面无表情的脸上越发的乌云密布,便叫了让喜寿出去打听。等喜寿回来告诉他,王公子已经回去了驿馆,胤禩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喜寿小声说:“您想见王公子?那小的去驿馆寻他?” 当初喜寿和刚安可是亲眼见过幼年的王怡锦的,旁人不知道这位尼布楚使臣的身份,喜寿却是知道的。他心中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位汉人的公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尼布楚的使臣,但他却是清楚自家主子和姚家商队的关系匪浅,既然八爷不提,他这做下人的还是不要问太多。 胤禩摇头,咬牙说道:“不必了,你下去吧。” 喜寿难得见到八阿哥的脸色如此糟糕,饶是平日里八阿哥待他们这些下人一惯温和,此时看起来却也让人胆战心惊的,忙不迭的便退了出去。 胤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终打开了系统,一个召唤技能,积分栏少了一千个积分的同时,正在自个儿房间里睡得正香得王怡锦就保持着抱着杯子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凭空出现在了胤禩的床上。 看着对上酣睡中依旧绯红一片的脸颊,胤禩的神色和缓了一些,视线慢慢凝聚在他紧闭的眉眼、红润的嘴唇。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暧昧,胤禩的喉结动了动,忽的俯下身来,狠狠地咬住了那张一直在诱惑他的唇。 他的唇十分温热,还带着浓郁的酒香,睡梦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挣扎了起来,松开了紧紧抱住被子的手,用力想要推开男人。可酒醉后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力道并不大,整个人又是被胤禩牢牢的压住,挣扎了一番没有挣脱后,他渐渐疲软无力的松懈了推拒的力道,渐渐竟开始情{动}起来。 察觉到对方慢慢开始回应这个吻,胤禩心底的不悦渐渐被一团烈火所取代,不由自主的加深了这个最初还带着一点惩罚性质的吻,两个人的唇齿纠缠在一起,酣醉得半梦半醒的王怡锦不由自主的伸手揪住了胤禩的衣襟,忍不住微微抬起了脖颈,从最初的被动承受转为主动的索取。 察觉到他的转变,胤禩的眸色越发的深沉,结束了这个让双方越发缠绵的吻,胤禩直起身子,低头看着被昏黄的油灯的光芒笼罩得少年。他的脸颊比刚刚还要绯红,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本就红润的嘴唇微微肿起,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开合,让人忍不住想要再次采撷。 因为刚刚两个人的动作,少年的衣襟被扯散了些,胤禩的目光从他的嘴唇落到了衣襟,伸手慢慢地…… 睡梦中的王怡锦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荒唐又旖旎的梦,梦中有个气息让他觉得无比舒服得男人用他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抱着他,他觉得胸口有些沉重,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可他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看来性向这东西还真是即便穿梭了时空换了具身体都没法改变的东西,它深深的扎根在了灵魂的深处。王怡锦懵懂中忍不住自嘲,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可是很快,一个缠绵又火热的吻让他的头脑瞬间断了线,他觉得整个灵魂都在随着这种美好的感觉在颤动。 心里窜起了一簇炽热的火苗,越燃越旺、越来越让他觉得空虚,他忍不住开始主动追逐起了这份美好的感觉,渴望得越来越多,心里迷迷糊糊告诉自己,就放纵这一会儿吧,反正这是一个梦罢了。 就在他觉得已经置身于漩涡之中在下一秒就要被吞噬殆尽的时候,耳边忽的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飘忽不定的声音,不住得问他:“我是谁?” 这种时候他哪里有什么心情来回答这种不知所谓的问题,他只想专心一点、再专心一点,感受这份难以言喻的感觉。然而对方仿佛刻意和他作对一般,见他沉默不语,竟忽的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还紧紧的握住了他的双手,不肯放他自力更生。 “回答我的问题,我是谁?”对方的语调有些低沉,但却透出了异常的坚定。 迷迷糊糊之中,一个名字渐渐从心里深处浮现了出来,王怡锦不由自主的呢喃出声:“胤禩……” 对方的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复又说道:“再说一次,我是谁?” 王怡锦有些不耐烦的动了动身子,又说了两声:“胤禩……你是胤禩……” 接下来,他只觉得唇上一热,比刚刚越发缠绵悱恻的吻带着铺天盖地的悸动袭了上来,随着他脱口而出的名字,迷迷糊糊中,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初见时,胤禩那双温润含笑的眼眸,对方的容貌渐渐变得清晰。 胤禩十分满意的听着酒醉后的小锦因为他的逼问终于呢喃出了名字,这么多年,他以知己的身份毫不停歇的让小锦习惯了他的存在,让他习惯不管发生了让人高兴还是难过的事,都要和自己分享。 不动声色的,他成功了。即便是在酒醉、即便是在小锦情动到有些失神的时刻,他还是下意识的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天色由深转淡,天边慢慢泛起了一丝鱼白,乏类的王怡锦像只八爪鱼似得,手脚并用紧紧的缠住了胤禩,正睡得十分香甜。胤禩伸手将他拥住,也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王怡锦清楚的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班上的男孩子们开始不再只恶作剧的揪女孩子的头发、试图通过恶作剧吓哭她们,而是转而在女孩子们的视线里佯作帅气的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 班上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和小女生渐渐走在了一起,情书成了那个年纪里无法让人忘记的标志。他的书桌里开始出现班上女孩子言语含蓄的书信,粉红色的信封、图案漂亮又带着些香气的信纸,对方清秀的字迹有些颤抖的痕迹。在哥们儿发现后在一起起哄的撮合声中,他没有脸红也没有悸动,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后来男孩子们聚在一起开始偷偷摸摸的在电脑城后巷的角落里买得了小电影,面对画面里旖旎的画面,他的目光完全无法集中,只在房间里呆了五分钟便落荒而逃。事后他被一群朋友嘲笑脸皮薄,他除了沉默也别无他法。 他记得清楚,那一天的夜里,他终于做了平生第一个那样的梦,虽然梦中只看到了一片迷雾,但那双手却绝对不可能是女孩子的。后来渐渐长大,他也终于从各种渠道明白了,原来他是天生就不喜欢的女孩子的。 也曾试图在圈子里找一个可心的伴儿,他不是个爱玩的人,似乎这是因为他把所有的热情都放到了古玩上,在他的梦想里,在琉璃厂盘下一间不需要太大的店面,将那里经营得有声有色,不让父母和兄姐再为他悬心,找一个能够在一起相伴一生的爱人就是全部。 可是造化弄人,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来到这个他最讨厌的清朝,知晓了原来他那随身的玉佩里竟然曾经收容过大名鼎鼎的八阿哥。他也从来没想过,这个让他一直觉得十分心安的八阿哥,竟然会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这辈子第一次的旖旎梦中。 他怎么会起了这种荒唐的心思、做出这样的梦?终于转醒的王怡锦忍不住差点儿哀嚎出声,睁开眼睛一看,登时又吓了一跳,这……这不是驿馆的房间!他清楚的记得,驿馆的那张床是普通木料的,而他眼下这张却是上好的紫檀木! 慌忙从床上坐起来,宿醉后的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反应了半晌,王怡锦才练满该低头,在仔细感受了身体的情况后,他的脸瞬间就红成了一片。虽然没有尽了全套的,但是亵{裤}上的痕迹却清楚的告诉他,一半肯定是真实发生了的! 一个翻身下了床,屋里的响动似乎惊动了外面的人,王怡锦才刚站稳,便听到外面传来了太监的声音:“您醒了?奴才能进来给您送衣服和醒酒汤吗?” 他还能说不能吗?干净的衣服和醒酒汤是他现在迫切需要的东西,即便心里很想要做一只鸵鸟,他还是清了清喉咙让外面的人推门进来。 外面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一个喜寿一只手捧着一套干净的衣服、一只手拎着一个食盒,他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将干净整齐的衣服放在床上,又将食盒放到了桌上。 “王少爷,食盒里面最上层是醒酒汤,下面还有早饭,奴才不打扰您换衣服,先退下了。”因为胤禩知道王怡锦不喜欢外人服侍他换衣服,因而特为的叮嘱了喜寿,让他放下东西边先离开。 即便早已经猜测到昨天夜里那个人是胤禩,眼下见了喜寿却是有力的佐证了这一点,看着对方十分机灵的退了出去给他关好了房门,王怡锦匆忙的换好了衣服,灌下一碗醒酒汤,早饭草草的喝了一碗粥,便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迅速离开了这八阿哥府。 相比于王怡锦复杂的心情,胤禩在听到王怡锦在迷迷糊糊中亲口说出他的名字后,心情变一直十分的愉快,仿若昨天晚上的坏心情完全没有出现过一样。早早的起来,见对方睡得香甜,他便没叫醒他。 按部就班的去给太皇太后请了安,和小九和小十两个人去和五哥五嫂说了会儿话,留在太皇太后那边吃过了午饭,胤禩便借口还有事情要做,哄着小九和小十去让五哥陪着跑马,便准备回去和王怡锦开诚布公的好好说说。 刚走了几步他便顿住了脚步,以小锦的性子,只怕醒了以后就要回去驿馆、断不可能还留在府中等他。想到这儿,他便调转方向,直奔驿馆那边而去。等到了驿馆,胤禩扑了个空,找来下人一问,胤禩才知道,尼布楚的使臣团,竟然在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理由是罗刹进犯,他们要立刻回去主持战局。这理由倒是找得巧妙,皇阿玛为什么对蒙古王公们极力拉拢尼布楚人很是支持、没有半点儿的猜忌?还不是因为在皇阿玛眼中,尼布楚人和罗刹之间是彼此不共戴天的世仇,尼布楚的兵力再强横,也只会将矛头对准罗刹,而不会成为第二个噶尔丹。 在康熙看来,罗刹幅员辽阔远胜过尼布楚,他们之间的战争远远都还看不到结束的一天,蒙古那边和尼布楚亲近,一面是感念对方此次的鼎力相助,一面也是不希望这个实力强悍的邻居有朝一日调转矛头。而尼布楚接受蒙古的好意,又一力做出恭顺朝廷的姿态,则是希望朝廷和蒙古能够支持他们的商队通商,购置于罗刹人打仗所需的粮草、战甲和火药。 有这层纠葛的利益所在,任是蒙古王公和尼布楚人再亲密,也不会对朝廷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反而有利于帮助朝廷稳固东北边陲。这样的好事,康熙自然乐见其成。 把心思从尼布楚那边收回,康熙继续批复京城那边送来的奏折。这批送来的奏折,每一封里都夹着太子的决断,最初太子刚刚监国的时候,他几乎每一份奏折都会讲太子的批复修改一番。而如今,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锤炼,太子做出的批复,已经鲜少需要他来修改,几乎每一份都很合他的心意,处断很有章法,处处都透出了一个合格的帝王该有的风范。 这种时候,康熙本该是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然而盯着这些根骨矫健宛若风华初绽的笔走游龙,他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有种心惊。当初三藩之乱,是差一差就能颠覆爱新觉罗家族的打乱,他曾经连着数日没有合眼,还精力充沛的和群臣讨论战事。 而如今刚刚过去的亲征噶尔丹,他只不过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却觉得整个人都集中不起精神。后来大病一场之后,精力就越发的不如从前了。如今他已过了不惑之年,而太子却是才刚弱冠之年,和精力充沛意气风发的太子比起来,他是老了啊。 这种念头一旦从心底滋生就再也不能抹去,康熙闭了闭眼,对梁九功道:“给老大治病的事哪个太医?” “皇上,是左院判。”梁九功连忙答道。 “嗯,传他来回话。”康熙吩咐道。 没多时,左院判徐正便来到了御前,恭恭敬敬的施礼过后垂首立在一边。康熙开口问道:“老大怎么样了?” 徐正面色一凝,艰难地开口道:“皇上,大阿哥的风寒倒没什么,只是,大阿哥的身体有暗疾。” “暗疾?”康熙一愣,眉头瞬间紧锁,沉声问道。 徐正不敢隐瞒,忙说道:“臣问过大阿哥,他的肾{脏}经脉曾被流矢所伤。那位置委实不好,若是当时及时调养倒还无虞,只是偏那时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如今却是……“ 康熙面沉如水,追问道:“却是什么?” 徐正一咬牙,如实说道:“却是被耽误了太久恐怕要留下病根,日后在子嗣上,只怕要有些艰难了。脏器需要好好调养,不能过于疲累,也不能过多的进行房{事},否则,恐要折损寿元。” 康熙沉默了良久,当年老大年轻气盛、贪功冒进,竟然不顾主将的命令,偷偷带人夜袭噶尔丹的营地。噶尔丹老谋深算,哪里是会忽视夜防的人?若非皇兄及时发现了不对,带兵救援,只怕老大的性命都要交代在那儿了。 当日受的伤并不深,便只当做是箭伤处理包扎,若非老大昨日喝多了酒受了风病倒,只怕还发现不了这隐疾。伤到了命脉可是大事,康熙想到老大至今只得了三个女儿,甚至还没有男丁,心里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看了眼下面垂头站着的太医,康熙疲惫的叮嘱道:“老大若是问起来,你便如实的告诉他,若是对不相干的人泄露了半句,朕绝不会轻饶于你。” 徐正连忙跪倒应了,这才退了出去。康熙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老大这伤,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调养,日后朝政上,只怕是不能太过耗费心力了。莫名的,康熙觉得心里很是沉闷,这沉闷,却不仅仅是因为至今无嗣的老大。 康熙自己还未曾真正看破他自己的心思,然而敏锐的执念系统却已经捕捉到了康熙这一瞬的心魔。心情正因为落跑的王怡锦而有些不悦的胤禩,在听到系统音后打开任务,目光一怔,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一世没了索额图和明珠站在太子和大阿哥身后结党营私斗得凶狠,佟国维行事圆滑唯皇命是从,皇伯父福全更是处事低调处处以皇命马首是瞻,宗室里虽然有人与太子交往密切,但却也只是对方单方面的讨好、巴结太子,完全没有如同前世一般出现如同索额图那样支持太子的权臣。 饶是如此,皇阿玛却还是产生了猜忌,如今虽然这猜忌还不深,但是胤禩心里清楚,随着年纪的增加,皇阿玛只会对太子越来越不放心,曾经的父子之情,也会被这种猜忌磨得干干净净。 以皇阿玛的心思——胤禩嘲讽一笑,他势必要开始分权给渐渐成年的儿子们来抗衡越发展露出棱角的太子,如果没有意外,大哥是最好的人选,可是,没想到今生大哥竟然受了这样的伤,那么,皇阿玛会选谁出来做第一个磨刀石? 如果是老四,那事情可就有意思了。皇后可还活得好好的,老四,可真真是半个嫡子呢! 心情转好,胤禩仔细琢磨了半晌,忽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独木不成林,皇阿玛会把他这个皇贵妃的儿子分到哪个阵营里去?是让他取代上辈子老四那个忠于太子的位置,还是让他继续做和太子唱对台戏的角色? 皇阿玛拍好了剧本,也要看他愿不愿意配合。不过有件事倒是不错,一旦皇阿玛准备开始给他们这些皇子一些权力,那他就有了能够出京办差的机会。小锦,眼下跑得干脆,可他也不是只能困守在京城的孩子了,他有种感觉,很快他就会和小锦再次见面,到时候……胤禩的眼里忽然浮现了一抹笑意。 第六十一章 十月中,送走了前来朝贡的各藩国使者,康熙奉太皇太后,率领大军班师回朝。朝廷与噶尔丹征战的这七年间,太皇太后执意留在热河行宫,一方面是汤泉的确对太皇太后的腿症很有好处,另一方面则是帮助康熙安抚、凝聚蒙古王公对朝廷的忠心,势必将噶尔丹孤立到底。 康熙曾经苦劝太皇太后回京,生怕一旦前方战事有变,太皇太后身在热河并不安全。然而太皇太后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事实证明,若非有太皇太后留在热河,康熙亲征途中的那场大病只怕没那么容易熬过去。 当时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白晋倒是进献了他们西洋的金鸡纳霜,声称此药对皇上的病症有奇效。奈何事关龙体,太医们谁也不敢拿主意做主能不能给皇上用此药,福全等人立刻修书给身在热河的太皇太后请示,最终太皇太后力排众议,用这金鸡纳霜给康熙治病,才使得重病的皇帝捡回了性命。 太皇太后和康熙的本就祖孙情谊身后,经过此事更是又盛一筹,回京的途中,康熙还和太皇太后商量,要在明年夏天奉太皇太后回科尔沁省亲、祭祖。 回到紫禁城里,皇后第一时间便带着高位的妃嫔与诸皇子福晋前来慈宁宫请安,皇后担心大福晋月份大了行动不便,便没有让她跟着一起,而是叮嘱她好生安胎,惠妃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大福晋便没有前来。 三福晋、四福晋从来没见过太皇太后,太子妃则是还未嫁入皇家的时候跟着自家额娘进宫时见过太皇太后一面。只不过无论当初是什么身份,如今嫁做人妇、成了皇家的儿媳妇,太皇太后的重孙媳妇,第一次给这位能称得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长辈请安,她们几个的心里也都有些忐忑和紧张。 虽然一路上舟车劳顿,但是经过七年的调养,有女儿阿图在身边陪伴,太皇太后的身体比之从前反倒硬朗了不少,精神头正好。见到了花骨朵般的重孙媳妇,她的脸上也露出了非常高兴的笑容,让苏麻喇姑将准备好的礼物交给了几个重孙媳妇。 没见到大福晋,太皇太后想起来年初的时候听说大福晋有喜了,便问了皇后和惠妃几句,将给大福晋的东西都先给了惠妃,又叮嘱道:“她月份也大了,你们可要多上心,让她安心养胎,别给她太大的压力。” 太皇太后知道大阿哥的身体状况,心里也盼着这一胎大福晋能够生下一个儿子,给老大绵延血脉。但这话眼下却不好说,太皇太后只能期盼祖宗保佑了。 与慈宁宫这边的其乐融融想必,上书房那里的气氛则是紧张得多。康熙回宫后自然要考校皇子们一番,不仅皇子们紧张,连几位太傅也都十分地紧张。 不同于以往康熙总是先考校年长的皇子,此番康熙却是从小阿哥们开始问起。最先被问到的就是学里年纪最小的十四阿哥,因为他才刚入学两年,康熙也没考校多么晦涩的问题,挑了两个《论语》里面有关学习方面的句子让他浅析了一番,见他都能回答上来,便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声:“不错。” 虽然十四阿哥的生母德妃已经被康熙抛到脑后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养母宣妃并不得宠,但是婉贵人却是多年来始终有宠,如果不是她一直没有身孕,只怕这会儿早就封嫔了。因有婉贵人在康熙面前美言,康熙并没有把对德妃的不喜迁怒到十四阿哥身上,反倒因为十四阿哥是宫里目前年纪最小的孩子而对他多了分宠爱。 见十四阿哥得了夸奖,十三阿哥心里给自己鼓劲儿,等着康熙的问话。他比十四阿哥大了两岁,康熙问他的问题自然比十四阿哥要晦涩些,但十三阿哥也是个上进好学的孩子,面对康熙的问题也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 紧接着十二阿哥和十一阿哥也都表现不错,康熙的表情有些缓和,但是太傅们的心却还是紧紧的揪着,旁人不清楚,他们这些太傅还不清楚吗?上书房里的这几个小阿哥虽然年纪不大,但都很勤奋。最让人头疼的反而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位,年纪已经不小了,学识上的劲头却是懒散得很,待会儿问道这两位,只怕他们这些做太傅的难逃皇上的怒火。 想到他们可能会成为多年以后再度被皇上打板子的皇子太傅,负责教导九阿哥和十阿哥的两位太傅脸色都白了。可让他们没有料到的事,分明皇上考校两位阿哥的,是从《大学》里选出的有些难度的句子,然而平日里两个几乎可以用不学无术来形容的阿哥,竟然回答起来头头是道,虽然说得有些浅薄,但到底没有出错。 康熙不是很满意,但也没有发火,只吩咐两位太傅要将《大学》再好好给两位阿哥讲解几遍,便转而开始考校胤禩。在康熙的背后,小九和小十两个都偷偷地长出了一口气,彼此眼中都有些庆幸。 最开始在热河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八哥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整日的开始让他们两个研读《大学》,若是背不出来便不许他们出去跑马,简直是比上书房的太傅还要严厉百倍,他们两个原还使尽一切办法想要避过这让他们最头疼的功课,却被八哥一句话就给灭了心思。 “回宫以后,皇阿玛准要考校一番,如果你们表现得太差,不仅太傅们要受苦,你们在半年以内都别想再出宫了,皇阿玛准要禁你们的足。” 他们虽然不喜欢读书,可也不想因此连累太傅,更是怕了要被关在皇宫里不许出去,他们可还惦记着那个万象居二期工程呢!于是,本来已经撒欢得玩了小半个月的小九和小十从此就陷入了痛苦万分的补习之中。不过,今日平安度过了上书房的这一关,他们那段日子的折磨也是值得了。下个休沐日,他们还想立刻出宫去呢。 康熙的问题到了胤禩这里似乎就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已经十五岁、且性子比起下面的弟弟们要沉稳得多的八阿哥,在康熙看来已经脱离了孩子的行列,能够开始参与政事,自然得到的考校就脱离了单纯的明经典章粗浅释义。 问题回归到了最基本的《论语》,但康熙给胤禩以及从大阿哥开始所有年长阿哥们出的问题,是让他们自己从里面挑选篇章来剖析。胤禩如今既然想要借着参与朝政的机会得到离京办事的差事,自然就要在康熙面前展现出他能够开始独当一面的才华,因而并未藏拙,听罢康熙的问题便率先开口。 这场考校一直持续了两三个时辰才终于结束,最终上书房的太傅们都得了康熙的褒奖,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安心地恭送了皇上后,开始准备接下来的授课。然而学生们此时却都无心专心念书了。 尤其是四阿哥和七阿哥,他们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是不是皇阿玛准备让他们也开始参与朝政了?不然为什么刚刚在听他们回话的时候,总是会把问题的方向往为政上引导?尤其是四阿哥,脸上虽然还看不出太多的端倪,心里却是十分的激动,他盼着能够像大哥和三哥那样开始入朝已经很久了,如今他都大婚好几年了,却还是个连正经差事都没有的光头阿哥,委实觉得心里面不舒坦。 上书房里人心浮动,回去乾清宫的康熙心里也在反复比较刚刚几个儿子们的表现。老大经过了这次的打击,性子已经彻底的沉稳了下来,不似从前的冒失,奈何老大这身子能不能调养过来还未可知;老三回答得太过中规中矩,灵便不够,还需要锻炼;老五就不用说了,到底在汉学上还是短板。老七太过流于表面不够深入,但心胸还是有的,比从前长进了不少。 倒是老四和老八让他有些另眼相看,比他们的兄弟们都要强许多。老四是皇后的养子、老八是皇贵妃的儿子,出身都够高贵;皇后那边,佟家自不必说,皇贵妃的母族自从被抬旗后,噶达浑很有才能如今在朝中也能更进一步。该选谁来做那个平衡太子的人?康熙心中沉吟片刻,慢慢做出了决断。 入了冬年关便不远了,朝廷陷入了一年之内最繁忙的时候,先是康熙论功行赏,嘉奖了此次平定噶尔丹有功的将士。自从上一次大力整顿了军中流弊,此番绿营兵和汉军旗的功劳自然没有被埋没,不少汉人将领被抬入了汉军旗封爵,汉军旗的将士有立下大功的则被康熙拔入了满八旗。 对于原本的八旗子弟,康熙更是不吝封赏,一时之间,就连户部、工部和吏部都忙了个团团转,给这些新出炉的勋爵子弟修建府邸、置办官服顶戴花翎等等繁杂的琐事接连不断。整个京城权贵之间的气氛都随着一大批新贵的诞生而越发的热络了起来。 结交新朋、联络旧友、试探儿女婚姻等等人际交往的频繁,也让京城最顶尖的万象居的业绩登上了年尾的一个峰值。在这大好的气氛中,万象居的东家姚家透过内务府给众多皇商都透了透口风,说要在来年的二月初九搞一个“招商引资”大会,与同道人士共襄新产业的盛举。 虽然内务府在一开始试图以文字狱这样阴损的法子置万象居的东家于死地,但近年来因为内务府姜家想尽了办法和郭络罗家以及万象居的东家联络上了感情,积极在中间协调双方的关系,万象居与内务府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破冰。 自从姜家的两兄弟姜沐轩和姜沐英被万象居请去做了东洋五院的管事后,双方的关系则开始进入了蜜月期。如今万象居抛出了个听起来就新鲜的招商引资大会,还给内务府递上了橄榄枝,内务府自然欣喜若狂,他们也眼馋万象居那比现在的规模还大了两倍不止的新地界许久,如今有了机会正大光明的介入就再好不过了! 官员之中气氛正好,皇家也接二连三的传出了喜讯。先是大福晋瓜熟蒂落,终于在惠妃和太皇太后的期盼下为大阿哥添了第一个儿子,不仅女人们欣喜若狂,知道了自己身子出了问题的大阿哥也是激动不已,顾不得什么产房血气、秽气重,迫不及待的就冲到了大福晋的床前,亲手抱着小阿哥给大福晋瞧看。 大福晋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瞧了眼壮实的儿子和欣喜不已的丈夫,终于脱离的昏睡了过去。而后太医进来诊脉,末了神色凝重的出来对一干主子们说道:“大福晋接连生产,身子亏损太过,这一胎又伤了元气,只怕日后再难有孕了。” 惠妃听了脸色一变,随即便又恢复了正常,虽然老大媳妇只生了一个嫡子还是略单薄了些,但这些年老大的后院也确实太冷清了。如今嫡子降生,老大也再没有理由推拒了,她宫里的如玉和如意都是好生养的,等过几日便让她们去伺候老大吧。尚不知底细的惠妃这么想着,便也没把太医的话放在心上,只一心看着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宝贝孙子欣喜不已。 喜事成双,在小皇孙的满月宴上,四福晋因为身子不舒服,被诊出了喜脉,原本因为四福晋身子不舒坦而被弄得有些不自在的满月宴的气氛,立刻就又热闹了起来,皇后的眼里终于有了控制不住的喜悦,嘴角翘起来就落不下了。 有了儿媳妇的嫔妃们早就把注意力从皇上的身上转移到了已经或即将到来的孙辈身上,只有尚还青春年少的嫔妃们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后宫几个新贵身上。只不过去钟粹宫给惠妃请了次安,路过几个宫殿,胤禩的执念系统就收到了不少这些年轻的庶母们对于江南李煦的怨念。 当年李煦没有成功的给康熙献美,但他锲而不舍的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噶尔丹事败身亡、康熙御驾亲征圆满回朝的时候,将精心准备的两个姿容出众、脾性温柔小意的江南女子王氏、陈氏献给了康熙。 胤禩这阵子忙于和舅舅、邬先生商讨该如何揽下出京的差事,并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后宫,最多就是帮姜沐轩和婉贵人传话,还真没注意到后宫多了两位江南女子。不过,胤禩扬眉,李煦的时机真是把握得刚刚好。 如今朝廷的战事刚刚取得胜利,皇阿玛正是开始有精力宠幸后宫,然而后宫这几年虽然也选了两次秀,但大多都是为已经成年的几个皇兄和宗室挑选适龄的女子,被充入后宫的还真没有多少。后宫需要新鲜,而皇阿玛也正处于见到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太子,有些迫切的需要证明他还没有衰老的时刻,这时候,漂亮又温顺的江南女子更能激起他的这份晦涩的心思不是? 王氏……后来的密妃,这个女人胤禩可是记忆深刻,她可是皇阿玛进入中年以后最宠幸的嫔妃了,当年那个引起了一废太子的十八阿哥,就是王氏的儿子。也是从纳了王氏入后宫开始,曾经被皇阿玛三令五申的汉女不入宫的严令就形同虚设了。 于女色上自己打自己的脸,皇阿玛怎么就不觉得臊得慌呢?胤禩心里冷笑一声,将李煦的名字又念了一遍,这家伙的小辫子多的抓不完,他可要和舅舅与邬先生说一说,好好查一查,说不准,他南下的契机还有可能在李煦的身上呢。 年关的时候,康熙祭太庙,并且宣布了对于皇子们的第一次封赏。大阿哥封直郡王、三阿哥封诚郡王、四阿哥封雍郡王,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封多罗贝勒,九阿哥、十阿哥、十一阿哥封固山贝子,其余阿哥年纪还小,皆未册封。 旨意一出,胤禩意外之后便也明白了过来,今生到底是和前世不同了,前世第一次他们这些皇子得到分封可是在两年后,今生因为战事结束提前,这份分封也得到了提前,不仅如此,上辈子老四可没初封就是郡王,而是和他们一样都是贝勒。 大哥和三哥封郡王是因为立有战功,老四为什么会封王?看来他所猜测的不错……皇阿玛是选定了老四来作为平衡太子的人选呢,这还真是让人,喜闻乐见呀!胤禩不厚道的笑了,被捧到了这么个位置,不知道老四你还能不能像上辈子一样忍得住! 太子对于老大和老三被封王早有准备,因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而当他听到老四竟然无功也被封王,那脸色可就有点儿变化了。在太子看来,老四会被封王,就是因为皇阿玛顾念他是皇后的养子,身份比旁的兄弟们尊贵些,才不肯让他泯然于五阿哥他们被封贝勒。 这么多年一直被灌输自己是元后嫡子、身份最贵重的观念,这种想法已经在太子的心底根深蒂固,大阿哥以长子的身份试图撼动他这份认知,如今老四又想要瓜分他嫡子的尊荣吗?真是荒谬!他倒要看看,一个还没有开始听政的雍郡王,到底有几斤几两!不悦过后,太子复又微微扬起了下巴,亦如既往般的傲然。 不单单是其他的兄弟们讶然,就连四阿哥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被封王,嫡妻有孕、自己封王,这样的双喜临门,饶是他并非喜怒形于色的性子,也不由得露出了喜意。不同于四阿哥的喜悦,以皇亲的身份参加宫宴的佟国维的脸色则有些凝重,皇上忽然如此看重女儿所抚养的四阿哥,不知是福是祸啊。 没等所有人多想,紧接着康熙又下召,因陕、甘两省为了支持大军征讨噶尔丹付出了大量的民丁、劳役和钱粮,故而镯免明年两省的地丁银粮。一时之间,群臣皆称颂皇上圣明、爱民如子。等宫宴结束后,几位在康熙面前能说的上话的重臣家里就人满为患了。 陕、甘两省的官位即将出缺,原本也算是好去处,可皇上一下旨免税,这好去处立刻就变成了苦差事,自打山东的事情发生以后,各省的大小官吏都不敢再冒死违规,平时虽然免不了继续变相多征苛捐杂税,可到了朝廷明令镯免的时候,也都十分乖觉的不敢再捞油水了。 镯免一年,他们没了油水,只靠那点子俸禄,哪里够花?一时之间,陕甘两省的出缺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旗人纷纷跑去福全、佟国维、伊桑阿等满官的府上磨破了嘴皮子希望能够不出任这两省的官缺,汉官则是往李光地、张玉书等康熙所最为倚重的汉大学士的府上走动关系,目的和满官相当得一致。 大过年的,佟国维他们也不好闭门谢客,被这些人弄得烦不胜烦也没有办法,只能说一切都是皇上乾坤独断,他们委实是使不上什么力。康熙却是没空理会这些行径,在分封了诸皇子后,开始全心的投入到了后宫的温柔乡中,新晋的庶妃王氏很争气,承宠才两个月,便怀上了身孕,康熙龙颜大悦,还没等她腹中的孩子出生,便去太皇太后那边请旨加封王氏为密贵人。 宫里的女人们都等着看婉贵人对此会不会有什么反应,却见对方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毫无拈酸吃醋的痕迹,心中不免啧啧称奇,就连宣妃都忍不住劝她:“知道你疼十四阿哥,但你还年轻,到底也得有个亲生孩子傍身才是。我不是个不能容人的,你也是知道的。” 婉贵人却是十分恭顺地笑道:“子嗣都是命不敢奢望。” 实际上,婉贵人可是非常厌恶侍寝、每次侍寝过后都会偷偷地服用避子汤,如今康熙有了新宠,便不大往她这里来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拈酸吃醋?她可是记着、盼着,八阿哥许诺他,等十四阿哥到了十五岁,就会想办法放她出宫与轩哥哥长相厮守,她每时每刻都在等着那一天。 而此时被婉贵人心心念念的姜沐轩,正和刚安、噶达浑一道在万象居的账房等胤禩,世人都只道这万象居的东家是姚家、恩主是郭络罗家和宜妃,却不知道,看似只是和九阿哥交好才和万象居有一点瓜葛的八阿哥,才是能和姚家匹敌的大东主。只是这一点,连郭络罗家至今都还不清楚。 “你们想不想去陕、甘两地放一任外任历练一番?”见人齐了,胤禩便开口问道。 第六十二章 屋里的几个人都知道眼下京城正积极谋取外任的群臣都对陕、甘两地的官职避之不及,听了胤禩的话,几个人都是一愣,姜沐轩正积极筹备来年的万象居二期招商之事,刚安和噶达浑都领了二等侍卫的差事还兼着八哥的伴读和哈哈珠子,他们可从来都还没想过外任的事。听胤禩这么一说,几个人的心思便都转了开。 姜沐轩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陕甘那边是贩茶砖、丝绸和瓷器入藏的必经之路,内务府在天水、临夏、勉县等关卡都设有税关衙门,一向都是由内务府的李家和董家轮流把持。那地方税款并不丰厚,亏空一向都很严重,都不是理想的肥差,内务府里也没人和他们两家争抢,慢慢就约定俗成了起来。” 各省的税关衙门归属都不尽相同,有些是归内务府管辖,由内务府直接调派专人去任职,官阶虽然不大,但面对商人却也尽够了。内务府又是皇帝的直系奴才,便是各地的总兵、总督、府衙和县衙都要对内务府派去的税官高看一眼,不敢轻易得罪。他们这些放外任的大臣,最怕因为离天子太远,被人在天子近前穿小鞋都不知道。 有些税关则是由朝廷吏部派去的税官负责,间或有皇上亲派内务府的亲协管。江南等地的重要税关大多是官吏与内务府各大家族争抢的重点,毕竟那是举国上下油水最丰厚的地方。 姜家虽然也是内务府中积年的家族,但却是近年来才因为和万象居搭上了关系才混出了名堂,和曹家、李家这种大家族依然是天壤之别。故而姜沐轩虽然没有对去到陕甘两省有什么不情愿的情绪,但是对于去李家的地盘上分一杯羹感到有些棘手。 李家也许会直接出面阻挠,也许会先放他去到那边任职,但是即便他到了当地,也只怕会面对当地和李、董两家交情莫逆的势力的明刀暗箭。一旦到了任期的年末没能达到朝廷指定的税额,那亏空的窟窿可就要他们姜家自己来填了,李家有这个脸面拖欠亏空,只怕他们姜家却是没有的。 听了姜沐轩的话,胤禩眉梢一挑,问道:“李家?与苏州织造李煦有什么关系?” 姜沐轩回道:“不是李织造的直系,是旁支,但是与本家关系亲密、同气连枝。” 胤禩点头表示明白,又看向刚安道:“你是怎么想的?” 刚安老实地说道:“我可做不了文官,让我处理内政,只怕我要一个头两个大。如果是武官,我倒是想要试一试,就算只是个把总也好。” 自打在热河看过岳兴阿带了一队亲兵十分威风的样子,刚安就羡慕得不行,刚刚听了胤禩的话,他心里就打起了这个念头,就算是把总,手下也有几十个绿营兵呢!他可是从岳兴阿那儿学了两招,正想要有机会实地的试一试。 胤禩并不意外,刚安的性子的确是适合武官,让他坐县衙,只怕他是要把所有的文书都推给师爷和幕僚们去打理了。 噶达浑却和刚安的兴趣不一样,他虽然骑射也很好,但更偏重于文采,等刚安话音刚落,噶达浑就兴奋地说道:“那正好,你若是做把总,我就去做县衙,咱们两个文武合璧,准能把地方治理得妥妥当当。” 大抵是被刚安和噶达浑的积极给刺激到了,刚刚还有些犹豫的姜沐轩又开口道:“如果八爷有法子能把我安插到当地的税官,我倒是也不惧和李家的人斗上一斗。” 胤禩扬眉一笑,对三个人说道:“既然大家都有此意,那咱们也不用在这儿耽搁了,一起去佟大人的府上拜会一番,成与不成,心里就有底了。” 姜沐轩是第一回去佟府,胤禩和刚安他们却不是,只是上次一来就把佟家闹了个底朝天,这回再来,三个人心里的感受就有些复杂了。门上人已经换了,新人虽然不认得访客,但是接了胤禩的拜帖却是脸色一变,忙笑容满面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八爷,请您稍等片刻,老爷马上就来。”门人热情地将他们引入了客堂,下人们很快端上了茶水和果子,门人这才告罪道。 “知道你们家老爷事情忙,我们一时兴起前来叨扰,也是我们的不是。”胤禩不以为杵的笑道,本来就是他们临时前来拜会,主人家有事很正常,这回他们也不是来砸场子的,自然不会为难佟家的下人。 没一会儿,佟国维就到了,喜寿眼尖瞧见了佟国维刚刚送走的那人的小半张脸,低声对胤禩说道:“爷,那人是四爷身边的奴才。” 胤禩玩味的一笑,其实以老四皇后养子的身份,与佟家交好那是情理之中的事,只可惜佟国维是个聪明人,这会儿老四刚刚无功便封王,佟国维只要还清醒,就不会和老四走得太近,平白地招惹旁人的猜疑。这当口老四派人过来,不知是打着清者自清的旗号当正常亲戚走动,还是心理已经存了别的想法,想要派人来试探。 正想着,佟国维已经迈步进来,虽然他心里也在疑惑,佟家素来和八贝勒素无交情,若硬要说有,那也是孽缘。当初在热河的时候,他就劝过岳兴阿回家,却被岳兴阿以“要留在尼布楚报恩”为由拒绝,后来皇上过问此事,还夸赞了岳兴阿知恩图报,态度摆得十分明显,是十分期望岳兴阿继续回去尼布楚掌管亲卫的,他自然也不好再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得而复失。 “佟大人,冒昧来访,还望恕罪。”胤禩笑着拱手,打断了佟国维想要施礼的动作。 佟国维笑道:“贵客临门,佟家蓬荜生辉。” 胤禩也不和他绕弯子,客套了几句,便先把姜沐轩介绍给了佟国维道:“佟大人,刚安和噶达浑您都认识,这位是姜沐轩,内务府姜家地长孙,如今正在万象居任管事。” 佟国维这才知道这个眼生的年轻人的身份,他一向和内务府没什么牵扯,但对于大名鼎鼎的万象居可是十分熟悉,当初内务府和万象居闹起大动静的时候他也有所耳闻,此时听到这个一表人才的年轻人就是让内务府和万象居关系破冰的关键人物,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胤禩也不和佟国维绕圈子,介绍了一通他带来的三人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听闻佟大人府上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陕、甘两地的出缺委实成了大问题。我这里倒有个不情之请,刚安和噶达浑做我的伴读和哈哈珠子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了,一直领着御前侍卫的差事。如今他们二人都想寻个机会外放出去锻炼一番,陕、甘两地既然有缺,他们都很乐意一试,只是我们对此事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望佟大人能够不吝赐教。” 说罢,顿了一顿,胤禩看了眼姜沐轩,又笑道:“这位姜兄也是如此,在京中久了,便也生出了想去外面看一看的心思,陕甘那边有内务府的税关衙门,如果有机会,去试一试也是好的。” 佟国维完全没料到这位八贝勒此番前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不由一愣。这段时间他被上门托关系推拒两地出缺的众人弄得心烦不已,如今乍听到有人主动讨要两地的出缺,不由有些反应不过来,尤其是他和这位八贝勒素来都没什么交情,对方竟然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一番话,倒让他有些意外。 看了眼对方十分坦然的表情,佟国维心里倒没什么不舒坦的,前朝的事虽然不便和八贝勒这个还没参政的阿哥说,但陕、甘出缺这件事闹腾地有些大,几乎成了人尽皆知的事,和八贝勒说一说,便也没什么不妥当。 不过佟国维还是先笑道:“八贝勒说笑了,侍郎大人与御史大人都是命官,对于此事也都了解,您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刚安和噶达浑的阿玛与他同朝为官,都是皇上身边的近臣,想给他二人谋差事,他们自家就足矣,何必非要绕弯子到他这边。 胤禩却道:“佟大人谦虚了,为了两地的出缺,您家的大门都快被人踏破了,舅舅和御史大人那里却没人问津,眼下对于两地的情况,还有谁比佟大人更清楚呢?若是不小心舅舅与御史大人为他们两个求的位子已经有人定下了,到时候在御前又要费力气,还不如先打听个清楚,免得到时候再生波澜。” 佟国维听了这话就明白了,噶达浑和开音布驰自然要为自家子弟谋划,但是却不愿意和他这边推举的人起了冲突、争抢一个位子,便让子弟过来先打招呼。他却不知道,如今噶达浑和开音布驰还全然不知情,今日是几个小的自己做得主。 佟国维这么一想,便心下释然,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了许多,略想了想,这才说道:“第一次外任,倒是陕西比较合适,陕西的缺虽然多,但以两位的资历,只怕要从县衙做起,蓝田县倒是出缺,只是那里有玉矿,只怕已经被人盯上了,倒是绥德州下属的玉林县有县令出缺,那地方耕民不多,民窑林立,素来是个贫县,没什么人愿意去。” “武官呢?”刚安看了眼胤禩,这才问了一句。 佟国维这才说道:“绥德的绿营据说有把总出缺,只是咱们八旗子弟出任绿营的长官,最低也是从千总做起,倒很少有人想要去做把总。” 刚安却是听了眼前一亮,把总官职虽小,但以他旗人的身份,就算是都统也不敢对他指手画脚,反倒因为能够直接掌控驻地的兵马,更合他的心意。况且若是富达浑拿下了玉林县的官缺,他们二人也能守望相助。 佟国维又看了眼姜沐轩,犹豫道:“倒是内务府那边,我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胤禩点头笑道:“多谢佟大人帮忙,如此的话我们心里边有了章程。” 等到佟国维将他们一行人送走后回去书房,心中沉吟了良久,不觉轻叹了口气,阿哥们都大了,只怕朝中要再起风云了。八贝勒如今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身边交好的这几家都不是京中最拔尖的家族,可眼界却是不小。雍郡王那边,还想着给身边人安排进六部从京官做起,八贝勒就把目光放到了外任上。 在部里做个笔帖式熬上几年再谋求好地方的外任是大多数年轻的旗人的想法,像八贝勒这种直接给新人谋求偏远地方的外任倒是少见,可一旦做出了漂亮的成绩,入了皇上的眼,那可就是平步青云的节奏。毕竟皇上可是盼着旗人里多出几个能够妥善处理地方内政的官员。 不管佟国维心中如何揣测,刚安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姜沐轩见他二人都有了明确的目的,不免心里有些焦急,问道:“那内务府那边?” 胤禩却道:“稍安勿躁,等转过了年,你且等着,陕西那边估计会有大事发生,到时候咱们静观其变。” 如果他没记错,上辈子也是在与噶尔丹的战事结束后,陕西可是闹出了个大事。军队过境能够不滋扰民间的几乎没有,这一次虽然皇帝亲征军纪严明没有发生兵丁劫掠民间的事,但是从陕西征调的民夫、徭役却是几乎抽掉了一省的大部分男丁。如今虽然皇帝下旨免了当地明年的赋税,但几年来因为徭役和杂税已经将当地的老百姓压得苦不堪言,只一年的免税,就相当于给干旱已久的地方下了场毛毛雨,根本就于事无补。 大军刚刚回京,不少老百姓活不下去便铤而走险,当时陕西的地方管理害怕受到皇帝的问罪最初是选择瞒报,直到匪患险些打进了西安府,才露出了风声。西安将军苏尔发、川陕甘总督满图与陕西巡抚李有行相互推卸责任,上折子互相弹劾。事情闹到了,便不仅是民变的问题,还牵扯到了满汉的问题。 当时皇阿玛也是十分头疼与震怒,钦封大哥做钦差大臣,出京查办此事。如今虽然战事提前两年结束,但陕西地方却也被几年的战耗磨损得不轻,匪患发生的几率很大,到时候只怕还是会出现上辈子的情况。 只是如今大哥身子需要将养,只怕钦差的差事就落不到大哥的头上,他可要想个法子,弄一个万全之策出来,务必要把钦差这件差事弄到手中不可。胤禩心底打定了主意,便嘱咐姜沐轩暂且不必着急,只专心处理好明年万象居的招商一事即可。 出了正月,果然在各方的运作下,刚安和富达浑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玉林县县令与绥德把总的差事。八贝勒的伴读和哈哈珠子得了外放的差事虽然也惹来了不少人的注目,但因为玉林实在是个穷乡僻壤,县令与把总也都是芝麻大点儿的官儿,很快众人便都不再关注这件事。 更让人瞩目的,是康熙将直郡王、诚郡王、雍郡王、五贝勒分别派去了工部、礼部、刑部和理藩院协办差事,这是皇上第一次明确地给太子以外的皇子正式历练的机会,群臣心里都有些议论和各自的小心思,尤其皇上还下了个让人不得不狐疑的旨意。 旨意中,皇上强调让工部和内务府共同负责直郡王府、诚郡王府和五贝勒府的兴建事宜,反倒以国库吃紧为由,暂时搁置了雍郡王府的修建,让雍郡王继续住在宫中。素来能够成年且大婚以后住在宫中的只有太子,雍郡王被特旨留在宫中,皇上这是几个意思? 五贝勒都出宫建府了,怎么到了雍郡王这儿国库就吃紧了呢?黄山给出的解释是说五贝勒府是太皇太后和太后贴补。但大家伙都心知肚明,这理由委实是太牵强了些。 胤禩却是心里清楚明白,这是皇阿玛故意在提高老四的威望,毕竟今生的朝堂形势可与前世不同,上辈子大阿哥身后自然有纳兰家的鼎力支持,能和太子一系分庭抗礼,可今生老四却是个光杆司令,佟家摆明了要做纯臣,并不和老四走得亲近。皇阿玛想要让老四有些班底,自然就要拼命的抬高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与恩宠,否则,这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老四去了刑部啊,刑部如今可是康亲王杰书在管,康王叔年纪大了,记忆里便是今年冬天的时候薨逝的,此时老四在刑部办差,只怕身体不大好的康王叔会倾向于将政务交给老四处理,皇阿玛处心积虑的把老四安排进刑部,只怕也是打得这个主意。老四会怎么做?他可真是期待啊! 三十六年注定是个热闹的一年,皇子入六部的新鲜劲儿还没过,万象居二期的招商大会又隆重举行,一时间又把众人的眼球都吸引了过去,这一天小九和小十原本是想告假出来凑热闹的,结果被康熙狠批了一通他们耽于享乐不肯尽心读书,勒令他们二人将眼下正读的篇目抄写五百遍。 这下不仅没有告假去成招商大会,反倒要累断了手腕子,小九和小十心里面都不乐意,但也不敢反抗康熙,一肚子委屈的耷拉了脑袋。转过头,康熙却是带着太子、老四、裕亲王福全和佟国维微服出巡,想要去这个新鲜的招商大会看个究竟。 距离万象居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便已经是热闹非常,各大商家的马车络绎不绝,周围还有步行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康熙略略掀开车帘向外观瞧,见到那些商家的马车各个都极尽奢华,神色上便有些不愉。 等到了万象居的门口,便见到万象居已经贴出了告示,在招商大会期间,万象居暂且不对外迎客。前来的商家在奉上帖子后,很快马车就被放行,自由专人在里面引路不提。 等康熙的马车到了万象居的门口,他们自然是没有带来拜帖,门上负责接待的专员见状也还是一脸笑容道:“不知几位客人是否认得诸位管事,若有人引荐,便是没有拜帖也无妨。” 正说话间,姜沐轩正巧从里面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正从马车上露出半个身子的佟国维,便快步走了过来,对佟国维做了个揖,而后对门上说道:“是我忘了将帖子送到这位贵客的府上,还请通融一二。” 那门人认得姜沐轩,立刻道:“姜管事客气了。” 姜沐轩亲自领着马车进到了门内,让马车暂且在旁边的辅道停了下来,才给佟国维正式见礼,笑道:“招商大会明天才正式开始,今日则是由各位管事领着前来的客人们参观讲解万象居的新园。不知佟大人可曾来过此处?” 话音刚落,马车里却是陆续下来了几个人,姜沐轩抬眼看去,其中两个年轻人,一个面目俊朗神色间有傲然之气,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却是一脸的肃然,看着十分的沉稳。还有两个中年人,一个身材高挑些的面色白皙,下颚美须飘然,眼神灼灼中带着温和,贵气却不逼人;另一个身量稍微矮了一些,却更为瘦削,眼神锐利如鹰隼,让人不敢直视。 这几个人姜沐轩都没见过,但看到佟国维对他们恭敬的态度,他也大约猜到了两个人的身份,心中不免一震,忙垂下了头。 佟国维先对康熙介绍了姜沐轩的身份,得知对方是内务府的包衣,康熙点了点头,佟国维这才低声对姜沐轩说起了几人的身份,姜沐轩连忙要跪下行礼,却被康熙免了。 “此番微服朕不愿透露身份,只管称三爷便是。” 康熙从来没有来过这闻名京城的万象居,便让姜沐轩慢慢带他们先逛一逛,姜沐轩恭恭敬敬的应了,然而没人察觉的时候,姜沐轩的眼底闪过一抹不为人知的情绪,这就是皇上,是抢走了他心爱的未婚妻的皇上。 努力将心底的酸涩驱赶开,姜沐轩专注凝神开始带着康熙一行人迈入了万象居最受欢迎的东瀛园。 第六十三章 去往东瀛园的途中,康熙没有乘马车,反而让姜沐轩带着他们一路慢行的逛了过去,对于其他园子,康熙心里也有所有好奇。 他虽然久居紫禁城,但是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体会过别样风情的皇帝。避暑山庄的园子修得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的风貌,宫中还另有存放西洋传教士带来的大量的西洋玩意儿的库房,热河那边又还有蒙古王公奉旨修建的草原气息浓厚的大宅。 即便如此,康熙在跟着姜沐轩沿路观看者万象居的景色时,脸上还是不时的露出了讶异地神色。御制的园子即便是模仿江南风貌,也并没有像万象居中划分得如此详尽,即便是扬州、苏州和杭州的些微区别都展现得淋漓尽致,当真是让人待在京城就能真切的体会到江南的别样风貌。 西洋诸国的园子更是如此,饶是康熙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被震撼得呆愣了一下,他是见过西洋的传教士画下得一些图纸,但是却没想到此间的主人竟然会将图纸上的房屋楼阁民居等一一复原了出来。 姜沐轩察言观色,适时地笑道:“这些西洋园子,只是绘制图纸便用了很长的时间,东家力图将每一块砖瓦的颜色都复原得十成十,不肯有半点的错漏。” 康熙点头,福全、佟国维、太子和雍郡王也都是第一次踏进这万象居,此时更是被眼前眼花缭乱的新鲜精致弄得有些应接不暇,尤其是太子,雍郡王好歹还跟着康熙南巡过一次,太子却是一直被康熙留在京中代理朝政,连江南都没去过。 等到了东瀛园,便是连康熙都有些目不转睛了,比起西洋来,东洋的概念似乎十分陌生。西洋不远万里的派人来清朝通商、派遣了大量的传教士,慢慢地,便是民间都有不少西洋铺子,尤其是在热闹繁华的城镇。 但是东洋却显得十分神秘,也不知这万象居的主人是从哪里得来的心思,竟然会想要复制这么一个风格迥异的园子。推开东瀛园的大门,放眼望去就是一片一眼望去便十分幽静的园子,不同于江南园林的秀美风韵,这东瀛的园子人工雕琢的痕迹十分明显,不管是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还是贯穿整个花园的大小不一的水池小岛,亦或是池边的桥梁茶亭、修建得十分整齐的绿荫,都有种浓厚的异国风情扑面而来。 穿过花园进到了屋中,屋里服侍客人的侍女也都穿着东洋的服饰,恭恭敬敬的给客人行礼后,没多久就将厨上精心烹制的菜肴一一端了上来,外面同时又传来了丝竹之声,几个人侧耳倾听了一番,都听不出这是什么乐器。 姜沐轩对此十分熟稔,每每都恰到好处的为众人答疑解惑,言辞间十分巧妙,丝毫没有给人以不舒坦的感觉,连介绍菜肴的时候都妙语连珠,说起典故头头是道。那菜肴分量不大,看上去却十分的精致,就连摆盘用的瓷器都十分别致,是万象居特为烧制的。这种细节上的小心思越发的衬得这背后的东家心思细腻了。 康熙每样都浅尝辄止了一番,陪客们自然也不敢多吃,太子心中暗暗称奇,早就听说这个万象居十分有趣,他却一直都以为是外人吹捧过甚,如今看来却是他狭隘了。下回有机会,得再来体验一番,这个鱼脍的味道配上这东洋酒实在是不错,比宫中的御厨有心多了。 待酒饭食毕,众人略坐了坐,便才离开了东瀛园。姜沐轩看了眼怀表的时辰,新园那边的讲解会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开始,这段时间刚刚好可以带着他们去体验一下九阿哥在新园那边的华清新池。 姜沐轩将心中的想法一说,康熙闻言一顿道:“你是说,九阿哥?” “正是,九阿哥全程督建了新园那边的华清新池,建好后还未曾对外开放。”姜沐轩恭敬地答道。 康熙点头道:“既如此,那边去看看也好。” 华清新池,顾名思义就是和著名的华清池脱不开关系,只不过华清池那是真的汤泉,而万象居这边小九督建的华清新池却是人工的暖汤。在得到康熙的首肯后,姜沐轩便传人立刻去新池那边传话,等到众人慢慢踱步到了新池那边的时候,一应的准备都已经完美就绪。 京城二月的天气依旧寒凉,然而一进到华清新池的屋内,一股温暖中又不燥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松香让人觉得心神一下子便能放松了下来。大大小小的池子错落有致,彼此间有屏风隔断。姜沐轩带着康熙等人先将这十余个水池都介绍了一通,将其中不通的功效都详尽的解释清楚。 康熙心中了然,这份心思,该是小九从太皇太后热河汤泉里的药泉联想而来。在姜沐轩的询问下,康熙选了一份有舒缓疲乏功效的水池,其余众人也都选好了自己看中的池子。在这种天气里泡一泡热水都是极舒坦的,而此处池水的水温掌控的刚刚好,比起不能掌控温度的汤泉水更合乎康熙等人的心意。 每一个池子旁边都有专门负责的侍者,根据宾客的需要能够将水温上下调节,康熙和福全他们年纪稍长,比较喜欢温度高一些的水温,而太子和雍郡王还年轻比较不耐热,因而并没有像康熙他们一样在适应了水温之后让侍者们将温度升高。 此时又有侍女们鱼贯而入,三人一组来到了水池旁边,其中一个手捧入新鲜的瓜果和酒水放置在一旁,软语低声的询问了康熙的需要,便用纤纤素手拿起水果或是酒水服侍他享用。 而另外两个则是一前一后跪坐在水池旁,一个伸手轻柔的将康熙的头抱在了自己的胸腹之间,为他按摩头部、脖颈和双肩,另一个则是伸手轻轻抬起了康熙的脚踝,将他的脚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为他按摩脚底。 温度适宜的池水、香甜可口的水果、甘美的酒水和恰到好处的按摩让酒足饭饱的众人很快便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不免有些昏昏欲睡。此时又有侍者们捧着干净宽大又柔软的衣袍走了进来,先给众人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继而给他们裹上柔软的衣袍,将他们引入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软榻已经准备就绪,本就有些困意的众人躺在软榻上,很快就在侍女们捶腿捏肩的伺候下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屋里点燃的熏香并不刺激,还有安神的功效。等再醒来的时候,众人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尤其是康熙、福全和佟国维他们,感觉身子骨都年轻了好几岁的模样。 “九阿哥曾说,京中气候严寒,汤泉又都离着太远前去不便,若是能在京中修建这么一处暖汤,却是极好不过的。”姜沐轩见众人的神色都很舒服,便开口为小九美言道。 康熙点头,神色间没有什么不悦,又问道:“那新园明日招商,可是有什么章程?” 姜沐轩笑道:“新园如今虽然说是建成,但是除了九阿哥此处是完完整整的修缮完毕,其余各处都只是建好了一半。所谓的招商,便是各位商家可以租赁新园的院落房屋、按照他们自己的计划进行装潢、开设他们自己的铺面产业。” “倒有几分苏州街的味道。”康熙闻言颔首,颐和园那边有一个苏州街,便是模仿了苏州河两岸林立的商铺。 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康熙这才决定启程回宫,马车已经停在了新池园的门口,姜沐轩将康熙一行人恭送上了马车,又引着他们从新园的正门离开,路上不时地传来其他人的赞叹声,康熙凝神一听,便听到有个吴音清楚地传来:“不知此间可否改租为卖?若是可以,我愿意出价十万黄金买下一处。” 康熙神色微凛,没有说话,等到马车驶离了园子,走到了往紫禁城回去的方向,康熙这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叹道:“这万象居果然不同于流俗。” 太子对这万象居是爱极了的,此时听了这话便将到了嘴边的夸赞给收了回去,皇阿玛的语气和神色,可并非是夸赞万象居这么简单。 福全和佟国维也都没开口,倒是雍郡王犹豫了一下,这才率先开口道:“皇阿玛,依儿臣看,这万象居,太过奢靡了,此风断不可长。” 太子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一沉,最近他被康熙训了几次都是源于康熙觉得东宫的用度太过,此时老四说出口的奢靡二字正是戳中了太子心中不悦得地方,太子斜睨了雍郡王一眼,冷哼道:“四弟这话说得可有些偏颇,你恐怕是不清楚,自从万象居落成以后,为内库充盈了多少银两。因为内库充盈,此番行军便能不必增加地方赋税,这是于国于民都有益处的好事,怎么到了你这边,就成了此风不可长了呢?” 雍郡王被太子将话堵了回去,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抬眼却看到康熙对他露出了肯定的目光,顿时心神一震,重整旗鼓地说道:“太子哥哥这话依臣弟来看也有些偏颇。那万象居如此的奢靡,单单只是一顿便饭,只怕不知要花费几何,朝廷的俸禄恐怕难以负担。朝廷的官员若是醉心如此,岂不是要变本加厉的盘剥百姓?” 太子没想到老四今日如此的伶牙俐齿,听了这话不由气结,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怎样来驳斥老四的这番话,不由得一脸气结。 佟国维却是将这一幕都收入了眼底,顿时垂下了头,心里面叹气,皇上啊皇上,您这又是何必? 佟国维可是经历过索额图和明珠两系的官员在朝堂中互相倾轧的祸事的,好不容易如今朝野太平,没有再度形成当年那样不可控制的派系争斗,皇上怎么就偏偏要亲手扶持起新的斗争呢?皇子们都大了,皇上正应该出面压制,确保太子的地位,怎么会偏偏要抬举四阿哥? 若是皇上有心易储也就罢了,可佟国维实在是没看出来皇上有这样的心思。若不易储,将四阿哥的地位抬得如此之高,可是很招太子的不满和忌讳,日后太子继承大统,四阿哥哪里还有好果子吃?皇后和他们佟家只怕也要下场黯淡。 他们佟家是断断不可能像明珠支持大阿哥那样去支持四阿哥,只是他们想做纯臣,就怕皇上不肯,偏要把他们和四阿哥牢牢地绑在一起,到时候若真到了实不可解的地步,可如何是好?佟国维有些心烦意乱,然而不自觉的,他的脑中却浮现了几次和八阿哥相交的画面,佟国维神色微微一动,如果真要交好一位皇阿哥,他倒宁愿和八阿哥交好, 马车行到宫门口,福全和佟国维恭送皇上回宫后,这才各自回府,康熙则是让太子和四阿哥分别就今日一行写成文章来三日后上交,便让他们也回去了毓庆宫和阿哥所。等回到了乾清宫,康熙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沉思之色。 这万象居委实是让他觉得心惊,如此的庞然大物,竟然是郭络罗家和一介商家置办起来的,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违禁地地方,但康熙却发觉,那是个收拢人心的利器。饶是他自诩是个心性坚定的人,在欣赏新鲜的景致、精致的美食、浸泡在池水中享受着女子的服侍时,也忍不住产生了懈怠地情绪,也难怪旁人都对此处赞不绝口。 如今那新园又弄起了与商人分利的行事,更是一招化解其他商户不满的好棋,长此以往下去,郭络罗家……手指轻轻的扣着桌案,康熙神色凝重,如今万象居已经十分惹眼,又在之前的战事里立下了大功,无缘无故的,他若是对万象居动手,则师出无名。可若是放任下去,就越难收拾。 “传海拉逊。”康熙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命人去传召内务府总管。 也许,内务府那个姜家的小子,能够成为一个不错的突破口。康熙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初内务府跑到他面前来状告那个万象居大逆不道,只是当初他满心满眼都是对噶尔丹的战事,并不知道这万象居是如此让人心惊的所在,碍于万象居供给的大量银钱,便站在了万象居的那一边。 那时候他还以为,万象居所贡上的银钱应该是那里的几乎全部收益,今日一见,却是他想左了,那些银钱,对于万象居而言,当真是九牛一毛了。此时康熙觉得十分懊悔,早知道如此,当初便支持内务府的提议,将这万象居收归内务府,派皇商来管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罗乱了。 好在,眼下来做,也为时不晚。康熙心里打定了主意,神色便和缓了不少。对于老四提到的什么盘剥百姓的事,康熙却是没放在心中,对于底下那些大臣的操守,康熙心知肚明,便是没有这个万象居,指望他们都清廉如水、爱民如子也是个笑话。地方上要的是政绩,地方官为了考评也不敢盘剥太重,老四还是太想当然了些。 康熙还以为他这份心思不得为外人知,却不知道,这一份执念,早就如实的被胤禩的执念系统收录了去,此时胤禩看着康熙这份隐秘地心思,嘴角露出了一个嗤笑来。 皇阿玛还真是天真呐!皇阿玛忧心郭络罗家势大,便想着用内务府来取代郭络罗家,可在胤禩看来,郭络罗家如今对皇阿玛是忠心耿耿,可内务府的那群人可就两说了。万象居若是落在了内务府的手里,内务府可要吃个肚满肠肥,万象居只怕要成为他们那些人敛财的工具。 皇阿玛以为他能够利用内务府清除掉隐患,却不知道,事实的结果只有可能是内务府利用皇家的这面大旗中饱私囊。万象居可是他和小锦的产业,如果皇阿玛一心想要放那群不长眼的狗东西来掏食,那可就别怪他打狗打得太狠了。 打狗也要看主人什么的,胤禩表示完全没有这个顾虑。尤其是,皇阿玛想要找谁做突破口不好,偏偏找上姜沐轩,这位可是心心念念的和婉贵人是一对苦命鸳鸯呢! 此时的毓庆宫中,太子正阴沉着脸生闷气,刚刚因为没能把老四噎得哑口无言,太子殿下表示非常地不高兴,连前来送点心的一直都很受宠李侧福晋都给骂了一通赶了出去,最后还是太子妃闻言赶了过来。 太子妃毕竟不同于旁人,太子即使心里面不高兴,也不能给太子妃太大的没脸,虽然神色还是不见开怀,但到底没有像刚刚一般。太子妃是知道太子今日是和皇上一道出宫,见他心情如此糟糕,太子妃便猜到是和皇上有关,可这话委实难以开口,太子妃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听到来人通报,说是八贝勒来了。 “八弟?请进来。”太子一愣,随即便吩咐道,太子妃闻言想要先离开,却被太子给叫住了,只道:“你是他嫂子,不忌讳这个。” 胤禩进了内室,见到太子妃也在,便给二人都见了礼,随即笑着看向太子道:“太子哥哥,我听说今日你陪着皇阿玛去了万象居?小九原本和我们说好了,那华清新池一旦建成,让我们做头一回的客人去享受,这下子可是被迫食言了。” 太子闻言挑眉道:“你不说孤还忘了,平日里你们几个小的得闲就往外面跑,是不是都是去万象居享受去了?竟然还瞒着孤,真是可恶!”话虽然这么说,但太子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怒意,话里也是玩笑的口气。 胤禩闻言笑容越发的明亮了起来:“太子哥哥若是喜欢,那我和小九说说,给你一张万象居的贵宾卡,持卡可以在万象居免费消费、且享有优先的待遇,这下子,太子哥哥可消气了没有?” 太子闻言立刻就露出了一抹笑意,看起来是十分满意胤禩的这份道歉的礼物,可随机又想到老四那扫兴的话,不觉脸上的笑容消退了几分,看了眼正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的八弟,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点了几句:“今日原本皇阿玛也很高兴,偏老四那家伙扫兴,一个劲儿的说这儿太过奢侈,那儿太过奢靡,那副模样,简直是无聊透了!” 太子眼下也拿不准皇阿玛有没有被老四说动,不过他心里在气恼过后也有一番计较,复又正色对胤禩说道:“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万象居当真是与民有害,那孤也奉劝一句,早日收手,也是好的。” 太子一向都和郭络罗家没什么交情,此番说这话给胤禩,也是存了让他传话给那边的意思。胤禩看了一眼太子严肃的表情,心中一暖,这才说道:“太子哥哥多虑了,当初兴建这个万象居时,就考虑到了会否影响百姓,当时……” 胤禩有条不紊的娓娓道来,太子却是越听眼睛越亮,神色也越发的松动了起来,等胤禩一席话说完,太子的脸上露出了难言的喜悦之情,频频点头称是,末了十分得意地说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以后老四若是再在皇阿玛的面前旧事重提,孤非要跟他好好理论一番不可!” 转眼过去了一个半月,还没等康熙和内务府那边有什么动作,就如同胤禩预料的那般,陕西那边传来了急奏,一时之间,康熙也没了心思去摆弄万象居。 “废物!都是蠢货!”康熙看了一摞的奏折,忍不住把苏尔发和满图两个骂了个狗血喷头,又把刑部和兵部骂了个狗血喷头。 代表刑部上折子的雍郡王和兵部尚书闻言都跪了下去,胤禛心中有些不解,刑部不过是核准陕西那边将乱党首领押送至京城,由刑部审理后以正效尤,何以惹来皇阿玛如此的震怒? 太子立在一旁瞅了眼跪在地下的老四,嘴角溢出了一抹冷笑,老四啊老四,还真是个愣头青呢。揣摩皇阿玛心思什么的,还差得远呢! 第六十四章 面对康熙的怒火,乾清宫里鸦雀无声。被康熙骂做蠢货的雍郡王和兵部尚书席尔达跪在下首,两侧太子、裕亲王福全、满汉大学士佟国维、李光地、张玉书、伊桑阿等人都垂首站立,在康熙点名提问之前,谁都没有先开口,心里面都有自己的考量。 皇上镯免陕西地方的地丁银粮,就是为了对天下人彰显仁德,表明朝廷和皇上不会忘记陕西地方对于朝廷大军做出的贡献。因而陕西的乱子一发生,朝廷就非常重视,皇上即刻便令刑部和兵部彻查此事。 事情到了这里,都还没什么问题,太子本来还想着,老四倒是个好命的,才刚刚在刑部当差,就遇到了这样的大事,一旦解决得体,事后一个大功是跑不了的。谁知道老四却把到手的好差事被办砸了。 刑部上报皇上的奏折里表示,要求陕西方面将擒获的乱党头目押送到京城,由刑部查明罪行之后以正效尤。刑部这边将基调定准为“乱党”,紧接着兵部那边就上了折子,为西安将军和陕西总督报擒获主犯、剿灭乱党三百余人的军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兵部那边正是瞅准了刑部这边是怎么个说法才跟着上了折子。毕竟如今刑部尚书康亲王抱病多日,早把全力都移交给了刚刚走马上任的雍郡王,他们兵部并没有协办的阿哥,心里面对于皇上对于此事的态度不大拿得准,还以为雍郡王定然是知道皇上心思的,这才跟着雍郡王的步调走,哪里知道对方也是个愣头青。 佟国维心里也在摇头,雍郡王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办一个漂亮的差事、立个大功,却没想到过犹不及了。瞧雍郡王现在还颇有疑惑的表情,佟国维便猜到,想必此时此刻雍郡王还自以为这件事他处理得不错,却不知道皇上看到他奏折里的“乱党”、“民变”这样的字眼有多么刺眼。 如今早就不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了,中原天下升平依旧,皇上连年命人修缮前朝皇陵、优容前朝宗室、又下旨召饱学之士修纂明史,摆出了极为宽和的态度,便是连文字狱也不愿再兴起。 当然,私下里,佟国维他们这些肱骨满臣自然是知道江南曹寅、李煦他们在制造局背后的差事是什么,但这毕竟只是暗中的差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皇上这么多年以来不遗余力的宣扬如今天下归心、满汉一家,结果雍郡王竟然把陕西的事件定性成了“造反”,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打脸、和皇上唱反调。 这民变造反和匪患不同,前者涉及到了国本,后者则是地痞流氓欺压良民。弹压造反的的确确是比荡平匪患更劳苦功高,可是为了争更大的功劳而和皇上的心思反着来,便不是功劳,而是罪状了。李光地显然是和佟国维想到了一处,看着雍郡王的眼神有些无奈,到底是初次接触朝廷大事,雍郡王还是太年轻了些。若他不是皇子而是普通的朝臣,只怕这会儿早就被皇上被摘掉顶戴花翎问罪了。 他和张玉书互看了一眼,都打定了主意决计不先开口,涉及到雍郡王这位皇子,他们做汉臣的,还是不要掺和了。 “皇阿玛。”最终还是太子最先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四弟和尚书大人想必都是被陕西那帮奸猾之徒给蒙蔽了。皇阿玛皇恩浩荡,不但八年以来严令军队不准骚扰地方百姓,还恩令镯免地方的赋税,当地的百姓感念皇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依儿臣看,想来是一群游手好闲的刁民生事,地方官犯了不查之罪,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害怕如实上奏这些事会惹来皇阿玛的严惩,这才捏造谣言企图蒙蔽圣听,将这匪患说成是民变,他们好趁机脱罪。” 太子处理政务这么多年,对于帝王心思已经能够拿捏到了七八分,这席话说出来完全都戳中了康熙的心事,让康熙的面色好看了不少。随即,康熙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跪在下面的老四,心中叹气,看来他还是操之过急了,这件事若是让老大来办,也绝不会办成这样,老四还是太短练了,和太子简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偏雍郡王没有读懂康熙眼神的意思,听了太子的一席话,又看到皇阿玛看过来,还以为是康熙让他说一说自己的意思,便开口道:“皇阿玛,太子此言有理,但也只是揣测。到底陕西之事是民变还是匪患,还要将罪首押至刑部审讯过后方能定罪。” 说白了,雍郡王就是揪住了证据不放,他是个执拗的性子,没有证据,即便太子说得口灿莲花,他也觉得心里面不服气。 这下子不仅康熙脸黑如锅底,就连福全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雍郡王也太过不知变通了一些,皇上的态度都因为太子的话软化了下来,他不借坡下驴也就罢了,偏还要再度火上浇油。眼下皇上有重用雍郡王的心思,日后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免不了要和雍郡王共事,这样的性子,可真是难以招架。 跪在雍郡王旁边的兵部尚书席尔达脸色也十分难看,恨不得堵上雍郡王的嘴,心中暗暗叫苦,本来刚刚太子说完话,他偷偷看皇上的脸上已经好转,心中还舒了一口气,觉得今日之事可以逃过一劫,顶多被斥责一顿罢了。 没想到这个愣头青雍郡王竟然不知收敛,不认错也就罢了,还跟皇上顶嘴。惹得皇上发火,雍郡王顶多是丢了刑部的差事,再跪上几个时辰,日后皇上心软,还能为难自己的儿子不成?他可是没这样的好命。 康熙脸色虽然难看,但是到底忍住了扔茶杯到老四脑袋上的冲动,眼神扫过一众低着头不肯说话的群臣,沉声道:“晋卿,老四的话,你以为如何?” 李光地无奈的站出一步,跪下叩首说道:“皇上,臣以为若是真要查明证据,与其让陕西那边将人犯压往京城,倒不如派钦差前往当地查证来得可靠。” 这话说得圆滑,既不得罪提出要查证据的雍郡王,也没有驳了太子的面子。在李光地看来,钦差绝不会像雍郡王这么犯傻,到时候去陕西一趟回来报奏确系匪患,那事情便彻底圆过去了。 果然康熙听了这话脸色又和缓了下来,沉吟了片刻,才问道:“晋卿所言不错,朕打算暗中派钦差去陕西严查此事,诸位以为谁能担此重任?” 这……众人复又沉默了起来,陕西一事,牵扯到西安将军、总督和巡抚,可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李光地和张玉书都松了口气,这事儿说到这个地步,可就和他们两个没关系。他们心里明白,陕西军务上是满臣,民政是汉臣,钦差虽然只是去陕西走个过场,但名义上还是要彻查军务和民政,因而皇上不可能派汉官过去。 他们只需要等着看裕亲王他们能给出什么章程便好。谁知道裕亲王他们还没人开口,仍旧跪在地上的雍郡王却是开口道:“皇阿玛,儿臣愿往。” 群臣同时无语,就连太子都一脸“你是在开玩笑吗”的表情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老四,皇阿玛的意思明白得很,这钦差说是去查明真相,可真相却只有一个,匪患是主基调,民变什么的,那都是谎言。可要是老四真去了,铁定是卯足了劲儿找出民变的证据,到时候真让老四查出个什么来,皇阿玛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太子倒是有些幸灾乐祸,等着看今天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皇阿玛没脸的老四会有什么下场,佟国维却是看不下去了,虽然他不是很喜欢雍郡王,但到底他还是女儿的养子,今天要是真把皇上给惹得雷霆大怒,女儿在后宫也是为难。 因而佟国维连忙站了出来,启奏道:“皇上,陕西一事牵连甚广,雍郡王虽然身份高贵、足以震慑陕西群臣,但毕竟在陕西毫无根基,只怕调查起来事倍功半,恐非钦差的妥善人选。” 老四听了这话,薄唇紧抿,眼睛里闪过一抹愤怒,他知道佟国维一向都不大亲近他,但是逢年过节,他哪次没有对佟家十二分的礼遇?今日之事,佟国维不帮他一把也就罢了,竟然还帮着撤梯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那舅舅可有合适的人选?”看到佟国维出言,康熙便从善如流的问道。 佟国维心思直转,他此番出列是为了给雍郡王化解眼下的尴尬,要让他说出个妥善的人选,他还真是没有腹案。可是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期然的,佟国维的脑中闪现了八贝勒的模样。他和八贝勒也不熟稔,统共只见过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对方带着人来砸场子。可是虽然只是短短的两次见面,佟国维却很难将八贝勒当做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来看待,对方的一言一行并不咄咄逼人,却总是会把他带入一个不得不被八贝勒牵着鼻子走的窘境。 想到此,佟国维心中有了决断,便才说道:“皇上,年初二等侍卫刚安外放为绥德县把总,二等侍卫富达浑外放为玉林县县令。二人皆是我八旗少年英才,俱在陕西地方任职,想来比起京官,对当地的情况更为熟悉?他二人是八贝勒的伴读和哈哈珠子,此次钦差的人选,八贝勒最为合适。”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料到佟国维竟然会说出这么一个人选,康熙也有些发愣,仔细一想,这也便想起来,果然年初的时候,噶达浑和开音布驰都上过私折,为自家的子弟讨一个外放的差事,因为选定的是陕西那边的县令和把总,他还夸奖了几句。 这么一想,康熙竟也觉得佟国维这话听起来荒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唯一的问题就是:“八贝勒?他还太年轻,又没有理过事,只怕不太合适。” 太子却是心中想起了老八那会儿来毓庆宫,不但给了他万象居的贵宾资格,还连带着帮他想好了怎么对付老四那一番诡辩的方法。这会儿钦差的人选佟国维提到了老八,再瞅着老四那一脸不服气想要再度开口的模样,太子便当机立断地开口力挺佟国维道: “八弟虽然没有处理过政事,但是性子温和纯良,善听人言。此番去西北,定然能够和协理的大臣们齐心协力,不至于因为意见相左而起冲突。不然只怕陕西的事情没查明白,钦差内部便先乱了。” 太子这话虽然是暗示,却也和明示差不多了。反正这钦差最重要得是能够体察上意,若是派了像老四这样性子执拗的过去,只怕上意是体察不到的。反倒是八弟这样的性子,比较适合做这个差事。 康熙自然听懂了太子的弦外之音,又看了眼急切得看着自己的老四,最终点头了点头,命人去把八贝勒叫来。此时胤禩正在上书房读书,等见到乾清宫来人,胤禩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微微一笑,看来,他铺垫了这么长时间的引子果然奏效了。 等听了康熙的话,胤禩没有犹豫便一口应了下来道:“原为皇阿玛分忧,查明陕西匪患一事。”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满汉大臣们心中都忍不住赞叹,这八阿哥还真是冰雪聪明,只听了皇上的一席话,便猜到了皇上的心思,瞧这话说得多漂亮,准确的把这件事就恰到了匪患上面。非常隐晦地瞅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雍郡王,大家心里都暗暗摇头,要是雍郡王有八贝勒一般的灵变,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了。 等离开乾清宫,太子便和胤禩笑道:“昨儿凌普就把万象居的什么贵宾卡给送来了,小九那家伙一贯对自己大方、对旁人可是吝啬得紧,这回准要把他心疼坏了吧?” 胤禩却是勾唇一笑道:“小九这会儿可没心疼,反倒要抱着账本笑眯了眼睛。” 太子一愣,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皇阿玛和太子哥哥可是万象居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客人,皇阿玛小九可不敢编排,对太子哥哥下手他可是痛快地很。如今他那个华清新池的入场费用已经连番了十番,不知多少人慕名想要享用太子哥哥曾经享用过的池子,原本大家还对于那里不是真正的汤泉颇有微词,如今却是半点儿不满也没有了。当日给太子哥哥按摩的两位侍女如今也身价百倍,等闲不伺候旁人呢。” 胤禩非常痛快的就把小九给出卖了,要说小九这脑子也真的是天生经商的材料,虽然一开始非常恼火皇阿玛把他拘在宫里,反倒是自己跑去万象居玩乐了一同,但随即,他就想出了这么个点子给他的华清新池抬高身价,送贵宾卡什么的,简直是不能再爽快。 太子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小九啊小九!这么看,还是孤吃亏了,平白的为他招揽了生意!” 胤禩闻言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子哥哥,小九在兴建华清新池的时候就提到过,想要把此处的干股分给自家兄弟姐妹。” 太子笑容停住,扬眉看着胤禩:“兄弟姐妹?” “不错,如今哥哥们都还住在宫中还好说,日后离宫建府,俸禄只怕还不够嚼用的。姐妹们日后出嫁,华清新池的干股也可以用来给她们添妆,如今蒙古那边也都听说了万象居的名头,姐妹们带着这样的嫁妆过去,也能得到更多的体面不是?”胤禩说完,便抬头看着太子。 太子闻言愣了一愣,半晌叹了口气,拍了拍胤禩的肩膀:“这主意只怕不是小九想出来的,是你想出来的吧?他那性子孤还不清楚?从他那里分钱,就等于割他的肉呢!” 胤禩笑了:“小九要是听了这话,非得去毓庆宫闹得太子哥哥头疼不可。” 身后不远初,老四把这一席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原本一肚子的怒火此时都化作了不是滋味,要知道,这宫里面,太子、老八、老九他们都没有妹妹,而他自己,却有三个妹妹。给公主们添妆,胤禩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无措。 不管雍郡王如何失落,总之康熙还是没有对这个他寄予厚望的老四彻底失望,想着太子毕竟接触朝政十多年了,老四还是个新手,即便办事出了纰漏也是情有可原。因而康熙最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仍旧让他回去刑部当差,但是为了怕他再闹出幺蛾子来,将刑部的左侍郎傅拉塔叫进宫来,和他说起康亲王身子不好,让他对刑部的事情多多上心。 傅拉塔自然明白,这是皇上怕雍郡王再独断专行才特为的让他在旁边看着,忙应了,回头回去了部里,见到上上下下手忙脚乱的,一问缘由,才知道今日雍郡王从宫里面回来,说是要将刑部积年的卷宗都核查一遍,如今部里面正为了这个事儿忙乱呢。 傅拉塔一听,觉得头疼非常,心知肚明这是雍郡王在宫里头吃了挂落,要卯足了劲儿做出一番成绩给皇上看,可这清查卷宗可是个繁琐至极的事,还真是苦了下头这些当差的了。哎,算了,查就查吧,翻卷宗也比再闹腾出别的事情来得要好。 这厢雍郡王正把刑部上上下下都折腾得加班加点忙碌不堪,那边胤禩带好了康熙分给他的以二等侍卫玉柱为首的十个御前侍卫、邬先生和喜寿,轻装简便地离开了京城。 如今虽然他不再是前世那个长袖善舞、在朝中结交大臣无数的八贝勒,但他手下可不是没有可用之人。刚安和富达浑扎根在陕西,是他布置好的先遣官,邬先生足智多谋心思细腻,是此番随行也是绝佳的人选。原本他还想着把姜沐轩也带出去历练一番,但因为发现了皇阿玛有意对万象居动手,他便把这个想法搁置了,姜沐轩此时还是留在京中应对皇阿玛才好。 这十个御前侍卫虽然和他关系不大亲密,但为首的玉柱却是岳兴阿的庶弟,当年也是和岳兴阿一样是被四儿欺负的小白菜一颗。当年胤禩带人去闹腾了佟家伤了四儿,玉柱也因此受益。他和岳兴阿兄弟两个是一样的性子,这么多年一直都惦记着胤禩是恩人,这番带人随行保护胤禩,处处都恭敬得很,让胤禩觉得十分满意。 毕竟,这回出京,查案子什么的不是主要目的,陕西可是个好地方。点开系统,千里寻踪,果然,小锦还在陕西呢,看来小锦的目的,和他一样啊。胤禩眼底满是笑意,侧过头看向车窗外郁郁葱葱的景色,且让皇阿玛和老四在京里闹腾去吧,若没踩到他底线,就权当笑话看了。若是踩到了,胤禩不厚道的想着,放出黑化的太子和大哥,看皇阿玛和老四扛不扛得住。 大哥和太子都精明着呢,皇阿玛这回抬举老四抬举得也太着痕迹了,眼下太子和大哥都没往旁的方面想,一旦让他们察觉到皇阿玛心底的那份心思,啧啧,那乐子可就大了。 第六十五章 陕西玉林县马家湾,日头渐渐西沉,村人慢慢从山里回家的时候,一户破旧的砖房之中传来了女子隐隐约约的哭声。马德山一边搓着他那双干枯皴裂粗糙的双手,面色发苦地看着炕上抱头痛哭的母女四个,心里也和火烧似得难受。 “大姐儿,都是爹没用,爹对不起你。”半晌,他同样粗糙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地表情,眼圈里浮动着水光,声音低低的,透着自责和伤心。 “爹……娘……呜呜……”马家大姐儿呜咽着,瘦削的脸蛋上满是泪水,扑在她娘的怀里泣不成声,旁边还坐着她两个年幼的妹妹,看着娘和姐姐哭得伤心,一个个也哭成了泪人,直嚷着“姐姐”。 正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叩门声,屋中众人皆是浑身一震,心道,定是蔡婆子来了,马德山站起身,步履沉重地去开门。门外却并没有站着蔡婆子,反而是一个年级不大,一身深蓝色布衫的少年。 马德山面色一愣,问道:“你是……” 那少年道:“我们是外乡人的过路人,错过了客栈,想要劳烦在大叔家借宿一夜,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说罢,少年从怀里拿出些碎银子便要塞给马德山。那少年一开口,马德山便听出了对方的口音不是本地,眼见着对方拿出了银子,马德山连忙推拒道:“我家窄小,恐怕不合适。村长家房屋宽敞,你们还是往村里面走些去瞧瞧吧。” 那少年一愣,没想到这户人家的主人竟然会拒绝到手的银子,不由得回头望向马车,道:“公子……” 此时马车的窗帘被掀开,马德山往那边望去,只见马车里露出一张俊美白皙的少年面庞,他眸光清澈温和,叫人忍不住心生好感。马德山只瞧了一眼,便心中猜测,这必是一户大家的少爷。 马车里的,正是从京城而来的八贝勒胤禩,那叩门的少年正是御前侍卫玉柱。正如马德山所说,他们家在马家湾里并不算富户,房屋也很窄小,偶有外乡人路过想要借宿,也不会考虑他家。胤禩之所以让玉柱去叩门,则是因为系统接收到了这家人的执念。 胤禩从马车上走下来,到了马德山身边,温声说道:“这位大叔,我们人多,只怕是村长家也住不下。我和我家先生想要借宿在您这儿,我的这些护卫则劳烦您请邻里帮忙收留一夜,不知大叔肯不肯行个方便?” 马德山犹豫了一下,此时屋里他妻子听到外面的响动便也走了出来,见到胤禩一行人衣着不俗、通身的气度也不像普通人,心中一动,拉扯了一下她男人的衣袖,笑道:“几位严重了,只怕我家里简陋,怠慢了客人。如果您不嫌弃,还请进来休息。” 胤禩一笑,从善如流的和邬思道走进了这户人家,那家的三个女儿听到外人的声音,都躲进了里屋,马德山夫妇将他们请进屋中后,女人拿出了家里最好的瓷碗盛了清水出来,热情的招待二人。 胤禩扫了一眼屋中,见到他们家陈设十分简陋,木头桌腿高低不平,下面用石块垫起一了脚。但是屋中角落摆满了瓷罐、瓷瓮等物件,一看就知道是一户烧窑的人家。 胤禩饶有兴趣的问道:“敢问大娘,这马家湾可是窑户居多?” 那女人点头道:“正是呢,我们马家湾都是窑户,邻村是瓷户,我们两个村子祖祖辈辈比邻而居,他们村做瓷坯,我们村烧瓮窑,在县城都是出了名的。” 胤禩点点头,忽又说道:“刚刚在外面隐约听到了您家中有哭声,唐突过问一声,可是有什么难处?” 马德山一愣,这……那女人却是眼睛一亮,不管他男人,连忙说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前几日刘老爷来催税,我家当家的去年伤了手,歇了半年没能下窑,根本缴纳不出税款,刘老爷便差人来说,如果拿不出银子,便要我家的大丫头去他家做丫鬟抵税。这是逼我们家卖女儿,那刘老爷可不是什么好人,大丫头进了他家,说是丫鬟,还不是被……我这心里怎么能好受?” 说到这儿,女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原本马德山对于妻子冒失地就对陌生人说这些有些不自在,可听到后来心里不是滋味的叹了口气,恨不得捶打自己两下,都怪他,如果不是因为不小心伤了手停工半年,还花了不少钱来治病,家里又怎么会凑不出今年的税款。 胤禩听了没说话,邬思道接口道:“来时路过县城,看到县衙外面张贴了告示,说万岁爷开恩,免了本省的赋税,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马德山叹息道:“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那免得的地丁皇粮,我们这些窑户的税钱可不在其中。” 邬思道沉默,皇家历来只镯免丁银和皇粮,倒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镯免其他行当的税款。陕西民窑不少,今年省内免了农户的皇粮和丁银,那地方官说不得便要多多从这些窑民的税款里把那些镯免给捞回来,如此一来,只怕老百姓越发的苦不堪言了。 胤禩看向喜寿,喜寿十分机灵地从怀里拿出银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两锭银锭子递到了胤禩的手里,胤禩把这两锭银子放到桌上,往马德山地方向一推,只道:“我家中也有姐妹,听到您家的祸事,只觉得揪心。这些银子不知可够抵扣赋税?” 马德山吓得站了起来,练声推拒:“使不得、使不得,您快些把银子拿回去吧。” 那女人也吓了一跳,眼睛盯着那银子,嘴唇动了动,恳求的看着她男人。胤禩眼见着这场景,叹息道:“大叔还是不要推拒了,这些钱财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却是能够解决你家里的燃眉之急。这件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若是不管,我心里也不好受。” 此时里屋里隐隐又传来了哭声,马德山的脸色一变再变,他妻子更是眼巴巴的看着他,最终,这个面色蜡黄的汉子终究还是妥协了,收下了胤禩递来的银子,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给胤禩叩头,直将额头都弄得青紫一片,口中只道:“公子的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下辈子愿为做牛做马!” 胤禩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正此时,门口又传来了叩门声,又听到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从外面传来:“马家大妹子在家吗?” 那女人连忙出去开门,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年级在五十岁上下,一身花布衣裳的女人走了进来,正是今日要来带走马家大姐儿的蔡婆子。 那蔡婆子没想到屋里面还有外人,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和人牙子,自然不同于一般的百姓,看人的眼光有些刁钻,一眼便看出了胤禩等人身份不凡,立时便收起了她脸上原本倨傲的神色,笑道:“没想到你这儿还有客人,却是我来得不凑巧了。” 马德山的妻子赔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正盼着您来呢,好和您说一声,我们家凑出了税钱,便不劳烦您老了。麻烦您白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您家里不知道缺不缺什么瓦罐,您从这儿随便挑几样回家吧?” 那蔡婆子一听就不高兴了,脸上的笑容立刻便消失了,轻蔑地说道:“凑齐了?那可是五十两银子!你们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可不是诳我吧?诳我倒是不打紧,若是惹恼了刘老爷,只怕你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女人连连赔笑道:“遇上了好心的贵人,知道我们家有难处,便帮了大忙。您瞧,这儿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两银子,尽够了。” 瞧见女人拿出了银锭子,蔡婆子眼睛都瞪圆了,半晌不甘心地说道:“不是我说你,马家大妹子,刘老爷家可不是谁家丫头想去就能去的!前儿马老四家和我说,想让他们家三妞儿去刘老爷家帮佣,人家刘老爷可是不要的。不妨和你透个实话,刘老爷看中了你家大姐儿的模样,说是去做丫鬟,过不了多久就能当上姨奶奶,到时候你们全家都鸡犬升天了。” 马德山闻言不高兴地说道:“劳烦蔡大姐跑这一趟,只是我们小门小户不敢高攀刘老爷,大姐儿也没那个富贵命,只想着安安分分找个门当户对的老实人家。” 不是谁家都想着卖儿卖女谋取富贵,马德山有手艺,养活三个女儿还是不成问题,最厌烦这些做媒婆的把好好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听了蔡婆子的话心里面十分不痛快。 蔡婆子一肚子火气本想要发作,但是瞧见胤禩他们正都瞧着他们这边,眼珠一转,便把话都收了回去,只撂着脸子说道:“好心当做驴肝肺,既然这样,算我今儿是白来了。我们家正好缺个水缸,我瞧着那件青色的就很好,今儿我可拿不动,赶明儿我让我家小子过来拿,你可给我留着,别叫行户收了去。” 女人忙应了,又把蔡婆子亲自送出门,这才欢欢喜喜地回来,连声道:“我去嫂子家借几个鸡蛋,今儿一定要好好招待恩公。” 胤禩笑道:“那可要劳烦大婶了。” 借宿一夜后,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胤禩一行人便离开了村子。就在他们离开之后的正午,蔡婆子带来了十多个壮汉闯进了马家,其中一个带着刀的是玉林县的典史郑虎,专管玉林县下面几个村庄的治安缉捕。 马德山被这阵仗弄得一愣,护住妻子和女儿们,不解地看向蔡婆子和郑虎道:“这是干什么?” 郑虎冷哼道:“得到举报,你家私藏赃银。来人,给我搜!” 说罢,不等马德山辩解,便让那十几个壮汉一窝蜂的在屋里面搜了起来。不多时,便有一个大汉翻出了昨日胤禩给出的那两个银锭子,交到了郑虎的前面,喊道:“头儿,在这儿呢!” 那郑虎把银锭子放在手里掂了掂,斜睨着马德山,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么完好的银锭子,你说是你家的?鬼才相信!” 马德山连忙说道:“郑爷,这是昨日家中的客人留下的,是来路清白的,不是什么赃银,您老人家可要明鉴呐!” 郑虎“呸”了一声,骂道:“放屁!谁钱多的蛋疼给你银子?你也不撒泼尿照照,凭你也配!我看这就是来路不明的赃银,今儿官爷心情好,只收缴赃物。若是你不识相,惹得官爷心情不好,拿了你下狱去吃牢饭!” 说罢,郑虎扭过头看向蔡婆子,蔡婆子一脸得意的拿出一张纸,递到马德山和他妻子面前,声音尖刻地说道:“这是你们家大姐儿的卖身契,马大妹子,我看你还是签了吧,可不要不识抬举。” 话说到这儿,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马德山夫妇两个只觉得心里发苦,狠狠地瞪着那蔡婆子和郑虎,如果眼光能够杀人,这会儿两个人准要血溅当场了。 郑虎不满他二人的眼光,吩咐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把这刁民抓起来,拖回衙门!” 这话一出,从里屋风一样的跑出来一个年级在十三岁上下的女孩子,她满脸泪水的扑倒在父母身边,哭喊道:“不许抓我爹,我和你们走,我和你们走,你们不要抓我爹!” 那蔡婆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早这么听话,又何必惹来这样的麻烦。丫头,你蔡婆婆可不是推你进火坑,是带你去享福去了。你可不要学你爹娘一样眼皮子浅,分不出好人坏人。” “大姐儿……大姐儿……”她娘拉住女儿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马德山眼睛红了,拳头攥得死紧,心中那团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起来,他恨不得立时就冲到那郑虎面前和他拼命,可是听着里屋里面两个小女儿的哭声,他的脚就像坠了千斤一般迈不开步子。他可以舍出这条命不要,可他要是不在了,妻子怎么办?女儿们怎么办? 在这一刻,仿若一座大山在这汉子的心里崩塌,他觉得浑身无力,仿佛要被这大山压垮了。那郑虎不耐烦这哭哭啼啼的,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汉子冲上来,硬生生的掰开了母女二人紧握着的双手,抓着女孩子就往外面拽。 就在此时,大敞的门外猛地窜进来几个人,那郑虎一伙人毫无防备,只觉得手臂一痛,那两个正抓着马家大姐儿的大汉整个人就被扔到了门外,摔了个狗啃屎,半天都站不起身来。 郑虎一惊,带着人蹿出了狭小的屋子到了院子里,腰间的衙刀出鞘,厉声喝道:“什么人妨碍公务,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马家人也吃了一惊,向外面看去,就见到在今日一早一惊离开的那位公子,正带着一群护卫站在院子里,神色清冷地看着郑虎一行人。马德山这一瞬间仿若看到了救星一般,脚上一软,险些跌倒了。 胤禩冷冷地看着郑虎和蔡婆子,声音也冰冷得如同在冰水里面淬过一般地说道:“妨碍公务?你是哪个衙门的人?” “玉林县典吏郑虎,你是什么人?”那郑虎瞧清楚胤禩一行人的打扮,不由心里吃了一惊,他能够肆无忌惮地欺压平民,却是不敢对这看上去非富即贵的年轻人动粗。 胤禩扬眉:“过路人。我刚刚在外头也听清楚了,你说那银子是赃银。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那银子是我的,是我给这户人家的,来路清白,可不是什么赃银。” 郑虎沉默了一会儿,心中不住地打着盘算,最后一拱手:“既然如此,那是我们今天莽撞了。弟兄们,咱们走。” 说罢,他就要带人离开,然而胤禩却冷笑一声道:“慢着。” 郑虎顿住脚步,问道:“不知这位公子还有什么事?” 胤禩声音又冷了几分:“等我一离开,你们恐怕又要跑来‘执行公务’了,我说的是也不是?” 郑虎神色一沉,看着不依不挠的胤禩,脸上也带出了几分不满地说道:“这位公子,你只是个过路人,还是不要掺和本地的事情,对你,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 听着这明晃晃的威胁,胤禩怒极反笑道:“我若是偏要掺和,你又待如何呢?” 郑虎冷笑,他只不过是不想惹麻烦,但是这人蹬鼻子上脸,那他也不是软柿子,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官爷给你留几分脸面,你要是给脸不要脸,可别怪官爷不客气,来人,给我揍这个小白脸!” 郑虎一伙人多,胤禩一行人少,但是胤禩带来的可都是出类拔萃的御前侍卫,和郑虎这伙泥腿子斗在一处,以少胜多并不是什么悬念。郑虎眼看着手下不敌,眼珠一转,猛地扑向了胤禩,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对方这小少爷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白斩鸡,拿下他不费什么事儿,自然也能让那些护卫们投鼠忌器,不敢再动作了。 胤禩看到郑虎的动作,唇边勾起了一个冷笑,他这么多年的骑射和布库可不是白练的,外表看不出什么端倪,瘦削颀长,然而内里却是肌理分明的身材,力道可不输给这个郑虎。更别说,他还有系统在身,即使真不敌这个典吏,也能用系统里的道具将他制服。 因而胤禩浑然不惧郑虎的猛扑,脚下一动,闪身躲过了郑虎的双拳。一个错身的功夫,胤禩伸手就拔出了郑虎腰间的钢刀,众人只觉得寒光一闪,郑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觉得脖颈一痛。 “噗通”一声,郑虎整个人趴倒在了地上,人头骨碌碌地滚出了好远。众人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眼神从郑虎的尸体上转到胤禩身上,只见这个一身月白色衣裳的少年,脸上神色清冷,手里提着的那把长刀正滴答滴答的往地上滴落着鲜红的血。他的身上没有被血色沾染分毫,依旧干净整洁。 只听到他冷冷地说道:“我不要你的脸,我要你的命。” 郑虎带来的那伙人都吓傻了,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一副温柔书生模样的少年竟然敢拔刀杀人,继而眼睛都红了,都往胤禩的方向扑过去。然而那群御前侍卫哪能让他们得逞,见胤禩开了杀戒,便都不再估计,对这群人下了狠手。他们身上都藏着匕首,此时亮出来,自然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脆利落地就结果了所有人的性命。 马德山一家人看着这场景,一个个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围听到响动的邻里人家也都被眼前的变故给惊呆了,不知过了多久,马德山才回过神来,脚步踉跄的奔了出来到胤禩的面前,急忙说道:“恩公,您们快走!那蔡婆子刚刚就溜了,她一定是去通知刘老爷了,一会儿刘老爷要是带人来了,你们可就走不了了!” 胤禩听了这话,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暖色,摇头道:“我杀了人,如果一走了之,你们就要遭殃了。我不走,我倒要看看,那个刘老爷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邬思道神色有些凝重,他没想到胤禩会这么冲动地杀人,虽然这些人对八爷动手,就算是告到京里面,也是他们犯上,死也白死。可如今天高皇帝远,他们就这么几个人,还没有和富达浑他们联络上,一旦对方带了大队人马过来,只怕八爷要吃亏。万一八爷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邬思道心中后悔,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刚刚怎么就没有拦着八爷,不让他亲自过来呢!可眼下说什么也晚了,就在这时候,只见村口处黑压压来了一群人,蔡婆子尖利地声音隔着老远都传了过来:“刘老爷,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蔡婆子是在打斗得一开始就溜了的,还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等跟着刘老爷一群人来到近处看到一切,更是惊得连声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刘老爷也没想到郑虎一伙人竟然被杀,惊讶的瞧了眼胤禩他们,见对方都是年轻人,不由心中冷笑,年轻人心气盛,会动手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是……他脸色阴冷地仿若一条毒蛇一样盯着胤禩,露出了一个残忍地笑容,喝到:“杀人可要偿命,你有种!” 胤禩毫不畏惧的和那刘老爷对视,好似浑然不惧对方一百多人的阵仗,侍卫们将胤禩和邬思道围在中间团团保护,手持匕首,一脸警惕的盯着前方。就连马德山,都抄起了家里的菜刀,跑到了胤禩他们身边,一副“老子今天和你们拼了”的模样。(www.. ) 第六十六章 胤禩见马德山冲到跟前,从容不迫地对他点头一笑,好似浑然不惧对方刘老爷十倍于他的人手。马德山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小少爷镇定自若的笑容,握着菜刀的手也渐渐稳了下来,不再颤抖。 人家小少爷被卷进这种糟心事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马德山的一家老小!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不是孬种,这时候要是躲在一边不敢吭声,那他自己都想直接拿刀抹脖子算了。想到这儿,马德山的双眼渐渐都红了,今天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他这条命,不要了! 外面这么大的阵仗,整个马家湾的百姓都被惊动了。马家湾只是个小村子,阖村的丁壮加起来也不过五十多人,马德山家的事,村子里大家伙都知道,虽然都很为他抱不平,但是谁家都不宽裕,想要帮忙都有心无力。 等到知道有过路的好心富家少爷慷慨解囊,村子里大家伙儿都很为他家高兴,谁知道偏偏事情发生了这样的变化。看着对面来势汹汹的刘老爷那一百多人,不少和马德山关系不错的汉子们看着他拎着菜刀要拼命的架势,心里面格外的不好受,都拿眼睛瞅着老村长。 老村长今年已经年过八十,常言道,人到七十古来稀,他们的老村长可是村里的一个活宝,大家伙儿对老村长都十分信服,一旦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儿,都一定会去找老村长帮忙出出主意。 老村长看着大家看过来的眼光,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里透着一股悲凉地道:“刘老爷性子睚眦必较,官家上还有人。咱们上头玉林县之前的徐大人,就是因为想要和刘老爷斗一斗,结果连三年都没任满,就被刘老爷寻人直接向徐大人的上峰告状,硬是把徐大人给弄得丢了差事。就这样,刘老爷还不解气,寻了绿林好汉,半路上将徐大人一家人都给杀了,徐大人的女儿更是……唉! 连县太爷,刘老爷都敢下这样的狠手,如今小山只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又怎么和他斗?不仅如此,只怕刘老爷心里面连咱们整个马家湾都给恨上了,今日的事,只怕不止是小山一家的祸事,咱们马家湾恐怕也在劫难逃。” 听了老村长的话,聚在他身边的这些汉子们的眼睛也都红了。此时此刻,没人在心里面抱怨马德山惹事,那样的事儿搁在谁家里,谁家但凡有能力还钱,都不会想送女儿进火坑。更何况他们都是几代人的好交情,一身烧窑的手艺也都是一个祖师爷传下来的的,之前因为没有法子帮忙兄弟,他们心里都过意不去,如今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了,他们索性也都把顾虑给扔了,纷纷从家中拿出了铁镐、菜刀、榔头等铁家伙跑来助阵。 五十多个人往胤禩他们这边一站,看着是缓解了一些刚刚两方人数的悬殊,可是邬思道心里却并没有半点儿的放松。这些都是良民,对方却一看就不是善茬、只怕十中有九手里都沾过血的,让这些良民去对抗刘老爷那群人,就等于是送羔羊入虎口,最多也就拖延一时半刻罢了,却对于眼下危机的破除并没有什么帮助。 邬思道心念急转,急得额头都冒出了些汗珠,再一看胤禩,却是脸上的神色又放松了一些。邬思道猜到胤禩是因为见到这些村民的行为而心下触动,可眼下生死攸关,实在不是考量这些小事的时候。 刘老爷在见到村民们的行为后,绿豆般地小眼睛里露出了浓浓的狠辣之色:“好啊,若都老老实实地等着掉脑袋,老爷我还觉得没趣呢。” 说罢,他一扬手,身后那群帮闲便狞笑着往胤禩他们这边冲了上来,可谁知他们这些人刚刚迈出来几步,众人便见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阵急箭,眨眼间的功夫,便将跑在最前头的这群帮闲们给钉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所有人都惊住了,有些被箭矢击中要害的当场便咽了气,还有些没有伤到要害,此时也疼得倒地不起,刚刚凶狠的神色全都不见了,只余下大声的哀嚎。 后面的那群人都不敢动了,警惕的望向四周,此时就见旁边通向窑山的小路上露出了五十多个年轻人,一个个手里拿着弓,背上背着箭匣,箭尖的点点寒光正对着刘老爷他们一群人。 刘老爷神色一紧,拱手对着那边大声喊道:“在下刘志,玉林县刘家庄庄主,我泰山大人是陕西总兵麾下陈千总。敢问各位是哪里的朋友?今日刘某在马家湾办事,若有得罪之处,事后定会请各位朋友吃酒,还请各位给刘某个薄面。” 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听到对方同样有人扯着脖子喊了一句:“放屁!办什么事?我看你就是在这儿仗势欺人、欺压良善。我们不稀罕用你的臭钱吃酒,脏了我们的舌头!” 见对方态度如此恶劣,刘老爷的脸上一阵青红,虽然他很想带人把山上那群出言不逊的小贼都给灭了,可对方有弓箭,没等他们近前只怕就要被扎成刺猬了。刘老爷虽然心里面大恨,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他回去查出这些人是哪个山头的,准要请他岳父大人带兵去平了那里不可! 刘老爷这么想着,强压住心里的火气,又将目光扫过对面胤禩一行人和村民,冷笑了一声,对手下人道:“咱们先走。” 那群帮闲收尸的收尸、抬伤员的抬伤员,十分狼狈的跟着刘老爷身后往村外走去。可没想到他们才走到村口,二十多支鸟枪便对准了他们。鸟枪可不同于弓箭,山贼有些能够自己仿制弓箭,可鸟枪却是禁品,别说民间无法仿制,正经的绿营里,鸟枪兵的配置都是有定额的,哪里的绿营敢私自扩充火器,都要面临天家的怒火。 因而刘老爷不由大骇,刚要说什么,对方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鸟枪发动,准头极强,瞬间就收割了二十多条人命——刘老爷也没例外。 临死之前,刘老爷心里面也想不明白,他不过是来整治这小小的马家湾,怎么就会惹来这样一群来历不明的凶神恶煞、把自个儿的性命都搭上了? 剩下的人见到刘老爷被杀,也都吓破了胆,和没头的苍蝇似得就要四散奔逃,然而来人已防范他们这一手,朝天放了个空膛,有人大喝道:“都给军爷跪下,哪个敢再跑一步,小心你们的小命!” 这些人不敢再跑,一个个都“噗通”、“噗通”的跪了一地,一个劲儿地磕头喊着:“饶命啊,军爷饶命啊,我们都是被刘老爷强迫做事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村人也被眼前的变故给惊呆了,仿若做梦一般的看着刚刚还凶恶得和秃尾巴狗似得刘老爷就这么一命呜呼,看着这群刚刚还喊打喊杀的恶棍们一个个都吓破了胆子,被人拿绳子两个一团紧紧地困了个结实。 挡在胤禩身前的玉柱却是露出了不敢相信地神色,盯着那一排鸟枪兵,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最右面那个是刚安,刚安旁边的那个,不是他大哥岳兴阿吗?大哥不是应该在尼布楚那边做事,怎么会跑到陕西来和刚安凑到了一处?还这么巧,救了他们一行人? 正当玉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刚安和岳兴阿两个已经走到了胤禩他们面前,刚要跪倒行礼,却被胤禩一个眼神给止住了。刚安脚步一顿,最后只拱手道:“绥德府绿营把总,见过公子。” 听了这话,周围的村民都是哗然,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来,对着刚安等人简直是感恩戴德。唯有老村长若有所思的看着胤禩,刚刚这位军爷对这位小公子着实是太过客气了,与其说军爷是凑巧碰到刘老爷行凶、一时起了惩恶扬善之心才出手帮忙,老村长心里面觉得,这救星只怕是这位小公子带来的。 胤禩则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刚安和岳兴阿,岳兴阿都来了,小锦却还不出来。侧过头瞧了眼山头,胤禩嘴角微弯,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小锦。 老村长把胤禩等人请回了家中,全村的人都拿出了家中最好的东西来款待几位恩公,村长更是将家中的唯一一只猪仔给胤禩他们添菜,弄得比村里面过年还要郑重和热闹。 刚安则让麾下的小兵去外面打扫场地,顺便将被擒下的五十余人都暂且关押在了村长家空出来的猪圈里。猪圈里又脏又臭,五十多个人挤在这里,那滋味,别提多难熬了。村人可不管这个,这群人平时跟着刘老爷可没少干缺德事儿,今日也算是造了报应了,没人会怜悯他们。 “老人家不必担忧,我和本县的新任县令是故交,此番本是来暗查那姓刘的罪状,没想到正撞上他光天化日之下便企图行凶,便将他绳之于法了。这件事我自然会一五一十的和县里说明,你们不必担忧。”刚安说完,周围还有些惴惴不安的人心中也踏实了起来。 “把总大人,那刘老爷虽然只是刘家庄的庄主,但他背后可有总兵大人做靠山,这回您和他们家结下了这样的人命梁子,只怕他们会找上总兵大人,对您不利啊!”把总和总兵相比,简直是鸡蛋碰石头,即便再加上县老爷,那也是无济于事。村人们此刻不免替这位好心的把总大人担心了起来。 刚安明白村人的好心,不以为杵地点头道:“我明白,大家只管放心。” 老百姓们不了解旁的,但见这位年轻的把总大人一脸的有恃无恐,便只道大人心里是有法子解决的,一时都跟着高兴起来。吃过了一顿算不得丰盛但却十分有滋有味的饭菜,村民们终于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村长家,村长这才颤巍巍地要给胤禩行礼,却被胤禩给拦住了。 “老人家,您这是要做什么?” 村长感慨道:“他们年轻不懂事,我老头子却是看得明白。您才是我们马家湾的贵人,今日若是没有您,只怕我们整个村子,都要鸡犬不留了。” 都说人老而精,果然此言非虚。胤禩扶住村长,坚决不肯受他这一礼。好半晌村长见胤禩的态度坚决,这才不再坚持,又重新坐了下去。 胤禩转过头对岳兴阿笑道:“咱们酒足饭饱了,小锦他们可还带着那些弓箭手在山里面吃山风呢,你也不把他们叫进来?”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响动,一身爽利短衣襟小打扮的王怡锦仰头挺胸的走了进来,回嘴道:“谁吃山风呢?我们在山里面野味多的事,弟兄们可不馋这个嘴!”他们山里面那么多人,要是都出来吃饭,三个马家湾都不够他们一顿吃得! 胤禩瞧过去,但见王怡锦面色如常、身板拔得直直的,好似浑然不在意那天晚上的酒后情迷,然而再仔细一看,小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左看看、右瞧瞧,好一通游移,就是不肯往自己这边望过来一眼。 啧……这孩子还真是害羞啊。胤禩心里面觉得甜滋滋的,像是喝了碗上好的蜜水似得。从他上辈子在玉佩里面做阿飘的经验来说,小锦可是个只敢看倭寇那边的不良电影,自己偷偷摸摸用手解决的纯良孩子,两辈子加起来,也许还是头一回和旁人有过那样亲近的事。难怪这么害羞呢。 胤禩这边忍不住还要打趣,却见到旁边老村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原本有些昏花的眼睛此时睁得大大的,一错不错地盯着王怡锦,嘴唇忍不住得抖动起来,眼睛里竟闪现了泪光。 王怡锦的身后,姚鸿达竟也走了出来,距离胤禩上回见到他,也有近十年的时间了,十年里,姚鸿达却是没怎么变,依旧硬朗结实,丝毫不见任何地老态。那村长再看向姚鸿达,神色越发地激动了,颤抖地说道:“你……你是延平郡王麾下姚将军?” 姚鸿达点头,拱手施礼道:“马先生,好久不见,晚辈在这儿有礼了。” 老村长继而复又激动地看了眼王怡锦,又把目光落到姚鸿达身上,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那这位……这位是……” “您瞧他的模样,像谁?”姚鸿达不答反问。 老村长这回是真的跪下了,王怡锦连忙一个箭步窜上来,整个将正要下跪的老村长给抱住了,老村长死死的抓着王怡锦的手臂,哭道:“殿下哎,殿下……是殿下!晋王啊,是殿下,是殿下!” 老村长语无伦次的,一会儿喊着晋王,一会儿喊着殿下。屋子里面只有刚安和岳兴阿不解其意,胤禩却是心里面十分清楚,而邬思道,则是猜出了个□□不离十,整个人的神色都不对劲了,瞅着胤禩直发愣,却见到胤禩对他露出了一个安慰地笑容来。 马家湾只不过是个陕西的小村子,但上辈子这小村子却闹出了大事情,最终将陕西一省的官场都给搅乱成了一团浑水。当年也是因为皇阿玛的心思,陕西的事最后落到了匪患这个名目上。但是宫里面他们这些阿哥却都清楚,陕西那边,是的的确确出了南明的残兵。 马家湾的这些村民,祖上是当年南明晋王李定国的后人,李定国当年盘踞川蜀,听闻永历皇帝被缅甸献给了吴三桂、被吴三桂绞死在云南后,悲愤而亡。他的部下中有些人战死沙场,有些人侥幸逃得性命,入了临近的陕甘。 当时全国上下都在打仗,陕西这边残破不堪,无人注意到有一伙外乡人在本地落脚。等到天下太平以后,各地开始盘查户籍,李家人便顺着此地马家湾的名字,全部都改姓了马,因为其中有人在跟着起事之前是窑民出身,便教会了这些人烧制窑器的本领,全村人就对官府称自己是窑民。 这正合了本地的风俗,听说这个村子都是窑民,便没疑心他们的身份,这些人因为落脚后口音也有所改变,虽然和本地人还有差别,但是唬弄住那些外来的官吏倒是没什么困难。久而久之,马家湾的人世代繁衍,渐渐地连乡音都变得和陕西这边一模一样,便更加不为外人所知他们的真实身份了。 当年陕西这边的具体细节胤禩不清楚,但是从自己刚刚的亲身经历,胤禩便也推断出了前世的真相。前世这边可没有刚安和富达浑,想来那个刘老爷和当时的县令准是狼狈为奸,对马家湾的人下了狠手。 马家湾的人被逼急了就露出了血性,索性和刘老爷撕破了脸,他们毕竟也是当地人,没准就和真正的山匪接上了头,对方得知他们是李家后人,便起了心思,打出李家的旗号,当真想要招兵买马做一番大事。结果大事没做成,最后都成了官兵的刀下亡魂了。 前世的事情已经无从考证,不过胤禩在用系统查到了王怡锦离开尼布楚后,没去姚鸿达如今的大本营福建,反而跑进了陕西时,就隐约猜到,也许小锦是得了提点,想要来陕西这边和“老部下”接头了。 正好,他也是要来陕西,这就是所谓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嗯? 那老村长此时大哭了一阵后,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屋里面还有一个朝廷的把总大人,一时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酿成了悲剧。好在胤禩非常能够体会老人家的心情,忙解释了一句:“老人家别担心,大家都是自己人。” 邬思道简直要昏过去了,自己人?!那个少年,明显就是前朝皇室的后人!血统肯定还很正!这个老村长,口口声声喊着晋王,准也是和前朝有瓜葛的!八爷您可是康熙爷的八阿哥、根正苗红的本朝皇子!你和他,怎么就成了自己人了? 胤禩给了邬思道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让王怡锦去那边安抚老村长,这才对刚安说道:“既然已经到了这儿,玉林县也不远了,若不是遇上了这件事被耽搁了,只怕这会儿我已经见到富达浑了。想必他是等急了吧?我先和你去他那边,此间的事,容后再说。” 刚安也是一肚子的疑惑,但是听胤禩这么说,便点头道:“全凭您的吩咐,我这就让小的们压上那群畜生,护送您去县衙。” 胤禩有意带走自己的人,给王怡锦他们和老村长、村民们单独相处的机会。等马车离开马家湾的时候,胤禩还是没忍住,用系统给王怡锦说道:“等我回来,不准再跑。” 王怡锦正轻声安抚眼见着太过激动都要伤身的老村长,忽的听到胤禩不容置疑的声音透过系统在耳边响起,手抖了一下,什么叫不准再跑,好像他怕了似得!趁人之危的都不害臊,他害什么臊? 如果,他的耳根子没有忽的红透了,这番心理活动还能有点儿说服力。只可惜,他那耳根子上的红晕眼见着有种往脖颈处蔓延的趋势,完完全全地暴露了他真实的心声。 忙把注意力从胤禩那句话上拉回来,专心地和激动的老人家说起这些年他爷爷、父亲等人的经历,老人家听说三皇子娶妻生子、有三个儿子、五个孙子的时候,简直高兴得快要昏过去了,皇室人丁兴旺啊!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一再激动的老村长,王怡锦才得了空对姚鸿达说道:“姚大叔,之前听到风声,朝廷派了钦差来陕西,咱们原来还猜是不是阁老,如今却是清楚了,来的钦差不是阁老,是八爷。这下可好了,有八爷帮忙,不愁咱们打不通陕西的商路。” 67.第六十七章 人参一本万利,姚家商队也连年盈利,更别提京城里还有个万象居无人不知,如果把钱都存起来,堆出个金山银山也尽够了。可架不住他们研究火器、扩充兵丁、充实后方,四处都要银子,还全都大数目,赚得再多,也不如花得多,如果不再找些赚钱得门路,只怕就要吃不消了。 他们都想着还要再多开辟几条生前的路子才是,左思右想,把富庶的江南第一个便排除了,江南水深,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他们冒然进去,只怕捞不到好,反而惹来一身腥。京中的万象居有八爷护着倒没什么,他们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做出万象居,但是却不愿意去全是人精儿似得江南讨苦头吃。 其他的商路,他们想来想去,姚鸿达想到了隐约听说过李定国的后人隐姓埋名在陕西做窑户,便想到了陕西的瓷器,那条古老的茶马古道。再一想陕西、四川的位置,立刻便觉得在这边大有可为。 尼布楚是大后方,陕西在西北,再往西南就能入蜀川,若是能在这两个地方有所作为,对于日后的大事,也是助益颇多。姚鸿达动了心思,便和王怡锦明明白白地说了,王怡锦听说陕西那边有晋王后人,不由肃然起敬。 当年南明抗击清朝的那些将领之中,他十分佩服死战到底的晋王李定国,一时便起了想要亲自过来看看的心思,便让雷大鹰镇守尼布楚、林栋回去福建处理给将士们娶媳妇的任务,他则带着岳兴阿、五十个鸟枪兵、五十个弓箭手还有五十个带刀侍卫,与姚鸿达一道来了陕西。 有商队做遮掩,近二百人便充作商队的护卫,一路上虽然也挺惹眼,但并没有引来什么怀疑,毕竟陕西这地界如今不怎么太平大家是知道的,往来的大商户有些是雇佣镖师沿路保护,有些家底丰厚的就带自家的护卫随行,姚家虽然人多了些,但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鸟枪这种违禁品王怡锦自然没让他们亮出来给别人瞧见,弓箭也收得很妥当,只不过拿一些刀枪棍棒类的常规武器展现在人前罢了。他们在路上就听说了八爷的亲信刚安和富达浑如今正在陕西做地方文武官员,刚好岳兴阿与他们二人是至交好友,王怡锦便决定先去和他们二人碰头,毕竟他们是外乡人,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还是有当地的官员保驾护航,更容易打入地方的商圈。 谁知道他们还没到玉林县,半路上便碰到了出来办事的刚安。刚安见到岳兴阿赶到十分惊讶,可还来不及细说,盯着刘老爷好久的刚安得到属下来报,说刘老爷带了百来号人去了马家湾,深知这刘老爷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刚安顾不得细问岳兴阿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忙带着人赶往马家湾,结果竟在马家湾的人群中发现了八阿哥,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幕的事情。 本朝惯例,皇子无旨意不得擅自出京,那么八阿哥出现在这儿,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是皇帝派来的钦差。钦差的仪仗如今可还没进陕西地界呢,结果八阿哥本人已经跑到腹地来了,看来是打起了微服私访的主意。 此时的胤禩正和邬思道一起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刚安带着绿营兵,玉柱带着御前侍卫,一部分人保护马车,一部分人押解刘老爷那些帮凶,路上严阵以待,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而马车中,邬思道欲言又止了半晌,抬眼看了看距离马车有段距离的玉柱等人,最终压低了声音问道:“八爷,那位公子,可是万象居的东家之一?” 万象居的事情,邬思道是清楚的,但他只以为八爷是不想受到内务府的辖制,才舍了皇商、选了民商来操控万象居,对于那姚家商人的事情也没刨根问底。如今没想到牵扯出了这样的大事,邬思道有些后悔当日的草率。 胤禩点头笑道:“邬先生不必多虑,小锦和姚将军虽然是前朝的人,但却是我可以信任的朋友,您只管放心便是。” 邬思道没想到胤禩会这么直白的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眼睛都瞪圆了,强忍住没拔高嗓音,轻咳了一声道:“八爷,他们如今和您交好,为的是仰仗着您的身份给他们做遮掩,一旦图穷匕见,他们与您,那可是国恨家仇的势不两立,您可万不能养虎为患。” 胤禩沉默了半晌,忽然问了邬思道一个问题:“邬先生,没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的委实太过天马行空,也太过广泛了些,然而邬思道却是神色一正,声音虽然低,但却异常坚定地说道:“八爷,有鸿鹄之志。” 这话说得巧妙,不太浅白,也不太晦涩,言语间透着一股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默契。胤禩听罢一笑,追问道:“什么样的鸿鹄之志?” 邬思道神色不变,从容不迫地说道:“坊间流传,先帝曾问志与今上与裕亲王,裕亲王言道愿为贤王,今上则坦言原效仿先帝。纵观历朝历代,皇家子能舍弃问鼎之心,甘为贤王的屈指可数,在我看来,八爷可和裕亲王不一样。” 这一段话,若放在前世,便真真是戳进了胤禩的心坎里面。这么多兄弟之中,裕王叔最喜欢他,朝中许多大臣也说他有裕王叔的风范,即便他只是被封了贝勒,不少人却称他是八贤王。可他虽然也很尊敬和喜爱裕王叔,但他心里却清楚,他做不来裕王叔那样的淡薄和果决地舍弃皇位,因此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自己却是心里清楚,他比之裕王叔,形似而神不似。 但是经历了那变幻莫测的百年漂泊,重活一世的他,却终究和前世不一样了,支持着一路走下来的,不仅仅有爱恨,还有本心。邬先生是能人,他能一眼便看透自己不甘为池中金鳞,却看不透他的本心。这一点,胤禩并不会过分苛责邬先生,毕竟除了和他一样是这个世界异类的小锦,还有谁能够想到那么让人骇然的事情呢? “邬先生说的没错,却也有错。我的确和裕王叔不一样,但我想要的,也不是简简单单和兄弟们争成乌眼鸡似得,然后从皇阿玛手里夺得那把大家都喜欢的龙椅。”胤禩这是第一回对邬思道吐露本心,却也把邬思道弄得有些糊涂。 他猛地骇然了,唇色有些发白的看着胤禩:“八爷,难不成,您还想效仿太宗皇帝玄武门之变不成?” 他险些就脱口而出逼供篡位了,好歹把这话头给吞了回去,改用了含蓄一些的说辞。胤禩听了却也摇头道:“先生多虑了,我纵然不是个孝顺儿子,却也还没有这样的心思。” 什么叫还没有这样的心思?这话说得委实值得人研究其中的深意,邬思道觉得而他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才不过十五岁的少年。 “先生,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君是什么,臣又是什么?君该做什么,臣该做什么?先生不必急着回答我这个问题,您好好想想,咱们容后再说也不迟。”胤禩老神在在的说完,便靠在车厢上,闭门养神。 留下邬思道神色没一刻能放松下来,紧绷着脸,眼中全是深思之色。就这样,车厢里复又恢复了沉默,直到马车来到了玉林县的县衙门口,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县衙后宅的大门处早已有人等着了,见马车来了,大门敞开让马车行驶进来,一路直到了正堂那边才停了下来。 富达浑正站在正堂外面,先是迎上来给胤禩见礼,这才命他从京中带来的几个小子把刚安他们抓回来的刘家帮闲们直接带去了二门里的柴房关押起来,负责看押之人没用衙役,而是直接从刚安手里面借了是个绿营兵。 见他这分派,胤禩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衙门里的那些老油条给你气受了?” 富达浑苦笑,将胤禩、刚安、邬先生和玉柱迎进了正堂,先让人上了茶水给众人润润喉,这才诉苦道:“岂止是给我气受,他们简直是要把我架空了。” 从前没有到地方上来,在富达浑心里,知县官阶虽小,但是在一县地方也是手掌民政大全的父母官。可等真到了这玉林县,他才发现,知县官阶虽大,但要是下面的人不配合,就只是个空有官阶的花架子。 就拿这玉林县而言,真是个典型的铁打的衙门流水的知县,衙门里当差的典吏、主簿、巡检、书办、练勇等等文武小吏,虽然看上去都是他这个县令的手下,但因为这些人都是父传子、子传孙的当地吏胥世家,彼此间的关系反倒是盘根错节、更为亲厚。 他初来乍到,打定了主意不愿意靠着父辈的关系,一心想靠自己的能力办事,面对县衙里那些人的旁敲侧击,他只不过说自己是个闲散旗人,勉强考中了旗人内部的科举,因为没银子和关系使门路,被派来了此地做县令。 那些胥吏们本来还有些忌惮富达浑旗人的身份,但听了他这番话后,便没了什么顾忌,见他做事不和他们的心意,便联起手来,渐渐地将他架空了去。不然,也不至于富达浑想惩治一个刘老爷,还不能动用县衙的衙役,而是使了他从京中带来的家人去找刚安帮忙,从绥德那边搬来了绿营兵办事。 刘老爷不是官身,只是当地有名的乡绅,背靠着总兵,和这些胥吏们关系亲密,因而得了帮忙收赋税的差事,每年由他直接对各村落收取丁银钱粮和窑税,然后再交给衙门的书办胥吏,最终才会到县衙的公账之上。 其中几轮的油水有多少便可想而知了。那些胥吏们若是看准了县老爷听话,便多少会匀些油水给知县,末了不至于让县衙的账面上有亏空,保着县老爷考评得个卓异,开开心心的升迁而去。如果遇到像富达浑这样不合作的,那他们下起绊子来也不手软。 本朝明令,一旦知县收不齐年内定额的税款,就得不到卓异的考评,别说是升迁了,说不准还要因为带累了州府、乃至全省的政绩而被上峰责罚,最后免不得要倾家荡产填补亏空,升迁也是无望的。 富达浑说道这儿,愤懑地对胤禩说道:“八爷,当年在京中的时候,我还想着,如今天下承平、海晏河清,民间也该是男耕女织、和乐融融才对。可真到了玉林县我猜知道,老百姓身上的负担究竟有多重。今年因为免了地丁钱粮,老百姓们还好过些,否则,光是丁银,便不知要压垮多少人家了。” 胤禩心里面也是十分清楚,穷苦人家要耕种,就要多生孩子,可孩子一出生,就要缴纳一份人丁的钱。到最后,穷苦人家辛辛苦苦耕作了一年,若是天公作美年景好,也许还够缴纳田税和丁银,若是遇上旱涝之灾,老百姓要么卖田给富户换取银子缴税,要么就是卖儿卖女,总之日子过得十分辛苦。 可人丁有多少,朝廷不知道,只能看地方报来的账面,地方上究竟有多少人丁,胥吏们门清,刘老爷这样的乡绅门儿清。打个比方,地方上若是有一百户人丁,他们如数收缴了丁银,内部瓜分之后,报给衙门口的,许就只剩下了八十人丁。县老爷再贪一层,报到府衙的就成了六十人丁。这样一层层的递上去,报到户部的那份账面上是毫无披露的,然而真正的人丁数,却是朝廷无论如何也掌控不了的。 也就是因为这个,后来皇阿玛便打算试行摊丁入亩,打算将丁银彻底划入田税中。可这样一来,名下拥有大量土地的乡绅们可要大出血,哪个能应?皇阿玛虽然乾坤独断惯了,但是对于地方乡绅们整体的不满,却也不敢轻易使出雷霆手段。 南明当初是怎么被彻底击溃的?还不是因为南明军队太乱,不仅有官兵,还有后来合作的闯王部下、西营部下,军纪太差,勒索乡绅太过,导致原本还对归顺大清心不甘情不愿的那些乡绅最终都倒向了大清这一边。 乡绅们齐心协力,但凡南明的军队有一点动静,都会立刻给清廷通风报信,甚至有人胆子大,打着犒劳明军的旗号,结果在酒水里下蒙汗药。到了最后,八旗和绿营攻打哪座城池,这些乡绅还做出了开城门献城的事。 就因为曾经得到过这些乡绅们齐心协力的帮助,康熙心里面十分清楚这些乡绅的力量有多庞大,所以他才不遗余力的用科举、恩捐、纳捐这样的形式给乡绅们晋官身的门路。同时他也明白,一旦触及到了这些乡绅们的底线,他们一旦反弹,对于朝廷的伤害会有多大。 胤禩心中叹气,如果是换做刚刚平定了三藩那时候,也许皇阿玛还会由锐气去赌一赌这些乡绅敢不敢反抗,可那时候已经到了康熙四十年以后才提出了摊丁入亩的雏形,皇阿玛清楚的意识到摊丁入亩虽然对老百姓是好事,但是一定会遭到乡绅们的强烈反对。 果然,试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康熙顶不住压力废除了这个新法,直到老四上位,才用格外强硬的手段将这法子推行了下去。老四是个最讨厌被臣下绑缚住手脚的人,若是地方上能够软和些,也许他的手段还能温和些,可地方上反弹地越厉害,老四的手段就越强硬。当时身为老四心腹的李卫和田文镜,在他们任职的地方上杀了不知有多少人。 胤禩眼底闪过一丝悲悯,叹气道:“只看那刘老爷动辄就因为自己的私欲要血洗一个村庄的事,便也知道,这玉林县,都烂到根子上了。” 这话完全是说中了富达浑的心事,他连连点头道:“那个什么刘老爷,最是个阴险狡诈的,本来我请刚安帮忙盯着他,就是想找机会收拾了他。他身后的势力不简单,我倒是不惧,但总不想让结局太过难以收拾。没想到八爷您竟然是钦差大臣,这下可好了,不管是谁来找麻烦,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胤禩笑着点头道:“我的事情,先不要声张,咱们暂且看着,刘老爷死了,和他一路的那些人会有什么动作!这回我带来了御前侍卫,都归你调派,还有岳兴阿也让我叫来了,他们那边的人可都是真的上过战场的,便是和总兵的绿营对上,也吃不了亏。” 简单的一句话,胤禩便把岳兴阿之所以出现在陕西的事情给揽在了自己身上,算是不动声色的给在场的所有人解惑。富达浑、刚安和邬先生是他的人,胤禩不担心,但是玉柱和那些御前侍卫却不是,好歹也要给人家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日后才好用法子封他们的嘴。 纵然这事儿传到京中,他也有法子应对,但总归是对姚家有影响,胤禩暂且还不想把姚家放到火上烤,眼下还是闷声发大财的时候,不想太惹康熙的眼。 富达浑听了胤禩这么肆无忌惮的话,不免愣了愣,犹豫地道:“陕西现在因为西安城差点儿被人给打下来的事儿正乱着呢,咱们要是真格的和总兵麾下的绿营兵动了手,只怕不好交代吧?” 胤禩却是挑眉冷笑:“有什么不好交代的,给朝廷上折子的时候就说,是他们做贼心虚意图行刺本钦差,杀逆贼而已,名正言顺。” 富达浑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说法,一想也觉得在理,兴奋的忍不住站起来直转圈,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不怕总兵他们碍于八爷的身份不敢动手,要的就是瞒住八爷的身份,放纵他们来动手。到时候,行刺钦差、谋害皇子,这么大的罪名,足够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了! 等晚上吃过了饭,邬先生寻到了胤禩的房中,想要继续白天的谈话,却见胤禩没在房中,反而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正一面饮茶,一面望着天上圆润如盘的月亮。 “玉林县的事虽然复杂,但已是有势如破竹之态,八爷稳操胜券,为何还不开怀?”邬思道坐在胤禩的对面,出言问道。 “我在想,这世道真是滑稽。刘老爷和那群吏胥都是汉人,都是本地老百姓的乡里乡亲,却恨不得压榨出老百姓们的骨髓还不罢休。富达浑是满人,打小就娇生惯养、不知民间疾苦,到了玉林县,见了老百姓过着这样的日子,却生出了一颗怜悯不平之心,想为当地百姓谋个好日子。” 说道这儿,胤禩顿了顿,看着邬先生的眼睛,又说道:“可是满人里,像富达浑这样的也是少数,大多数人也都将黎民视若猪狗,一心想着要天下人供养,恨不得拦尽天下的财富。而汉官中,也有像于成龙那样的青天大老爷。看来这好人和坏人、好官和赃官,也不是简单的满汉之别能够说清楚的。” 邬思道叹了口气,有些伤感,也有些无奈地道:“圣人传典籍教化万民,为的就是皇帝和百官都有一颗仁爱之心,能够做到爱民如子。可即便是寒窗苦读圣人之言最后能够科举出仕的,最终能够践行圣人言行的,不过寥寥罢了。” 胤禩听罢抿了口茶水,说道:“马车里我曾问过先生有关君臣的问题,说句大不敬的话,在我看来,千百年来,不配为君、不配为臣的,太多太多了。您说我有争位之心,我不否认,只是,争来那把龙椅之后呢?坐在上面,在臣子间玩个制衡之术,连亲生儿子都能毫不留情的算计,抬起一个平衡另一个。面对有益于黎民百姓生计的良策,却还要顾虑会不会动摇那把椅子的稳固,最后为了能够江山千秋万代,便要‘顾全大局’,舍弃那些老百姓们的‘微小’利益,然后在听着得偿所愿的臣子们一起歌功颂德,做个盛世明君吗?” 这话说得,虽然没有指名点姓,但是含沙射影的意味实在是太浓厚了,讽刺的事谁,邬思道一听便明白了。只是,这做儿子的现在这么肆无忌惮讽刺老子,他这个做幕僚的,要怎么接话? 第六十八章 面对邬思道的沉默,胤禩并不以为杵,清冷的月光衬得他的眸色越发的薄凉,再度抿了口已经微凉的茶水,胤禩呼出一口气,讥讽道:“盖上一层遮羞布,这就叫为君的制衡之术、为臣的简在帝心。真扯掉了这层遮羞布,一个没有将仁爱之心惠及黎民百姓的帝王和一群只知道谄媚君王邀功于几身谋取利益的臣子……” 他略顿了顿,扬眉毫不留情地说道:“和八大胡同里面的那些勾当,又有什么区别?” 邬思道听了这话,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八爷的这番话,委实是太过戳心窝子了,即便邬思道因为自身的经历有些愤世嫉俗、后来进了承恩候府后这么多年又被胤禩潜移默化地越发离经叛道,此时此刻听了这样的话,也不由得接受不良。 沉默了大概能有一刻钟的时候,邬思道终于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八爷的想法,听起来的确惊世骇俗,可细细想来,却与阳明先生的心学和卓吾先生的童心说乃至梨洲先生同出一脉,只是您身为皇子,却有这样的想法,委实是太过荒唐了。” 胤禩淡笑,王阳明、李贽和黄宗羲都是被道学家们深恶痛绝的“毒瘤”,那些言论不是正典,上书房的先生也没人会“大逆不道”的传授这些给皇子,因而邬先生对于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惊讶也很正常。 只是,他想要的却不仅是这样,他看着邬思道,缓缓地说道:“先生看来也许我的想法很荒唐,但是我却仍然想要试一试,一点一点,撬动这个已经越来越让我觉得不舒坦的王朝。我现在已经在这样做了,先生愿不愿意祝我一臂之力,让我们来看看,究竟这个世界会不会改变,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明明知道这样的话简直是痴人说梦,也明明知道这简直是比反清复明还要荒唐,这不是要摧毁一个王朝再重建一个新的王朝,这是彻底砍倒扎根在这片大地之上千百年来的“规矩”、“传统”乃至“天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邬思道的整个身子并没有因为听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而害怕地颤抖,反而他的脸上不可控制地露出了笑容,眼神里出现了一抹狂热,仿若一个虽然喝了很多水却仍觉得干渴的人终于得到了救赎一般,那是一种兴奋至极的悸动。 过了好半晌,终于能够平静下来的邬思道问出了最后的疑虑:“八爷,您究竟为什么能够肯定,不会被王公子他们反咬一口?” 胤禩伸出手,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掌心多出了一颗看上去样子很是平常的药丸。邬思道不解地看着这枚药丸,然而胤禩却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平静地道:“先生若是信我,便将它吃了,等明日,先生就会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邬思道半信半疑的接过药丸,既然八爷这么说了,他总要试上一试。回了房,吞了药丸,躺在床上闭目思索刚刚听到的那一番话,本以为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却不知为什么,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一会儿便熟睡了过去。等到第二天一早起来,邬思道如同平常一般下地穿衣,刚刚走了两步,他便顿住了。 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他的脸上露出了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得表情,一把抓过外衣,踉踉跄跄的就往门外奔去,连礼节什么的都顾不得了,一把推开胤禩房间的门冲了进去。 胤禩见到邬思道,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来,问道:“邬先生这回可是信我有法子不怕有人反水了?” 邬思道点头如捣蒜,看向胤禩的眼神一变再变。他这腿,自从当年被隆科多伤了、又耽误了治疗,即便后来噶达浑大人也找了太医来为他诊治,对方也摇头说无能为力。他已经不对自己的腿能够恢复如初抱有任何的希望,然而却没想到,昨夜不过是吃下了八爷给他的一个小小的药丸,今日他就亲眼见证了奇迹的发生。 如果说邬思道对胤禩,一开始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报恩,后来变成了想要成为辅佐对方完成大爷的军师,那么现在,他简直是要将胤禩奉若神明了。 胤禩含笑,他和小锦的羁绊,是无法对旁人解释得清楚的。不过,他可以用别的法子,来让身边的人抛下疑虑和成见,对于双方的合作再无挂碍。 “不过这里人多眼杂,少不得还要再劳烦先生,佯作腿疾还未康复的样子一段时间了。”一夜之间腿疾好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胤禩眼下还不想节外生枝,便如此说道。 邬思道明白胤禩的胤禩,毫无异议的点头。等到下人们送上了早饭之后,再次出现在人前的邬思道,依旧和平日里一模一样,大概唯一有所变化的,就是他的气色仿佛变好了不少。这也难怪,身体的样子可以伪装,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副精气神,却是伪装不来的。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们带回来的那些帮闲?”再见到富达浑的时候,八爷便问他道。 富达浑显然已经想了一夜了,此时毫不犹豫地说道:“效仿当年南巡之时皇上处理山东那些人的做法,我打算把他们拉到菜市口,当着老百姓的面讲明他们的罪状,然后乱棍打死让他们自食恶果。” 以富达浑的性子,会想用这样的主意倒不奇怪,胤禩闻言却道:“当日是圣旨特批,如今你只是个县令,若想处决犯人,还要上报到府衙,府衙核准无误再送至刑部,等到刑部批复,才能处决。若是私自动手,只怕要被上头刁难了。” 富达浑嘿嘿一笑,眼睛瞅着胤禩,全是讨好的神色:“这不是昨儿八爷您教我的嘛!这些人可是想谋害您,那可和一般的处决不同!再说了,您是钦差,有便宜行事的权力,便是府衙那边怪罪下来,不是还有您的嘛?” 这话说得,胤禩不由失笑,富达浑这小子,真是现学现卖,这会儿把他立在外面当大旗,真是用的毫无压力了。不过,他也乐得帮这个忙,当下就点了头。富达浑见状,欢欢喜喜的去和自己的心腹准备接下来的琐事,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今日正午,就让这帮子恶棍统统去见阎王。 此时衙门里的那些耳目灵通的郭家和丁家都已经知道了刘老爷的事,对于这位年轻的知县竟然敢下这样的狠手,都感到十分的震惊和恼火。几家的当家人聚在一起,昨日也是片刻不敢耽误地商讨了一番该如何应对这个新来的知县。 最终他们决定暂时先观望观望这知县接下来要做什么,毕竟刘老爷那五十多号人还在后面关着呢,知县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动私刑杀人吧?只要人活着,他们就有办法施以援手,到时候好从这些人口中问出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到现在为止,他们只知道刘志死了,这其中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就一无所知了。从刘家人那边听说,他们家老爷可是带了一百多人去了马家湾,就算知县请来了一个绿营的把总,区区一个把总手底下才有几个兵,况且绿营吃空饷吃成什么德行,他们谁不清楚?要说一个把总带着那么几个绿营兵就干掉了足足有一百多个帮手的刘老爷,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奈何刘老爷的尸体并没有归还给刘家,他们就算想要再尸体上找蛛丝马迹也是不行的,眼下他们发现了这年轻的知县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都不敢冒然上门去理论,便打定了主意暂且观望,待秋后算账。 却没想到,他们商量了一夜,好不容易心安理得的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晌午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个不可思议的消息:知县衙门旁边的布告板上贴出了告示,知县大人要在正午在菜市口宣读罪状,处决人犯。 这下子,所有人都坐不住了,老百姓们得了消息,更是觉得好奇,没打听出什么风声,到了临近正午的时候,便都聚集在了菜市口附近,等着看热闹。此时的菜市口早就搭建好了监斩台,刚安的绿营兵干起了衙役的活儿,将这监斩台附近围出了大小适宜的空地。 老百姓们聚集在这些兵丁们身后议论纷纷,衙役那些人,当地的百姓可都熟悉,眼见着护住刑场的兵丁穿的衣服和衙役不一样、长相也不相同,不由都和左右交头接耳,讨论这不同以往的异状。 等到富达浑让他的心腹家人捧着厚厚一叠罪状开始给老百姓们宣读,大家伙儿这才知道,原来这一群壮汉,竟然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刘老爷的帮凶。这下子,不必再仔细听什么罪状,老百姓们在心里,就给这些人定下了十恶不赦。 县城不大,玉林县里贩户也多,他们经常去下面的乡村找当地的行户收成品瓷器回来转卖,对于那个在十里八村都横行惯了的刘老爷自然知道得十分清楚。而前任县太爷的遭遇,县里的百姓也都心知肚明,如今见到这新来的县大老爷竟然不声不响的就把那么大个刘老爷给灭了,如今还要处死刘老爷的帮凶,一时之间,老百姓们都觉得仿若做梦一般的不可思议。 老百姓们可不知道什么处死的流程那一套,他们只知道,看到平日里坏事做尽的坏人杀人偿命,他们心里觉得十分地痛快。然而这些被那些衙役、帮办们欺负苦了的老百姓饶是心里面觉得十分痛快,却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生怕被那帮恶犬见到给惦记上,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这么想着,有人心里就忍不住多瞧了两眼正坐在监斩台上的年轻的知县大人,心中有些不好受,不知道这位看上去十分好心的大老爷,能不能再接再厉,把那些比刘老爷还要坏透了的人也给制服呢? 富达浑可不知道这些老百姓们心里的想法,但是一直旁观此事的胤禩,却发觉系统的提示音接连不断的响起,这些老百姓的执念并不深,带来的任务等级也都是最低的,但是架不住老百姓们人多,积少成多之后,这些小小的执念,也聚集成了一笔十分庞大的积分。谁能想到这些看上去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老百姓其实心里这么激动澎湃呢?胤禩的唇畔微微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此时台上已经念完了罪状,富达浑毫不犹豫便让刽子手开始行刑。与此同时,不远处一直关注着这边事态变化的那些胥吏们脸色一变再变,最终田盛恼火地说道:“他敢擅自杀人,咱们这就让人去绥德通报给府衙大人!” 知县既然不给他们救人的机会,那他们也不必再给知县大人留退路。几个人神色带着阴冷,显然是对富达浑的举动恼怒到了极点。 “陈千总那边应该也得了信了,到时候,他不死也要脱成皮!”丁算将酒杯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 这些人能想到的,胤禩自然没有想不到的道理,他留下邬先生、玉柱和全部的御前侍卫在县衙,预备应对府衙那边可能的刁难,随即在当日下午,便带着刚安那一队绿营兵赶回了马家湾。陈千总如若真的敢兴兵,刘家最先要报复的,肯定是马家湾。 回到马家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因为提前知道了胤禩要回来,王怡锦便已经给他们这些人准备了晚饭。胤禩瞧着已经该是炊烟袅袅的时辰,按理说,村子里去窑上做事的男人也都该下工回来,可放眼望去,村子里却是冷冷清清的。 连岳兴阿也是不见人影,这就有些有意思了,胤禩略想了想,便猜到了大概,看向正一脸笑眯眯瞅着他的小锦,问道:“这么快就让岳兴阿去训练这些村人,你可真是心急。” 王怡锦就像是个吹得鼓鼓的气球,叫胤禩这话一戳,整个球都破了,他露出了一脸懊恼地神色,嘟囔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本来还想卖个关子让你来问我呢,结果你全给猜到了!” 胤禩眼中全是满满地笑意,只说道:“凭我和岳兴阿的关系,如果他在村中,没道理我来了这么久,他都不露面。你就只这一点纰漏叫我抓到了。” 王怡锦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话没经过大脑就冲口而出:“知道了,你对他有救母之恩,我瞧他那样子,恨不得为你粉身碎骨都没说的。” 这话其实没什么不妥,只是这话里的酸味儿却是实打实的明晃晃,胤禩听了微微有些一愣,随后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而王怡锦此时更是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整张脸都红成了猴屁{股}似得,心中骂自己是蠢货,怎么能说出这么像喝了三斤老醋的话呢?还是在这个……这个……对他做了那事儿的胤禩面前! 索性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刚刚姚鸿达和刚安他们都没进屋,而是去外面商讨如何根据本地的地形布阵去了,否则屋里要是有旁人,王怡锦就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胤禩笑得眼睛里都有点儿湿润了,见他可爱的小锦已经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架势,看着对方已经泛起了羞恼之色的桃花眼都瞪了起来,胤禩心里不由一动。 快速的靠上前去,趁着王怡锦没有回过神来,胤禩的吻便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覆上了他的唇。胤禩为人温和有礼,然而他的吻却带着不容推拒的霸道。之前那次王怡锦醉了酒,即便后来有了模糊的记忆,但到底还是模糊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十分清醒,即便刚刚心中有多么羞恼,当这一吻印上来的时候,王怡锦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便炸开了,他完全忘记了应该推开越发放肆的男人,反而情不自禁的伸手环住了对方的颈项。 察觉到小锦的身体在一僵之后复又柔软了下来,再感受到他的手臂环上了自己的脖颈,胤禩的心底升腾出浓浓的欣喜,吻得越发难舍难分,直到小锦因为这激烈的吻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这才恋恋不舍的放慢了攻城略地的步调,改为缠绵而温柔的细吻。 门口刚刚想要进来的喜寿立刻捧着手里的菜盘子顿住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跑到门口把风去了,防着有别人打扰了自家爷的好事。 王怡锦被胤禩吻得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才找回已经烂成了浆糊的脑袋,气恼的去推胤禩,却被对方的力气给完全镇压住了。 “别动,让我抱抱你。”胤禩终于松开了小锦那已经被他吻得水润红肿的嘴唇,忍不住喉头滑动一下,吞了口口水,然后一个用力,将对方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王怡锦本来还想挣扎一下,结果这一动,不小心碰到了个触感不对劲的,立刻整个人都僵住了,顺势就被胤禩给紧紧的抱住。 “你……你居然……”王怡锦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怎么看这八爷也是个彬彬有礼之人,不像是个急色的,怎么就偏偏? 胤禩苦笑了一声,他一贯是个十分能够控制自己的人,前世因为不想给毓秀添堵,面对外面各色女子的诱惑,他都能做到岿然不动,可今生他是面对小锦,面对自己打从心里就喜欢的人,便是柳下惠,也无法坐怀不乱了吧? “只对你一个人。”胤禩低低地说道,语气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正经。 这下子,王怡锦的脸更红了,这样正经的说着情话,让他不由自主的脑袋又要断弦了,死命的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过来,王怡锦同样正经地说道:“我不喜欢女人,可你却不是,你以后是要娶八福晋的,现在就不要再招惹我了。我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清楚,虽然平时看着挺没底线的,但我这个人其实特别坚持,还有洁癖,让我和别人用一根公用黄{瓜},那我宁愿不要。” 王怡锦说这一番话,是想让胤禩就此打住、知难而退。虽然王怡锦不否认,八爷的皮相很诱人,性子也很吸引人,他也对八爷的吻并不感到难受,反而有种从心底泛出的躁动。可是就他刚刚说到的,他有不能忍受的事,为了这种底线,他宁愿在还没有彻底沦陷之前,先斩断这份朦胧的好感。 可这话听到胤禩的耳朵里,却仿佛是天籁之音,因为这证明了,小锦对他不是全然没有感觉,而是因为有所顾虑。如今小锦愿意对他坦诚心里的想法,这让胤禩如何能不感到难言的欣喜? “你放心,我既然认定了你,就只有你一个人。你相信我,我不会娶妻,也不会纳妾,不会碰任何人,任何女人和男人。”胤禩松开王怡锦,扶住他的肩膀,正视着他的眼睛,神色严肃地做下了保证。 虽然很想吐槽一句,男人的话靠得住,猪都能上树。但是看着胤禩那双坚定不已的眸子,王怡锦却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那八福晋?” 两个人都明白,他提到的是谁。而这件事,胤禩已经考虑了很久,面对王怡锦在意的疑问,胤禩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答复:“毓秀是个好姑娘,上辈子就是我误了她,这辈子我会为她找一个最好的男子,疼她、爱她,让她儿女绕膝,再不会被世人的流言蜚语所中伤。” 69.第六十九章 胤禩的这番话一说完,王怡锦就忍不住心砰砰的跳动不已,这可是八阿哥,历史上鲜有的惧内皇子,也许很多做梦都想三宫六院的种~马~男对于这种男人非常不屑,但是对于在爱情上颇有些洁癖的王怡锦而言,能够在这个男人娶妻纳妾名正言顺的时代,找到一个愿意承诺对他这个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知己,有多么难能可贵。 面对王怡锦眸中闪烁的光芒,胤禩唇畔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在小锦还在对这个世界抱有彷徨、逃避的心态的时候就出现在他身边,成为让他能够安心地知己,然后一步一步,稳固自己在小锦心中不可取代的位置。 从上一回他借着小锦酒醉做出了亲密的行为后,小锦只是在清醒后逃开,却没有对他露出厌恶的神色之时,他就明白,他成功了。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安抚小锦心中残存的疑虑和犹豫,让他明白自己坚定的心意。 果不其然,过了半晌,胤禩便看到王怡锦眼中动摇的神色越发的凝实了起来,随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露出了璀璨的光芒。 “好,这是你说的,我很贪心也很小心眼,我只要你一个,也只能成为你的唯一,我决不允许我们之间出现第三个人,我能做得到,我相信你也是。” “嗯。”胤禩郑重地点头,眸中亦是如斯果决。 看着这样的胤禩,王怡锦不由被蛊惑了,他慢慢地凑上前,对着胤禩的唇吻了下去。就在胤禩马上就要享受到王怡锦难得的主动之时,门口却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喜寿扯着脖子的通传声便响了起来——岳兴阿他们回来了。 王怡锦像被惊醒了一般连忙退了回去,胤禩摸了摸刚刚还能够感受到小锦呼吸的脸,心中忍不住有些懊恼,就差一点,他就能得到小锦的主动献吻了,偏偏是这时候…… 于是,岳兴阿难得见到了八爷的黑脸,不由心中纳闷,刚刚就听刚安说了,玉林县那边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怎么八爷却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呢?难不成八爷是在为那个什么陈千总有可能的报复而感到忧心? 这么一想,岳兴阿连忙说道:“公子、八爷,咱们的儿郎都是能够以一敌百的好汉子,就算总兵那边派出了提标,也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胤禩无奈,他哪里是担心这个了?王怡锦听了深以为然,转过头对胤禩说道:“这回还带来不少铁牙和霹雳子,他们要真的敢来,咱们就给他们尝尝厉害!” 岳兴阿本来就擅长布设陷阱,听了这话略一思忖,便兴奋地说道:“对啊,我怎么竟把这个忘了!我现在就去村里找几个熟悉地形的弟兄,帮忙布置一下!” 等岳兴阿兴冲冲的出去安排布置陷阱的事情后,屋里面却再也没有刚刚那种恰到好处的气氛,胤禩无奈一笑,好吧,来日方长,急不得,急不得。两个人把思绪暂且从甜腻的感情上转开后,讨论得话题便转到了陕西的商路上面了。 此时胤禩才知道王怡锦此番前来陕西,并不全是为了保全晋王李定国的这一村后人,而大部分却是为了打通陕西的商路,为他们越来越庞大的军费和民用开支扩充一笔收入。 王怡锦掰着手指头给胤禩算账:“这回从蒙古带回去了二百个女奴,我安排了一个大型的相亲,按照年龄和贡献度,给二百个将士和民丁娶上了媳妇,光是婚事的开销就有不少。更何况人口多了,粮食的需求也就更大了。尼布楚那边的气候并不适合耕种,海岛那边倒是可以,但也供不上这么多嘴,还要靠着采买,这笔开销也不在少数。戴先生他们那边更是个烧钱的无底洞,研究需要钱,研究出来大批量的生产也需要钱,我这边要是再不想着多开辟几门生意,只怕就要转不动了。” 胤禩听罢笑着问道:“所以你想通过这条茶马古道来赚钱?茶砖、瓷器运到塞外和西域倒是不愁销路,只是对于咱们的花销用度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王怡锦眼睛一眨,脸上立刻就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这你就不知道了,昨日我从老村长他们那儿听说,德叔进窑烧制瓷器的时候,意外得到了一样东西。” 说到这里,王怡锦话头一顿,仿佛想要考校胤禩一般的看着他。然而在胤禩看来,王怡锦此时瞪着双大眼睛充满得意和期待的望着他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做了件了不起的好事的小狗儿似得,眼巴巴的看着主人等着夸奖。 他忍不住脸上的笑容更深,顺了王怡锦的意,问道:“是什么东西?” 王怡锦被满足了,眼神更亮了,下巴也微微的抬起了一下,骄傲地说道:“是琉璃!” 琉璃可是个金贵东西,明末的时候因为战乱的关系,不少善烧琉璃的手艺人没能将这份手艺传承下去,虽然如今琉璃仍在烧制,但那品相和琉璃最盛的时候相比已经差了不少。 即便如此,因为琉璃的烧制方法只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里,每年能够制出的成品也少得可怜,更衬得琉璃价值连城。即便如今西洋的彩色玻璃珠子也正在流行,但用时下的话来讲,玻璃虽然清透,但颜色过于明丽过于流俗;而琉璃则不同,自有一番卓尔不群的风华。 每年大部分的琉璃都会进贡给皇室,只有极少的部分会在民间流通,就更衬得这琉璃有市无价,也让能够烧制琉璃的那几家把方子看守得更严密了。不是没有人想要琢磨这其中的奥秘,但看到琉璃如今的情况,便知道那些人的研究多半都无疾而终了。 此时听王怡锦提到,这身为窑户的马德山竟然烧出了琉璃,即便是胤禩,都觉得有些惊讶,便问道:“他是掌握了这烧制的准确方法,还是只是误打误撞凑巧了那么一次?” 王怡锦笑呵呵地说道:“只得了一次,但这不打紧,我的系统吸收了德叔烧制出来的琉璃,断定为珍稀古法,不仅长了好大一截的经验,更是将奖励了我一张免费的方子。有那方子在,只要实验几次,掌握了火候,想要大规模的烧制琉璃,并不是难事。” 胤禩闻言也很高兴,笑道:“这件事我和富达浑打声招呼,琉璃太惹眼,没有官面上护着,很容易招人觊觎。” “我明白,所以一旦真得能够成批烧制,我还是打算大批量的先通过陕西卖去西域那边,只在国内放少量的试水,免得又和内务府弄出龌龊来。”王怡锦心里也有数,他和姚鸿达打听过,如今官面上的琉璃生意都是皇商在参办,不放给民商。如今他们和内务府的关系刚刚缓和,如果只是少量的放琉璃出去,内务府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怎样,但如果是大批量的,冲击到了内务府太多,只怕对方的态度就不会如此了。一旦他们从中作梗,把琉璃和盐铁一样划作禁止民间私自流通的范畴,要想再运作起来,那可就难了。 看出了王怡锦的顾忌,胤禩却是扬眉道:“怕他们怎地?左右这回,是要拿内务府开刀,既然终归是要得罪的,便无所谓得罪的深还是浅。哪怕天塌下来呢,也有我给你兜着。” 拿内务府开刀?王怡锦没听明白,疑惑不解的看向胤禩道:“这是什么意思?” 胤禩笑道:“只是利用这茶马古道贩售茶砖、瓷器和琉璃终归只是小钱,陕西境内,可有不少税关呢,那些当地的税关衙门咱们先别动,先把原本由内务府掌控的那几个税关给抢过来。手握税关,还怕没银子吗?” “这……”王怡锦吓得下巴都要掉了,他和姚鸿达打得只是打通商路的主意,人家八阿哥一来,大手一挥,直接要把税关给拿下了!这也太大胆了,但是……他怎么觉得这么有道理、这么让人兴奋呢? “怎么样?”胤禩看着王怡锦脸上兴奋的有些红了,明知故问道。 王怡锦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好!就这么办!” 等到姚鸿达也知道了他们的盘算,也着实被他们的大胆给吓住了,好半晌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两个还未及弱冠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心里面感叹,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这劲头和想法,真是敢想敢干呐! “那个什么陈千总怎么还不来送死?快点儿把他解决,咱们好去税关那边啊!”这会儿,王怡锦巴不得那些想要打击报复马家湾的人快点儿过来,让他们统统一锅炖了以绝后患,他们才好转移阵地,专心去打下个金山银山。 “不急。”胤禩微微眯起了眼睛,“也就是这两日的功夫了。” 此时此刻,被胤禩和王怡锦他们惦记着的陈总兵,也正在家中耐不住女儿和妻子的哭嚎,背着手一脸愁苦地在家中来回踱步,心里面也是愤恨不已,整个绥德谁不知道,刘志是他女婿,一个小小的把总,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害了他的女婿,这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不把他看在眼里! 纵然陈千总知道对方是满人,但想着能来这个穷省做一个绿营的小小把总,纵然是满人,多半也是在京城里面混不下去的。谁不知道,满人想要补武缺,都是御前侍卫、京营八旗为最佳,实在是挤不进去的,便是去盛京驻防八旗麾下,也比来陕西这种地方的绿营要强得多。 若是换了从前,陈千总早就带人打杀过去了,只是眼下陕西的情况有些复杂,因为那群不知好歹的乱民,朝廷震怒,便是总督大人和将军大人轮番下了死令,不许下面再乱,一定要控制地方安靖,并且两位大人都卯足了劲儿和巡抚大人死磕。 两位大人是满人,巡抚大人是汉人,纵使文官一向比武官金贵,但在这满汉之别面前却是要退后一步。本来两位大人打定了主意要把省内的黑锅和烂摊子统统都推到巡抚大人头上去,奈何巡抚大人也放话说,他的小儿子正在京中的国子监读书,一旦事情有变,他儿子宁愿拼着性命不要,也会为他这个老父亲去告御状。 大家都不愿意这事情闹得太大,巡抚也不是不想找替罪羊,但可不愿意自己做替罪羊。陈千总心里面也门清儿,眼下正是三座大山联起手来寻替罪羊的紧要关头,他这边要是出了大岔子,一旦被上峰给惦记上,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啊。 因此面对妻女的哭嚎,陈千总一个头两个大,好半晌才无奈的叹气,找来所有的幕僚一起来讨论这件事。幕僚们也都知道东主的心思,闻言有人便给出了主意:“大人,那绥德把总私自出兵,这事儿本就在您的管辖范围内,他违制在先,这道理可是站在您这边。更何况,今日刚刚得到消息,那个玉林县知县,竟然没有通过上峰和刑部批复,就在县里动用了私刑,杀了五十多个人,这事儿只怕已经惊动了绥德知府。如今那把总带着绿营在县衙为虎作伥,知府大人那边正需要您的鼎力相助,您又有什么课顾虑的呢?” 陈千总闻言眼睛一亮,却还是有些犹豫地说道:“总兵大人可是发下话了,总督大人和将军大人需要地方安靖,不许再出兵乱,我怕这回出兵会惹来几位大人的不悦。” 那幕僚捋着山羊胡,狡黠地小眼睛里透出精光:“大人,只要您以雷霆之势速战速决,纵然那马家湾绝了户,也不是兵乱。怕就怕打蛇不死,让他们缓过了口气攀咬起来,那才叫乱子呢!” 陈千总闻言不由哈哈大笑,对那幕僚说:“先生是诸葛在世,你这一说,我全明白了,不错,就是这么个道理!” 等回到后宅,陈千总看到妻女两个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不由胸脯一拔,傲然说道:“好女儿,看为父这回替你出一口恶气,我要马家湾的人,都给我的女婿陪葬! 听了这话,母女二人都破涕为笑。 兵贵神速,陈千总打定了主意后,便调集了麾下所有绿营兵,为了以防万一,连鸟枪队也都带上了,如果不是嫌弃带着几门炮会影响行军的速度,怕是他连那几门小炮都要带上了。在陈千总看来,他带了接近两千人,又有火器,对付一个马家湾的村民和一个把总的绿营简直就是狮子搏兔,胜利是毫无悬念的。然而他却不知道,他即将迈入的,却是死亡陷阱。 陈千总想得是尽快行军、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毕全功于一役。然而他太过小看了马家湾,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警惕的派出了斥候来时刻观望官道这边的动静。当地人对于地形熟悉,找到制高点四周瞭望,方圆百里开外的形势一目了然。 当陈千总的兵马距离马家湾至少还有一千里的时候,胤禩和王怡锦他们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王怡锦立刻就站了起来,兴奋地满脸红光道:“终于来了!” 村子外面的官道上,已经每隔十里就布置了一轮陷阱,对此一无所知的陈千总毫无防备,队伍最前面的先锋步兵一脚就踏入了陷阱,顿时,静谧的夜里响起了无数的哀嚎声,而这变故,也终于将头脑发热的陈千总给泼了一盆冷水。 “怎么回事?”陈千总乐住马,让副手去前面查看,得知地上竟然有陷阱,陈千总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他大意了!等他问清楚己方掉进陷阱里,被里面的铁刺弄出了三十多个人受伤后,陈千总松了口气。不过是三十多个人受了伤,无足轻重,用这三十多个人受伤换来了警惕,也是福非祸。 接下来,陈千总便放慢了行军的步子,开始派人在前面小心翼翼的检查陷阱,连着端掉了两个同样伎俩的铁刺陷阱后,陈千总脸上便复又露出了得意的神情。然而,还没等他这个笑容在脸上停留多久,他的笑容就彻底地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副手还没发觉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鼻尖闻到了一股硝石的味道,真疑惑的四处观瞧,转过头想要和陈千总说话的时候,这才见到陈千总整个人向马下栽了下去。 “保护大人!有敌人!保护大人!”副手大骇,扯着脖子声嘶力竭的喊着,周围的兵丁们忙聚拢在一起,将摔下马的陈千总护在中间,后面跟着的随行大夫连忙跑了上来,等把趴在地上的陈千总给翻过来,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鲜血顺着陈千总的眉心处散开,整个人已经气绝身亡了。一刹那,副手手脚冰凉,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一路走到这里,只不过是碰到了一个陷阱,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抓到,千总大人就中了暗算丢了性命,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像是鸟枪造成的伤害。”那大夫查看了一番,这才说道。 副手却是怎么也不相信,鸟枪虽然厉害,但是只能隔着一定的距离才能伤敌。此处是官道,在鸟枪的杀伤力范围内的四周都没有发现任何的人影,如果有人暗算,就一定是躲在周围的林子里,可是那么远的距离,便是鸟枪也没有办法伤人。 就在整个队伍都茫然不知所措的停在这里的时候,胤禩、王怡锦、岳兴阿和刚安他们便带着各自的兵马从四周的山林中走了出来,出现在了这伙失去了主心骨的近两千人的绿营兵面前。 “陈千总已死,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胤禩拔高了声音。 那副手站了出来,看着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各个都穿着一看就是精良制作的保甲,弓箭手、鸟枪兵、骑兵等等一应俱全,他的嘴里不由得也有些发苦。 “你就是绥德的把总吗?你竟然敢杀害千总大人,你这是不要脑袋了!”即便副手已经起了怯意,但眼下已经到了这样的田地,他便是想要退,也退不回去。千总大人死了,上面追究下来,他这个做副手的,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是你们不要脑袋了才对,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个是什么?”刚安冷哼了一声,将从胤禩那边讨来的钦差令符举了起来。 夜色虽然朦胧,但刚安他们那边都举着火把,火光照的周围通红又明亮,借着这火光,那副手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令符,然后,整个人吓得从马上滚了下来,腿一软,就跪下了。皇上派了钦差到陕西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西安那边正都等着钦差大人的到来,可谁能想到,钦差大人没有直奔西安府,却跑到这个小小的马家湾来了? 带兵征讨钦差……那副手的额头上瞬间就流下了豆大的汗珠,这可不仅仅是掉脑袋,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啊! 胤禩瞧着那副手的神色,声音和缓了下来:“本钦差听说,那意图行刺本钦差被处决的刘志是这陈千总的女婿,看来他这是为了报私仇而动用公器。如今首恶已诛,你们这些人却是有情可原。” 这话一说出来,那副手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连忙让所有的士兵都扔下了武器,跪在地上表示臣服的意思。大人既往不咎,他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犯浑呐! 这两千多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来,灰溜溜的走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岳兴阿手底下的那群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抱怨道:“本来说好了拿他们试试咱们最新改进的霹雳子的威力的,偏偏公子又改了主意,不许咱们用。” 岳兴阿听了这话转回头,对那人说道:“小五,他们和姓刘的那群人不一样,那群人为祸乡里造孽太多,死有余辜。而这群绿营,多半都是听令行事。公子仁厚,不愿意滥杀无辜,你们若是起了这样的心思,便趁早离开队伍吧。” 那小五一听连忙摇头道:“头儿,我错了,我就是那么一说,没有旁的心思,你可别赶我走,我再也不敢了!” 被岳兴阿严厉训斥了一顿,年轻的小兵低下了头,有些委屈的红了眼圈,他旁边的好友悄悄捅了捅他的胳膊,对他说:“公子也是为了大家好。按照原来的布置,几轮陷阱,最多也就能坑他们五百来人,最后还是得真刀真枪地打,纵然咱们占了敌明我暗的优势,那也免不了有弟兄受伤。上回打罗刹那帮鬼,咱们弟兄死伤了二十多个,公子都十分心疼。但那时候没有办法,弟兄们虽然牺牲了,却是为了保卫咱们的家园。这一次却不一样,你要体会公子的心。” 小五一听这话,顿时又羞又臊,脸都抬不起来。 70.第七十章 就在马家湾这边伏击了陈千总的时候,玉林县那边也不平静,丁算和田盛这两个最恨不得将新来的年轻知县即刻绊倒的两个胥吏,此时也已经赶到了绥德府衙,准备亲自来告状。他们得了消息,陈千总那边有了动作,他们要是再不拿出点儿诚意,等到刘老爷留下的位子被重新划分后,他们能得到的好处兴许就不会那么多了。 他们却不知道,有人比他们快了一步,早一个时辰便到了府衙之中拜会了知府陆大人,此人非是旁人,正是邬思道邬先生。 邬思道前来拜会的时候,陆知府已经知道了玉林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正恼火地和自己的心腹周师爷抱怨道:“我就知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准保要和刘志、田盛和丁算那几个人斗一斗。只是,要是往常也就罢了,如今省里面正乱成一团,都候着京里面来的钦差大人是怎么个章程。他还要和底下的人斗气,还动手杀人,这事儿捅出去,叫总督大人那边知道,准要拿来给巡抚大人在皇上面前上眼药!” 如今陕西官场上,文武之间的争斗已经越发的白热化了,只不过面上还没有撕破了去,内里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却是站队站得非常清楚。 “东翁,事情也没那么遭,那玉林知县,怎么说也是满人,总督大人总也要看顾几分,不至于拿这件事做文章。”周师爷劝慰道。 陆知府苦笑:“怕就怕这个,那富达浑是满人,你老爷我却不是,要是巡抚大人以为我有二心,我更没有好果子吃!” 还是那句话,站队必须要站稳,在这个上头都在找替罪羊的时候,谁立场不坚定,是要把两边都得罪、活脱脱的替罪羊的节奏,根本捞不到半点儿的好处! 正念叨着,门上就来人递上了名帖,陆知府接过来一看,见对方的自称里没有任何的功名,只说叫邬思道,他念了两遍,记忆中没有这么个名字,脸上便不到好看,他眼下已经头疼死了,结果还有这种白丁上门,真是给他添乱! 沉下脸,陆知府刚要说什么,那周师爷却问道:“来人是个什么模样?” 那门人忙道:“是个中年人,生得挺白净的,瞧着不像是个平明百姓,穿的还是长衫,不过却是个跛脚的。” 如果是一般的草鞋百姓,他这做门子的,也不至于进来通传,早就给撵得远远的了,当然,他不动声色的默默袖子,对方递来的银子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陆知府听了,火气便也小了几分,和周师爷对视了一眼,便道:“让他进来吧。” 乡野也不乏有高人,那来人听着门子的描述不似是个农夫,说不准是个有来历的,他眼下正焦头烂额的,这人若是能够帮他分忧,他自然求之不得,如果是个来捣乱的,耽误他时间,那到时候在打叉出去也不迟。 没多久门子便带着邬思道进了府衙内堂,邬思道抬眼在穿着补服的陆知府和他旁边的周师爷身上转了一圈,弯腰做了个揖,口中只道:“见过陆大人。” 陆知府眉头一皱,问道:“你是秀才?” 邬先生摇头:“身有残缺之人当不得天子门生,草民只是一介布衣。” 陆知府冷哼:“那见了本老爷,为何不跪?” 功名在身的,见到官家有免跪的特权,但如果只是个平明百姓,见了官家不跪,就已经触犯了刑律。 邬先生不慌不忙的从身上拿出一枚小印,双手奉上给陆大人,笑道:“草民自然该跪,只是身上带着印鉴多有不便,还请大人先接过这印鉴,草民这就补全礼节。” 陆知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伸手把那印鉴接了过来,还没等他看清楚印鉴上的内容,就见刚刚还站着笔直的来人就姿态艰难的往下跪。对于“腿脚不便”的邬先生而言,这一跪,倒还需要费点儿功夫。 就在邬先生的膝盖刚刚碰到地面的时候,陆知府已经瞧清楚了那印鉴上的字样,吓得脸都白了,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弯腰就把邬先生给扶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哎呀哎呀,您快起来,快起来,这……这是……” 此番胤禩来到陕西,能够证明身份的,一个是代表钦差的令符,一个就是八贝勒的印鉴。胤禩带着那令符回去马家湾,把代表八贝勒身份的印鉴则留给了邬先生,让他帮着富达浑处理知府那边有可能带来的麻烦。 那陆知府虽然还不知道钦差大人就是八贝勒,但是皇子印鉴可不是大萝卜,这人身上有八贝勒的印鉴,那就肯定是八贝勒的门人,虽然是白身,那也不是他这个知府能得罪的起的。想到自己刚刚还想着摆摆官威,让这位邬先生给自己下跪,陆知府简直想要抽自己两巴掌,把邬先生扶起来以后,连忙安排他上座不说,还连连告罪。 那周师爷也没闲着,更是忙里忙外的去安排好茶,奉承话不要钱似得往外面倒,邬先生却并是不计较这个,刚刚做那番姿态,只是为了压一压这知府的气势,同时探探对方的城府。眼下已经达到了目的,邬先生便收起了脸上的不悦,笑道:“陆大人太客气了。” 陆知府见到对方脸上露出了笑容,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把印鉴双手奉还,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贝勒爷派先生到寒舍来,有什么吩咐?” 邬思道看了陆知府一眼,这才悠悠地说道:“原本八爷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路上在马家湾遇到了个浑人,若不是八爷惦记着陕西这边不太平,提前知会了卫佳大人,只怕还不好解决那个浑人呢!因着这事,八爷便顺路先去了玉林县那边看望故交,谁知道从那边知道,那马家湾被八爷处置的浑人,是陈千总的女婿,八爷惦记着这事儿,便又带着回去了马家湾那边,便委派了在下来拜会大人。” 陆知府被这一连串的话给说懵了,可是几个关键字他却是给抓住了,马家湾的浑人?难道说的就是刘志?卫佳大人又是谁?玉林县的故交,难不成……还有陈千总,这都什么跟什么? 陆知府给了一个眼神过去周师爷那边,周师爷心领神会,连忙弯着腰,一脸笑容的问道:“小的也听说了,刘家庄的那个庄主仗着自己是陈千总的女婿,一贯在乡间横行霸道惯了,最近这几日却作恶多端遭了报应,不知他是不是就是您口中的浑人?” 邬先生点头笑道:“正就是他呢,看来大人还不知道吧,绥德绿营的把总大人,出身八爷母族卫佳氏,八爷一向以表哥相待,此番全靠了卫佳大人,才能在马家湾化险为夷。玉林县的知县大人,是出身瓜尔佳氏,左都御史开音布驰大人家的三爷。他和把总大人原是八爷的伴读和哈哈珠子,领着二等御前侍卫的差事,今年才得了恩典,外放出来历练呢。” 邬思道明白陆知府疑惑的是什么,他也没卖关子,直接就自个儿把陆知府想要知道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那陆知府听了,眼珠子瞪得差点儿掉出来,不由说道:“可是我打听过,说是这位知县和把总只是个闲散旗人……” 邬先生一笑:“两位小爷年轻气盛、心气高,不想借着家族的势力,想要一试自己的本事,这才瞒下来的,陆大人可别见怪。” “不敢、不敢。”陆知府连连摇头,心里面可真是要呕死了,你说说,你们两个明明是八旗贵族,清清楚楚的亮明了身份该有多好?偏玩这一套,害得他平白得罪人,真是苦也、苦也啊! 周师爷见东翁关键问题都忘了问,连忙补漏道:“照这么说,八爷来了陕西,此时正在马家湾?哎呀哎呀,那个陈千总可是个混不吝的,铁定要带人去马家湾寻衅挑事不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八爷怎么能去那边?” 周师爷一脸的担忧,可他最担心的,却不是这位八贝勒的安危——既然人家敢去,那就说明有底气和依仗。他只不过是想代东翁问一问,到底这位八贝勒是不是亲自来了陕西。 “劳二位挂心,八爷是带着钦差的令符去的,那陈千总纵然有心谋逆,他手下的绿营的将士们只怕也不会听令的。”邬先生哪里看不透周师爷的伎俩,不过他既然不想隐瞒,自然也就顺势而为了。 陆知府闻言眼睛都亮了,八贝勒是钦差?!这会儿陕西这边正要找这位钦差大人呢,奈何京里面的消息捂得死死的,纵然消息能传到陕西,也是满官武将那边先得到消息,他们巡抚大人和京中的几位大学士关系都不是很亲密,根本就没有门路。这会儿他知道了消息,一旦报到巡抚大人那边,那就是妥妥的一个大功劳! “下官该死,不知钦差大人已经到了玉林,竟然没有赶去觐见钦差大人。”陆知府连忙请罪道。 邬先生摇头笑道:“不知者不罪,八爷最是宅心仁厚,不会因为这件事和陆大人计较的,陆大人还请放宽心。” 正说到这儿呢,门子又来通传,手里捧着丁算和田盛带来的礼物和名帖。当着邬先生的面,陆知府差点儿想把这个门子给踹出去,他已经知道了玉林县知县的身份、和八爷的关系,还有那个刘志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这会儿玉林的两个吏胥就眼巴巴的跑到他这儿来送礼,这不明摆着说他一直给玉林县的胥吏撑腰、和知县不对付吗? 陆知府的脸一下子就沉了,喝道:“一群小人,还敢来我这里行贿赂之事、搬弄是非!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扔进大牢里去!” 于是,来的十分不凑巧的丁算和田盛,这状没告成,反而进了府衙的大牢。可想而知,陆知府为了掩饰他和这些个胥吏勾勾搭搭的证据,丁算和田盛这两个人只有彻底闭嘴的下场。邬先生冷眼瞧着陆知府的举动,对于陆知府直接收拾了这两个东西,他是没什么异议的。这才叫杀鸡儆猴,让县里剩下的那些人睁大了眼睛看清楚,他们头上的靠山,已经不再护着他们了。 陆知府处置了自投罗网的丁算和田盛,这才擦了擦额角的汗,才十分小心地打探道:“不知钦差大人这次来,可是为了省内反贼的事情?” 邬先生纠正道:“陆大人,如今海晏河清、天下归心,怎么还会有人想要做反贼呢?怕是有些像那刘志一样的不安分的小人,许是犯了王法,为了逃脱罪责,索性便占山为王,做起了土匪的勾当。地方绿营安靖不力,才导致了匪患扩大罢了。” 听了邬先生这番话,陆知府心里面明镜一样,便懂了皇上的意思。心里面更是一阵狂喜,看来八爷这是偏向了他们巡抚大人这一边! “那……下官这就派家人去巡抚大人那边说一说,不知可否?”陆知府试探道。 “若是没有马家湾那边的耽搁,也许这会儿八爷已经在巡抚衙门了呢。”邬先生淡淡道,态度却是十分的清楚明白。 于是乎,玉林县那边,好些人望穿秋水也没盼来知府大人来整治小知县,而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陕西巡抚李有行,却等来了一颗定心丸。听到绥德知府那边传来的消息,李有行当场就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他光顾着推卸被反贼破城的责任了,怎么就忘了皇上的心思呢?这会儿可不是文字狱最盛行的那会儿了,皇上要的事是天下归心,可不是哪里又出了反清复明的反贼!这本来就是绿营剿匪不利的事儿,他跟着乱了方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真是蠢到家了! 当场,这李巡抚便提笔给皇上写了请罪的折子,说自己因为贪功,才谎称一伙土匪为反贼,委实是辜负皇恩、死有余辜,请求皇上从重处罚。写好了折子发出去,李巡抚却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笑容。 当今皇上仁厚,只要没有犯了忌讳,并不会对做臣子的太过严苛。他坦诚了错误,顺了皇上的心思,搭好了台阶,即便是因此丢官,只要孝敬到了、门路通一通,起复还是不成问题。最怕就是一条路跑到黑、和皇上的心思拧着来,彻底惹恼了皇上,那才真的是前途无亮了。 八爷……李有行心里面也盘算上了,他吃亏就吃亏在了朝中无人,什么风声都听不到。这位八贝勒年纪还不大,就已经能够领了钦差的差事,足见是个在皇上面前得宠了。往日里,他想着去攀附皇子都苦于没有门路,如今天大的好事送到了他的手边,他要是再抓不住,那才真是没救了!想到这儿,李巡抚也坐不住了,立刻就命人准备车马,直奔玉林县去了。 李有行去了玉林县,正好胤禩也要找他来给陈千总的事情扫尾,李有行为了表忠心,自然是胤禩有什么吩咐,他都一一照办,末了忍不住眉开眼笑的想着,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苏尔发和满图两个虽然是满人,听八爷的意思,他们两个家里,却是在京中和九爷有些龌龊,八爷对他们可不怎么待见。不然,哪里还有他这汉官站在这儿的份呢? 心知自己是李有行必须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胤禩便也放心的将收尾的事情交给他来办,顺道有富达浑盯着,就算李有行有什么小心思,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从李有行口中,胤禩也得知了陕西这边税关分布的情况,对于这些税关的收益,李有行这个掌管一省民政的巡抚大人也是知之甚详,在他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之后,胤禩的眼里闪过了一道精光,看来,他想动李家的手段,还能拐一下弯。 “小锦,走,咱们去一趟阳平关。”阳平关离内务府掌控的勉县的税关不远,却比勉县的税关还要重要。阳平关在嘉陵江上,是走水路和山路入川都要经过的重要税关,历来连内务府都没能将阳平关吞下去,而是由汉中府直接管辖。 刚刚听那李有行的一席话,西安将军苏尔发的第四房小妾就是汉中府知府送去的,两方关系亲密,阳平关年年都报亏空,可实际上,阳平关却是陕西油水最丰厚的关卡之一,那所谓的亏空,只怕都是被苏尔发和汉中知府的贪腐弄出来的。 胤禩心里面清楚,看来这位李巡抚是想要借着自己的手把那汉中知府给整治了,但这事情,他和李有行互利互惠,倒还谈不上被李有行当枪使了。 留下邬先生教导李有行怎么继续给皇上写折子,胤禩自己也拟好了一份倾向十分明显的题本,命人送往了京城。随即掐算着日子,趁着圣旨还没批复下来,带着王怡锦、姚鸿达和岳兴阿他们赶去了阳平关。 只要把岳兴阿和带来的那些人换一身官衣,这些塞外散兵,就摇身一变成了绿营兵——这可是多亏了王怡锦的辫子策略,脑袋后面的辫子可是这个时代最醒目的标识,看到了辫子和绿营兵的官服,谁还能想到,这些兵将们其实不是朝廷的人,而是塞外尼布楚之人呢? 对阳平关,胤禩的策略也很粗暴简单,先拿出钦差的身份把汉中知府给拿下,随后把阳平关税关衙门的主事也抓了起来,这两个人还等着苏尔发派人来援救,结果等来的陕西总兵董兴臣,却是从陈千总的副手那里得了消息,一路跑来追胤禩表忠心撇清责任的。 董总兵哪里会顾念这汉中知府和税关主事平日里对他的孝敬,眼下他巴不得使劲挥身解数将八爷哄得不追究那个姓陈的混蛋的事情,一旦被八爷认定是他指使那个姓陈的谋杀钦差,那他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别要了。至于得罪上峰总督大人,董总兵表示毫无压力,他来的时候在玉林县扑了个空没能见到八爷,却在那儿见到了巡抚大人,李大人可是给他露了口风,八爷看总督大人不顺眼,总督大人的位子可是坐不稳了。 这会儿见八爷要收拾那两个人,董总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准是八爷看上了这税关的油水。这油水虽然让人眼馋,但他现在可也是顾不得了,眼下的劫难渡不过去,说什么都是扯淡!于是乎,有了董总兵的支持,胤禩非常容易的就搜出了真正的账本。 此时让胤禩回京奏报的圣旨也发了下来,胤禩便施施然的带着这份账本,准备启程回京了。临走前,胤禩还对王怡锦说道:“得了闲,来京城瞧瞧,万象居里小九弄得华清新池很是不错,到时候我带你去享受。” 在两个人已经互诉了衷肠以后,这次的分离,倒有些让王怡锦有些恋恋不舍,闻言点头应了下来。直到八爷的人影都不见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那个什么华清新池,不就是人工温泉吗?上回在热河,八爷就想拉着他去泡温泉,不过那时候他没得闲,这事儿就被耽搁了。 如今旧事重提,虽然换了地点,但已经知道了这位八爷的心思,王怡锦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位爷就是单纯的想要带他去泡热水池子解乏!这个家伙,还真是,就只披了个谦谦君子的外皮! 一旁姚鸿达看着王怡锦脸色忽的变得红彤彤的,还担心的问道:“公子,你是不是这阵子赶路赶得太急,身子不舒坦了?” 王怡锦忙道:“姚大数放心,我没事,只是在想,怎么整顿税关的那些书吏。” 税关的主事空了出来,但是税关衙门还是要正常运转,他们扯着巡抚的大旗在此处代管了税关,但是底下那群书吏可也都不是好相与的,不把他们给治得服服帖帖的,这税关,就别想真的被他们给掌控了。 八爷临走前倒是给他支了个招,不过能不能适用,还得试试看才知道。不提王怡锦在这边如何整顿税关,单说胤禩等人回京面圣,路上倒是平平安安没有什么意外,等到进了直隶,胤禩遥望京城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离开这么久,不知老四那家伙在刑部做的怎么样了,他可是等着捡乐子呢。 71.第七十一章 刑部的主官康亲王杰书在胤禩刚刚离开京城去陕西办差的时候便薨了,虽然康熙有意让老四代管刑部,但排在他前面的直郡王和诚郡王两个都还是部里的协办,康熙到底还不想把事情做得那么明显,便在康亲王薨逝后,提了刑部左侍郎傅拉塔接任刑部尚书,老四便还是个协办的差事。 这么一来,老四在刑部的地位倒是变得尴尬了。从前康亲王身子不好并不管事,傅拉塔是左侍郎,不好拂了雍郡王的面子,纵然心里面不大高兴雍郡王这个门外汉在部里面指手画脚,但总归还是没说什么。 如今傅拉塔转了正,成了名正言顺的刑部尚书,便找了个机会,请雍郡王去万象居吃酒叙话,顺便和他说一说,让他不要再继续胡乱折腾审核什么陈年旧案了。傅拉塔是好意,如今京中但凡有点儿脸面的人家,想要和旁人谈事情,首选都是万象居,价钱虽然贵了些,但胜在体面、舒坦。 谁知道雍郡王对万象居的感想委实是非常复杂,原本他是对万象居深恶痛绝的,觉得这里太过奢靡、简直堪比酒池肉林,放任下去是个会影响大清基业的毒瘤。只可惜旁人都不这么觉得,一心沉迷于此,倒让他生出了一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可前两个月宜妃的族妹、郭络罗氏贵人所出的和硕恪静公主下嫁蒙古喀尔喀郡王,果然如同他那日在乾清宫外头听到胤禩和太子的对话一般,小九用了万象居的干股给这位和小九关系并不亲近的姐姐添妆不说,还赠送了一幢在热河的公主府。这一番豪气的举动,一时间惹得整个后宫都震动不小。 皇家公主出嫁去蒙古,为的是和亲、是巩固和盟友的关系,一旦公主的幸福和朝廷的利益发生冲突,大多数时候,公主们的利益是会被牺牲的。朝廷给公主的嫁妆一向都有定式,虽然足够金贵,但哪里比得上热河的公主府和万象居的干股来得实在和体面? 万象居的名声早就传到了蒙古那边,听说这位恪靖公主是带了万象居的干股作为陪嫁,整个蒙古的王公贵族都对娶了这位公主的喀尔喀郡王羡慕不已,甚至撺掇着喀尔喀郡王上表去京中,说是为了表现对公主的重视,愿意率领由蒙古王公组成的迎亲队,亲自来京城迎亲——说白了,这些人是为了去京城体验一下传说的神乎其神的万象居。 多少年来,除了太皇太后的母族科尔沁蒙古是主动要求来京城迎娶公主以外,几乎就没有其他蒙古部落的王公做此类的请求。康熙接到奏折的时候,还不知道这群王公们打得是什么主意,见到喀尔喀郡王在奏折里写得恳切,自然是龙颜大悦,当下便批准了。 便这样,等到迎亲队伍来到京城的时候,小九便做东,免费招待了这群人在万象居好吃好喝了三日,给即将出嫁的恪静公主做足了脸面。公主出嫁的那一日,她额娘郭络罗氏贵人跑去宜妃那边,哭着给这位姐姐磕了三个头,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九阿哥给女儿做脸面,女儿嫁去蒙古,才能更受到夫家的尊重。她自己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贵人,如果没有九阿哥的帮忙,女儿嫁去那么远,不知道要遭多少的罪。 这些事情老四也是知道的,他虽然对亲生额娘早就断了那份母子之情,但是对于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三个妹妹却没有割舍下兄妹之情,见了恪靖公主因为万象居扬眉吐气的模样,他不免也想到了三个还没出嫁的妹妹,一时间心里面对于万象居的想法矛盾极了。 这回傅拉塔正选在万象居做东,老四从坐下来开始,这心情就不怎么舒坦。傅拉塔见惯了这位雍郡王的冷脸,他可没有读心术,猜不透这位的心思,哪里能知道,这满京城没有一个人说不好的万象居,会在雍郡王这里如此矛盾呢?因而傅拉塔全然没有察觉到老四的不妥,吃酒吃了一半,便将话题转到了部里的事务上。 “这段日子,王爷一直在清查往年的卷宗,不知道可有些什么章程了没有?”傅拉塔对于雍郡王这穷折腾的举动,实在是觉得头疼,如今眼看着就要入秋,部里面正是要忙碌的时候,全国各地凡是要判秋决的案子都开始发来京城,部里面人手正不够用的时候,偏雍郡王还要继续彻查陈年卷宗,分去了好些人手。 老四听了这话,精神立刻就来了,正色对傅拉塔说道:“我正要和大人说这件事,大人请看这个。”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簿子交给了傅拉塔,傅拉塔打开一看,里面抄录的,是康熙三十年年的一份卷宗。这卷宗涉及到前扬州知府徐有功任内亏空四十万两一案,当初徐有功被告发后,皇上下令三司会审,彻查这笔亏空,结果案子一审就审了半年,还是毫无头绪。徐有功的家产都被抄没了,也不值四十万两的一个零头,那么这么一大笔巨款,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亏空这种事,历来都盘根错节十分难以查清,但涉及到江南,还是扬州,再一算徐有功任内恰逢康熙二十八年的御驾南巡,刑部、大理寺和检察院的主事人便都心知肚明,这笔亏空,准和南巡脱不了干系,十有八九,就是南巡留下来的烂账。 南巡过后不久,朝廷就开始和噶尔丹作战,地方上财政为了支持这场战事都很吃紧,想来徐有功是没寻到机会填补上着亏空,才拖到被人告发了出来。可这事儿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涉及到皇上的脸面,谁敢把心里话吐出来,徐有功也是这样想,便咬死了不开口,只一问三不知。 这事儿是银钱亏空,又不是什么造反谋逆的大罪,徐有功还是正儿八百的科举出仕的,刑部也犯不着对他动刑,最后干脆十分光棍的联名上书,请皇上派钦差去扬州访查。其实这会儿康熙也明白了过来,看了这折子,便把三司的主官叫进了宫,吩咐他们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亏空的银子暂且记在内库的账上,徐有功只是轻判了一个流放盛京。 后来因为万象居的收益,皇上的内库开始充盈,皇上便从内库挪出银子把这笔亏空给悄悄的抹平了。这事儿到底徐有功闭口不言也是为皇上背黑锅,最后落了个家产抄没、流放盛京的下场,皇上心里面也有些过意不去。 后来康熙三十五年彻底击溃噶尔丹之后,皇上大赦天下,让刑部拟一份减刑名单,一时间刑部尚书、左右侍郎、员外郎的家里门庭若市,不少人都想着借此机会能够减免刑法。刑部自然也想到了徐有功,为了体贴圣心,虽然徐家已经没有钱财来活动关系,也还是把徐有功的名字报了上去。 果然这件事办得合乎圣意,这一次报上去的名单,十中有八都被皇上批复核准了,徐有功被赦免,皇上恩典,甚至还给他恢复了进士的功名。再熬上几年,说不准他还起复有望了。 谁知道雍郡王偏偏搞出个清查卷宗的事情,徐有功的事情太打眼,被这雍郡王给拎了出来。雍郡王不明白其中的底细,傅拉塔却是门清儿,可这事儿到底涉及到皇上的脸面,傅拉塔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便只道:“王爷,这件事并无不妥,徐有功亏空的四十万两已经还上,这事是皇上亲批的特赦,不知王爷觉得疑点在何处?” 老四的脸色依旧十分冷凝,闻言不由得皱眉说道:“案宗里的说的含糊不清,这边说的是查抄徐家家产五万两,后面便再没提过银钱的事情,那多出来的三十五万两的出处,案卷里只字未提,难道这不是疑点吗?” 那是皇上自己掏腰包还上的,谁脑袋进水了,会把这事儿写到案宗里面去?皇上的记注官都会把这事儿给抹了去的好不好?傅拉塔一噎,看着非要刨根问底不可的雍郡王,头疼地说道:“王爷,这件事真的没什么疑点,您还是不要再查下去了。” 其实说穿了,真有猫腻的案子,刑部的卷宗上做得反而是滴水不漏、漂漂亮亮,但凡涉及到像徐有功这样关乎皇上脸面的案子,才会留下卷面上的痕迹。傅拉塔往后翻了几页,见雍郡王拎出来的几个卷宗几乎都是不能说的个例,整个脸都黑了。 这要是让雍郡王在查下去,不就是在掀皇上的陈年旧账吗?这事儿要是闹开了,他们刑部准要被皇上记上一笔,他是新官上任,这刑部尚书的位子要是坐稳了,进一步入阁拜大学士也就是一步之遥了,要是在这个时候被皇上认为是不堪大用的,那别说入阁了,他三年的刑部主官都坐到头了! 想到这儿,万象居的酒菜再甘美、环境再完美也让傅拉塔没心思待下去了,将那小簿子还给了雍郡王,借口还有事情,便告辞离开了。老四本事一腔热血打算和傅拉塔好好说一说这段日子他调查的成果,结果就这么被对方拂了面子,心里面也不痛快呢,冷哼一声,也离开了,想着要去皇上面前参傅拉塔一本。 不过傅拉塔的行动比老四要快,傅拉塔回府以后,想了想就提笔写了奏折,然后揣在袖子里就去乾清宫求见皇上去了。他倒没提旁的,只说雍郡王占用了刑部太多的人手清查旧卷,有些妨碍到了部里正常的差事,且有些陈年旧卷牵扯颇多,一时难以对雍郡王言明,他这个做主官的委实觉得棘手,实在是无能,请皇上恕罪。 这话说得虽然委婉,但是康熙随便问了几个被老四揪出来的陈年旧卷,听到回话以后就明白了傅拉塔的意思,当时不由也有些头疼。这个老四,做事认真仔细倒是真的,只是这劲儿怎么就不用在该用的地方呢? 康熙正头痛的时候,外面来人通传,八贝勒回宫了。康熙便对傅拉塔道:“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左右已经达到了目的,告诉了皇上,不是他傅拉塔闲得没事干,而是雍郡王实在是太能折腾,傅拉塔心满意足地退出去了。没走出几步便见到了正往乾清宫这边来的八贝勒,傅拉塔拱手施礼,胤禩点头回礼,笑着说了一句:“陕西那边怕是要给刑部添麻烦了。” 傅拉塔眉梢一动,八贝勒是赴陕钦差,此番面圣之后,必定是对万岁爷究竟想要如何处置陕西一群犯官的心思最了解的人,此刻他正是新官上任的时候,陕西的案子是他头一个要处理的大案子,能否处理得简在帝心,可是他能不能更进一步的关键。 想到此,傅拉塔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不少,对胤禩说道:“八贝勒言重了,日后得了闲,还要请八贝勒指教一二。” 胤禩一笑,并没有接话,而是拱拱手,转身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傅拉塔心中暗暗叹气,要是雍郡王能像八贝勒这么“善解人意”,他这刑部,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鸡飞狗跳了。 等到胤禩进了乾清宫,康熙事先已经得了胤禩发往京城的奏章和苏尔发、满图与李有行的请罪折子,对于陕西地方上的事情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此番叫胤禩过来问话,不过是将几处细节坐实而已。 胤禩在陕西闹出的动静不算大、却也不小,可无论动静大小,最终传到康熙耳朵里的,都只会是胤禩和陕西官场达成一致的“事实”。毕竟眼下胤禩透了口风,皇上想要看到的是已经被平定的“小小匪患”,而不是什么声势浩大的反清复明,地方上也都明白了康熙要的是地方安靖,那么,整个陕西官场都会尽全力制造一个地方已经安靖的局面来给康熙过目,所以他们才和胤禩达成了共识,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将这份表象给戳破了开去。况且八贝勒的胃口也不算大,不过是要了一个区区阳平关而已,和他们的前途比起来,无足轻重。 就算这件事胤禩是站到了汉官这一边,但是苏尔发和满图并没有伤筋动骨,他们心里也清楚,如今阿哥们都大了,如果八贝勒真下力气保他们两个,说不准还会被皇上猜忌,他们两个是不是暗中倒向了八贝勒。当年索额图和明珠要不是掺和进了结党营私,又何至于下场如此凄惨? 如今满官们心中都有份共识,轻易不可再掺和到阿哥们的争斗中,要向裕亲王、佟大人他们学习,坚决的站在皇上身边,那前途才是光明的。因而胤禩越是对他们两个毫不容情,反倒能让他们两个在康熙面前留下余地,对日后的起复也有好处。因而他们虽然算是被胤禩给弄下去的,其实心里却是对胤禩并没什么恨意,便也没有什么鱼死网破的决心。 就这样,在陕西官场上上下下的一力隐瞒下,并没有长出千里眼和顺风耳的康熙,对于陕西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根本就无从知晓。胤禩和地方上的奏折里没有前后矛盾的纰漏,又暗合了康熙的心意,康熙便没有生出什么疑心。 看到胤禩一力打压苏尔发和满图两个,反而是力保李有行,康熙反倒松了口气,这个老八看来倒是个实诚的,这事儿要是换了老大去办,准是要一力拉扯满臣的。不过这样也好,康熙本来也不想太过发作李有行,毕竟兴兵噶尔丹的这几年,不少在陕西留下的军事上的尾帐都是靠李有行一力料理的。 而苏尔发和满图这两个满臣,在这种事情上,到底是不如李有行这个汉臣懂得运作,康熙可不想再动用内库去填地方上的亏空,因此这件事原本康熙就像保李有行,胤禩这么做,反而等于给康熙递了个台阶过来。 最终康熙将苏尔发和满图两个扔进了刑部大牢让刑部议罪,对于李有行,则是直接定了革职留任,让他继续在陕西处理匪患平定以后地方上的善后事宜,这就等于是让李有行继续待在陕西巡抚的位置上。 康熙手指轻轻扣了扣桌案,问道:“阳平关是怎么回事?” 胤禩早就料到了康熙必然会问这件事,便不慌不忙地说道:“陕西总兵董兴臣密报,阳平关主事勾结汉中知府私吞税额,并呈上了这份密账,请皇阿玛过目。” 说罢,胤禩将账本拿了出来,交给梁九功,由他呈给了康熙。康熙翻开一看,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胤禩便接着说道:“儿臣也看了他们做的明账,阳平关去年报给户部的税额是一百万两,可从这份真正的账本来看,去岁阳平关实际的税额是三百万两,他们二人竟然私吞了二百万两的税额,委实是胆大包天。” 康熙微微颔首,问道:“那你以为,阳平关这件事,接下来的事,该如何处置?” 胤禩略想了想,这才说道:“税关历来都由内务府和地方上分别管理,依儿臣看,阳平关不适合再由地方上管辖,还是由皇阿玛派内务府专员管理才最妥帖。” 其实内务府的专员到了税关上,捞起银子来,比地方上也不予多让。但是胤禩摸准了康熙的脉门,皇阿玛见到阳平关每年能有三百万两的入账,不可能不对这笔钱财不动心,铁定是起了让内务府包衣去管理的念头,毕竟这么多年来,地方上税额最多的税关都是内务府把持得,反而是亏空大又清贫的税关是由地方上管理。 眼下他可是得了消息,皇阿玛正有意提拔姜沐轩他们姜家,这阳平关一旦皇阿玛有意派内务府的人过去,十有八九是要从姜家挑人,如今姜家暗地里已经是他的人,过去阳平关那边,能更好的帮衬小锦他们,何乐而不为? 跳出了想要讨好康熙的怪圈后,冷眼旁观姿态的胤禩,拿捏康熙的心态,几乎算得上是一捏一个准,他这话说完,康熙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点头道:“这次的事,你办得很好,老祖宗知道了,也会感到很欣慰。” 自打上辈子被群臣推举为皇太子未果后,他就再没有听过皇阿玛过了明路的夸赞,若是换了从前,想必他一定会感激得热泪盈眶。可是此时此刻,胤禩的心却全无一点波动,脸上的表情也只是适时的露出了些少年得意的模样,全然没有跪下来谢恩的冲动。 康熙倒是不以为意,这阵子他被老三跪烦了,都懒得夸奖老三了,眼下见了胤禩不卑不亢、脸上还带了些骄傲得意的样子,反而越发觉得这老八是个实诚孩子不作伪,有几分老祖宗养大的孩子的气度在。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陕西的事情随着钦差八贝勒的回京落下了帷幕,得了胤禩口风的傅拉塔给苏尔发和满图拟定的罪名并不重,呈到康熙面前后,康熙又修改了一番,最后苏尔发和满图两个只不过是被革职兼罚银,回家反省去了,连牢房都不用坐。他们交了银子,出了刑部大牢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跪下来嚎啕大哭,叩谢皇上皇恩浩荡一番后,才被各自的家人给接了回去。 因为李有行的举荐,富达浑协办有功,由玉林县知县擢升了绥德府知府,原绥德府知府则平调去了汉中。虽然看似是平调,但绥德在陕北,汉中在陕南,靠近由陕入川的几个重要税关,实际上也算是擢升了半步,成了陕西巡抚的心腹,陆知府原本只想着保全,如今得了额外的好处,自然也是欢欢喜喜的去赴任,对于阳平关的王怡锦等人鼎力支持自然也不在话下。 而如同胤禩所料,康熙委派了姜沐轩的胞弟姜沐英为阳平关主事,赶赴了陕西赴任,临行前,胤禩已经给他打了招呼,姜沐英更是表示,一定不会辜负八贝勒的期望。 至于胤禩,并没有因为陕西的差事办得漂亮而像众人的猜测一样被康熙升爵到郡王,而是只得了不少御赐之物,看上去,好像有些吃亏。然而胤禩自己却是十分清楚,其实他才是这件事情里最大的收益人。 富达浑和刚安在陕西扎了根,他的心腹姜沐英成了阳平关主事,正好配合小锦他们将这税关牢牢的控制住手里,汉中知府、陕西巡抚李有行、总兵董兴臣都承他的人情。虽然人情总有淡忘的一天,但只要小锦他们把税关的收益分出些给这三个人,那份人情加上切实的利益,还怕不能把他们牢牢掌握在手心吗? 72.第七十二章 然而虽然胤禩心里面清楚,这件事他是闷声发大财,看似被亏了,实则里子却是满当当。可对内里门道并不清楚的旁人,却实打实的觉得康熙委实是太过偏心——尤其是和雍郡王对比起来。 诸皇子分封了爵位入各部参办朝事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这些天之骄子的能耐。自打大阿哥受伤退居二线偃旗息鼓以后,明面上就没人再给太子不痛快。聪明的朝臣凡是效仿得宠的佟国维和李光地,对太子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蠢笨些的想要攀附太子,却也都是不成气候的,引不来皇上的猜忌。 可以说,东宫自打没了索额图上蹿下跳以后,这么多年以来,着实是圣眷优渥、品行端方,处理政事也鲜少出错。有这么一位元后嫡出且没什么可让人指摘的储君在,眼下还真没有人因为想争个从龙之功而想从其他皇子里面识个龙气在身的贵人出来。 因此虽然大家都瞧着几位入部里办差的皇子们,但心里的念头却是想看看这一辈的皇子中,能不能出几位贤能人,这有才能的实权王爷,和日后只能顶着爵位靠血统混饭吃的王爷可是天壤之别。毕竟满汉不婚,八旗里面的儿女联姻,不管是想要更进一步还是着力稳妥,都要把局势看明白了。 皇子虽然只得一个,但皇子的母族、舅家、妻族等等此类的亲戚可不少,三年才一次大选,要是不早些给自家的儿子、女儿相看好了,提前给托关系给宫里面的娘娘们打声招呼,单靠着选秀的时候听天由命,那可不符合大部分人家的期望。 这么一瞧,明眼人也都看出来了,直郡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真一心的回归家庭了,自打领了工部的差事后,除了只一心管着部里面给他建直郡王府以外,其余的事情是半点儿都不管的。诚郡王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进了礼部,倒挺如鱼得水的,形势做派也越发的透出儒气了,汉臣们瞧着欢喜,满臣里有些人倒是不大高兴,觉得诚郡王这是数典忘祖。 五贝勒和直郡王一个样儿,对于理藩院的事情不说不上心,却也不是很上心,倒是对五福晋的头胎有些紧张,不过前阵子和宗人府、礼部一道处理接待来京迎娶恪静公主的喀尔喀郡王和一众随队蒙古王公们差事,倒是做得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这几位王爷贝勒,才干是有的,但也不过是中人之姿,不少大臣们关上门自己心里琢磨,要是按照这么个趋势下去,这几位日后做不得贤王,却也胜在安稳。和他们家的亲戚结了亲,也不算坏事。 要是都和雍郡王似得,那才有得头疼了。原本众人可都很看好雍郡王,这位是皇后娘娘的养子,半个嫡子的身份在诸阿哥中也算是顶金贵的了。初封就是郡王,之后又被派去了刑部做事,皇上的器重已经非常明显了。况且这位到底也是和佟家沾了亲的,佟国维眼下是皇上面前第一得意人,他还能不关照自家女儿的养子不成? 更何况这雍郡王虽然总是板着脸不像诚郡王和五贝勒那样平易近人,但看着却是挺老成的,说不准是个贤王的坯子呢?可谁知道,接下来这位雍郡王做的那些事,简直就让众人自打嘴巴,把之前的猜测全给抹去了。 这雍郡王,哪里是老成持重了?就是个愣头青,撞了南墙还不回头的那种。牵扯到了陕西的那件事偏和皇上的意思拧着来,后来又要彻查什么刑部的陈年旧案,简直就是各种折腾。刑部里从笔帖式、员外郎、侍郎和各种帮差的外委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口杂,谁和谁没个亲戚关系呢,统共旗人的圈子也就那么大,雍郡王在部里面的折腾,很快整个八旗之间就传开了。 新任的主官和雍郡王彼此之间互相不满的消息,也没瞒住有心人的耳目。这几位皇子里,像雍郡王这么喧宾夺主的,他还真是独一份了。若是他差事办得好、得人心,大家也不至于太抵触,偏他差事没做出什么大成绩——人家直郡王好歹把自己的王府鼓捣得非常精致、诚郡王也帮着办理了两次祀典得了部里主官的一致好评、五贝勒送嫁差事做得也不赖。 这么衬托下,雍郡王陕西的事情弄得一团糟,还是八贝勒去扫的尾、圆的场,后来要查冤狱,据说查出来的都是不能说的事儿,被主官给死命摁下去了。倒连一件正经的让阖部上下都有口皆碑的成绩都没交出来。 和直郡王、诚郡王和五贝勒一比,雍郡王在满汉大臣心里的评价就低了一层,再和八贝勒一比,那就更是被比下去了。八贝勒出京的时候,可没人看好他,毕竟八贝勒的年纪和经验摆在那儿呢,怎么看也不适合处理陕西那趟浑水,大家原本还以为皇上会派佟大人或是李大人出面呢。 可让人吃惊的是,这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八贝勒,这头一回办差,差事办得委实漂亮,陕西的事情原本被刑部和兵部办得风声鹤唳的,到了八贝勒手里,最后竟然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就连被八贝勒参进了大牢的苏尔发和满图两个人,出来以后都没说八贝勒一声的不是。这份不得罪人的本事,就让雍郡王望尘莫及了。 偏万岁爷这心眼是偏得没边了,八贝勒差事办得好,回来以后皇上却没再委派差事,反倒是雍郡王,和主官的矛盾已经是路人皆知了,皇上还装聋作哑的不管不问。不过,这并不能打消这些旗人贵族老爷们对八贝勒的兴趣,眼看着明年三十七年就是大选之年了,八贝勒也该到了要栓婚的年纪了,谁家要能攀上这门亲,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对于十分乐于围观老四乐子的胤禩而言,以上关于雍郡王的“光荣事迹”,他可是一字不漏的都从小九和小十那边听说了。上辈子这两个弟弟就和老四不对付,这辈子原本是没矛盾的,可偏偏老四对万象居怎么都看不顺眼,言辞间露了口风,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小九和小十就听到了风声。 万象居可是小九的心血之作,和几个哥哥不一样,小九对于经史子集、朝政、军事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反倒对于商贾之道很有几分天分。上辈子没有胤禩提前铺路,他自己也琢磨出了门道,这辈子有胤禩埋下伏笔,万象居的气象一开始就弄得很宏大,经手的姚家也是浸染商贾之事多年的老手,小九埋头进去理事,和这些胸有沟壑的人相处,眼界开阔了不少,兴趣也越发浓厚了。 对于万象居,小九非常骄傲,就好比是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孩子似得。这会儿听多了羡慕嫉妒的赞美声,乍然听到了老四的酒池肉林论,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儿的小九可忍不了,要不是因为他额娘和皇后关系挺好,他都能跑去直接和老四杠上了。 “我可不能就这么咽下这口气,我要把那个讨厌鬼列入万象居的黑名单,往后,凡是我的产业,都不许他进门!”明面上不能去理论,小九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当下就和与他形影不离的小十说了。 小十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说道:“为什么不让他进门啊?不是应该多收他钱,狠狠地宰他才解恨吗?” 小九呆了,这个……半晌他看着神色憨憨的小十,露出了个“还是你说得对”的表情,然后开始知会万象居的管事人去了。 所以,等到胤禩一回京,小九和小十忍不住跟他好一通对老四的所作所为冷嘲热讽,末了幸灾乐祸地说道:“听我额娘说,本家不少适龄秀女的人家,都在我额娘那边递了话,不想让女儿进他的后宅,甚至连四嫂他们家,都被挂累了呢!” 小九和小十虽然讨厌老四,但是并不讨厌那个对他们不坏的四嫂,言语间,大有一种四嫂一朵鲜花被老四这个牛粪给糟{蹋}了的愤懑不平之感。 胤禩闻言挑了挑眉,他恍惚记得,皇后在慈宁宫曾和太皇太后提起过,这一次要给老四好好相看相看,选两个八旗贵女给老四充盈后宅。听皇后的意思,之前怕乱了嫡庶,她才压着没给老四后宅添八旗秀女,如今四福晋生下了嫡子弘辉,皇后便觉得老四后宅都是群汉军旗的女人不像话,打算好好给儿子掌掌眼了。 啧……要是都不想送女儿去老四的后宅,那这事儿闹起来,可真是有趣了。胤禩非常不厚道地打算看戏以后,便也想到了自己。前世他就是在三十七年栓婚的毓秀,今生既然他打定了主意不娶亲,那么就要把这件事圆圆满满的解决了。 想到此,刚刚因为看了老四笑话的好心情也消散了不少。此时中午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胤禩和小九、小十他们把心思都转回了下午的骑射上。下了学,胤禩回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用了晚饭,这才回去房中,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千里传音里喊了声:“额娘。” 皇贵妃正在抄经,听到胤禩的声音,便将手上的笔搁了下去,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轻声地“嗯”了一声。她虽然独居在这畅春园,但是因为园子里都被哥哥打点过了,她虽然远离京城,但住得舒心,也不是消息闭塞之人。 儿子如今长大了,又独当一面的领了差事还办得圆满,饶是这么多年来一心清修越发超凡脱俗的皇贵妃,都忍不住心中激动,生出了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情绪来。她这一辈子,能看着儿子平安喜乐,就足够了。 噶达浑那边对皇贵妃是报喜不报忧,说的自然都是胤禩的风光一面,对于康熙的偏心,却是一字不提。因而皇贵妃还不知道外界多少人替胤禩遭到的不公正待遇鸣不平,一心只为了儿子高兴。 胤禩原本忐忑的心情,在听到额娘的声音后,竟意外的安稳了下来,将心里憋了好久的话,终于和额娘开了口。 “额娘,如果我有了心上人,但他,却是不能容于皇家的,我……” 难得有让胤禩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的时候,皇贵妃听着儿子一向底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变得尴尬了起来,不免也有些吃惊。这消息还真是让她猝不及防,因为哥哥并没有和她露过一丝的口风,她并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有了心上人的事。 “是这次去陕西认识的吗?”觉得这样的大事,哥哥不至于瞒着自己,皇贵妃便猜测道。 “不全是,之前就认识,我心悦于他很久,这次去陕西又碰见了,和他开诚布公了我的这番心事,他愿意同我试一试,我许诺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心里很欢喜。”胤禩的声音里多了分愉悦,紧张得磕磕绊绊也平复了不少。 皇贵妃听出了儿子话里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听这话的意思,是儿子对人家情根深种,真真是个痴儿,便问道:“是个汉家姑娘?” 胤禩苦笑:“是个汉家小子。” 皇贵妃一时语塞,沉默了好一会儿,皇贵妃问道:“难道是你以权压人,强迫了人家不成?” 这回换到胤禩愣住了,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被额娘训斥,哪里知道额娘竟然会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连忙道:“不曾,我几心悦他,自然要尊重他,他若被我感动,是我们的缘分,便是不成,我也不至于做那样的下作事。” 虽然趁着人家酒醉索取了点儿福利有些灰色地带,但这也是胤禩先发觉了小锦可能不是对他没感觉,只是小锦没往这方面想而已才做出的试探。 那厢皇贵妃松了一口气,柔声说道:“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若是连回了家,都不能面对让自己觉得舒服放松的人,又有什么乐趣?额娘是女子,又是包衣,命该如此,能有现在的出路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了。我儿是男子,本就比女子要自由些,若你真觉得对那孩子是真心,有一生一世都不会变心的觉悟,我也愿意看着你过得幸福快乐。” “额娘……我……额娘……对不起……额娘……”胤禩觉得整颗心又柔软又温热,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重生以后这么多年,他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都是为了额娘。他上辈子真是个混账,总想着让皇阿玛看重他,竟然辜负了这样一心为他的额娘。他好想像小孩子一样扑进额娘的怀里,抱着她放声大哭一场才好。 “傻孩子,你是我的儿子,和我说什么对不起?现在我已经觉得日子很幸福了,只盼着有机会,你能把那孩子带来让我看一看,他家中有没有兄弟,家人会不会愿意让他和你在一起,你们两个怎么瞒过世人,你可都要想好了章程才是。”皇贵妃听到胤禩的哽咽声,鼻子也有些发酸,儿子少年老成,和小大人似得,她这个做额娘的不能庇护他,反而全仰仗着儿子那福源的庇佑。 “嗯,我都明白,只是我既然已经认定了他,就不想再耽误旁人,明年又要选秀,我在想,怎么能想法子推了去。”胤禩老老实实地把心里面的念头都告诉了额娘,换了坑爹的事情,胤禩能够自专,但是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瞒着额娘私自去办。 皇贵妃听了倒是觉得儿子考虑得很对,想了想,便说道:“这件事看额娘的,我会派人去和老祖宗说,你的命格不宜早婚,要过了弱冠之年再考虑才好,你觉得怎么样?” 额娘出马,一个顶俩。胤禩心里面欢喜,点头如捣蒜,随即才说道:“都听额娘的。额娘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把他带来给你看看!他人很好,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皇贵妃听着这话里透着股孩子气,不由得眼底漾满了笑容来,看来儿子是喜欢那孩子喜欢得狠了,这话说得,透着股毛头小子的急切劲儿呢。这样也好,人海茫茫,惑于皮相的人太多,真正找到一个可心的契合的人,却是不容易。 皇贵妃虽然没有问过胤禩什么,但是从几次儿子陪着太皇太后他们来畅春园的事情里,皇贵妃却是看得清楚,儿子脸上的笑容很温和,但眼底却鲜少能够露出和那笑容一样的温情来。这世上能有那么一个人住进儿子的心里,让他的性子发生这样的变化,皇贵妃觉得这是上苍保佑。 她提笔虔诚地继续抄经,但愿上苍怜惜,不叫儿子再出波折了。 皇贵妃居室的油灯很晚才吹熄,而胤禩也是辗转在榻上到了后半夜,明儿是上书房的休沐日,纵然不必早起上课,但也不能误了给老祖宗请安的时辰,想着这些事,胤禩才终于有了睡意。 这辈子皇贵妃无疑是胤禩心中最看重的人,得了额娘的认同,这比吃了大罗金丹都让胤禩觉得浑身舒坦。他这边没了后顾之忧,才能着手考虑毓秀的事情。这也是个棘手的事,不比平常,事关女子的一生幸福,可不是做成一笔买卖那么简单。 胤禩正想着这件事,便被兴奋的小九和小十拽出宫门了,自打胤禩回宫,两个小的盼着这休沐日可盼了好久了。 “八哥,我的华清新池有了邻居,嘿嘿,包管让八哥你大开眼界!”小九这会儿像是长了条尾巴似得,一扫一扫的,那骄傲劲儿别提了。 “邻居?怕又是你的点子吧?”胤禩笑道。 小九摇头:“这可和我没关系,您瞧好就是了!” 等到了万象居,他们也不必和客人们抢道,直接从后门就进去了华清新池旁边的庭院,此处是小九单独开辟出来给他们哥儿几个专用的地方。胤禩昨夜没睡好,此刻到了热池子旁边便觉得有些困意,可小九和小十却是精神头十足,胤禩便也打起了精神。 三个人虽然在宫里面也吃过了早饭,但御膳房的吃食到底比不得万象居的精致且知道他们的偏好,三个人忍不住又吃了一些,小九和小十两个这才带着胤禩去邻居那边闲逛去了。 他们来得早,万象居还没开门纳客,因此园子里十分的安静。胤禩抬眼看着旁边的院子,不由得微微一愣,这院子的布置,他看着太熟悉了,上辈子他在小汤山有个庄子,庄子的修缮完全是毓秀做主,全是按照毓秀的意愿弄好的,眼前所见,和当初那院子,他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此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胤禩他们还没等转身,便听到清脆悦耳毫不扭捏的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来晚了,倒叫你们都等我!” 她这话说完,胤禩他们也都转过了身,胤禩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心中便知道了来人是谁,等看到豆蔻年华的毓秀的脸,胤禩难免生出了些感慨,眼前少女明媚的模样,多少年没见了? 来人正是郭络罗毓秀,已故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胤禩上辈子的妻子八福晋。这辈子因为胤禩一开始的有意躲避,饶是毓秀一如前世一般地合了宜妃的眼缘,他们和没在宫里面遇见过。算起来,这还是今生他们头一回见面。 毓秀脚步一顿,她没想到此处除了九阿哥和十阿哥,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73.第七十三章 说起来,毓秀虽然出身郭络罗家,但却是和宜妃的母家没有一点儿亲戚关系。宜妃出身上三旗,而毓秀的父亲郭络罗明尚则出身下五旗的正蓝旗,虽然是同姓,但在满洲八旗中的地位却有天壤之别。 即便明尚的运气很好,被安亲王岳乐选为了女婿,他娶的也不是岳乐嫡出的女儿,而是侧福晋所出的庶女,不过安亲王嫁女的时候还没有在康熙面前失宠,因而明尚当年娶了安亲王的这位和硕格格,也很是风光了一阵。 然而不久以后,明尚就因为犯了赌禁被告上了宗人府问罪,期间岳乐也曾为这个女婿上下打点,奈何当时康熙禁赌的态度很决绝,明尚又是顶风作案,最终还是被判了斩监候,而这一年,和硕格格刚刚有孕。 明尚死后,和硕格格伤心不已,险些小产,后来好不容易平安生下了毓秀,却还是落下了病根,为了女儿强撑了三年,终于没有熬过去,留下了才刚三岁的女儿撒手人寰。岳乐当年没有救下女婿,如今女儿也病逝了,看着外孙女才那么点儿大,心里面别提有多难受了。 明尚没有嫡亲兄弟,只有一个庶弟才刚完婚,按理毓秀也该被祖父母带回去抚养,可岳乐实在是心疼这个外孙女,生怕她孤苦伶仃在郭络罗家受了委屈,便做主将她接回了家中,由他这个外祖家抚养。 岳乐家人丁兴旺,儿孙辈上男丁居多,女孩子却少,还大多都出嫁了,毓秀来到王府,倒成了孙辈里唯一的女孩子,自然颇受宠爱。而毓秀在王府虽然没有嫡亲的舅舅,但她生得玉雪可爱,又是稀缺的女孩子,几个岳乐继福晋所出的儿子们也对这个外甥女很是喜爱,日子久了,也把这个外甥女当做自家女儿一般的疼爱了。 在王府里千娇万宠地长大,毓秀的性子也被舅舅们养得很有几分男孩子的爽利气,眼看着她长到了十二岁,就要到能够选秀的年纪了,王府里也开始发愁了。安亲王岳乐早在康熙二十八年的时候,从蒙古那边驻防回来后便一病不起薨逝了,家中继福晋所出的嫡子继承了爵位,成了安郡王。 郡王家的女儿、孙女不愁嫁,可郡王家的外孙女,还是父母双亡的外孙女可就有些难办了。若是岳乐还在,豁出去老脸在康熙面前求一求,兴许还能给毓秀求来个如意郎君,可他安郡王玛尔珲可没他阿玛在康熙面前有脸面。 老王妃出身赫舍里家,是索尼的女儿、索额图的姐姐、元后的姑姑,如果索额图还是当朝的索相,求到索额图那边,还能给毓秀求个好前程。可如今索额图早已经获罪,太子对赫舍里家虽然还顾念着情分,但这份情分拐到毓秀这边,也着实是太淡薄了。 索性玛尔珲的嫡福晋是佟国纲的女儿,算是和佟家皇后攀上了亲,因此郡王妃便从毓秀十二岁开始,便经常带她入宫探望皇后,希望能在皇后面前留个好印象。结果却没想到,自打在承乾宫无意间遇见过宜妃,因毓秀的性子和宜妃颇有几分相似,倒是得了宜妃的喜欢,得知她是正蓝旗郭络罗家的,直说虽然不是同一家,却也有缘分,叫毓秀时常去她那边坐坐。 皇后要处理宫务,并不十分得闲,且皇后的性子和毓秀也并不是很相合,虽然皇后待毓秀很和善,皇后的儿媳妇四福晋待毓秀也很温柔,但毓秀在皇后那边还是觉得很拘束,不如在宜妃那里自在。一来二去的,毓秀三次进宫,却是两次要去宜妃那边的。久而久之,就和小九、小十他们熟悉了起来。 自打万象居声名鹊起,毓秀对那里也很好奇,但她毕竟是女孩子,再受家里的宠爱,几个舅舅也不可能带她去万象居。越是去不得,便越放不下,在心里面记挂着。等到她和小九、小十熟悉以后,知道小九在万象居有一座华清新池,简直是羡慕得很,难得软言软语地求着小九和小十带她去见识见识。 寻常时候小九和小十是绝对不可能带她去华清新池,开玩笑,那是泡澡的地方,一群大男人在里面,他们要是敢带毓秀这个女孩子去那边,回头还不被揭了皮?!可架不住一向泼辣得和假小子似得毓秀温柔似水的恳求,最终小十先投降了,和小九商量,不然使个由头,让华清新池闭门一日,专门的招待毓秀去玩一玩好了。 这主意倒是行得通,小九和小十提前订好了他们休沐日这一日华清新池闭门谢客,然后偷偷带着扮成了小子模样的毓秀去到了那边,找来了院子的主管,让他派人把整座华清新池所在的院子都给把得密不透风,严防有人误闯进来,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自打那日以后,毓秀简直恨自己身为女儿身,然后又把小九数落了一番,大抵就是说他这万象居给男人们这么好的优待,却把女孩子们都给忘到脑后去了,若她有这么座大园子,准要替女儿家也想个好主意,也能来耍一耍、乐一乐。 小九是个脑袋灵活的,一听这话觉得很有商机,正巧华清新池旁边的那座大院子还没有被商户看中挑走,小九就撺掇毓秀道:“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本来就是男人,哪里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便是弄出来了,只怕也不得人心。你是女孩子,不如你来试试看,若是真弄成了,我也佩服你不是?” 毓秀倒是心中,只是犹豫一点:“我听舅舅们说过,你们这儿虽然招商,但租金也忒贵了,我可没钱租那么个大园子。” 小九却是豪气地挥手:“我来入股,我出钱,你出点子,赚了钱,咱们两个五五分,你看怎么样?” 小十也举手:“带我一个,我也有钱!” 就这么着,当日小九就带着毓秀去找万象居的总管事,把他华清新池旁边的那座大院子给定了下来,毓秀回去以后想了好多点子,又把一向交好的女孩子们找来一起商量。大家都对她们能在万象居有个专属女孩子的地方而高兴不已,最后叽叽喳喳先把那园子命名叫了女儿国。 人多虽然力量大,但这主意却是一个人一个想法,很难统一。最后毓秀听来听去,觉得谁说得都有道理,干脆拍板,反正地方够大,每个人按照各自的主意和兴趣先分好团队,然后每个人都能在园里有自己的地方来尝试,最后看谁做的好,就认准哪个为正主。 小九后来听了还直拍手,说毓秀脑袋聪明,有竞争意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最后这女儿国正式发帖子迎客,邀请京中的贵女们前来游玩,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成了京中名副其实的女儿国。 这女儿国中花样繁多琳琅满目,喜动不喜静的,园中可以射箭、蹴鞠,还能玩个小型马球过过瘾,大型的跑马场却是只能去郊外了,园子里可没有那么大的场地。喜欢舞文弄墨的,这里面也有诗社。喜欢女红的,园子里能够自己裁衣。 不管是什么花样,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总能有惊喜的收获。再找来诗社的姐妹为新衣取个文雅好听的名字,有人有了灵感再写写诗、填填词、谱个曲,就连原本不怎么喜欢做女红的,看到漂亮别致的衣裳都很喜欢。这些东西传出了名堂,京中的那些布庄、绸缎庄和成衣铺子都见天的跑来找万象居的主事磨牙,银子半点儿都不心疼的往外拿,就希望能够得到那些个样子。 还有喜欢弄胭脂的、喜欢琢磨曲谱的、喜欢调制羹汤的,总之不管是哪一样,最后都成了风靡京中贵女圈的流行。眼下谁家的女孩子要是身上没几样女儿国最新鼓捣出来的丝绦裙、南山钗、空翠鞋、秋鹿络子,脸上擦得不是蜜茶粉、澄桃胭脂,谁家的宴会上要是没给女客准备珠露茶、鹤羽糖和金玉露,那都是要被人笑话的。 便这样,毓秀和小九、小十他们赚了个满盆,毓秀原本是个很讨厌汉家女孩子的性子,如今也改变了不少。和汉家女孩子们熟了,她也发觉,不是所有的汉家女孩子都是扭捏不大方的性子,不是所有满洲女孩子都是豪爽大气的性子。如今,她身边交好的汉军旗和汉人女子也有好几个。 对于小九和小十时常挂在嘴边上的八哥,毓秀虽然从来没见过,却也是如雷贯耳的,今日一见,毓秀觉得,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能降服住九阿哥和十阿哥那两个混世魔王了。 她从前就听说过,皇贵妃是艳冠后宫的第一美人,她以前觉得宜妃娘娘已经是极美艳的,九阿哥也是她见过模样最出众的男子,她实在是想象不到,比宜妃娘娘还要漂亮的女子会长什么模样。可今日见到了胤禩,饶是已经习惯了九阿哥美貌的毓秀,也险些看花了眼。 好在她不过是愣了片刻就恢复了正常,给胤禩见了礼,便和往常一样,落落大方的带着他们去参观了一番女儿国。小九今日格外的热情,一路上也没避讳毓秀,就把她的那番“女中豪杰”的事迹都给胤禩介绍了一通,小十在背后扯了他好几下,都没让他闭嘴。 最后连毓秀都被他说得有点儿脸红,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哪有当着人的面夸的,她要是不吭声,那得多脸大? 胤禩倒是看出了小九的心思,心里面摇头,等送走了毓秀,胤禩才问他:“你今天非要拉我出来,就是想做红娘了?” 小九嘿嘿一笑,因他生得模样好看,就连挤眉弄眼的动作都不显得难看,只听他说道:“我都我额娘说了,明年选秀,可要给我们选八嫂了,如今因为这个女儿国,八旗里面那些适龄秀女的性子什么的我都摸了个门清,我觉得真要从里面挑一个八嫂出来,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胤禩却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说道:“我回来以后还没来得及和你们两个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且承诺了不会另娶他人。她是个好姑娘,但我不是良配。” 这话一出口,小九和小十两个人的眼睛都瞪圆了,表情出奇的一致地看着他,异口同声地问道:“心上人?!八哥,是哪家的姑娘?我们怎么不知道?” “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你们当然不知道了。日后有机会他来京城,我带你们去认认八嫂。”胤禩没说“八嫂”的性别为男,日后小九和小十见到王怡锦以后惊掉了下巴是后话不提,此时此刻他们两个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外面认识的……他们两个对看了一眼,表情都有些纠结,胤禩却是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笑道:“不必为我担心,我心里面自有计较,只要你们两个不要再像今天似得乱点鸳鸯就好了。” 话说到这儿,胤禩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小十,笑呵呵的准备回宫了。刚刚就在逛园子的时候,他的系统倒是接收到了一个新的执念,点开一看,饶是胤禩已经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却还是差点儿愣在了当场。 上辈子他自诩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的,却从来没发觉,小十的心里,竟然是偷偷喜欢毓秀的。亦或是,也许上辈子小十对毓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而这辈子毓秀因为那个女儿国,性子也有些变化,因此才让小十产生了情愫? 这其中的因果,胤禩参悟不透,可系统给出的事实却不必质疑。胤禩心中一动,小十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秉性如何他心中最清楚,上辈子因为那个蒙古弟媳性子实在是太骄纵暴戾,小十和她的感情十分冷淡,胤禩对于给小十换个媳妇完全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现在就只是要知道,毓秀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得了。晚上趁着贵妃把小十叫走的空挡,胤禩和小九独处,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亏你和小十朝夕相处,他的心思你都没看出来。” 小九茫然:“八哥?” “小十对郭络罗家那个小姑娘的感情不一般,你真没看出来?”胤禩好笑,什么叫灯下黑,他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晴天霹雳啊!小九手一抖,差点儿把手上的茶碗给摔了,凤眸都瞪圆了,“当真?” “不信你拿话去试探试探。”胤禩一笑,笃定地说道。 小九一向最信服他这八哥的,此时听了这话,悔得直跺脚,焦急地说道:“我这办得叫什么事儿?” 在小九看来,他的八哥是这个世上最好的,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动心,当他不知道么,他可是偷偷听额娘说过,因为明年要给八哥选福晋,多少家中有适龄秀女的人家都在削尖了脑袋想要把女儿嫁给八哥。 不说别的,他这大宫女,每次见着八哥都脸红呢!要是毓秀真相中了八哥,结果八哥有了心上人,又耽误了小十的因缘……小九简直不敢想,自己今儿怎么就办出了这么闹心的事情了。 胤禩拍拍他的肩,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劝道:“这件事你的确做的不对,依我看,郭络罗家的小姑娘是个有大主意的,你一头热,就没问问人家有没有什么打算吗?如果到时候好心办坏事,那才糟糕了。” 小九脑袋耷拉下来,活像一只办错了事情的小狗一样,平日里精气神十足的凤眸也暗淡了下来,胤禩见状失笑摇头,此时刚好小十也从贵妃那边回来,胤禩再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慈宁宫,留下小九开始旁敲侧击地套小十的话。 回去慈宁宫的路上,胤禩还想着,这回小九准要吃个闷亏。小九的性子一如他的模样,外放地明晃晃,让人一看便心生忌惮地那种。然而小十却不是,他的模样生得既不平庸却也不张扬,让人看上去觉得舒服憨厚,然而胤禩心里面却是知道,小十的性子却和他的长相不一样,谁若是真把他当做了憨实人,准要吃苦头。 小九和小十两个经常在一处,连做恶作剧捉弄人都是兄弟上阵,在他们身上吃过苦头的人,总觉得是小十被小九给带坏的,可实际上,最能出损点子的人,却是小十而不是小九。 胤禩有些欣慰,小十要真是个包子性子,那他才有得头疼呢。不过,也因为小十这个性子,他若是当真对毓秀上了心,一定不会轻言放弃,尤其是在自己已经明确的表示过了,和毓秀绝无可能的情况下。 明年选秀,小十还不够年纪选媳妇,而毓秀却到了要嫁人的年纪,让小十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嫁给旁人,凭胤禩对小十的了解,他是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 回到慈宁宫,胤禩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一些,今生他故意避开了毓秀,看来是有了效果的。今日看毓秀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特殊,反而是对小九和小十两个更亲近。其实他很了解毓秀的性子,那样的身世,毓秀明面上看着爽利又泼辣,可实际上,她就像是一只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自己最脆弱的地方的刺猬。 毓秀很缺乏安全感,郭络罗家是她的本家,却是她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归属感的地方。安王府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知道外公和舅舅们都疼爱她,可她到底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姑娘。 正想着,脑海中传来了王怡锦的声音,胤禩正好也一肚子的话,在听王怡锦说过了税关的进展后,便把今日在万象居见到了毓秀的事和他说了一遍。 王怡锦对这位传说中的八福晋很好奇,便问道:“那她上辈子,为什么会喜欢你?” “上辈子啊……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是谁,只见到一个小姑娘正对着一株大叔发脾气,一开始听到声音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被欺负的小宫女,后来看清楚她的打扮,才知道不是。她见了我很惊讶,想要很凶狠地威胁我不许说出去听到的话,可她眼眶里还有眼泪,那模样一点儿都不够凶狠。我便给她递了帕子,然后告诉她,我会给她保密,但是宫里面人多口杂,劝她以后可要小心。” 胤禩回忆过后,语气里还有些怅然,让王怡锦忍不住心里面冒出了些酸意来,半晌没吭声。胤禩从这沉默里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复又安抚道:“你放心,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今生我既然发现了自己的心意,就不会再做出招惹到她的事,白白的扰乱她的日子。今天我也发现,小十对她的感情不一般,这件事我会解决。” 若是王怡锦在他面前,胤禩准会借着对方吃醋的机会讨点儿亲亲抱抱的福利,可是眼下两个人见不到面,一旦这些小疙瘩不好好解释清楚,就不是恋人间的小情趣,而是会影响到感情的不确定因素了。 这世上,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本就要面对更多的困境,他好不容易才和心爱的人坦诚了心意,胤禩决不允许让任何的事情,企图松开他们两个才刚刚交握的双手。 胤禩心里对于毓秀的事有了些章程,又和小锦说了好些话,心情明朗了不少,自然是一夜好眠,那厢如胤禩所料,原本想要试探小十,结果被小十给带沟里去了,试探得模棱两可的小九,第二天可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在上书房险些睡着了。 小九心里也急呢,当天下了学,趁着离宫门关闭还有两个时辰,急匆匆地就出了宫。他没在小十这儿套出口风,大不了请八哥帮忙去问小十,眼下关键的是,他还得去探探毓秀的口风,这姑娘要是真对他八哥上了心,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74.第七十四章 “你八哥?”毓秀看到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的小九,停下手里正拨动的算盘,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小九连连点头,凤眸里也没了平日里或精明或慵懒的劲儿,可怜巴巴的看着毓秀道:“对啊对啊,你觉得我八哥怎么样?明年选秀,不知道多少秀女挤破了脑袋想要嫁给我八哥,做我八嫂呢!” 毓秀这回算是听懂了小九的意思,毫不淑女的给了小九一个大白眼,说道:“怪道昨天你对我挤眉弄眼的,原来是打起了这个意思。” 然后,她略有思索地看了眼小九脸上带着一丝焦急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敛了下去,复又说道:“看你这模样,想来八贝勒是看不上我这个破落户了。” 小九一听这话,真是想哭得心都有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得,连忙补救道:“八哥也说你很好,还说你能撑起这么大个女儿国,堪称是女中豪杰。只是,八哥他……他说,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位福晋,而是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心人,所以,在没有找到这个人之前,他不愿意娶妻。” 话说到一半,小九扯了个谎,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八哥有了心上人这样的事,一旦被传了出去,落进了皇阿玛的耳朵里,那不管八哥眼下有什么安排和后手,只怕都难以周全。虽然他很欣赏毓秀这个朋友,也知道她不是一个会胡乱传话的人。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八哥和毓秀在小九心里,孰轻孰重,小九十分清楚。 毓秀听了这番话,眼睛里闪过一抹讶异。纵然她对那位八贝勒没有什么倾慕之情,但作为一个女孩子,乍一听到旁人瞧不上自己,心里面总会有种不高兴的情绪。然而此时此刻,毓秀心里的恼意全然都褪了下去。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毓秀叹了口气,这也是她心中的痴念,和打小儿外祖母和舅母教导她的,作为女子该贤惠大方的道理背道而驰的痴念。她以为这只是她一个女人的痴人说梦,毕竟就连写出了这样一句诗的纳兰容若都没能做到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没想到,八贝勒一个男人,竟然真的有这样的打算。 侧头看到小九越发紧张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朵花儿似得,不由失声笑道:“你八哥也是个奇男子,他的念头我心里也想过,只恨我身为女子,这世道,到底女子不比男子自由。我心里清楚,我这想法,多半是没法子实现。不过,他虽然是男子,却是皇家阿哥,纵然他真是这么个想法,他就能如愿以偿不成?” 小九一拔胸脯,刚刚还紧张兮兮的眼睛里透出了抹骄傲的神色来,半点儿都没犹豫地说道:“那是自然!那可是八哥,他既然说了这个话,他就一定能做到,我信他。” 毓秀托腮,脸上露出了羡慕的情绪来,叹道:“那我拭目以待,如果他真的能够成功,那就太好了。” 小九不好意思地看着毓秀,半晌才道:“对不住。”即便毓秀表现的很豁达,然而小九还是觉得自己这件事办得太鲁莽了,平白给八哥和毓秀都添了麻烦。虽然小九是个小霸王的性子,但是对于他真心认可的人,小九一向很真诚。 毓秀摇头,脸上露出了个笑容来,随手拨弄了两下算盘,毫不在乎地说道:“我知道你和娘娘都是为了我好,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个什么轻狂。其实,外祖母和舅母都和我说过,如果我愿意做侧室,便是皇家和顶好的宗室,她们也能为我尽力争取。可是,就算是侧室,那也是妾,我心里不愿意。” 顿了顿,毓秀的脸上浮现一抹刚毅,继续说道:“我都打听好了,果勇公的刚刚承爵,今年也该娶正室了,我打算让外祖母帮我去说一说,我要嫁给他。” 小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果勇公是谁,立刻飞扬的双眉就皱在了一起,狐疑地问道:“你说的,该不是那个病秧子吧?就是太医都说,活不过二十岁的那个?” 毓秀点头,随后对上小九不赞同的目光,这才解释道:“你也说了他是个病秧子,我都打听了,他家里为了给他留一丝血脉,早年给他纳了个好生养的丫头,果真生了个儿子出来,那丫头却是个苦命的,难产死了。 我嫁过去,把那个儿子记在我的名下,就算病秧子死了,那也是我的嫡子,再央舅舅帮帮忙,让他来承爵,我这国公夫人的诰命就跑不掉,他们嫡支的爵位也跑不掉,两相欢喜。冲着这个,就算我守了寡想要继续经营女儿国这份产业,他家的长辈也说不出什么二话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然后还要被那人束缚在后宅一生,这样的日子,就像是折断了海东青的翅膀后再关进笼子里。海东青不是凡鸟,一旦知道再没有在天上飞翔的可能,那它宁愿死,也不会安心被豢养。 小九明知道毓秀说的头头是道,可这话听在耳中,却是怎么都让人觉得难过。蓦地,他想起了昨夜八哥和他说过的话,心里不觉一动。刚要说什么,毓秀却打断了他,伸手指着旁边那座落地钟道:“你还不回宫?待会儿宫门关了,你就回不去了。” 小九抬眼一瞧,便也顾不得旁的,忙和毓秀说了句“改天再说”后,便起身离开了。小九来去匆匆,却全然没发觉,就在他和毓秀说话的这段时间,门外小十一直都在静静的偷听,直到他离开的前一刻才走。房檐的阴影下,小十的表情被遮挡得让人看不清楚。 而此时的慈宁宫,畅春园来人已经将皇贵妃的手书交给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看到了信中所说的内容,脸色不由一变,眉头也皱在了一起。随后太皇太后将信纸放下,伸手揉了揉额头,对苏麻喇姑说道:“这回选秀,原本我还想为小八那孩子挑个和他般配的福晋,结果却没想到,皇贵妃梦中遇到警示,小八这孩子的命格中,二十岁前不宜动婚。倒是可惜了钮钴禄家的那个孩子。” 太皇太后已经给小八看好了镶黄旗钮钴禄氏的一位秀女,她与贵妃同族,虽然比不得贵妃母族那一支声名显赫,但因为先祖是曾参与创立族中文字的人,所以她家这一支在钮钴禄一族的地位也很尊贵。 其父世袭果文公,如今任满洲镶黄旗第三统领,驻防长白山,因而在京中并不显眼。他家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嫡女,今年要选秀,国公夫人这才带着女儿进京走动,因是贵妃的同族,便进宫拜见了贵妃,之后才入了太皇太后的眼。这秀女今年刚满十三岁,模样生得好,性子也很温柔恭顺,在太皇太后看来是小八的良配。 苏麻喇姑也是一愣,也觉得很是可惜,这届秀女中,就这位钮钴禄家的姑娘出身好、性子好、模样也好,让人怎么看怎么和八阿哥是天生一对的璧人。可即便如此,一向很是虔诚的苏麻喇姑还是劝太皇太后道道:“皇贵妃娘娘既然这么说了,还是稳妥为妙。” 太皇太后点头,可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可惜,想了想,这才说道:“小八今年将满十六岁了,二十岁不过也只有四年的时间,让那钮钴禄家的小姑娘等上四年也没什么。” 太皇太后拿定了主意,第二天正好是十五,皇后带着后宫嫔妃来慈宁宫请安,末了太皇太后便留下了皇后,问她明年选秀的章程。 皇后自然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便笑着开口道:“明年八贝勒也到了该选福晋的年纪了,孙媳妇那儿的宫门都快被踩破了,都想要把女儿嫁给八贝勒。” 太皇太后听了却是叹了口气,这才把昨日收到皇贵妃手书一事和皇后说了个大概,末了又提起了她相中的那个钮钴禄家的秀女。皇后一听也是一惊,随即也听懂了太皇太后的暗示,忙应道:“既然如此,那合该钮钴禄家的女孩子有福分得了老祖宗的青眼,想来她额娘定然也是欢喜的,老祖宗尽可宽心。”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头,随后看着皇后略有些憔悴的脸,和眼下被厚重的粉遮盖住的黑眼圈,心神一动,这才开口提点道:“这段日子我这儿也听说了,老四那孩子,性子太耿直,人也年轻,在部里面做事,有些不大顺心。” 如今后宫很安静,皇后有贵妃和四妃帮衬,宫务也并不劳心。唯一让她记挂的,就只有儿子雍郡王了。少年得志初封即是郡王,这份荣耀固然给儿子长了脸面,让皇后也很高兴,但眼下看来,这份少年得志,却是给儿子的前路,平添了一份坎坷。 在部里面做事和在上书房读书不一样,纵然明面上碍于儿子这郡王的身份没人说什么,暗地里使得小动作、传得风言风语却能生生得把人往泥里面糟践还让人抓不住真切的把柄。偏皇后知道老四的性子,最是执拗,认准了一个事儿,撞破了南墙也不回头。 她虽然心里面着急,可毕竟不懂前朝的事,看着儿子最近益发的消瘦,除了叮嘱老四媳妇要好好照顾那孩子,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父亲倒是托母亲进宫带话来说,老四现在的情况是福非祸,若是真得了人心和称颂,那才是大祸临头。 皇后细细去想父亲的意思,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后来想到了康熙的性子,想到了康熙在他这里几次提到太子的时候,眼中那微妙得稍纵即逝的神色,皇后整颗心都凉了。难不成,父亲的意思是,皇上抬高老四的身份,是为了给太子做磨刀石? 想通了这一点,皇后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说,老四如今差事办得不好、在朝廷不得人心并不是坏事了。可即便如此,她这个做额娘的看着儿子因为差事不顺耳日益沉默消瘦,心里面却还是和针扎得似得,难受极了。 今天被太皇太后这么一说,皇后忍不住眼圈一红,险些失了仪态,忙忍住鼻尖的酸意,强作笑脸地说道:“那孩子就是一根筋的性子,老祖宗也知道的。我这个做额娘的看他碰壁,心里面着实难过,却也没什么法子。” 太皇太后点头道:“你也是太小心了,老四是你一手养大的,佟家也是那孩子的外祖家,你也合该撮合着他和佟家多亲近。你父亲是个通透得性子,有他提点老四那孩子一二,也能叫孩子少走些弯路。” 太皇太后倒是一片好意,皇后也领情,只是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皇上那份不能言明的心思,皇后却是没有办法和太皇太后分说的,闻言也只能点头应了。等回到承乾宫,皇后左思右想,觉得太皇太后的话还是有道理,忙叫心腹人给宫外递了话去。 佟国维从夫人回来的话里,知道女儿还是心疼老四,希望他这个做外公的能够开解一二。女儿提起,她也不想老四做出头鸟一枝独秀,但是却不忍看着儿子这么懵懵懂懂的磕碰。看来女儿是明白了他的暗示,对于这份请求,佟国维纵然不怎么喜欢老四的性子,但是出于心疼女儿,他还是决定和老四好好谈谈。 对于这个外公难得的主动示好,老四自然不会拒绝,他这阵子着实有些被部里面排挤得狠了,在皇阿玛面前也是训斥多过夸赞,心里面正委屈着呢。 佟国维自然是不会和他说康熙抬举他,不是真的看重他,而是为了想要制衡太子,这种离间人家父子感情的话,佟国维再疼女儿,也不会对老四这个不怎么亲的“外孙”说出来。他只是把刑部的那些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给老四讲明了一通。 老四不是个蠢的,他之前之所以一门心思的顶牛,在岔道上一路狂奔,就是因为根本对刑部的情况一知半解,不知道那里面的水有多深,而是想当然的按着单纯的律令上的想法去办差。当时的主官康亲王身子不好,根本就没那份精力去提点他。 今日听了佟国维的话,之前好多想不通的地方都迎刃而解,老四渐渐话也多了起来,将他那个小簿子又拿了出来,翻开里面他觉得有猫腻的案子来请教佟国维。佟国维也不藏私,也没有不耐烦,而是细心的把这些案子的猫腻都解释了一遍。 末了,佟国维语重心长地说道:“刑部错综复杂,好多事情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才刚刚领差,且一入部就是暂代老亲王的位子,自然会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像诚郡王,他原本的太傅就是礼部侍郎兼大学士,他进礼部做事,有自己的先生带着,就少走了许多弯路。五贝勒也是如此,他精通蒙古事物,进了理藩院也是只帮着管理蒙古那边的差事,术业有专攻,自然也做的不错。” 老四听了,深以为然的点头,郑重得给佟国维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外祖父教我。” 这还是老四头一回称呼佟国维为外祖父,佟国维也是一愣,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只是因为心疼女儿才会来开解雍郡王,可真没有给这个愣头小子擦-屁-股,当师傅的想法啊。 可事到如今,人家一个皇子,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外祖父,他还能摆出冷脸了不成?当下佟国维也只能笑着点点头,只说到:“娘娘很担心你,怕你钻了牛角尖出不来,如今你能想通,娘娘和我都能放心了。” 老四听了心里面一热,皇额娘……痛定思痛,老四翻来覆去了一晚上,第二天乖乖的去求见康熙,在康熙面前第一次低下头,认了错。 康熙见状感到十分欣慰,他这段日子正为老四这个性子头疼呢,想着要是老四实在是不堪栽培,他便也只能放弃他,选择别的儿子了。眼见着老四有开窍的苗头,康熙决定再给老四一个机会。 乾清宫这边父子“尽释前嫌”,老四在刑部也收起了之前的冷凝性子,主动跑去了笔帖式那边,和他们一起处理部里面最繁杂的工作,并且十分的不耻下问。他的这番改变自然也被人看在了眼里,就连小九都忍不住嘟囔了两句:“他倒是真低得下身段!” 胤禩却是摸着下巴,眼里露出了一抹兴味和斗志,说真的,老四这辈子愣头青似得,他都不好意思太过欺负老四了,感觉像是大人欺负小孩,凭的没趣极了。养虎为患什么的,胤禩表示这不可能,老四纵然能成长得比前世更强悍又如何?隆科多已死,他就不信老四还能拉拢住另一个九门提督。邬先生是他胤禩的人,老四还能把邬先生再抢过去不成? 隆科多和邬先生,一个是老四最深藏不露的钉子,一个是老四不可或缺的智囊,如今都是他胤禩的人,他活生生的砍断了老四上辈子最为依仗的双臂。可以说,老四这辈子算是从一开始就掉进他挖得坑里去了。 再说,他有系统在手,还有小锦、岳兴阿那些后手和兵马,老四再厉害,他也不怕玩脱了,让老四给翻出了天去。所以,他是真的期待,这辈子老四能够成长到什么程度,想来,碾压那样的老四,才能真的让他觉得痛快淋漓吧? 莫名的,小九觉得眼前的八哥,虽然笑容还是十分温和,但整个人却叫人看着有些哆嗦。可随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仿佛刚刚那些只是他的错觉罢了。小九心里面嘀咕,看来这阵子他真是为了毓秀和小十的事情操碎了心,没有睡好,这大白天的,都出现幻觉了。 “八哥,你说小十和毓秀他俩,真的能成吗?我觉得贵妃只怕会不喜欢毓秀的家世和性子啊。”小九真是觉得,操心这样的事,比他处理万象居的事情还要头疼。 胤禩垂眸,小九的想法和世人的想法一样,小十是贵妃的女儿,贵妃是四大辅臣之一遏必隆的女儿,出身镶黄旗,是孝昭仁皇后的妹妹,初封即是贵妃。可以说,小十是在诸皇子中,除了太子以外,出身最尊贵的皇子。便是老四,那也只是半个嫡子,他只是皇后的养子,玉牒上可没更改,还是乌雅氏的儿子。若真以出身论成败,小十的出身,可高贵得多了。 前世的时候,大家也都以为,小十会娶八旗里面家世最顶尖的秀女,即便不是镶黄旗的,最差也该是正黄旗的。可最后,康熙却给小十娶了蒙古福晋,生生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球。如果康熙选的那个蒙古福晋是个好的,也许胤禩对康熙的不满还不会这么深,可偏偏那个蒙古福晋骄纵任性又暴戾,这样的性子,又加上小十低落不满的情绪,小十娶亲之后对于后宅,简直是冷漠到了极点。 上辈子温僖贵妃早逝,小十早早就失去了亲生额娘,又娶了那样一个媳妇,根本就对家这个地方深恶痛绝。小十的这种痛苦,胤禩和小九都看在眼里,哪里会不为弟弟心疼? 想到这些,胤禩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抹坚定之色。过后去寻了小十,胤禩便直说道:“就算没有你,她也未必会过得如意。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想要护她周全,我会尽全力帮你。” 小十听懂了八哥的意思,圆溜溜的黑眼睛里面闪过一抹挣扎:“她……她只把我当朋友,也许还是弟弟。” 小十这会儿真是后悔死了,他平时那副憨相伪装的太成功,如今反受其害,成了心仪的女子眼中可爱敦厚的“弟弟”。 胤禩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只道:“只要你有一份真心,便是冰,也能被捂热了。更何况,她想要一份真情,但是究竟真情是什么,她或许也并不真的清楚。”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日久生情,却又有几个是一见钟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要用真心换真心,胤禩相信,小十这辈子,一定会有一个让他觉得安心又温情的家。 75.第七十五章 胤禩的话触动了小十最犹豫的地方,让他圆溜溜的黑眸里面渐渐凝聚出了坚定和决断的神色。见十弟这个样子,胤禩微微一笑。 小十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再次面对小九的问话时,就一概之前兜圈子绕弯子的态度,和小九把整件事情的原委坦诚了一番,最后得到了小九一个略带些哀怨的眼神,“你和八哥都有了心上人,就剩下我一个,将来要被安排着,不知道会娶个什么样子的媳妇。” 看着小九可怜巴巴的模样,小十眨眨眼睛道:“缘分可遇不可求,我刚见到毓秀的时候,也没想到我会喜欢上她。” 小九也只是抱怨一下,闻言便也很快振作了起来,信誓旦旦的和小十说:“放心,我一定帮你抱得美人归!” 没过几日,后宫的贵妃、惠妃、宜妃等主位就听到了有关皇贵妃传话说八贝勒不宜早娶的消息,同时,太皇太后看中了长白山钮钴禄家的秀女做八福晋的事情也都被贵妃她们知晓了。这件事眼下不能大张旗鼓的明说,但是却也不能一直瞒着贵妃她们,皇后还特为的请了贵妃她们来承乾宫,对这件事提点了几句。 毕竟,盯着八福晋位子的人家可不少,这会儿贵妃她们那边,去磨牙的也不在少数,如果将这件事瞒着她们,到时候出了什么纰漏,她这个做皇后的,在太皇太后面前也要丢脸面。众妃从皇后这边得了准信儿,大家的眼神便都落在了贵妃的身上,毕竟那长白山钮钴禄家,也是贵妃她们那一族的分支。 贵妃心里面也很高兴,那姑娘她也喜欢,想着以她的品格,堪配八贝勒,没想到老祖宗也看中了,倒让她省去了好一番口舌,简直是意外之喜。当下便和皇后笑道:“既如此,倒不若将那姑娘留在京中,住在臣妾娘家,请老祖宗悄悄派两位嬷嬷去教导礼仪。” 皇后听了这话也觉得有道理,便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末了,众妃离开的时候,皇后留下了宜妃说话,先是闲谈了几句宫务,随即皇后才把话题引到了毓秀的身上,只道:“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毓秀那孩子也该选秀了。” 宜妃眉梢微动,便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毓秀虽然和宜妃走得近,但毕竟毓秀进宫时,多半都是由她舅母王妃佟佳氏带进宫。进宫后,王妃都是留在承乾宫与皇后叙话,毓秀则是跟着宫人去到宜妃那边。因而涉及到了毓秀的终身大事,宜妃是不好和毓秀这个姑娘说,但是王妃却是能和皇后提。因此宜妃听到了皇后的话,下意识的便明白,想来,是安王府那边有了什么想法。 皇后叹了口气,道:“毓秀那孩子太倔强,她和家里说,想要嫁入果勇公府。” 宜妃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个消息,闻言不由得眉头一拧,看着皇后无奈的脸色,心里略想了想,便也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毓秀这孩子,想来是放不下她那个女儿国,想着嫁进果勇公府这样的人家,能够尽可能的少受到夫家的辖制。 可是,宜妃还是觉得可惜了毓秀那孩子,不由说道:“果勇公的身子,哪里是毓秀的良配?” 皇后赞同的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毓秀那孩子是个可人疼的,我原还以为,你是想把她给小九留着。” 宜妃闻言脸上露出了无奈地神色,她倒是真有过这样的想法,自家孩子的性子她这个当额娘的比谁都清楚,最初小九醉心商贾之事的时候她也反对过,可到底还是被小九给说服了。如今看着小九在上书房几乎是个问题学生,而万象居被小九弄得有声有色的,宜妃也不得不承认,也许她家小九,老天爷就没赏下来读书那份天分。 原先还有人背地里嚼舌头,说小九堂堂一个皇阿哥,却做那不入流的商贾之事,与民争利,委实是自甘堕落、有辱皇家阿哥的身份。可后来等到送嫁公主的事情发生后,后宫里的风向一下子就变得格外统一,哪个嫔妃不说她的小九做得好? 从那以后,宜妃也就放下了心结,终于不再想着要把小九“拉回正途”,由着他的喜欢去了。后来了解了毓秀那个孩子,也知道她鼓弄出了个女儿国,宜妃便心里面动了想法,觉得毓秀这个孩子也许会是小九的良配。 至于毓秀父母双亡、出身不高什么的,宜妃并没有看在心上。就算给小九挑个血统高贵的妻子,一旦小九和她相处不好,儿子不开心,她这个做额娘也不会开心,倒不如给小九选个志趣相投的,婚后夫妻两个和睦,她这个做额娘也就踏实了。 可这话她和小九刚提了提,就被小九给拒绝了,直说他只把毓秀当妹妹,是半点儿儿女私情都没有的。儿子不乐意,宜妃便也就把这个想法给熄了,等到真到了毓秀该选秀的年份了,宜妃也挺为这丫头的前途担心的。 她是不在乎毓秀的家世,可这不代表皇上不在乎,不代表旁人不在乎。可她到底也不是毓秀的正经长辈,这件事,她纵然挂心,也没有立场去管。如今听到皇后的话,宜妃也只能无奈地说道:“我倒是喜欢毓秀做我儿媳妇,可小九那孩子,主意大着呢,他不点头,我也不想强行促成这件事,最后也是害了毓秀。” 皇后听了倒是神色一松,随即笑道:“原来如此。” 宜妃看到了皇后神色的变化,不由一愣,如今老四是郡王爵,可以册封一个侧福晋,如今老四的后宅里还没有一个侧福晋,都是格格。皇后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显然是有了想要替老四纳毓秀做侧福晋的心思。 宜妃这样想着,忙问道:“娘娘该不是也看中了毓秀这丫头吧?” 皇后笑着点头,只说道:“我着实是喜欢毓秀那孩子,觉得她配了果勇公着实可惜了。” 之前为了能够让老四媳妇诞下嫡孙,皇后迟迟都没给老四指满八旗的秀女,不过是选了几个汉军旗的格格,又选了两个宫女过去伺候老四。如今老四有了嫡子、封了郡王,后宅里要是还没有个满八旗的秀女做侧妃,也着实太不像话了。 毓秀出身正蓝旗,做侧妃也是足以匹配她的身份,加之皇后也的确是喜欢毓秀的性子,老四和他媳妇都是锯嘴的葫芦似得性子,要是有毓秀这么一个活泼些的侧妃,兴许也能让老四变得开朗些。因为这个,皇后也就不在乎毓秀孤女的身份了。 宜妃当下笑了笑,可回去翊坤宫后,宜妃脸上的笑容就全都消退了,眉头也紧紧的拧在了一起。这老四和毓秀?她怎么看怎么不般配,这和身份地无关,而是脾气秉性的问题。老四和毓秀都是倔强至极的人,且宜妃怎么看,也不觉得老四会愿意让毓秀嫁人后还操持女儿国的生意,而这女儿国,却是毓秀的执着所在,这件事情不得调节,老四和毓秀之间,就永远都拧巴着。 若是这样,那还真不如随了毓秀的愿,让她嫁给果勇公呢。宜妃心里面叹气,等到小九来翊坤宫的时候,就把这件事给他提了提。自打小九“事业有成”以后,宜妃便也将很多事都和他说了,不再只把他当小孩子、事事都瞒着他。 小九心里面正琢磨着今儿要和额娘好好说说小十心仪毓秀的事,看额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说动贵妃首肯这件事,小十的意思也是如此,在说服贵妃点头之前,他们还不能把这件事在毓秀面前提及。 结果他还没开口,就听了宜妃的这番话,简直气得眼睛都红了,急吼吼地说道:“额娘,这可使不得!我今儿才得了十弟的准话,毓秀是我未来的十弟妹,他老四凭什么要抢十弟的媳妇?!” 宜妃一愣,随即伸手去戳小九的脑门:“这话你也敢说?传出去,毓秀还要不要做人了?” 小九压了压心里面的火气,舔着脸作可怜状,讪笑地说道:“所以我这不是来求额娘来了吗?无论如何,也得让贵妃娘娘心里面同意了才是,不然,十弟多可怜?” 宜妃神色凝重,心里面想着说服贵妃的可能性。贵妃的性子,平日里喜欢清静,看着是个很安静敦和的人,可是宜妃和她相交这么多年,却是心里面清楚,贵妃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不是个没有主意的人。 她倒是和贵妃提起过给小九和小十两个孩子选媳妇的事情,当时她说的还是想把毓秀选给小九,贵妃的态度却是并不赞同。贵妃当时倒不是觉得毓秀的出身不够好,而是觉得毓秀的性子太尖锐,不适合嫁入皇家。 贵妃难得对这种事情发表意见,从这件事里,宜妃便也能看出贵妃的态度。当初还是她说要把毓秀选给小九呢,贵妃都是这个意思,如今换成给贵妃的小十说儿媳妇,那难度,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宜妃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再加上皇后搅局,让她的心里越发的七上八下了起来,有些懊恼地说道:“事情偏赶到一起去了!如果皇后先和太皇太后和皇上提起要给老四纳毓秀为侧福晋的事,那帮小十讨毓秀的事,就更不能开口了。否则,老祖宗和皇后该怎么看毓秀?” 如果是个上三旗出身、以温柔娴淑著称的秀女,被两个皇子看好都求到皇上面前也就罢了,偏毓秀是以性子爽朗、又经营了女儿国而闻名京城的,这种名声,老祖宗那边还好,皇上那边可多半是要不喜的。 小九一听火气又冒上来了,都怪老四!其实,这事儿小九还真冤枉了老四,老四这阵子正卯足了劲儿在刑部笔帖式那边做事呢,根本就对后宅的事情完全不上心,也压根不知道,皇后已经替他相看中了毓秀。 当下小九风风火火的跑去慈宁宫把胤禩拉去了阿哥所,直奔小十的屋子,噼里啪啦和倒豆子似得,就把整件事如今的情况都说了出来,胤禩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毓秀和老四……皇后这也太乱来了。 “我这就去找额娘!”小十也不淡定了,直接就要往贵妃那边跑,却被胤禩给拦下了。 “别冲动,这会儿你去找了贵妃娘娘,只会适得其反。这件事我有些想法,也许能够帮你说服贵妃娘娘。只不过,今天不行,你至少要等到明天才能去找贵妃。想来,离选秀还有一段时间,皇额娘也不会这么早就和老祖宗和皇阿玛提起这件事,咱们还有时间。”胤禩沉声说道。 小十眼里的焦躁终于被这番话安抚了下去,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心里面开始想着明天该怎么和额娘提起这件事。都说知子莫若母,其实翻过来也能说得通,小十很了解自家额娘的性格,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就在心里想着该说什么话才能打动额娘,让她同意让自己迎娶毓秀。 是夜,胤禩再度用积分兑换了一次入梦。而这一夜,一向睡得算是安稳的贵妃,做了一个漫长又让她心悸的梦。 梦里的自己,竟然在康熙三十四年的时候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随后她看到在葬礼上,小十几度哭到昏厥,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脸颊深陷、双眼红肿不堪,让她觉得心如刀绞。她想要抱住儿子,让他别哭,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死,这只是个梦。可是无论她怎么做、怎么说,小十都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 她看着小十好不容易才在小八和小九这两个孩子的劝说下慢慢恢复,可是接下来她看到的画面,却让一贯都不怎么动怒的她,打心里升腾出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她竟然看到,皇上不仅给小十选了一个蒙古福晋,那女人的性子,还格外的刁蛮任性不通情理。 前一刻,儿子还在和小八和小九两个人诉说对未来福晋的憧憬,可下一秒,就让她看到儿子被那女人弄得脸色铁青、拂袖而去,后来宁愿借宿在小八和小九那里,也不愿意回家。贵妃简直想要跑到康熙面前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的小十!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并不出众,性子也不讨康熙的喜欢,若不是因为她的阿玛和姐姐,她绝不可能坐上贵妃的位子。可即便多年无宠,她也没有憎恨过康熙,毕竟康熙还给了她一个小十,有了儿子,她便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可是——眼下她看到了什么?康熙竟然这样对待她的小十!画面再度一幕一幕的在她眼前闪过,她看着自己原本神色清明的儿子,眼中越来越多浮现出了郁色和愤懑。终于,在这一刻,贵妃惊怒的从梦中挣脱了出来。 “娘娘,您怎么了,可是被梦给魇到了?”守夜的大宫女碧玉发觉了贵妃的不对劲,见贵妃猛地坐了起来,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担忧地问道。 贵妃此时还觉得心有余悸,抓住碧玉的手,忙问道:“如今可还是三十六年?” 碧玉连忙点头,贵妃这才松了口气,喝了口碧玉递来的温水,扑通扑通乱跳成了一团的心才终于慢慢的平稳了下来。 那个梦太真实了,梦中的画面此时还像是刻在她的脑海中一样的清楚,真实的让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噩梦,不要被它影响。 这一夜,无论如何贵妃都睡不踏实,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又挨到小十上书房午间休憩,她忙让人去将小十给叫了来,不亲眼看看还好好的儿子,贵妃总觉得没有办法安心。小十也正想着要和额娘替毓秀的事,便忙不迭的去到了贵妃宫里,还没等他说话,就被贵妃一把抱紧了怀里。 感受到额娘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小十乖乖的让额娘抱着,好半晌等到额娘终于松开了他,他才担忧的问道:“额娘你怎么了?” “没事,是额娘做了个噩梦,有些被吓到了罢了。”贵妃看到了小十,心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小十犹豫了一下,觉得额娘今天看起来不大对劲,他有些担心额娘,又挂心毓秀的事,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反倒是贵妃看出了小十仿佛有心事,便先开口问道:“怎么了?上书房里发生了什么吗?” 自家儿子的功课如何贵妃心里面也有数,从前皇上经常训斥小十,贵妃心疼儿子,却也没对皇上不满,毕竟做阿玛的严加管教儿子很正常。可偏偏经历了那样一个梦,贵妃不由自主的对康熙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这会儿心里面暗暗生出了些怨怼,总觉得皇上大抵是打心里就不喜欢小十,这才怎么看小十都不顺眼。 小十抿了抿嘴,圆圆的大眼睛里面挣扎了好一会儿,索性把心一横,将他心仪毓秀的事情对额娘说出了口。他想了一夜这话该怎么说,此时虽然发挥有些失常,但大体上却也没脱离他想好的轨迹。只是有一点他没料到,他原以为,自己一开口说出这件事,就要被额娘打断。他心里演练了无数遍额娘会如何反驳他、他该如何说服额娘。 可偏偏事实是,从他开口诉说开始,额娘就没有说一个字打断他,反而是神色认真的听着他的话,面上并没有出现他所预料的怒意和不满。这让小十越发的忐忑了起来,话也开始说得有些磕磕巴巴的,这种没反应,比狂风暴雨还让他觉得难以面对。 贵妃听完了小十的话,叹了口气,只道:“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下午还有功课,不要误了时辰。你说的这件事,让额娘好好想想。” 小十无法,只得乖乖点头走了,回去上书房那边找胤禩和小九给他参谋额娘的意思去了。等他走后,贵妃的心思也不平静。她没想到,昨夜她才做过一场关于小十娶亲的噩梦,今日便听到了小十的这番话。 小十,怎么会喜欢上了毓秀那个孩子?贵妃有些头疼,她明明记得,梦里有一个画面,毓秀明明是小八的福晋才对。这么一想,贵妃倒是猛然想起了一个片段,那梦里,有一次儿子因为和那个蒙古女人大吵一架夺门而出,随后便跑去了小八那边喝闷酒。后来毓秀过来劝解,她看到儿子眼睛里流露出了艳羡得神色看着小八夫妇二人。 难不成……贵妃的表情不由得一变再变,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在屋里面走动了好久。贵妃这倒是误会了,上辈子,小十和毓秀之间,纯粹就是嫂子和弟弟,完全没有半点儿的私情。胤禩特为的选了这样的场景加入在给贵妃的梦里,就是打算引起贵妃的误会。 聪明人总是会多想,看到这种画面,再听到小十亲自跑过去和她提起心仪毓秀,只怕贵妃是一定会多想,以为一旦斩断了小十和毓秀的这场因缘,毓秀会变成小十的嫂子,而小十将会永远沉浸在这种痛苦中不能自拔。再加上那个任哪个婆婆都不会喜欢的蒙古儿媳妇,胤禩有一百分的把握,贵妃一定会允了小十的心思。 因此,面对小十跑过来诉苦担忧的脸,胤禩非常淡定的说道:“不必担心,娘娘既然没说什么,这件事便很有希望。” 小九也劝道:“八哥说得对,我也求动了额娘,她也会帮忙从中说和,你且放宽心。” 就在胤禩一心帮着小十求娶毓秀的时候,此时的李府,李光地看着好友的书信,脸上露出了沉吟的神色。自打康熙三十年松伍因病致仕也已经过去了六年,当年松伍是在刑部员外郎的位子上卸任养病,若是一年前便起复成功,眼下也轮不到林盛坐上刑部左侍郎的位子了。 眼神落在信里提到的万象居上,李光地的神色凝重。松伍这是急了,想要借这件事重回皇上的宠信。只是……万象居可是个大泥潭呐! 76.第七十六章 赵申乔,字松伍,乃是李光地的好友,二人年纪相仿,都是康熙九年同榜进士,同朝为官多年,但境遇却并不相同。李光地当年高中中了庶吉士,后来出任翰林院编修,走得也是馆阁清贵的路线。 然而世事难料,偏李光地回家乡福建省亲的时候遇到耿精忠反清。耿藩中人也有听说过李光地才名的,便想要招揽他为耿藩效力,却被李光地拒绝,随后他还设法将福建的战事写明封进蜡丸之后,暗中派人送去了京城交给康熙。便只这一笔,便让康熙龙颜大悦,当年三藩之乱,康熙这个少年皇帝也担心汉人拥戴三藩颠覆朝廷,这时候蹦出来一个汉人李光地,是他一手提拔的天子门生,更是一心为了朝廷忠心耿耿,自然就被康熙另眼相待。 因有这一段前情往事,加之李光地确有才华,因此三藩平定后归京述职的李光地仕途堪称顺风顺水,接连做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吏部尚书等职,在徐乾学、高士奇获罪后,被康熙钦点入阁,成为了内阁大学士。 年初时李光地被外任直隶巡抚,如今堪堪已将满一年,历来能够出任直隶巡抚的,无一不是皇上面前的能臣兼宠臣,李光地作为一个汉臣,能够得到这样的重用,已经是极为的圣宠优渥了。 和李光地不同,赵申乔的官运就没这么顺遂了,他当初进士的名次便不及李光地,在翰林院任职编修近十年的时间才外放了一任知县。从此以后,赵申乔以清正廉明在民间声名很好,最终凭借这上好的官声被拔擢为刑部主事,继而又胜任刑部员外郎。可就在他的仕途一路平顺的时候,他竟生了场大病,不得不因病致仕。 病愈之后的赵申乔想要寻求机会起复,因并不想即刻外放,而是想先补上京缺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脸面。可京官哪里是那么好补的,不知有多少候补的官员盯准了六部的位子,赵申乔可没李光地在康熙心中的地位,能得到格外的优容。 此时此刻,接到李光地拜帖的赵申乔正坐在直隶巡抚衙门的后堂,他焦急的心情在脸上并没有丝毫的表现,反倒是一派中正儒雅的气派,看上很有风度。 李光地则是一脸的沉思,半晌才说道:“松伍,你所猜不错,依我看,这万象居是个祸根,假以时日必成大祸,万岁也是隐忧于此,只是尚未言明罢了。” 这满天下的汉家大儒不少,被朝廷招抚授官的也不少,可几乎这些入朝的大儒,都顶着翰林院学士的名头在做编书的“文雅事”,能像李光地这样入阁拜相的可没几个。其中李光地所仰仗的,可不仅是他的才学,而更多是他对康熙的忠心,是他善于揣测康熙心思的本事。 自打皇上微服出巡从万象居回来后,身为天子近臣的李光地便隐隐对康熙不满万象居的念头有所察觉,然而一日康熙未曾在他面前透出口风来,一贯谨慎稳妥的李光地即便是猜出了帝王的心思,却也不会在康熙面前谈及此事。 赵申乔听了李光地的话,心中更是大定。他自谋求起复失败后,便不愿再苦苦挂名在吏部来候京缺,想着要另辟蹊径重新得到皇上的看重。而想要一鸣惊人,便要摸准皇上的脉门,给皇上做一杆好枪,能言旁人不能言之事。 “晋卿兄所言甚是。我看那万象居纵然于万岁有银钱之利,却更像是饮鸩止渴,如果控制不住生出了依赖,日后恐要为其所控。若那万象居当真只是区区一商贾的产业便也还罢了,可如今京中已然传遍了,那万象居背后有贵人,万岁若是再姑息下去,只怕要养虎为患。”赵申乔当着李光地的面便也直抒胸臆了一番。 就像赵申乔所说,他盯上万象居,不是为盯一个区区商家,而是为了盯那万象居背后的郭络罗家和九阿哥。赵申乔虽然是在京中养病,可他却并没有放松那对于朝政的嗅觉,从诸皇子分封开始,他也瞧出了端倪。 虽不知为何直郡王忽的于朝野销声匿迹,但风头正盛的雍郡王俨然已经成了诸皇子中的新宠。对于皇上那份想要制衡的心思,赵申乔自诩还是看得通透。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如果能够顺着皇上制衡的心思摆正自己的位置,好好学一学为臣之道,自然就能借势而为、扶摇直上。 皇上要制衡皇子,但是却不喜欢看到真的有大臣去依附皇子甚至是太子,陷入朋党之争,纵然能够得一时的高升,下场却是极惨淡的,赵申乔自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种时候,摆正自己的立场,旗帜鲜明的站在皇上身后,表明效忠皇上的决心,才能破除他如今的尴尬局面,重新在朝堂上立足。 太子短处少,赵申乔找不到值得入手的地方。雍郡王虽然短处多,但到底是佟家的外孙,赵申乔想要起复不假,但却不想以得罪了佟国维为前提,于是便也放弃了这个念头。那么,还剩下值得在皇上面前大书特书的,就只有万象居背后的九阿哥。 九阿哥虽然年纪还小,且还未曾参领朝政,但有句话叫做防范于未然,他只需要把这份为皇上担忧的心思传给皇上知晓,他的目的便达成了。赵申乔打定了主意后,想起好友李光地,便打算先从好友这里取取经,看看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能够行得通。 索性他从李光地的言辞中得到了肯定,知道了皇上的确是对万象居起了防范之心,这让赵申乔十分的高兴。 然而李光地却并不这样乐观,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又说道:“松伍,皇上虽然也发觉了万象居的不妥当,但是里面毕竟还牵扯到了内务府,皇上心中的章程到底如何还不好说,你还是谨慎些才好。关于起复的事情,你稍安勿躁,年关述职的时候,我为你在皇上面前引荐一二,松伍觉得如何?” 赵申乔明白李光地是好心,但却还是固执的摇了摇头。便是有李光地的引荐,只怕他也难以谋得好差事,便道:“便有风险,也值得搏一搏。纵使皇上心里另有章程,说不得也想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先投石问路,试试水。我愿做这个问路人,也好叫皇上看见我的忠心吧。” 李光地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去劝。等赵申乔离开后,李光地又坐了好一会儿,心里面着实觉得有些不安。他每三日便去上书房给诸皇子讲学,对皇子们的性子算是比较了解,在他看来,九阿哥虽然聪明,但绝不是能够撑起万象居那么大气象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李光地总是感觉,这万象居背后的真正主人另有其人,恐怕这九阿哥都是那人推到明面上来的遮掩。而这样的想法也让李光地心惊肉跳,如果连九阿哥都真的只是遮掩的话,那背后之人会是哪一位神仙? 太子自不必说,李光地看得出,太子的眼睛里,孤傲的神色太重,这样性情的人,哪怕是有城府,也不会是如此深的城府。直郡王性情莽直、诚郡王不通俗物、雍郡王过于执拗、五贝勒太过宽和,七阿哥醉心西洋的奇巧银技,以上几位皇子,城府甚至都不及太子,也做不出万象居那样的手笔。唯有八贝勒,李光地觉得他看不透。 八贝勒不是目下无尘之人,但也绝不像五贝勒那般的宽厚。李光地最先对八贝勒另眼相看便是因为他那一手的松雪体,原以为过不了多久,八贝勒就会被皇上训斥,却没想到,最终皇上对此视而不见,并未有过苛责。以李光地对康熙的了解,便猜到不知这八贝勒是用了什么法子才促成此事。当时八贝勒才很小,便能有这份过人的心智,且还是个明知道皇上不喜欢,却偏要坚持的性子,在李光地看来,这八贝勒,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小视不得。 之后八贝勒的殿前应对以及出任钦差处理陕西之事,也都让李光地觉得这个八贝勒是个深藏不露、才能过人的皇子。且这八贝勒与九阿哥交好,李光地便有些狐疑,那个万象居究竟是不是这八贝勒的手笔。若果然是,那八贝勒所图不小,日后太子的储君之位只怕又要平生波澜,这八贝勒,绝对是个比当年的直郡王更加让太子难以应对的劲敌。 李光地心里面的想法很复杂,眼下他自然是要一门心思的做皇上的纯臣,可是若是把眼光放长远来投资下一任君主的话,比起太子,李光地更看好八贝勒。只是,眼下说这个还早,到底能不能一飞冲天,还得看八贝勒到底是不是他所猜测的那个人。这么一想,李光地对于赵申乔的想法便也多了分支持,让松伍先投石问路一番也没什么不好,水浑了,他也能有机会看清楚,究竟八贝勒值不值得他暗中做些投资。 胤禩并不知道,这满朝文武中,倒还真有人将他和万象居联系在了一处,在绝大多数人乃至康熙的眼中,胤禩经常出入万象居,只是因为他和小九关系莫逆的缘故。毕竟在这些人眼里,皇贵妃独居畅春园,卫佳一族不算有根基,八贝勒的底子可不深厚。和底蕴颇深的郭络罗家相比,也实在是不像是会和万象居有牵扯的。 李光地不愧是个善于揣测人心的老狐狸,真有几分众人皆醉他独醒的姿态,比起赵申乔来,段数可是高明了不少。 此时的胤禩正在太皇太后身边,听她在劝慰自己关于明年选秀的事。对于二十岁以前不宜娶妻的说法,胤禩自然是早已知晓,可是他却没想到,这辈子太皇太后竟然给他看中了长白山一支钮钴禄家的秀女,还做出了让那女子等他倒二十岁的决定。 那样的家世,就算是放在前世没有指婚皇家,也肯定是指给了宗室,可胤禩将京中年纪相当的宗室子弟想了个遍,可没发现上辈子那姑娘是哪个宗室的妻室。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胤禩暂且压下了心里的疑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既然已经坚定不娶妻的心思,便不会为任何事情所动摇。 那个钮钴禄家的姑娘既然是住进了贵妃的娘家,那么,少不得这件事要劳烦小十一番了。胤禩去到阿哥所的时候,小十正坐在屋子里面傻笑,脸上的神色欢喜极了,圆圆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咧得合不拢。 胤禩瞧见他这幅模样,便笑道:“可是贵妃娘娘那边有了好消息?” 小十见到胤禩进来,立刻就站了起来,整个人欢喜无比地说道:“正是!刚刚额娘已经允了,会为我求取毓秀,八哥,我心里太高兴了,这回若不是你点醒我,只怕我还纠结在毓秀并不心仪于我的事情上,若真是那样,毓秀真成了那个劳什子侧福晋,我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小十说得情真意切,他现在想来,心里面也十分的后怕,要真是让毓秀成了老四的侧福晋,他可真是要抓狂的心都有了。 胤禩一笑:“这也是你们的缘分。”说罢,胤禩顿了顿,便又把刚刚太皇太后和他说起的事情与小十说了一遍。 小十听了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来,有些担心的问道:“这……八哥有什么打算?” 胤禩并没有旁的想法,在他想来,既然这钮钴禄家的秀女上辈子悄无声息,那么定然是在康熙三十七年的选秀一事上出了什么岔子,那么倘若他能即使得到有关那个秀女的所有消息,便有可能从蛛丝马迹间推断出事情的真相。若是操作得当,说不得他真的能坐实命格不宜早娶的征兆,更能取信于人。 如今那秀女已经被小十的舅舅阿灵阿接到了家中,太皇太后也即将派教养嬷嬷过去,那么,胤禩便只是打算让小十从阿灵阿的府上打探消息而已,并不必做其余的打算。对于胤禩的这个想法,小十当下就应承了下来,不过是打探消息而已,他大可以和舅舅言明,毕竟他和八哥一向交好舅舅也是知道的,做弟弟的好奇未来的八嫂是不是与哥哥匹配,这样的理由,足以让舅舅不生疑了。 正说话间,小九也过来了,小十自然又把喜事和小九分享了一番,兄弟三人又说了会儿话,便都跟着胤禩回去慈宁宫看望五贝勒新得的宝贝儿子去了。如今五贝勒府也还没建好,五贝勒夫妇都住在慈宁宫,新生的小侄子可给慈宁宫添了不少的欢声笑语。 待到了休沐日,小九和小十自然一大早就跑去了万象居,关于亲事,如今贵妃点了头,小十下一步就是打算亲自和毓秀坦诚心迹,虽然忐忑,但也有些悸动。而胤禩则是先去了舅舅噶达浑那边,前一日他便从喜寿那里得了消息,舅舅请他休沐日过府一叙。 胤禩一进侯府,便被舅舅和邬先生引进了书房,二人的脸色都有些郑重。刚刚落座,邬先生便正色说道:“前日收到润千的消息,士林对万象居心生不满,恐有异动。” 润千便是何焯表字,当日胤禩会注意到邬思道,便是先认出站在他身边的,自己这位前世的先生何焯。何先生与邬先生是好友,如今邬先生做了胤禩的幕僚,何焯则是出仕做官,如今正在直隶督学政,是个清贵的差事,多与翰林院中人交好。 如今御史那边,有富达浑的阿玛开音布驰帮忙压制,没有御史上书弹劾郭络罗家和万象居。却没想到,压住了御史不出言,万象居却还是太过惹眼,引来了一群书生。 “万象居声名太旺,有仕途不如意的道学之人想要踩着万象居博个前程倒也不奇怪。”胤禩听了不见惊慌,神色依旧,眼底也是一片淡然自持。 邬思道却是神色凝重,劝道:“八爷不可轻视此事,万象居如今只怕已经惹了天子的眼,那群书生不足为虑,但皇上的心思却不能不重视。” 胤禩点头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只是当初创立万象居的时候,我就想过也许会有这么一天。万象居终归是要惹皇阿玛不喜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我得了消息,皇阿玛的意思不是单纯的封了万象居那么简单,只怕是心里面另有所图,那些书生蹦出来,也不过是皇阿玛的试探之意。如今皇阿玛还不知道万象居同我的关系,咱们也不必先乱了阵脚叫人看出端倪,只静观其变,顺势而为便可。” 邬思道明白胤禩的意思,他现在对于这位八爷的能耐可算是了解颇多,之前会出言相劝,就是怕八爷因为陕西之事的顺畅而心生骄傲的情绪。如今见到胤禩说话间沉稳一如往昔,丝毫不见得意忘形之色,便已经知道自己是多虑了,便也收起了一脸的忧虑,神色放松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润千下个月便要回京述职,到时候,少不得八爷还要带他去万象居亲自看看,好好化解一番他心里的不安了。”邬思道意有所指的说道。 胤禩微微挑眉:“怎么,给何先生嚼耳根子的人多了,何先生当真以为我那万象居是个吸食民脂民膏、酒池肉林般的存在了?” 邬先生一笑,只道:“润千有份赤子之心。” 胤禩了然,何先生的确是个心地良善、胸怀百姓之人,于权谋和人心上却是弱了许多。万象居崛起的这几年来,何先生一直都不在京城,对于万象居不太了解,他听多了那些书生们“忧国忧民”的论调,先入为主的担心万象居是个不好的所在也就不足为奇了。 既然知道何焯的性子,胤禩便也不以为杵,笑道:“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邬先生做个陪客了。” 见邬先生和胤禩的表情都带着笑,噶达浑便也跟着放下了心。甥舅两个说了会儿话,胤禩便去后宅拜见了外祖母和舅母,在侯府吃过了午饭之后,这才又去万象居找小九和小十。结果才刚到万象居的门口,便被总管事笑容满面的迎了进去。 总管事是姚鸿达的同族,名唤姚英,当年也是给郑家做事,打理郑家的庶务。因为万象居毕竟是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姚鸿达怕旁人出了岔子,便让姚英过来担任主管事。姚英自然是知道很多事,因而一向对胤禩都很恭敬,并没有因为他是朝廷阿哥的身份而心生不满。但平日里为了避嫌,他并不经常出现在胤禩面前,像今日这般热络殷勤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胤禩有些奇怪,一面跟着姚英往里面走,一面问道:“姚大管事可是有事?” 姚英笑道:“贝勒爷还请到主院略坐,我刚刚收到消息,小公子进京,如今眼下已经到了城门口。” 胤禩脚步一顿,随即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他前两日还和小锦通过千里传音说了两个时辰的话,言辞间可没听到小锦提起来要来京城呢。胤禩摸了摸下巴,额娘前几日还说起想要见一见小锦,看来,他还真有机会,带着小锦去见婆婆了。 77.第七十七章 说到王怡锦为什么会赶在冬日里进京,便要从胤禩离开了陕西讲起。当日胤禩离开陕西,王怡锦留下收拢税关的一干事宜,税关的主事虽然被革除,但是想要将整个税关的势力彻底收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和做知县最难的就是与地方吏胥乡绅相处一般,这税关的关键,很多时候并不全在主事,而在下面办事的书吏。税关每日过往的商户不计其数,种种清点货物、接触商队的琐事都是税关的书吏来处理,这其中的龌龊自然也不在少数。 可以说,商队想要通过阳平关,头一层便是要打点这些书办,以图能够少被苛责、横征杂税,其次还要孝敬主事,也是同样的道理,再加上应有交纳的税钱,一趟关口走下来,无论是大小商队,都免不了要被刮下来好几层的油水。 其中大抵就只有皇商能够幸免,他们有内务府撑腰,自然不惧地方上的税关,那些书吏和主事,也都心里面清楚地方上和内务府争夺税关的内情,也都不想多增事端,对于皇商们,都是态度恭敬,并不敢多加杂派。 久而久之,税关的主事有轮换,书吏不是朝廷正经的官员,不必轮换,就和那些地方胥吏一样,形成了家族中把持的模式,和当地的马帮、船帮中人结交关系,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格局后,便连税关的主事都不敢对浙西书吏们太过严苛。 书吏们是在底层游走惯了的,也都明白那些主事们心里的底线,每年帮主事把油水捞足了,再把自家腰包填得鼓鼓的,上下相得自然是安然无事,两相便宜。这样的格局,一直持续到胤禩和王怡锦到了阳平关,便轰然崩塌了。 在小姜大人还没有赴任之前,李巡抚派了他的钱粮师爷过来帮王怡锦的忙,明面上是暂理阳平关,实则只是站在台前的摆设白了,这师爷得了他家老爷的话,只消好好做木头人即刻,一切都要听王公子的吩咐。 毕竟王怡锦不过是个白丁,如果让他直接出面打理阳平关的事情,名不正言不顺,恐怕要被人诟病。李巡抚可是知道那些书吏的德行的,在这样的事情上自然不会露出太大的马脚给人看了去。 有师爷在前头出面,王怡锦便师出有名,以商队的身份佯作和师爷接触了一番之后,便公然和那些书吏杠上了,以对方讹诈贿赂、加派杂税为由,把书吏里面的几个头人都告到了师爷面前。 师爷早和王怡锦套好了话,自然是“铁面无私”得很,把这些头人统统都给开革了。这些头人自然不服,便打算给这个木头师爷点儿颜色看看,让所有书吏、马帮与船帮一道弄起了罢工。这些书吏们心里面清楚,税关没了主事,照样能够运转,可要是没了他们这些书吏做事,只怕就要乱成一团了。 正如这些书吏所料,罢工的第一天,整个阳平关都乱成了一团。旱路那一边,马帮的人拒绝接待来往的商队,除非这些商队能够请来书吏,否则马帮控制下所有的客栈、马市都不对这些商队开放。走陆路的商队长途跋涉,正要在税关这边休整,给马匹喂食或是购买不足的马匹,马帮此番行事,这些商人也有些发懵,被拒之门外以后,不免面面相觑,忙请人赶忙去税关请书吏。 在税关衙门的门口,他们发现,早已经有人从码头那边往这边敢,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两方人一接触,他们才知道,那伙人是走水路来的行商,在码头遇到了船帮不肯出船,话里也说是要请书吏出面才能出船。 马帮和船帮一起罢工?双方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骇,顾不得说什么,忙去扣税关衙门紧闭的大门,希望能寻到书吏来帮忙解决眼前的问题。然而他们面对的,却是空荡荡的税关衙门,门上人也是一脸无奈地和他们道:“各位还是在门外稍等片刻,书办大人们都还没来衙门上工呢。” 此时此刻,那些书吏聚成一群,正坐在隔着三条街的临江酒楼上面一边喝酒吃小菜,一边看着衙门那边的乱象冷笑连连。 其中一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那个臭小子和赵师爷还以为咱们都是面人,可着他们来**,这回,看他们要怎么办!” 他对面那一个赞同,脸上也是不忿地神色道:“老郭这话说得对,尤其是那个姚家商队的臭小子,老子只不过是按惯例收钱,他却这样打我的脸,还告到那个狗屁师爷那边去,哼,这回,不让他脱层皮,我的姓倒过来写!” 旁边一个圆脸人嘿嘿一笑,玩笑道:“左右你姓王,倒过来也一样。” 众人也都笑了,此时他们虽然心中还有愤懑,但因为已经成竹在胸,好似已经看到了下一刻那个师爷就要来到他们面前低声下气的讨饶,他们的心情都很不错。一开始他们也是很给那个赵师爷脸面,虽然对方不是正经的主事,但他们看在那是巡抚大人派来之人的面子上,打狗还的看主人呢,他们瞧不起赵师爷,却不能不给巡抚大人面子。 可是眼下,是他们被赵师爷先落了脸面,这件事真要闹到巡抚大人眼前,那师爷也不占理,他们也不惧,礼尚往来,他们不给那师爷点儿厉害瞧瞧,难出胸中这一口恶气! “此次的事情,对亏了孙帮主和李船头的鼎力相助,事情一了结,咱们可要好好酬谢二位。”最上首一直没开口的周头儿此时终于开口,他这话一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赞同的点头,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了两位帮主都是义气中人。 就在这群书吏正心情越发不错的盯着眼下的乱象的时候,王怡锦、姚鸿达、岳兴阿和刚安他们就坐在江岸另一座酒楼上同样看着楼下的骚乱。书吏们会做出这样放肆的事,就是仗着衙门口没有朝廷派下来正经的主事。姚鸿达带商队多年,也走过不少的税关,对于这些书吏们的猫腻也都心知肚明,在他们商议动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料到了无数后招,眼下的情况并未脱离他们的预想,因而几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惊慌的异色。 刚安摩拳擦掌道:“公子,也该让咱们弟兄出手了吧?” 王怡锦瞧了眼外面,见江岸那边有大约十几条船,因为船帮不许他们过江,此时都聚在一处停靠在江岸的另一边。再从酒楼的另一侧看下去,见到楼下的街道上面也聚集了不少商队,马匹、货物和商队的伙计们正各自寻着宽敞的地方暂时歇脚。 “再等一等,眼下商队还不够多,等到下午的时候,商队来得多了,咱们再动手。”王怡锦的桃花眼里如今也褪去了一惯的笑意,多了分冷凝。那些书吏,不好好教训他们一通,他们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刚安这才暂且忍耐了下去,开始和岳兴阿商量下午的时候该怎么出兵,才能最大程度的震慑住这群人。岳兴阿扶额,无奈地看着过于兴奋的好友,只道:“这些不过都是些欺软怕硬之辈,都不必其他手段,放几声空枪和空炮,他们就该吓得瑟瑟发抖了。” 刚安一听觉得有理,当时兴奋劲儿就下去了,在心里面琢磨了好半天,越发用钦佩的眼神看着岳兴阿了。这种就是八爷说过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吧?果然他要学的还很多!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那些书吏们看着下面惊慌失措的商队越来越多,有些人便心生不安,对刚刚那个周头儿说道:“头儿,那师爷和姚家小儿还不来请罪,这下面的人越聚越多,我怕……” 周头儿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道:“你怕什么?该怕的是他们!不过是一群商人,除了乖乖在下面等着,他们还能做出什么不成?毛毛躁躁的,让你老子知道,准要啐你一脸。” 说话的那人是个年轻人,刚刚接过他父亲的差事不过两个月,此时听了周头儿的话,不由面上涨红一片,忙把头低了下去。可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就听到极为震撼的两声巨响,仿若连桌子和地面都跟着震颤了起来,他惊惧得抬头,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到江面上一阵大乱,黑压压的一群人出现在了岸边。 这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在酒楼上并不知晓,然而此时看过去,却看到这些人都穿着绿营的衣服,最前面的一排人各个都端着鸟枪,后面是手持□□的一群人将两门小炮围在中间,刚刚的那声巨响,仿佛就是那小炮发出的。 当下这年轻人吓得腿一软,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去,他苍白着脸色看着四周,却见刚刚还谈笑自如的叔伯们也都是一样的神情。此时就听到下面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你们马帮和船帮想做什么?想造反不成?竟然敢封江、拦路!” 姚鸿达听了那话不由得看了眼王怡锦,见这位血脉尊贵的小皇子一脸的笑意,半点儿脸红都没有,忍不住心里面怀念起这位小时候面皮还薄的时候的样子。明明他们这群人才是反贼好不好,这会儿理直气壮的把反贼的帽子王别人身上扣,倒是摇身一变,成了鹰犬了,哎,他能说什么? 那马帮和船帮的人都吓得半死,他们只是出手帮忙想要磋磨一下那个师爷和商队罢了,怎么就招惹来了朝廷的军队,还被打上了反贼的烙印呢?他们神色惊惧的望着那两门小炮,就这么两个黑乎乎的东西,刚刚发出了一声巨响,一下子就把江面炸出了近三米高的水柱,这玩意儿要是打在人身上,那还有个好? 这些马帮和船帮的人,平日里也算是一方恶霸,对有些小商队和平民也都是疾言厉色的模样,可眼下面对杀伤力更强横的绿营兵,立刻就怂得和什么似得,噗通噗通跪了一地,直呼冤枉。 此时,就见到那师爷连跑带颠的到了岸边,给领头的刚安行了个礼:“把总大人,您可算来了,这些个刁民,简直是可恶至极!” 这下子,马帮和船帮的两个帮主都明白了,这群绿营兵,肯定是这师爷找来的帮手。他们眼下心里面都后悔死了,明知道这师爷背后是巡抚大人得罪不得,他们怎么就听信了那些书吏的话,叫他们给当枪使了呢?眼下他们正对上师爷和军爷的怒火,结果那些书吏们一个个都不见了人影,敢情这是让他们来背黑锅? 这帮人恨得牙直发痒,这种黑锅,他们可背不起,他们就算是死,也得拖着那些孙子一起下水!想到此,两个帮主对视了一眼,立刻十分痛快的就对着赵师爷把书吏们卖了个干干净净,声称一切都是对方指使,他们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了大错。 这样一来,今日参与罢工的那些书吏们也都没讨得了好,当下就被拿了个正着,统统都被这群绿营兵暂且看押了起来。就在这些书吏们都垂头丧气的被这些兵丁拿住时,他们看到那个姚家商队的那个年轻人从另一边,带着十几个人往这边走来。 此人就是王怡锦,他笑着对师爷拱了拱手,指着身后这些人说:“我家商队的这些人,都曾经有过做书吏的经验,今日贵关看来是有了麻烦,如果师爷你不嫌弃,倒不妨让我家的这些人帮帮忙。” 师爷自然是允了,于是,罢工的那些书吏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这群自称为做过书吏的陌生人,开始有条不紊的开始给商队清点货物、征收税钱、登记在册,那效率,比他们这些老手还要快上几分。 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聚集在码头和街上的那些商队就全数核查完毕,马帮和船帮的两个帮主被看押了下来,但是他们的手下都还在戴罪立功,此时也都兢兢业业,半点儿都不敢马虎,生怕一个不好,也被安上罪名。 待到一切都做好,商队都安置完毕,王怡锦才施施然的走到了这群书吏们的面前,刚安对着王怡锦抱拳道:“公子,幸不辱命。” 这时候,那群书吏们才知道,这个被他们以为是黄口小儿的年轻人,和那军爷的关系不简单!当下心里都有些懊悔,早知道对手这样强劲,他们何苦和他硬来?就按照对待皇商的办法不就好了。可眼下没有后悔药吃,他们一个个脸色灰白,都十分能屈能伸的开始讨饶了。 王怡锦也没想赶尽杀绝,给阳平关的书吏大换血,只是要拿出绝对的实力来,让这些人不敢翻了天去。此时他也从胤禩那边得到了康熙关于陕西这边最终的处置和安排,当着这些书吏的面,王怡锦施施然地说道: “我姚家的商队虽然不是皇商,但也不是普通的民商。我不妨告诉你们,陕西巡抚李大人、总兵董大人都和我家很有交情,这位把总大人更是和我交情莫逆,只要我想,随时就能让阳平关有绿营镇守,你们信也不信?” 这群书吏看着那两门小炮和一排的鸟枪并,哪里还能不信?朝廷对于火器管制严格,地方上能配备这样火器的绿营,简直是少之又少,足见这绿营把总是深得信任的人,他们哪里敢说个不字。 王怡锦接着说道:“上头已经有了定论,绥德陆知府即将调任此关所属的汉中府任知府,陆知府那边和我也相熟。而此关,不会再由地方选任主事,而是由内务府直接委派专员。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内务府办事,小心你们都丢了饭碗。” 这下子,这些书吏们倒是真急了,内务府那个专员要是带了一大批亲信来把持住税关,那他们可真的就要丢了祖传的饭碗了。而此时此刻,听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在京中都有消息来源,他们越发的觉得自己有眼无珠,心里面什么滋味都有了。 王怡锦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缓和了语气,说道:“我们姚家是要长在这里做生意走动的,也不想和各位为难,毕竟,我们不是皇商,也不想看内务府太嚣张。如果各位愿意和我合作,咱们联成一气,谅那位内务府的专员,也无计可施,诸位以为如何?” 书吏们听了,简直是绝处逢生,一个个都点头如捣蒜,喊着他们愿意,然而王怡锦却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们先别急着答应,我做事,有我的规矩,你们想跟着我做事,就要守我的规矩。如果守不住,那我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这些书吏面面相觑,那个周头儿仗着胆子问道:“不知您是什么规矩?” “第一,过路行商收税条目不得私自加派,要按我订的册子来收。其次,每个商队由两个书吏负责,其中一个来自诸位,另一个则来自我的家人。最后,账目每日都要写明,七日一查,一旦查出问题,即便革除,永不录用。”王怡锦正色说道。 这下子,书吏们的脸色都苦了下来,这是要断了他们的外快呐!可是,如果没这些油水,就凭着衙门给的那一点儿俸禄,他们真养活不起一大家子的人! 王怡锦说完了这些,复又笑道:“这份账目,只咱们自己的账目,不与报给内务府专员的账目相同。” 这话一落地,那些书吏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一错不错的盯着王怡锦,听他继续说道:“每月发放俸禄,便是当月你们每个人过手的账目的三分,若是做得好,俸禄还会看涨,不设上限。诸位以为如何?” 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只是从个人揩油,变成了集体刮分,嗯,唯一的不同,就是主事的那份孝敬没有了。这些书吏听了,哪个还有怨言,都拼命点头同意。 王怡锦不是个临泽而渔的人,制定的税款项目都很公正,自这以后,阳平关按照这新的章程行事,过往的商队初时还不习惯,后来便发现了这章程的好处。其一,他们可以自己选择由哪一组书吏接待后,往日里那些摆臭脸、拽得和什么似得的书吏们,一个个都变得笑脸迎人,那副模样,简直和客栈的伙计有一拼了。 其二,虽然新设的税款名目有变,但是仔细算下来,却是比从前要划算许多,他们跑这一趟,路上遭遇重重关卡、处处盘剥,利润本来就很小,阳平关这里盘剥得少了,他们心里面都欢喜,往来告知下,不少原来不走阳平关的商队,都宁愿绕些路,也从这里入川了。 这样一来便是双赢,书吏们算下来这样做事比从前自己揩油赚得还要丰厚,也一个个心满意足,越发对王怡锦死心塌地,不敢起半点儿的二心。他们虽然也心知,赚大头的不是他们,是王怡锦。可是,他们一没有巡抚、总兵做靠山、二没有当地的知府、把总时时照看,三也没有京里面的贵人通传消息,这位小爷敢做把持税关对抗内务府老爷的事,他们这些小的要是敢动这个心思,分分钟就要被碾死的节奏。 姜沐英是胤禩的人,自然是全力配合王怡锦,在这税关充作了黑脸,完美的扮演了一个处处看书吏不顺眼的内务府老爷的角色,迫得这些书吏越发的像王怡锦靠拢,忠心耿耿了。眼看着即将年关,王怡锦整理好账目,将一份三百万两账面的税款和姜沐英核算清楚,交给姜沐英交差。 如今税关的事情订好了章程,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王怡锦觉得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待在阳平关,本来是想回去海岛和家人团聚的,但是不知怎的,他就想起了胤禩,遥望着京城的方向,心里慢慢有了计较。 78.第七十八章 此时的城门口,王怡锦的车队已经全数进城。此次来京,姚鸿达放心不下,便也亲自跟来了,毕竟王怡锦曾以尼布楚国主的身份见过清廷的皇帝,如今不过才过了两年,他的身量容貌虽然也有些变化,但毕竟极少,若是不小心被人认出了身份,只怕要有麻烦。 王怡锦却并不担忧,当日他在热河并未与任何人深交,如今只要在面容上稍作掩饰,想来也不会被人所察觉。不过此次他却是不方便带岳兴阿一道来京,便把岳兴阿留在了陕西,以便操练马家湾里的青壮。 姚英派来在城门口迎接的正是他的长子姚青,他一眼便看到了姚鸿达,忙上去行礼,口称伯父,随即才好奇的看了一眼年轻的王怡锦,他是姚英的儿子,自然知道王怡锦的身份,只是此前并未见过,如今初见,自然免不得有几分好奇。 感受到这目光,王怡锦不以为杵,眼神看了过来,对姚青点头一笑,眼神灵动中并没有不耐烦,也不见长途跋涉的疲惫,正是神采奕奕的很。 姚青给王怡锦也见了礼,这才说道:“前日大雪,家父正担心会耽误了公子和伯父的行程。” 王怡锦没说话,姚鸿达却是笑道:“累英弟担忧了,一转眼,青儿也这么大了。” 姚青面上一红,忙道:“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还请二位随我来。” 说罢,忙引着王怡锦这一车队的人去到了万象居。马车一路进到了万象居的主院,有客人见到马车队伍鱼贯而入的场景,都在打探一二。因姚英已经先行叮嘱了一番,因此万象居的侍者们便只道,这是姚家商行的人前来盘账,客人一听便不再追问了,毕竟眼看着年关将至,商家派人来盘账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而此时主院中,王怡锦刚刚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抬眼便看到了胤禩正立在院门口,他穿了一身淡蓝色长袍,外面照着一件大氅,身形依旧颀长挺拔不显分毫的臃肿,一双眸子里正望过来,眼底全然都是与周围寒冷冰雪截然相反的温暖。 王怡锦的神色也是一凝,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那双桃花眼里也迸发出了浓浓的喜悦,紧走了两步到了胤禩的身旁,张开双臂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此时他们二人站在院中,周围一双双眼睛看着,见了这种场景,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呆愣了一阵。 姚鸿达也不例外,他虽然知道自家小公子和八贝勒的交情很好,但是真正见到他二人如此亲密无间的相处,却是头一次。姚鸿达不由心里一沉,隐隐有些不大好的揣测却是不便明说,只能走上前去,对胤禩拱手道:“见过八贝勒。” 他这一打招呼,胤禩自然不能不应,他总不好保持着抱着王怡锦的姿态回应,便也只能暂且松开了王怡锦,然后好整以暇的对姚鸿达点了点头,笑道:“姚大叔别来无恙。” 他一贯是称呼姚鸿达为姚将军,此时忽然改口,随着王怡锦称呼他为姚大叔,一来是因为怕将军的称呼引来麻烦,二来也是别有一番隐秘的心思。刚刚小锦刚刚下车就扑了过来抱住了他,也是他始料未及的,怀中拥着小锦,胤禩在电光石火间便也明白了小锦的想法,看来,小锦也是想要把他们两个的关系渐渐透露给一些道,因此才变得不再那么顾忌了起来。小锦既然有这样的想法,胤禩自然如他所愿。 姚鸿达听了这称呼,脸色又是一变,可不等他说什么,王怡锦却道:“姚大叔和姚管事也多年没见了,想来也有很多话要说,你们自去忙吧,我和八爷说说话。” 见王怡锦这么说,姚鸿达便也暂且应了,然后有些不放心的看着王怡锦和胤禩肩并肩的进去了主屋,这才心事重重的和姚英去了旁边主事的院子里。 主屋中地龙烧得正旺,刚一开门便有铺面的温暖之气,王怡锦欢喜的脱去了身上厚重的大氅,呼出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屋里面暖和。” 胤禩非常自然的接过了王怡锦手上的大氅,然后伸出拇指,轻轻擦去了他眼睫毛上凝结出的霜气水珠,温和地说道:“冬天赶路辛苦,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跑来了?” 王怡锦被他这温柔的举动弄得心里面也暖乎乎的,下意识就说了一句:“想你了就来了。” 胤禩闻言动过一顿,然后呼吸重了几分,一把将王怡锦抱进了怀里。不同于刚刚在院外的拥抱,此时两个人紧紧贴在一处,仿若要将对方融入骨血中一般,感受着胸膛里彼此的心跳声,两个人的头都抵在对方的肩膀上,仿若交颈鸳鸯一般,鼻尖全是对方身上的气息。 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个人刚刚剖明心迹互诉衷肠后不久,正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便分别数月,期间纵然两个人都很忙碌,夜深人静休息的时候也能通过系统千里传音,可到底不如面对面的见着、摸着来得快慰。 “这次在京中待多久?”胤禩抱着王怡锦,声音低低地问道。 “待到年尾,便要回去海岛那边去见祖父祖母和爹娘。”王怡锦说完,便感受到胤禩的手臂越发的用力抱紧了他,显然是在传达着不舍之情,随即王怡锦便又道:“等转过了年,我再回来与你相聚,可好?” 胤禩“嗯”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喜悦,好半晌才松开了王怡锦,带他到桌边坐下,王怡锦这才将税关上的详细事情都和胤禩说了,之前千里传音的时候,他不过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些,此时见了面,才事无巨遗的全都说了出来。 王怡锦说完后,胤禩才把自己这边的事情也和王怡锦说了,说道老四遭遇的那一切,王怡锦的眼睛都瞪圆了,颇有些瞠目结舌的意味,好半天才咂舌说道:“啧啧,康雍乾三个皇帝,原本也就雍正颇有几分作为,如今却被你欺负成这个样子了。” 胤禩听了眸光一闪,忽的伸手将王怡锦又揽了过来,一个火热的吻就印了上去,这吻不同于以往的温柔缠绵,反倒是霸道异常,直把王怡锦吻得呼吸不能憋得满面通红。好不容易胤禩才放开了他,王怡锦一面红着脸喘气,一面恼火道:“你这吃得是哪门子的飞醋?” 胤禩摊摊手:“我就是见不得他好,也不许你说他好!” 这话说得倒是无赖得很,王怡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一惯温和从容的胤禩做这样的举动,不免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并不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扬起下巴道:“我还没问你娶媳妇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你还在这儿作怪!” 胤禩这才把有关毓秀和小十,以及钮钴禄家那个姑娘的事情都和王怡锦说了一遍,王怡锦这才知道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听闻太皇太后想让那个钮钴禄家的姑娘等胤禩四年,不由面上也是一沉。 胤禩握住他的手,言语温柔却坚定地道:“你不必挂在心上,前世那个女子我丝毫没有印象,想来是在选秀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让小十留心钮钴禄家的情况,到时候随机应变,总不至于让事情变得糟糕。” 王怡锦闻言点了点头,胤禩便又说道:“我已经同额娘、小九和小十说出我有了心仪之人的事情,此番你既然来了,我便带你去见见他们,可好?” 王怡锦既然来了,便已经有了准备,闻言自然没有不许的,对于见九阿哥和十阿哥,他并不紧张,反倒是想到要去见胤禩的额娘,他不免心中生了些许的忐忑,只道:“娘娘她,当真赞同我们的事?” 即便是在百年后的现代,男子相恋之事也难以被世人认同,更别说是在这个时代了。胤禩是良妃,不,现在应该说是皇贵妃,唯一的儿子,她当真能毫无芥蒂吗?王怡锦心里面还真是不怎么确定。 胤禩眉眼间笑意更盛,他点头道:“不必担心,我都和额娘说清楚了,她并没有生气,反而很想见见你,你不要担心。” 正说话间,喜寿在外面叩门,胤禩叫他进来,这才知道,小九和小十久等他不来便派人出来寻他,正碰见了喜寿。王怡锦一听便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随你一起去见见两位阿哥吧。” 胤禩点头道:“你也是舟车劳顿,正也该去那华清新池好好泡一泡热汤,将身子里的寒气都驱散了才最好。” 大冬天里舒舒服服泡一个热水澡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陕西不比尼布楚和海岛那边,那两地都是王怡锦住了许久的地方,以他从来不亏待自己的性子,早就把浴室弄得十分宽敞舒服。可陕西地界他只是停留了数月,买下的宅子便也没大兴土木。数月没有好好在舒服的大池子里面好好泡一泡,王怡锦也是非常心动。 等到了华清新池那边的正房,因已经是中午,小九和小十已经命人准备了饭食,正等着胤禩一到便开饭,毓秀正大大方方的坐在小十身边,她的脸上没什么羞赧亦或是其他不自在的神色,然而小十的眼底却隐隐透出了些欢喜。 胤禩一进门,三个人的目光便站起来往门口看去,等看到跟在胤禩身后进来的陌生少年,三个人便都有些不解的看向了胤禩。说起来,小九和小十当年曾在热河见过王怡锦,但当时是在篝火晚会上,人多得很,小九和小十并没有太多注意到王怡锦,此时再见到便也全无印象,当真是和看到陌生人一样了。 “八哥,这位是……”小九和小十开口问道。 胤禩拉过王怡锦的手,当着三个人的面,语气自然地说道:“之前提起过我有心仪之人,便是小锦了。” 三个人听了胤禩的话全都愣住了,然后齐刷刷的看着胤禩和那个叫小锦的少年交握的双手半晌,这才又把目光往上移,细细的打量着王怡锦。小九和小十虽然知道八哥有了心上人,但都在心里猜测他们未来的八嫂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如今乍见到那是个男人,饶是小九和小十也不淡定了。 相比起来,毓秀倒是比他俩淡定得多了,她在得知八贝勒是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奇男子后,便也在心里想着,能让这样一个男人喜欢上的女人,可真是幸福极了。因早在心里认定了八贝勒是个与众不同之人,此时见到他做出惊世骇俗之举,公然声称一个男人是他的心仪之人,毓秀便没有太过震惊,反而是生出了一种果然不凡的感想。 她转头见了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一副木雕一样的模样有些失礼,便伸手在他们二人背后推了推,然后道:“八贝勒请坐,锦公子请坐。” 小九和小十这才回过神来,也忙把胤禩他们两个让进了坐位上,只是好奇的眼睛还是落在了王怡锦的身上。王怡锦也是头一次如此仔细的打量这两位阿哥,他一眼便分出了这两个少年分别是谁,不由心道,九阿哥果然如传说中阴柔俊美,而十阿哥则看着憨厚了许多。 他自然也发现了毓秀的目光,见她目光坦率清澈全然没有这个世代大部分女子的羞怯之态,颇有些现代女人的感觉,想到现代自家那位强悍不输人的二姐,王怡锦对毓秀非常有好感,对她点了点头,笑道:“我是姚家商行的少东家,早就听闻万象居多了一个女儿国,其主是位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毓秀听到他是姚家商行的少东家,眼神不由一亮,她自打打理了女儿国以来,自然便也知道支撑产业有多少不易和繁杂,想到眼前这年纪不大的少年便是这撑起了万象居的姚家少主,自然心里面多了分好感。 再看到那少年望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带着真诚的赞许和肯定,和大多数男子那种不赞同的模样迥然不同,心中更是好感倍增,也对他笑着点头道:“原来如此,借贵宝地经营产业,我也要说一声多谢了。” 王怡锦莞尔:“当不得谢,女儿国虽然是新户,但租子和红利却是胜过旁人许多,我才要多谢毓秀姑娘呢。” 万象居里商户的经营模式有两种,一种是单纯的租赁院落,只要商户不违背万象居的总规矩,其余的事情,万象居一概不会插手。此类方法,租金十分昂贵自不消说。而第二种则是万象居参与分红商户的利润,同时万象居会给与商户更多的便利和保护。此种方法,租金自然是十分低廉。 因万象居和小九的关系,小九便推荐了毓秀这第二种方式,因此才有王怡锦这一番话。毓秀和王怡锦又说了两句话,同时见到八贝勒望向这少年的眸光温柔,不由心中一动,转头看向胤禩,正色说道:“我曾听九阿哥提起过,八贝勒期冀此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胤禩没想到毓秀会忽然和他说话,闻言便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世上能找到倾心相许的人本就不易,两情相悦便更是难能可贵。我只愿与小锦相守一生,我们两个人之间,不需要旁人的存在。” 毓秀见八贝勒如此坦荡地说出这么一番情话,到底是没听过这么肉麻的话,不由脸颊微红,但也很快便收敛了神色,深深地看了胤禩一眼,又道:“原来如此。可是我却听说,前两日有一位远道而来的钮钴禄家的姑娘在京中亲戚家久住,慈宁宫还派出了两位教养嬷嬷过去。八贝勒既然有此打算,又将置那姑娘于何地?” 胤禩和王怡锦相视一笑,他们都没想到,毓秀竟是在为这件事抱不平。毓秀目光灼灼的看向八贝勒,她对这位姚家少主很有好感,自然在心里面也盼望他们这一对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但是如果八贝勒嘴上说着衷情,背地里却要做那享尽齐人之福的事情,那她可是瞧八贝勒不起,更要给这位姚家少主提个醒。 “我自然不会辜负小锦,也不会耽误了那位姑娘,口说无凭,毓秀姑娘静观其变便是。”胤禩不便明说,点到为止。 毓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便不再说话,旁边小十也放下了心,有些告饶的看着胤禩,仿佛是担心毓秀惹了八哥不高兴一般。胤禩虽然被毓秀一阵逼问,但并没有心生任何的不满,见状对小十笑道:“毓秀姑娘一片赤诚,小十既然有心,苦苦在贵妃娘娘面前求来了毓秀姑娘,日后可不许欺负她。” 毓秀今日刚听得了小十的告白,此时被胤禩打趣,忍不住有些面上发热,忙低头喝水以作掩饰,小十却是半点儿都不掩饰自己高兴的情绪,闻言点头如捣蒜:“那是当然,我自己的媳妇,我自然要疼!” 小九往左边看看小十和毓秀两个,往右边又看看八哥和王怡锦两个,忍不住艳羡地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就不要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腻歪了!” 四个人都笑了,他们这边正欢声笑语间,此时的紫禁城承乾宫里,皇后脸上的表情可称不上愉快。贵妃正坐在她对面,脸上的表情也同样郑重而恳切。 “以毓秀的身份,配小十,也太过高攀了。小十今年还小,今次秀女中即便没有相配之人,再等三年也是无妨,贵妃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听了皇后的话,贵妃却道:“娘娘的好意我自然知道,只是我实在是喜欢毓秀这个孩子,这般配不般配的,我却不在乎的。小十那个性子,我就想要给他找一个厉害福晋能够压他一压,也叫他少胡闹一些,我便安心了。” 当着皇后的面,贵妃自然不可能说出是小十心仪毓秀这件事,否则传到皇上耳朵里,便要糟糕了。皇后听了这话目光微沉,便坦言道:“我也不瞒你,我也给老四看中了毓秀那个孩子。她性子活泼些,若是在老四身边,许是能让老四也有些改变。” 这件事贵妃已经从宜妃那里听说过了,因此并不十分惊讶,但是面上还是适时的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色,沉吟半晌,才赧然地说道:“少不得请娘娘忍痛割爱了。” 话说到这儿,皇后自然也明白了贵妃的态度坚决,便有些头痛地说道:“这件事你且容我想想。” 送走了贵妃,皇后便想着等晚上老四来问安的时候问一问他的态度。如果老四对毓秀无心,她少不得也要卖贵妃一个面子。可若是老四想要纳了毓秀,那她说不得,要和贵妃争一争了。 就在皇后心思百转之间,此时被皇后正惦记着的雍郡王,正坐在临着万象居两条街的茶楼的雅间里,他对面之人正是一心想要靠着在皇上面前给万象居参上一本谋求起复的赵申乔。他们二人正在说话间,雍郡王若有所觉的往窗外看去,这一眼,便看到十多辆马车正驶进万象居,一时间竟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赵申乔顺着雍郡王的眼神看了过去,他在京中为官多年,虽然这几年因病致仕赋闲在家,但对京中那些权贵人家的了解却是比初出茅庐的雍郡王要深得多,此时见到雍郡王在打量那一众马车,便出言道:“最前面进去的那三辆是裕亲王府、恭亲王府和简亲王府的马车,后面这几辆,是佟大人府上、承恩候卫大人府上、辅国公府上、一等公钮钴禄大人府上和户部尚书府上的马车。” 79.第七十九章 听了赵申乔的话,雍郡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开口道:“这些人家,就放任子弟来万象居享乐而不加约束吗?” 他从前和皇阿玛来过万象居一次、和刑部尚书傅拉塔来过一次,因他素来就不喜这样奢靡的地方,此后便再未踏足。这一次是他真真切切在外头见到万象居如此车水马龙的景象,眼见着一辆辆权贵人家的马车鱼贯而入,他觉得心头发堵,十分的不痛快。 雍郡王因为不喜万象居,因而对万象居并不十分了解。但赵申乔却不同,他为了一炮打响在康熙面前谈和万象居,早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功课,此时听了雍郡王的话,赵申乔摇头叹息地说道:“这些马车中并非是几位大人府上的公子,而是府上的格格和姑娘们。” 这话一说出口,赵申乔便看到雍郡王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再度开口的声音里诧异中更是平添了八分的怒意:“什么?这成何体统!” 男人们有男人们的应酬,同理,夫人社交也是各大家族的常情,便是四福晋,也时常要去各家应酬。不过各家的太太和姑娘们出门应酬,却是从不会去外头的酒楼,尽皆都是去到发出邀约的各家府邸。 便是极特殊的情况要去外头,也都是事先包下所去的酒楼,不与闲杂外人同处一室,因而当雍郡王乍然听到这万象居居然如此过分的同时招待男子和女子,便不由得心中大为不快,觉得这样的景象,简直是有伤风化。 赵申乔对雍郡王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他最初得知此事的时候,比雍郡王的反应还要激烈了不少,不过眼下他却是情绪十分稳定,继续叹息着为雍郡王解惑道:“这件事还要从安王府的姑娘说起……” 赵申乔言语清晰的便将郭络罗氏毓秀是如何租赁了万象居的院子、如何在其中设立了这女儿国,又是如何引着八旗与汉家女子在其中嬉戏胡闹的事情都一一给雍郡王说了一番,一面说着,他一面便看到雍郡王的脸色没有一刻钟回转过,依旧是漆黑一片。 雍郡王一向都认为女子应该温顺乖巧、恪守本分,他很满意自家的四福晋的性子,很是不喜欢性子太过跳脱的女子。如今听到这个安王府的外孙女不仅性子并不温柔和顺,竟然还弄出了个什么女儿国,堂而皇之的引诱京中的大家闺秀于坊间**,雍郡王简直恨不得立时就回宫去到皇阿玛面前参上一本。 不过到底他也经过了不少事,总算是学会了谋定而后动,因而此番虽然心中实在是怒意滔天,却还是暂且忍耐了下来,并没有冲动行事。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怒火地说道:“如此胆大妄为不守规矩,难道京中这些大人就放任自家的女孩子跟着那个女子一起胡闹吗?” 赵申乔叹息一声道:“那女儿国弄出的诸多事情,都走脱不了琴棋书画和女工的幌子,王爷们想着依靠此地磨一磨贵女们的性子,而诸位大人们也希望借此让自家的姑娘们结识八旗的贵女们。便都是因为有这样的成算,他们便都对此等隐患视而不见了。” 雍郡王听了更是恼火,怒道:“身为朝廷命官,不想着为朝廷效命、辅佐君王、心怀百姓,反而汲汲于富贵,为了刻意逢迎,竟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当真是可恨至极!” 赵申乔一时语塞,借着低头喝水的时候掩饰了一下他这一瞬的失笑,这雍郡王,怎的如此天真?世人求功名为的不就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么,纵然不乏心有抱负之人,可是如今这朝廷里,满官天生就压着汉官一头,汉官若是再不知变通,别说为官抚育一方百姓了,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受到牵连,连小命都丢了。 就说那个戴梓好了,便是事后得到昭雪,又得了相配太庙的尊荣又如何?一家老小全数丧命,不就是因为耿直不知变通,得罪了军中满臣吗? 雍郡王一心只以为赵申乔寻到他,说起万象居的种种不堪之处,是拳拳的为朝廷担忧之心倒也不奇怪,毕竟赵申乔的官声极好,民间也都称他一声赵青天。雍郡王又哪里会知道,他刚刚的那番话,便也是把这位鼎鼎大名的赵青天骂了进去而不自知,当真和对着和尚骂秃驴也差不了多少了。 又说了会儿话,赵申乔这才拜别了雍郡王,略思忖了一番,心里面对雍郡王便起了些许的疏远之心。此番弹劾万象居还少不得借助雍郡王去探一探皇上的态度,等到这件事一了解,他重回朝堂以后,可要对雍郡王进而远之了。 雍郡王这样的性子,颇有些嫉恶如仇的味道,日后一旦发觉他赵申乔也是那些汲汲于富贵之人,少不得会对他恨之入骨,他倒宁愿被旁的老狐狸忌惮上,也不愿意被雍郡王这种人给记恨了。毕竟他能猜得透老狐狸们的路数,彼此间也都知道对方的根底,可雍郡王,却只怕是会不按道理出牌,他可不想招惹这样的麻烦。 这厢赵申乔心中做了这样一番的打算,另一边雍郡王也离开酒楼回宫,他先去阿哥所换了身衣裳,见四福晋不在,便问了几句,得知四福晋是去承乾宫给皇额娘问安了,他便点点头,也往承乾宫而去。 晨昏定省是做子女的本分,他自己一向是恪守此道,自从娶妻之后,见到妻子也能够夫唱妇随,雍郡王对四福晋便越发的满意了。思及今日在酒楼看到的那些出入万象居不成体统的所谓的贵女们,雍郡王心里面打定主意,今年选秀,皇额娘若是想往他这里指人,他可要请皇额娘好好打探秀女们的底细,若是有人也在那出入万象居的名单里,任凭对方是谁家的女儿,他都断断不会纳进门的。 心里面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便到了承乾宫的门口,雍郡王收起了心里面的不愉快,到了皇后面前时,脸上的表情比平日在外头已经放松了不少,脸上竟然也带了些笑意出来。皇后正和四福晋说话,见他来了,便笑着对他点头道:“可在外头吃过了吗?” 胤禩点头应了,皇后这才放下了心,叫人把后面准备的点心撤了下去,换了水果上来给他嚼用,母子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皇后才把话题引到了选秀之上,对他提起了毓秀的名字,继而说道:“郭络罗家那孩子的性子活泼外向,我看你和你媳妇都是沉稳的性子,便想着把她指给你做个侧福晋,也能给你添几分活泼,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若换了从前,一向孝顺的老四自然不会违背皇后的意思,左右不管是纳谁做侧福晋,他都没什么意见。可今日却是不同,他刚刚在外头得知了这个郭络罗氏毓秀的种种“恶行”,委实是对这女人全然没什么好感,此时听到皇额娘说要让他纳这个女子做侧福晋,当下脸色便僵硬了下来。 皇后自然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便诧异道:“怎么?可有什么不妥?”说罢,她还看了眼四福晋,心里想着,莫不是老四媳妇对他说了什么不成? 雍郡王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将有关那个郭络罗氏毓秀、女儿国和万象居的事情对皇后说了一遍,越说他的语气便越有些激烈,期间厌恶之情溢于言表。皇后和四福晋听了,脸色都变了几变。 四福晋是想,这样的女子,想必性子是极强势、不好驯服的,一旦让她进了后宅,只怕自己要多费许多工夫来弹压了。而皇后却也和四福晋有差不多的想法,她确实是想给儿子多寻几个八旗秀女填实后院,但却并不想指进去不省心的叫儿子后宅不安宁。原先她只以为那毓秀的性子活泼可爱,不想还有这许多事情她不知道。 万象居虽然是块大饼,如今看着好似宜妃和小九他们因为这个万象居得了不少好处,但是佟皇后和康熙在一处这么多年,最是了解这位天子的性情,这万象居眼下看着是红火,只怕很快便要不容于天子。那毓秀一个女孩子家,却和万象居扯上了这样的关系,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继而她又一想,难怪贵妃巴巴的到她这里给小十求取毓秀,想来也是看中了她那份身家,当真是短视得很了。想到此,皇后便已经彻底打消了把毓秀指给老四做侧福晋的心思,反而是颔首说道:“你说的很对,这样的女子,还是不要了吧。额娘会给你挑几个性子温柔和顺的,不叫你们夫妇为难。” 四福晋松了口气,和老四两个一起谢过了皇后,夫妻两个又陪着皇后说了一番话,这才从承乾宫离开回去了阿哥所。 等到第二日,皇后便寻来贵妃,言笑晏晏地和她说,既然贵妃看重毓秀,她也不好夺人所好。贵妃自然欢喜,皇后能够主动放弃,也让她少了不少的麻烦。当下贵妃便又去慈宁宫求见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那边也打了报备,算是彻底把毓秀给自家小十定下了。 宫中的这许多波折胤禩他们还并未知晓,只知道小十和毓秀的事情尘埃落定,众人便也都放下了心。王怡锦进了京,可胤禩却还要在上书房读书,只有休沐日才能出宫陪伴。胤禩自然不会满意这种状况,又想着要带小锦去见额娘,便去太皇太后那边告假,说是昨夜发梦,见到额娘面目似有思念之前,便想着去畅春园与额娘团聚些时日。 左右胤禩现在也没有差事,是个闲散贝勒,便是离开京城也不碍的。太皇太后见他一片孝心,便也允了,着人去和康熙也说了,康熙见祖母已然应允,便也没有二话。第二日胤禩便轻装简便,带着乔装改扮的王怡锦一道离开京城,去往了畅春园。 路上胤禩见王怡锦神色还有些忐忑,便和他说起了往事,从他重生那一日说起,其中有助额娘升位份出宫、文庙惊雷、整顿八旗、忠烈祠飞雪、弹劾索额图、明珠等等大事,王怡锦便渐渐听得入了神,当下便忘记了那一份忐忑。 就这样到了畅春园,胤禩自然是去他那院子安置,随即便带着王怡锦去了额娘那边。这回是他一个人前来,便少了许多束缚,皇贵妃早就等着他们了,见他们来了,她的目光从儿子的脸上落到了那个陌生少年的脸上,便停了片刻。 在皇贵妃眼中,眼前的少年模样生得俊俏,一双眼睛水润润的,此刻带着一丝紧张,却仍然清透澄澈,见之便让人心生好感。而自家这个一向淡定从容的小八,在看向这个孩子的时候,那眼睛里的绵绵情意更是骗不得人。 皇贵妃心里面这才放下心来。知子莫若母,她从前有些担心儿子,小八看上去十分温和可亲,但仔细看他的眼睛,却能从里面看到一分疏离和防备,而这种疏离和防备只在面对她这个额娘和小九、小十他们的时候才会散去。 如今她见到儿子竟真的能够得到一个真心相悦之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里温情脉脉,那心里因为那人不是女儿家,不能给儿子绵延子嗣的最后一定点遗憾便也都散去了。她对着王怡锦温柔慈和的露出了笑容,只道:“你就是小锦吧,来额娘这边,让额娘看看。” 王怡锦在进门之后也在看皇贵妃,前世的典籍里都传说这位曾经的良妃娘娘姿容无双、艳冠后宫,因这容貌受宠,也因这容貌所累终究不能成为康熙的真爱。他在没见到皇贵妃的时候,还以为她会是一个美得如同烈火一般的女子,可如今一看,却见对方虽然眉眼艳丽,但周身的气质却清透如莲,有脱俗之感。 而她的眼睛里面没有厌恶和不喜,有的只是宽慰和温柔,如春风般顿时化去了王怡锦心里的紧张,在听到她让自己唤她额娘之后,王怡锦不由得面上一红,感受到身旁胤禩也欣喜的眼神,他到底还是开口道:“见过额娘。” 皇贵妃眼里笑意更深,拉了他的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复又对胤禩笑道:“小锦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许欺负他。” 胤禩自然笑着应了。此后一个月的时间,胤禩和王怡锦便住在畅春园,每日或是与皇贵妃说话,或是在园中欣赏冬景,兴致大好的时候,还会出去园子外面的村落里尝些新鲜野味,每日同榻而眠、同桌而食,俨然如同一对寻常夫妻。 胤禩和王怡锦在畅春园过的舒适安逸,反观京城,领着差事的阿哥们都为了年关将至,在各自的衙门里面忙碌非常,王公大臣自然也不必说,雍郡王更是一面兼着刑部的差事,一面和赵申乔反复琢磨和推敲万象居的事,更是忙的整个人都有些消瘦了。 等到觉得万事俱备以后,雍郡王提笔写了一份草折,又反复推敲修改了四五次,这才将这份折子揣在衣袖之中,去乾清宫求见康熙。他也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晓得不管是大小事情,总要私下里先和皇阿玛言明,不能一言不发便在大朝会上捅出来。 康熙见他来了,还以为又是刑部有什么事,等看了他呈上来的奏折,康熙的神色一动,看向老四的眼神里也多了分赞许。他原本还想着老四也许是不堪造就,可如今一看,却觉得他长进得多了,最起码,眼光没有只局限在刑部的琐碎事情上,能放得长远些,将别的事情也都看在了眼里。 “看来自从上次和朕一道去了万象居,你便没有放下那样的想法。”康熙自然明白老四的执着所在。 雍郡王面色不变,既没有从前那般激愤,也少了几许深沉,反倒是很有几分沉稳地说道:“皇阿玛圣明,儿臣自从眼见了万象居的奢靡之后,心中一直不安,便免不了经常关注一二。越是如此,便越察觉出这万象居的不妥之来,思忖了许久,这才有了模糊的章程,不知是不是恰当,才来请皇阿玛明鉴。” 康熙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目露沉吟之色,如今姜沐轩在他的授意下,已经在万象居更进一步,能够知晓许多外人不得而知的事情,这万象居原本也不过只是个酒楼,但发展到现在,却成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所在,叫他也不禁越发忌惮了起来。 想着这几日得到的情况,因太子在万象居的一应花销都是全免的,经常便带人去万象居流连,所结交之人不仅有王公贵族,还有各地的商户,其中更是包括了江南的盐商。康熙的脸色越发的微妙了起来,再看向老四的眼神里,便暗含了鼓励。 “这件事,朕也常常忧心,你能够有这样的心思,确实不易。”说罢,康熙便让老四暂且立在一旁,随即叫人去传唤李光地。因佟国维、伊桑阿、福全等人都是万象居的常客,康熙未免走露风声,便没有将他们也找来,反而是传唤了刚刚从直隶来京述职的李光地,只因他李家与万象居素无瓜葛。 李光地很快便进了乾清宫,跪下给康熙恭敬行礼,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雍郡王的身影,李光地便即刻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事,不由得心中一叹,既然松伍下定了决心,那他也没必要拦着松伍的路,便帮他一把好了。 李光地下定了决心,待恭敬聆听了康熙的一番话后,这才说道:“皇上,此事兹事体大,正是御史职责所在,不若派御史协助雍郡王仔细调查,才好当朝弹劾。” 康熙却是不满意地说道:“御史多半都是那里的坐上客,让他们去弹劾,哼!” 李光地闻言,心道合该松伍有这个运到,便又说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倒有一个人选给皇上推荐。” “哦?是何人,你且说来听听。”康熙正是要寻李光地推荐适合的人选,听了这话,便问道。 “原刑部员外郎,三年前因病致仕的赵申乔。赵申乔素有清廉之名,性子刚正嫉恶如仇,且与万象居并无瓜葛,微臣以为,他许是合适的人选。”李光地不紧不慢地说道。 雍郡王听了,心里一动,他正要想办法给皇阿玛举荐赵申乔协助他办理此事,话还没说出口,便让李光地给说了大半,他知道李光地在皇阿玛眼前说话很有分量,心中不由得踏实了起来,继而又有一丝疑虑,李光地为何会举荐赵申乔? 康熙却是颔首道:“朕记得,赵申乔和你是同榜进士。” 李光地并不惊慌,恭敬地应道:“皇上圣明,正是如此。虽说若是为了避嫌,微臣也不该举荐他,可皇上曾经对群臣说过,只要一心为了朝廷,举贤不避亲的古训也是该遵守的。赵申乔虽然是微臣的同榜,有同窗之谊,但是微臣举荐于他,却并非是为了私交,而是为了皇上。正因微臣与他是旧识,便才知道,自打他病愈之后,并未闲散懒惰下来,每日都心念着皇上,时刻思忖为皇上分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而微臣才举荐于他,请皇上定夺。” 李光地说到这儿,复又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些许犹豫的神色,康熙见了,便追问道:“还有什么话,你只管说给朕听,不必隐晦。” 李光地这才又跪倒在地给康熙叩头道:“皇上,虽然那万象居不仅仅只是姚姓商户的产业,后面还有贵人的瓜葛。但这件事毕竟不为百姓所知,皇上既然钦点了雍郡王主理此事,那协办之人,还是选一汉臣最为合适。” 李光地没有把话说得太白,但其中的意思,康熙却是听懂了。他和这满朝文武自然都知道那万象居其实是郭络罗家的产业,所谓的姚家商户,不过是郭络罗家的傀儡。可毕竟姚家还是在明面上站着,若是让老四和满臣一道把万象居给收拾得狠了,只怕又要落下了满人欺负汉人商户的名声,有损他宽仁的英明。 可要是选了汉臣做事,那便可将手段用的更尽一些,时候他再出面回转一二,还能体现出帝王体恤汉人的仁厚之心,既如愿收拾了万象居、打压了郭络罗家,又留下了美名,岂不是一举两得? 80.第八十章 不得不说,李光地作为一个汉臣能够封侯拜相,而不是如同其他理学名人一样被康熙放到翰林院做摆设,便是源于他这份善于揣测康熙心思、且做得圆滑不让人心中生厌的能耐。他深知康熙喜欢的不是单纯的清官,而是能给皇上面上增光的清官、康熙看重的不是能臣,而是能给皇上的圣明添砖加瓦的能臣。帝王如江河,做臣子的便是河上之舟,摸准了水流的命脉,他便能扶摇而上,不会船毁人翻。 康熙心中暗道,果然还是晋卿懂朕的心思。再看一眼在旁边的老四,虽然他面上还是一副沉稳模样,但是康熙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种茫然,便也知道,老四这孩子,竟没有明白李光地这番话的意思。 不过康熙也没有在乾清宫教儿子的心思,只让人拟旨,传赵申乔入宫觐见。李光地心中松了口气,只要松伍御前奏对得当,那这份起复的大好前程,便跑不掉了。 宫门外,赵申乔深吸了一口气,沉淀住心中复杂的情绪,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感激、惶恐和激动的神色,迈步走进了这三年来再没有踏入过的皇宫。而此时此刻,马车缓缓从畅春园中离开,胤禩和王怡锦坐在马车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棋盘上黑白分明,王怡锦一手捧着暖手炉,伸出另一只微微有些圆润的手指捻起一颗白子落到了棋盘上,然后呼出了一口气,眼睛里有种兴味的神色,抬头对胤禩悠悠地说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雍正皇帝对上了。” 胤禩的眼中寒芒乍现,同样捻起一颗黑子落到了棋盘上,似笑非笑地说道:“但愿他是真的长进了,不然,还真是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赵申乔和老四竟然混在了一起,胤禩嘴角微微扬了一扬,赵申乔那种老狐狸,偏生自个儿的儿子是个贪婪的蠢货,不过老狐狸也算是狠得下心,最后弃车保帅,连儿子都舍了出去,终于保全了他自己的“一世清明”。 两个人一面对弈,一面说着话,胤禩保持着嘴角漂亮的弧度,赵申乔、老四、皇阿玛,呵呵,这一盘棋,他倒要看看,对手要怎么来下。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先敲开何先生的榆木脑袋。胤禩从来都不否认他是个很护短的人,只要被他纳入了羽翼范围之内的人,他就不会轻易舍弃。 马车十分平稳,棋局下到一半,起了个大早的王怡锦就打了个哈欠,桃花眼瞬间就水蒙蒙了起来。胤禩见了,伸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这边,将他揽进了自己怀里,轻声道:“困了就再睡一会儿。” 王怡锦“嗯”了一声以后,忍不住在胤禩的怀里蹭了蹭,随即闭上了眼睛,枕着胤禩的腿便小憩了起来。胤禩垂眸,看着躺在自己腿上渐渐睡去的小锦,目光如春阳般温柔带着暖意,他伸出手,轻轻的放到了小锦的胸口,嘴角的笑容终于敛去了刚刚那种讥讽的味道,留下的,是满满的愉悦和满足。 马车在路上疾驰的时候,邬思道业已坐在了京郊十里外路边的亭中,此时郊外依旧是白雪皑皑,不同于两侧蓬松的雪地,官道上的雪已经被往来的马车和行人压得紧实。小童从马车里端下了小炉,在亭边为邬思道烧好了一壶滚水,而后为他沏好了一壶热茶,端到了小亭之中。热气腾腾从茶碗上冒出,远方的官道上也渐渐出现了个模糊的黑点,邬思道心有所感的抬头,脸上继而露出了一个笑容出来。 马车越来越近,慢慢在六角小亭的旁边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何焯一身淡灰色的长袍,身上黑色的斗篷随着他下车的动作掀起了一角。邬思道站起来,朗声对何焯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何焯脸上也全然都是和好友久别重逢的笑容,快步走进了亭中,神采奕奕地看着邬思道,也同样笑道:“如此寒冬,累得王露兄在此等我,罪过罪过。” 邬思道一笑,只道:“驿路雪中饮茶,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既如此,少不得要向王露兄也讨一杯热茶,让我也附庸风雅一番了。”何焯笑容灿灿,撩起斗篷,坐到了邬思道的对面。 之后两个人饮尽了一壶茶后,何焯吩咐下人将他所乘的马车和物什都送回府上,然后与邬思道携手上了前头的马车,径自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小卢村去了。说起来这小卢村和他二人还有些渊源,当年他二人相识,就是在这小卢村。 小卢村在京郊,是江南走陆路上京的必经之地,当初邬思道上京借宿在小卢村,便遇见了同样借宿在此的何焯。何焯那一年因不适应北方的天气,在小卢村借宿的时候有些发热,村人淳朴,见他病了觉得十分可怜,非但没有将他赶走,反而熬了土方药给他喝。邬思道来到小卢村的时候,何焯的病已经渐渐好了,奈何囊中羞涩,想要报答一二都无法。 后来他二人在京中郁郁不得志,更谈不上报答了,直到遇到了他们的贵人八阿哥,何焯金榜题名终于迈入了试图,邬思道也入了承恩候府做幕僚,日子都宽裕了起来,便经常照顾小卢村。 何焯看着路边熟悉的景色,有些感慨地说道:“上次来时,小虎正读三字经,不知如今功课如何了。” 邬思道捻须而笑,并不直言,此番他带何焯来小卢村,为的并不仅仅是带好友见见久别的淳朴村人,更是要让他明白,万象居绝不是他所以为的奢靡过度一无是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何焯有多固执,邬思道比谁都清楚。他就算将道理全都给何焯掰开了揉碎了的讲,何焯那个性子,也未必听得进去,倒不如让他亲眼看一看来得好。 小卢村这里虽然是京郊的村子,但因为土地并不肥沃,即便没有京城脚下的官老爷们不敢在苛捐杂税上动手脚,村人的生活也并不富裕。虽说不至于到卖儿卖女的程度,但衣裳破了补、补了再补,逢年过节才能吃一顿荤的却是村人的日常生活。 即便后来有邬思道和何焯帮忙补贴,但是穷怕了的村人几乎都是将银子埋起来,以备年景特别不好的时候用来抵税纳用,并不肯用这笔钱给家人添几道荤菜或是买几块花布给孩子们做新衣裳穿。 至于学堂,即便村人也都知道读书的好处,可村子这样穷,根本就请不起先生,最后还是何焯在家乡寻了一位六亲皆无无人奉养的老秀才,将他接到小卢村安家,由何焯和邬思道一道出钱奉养,请他在村中坐馆,交这些村人的孩子读书识字。 可今日再进到小卢村,何焯便发现,整个村子的气氛给人的感觉便和以往不同。村口新立了一块石碑,虽然石料很普通,但是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小卢村”三个字立在那儿,叫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清晰明了。 待进了村子,何焯一眼便看到了一座青砖青瓦的祠堂模样的新房子立在那边,何焯确信他从前并没有见过这栋新房子,走近前一看,却见到这里果然是座祠堂,上面匾额的字迹他很熟悉,他惊讶的转头看向邬思道,邬思道便对他点点头。 “小卢村的人守礼且不忘本,村里面生活富裕之后,村长便召集村民,合钱将村中的祠堂重修了起来,以供奉村人先祖和一方土地神明。”邬思道说完,引着何焯往祠堂后面走去。 祠堂的门是大开的,里面除却供奉先人和神明的堂屋,后面却还有一个砌了矮墙的院子。刚刚走到院门口,里面便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何焯和邬思道轻轻推开院门,便看到几乎整个小卢村的孩童和半大孩子,不拘男女,都坐在屋里面,跟着老赵先生,正摇着小脑袋背诵弟子规。 邬思道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将有些呆愣的何焯又拉着离开了祠堂,往村子里面走了过去。他们先去了曾经收留何焯的卢五叔家里,何焯本以为卢五叔会在家,毕竟此时是冬天,不能下地耕种。 可待到了卢五叔的家里,何焯还没从五叔家里从茅草屋变成了小砖房的变化里回过神来,便被一脸笑容,穿了身深蓝色衣裳的五婶子迎了进去。何焯一眼便认了出来,五婶子身上这衣裳一块补丁都没有,料子也并不是最差一等的粗布,而是更结实耐穿的棉布。 “快进来,天儿这么冷,快进来暖和暖和。”五婶子把他俩领进屋后,便让他们坐到了热炕上面驱寒,何焯伸手摸着烧的火热的炕头,心里面的困惑更深。烧炕很费钱,从前只有在最冷的时候,五叔家里才会稍微烧热一些来取暖,何时像这样,大白天的便把炕烧的火热? “五叔和柱子下地去了?”邬思道显然和五婶子很熟悉,张口问道,话里透着熟稔。 五婶笑容满面地说道:“正是呢,可巧你们是这会儿来了,若是再来晚一些,我可就要去地里面给他们爷俩个送午饭去了。两位先生可吃过了饭没有?锅里面炖了些白肉,还有刚蒸出来的馍馍,你们在我这儿吃些吧。” 邬思道并不推拒的点头,五婶便欢欢喜喜的往灶房那边过去了,等她一离开,何焯一肚子的疑惑就全都问向了邬思道,邬思道却笑而不答,任凭何焯急得和什么似得,直到五婶子回来,邬思道才问她道:“已经快到年关了,小姚管事可派人把这个月的菜钱送了来?” 五婶子一听就笑开了花:“先生,小姚管事可真是个好人,不仅把村里面这个月的菜钱给提前结了,还另每一户都多给了五两银子、三匹棉布和四匹麻布,更有不少衣裳让我们捡来用,这阵子我也正忙乎那个,给我家那口子和柱子他们爷俩改一改,正能当过年的新衣裳穿呢!” 说到这儿,五婶子又忍不住笑得更开心地说道:“小姚管事面皮可真薄,老三家的大丫头给他塞了个荷包,把他那脸皮臊的啊,简直是落荒而逃了,大丫头都没脸红呢!” 邬先生也跟着笑了,何焯却是越听越糊涂,什么小姚管事,什么衣裳,什么银子,他觉得他一个字都没听懂。见邬思道不肯给他解惑,何焯也只好把目光落到了五婶子身上,不耻下问了起来:“婶子,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五婶子这才恍然大悟,笑道:“瞧我这记性,忘了何先生你好久不来了。这事儿说起来话可就长了,等我慢慢和何先生你说……” 五婶子便把小卢村是如何被万象居的小姚管事找上门,和他们签订了采买青菜的合同,不仅以低廉的价格提供了种子,甚至还以很公道的价格租赁给他们耕地用的黄牛、免费给他们打井,还把那种能够在冬日里搭建棚子种菜的技艺教给了他们这些事情都给何焯说了一通。她话里话外都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从前村子穷,有时候身子连春耕的种子都买不起,更别说打井和租买犁地的黄牛了,几乎犁地都要靠青壮汉子来做。如此一来,靠着人力哪里能种多少田垄,很多时候看着还能够开荒却因为人力不及而无法的土地,大家伙心里面都觉得很客气。 而此地多旱,深水井对于村人耕种也很重要。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可打井耗费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他们也拿不出来。如此一来,碰到了旱年,便是真的全无办法了。这样恶性循环下去,也无怪乎小卢村年复一年的挣扎在赤贫的线上无法自救。 自打有了万象居和他们村里面合作,他们除了种出自家的口粮外,也有了开荒的动力。不仅如此,顶着给万象居送菜的名头,管着他们这一村的里长和胥吏对待他们比从前还客气了好几分。 直到离开了小卢村,何焯的脸上还仿若是没有睡醒的模样,目光里有些呆滞,久久的立在村口,手掌摸着村口那块大石头,望向祠堂的方向不能回神。 邬思道知道今日这番重游小卢村对好友的冲击有多大,他并不说话,只是陪着何焯站在那儿。天空渐渐有些阴沉了下来,不多时就飘起了小雪,雪花落在何焯的脸上,好像终于将他惊醒了一般,神色复杂的看向了邬思道,只道:“下雪了,咱们且回城了,我心里很乱,要好好想想。” 邬思道拍拍他的肩膀,没说旁的,只道:“八爷的性子和胸襟你我二人都应该清楚,你若是听信了旁人的话,对他有了误会和龃龉,那才真的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年关很快便来了,皇帝和各处衙门都开始封印,一切似乎都开始变得平静,何焯窝在家里不愿意去和翰林院的同僚们应酬,他的脑子里还很乱,邬思道因此推了和承恩候府一道守岁的事,留在何焯这边陪他一起过年。 京里面年关的气氛很浓,连后宫都是喜气洋洋的,直郡王府已经修缮完毕,只等着过完了年,大阿哥直郡王便打算挑一个黄道吉日,阖家从阿哥所搬到王府里去住。直郡王给惠妃说这番话的时候,胤禩正就在惠妃那边说话,闻言惠妃便有些伤心,对直郡王说道:“左右皇上还没说让你即刻就搬,老三和老四也都还在宫里面住着,你怎么就偏这么急?” 胤禩心里微微一沉,他抬眼看向大哥,却听到他安慰的拉起惠妃的说,脸上露出了劝慰的笑容,然而那笑容里,却有一丝并不非常隐晦的无奈:“额娘,儿子便是搬出去了,也会时常进宫来看您。何苦偏留在这里,叫旁人厌弃呢?” 若是换了从前,一心想着要和太子比一比谁更得康熙看重的直郡王是绝不会说这样的话,然而此时此刻,他这番话叫胤禩心里面越发笃定,看来,经历了这种种事情,大哥终于在跳出了夺嫡这个怪圈之后,看清楚了某些从前一直被掩藏得很好的事。 惠妃听了却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宫里面有些不长眼的奴才,看到她儿子如今不若老三和老四受宠,便起了踩低捧高的心思,立时便恨恨地说道:“可是有人给你不痛快了?快告诉额娘,额娘绝饶不了这样的奴才!” 大阿哥却是无奈的摇摇头,声音比从前低沉,却也比从前要耐心和温和了不少,劝慰惠妃道:“额娘,儿子这里也有五个孩子了,都挤在阿哥所,也不方便。好不容易王府修缮好了,空在那里也不妥当。” 惠妃见他不说,便也不再勉强他,此时天色也不早了,直郡王便打算回去阿哥所那边,胤禩也起身告辞,兄弟两个走出惠妃宫里,大阿哥看了一眼越发芳华正茂的八弟,嘴角略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胤禩却是先开口说道:“大哥,你说咱们兄弟几个,像不像是那台上的戏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博那人一笑,都以为自己是个角儿,却不知道,其实是丑角儿。” 直郡王一惊,他本是冷眼看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忽然发觉从前的自己很像是如今的老三和老四。也是从发现了这一点开始,他越想越多,越想越深,也越想越心惊肉跳,整个人就像是被浸泡在冰水之中,从骨子里透出了那种冷意。 心境转换之后,他再看太子,忽然就没了从前的那种不服和憎恨,他甚至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再看下面的几个弟弟,他便越发觉得有些心凉。在皇阿玛眼中,他和弟弟们,算是什么呢?别人他管不了,唯独小八,他有些想要开口提点一二。 毕竟小八自小也被额娘抚养过七年的时间,纵使是后来搬去了慈宁宫,小八也并没有忘记额娘,不管有什么东西,小八总也忘不了记挂着额娘。他自己那阵子被猪油蒙了心的和太子争锋,小八却时常去额娘那里陪额娘说话谈天。 眼看着小八一日日的大了,又把陕西的差事办得很是漂亮,他已经得了消息,转过了年,皇阿玛会让小七和小八两个都开始办差,小七的情况,定然是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差事,但是小八却不一样。他担心,小八少年得志,怕是要被皇阿玛给唬住,继而又傻乎乎的成为从前的他。 可没想到,他还没有说出口,小八却抬起头,神色里带着淡淡的讽刺,眼神清澈又清醒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他一时语塞,拍了拍胤禩的肩膀,最终只说:“年后皇阿玛会给你和小七安排差事。” 果然如同直郡王所说,出了正月朝廷开印以后,康熙便下旨,让七贝勒协理国子监,八贝勒协理刑部,调雍郡王协理都察院。而就在胤禩刚刚去刑部报道没两天的时间,顺天府接到田家村人击鼓喊冤,控诉万象居使人强买田家村田骨、逼良民为佃户。 兹事体大,顺天府也不敢冒然接下状子,暂且将这群村民安抚了一番后,顺天府府尹立刻便进宫面圣,最后康熙亲自决定,让顺天府和刑部一同主理此事,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案子才刚接下来,第二天的大朝会上,都察院里的三个御史联名弹劾万象居,领头的,便是刚刚调去都察院当差的雍郡王。 胤禩眉梢微微挑了一挑,老四倒真是长进了,知道裹携民意闹出这么一出。他也立时便明白,为何康熙会派他去刑部做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谁都知道,他和小九感情亲厚,皇阿玛明明知道万象居背后是郭络罗家,是小九,还把刑部拽进这件事情中,为的,不就是要试试他,究竟会怎么做吗? 胤禩眸光微沉,果然,在大朝会散去后,康熙留下胤禩,让他跟着老四一道去了乾清宫。 81.第八十一章 乾清宫里,康熙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站在下面的两个儿子,最终先对雍郡王颔首说道:“御史之责,便是监察百官妄为之事。村人状告万象居一案,牵扯到官商勾结,虽然核实案情是顺天府与刑部的责任,但身为御史,能够察觉其中不妥之处,你做得不错。” 大抵是因为这件事雍郡王早已经谋划多时,而这段时间他业已听了不少康熙的夸赞,因此他面色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夸赞而露出什么喜色,反倒是沉稳恭敬地说道:“这是儿臣应做之事,当不得皇阿玛夸奖。” 康熙似是很满意他的态度,点了点头。继而,当康熙的目光从雍郡王身上落到胤禩身上之事,刚刚的赞许之色便全数收了回来,眼神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严厉来,声音里也透出了严肃的意味:“你初入刑部做事便遇上了这样的大案,朕希望你能够立身端正、不偏不倚、切不可做出徇私舞弊、徇情包庇等事。一旦你做了这样的事,叫朕知道,绝对不会轻饶于你。” 与刚刚对老四的夸赞想比,康熙对胤禩说出这番话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乾清宫里的气氛顿时一肃。胤禩却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而产生敬畏亦或是难堪的神色,他微微抬头,对上康熙利如鹰隼的目光,面上却露出了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温和微笑来,只道:“儿臣知道了,定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叫为恶之人难逃罪责。” 康熙见到胤禩这一副略有些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心中不快,只当他这番话是搪塞,面色便又露出了些不悦,冷哼一声道:“你们且下去办差吧。” 胤禩和雍郡王两个都退出了乾清宫,刚刚走出去没几步,雍郡王便叫住了胤禩:“八弟,我知道你与九弟一向亲厚,但是万象居此等奢靡之风不可长,久之必会酿成恶果。” 胤禩一笑道:“彼之□□我之蜜糖,但凡世间之事,各花入各眼罢了。万象居在你看来一无是处,但是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更何况那村民告状之事还未曾查证,其中是非曲直眼下也不能妄下定论。我刚刚同皇阿玛讲的话,句句是出自肺腑,自然不会做徇私舞弊的事情。这,也与四哥共勉吧。” 雍郡王听了这话是眉头拧起来,不悦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无外乎就是那万象居有益于宫中姐妹。可这不过是私情罢了。若是因私废公,只顾着成全这些私情利益,就罔顾天下百姓的大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赞同的。” 胤禩失笑,他还真不是这个意思。罢了,老四如今就认准了万象居是个毒瘤,他再说什么也不过是做无用功,对于自家人何焯何先生,他还有心思去化解对方的偏见,可面对老四,他却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左右万象居已经被架到火上烤了,真金不怕火炼,既然皇阿玛希望他能够秉公处理,那么他一定会如皇阿玛所愿。只不过最后得出的真相,会不会让皇阿玛又自打了嘴巴,他可却是不能保证了。 思及此,胤禩对雍郡王拱了拱手,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如此,那便等事情调查出眉目来再说吧。” 说罢,胤禩转头离开,直接便去了刑部。刑部尚书傅拉塔正在衙门里面等着胤禩,见他从宫里面回来,便忙请他过来说话,自从上次因为陕西的事情他从胤禩这里得了口风,处置上很得皇上的青眼,他便益发的对胤禩有些好感。如今见他进了刑部做事,行事上与那雍郡王大不相同,他也松了口气。 “不知皇上的意思?”等胤禩一进来,傅拉塔便笑着问道。 “皇阿玛自然是希望能够秉公处理,查明真相。”胤禩言简意赅地说道,自然不会把乾清宫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给傅拉塔听。 傅拉塔听了这话,心里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八贝勒可是万象居的常客,又和九阿哥交好,皇上在这个时候将八贝勒派到刑部做事,还特为的因为万象居的事将八贝勒叫去乾清宫,这里面的态度,着实是让人捉摸不透。 “那八贝勒的意思是?”傅拉塔便试探地问道。 胤禩神色温和,仿若丝毫不被这件事困扰一般地笑道:“自然是谨遵皇阿玛的吩咐,秉公处理此事。” 这话说得圆滑,傅拉塔细看胤禩的神色,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心中便感叹一声,八贝勒此人,还真是深不可测。继而心中有些哭笑,原本他嫌雍郡王愣头青太会惹事,一心想着能将这位送来迎来些圆滑通透的皇子来少惹麻烦。可如今真梦想成真了,他反倒觉得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八贝勒的城府,还真是让人看不透。 不提傅拉塔如何忖度胤禩,胤禩却是果然如同他在乾清宫所言,非常勤勉的开始同顺天府一道查证田家村所告之事。想要查明前来告状之人的身份十分简单,自打三藩之乱平定之后,中原再无战乱,各地都开始严格的确立户籍。村人中,哪个是乡绅、哪个是自由民,哪个是佃户,在当地县衙的户籍上都写得明明白白,更何况还有里长那处的保甲约书手印为证,丝毫是骗不得人的。 一旦在户籍上企图蒙蔽被查实,就不是一个人掉脑袋的事情,而是整个这保甲约书上印上手印作证的十余人全部连坐的严厉惩罚。因为惩罚如此严厉,因而鲜少有人当真敢在这件事上作假。 顺天府已经将田家村所属的武阳县知县传来顺天府问话,县衙里留底的书证和村中里长的保甲文书也都被带来了衙门,自然便核实了前来告状的这些人,确系是田家村村人,并非他人冒名顶替。 到了庭审的时候,顺天府并未关闭府衙,而是允许百姓在外面观瞧,大抵因为这件事牵扯到在京中大名鼎鼎的万象居,那日这群人前来告状又闹得声势浩大,不少京中的百姓便都一大早便围在了顺天府外头,好奇地往内中观瞧,人群里更是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此时府衙的大堂之上,顺天府府尹常翼圣端坐正中,刑部尚书傅拉塔和八贝勒胤禩分作两边,这三位主官神色中正不见什么波澜,下首则坐着武阳县知县李端,他的神色有些难堪的顶着正跪在堂下的那四五个村人并一个讼师。 常翼圣是科举出身,从知县一路坐到了顺天府府尹的位置,对于断案这种事可谓是轻架就熟,当下先是传里长上前当堂核实了这些人的身份,其后便看向了代表这些村人的讼师。 这些村人既然知道请讼师,可见并不是冲动行事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常翼圣虽然一向都不怎么喜欢讼师,但此时他也揣度出皇上的意思,自然是按捺住心中的好恶,并不在面上显露出什么不快来,而是对那讼师点点头。 那讼师见状,不着痕迹的瞧了那知县李端一眼,继而才开口说道:“启禀大人,苦主们家中原有许多良田,春夏辛勤劳作,圣上恩德粮税轻简,秋收之后尽皆家有余粮,自是越发感念圣上隆恩,安分守己乃是良民典范。” 他一通歌功颂德后,话锋一转,话中便带了些许悲愤之意,继续说道:“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便是在这皇城脚下、天子近前,竟也有这等恶人欺压良善,官商勾结,竟要强行从苦主手中购入田产,以耕种粮米供万象居牟取暴利。苦主本不愿卖掉土地,从良民沦为佃户,奈何恶人猖狂逼迫,苦主们被逼无奈签下田契。” 那讼师口才极好,说话间抑扬顿挫,声音郎朗,不仅堂上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便连聚拢在衙门外面围观的老百姓们,也都听得十分真切,一时间,越发引起了外头的哗然。世人对土地都有种难以割舍的眷恋,便是城中商户,一旦手中有了余钱,也多半都想着购置些田产,如今听到那万象居竟然勾结官府做出了强购土地的事情来,这些围观的老百姓们心里便都有些愤然之情。 那李知县听完讼师这番话,脸色一阵青紫,等到常翼圣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便立刻起身给堂上的三人做了揖,为自己辩白道:“大人明鉴,此事全然是一派胡言,是对下官的恶意构陷。当日确实有万象居的管事带着田契和村人来县衙报备,当时这些村人各个一脸喜色,下官问话,俱都说是自愿卖出田骨,并不半点儿被逼迫的模样。下官更是与那万象居的管事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什么官商勾结。 更有一事下官要禀明大人,这讼师原是下官县衙的刑名师爷,因为勾结当地恶霸做出了不少恶事,下官上任后查明其中龃龉,便将逐出县衙,不许他再包揽诉讼继续为恶。此人因此便恨上了下官,如今公然构陷,更是犯了大罪,请大人明察,还下官一个公道。” 李知县说到最后,话里的语气便有些激动了起来,看向那讼师的眼神里也全然都是怒意。常翼圣眉头有些不悦的微微皱起,随即便让李知县暂且坐下,然后便将那讼师和李知县俱都提及的万象居的管事叫上堂来问话。 那管事一席灰色长袍,到了堂上没有跪下,反而是弯腰作揖,说道:“学生见过各位达人。” 当下所有人这才知道,这管事竟然身上还有秀才的功名。一时间,在座之人除了胤禩,脸上都带出了些许惊讶之色。好好的一个秀才,怎的却去做了商户的管事,简直是不知所谓!傅拉塔倒还好些,常翼圣是科举出身,这种情绪便尤为明显,当下心里面便有些不满,对那管事的神色便也严厉了不少。 那管事却是不卑不亢,直起身子后,便将他的说辞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万象居做事一向都很公道,学生负责采买粮米,并不单单只去了田家村,武阳县、成鸣县、富安县等三县的粮米采买事物俱都是学生的差事。到了田家村时,按我万象居的惯例,是要和村人签订契约,将采购粮米的价格全都写下以作凭证。 然而田家村人信不过学生,生恐到了秋收之时学生反口不肯收村里的粮米,便要求学生的东家将田骨以十两银子一亩的价位买下,秋收之时,则田地所产所有粮米尽皆归东家所有。大人明鉴,十两银子一亩已是旁处不可能得的天价,学生不敢自专,还是总管事体恤村民生存不宜,便允了这样的天价,让学生拟了田契,这才和村人交易完毕。 其中全然没有什么官商勾结强迫之举,学生业已把田契带来,请大人一看。”说罢,那管事便将一纸契书拿了出来,常翼圣命人取了过来,与傅拉塔和胤禩全都看过之后,便看向那讼师和村人,说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那讼师不慌不忙的开口道:“大人,田契虽是真的,但当日许诺的银钱却是分毫没有交到小人苦主们的手中,也正是因为如此,苦主们先失了土地,又要给人做佃户使用,还分文未得,正是走投无路,才冒死来顺天府击鼓鸣冤。” 话说到了这里,便僵持了起来,管事那边坚持已然将银钱全数付清,且这些村民也是自愿做佃户,其中并无逼迫之事。而讼师和村民则坚持,他们并未收到万象居所许诺的银钱,一切都是万象居的骗局。 若是换了从前,免不得常翼圣就要各大五十大板动用大刑来验明双方所言的真伪了,可这案子,上头不仅皇上看着,御史们也都搅和了进来,如果他真的动用了大刑,免不了就要被那些见缝插针的御史在御前参他一本。想到此,他便觉得事情有些棘手,看向了到了此时还沉默的一语未发的傅拉塔和八贝勒。 傅拉塔自然也明白常翼圣的顾忌,偏他也有此顾忌,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也把眼神递到了胤禩这边,想着不知这个八贝勒,对此会有什么想法。胤禩看到两位大人的视线,微微颔首,眼神便从堂下那李知县、管事、讼师和村民们身上一一扫过,而后这才开口说道: “你们各执一词,孰真孰假倒是难以分辨。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要问个清楚。据我所知,万象居采买粮米蔬果、鸡鸭鹅豚、山珍海味不计其数,便是在这北直隶一省,便不知有多少村镇与万象居签订契约来合作。怎么单单就只有田家村出了这样的事,而其他村镇,对万象居的处事尽皆有口皆碑,都说万象居做事很是公道大方。” 胤禩这话问出口,态度便显而易见的很,傅拉塔也是一愣,想起之前这八贝勒还和自己说,会“秉公处理”,怎的这才刚刚庭审,瞧八贝勒这语气,倒像是稳稳的就站在了万象居那边,对田家村人的供词抱有怀疑的意思。 常翼圣也没料到八贝勒会说这样的话,他深谙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已经做好了要严惩万象居的准备,本以为刑部会和他顺天府统一意见,没想到八贝勒这一开口,倒是态度鲜明得很,一时间让他也有些头疼。若是刑部和顺天府意见不统一,说不得还要闹到御前去,到时候事情可就更加棘手了。 那讼师听了这话,面上不见什么异样,口齿伶俐地说道:“他人的事,小人自然不得而知,大人这话小人可着实答不上来。但是小人所述,尽皆都是事实。” 胤禩闻言却是眉头一挑,神色便也严肃了下来,对常翼圣和傅拉塔说道:“两位大人,我看这些村人所言并不尽实。这讼师倒是舌灿莲花能言善辩,但我却在整理刑部卷宗的时候,看到年前有这一桩涉及私赌的案件便是发生在武阳县。” 说到此,胤禩便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了李知县,李知县便忙起身道:“正有此时,当日下官收到消息,西街郑屠户家里开设私赌,便带了衙役去查证,果然在其中人赃并获。那郑屠户不仅私自开设赌局,且还在其中放印子钱,情节十分恶劣。” 朝廷禁赌严厉,康熙更是下旨,但凡地方上出现私设赌坊这样的事情,地方官必须上报给刑部知道,若是胆敢瞒报,一旦被查出,则严惩不贷。李知县年前正是因为治下出了私赌这种事,即便钱粮税款上并未有亏空,却还是只得了个平平的考评,并未得到卓异。这样的考评,自然是升迁无望,因而李知县自然是耿耿于怀记在心里,听了胤禩的话,立时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胤禩点头道:“若我没记错,当日在那里搜出了不少按有手印却没有名字的放利书,因数量太过繁多查证困难,至今还未能全部将涉事之人全部查出。说来事情也巧,请诸位看一看,这三张放利书上的手印,与这保甲文书上的手印,是不是同一个?” 胤禩说完,便将手上的东西传递给常翼圣、傅拉塔和李知县验看。几个人看完,脸上的神色各异,常翼圣和傅拉塔的神色都变得有些为难,而李知县的脸上则是露出了喜色。当日因为那放利书上没有名姓,因而追查究竟都有什么人与那郑屠户合作放利钱便十分困难。 按常理推断,他只将县里面的富户核查了一通,果真揪出了不少富户与那放利书上的手印相同,俱都按律之罪不在话下。可即便如此,还剩了十数张放利书成了难题,找不到出处。他不敢隐瞒,都上交了刑部,却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案子里被牵扯了出来。 此时此刻,那讼师和村人们的表情便都白了下来,心中尽皆骇然。胤禩则是老神在在十分从容的看着在座所有人变脸,嘴角慢慢勾起了个弧度,冷笑的意味十分明显。万象居是他的产业,对于事情的真相,他比谁都清楚。 万象居的的确确是付给了田家村村人们一笔数额不菲的银钱来买下了田家村的土地,骤然得了笔巨款,田家村里有人便起了些旁的心思,发现镇上放利钱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他们便凑在一处,去了郑屠户那边,将银子放债给一些输光了想要翻本的赌棍。 最初倒是颇得了些好处,谁知道李知县竟把郑屠户的赌坊给抄了,郑屠户自己因为情节恶劣被判了流放,他们自然就是血本无归。原本他们若是吃了教训,就此安安分分的回去村里做佃户也就罢了,万象居对待佃户一向很优渥,佃户们虽然说不上富裕,倒也算是衣食无忧。可这些人曾经尝到过一本万利的好处,又哪里能重新过回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自然便都开始想起了别的点子。 偏那讼师与知县有仇,他门路广,自然和乡野村人见识不同,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听得了风声,竟然和赵申乔联系上了,胤禩不知道赵申乔是当真不知道这讼师和村人的底细,亦或是赵申乔也被这些人欺瞒了过去,可不管怎样,赵申乔想要借着这群满口谎言、一身把柄的刁民玩一个裹挟民意的手段,还真是小看了他胤禩! 82.第八十二章 到这时候,案子一下子峰回路转,外面围观的老百姓们也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个踮起脚尖试图往里面瞧个究竟,却被门口维持秩序的衙役们给拦了下来。胤禩则冷冷的看着跪在下面的田家村村民和那讼师,一句话便将他们尽皆打落了尘埃:“你们说,并未从万象居得到分毫银钱,那我倒是十分好奇,这数十两的印子钱,又是你们从何得来的?难不成,还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此时此刻,那两份证据摆在眼前,胤禩不必再问下去,事情的是非曲直便已经十分明了了。刚刚还舌灿莲花的讼师眼珠一阵乱转,竟然忽的便反了口: “大人,小人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小人不过是看这些村人可怜,便偏信了他们的话,为他们做讼师伸冤,却没想到小人的一番好心,却是被这些刁民给利用,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见证据确凿,这讼师却是心里一横,干脆把自己摘了出去,将这些村人卖了个干干净净。那村民们哪里有讼师的巧言善辩,此时面对那盖着他们自己手印的放印子钱的文书,一个个都吓得抖如筛糠。 诬告的后果他们不清楚,但是被揪出掺和到私赌和放印子钱这种事情的后果他们却是知道的,仗三百下来,便是壮汉都被打了个半死,若换成了他们,这小命还不是都交代了!当下一个个都跟着磕头不已,喊着:“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 外面的百姓听得清楚,此时便都是一阵的哗然,胤禩此时却是闭口不言了,只等着看常翼圣和傅拉塔作何反应。而他们二人俱是十分无奈,明明他们升堂伊始,是打算顺应皇上的意思帮衬这些村民严查万象居的,可没想到被八贝勒这么一通狂风暴雨的说下来,事情竟然急转直下,这群苦主反倒成了牵扯到另一段私赌案的在逃人犯,而所谓的伸冤也尽皆都成了诬告,万象居更是半滴污水都没有挨上一点儿。 常翼圣和傅拉塔也不知道此时他们该作何表情了,案子的的确确是叫八贝勒给查了个水落石出,可是,却是与皇上的意思背道而驰,这可如何是好?两个人心中都暗暗叫苦,可外面那么多老百姓围着,证据如此确凿,他们便是想暂且先把这案子给压下去,也是不可能了。一旦激起百姓哗然,他们可承担不起。 胤禩看着外面的人群,双眸中闪过一抹流光来。裹挟民意什么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阿玛,老四,既然你们用了这样的方法,就千万要小心翻船了呢。 当下傅拉塔也十分光棍地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如同木雕泥塑,毕竟他是代表刑部来的,这是顺天府衙门,他还是不要喧宾夺主了吧。见傅拉塔这样的作态,常翼圣没办法,只得做出决定,将那万象居的管事和李知县放回,又将那诬告的村民们并讼师一道先押入了顺天府的大牢。而后便匆匆与傅拉塔和胤禩一道赶去乾清宫给皇上复命。 一路上,常翼圣和傅拉塔的面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唯独胤禩不同,他的心情不错,面上神色放松而愉悦地望着外头初春时枝叶刚刚冒出绿芽的模样。傅拉塔想要同他说什么,但想到旁边还有常翼圣在,便将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还没等胤禩他们来到宫中,有关顺天府衙审案的经过便早已被报给了康熙知道。等到胤禩他们进入了乾清宫,便看到偌大的乾清宫里 ,几乎所有的满汉大学士、六部尚书并都察院的御史们都已经立在那里,更有从大阿哥、太子到七贝勒所有领了差事的皇子立在另一侧,众人面上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三人给康熙行礼后,常翼圣和傅拉塔都不愿意先开口,胤禩瞧见他们的神情,便先开口说道:“皇阿玛,儿臣谨遵皇阿玛吩咐,彻查田家村村民状告万象居一案,证实此案确系田家村村人恶意诬告,此案的全部证据俱在此处,请皇阿玛过目。” 说罢,胤禩便将证据并几个村民的认罪书都递了上去,康熙一目十行的扫过这些文书,脸上的神色便露出了些许怒意来,眼下证据确凿,便是他心中如何不满这个结果,也不能当堂反口,只得说道:“这些刁民着实可恨。” 话音刚落,新任的左都御史赵申乔便从人群中走出来,恭敬跪下叩首说道:“皇上仁慈体恤百姓,此等刁民有负皇恩,着实罪该万死。然,微臣以为,万象居在此案中,也并不无辜。” 康熙听罢微微点头,眼神里暗含了一丝赞许,赵申乔的这番话,正合了他的心意。与此同时,在场的大臣们眼神全都落到了赵申乔的身上,这个赵申乔如此迅速的起复,且一下子便爬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然后便发生了御史弹劾万象居的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傻的,哪里能看不出,这赵申乔,大抵就是皇上推出来操纵万象居一事的一杆枪了。 原本众人都没想到顺天府庭审的结果竟然是这样,全都在心里准备好了如何给万象居落井下石。可他们心里准备得再充分,证据凿凿之下,那一肚子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正心里面急着盘算如何接话的时候,便见到赵申乔第一个站了出来,众人便都很迫切想要听一听,这个风头正劲的左都御史,究竟有什么法子扭转乾坤。 胤禩的眼神从紧拧着眉头的老四身上转到了赵申乔身上,饶有兴味的等着听这个赵大清官有什么高明的见解,便听他继续说道:“皇上自御宇以来,以仁孝治天下,屡开鸿儒科求贤若渴,教化万民,轻徭役、薄赋税,民间有感于斯自以耕读传家为最要,可谓皇上万世之功。” 好一通歌功颂德后,赵申乔略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要说什么。周围群臣心中暗暗骂了句老狐狸,满臣们更是心道,就这份拍马屁的本事,汉臣真是强他们太多了。偷眼看龙椅上康熙的表情,见皇上似乎面有得色,群臣更是心中暗道,若是今日赵申乔能够言之有物,日后的大好前程,是跑不了了。 此时听赵申乔复又说道:“万象居行商贾事,蛊惑民间,那田家村人虽系诬告,但其中买卖田骨之事却是事实。我朝赫赫盛世,民间正有桃源之相,却因有万象居此等所在,利诱民心,使耕者为谋取一时之利抛售田骨,可谓其害之一也。更甚者,平民沦为佃户还是沦为流民皆被万象居掌握其中,如此行事,已不仅仅是与民争利,更是拿捏平民性命的大害。皇上圣明,此等恶事,理当禁绝,方能不使其为恶。” 康熙闻言,心中大悦,沉吟地点点头,目光便扫过了胤禩的身上,带着些许不满和严厉。察觉到康熙的视线,胤禩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儿臣有些许困惑想问赵大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眸光微沉,看了眼胸有成竹的赵申乔,便点头道:“你问吧。” 胤禩转头看向赵申乔,神色平静地说道:“敢问赵大人,可曾对万象居的一应经营章程有所了解?” 赵申乔闻言一愣,不知这八贝勒葫芦里面的什么药,但他确实是没有深入了解过万象居所谓的运营章程,若胡乱应下,怕是要掉下陷阱,倒不如老实作答,且看八贝勒要如何化解他刚刚那番话里对万象居的指责。 因此赵申乔便老实地摇头说道:“未曾。” 胤禩便道:“我倒是对万象居了解颇多,据我所知,万象居的一应粮米、瓜果、时蔬乃是山珍海味,都是采买自民间。便以蔬果为例,负责此项的管事会与村人直接拟定章程,言明将会以何种几个收购多少蔬果,列项极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更是将许多秘而不宣的耕种技巧广授民间,以极为低廉的价格使村人租赁农具、协助村人打井。 如此一来,风调雨顺之年,村人多收获富足,便是遇上了年景不好的时候,村人也可保衣食无忧,正是与民有利之善举。而赵大人所说,变平民与佃户或流民尽在万象居掌握,这话我并不赞同。万象居与这许多村镇合作,除却田家村,并未买下任何一块土地。 而那田家村人,是因为初次与万象居合作,心有疑虑,为了打消这种疑虑,万象居才买下田家村田骨,契约上清楚明了,若村人想要赎买,只需退回当初买卖的银钱便可,更不是死契。赵大人的话,毫无证据,却以最险恶之心做出揣测,也太偏颇了些,我并不信服。” 胤禩声音清朗,言之凿凿,话音落下后,整个大殿上便又是一阵沉默。他环顾左右,复而看向了老四,挑眉问道:“敢问四哥,直隶一省,十年间,钱粮丁税亏空可有什么变化?” 胤禩这一发问,便打断了雍郡王的沉思。和赵申乔不同,赵申乔对于顺天府的裁决并不关心,左右,只是要借着这件事将万象居拽到台前来弹劾罢了,私心中,赵申乔更愿意看到万象居多挣扎一段时候,若是轻易便倒下,岂能从中展现他的才能?而雍郡王却是真心同情田家村人,憎恶万象居的种种奢靡,刚刚得知那田村人所谓的喊冤实则是诬告,着实狠狠地冲击了一番他的认知,让他的思绪都有些纷乱。 眼下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赵申乔与胤禩的唇枪舌战,见胤禩将话头引到了他身上,他先是一愣,仔细一想胤禩的意思,却是脸色又变了一变。他这次被调进了户部,因有了之前在刑部的经验,他并未草率的便介入户部的事物,而是依旧先从笔帖式那边逐步了解户部的章程、查看户部历年卷宗。 户部历年卷宗不知繁几,只这段时间,他自然不可能全部翻过。但江南和直隶两省,一个是朝廷的钱粮丁税大省,一个是京城脚下的近省,自然比其他地方要重要,他便先将这两省的卷宗看了不少,胤禩提及近十年间的亏空变化,正是从那万象居经营开始,直隶省内的亏空便开始逐年减少,时至去年,直隶省内更是再无一例亏空,钱粮丁税尽皆缴纳齐毕。 赵申乔神色也是微微一变,但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雍郡王张了张嘴,他从前并未将这件事同万象居联系起来,此时叫胤禩这么一说,点连成线,从前未及深想的东西蓦地在脑海里清晰起来,简直是对他的二次冲击,直叫他讷讷不能言。 然而老四不开口,不代表别人不开口。太子一向是力挺万象居一派的,且又对户部的事情有所参详,闻言便替老四开口将实情全都道了出来。 胤禩听罢对太子一笑,再看了眼老四纠结不已的神色后,便转过身对康熙说道:“皇阿玛,从前朝廷屡屡减免民间赋税,自是给民间节流,然而亏空一事却是年复一年,可见收效并不显著。万象居的行事,却是给民间行开源之举,赵大人的揣测毫无证据,然而户部的卷宗却真真的在那儿,百姓不仅能够如数缴纳税款,更能家有余粮,这样的事,又怎么会被赵大人说成是与民争利?” 胤禩这番话说完,乾清宫的气氛便越发凝滞了起来,群臣尽皆愕然,便是□□府极深的李光地,都忍不住白了脸色,暗道这八贝勒怎的如此不晓事,竟然句句都在戳皇上的心窝子?众所皆知,当今天子三令五申的就是仁政德惠万民,地方上表邀功,多是也以此为入手,皆是逢迎圣上泽被万民。 可如今八贝勒倒好,张口就说皇上减免赋税的仁政不过是皮毛,并未真正使百姓富足,反倒将一介商贾高高捧起,认为是那万象居做成了皇上的未竟之事。这不是明晃晃的打皇上的脸面吗?偏偏,李光地却是心知肚明,八贝勒所言确实是大实话,让人连反驳都很难,真真是让人头疼。 再想深一层,八贝勒这话,哪里是捧起万象居这个商家,竟隐隐是捧起郭络罗家、捧起九阿哥!李光地心里面一凛,八贝勒这是什么意思? 可来不及多想这里面让人暗暗心惊的东西,李光地却是有些紧张的将目光落到了赵申乔身上,眼下若是不能力挽狂澜,好友的仕途,只怕又要生出波折了。果然,在一众沉默之中,赵申乔终于开口,他避过了胤禩刚刚那番话中的意指,而是郑重地给康熙叩了个头,神色比刚刚还要严肃了几分。 “皇上,听了八贝勒一席话,微臣想到了桑公曾于《盐铁论》中所述,若以此来观万象居,虽并非同属,但道理却是说得通。因此微臣以为,万象居有此利,却比为害更甚。” 赵申乔这话说完,满臣们心中困惑益深,并不能理解赵申乔是什么意思,然而汉臣们却心下有所恍然,便是李光地,都松了一口气,将刚刚提起的心都放下了。而胤禩,却是眸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流光,赵申乔这话,却是终于触动了他。没想到,赵申乔竟然果真看得这么远。 康熙也是心里一震,他对万象居如此忌惮的根本缘由,便是隐隐觉得万象居在动摇一种根本的东西。他心中最大的隐忧,便是万象居利益之大、牵连之广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一旦这股力量在郭络罗家手里面继续下去,只怕会真的动摇到储位——郭络罗家可是有一个九皇子! 他的确是在择其他皇子制衡并打磨太子,但却从来都没动过易储的心思。可眼下,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势将万象居收为己用,怕是郭络罗家要借此成为第二个索额图或是明珠,在朝中再掀起不由他控制的风浪来了。 赵申乔这段话,让康熙心中这模糊的想法便越发清晰了起来,对赵申乔益发满意的同时,康熙心中的恼火更深,意志也更加坚决。 “松伍此言甚合朕意,不过老八的话也有道理,万象居毕竟牵扯到百姓之利,倘若立行禁绝,朕心实不忍。” “皇上仁德,皇恩浩荡为小民计。商贾则奸猾之辈甚多,微臣惶恐,并非以险恶揣测人心,实是商人逐利,眼下于民仿若有利,可日久天长,只怕便要滋生祸端。倘使由圣上政通内府,将此间如同盐铁参帛一般划为禁榷,则或可消弭祸端。”赵申乔明白康熙话中的意思,从善如流的将重头戏引了出来。 此时此刻,刚刚还有些一头雾水的群臣们便都明白了过来。胤禩更是心中冷意愈甚,图穷匕见,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又是禁绝又是与民大害,可最终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给强取豪夺披上一层好看的外皮吗? 皇阿玛果然还是和前世一般无二,既要里子饱足,又要面子上完美无缺。胤禩抬头想要继续说话,却正对上康熙如鹰隼般锐利警告的眼神,没等他开口,康熙便已经做出了决断,沉声说道:“朕以为松伍所言大善,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说罢,康熙便让群臣都是散了。满臣中有何郭络罗家交好的,步履匆匆离开紫禁城,便往郭络罗家那边去了。而汉臣便都聚拢在了赵申乔、李光地身边,这事儿今日仅仅只是个开头而已,后续还有诸多具体的章程,瞧今天皇上的态度,多半都是要落到赵申乔身上了。 “松伍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说话之人是王世禛,如果没有赵申乔空降下来,按资历和考评,合该他擢升左都御史,原本王世禛心中还有些不忿,可经过今日之事,他心中的不满便皆化为乌有,徒留下佩服了。 论起揣摩皇上的心思,他不如赵申乔远矣。在朝中做官,若是猜错了皇上的心意贸然开口,倒还不如闭口不言,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如今有赵申乔顶在前头,他这头脑不甚灵光的,便只消跟在赵申乔后面观望风色顺势而为,功劳虽然不是最大,却也能尽够了。 赵申乔却是一脸谦逊模样,丝毫不见半点儿的倨傲,对着乾清宫的方向感激地道:“不敢当子真兄此言,这一切都是皇上宅心仁厚心系百姓之故,我们做臣子的,沐浴皇恩,为圣上言不能明言之事罢了。” 李光地捻须而笑,意味深长的看了赵申乔一眼,彼此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其他人则都心中暗道,这赵申乔,和李光地越来越像了,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不提这些离开的满汉大臣,单说众皇子的反应也各不相同,太子看了眼在场的这些兄弟,忽的出言相邀诸皇子去毓庆宫一聚。若是从前,大阿哥轻易不踏足毓庆宫,太子也不会邀请于他,而今天,大阿哥却是一反常态的点头应了。 反倒是三阿哥,此时面上露出了些许歉意,对太子说道:“部里还有未尽之时,今日委实是不方便,还请太子哥哥见谅。” 太子也不勉强于他,闻言便点头让他先行离开了,随即才带着众人一道回去了毓庆宫。 82.第八十二二章 到这时候,案子一下子峰回路转,外面围观的老百姓们也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个踮起脚尖试图往里面瞧个究竟,却被门口维持秩序的衙役们给拦了下来。胤禩则冷冷的看着跪在下面的田家村村民和那讼师,一句话便将他们尽皆打落了尘埃:“你们说,并未从万象居得到分毫银钱,那我倒是十分好奇,这数十两的印子钱,又是你们从何得来的?难不成,还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此时此刻,那两份证据摆在眼前,胤禩不必再问下去,事情的是非曲直便已经十分明了了。刚刚还舌灿莲花的讼师眼珠一阵乱转,竟然忽的便反了口: “大人,小人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小人不过是看这些村人可怜,便偏信了他们的话,为他们做讼师伸冤,却没想到小人的一番好心,却是被这些刁民给利用,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见证据确凿,这讼师却是心里一横,干脆把自己摘了出去,将这些村人卖了个干干净净。那村民们哪里有讼师的巧言善辩,此时面对那盖着他们自己手印的放印子钱的文书,一个个都吓得抖如筛糠。 诬告的后果他们不清楚,但是被揪出掺和到私赌和放印子钱这种事情的后果他们却是知道的,仗三百下来,便是壮汉都被打了个半死,若换成了他们,这小命还不是都交代了!当下一个个都跟着磕头不已,喊着:“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 外面的百姓听得清楚,此时便都是一阵的哗然,胤禩此时却是闭口不言了,只等着看常翼圣和傅拉塔作何反应。而他们二人俱是十分无奈,明明他们升堂伊始,是打算顺应皇上的意思帮衬这些村民严查万象居的,可没想到被八贝勒这么一通狂风暴雨的说下来,事情竟然急转直下,这群苦主反倒成了牵扯到另一段私赌案的在逃人犯,而所谓的伸冤也尽皆都成了诬告,万象居更是半滴污水都没有挨上一点儿。 常翼圣和傅拉塔也不知道此时他们该作何表情了,案子的的确确是叫八贝勒给查了个水落石出,可是,却是与皇上的意思背道而驰,这可如何是好?两个人心中都暗暗叫苦,可外面那么多老百姓围着,证据如此确凿,他们便是想暂且先把这案子给压下去,也是不可能了。一旦激起百姓哗然,他们可承担不起。 胤禩看着外面的人群,双眸中闪过一抹流光来。裹挟民意什么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阿玛,老四,既然你们用了这样的方法,就千万要小心翻船了呢。 当下傅拉塔也十分光棍地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如同木雕泥塑,毕竟他是代表刑部来的,这是顺天府衙门,他还是不要喧宾夺主了吧。见傅拉塔这样的作态,常翼圣没办法,只得做出决定,将那万象居的管事和李知县放回,又将那诬告的村民们并讼师一道先押入了顺天府的大牢。而后便匆匆与傅拉塔和胤禩一道赶去乾清宫给皇上复命。 一路上,常翼圣和傅拉塔的面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唯独胤禩不同,他的心情不错,面上神色放松而愉悦地望着外头初春时枝叶刚刚冒出绿芽的模样。傅拉塔想要同他说什么,但想到旁边还有常翼圣在,便将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还没等胤禩他们来到宫中,有关顺天府衙审案的经过便早已被报给了康熙知道。等到胤禩他们进入了乾清宫,便看到偌大的乾清宫里 ,几乎所有的满汉大学士、六部尚书并都察院的御史们都已经立在那里,更有从大阿哥、太子到七贝勒所有领了差事的皇子立在另一侧,众人面上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三人给康熙行礼后,常翼圣和傅拉塔都不愿意先开口,胤禩瞧见他们的神情,便先开口说道:“皇阿玛,儿臣谨遵皇阿玛吩咐,彻查田家村村民状告万象居一案,证实此案确系田家村村人恶意诬告,此案的全部证据俱在此处,请皇阿玛过目。” 说罢,胤禩便将证据并几个村民的认罪书都递了上去,康熙一目十行的扫过这些文书,脸上的神色便露出了些许怒意来,眼下证据确凿,便是他心中如何不满这个结果,也不能当堂反口,只得说道:“这些刁民着实可恨。” 话音刚落,新任的左都御史赵申乔便从人群中走出来,恭敬跪下叩首说道:“皇上仁慈体恤百姓,此等刁民有负皇恩,着实罪该万死。然,微臣以为,万象居在此案中,也并不无辜。” 康熙听罢微微点头,眼神里暗含了一丝赞许,赵申乔的这番话,正合了他的心意。与此同时,在场的大臣们眼神全都落到了赵申乔的身上,这个赵申乔如此迅速的起复,且一下子便爬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然后便发生了御史弹劾万象居的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傻的,哪里能看不出,这赵申乔,大抵就是皇上推出来操纵万象居一事的一杆枪了。 原本众人都没想到顺天府庭审的结果竟然是这样,全都在心里准备好了如何给万象居落井下石。可他们心里准备得再充分,证据凿凿之下,那一肚子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正心里面急着盘算如何接话的时候,便见到赵申乔第一个站了出来,众人便都很迫切想要听一听,这个风头正劲的左都御史,究竟有什么法子扭转乾坤。 胤禩的眼神从紧拧着眉头的老四身上转到了赵申乔身上,饶有兴味的等着听这个赵大清官有什么高明的见解,便听他继续说道:“皇上自御宇以来,以仁孝治天下,屡开鸿儒科求贤若渴,教化万民,轻徭役、薄赋税,民间有感于斯自以耕读传家为最要,可谓皇上万世之功。” 好一通歌功颂德后,赵申乔略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要说什么。周围群臣心中暗暗骂了句老狐狸,满臣们更是心道,就这份拍马屁的本事,汉臣真是强他们太多了。偷眼看龙椅上康熙的表情,见皇上似乎面有得色,群臣更是心中暗道,若是今日赵申乔能够言之有物,日后的大好前程,是跑不了了。 此时听赵申乔复又说道:“万象居行商贾事,蛊惑民间,那田家村人虽系诬告,但其中买卖田骨之事却是事实。我朝赫赫盛世,民间正有桃源之相,却因有万象居此等所在,利诱民心,使耕者为谋取一时之利抛售田骨,可谓其害之一也。更甚者,平民沦为佃户还是沦为流民皆被万象居掌握其中,如此行事,已不仅仅是与民争利,更是拿捏平民性命的大害。皇上圣明,此等恶事,理当禁绝,方能不使其为恶。” 康熙闻言,心中大悦,沉吟地点点头,目光便扫过了胤禩的身上,带着些许不满和严厉。察觉到康熙的视线,胤禩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儿臣有些许困惑想问赵大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眸光微沉,看了眼胸有成竹的赵申乔,便点头道:“你问吧。” 胤禩转头看向赵申乔,神色平静地说道:“敢问赵大人,可曾对万象居的一应经营章程有所了解?” 赵申乔闻言一愣,不知这八贝勒葫芦里面的什么药,但他确实是没有深入了解过万象居所谓的运营章程,若胡乱应下,怕是要掉下陷阱,倒不如老实作答,且看八贝勒要如何化解他刚刚那番话里对万象居的指责。 因此赵申乔便老实地摇头说道:“未曾。” 胤禩便道:“我倒是对万象居了解颇多,据我所知,万象居的一应粮米、瓜果、时蔬乃是山珍海味,都是采买自民间。便以蔬果为例,负责此项的管事会与村人直接拟定章程,言明将会以何种几个收购多少蔬果,列项极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更是将许多秘而不宣的耕种技巧广授民间,以极为低廉的价格使村人租赁农具、协助村人打井。 如此一来,风调雨顺之年,村人多收获富足,便是遇上了年景不好的时候,村人也可保衣食无忧,正是与民有利之善举。而赵大人所说,变平民与佃户或流民尽在万象居掌握,这话我并不赞同。万象居与这许多村镇合作,除却田家村,并未买下任何一块土地。 而那田家村人,是因为初次与万象居合作,心有疑虑,为了打消这种疑虑,万象居才买下田家村田骨,契约上清楚明了,若村人想要赎买,只需退回当初买卖的银钱便可,更不是死契。赵大人的话,毫无证据,却以最险恶之心做出揣测,也太偏颇了些,我并不信服。” 胤禩声音清朗,言之凿凿,话音落下后,整个大殿上便又是一阵沉默。他环顾左右,复而看向了老四,挑眉问道:“敢问四哥,直隶一省,十年间,钱粮丁税亏空可有什么变化?” 胤禩这一发问,便打断了雍郡王的沉思。和赵申乔不同,赵申乔对于顺天府的裁决并不关心,左右,只是要借着这件事将万象居拽到台前来弹劾罢了,私心中,赵申乔更愿意看到万象居多挣扎一段时候,若是轻易便倒下,岂能从中展现他的才能?而雍郡王却是真心同情田家村人,憎恶万象居的种种奢靡,刚刚得知那田村人所谓的喊冤实则是诬告,着实狠狠地冲击了一番他的认知,让他的思绪都有些纷乱。 眼下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赵申乔与胤禩的唇枪舌战,见胤禩将话头引到了他身上,他先是一愣,仔细一想胤禩的意思,却是脸色又变了一变。他这次被调进了户部,因有了之前在刑部的经验,他并未草率的便介入户部的事物,而是依旧先从笔帖式那边逐步了解户部的章程、查看户部历年卷宗。 户部历年卷宗不知繁几,只这段时间,他自然不可能全部翻过。但江南和直隶两省,一个是朝廷的钱粮丁税大省,一个是京城脚下的近省,自然比其他地方要重要,他便先将这两省的卷宗看了不少,胤禩提及近十年间的亏空变化,正是从那万象居经营开始,直隶省内的亏空便开始逐年减少,时至去年,直隶省内更是再无一例亏空,钱粮丁税尽皆缴纳齐毕。 赵申乔神色也是微微一变,但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雍郡王张了张嘴,他从前并未将这件事同万象居联系起来,此时叫胤禩这么一说,点连成线,从前未及深想的东西蓦地在脑海里清晰起来,简直是对他的二次冲击,直叫他讷讷不能言。 然而老四不开口,不代表别人不开口。太子一向是力挺万象居一派的,且又对户部的事情有所参详,闻言便替老四开口将实情全都道了出来。 胤禩听罢对太子一笑,再看了眼老四纠结不已的神色后,便转过身对康熙说道:“皇阿玛,从前朝廷屡屡减免民间赋税,自是给民间节流,然而亏空一事却是年复一年,可见收效并不显著。万象居的行事,却是给民间行开源之举,赵大人的揣测毫无证据,然而户部的卷宗却真真的在那儿,百姓不仅能够如数缴纳税款,更能家有余粮,这样的事,又怎么会被赵大人说成是与民争利?” 胤禩这番话说完,乾清宫的气氛便越发凝滞了起来,群臣尽皆愕然,便是□□府极深的李光地,都忍不住白了脸色,暗道这八贝勒怎的如此不晓事,竟然句句都在戳皇上的心窝子?众所皆知,当今天子三令五申的就是仁政德惠万民,地方上表邀功,多是也以此为入手,皆是逢迎圣上泽被万民。 可如今八贝勒倒好,张口就说皇上减免赋税的仁政不过是皮毛,并未真正使百姓富足,反倒将一介商贾高高捧起,认为是那万象居做成了皇上的未竟之事。这不是明晃晃的打皇上的脸面吗?偏偏,李光地却是心知肚明,八贝勒所言确实是大实话,让人连反驳都很难,真真是让人头疼。 再想深一层,八贝勒这话,哪里是捧起万象居这个商家,竟隐隐是捧起郭络罗家、捧起九阿哥!李光地心里面一凛,八贝勒这是什么意思? 可来不及多想这里面让人暗暗心惊的东西,李光地却是有些紧张的将目光落到了赵申乔身上,眼下若是不能力挽狂澜,好友的仕途,只怕又要生出波折了。果然,在一众沉默之中,赵申乔终于开口,他避过了胤禩刚刚那番话中的意指,而是郑重地给康熙叩了个头,神色比刚刚还要严肃了几分。 “皇上,听了八贝勒一席话,微臣想到了桑公曾于《盐铁论》中所述,若以此来观万象居,虽并非同属,但道理却是说得通。因此微臣以为,万象居有此利,却比为害更甚。” 赵申乔这话说完,满臣们心中困惑益深,并不能理解赵申乔是什么意思,然而汉臣们却心下有所恍然,便是李光地,都松了一口气,将刚刚提起的心都放下了。而胤禩,却是眸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流光,赵申乔这话,却是终于触动了他。没想到,赵申乔竟然果真看得这么远。 康熙也是心里一震,他对万象居如此忌惮的根本缘由,便是隐隐觉得万象居在动摇一种根本的东西。他心中最大的隐忧,便是万象居利益之大、牵连之广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一旦这股力量在郭络罗家手里面继续下去,只怕会真的动摇到储位——郭络罗家可是有一个九皇子! 他的确是在择其他皇子制衡并打磨太子,但却从来都没动过易储的心思。可眼下,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势将万象居收为己用,怕是郭络罗家要借此成为第二个索额图或是明珠,在朝中再掀起不由他控制的风浪来了。 赵申乔这段话,让康熙心中这模糊的想法便越发清晰了起来,对赵申乔益发满意的同时,康熙心中的恼火更深,意志也更加坚决。 “松伍此言甚合朕意,不过老八的话也有道理,万象居毕竟牵扯到百姓之利,倘若立行禁绝,朕心实不忍。” “皇上仁德,皇恩浩荡为小民计。商贾则奸猾之辈甚多,微臣惶恐,并非以险恶揣测人心,实是商人逐利,眼下于民仿若有利,可日久天长,只怕便要滋生祸端。倘使由圣上政通内府,将此间如同盐铁参帛一般划为禁榷,则或可消弭祸端。”赵申乔明白康熙话中的意思,从善如流的将重头戏引了出来。 此时此刻,刚刚还有些一头雾水的群臣们便都明白了过来。胤禩更是心中冷意愈甚,图穷匕见,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又是禁绝又是与民大害,可最终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给强取豪夺披上一层好看的外皮吗? 皇阿玛果然还是和前世一般无二,既要里子饱足,又要面子上完美无缺。胤禩抬头想要继续说话,却正对上康熙如鹰隼般锐利警告的眼神,没等他开口,康熙便已经做出了决断,沉声说道:“朕以为松伍所言大善,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说罢,康熙便让群臣都是散了。满臣中有何郭络罗家交好的,步履匆匆离开紫禁城,便往郭络罗家那边去了。而汉臣便都聚拢在了赵申乔、李光地身边,这事儿今日仅仅只是个开头而已,后续还有诸多具体的章程,瞧今天皇上的态度,多半都是要落到赵申乔身上了。 “松伍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说话之人是王世禛,如果没有赵申乔空降下来,按资历和考评,合该他擢升左都御史,原本王世禛心中还有些不忿,可经过今日之事,他心中的不满便皆化为乌有,徒留下佩服了。 论起揣摩皇上的心思,他不如赵申乔远矣。在朝中做官,若是猜错了皇上的心意贸然开口,倒还不如闭口不言,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如今有赵申乔顶在前头,他这头脑不甚灵光的,便只消跟在赵申乔后面观望风色顺势而为,功劳虽然不是最大,却也能尽够了。 赵申乔却是一脸谦逊模样,丝毫不见半点儿的倨傲,对着乾清宫的方向感激地道:“不敢当子真兄此言,这一切都是皇上宅心仁厚心系百姓之故,我们做臣子的,沐浴皇恩,为圣上言不能明言之事罢了。” 李光地捻须而笑,意味深长的看了赵申乔一眼,彼此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其他人则都心中暗道,这赵申乔,和李光地越来越像了,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不提这些离开的满汉大臣,单说众皇子的反应也各不相同,太子看了眼在场的这些兄弟,忽的出言相邀诸皇子去毓庆宫一聚。若是从前,大阿哥轻易不踏足毓庆宫,太子也不会邀请于他,而今天,大阿哥却是一反常态的点头应了。 反倒是三阿哥,此时面上露出了些许歉意,对太子说道:“部里还有未尽之时,今日委实是不方便,还请太子哥哥见谅。” 太子也不勉强于他,闻言便点头让他先行离开了,随即才带着众人一道回去了毓庆宫。 83.第八十三章 太子在这个时候邀众皇子去毓庆宫,自然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想和兄弟们叙话,所为的,定然就是刚刚在乾清宫的未尽之事了。对待万象居,众皇子的态度都不尽相同,老四坚决抵制的态度自不必说,老三诚郡王也是不予多让,他因和礼部、翰林院那些书生常在一处,耳濡目染之下,便同他们一样,觉得万象居庸俗市侩有辱斯文不堪入目。 如今眼见着康熙对万象居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老三自不愿意再和太子他们混在一起掺和这件事,便借着部里面有事的由头走了。倒是老四,因在乾清宫里受到的冲击太大,这会儿心里面思绪纷杂,便没什么动作,竟跟着太子一道去了毓庆宫。 大阿哥大抵是度过了和太子不对付的叛逆期,在已经成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的父亲之后,竟因为忽的看清楚了眼前的处境,爆发了对康熙的叛逆期。原他就因为和胤禩、小九他们关系不错而对万象居没什么不满,眼下见到康熙对万象居这种态度,心里的拧巴劲儿越发的上来了,正在心里面琢磨着怎么能在这件事里给小八小九帮帮忙,再给皇阿玛添点儿堵。 五阿哥是小九的同胞哥哥,是郭络罗家的外孙,虽然不像小九那般和外祖家关系那么亲近,但到底是亲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这事儿牵扯到外祖、他额娘和弟弟,五阿哥如何能不忧心?刚刚在殿上,他也看出了太子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与皇阿玛不同,这会儿见太子相邀,他便在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想出法子将这件事情对外祖、额娘和小九的影响降到最低。 七阿哥神色间也不高兴,他自打迷上了西洋的东西,和白晋走得格外亲近之后,简直就在这条被康熙所不喜的奇巧银技的道路上拔足狂奔不能回头了,便是他额娘有些担心儿子这般“误入歧途”,七阿哥也不为所动。 七阿哥也是最喜欢往万象居跑的皇子之一,原因无他,是万象居里的西洋奇珍馆太吸引他了。里面好些个东西,是宫里面都没有的,简直就是极和七阿哥的胃口。再加上七阿哥不是一个理论派而是个实践派,一点儿都不缺少动手精神,好些个东西,经过他的改良以后,更是从一个摆在那儿供人把玩的小物件,变成了能够应用的好东西。 比如如今万象居租赁出去给民间的农具,其中轮子轴承的部分,就是被七阿哥改良过的,效果很好,能够省下许多畜力不说,还比从前的经久耐用。万象居也没白拿七阿哥的,不单同对待太子一般给了他一张可以免费在万象居消费的贵宾卡,还支付了一大笔银子给他做为报酬。这世道,有几个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再加上七阿哥打小儿因为腿脚的毛病并不得康熙的喜欢,便是贵为皇子,也免不了有些自卑。他额娘又是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了康熙的宠爱,到如今成了生育了皇子的满妃中,唯一一个还在嫔位上的,这件事,又给七阿哥的心里平添了一份愤恨和不满。 这几年他沉浸在西洋奇珍馆的时间益发长了,心里面那份潜在的自卑便都几近消散了,他对康熙派下的差事并不上心,面对康熙不满的斥责,他也是过耳即忘,毫不往心里去。毕竟,和皇阿玛空口白牙的指责不同,眼见着因他的关系,一亩地因为农具改良的关系益发的收成变好,那份满足劲儿,直叫他心里面格外的舒坦。 太子最近过得也并不如意,自打老大不再和他作对、他自己对政务的驾驭益发熟稔之后,太子本以为日子会比从前舒坦不少,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却没料到这日子过得,比他预想的相距太远。 最初老四因为皇后的关系封王,太子这个打小儿就没娘的孩子就对这事儿有些难以释怀。若换了从前,康熙免不得因为心疼爱子会劝慰太子一番,可如今因为太子年纪越发的大了,康熙对这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儿子起了难以言明的猜忌之心,不但没有劝慰因此不高兴的太子,反倒有些不满的训斥了他一番,说他有失心胸。 从这件事以后,太子面对的糟心事就一件接着一件,差事办得好,也不见皇阿玛对他像从前一样夸奖,老四不过是办成了屁大点儿事儿,就被皇阿玛好一通夸赞,这叫太子心里面更加不平衡了起来。 因为太子是被康熙一手养大的皇子,父子二人感情深厚,太子便是过得再不如意,也没有像大阿哥那样有所醒悟,所谓灯下黑也不过是如此了,在太子心里,康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这份心里认知,叫他从来都只会把寻根究底的不满放到别人和他自己身上,而绝不会对康熙生出什么疑虑。 胤禩是过来人,若不是上辈子过得太惨烈,后来又飘荡百年了解很多,恐怕他也不会看得如此通透。对于太子的心思,胤禩心中了解。从康熙对万象居动起了歪脑筋且开始付诸行动以后,胤禩便不再留手,透过早年间便和毓庆宫那边搭上的线传几句听起来平平,却细思恐极的话过去,胤禩相信,以太子的聪慧,不难品出其中的深意来。 果然,胤禩微微啜饮了一口醇香的清茶,神色虽然平静,可眼底深处却透出了一抹红光来。只他自己一个给皇阿玛找不自在还真是太过孤单了些呢,有这么多兄弟陪着他一起,他还真是不怕把事情给闹大了不好收场。 “老四好像是对万象居有些误会,今日难得兄弟们都在这里,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你尽可以说出来。”太子淡淡的开口,第一个就把老四给拎了出来,在座的这些兄弟里,对万象居态度最不一样的就是老四,不把他给按下去,他们接下来也别想好好说话。 听太子这么说,老四将纠结成一团乱麻的心事略放了放,终于开口道:“万象居消费之巨,便是部里堂官的俸禄也消受不起。可我却看到,万象居日日车水马龙,往来客人之中,为官者不在少数。他们能够承担得起这样奢靡的享受,足见平日里收受贿赂、盘剥百姓之事不绝,我自深恨此等恶事,故而坚持万象居理当禁绝。” 老四的态度十分鲜明而坚定,这也是他今天格外心乱如麻的缘由。他本以为皇阿玛也是这个意思,可到了最后他却发现,赵申乔和皇阿玛一唱一和,所为居然并不是禁绝万象居,而是想要把它从民办变作官办。呵……赵青天,好一个赵青天!真把他当作了傻子不成? 听了这话,胤禩还没开口,太子就先嗤笑一声,摇头道:“老四你也太过高看那些蛀虫了,就算没有万象居,也不见他们少贪一分!” “那也不能助纣为虐!”老四正纠结着呢,听了太子这话,也跟着又拧上了。 胤禩此时便才平静地开口,房间里立时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尤其是此时心乱如麻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的老四。 就在京城正因为万象居闹出了满城风雨之时,济宁的运河渡口,一艘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客船正停在那里。初春时节日头落得早,天边的云层被落日染上了余辉,金黄一片。客船之中,一通身气度十分儒雅可亲的清瘦老者正与一个二十余岁的俊朗少年说话,那少年神色恭敬,正竖耳聆听老者所说。 那俊朗少年名唤张廷玉,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张英的儿子,自年少时起就很有才名,原该去岁参考会试,偏他父亲被康熙钦点了去岁的总考官,因要回避,他便没有于去岁会试,而是奉父命回老家安徽桐城祭祖。 如今春暖花开,祭祖之事业已处置完毕,张廷玉便从安徽启程回返京城,准备潜心读书准备两年后的会试。船行到济宁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夜里行船不便,家人便将船停进渡口,准备在济宁渡休息一夜,明早再行赶路。 济宁渡非常繁忙,张廷玉正刚走出船舱细细打量的时候,停在旁边的客船便有人开口唤道:“敢问可是张家衡臣公子?” 张廷玉循声看去,便发现那是个做家人打扮的中年人,张廷玉不认得对方,但是见对方彬彬有礼地唤出了他的名字,便回道:“正是,敢问贵府上可是我家旧识?” 那家人忙笑道:“正是,我家老爷请公子前来一叙。” 张廷玉闻言便带着书童去了旁边那艘客船,一进船舱,张廷玉便立时认了出来,船舱中的老者正是文华殿大学士张玉书。张相与他父亲有旧,两家交情不错,张廷玉忙行子侄礼,道了一声伯父。 张廷玉不知张相因何离开京城,与他在这运河的济宁渡巧遇,但他十分聪慧,见张相一身布衣,身边又只有简单的几位家人,看上去并不像是因差事南下,便没有唐突多嘴。张廷玉并不知道,此番张玉书是因为母亲生病而请假回乡,张玉书是镇江人,从京城回家,自也是水路最便捷,便在这济宁渡遇上了。 张玉书虽然忧心母亲之病,但他素来喜欢衡臣这个孩子,也知道他去岁因为回避的缘故并未能够考取会试,便出言安慰了他几句,见张廷玉一脸谦逊受教的模样,心下更是十分满意。 此时日头益发西斜了,河道上也变得十分拥挤,客船停靠的码头这边还清净些,商船聚集的那边则是有如云集黑压压一片,几近将河道都覆盖住了。也就在此时,忽的河道上有些骚动,五艘样式不同于往来客船、商船的船只自南面驶来,河道上的船只们见了,都纷纷挪出了一条路径,给这五艘船只让路。 这番河面上的动作也叫张廷玉看在眼里,他不免有些好奇便多看了几眼,张玉书见了,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不免心中一动,打算提点这个他很欣赏的晚辈几句,便开口道:“那五艘船是总兵衙门的兵船。” 张廷玉听了便是一愣,兵船因何会出现在运河之上?还未待他问出口,便见张玉书并不卖关子的继续说道:“济宁此地有税关衙门,收取往来商船的税款,不少商人想要免税过关,便会租借这种兵船。” 张廷玉听了这话愈发困惑,便问道:“这法子,税关衙门那边难道不知吗?” 张玉书捻着有些微白的胡须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可税关也有仰仗总兵衙门的地方,且总兵衙门收到商户的孝敬,也会分出部分给税关,双方算是彼此都留了一线。” 张玉书曾经做过地方官,对这些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比张廷玉这个初出茅庐还未曾做过一官半职的年轻人要明白得多。 此时那五艘兵船业已行到了最前面,张廷玉看过去,果然中间关卡处的书吏见到了是兵船,脸上立时便多出了笑容,恭敬地将这些兵船放行了过去。其后兵船驶进了渡口,张廷玉亲眼见着从兵船上走下了两个稍稍有些微胖的中年人,给穿着兵服之人哈腰作揖过后,便从岸边招呼了一群穿着短打得船工们过来,不多时,便见到一批批货物从这兵船之上便被卸运了下来。 等到兵船被清空之后,五艘兵船上大约一百人便都上了岸,和岸上之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后,竟开始帮忙税关衙门的人检查过往的商船。因有了这一百多人的帮忙,很快刚刚还拥堵不堪的河道便畅通了起来,堵在河道上的商船们也都在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尽皆被验货完毕,进到了济宁渡口停歇。 张廷玉看得啧啧称奇,便问道:“敢问伯父,这也是双方合作吗?” 张玉书点头道:“正是,如今运河繁忙,税关的书吏便有些不足,税关不愿意再多扩充书吏,便盯上了总兵下头的绿营。左右不过是查验货物的小事,绿营兵人多,税关只不过是对总兵衙门收商户孝敬帮他们免费过关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能白白得到这么多壮丁帮忙,且不必支付钱饷,算来,并不吃亏。” 张廷玉将这话在心里面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便也有些恍然。武官比不得文官,文官虽然俸禄也低,但京官有冰敬、炭敬,地方官更有火耗供养,额外之财并不在少数。可武官却不同,最多不过是吃兵丁的空饷罢了。 只是地方绿营人数总有定额,若是空饷吃得太厉害,绿营实际兵丁数量少得离谱,事情便要棘手了,叫朝廷知道,说不得可是死罪。因此武官过得一向紧巴,济宁这边因有税关和运河,总兵便想出了这样的主意,和税关衙门合作,从商户手里面抠出些孝敬来。 张玉书见到他面色中带着恍然,心下便满意点头。衡臣有才,将来必是要和其父一般迈入官场,到时候外放地方,免不得要和地方上的武官打交道,虽说本朝也是文官地位尊贵些,但是做官以和为贵,和地方绿营关系亲密些,对于文官也有好处。 “小侄有一事不明,敢问伯父,这济宁渡是运河连通山东与江苏的河段,如今才刚入春,并不是漕粮入京的时候,为何这河段却如此繁忙?”张廷玉恍然过后,心里又生出了些疑虑,便出言问道。 听他说了这话,张玉书的面色一变,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因为万象居。” 张玉书能够获封文华殿大学士拜相,眼界和敏锐程度自然非同一般,打从去年年尾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赵申乔和翰林院那些人针对万象居的异动,赵申乔和李光地能够揣测到康熙的心思,他也是如此,只不过与赵申乔不同,他并不愿意介入这浑水之中。 正此时偏又从老家传来了母亲病重的消息,张玉书便因此告假回家,也算是借机避开这件麻烦事。此时迫不得己说出了万象居三个字,张玉书心中也有些唏嘘。和那些翰林院里的书生们不同,张玉书的眼光可是要深远得多。 “万象居?”张廷玉不由一愣,他自然是知道万象居的。应该说,京城里谁人不知道万象居呢?因囊中并不宽裕,他倒是没有去过万象居。 张玉书点头道:“万象居内包罗万象囊括居多,许多食材、物件尽皆采自原地。这运河之上的许多商船,都是与万象居有生意往来的供货之人。”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向了那些正在商船处上上下下的短打船工,沿岸叫卖杂货的商贩,以及忙碌不已的税关书吏和地方绿营,张玉书的心里轻叹,这么一个万象居横空出世以后,只在济宁这里,就不知养活了多少人。松伍、晋卿他们想要帮着皇上分忧,可这忧分得还是分不得却是两说。在他看来,怕是松伍和晋卿要失望了。 84.第八十四章 从万象居做事公道,足以看出郭络罗家和姚家做事公道,可内务府……张玉书心下叹气,内务府是皇上旗下包衣,皇上信任内务府无可厚非,可内务府里的那些人,不仅贪婪,吃相也不怎么好看。 松伍和晋卿只因为皇上不过是想给万象居换个东家,所损害的不过是郭络罗家一家的势力,因此不以为意。可是再张玉书看来,一旦万象居落在了内务府手里,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单单是万象居内里的商家可能受损,便是举国上下与万象居有所瓜葛的农户、商户、船帮、马帮,甚至是地方文武官员,都免不了要伤筋动骨一番。 不过这些话,张玉书却是不会和张廷玉这个孩子言明的,张廷玉虽然心中还有困惑,但他却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因而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过了不多时,张廷玉便告辞回去了自己的船舱。 船舱中正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身量枯瘦矮小的老者,见到张廷玉回来,他微微颔首,张廷玉却是叹了口气,将刚刚他与张玉书的谈话与这老者重复了一番,而后他躬身施了一礼,诚恳地说道:“我心中还有困惑,请戴先生教我。” 这个老者名唤戴铎,是张廷玉在老家祭祖时,被张家一个族叔推荐给张英的幕僚。此番张廷玉回乡,其父便给族中通了书信,寻族中的亲友择一个熟悉地方事务的幕僚。张英在翰林院做事久了,便有些想要放外任的心思,想要再外面做出些成绩,再一举入阁。张英是知道自己短处的,他从科举出身,之后便一直在翰林院和六部打转,对地方上的事物并不了解,因此才想要择选一个擅长这方面的幕僚来弥补不足。 张廷玉结识戴铎之后,见他谈吐不俗,是个心中对地方事务很有沟壑的人,便觉得非常满意和佩服,此番回京,便将他一道带回。刚刚去见张玉书,戴铎不方面露面,便留在了船舱之中,此时张廷玉满腹疑惑的回来,下意识的便向他讨教了起来。 戴铎捋了捋下颔的几缕胡须,笑道:“公子不明白也是正常,地方上的事物错综复杂,非是一言两语能够说清,待我与公子慢慢说来,便也是了。” 说罢,他十分从容地给张廷玉倒了杯刚刚沏好的茶水,而后才正色说道:“朝廷在地方上,最看重的便是赋税和安靖这两方面的政绩,而这两处,也是最让地方官员头疼的所在。朝廷的规矩,若是不能将赋税收足十成,年终考核便不能得到卓异。若是赋税不足五成,那地方官员还要被问罪。 可地方的情况复杂,赋税并不是那么好收缴的,一旦压迫过重,则容易引发动乱,粮税是收足了,可地方的安靖却是极可能出现问题。当今天子极重视民间的安定,一旦出现所谓的民乱,那便是捅破了天的大事。便拿去岁的陕西省来说,若非最后被查实是地痞游闲山匪等借机作乱,那眼下陕西便不是这样的情况了。 而赋税之中最棘手的,还不是考评的问题。县官上面有府尊,府尊上面有巡抚、有总督,如果整省的赋税情况都不尽如人意,便是连巡抚和总督都免不了要被挂累,可见此事牵扯有多大了。” 张廷玉一面听着,一面点头,末了才又问道:“那这和万象居又有什么关系?万象居不过是京中一个豪奢的商家而已罢了。” 戴铎却是摇头,叹息道:“万象居虽然偏居京城,可其影响,却远远不止是京城以及直隶,而是遍布全国各省。便只说一个简单的例子,据我所知,万象居有一道名唤倾将彩墨染层林的菜市,其中需要用到的食材是采自海中,止山东一省的沿海,便有上百的渔民为万象居提供这海中珍馐不说,万象居还派出了管事,在海湾处围海饲养此物,雇佣的也都是当地渔民。 从前渔民出海,风险很大,往往稍有不慎便有倾覆的危险。可自打这万象居在沿海广开渔场,便被不少渔民提供了安全又稳定的收入来源,且因为这渔场开在当地,又给地方诸县缴纳了许多赋税。 而这海物出水后,需要尽快送往京城来确保新鲜,因这需求,渔场与京城间,便有专门的船帮使用了极其快速轻薄的船只往来供货。这样一来,便又不知养活了多少人。从前地方上对船帮多有忌惮,便是因为船帮之间的势力错综复杂,常常因为争抢生意而起摩擦,进而引发械斗,给当地的安靖闹出事端来。 如今万象居从全国各地采买之物不知繁几,水路上的船帮们也有此多出了许多生意,原本的僧多粥少自然摩擦甚多,如今却是供不应求,不但没了从前的龃龉,各大船帮还为了能够增加效率而开始合作。” 说到这儿,戴铎顿了顿,喝了一盏茶,看着张廷玉目光连连变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复又说道:“再说地方普通农户和乡绅,也受益于万象居颇多。万象居在民间采买粮米果蔬,不仅价格十分优渥,还提供农具、种子、水井乃至技术的支持。从前遇到不大好的年景,农户们便只能望天而叹毫无办法,可如今有了这些,日子便好过了许多。 乡绅们田地比民户们要多得多,自然收益便也更高。乡绅在民间的地位很特殊,他们是联络官府与民间的桥梁。大部分时间,他们代表的是官家利益,和官老爷们站在一处,帮忙监管下面民户的动向,以及催缴赋税等等。可若是遇到官府对民户的压榨太过的事情,他们也会开始回护农户。 乡绅和农户间的关系,经过不知多少朝代的磨合,早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模式,农户愿意将田地挂在乡绅的名下,一则是为了避免一些苛捐杂税,二则也是寻求庇护的意思。官府的老爷们毕竟是外来人,多数任满三年便会离开。可农户们却算是乡绅的‘乡里乡亲’,算是半个自家人,他们是不会为了流动的官吏而过分压榨名下的农户们。 而乡绅与农户之间的摩擦,归根究底还是在钱这个东西上,如今不知有多少乡绅想法设法的想和负责给万象居做采买事物的商户或管事牵上线,希望万象居能够在他们这地头采买粮米瓜果丝帛种种。 农户们富足,他们上头的乡绅则会比民户更富足许多。两者稳定,既有利于纳税,也有利于地方安靖,地方官员既不会再为赋税与安靖之间的平衡而发愁,甚至还会因为地方富足而多得些孝敬——不然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去富饶的江南做官呢?而万象居影响最大的,便是将很多原本的穷乡,慢慢变作了第二个、第三个江南。” 张廷玉听得十分骇然,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那如今圣上想要将整治万象居,岂不是……” 戴铎点头道:“万象居的事情太过复杂了,非是朝廷一时半刻能够理清的,赵大人这一次,太过急躁了些,只怕难以收场。依我之见,东翁这一次,还是不要涉足此事为好。” 就在张廷玉和戴铎在济宁渡谈论此时的时候,毓庆宫中,胤禩也将老四的困惑大抵说了个七七八八。他自然不会像戴铎给张廷玉解释的这般详尽,胤禩只不过是将老四心中最为纠葛的奢侈之害击了个粉碎而已。 “朝廷已经默许了火耗,便是年景不好,税款不足,地方官都不会因此少拿火耗。可如今地方赋税充足,即便地方官多拿了几分火耗,都不会让百姓的生活变得糟糕。无论是地方官还是乡绅,为了他们的前途,都不会利欲熏心的做出杀鸡取卵的事情。毕竟……” 胤禩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听得专注的老四,慢慢说道:“朝廷认可的火耗能够喂饱这些人之后,过分贪墨所需要的成本和所要承担的风险便会变得很大,为了这么高风险的事情,而有可能丢掉稳定的收入,但凡不是蠢货,都不敢把手伸得太长。风险大于收益的时候,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其实这种想法还真不是胤禩的独创,上辈子老四为了整治吏治弄出了个高薪养廉的章程,其实走的也是这个思路,都是加大地方官员贪墨的成本和风险,以此来遏制他们的贪心。只不过想法是好的,但是当初国库的情况实在是拿不出足以喂饱这些人的银子,以至于这个章程,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如今万象居就是个生钱的机器,前来消费的人越多,万象居产出的价值便越大,给地方提供的赚钱空间便也越大,地方上便越富足。而地方上富人越多,万象居的潜在可能客户群便也越大,如今反复不息,便是个良性循环。 而在这个循环中,每个人都有割舍不断的利益,如今皇阿玛看不到这一点,赵申乔也忽略了这一点,只想在这个转动得生生不息的利益机器上掺和一脚,也不怕他们的脚,被这个机器给捻得粉碎。 这些话说完,不仅老四一个人若有所思的沉默,便是刚刚还是抱着不同心思的太子、老大、老五和老七他们也是同样都变了脸色,不由越想越觉得心惊,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老八,他们心里也是百味掺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胤禩却是面色如常轻声说道:“但等五日后的大朝会,皇阿玛便会知道,什么叫做举步维艰了。” 若是只牵扯到一家一户的利益,皇权重若泰山,能够生生碾压过去,便如同皇阿玛处置当初的索额图和明珠。索额图和明珠虽然麾下攀附者甚重,但是那些人的权力和利益,都是来自于皇上,一旦皇上想要收回,他们便瞬间如同土石崩塌,毫无反抗之力。 可是万象居不一样,他牵扯到的,是不知多少势力的根本利益,非是皇权能够简单粗暴的碾压过去就能瓦解的。老四说万象居奢侈,诱人享乐,其实这话也没说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地方上这许许多多的势力在尝过了万象居带给他们的甜头后,一旦将这种利益彻底剥夺了去,便简直有如给他们抽筋拔骨一样的难过。 万象居的良好口碑是这么多年来做出来的,而内务府的贪婪名声很难让地方上种种利益牵绊的人相信他们。大朝会这一仗,他还真是期待呢,皇阿玛以为他定下了章程和论调,底下的人就都会像当初他要处置索额图和明珠一样群起附和、不敢吭声吗?还真是太平的日子久了,忘了这些人在维护自己的核心利益的时候有多胆大了。 81.第八十一第章 乾清宫里,康熙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站在下面的两个儿子,最终先对雍郡王颔首说道:“御史之责,便是监察百官妄为之事。村人状告万象居一案,牵扯到官商勾结,虽然核实案情是顺天府与刑部的责任,但身为御史,能够察觉其中不妥之处,你做得不错。” 大抵是因为这件事雍郡王早已经谋划多时,而这段时间他业已听了不少康熙的夸赞,因此他面色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夸赞而露出什么喜色,反倒是沉稳恭敬地说道:“这是儿臣应做之事,当不得皇阿玛夸奖。” 康熙似是很满意他的态度,点了点头。继而,当康熙的目光从雍郡王身上落到胤禩身上之事,刚刚的赞许之色便全数收了回来,眼神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严厉来,声音里也透出了严肃的意味:“你初入刑部做事便遇上了这样的大案,朕希望你能够立身端正、不偏不倚、切不可做出徇私舞弊、徇情包庇等事。一旦你做了这样的事,叫朕知道,绝对不会轻饶于你。” 与刚刚对老四的夸赞想比,康熙对胤禩说出这番话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乾清宫里的气氛顿时一肃。胤禩却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而产生敬畏亦或是难堪的神色,他微微抬头,对上康熙利如鹰隼的目光,面上却露出了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温和微笑来,只道:“儿臣知道了,定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叫为恶之人难逃罪责。” 康熙见到胤禩这一副略有些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心中不快,只当他这番话是搪塞,面色便又露出了些不悦,冷哼一声道:“你们且下去办差吧。” 胤禩和雍郡王两个都退出了乾清宫,刚刚走出去没几步,雍郡王便叫住了胤禩:“八弟,我知道你与九弟一向亲厚,但是万象居此等奢靡之风不可长,久之必会酿成恶果。” 胤禩一笑道:“彼之□□我之蜜糖,但凡世间之事,各花入各眼罢了。万象居在你看来一无是处,但是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更何况那村民告状之事还未曾查证,其中是非曲直眼下也不能妄下定论。我刚刚同皇阿玛讲的话,句句是出自肺腑,自然不会做徇私舞弊的事情。这,也与四哥共勉吧。” 雍郡王听了这话是眉头拧起来,不悦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无外乎就是那万象居有益于宫中姐妹。可这不过是私情罢了。若是因私废公,只顾着成全这些私情利益,就罔顾天下百姓的大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赞同的。” 胤禩失笑,他还真不是这个意思。罢了,老四如今就认准了万象居是个毒瘤,他再说什么也不过是做无用功,对于自家人何焯何先生,他还有心思去化解对方的偏见,可面对老四,他却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左右万象居已经被架到火上烤了,真金不怕火炼,既然皇阿玛希望他能够秉公处理,那么他一定会如皇阿玛所愿。只不过最后得出的真相,会不会让皇阿玛又自打了嘴巴,他可却是不能保证了。 思及此,胤禩对雍郡王拱了拱手,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如此,那便等事情调查出眉目来再说吧。” 说罢,胤禩转头离开,直接便去了刑部。刑部尚书傅拉塔正在衙门里面等着胤禩,见他从宫里面回来,便忙请他过来说话,自从上次因为陕西的事情他从胤禩这里得了口风,处置上很得皇上的青眼,他便益发的对胤禩有些好感。如今见他进了刑部做事,行事上与那雍郡王大不相同,他也松了口气。 “不知皇上的意思?”等胤禩一进来,傅拉塔便笑着问道。 “皇阿玛自然是希望能够秉公处理,查明真相。”胤禩言简意赅地说道,自然不会把乾清宫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给傅拉塔听。 傅拉塔听了这话,心里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八贝勒可是万象居的常客,又和九阿哥交好,皇上在这个时候将八贝勒派到刑部做事,还特为的因为万象居的事将八贝勒叫去乾清宫,这里面的态度,着实是让人捉摸不透。 “那八贝勒的意思是?”傅拉塔便试探地问道。 胤禩神色温和,仿若丝毫不被这件事困扰一般地笑道:“自然是谨遵皇阿玛的吩咐,秉公处理此事。” 这话说得圆滑,傅拉塔细看胤禩的神色,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心中便感叹一声,八贝勒此人,还真是深不可测。继而心中有些哭笑,原本他嫌雍郡王愣头青太会惹事,一心想着能将这位送来迎来些圆滑通透的皇子来少惹麻烦。可如今真梦想成真了,他反倒觉得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八贝勒的城府,还真是让人看不透。 不提傅拉塔如何忖度胤禩,胤禩却是果然如同他在乾清宫所言,非常勤勉的开始同顺天府一道查证田家村所告之事。想要查明前来告状之人的身份十分简单,自打三藩之乱平定之后,中原再无战乱,各地都开始严格的确立户籍。村人中,哪个是乡绅、哪个是自由民,哪个是佃户,在当地县衙的户籍上都写得明明白白,更何况还有里长那处的保甲约书手印为证,丝毫是骗不得人的。 一旦在户籍上企图蒙蔽被查实,就不是一个人掉脑袋的事情,而是整个这保甲约书上印上手印作证的十余人全部连坐的严厉惩罚。因为惩罚如此严厉,因而鲜少有人当真敢在这件事上作假。 顺天府已经将田家村所属的武阳县知县传来顺天府问话,县衙里留底的书证和村中里长的保甲文书也都被带来了衙门,自然便核实了前来告状的这些人,确系是田家村村人,并非他人冒名顶替。 到了庭审的时候,顺天府并未关闭府衙,而是允许百姓在外面观瞧,大抵因为这件事牵扯到在京中大名鼎鼎的万象居,那日这群人前来告状又闹得声势浩大,不少京中的百姓便都一大早便围在了顺天府外头,好奇地往内中观瞧,人群里更是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此时府衙的大堂之上,顺天府府尹常翼圣端坐正中,刑部尚书傅拉塔和八贝勒胤禩分作两边,这三位主官神色中正不见什么波澜,下首则坐着武阳县知县李端,他的神色有些难堪的顶着正跪在堂下的那四五个村人并一个讼师。 常翼圣是科举出身,从知县一路坐到了顺天府府尹的位置,对于断案这种事可谓是轻架就熟,当下先是传里长上前当堂核实了这些人的身份,其后便看向了代表这些村人的讼师。 这些村人既然知道请讼师,可见并不是冲动行事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常翼圣虽然一向都不怎么喜欢讼师,但此时他也揣度出皇上的意思,自然是按捺住心中的好恶,并不在面上显露出什么不快来,而是对那讼师点点头。 那讼师见状,不着痕迹的瞧了那知县李端一眼,继而才开口说道:“启禀大人,苦主们家中原有许多良田,春夏辛勤劳作,圣上恩德粮税轻简,秋收之后尽皆家有余粮,自是越发感念圣上隆恩,安分守己乃是良民典范。” 他一通歌功颂德后,话锋一转,话中便带了些许悲愤之意,继续说道:“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便是在这皇城脚下、天子近前,竟也有这等恶人欺压良善,官商勾结,竟要强行从苦主手中购入田产,以耕种粮米供万象居牟取暴利。苦主本不愿卖掉土地,从良民沦为佃户,奈何恶人猖狂逼迫,苦主们被逼无奈签下田契。” 那讼师口才极好,说话间抑扬顿挫,声音郎朗,不仅堂上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便连聚拢在衙门外面围观的老百姓们,也都听得十分真切,一时间,越发引起了外头的哗然。世人对土地都有种难以割舍的眷恋,便是城中商户,一旦手中有了余钱,也多半都想着购置些田产,如今听到那万象居竟然勾结官府做出了强购土地的事情来,这些围观的老百姓们心里便都有些愤然之情。 那李知县听完讼师这番话,脸色一阵青紫,等到常翼圣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便立刻起身给堂上的三人做了揖,为自己辩白道:“大人明鉴,此事全然是一派胡言,是对下官的恶意构陷。当日确实有万象居的管事带着田契和村人来县衙报备,当时这些村人各个一脸喜色,下官问话,俱都说是自愿卖出田骨,并不半点儿被逼迫的模样。下官更是与那万象居的管事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什么官商勾结。 更有一事下官要禀明大人,这讼师原是下官县衙的刑名师爷,因为勾结当地恶霸做出了不少恶事,下官上任后查明其中龃龉,便将逐出县衙,不许他再包揽诉讼继续为恶。此人因此便恨上了下官,如今公然构陷,更是犯了大罪,请大人明察,还下官一个公道。” 李知县说到最后,话里的语气便有些激动了起来,看向那讼师的眼神里也全然都是怒意。常翼圣眉头有些不悦的微微皱起,随即便让李知县暂且坐下,然后便将那讼师和李知县俱都提及的万象居的管事叫上堂来问话。 那管事一席灰色长袍,到了堂上没有跪下,反而是弯腰作揖,说道:“学生见过各位达人。” 当下所有人这才知道,这管事竟然身上还有秀才的功名。一时间,在座之人除了胤禩,脸上都带出了些许惊讶之色。好好的一个秀才,怎的却去做了商户的管事,简直是不知所谓!傅拉塔倒还好些,常翼圣是科举出身,这种情绪便尤为明显,当下心里面便有些不满,对那管事的神色便也严厉了不少。 那管事却是不卑不亢,直起身子后,便将他的说辞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万象居做事一向都很公道,学生负责采买粮米,并不单单只去了田家村,武阳县、成鸣县、富安县等三县的粮米采买事物俱都是学生的差事。到了田家村时,按我万象居的惯例,是要和村人签订契约,将采购粮米的价格全都写下以作凭证。 然而田家村人信不过学生,生恐到了秋收之时学生反口不肯收村里的粮米,便要求学生的东家将田骨以十两银子一亩的价位买下,秋收之时,则田地所产所有粮米尽皆归东家所有。大人明鉴,十两银子一亩已是旁处不可能得的天价,学生不敢自专,还是总管事体恤村民生存不宜,便允了这样的天价,让学生拟了田契,这才和村人交易完毕。 其中全然没有什么官商勾结强迫之举,学生业已把田契带来,请大人一看。”说罢,那管事便将一纸契书拿了出来,常翼圣命人取了过来,与傅拉塔和胤禩全都看过之后,便看向那讼师和村人,说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那讼师不慌不忙的开口道:“大人,田契虽是真的,但当日许诺的银钱却是分毫没有交到小人苦主们的手中,也正是因为如此,苦主们先失了土地,又要给人做佃户使用,还分文未得,正是走投无路,才冒死来顺天府击鼓鸣冤。” 话说到了这里,便僵持了起来,管事那边坚持已然将银钱全数付清,且这些村民也是自愿做佃户,其中并无逼迫之事。而讼师和村民则坚持,他们并未收到万象居所许诺的银钱,一切都是万象居的骗局。 若是换了从前,免不得常翼圣就要各大五十大板动用大刑来验明双方所言的真伪了,可这案子,上头不仅皇上看着,御史们也都搅和了进来,如果他真的动用了大刑,免不了就要被那些见缝插针的御史在御前参他一本。想到此,他便觉得事情有些棘手,看向了到了此时还沉默的一语未发的傅拉塔和八贝勒。 傅拉塔自然也明白常翼圣的顾忌,偏他也有此顾忌,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也把眼神递到了胤禩这边,想着不知这个八贝勒,对此会有什么想法。胤禩看到两位大人的视线,微微颔首,眼神便从堂下那李知县、管事、讼师和村民们身上一一扫过,而后这才开口说道: “你们各执一词,孰真孰假倒是难以分辨。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要问个清楚。据我所知,万象居采买粮米蔬果、鸡鸭鹅豚、山珍海味不计其数,便是在这北直隶一省,便不知有多少村镇与万象居签订契约来合作。怎么单单就只有田家村出了这样的事,而其他村镇,对万象居的处事尽皆有口皆碑,都说万象居做事很是公道大方。” 胤禩这话问出口,态度便显而易见的很,傅拉塔也是一愣,想起之前这八贝勒还和自己说,会“秉公处理”,怎的这才刚刚庭审,瞧八贝勒这语气,倒像是稳稳的就站在了万象居那边,对田家村人的供词抱有怀疑的意思。 常翼圣也没料到八贝勒会说这样的话,他深谙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已经做好了要严惩万象居的准备,本以为刑部会和他顺天府统一意见,没想到八贝勒这一开口,倒是态度鲜明得很,一时间让他也有些头疼。若是刑部和顺天府意见不统一,说不得还要闹到御前去,到时候事情可就更加棘手了。 那讼师听了这话,面上不见什么异样,口齿伶俐地说道:“他人的事,小人自然不得而知,大人这话小人可着实答不上来。但是小人所述,尽皆都是事实。” 胤禩闻言却是眉头一挑,神色便也严肃了下来,对常翼圣和傅拉塔说道:“两位大人,我看这些村人所言并不尽实。这讼师倒是舌灿莲花能言善辩,但我却在整理刑部卷宗的时候,看到年前有这一桩涉及私赌的案件便是发生在武阳县。” 说到此,胤禩便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了李知县,李知县便忙起身道:“正有此时,当日下官收到消息,西街郑屠户家里开设私赌,便带了衙役去查证,果然在其中人赃并获。那郑屠户不仅私自开设赌局,且还在其中放印子钱,情节十分恶劣。” 朝廷禁赌严厉,康熙更是下旨,但凡地方上出现私设赌坊这样的事情,地方官必须上报给刑部知道,若是胆敢瞒报,一旦被查出,则严惩不贷。李知县年前正是因为治下出了私赌这种事,即便钱粮税款上并未有亏空,却还是只得了个平平的考评,并未得到卓异。这样的考评,自然是升迁无望,因而李知县自然是耿耿于怀记在心里,听了胤禩的话,立时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胤禩点头道:“若我没记错,当日在那里搜出了不少按有手印却没有名字的放利书,因数量太过繁多查证困难,至今还未能全部将涉事之人全部查出。说来事情也巧,请诸位看一看,这三张放利书上的手印,与这保甲文书上的手印,是不是同一个?” 胤禩说完,便将手上的东西传递给常翼圣、傅拉塔和李知县验看。几个人看完,脸上的神色各异,常翼圣和傅拉塔的神色都变得有些为难,而李知县的脸上则是露出了喜色。当日因为那放利书上没有名姓,因而追查究竟都有什么人与那郑屠户合作放利钱便十分困难。 按常理推断,他只将县里面的富户核查了一通,果真揪出了不少富户与那放利书上的手印相同,俱都按律之罪不在话下。可即便如此,还剩了十数张放利书成了难题,找不到出处。他不敢隐瞒,都上交了刑部,却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案子里被牵扯了出来。 此时此刻,那讼师和村人们的表情便都白了下来,心中尽皆骇然。胤禩则是老神在在十分从容的看着在座所有人变脸,嘴角慢慢勾起了个弧度,冷笑的意味十分明显。万象居是他的产业,对于事情的真相,他比谁都清楚。 万象居的的确确是付给了田家村村人们一笔数额不菲的银钱来买下了田家村的土地,骤然得了笔巨款,田家村里有人便起了些旁的心思,发现镇上放利钱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他们便凑在一处,去了郑屠户那边,将银子放债给一些输光了想要翻本的赌棍。 最初倒是颇得了些好处,谁知道李知县竟把郑屠户的赌坊给抄了,郑屠户自己因为情节恶劣被判了流放,他们自然就是血本无归。原本他们若是吃了教训,就此安安分分的回去村里做佃户也就罢了,万象居对待佃户一向很优渥,佃户们虽然说不上富裕,倒也算是衣食无忧。可这些人曾经尝到过一本万利的好处,又哪里能重新过回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自然便都开始想起了别的点子。 偏那讼师与知县有仇,他门路广,自然和乡野村人见识不同,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听得了风声,竟然和赵申乔联系上了,胤禩不知道赵申乔是当真不知道这讼师和村人的底细,亦或是赵申乔也被这些人欺瞒了过去,可不管怎样,赵申乔想要借着这群满口谎言、一身把柄的刁民玩一个裹挟民意的手段,还真是小看了他胤禩! 82.第八十二第章 到这时候,案子一下子峰回路转,外面围观的老百姓们也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个踮起脚尖试图往里面瞧个究竟,却被门口维持秩序的衙役们给拦了下来。胤禩则冷冷的看着跪在下面的田家村村民和那讼师,一句话便将他们尽皆打落了尘埃:“你们说,并未从万象居得到分毫银钱,那我倒是十分好奇,这数十两的印子钱,又是你们从何得来的?难不成,还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此时此刻,那两份证据摆在眼前,胤禩不必再问下去,事情的是非曲直便已经十分明了了。刚刚还舌灿莲花的讼师眼珠一阵乱转,竟然忽的便反了口: “大人,小人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小人不过是看这些村人可怜,便偏信了他们的话,为他们做讼师伸冤,却没想到小人的一番好心,却是被这些刁民给利用,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见证据确凿,这讼师却是心里一横,干脆把自己摘了出去,将这些村人卖了个干干净净。那村民们哪里有讼师的巧言善辩,此时面对那盖着他们自己手印的放印子钱的文书,一个个都吓得抖如筛糠。 诬告的后果他们不清楚,但是被揪出掺和到私赌和放印子钱这种事情的后果他们却是知道的,仗三百下来,便是壮汉都被打了个半死,若换成了他们,这小命还不是都交代了!当下一个个都跟着磕头不已,喊着:“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 外面的百姓听得清楚,此时便都是一阵的哗然,胤禩此时却是闭口不言了,只等着看常翼圣和傅拉塔作何反应。而他们二人俱是十分无奈,明明他们升堂伊始,是打算顺应皇上的意思帮衬这些村民严查万象居的,可没想到被八贝勒这么一通狂风暴雨的说下来,事情竟然急转直下,这群苦主反倒成了牵扯到另一段私赌案的在逃人犯,而所谓的伸冤也尽皆都成了诬告,万象居更是半滴污水都没有挨上一点儿。 常翼圣和傅拉塔也不知道此时他们该作何表情了,案子的的确确是叫八贝勒给查了个水落石出,可是,却是与皇上的意思背道而驰,这可如何是好?两个人心中都暗暗叫苦,可外面那么多老百姓围着,证据如此确凿,他们便是想暂且先把这案子给压下去,也是不可能了。一旦激起百姓哗然,他们可承担不起。 胤禩看着外面的人群,双眸中闪过一抹流光来。裹挟民意什么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阿玛,老四,既然你们用了这样的方法,就千万要小心翻船了呢。 当下傅拉塔也十分光棍地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如同木雕泥塑,毕竟他是代表刑部来的,这是顺天府衙门,他还是不要喧宾夺主了吧。见傅拉塔这样的作态,常翼圣没办法,只得做出决定,将那万象居的管事和李知县放回,又将那诬告的村民们并讼师一道先押入了顺天府的大牢。而后便匆匆与傅拉塔和胤禩一道赶去乾清宫给皇上复命。 一路上,常翼圣和傅拉塔的面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唯独胤禩不同,他的心情不错,面上神色放松而愉悦地望着外头初春时枝叶刚刚冒出绿芽的模样。傅拉塔想要同他说什么,但想到旁边还有常翼圣在,便将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还没等胤禩他们来到宫中,有关顺天府衙审案的经过便早已被报给了康熙知道。等到胤禩他们进入了乾清宫,便看到偌大的乾清宫里 ,几乎所有的满汉大学士、六部尚书并都察院的御史们都已经立在那里,更有从大阿哥、太子到七贝勒所有领了差事的皇子立在另一侧,众人面上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三人给康熙行礼后,常翼圣和傅拉塔都不愿意先开口,胤禩瞧见他们的神情,便先开口说道:“皇阿玛,儿臣谨遵皇阿玛吩咐,彻查田家村村民状告万象居一案,证实此案确系田家村村人恶意诬告,此案的全部证据俱在此处,请皇阿玛过目。” 说罢,胤禩便将证据并几个村民的认罪书都递了上去,康熙一目十行的扫过这些文书,脸上的神色便露出了些许怒意来,眼下证据确凿,便是他心中如何不满这个结果,也不能当堂反口,只得说道:“这些刁民着实可恨。” 话音刚落,新任的左都御史赵申乔便从人群中走出来,恭敬跪下叩首说道:“皇上仁慈体恤百姓,此等刁民有负皇恩,着实罪该万死。然,微臣以为,万象居在此案中,也并不无辜。” 康熙听罢微微点头,眼神里暗含了一丝赞许,赵申乔的这番话,正合了他的心意。与此同时,在场的大臣们眼神全都落到了赵申乔的身上,这个赵申乔如此迅速的起复,且一下子便爬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然后便发生了御史弹劾万象居的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傻的,哪里能看不出,这赵申乔,大抵就是皇上推出来操纵万象居一事的一杆枪了。 原本众人都没想到顺天府庭审的结果竟然是这样,全都在心里准备好了如何给万象居落井下石。可他们心里准备得再充分,证据凿凿之下,那一肚子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正心里面急着盘算如何接话的时候,便见到赵申乔第一个站了出来,众人便都很迫切想要听一听,这个风头正劲的左都御史,究竟有什么法子扭转乾坤。 胤禩的眼神从紧拧着眉头的老四身上转到了赵申乔身上,饶有兴味的等着听这个赵大清官有什么高明的见解,便听他继续说道:“皇上自御宇以来,以仁孝治天下,屡开鸿儒科求贤若渴,教化万民,轻徭役、薄赋税,民间有感于斯自以耕读传家为最要,可谓皇上万世之功。” 好一通歌功颂德后,赵申乔略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要说什么。周围群臣心中暗暗骂了句老狐狸,满臣们更是心道,就这份拍马屁的本事,汉臣真是强他们太多了。偷眼看龙椅上康熙的表情,见皇上似乎面有得色,群臣更是心中暗道,若是今日赵申乔能够言之有物,日后的大好前程,是跑不了了。 此时听赵申乔复又说道:“万象居行商贾事,蛊惑民间,那田家村人虽系诬告,但其中买卖田骨之事却是事实。我朝赫赫盛世,民间正有桃源之相,却因有万象居此等所在,利诱民心,使耕者为谋取一时之利抛售田骨,可谓其害之一也。更甚者,平民沦为佃户还是沦为流民皆被万象居掌握其中,如此行事,已不仅仅是与民争利,更是拿捏平民性命的大害。皇上圣明,此等恶事,理当禁绝,方能不使其为恶。” 康熙闻言,心中大悦,沉吟地点点头,目光便扫过了胤禩的身上,带着些许不满和严厉。察觉到康熙的视线,胤禩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儿臣有些许困惑想问赵大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眸光微沉,看了眼胸有成竹的赵申乔,便点头道:“你问吧。” 胤禩转头看向赵申乔,神色平静地说道:“敢问赵大人,可曾对万象居的一应经营章程有所了解?” 赵申乔闻言一愣,不知这八贝勒葫芦里面的什么药,但他确实是没有深入了解过万象居所谓的运营章程,若胡乱应下,怕是要掉下陷阱,倒不如老实作答,且看八贝勒要如何化解他刚刚那番话里对万象居的指责。 因此赵申乔便老实地摇头说道:“未曾。” 胤禩便道:“我倒是对万象居了解颇多,据我所知,万象居的一应粮米、瓜果、时蔬乃是山珍海味,都是采买自民间。便以蔬果为例,负责此项的管事会与村人直接拟定章程,言明将会以何种几个收购多少蔬果,列项极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更是将许多秘而不宣的耕种技巧广授民间,以极为低廉的价格使村人租赁农具、协助村人打井。 如此一来,风调雨顺之年,村人多收获富足,便是遇上了年景不好的时候,村人也可保衣食无忧,正是与民有利之善举。而赵大人所说,变平民与佃户或流民尽在万象居掌握,这话我并不赞同。万象居与这许多村镇合作,除却田家村,并未买下任何一块土地。 而那田家村人,是因为初次与万象居合作,心有疑虑,为了打消这种疑虑,万象居才买下田家村田骨,契约上清楚明了,若村人想要赎买,只需退回当初买卖的银钱便可,更不是死契。赵大人的话,毫无证据,却以最险恶之心做出揣测,也太偏颇了些,我并不信服。” 胤禩声音清朗,言之凿凿,话音落下后,整个大殿上便又是一阵沉默。他环顾左右,复而看向了老四,挑眉问道:“敢问四哥,直隶一省,十年间,钱粮丁税亏空可有什么变化?” 胤禩这一发问,便打断了雍郡王的沉思。和赵申乔不同,赵申乔对于顺天府的裁决并不关心,左右,只是要借着这件事将万象居拽到台前来弹劾罢了,私心中,赵申乔更愿意看到万象居多挣扎一段时候,若是轻易便倒下,岂能从中展现他的才能?而雍郡王却是真心同情田家村人,憎恶万象居的种种奢靡,刚刚得知那田村人所谓的喊冤实则是诬告,着实狠狠地冲击了一番他的认知,让他的思绪都有些纷乱。 眼下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赵申乔与胤禩的唇枪舌战,见胤禩将话头引到了他身上,他先是一愣,仔细一想胤禩的意思,却是脸色又变了一变。他这次被调进了户部,因有了之前在刑部的经验,他并未草率的便介入户部的事物,而是依旧先从笔帖式那边逐步了解户部的章程、查看户部历年卷宗。 户部历年卷宗不知繁几,只这段时间,他自然不可能全部翻过。但江南和直隶两省,一个是朝廷的钱粮丁税大省,一个是京城脚下的近省,自然比其他地方要重要,他便先将这两省的卷宗看了不少,胤禩提及近十年间的亏空变化,正是从那万象居经营开始,直隶省内的亏空便开始逐年减少,时至去年,直隶省内更是再无一例亏空,钱粮丁税尽皆缴纳齐毕。 赵申乔神色也是微微一变,但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雍郡王张了张嘴,他从前并未将这件事同万象居联系起来,此时叫胤禩这么一说,点连成线,从前未及深想的东西蓦地在脑海里清晰起来,简直是对他的二次冲击,直叫他讷讷不能言。 然而老四不开口,不代表别人不开口。太子一向是力挺万象居一派的,且又对户部的事情有所参详,闻言便替老四开口将实情全都道了出来。 胤禩听罢对太子一笑,再看了眼老四纠结不已的神色后,便转过身对康熙说道:“皇阿玛,从前朝廷屡屡减免民间赋税,自是给民间节流,然而亏空一事却是年复一年,可见收效并不显著。万象居的行事,却是给民间行开源之举,赵大人的揣测毫无证据,然而户部的卷宗却真真的在那儿,百姓不仅能够如数缴纳税款,更能家有余粮,这样的事,又怎么会被赵大人说成是与民争利?” 胤禩这番话说完,乾清宫的气氛便越发凝滞了起来,群臣尽皆愕然,便是□□府极深的李光地,都忍不住白了脸色,暗道这八贝勒怎的如此不晓事,竟然句句都在戳皇上的心窝子?众所皆知,当今天子三令五申的就是仁政德惠万民,地方上表邀功,多是也以此为入手,皆是逢迎圣上泽被万民。 可如今八贝勒倒好,张口就说皇上减免赋税的仁政不过是皮毛,并未真正使百姓富足,反倒将一介商贾高高捧起,认为是那万象居做成了皇上的未竟之事。这不是明晃晃的打皇上的脸面吗?偏偏,李光地却是心知肚明,八贝勒所言确实是大实话,让人连反驳都很难,真真是让人头疼。 再想深一层,八贝勒这话,哪里是捧起万象居这个商家,竟隐隐是捧起郭络罗家、捧起九阿哥!李光地心里面一凛,八贝勒这是什么意思? 可来不及多想这里面让人暗暗心惊的东西,李光地却是有些紧张的将目光落到了赵申乔身上,眼下若是不能力挽狂澜,好友的仕途,只怕又要生出波折了。果然,在一众沉默之中,赵申乔终于开口,他避过了胤禩刚刚那番话中的意指,而是郑重地给康熙叩了个头,神色比刚刚还要严肃了几分。 “皇上,听了八贝勒一席话,微臣想到了桑公曾于《盐铁论》中所述,若以此来观万象居,虽并非同属,但道理却是说得通。因此微臣以为,万象居有此利,却比为害更甚。” 赵申乔这话说完,满臣们心中困惑益深,并不能理解赵申乔是什么意思,然而汉臣们却心下有所恍然,便是李光地,都松了一口气,将刚刚提起的心都放下了。而胤禩,却是眸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流光,赵申乔这话,却是终于触动了他。没想到,赵申乔竟然果真看得这么远。 康熙也是心里一震,他对万象居如此忌惮的根本缘由,便是隐隐觉得万象居在动摇一种根本的东西。他心中最大的隐忧,便是万象居利益之大、牵连之广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一旦这股力量在郭络罗家手里面继续下去,只怕会真的动摇到储位——郭络罗家可是有一个九皇子! 他的确是在择其他皇子制衡并打磨太子,但却从来都没动过易储的心思。可眼下,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势将万象居收为己用,怕是郭络罗家要借此成为第二个索额图或是明珠,在朝中再掀起不由他控制的风浪来了。 赵申乔这段话,让康熙心中这模糊的想法便越发清晰了起来,对赵申乔益发满意的同时,康熙心中的恼火更深,意志也更加坚决。 “松伍此言甚合朕意,不过老八的话也有道理,万象居毕竟牵扯到百姓之利,倘若立行禁绝,朕心实不忍。” “皇上仁德,皇恩浩荡为小民计。商贾则奸猾之辈甚多,微臣惶恐,并非以险恶揣测人心,实是商人逐利,眼下于民仿若有利,可日久天长,只怕便要滋生祸端。倘使由圣上政通内府,将此间如同盐铁参帛一般划为禁榷,则或可消弭祸端。”赵申乔明白康熙话中的意思,从善如流的将重头戏引了出来。 此时此刻,刚刚还有些一头雾水的群臣们便都明白了过来。胤禩更是心中冷意愈甚,图穷匕见,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又是禁绝又是与民大害,可最终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给强取豪夺披上一层好看的外皮吗? 皇阿玛果然还是和前世一般无二,既要里子饱足,又要面子上完美无缺。胤禩抬头想要继续说话,却正对上康熙如鹰隼般锐利警告的眼神,没等他开口,康熙便已经做出了决断,沉声说道:“朕以为松伍所言大善,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说罢,康熙便让群臣都是散了。满臣中有何郭络罗家交好的,步履匆匆离开紫禁城,便往郭络罗家那边去了。而汉臣便都聚拢在了赵申乔、李光地身边,这事儿今日仅仅只是个开头而已,后续还有诸多具体的章程,瞧今天皇上的态度,多半都是要落到赵申乔身上了。 “松伍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说话之人是王世禛,如果没有赵申乔空降下来,按资历和考评,合该他擢升左都御史,原本王世禛心中还有些不忿,可经过今日之事,他心中的不满便皆化为乌有,徒留下佩服了。 论起揣摩皇上的心思,他不如赵申乔远矣。在朝中做官,若是猜错了皇上的心意贸然开口,倒还不如闭口不言,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如今有赵申乔顶在前头,他这头脑不甚灵光的,便只消跟在赵申乔后面观望风色顺势而为,功劳虽然不是最大,却也能尽够了。 赵申乔却是一脸谦逊模样,丝毫不见半点儿的倨傲,对着乾清宫的方向感激地道:“不敢当子真兄此言,这一切都是皇上宅心仁厚心系百姓之故,我们做臣子的,沐浴皇恩,为圣上言不能明言之事罢了。” 李光地捻须而笑,意味深长的看了赵申乔一眼,彼此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其他人则都心中暗道,这赵申乔,和李光地越来越像了,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不提这些离开的满汉大臣,单说众皇子的反应也各不相同,太子看了眼在场的这些兄弟,忽的出言相邀诸皇子去毓庆宫一聚。若是从前,大阿哥轻易不踏足毓庆宫,太子也不会邀请于他,而今天,大阿哥却是一反常态的点头应了。 反倒是三阿哥,此时面上露出了些许歉意,对太子说道:“部里还有未尽之时,今日委实是不方便,还请太子哥哥见谅。” 太子也不勉强于他,闻言便点头让他先行离开了,随即才带着众人一道回去了毓庆宫。 83.第八十三第章 太子在这个时候邀众皇子去毓庆宫,自然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想和兄弟们叙话,所为的,定然就是刚刚在乾清宫的未尽之事了。对待万象居,众皇子的态度都不尽相同,老四坚决抵制的态度自不必说,老三诚郡王也是不予多让,他因和礼部、翰林院那些书生常在一处,耳濡目染之下,便同他们一样,觉得万象居庸俗市侩有辱斯文不堪入目。 如今眼见着康熙对万象居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老三自不愿意再和太子他们混在一起掺和这件事,便借着部里面有事的由头走了。倒是老四,因在乾清宫里受到的冲击太大,这会儿心里面思绪纷杂,便没什么动作,竟跟着太子一道去了毓庆宫。 大阿哥大抵是度过了和太子不对付的叛逆期,在已经成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的父亲之后,竟因为忽的看清楚了眼前的处境,爆发了对康熙的叛逆期。原他就因为和胤禩、小九他们关系不错而对万象居没什么不满,眼下见到康熙对万象居这种态度,心里的拧巴劲儿越发的上来了,正在心里面琢磨着怎么能在这件事里给小八小九帮帮忙,再给皇阿玛添点儿堵。 五阿哥是小九的同胞哥哥,是郭络罗家的外孙,虽然不像小九那般和外祖家关系那么亲近,但到底是亲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这事儿牵扯到外祖、他额娘和弟弟,五阿哥如何能不忧心?刚刚在殿上,他也看出了太子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与皇阿玛不同,这会儿见太子相邀,他便在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想出法子将这件事情对外祖、额娘和小九的影响降到最低。 七阿哥神色间也不高兴,他自打迷上了西洋的东西,和白晋走得格外亲近之后,简直就在这条被康熙所不喜的奇巧银技的道路上拔足狂奔不能回头了,便是他额娘有些担心儿子这般“误入歧途”,七阿哥也不为所动。 七阿哥也是最喜欢往万象居跑的皇子之一,原因无他,是万象居里的西洋奇珍馆太吸引他了。里面好些个东西,是宫里面都没有的,简直就是极和七阿哥的胃口。再加上七阿哥不是一个理论派而是个实践派,一点儿都不缺少动手精神,好些个东西,经过他的改良以后,更是从一个摆在那儿供人把玩的小物件,变成了能够应用的好东西。 比如如今万象居租赁出去给民间的农具,其中轮子轴承的部分,就是被七阿哥改良过的,效果很好,能够省下许多畜力不说,还比从前的经久耐用。万象居也没白拿七阿哥的,不单同对待太子一般给了他一张可以免费在万象居消费的贵宾卡,还支付了一大笔银子给他做为报酬。这世道,有几个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再加上七阿哥打小儿因为腿脚的毛病并不得康熙的喜欢,便是贵为皇子,也免不了有些自卑。他额娘又是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了康熙的宠爱,到如今成了生育了皇子的满妃中,唯一一个还在嫔位上的,这件事,又给七阿哥的心里平添了一份愤恨和不满。 这几年他沉浸在西洋奇珍馆的时间益发长了,心里面那份潜在的自卑便都几近消散了,他对康熙派下的差事并不上心,面对康熙不满的斥责,他也是过耳即忘,毫不往心里去。毕竟,和皇阿玛空口白牙的指责不同,眼见着因他的关系,一亩地因为农具改良的关系益发的收成变好,那份满足劲儿,直叫他心里面格外的舒坦。 太子最近过得也并不如意,自打老大不再和他作对、他自己对政务的驾驭益发熟稔之后,太子本以为日子会比从前舒坦不少,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却没料到这日子过得,比他预想的相距太远。 最初老四因为皇后的关系封王,太子这个打小儿就没娘的孩子就对这事儿有些难以释怀。若换了从前,康熙免不得因为心疼爱子会劝慰太子一番,可如今因为太子年纪越发的大了,康熙对这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儿子起了难以言明的猜忌之心,不但没有劝慰因此不高兴的太子,反倒有些不满的训斥了他一番,说他有失心胸。 从这件事以后,太子面对的糟心事就一件接着一件,差事办得好,也不见皇阿玛对他像从前一样夸奖,老四不过是办成了屁大点儿事儿,就被皇阿玛好一通夸赞,这叫太子心里面更加不平衡了起来。 因为太子是被康熙一手养大的皇子,父子二人感情深厚,太子便是过得再不如意,也没有像大阿哥那样有所醒悟,所谓灯下黑也不过是如此了,在太子心里,康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这份心里认知,叫他从来都只会把寻根究底的不满放到别人和他自己身上,而绝不会对康熙生出什么疑虑。 胤禩是过来人,若不是上辈子过得太惨烈,后来又飘荡百年了解很多,恐怕他也不会看得如此通透。对于太子的心思,胤禩心中了解。从康熙对万象居动起了歪脑筋且开始付诸行动以后,胤禩便不再留手,透过早年间便和毓庆宫那边搭上的线传几句听起来平平,却细思恐极的话过去,胤禩相信,以太子的聪慧,不难品出其中的深意来。 果然,胤禩微微啜饮了一口醇香的清茶,神色虽然平静,可眼底深处却透出了一抹红光来。只他自己一个给皇阿玛找不自在还真是太过孤单了些呢,有这么多兄弟陪着他一起,他还真是不怕把事情给闹大了不好收场。 “老四好像是对万象居有些误会,今日难得兄弟们都在这里,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你尽可以说出来。”太子淡淡的开口,第一个就把老四给拎了出来,在座的这些兄弟里,对万象居态度最不一样的就是老四,不把他给按下去,他们接下来也别想好好说话。 听太子这么说,老四将纠结成一团乱麻的心事略放了放,终于开口道:“万象居消费之巨,便是部里堂官的俸禄也消受不起。可我却看到,万象居日日车水马龙,往来客人之中,为官者不在少数。他们能够承担得起这样奢靡的享受,足见平日里收受贿赂、盘剥百姓之事不绝,我自深恨此等恶事,故而坚持万象居理当禁绝。” 老四的态度十分鲜明而坚定,这也是他今天格外心乱如麻的缘由。他本以为皇阿玛也是这个意思,可到了最后他却发现,赵申乔和皇阿玛一唱一和,所为居然并不是禁绝万象居,而是想要把它从民办变作官办。呵……赵青天,好一个赵青天!真把他当作了傻子不成? 听了这话,胤禩还没开口,太子就先嗤笑一声,摇头道:“老四你也太过高看那些蛀虫了,就算没有万象居,也不见他们少贪一分!” “那也不能助纣为虐!”老四正纠结着呢,听了太子这话,也跟着又拧上了。 胤禩此时便才平静地开口,房间里立时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尤其是此时心乱如麻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的老四。 就在京城正因为万象居闹出了满城风雨之时,济宁的运河渡口,一艘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客船正停在那里。初春时节日头落得早,天边的云层被落日染上了余辉,金黄一片。客船之中,一通身气度十分儒雅可亲的清瘦老者正与一个二十余岁的俊朗少年说话,那少年神色恭敬,正竖耳聆听老者所说。 那俊朗少年名唤张廷玉,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张英的儿子,自年少时起就很有才名,原该去岁参考会试,偏他父亲被康熙钦点了去岁的总考官,因要回避,他便没有于去岁会试,而是奉父命回老家安徽桐城祭祖。 如今春暖花开,祭祖之事业已处置完毕,张廷玉便从安徽启程回返京城,准备潜心读书准备两年后的会试。船行到济宁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夜里行船不便,家人便将船停进渡口,准备在济宁渡休息一夜,明早再行赶路。 济宁渡非常繁忙,张廷玉正刚走出船舱细细打量的时候,停在旁边的客船便有人开口唤道:“敢问可是张家衡臣公子?” 张廷玉循声看去,便发现那是个做家人打扮的中年人,张廷玉不认得对方,但是见对方彬彬有礼地唤出了他的名字,便回道:“正是,敢问贵府上可是我家旧识?” 那家人忙笑道:“正是,我家老爷请公子前来一叙。” 张廷玉闻言便带着书童去了旁边那艘客船,一进船舱,张廷玉便立时认了出来,船舱中的老者正是文华殿大学士张玉书。张相与他父亲有旧,两家交情不错,张廷玉忙行子侄礼,道了一声伯父。 张廷玉不知张相因何离开京城,与他在这运河的济宁渡巧遇,但他十分聪慧,见张相一身布衣,身边又只有简单的几位家人,看上去并不像是因差事南下,便没有唐突多嘴。张廷玉并不知道,此番张玉书是因为母亲生病而请假回乡,张玉书是镇江人,从京城回家,自也是水路最便捷,便在这济宁渡遇上了。 张玉书虽然忧心母亲之病,但他素来喜欢衡臣这个孩子,也知道他去岁因为回避的缘故并未能够考取会试,便出言安慰了他几句,见张廷玉一脸谦逊受教的模样,心下更是十分满意。 此时日头益发西斜了,河道上也变得十分拥挤,客船停靠的码头这边还清净些,商船聚集的那边则是有如云集黑压压一片,几近将河道都覆盖住了。也就在此时,忽的河道上有些骚动,五艘样式不同于往来客船、商船的船只自南面驶来,河道上的船只们见了,都纷纷挪出了一条路径,给这五艘船只让路。 这番河面上的动作也叫张廷玉看在眼里,他不免有些好奇便多看了几眼,张玉书见了,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不免心中一动,打算提点这个他很欣赏的晚辈几句,便开口道:“那五艘船是总兵衙门的兵船。” 张廷玉听了便是一愣,兵船因何会出现在运河之上?还未待他问出口,便见张玉书并不卖关子的继续说道:“济宁此地有税关衙门,收取往来商船的税款,不少商人想要免税过关,便会租借这种兵船。” 张廷玉听了这话愈发困惑,便问道:“这法子,税关衙门那边难道不知吗?” 张玉书捻着有些微白的胡须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可税关也有仰仗总兵衙门的地方,且总兵衙门收到商户的孝敬,也会分出部分给税关,双方算是彼此都留了一线。” 张玉书曾经做过地方官,对这些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比张廷玉这个初出茅庐还未曾做过一官半职的年轻人要明白得多。 此时那五艘兵船业已行到了最前面,张廷玉看过去,果然中间关卡处的书吏见到了是兵船,脸上立时便多出了笑容,恭敬地将这些兵船放行了过去。其后兵船驶进了渡口,张廷玉亲眼见着从兵船上走下了两个稍稍有些微胖的中年人,给穿着兵服之人哈腰作揖过后,便从岸边招呼了一群穿着短打得船工们过来,不多时,便见到一批批货物从这兵船之上便被卸运了下来。 等到兵船被清空之后,五艘兵船上大约一百人便都上了岸,和岸上之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后,竟开始帮忙税关衙门的人检查过往的商船。因有了这一百多人的帮忙,很快刚刚还拥堵不堪的河道便畅通了起来,堵在河道上的商船们也都在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尽皆被验货完毕,进到了济宁渡口停歇。 张廷玉看得啧啧称奇,便问道:“敢问伯父,这也是双方合作吗?” 张玉书点头道:“正是,如今运河繁忙,税关的书吏便有些不足,税关不愿意再多扩充书吏,便盯上了总兵下头的绿营。左右不过是查验货物的小事,绿营兵人多,税关只不过是对总兵衙门收商户孝敬帮他们免费过关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能白白得到这么多壮丁帮忙,且不必支付钱饷,算来,并不吃亏。” 张廷玉将这话在心里面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便也有些恍然。武官比不得文官,文官虽然俸禄也低,但京官有冰敬、炭敬,地方官更有火耗供养,额外之财并不在少数。可武官却不同,最多不过是吃兵丁的空饷罢了。 只是地方绿营人数总有定额,若是空饷吃得太厉害,绿营实际兵丁数量少得离谱,事情便要棘手了,叫朝廷知道,说不得可是死罪。因此武官过得一向紧巴,济宁这边因有税关和运河,总兵便想出了这样的主意,和税关衙门合作,从商户手里面抠出些孝敬来。 张玉书见到他面色中带着恍然,心下便满意点头。衡臣有才,将来必是要和其父一般迈入官场,到时候外放地方,免不得要和地方上的武官打交道,虽说本朝也是文官地位尊贵些,但是做官以和为贵,和地方绿营关系亲密些,对于文官也有好处。 “小侄有一事不明,敢问伯父,这济宁渡是运河连通山东与江苏的河段,如今才刚入春,并不是漕粮入京的时候,为何这河段却如此繁忙?”张廷玉恍然过后,心里又生出了些疑虑,便出言问道。 听他说了这话,张玉书的面色一变,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因为万象居。” 张玉书能够获封文华殿大学士拜相,眼界和敏锐程度自然非同一般,打从去年年尾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赵申乔和翰林院那些人针对万象居的异动,赵申乔和李光地能够揣测到康熙的心思,他也是如此,只不过与赵申乔不同,他并不愿意介入这浑水之中。 正此时偏又从老家传来了母亲病重的消息,张玉书便因此告假回家,也算是借机避开这件麻烦事。此时迫不得己说出了万象居三个字,张玉书心中也有些唏嘘。和那些翰林院里的书生们不同,张玉书的眼光可是要深远得多。 “万象居?”张廷玉不由一愣,他自然是知道万象居的。应该说,京城里谁人不知道万象居呢?因囊中并不宽裕,他倒是没有去过万象居。 张玉书点头道:“万象居内包罗万象囊括居多,许多食材、物件尽皆采自原地。这运河之上的许多商船,都是与万象居有生意往来的供货之人。”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向了那些正在商船处上上下下的短打船工,沿岸叫卖杂货的商贩,以及忙碌不已的税关书吏和地方绿营,张玉书的心里轻叹,这么一个万象居横空出世以后,只在济宁这里,就不知养活了多少人。松伍、晋卿他们想要帮着皇上分忧,可这忧分得还是分不得却是两说。在他看来,怕是松伍和晋卿要失望了。 85.第八十五章 京城春光正好,然而紫禁城却好似笼罩在了一层阴霾之中,连日头都照不进那层层深宫之中。城门处,李光地面色凝重的下了轿子,吩咐了家人一声后,便随即快步走入了那阴霾之中。从皇上决定拟定诏书整改万象居开始不过短短数日的时间,外头的风向却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这变化,也是李光地之前并未考虑到的。 好在他门生甚多消息通达,否则今日一早接到皇上的旨意召他入宫,只怕他还依旧沉浸在几日前的气氛中,到时候,那就可就被动了。李光地心下叹息,只是可惜了松伍,这么个大好的起复机会,只怕眼下就要化为泡影了。 不过这份怜悯也只不过是稍纵即逝,李光地眼下正全力想着他自己改如何在这场漩涡之中全身而退,这次的事情如果不能安然度过,那么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分出精力来顾忌旁人? 急匆匆赶到了南书房,此时正在南书房当值的翰林学士们见了李光地,都纷纷站起来行礼,李光地抹了抹额头冒出的细汗,神色便恢复了以往的淡定从容。刚刚在门口被告知,皇上还未曾来到南书房,李光地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正好也有时间让他再细细推敲一番了。 因李光地是入阁的大学士,自然有权力查阅奏折,因此他便趁着这段时间,翻看起各省递上来的折子。就在李光地沉下心来翻阅奏折的时候,御书房中,康熙正坐在书案旁,将目光落到了立在一旁的天子身上,神色里透出了一如既往的慈爱来。 “保成啊,看过了这些折子,你有什么想法?” 听到皇阿玛久违的唤他乳名出来,太子脸上神色一动,心里也禁不住划过一丝难言的情绪,不过他很快便收敛住了这抹波动,恭敬却平淡地开口道:“皇阿玛一贯以仁政治天下,万象居虽然表面奢靡,内里却增益地方,从地方的折子里便能窥得究竟,比赵申乔的一家之言更为可靠。” 见到太子这个态度,康熙不由微微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保成,朕要问的不是这个。当日赵申乔也说了,万象居最恶,便恶在其有裹挟天下之势,有颠覆社稷之嫌。如今看了这些折子,朕深有感触。你是储君,难道连这一层都看不透吗?” 太子嘴角一抿,继续平静地说道:“皇阿玛,恕儿臣直言。姚家不过是一介商户,郭络罗家忠心耿耿,九弟也并不是野心勃勃之人。赵申乔……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 康熙闻言声音便沉了下来,只道:“杞人忧天?保成,你还是太年轻了些。如今这天下,咱们满人能直接掌握住的地方并不多,而天下最多的,不是咱们满人,而是汉人。想要坐稳这天下,便要靠汉人去自己整治他们自己!乡绅掌控平民,县官掌控乡绅,层层向上,最终由咱们满人来牢牢把持住这利益之网的网口处,这些鱼再怎么游,都只能被这网驱使着,无法走脱。” 康熙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子,又继续说道:“当年先帝时候为什么能够迅速平定天下,是因为那些乡绅们心向着咱们大清。当年三藩为什么成不了事?因为朕将那些乡绅们都喂饱了,他们都不愿意放弃安逸的生活去跟着吴藩那些人去捣乱。 朕广开科举授官给汉人,评定资格授予皇商、盐商、铁商、参商等等厚利之贸给汉商,高官厚利之下,他们便起不了反心,一辈子都要做条被朕网住的鱼!可是万象居现在在做的,就是想要重新撑开一张网,想和朕,去争抢那些他们绝不可能碰的关键。保成,朕绝不会允许他们这张网铺开。 保成,你要记住,天下是咱们满人的天下,不管万象居是忠心还是祸心,是否于民间增益,这最后的大好名声和切实利益,都该归功于朝廷、归功于咱们满人,而不是归功于一介商家!祖训满人不得经商与民争利,郭络罗家就推出了姚家站在台面上,他们得了利益,给姚家以名声。可这,却是朕断断不能再纵容下去的!万象居的名与利,都该收回来了。” 太子的背上渐渐冒出了些汗水,他耳中回荡着康熙的这番话,话里的道理他并没有多少放在心上,让他不知该兴奋还是该难过的,是康熙这番话不再只是流于表面的夸赞或是斥责,而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自打他渐渐长大的这九年来,皇阿玛再也没有像当年那样和他说起过这样直指帝王本心的话来。如今重新听到,太子心里面五味陈杂,蓦地心里忽然生出了一抹冲动,让他的头脑一时有些发昏,竟真的说出了口: “儿臣明白皇阿玛的意思,只是内务府贪墨成风天下尽知,一旦真的让内务府接手万象居,后患无穷,且更会让郭络罗家与九弟心中不安,一旦惹出事端来,则更是有违皇阿玛的初心。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请设专司协管万象居事。” 继续由郭络罗家和小九把持万象居,皇阿玛不放心;若是交由内务府接过万象居,则天下民心不稳。太子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撇开内务府,单独成立一个司部,代替内务府专管万象居事物。 但是太子心里面十分清楚,他这话说出来,就是一种试探,一种试探他和皇阿玛之间父子之情还剩下多少的试探。皇阿玛刚刚说得掷地有声,名利都要尽归朝廷和满人,他是大清的皇太子,是储君,眼下皇阿玛因万象居的事情正攀扯不清,由他这个太子出面做为中间的缓冲地带是最佳选择,可这份最佳选择,却是要建立在皇阿玛对他的信任上。太子这番话说出口,赌的,便是父子之情和信任。 康熙听了这话,瞳孔猛地一缩,对上太子炯炯有神的双眸,康熙的心便一路往下面沉,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地僵硬了起来。半晌,他疲惫地挥了挥手,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有待商榷。你先下去吧。” 虽然没有一口回绝,但是其中的意味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太子没有再说旁的,只是躬身施礼然后便离开了。直到回到了毓庆宫,太子才发觉背后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打湿,刚刚一路走回来被风吹得正微微发凉。可他的心,实在是冷得透了,这背后的些许凉意,早已不能叫他有所察觉。 终归,他还是没有忍住试探了皇阿玛,也终归,这份试探得到的,是让他心里隐隐作痛的结果。抬手饮了杯茶,入口的滋味却只剩下苦涩没有了回甘,太子猛地将茶杯掷于地下,而后让宫人送了坛酒过来。 酒喝得太猛,辛辣感呛入喉咙的时候,太子忍不住弯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泪也禁不住涌了出来。而眼泪的流出,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沉寂已久的阀门一般,叫他再也忍不住趴伏在桌上,失声痛哭了起来,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痛哭、委屈和不相信统统都倾泄{出}来一般。 房间外,太子妃脸色苍白的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八贝勒,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胤禩在外面看着屋里面失声痛哭的太子,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滋味。便是前世太子最癫狂乃至被彻底圈禁的时候,他都没有见过太子这般痛哭出声。 点开系统,里面并没有浮现太子的执念任务,胤禩心中叹息,太子如今,竟伤心至此,连执念都土崩瓦解了。他侧过头看了眼太子妃,对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转身便离开了。此时此刻,太子是不会想让任何人见到这样一面的吧? 见胤禩离开,太子妃也松了口气,吩咐宫人不许私自进入内室,随即也转身离开,回去了她自己的寝宫。她与太子成婚这么久,也算是了解太子的性子,这种时候,太子是决计不会愿意让她这个做妻子的,看到他这一面。 胤禩离开毓庆宫后脚步略顿了顿,回头又看了一眼,便复又点开系统,用了入梦。也许,这个时候让太子彻底断了才康熙的念想,才是最好的吧。而此时毓庆宫中,酒入愁肠的太子便觉得头脑有些发昏,整个人踉跄了几步,便趴在桌上,深深地睡了过去。 就在太子在睡梦中亲历那一场废立之梦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了南书房,见到李光地,忙扯着嗓子唤了声:“李相,皇上召见。” 李光地忙放下手里的奏折,跟着小太监走向乾清宫,路上李光地看着四外没人,便悄悄将一个厚厚的荷包塞进了小太监的手里,随即压低了声音问道:“皇上刚刚可是一直在乾清宫批阅奏折?” 窥探帝踪可是死罪,然而却是每一个面圣的大臣们都免不了要动的小心思,而最能探知帝王心情的,则是非在御前当值的太监们不可了。宫里面的太监,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往皇上身边凑,为的,就是这份差事后面带来的丰厚报酬。 这小太监名唤魏珠,刚刚进入御前当值不过半年的时间,胆子还小,轻易不敢收好处。可李光地却又不同,是内阁大臣,魏珠和他相熟,这银子收起来便平静地多。他同样看了看周围,也压低了声音对李光地说道:“李相,皇上刚刚同太子殿下在御书房说话,后来太子殿下离开以后,皇上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话说完,魏珠便闭口不言了,而李光地面色一变,脑海里不住的转换着想法,便这样心事重重地走到了乾清宫。宫门外,他整了整朝服,平顺了一下呼吸,这才迈步走了进去。趴伏在地给康熙行了礼,李光地站起身后,先是悄悄的瞥了眼康熙的面色,随即将头埋的低低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康熙没有出声,他便也一言不发,他刚刚那一眼可是看得真真的,皇上的脸色,并不好看。再想到路上魏珠对他透出的口风,李光地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越发的谨慎小心了起来。 半晌后,上头的康熙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张口说道:“晋卿啊,朕很头疼。内务府是朕的奴才,对朕忠心耿耿,无奈民间却对内务府有所误会,每每一涉及到内务府,便风声鹤唳了起来。这几日地方上的折子想来你也看到了。” 误会?李光地心知肚明,内务府那些人,就是仰仗着他们是皇上的心腹奴才,一个个狐假虎威惯了的,在京中倒还收敛些,毕竟面对的很多都是八旗老爷们,等到了地方上,一个个便贪婪无度十分跋扈,便是对一省的文武大员都是趾高气昂的派头,十分的索求无度。 原本皇上给内务府的权责只在地方税关,他们的手只能往商人身上去伸,还伸不到地方上其他地方。可如今万象居和地方的文治、安靖都牵连颇深,一旦换了内务府把持住了万象居,就等于给内务府一个新的途径,叫他们一脚踩进地方事务之中,这可是动了地方文武官员最忌惮的权柄,也难怪地方上的抵触情绪会这般严重了。 只是这话李光地却不能明说,皇上都说了,内务府最为忠心,基调定在这里,他哪里能和皇上唱反调?因而李光地只能顺着康熙的心意回话道:“地方局限,难免有所偏颇,皇上圣心明烛,自然比他们看得深远。” 康熙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李光地的逢迎而变得舒坦些,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折子,让梁九功将它交给李光地,李光地恭敬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登时吓得额头便出了冷汗。这不是普通的题本,而是江宁织造曹寅的密折!曹寅,那可是皇上放在江南的密探,这件事旁人不清楚,坐到李光地这个位置的人,却没有谁心里面不清楚。 眼看着他手里捧着的是密折,李光地只觉得腿一软,便又跪下了,忙扣头道:“皇上,这……这……” 康熙似乎是很满意李光地的态度,面上的表情略松了松,颔首道:“晋卿,但看无妨。站起来回话吧。” 李光地这才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目十行的看起了奏折,却是越看越心惊。他真是没想到,万象居能够牵扯到那些本不怎么富庶的地方便也罢了,怎的连江南这种最是富饶的地方,也依旧不肯放开万象居这里呢! 皇上可以无视任何几处地方的意见,但却无法对江南坐视不管,江南,决计不能和朝廷离心。李光地的心思百转,进而心下便比刚刚的混乱倒鲜明了几分,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开口道:“皇上对万象居的处置,本是极妥当的,只是下面的人鼠目寸光,担不起这份皇恩。臣愚见,不若先让内务府接管万象居的一部分,叫天下人看清皇恩浩荡,进而再推之其余部分。如此徐徐图之,则天下不能不稳。” 李光地给出了个折中的建议,这可比刚刚太子所提出的要合康熙的心思,一想到太子刚刚的话,康熙本来已经转好的心情就又阴沉了下来。太子果然是心大了,明明知道万象居是个多么紧要的所在,竟然还敢在他面前开口,什么新设司部?还不是太子也想要把万象居纳入手里? 太子想要这么多势力做什么!是嫌太子的位子不够尊贵了么?心思一偏,康熙便免不了越走越远,李光地在下面偷眼看康熙,见他先是面色缓和了些,继而便越发难看了起来,不知是不是他说错了话热闹了皇上,身上的冷汗便越发止不住了,更是一言都不敢再发出,连呼吸声都尽量的压低了起来。 过了好半晌,康熙终于从牛角尖里走了出来,这才又看向下面的李光地,说道:“就这么拟定旨意,三日后的大朝会,朕要明发诏谕。” 李光地这才松了口气,走进南书房的时候,心里的这块大石头也落了地。看来他和松伍,这次也险险的避过了祸事。说到底,地方的群起反对纵然动摇了皇上的决心,却也惹恼了皇上,叫皇上越发意志坚定了起来。此时的半步退让,却是直指日后。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便是皇上退让的太多,把他和松伍推出去背黑锅,如今看来,虽然功劳上要大打折扣,但总比背黑锅要好得多,李光地已然知足了。 李光地又沉稳了一下心神,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放心让当值南书房的翰林来草拟诏书,还是要由他亲自来拟定,才更为妥帖。 就在京城里风起云涌的时候,陕西阳平关的观江楼里,一桌人包下了整个三楼,正好酒好菜的享用着地道的本地珍馐,眼神都一错不错的从窗外盯着下面嘉陵江上繁忙的景象。此时江面上秩序井然,船队们摆列整齐,正分两路缓缓通过江面设立的关闸。 “姜沐英?黄口小儿罢了。之前看在地方衙门的面子上,少不得还要做些表面功夫,如今换了咱们内务府的自己人,行事就更加方便了,此番的收益,可要比从前还要足上三层了!”其中一个黄脸庞的中年男人朗声笑道,可眼睛里,却有着掩藏不住的轻蔑。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白脸的中年人,身量比他瘦削一些,面向生得也刻薄了不少,闻言便也冷笑道:“姜家真是不晓事,主子见他家人手不足,出于同在内务府当差的一片好心,想要匀他些人手,免得弹压不住那些个书吏,他倒是把主子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不用自己人,反倒重用起那些书吏和大头兵来了,真是可笑!” 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便赔笑道:“两位老爷说的不错,只是这阳平关到底是他们的地盘,小的们都是过路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依小人看,这半点儿都不孝敬,只怕是说不过去,还是略松松手的吧?” 这胖大的商人是四川永和茶行的吴掌柜,那两个是内务府李家的下人,算是包衣的包衣,听起来地位很低,可放在此处,却俨然比身为平头百姓的茶行掌柜还要尊贵了起来,那掌柜放在平日里,也是叫人恭敬称一声的人物,可在这两个包衣的包衣门前,却是一副低声下气、赔小心的模样。 那两个人闻言就不悦地冷哼道:“他姜家算什么东西?今日我心情不舒坦,就是要踩踩这地头蛇来过过瘾!我家主子可是内务府的这个!在皇上面前都很有脸面,还怕了他姜家不成,真是笑话!” 吴掌柜闻言,虽然心里面还是有些不安,但也没有办法再反驳这二位的话了,眼神不住的往下面江面上瞧,眼看着便要轮到他永和茶行的船过关了,内务府的这两位再言之凿凿,可牵扯到这一整个船队的货,船队一刻钟没有平安过关,他便一刻钟不得安心。 吴掌柜心里面比谁都清楚,这回茶行是帮着内务府李家做事,除了正经合法的货,大半都是为了帮李家偷运四川的川锦经陕西运往蒙古。这趟商路,他们永和茶行也是做熟了的,只是从前那都是和上一任税关衙门攀好的关系。 如今税关衙门易主,换了内务府的人做主事,这本应该是件好事。可谁知道这新来的姜主事竟然和李家有龃龉,这两位李家的小爷,竟然因此起了想要给这姜主事个下马威来寻不痛快,有道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吴掌柜这心自打提了起来,就没放下过,暗暗在心里面祈祷,这趟可千万不要在阳平关出事。 他听同行的人提起过,如今阳平关做事,可比从前还要公道得多,只要按照阳平关的规矩做事,便不必再担心会被多加苛责。这对他们这些行商的人而言是件大好事,无奈偏偏被卷入了这内务府内部的纷争中,好事眼见着便要变成坏事了。 几个人包下了酒楼三楼,自以为说话隐蔽,可却不知道,王怡锦、姚鸿达他们的势力自打在这阳平关扎根之后,便俨然成了当地的土皇帝。酒馆茶楼这等消息灵通的所在,哪里会是他们的盲区? 这会儿王怡锦刚刚在海岛上和家人辞别回来陕西,一路上便一直和胤禩讨论有关万象居的章程。刚刚回来阳平关屁{股}还没坐稳,便又听到下面人过来汇报,说起了酒楼里的这番讨论。 王怡锦的眼睛一亮,内务府来找事?啧啧,八爷可是和他说了,地方上对内务府很有芥蒂,康熙想要通过内务府来插手万象居是千难万难。这个节骨眼上,内务府还不眯着做出副老实淳厚的样子来,反倒猖獗依旧的想要寻他的不痛快,有句话怎么说?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嘛!康熙有这么群拖后腿的队友,他这个当敌人的,心情真是好极了! “通知地下的人,给我狠狠查永合商行的船,别怕把事情闹大。”王怡锦愉快地下了命令,随即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胤禩知道。 他递话过去的时候,胤禩正在大朝会上听李光地宣读康熙拟定的由内务府协理万象居事物的旨意。相比于将万象居全数收为内务府掌控,显然皇上的这种让步,让心怀不满的群臣的抵触情绪都消融了几分。 不少人心里想着,既然皇上是不放心万象居这么个庞然大物全数在“外人”手里,那么引进一个内务府做个“监督”,让皇上安心,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内务府能够插手万象居多少事物,那可就是两说了不是? 纵然是郭络罗家的亲友,听了这旨意,便也都歇了继续跳出来和皇上理论的心思,心里面的盘算也和众人一样。内务府只是协理,一旦进了万象居的门,还不是由他们调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不必太过忌惮便是了。 此时,李光地将旨意宣读完毕,便恭敬地退下,康熙这才开口,将那日对李光地所言的“内务府忠心老实”的论调复又重复了一番。康熙说的理直气壮,下面群臣心里面如何吐槽不提,至少面上是不显的,内务府有多贪婪跋扈,这些人哪个心里面没数?只是一日这种腌臜事没有被摊到光天化日之下,便也没人愿意当出头鸟来给皇上找不痛快。 正是这么个时候,胤禩听到了王怡锦千里传音的话,垂下的眼帘里便划过了一抹冷芒,传音道:“皇阿玛正要将内务府如何忠厚老实晓瑜天下,阳平关那边,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把内务府的面皮狠狠地扯下来,叫天下人都知道知道,内务府,是如何的‘忠厚老实’!” 王怡锦心领神会,笑道:“我办事,你放心。” 胤禩嘴角微微勾起,皇阿玛,您想着以退为进,可也要看我答应不答应。既然已经开始退了,那就请您,一路退下去吧。 86.第八十六章 大朝会上康熙一锤定音的时候,陕西阳平关嘉陵江段,那永和茶行的商船也与税关的书吏们形成了剑拔弩张的架势。税关有绿营时时巡逻,治安一向很好,便是过往的官商,都不会仰仗着身份与民商不同而在税关横行跋扈,一个个都老实得很。 因此整个阳平关,已经许久都没有遇到如此胆大包天骄纵的恶客了。书吏们因为王怡锦定下的新规矩,一个个也都从以前的下巴朝天变作了笑脸迎人,可他们毕竟都是在税关做事多年的老手,蓦地遇到了刺头儿,他们只是呆愣了片刻便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便也消失不见了。 “从阳平关过路,必须要上船验查货物,除非你们手里有特许的官引!”刘书办面对对面船上那个态度骄横的年轻人,整个人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话里的态度十分严厉。 那年轻人却是冷哼了一声,喝到:“查什么查?小爷的船就从来不让人查!还不给我让开,耽误了小爷的事,仔细你的脑袋!” 这态度,叫刘书办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他回头看向同僚陈书办,这陈书办是王公子的人,刘书办则是原本税关衙门的人,两人搭档久了,都有些默契,如今遇到这样的刺头,刘书办不敢自专,便用眼神询问陈书办。 陈书办刚刚一直都没开口,只冷眼看着。如今见对方态度如此恶劣,他扫了一眼对方船身上的官商标致,又想到刚刚公子吩咐下来的话,嘴角便也露出了一丝冷笑,挥手便将岸上正巡逻的一营兵丁招呼了过来。 江面上的僵持自然也引起了酒楼上一行人的注意,那吴掌柜手心不住的冒汗,整个人都有些坐不住,紧张地往下面看。他身边那两个内务府李家的下人,却是一脸的得意洋洋,端着酒盅小酌,全然没有半点儿的紧张之感。 他们两个心里面可是有底得很,前面三艘是永和茶行的船,后面那五艘,则是他们李家的船。永和茶行的船上不过是普通护卫,但他们李家却是通过关系调动了四川总督麾下的一支绿营来给他们保驾护航。 皇商的船队再加上绿营保护,双重保障之下,阳平关这么个区区小关,就凭着岸上巡逻的那不过十几个人的绿营大头兵,就想拿下他们这支船队,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两个人心中正得意的时候,那吴掌柜一直盯着下面,却是忽的惊呼一声,整个人就从椅子上跌倒了下去,一脸的惊骇。 李家二人正不解地皱眉间,酒楼楼梯处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队绿营冲到了三楼,为首之人看了眼他们三人,冷声道:“都带走!” “放肆!我可是……唔……”那黄脸汉子刚要说话,却被快步走上来的一个绿营兵一个巴掌重重的打在了脸上,半张脸都麻木了起来,后面的话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那白脸汉子骇然,眼睛里露出了惊惧和怨怼,却是不敢再说什么,生怕他也挨到一顿毒打。而那吴掌柜,早就被吓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被两个士兵架着拖下了三楼。而整座酒楼此时早已清场,王怡锦和姜沐英正坐在一楼,亲眼见着楼上那三个人被拖了下来。 姜沐英此时身上穿的是税关衙门的服制,那吴掌柜一眼便看了出来,登时白胖的脸上立时就露出了一丝喜色,双腿也恢复了力道,噗通跪在地上,告饶道:“大人,小人被猪油蒙了心,小人有罪,大人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则个!不拘有多少过路的税钱,小人定然不敢少一个铜子儿的亏欠。” 倒不是吴掌柜是个软脚虾,着实是他刚刚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刚刚从他家船队后面那几艘李家老爷的船上跳出来几个人,身上穿得正是四川绿营的服制!这一眼,就把吴掌柜吓得魂不附体,地方上有严令,各省绿营无诏不得擅动,便是县与县之间的绿营调动都要总兵乃至总督的特派,一旦出省,那更是要有皇上的圣旨! 如今他竟然看到,李老爷竟然在他家的船队里藏了四川绿营,这可是陕西地界啊,这事儿一旦走露了风声,那可是等同谋逆,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吴掌柜纵然再行商多年走南闯北见识历练都不凡,遇见这等事,却也有多少玲珑心肝都化作了飞灰,登时就像是自己的脑袋上立了一把铡刀一般吓得魂飞魄散了。 此时此刻,他是连李家都恨上了。他们永和茶行是皇商,每年给大内采办贡茶,所赚的银子虽然不少,但其中几乎六成都要用来打点内务府的老爷们,平日里过税关也要出钱,到头来自家剩下的利润也不过是二成罢了。虽然不多,但也总比普通民商赚得要多得多,因而他们心中也知足,对待这内务府的老爷们也十分的恭敬。 可谁知道,内务府的老爷们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且没有和他们提前打一声招呼。这不是把他们往火坑里面推吗?此时此刻,吴掌柜也隐隐猜到,今次李家那五艘船上,只怕是有要紧的东西,不独独是川锦那么简单,否则,李家也不会借调绿营来护卫船只了。 王怡锦和姜沐英见这胖大的掌柜十分识趣,便也没为难他,让人把他暂且架到一边去,便将目光尽皆落在了李家那两个下人的身上。姜沐英扫过那黄脸汉子被打肿的脸,随即看向那个白脸的汉子问道:“听说,你们家老爷是内务府李煦?” 那白脸汉子此时心里面再怨怼,却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不敢露出刚刚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只有低下头恭敬地说道:“正是。” 姜沐英神色便冷了下来,冷哼道:“好一个正是!你们李家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竟然敢在阳平关公然袭击我税关的书办!这件事我一定会具本上奏皇上,看你们李家在皇上面前作何解释!” 那白脸汉子连忙道:“姜大人喜怒,手下人不懂事,做事冲动惹恼了大人。只是姜大人,小人出自李家,大家都是在内务府做事,请大人千万要行个方便,勿要把此时告到万岁面前去。此番若有伤到贵关的人,一切的补偿,我们李家都如数支付。” 这会儿白脸汉子心里面也认栽,本以为船上那么多四川兵,无论如何也斗得过这税关的小兵,可此时此刻,他们都被人拿住了,船那边还不见来人帮忙,足以见得他们带来的那些四川兵竟没能压过当地的绿营。白脸汉子暗恨,平日里那些四川兵都牛气冲天的,瞧着也都是魁梧的好汉,怎的竟是如此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姜沐英正要说话,此时从外头跑进来一人汇报道:“禀告大人,已经核实了那些匪人的身份,俱是四川督标麾下绿营,其中一个把总并二十兵丁。” 姜沐英问道:“死伤如何?” 那人回道:“咱们的人有两个受了轻伤,对方则死了十六个,重伤四个。” “那个把总?” “已死。”来人干脆利落地回道。 这番对话听到那李家下人并吴掌柜的耳中,更是让他们感到一阵的天旋地转,那个白脸汉子瞳孔猛地扩大,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死了?他们从四川总督手里借来的这一支绿营竟然几乎全灭,连把总大人都死了? 姜沐英轻咳一声,严肃地看向二人,说道:“绿营既有死伤,本地断无隐瞒不报的道理。此时我税关也有过错,用力着实过猛了些,一切经过,本关自会事无巨遗的报与皇上知道。” 偷税漏税什么的,税关自己就可解决,只要姜沐英愿意放李家一马,那便是抬一抬手的事情。可是绿营出现死伤,且是非本省的绿营在并无战事的情况下死了十五个士兵和一个把总,这样的事,便是一省的巡抚、总督都不敢瞒报,更别说是税关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即便那白脸汉子再舌灿莲花,此时业已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脸色灰白的,和吴掌柜一般瘫软到了地上。这事闹出来,他们别想要活命了。 王怡锦此时轻声开口道:“大人,既然出动川兵护航,那船上定然有价值不菲的东西吧?我真是好奇,究竟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能让李家如此的铤而走险。” 这话一说出来,那李家二人的视线就像刀子一样,透着绝望的看向了王怡锦。王怡锦却是不为所动,姜沐英更是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随即,他便让刚刚前来回话的那人去传话,严查这支商队船上的货物。 等到验查的结果出来,便是王怡锦都忍不住抽了口气,本朝茶叶是禁榷之物,能得到贩茶资格的行商,大多都是皇商和官商。其中官商只能够在各省间贩货,而皇商在取得资质和皇引后,则能将货物贩入蒙古、安南、缅甸、高丽等各国。 永和茶行是皇商,取得的资质是许通蒙古,这一趟船,便是从川入陕,之后再一路通往蒙古。茶行的船上尽皆都是此行贩卖去蒙古的茶砖,并无不妥。可之后那五艘船上,除了表面一层茶砖外,内里却全然都是生铁。 本朝生铁也是禁榷,开矿更是禁榷中的禁榷,而朝廷更是严令不许将生铁贩出国门。李家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不仅偷偷私贩生铁,并且按照这个路线,他们是想要将生铁贩卖去蒙古!这件事报到上头,便是康熙再顾念和李家的情分,李家也难逃一死! 此时此刻,李家那两个下人已然是心中全然都是绝望和悔恨,他们若是没存着那瞧不起姜家的心思,而是像从前一样谨慎打点,又何至于让事情落到这样的地步!那船里的东西有多重要、有多见不得人,他们两个比谁都清楚。 王怡锦眉梢微动,八爷正说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呢,李家就上杆子递来这么一个能捅破天的把柄来了。想来,也是这内务府李家的人,一贯嚣张跋扈惯了,从未碰壁,竟连最进本的警惕和谨慎都忘了。还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忙呢!想到此,他迅速的将此事告知了胤禩。 此时大朝会已经散了,内务府做事很快,这边大朝会一散,那边内务府的人便去了万象居,登门拜会了万象居的姚管事。内务府这边已经被康熙敲打过了,姿态上做得极好,半点儿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也无。 胤禩则正同姜沐轩说话,对方神色清明中带着抹淡淡的嘲弄,将几日前康熙召见他时的情景重复了一番,末了才道:“八爷,我已同皇上讲过,我虽然能够帮忙从中周旋内务府和万象居的关系,让内务府尽快熟悉万象居的一应章程,但是我们姜家人单力孤,若是内务府这些人联合起来欺瞒于我,我也是无法照看周全。” 之后康熙如何当着他的面叫来内务府人当面敲打,姜沐轩也都同胤禩说了,不过二人相视摇头,若是内务府能够被这么一同不疼不痒的敲打以后便换了副心性,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积弊已深,非是一朝一夕不费力气便能改变的。 正此时,胤禩从王怡锦那里得知了李家私贩生铁且私调川兵入陕的事情,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李煦还真是胆大包天,他记得上辈子,皇阿玛后来便厌弃了李家,想来,说不准便是同这事有关。李家这辈子有胆子做出的事,上辈子想必也是一样。 “且等着看,不出一个月,皇阿玛就会后悔,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内务府忠厚老实这样的话。”胤禩言语间十分笃定地说道。阳平关的事,绝非孤例,内务府嚣张惯了,如今又从康熙手里得了这么一大块蛋糕,以他上辈子做过内务府管事的经验来看,这群人面对这样大的利益,吃相一贯是不怎么好看的。 姜沐轩自己便是内务府的人,又如何不知道这些底细,闻言自然也没有二话。见胤禩没有旁的吩咐,便先行离开了。姜沐轩前脚刚走,胤禩便先去了趟刑部衙门点了个卯,随后便径自回宫去了。今日可不是休沐日,小九得了这大朝会的消息,准是要气得肝疼。以小九的脾气,说不得便要闹到康熙面前去,如今小九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康熙对抗,胤禩自然不会放任他做出以卵击石的事情,这边掐准了上书房中午休息的时间,匆匆回宫了。 胤禩所料不错,他在上书房往乾清宫毕竟的路上堵住了正气冲冲赶路的小九和他身后无奈的小十。小九见了胤禩,不知怎的,气恼中竟又生出了些委屈来,一时间气势全消。胤禩上前拍拍他的肩,将他揽了过来,转身换了个方向,往御花园那湖边的小船走了过去。 那处十分僻静,胤禩闲时若是在屋里面呆的气闷,便会往那小船上略躺一躺,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今将小九和小十带了过去,胤禩也没绕弯子,便直接将自己对内务府的预判说了出来。小九和小十听得认真,神色也接连变换了一番,最终小九垂下了头,委屈的扁了扁嘴,道:“平日里,皇阿玛经常训斥我醉心商贾之事不成体统也就罢了,谁知他现在还要这般……这般……” 一时之间,小九心里面闪过了多少种复杂的情绪,竟不能全都言明。然而他话里未尽的意思,胤禩和小十却已经全然明了。两个人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小九却已然从这情绪中挣脱出来,脸上露出了一抹坚毅来,与他平日里那副慵懒的模样竟是全然迥异。 “八哥、小十,你们不用替我担心。刚刚我是气昏了头了,这会儿清醒了,就不会再去做傻事了。皇阿玛一贯就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再巴巴的希望他能高看我一眼!我算是看清楚了,也就不会伤心了!” 胤禩轻叹了口气,不觉想到今日称病并未出现在大朝会上的太子,太子是真的病了,急火攻心的心病。想来,那一夜的梦境,对太子的冲击是极为巨大的吧。他们这些儿子,对于皇阿玛来说究竟算什么呢?苗人养蛊,驱蛊虫死斗,最后决出王者,是为蛊王。他们,多像是皇阿玛养的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太子这一病,就一直病到了夏天。对于太子久病不愈,康熙十分焦急,已经在太医院发作了好几次,最后甚至连那些洋人的药都用上了,太子才堪堪有些病愈的势头。兄弟几个去探望太子的时候,胤禩便十分明显的看到,太子整个人消瘦极了,脸颊深陷,苍白无力。 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竟然暗暗有种死寂之感。胤禩心中叹气,他这一剂药,似乎下得有些过猛。那日系统没有从太子这里探知执念,他便已经心有所感,如今直面太子的状态,这份感知便成了确定。 他恨康熙,但同时他爱额娘并且牵挂小九他们,正是这份爱和牵绊,才能让他一步步游刃有余的复仇。他不能想象,如果当初他不是重生在了六岁的时候,而是重生在了额娘已经不在的时候,他会不会还能有现在这样的心境。 太子却和他不同,他让太子直面那{血}淋淋的梦境中的现实,加深了太子已然在心里生出的对康熙的疑虑,切断了太子心里最后一抹留恋。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前世太子再癫狂,再一步步的滑落到那样的境遇,可心里却还是像他和小九、小十他们一般,存着对皇阿玛的期望。可当这份期待被彻底打破,太子,竟是如此心如死灰,初时在胤禩的意料之外,可细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了。 太子这幅模样,几个兄弟从前都是不曾看到过的,此时竟都觉得有些凄凉,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旁人不明就里,但是同样被察觉到康熙心思的大阿哥却是能够猜出几分,他看着自己打小斗到大的劲敌这幅模样,心里竟也有些不是滋味了。 大阿哥第一次觉得,他比太子更幸福。最起码,他身边有情投意合的妻子,四个可人疼的女儿和一个虎头虎脑的皮小子。可太子呢?太子妃贤惠,但和太子之间却更像是隔了层什么,太子至今没有嫡子,只不过得了个庶子罢了,膝下也是够凄凉了。 屋里的气氛正凝重之间,外头梁九功进来传话,见到一众阿哥都在,他忙给各位都行了礼。因他是康熙面前十分有脸面的总管太监,众位皇子对他也很是客气,太子却依然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梁九功似乎是习惯了太子的态度,面上丝毫不露声色,只笑着将康熙的意思传达了一通。胤禩听着眼神便微微一动,南巡吗?记得上辈子也是在平定了噶尔丹以后,皇阿玛便开始了第二次南巡。只是……上辈子皇阿玛早年南巡,都是将太子留在京中监国,只有在一废太子前后,因为不放心太子在京中监国,才将太子带着一道南巡。 如今,这第二次南巡,皇阿玛便叫梁九功过来传旨,要带太子一道去江南。听梁九功话里的意思,是因为太医对皇阿玛说,太子的病,是心中郁结难解,因此皇阿玛便想着带太子出宫去江南游离一番,借此解开胸中的郁气。 话是这么说,但是在场的人,却并不都相信这番话。便是太子,听了这话就冷笑了起来:“皇阿玛这是不放心让我再留在京城了吧?我都病成了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真是……咳咳……咳咳……” 说到激动处,太子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旁边宫人连忙递过温水。周围阿哥们见到太子激动得竟连平日里自称孤这样的事都忘记了,不禁心中更是叹息。唯独胤禩,他在叹息之余,心中的那抹冷意便不可遏制的蔓延开去,便是这越发炎热的天气,都无法消弭。太子的那句“都病成了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前世的他,也好想喊出来问一问皇阿玛。 上辈子,他的病,比今日的太子更严重,那是真的,半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可皇阿玛却还是不顾他病重,硬要将他移出御驾回鸾的必经之路,任由九弟如何苦苦哀求都不肯容情。事后他病愈,皇阿玛才又下旨,旨意里言辞恳切,说是不知他病的如何,不敢擅自赐下吃食,恐怕冲撞了药性。 他当时看着那谕旨里的“不敢”二字,简直是吓得魂不附体,忙上门去请罪,结果又被皇阿玛训斥,说他生性多疑,只会把心思用在这样无用的地方,不成体统。呵……想必如果他那日不曾去请罪,皇阿玛所说的,又该是他恃宠而骄目无尊长了吧? 从毓庆宫离开的时候,胤禩才堪堪将这份心情压制了下去,系统里传来的小锦的声音,就如同一汪清泉,清透舒服的洗涤着他刚刚还翻腾的恨意。 “咱们在济南的酒楼来了群恶客,自称是内务府的官家,要查一查咱们酒楼‘私用’贡鱼的大罪呢!”王怡锦的声音里不见恼恨,全然都是兴味和嘲讽。 贡鱼?胤禩听着王怡锦的声音,嘴角不觉也露出了个嘲讽的弧度。万象居的一道河鲜便是取自黄河之中,而姚家便是在黄河旁围了处地方圈养江鲜。因和普通鱼塘不同,是同围海一个道理,所出的河鲜,自然同黄河中所出味道别无二致。 这河塘所出产的河鲜,一部分便是供给给京城万象居,另一部分则是直供给姚家在济南的酒楼,因借着万象居的东风,这道菜,俨然成了姚家酒楼的招牌,每日限量供应,价格已经炒到了天价。 举国上下诸如此类的事情并不少见,不少给万象居供货的商家农户,借着万象居的名声,也都有此进项。万象居这边,只要地方上供给的货源保证质量和数量,他们并不会制止地方的货商再将多出的货源供给旁人。 却没想到,万象居不管的事,竟让内务府给盯住了,想从中发一笔垄断的横财!什么时候,万象居的菜色,竟然也给冠上了贡品的字样,成了民间的禁榷了? “先稳住他们,别叫他们从济南走掉。”胤禩叮嘱道。 “怎么?”王怡锦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便问道。 “宫里,打算二次南巡。”济南可是南巡的必经之地,上一次康熙便想要视察河道,只可惜先是流民之乱,后来又发生了噶尔丹的事情,竟未能如愿。这一回,皇阿玛却是必定要去济南的。到时候,少不得他会请皇阿玛亲眼见一见,内务府是怎么做事的! “真的?”王怡锦也立刻心领神会,随即说道:“那我让小姜将这边的折子也先压一压,等济南的事情一发作,我再让他这边往上头递折子!” 胤禩却是道:“不,要等御驾到了江南,再让他把折子发出来才是最好。” 到了李煦的地盘,再让皇阿玛看看李煦这胆子已经大到了往蒙古私运生铁,想必,皇阿玛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吧?胤禩非常不厚道的笑了,心中残存的愤懑,便也尽皆消失了。 那头王怡锦讶然,随即呼出了一口气,八爷还真是……坏透了! 87.第八十七章 此番康熙二次南巡,距离上一回康熙南下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康熙决定在这个时候南巡,既有既定的打算,也有借着此次机会安抚江南民心的意思在。此番处理万象居,虽然仍有未竟之事,但只要安抚住江南那些乡绅富户的心,康熙相信,想要全功,便也不过是一二年的时间罢了。 此番康熙依旧是要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道南巡,后宫里因为今年是选秀的年份,皇后本事应该留在宫中主持宫务的,但太皇太后却做主,让皇后跟着一道南巡,反而是把主持选秀的事情,交给了贵妃主理,惠妃、荣妃和宜妃协理。 除了皇后以外,康熙还带了宣妃博尔济吉特氏、婉贵人乌雅氏和密贵人王氏三位后宫嫔妃。上回随驾的宜妃和敏嫔则没能得到二次伴驾南巡的机会。皇子之中,康熙选了太子、雍郡王、胤禩、小九和小十这五人随行,留直郡王、诚郡王、五贝勒、七贝勒在京共同处理政务,其余的皇子年纪还小,这回康熙便没打算带他们一道南下。 定好了随行的皇子和嫔妃,为了准备南巡的一应事宜,整个内务府和相关的各部便都跟着忙了起来。就在这纷乱之中,小十的母舅阿灵阿行色匆匆的往刑部去,正在门外看到胤禩,忙走了上来,拱手道:“八贝勒,我正有事要寻你。” 胤禩心中一动,忙问道:“可是……和府上客人有关?” 因长白山钮钴禄一族的姑娘,这个被太皇太后挑中的未来八福晋正住在京城阿灵阿府中,胤禩便托了小十帮忙传话给阿灵阿那边,请他们帮忙留意,但凡有什么不妥当的,好叫他能提前知道。此时见阿灵阿一脸焦急,而胤禩也心里清楚如今京城风平浪静的,钮钴禄家也没什么人惹事,若非是为了那个姑娘,阿灵阿不至于如此行色匆匆的来寻他。 阿灵阿点头,将胤禩请到刑部旁边一处僻静的街巷中,这才低声说道:“今日一早,那姑娘便有些不大好,请了太医来看,说是……痘症。” 阿灵阿并不知道八贝勒对那姑娘的真正心思,当初听到十阿哥的传话,还道是八贝勒关心未来的妻子,如今那姑娘竟在这个年纪出了痘症,阿灵阿便以为八贝勒还不知会怎样的焦急,便才急匆匆的前来说明。 痘症……胤禩也是一愣。他只是猜测,那个姑娘出身很好,上辈子必然也是要选秀的,所婚配的也定然是名门子弟,那他便不应该全然没有得到消息。因而胤禩料定,定然是那姑娘在选秀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可胤禩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会是痘症。 痘症和天花还不相同,这时候,得了天花能够熬过来的,十不存一,痘症若是精心调养,却能得个五五之数。只是以那姑娘的年纪,这个时候出痘,虽不致命,但于容貌上,却是有碍。寻常孩童出痘,只要家中仔细看护,不叫孩子抓破了脸,便能很好的预防出痘的孩子面上留下疤痕。 毕竟孩子长大以后,身量和容貌都会长开,便有浅浅的疤痕,也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可那姑娘却已经是豆蔻之年,这样的年纪出痘,若是痘症轻微还好些,若是一旦重了,日后脸上和身上只怕是要留下一辈子的疤痕了。难怪上辈子这姑娘没有选秀,一旦面上、身上有疤痕,这第一关的选秀,便过不去了。 “可妥善安置了?”以上的猜测是最好的猜测,而最坏的,胤禩心里一沉,那便是这姑娘没有挺过去痘症,香消玉殒了。 阿灵阿叹了口气:“痘症不比寻常,只能把那院子给封了起来,用最好的药来调理。这会儿我也已经差人去宫里面给太皇太后报信了,只是因先前所托,先来同你知会一声。” 用药什么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痘症能不能熬过去,药倒是其次,关键是看人能不能挺住。胤禩点点头,给阿灵阿道了谢,便又道:“还要继续劳烦,一旦病情有变,还请你能够尽快告诉我才是。” 阿灵阿自然点头应下,这才转身离开。胤禩回去刑部,坐了好一会儿,心里面的念头却是转了几个来回,在系统里翻看了一通,最终选了两样药物兑换了出来。无论如何,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既然这辈子和那姑娘有了牵扯,他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姑娘有可能香消玉殒。若他当真无能为力便也还罢了,可他现在有能力却不伸手帮一把的话,他这一辈子,都会心里不安。 帮忙是必须的,只是时机,却还要仔细推敲和把握了。胤禩心里拿定了主意,便渐渐安下了心,继续处理刑部的事物。胤禩这边安了心,慈宁宫里,太皇太后的心却被钮钴禄家进宫禀告的消息给高高的提了起来。 太皇太后传来今早给那姑娘诊病的太医,仔细问了一遍那姑娘的病情,重点便也和胤禩一样,放在了是否有性命之忧和会否留下难以消退的疤痕上面。太医回话像来很圆滑,且不吝于往严重处说。一则若真的治不好,他们也不至于获大罪,二则若真的治好了,他们的功劳便也能大些。 可面对太皇太后这样的主子,太医却是不敢弄什么猫腻,而是一五一十的将那姑娘的病情说了一番:“早上才刚发热,痘只出了极少的部分,有些……不大好。” 痘症若是痘出得多且快,并不是坏事,表示体内的毒气已经攻出了体表。若是出痘极少且高热不退,那便是毒气郁结在了五脏六腑,反而是件极为危险的事情。钮钴禄家的姑娘,显然便是这第二类人了。 太皇太后面色一变,连忙又去太医院传了两位太医,与这太医一道去钮钴禄家留守,势必要倾尽全力治好那姑娘的痘症。等太医们离开后,太皇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对苏麻喇姑说道:“你说,是不是我错了。当初既然皇贵妃传话说小八命格不宜在弱冠之前动婚,我就该暂且不要为他留意。如今选定了这姑娘,虽然没有过了明路,可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上天。” 苏麻喇姑最虔诚不过,自打刚刚听了太医的话,她心中便也有了这样的想法,此时见到太皇太后有些自责的话,她也只得劝道:“您且先放宽些心,好在只是痘症,想来是能熬过去的,若是您也跟着伤怀,岂不是更加折了她的福分?” 太皇太后虽然明白苏麻喇姑说的是正理,可她心底却依然十分忐忑,不能十分放心。等到下午的时候,太医又急匆匆的来了慈宁宫禀报,这一回,传来的也并非是好消息,而是让太皇太后越发忐忑的坏消息。 “姑娘身子不宜用虎狼之药,只是痘憋得狠了,恐怕要有性命之忧。到底该如何用药,微臣实在难以抉择。”太医说这话的时候,额头上都有些冒汗,这满八旗的姑娘是秀女,身份尊贵,虎狼之药一旦用了,若是伤了姑娘的根基,便是断了日后选秀的前程。太医这一贴药下去,可是要得罪了钮钴禄家,叫他如何敢擅专? 太医明白的道理,太皇太后又如何能够不明白,这虎狼之药的危害,太皇太后心知肚明。就在太皇太后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胤禩从外面走了进来,给太皇太后见礼,唤了声:“老祖宗。” 这会儿正该是胤禩从刑部回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辰。太皇太后见他进来,刚要说什么,胤禩却是先一步继续说道:“老祖宗,刚刚在门口,我已经听到了太医的话。事情,总归是因我而起,便由我来解决吧。” 太皇太后一愣:“你要如何解决?” 胤禩嘴角微微抿了起来,开口道:“年关的时候,我曾听额娘提起过我不宜早婚这件事。还请老祖宗派人去钮钴禄家晓谕,免了那姑娘的选秀,让她家里自行婚配吧。若同我断了关系,说不准,不必用虎狼之药,这痘症却也可痊愈了。” 这话说完,太皇太后便也沉默了起来,跪在下面的太医更是连头也不敢抬,心中隐隐发觉自己是听到了什么隐秘的事。过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的叹气声终于打破了这慈宁宫的一片寂静,点头道:“你这孩子……既然这样,便试一试吧。” 说罢,太皇太后便果真如胤禩所说,叫苏麻喇姑陪着胤禩一道去了钮钴禄家,不但带去了口谕,还赐下了不少极为珍贵的药材。趁着这个机会,胤禩便用了系统兑换出来的药丸给那姑娘,继而又叮嘱太医,且不可擅用虎狼之药,还是用嘴稳妥的办法调制为最好。 得了太皇太后和八贝勒的双重叮嘱,太医们自然领命。便这样又过了一夜,第二日,前来宫里报信的太医,便带来了仿若奇迹一般的好消息,那姑娘的痘,竟在一夜之间都发了出来,高热也褪下去了不少,整个人也都清醒了过来。 太皇太后听了这消息,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让太医继续好生医治之后,这才对胤禩说道:“果真叫你这孩子说对了,只是,苦了你了。” 胤禩却是早就料到了这结果,此时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温言说道:“老祖宗不必挂怀,合该是我和那姑娘没缘分罢了。姻缘之事自有天定,我却是没什么苦的。晚些成婚,正可让我再自在几年呢。” 太皇太后见胤禩如此懂事,心里面这才舒坦了不少。她年纪越发的大了,年轻时候的杀伐果断褪去了不少,益发的心里柔软了起来。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太皇太后也不会被这件事如此的牵动心神了。 从慈宁宫离开后,胤禩一面去部里做事,一面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来。这件事解决的圆满,便让他放下了另一块一直悬着在心里的石头。经过这件事,想必在他二十岁之前,老祖宗再也不会起给他相看福晋的念头了。 五月里的时候,姑娘的痘症彻底好了,可以出门见风,也再不必窝在那个小院子里与世隔绝了。与此同时,长白山那边,姑娘的家人也来到了京城,既然不必选秀,那便再没有留在京中亲戚家借住的道理了。 临别的时候,姑娘脸上戴着帷帽,她面上还有痘症留下的深浅不一的疤痕。家人先谢过了钮钴禄家这段时间的照顾,倒让阿灵阿觉得很不好意思,原本姑娘的前程大好,是未来的八福晋,结果竟在他家出了痘症,将前程全都断送了。虽说生病这种事,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但总归是在他家出的事,叫阿灵阿心里着实是不痛快。 不过那边姑娘的长兄却很明事理,之前他也问过了,妹妹此次出痘十分凶险,若不是宫里面派了三个太医和上好的药材来医治,只怕妹妹都难逃鬼门关。眼下人没事便比一切都要好了,他们不是不知足的人,钮钴禄家没有将出痘的妹妹移出府,宫里面也如此伤心,他们若是再心生怨怼,那才是小人了。 正送别间,打南面疾驰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一个女子身穿骑装,十分的英姿飒装,正是毓秀无疑。她勒马停住在一众人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马,视线便落在了钮钴禄家那姑娘的帷帽上面。 那姑娘行了个礼,口称:“见过姐姐。” 她二人也算是熟悉,毓秀给她下过帖子请她来过女儿国,因十阿哥和九阿哥亲厚的缘故,钮钴禄家的姑娘自然不会抵触女儿国,两个姑娘便因女儿国熟悉了起来。此番毓秀抬手拿出了一个瓷瓶,递到了那姑娘手里。 “这是上好的玉颜膏,这次一别,不知还能否相见。这东西,便算是我的临别礼物。”实际上,这药是胤禩拿给她的,说是于去疤痕上有奇效,因八贝勒不方便出面,便托了和那姑娘有交情的毓秀代为转交。 既然他已心有所属且对那姑娘无意,胤禩自然不会做出叫人误会的事,这番赠药,他还叮嘱了毓秀,叫她千万不要露出口风来。毓秀目送了那姑娘离开,这才给阿灵阿他们道了别,转身骑马走了。阿灵阿和福晋望着毓秀绝尘而去的背影,相互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些无奈。他们自然都从贵妃那里得了口风,知道这位毓秀姑娘是娘娘定下给十阿哥的人,只是,这样的性子,真的适合做十福晋吗?两个人心里都在打鼓,最终却也无可奈何。 小十自然不知道自家舅舅和舅母正担忧他未来的媳妇,此时他正和小九两个人琢磨去江南的行程,上回因他们两个年级小,便没能一同南巡,今次得了机会,他二人自然十分高兴。他们两个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京城。 胤禩也不去打扰他们的兴致,便任由他们两个闹腾去了,五贝勒则是有些担心小九这回离京会像脱缰的野马,因而倒是颇有些担心的叮嘱了一番。这回他额娘也不在随驾之列,小九那性子又是执拗的,一旦闹出了什么事,在皇阿玛面前连个能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小九虽然不耐烦五哥的唠叨,但是他却是能够体会五哥的一片关心,便也老老实实的点着头听着、应了。便这样,到了六月的时候,浩浩荡荡的南巡队伍,便终于从京城出发,沿着运河南下去了。 六月二十一夏至日,京城里直郡王、诚郡王代天子行夏至祭祀,济南城里,百姓也都外出游大明湖赏荷花,沿街两旁热闹非凡,马车往来也络绎不绝,不少大家小姐也都凑趣,在这一日携家人出游。 就在全城的百姓都往大明湖那边而去的时候,济南的黄河岸边,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带着随行十数人,正沿着河堤徐徐走来。这清瘦男人,自然就是康熙无疑。虽说如今康熙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因为他一向看重保养,整个人看起来仿若才过而立之年一般,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并无丝毫的老态。 因是微服,康熙并未着龙袍,也没有带仪仗,而是一身朴素的大褂,只在手里拿着一把写有题字的折扇,看上去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身形最为消瘦的,正是大病初愈的太子;面上不苟言笑的,是老四雍郡王;笑容温和叫人如沐春风的,是八贝勒胤禩;落到最后那两个神色活泼正四下张望的,则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了。 除了几位皇子一道陪同,康熙还叫了李光地、佟国维、赵申乔、姜沐轩以及山东段河道总督张伯行这五人随行。如今姜沐轩是内务府总揽万象居事的大管事,是康熙面前十分得意的新人。胤禩微微侧头看了眼面上恭敬的姜沐轩,眼底忍不住划过一抹戏谑来。婉贵人伴驾、姜沐轩也伴驾,啧啧,这深宫大内的不方便,这南巡的路上空子可多,他怎么有种感觉,皇阿玛的帽子,很快就要绿得和这岸边的柳树一样了呢? 正这时,康熙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神情很是满意,对张伯行说道:“朕这一路看来,河堤稳固、修缮妥帖,足见春汛并无大碍一事不为虚假,孝先你做得很好。” 黄河的河道事物一向是朝廷颇为头疼的地方,工部、户部年年拨款、征河工修缮巩固河堤,可这黄河却还是年复一年的决口,已然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可今年春汛却并没有从山东听得黄河决口的消息,康熙最初有些不以为然,以为是春汛不大,地方上纵然有决口,也多为偏院镇县,地方为了报功便给瞒了下来。 可这一次南巡他沿着河道视察下来,却发现果真这河堤加固得非常结实,河岸上也都种上了排排树木,甚至还有民户开垦了河滩的荒地。朝廷一向鼓励民间开荒,甚至有章程明文标示,一旦民间开荒,所开出的田地,三年免租。河滩之地一向肥沃,可因着黄河连年决口,并没有百姓对这里的荒地感兴趣。如今见到百姓成群结队的开荒,康熙自然心知肚明,看来地方上治河有效,给了当地百姓极大的信心,他们才会下定决心来开垦这河边的荒地。 康熙自然心情大好,盖因他在治河上没少走弯路,上一次于成龙和靳辅因为治河的事务上发生矛盾、他选择相信于成龙、罢黜靳辅。可结果却给了他当头痛击,于成龙是个得用的能吏,但是在治河上却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最终不单没有缓解黄河决堤的水患,反倒害得河口处海水倒灌毁坏了不少良田——而这一切,就是靳辅当日已然言之凿凿的后果。 无奈之下他只得把于成龙调离了河道,重新起复靳辅,可却为时已晚,靳辅已年迈体弱,复任不足一年,就病死在了任上。其后,他便没有得用的治河能臣,这张伯行是进士出身,翰林馆闭后谋了个河道缺,康熙本对他没什么印象,也没想到他一介书生,竟然真的能够将河务治理如斯,自然心中非常得意,以为发现了靳辅第二,颇有些发觉了千里马后伯乐的心情。 张伯行是个老实人,此时听了康熙的夸奖,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反倒自愧不如地说道:“微臣不敢居功,这一切并非微臣的功劳,皇上请看,那一片密林处有块小石碑,上面刻着彭家林三个字。这便是说明,此处的密林,乃是彭家出资种植。” 康熙一愣,顺着张伯行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那处成荫的绿柳间发现了这么块石碑。石碑很小,说是石碑,倒不如说是矮石杆来的妥帖,那上面细细得刻了“彭家林”三个字,若是不仔细看,怕是看不清的。 康熙问道:“那彭家是何人?为何要在此地捐资植林?” 张伯行忙回道:“那彭家是本地商户,家中经营银楼,这一次出资,乃是响应本地商会。”话说道了这儿,张伯行便言辞清晰的,将本地商会对于帮衬河务的大功劳一五一十的和康熙禀明了一番。 原来,济南城里几乎所有的商户都入了本地的商会,商会中最有权威的几家,一个是经营城中最大的醉仙居的姚家,一个是经营酒庄的陈家,还有一个则是经营粮铺的赵家。其余各个商户,都是以这三家马首是瞻。 姚家是京城万象居那姚家的分支,原先在本地便经营得很好,自打给万象居供应河鲜以来,在本地更是沿黄河开辟了不少河塘以养殖水产。那陈家也因为姚家的牵线搭桥,寻来万象居的管事品尝他家酒庄的特产,倒真有一种小麦酿成的酒水入了万象居管事的眼,从此也益发得显赫了起来。 因他两家和万象居的关系紧密,河道是他们运货入京最方便快捷的途径,两家便益发的开始重视黄河和运河的通畅来,便联合了商会其他的商户,打算一起出资捐助本地的河道衙门。这其中,张伯行敛去了他自己的功劳,张伯行素有清名,自打上任以来,并未作出什么贪墨的事,城里商户耳目灵通,也是信任这河务总管的德行,才会愿意出钱。否则若是碰到贪婪的,银子扔了出去,却半点儿收益都见不到,那是何苦来哉? 其实河道的事说白了,都是银子短缺闹得。朝廷拨下来的款项,经过层层盘剥,能够到河道衙门上的本就不多,再分给各地的分支衙门就益发的少了。可修缮加固河堤,处处都要用钱,但是采买石料、沙土等就要不少的银子,徭役不足还要再雇佣河工,人力上也是不小的开支。银子不足,这一切便无从谈起了。 如今有这些商人愿意掏钱来疏通河道,张伯行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自然是大喜过望。得了这么一大笔银子用在实处,这才有了黄河河堤挺过了春汛的好结果。这下子,不仅张伯行心中激动,便是济南府的知府、下面各镇县的知县都很高兴。黄河年年泛滥,也十分影响地方的粮食收成,如今眼见着他们治下的百姓对黄河堤防有了信心,甚至愿意试着去开垦河边的荒地,这些足以给他们文治上记上一大笔功绩的好事,他们哪里能不高兴? 自此济南城里的商户和官面上的关系,便稳步迈入了蜜里调油的蜜月期,知府他们心中有成算,在康熙面前并没有泄露口风,可张伯行这个老实人,却不愿意揽全功于己身,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康熙面前给这些商户表功了起来。 只是……胤禩听得心中十分痛快,再一看康熙虽然还没黑,但也越发僵硬的脸色,心中的痛快就越发加深了三分。说来说去,还不是绕不开万象居吗?张伯行这番话说出来,他还真是想知道,皇阿玛心里这时候是个什么滋味。 张伯行一心扑在河道上,并不知道京里面这段时间的风起云涌,而佟国维、李光地、赵申乔他们虽然心知肚明康熙此时心里面不痛快,但是这时候看着那坚固的河堤、成荫的密林、整齐的河塘、丰茂的良田,他们绞尽脑汁也十分词穷,不知该说什么来劝慰皇上此刻难堪的心情了。 李光地忍不住心里面叹气,他刚刚才觉得张伯行此人可堪造就,这会儿却是把这想法给推翻了。这明晃晃的给皇上打脸,便是再有才干,仕途也就止步于此,再难有所作为了。赵申乔此前一力促成了弹劾万象居的事,这会儿听了张伯行的话,也觉得对方一字一句都在戳他心窝子,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一时间更没了曲意逢迎康熙的心思。 若换了从前,太子免不了会说两句话来缓和气氛,但这会儿太子对康熙寒了心,迈步进入了迟来的叛逆期,听了张伯行的话,不但没有劝慰康熙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竟果然如此么?孤尝听人说,商人逐利,多有见利忘义之徒。如今见到本地多义商,心里实在是高兴,不怪是圣人故土,山东一省,民风淳朴可见一斑了!” 小九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拔着胸脯笑道:“太子哥哥所言极是,原先舅舅在和姚家筹备万象居章程的时候便耳提面命,虽然行商,却要切记不可与民争利、临泽而渔,而是要记着回馈百姓,多行善事。如今听了张大人的这番话,我心里面也很高兴,万象居的这群兔崽子,好歹是把舅舅们的话听进去了。” 88.第八十八章 太子听了小九这话,便也连连点头道:“九弟这话说得不错,难怪孤也觉得万象居不同于寻常商家,行事很有章法。” 太子和小九在这里一唱一和,两个人说得兴起,可康熙的脸色却是越发的僵硬了,旁边李光地和赵申乔都不敢说话,他们两个都不是傻的,如今便也瞧出了其中的蹊跷,他们倒是能够理解为什么九阿哥这般拆台,但是却实在是惊讶于太子今日的“不晓事”。他们是都知道太子之前大病了一场,但怎的现在病好了,脑袋却像是糊涂了呢? 旁边胤禩含笑听着太子和小九在这儿落皇阿玛的面子,瞥了眼老四,见他也不说话,心中便也了然。这老四自打在万象居的事情上被皇阿玛和赵申乔拿来当枪使了一把,到现在都还没从那个牛角尖里钻出来,自此但凡是遇上万象居的事,便都不见老四开口,但见他的神色,却是听得十分专注,显然依然是将万象居的事情放在心上。 张伯行这老实人不明就里,因而并没发觉什么不妥,听到两位阿哥这么说,竟还跟着连连点头。佟国维见到气氛实在是有些不大对头,若是让两位阿哥再这么说下去,皇上的脸面可就要挂不住了。到时候,他们这些跟着一起出来的,可也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思及此,佟国维终于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正说得兴起的太子和小九,对康熙说道:“皇上,前面就是当地最有名的醉仙楼,如此远近驰名,想来必是不错的。如今时辰也不早了,不如皇上移驾去那里歇歇脚、用些便饭?” 皇上既然有心想要在今日与民同乐,佟国维也不好叫刚刚的那段插曲搅了康熙的性质,那醉仙楼依山傍水的位置极佳,去楼上寻个僻静处坐一坐,观赏下面百姓热闹的盛世景象是极好不过的了。 佟国维递了个梯子过来,康熙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训斥太子和小九,便顺着佟国维的话点了点头道:“也好。” 张伯行对本地最熟悉,闻言便恭请康熙等人上车,随即命车夫往醉仙楼的方向驶去。这会儿醉仙楼正是人满为患的时候,可顶楼的雅间因为是各家的固定包间并不对外公开,因此此时很是清静。 张伯行是河道总督,醉仙楼的掌柜认得他的模样,见他来了,还带来了贵客,自然是极尽周详的给他们安排了三楼风光最好的所在,那里是姚家自己的雅间。掌柜面上不露声色,但是眼光却忍不住往胤禩的脸上顿了顿,而后才继续殷勤的给张伯行说道:“张大人,几位大人可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张伯行看了眼康熙等人的神色,这才笑道:“并无,只管将你这里最拿手的酒菜都端上来些。” 掌柜的应了声便下去了,不多时,便先端上了一壶酒楼上好的晓阳春茶并几碟冷盘。那茶香扑鼻,虽然比不得贡茶醇美,但放在民间,却也是极好的了。而那几碟冷盘也是荤素搭配,摆盘讲究,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宫里面自然有试毒的法子,等梁九功和两个太监把桌上的这茶水并冷盘全都试毒了一遍后,才伺候着康熙开始享用这民间美食了。暖风透过窗子在雅间里流通,鼻尖还能嗅到外头的青草花香,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的笑闹声、马车驶过的车辙声和小贩们嘹亮的吆喝声也都传了进来。 一直并未言语的姜沐轩此时才开口道:“托皇上洪福,果真是万民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盛世景象。” 康熙面色在这个时候才缓缓恢复如初,他尝了尝这醉仙楼的菜色,看着窗外一片盛世欢腾的景象,终于把刚刚的那些不愉快暂且压在了心里。此时李光地和赵申乔便也跟着凑趣了起来,他二人满腹诗书,自然说话比姜沐轩要文雅得多,各种引经据典,直把康熙夸得有如尧舜再世,言辞里很是真诚,竟未有一丝一毫的谄媚之感。 太子举杯饮着醇香的茶水,丝毫都不掩饰他眼中的不屑之色;老四脸色不变,但好似浑身的气压更低了一些;胤禩嘴角微微弯起,面上虽然依旧是一派温和,但是眼光却落到了窗外,一副神游的姿态;小九和小十更是一门心思的吃菜,丝毫没把两位大儒的话听进耳朵里。 姜沐轩刚刚抛砖引玉过后便又闭了口,任由两位汉臣专美于前,张伯行虽然老实,但也不是木头疙瘩,见两位同僚如此殷勤奉承皇上,也绞尽脑汁想要挤出写好听的话来,可他实在是面皮不如李、赵二位,心里面酝酿了半天,应是一个屁都没蹦出来。 佟国维一直都没说话,同其他满臣张口闭口就是主子英明、主子仁慈不同,以他的脾气,素来是不喜欢如此谄媚行径的。就这样,在其他人都闭口不言,要么饮茶、要么吃菜,要么垂首做恭敬状,专心听着李、赵二人掉书袋拍马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这响动叫李光地和赵申乔也都住了口,张伯行脸色一变,他刚刚明明吩咐了掌柜的,不叫他放外人进这层楼,怎的掌柜的如此不晓事,竟还是放了外人上来,还在楼梯处拉拉扯扯的闹出了响动?惊扰了圣驾,他如何担待得起! 就在张伯行正打算请示康熙然后出去处理此事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已经传来了掌柜的声音,只听那掌柜的声音好言好语中还带着丝恳求的意味。 “三位爷,今日楼上真的是有客人不大方便,您给小人个面子,稍移尊步,去楼下用餐可好?这会儿正好塘上刚刚送来最肥美不过的鲜味来,小的叫厨上给您好好烧几道菜,包管您三位都满意。” 掌柜的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呸!楼下那么多人,爷们就喜欢清静,你偏叫我们去那里,安得是什么心?楼上有什么客人,能比我们爷几个还重要?我看你是存心给我们爷几个找不痛快!” 虽然这声音阴阳怪气得很,但是众人还是能够从口音里听出,这人,多半是来自京城。胤禩的脸上闪过一抹玩味,而雅间里的其他人,也在察觉到了对方的京城口音后,脸上的神色都变了几变。 “三位爷,这话可折煞小的了,就算给小的吃了雄心豹子胆,小的也不敢这么做啊,这实在是楼上不方便呐。要不这样您看如何,小的去账上给您三位每人支一百两银子,您三位稍稍多走两步,去对面的雅荷居,那里也有小的这里专用的包间,这会儿想来是空着的,您去那里稍坐片刻如何?若是喜欢吃他家的菜,小的便同那边打招呼,叫他们好生款待。若是您们吃不惯,那小的这边便给您做好了,端过去给您。” 掌柜的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有些哀求的意思了。这时便听到一个比刚刚要粗上几分的声音冷笑一声开口道:“一百两银子?你也好意思开口,真当爷几个是来讨饭的不成?爷告诉你,这段时间爷几个也都摸清楚了,你们酒楼在那黄河边上可是和雇佣了不少打鱼的弄了不少河塘出来,养得都是往万象居供货的河鲜! 爷几个的主子,可是内务府专门负责这山东采买的管事,你信不信,爷几个只要往主子面前递一递话,你那些个破河塘就甭想再给万象居提供任何河鲜!爷几个叫你养的那些个东西,都臭在河里头!你们酒楼凭什么这么出名,还不是借着我们万象居的名头,到时候只要撸掉了你这个给万象居供货的噱头,爷看你这破酒楼还怎么日进斗金!” 这话的话音刚落,旁边又响起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来,喊着:“没错,你敢小看爷几个,就是小看我们主子!就是小看皇上!到时候皇上龙颜大怒,不单叫你这破酒楼倾家荡产,你还要仔细你的脑袋!” 啧啧……够嚣张的啊?胤禩听得连连挑眉,又去看康熙的脸色。此时此刻,刚刚把这些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的雅间里的所有人,都禁不住或是明显、或是隐晦的把目光都落在了康熙的身上。 康熙此时的脸色又青又紫,简直是精彩极了。他这原本就不愉快的心情,好不容易在看到了一派盛世景象后缓解了稍许,结果竟又叫他亲耳听到了这么一档子糟心的事儿!明明是几个刁奴,仗势欺人不成,还公然无理威胁,口口声声把他这个皇帝都当成枪来使了!在外头这样恣意败坏他的名声,简直是可恨至极! 康熙恨不得现在就让随行的御前侍卫把外头那三个奸猾小人抓起来,丢进当地知府的大牢里面狠狠治罪,可偏偏,那三个是内务府的人!是内务府派去万象居协办的人!康熙刀一样的眼神唰得便往姜沐轩身上扫了过去,姜沐轩是内务府主理此事之人,现在康熙恨不得把一腔怒火都倾泻到他身上去。 姜沐轩看到康熙那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神后,并没有惊慌失措吓白了脸色,他的脸上虽然也带着些惶恐,但整个人却是镇定的,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自责和无奈,低声道:“是奴才无能。” 这句话一说出来,太子便冷笑了一声道:“这话倒是大实话,内务府里有些人,如今可是比做主子的还要霸道了!别说是他,便是孤的奶兄凌普,在内务府里也没少被人作伐子,内务府连孤都不看在眼里,到了民间,可不就要更加跋扈了么!” 这会儿太子越发不吝于见缝插针的给康熙找不痛快了,话说到这儿,略顿了顿,复又十分嘲讽地看着康熙说了一句:“他们,也就是在皇阿玛您的面前装一装样子,做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了!” 特意的强调了忠厚老实四个字,康熙的脸色一下子就更加难看了起来,胤禩在心里头给太子点了个赞,随即开口道:“今日儿臣真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狐假虎威。内务府,原本是咱们皇家的奴才,皇阿玛信任他们,许以优容,他们更该肝脑涂地为皇阿玛分忧才对。可如今儿臣却看到,他们心里哪有半点儿是为了皇阿玛尽忠的心思,分明是仰仗着皇阿玛的宠信,在外头谋取私利骚{扰}民间良善,真是其罪当诛!” 胤禩话音刚落,那边小九也放下了筷子,唯恐天下不乱地开口道:“太子哥哥和八哥说的对极了!我们万象居这么多年经营起来的童叟无欺的好名声,竟叫这几个王八羔子给败坏得一干二净!皇阿玛,儿臣这就出去,不把他们的脸给打肿了,儿臣心里面咽不下这口气!” 胤禩他们三个正说话间,外头便又有了新的动静,只听到那个掌柜的复又哀求道:“三位爷,是小的不会说话,小的这就让账房给你们三位每人支取五百两,三位爷看如何?” 那最先开口的阴阳怪气的声音此时听到了五百两这三个字,立刻便有了些笑意,只说道:“早这么识趣,又何苦爷几个在这儿跟你多费口舌?爷也给你个准话吧,你和那些底下商户的河塘若是想照常经营,每年便准备五千两银子的孝敬给我们主子。这也是看在你识趣的面子上,爷几个给你的最低价,不信你去问问湖南那边,那里的江塘,可是每年要一万两银子的费用才行!” 说罢,这几个人想必是心满意足了,便纷纷下楼。雅间里众人听到脚步声远去后,相互间对看了一眼,李光地和赵申乔脸上的表情,也不比康熙的神情好看多少。正此时,远去的脚步声又在楼梯上响了起来,这回是掌柜的进来赔罪。 “诸位大人,小人做事不周全,刚刚让人惊扰了几位大人,还请各位大人原谅。”掌柜的依旧是一脸笑容,但是在场的众人也多少能够看出他眼中的无奈和没有掩盖完全的忧愁。 张伯行性子耿直,刚刚就险些被听到的对话气炸了肺,这山东境内的商户,尤其是济南本地的商户,对他修整河道事务尽皆鼎力支持,若非有这些商户的支持,他可没把握抗住今年黄河春汛。一旦黄河决口,那将毁坏多少良田、吞噬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正因为清楚的知晓这些,张伯行看待这些商户,并没有寻常读书人的那种傲气劲儿,反而多了分敬服,若是全天下的商人都能如此,那才是真正的盛世无忧! 如今亲耳听到他心目中的这义商竟被内务府的几个奴才的奴才这般讹诈欺压,张伯行如何能不恼怒?他满怀希望的看了看康熙,这才对掌柜温言说道:“那些不晓事的刁奴,可是内务府派下来的。” 掌柜的正眼里带着愁容,听到张伯行这般问,自然知无不言地说道:“张大人明察秋毫,那三个人正是内务府派下来的新管事的家奴,已经在小人这里白吃白喝白住了好几个月了,前前后后,从小人这里已经拿走了近万两的银子。小人这酒楼虽然略有薄利,可是这抽出一万两来打点,也真是叫小人愁白了头也拿不出,其中大半还是从钱庄那里支借的。” 张伯行闻言脸上的怒意更胜,说道:“这事,你竟不曾去府尊大人那边告上一状吗?” 掌柜闻言苦笑道:“张大人,不单我这里遭殃,便是城里面其他的商家也都没少被这伙人欺压,府尊大人那里是知道的,可是他们毕竟是内务府的人,便是府尊大人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叫小人们多加忍耐了。” 说到这儿,掌柜的叹了口气,强颜欢笑道:“其实不瞒张大人,小人这里还好些,毕竟咱们山东境内的皇商还不曾生出想要夺取这份产业的心思,湖南那边,已经全乱了套了!湖南皇商多,早就眼馋这和万象居有瓜葛的声音很久了。 从前万象居多是和官商、民商合作,与皇商合作得极少。这会儿内务府开始协理万象居的事物,不少皇商都摩拳擦掌打算把从前和万象居合作的那些民商和官商都挤下去,只这三个月来,湖南那边,不知有多少民商家破人亡,官商因有着官家看护,虽然也损失惨重,但好歹还没被赶尽杀绝。” 掌柜的话里十分无奈,接着解释道:“正是因为咱们山东这里没有皇商对这些水产的买卖感兴趣,因而那几位内务府的老爷只不过是讹诈些银子罢了,小人们只盼着尽快让他们心满意足便阿弥陀佛了。若是哪一天真有皇商想要掺和进来,小人们便是拿出再多的银子,那内务府的老爷们也不会再收了,到时候,更是走投无路了。” 张伯行眉头紧皱,连忙看向了康熙,盼望皇上能够圣心裁断,可康熙此时脸色极差,压根就没有半点儿想要开口的心思,反倒是小九,听了掌柜那番话不由得勃然大怒,问道:“万象居的大管事姓姚,你们这儿的东家也姓姚,我听说,你们之间还有些亲戚关系,难不成,你们把这事告到万象居总管事那里,他也听而不闻吗?” 掌柜闻言又是一阵苦笑:“姚大管事也只是个管事,那可是内务府,姚大管事也是有心无力,只让小人们务必恭敬,不许惹事罢了。” 小九听了这话,眉毛都竖起来了,啪的一声就拍到了桌面上,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好啊,好一个内务府,那三个狗奴才,今儿爷不扒了他们的皮,爷的名字倒过来写!” “放肆,还不坐下!成何体统!”这会儿康熙实在忍不住了,对小九怒喝道。 偏小九最是不吃这一套的,闻言越发火气旺了起来,嚷嚷道:“我怎么放肆了,怎么不成体统了?见到这样的恶人恶事,难道还不许我打抱不平吗?难道到了这种时候,阿玛您还要包庇那几个狗奴才吗?” 这会儿有外人在,小九再恼火,却也没冲昏了头,话里面并没有露出有关康熙身份的口风来,只是眼睛通红,神情极为激动。胤禩安抚的拍了拍小九的手臂,正色对康熙说道:“阿玛,九弟这话说得并不出格,都说抓人拿脏,既然咱们这么多人,亲眼见到了那样的恶行,自然没有道理放他们继续逍遥法外而置之不理。朗朗乾坤天理昭昭,阿玛您曾经和儿子说过,做事一定要公道,切不可徇私舞弊。如今证据确凿,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太子也凉凉地说道:“八弟和九弟所言极是,阿玛您还是早做决断的吧,免得让他们去祸害更多的良民才是。” 要说刚刚亲耳听到那三个刁奴的所言所行的时候,康熙感觉无形中有一张大手狠狠的在他的脸上重重的打了几巴掌,把他的脸面都给扯了下来。那么此时此刻,太子、胤禩和小九他们三个的话,就如同是将康熙被扯下来的脸面放到地上再狠狠的踩了几脚。 这会儿康熙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这是既他灭了鳌拜、平定三藩,将大权全都揽在手中之后,第一次又明晃晃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被胁迫的感觉——而这感觉,是来自他这些已经益发年长的儿子们,这让康熙心里面又怒又惊又隐隐有些恐慌。 最终,面对这完全无法否认的铁证,康熙便是心里面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做出抉择。他的目光扫过几个跃跃欲试的儿子,最终还是落到了舅舅佟国维的身上,让他带着印鉴去到府衙,着令知府派人将那三个奴才抓捕归案,押回京中待南巡之后再行处置。 济南府发生的事,就仿佛是拧动了水龙头的开关一样,接下来的南巡途中,地方上弹劾内务府办差管事的题本就如同雪花一般,飞向了京城,再由直郡王他们统一整理,快马加鞭送到了康熙的御案之前。 若说之前济南城里那三个奴才叫康熙落了脸面,但他好歹还能用这几个是害群之马来宽慰自己,挽回些脸面。可等着雪花一样的弹劾各地内务府管事的题本源源不断的从京城被搁在他的案头的时候,那刚刚被捡起来的脸面,就尽皆又被扫落在地了。 康熙自觉丢脸丢得无以复加,脾气越发暴躁多疑,总觉得四面八方不管是谁都在嘲笑他,嘲笑他这个皇帝连自己的奴才都管不住,叫天下人看尽了笑话! 其实老实说,康熙这倒不是多疑,便在那三个奴才被济南知府抓捕归案后,不少被他们祸害过的商家都忍不住弹冠相庆。此时康熙御驾已经离开了山东,张伯行便略略漏了些口风,那醉仙楼的掌柜知道当日楼中贵客便是皇上后,忍不住跪下来扣头道:“万岁英明、明察秋毫,恩泽天下啊!” 周围的商户们便都跟着这掌柜一道跪下了,口中自然也都喊着“皇上仁慈”、“皇上圣明”、“皇上洪福齐天”这样的话来。然而就在这众生称颂之中,也有不少年轻人面上带着些不以为然的神色,其中彭家小公子就有些忿忿地对他的好友小声嘀咕着:“那内务府的人那么嚣张跋扈,还不是都被皇上给纵容的!若皇上真这么圣明,又怎么会……明明万象居的章程就很好,怎的就偏要内务府来掺上一脚!” 他那好友是周家的五公子,很有经商头脑,在家里也掌管了好几个钱庄的事物,听了彭小公子的话,他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还不是皇商在里面闹得?他们那些个皇商和内务府勾搭连环,就是见不得咱们这些人好!盐铁茶铜,生丝粮米这些最赚钱的被他们全都报给朝廷订成了禁榷不许咱们这些商家买卖也就罢了,他们还不知足,但凡见到一点儿稍稍赚钱些的生意,便也要想方设法的弄到手里头,也不怕把他们给撑死!” 彭小公子听了好友这话,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可不就是这么说?我家往万象居运货,一趟下来也不过只有八千两的利润,那扬州的皇商春德行,一整个船队走一趟,就是五十万两的利润,偏他们还不知足,我听我爹说,他们春德行,盯上了湖南那几家的生意。” 两个年轻的商户公子在这里窃窃私语,越说脸上不忿的神色便越重,还是家中长辈咳嗽了一声,严厉的瞪了他们一眼,才叫他们都闭口不言,垂下头做恭敬状。不独是他们,纵然是那些正跪下山呼万岁的人,心里到底有没有和彭家小公子一样的想法,那就只能是天知地知了。 康熙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万象居,一个民商傍上郭络罗家做靠山支起来的产业罢了,怎么就将事情弄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竟连他辛辛苦苦宣扬维系了这数十年的“康熙盛世”都给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的康熙,正脸色铁青的看着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各地弹劾内务府的折子,看着老大他们夹在其中的纸条上尽皆都是站在了弹劾之人的立场上,对内务府极尽严厉的措辞,只觉得整个天地间,竟似有无形的压力向他笼罩过来,让他在这一刻,忽的就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在心里生了出来。 “皇上,皇上……江宁织造曹大人、苏州织造李大人、杭州孙大人求见。”正这时,耳边梁九功的低声传话,让康熙憋闷的心中,又燃起了一抹光亮来。 对,他还不是孤家寡人,起码,曹寅、李煦和孙文成三人还是为他看守江南的最信任的奴才!康熙相信,曹、李、孙三人,对他的忠心,毋庸置疑。然而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等着康熙召见的这江南三大织造,脸上的表情可不怎么好看,而他们即将带给康熙的消息,已经能够遇见的,将要把刚刚才又燃起希望的康熙,再度打落绝望的深渊。 89.第八十九章 曹寅、李煦和孙文成是江南三大织造,说起来三人都是包衣,织造也只不过是五品官,可即便如此,便是一方的总督、巡抚,对他们三个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因为曹、李二人,不仅是皇上的奶兄弟,还是拥有能够给康熙上密折直达天听的心腹。孙家虽然比起曹、李两家圣眷要弱些,但孙家却是和曹、李两家联络有亲,就拿曹家来说,曹寅的母亲,就是出自孙家。 朝中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满汉大臣们心里都很清楚,江南这三大织造,就是在为皇上守江南,守这民心最易动荡、局势最让皇上关心、又最为富庶的江南。这三人所受到的信任如何,有次便可见一斑了,因此地方上无论是官职大小,都对这三人极尽巴结,生恐一个不好得罪了他们,被一道密折告到皇上耳朵里。 他们这些地方官不比京官,京官能时时在皇上面前露脸,寻机会在皇上面前刷好感度,可地方官远离京城,又不是谁都有资格给皇上上题本来表达忠心的,一旦失了圣心,便是在地方上有再多的功绩,皇上看不到,上峰故意刁难,那就是个空。 这也是为什么,李煦明明只是苏州织造,势力扎根在江南,但却能照拂全国其他更省的皇商不说,甚至还能要求四川总督借督标兵给他的走{私}船保驾护航。有李家的招牌再加上地方绿营护航,李煦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在这条商路上出过岔子,直到几个月前陷在了阳平关。 更让他觉得几位惶恐和怨怼的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么久,但是阳平关那边却把消息瞒得死死的,直到最近才叫他听到了风声。可是这会儿……皇上已经在南巡途中了啊!他们李家也都做好了等圣驾来到苏州便要接驾的准备,一旦这件事被捅到了皇上跟前,别说接驾的荣耀,他们李家,只怕是要面临灭顶之灾! 这时候李煦又后悔又恼恨,悔得是这批货为什么偏偏是要偷运去蒙古的生铁!这么多年以来,皇上不仅对江南诸多防范,便是对蒙古各部也同样十分小心,生怕蒙古人野心不死,再重复宋时南下中原的兵祸。为了这个,虽然朝廷对蒙古每年供给的商货十分丰富,但对于十分敏{感}的能够制造武{器}的生铁、马匹和粮食都控制得十分严格,只额定在能够满足蒙古各部生活所需,以此来削减蒙古诸部的战斗力。 也正因为这几样东西被辖制得如此严厉而蒙古诸部的所需又远远多于朝廷限定的数目,这条商路才会油水丰厚至极。李煦最初铤而走险,也是为了弥补任上多年织造局的亏空,可自打尝到了第一次的甜头,他便无法遏制的再也停不了手了。 此时后悔已经晚了,他更恨那不知好歹的阳平关,若是地方税关衙门是地方主事的便也罢了,偏还是内务府的自己人。姜家,好一个姜家,他李煦记住了。若是这一次能够逃出生天,他一定要想办法让姜家好看! 后面该如何报复,李煦也只是在心里头略过这么个想法,眼下他最紧要的,还是能把这件事在康熙面前圆过去。为了这件事,他特为的去寻了曹寅和孙文成一道想主意,两个人听了李煦的话,也都是大吃一惊,沉吟了半晌,最终两个人都是劝李煦立刻沿着运河去迎康熙的龙船,一定要敢在陕西的折子递到康熙御案之前抢先自己出首。 为此,曹寅和孙文成更是答应陪李煦一道前去。他们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他们实在是太了解康熙的脾气了,自然也很清楚,如何将康熙面对此事的怒火降到最低。等到当真在龙舟上见到康熙的时候,李煦第一个就扑倒在地,重重的给康熙口头,将额头都叩得渗出了血丝来还不罢休,整个人眼圈都是通红一片,连声哀嚎:“皇上,奴才死罪,奴才该死,奴才有负主子的隆恩,奴才罪该万死……” 康熙被他这阵仗给弄得一愣,连忙喝止道:“旭东,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起来说话?” 旁边曹寅和孙文成也都跪下了,李煦虽然止住了叩头,但是仍然跪着不敢起身,低头有些哽咽地说道:“奴才不敢,奴才犯了大错,奴才无颜面对主子,请主子赐奴才一死,有奴才这样不懂事的奴才,连奴才的母亲都为奴才蒙羞,此番出门,母亲已经说了,权当没生过奴才这样有背主子恩情的冤孽。” 李煦的母亲曾经和曹寅的母亲一起当做康熙的**母,虽然李母比曹母早些出宫还家,因而与康熙的情分没有曹母那样深厚,但在亲生额娘早逝的康熙心中,这两位**母都是他很是敬重的嬷嬷。此时李煦把母亲给搬了出来,康熙心中不免被触动了几分,说话的语气越发地柔和了一些,只道:“不管是什么错,旭东你也要和朕说明白,哪里这样糊里糊涂就要寻死的。” 听了康熙话中语气缓和,曹寅、李煦和孙文成三个心下都稍稍安稳了些,果然皇上还顾念着旧情。接着,李煦就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把事情变了个说法,“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康熙。船里有生铁、打着李家的旗号、四川绿营护送这三样要紧的,且一定会被陕西那边呈报上来的,李煦自然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全都一五一十的对康熙说了。但是其中李煦玩了个花样,试图把自己摘出去。 按照李煦的说法,那三个自称是李家下人的虽然当真是他们李家的人,但却是私自打着李家的旗号行此不法的事情,他此前对此并不知情。期间,康熙听着李煦的话,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了下来,李煦察言观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最终又重重叩头道:“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没能约束好下人,竟被他们瞒过,犯下了这样的弥天大罪,奴才没有脸面再见到主子了。” 曹寅和孙文成也都帮忙道:“皇上,这糊涂东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即就要抹脖子,以偿他的失职大罪,是奴才们骂他被猪油蒙了心,做奴才的,生死都由主子掌控,便是死,也要被主子赐死,否则即便是死了,也是孤魂野鬼,不得安生。” 曹、李、孙三人深谙做奴才最紧要的就是忠心,这会儿曹寅和孙文成不敢再说任何话来帮忙李煦开脱,只扣住“忠心”二字做文章,果然行之有效,康熙的面色稍稍缓和了稍许。其实康熙心里面十分清楚,这件事不可能像李煦说的那样,只是李家底下人擅作主张。没有主子的命令,底下的人生了几个胆子敢碰生铁,还敢调动绿营? 可即便是清楚内里的底细,康熙此时此刻还是忍住了一腔的怒火。说到底,李煦贪图的,还只是个利字,并非真正使有什么二心,对自己这个主子,还算是忠心,总比那几个混账儿子强,一个个只怕现在都盯住了自己坐下的这把龙椅了吧? 不知怎的,康熙这心思一旦从李煦他们几个身上转到了太子、老八和老九身上,那一肚子的火气就全都转移了地方。太子自打生病以后就益发的不成体统了,处处和他这个皇阿玛找不痛快。 老八和老九一个鼻孔出气,死死地搂住万象居不放手,为的还不是借由那生钱的金山培养他们自己的势力吗?就老四现在看来还是个好的,并不贪权,还算忠心,可是……康熙对老四也并不是很满意,老四虽然忠心,可当太子和老八老九他们公然对抗他这个皇阿玛的时候,老四就像个锯嘴的葫芦只知道闷不吭声,并不顶用。 这么想着,康熙便沉默了好半晌,底下跪着的李煦大气都不敢喘,偷眼看着康熙越发阴沉的脸色,心中更是忐忑到了极点,生怕康熙再一张口,就要了他这项上人头。好半晌,等到康熙终于收回了思绪,再把视线落回到了李煦他们身上的时候,心中的郁结虽然为消,但到底也被刚刚三人表忠心的态度给弄得熨帖了一些。 “连底下的奴才都管不住,朕看你真是越发的马虎大意了!”康熙说话的语气虽然带着明显的怒意,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让李煦猛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险些趴在了地上。 旁边曹寅和孙文成也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果然万岁爷还是和他们预想的一样,对他们这些忠心的自己人一向都很宽仁,只要不是在忠心上失了节,旁的错误都是细枝末节,并不会左右他们的根基。 “奴才……奴才蒙主子恩德,今后一定好好办差,严管底下那群奴才,再不敢出这样的纰漏,让万岁伤心。”李煦声泪俱下的赌咒发愿。 康熙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内务府里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知道严管底下奴才是件要紧事,朕就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烦心了。” 曹寅等人听了这话,便知道康熙是话里有话,连忙问道:“主子,难不成是哪个奴才又做错了事,惹主子恼火了?” 因他们三个是心腹,又是内务府的人,康熙便没隐瞒,将内务府在地方上借着万象居管事的名头如何敲诈勒索搅乱民间的事都与他们说了。康熙的话才刚说完,三个人的脸色也都不怎么好看。依附着内务府的皇商们早就想要分一杯羹了,从前是叫万象居的管事压着没法子动作,如今有了内务府插手,那些感兴趣的皇上们怎么可能不趁机伸手? 江南的几大米行、绸缎庄都已经同他们打好了招呼,要把从前给万象居供货的那几家商行都给取而代之,他们也都点了头,正打算软硬兼施的运作这件事,这会儿听了康熙的话,他们的后背也全都湿透了,心里立刻就打定了主意,等离开这船舱,他们立刻就要传信回江南,务必要让那些个皇商们把动作都停下来,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这会儿,他们除了给康熙表忠心外,其他的话,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谁叫他们几个,在这件事情里面,都不干净呢?索性康熙也只是想要寻几个忠心人吐一吐苦水,也并没有像让他们给他拿出什么主意来,没多一会儿,便让他们先行回去江南,做好接驾的本分,并且严格约束下面的人。 三个人领命退出了船舱时,迎面便遇上了正往这边走的姜沐轩,曹寅和孙文成还好一些,李煦看到姜沐轩,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在税关给他找事的,不就是这个姜沐轩的弟弟姜沐英吗?他们姜家,手真是伸得太长了,也不怕被剁了下去! 姜沐轩也看到了他们三个,作为晚辈,姜沐轩率先行礼道:“见过三位大人。” 天子门前,李煦就算心中再恨,也不能在此地发作出来,只得耐着性子强自在脸上露出了个微微的小模样,点头道:“是小姜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内务府,你们姜家是前途光明呐!” 姜沐轩听出了李煦话中的意思,闻言并不恼怒,神色不变道:“都是给主子办事,哪里能考虑什么前途不前途的,所有的,不过是一片为主子尽忠的心。几位大人都是长辈,自然也该更明白这里面的道理。细枝末节可以不必细究,但是所做的事一旦坏了主子的大事、格局,可就要反省自身了。” 姜沐轩语气平淡,却叫李煦听得肚子里直冒火,正要说什么,船舱那边传来了梁九功的声音:“姜大人,皇上召见。” 李煦那话都到了嗓子眼硬是给咽了下去,随即心中越发恼火,这姓姜的小子,分明就是故意拿他们做筏子,说出这么一番话给皇上听的!姜沐轩却是不理会李煦的恼火,对他们拱了拱手告辞,便径自去往康熙的船舱了。 晚上的时候,姜沐轩便把这些事都告诉了胤禩,言辞间很是可惜道:“这么大的事,本以为能够叫李煦喝一壶的,偏竟叫他花言巧语的给蒙蔽了过去!” 胤禩却是并不失望,笑道:“如今皇阿玛正被扯进内务府和万象居之间的乱麻中抽不开身,便是知道李煦这件事情有蹊跷,只怕也自欺欺人的先按下了。你不必觉得可惜,以皇阿玛的性子,这件事没完,日后想起来,李煦可逃不掉。” 对于康熙是个多么小心眼且多疑的人,胤禩再清楚不过了,如今看似李煦安然度过了危机,其实这笔账,永远会被皇阿玛记着,若是李煦从此便小心谨慎再不会行差踏错便也罢了,若是日后李煦再犯什么事儿,是怕皇阿玛会把这些旧账都给翻出来。以胤禩对李煦的了解,让他老实起来,可是比登天还难。 上辈子,李煦他们先是对太子曲意逢迎诸多孝敬,后来见太子日渐失势,又转而讨好他和小九,小九后院里那么多江南姬妾大部分都是李煦送过来的孝敬。等到后来见到他胤禩也开始在康熙面前失了宠,李煦又立刻冷淡了下来,直到小十四开始挂帅出征,李煦便又贴了上来,将宝压在了十四的身上。 只可惜,李煦机关算尽,却是没算到,最后得了那皇位的,却是被他们全都给轻视了的老四!上辈子这三家的下场也不怎么美好。说起来,胤禩对他们并没有什么痛恨的恶感,只是他要下这盘名为天下的大旗,江南的这三家,却是他非要碰一碰不可的了。 “这回皇上下定决心要整顿内务府,看来是对万象居势在必得,八爷您下一步有何打算?”姜沐轩听了胤禩那番话,便也把李煦的事情先抛到了脑后,把话题又回到了之前的事情上。 胤禩挑眉道:“既然这回皇阿玛给了你们姜家来统率内务府对万象居的一应事物的大权,你也就不必再顾忌许多,尽可能的把内务府更多的握在手里便是了。左右,最后账面上做得好看些,叫皇阿玛相信他把万象居给拿到手里也就是了,我这个做儿子的,这点儿孝心,还是有的。” 如今实际是他的人的姜家成功被扶上位,坐稳了内务府,万象居经过这么一遭,正式从民商背靠郭络罗家的身份转换成了皇家身份,所谓灯下黑,更是方便他再通过万象居集聚力量。至于皇阿玛所在乎的名声,万象居的好名声都是从前积累的,经过内务府这么一通破坏,日后便是再步上正轨,也始终会在天下的民商和官商心里扎着一根刺。 皇阿玛想从万象居得到名和利,他胤禩倒是不吝于给皇阿玛匀出些肉汤来喝一喝。内里的关键胤禩自然也同小九、小十讲了,两个小的听懂后便也不闹腾了,很有一种和八哥联手坑了皇阿玛的兴奋感。 康熙三十七年夏,康熙在南巡途中明喻天下,言辞严厉的训斥了内务府种种不规矩的行径,将各地报来的所有涉事内务府人事统统锁拿回京,交由刑部统一发落。其中,免不了康熙这个做主子的要反省自身,措辞虽然不比从前罪己诏的时候严苛,但到底还是放低了身段,再度折腰了。 康熙之所以会这么放低身段在天下人面前自打脸面承认错误,还是因为李光地的一番恳切进谏:“皇上,天下维稳,端在重本,国家要务,士贵农次之,工商虽在其下,若不严加管束,则也有碍于本。皇上圣明,于工商一途早有章程。 本朝盐铁、粮米、丝帛等等民间赖以存货之本,皆由内务府统招皇商贩售管辖,此系民间活命根本,便由此尽在万岁掌控之中。其下有官商,依附地方官府,地方官府忠心皇上,那官商便也走不脱皇上的手心。唯独民商,逐利而活,最是难以约束,天生反骨,如今万岁将天下厚利之货尽皆归于皇商,少许漏与官商,而禁绝于民商,正是我大清朝得以千秋万代的根本要领。 如今之势,正是不安分的民商借由万象居兴风作浪,皇上,小不忍则乱大谋,若一力强压,几位皇子尚且年轻不懂这内里的关键,许是就要被这群民商所挟,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错事。皇上圣明,若是舍小节而全大势,则能毕全功于一役,彻底消灭那些民商的非分之想。” 李光地说了一大堆,其实意思很简单,就是希望康熙能够先软下来态度,不要在和太子、八贝勒九阿哥他们纠结在万象居的事情上。毕竟,皇子什么的,是天子家事,是内里的事情。若是叫万象居和民商们真的翻了天去,那就是闹腾到外头去了。攘{外}必先安内,李光地这便如此建议了。 康熙被李光地的话给触动了,将心情沉淀下来,便发觉自己似乎是被几个不孝子气昏了头,做事有些失了章法。听了李光地一片忠诚得肺腑之言,康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便多了份果决和清明,叹息道:“晋卿啊,若是没有你,朕这回,只怕真的要棋差一招了。” 李光地连声称不敢。在一旁一直做柱子一样戳着的梁九功都忍不住咂舌,这位李大学士,能够以一介汉人成为当朝李相,果真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就刚刚那一席话说的,真是比满人还满人,真是一片忠心可鉴天地呐! 康熙明喻天下后,赵申乔与李光地相对而坐,久久无言,最终只慨叹道:“吾不如晋卿兄多矣。” 李光地却是笑道:“松伍谬赞了,其实以民商对抗皇上,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便是以几位阿哥做筏子亦是不能成的。一旦龙颜震怒,再开牢狱之灾,那民间,怕是又一场血雨腥风了。愚兄心知皇上饱读圣贤之书,自有一番悲天悯人的心肠,若真开了牢狱,日后只怕又要后悔,且还有违圣上的英明。咱们做臣子的,既要为皇上分忧,又要心系百姓,既然有所预见,又怎能闭口不言呢?” 当着赵申乔的面,李光地虽然有心提点,但是话却不能说的太白。而赵申乔听了这段话,略略一想,便参悟透了其中的道理,心中难免腹诽,难怪李晋卿能够与皇上君臣相得,这里子面子全都要握在手里的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明明是李晋卿窥得皇上骑虎难下的局面,有心给皇上递梯子表忠心,却偏是能把话说得如此的大义凛然。这份本事,他可是要学着点儿! 就在这两个所谓的汉臣饱学之士云里雾里的你来我往的时候,胤禩的系统里传来了王怡锦有些着急却又有些激动的声音:“八爷,快,来一颗药丸救命!” 胤禩心一沉,面色一变:“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怡锦忙道:“不是咱们的人出了事,是我发现了个老活宝!不过眼下他快要断气了,详细的事情我以后再同你说,先来颗药丸救命要紧!” 王怡锦虽然语焉不详,但是胤禩听到他说没事,便松了口气,从系统里兑换了颗延寿丸交易给了王怡锦,过了好半晌,那边才传来了王怡锦轻松的声音:“果然系统出品必是良品,嘿嘿嘿嘿,八爷,这回咱们赚到了!” 胤禩好笑地开口:“怎么?究竟是哪路的神仙,竟叫你这么激动?” 自打小锦越来越适应这个时代以后,胤禩就鲜少再见到小锦一惊一乍的模样了。而那头王怡锦说出来的话,也成功的让胤禩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哪路的神仙?黄、梨、州!你说,他是不是我的神仙祖宗!”王怡锦此时此刻的表情,恨不得把尾巴都竖到天上去了,能亲眼见到活着的这么个大名人,他真是不枉费穿越到了这清朝啊! “他还活着?”不怪胤禩说话这么直白,按照记忆,这位牛人,早就该过世了好多年了。 黄宗羲,别号梨州老人,世人多称呼他为黄梨州,正是拒不出仕的知名大儒,论名声,可是比如今的李光地之流不知高上多少倍。王怡锦最初也曾暗暗走访江南想要寻到这黄梨州的踪迹却未果,却没想到,这回竟误打误撞,在阳平关碰到了载有病的只剩下一口气的黄梨州的客船。 “说不准这里面还有什么辛密咱们不得而知。不过,等到黄先生醒过来,我想一切就应该有答案了。你上回不是给我那儿送了个季秀才么?眼下他正在学里教小子们读书识字,顺便研究他那个改良学问,头发都快愁得掉没了。这回若是能把黄先生请回去,那咱们可就是迎回了一尊大神!”王怡锦喜滋滋地说道。 这世道,想要改天换地,老祖宗们早有章法,不过是广积粮、高筑墙,说白了,就是要有钱、要有人马和武器。想要改朝换代,这些足矣,可是他和八爷却是并不想止步于此。来自百年后的现代,要是回到清朝只是想过一把当皇上的瘾,那才是枉顾上天给的一场造化了。 想要真的改天换地,把整个民族——无论是汉族还是满族——持续了几千年的根,那益发变得要吃人的封建礼教给彻底更改,便不能彻底撼动所谓的君权神授、所谓的天子、所谓的君臣纲常。而要做到这一点,他们需要的,是像黄宗羲这样的,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 这一切也许在旁人看来是天方夜谭,是痴人说梦,可是胤禩和王怡锦,却是真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在这一条道路上坚定不移的前进着。也许真的到了梦想实现的那一刻,连九弟他们都不能理解自己吧,胤禩有些无奈得摸了摸额角,但是,他并不后悔。 再坏,能坏过被那些卷毛洋犬轰开国门来得再屈辱吗?再坏,能坏过被后世之人提起来,都以国耻来形容来得更心痛吗?便是在他看来尚不如本朝的元蒙,后世的人谈论起来,还曾因元蒙铁骑碾压过欧洲而言辞间颇有些自豪之感,可说道本朝…… 这样一颗种子,在胤禩重活一回在康熙二十六年的冬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已走在胤禩的心里萌芽了。 据史学家、传记研究家、文学家,顾炎武第二十代孙顾秉之记载,直至本朝立国一百年,公元1812年,尚有清朝遗老直陈康熙帝皇八子、本朝第一任元首胤禩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为大清之永世罪人,藩属高丽、缅甸、琉球、安南等属国亦借以本朝废除帝制大逆不道为借口,罢贡百年之余。 朝历一百二十八年,公元1840年无疑是史册上极为重要的一年,在这一年,西洋夷狄乘着 坚船利炮东进,高丽、琉球、安南、倭国、南洋诸国举全国之力对抗洋夷未果,几乎遭遇灭国之灾,迫不得己求助本朝。议会很快做出决议,天津海师、威海海师、广州海师、福建海师四军齐动以抗西洋,历时一月,便将洋夷诛灭殆尽、奏凯还朝。 其后东洋、南洋诸藩来贡,西域各国亦闻风而至,皆奉本朝为天{朝}上国,原岁岁来贡以求庇护。彼时史学家便有断言,若无开国元首,则此时本朝,怕是与高丽、琉球、安南等国无异,尽皆将受洋夷折辱。时清遗尚有不忿者,称圣祖康熙英明,便无大逆不道者胤禩,亦可有后辈皇帝率领军民护持边疆。 笔者看来,这些都是清朝遗老的白日发梦。纵观世界,本朝是世界已知文明中,最早迈入蒸汽时代、进入工业化,最早废除帝王**、最早发现电、最早普及全民教育的文明大国,较之自恃优越的西洋,尚早数十年之久。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第一元首,亲手结束了康熙朝的爱新觉罗胤禩。 时至今日,这位元首依然是让史学界争论不休的复杂人物,究竟这位清朝的皇八子因何会以皇子之尊决意废黜帝制,史学界依旧争论不休未有定论。但是毋庸置疑的,他是史学界公认的无冕之王,民众心中唯一的大帝,是整个时代的传奇。 《人杰传》顾秉之,公元一九一九年 90.第九十章 康熙两次南巡,过得都不怎么舒心。第一回遇到了山东流民之乱,之后又被噶尔丹作乱的消息迫得提前回京,郁闷的心情自然不用细说。这第二回,才行进到了一半,便接连被内务府在地方上的胡作非为打了脸,连带着发明喻公告天下,坦诚了内务府的罪责。好在最终万象居并没有从他手里溜走,成了康熙此时阴霾心情中的唯一那点亮光。 此外,康熙还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动,将太子的奶兄凌普和他自己的“亲信”姜沐轩提拔为了内务府两个副总管,同时给小九安排了户部的差事,小十则是出任内务府总管。这是皇子第一回任内务府总管的差事,算是康熙的破例之举了。此举也算是康熙对小十和小九的一个安抚,万象居是小九和郭络罗家的产业,如今和小九关系十分亲近的小十领了内务府的总管差事,这回内务府和万象居协同合作,总归是不会闹出上回的差池了。 可无论是太子、胤禩,还是小九、小十,几个阿哥心里面却都是十分清楚,皇阿玛此举与其说是安抚,倒不如是在分化。从前小九和小十都没有差事,两个人打小一起长大、脾性相投,兄弟感情很好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小九背后是万象居,小十则管着内务府,但凡这世上有合作关系的产业,无论大小,总免不了会生出些摩擦和龃龉来,更何况是万象居和内务府这两大巨头呢? 那么,一旦万象居和内务府再起隔阂,这事业上的冲突,会不会引发两个关系亲近的兄弟之间的感情产生隔阂?那么,和小九、小十两个感情都很莫逆的胤禩,当看到这两个弟弟发生了碰撞时,又会站在谁那一边?更何况,凌普是太子的人,此时也被康熙提拔到了内务府重要的位置,这便等于将太子也卷入了其中。 康熙便如同一位深思熟虑的棋手,眼前的棋盘上,太子、胤禩、小九和小十,都俨然成了他手里的棋子,被他摆放在了于他而言最有利的位置。让这四个儿子彼此制衡,这盘棋才能如他所愿的继续下去,康熙相信,拿利益巨大的万象居做饵,太子他们不可能不动心。 至于老四,眼下虽然老四的本事康熙还不满意,但是康熙却很满意老四的忠心和老实。叫这四个不孝子去彼此制衡去,他也要分出些心思,来好好教导教导老四了。康熙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那份阴霾的心情也随着这想法的渐渐成熟而消散了不少。 只不过,康熙最终还是没有料到,胤禩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有感情和思考的人,不是他手中拿被拿捏稳妥的棋子。康熙算准了万象居的巨大利益,却没有算准人心。万象居的利益虽然诱人,但是对胤禩而言,那本来就是他的产业;对小九而言,小九喜欢的,是他自己出了奇思妙想让万象居的生意更红火,从而在这份火红中得到的巨大的满足感。 对小十而言,他从来就不是有野心的人,他敬重八哥、喜欢和小九一起玩闹,如今又有了心上人毓秀,万象居的利益再巨大,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倒是乐意带着内务府少给小九添堵,也叫他少点儿麻烦,和毓秀多些相处的时光。 至于太子,若是换了从前,一向手里头都紧巴巴的太子必然会动心。可是现在,天平的一边是“继续联合八弟九弟他们给伤了他的心的皇阿玛找不痛快”,一边是“万象居”,千万不要小看一个被他视作了唯一的亲人伤透了心的熊孩子的黑化程度,面对天平的这两端,太子连犹豫都没有,便直接站到了胤禩他们那一边去了。 太子那日的梦境虽然是破碎不完整的,但是那被两次废掉太子身份、圈禁在深深宅院中的经历却是无比清晰,梦里虽然他并没有亲眼看到究竟谁是皇阿玛心中属意的那个人,但是新皇登基后曾经传来诏书奉他做劳什子郑亲王,那份诏书来自雍正!雍……雍郡王……便是没有亲眼看到,太子还是能够百分百的确定,那一定是老四! 偏这会儿康熙为了教导老四,竟经常在处理政务的时候把老四叫来身边,太子看在了眼里,越发的肯定老四是皇阿玛选中来“代替”自己的人。这么个大刺激,哪里能不叫太子益发得恼火和偏执呢? 老四……太子咬牙切齿,自此越发在和胤禩他们搅在一起的道路上狂奔不回头了。天可怜见,康熙这会儿虽然已经在提防太子了,但他还真没有想要废掉太子、扶持老四上来的想法。康熙只不过是想要给太子找几块磨刀石兼制衡,从而让他屁{股}下的龙椅更加安稳些罢了。可是父子二人之间的误会已经被胤禩寻机会坐实得不可挽回了,康熙心中盘算得再好,面对开了超强外挂的胤禩,也只能注定是徒劳无功了。 康熙自然不知道这几个儿子的真正想法,等进入了江南以后,康熙心头的阴霾,终于彻底消散了。原因无他,之前犯了错,一心想要重新得回康熙宠幸的曹寅、李煦和孙文成三人,在江南应对康熙的喜好,专门营办了一场几分盛大的接驾“套餐”。 曹寅李煦他们将整个江南地方的饱学儒士、秀才、童生、书院生员、德高望重的乡绅、农户以及家产丰厚的商户集结了两千多人来到江宁,专门候在江宁码头处迎驾龙舟。龙舟刚刚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岸上便开始吹鼓奏乐,等康熙听到声音被众人簇拥到船头查看时,便见到了岸上那盛大非凡的场景。 这些书生、乡绅、商户都各自列成了几队,各自队伍的前面还有用近三米高的竹竿高高挑起的,皂青色锦棉布制成的硕大联幅,联幅的上面字迹各异却都是极符合康熙的审美,所书的内容,也尽皆都是“万寿无疆”、“国运昌隆”、“圣体永安”这类叫人一眼看过去便十分清晰明了的恭维之词,让康熙一看之下,心中便有些欢愉。 岸边还有舞狮的队伍在锣鼓声中摇头摆尾,等到龙舟驶到了岸边,那舞动的狮子便面对面的从口中吐出了对联,上面写着:四海升平,英主功盖三皇;海晏河清,圣君德冠五帝。最终,岸边接驾的文武官员并这些地方百姓,一起跪下,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洪亮,仿若震动河山。 康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矜持的笑容来,他仿若不悦的看向了曹寅李煦等人,嗔怪道:“尔等委实不必如此,着实是劳民伤财过了。” 曹寅等人再了解康熙不过,见皇上这会儿虽然话说的不悦,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显然只是在做做样子而已,便又叩头道:“皇上,这乃是地方百姓的一片拳拳孝心,还望皇上莫要推辞了。” 在曹寅等人的劝说下,康熙最终还是安然领受了这一番声势浩大的接驾仪式。无独有偶,等到了江宁织造府,太医又前来奏报康熙,说是随驾的婉贵人乌雅氏,被诊出了喜脉。要说刚刚那阵仗叫康熙自得于他所受到拥戴的民心,那么这会儿太医的奏报,则是让他越发在雄风上自得非常,正可谓是双喜临门。 在场听到这话的群臣自然又好一通恭贺,胤禩却是心中暗笑,婉贵人在后宫里面这么久,一直可都是在偷偷避孕,就是因为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皇宫,并不愿意生下皇阿玛的骨肉来给她自己平添麻烦。如今才出宫随驾南巡,那一心避孕的婉贵人就有了身孕,且还是在姜沐轩一同随驾的时候,这事儿怎么想,他怎么觉得太巧合了些。 之前他只是猜测,姜沐轩和婉贵人这对苦命的鸳鸯终于得了机会相见,也许会情不自禁私下幽会给皇阿玛戴顶绿帽子什么的,但他真是有些意外,意外这对鸳鸯的胆大程度,竟然连孩子都给弄出来了,让他说什么好? 这胎若是个皇子,胤禩算了算,不由眉心一动,按排位来算,只怕就是十八皇子了。前世这十八皇子可是出自密妃李氏,是皇阿玛晚年十分宠爱的小儿子,当初太子一废,就是栽在了这个十八皇弟身上,被皇阿玛痛斥太子没有为了十八皇弟的夭折露出兄长该有的慈爱,是不孝不悌之辈。 如今要真是十八皇弟换人做,且还不是皇阿玛的亲生骨肉,那这件事,还真是越发有趣了。胤禩心中莞尔,面上便也露出了些端倪,只不过如今满室都是一片恭维的喜笑颜开,胤禩脸上的笑容在这群人中,也就并不突兀了。 不过晚上姜沐轩倒是又悄悄溜到了胤禩屋里,恳请八贝勒帮帮忙保住这个孩子,言辞间自是极尽恳切。胤禩似笑非笑得看着他,笑骂了他一句吃了雄心豹子胆,随后才点头应了下来:“我这人最讨厌半途而废,既然一开始答应帮你们的忙,便没有中途撤手的道理,你尽管放心便是。” 姜沐轩对他而言非常重要不说,这人的性格他也很欣赏,如今有恩情和利益的两重牵绊,能够将背叛的可能性降到最低,这自然是让胤禩极为满意的情况了。感慨了一番姜沐轩和婉贵人之间坚定不渝的感情,胤禩自然推及己身,又想到了王怡锦,刚想要从系统里呼唤小锦,仿若是心有灵犀一般,系统里却是先传来了小锦的声音。 “八爷,黄先生他答应我,愿意在岛上执教,做书院的山长。”王怡锦的声音里全然是一片喜悦之情。 说起来,黄宗羲还在昏迷的时候,他的家人并没有吐露这位老者的身份。只是当王怡锦接触到黄宗羲的时候,身上的鉴宝系统发出了提示音,王怡锦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他这鸡肋系统,从前只是能鉴定古董字画,后来进化出了勘探矿脉的功能,如今竟然连人都能鉴定了? 在王怡锦的面前,系统自动生成了“名人”栏,上面浮现了第一张卡片式的图片,图上正是那老者的画像,上面正详细的写了黄宗羲的主要成就,最后有系统的判定语:思想启蒙第一人。 至此王怡锦才有所感悟,原来系统是能鉴定人的,但是鉴定的条件十分苛刻,这能被系统认可并生成卡片并予以判词的,不仅仅要是当世极有名望的大能,还要是能够名垂千古的不世英才——不说别的,从前他在热河觐见康熙的时候,系统都没有对这位“千古一帝”给出什么特别的待遇呢! 王怡锦利用系统窥得了黄宗羲的身份后,再看到这位享誉士林的大儒正挣扎在生死边缘,请来的最好的大夫都连连摇头束手无策,当下便联系了胤禩,在他那边得到了一颗系统出品的救命药丸,这才把黄先生从阎王爷手里面给抢了回来。 之后,即便黄家的家人十分感激这位王公子对老爷子的救命之恩,但是他们却也并没有透露出这位老爷子的真实身份。对于这一点,王怡锦表示可以理解,毕竟官面上,这位黄先生已经是作古的人了,他的家人若是因为这所谓的救命之恩就透出了实情,那才是脑子进水了呢! 等到黄先生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从家人口中得知他死里逃生全赖此地商行的年轻公子搭救,便将王怡锦请了过来,当面致谢。当黄宗羲见到了王怡锦本人,却是不由得一愣。随即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后,他的面色便越发的惊疑了起来。 王怡锦任由他打量,却是一派安然自得、从容非常,正这时候,因听了王怡锦传递的消息,从福建赶来的姚鸿达带着一位年迈的老者,匆匆进入了屋中。 年关的时候姚鸿达带着王怡锦回去海岛与家人团聚,年关过后,王怡锦回来陕西操持阳平关的事,姚鸿达则是去了福建那边操持海务,二人并未在一处,知道他得了王怡锦传去的消息,便精神大震的带着“证人”来到了陕西。 这老者名唤冯京,曾是顺治年间南明鲁王册封的御史,当年是和黄宗羲一道,带着鲁王的旨意,去东洋倭国寻援兵襄助反清复明之人,和黄宗羲自然是识得的。冯京和黄宗羲当年去东洋求兵未果,归来后鲁王已死,江南的大好形势也彻底被清廷给瓦解,他二人在兵乱中失散,冯京后来辗转投奔了延平王郑成功,黄宗羲则是回去了故乡。从此二人再没相见。 后来冯京听说了黄宗羲的死讯时,还大哭了一场,在家中分享倒酒祭告旧友。此番从姚鸿达这儿听说寻到了一位疑似是黄宗羲的人,冯京激动不已,便连忙请缨跟随姚鸿达赶奔阳平关来确认这件事。两人虽然阔别几十年没见,都从而立之年成了年迈苍苍的老者,但是再度相见之时,两个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你……你是黄梨洲!”冯京险些老泪纵横。 “冯仲文,你是冯仲文!”黄宗羲也是惊喜交加。 冯京连连点头,忍不住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只道:“前几年听闻你不在人世了,叫我真是痛断肝肠,却没想到,今日还有重逢的一天,我现在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黄宗羲却是叹了口气,才将他假死的事情一一道来。原来,南明朝廷彻底被击溃,皇帝也被缅甸绞死后,黄宗羲心灰意冷闭门家中只一心著书,清廷虽然深恨他,但也忌惮他的名声,因而虽然多加监视,但是到底还是以劝服他出仕的软化策略为主,并未动用强硬的手段。 他如此度过了二十余年,每日只是著书和去各地书院讲学。直到近十年来,清廷对天下的掌控越发的牢固了,对待他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十分温和变得越发强硬了起来。便在他假死的那一年,地方知县、知府和学政还联袂到了他家中,要他赴京参加鸿儒课,措辞十分的不留情面。 黄宗羲慎独了一辈子,如何肯在晚年失节?后来他小孙子给他出了这假死的主意,最后成功的瞒天过海,从此便远离故土,漂泊在外,以此来躲避祸事。孰料他终归是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竟在此地一病不起,阴错阳差,竟峰回路转捡回了一条性命,且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 两个老人叙旧了一番之后,众人便都对其中的关键有了了解,而此时此刻,冯京才终于从重逢好友的巨大惊喜中回过神来,看到了王怡锦一直在旁边,便忙拉着黄宗羲,给他介绍了王怡锦的身份。 如今王怡锦的身份,对于麾下很多兵士还是秘密,但对于像冯京这样的忠心骨干人士却并不是秘密。王怡锦想要把黄宗羲这样的名士招揽在自己麾下,自然便不会对他做何隐瞒,因此便也默许了冯京对黄宗羲透露他的身份。 黄宗羲听到了冯京的介绍,刚刚的惊疑便落到了实处。他原本因为生病而灰白的脸色瞬间变透出了红光来,惊喜得看向王怡锦,眼中闪动了激动的光芒:“烈皇十五年,我赴京师科举最终名落孙山,但却结识了太子和三皇子,刚刚我看王公子面善,隐隐和当年的三皇子有七分相似,心下便有些揣测,如今听了仲文你的话,我才明白,原来我的猜测竟是真的。” 王怡锦听罢便笑道:“没想到先生竟和家祖曾有一面之缘,这可真是缘分了。” 黄宗羲此时得知了王怡锦的身份,再打量起他来,自然侧重的便愈发不同。在他看来,这位年轻的烈皇嫡支皇室子弟,目光清朗、神色温和、语调从容,这不是那种所谓的皇家子弟礼贤下士的折节之感,而是一种真正让人觉得平等处之的自得。这一点,黄宗羲从未在皇室子弟身上见过。 他不由得心中对王怡锦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这人是根正苗红的大明宗室,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个……身上的气质十分对他胃口的难得之人。于是当他听到王怡锦说出,请他回去共襄大业的话后,毫不犹豫的便慨然应允道:“身为汉室子弟,驱逐满清的鞑子自然是吾辈应尽之事,我虽然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但是若死在大业上,也此生无憾了。” 王怡锦却是笑道:“先生严重了,我那里有个书院,如今虽然有老师数十人,但终归还是缺一位德高望重的山长。而这山长,自然是非先生莫属了。” 让黄宗羲去带兵打仗那才是把良才放错了位置,王怡锦在得知黄宗羲的身份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让他继续发挥他那比西方的卢梭还要早两百年便萌发的进步思想,在完善他举大义之时和之后的思想建设。 可听了王怡锦的话,黄宗羲却是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沉声道:“这么多年我著书立说,所言皆是民贵君轻,君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便是当真叫我出任学院的山长,我也不可能改变我的想法。” 黄宗羲的态度很坚决,便是心系大明,他所系的也是那汉家河山,痛恨的是欠下血债的满清鞑子,而不是所谓的皇帝、君主。那一套黄氏君主论,不管是放在清朝也好,明朝也罢,都是不容于世的,这一点,黄宗羲心里心知肚明。因此当他听到王怡锦所求,竟是要他讲学后,他便丑话说在了前头,让他改弦更张跑去书院宣传那一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纲常,他做不到! 王怡锦听了却是越发欢喜,只道:“自然不会强迫先生改变想法,具体的事,先生到了书院便能分晓。还请先生先随我回去那边瞧上一瞧,权当做客。等瞧过之后,再决定是不是出任山长一职。若是先生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黄宗羲见王怡锦态度十分恳切,言辞并不似作为,便点头应允了。当下事不宜迟,待黄宗羲又调养了半月的身体后,他便随王怡锦和姚鸿达等人离开陕西,去到了海岛。一踏进海岛,黄宗羲便觉得眼前耳目一新。 这海岛很大,远看便如同一条巨龙盘踞在海上,待上了岸,坐上路旁模样迥异于内陆的马车,黄宗羲便一眼瞧出了更加怪异的所在——这马车车夫所坐的位置,竟然比乘坐马车之人还要高出一截来。 这年代,车夫的地位低于乘客,普通的马车,车夫所坐的位置都是比后面车厢的客人矮上半头,以此来区分高低贵贱。若是给皇上驱使马车之人,更是要跪着赶车,以示尊卑。而这马车却截然相反!黄宗羲看了眼和自己同坐一辆马车的王怡锦,见他神色自然,好像半点儿都没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前面驾车的车夫也同样如此,不但脸上没有诚惶诚恐的神色,反而十分自如的在和王怡锦闲谈,说话的语气很恭敬,但并没有卑微之感。 只这份不同,就叫黄宗羲的心里震颤不已,等从这节回过神来,黄宗羲才发现,坐下的马车行驶起来十分的安稳,丝毫都不觉得颠簸。而马车行驶的路面,好似也是由十分大块的连拼接得痕迹都看不到的石板铺就一般。 见黄宗羲神色惊诧,王怡锦丝毫不觉得奇怪,反倒十分贴心得给黄宗羲解释了起来:“先生,我这边有许多能工巧匠,这路面和马车都是他们研制出来的,以方便大家伙的出行。这路面并非是由石板铺就,而是由一种叫水泥的东西铺造而成,十分的平整,有助于缓解马车的颠簸。而这马车的车辙、轮子、轴承等等俱是由上好的精钢制成,不但不惧怕生锈腐蚀,还经久耐用,十分平稳,而马车的构造也经过了调整,在平稳的基础上,还更加的节省人力和畜力。” 黄宗羲听得连连点头,他一向是支持工商皆本,并不看低匠人,此番王怡锦话里对能工巧匠的称赞正是合了他的心思,叫他越发的看待王怡锦更加不同了。待他将心思从马车和路面上收回后,便望向了路面两侧。 这路的宽度刚刚够两辆马车对向而行的,而路的两旁先是一片草地,随即便是纵横交错的被开垦出来十分整齐的良田。此时此刻,田间还有农人在劳作,黄宗羲定睛一看,便见到几乎所有在田间劳作的农人,尽皆都有耕牛以作驱使,而耕牛的身上,更是都有模样新鲜的农具。 91.第九十一章 黄宗羲在散尽家财以资助抗清人士之前,黄家也是极有名望的乡绅,对农事其实并不陌生。只不过,黄宗羲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在田间劳作的农户,一个个脸上没有他曾经看过的,因贫苦或是辛劳而显得麻木或是痛苦的表情,这些农户一面指挥着耕牛套着农具犁地,一面还跟旁边田垄里的亲朋好友高声谈笑,脸上全都是一片轻松和喜气。 这……俨然就是黄宗羲想都不敢想的桃源之景。才刚从新式马车和泥板路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的黄老先生,此时又陷入了另一重迷糊之中了。马车轱辘轱辘继续向前行驶,道路两边的田地仿若大得望不尽边际。 直到过去了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色才又变了,田地渐渐减少,远处出现了城池的模样。城墙修的十分巍峨高大,城门也十分的宽敞,此时城门口有不少人流车马出入,都是井然有序,并未见到什么乱象。 马车放慢了速度来到了城门口,城卫所里四个年级在十八岁上下的年轻小伙子分作两班正在当值,他们显然和出入城里的老百姓十分熟稔,面对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们的脸上不但没有一丁点的不耐烦,反而是笑容满面的和这些老百姓们寒暄。 “李大娘,又来徐婶子家买豆腐和豆浆么?如今天热了,您可要少买些,仔细像上回似得,又坏了心疼。”黄宗羲清楚的听到,那个瘦高身量的城卫正笑着和一个老妇人如此说话。 那老妇人闻言顿时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连连点头,又道:“伍家二小子,我知道了,这回准不会再犯糊涂了!” 行人因是极有秩序的在进出城门,城卫和行人的寒暄自然会拖慢整个队伍的速度,但是队伍中却并没有人对此有什么不满,反而正前后左右的彼此说话,脸上也都没有任何焦急和不耐烦的情绪。 王怡锦的马车也并没有插队,而是静静的排在人群的后面,跟着人流往前面挪动。等到马车终于到了城门口,那刚刚和老妇人寒暄的城卫也见到了马车里的人,他显然是认得王怡锦的,不由眼睛一亮,立刻整个人站得笔挺非常,右手刷的一下抬了起来,手掌绷得紧紧的,五指并拢指向自己的太阳**,样子看上去像是在行礼,但这礼数,却是怪异至极了。 在黄宗羲的认知里,凭王怡锦这样的身份,让他这样的读书人与之平起平坐还能称一声是礼贤下士,对着城卫这样的小兵,怎的也是如此?按照常理,不独那小兵,便是周围一众的百姓,至少也都该跪下叩个头才合礼数。 可他怎么看,周围的气氛也都不是如此,王怡锦也丝毫不以为杵习以为常的样子,甚至还把脑袋从马车里面探了出去,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对那小兵挤眉弄眼道:“过年的时候伍大娘不是去庄上给你相媳妇去了吗?怎么样,相中了谁家的姑娘?我什么时候去你家讨一杯喜酒喝呀?” 那小兵听了这话,闹了个大红脸,吭哧吭哧了半天,才从牙缝里面挤出了几个字:“是……是女学的颜夫子,她,她还没答应我呢。” 王怡锦一听,眼中的八卦之火就烧得更旺了,拍了拍那小兵的肩:“颜夫子可是个好女人,你小子有眼光!” 那小兵脸更红了,周围的大爷大妈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王怡锦就不再闹他,而是让车夫继续前行,驾车进城去了。而黄宗羲也已经被“女学”这两个字给又惊住了,张口便问到了此节。王怡锦听了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道:“等穿过商业区,再往南走就是学堂,到时候先生随我一到去看,路上我再给先生详细讲说。” 黄宗羲点头,便又把好奇的目光放到了所谓的“商业区”上,这一看他便发觉,此处的商业区十分的秩序井然,分门别类注释得十分清楚,路上来回巡逻的衙役也同城门处的一般,半点儿都不扰民,反而还会帮忙有困难的行人临个筐、提个篮什么的。 路面也是那种十分平稳的泥板路,十分的干净整齐。黄宗羲可是出身最为富庶的江南,可即便是江南的江宁、苏州等最为富贵繁华的地方,小巷、路面之间也少见如此尘埃不染的,街上的秩序也并非如此地一般的安宁平和。 直到驶离了商业区,黄宗羲还有些意犹未尽,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处占地十分辽阔的书院之后,黄宗羲的心神才终于又凝结到了一处。那书院就和整座城池的风格一样,古朴大气自有一番风骨,匾额高高悬挂,上面是笔力浑圆的四个大字:丹心书院。 黄宗羲便点了点头,赞了一句那书法道:“用笔圆熟又不失风力,字好!丹心……留取丹心照汗青吗?寓意也好,想必,这是公子的手书了吧?” 王怡锦却摇摇头,他虽然酷爱书画,打小儿便也在书画上非常刻苦,一手字画也都得了不好赞颂,但是这书院的题字,还真不是出自他的手笔,而是出自八爷之手。只不过眼下时候未到,他可不想再给今日已经受到了不少惊吓的黄老先生这里再添一笔了,便只说道:“是我的一位知己,日后有机会,还要同先生引见一番。” 嗯……要是坦白了是自己的情人,只怕老先生这会儿要昏过去了吧?王怡锦心中暗笑,但很快就把这些笑意收敛了回去,给黄宗羲细细讲述了一番刚刚提到的那位颜夫子的事情。 “这岛本是荒岛,只姚大叔和族人们在此落脚。后来姚大叔寻到了我家,祖父便带着全家离开江南来到了这里,搬来的那一年,正因年景不好,江南有许多流民无处安身,家里便用不少银米换得孤儿,一同带来了这海岛之上繁衍生息。 后来因为岛上渐渐富庶和姚大叔做海贸认得人多的关系,不少原是在中原的故交好友,因种种愿意难以再在中原立足,便决定举家搬离故土,一道来这岛上定居。岛上便益发的繁盛了起来。 颜夫子的情况却是特别,她本是个官家小姐,后来因父亲得罪了上峰被开罪遭了难,便同颜夫人并一些家仆从福建走海路想要回老家避祸。路上颜夫人也生了重病,药石无效故去了,剩下了颜夫子孤苦伶仃一个人,被几位忠仆护持着终于平安回到了家中。可等颜夫子回到家中后,她一个孤女,便被族中贪婪之人盯上了,觊觎她父亲留下的祖产,竟想要将颜夫子胡乱嫁掉。 颜夫子不从,据理力争,那些族人恼羞成怒,竟阴损得造谣生事,说颜夫子在路上曾经遭遇海寇早就失去了清白。族人与当地的官家有些瓜葛,那官府竟然差人去颜夫子家中劝说,让她自尽以全名节。如果颜夫子照做,当地官府会给她立个贞节牌坊,遮掩她的‘丑事’。若她不从,官府便要准许族人将她沉塘以儆效尤。 颜夫子是个烈性的人,她深恨族人的谣言诽谤,自然是不肯为了什么贞节牌坊而忍辱自尽的,族人中原还有些同情她的,最后见官府给她定下了不贞的名声,便也都一个个闭口不言,任凭她家的忠仆如何上门恳求,都只闭门不出,直到颜夫子被绑缚起来去沉塘,这些人也都一言不发。偏这时候我家大哥大嫂回乡祭祖遇见了这事,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用银子抹平了这事儿,把颜夫子救了下来。 路上我嫂子同颜夫子成了好友,见颜夫子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身边只剩下几个忠仆,便起了恻隐之心,将她带回了海岛之上。那时候我正想要在学堂开办女学,却是发愁岛上没有识文断字且能教授学生的女夫子,颜夫子这一来,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王怡锦娓娓道来了一番,说话时,语气里还算随和,可说到了最后,他顿了顿,刚刚还非常平和的脸上就露出了些怒意来,语气也冷了下来,哼道:“都是些满口仁义道德,骨子里却一片龌龊,为了想要侵吞一个孤女的家产,便联合官府以势逼压。更可笑那些袖手旁观之人,因个破贞节牌坊,就都成了锯嘴的葫芦,良心都被狗吃了。” 王怡锦说话鲜少这么不客气,而且用词也不怎么文雅,黄宗羲听了却并没有指摘此处,反而眉头深锁,叹息一声:“地方村庄之中极为看重此等规矩,若是哪个村子出现了被定为不贞的女子,若不处置,将会带累整个村子的女眷。那些袖手旁观之人,重视的不是贞节牌坊,而是关乎他们自家女眷的声誉,尤其是家中有未嫁女的。” 王怡锦其实也是明白这里面的根底,他刚刚没有提及,便是想要引出黄宗羲的话来,此时见他说得正中下怀,王怡锦的眼神中益发露出了寒芒来,冷声道:“规矩?这是什么狗屁规矩?因为所谓的规矩,就罔顾真相,将错事看作天经地义的正理。这些,不过是吃人的礼教罢了!儒家教化天下,就是这么教化的?这种规矩,这种礼教,我王怡锦从前不认,如今不认,以后——也不认!” 黄宗羲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心中一震,这一路来看到的种种不一样的东西,那不分尊卑的马车、桃源梦境的民风种种混在了一处,叫他一直迷迷糊糊的思绪,竟然开始逐渐清晰了起来,而他的眼中,也再不似从前一般是历尽事实的老者的从容,而是迸发出了一种年轻人中独有的渴求、兴奋和探知的光彩来。 “哈哈哈哈哈,理学那一派的人都在指摘我黄梨州大逆不道,他们要是听了你的言论,准是要气得连辫子都要歪了!”黄宗羲朗声大笑,“我想要批评的,是专权的皇帝,而你……却是要颠覆天底下读书人的命{根}子呐!” 王怡锦眉梢微动,却是道:“先贤也是人,有所增益也有不足,这一点,先生当比我还要清楚。那理学……呵,先生是说贪墨丢官的徐乾学,还是数典忘祖的李光地?” 王怡锦嘴巴一向不饶人惯了,这会儿讽刺起他一贯讨厌的理学大儒们,自然就是毫不留情面了。这话黄宗羲爱听,闻言就笑道:“好,好,我原本以为我已经走在了最前头,如今看了你,我才明白,什么叫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你这年轻人,看得比我还要远,还要深邃!礼教么……也许……” 黄宗羲越说越癫狂,他从前只是把矛头对准了将大权揽于一身的皇帝,认为应当设宰相和内阁限制皇帝的权力,最大程度的遏制昏君误国的悲剧。而这想法,就已经为程朱理学那一派所不容,认为他疯魔了。如今他已经年近九十,却从一个年轻人的口中听到了另一个更为大胆的声音,这小子,竟然连儒家立身的根本都不屑一顾了。 可他偏偏,竟然完全没有一丁点的不满,反而隐隐从其中,窥得了更加接近本心的声音。果然,阎王爷放他一条命,让他这老朽的身躯继续存活于世,是有老天爷的考量的!黄宗羲深深地看了王怡锦一眼,道:“这山长之职,我接下了。只是……自从汉武确立了外儒内法的框架,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都从来没有动过这儒家根基,你,是要反清复明的人,真的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吗?” 王怡锦却是正色道:“反清是必须要反的,大明既然亡国,就是气数已尽了,又何必非要复立?推翻了这清廷之后,这世间该要立什么样的新规矩,可全要仰仗先生了。君主既然无用,不要也罢,您说是吗?” 这下子,黄宗羲是彻底的呆住了。而王怡锦,也不再继续刺激他了,反而是慢悠悠的带着黄宗羲一路逛过了幼童的启蒙班、大一些孩童的小班、小少年的中班,少年的高级班还有成年人的自修班。其中,有些是男女分开授课的,有些是男女混在一起授课的,科目不一,不独独有千字文、三字经、诗经这样黄宗羲十分熟悉的典籍,还有算学、天文历法、水文、地方志等等读书人绝对会觉得无用的学问。 颜夫子正在高级女班授课,王怡锦带着黄宗羲走到教室外面的时候,正是女班下课的时候,女学生们见到外面来了人,一个个都落落大方,对王怡锦笑嘻嘻的问好,又好奇的看了看跟在他旁边的老先生,目光清澈带着好奇。 颜夫子叮嘱了她们一句:“都散了吧,这会儿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别让家里面等着急了,下午还要回来上课,都不许迟到。” 女学生们便都散了,颜夫子等她们都走了,这才把王怡锦和黄宗羲请进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来,等王怡锦给她介绍了黄老先生的身份,颜夫子不由也十分惊讶,而后便忙道了声:“见过黄山长。” 就在王怡锦带着黄宗羲参观岛上的新式书院的时候,远在江南的康熙,也在江南本地督抚、学政、曹寅李煦等人的簇拥下,带着皇子们和几位大学士们一道去了江南的四大书院,分别提了几幅匾额,又赐下了许多经学讲义等书籍给这些书院。 书院的山长们个个面带红光的叩谢了皇帝圣人的恩赐,又极力恳求皇上能够在书院恩讲一番,叫他们这些学生都瞻仰瞻仰圣人的荣光。康熙心情大好,自然便慨然允诺了,当下便在那苏州的紫阳书院讲了半个时辰的学,期间引经据典俨然一派理学大儒的风貌,听得李光地等人眼中都露出了激动的光芒来。 见康熙心情大好,李煦这才松了口气,到了这苏州地界,如果皇上还是生他的气,没有去到他的苏州织造府下榻,那他苏州织造李煦的脸面可就尽皆扫地了,日后不知要受到多少的耻笑,更是会叫旁人认定他已经失去了圣宠,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事。 因此,李煦趁着康熙心情最好的时候,恳切的启奏道:“主子,奴才的母亲知道主子来了苏州,已经激动不能自已,期盼叩见主子天颜。如今正在赶往驿馆的路上,奴才厚颜,恳请主子稍留片刻,容奴才母亲过来叩谢。” 康熙闻言,便叹了口气道:“嬷嬷这般大的年纪,怎可如此劳顿?朕既然已经到了苏州,焉有过府不入的道理?” 李煦的心,这才彻底的放回了肚子里,脸上连忙露出了恭敬和惊喜的神色来,连连叩头道:“奴才叩谢主子隆恩。” 就在康熙圣驾去了李煦府上,去和李煦的母亲,曾经照顾过他的**母嬷嬷一叙天伦的时候,李光地被江南书院的这些山长、先生们围在一处,在紫阳书院中饮茶叙话,面上也全都是感慨非常的神色。 李光地是当世的理学大儒,又是皇上面前最得宠信的汉大学士,在场的这些读书人对他极为恭维,其中紫阳书院的山长还捻着胡须对李光地慨叹道:“今上学识渊博,深谙孔孟之道的精髓,堪称天下读书人之师,真是万民之福啊!” 李光地闻言自然是笑容满面的点头,赞同道:“皇上天纵奇才,是天生的圣人,这些道理,便是你我这些人都未必能够参悟得通透,可皇上却是胸有沟壑,足见是生而知之的天子。” 众人都笑了,又是一通的歌功颂德,但是这些人彼此间的目光里却透着一抹心知肚明,各个都红光满面,觉得彼此都是为天下读书人立下了大功,且这功绩,足以在士林中名垂千古了。当年元蒙踏足中原,为非作歹终究无百年国运,当今朝廷,虽然也曾是蛮夷,但终究,在他们这些学子们的不懈努力的教化下,成为了熟知孔孟之道、深谙仁君能为的圣明天子!这份教化之功,纵观华夏五千年,他们也敢傲然挺立,心中豪气油然而生。 只是这话,大家伙心知肚明便罢了,谁要是说了出来,那可就大大的不妥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李光地更是各种的翘楚,他脸上的红光最盛,心中感慨万千。如今这世上那些隐居不出的前明士子,一个个都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一句国贼!可是,他李光地任由他们如何谩骂,心中自有一片清明,那些人骂的痛快,实则他看那些人,觉得他们悲哀。他李光地为了教化蛮夷帝王为我中原儒家圣明君主,这种伟大的理想,便是身负国贼的罪名,他也甘之如饴!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他李光地,觉得问心无愧。再扫过一眼周围和他心潮一样澎湃的同道们,李光地越发觉得心中悸动了,好在,天下的读书人,都已经渐渐开悟了,如今朝廷科举,能够招纳的贤才,也越发的多了。他们的教化之功,越发一片光明。 他们心里的执念太深、太重,胤禩皱眉看着系统里那吸纳到的执念,忍不住心中叹气。常言道,世间叫不醒的是装睡的人,什么叫自欺欺人,他今天真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将这份执念传达给王怡锦听,王怡锦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些读书人的心里竟然还存着这么隐秘的念头,无语了半晌后,王怡锦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说道: “呸!这些人可真能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明明就是想当官,想要荣华富贵,还偏偏扯上这么一块遮羞布,简直是恶心到了极点!” 胤禩赞同点头,又问道:“黄山长这会儿已经开始讲学了吗?” 王怡锦这才嘿嘿笑道:“没呢,这会儿黄山长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研究学问呢,他说要好好理一理这阵子的思绪,要继续完善他那的那本《明夷待访录》。” 胤禩听了并不觉得奇怪,他当初刚刚看到那光怪陆离的后世,接收到了那么多新事物、新观点的冲击,可是也消化了许多年才终于淡定了下来。这会儿虽然黄宗羲面对的不是那些,但是光小锦和他提起的那些不容于今世的想法,就已经足够刺激到这位本就目光长远的老人再度换发求索的热忱了。 “要是你能抽出身来亲自来岛上一次便好了,你写的那副丹心书院的匾额,你自己都还没看过呢。”王怡锦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又没忍住补了一句:“我也想你了,只是姚大叔不许我再去京城了,说是太危险了,尤其现在万象居太惹眼了。” “姚大叔,还好吧?”胤禩忍不住莞尔,上回自从姚鸿达知道了他和王怡锦的关系,再确定了他明知道小锦的身份和意图,还坚定不移的支持小锦后,姚鸿达再看他的眼神就变得怪怪的,再看小锦的眼神也更加奇怪了,胤禩分明能够从他的眼神里读出“红颜祸水”,不对,应该是“蓝颜祸水”这四个字。想来,姚鸿达是认定,他是被感情给冲昏了头,这才连自己皇阿哥的身份都不要了,一心跟着小锦挖自家的墙角了。 听了胤禩这么说,王怡锦也忍俊不禁:“看姚大叔这样挺好玩的,他以前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胤禩却是摇头,小锦还真是恶趣味。不过,胤禩心里也是一片火热,他也想念小锦了,自从年关一别,转眼又是半年多过去了,恋人之间,本来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他和小锦打从情定以来就是聚少离多,要不是有系统在,还能千里传音稍解相思之苦,那就更叫人心里面抓心挠肝的想念了。 只是,眼下皇阿玛对他可是十分有意见,再有任何能够出京办差的机会,想来也不会再考虑他了,除非……胤禩暗暗琢磨了半晌,忽的脸上露出了个柳暗花明的笑容来,对王怡锦说道:“且再等等,我想到一个办法,也许能够如你所愿。” 92.第九十二章 听到胤禩说有办法,王怡锦心里也很高兴,忙问道:“你又要冒什么坏水了?” 以王怡锦对胤禩的了解,这位八爷是个特别能坑爹的主儿,这会儿正和康熙的关系迈入了新的低谷,八爷说能想到办法让康熙派他出京,准不是什么正经的渠道。不得不说,王怡锦当真是胤禩的知己,这话说得,完全就猜到了胤禩的心思。 胤禩没有否认,而是笑道:“还要你来配合,咱们联手,我才有机会去到福建。” 王怡锦自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和胤禩两个人商量了一通,这才摩拳擦掌的去做准备了。胤禩将事情前后想了几遍,要紧处都很通透,便将心都安稳了下来,嘴角的笑容便越发的真挚了几分。这会儿是在李家,李鼎满面春风的陪伴一道前来的太子并几位阿哥游园,抬眼见到八贝勒笑得十分和气,心里面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了。 当年和他交情最好的三阿哥,也就是现在的诚郡王此番并没有随皇上一道南下,这不禁让李鼎感到十分失望。但很快,他又兴奋了起来,诚郡王再怎样也只是个郡王罢了,这回他有了机会结交太子,那可是大清的储君,未来的皇帝,要是能和太子攀上交情,那岂不是更能延续李家又一代的繁盛风华了吗? 曹、李两家的老太太同样都做过康熙的**娘,曹、李两家的当家人同样都是皇上的奶兄弟、分别任着江宁织造和苏州织造,在外人眼中,曹、李两家还连着亲,曹寅是李鼎的姑父,两家守望相助关系十分亲近。可是在李鼎的心里,虽然也敬重姑父,但是总还有种不服气的劲儿,觉得自家平白就矮曹家一头,很是不舒服。 因为江南都说,曹家比李家更得皇上的重新,皇上上一回南巡,在曹家住了那么久,却并没有去李家,反倒是李家巴巴的去江宁曹家伺候皇上去了。这话听在李鼎的耳朵里,叫这一向都挺有骄傲劲儿的年轻人如何承受得住?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便想着,将来李家在他手里,定要比现在还要权贵,也定要比曹家还要得圣宠。 也正因为是这样的心思,李鼎才会见到太子后如此激动,挖空了心思要让太子对他另眼相待。在李鼎看来,太子素来很有贤名,听父亲说,太子还是皇上一手带大的,是皇上最看重的儿子,想来太子也是对皇上很有孺慕之情,李鼎便抓住了这点,可劲儿的在太子面前讨好,将自己和父亲李煦如何父慈子孝非常委婉又全面的说了一通,最后才将话头落在了太子身上,又感慨太子和康熙的父子情深。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正是对了太子的胃口,准能如李煦所愿的叫太子十分欢喜。无奈此时的太子是黑化的中二少年,本来就对自己和皇阿玛的关系处于非常时期,这会儿听了李鼎的话,怎么听都觉得刺耳,甚至怀疑李鼎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毕竟李煦是有和给皇阿玛上密折的资格的,又和皇阿玛关系亲密,难保皇阿玛不是在给李煦的回复中提到了一两句抱怨自己这个太子的话。 这么一想,太子越看李鼎就越不顺眼,觉得他在出言讽刺或是试探,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冷哼了一声,瞧着李鼎的眼神便十分的不善。李鼎又不是傻的,自然察觉出了太子忽然就不高兴了,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惹恼了太子,脸上原本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等他抬头时,便又看到胤禩那里脸上那十分明显的笑容,当下便觉得八贝勒也是在嘲讽他,又想起了上一回他带着几位小阿哥出门的时候,八贝勒也是很不给他脸面,李鼎的脸色也不由得青白了起来。 不过胤禩却是没有在意李鼎的不高兴,如今他把李煦在陕西伸的爪子给砍掉了,虽然事后李煦并没有在皇阿玛面前失宠,李家便不算伤筋动骨,可毕竟那一船的货都没了,损失不小不说,还牵连到了四川绿营,想来今后再不会有地方的绿营再敢护着李家,这么一折腾,李家也算是元气大伤了。 胤禩觉得,也许心眼小爱记仇这个毛病,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通病,他平日里并不和老四一样十分爱计较,但是如果对方一旦碰触到他的逆鳞,那他就能咬住对方不松口,寻到机会就要踩上两脚才罢休。当年李煦四处搜罗模样像他额娘的女子想要进献给康熙的事,胤禩到现在都还没忘,对李家,他是非常厌恶。别说李鼎对他不怎么热情,就算李鼎非常热情,胤禩也不会承他的情。 刚刚虽然他有些走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看到太子对李鼎也起了厌恶的心情,胤禩原本就很高兴的心情就越发明媚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又弯了几分。老四的脾气一贯就不喜欢听绕大弯子的奉承话,刚刚李鼎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他早就烦了,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出来打圆场。小九和小十两个人一向都以八哥为基准,见八哥不怎么喜欢这个李鼎,他们自然也没有站在了同一战线,在那儿笑眯眯的看李鼎的笑话。 亏得李鼎的城府够深,便在这样的条件下都还是坚持着继续带着几个阿哥们游园,但是李鼎有心忍辱负重,太子却是腻歪再听他说话,直接就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园子景色这么好,孤本来心情挺好的,可见了你,孤就什么心情都没了。左右这么个园子,也走不丢人,你就先从孤的视线里消失吧。” 这话委实再打脸不过,饶是李鼎,此时白面皮也成了紫红色,可对上太子已经十分不耐烦的模样,他还是一句话都不敢分辨,忙低下头,灰溜溜的走了。太子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继续逛园子去了。 没了李鼎,所有人都觉得自在了很多,小九眼珠一转,便凑到太子那边,笑呵呵地说道:“太子哥哥,听说苏州河晚上挺热闹的,你带着弟弟们去开开眼呗?” 这话一出,太子还没说什么,老四的脸就先黑了,苏州河那种地方,老四听人提起过,说是江南的烟花之地,藏污纳垢的,如今听到小九竟然在怂恿太子带他去那样的地方,一向十分重规矩的老四立刻就板脸抢先说道:“是哪个作死的奴才撺掇你知道那样的地方?” 太子才刚要说话,就被老四给抢了话,脸一下子又耷拉了下来,不高兴地说道:“老四,孤倒觉得小九这个提议不错,既然咱们到了地方上,就要好好熟悉熟悉地方的风土民情,整日被李鼎那种人带着逛园子,能逛出什么来?” 风土人情什么的……胤禩忍不住想笑,太子可真会给小九脸上贴金,小九这家伙绝对是听说了苏州河上的画舫,便起了心思想要去瞧瞧所谓的江南美女,跟风土人情什么的,还真是搭不上关系。上辈子小九风流,但这辈子不同,这辈子小九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因为有个万象居叫他发挥兴趣,因此他的心思就一门心思的扑到事业上了,这会儿身边还真没有女人。换了上辈子这个时候,小九那阿哥所里,都有四五个格格伺候了。 此时小九虽然说着要去苏州河见识见识,但看他的眼神十分清亮,半点儿都没有色{欲}之气,完全还是个心思纯净的小少年的单纯的好奇和懵懂,胤禩忽然觉得心里一暖,能看到这样的九弟,他心里很高兴。 这会儿老四被太子噎了一句,把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拿眼睛去瞧胤禩,因为他知道小九他们一向都和这八弟关系最亲,平日里瞧八弟也是个规矩的洁身自好的人,老四便想着,想来八弟也是不赞同小九去那种地方的,正想找个联盟,结果一瞧过去,就见到八弟不但没生气,反而含笑看着小九和太子他们两个开始订下了晚上的行程,当时老四的脸就越发黑了。 于是,等到了晚上,太子兴致勃勃的带着胤禩和小九两个人跑去了苏州河,老四没劝住太子,也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自然是不去的。小十呢,则是担心,他要是去画舫,再被毓秀知道了,准要揭了他的皮,为了他的老婆和小命着想,他还是乖乖的呆在李家,不要去凑那个热闹了。 为了这个,小九没少笑话小十是个妻管严,这媳妇还没娶进门呢,就怕这怕那的,简直是太丢人现眼了。小十听了也不生气,还是憨笑着对小九说:“我和毓秀是两情相悦,这感情,你不懂。” 好么,这话说得,叫小九差点儿吐小十一脸吐沫星子,想朝八哥诉苦说小十又欺负他吧,可想着八哥虽然没有心爱的女子,但是却有个心爱的男子,弄了半天,就他是个孤家寡人了!想着就不高兴了,小九脑袋一甩,心想,都说这江南女子和他们八旗的女孩子不一样,他今儿要好好看看是怎么个不一样,说不准,也能碰上可心的呢? 不过老天爷好像给小九开了个玩笑,可心的没碰上,糟心的倒是碰上了。太子和胤禩、小九他们三个跑去苏州河的这一天,因圣驾正在苏州,整个苏州河都被整顿了,生怕叫这做皮肉生意的冲撞了圣驾,只留了几个平日里名声最雅的画舫,只给往来的熟客做生意,而且只是弹曲子、唱歌吟词,弄得十分的文雅,并不做其他的生意。 太子他们几个愣头青跑来,又是生面孔的年轻人,岸上揽客的人都跟人精儿似得,见他们衣着不俗气度华贵,都揣测说不准是随驾的大人物家的孩子,虽然不敢把他们往画舫上领,但是却也都赔笑奉承不敢得罪。 “几位小公子,如今咱们这儿真没这样的营生,河上那些都是人家的家舫。”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白面汉子正解释着。 小九却是不满意地说道:“你唬弄我是傻的不成?小爷我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怎的到了这儿,你却说得和我听到的不一样?” 那汉子听他说话正是京中的口音,不由得眼珠一转,略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左右,忽的压低了声音道:“几位是从北边来的公子吧?” 小九也没隐瞒,点头道:“正是呢,我早就听说,江南女子和我们旗人女子不一样,我就想不明白了,这女子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怎的就不一样了?” 听了这话,那白面汉子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原本还算不错的脸上竟透出了几分猥琐来,有些故弄玄虚地说道:“那不一样的地方自然是不在脸上。三位小爷,你们若是真感兴趣,小的倒是有个好地方可以带你们去瞧瞧那不同的地方,只是……” 太子听了也来了兴趣了,伸手从怀里拿出了张银票,晃得那白面汉子眼睛都亮得和路边的灯笼似得,忙伸手接了过来,然后非常狗腿的就引着胤禩他们三个去到了苏州河旁边一个小巷子里面,到了个大宅子的门口。 等进了宅子,胤禩便也终于恍悟,那个男人说的“不一样”是指得什么。看着面前几个柔弱无骨的小女子一个个姿态别扭的往他们这里走过来,再看到她们那在裙摆下面微微露出的尖尖的小脚,胤禩原本脸上还微微有些的笑容,立刻就全数敛去了。前世今生加起来,他都从来没有觉得这种所谓的三寸金莲明明恐怖得很,哪里又好看了,叫那些男人如此的追捧! 小九显然也叫那女子奇怪的姿态给弄得吃了一惊,不由脱口而出:“你脚不舒服么?怎的走路这么别扭?” 因小九生得漂亮,一口的京音,又是个少年,他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唐突,但是前来迎客老鸨和姐儿们都没生气,反而拿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觉得眼前这个单纯的小少爷真是可爱极了。被一群女人笑话了,小九脸一下就红了。 太子毕竟年纪比他们都大,后院里女人也不少,对这方面倒是接触过,自然也明白了那龟公是要带他们来见识江南女子的小脚的,顿时原本十分的感兴趣,就只剩下了一两分。那小脚女人,他的门人也给他寻过两个来孝敬,可他也是怎么看,都没觉得那东西哪儿像金莲了,明明扭曲怪异得很。 那老鸨见多识广,见到三个少年的表情便猜到了他们的心思,不由心中暗笑,这年轻的小娃娃就是不懂得这女人小脚的好处,若是换了三十岁以上的恩客,那眼睛只怕就要黏在他们莹姐儿的小脚上,恨不得立刻握在手里面细细把玩了。 不过老鸨的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刚刚龟公也和她打过招呼了,这三位有钱得很,上门是客,更何况这非常时期,她们的声音不好做,能宰肥羊自然要把握住机会。对付这样的嫩{雏}儿,小脚什么的不管用,还得用年纪稍微长一些,温柔如水的姐姐型姑娘才能有奇效。想到此,老鸨便使了个颜色,叫那颖姐儿坐在一旁弹琵琶,随即叫来了她们这儿旁的姑娘过来伺候酒水。 这晚上,太子和小九倒是十分的大方,赏钱没少给,但是却并没有真的和那些女子发生些什么,那老鸨乐得收钱,倒是并不大往他们这儿硬塞姑娘。小九只坐了一个时辰,听了几个感觉都差不多的曲子就有些觉得无聊了,便同太子说了声,三个人便不顾老鸨灿若莲花的挽留,离开了此处。 等到了外面,那龟公深觉这几位公子不满意,连忙又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又神秘兮兮地对他们说道:“几位小公子,要是对这个不满意,要不要去小倌儿馆尝尝鲜?” 这话一说出来,太子和小九立刻就露出了很感兴趣的模样,而胤禩立刻就体会到小十的心情了,这会儿他要是和太子、小九两个跑去看什么小倌,叫他家小锦知道了……呃……小锦倒不像毓秀,不会揭了他的皮,但是胤禩总觉得,他的下场也不会比小十好到哪里去,当下就决定缩了。 小九一瞧八哥那个模样,就想到了内里的缘由,哀怨地看了八哥一眼,刚想说什么,但顾忌道太子也在,便又把话给咽了下去,只拿眼神讨伐铁了心要叛变的八哥。而胤禩此时又想到,上辈子太子好像就有些男女通吃,好似和他毓庆宫的一个小太监还是宫外的戏子什么的,有了点儿攀扯,最后叫皇阿玛知道简直是雷霆震怒,在毓庆宫杖毙了不少奴才。 胤禩想到这些,便出言劝住了太子和小九:“时辰不早了,要是再耽搁下去叫家里面知道,总归是不好。” 见胤禩不配合,小九也无奈,太子倒是还挺有兴致的,面对这个他一向看着很顺眼的八弟,太子自然不会是像对老四那样的阴阳怪气,反而是笑道:“左右今日也出来了,就玩个尽兴再回去,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的。家里那边纵然是知道了,最多不过就骂一顿罢了。” 这话说得,从前那个一心想着要皇阿玛称赞,凡事都力图做得尽善尽美的太子去哪儿了?胤禩忽然觉得十分头疼,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正这时候,忽然看到巷子深处有人朦朦胧胧有灯笼的光亮,还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倒是大大方方的没躲,可等那群人走进了,大家大眼瞪小眼,当时所有人都不好了。 那是一队人,中间是顶由四个轿夫抬着的软轿,最前面有两个人提着灯笼照明,跟在轿子旁边的人胤禩他们再熟悉不过了,不是梁九功还是哪个?再仔细看,后面还跟着李煦并几个御前侍卫。这样的阵仗,叫人如何能猜不出那坐在轿子里的人是谁? 这会儿梁九功和李煦也看到太子和两位阿哥了,他们两个吓了一跳,尴尬的不知道是该打招呼呢,还是装作没看见走过去。今儿万岁爷恩典,准了密贵人回苏州娘家省亲,晚上万岁爷忽然兴起,便找来李煦,想要去这边稍微逛一逛。 李煦从密贵人那里得了消息,知道康熙十分喜欢密贵人的小脚,当时就有了主意,特为的叫了苏州城最好的老鸨,挑了个已经教导好了,小脚漂亮无比,却还没有被旁人沾过的姐儿来伺候康熙,果然将皇上哄得很是开心,李煦心里面也很得意。 不过皇上还是有些顾忌,并没有太过急切,不过无论如何,伺候过皇上的姐儿,便是只伺候着喝了几杯酒、唱了几首曲儿,那也是伺候过皇上的。李煦当下就给那姐儿赎了身,打算以李家亲戚的名义献给皇上,既叫皇上心里头满意,又全了皇上的脸面,简直是两全其美。 哪知道有句话叫乐极生悲,他正得意呢,偏就在伺候皇上回府的路上撞见了太子并两位皇子,以李煦对皇上性子的了解,若是在这时候叫皇上和几位阿哥们来个脸对脸碰了面,皇上准是要心里面十分的不自在,到时候,他这功劳,可就全都长翅膀飞了,再差一差,还要落下埋怨来。 因此李煦的第一反应就是装作没看见,可他再一想,这样也不妥,这可是太子、八贝勒和九阿哥,他要是视而不见,叫这几位小主子给记恨上,日后给他找麻烦,他岂不是又得不偿失了?他心里纠结万分,可是时间已经不容他多想,因为眼下主动权不在他的手里。 太子在轿子靠近了以后,已经率先开口说了句:“儿子给阿玛请安。” 大家都是明白人,看了这样的阵仗,太子可不会明知故问地和李煦、梁九功寒暄,上前一句话就点破了轿中康熙的身份。这会儿康熙听到了太子的声音,整个人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他难免有些心虚,毕竟大清有条例不准女子缠足,但民间风气如此,这么多年也是屡禁不绝,这几年因江南这边也进献了几个汉女,他也瞧出了那小脚的好处,对此就更加意见模糊了。 大清朝虽然有满汉不通婚的规矩,可规矩那是给平头百姓定的,对于当官的,汉臣娶旗人女子也许有些困难,但是旗人纳个汉女小妾,却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了,别说皇上不管,连御史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视而不见,连弹劾都免了。若是满汉大臣之间互相想要结个儿女亲家,事情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但凡是在皇上面前能够递上话的,就可以求皇上给家里女儿抬个汉军旗,到时候便算是旗人的身份,做正室便也名正言顺了。 至于康熙皇帝的后宫里多了几个汉女的事,御史不开口,连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没干预,朝中就更不会有人敢当面给皇上找不痛快了。左右那些个汉女位分最高的也不过是个贵人,大部分都还是没名分的庶妃,满臣贵族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和皇上闹别扭。再加上,这会儿也没人想着让自家女儿入宫在康熙身上博富贵,家里有适龄女儿的,可都在阿哥们身上使劲呢。 因为这个,康熙便越发正大光明的纳汉女了,不过这事儿到底说出去不合规矩,平日里好歹有层布遮掩着,这会儿叫他和儿子们正大光明的碰上,康熙无论如何心里面都有些不自在,见到太子他们,也没有立场指责他们跑来这种地方了,便只草草地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你们几个不要在外头乱逛,跟朕一道回去吧。” 于是,这小倌馆到底是没去成,太子再和康熙抬杠,也不至于这会儿出这种幺蛾子,而那个引路的龟公,可是真真的亲耳听到了轿子里的老者自称是“朕”,差点儿吓得就瘫到地上了,再想到刚刚这少爷称呼那个老者为阿玛,龟公就更加恍恍惚惚了。 因为天色实在太晚,康熙又因为心虚没太敢把眼光往儿子们身上落,自然就没发现缩在黑暗阴影里的龟公,其他人也没注意,胤禩自然乐见其成的没有捅破这件事。啧啧,那龟公可是知道了皇阿玛的身份,这种人物,消息传播得最是迅速,想必过不了多久,康熙夜访烟花巷得“风流韵事”,就要传遍整个江南了。 皇阿玛素来好脸,许他做,但不许别人非议。若是真闹到了满城风雨的地步,李煦这个带路的,也别想落得个好了!再瞅瞅太子略有所思的神色,胤禩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太子是在憋大招呢,今天晚上见到康熙以后挺平静听话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太子爷说不准就要找个机会再把这件事拿出来给皇阿玛找不痛快了。哎呀,他怎么就觉得这么高兴呢? 93.第九十三章 事情果然如同胤禩所料,康熙的圣驾还没离开江南的,有关康熙微服红袖添香的香艳传奇便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南,也不怪老百姓们八卦,实在是这消息太过劲爆了。江南不同于京城,京城里小孩子打弹弓玩兴许就能砸到一个八旗老爷,但在江南,除非是朝廷派来的旗人官家,否则从乡绅、士子到平头百姓,便都是汉人了。 不是康熙不想把江南也彻底改造成满人的天下,实在是这全天下的满人加起来,也不如汉人的一个零头多。且江南的乡绅士族很有势力,又互相之间总有些亲戚,盘根错节的,康熙拿捏着文字狱,动几家当真不安分的,其他乡绅士族不会插手,若是没有像样的理由便对江南乡绅士族磋磨,只怕江南就又要不安稳了。 这会儿不比早年,早年康熙年轻,想得是凭着八旗铁骑,若是有人不听管教,便要打到他听话为止,结果因这份年轻气盛,掀起了三藩之乱,最后虽说是朝廷大获全胜,举世都是夸赞康熙少年英主的声音,但是午夜梦回,康熙自己也十分清楚,那是因为三藩之间并不团结,且三藩内部也有些龃龉。康熙有时候甚至会后怕,如果吴三桂没有自己病死,反而再领兵个三五年,他还能不能坐稳京城的龙椅? 因得了这个教训,外面的歌功颂德便没能把康熙的心给吹捧的膨胀起来,之后对付那个台{湾},康熙便采纳了李光地的建议,启用了和郑家有仇的施琅,又在郑家内部制造矛盾,挑拨郑成功父子祖孙三代的关系,最终成功的将郑家势力彻底剿灭。 对于那么个小岛,康熙坐拥天下,是并不大放在心上的,朝廷里也有不少人觉得为了那么个海外孤岛大动干戈不值得,全都上书恳请皇上不理会郑家,休养生息恢复民生。但是康熙却觉得李光地说得很对,那小岛虽然没什么,但是广东、福建那边有不少老百姓前赴后继的往南洋跑,如今整个南洋,不知有多少是从闽粤两省跑过去的,其中不知掺杂了多少乱党。 若是放任郑家不管,任其坐大,再联系南洋,对中原虎视眈眈,那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李光地的声音在满朝的恳请康熙休养生息的折子里尤为突出,也最让康熙认可,再加上李光地又奏报了行而有效的谋划,康熙这才下定决心对郑家动手。 这也是为什么,施琅在得胜后便邀功成了那台{湾}一省的军政两头的当家人,俨然有种把那地方当做了他家后院的态势,康熙都没有轻易动施琅的原因。康熙不在乎那么个小破岛每年能贡献多少税收,只要那地方握在对朝廷忠心的人的手里,康熙便心里面安稳。 后来施琅越发的恃宠而骄,竟纵容部下趁着去山东办差的时候企图劫掠乡里,叫康熙抓住把柄,把差事都给罢免了,最后念在没有犯下大祸,康熙便保留了他的爵位,叫他在京中养老。因施琅本是郑家家将,最后跟着清军一道去收拾了老主人,在汉人中名声也不大好听,这回又是因为那样的罪名犯了事,最后也没丢掉性命,不过是丢了实权,因此这件事并未引起汉臣和天下乡绅之子的逆反情绪,反倒因为康熙处置的优容,还给康熙博了个顾念功臣的好名声,一时间朝臣又是一致上本,要给康熙请立尊号。 随着康熙渐渐年长,又有了三藩之事和收取台{湾}的对比,他也便越发明白,有时候,想要天下归心,靠得不是真刀实枪的应刀子,而是这种拿捏人心的软刀子。因此对于江南,他只是派了曹寅、李煦他们暗中监视动向,官面上,则是对江南十分的优容,不仅经常减免赋税,科举里面还会多多取用江南的考生,派去江南做巡抚、知府这些文官的也尽量会选用声望极好的汉人。 名声渐渐的累积起来了,康熙便越发的重视地方的安靖,最讨厌下面的人又爆出有什么书写文字对朝廷不满怀念旧朝的、什么又有人举旗反清复明的。他苦心收揽人心,为的就是营造大清是天命,大清是受天下万民拥戴的正统的局面,打天下容易坐稳天下难,康熙尝到了软刀子的甜头,就越发的搁不下名声和脸面。 这也是为什么近几十年来文字狱几乎绝迹,地方上一片和乐,最多也不过是闹出有山贼出来扰民的动荡的根本原因了。那些个做臣子的,没眼色的早就被内部的优胜劣汰给淘汰出局了,留下的都是人精,甭管治理地方的民{政}、军{政}有没有两把刷子,对于揣测龙椅上康熙主子的心态,他们可都是门清儿,这会儿也都可劲儿的颂扬天下承平、海晏河清,没有谁蹦出来给皇上的脸上抹黑。 至于地方上老百姓到底是不是真的轻徭役少赋税,有那些拿火耗拿得手软的地方官和吞并民户田地吃得胃口正欢的乡绅们共同糊窗户纸,朝廷那儿便是知道底细,只要不把事情捅破了,他们也都乐得吃些冰炭孝敬,权当看不见了。 他们觉得是只瞒着皇上一个人罢了,但康熙却是比谁都精明,早年时候他还会格外强调官声清廉,后来渐渐的便也不再提了。地方上自有一套规矩,平民受制于乡绅,乡绅和官府双方互相制衡,他这个皇帝便能轻而易举的将乡绅和朝廷官员都拿捏在手心里,那这天下,便真的是太平了,大清的江山,让这些汉人自己去磋磨汉人,才能永远的牢牢的握在爱新觉罗的手心里。 因此这会儿虽然江南开始流传有关康熙的桃色绯闻,康熙虽然听了面上有些抹不开,但是叫身前的那些大学士们一说,康熙心里头的不自在便全都消散了。 大学士们惯会给皇上做脸,这事儿闹将出来,他们心里也埋怨了李煦一同,只顾着奉承皇上,竟然没有收拾好收尾,但到了康熙面前,他们肚子里的埋怨就藏了起来,嘴里面的话就换了方向:“文人墨客中多有风流才子,以江南文风最盛,风流韵事也最为多见。如今江南士林都敬佩皇上,不单饱学儒学是天下的圣人,便是这份与民同乐与士同风的气度,也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其实这话若是真往深了想,却是狗屁不通,但大学士们说的煞有其事,还把全江南的文人都拉出来给皇上做脸,又有那个敢作死说一句不是?给皇上圆了面子,大家也都有好处,这些大学士们中,也有几个想要个红袖添香的江南红粉知己,越发心里面有自己的小算盘。 康熙的脸上整因为这些大臣的话而露出了些微的笑意,转眼又扫到下面几个儿子的模样,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太子、老八和老九的脸上分明就挂着讥讽的神色,半点儿都不加掩饰;老四的脸色不黑乎乎的瞧着和谁生气似得。 康熙倒是真看得十分真切,胤禩和太子他们那天晚上是亲眼撞见的,心里面吐槽了康熙很久,本来倒没生出鄙视来,毕竟他们几个不也是去那里瞧新鲜去了?最多就是有些幸灾乐祸,毕竟皇阿玛平日里面也是非常重规矩的,这会儿竟自己打破了规矩,还叫他们这些做儿子的瞧见了,真是件自打脸面的事儿。 可是这会儿听了那些大学士们变着法的给皇阿玛脸上贴金,他们心里面的想法可就转了个方向,那嘲讽的心情就怎么都掩盖不住了。若换了从前也就罢了,偏现在太子正致力于给他老子拆台,胤禩也再不似上辈子那样事事为了康熙着想,也不惧怕惹怒了康熙,这会儿明明能够压下面上色的他,反而也同太子似得,把心里的想法在脸上露出了出来。小九就更不用说了,这小子上辈子就敢当面顶撞康熙,这辈子有他八哥撑腰,又有赫赫产业,心里面底气更足,腰板更硬,这会儿丹凤眼一撇,那鄙视的劲儿,比太子和胤禩加起来的还要厉害。 老四倒没像太子、胤禩他们露出这种嘲讽的神色,但是他心里面对于那些个溜须拍马一嘴奉承话的大学士们也厌恶得很,本来那天太子他们要他一道去逛那种地方,他就看不惯,劝解无用下,他更是没去,心里还想,这不符合皇阿玛和太傅们平日里的教导,太子这般做事,当真是有失储君的风范。 可是事情一转眼又变了,皇阿玛竟然也去了那种地方!这下子,老四心里面翻腾了起来,更加不是滋味了。一瞬间,老四想了许多,越发觉得自己的师傅顾八代真是个难得的表里如一的耿直之人。瞧瞧眼下这些所谓的汉家大儒,竟然如此的软骨头,这件事明明是皇阿玛做的不对,这些人不但不尽人臣的本分出言劝谏,反而一门心思的讨好皇阿玛,分明就是佞臣小人! 想到这儿,老四的新潮有些澎湃,当下就跨出了一步,跪倒道:“皇阿玛,儿臣有话要说。” 见老四站了出来,太子倒是挑了挑眉,小九一脸兴奋,胤禩也是弯了弯嘴角,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心下就都有了微妙的共识。那天晚上老四认为他们去那种地方不合规矩的话可是犹言在耳,他们自然是知道老四对这件事的态度的,那会儿老四肚子里只怕就憋了气,只是没法作出来罢了。这会儿被那些把礼义廉耻都忘了的读书人给一恶心,老四那脾气只怕是忍不了了。 康熙本来是不想让老四开口的,可是老四自己都跪在那儿了,虎着脸一脸的严肃,康熙总也不能叫他闭嘴滚蛋吧,心里面虽然不乐意,但还是冷冰冰地开口道:“你要说什么?” 康熙尽力用非常严峻的眼刀子企图叫老子闭嘴,可是他们父子两个就没练成过心有灵犀的技能,这会儿老四一门心思的都是直言劝谏,瞧见康熙的脸色,他反而把脖子一梗,沉声说道:“皇阿玛,儿臣请皇阿玛亲贤臣、远小人。” 这话一出口,不单单是康熙,满屋子的大臣们也都无语了,他们脑子转得快,琢磨过味儿来,对这位雍郡王都不禁愕然,曾经也不是没听过这位在刑部折腾出来的事儿,当初他们还笑话过傅拉塔,果然是满臣没什么心计,叫一个愣头青皇子王爷给为难成那副模样。如今叫他们亲眼见到雍郡王执拗起来的模样,他们心里也都在叹气,任凭你有多少玲珑心思,碰到个“不解风情”的傻小子,那也是秋波都白送了。 康熙脸色也黑沉沉地,声音里透着足足的火气,道:“谁是贤臣?谁是小人?老四,你给朕来说说!” 见到皇阿玛生气了,老四也不惧怕,声音更硬气了几分:“皇阿玛,亚圣有言,臣当事君以忠,忠者,直言肯谏者为忠,曲意逢迎之人,与佞臣有何不同?君王有失,为臣者不事事为君王考量,反而颠倒黑白混淆道理,这样的小人佞臣,儿臣请皇阿玛严惩!” 康熙简直就要被老四给气死了,老四一口一个佞臣小人,骂的倒是痛快,可是康熙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老四是在拐着弯的骂自己是昏君!听信小人佞臣之言的,不是昏君是什么?康熙简直两眼发昏,喝道:“好啊,你这是在指责朕!这天底下,有做人子的,这样指责父亲的吗?” 老四性子的执拗一面被彻底激了出来,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更有因为万象居前事的积淀,这会儿统统便都爆发了出来,毫不畏惧地说道:“天地君亲师,儿臣既是皇阿玛的儿子,也是皇阿玛的臣子,做臣子的直言劝谏,儿臣不觉得有错!” “啪!”的一声,怒急的康熙顺手拿起桌案上的茶碗朝着老四就扔了过去,老四那个脾气,见康熙拿东西砸他,半点儿都不躲闪,反而仰着脑袋等着康熙砸。康熙虽然气急,但手上却很有准头,这一下子正好砸在了老四的脑门上,当下便把老四的脑袋砸破了,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见到皇上龙颜大怒,雍郡王又受了伤,在场刚刚还在心里面笑话老四是个愣头青的大臣们也傻眼了,当下全都跪了一地,请皇上息怒。这会儿皇上如此暴怒,等到清醒过来,肯定会迁怒到他们这些旁观者的身上,他们如何能不赶紧在皇上面前挽回分数? 太子和胤禩他们也跪下了,不过他们却不是请皇阿玛息怒,太子第一个就开口了:“皇阿玛,儿臣倒觉得四弟说的十分恳切,亦都是实话,皇阿玛位极人君富有四海,旁人不敢直言,都如邹忌之妾惧之不敢直言一般。有四弟如此直言敢谏之人,儿臣以为是皇阿玛的幸事,皇阿玛又何必如此动怒。” 其实太子就在明晃晃的讽刺那些大臣像小妾,而康熙,也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这话一说出口,那些大臣们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好么,刚刚雍郡王说他们是小人,是佞臣,这会儿太子更刻薄,直接把他们这些人比作了小妾。可是他们这会儿也是敢怒不敢言,丝毫不敢表露出心中的不满,只唯唯诺诺的跪了一地磕头,恳请皇上息怒罢了。 胤禩很有默契地接着太子开口道:“皇阿玛,太子和四哥所言极是,我大清以仁孝治天下,奉孔孟先圣之道,讲究的就是礼义廉耻,做事也讲究正大光明。若果真皇阿玛想要效仿魏晋名士,尽可择一园林举行盛宴,邀江南奇女子与学子们共襄盛会、吟诗作曲,以扬古先贤之风。何必要蹑形藏踪,深夜前去,反倒落了下成。” 小九唯恐天下不乱地跟着道:“就是就是,八哥所言极是,还叫人知道了,传得满城风雨的,真是得不偿失!” 康熙脸色涨的通红,之前康熙跟前的文武大臣们是费劲了心思给皇上做面子,但是架不住康熙这几个儿子,老四带头无心的拆台,其后太子、胤禩和小九他们使劲坑爹,把那些大臣们好不容易给康熙糊上的脸面,又非常不留情面的给扯了下来。 “逆子!都滚出去跪着,好好反省反省,你们都在说什么混账话!”康熙觉得心肝肺哪儿都生疼生疼的,这会儿完全不想再听这四个逆子再说任何话了,把他们统统都撵到外面去罚跪去了。 这会儿几个人倒是老实,虽然脸上神色还是不恭敬,但是还是非常听话的去外头跪着去了。不过,几个人身边的贴身太监,全都一溜烟的往内宅跑,去给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娘娘报信去了。康熙这个做老子的罚儿子们跪,唯一能够出来解救的,就只有两位老祖宗了。 太后这时候在午睡,太皇太后比她醒得早,见太后睡得沉,便叫人让她再睡会儿,不许打扰,自己让苏麻喇姑扶着,去院子里面看花花草草去了。这几年她因为每逢天凉下来就去热河那边的汤泉庄子泡腿,还有女儿在那里等着她共享天伦,心情好,身体也好,腿脚比上一回来江南还要舒坦多了。 太皇太后原本身子发福,就是跟这腿脚不便,走起路来生疼便不乐意活动有关系,太医们虽然知道太皇太后身子太过发福有碍寿元,但也对此没有法子,便都没敢吭声。这会儿太皇太后腿脚好了,她本就是草原上喜欢骑马唱歌的活泼性子,这会儿便又有了精神经常活动,那身子也益发的健康了起来。 这会儿太皇太后正和苏麻喇姑感慨道:“都说这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园子啊,我也不知道还能见到几回了。” 大抵到了一定年纪的老人都爱胡思乱想,太皇太后也不例外,苏麻喇姑听罢忙劝慰道:“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您这几年身子越发的好了,一定能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笑着拍了拍苏麻喇姑的手:“这人要想活得久一点,就要少操点儿心。我年轻的时候为了祖宗的基业,没少费神,对福临也严苛,最终呢?”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又说道:“后来对皇上,我便反省我自己,把心放宽些,对他好,对我也好。如今都是有了重孙子、重重孙子的人了,咱们两个也都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喽。” 苏麻喇姑听了这话,便知道这阵子自己因为忧心太子而心神不宁的事都叫太皇太后看在了眼里,便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也知道您说的在理,只是保成这孩子,打一生下来就没了娘,您和我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哪里能不记挂呢?尤其是这孩子,最近也委实是太拧着性子了些,和皇上闹成那个样子,我……哎!” 其实苏麻喇姑想说,看着太子和皇上闹腾的样子,她就总是会想起当初福临和太皇太后闹腾的模样,虽然闹腾的方式不一样,但看穿了,却又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得。苏麻喇姑如何能不担心?太皇太后是福临的亲娘,福临再怎么闹腾,那也是太皇太后肚子里面出来的,太皇太后便是在骂他不孝,末了还是会心疼,会妥协。 可是保成不一样,虽然保成是皇上嫡亲的儿子,又是自小被皇上宠着长大的,但是这当爹的和当娘的天生就不一样!当娘的会无限的容忍儿子折腾,可是这做爹的,尤其是做皇上的,哪里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太子儿子这么闹腾呢?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损伤了哪个,苏麻喇姑都觉得很难过。 太皇太后听了苏麻喇姑的话,也跟着叹了口气,最终说道:“我明白你的心,只是,做天底下的父子之间没有摩擦的又有几个?保成和玄烨这么闹,我倒是不怕,这说明保成还是有一颗赤子之心,玄烨若是做得过分了,有我压着他呢。若是有一天,保成不这么闹了,变得隐忍了起来,那我才要真的担心,他是真的想通了,还是把那颗赤子之心全都变成了怨恨之心了。到了那个地步,便是我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父子相残。” 太皇太后这一席话的的确确是出自真心,如今看着保成那孩子一个劲儿的给皇上找不痛快,可是这种明面上的顶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面上十分隐忍,却在背后捅刀子的人。太皇太后就和天底下许多老人一样,看到孩子对着外人一副彬彬有礼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会夸赞孩子懂事成熟,同时,又会想要看到孩子在自家人面前卸去了外头的伪装,会明明白白的表现出高兴或是不高兴的情绪,而不是在家人面前也戴上面具。 因此太皇太后虽然也头疼太子如今的样子,但是心里面却并不讨厌,反而有些欣慰。正在苏麻喇姑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也在若有所思的时候,便见到太子、雍郡王、八贝勒和九阿哥身边的四个贴身太监连滚带爬的往这边跑,噗通全都跪在了她们面前。 太皇太后一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皇上……皇上发了火,罚主子们正跪在书房门口,奴才……奴才们请太皇太后救命。”他们因为跑得急,话都有些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正说话间,得了消息的皇后也往这边来了,她得到的消息更详细,当她知道皇上竟然扔了个茶碗到自家老四的头上,还把老四的脑袋给砸破了,这会儿不叫太医也就罢了,还罚老四的贵,皇后简直要昏过去了,忙跑来找太皇太后。 “这又是为了什么发这么大的火?”等太皇太后听了皇后那边的说法,不由得也有些吃惊,皇上竟然动手打儿子,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皇后刚才只顾着担心儿子,并没有追根究底详细的问,这会儿太皇太后问起来,她也不知道内中的底细,便把眼光又落回了那四个太监身上。可这四个太监虽然知道个中的缘由,但跑来搬救兵就已经是在冒被皇上发落的风险了,哪里敢再传什么旁的话,一个个都耷拉了脑袋不敢说话,喜寿也是知道这种事情的厉害,也没敢吭声,他心里清楚,太皇太后可比他们厉害,若真想知道些什么,不用他们开口,太皇太后也是能知道的。 果然,没一会儿太皇太后便叫来外头的人询问,等知道是为了老四直言劝谏皇上的风流韵事才遭了秧,皇后是真的要晕了,这回,是被康熙给气晕的。说起来,皇上做出了去花街柳巷那种地方的荒唐事,她这个做皇后的,有权力劝谏。但是佟皇后太了解康熙的脾气,知道她要是敢在这上头多嘴,准要是惹康熙不痛快,因此虽然心里面不舒坦,但为了儿子,也忍了下来,权当不知道罢了。 94.第九十四章 皇后本想着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无奈今日一听到自己的老四竟然因为这件破事被康熙把脑袋都打破了,当时憋在心里面的火气就忍不住了,就许皇上做得这么见不得人的事,却不许自家老四直谏几句了不成? 皇后祈求地望向了太皇太后,恳求道:“老祖宗,四个孩子都在外头跪着,这日头这么大,孩子们可怎么受得了!更何况老四还受了伤,皇上还没给请太医,我……我实在是担心。” 纵然心里面再恼火康熙的不要脸,但当着太皇太后的面,皇后的理智还在,避重就轻就只说了担心太子他们和老四的伤,半点儿都没提皇上做的那些不要脸的事。太皇太后哪里能猜不到皇后的心思,这会儿太皇太后心里面也很火大,玄烨这么多年一直勤勤恳恳的,如今天下太平,玄烨做些出格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大局,太皇太后是忍住了没开口。 前两年康熙纳了汉女入宫,太皇太后见到他虽然宠爱汉女,但是在位分上还算不糊涂,便也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什么反应,也和皇后似得,难得糊涂了。可是这件事,皇上出去胡闹,本来就已经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为了这么个糟心事儿,还罚四个阿哥在大日头下面跪着,还伤了老四,太皇太后的火气便也都起来了。 她原本还含笑的眼眸中已经笑意全无,冷森森的有些摄人的光芒,叫皇后见了,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连忙低下了头,心道,这些年老祖宗虽然吃斋念佛,无论是前朝后宫几乎都诸事不问,越发的慈眉善目,可今日一见那眼神,皇后便知道,老祖宗这些年不出山,但早年间那杀伐果断的脾气,还是没有变。 只听到太皇太后说道:“宣太医,一起去前头看看去。” 皇后听了这话,心里面大定,有太皇太后出面,皇上无论如何都要给太皇太后脸面!没多久,太医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太皇太后带着皇后,以及赶来的太医,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跑去了胤禩他们罚跪的地方。这来来回回的,也耗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今日这天气,万里无云,日头火辣辣的在天空里挂着,烤的人都只愿意往房檐下的阴影里面躲。太皇太后他们到了前头,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大日头下的四个孩子,当时两个女人都心疼坏了。 尤其是皇后,看到老四的额头还渗着血丝,当下眼圈就红了,手紧紧地攒着帕子,想要立刻过去看看儿子的伤,可她毕竟是跟在太皇太后身后,此刻心知在这件事上,自己的分量比太皇太后差得远,若是冒然就过去,反倒是帮倒忙,便只得先忍了住。 太皇太后已然开口让太医过去给老四看伤,而此时康熙也得了消息,连忙出来迎皇祖母。他这会儿气已经消了不少,看到太皇太后不由心中也十分羞恼,讪讪地上前说道:“皇祖母,您怎么来了,这么热的天,该是孙儿去给您请安才是。” 太皇太后心里面生气,便也顾不得皇帝的脸面了,当下没好气地说道:“等你去给我请安,我的重孙子们就都要被这大日头给晒晕过去了!好好的孩子们,便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该好好教导才是,哪有动不动就这般罚跪的道理?你看看老四那孩子,头上还带着伤呢!” 叫太皇太后这么一通数落,康熙不由得也脸红了起来,其实他刚刚发热的脑袋降温以后就有些后悔了,刚刚这四个不孝子在书房里面一通大放厥词,但总归也只是书房里头那几个人听到了,他一生气,叫他们统统都跪倒外头去,外头人多眼杂的,岂不是把事情传得更广了些? 这会儿他便也顺势低下了头,给太皇太后告罪了一番,随后便让四个阿哥都起来,太子他们十分恭敬地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这会儿忙把人都带去了屋子里面,叫随行的太医给他们都看了看。好在老四只是皮外伤,太医给包扎了伤口,说是静养几日便无碍了,随后另一位太医又给太子等四位阿哥都开了些去暑气的药。 这会儿佟皇后已经心疼的看着老四包扎好的脑袋眼圈通红,老四看到皇额娘伤心,脸上的表情也不似在外面那样的冷硬,反而有些手足无措的安慰皇后道:“皇额娘,儿子没事,累得皇额娘担心了。” 皇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只说道:“你皇阿玛那个脾气,你何苦非要和他顶撞?” 老四抿了抿嘴唇没说话,眼下他也并不后悔刚刚在书房里面和皇阿玛说的那番话,那是他的真心话,他相信,总有一天皇阿玛会明白过来,知道谁才是忠心耿耿,谁是不值得信任的小人。想到此,他看向太子、老八和小九的眼神也变了变,无论之前起了什么龃龉,刚刚那会儿三个兄弟都站出来和他一道劝谏皇阿玛,他也是有些触动的。 这头皇后领着太医给四位阿哥看身子,内里面,太皇太后也在和康熙说话,太皇太后的神色有些严肃地看着康熙,正色说道:“皇上,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我觉得几个孩子虽然有些莽撞了些,但话里面的道理却是对的。那些个汉臣,难道皇上你还不明白,他们的骨头都是软的,说起来勾心斗角,他们厉害,可要说忠心,又哪里能忠心得过咱们自家的孩子们?你被他们哄昏了头不成,竟如此磋磨孩子们,真是叫我伤心失望。” 康熙这些年虽然乾坤独断惯了,不大愿意听到旁人不同意的声音,可是太皇太后对他而言的意义不一样,对这位皇祖母的话,康熙还是听得进去,此时面上有些发红,心中虽然也羞恼,但是却并没有生出怨恨来,因为他知道,这世上,皇祖母不会害他。 可是即便如此,康熙还是有些话不能对太皇太后明言。他其实又何尝不清楚那些个汉臣惯会奉迎,论起忠心来,还是自家人要靠谱呢?可是……太子他们如今,对大清定然是忠诚的,对自己这个皇阿玛呢?他们那崇敬的目光,看向的是自己这个皇阿玛,还是自己屁{股}下面的龙椅? 这些隐秘的心思,康熙没有办法说给太皇太后听,而解不开这心结,他就永远没有办法去全心信任任何一个儿子。就像刚刚老四说的那话,若是换了个满御史来说,也许康熙还不会那么生气,只会觉得忠言逆耳罢了。可是老四这么说,康熙就忍不住心里面怒意滔天,他这么费尽心思的栽培老四,就是为了去平衡日益不安分的太子和老八、老九他们,结果这会儿老四竟然当面给他没脸,就差没明晃晃的说他是昏君,这不是吃里扒外是什么?再想深一层,说自己是昏君,老四下一步,是不是就想取自己这个昏君而代之了? 而他的这番心思,虽然没有度太皇太后明说,但是太皇太后历经皇太极、顺治和康熙三代帝王,其中还要再加上个壮志未酬的多尔衮,对这些有野心的男人们的野心还是能够猜透七八分,见康熙的模样,太皇太后无可奈何的心里面叹气,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疑心了。若是误会,哪怕是真的矛盾,也总有方法能够化解,可这没来由的疑心,便是压下了一次,却总会在不经意间又冒了出来,除非玄烨能够自己想明白,否则,是根本没有办法劝解的死结。 想到这一点,太皇太后心里面也很不好受,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最后说了句:“这件事还是到此为止吧,那些流言碎语,总也不那么好听,这回,便把人留在江南行宫,不要带去宫里面了。” 太皇太后指的,自然是那天晚上伺候过皇上的女人,康熙听了这话,顺从的点头,这会儿闹得这么尴尬,他对那女人也没了什么再宠幸的心思,便也就此丢开了手去。第二天,太皇太后还是把李家的老太太叫来叙话,言辞间还是不着痕迹的传达了她有些不愉快的心情。 李家老太太业已把儿子给训了好几次,怪他引着皇上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这会儿叫太皇太后又给数落了一番,越发的诚惶诚恐,也忙表忠心,道出李煦已经和苏州知府、江宁知府等地方官开始整顿地方上的那些个流言蜚语,让两位主子放心。 有了地方上的大力整顿,那些个康熙皇帝的风流韵事果真便没人再提了。可康熙这一次南巡,来得时候先是在途中就被内务府的人气了个倒仰,还不容易在江宁得了万民拥戴回过了些心气,便又在临回京的时候闹出了这么个糟心事。康熙觉得,这第二次南巡,也有些不圆满,心情在回程的途中,便也不那么愉快了。 不管怎样,回程还是十分顺利的,刚刚入秋的时候,圣驾便回到了紫禁城。此时,宫里面的选秀已经结束了,因八贝勒、九阿哥都没选福晋,纵然贵妃已经给小十定下了毓秀,这会儿也没有叫弟弟娶亲娶到哥哥们前头的道理,因而贵妃只是先给毓秀和小十订了亲,至于什么时候迎娶过门,还是等九阿哥的婚事定下来再行决定。 这亲事在明面上确定了下来,虽然没有正式定下成亲的日子,但是过了明路以后,安王府和钮钴禄家的走动便频繁了起来,钮钴禄家对安王府十分礼遇有加,便也是在对京城里的所有人昭示,他们家十分看重毓秀,看重这门亲。 这些年来,安王府一直都有些走不踏实的感觉。老王爷在去世之前,王府已经每况愈下了,这会儿毓秀虽然不是王府正经的孙女,但自小养在王府的情分好歹宫里面贵妃和十阿哥是记得的,否则钮钴禄家也不会上门示好。京城里明眼人都看得出,安王府,这哪里是嫁出去一个外孙女,分明就是招了贵婿进门。 便不说旁的,之前只一个毓秀在万象居办了个女儿国,安王府其他人可都没在万象居置办产业。可这亲事一定下,在圣驾回京以后,十阿哥便同八贝勒、九阿哥登门安王府拜访,走后安王府的几个爷一路送到了大门外,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过后没几日大家就都知道了,九阿哥竟然非常大方的,给了安王府他那华清新池两分的金股。 两分虽然少,但金股却是难得。再加上十阿哥如今也领了内务府的差事,虽然还是个光头阿哥,但身份已经大不相同了。众人都有些羡慕,不知安王府是走了什么好运,原本京里面前段日子都在传,皇上不喜欢毓秀那女儿国的做派,这一次选秀,毓秀准是要吃苦头的。却没想到,人家毓秀这回,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但却也有人好似揣摩透了康熙的心思,想了半天,这九阿哥是万象居的主子,十阿哥统领内务府,未来的十福晋还在万象居里有一门生意,这日久天长的,十阿哥和十福晋是一家子,难保不会和九阿哥之间产生些什么摩擦,要真那样,乱子可就大了。 不管心里面有这样想法的人有多少,佟国维是全然没这么想的。他叹了口气,皇上这些年越来越固执了,这样的想法乍一看好似可行,可是皇上却低估了几位阿哥之间的情谊。佟家可是被几位阿哥联手上门了好几回的,佟国维心里面非常清楚,有八贝勒在中间,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便绝对没有任何反目的机会。 佟国维忍不住想着,这雍郡王的性子,要是能和八贝勒换一换就好了,他女儿在宫里头,也不至于为了雍郡王这么操心。儿女都是债啊,女儿在跟着皇上南巡之前,可是给雍郡王看好了一个伊尔根觉罗家的秀女和一个他他拉家的秀女。两位秀女都是满八旗的女孩子,虽然一个是正蓝旗,一个是镶蓝旗,都是下三旗,但好歹都是满洲旗的秀女,别说是给雍郡王做格格,便是抬一个做侧福晋,在旗籍上也是够了的。 偏偏佟国维比谁都清楚,雍郡王在他这里可是露出过口风的,非常讨厌那些在万象居女儿国厮混的女子,而如今皇后选好的,已经叫贵妃指给了雍郡王的这两个女子,还都是女儿国的成员,甚至那个伊尔根觉罗家的秀女,还在万象居夺得过胭脂榜的魁首,听自家孙女说,那丫头,是个外柔内刚有大主意的。 再一想雍郡王那个性子,佟国维觉得真是头疼,感觉到,雍郡王的后院,只怕要不安静了。不过这些他也没法让妻子和女儿讲,平心而论,如今雍郡王的后院却是全是包衣,也委实是太不像样了。这会儿女儿精挑细选八旗女子给雍郡王充实后院也是再和理不过,佟国维现在只希望,雍郡王能够理解女儿的一番的苦心,不要再揪着什么女儿国的小事再折腾了。 还没等雍郡王那头后院闹出什么事情来,两封密折,一封来自江宁织造府,一封来自闽浙总督,齐齐落在了康熙的案头。康熙先打开了曹寅的密折,看过之后,整个人脸都是铁青铁青的了。 原来,就在圣驾离开了江南不久,之前才被压下去的流言蜚语,又迅速的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其实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事,大家心里头都清楚,流言越是压制,便越是传得沸沸扬扬,只是这件事有损皇上的脸面不说,又惹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跟着不痛快,还累得太子、雍郡王、八贝勒和九阿哥四位皇阿玛罚跪半个时辰,江南的官员哪个敢不尽力在圣驾还在江南的时候拼命压制底下的流言。 这会儿圣驾离开了,又到了秋收的时候,官府忙着管理政事来来不及,哪里还有力气再去压制流言了?因而这流言便也死灰复燃了,并且,传得越发的有鼻子有眼,从康熙的身上,一路编排到了先帝顺治爷的身上。 不知是谁先起得头,竟从顺治皇帝最宠爱的董鄂妃身上联想到了当年的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也不管年纪对得上还是对不上,便煞有其事的说起,那在宫里面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董鄂妃,便是当年的董小宛。 这话太过劲爆,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在传话的过程中,便连细节处,都被编排得煞有其事。大抵是秦淮上的那些人不乐意见到苏州河的那群人天天拿着康熙皇帝去了他们那边找姑娘伺候的事来炫耀,便才编排出了这么一同顺治皇帝和秦淮名艳的香艳传闻来。 这事儿涉及到了先帝和董鄂妃的名誉,曹寅得了风声,纵然吓得后背都湿透了,也不敢隐瞒,当下便递了密折去京中,叫康熙看了,气的鼻子都差点儿歪了,又不能把这件事上拿出来叫大臣们参详,只得自己平复平复心神,给曹寅批复了折子,叫他一定要严厉查出幕后到底有没有主使人,并且一定要将这些不实的谣言彻底地压制下去。 刚刚批复完曹寅的密折,康熙喝了盏茶,把翻腾的心绪才压了下去。这会儿他也有些后悔了,当初要是做得再小心些,不叫这件事露了痕迹,便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糟心事儿了。又过了半刻钟,康熙这才翻开了闽浙总督的密折,这一看,康熙的脸色变益发慎重了起来。 竟然又有海寇骚扰福建海域,这次他们抢掠的,竟然是围海养殖海产的海场,俱闽浙总督得到地方的上报,损失数额极大,甚至还有万象居的管事被海寇掠走了去,扬言要官家支付五百万两白银才放人。因万象居如今事关重大,闽浙总督不敢私自定夺,这才连忙发密折奏报康熙。 万象居……康熙手指轻轻扣了扣桌案,眼中精光不住得闪动,过了好一会儿,康熙便叫人去传六部尚书、大学士、太子和几位阿哥统统来乾清宫议事。不多时,众位满汉大臣并几位皇子便都到了,又和从前一样,大臣们以满大学士佟国维为首站在一侧,皇子们以太子为首站在了另一侧,等着皇上说话。 康熙简明扼要的将闽浙总督呈上来的密折给下面所有人说了一通,众人闻听都是一阵愕然,这海寇一贯都是烧杀抢掠一通后跑回海上,原本朝廷还会派福建水师提督去清缴海寇,但海寇却很狡猾,十分难以寻到踪迹,到最后,清缴海寇的事情便让人有些头疼,朝廷甚至还有守旧的大臣们开始劝皇上禁海。 禁海事关重大,朝廷上两派大臣吵了这么多年也没吵闹出个结果来,此时依旧是悬而未决。可这回海寇竟然不仅仅是抢夺了粮食财物,竟然还抢走了两个万象居的管事,甚至荒唐的提出了让地方上拿出五百万两银子的巨款去赎回那两个管事,这简直是件闻所未闻的事儿,便是见多识广的部官和大学士们,也都一时难以整理出头绪来。 更别说,这事儿又和万象居扯上了关系,前阵子皇上和万象居较劲的事儿大家还都清清楚楚呢,这会儿便没人想要冒然开口,都想着听听皇上的口气是怎么个意思,他们好依照皇上的意思行事。 康熙见这群大臣们一个个都当起了鸵鸟来低着脑袋不说话,就把目光放到了一众皇子身上,九阿哥早就跃跃欲试了,见康熙的目光落了过来,便第一个开口道:“皇阿玛,那是万象居的管事,人命关天,万象居不能不管,区区五百万两银子,不叫皇阿玛为难,万象居还是拿得出的!” 这有银子,说话就硬气,但是这股硬气,却是直直的有些刺痛了康熙,让他不由得不悦的瞪了一眼小九,呵斥道:“此处不过是小节,堂堂朝廷,为了两个平民百姓就给那等海寇交纳什么赎款,简直是荒唐透顶!” 见康熙这么说,小九还要分辨,群臣那边大学士吴琠便出列道:“皇上所言极是,此时关乎到朝廷的体面,依微臣看,那群海寇胆敢侵扰良民,当派兵清缴,以振朝廷威势。” 他这么一说,兵部尚书席尔达十分赞同,连忙符合道:“奴才复议。” 户部尚书一听就不乐意了,连忙出列道:“皇上,如今北方战事才平定不过两年的时间,军费上还有些吃紧,此时若是水师再兴兵,只怕钱粮上有所紧张。” 席尔达不满的瞪了一眼户部尚书,这家伙就知道哭穷,谁不知道,和噶尔丹打仗那会儿,皇上可是开了内库给户部补贴的,去年年景又好,各地的粮税、关税都收得齐,要说户部没钱,他才不相信。 户部尚书心里面直叫苦,户部去年虽然亏空少,但架不住这些年一直在往外掏银子,不说别的,但是给直郡王、诚郡王、五贝勒建府,修缮热河行宫等等就花了不少钱,那些事并不不清楚,工部和内务府还不清楚吗?他使眼色给工部尚书,请他帮忙出面一道拦着皇上兴兵。至于内务府那头,十阿哥一门心思就扑到万象居去了,只怕是指望不上。 果然,工部尚书很有默契的出来站在了户部这一头,群臣在乾清宫里就争执了起来。独独佟国维和李光地不说话,他们两个心里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既不是大朝会也不是小朝会,皇上可不是什么政事都要把阿哥们叫来一起参详的……他们不由得想起了上回皇上派八贝勒做钦差出使陕西的事,不由得心下一动,越发的闭口不言了,任凭那些个部官们在那儿争论细枝末节。 果然,等到康熙挺烦了,便开口让所有人都闭嘴,这才直接开口问向佟国维道:“舅舅,这件事你怎么看?” 佟国维老神在在地开口道:“皇上,此事是剿是抚,不能草率下定论,还是要查明事情的原委才好处置。” 甭管皇上是不是又动起了派阿哥们出京办差的念头,这话先说出来,总归是不会错的,若是皇上真有这心思,自然会顺势说下去,便是没有,他这话也不算说错。因此佟国维说得很是从容,而康熙听了,心里面不觉点头,便道:“此话不错,朕也是如此打算,此事总透着些蹊跷来,若不查明,朕心难安。”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大臣们也都醒悟了过来,都知道了皇上叫那些个皇子们来此的意思,便也都不再争论了。皇子那头,太子心知肚明康熙是绝不会放他出去福建的,压根就没起心思给自己争取,反而把心思在八弟、九弟和十弟身上转了一圈,想着既然和万象居有关,自然还是自己人去更放心。 95.第九十五章 太子这么一想,便率先对康熙说道:“皇阿玛,儿臣举荐八弟。去岁八弟任钦差赴陕西办差,差事办得很是妥当,回京后在刑部当差,部中上下尽皆称颂,儿臣以为,八弟的才能,堪配二次出任钦差赴福建处理此事。” 小九是万象居的东主之一,皇阿玛定然是不会乐意叫小九去福建处理这事,小十则太憨,只怕去了也处理得不妥当,到时候反倒多生事端。看来看去,太子便觉得胤禩是最好的人选,当下这才没有犹豫,便对康熙举荐了胤禩。 听了太子的话,胤禩也不犹豫,对康熙道:“儿臣愿往。”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的筹划,眼看着水到渠成,胤禩可没有佯作出谦让姿态的兴趣,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小锦了。而众阿哥中,除了诚郡王有些跃跃欲试想和胤禩争上一争,其他人却是低头不语,半点儿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不过这件事康熙本就属意胤禩,便不再去看老三期待的眼神,径自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八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闻言,众阿哥和群臣自然都离开了。众人走后,康熙便对胤禩说道:“此番去福建,务必要查明事情内里的原委,朕允你便宜行事的权力,不过你要牢牢记住,办这件差事,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不堕朝廷的脸面。” 胤禩嘴角微微一弯,果然呢,他挖好了个坑,皇阿玛就非常愉快的跳进来了。所谓的海寇劫掠,便是他和小锦商量出的一场好戏,海寇事关重大,又史无前例的索要赎金,地方上不敢不报,事情是必然要呈到康熙面前的。 这件事一旦闹到朝堂上,便会正如刚刚那个吴大学士所说,群臣的第一反应都是怎可为了两个庶民而对海寇低头,简直是丢朝廷的脸面,太过荒谬。可是以胤禩对小九的了解,什么朝廷脸面不脸面的,小九才不会在乎,万象居的管事都是大力培养的人才,损失两个小九可舍不得,因而小九势必是要一力主张保证那两位管事的安全。 事情落到这一步,既然皇阿玛一心想要分化他和小九、小十,那么皇阿玛一定会让他做这钦差,再明里暗里的一再暗示他要保证朝廷的体面,对海寇的无理要求予以坚决否定。一旦他按照皇阿玛的意思去做,那两个管事肯定会性命不保,到时候,以小九的性子,准要和他翻脸不可。 这个诱饵太过诱人,便是皇阿玛如今已经对他有些不满,并不愿意再放手给他权力叫他出门办差,但这一回,胤禩相信,皇阿玛一定会妥协,把这个诱饵给完完全全地吞下去。因此面对康熙的一再强调,胤禩点头表示:“儿臣定当竭尽全力,顾全大局。” 至于顾全什么样的大局,胤禩心中微笑,皇阿玛想要做执棋之人,只可惜,他不想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皇阿玛下了这手棋,他也要好好跟皇阿玛对弈一回才是。 见胤禩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康熙便满意的点头,让他先出去了。胤禩才刚离开乾清宫,便在路上碰到了一直等着他的小九和小十,胤禩知道小九在担心什么,便对他笑道:“你放心,既然我去了福建,准保把两个大活人给你完完好好的带回来。” 康熙在认可了太子的举荐,钦点了胤禩为钦差后,又传出消息要选两位大臣辅佐钦差一道南赴福建,既然是要选两个,按照旧例,就该是一满一汉,康熙命南书房的大学士们拟定人选,最终再由他来拍板定夺。因康熙这旨意,先前离开乾清宫的大学士们便没有离宫,而是在南书房里聚在一起,商量该划出几个合适的人选来。 如今满大学士中以佟国维为尊,汉大学士里则以李光地为尊,他二人在大学士中最有话语权,康熙的旨意一下,其余的大学士们谁都没说话,都等着这二位先开口,他们才好接下去。如今的形势比索额图、明珠在时还要复杂,直郡王成了朝廷里的透明人,竟然万事不开口也不争先,反倒是诚郡王在士林非常活络,广交翰林和饱学之士。不过诚郡王蹦跶得再欢,好像也没有看出皇上有多器重于诚郡王,众位大学士心里面都门清呢,这位诚郡王啊,表面上看着花团锦簇的,但实际却是没戏。 如今太子与八贝勒、九阿哥和十阿哥交好,俨然已经是如日中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多少能够体会到皇上心中的隐忧,在对待太子的态度上,也都在拿捏一个度。毕竟如今掌握他们命运的人是皇上,惹恼了皇上,他们可没有好果子吃。但是如果对太子表现得太疏离,若是日后太子登基后清算旧账,他们也要为子孙后代计,也不能对太子太远了些。 至于皇上最近频频提拔的雍郡王,大家都不怎么看好,别说之前雍郡王差事办得怎么样,人家外公佟国维都没有站到雍郡王那边,谁不知道佟国维是个老狐狸,之前索额图和明珠闹腾得最欢的时候,都不敢得罪佟家,等到现在佟家已经俨然是满官中的第一人,眼光毒辣得很,连佟国维都不看好雍郡王,他们干嘛还要去搭一艘注定要翻得船? 此番八贝勒奉旨出京查办福建海寇事宜,还是太子亲自举荐的,如今皇上让他们举荐同行的辅官,这人选可是要好好参详,若是都选了和太子亲近的,那他们这些举荐人落到皇上眼里,也免不了要被扣上太子一派的帽子,可若是选了和诚郡王那边亲近的,一旦这辅官在办差的时候给八贝勒找麻烦找得很了,到头来差事要是办砸了,他们这些举荐人还是要被皇上呵斥不说,还白白得罪了太子。 这么想着,大家便越发觉得这举荐人的差事不好当,便都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单只听上头佟国维和李光地的拿主意了。佟国维和李光地二人对当前的形势看得比下面这些人要通透,现在细细回想刚刚皇上在乾清宫的表现,不由得都在心里面感叹,皇上那分明就是在做戏,便是无人出来接戏,皇上也准能乾坤独断把差事推到八贝勒的头上,为的,还是分化和制衡这几个字罢了。 因此李光地和佟国维都有共识,这次派去辅佐八贝勒的人选,必须不能坏事,必须要辅佐八贝勒顺顺当当的把差事办好,把朝廷的脸面给讨回来,这把刀皇上是反着递给八贝勒的,如今八贝勒手握着的可不是刀把,而是刀尖,而这把刀,最终也只会刺向他们自己。 想通了这个关节,再确定人选便容易得多了,这话他们自然不会和下面的人说出口,但是两个人彼此对看了一眼,却是都知道了对方心里的打算,李光地便笑着开口道:“翰林院侍读学士何焯,文德兼备、品性敦厚,可堪一用。” 李光地是汉臣,便率先举荐了翰林院的一个学士,大家伙听了心里微微有些差异,那何焯可是八贝勒的人,这会儿李光地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选了个和八贝勒非常亲厚的人选,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光地话音刚落,佟国维便也开口道:“左都御史开音布驰,我看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下子大家就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开音布驰的儿子富达浑是八贝勒的伴读,那也是八贝勒的铁杆,怎的不光李光地一个人发昏,连佟国维也跟着起哄呢?可来不及他们细想,这两位大人起了头,他们这些下面的人也都得说出一二个人选出来,那人名在肚子里面转了几转,他们摸不透两位大人的意思,不敢盲目跟风,便都紧着十分中立的人选说了几个。 名单呈上去后,最终跟着胤禩一道离开京城赶奔福建的,便是何焯与开音布驰两个被康熙圈定的满汉辅臣。下面的那些大臣们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也不得不感慨,怪不得佟相和李相深得皇上器重,这揣摩皇上的心思,他们这些人可还是差得远了。 李光地心里面则是感慨,等到八贝勒再回京,这京里面的形势,只怕又要一大变了。罢了,左右皇上春秋鼎盛,他们这些做臣子的,现在站队还太早了些,还是要再看看才是。想到在苏州的时候太子等诸位皇子顶撞皇上的模样,李光地心里面隐隐有些担忧,太子这几年来,越发的看他们这些儒臣不顺眼了,若日后当真是太子继承皇位,他们这些士林之人,该如何自处? 和李光地的感慨不同,佟国维担忧得却不是未来的前途,而是龙椅上信心十足的康熙。他总觉得,八贝勒这人就好像一个谜团,在你总觉得好似能够看透他的时候,又会生出些事来叫人迷惑。这回皇上想利用八贝勒,可皇上,真的能够如愿吗?佟国维想到自己从府里面选了五个门人送去了八贝勒那里做护卫,心里面便稍稍安定了一些。不管如何,等这些人回来他好好问问究竟,便知道,八贝勒这人,到底值不值得他豪赌一回了。 便是如此,胤禩即便已经离京,却还是牵动了京中不少人的心绪,对于这一点,胤禩却是并不多想,反倒有些玩味的看着正和邬先生、何先生两位坐在一起,一派高人风范的戴铎。这次南下福建,邬先生举荐了戴铎一道随行。 原来,在他随着康熙南巡的时候,这位戴铎戴先生,便在京中拜会了邬先生,表明了投奔的心思。可是据胤禩所知,这戴铎可是跟着张廷玉一道回京的,该是奔着给张英做门客去的,没想到到了京里头,竟这么快便改弦易张了。上辈子,戴铎和张廷玉可都是老四手下的能人,如今竟投奔到了他的门下,胤禩心中一笑,看来这阵子,盯上他的人,还真是不少。 想到邬先生和他提起,戴铎此人很有心思,并且十分胆大,刚刚拜会邬先生,便开门见山的指出八贝勒可统御天下的话来,胤禩不由莞尔,既然这戴铎如此的胆大,那他可真要带他去见识见识真正的世外桃源,到时候,他倒想看看这个戴大胆,是真的胆子大,还是个假大胆。 来而不往非礼也,戴铎开门见山的那席话不也是为了震一震自己,让自己重视他这么个戴铎吗?那他也好好震一震戴铎好了,礼尚往来。胤禩再瞅了眼戴铎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又笑了,这位指不定现在心里正焦急,自己怎么还不向他问策呢,啧啧。 胤禩看人一向很准,这会儿戴铎虽然一派高人风范的和何焯在那儿谈论诗文,但是眼角的余光总是也没离开正和邬思道对弈的八贝勒。他心里面已经想好了一肚子的话,只等八贝勒开口问他福建的局势,他便能在八贝勒面前一展才华,可偏偏,八贝勒就是一门心思的下棋,竟是都不开口。而何焯,也全然是在和他讨论学问,半点儿都不往福建的事情上引,真真叫戴铎有些焦急。 邬思道和胤禩相视一笑,越发不慌不忙的继续一门心思的下棋去了,放何焯这个真老实人去对付戴铎那个心眼多得都没边的小子,真是再正确不过的了。邬思道心中暗笑,和他斗,戴铎也太嫩了点儿,一进八爷的门就想着在幕僚之中充老大,嘿嘿,不把那脾气给他削一削,他就安分不下来。 因要去福建,走外海最是便利,一行人便在天津港上了海船,这海船也是姚家门下的,得知胤禩要去福建,一早就在天津港准备好了。海船外面看着和其他海商的大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内里却是布置得精致,称不上豪奢,但叫人感觉非常得舒服。海上纵然有些风浪,但这船却是行得稳稳的,打开帆全速前进,真比走陆路要舒服和快捷得多。 海船的船丁都是岛上培养出来的,行船时做船丁,若在海上遇到了海寇,则立刻就能拿起武器成为护卫,他们并不知道胤禩的身份,只是奉王公子之命前来接待贵客。胤禩和他们攀谈了几句,问了问岛上的情况,因王怡锦早就吩咐过了,他们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这艘船被命名为多宝号,是姚家商队的商船,船长名叫丁思义,既是这商船的船长,也在王怡锦操练的水师里挂有校尉的衔职,也是出来回答胤禩问题最多的人。胤禩从他口中得知,他是去岁刚刚在学堂里结业的,修了术数、古文经典、兵法、海军精要等四门课,还在锻炼营里得了第十名的好成绩,才一毕业便被拔擢成了校尉,而不是从小兵开始做起。 “如今外海还有几伙海寇在流窜?”胤禩听罢丁思义的话,便把话题又转到了海寇的身上。此番福建海寇侵扰海塘的事虽然是他和王怡锦联手布下的局,但是南疆海域海寇繁多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海寇并不如何侵扰福建和两广的陆地,他们主要针对的,是行商在此间海域的海商。海寇也学聪明了,若是他们执意登陆侵扰,则会引来朝廷的清缴,总归是会有些损失。若只是针对海商行事,不但收获颇丰,朝廷的水师也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日久天长,这海寇中便也都立下了规矩,经常跑这趟商路的海商也都和海寇们有些协议,孝敬多多,海寇收买路钱收得手软。朝廷水师见了这样的情况,便也跟着眼馋,因此在海上行商的商队,多半都是给双份的孝敬,一份给水师,一份给海寇。 而海寇和水师因为有了这层关系,之间的立场便也变得模糊了起来,时不时的两方之间玩玩演练,也叫水师能够给朝廷有些功劳可报,不至于叫朝廷觉得他们水师没甚用处。王怡锦他们占岛而居,自然会引来海寇的窥探,最初的时候,是靠着半商半寇的姚家出面打太极,等到戴梓他们研究出了能够放置在海船上,威力不逊于广州十三行那些洋船大炮的时候,就改成了姚家出动新型船队给那些窥探的海寇以迎头痛击了。 海寇们打不过姚家,想要找水师出面,但那时候万象居来到福建收货,姚家已经开始资助渔民围海养殖,整个福建一省上至巡抚下至知县都把万象居和姚家看作了宝似得,回护得紧。而水师那边,也因为看出姚家背后有京中的势力,而对姚家非常忌惮,并不想给海寇当刀使,对于海寇提出那姚家的船上有违例大炮的事情更是充耳不闻——姚家的大炮再厉害,也不来轰他们水师,就让那群海寇们去狗咬狗去吧! 这么一来,海寇们得不到水师的支持,自然也都消停了。这么多年以来,凡是和万象居有瓜葛的商家,姚家都出面护送,免了他们对水师和海寇的双份孝敬,为了安抚水师,姚家自然许给了水师其他的好处,但是对于海寇,姚家可是没那么客气了,半分都不给。因而那些海商们越发想要寻得姚家的庇护,海寇们也越发对姚家咬牙切齿了。 小伙的海寇因此便抱成了团来共同对抗姚家,此时在福建那边南方海域里,统共有两伙势力最强的海寇,一伙人老巢在金蛟岛,匪首叫做胡天林,另外一伙则是在略东边的小南山岛,匪首是亲兄弟两个,分别是蒋虎和蒋豹。 听丁思义把海上的形势讲过一遍后,胤禩点了点头,这才问道:“一直愤愤不平对咱们虎视眈眈的,就是蒋家那两个兄弟?” 丁思义点头道:“蒋虎和蒋豹的确不安分,胡天林被公子和姚大将军打趴下一回,这几年一直都窝在金蛟岛不出面。” 原来如此,胤禩玩味的摸了摸下巴。此时此刻,海外桃源岛上,王家老太爷、老太太、胡大爷、王二爷、三爷,并王怡锦的几个兄弟姐妹都聚在了一起,俨然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王怡锦这个家里面的主心骨,难得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任凭家里的几个大人数落。 他和胤禩的关系,目前只姚鸿达知道详细,其他人,他都还没开口。这会儿胤禩既然要来岛上,他便没想着要偷偷摸摸的继续瞒下去,胤禩都能在他额娘那边开口,让他们的关系得到那边额娘的祝福,他若是还藏着掖着,他心里面可不舒服。 当然,这件事会面对的压力,王怡锦早就有所预估,但便是如此,他也绝不会动摇,也不想拖到胤禩来了,再叫他和自己一道面对家里的压力,这不仅仅是男子相恋给家中的冲击,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也是家中万万不能接受的。 王老太爷抽着旱烟,整个人脸被透过白蒙蒙的烟雾有些扭曲,他万万没想到,自家这个祖宗显灵托梦的金孙,竟然会在今天告诉自己,他看上了一个男人,为了那个男人不会娶妻,并且那个男人,还是那个鞑子朝廷的皇子!王老太爷只觉得自己是旱烟抽多了在发梦,这件事听起来太荒唐,绝不可能是真的。 老太太则是有些心疼宝贝孙子跪在地上,瞧着他那委屈的样,老太太心里头就忍不住软了下来,这些年老二家的媳妇也和她提起过,说小锦这孩子把她精心挑出来伺候的丫鬟都给嫁人了,还一年到头总在外头奔波,根本就无心他的终身大事,那时候她还想,是这孩子事业心太重,在男女之事上便开窍晚了些。可万万没想到,事情却并不是这样,这孩子哪里是开窍得晚,是开错了窍! 96.第九十六章 王老太爷深深的吸了一口旱烟,没有理会跪在下面一脸坚决的孙子,转过头径自对着二老爷王和城和二太太说道:“姚家的靖丫头不错,我看堪为怡锦的良配,你们两个准备准备,寻李媒婆去姚家提亲吧。” 王老太爷这话一出口,态度便已经是十分的坚决,甚至都没给王怡锦开口说服他们的机会,便径自做出了决定。老太爷一开口,王家二爷和二夫人对视了一眼,便应了声是,王怡锦同辈的几个堂兄弟都在场,闻言也都没人敢提出什么非议。 “爷爷!我不同意,我绝对不会娶亲!”王怡锦一听就急了,忙说道,然后郑重地对几位长辈说道:“我与他已海誓山盟,便认定了他是我今生唯一的伴侣,他为我推拒指婚、帮我收拾河山、待我如珠似宝,我也定然不会辜负他,爷爷,奶奶,大伯、爹、三叔,我心意已决,你们是我的亲人,请你们成全。” 王老太爷“啪”的一声拍了一下子桌子,恼火地说道:“你闭嘴!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对你好?焉知不是在利用你!你是咱们家的希望,是祖宗派来的希望,他是鞑子的皇子,你们现在千好万好,待日后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一定会踩着你窃了这江山,到时候,你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儿!” 王怡锦能够理解爷爷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若非他和胤禩有后世的一段渊源,若非他们两个的系统相辅相成密不可分不容背叛,也许他也不会那么毫不犹豫的便投入到这份感情当中。可是这其中的羁绊,他无法对家人明说,在这一刻,他心里面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倔强地表示:“爷爷,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了解他,他绝对不会背叛我,我也不会背叛他。” 这话说出口太苍白无力,王老太爷失望地看向孙子,叹道:“你去祠堂里面对着祖宗们的排位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王老太太有些不忍心,刚要说什么,却见王老太爷对她微微摇头,她虽然心疼孙子,但是也能明白若不用强硬的手段,必然扭不回孙子的心思。这个孙子,打小儿见人就不摆架子,看上去十分好说话,但骨子里却倔强得很。 于是,王怡锦对上王家长辈争取恋爱自由的第一仗,等于是完败。不过虽然他被罚跪祠堂,但是心疼孙子的王老太太还是给祠堂换了个非常柔软的团垫,生怕把他的膝盖给跪坏了,对老妻的这个小动作,王老太爷只好头疼的视而不见,转过头把火气往儿子身上撒了一同:“孩子起了这心思,你这做爹的就完全没发觉?” 王二老爷也是一通苦笑,自打阖家搬到了这个岛上,他们兄弟几个加上下面的孩子就都忙碌了起来。原本他们是打算在这岛上按照明制建立起小朝廷的,结果却被小锦给否定了,反而抛出了一大串他们听起来头昏脑涨的名词。小锦当时的解释是,这岛上的情况和陆地上不同,主要是鼓励农户开荒种粮、支持铁场研究提炼钢铁、枪炮厂改良武器,之前这些都是姚家在管,虽然姚家忠心,但他们一来就摘果子,难保姚家不会觉得不舒坦。 这话若是说给顺治那时候的南明小朝廷,准保要被一众皇亲国戚给喷个狗血淋头,那时候大家心里头还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呢,别说让做主君的主动讨要管理权的,合格的臣子应当先君主之忧而忧,主动把权力上交才对。 可如今,王家老太爷虽然是根正苗红的崇祯皇子,但当年李闯大军大破京城的时候,这位皇子年纪还不大,并没有处理过什么朝政,根本就还是个被皇宫和京城的惨状吓破了胆的小少年,浑浑噩噩的逃出生天后,南明小朝廷建立起来的时候,他都没敢去投靠,就想着逃离是非,好好活命罢了。 在王怡锦揭开家中这身世之前,王老太爷是守口如瓶,压根就没跟自己的儿女们提到这重身份,因而王家教养儿女,都还是本着乡绅的路子去的,王家的这三位老爷便是一朝发现自己成了皇亲国戚,心里面的恐慌却是比兴奋要来得多,谁让满清入关以后,汉人就再没有赢过,他们可都不是傻的,以为他们亮出身份,这天下就群起响应了。他们自己就是乡绅,实在是太了解这个广大的维系着上头朝廷和下头平民的利益纽带有多牢不可破。 在这种复杂的心绪下,这个有祖宗托梦认定的能够扭转乾坤的王怡锦,虽然是家中的孙辈,却被叔伯父亲当做了主心骨,遇到这些涉及到军{队}和政{策}方面的大事,他们完全对王怡锦是言听计从,仔细参详了小锦提出的“内阁”、“农业部”、“商业部”、“科学技术部”、“教育部”、“民政部”、“司法部”和“工业部”等等到底是什么意思后,他们最初的反应,是觉得这些便是又重新打乱和重组了明朝的内阁和六部,只不过是换了个奇奇怪怪的名头罢了。 等到真的进入到各个部分开始处理事务,他们在熟手的帮助下,才慢慢发现了其中的不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也才熟悉了处理事务的规矩和方法,下头的孩子们有些才刚从学堂结业,还是官场新丁,虽然忙碌了不少,但是因为小岛并不算非常大,治下的百姓也都相熟,因而治理的成果非常显而易见,他们如今衣食无忧的,再看到治下百姓如此富足安康,心里面越发的干劲十足。这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们关注了事业,就忘了家里,还真没注意到,小锦的异样。 被父亲埋怨了一同,王二老爷回了房就对妻子也好一通抱怨,王二太太却瞪了他一眼反驳道:“你就知道说你忙,难道我不忙吗?纺织厂那边,最近又接了一单大生意,我这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跑回来了。” 自打钢制的各种零件被研究出来以后,不但岛上研究出了经久耐用又节省畜力的马车,连带着把纺织机也弄出来了。这时候的纺织机还不是后世的全自动型号的,还需要工人手动来操控,可即便是如此,这也是一个极大的飞跃,王怡锦兴致勃勃的成立了纺织厂,便开始招募女工来厂里面做事,给予的薪水非常优厚。 岛上女子除却一部分是原来的渔妇,绝大部分都是王怡锦从蒙古那边买来的女奴、和这些年陆陆续续从流民、人牙子手里买下的女娃。蒙古那边的女奴中,有一些是蒙古女子,大部分却还是汉人和蒙古人的混血,在蒙古部落里面,这些女奴们做的都是脏活累活,且无亲无挂的,被部落卖给了新主人后,她们最初都很害怕,担心成为营{妓}一样的存在。 虽然在原来的部落里,她们身为奴隶,也很难不被主人轻薄。但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种恐慌还是非常强烈。只是她们却没想到,新主人竟然给她们每天都吃得饱,穿得也体面,便是带了男子来相看,最终也是带着他们去官家立婚契正经八倍的给她们成亲。 这样的好日子,是她们在蒙古无论如何也不敢奢望的,在成家后,这些蒙古女子做农活都很卖力,喂猪养鸡也都是一把好手,把自己的小家打理得非常井井有条,生儿育女,在岛上扎下了根。 而那些从流民和人牙子手里买来的男娃和女娃,岛上有慈恩堂,是类似于后世孤儿院一样的存在,院长是姚大太太和胡大太太,胡大太太就是王怡锦的大伯母,因王老爷算是招赘的女婿,他和胡小姐生的第一个儿子,这一支全部跟了胡姓。 等到这些孩子长到八岁上,便会进入学堂学习,学堂的科目分门别类花样极多,这些孩子长大后,眼界和想法便都被王怡锦给潜移默化了许多。这世道,富贵人家的小姐自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做做女红,但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却也是要在家里下地种田、操持家务、喂养牲畜的,对于女子参与到社会劳动中,岛上的原住民和这些后来的蒙古女子和孤儿女子完全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王怡锦和姚鸿达商量过后,还专门成立了女军,这些女军现在还不参与到实际的作战中,大多都是充当了类似衙役的工作,维系岛上的秩序,甚至有些在术数、科技上有天分的女孩子,还会被吸纳到部里做事,或是去钢铁厂、琉璃厂做事。 有了这样的基础,纺织厂成立后,并没有遇到招工难的问题,纺织机的操作并不复杂,大多数女工都能很快上手,再加上薪水非常优渥,不少对这个感兴趣的女孩子便都跑来做事。纺织厂因为效率高、产量大,又不设那些繁琐的赋税关卡,因而价钱比广州十三行那边卖给洋人的要便宜许多,因而做出的料子根本不愁销路,基本都卖去了东洋和南洋。 如今王怡锦的母亲便是纺织厂的管事之一,因为厂里面全是女工,最初选择管事的时候,王怡锦考虑到了这点,请出的也几乎都是女管事。纺织厂王家出钱最多,占得股也最多,其次是纺织机设计部门以技术入股,负责修缮、维护和更新织机,每年也能收入不少的红利,其次还有些奖励股分给了做事做得好的管事。 以纺织厂为例,每年王家二房收入的红利便不在少数,林林总总加起来,整个王家铺开的产业很多,便是没有再像从前似得做乡绅,单靠着这些产业的收入,便比从前的日子好过了不知多少倍,按王家老太爷的说法,比从前在宫里面的日子还舒坦。 王怡锦的这种想法要是在中原地区试行,铁定一出台就会被天下的读书人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不成体统,可是在这岛上,姚家对他非常忠心和信任,王家相信祖宗的显灵,也是全然的支持,岛上的原住民、买来的男丁女丁也都像是一张白纸,因此这些在外面也许会别人看作是离经叛道的想法,在岛上却是推行得非常顺利。 王二太太原本就是个养尊处优,偶尔和妯娌闹闹别扭的乡绅家的太太,如今成了管着一个厂子事物的管事,整个人的底气都变得不一样了,王二老爷哪句话说得不中听了,她瞪起自家男人来,也是非常英姿飒爽的。王二老爷被自家夫人这么一瞪,火气也没了,唉声叹气了一通,摇头道:“咱们儿子的脾气,比谁都犟,是个牛脾气,这回,我看让他低头,也是难。” “我倒是想见见那个八阿哥,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叫咱们小锦这么牵肠挂肚、矢志不渝。”大抵女人都比男人要多愁善感,王二太太叹了口气,倒是这样说了一句。 他们两个在这边聊起了“儿婿”,那头跪在祠堂里“思过”的王怡锦也十分挫败地和胤禩千里传音,向他报告了自己这一次的失败。 “对不起,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我以为这么多年,我已经向家里面证明了我的能力,我能够掌握我自己的人生,却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激烈的反对,我好像把事情弄巧成拙了,等你来了,哎……”王怡锦是真的觉得很挫败,这些年来,他在岛上做出了很多改变,甚至连兴办女学、组建女军、招收女工这样的事都让他给办成了,且没有遭到家里多少的阻力。这样一连串的成功,叫他竟产生了错觉,以为他和胤禩感情的事情,也许并不会受到太大的阻碍,却没想到,事情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本来想着,等胤禩来到岛上的时候,他已经完美解决了家里的态度,就像胤禩带着他去见那位温柔的额娘一样,让他们得到长辈的祝福。可是现在看来,他这样的美好想法,只能落空了,这让王怡锦感到有些沮丧。尤其是——他心知肚明,自己,并不是这家真正的孩子,那个孩子,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他不过是一抹后世的游魂罢了。 胤禩听出了小锦话中的沮丧,不由声音放得更温柔了些,安抚道:“傻瓜,你和我的情况不一样,你有一大家子的亲人,而我认定的亲人里,只有额娘,额娘是很温柔的人,又在感情中受过伤,她非常理解我的感受,所以才会如此。” 王怡锦叹气,无奈地说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胤禩微微一笑,说道:“把这件事交给我,你去跟家里长辈服个软,祠堂冷冰冰的,别熬坏了身子。” 于是,王怡锦对家里的坦白策略进展到了第二阶段——放八爷。胤禩早就考虑过王家会出现的阻力,这会儿心里面早就有了腹案,其实最好用的是苦肉计,但是小锦那边已经先来了实话实话表明心迹,这苦肉计就用不下去,只能换别的法子。 就在王怡锦和胤禩正忧愁这甜蜜的烦恼之时,金蛟岛、小南山岛和水军提督衙门已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金蛟岛和小南山岛的两伙海寇,全都一口否认是他们劫持了万象居的管事,在提督衙门里面赌咒发誓。 “吴提督,这事儿真不是我们小南山岛干的!我们这些年就在那两条海路上活动,除了去岸上购置盐、米那些东西,几乎都不去岸上,我们又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会破坏和提督的规矩,跑去劫持什么管事,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这件事实在太重要,胡天林迫不得已也亲自去了福建水师提督衙门亲自给吴英表明心迹。 胡天林和蒋家兄弟一贯都有些王不见王的架势,这会儿蒋家兄弟却也顾不得跟胡天林抬杠,也跟着一道对吴英道:“大人,您可千万要相信我们,我们真的谁也没做这样的事儿!若真是我们做的,我们何苦在这儿不承认?您让我们放人,我们去哪儿给您变出个大活人来啊!” 吴英非常恼火,骂道:“不是你们,还有谁能够如此熟悉这片海域、还有那样的快船,能够这么快就劫走了人,逃得无影无踪?” 更何况,那天夜里他睡得十分香甜,根本没察觉有任何的不妥,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来,睁眼便看到床顶上被匕首扎了封勒索信,他当时吓得差点儿从床上滚下来!这贼人若是要他的脑袋,他只怕早就去见阎罗王了!把整个衙门都整顿了一番,当天晚上巡逻的人统统都给打了板子,但是直到现在,吴英睡觉还是经常在夜里惊醒,总觉得有人拿着寒气逼人的匕首站在他床边。 更叫他恼火的事,这件事闹得太大,他在巡抚和总督大人那儿磨破了嘴皮子,都没能劝服他们把这件事给压下来,白花花送去的一千两银子都打了水漂不说,这会儿朝廷虽然没有发来对他的处置,只派下了钦差来查办,但吴英心里面清楚,若是此番他能够协助钦差剿灭了那伙海寇的贼首,好一好他能捞个功劳,最不济也能功过相抵。可若是没能抓住贼首,只怕他这个提督,也干到头儿了! 他们福建水师,原本就跟后娘养得似得,立功、升迁难,一旦出了岔子丢官却是容易,蓝总兵、施侯爷不都是如此?他吴英可比不得两位大人,有积年的战功做底蕴,若是朝廷真责罚下来,他只怕不单是丢官,还要被问罪,这是吴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的。 只是钦差……哎,一个在京里面养尊处优的贝勒爷、一个言官加一个翰林,这都什么跟什么,指望这皇子和书生办差,他这脑袋,可真是朝不保夕了!吴英这段日子愁得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变着法的逼问胡天林和蒋家兄弟,他也不认为这件事是他们两伙人做的,可是那犯人也不可能和孙猴子似得是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吧?只要是在海上活动的,他不相信胡天林和蒋家兄弟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其实吴英想得没错,胡天林和蒋家兄弟都想到了那个桃源岛,可是如果说吴英是个老虎,桃源岛那边就是个会吃人的怪兽,胡天林是被桃源岛的人彻底打怕了的,恨不得天天在脑袋里面催眠那地方不存在,等闲不敢招惹,也不敢透露给吴提督知道。 福建水师的能耐他们这些久打交道的人都清楚,若真拼起命来,还抵不过他们这些做海寇的,只是大家都在海上做事,和气生财,要真和福建水师起了大冲突,朝廷调派大军攻打他们的老巢,他们却也是抵挡不住的。若让水师和桃源岛对上,那就是兔子去挑衅狮子,光桃源岛那几艘战船上的大炮,就能把水师的船队轰成渣渣。 到时候真惹来朝廷水师大部队,他们这些人也免不了被牵连,到时候只怕还要付出更多的买命钱去交涉,他们又不傻,可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蒋家兄弟也差不多是这个想法,他们虽然对桃源岛还有些心思,但是如今的形势下,一旦吐露了桃源岛的所在,后果只怕更加不利,还不如闭口不言,咬死了不知道这件事罢了。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吴英没好气的把他们都赶走了,之后坐在自己的衙门里头长吁短叹,门下的幕僚们见了,便劝道:“大人,既然朝廷派了钦差,那伙劫人的海寇也还没有动静,您也不必太过忧心。正所谓图穷匕见,等到钦差到了,那伙贼人自然会露面,到时候大人再见机行事也不为迟晚。” 吴英苦笑:“那哪里是钦差,是咱们谁都得罪不起的祖宗!罢了罢了,别想这么多了,你带人去趟广州那边,去十三行挑些稀罕的玩意儿,咱们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些祖宗给哄好了。” 吴英苦哈哈的,但是福州的总督衙门,闽浙总督郭世隆却是非常高兴的期待着胤禩的到来,眯着眼睛对自个儿的心腹师爷说道:“听尚书大人提起过,八贝勒与九阿哥关系亲近,在万象居一事上很能说得上话,这回若能和八贝勒结交一二,你老爷我,说不准终于能找到门路叫万象钱庄收下老爷我的银子!” 那可是个钱生钱得好地方,郭世隆眼馋了许久,可惜那钱庄规矩奇怪,不同官家打交道,背靠着万象居京里头的势力,便是身为封疆大吏的郭总督,也不敢尝试以权压人。他的一个庶妹被兵部尚书席尔达纳做了小妾,因有这份关系,郭世隆自然比吴英消息灵通,对八贝勒的底细和皇上的态度自以为也摸得十分清楚,因此并不着急这差事最后会办得如何,满心满眼都是他自己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好处。 眼下在他看来,能够得到机会结交这个八贝勒,就是此番钦差南下最大的好处了。郭世隆手里把玩着吴英差人送过来的一套上好的琉璃茶碗,笑呵呵的想着,果然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要是像吴英似得,靠山不过是靖海侯施琅一个,施琅一倒,吴英虽然捡漏升了提督,却是个底气不足的提督,在海上吃那么点儿油水,都心惊胆战的,一有个风吹草动便先吓得不轻,这官做得,还真是没意思透了。 看在这琉璃茶碗还算精致的份上,郭世隆便也十分好心地派人去给吴英传了话,叫他不要跟受了惊的兔子似得,成天在海上乱窜,该干嘛干嘛,静候钦差大人便是。尚书大人可是和他说的真真的,此时皇上已经有了处断,八贝勒这钦差,不过就是奉旨办事,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只要按照八贝勒的要求,该出兵的时候出一出兵,等着领功劳便是了。 此时此刻,或是苦恼又或是兴奋的福建一省的大小官员还不知道,这位贝勒钦差,将会在这浩荡的大海之上,掀起怎样的风浪。这会儿的胤禩,满脑子想得,还都是怎么获得小锦家人的认可呢。想来想去,胤禩觉得,还是系统比较靠谱。 97.第九十七章 福建一省的大小官员大部分都在翘首以盼这位八贝勒,他们粗粗算来,从京城到福建,走内河的水路最便利,最迟两个月,最快一个半月,八贝勒便能来到福州,他们不清楚这位贝勒爷是跟着钦差依仗一道来闽,还是半路金蝉脱壳又来个微服暗访——之前这位八贝勒在陕西就玩了这么一招,还真在陕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陕西的事儿可不能在福建重演,因而在浙江入福建的内河沿线的大小港口,官员们都得了上峰的指使,务必要仔细观察从浙江方向前来的大小船只,但凡发现其中有气度不俗的年轻人,统统都不可小视,要逐层往上面通报。 气度不俗这几个字虽然笼统,但是能在港口的地方料理事物的典吏们都清楚,这件事上头很重视,他们是宁可把姿态放得更低些,对待有可能会是富贵人家子弟的年轻人多加礼遇,也不可懈怠轻慢。这世道,平民和富贵人家子弟的区别,这些长了富贵眼的典吏们还是分得清的。 地方上做了万全的准备,也猜准了胤禩会舍弃官船和钦差的仪仗,但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舍了内河航运,选择从天津港口上海船,目的地还并不是福州。外海航行,途中没有任何关卡,海船如果淡水和事物充足航行期间不做停留、且风向得宜的话,航行速度可是要比关卡重重、航运繁忙的内河要快得多。 但是同时,外海航行也比内河要危险得多,外海天气难测,海浪也难测,原本朝廷定漕运路线的时候,便有大臣想奏议选速度快捷的海运,便是被海运多有船只颠覆的危险这一条给否决了,最后钦定了内河漕运。 地方上没有任何一个官员能够想象得到,八贝勒居然会舍弃安全也并不慢的内河去选那海路,他们又哪里知道,姚家走这条海路走得非常娴熟,而他们的海船也非常坚固、设施齐备,根本就不惧怕海上可能会有的风险。 这一趟顺风顺水的,胤禩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踏上了桃源岛的土地。这一回,不单王怡锦亲自到港口来接,姚鸿达、胡越英这两位胤禩的老相识也都站在王怡锦身边,含笑看向了胤禩一行人。 邬思道对桃源岛的存在很清楚,但是何焯、开音布驰和戴铎却是对这里一无所知,胤禩先前没透露口风,他们还道这海船会停在福州,这会儿跟着胤禩到了这么一个十分陌生的海岛,他们的神色还有些发懵,不解地看向了胤禩。 “八爷……这是?”开音布驰左右望了望,身后是大海,面前是个小岛,根本不像是内陆的样子,旁边虽然停靠了许多海船,港口处却并不繁华热闹。 胤禩笑道:“这位是姚大叔,万象居姚家商行的大东家,也是我多年的长辈和旧识,这一位是胡越英,状元郎出身,孝名扬天下,想必诸位也该有所耳闻。” 众人虽不认得姚鸿达这个名字,但是听到八爷说出他就是台前经营万象居的姚家商行的大东家,不由得全都瞪大了眼睛,而再听到八爷介绍胡越英,何焯是翰林,哪里能不记得当年大名鼎鼎的胡状元,戴铎也是如此,大抵就开音布驰不怎么关注科考,听着这个名字有些陌生罢了。 知道了对面那两位中年人的名姓,众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那个眉目清朗眉眼带笑的俊美少年身上,众目睽睽之下,胤禩迈步上前,揽住王怡锦的手,转过头含笑对何焯等人说道:“这位是王怡锦,我的心爱之人,也是姚家商行的少东家。” 这话一出口,熟知内情的姚鸿达、胡越英和邬思道还好些,尤其是姚鸿达和邬思道,上回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八爷和王公子的腻歪程度,这时候抵抗力非常之强,面不更色。胡越英虽然知道王怡锦和胤禩的事儿,但是见到这种场景还是头一回,面上不免还是露出了几分吃惊。 胡越英尚且如此,就更别说是何焯、戴铎和开音布驰了,他们三个脑袋当场就转不动了,眼珠子瞪得快要跳出来了,直盯着王怡锦和胤禩交握的那只手来看,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胤禩和王怡锦却是不管这个,他们又是几乎一年没见,这会儿眼睛黏在对方身上就挪不开了,互相都觉得十分想念。 最终还是王怡锦率先打破了沉默,拱手对邬思道一行人说道:“邬先生好久不见,一向可好?这几位是?” 邬思道笑道:“承蒙王公子惦记,老朽一切都好。这位是何焯何翰林,这位是左都御史开音布驰,此番南下,这二位随八爷一道办差。这位则是八爷的门人戴铎。” 他简单得把三个人的身份都介绍了一番,王怡锦听了眼睛一亮,瞧了眼戴铎,这位就是雍正手底下那个和邬先生驰名的戴铎吗?八爷这是又成功挖了一个大墙角。 此时双方互相见了礼,虽然何焯他们还沉浸在被八爷拉着一个男孩子的手大秀恩爱的震撼当中,脑袋晕乎乎的回不过神,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缺,迷迷糊糊的跟着一行人坐上了马车,他们接下来要遭受的冲击,就几乎是和从前黄宗羲第一次登岛的时候一模一样。 错了,是几乎一模一样,因为王怡锦为了欢迎胤禩第一次来他们这个秘密基地,外加给邬先生他们也展现展现实力,早就筹备了一场非常盛大的迎接仪式,这会儿三辆马车并没有把胤禩他们直接带去下榻的城中,而是奔着西南方向的练兵场去了。 胤禩和王怡锦单独坐在第一辆上,王怡锦笑呵呵地问他:“他们可被吓坏了吧?我还以为怎么着你也该给他们打一针预防针,没想到你和邬先生的口风这么紧。” 胤禩看着王怡锦脸上的笑容,神色越发温柔了一些,便道:“眼见而实,耳听为虚,此处的不同之处,三言两语也和他们说不清楚,倒不如把他们带来看看,看过之后,也好同他们分说。” 王怡锦一想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忽的又想到自家祖父忽然变了的态度,眼睛亮晶晶的,又笑着问他:“我同你说,我被爷爷罚跪在祠堂的第二天,爷爷的态度就软化了,也不逼着我娘去给我相亲,反而松口说让我把你带回去给他们瞧瞧,我猜,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又是系统?” 胤禩点头,眼里有些狡黠的笑道:“没错,左右入梦那个技能非常好用,咱们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 王怡锦逼问道:“快说快说,你又骗我爷爷什么了,叫他竟然在这种事情上都松口了!” 胤禩老神在在一副神棍的模样:“其实,这回我弄了个非常简单的梦境,只叫祖父大人在梦里见到他父亲看着啊,露出了不愉的神色,一句话也没说。” 王怡锦哑然,他祖父的父亲不就是崇祯皇帝吗?他在跪祠堂,然后爷爷就梦到了崇祯皇帝一脸不高兴的看着爷爷,这个……八爷真是太狡猾了!这种事情,说什么都有些画蛇添足的嫌疑,这么一个一语不发一脸不高兴的场景,祖父只会越想越忐忑和不解,自然就不敢再做什么了。 正说话间,马车就来到了练兵场,此处地势开阔,马车停在了一处简单搭建的观礼台旁。王怡锦引着胤禩他们登上了高高的观礼台,此地虽然艳阳高照,但这台子上有屋檐遮盖,日头并不刺眼。坐在高处向远处观瞧,自然又与刚刚在地面上看到的不同,此处开阔的平地一直延伸到海岸线,岸上停靠着数十艘大船,粗粗看去看不出具体的样貌,但总觉得和这回他们搭乘前来的海船模样并不相同。 王怡锦非常贴心的给所有人都准备了望远镜,虽说如今市面上有千里眼在流通,但是大多数都是一根长筒的模样,和后世的双筒望远镜并不相同,王怡锦觉得那种只用一个眼睛的千里眼用起来太麻烦,便早就和工匠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叫他们将旧式的千里眼改造成了新式的望远镜。 他对邬思道等人说道:“待会儿海军演练的时候,诸位就拿这个来观瞧,才能瞧得仔细。” 海军?这个王公子说出来的词叫戴铎他们都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的意思,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也顾不得什么,便拿起了这怪模怪样的千里眼往海面上看去,此时他们便真切的看出了那海港的数十艘大船和普通海船的区别,普通的海船哪里有在船上放大炮的?那明明就是战舰!还是体积特别大的战舰! 这下子,除了邬思道,何焯他们这些人吓得差点儿把手上的千里眼给扔了,面色苍白的,齐刷刷的看向了胤禩。然而胤禩却没说什么,只是对他们安抚的笑笑,没等他们犹豫着发问,胤禩却是扭头对王怡锦说道:“既然都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吧。” 王怡锦点头,吩咐了一声后,不过数息的时间,远处就传来了一声清晰无比的枪声,众人寻声看去,便见到目光所及的远处,出现了一众整齐的队列,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这些人步调整齐,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整体在不快不慢的行进,身影越来越近,戴铎等人才看清楚,这是一个火器营,这些人分明就是鸟枪兵,他们看得非常清楚,每个人的身后都整整齐齐的背着鸟枪。 队伍行进到了观礼台下方便停了下来,队伍整整齐齐的右转面向了观礼台他们这边,然后又整整齐齐的对他们行了一个军礼,随后又跟着喝令声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背对着观礼台,正对远方,做出了整齐的射击准备。 王怡锦兴致勃勃地对胤禩介绍道:“这就是咱们的先锋火{枪}战队,比朝廷的鸟枪射程远三倍不止,安全性也高……” 正说话间,这一支队伍已经从刚刚整整齐齐的方阵排开了队形,头排士兵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对着他们前方开{枪},观礼台上看得清清楚楚,在几乎十里地以外的地面上,土地被炸的翻腾而起,硝烟滚滚迷雾一片。与此同时,队形迅速变换,第二轮火{枪}手业已在不超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就放出了第二轮密集的弹药。在这几乎数不清多少发的射击中,观礼台上的众人愕然的发现,这些所谓的先锋火{枪},竟然无一炸膛。 便是朝廷工艺最好的鸟枪,炸膛也是非常常见的事,而不炸膛,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事,姚鸿达和胡越英瞧见戴铎那些人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想到了他们最初见识到这东西时候的样子,不由心中感慨,他们当时也被惊得不轻,和眼前这几位一样,呆愣不能言语了。 当这支队伍重新恢复了刚刚整齐的队伍往一边继续前进的时候,大家猜注意到,就在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这支先锋队伍的时候,后面早有另外一支队伍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这支队伍和刚刚不同,他们配备的鸟枪比刚刚那支队伍的要大上不少,且不是绑在背后,而是扛在肩上的。并且这支队伍也不是每个人都扛枪,而是分布整齐。 这会儿戴铎他们又觉得眼睛不够看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把这么大个儿的鸟枪给抗在肩膀上的。不过他们很快就见识到了,等这支队伍开始演练的时候,王怡锦正和胤禩解释道:“这是咱们的重击队伍,现在戴师傅他们还是没法子解决这玩意儿后坐力太强的问题,一个人的力道扛不住,只能后面有一个人帮忙托举,不过这玩意儿虽然使用起来不如刚刚的先锋火{枪}便利,但杀伤力却是要强得多。” 事实也验证了王怡锦所言非虚,戴铎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些有些笨重的大家伙,不仅打得更远,而且把地面炸出了骇人的坑洞,这东西若是打在人的身上……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这不是等于把一个小型的大炮给扛在肩膀上了吗? 如果说前面这两样还没怎么脱离戴铎他们的认知,等到后面霹雳子小队和开花雷小队出场的时候,他们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发昏了,他们的眼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什么时候,火器竟然展现出了这么恐怖的力量。 火器不过细枝末节,祖宗家法,以骑射定天下……开音布驰脑海里回想着皇上的圣训,想着皇上一再裁撤地方的火器营,京中的火器厂也一再削减开支、限制火器制造,他不由得心里一阵缩紧,在这种恐怖的怪物的力量下,骑射,真的能定天下吗?皇上,也许错了。 这些人中,戴铎是最先从被震惊的状态里回过神的,他的心绪翻腾,眼睛却是越发迸发出了兴奋至极的光彩来,他在京中寻寻觅觅,便是想要寻到一位真正的潜龙来一展抱负,他投到八贝勒门下的时候,心中有六分把握四分疑惑,尚且让张廷玉父子暂且做观望状,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可是如今实实在在的见识到了力量如此惊人的火器,戴铎心中的那四分不确定瞬间变化作了乌有,他的脑袋在飞速的运转,他分明听到了好几次,那个王公子在给八贝勒介绍这些火器的时候,用的是“咱们”二字。这种认知带给了他这样的狂喜。 同时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要研究出这些东西,所耗的人力、财力、物力和时间只怕都不在少数,没有十多年的时间不能有如此的规模,如今八贝勒才多大,他是从什么时候便开始继续这么可怕的力量? 万象居……他从前只看到了万象居带给天下士农工商带来的巨大好处,以及这些士农工商将会反哺给万象居的巨大利益,他自以为明白了万象居背后是九阿哥,而九阿哥看上去并无大志,且和八贝勒交好,便以为八贝勒是借着九阿哥这股东风。如今看来,他竟还是没看头,姚家的大东家、少东家,显然是八贝勒的人。 同时他也明白了,万象居日进斗金,几乎称得上富可敌国的财富都花在了哪里,就单单今日看到了这七支小队,人数就不下千余人,使用的火器更是威力一个比一个还要可怕,要养这样的兵士、这样的火器,没有万象居这种庞然大物支撑,可谓是难比登天。 在这一刻,戴铎才发现,八贝勒这个一直笑容温和的皇子有多么可怕的实力,便是如今龙椅上的康熙皇帝,想要从万象居这里求得名利双全都一再受挫,可八贝勒,却是将万象居赚来的白花花的银子换成了真正的实力。 等到通过那千里眼再看了一番王公子口中的海军演练后,所有人都已经被弄得见怪不怪,震惊到麻木了,被引着走下观礼台的时候,何焯和开音布驰脚步还虚浮着,倒是邬思道和戴铎已经来到胤禩这里,满脸红光了。 “如此鬼斧神工,简直是闻所未闻,戴某佩服!”戴铎最先激动地说道。 姚鸿达爽朗一笑,非常自信地说道:“不是姚某自夸,如今这些儿郎们,要说以一敌百那是有些夸张,但是以一敌十却是绰绰有余。” 戴铎听了越发兴奋了,这么强有力的队伍是站在他选定效忠的八爷身后,他简直觉得自己是被天下掉下来的馅饼给砸到了。王怡锦看到大家对火器都这般感兴趣,接下来便跟车夫说了一声,带着大家伙儿去了钢铁厂和火器厂转了一圈,给他们详细介绍了一番。 “朝廷无论是鸟枪还是大炮都有炸膛的问题,归根究底一是材质不够稳定,二是工艺还太糙。如今岛上的火器能够发挥如此的威力,全赖这两个厂子的师傅们通力合作,这位戴师傅和戴先生你还是同姓呢。”王怡锦正说话间,便走到了戴梓他们那儿,戴梓正和几个徒弟研究如何解决重击{枪}后坐力太强的问题,抬眼见到王怡锦一行人过来,便愣了一下。 当初他被姚鸿达一行人救出京城的时候,胤禩还是个幼童,别说戴梓当年就没见过他,便是见过了,过了这么多年也认不得了。戴梓不过是瞧见胤禩他们这些人眼生得很,因此才稍微楞了一下,因为王怡锦鲜少带外人来找他。 戴梓不认得胤禩,胤禩却是认得戴梓,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戴梓的模样不但没有比当年在京中的时候苍老,反倒还显得年轻了许多,精气神十足。等到一行人都知道了戴梓的名号,不由得都大吃了一惊,戴梓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了些,因为他的冤案,才引发了英烈祠前的一场动荡,他更是成了汉臣中得到享配太庙尊荣的第一人。 这么个明显应该早就含冤而死多年的戴梓,竟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还是刚刚他们看到的那些威力巨大火器的主要负责人,众人只觉得心里面猛地跳成了一团,尤其是开音布驰,他做御史这么多年,可是非常清楚皇上对待火器的态度,对待戴梓这个醉心于火器之人的态度。戴梓对于皇上而言,只不过是用来研制能够在洋人面前不堕风头的火{炮}的弄臣罢了,结果换了个时间和地点,对方手里面弄出来的东西,竟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变活人……享配太庙……开音布驰觉得脑袋里面乱哄哄的,唯一的想法是,祖宗若是真的有灵,那太庙,早就该塌了。 98.第九十八章 待王怡锦带着胤禩一行人参观过了岛上所有的工厂,姚鸿达和胡越英越发的昂首挺胸,心中的喜悦和傲然之气越发的浓厚了。而胤禩这边,因为他曾亲眼见识过后世科技之发达,眼前王怡锦弄出来的这些,虽然都是物业有专攻的能工巧匠们的得意之作,在当世当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但相较于后世那些,却还是不够看的,因而胤禩的脸上便只有笑容而没有什么震惊不已的神色。 胤禩的确很高兴,这些有了飞跃性进展的研究,五花八门的几乎都用在了军{事}和民生上,这种力量积蓄得越强,对于日后的大业便越有利。他想要改变这个世道,但却并不想要凭借蛮力和一成不变的愚民策略。前者不知要流多少血、要去多少人的性命,而后者,便是即便建立了新的朝廷,如果不开民智、改变这千百年来的根深蒂固的礼教中的糟粕,那么便不是更新,而是开启了另一轮的周而复始,百姓的生活便也不会真的发生变化。 胤禩是皇子,上辈子更是比今生更频繁的接触过朝政,他很清楚,便是前明的崇祯年间,百姓所承担的徭役赋税,也并没有比康熙年间要繁重多少。前者是一个王朝即将崩溃的末年,而康熙年间却被称为太平盛世,可就是这样的盛世,百姓受到的压迫却并没有得到什么缓解,倒是中层的乡绅和官家吃了个肚满肠肥。 有道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抵便说得是这样的道理。胤禩和王怡锦的目的十分一致,若能将这些技术发展创造出的力量多多积蓄,日后真的剑指京城的时候,其中的伤亡便能大幅度的减轻。而如今桃源岛上不断完善的民生体系,则是在为战后的重建进行准备。 这其中的诸多辛密和道理,胤禩此时却不会对何焯他们提及,邬思道因为和胤禩有过月下长谈,此时却是能够猜到一些,心中越发的对胤禩佩服了起来,暗自叹息道,历来想要颠覆乾坤的人,大抵都走不脱朱允升对明太{祖}说出的“高筑墙、广存粮、缓称王”此类谋策,这些八爷自然也已具备了极为深厚的根基,但八爷却有许多前人未有的风华与胸怀,在邬思道看来,先贤所极力推崇的“仁”之一字,八爷当之无愧。 不仅仅是八爷,邬思道的眼神落在王怡锦身上,这位前明的烈皇后人,也是一位仁者。跟在这样的人身后做大事,邬思道赶到胸口一阵发烫,仿佛有种热流在不住的翻滚,叫他心中的意志越发的坚定了起来。 最失态的大抵就只有何焯、开音布驰和戴铎这三个人了,才刚刚看过那样的神兵利器,又亲眼逛了一圈制出了那些东西的地方,他们心中所受到的震撼,都还停留在表层,自然不似邬思道想得那般深远,面上的表情便也是震惊和呆滞多过热血沸腾了。 戴铎还好些,他是个胆子大有野心的人,何焯和开音布驰却并不一样,前者是个读书人,想的都是修身齐家平天下,骤然见到这么多足以颠覆整个世道的力量,一时间脑袋里面都是乱哄哄的,有些浑浑噩噩;而开音布驰虽然想得不是读书人那一套,而是满人汉人那些个事,但脑袋里面也和何焯一样,乱成了一团浆糊。 原本王怡锦还想带胤禩直接去丹心书院那边,但这时候家里面来人传话,说是老太爷等不及要见贵客,已经催了两三次,家人先是跑去了码头,结果扑了个空,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到了工厂这边,这才将将在王怡锦等人刚刚踏上马车的时候赶到了。 胤禩一听便对王怡锦笑道:“书院稍后再去也不迟,别叫祖父等急了才是。” 王怡锦无奈,捏了捏胤禩的手道:“我祖父性子其实并不强硬,只是咱们俩的事儿对他冲击太大,之前虽然因为你的法子叫他松了口,不再逼着我马上去相亲成亲,可我总觉着他心里头铁定不是滋味,这回见了你,能有好气才怪了。” 胤禩早有心理准备,听到王怡锦担心他,便反手握住王怡锦的手,神色坚定地说道:“便是如此,我也是要走这么一遭,相信我,我一定能够说服他老人家。便是一时半刻他心里面还别扭,但往后的时间还长,总有一天他会打心里接受咱们。” 胤禩坚定的神色叫王怡锦的心神也安定了下来,他的脸上便也褪去了不少忐忑,紧紧地和胤禩交握着双手,两个人的眼中映着彼此的身影,看上去分外的亲密和缠绵。马车很平稳,速度也很快,没过多少时间便从厂区进到了城镇之中,胤禩自然不可能带着邬思道他们一道去小锦家拜访,同小锦说了一声后,小锦便托姚鸿达帮忙先将邬先生他们安置了下来,这才只同胤禩两个人回去了家中。 这一次王家人也到得格外的齐,胤禩一踏进堂屋,便看到一屋子男女老少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胤禩面色不变,带着一惯的温和又叫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十分恭敬地给上首的这些长辈们见了礼,连同辈之间也没缺了礼数。 堂屋里的王家人知道胤禩的身份,本以为这位年轻的皇子便是再温文有礼,眼角眉梢只怕也是要带一些身份上的傲气的,可他们仔细打量了胤禩一番,却见他眉眼间全然都是叫人心里面舒服的笑意和神色,既不轻慢也不过分恭谨,带着十成的真挚,叫人见了便心中难以遏制的生出些欣赏和喜欢来,便是最不待见这个拐跑了自家爱孙的小子的王老太爷,此时也挑剔不出胤禩身上的毛病,本想说一句“惯会装模作样的小子”的,但见着对方真诚的目光,这句话便也堵到了王老太爷的喉头,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王老太爷没有口出恶言,但是心里面到底还是不自在,便也没说话。作为屋中最大的长辈,他不说话,王怡锦的父亲和叔伯便也不好越过老父亲先开口,便也都保持了沉默。他们不说话,却有人说话了,这人正是王怡锦的祖母。从前便是王怡锦还没因为祖先的托梦成了整个王家的贵子之前,便是他祖母的命{根}子,最受到老人家的疼爱。这位王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爽利姑娘,性子也是她父母按照招赘女培养起来的,若是寻常的大家闺秀,便是找了赘,只怕也守不住偌大的家业。 王老太太的性子非常爽利,比起王老太爷,更有些果决。从前王老太爷的性子是很绵软的,多年流亡的担惊受怕的生活,仿佛打断了他这个烈皇遗留在人世间唯一一个亲生血脉的脊梁骨,若非后来做了那个梦,只怕他一辈子都会像鹌鹑似得,十分安分守己,生怕叫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多年以来,他们夫妻两个十分恩爱,但是女强男弱的模式却是一直到现在还保留了下来,往往夫妻两个遇到意见分歧的时候,王老太爷最终都会被老妻说服。当初王怡锦和姚鸿达辛辛苦苦建立桃源岛的规范和势力的时候,王家内部不可能是一片平静,不说王怡锦这些直系的血脉亲人,便是有些多年的老仆跟着主家背井离乡来到海岛上,骤然得知自己竟成了服侍了天家血脉之人,便有不少心里面生出了骄纵之气,总觉得比岛上的原住渔民和那些大头兵身份尊贵些。 等到王怡锦同姚鸿达、胡越英和季怀安他们商量妥当,想要从基层的民生建设开始,铺开一套全新的民生机构来取代从前的那套知县大老爷的模式的时候,这些人想着有当官的机会,不少人都表现得非常积极。王怡锦虽然不喜欢任人唯亲那一套,但是当时岛上的确没有太多可以挑选的空间,这些人好歹识字且通些文墨,便也能暂且用一用,若是做得好,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如果做不好,那他也不会客气。 王怡锦最寄以希望的,还是正在学堂里面接受新式教育的那些人,等到他们都出师了,他也就不会太为了人才的事情发愁了。而事实证明,这些第一批上岗的桃源到干部部队,的确出了不少的问题,有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差事做得不好不说,还摆出了官老爷的做派,实在是叫王怡锦非常生气。 他可没什么忌讳的,之前委任这批人上岗的时候他可是丑话说在了前头,若是被他知道谁敢违背规矩,那必须是严惩不贷的,当下便按照规矩将这些人都给罢免了不说,还按照每个人的不同情节,统统都发配到厂子里去做劳动改造,索性这些人几乎犯的都是贪墨的毛病,还没人胆大包天的弄出什么人命官司,不然就不仅仅是去做苦力这样的惩罚了。 这些人自诩是在王家有体面的下人,觉得因为就贪了那么点儿的银子便被孙少爷这样严厉的惩罚十分不满,自然有人就起了去老太爷面前诉苦的心思,觉得王老太爷那个绵软的性子他们自诩能够拿捏得住。可他们却偏偏看走了眼,王老太爷的确是个绵软的性子,但是他却是对于祖先梦中的话深信不疑,认定自家的孙儿是整个皇室振兴的关键,是大明能够一雪前耻的希望,但凡是涉及到王怡锦的事儿,王老太爷便会一改从前按个绵软得很的性子,变得非常强硬起来。 自然而然的,这些人的念头便落了空,最后只得乖乖的去厂子里做苦工去了,后来大家伙便也都明白了过来,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等到服完了劳力之苦,重新成为清白身份的时候,不少人痛改前非,如今做事也做得有声有色。也正是因为有王老太爷这样的性子,才压得整个王家拧成了一股劲全力支持王怡锦,没有发生那种大业还未完成,内部就开始为了争权夺利而内斗了起来。 而唯一一个敢在王老太爷的头上动土之人就是他的老妻王老太太,不过王老太太也是个聪明人,对于支持自己最疼爱的孙儿的事儿,那是半点儿都不含糊,在这一点上,她和丈夫的立场非常一致。如今看到孙儿带着他那个心心念念的心爱之人站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王老太太越看越觉得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世上再找不出这样般配的人了。 尤其是,王老太太自己和丈夫琴瑟和鸣,看孙子的意中人的时候,便非常敏锐的抓住了两个人之间流转的那种两情相悦的气氛,两个人挨得很近,虽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也没有什么亲密的言语,单单只站在那里,似乎两个人之间就有无尽的绵绵情意在其中缠绕。王老太太最满意的便也是这一点了。 都说高处不胜寒,如今岛上也不是没有对自家的孙儿心生爱慕的女子,但是王老太太怎么看都觉得那些女孩子不合适,她想给孙子寻觅的,不是举案齐眉的贤惠妻子,而是能和孙儿心心相印的爱人。如今虽然孙儿带来的不是女子,但王老太太却并没有在这上头纠结多久,自家父母还没有儿子呢,最终她不也是找了赘婿绵延了这么一大家子的血脉吗?王家如今枝繁叶茂的,到时候给孙子过继个孩子,不叫孙儿日后断了香火,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王老太太率先便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对胤禩慈和的笑了笑,问道:“听说你是从北面一路坐船来的,想必路上一定乏累得紧了,既然来到了这儿,便都是自家人,我已经叫人备好了屋子,你就住在这家里,不要去外头了。” 这话说得十分的亲近,王怡锦听了眉梢便全然都是喜色,惊喜的说了句:“祖母……您……我……” 这是家中第一次有人用这样鲜明的态度表达了对他的支持,王怡锦心里面实在是太过兴奋,一时间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扭过头去看自家祖父,见他面色虽然有点儿不好看,但是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心里头便越发的高兴了。 胤禩自然不会推拒这样的好意,闻言便也笑着应下:“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祖母。” 见他非常从善如流的便跟着王怡锦叫了祖母,语气里全然都没有什么别扭和不自在,透着一股亲近之感,王老太太觉得很满意,便开始给胤禩介绍起了这屋里面众人的身份,期间王怡锦插科打诨,又逗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屋里面的气氛也跟着又轻松了不少。 几个叔伯辈的见到老父亲虽然一直板着脸不说话在闹别扭,但是也没表现出太过抗拒的神色,便也都跟着母亲一道放松了神色,时不时得也说笑几句,王怡锦的母亲更是将胤禩打量了个非常详细,自然也没少见到自己儿子和人家之间的小动作,心里面越发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了,这臭小子,还真是一颗心都飞到人家身上去了!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这一番见家长,并没有王怡锦所担心的事情发生,祖父的态度也比他想象中好了不少,这叫他心里面的大石头落了地,格外的轻松和欢喜。而胤禩见到王怡锦如此欢喜,自然也轻松了不少,两个人在堂屋里面呆了大半个时辰后,便叫王老太太命人带他们去给胤禩准备的屋里面稍作休息,之后还要叫他们一道用晚饭。 王家的晚饭很丰盛,但并不豪奢,所谓的山珍海味并没有多少,菜色很是朴实,但味道却非常的香甜,在胤禩看来,比宫里面的御厨所做的饭菜都要让他觉得入味三分。王家一贯都没有那种要下人或是媳妇服侍长辈们吃饭的规矩,就算现在身份今非昔比,王老太太也没改变初衷,用她的话来说,没老到手脚不利索的程度,她可不愿意指使人来喂饭。原本王老太太还担心胤禩这位北面娇生惯养的不习惯,但看到他非常娴熟自若的态度,便也点头微笑了起来。 吃过了晚饭后,王老太太便也没有再留众人说话,便让大家都散了,王怡锦和胤禩下午休息了一会儿,这会儿都不大累,二人便出了府,去外面的市集里逛了起来。岛上天色黑得晚,如今外头天色还很明亮,白天王怡锦只带着胤禩去看了厂区,还没带他好好逛逛镇上的人情风貌,这会儿也很是兴致勃勃。 逛街的途中恰巧碰到胡越英带着邬先生他们从一处饭馆里面出来,一行人便结伴同行,好好的逛了一逛当地的风貌,胤禩瞧着戴铎他们都谈笑自若了许多,并没有再和之前一样茫然失措,便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来。有很多事,还要他们自己细细琢磨、想通了才好。 戴铎他们还没等到八爷找他们“谈谈心”,在才修整了一天的时候,就又被八爷带到了海上,他们本以为八爷这是要带他们去福州办正经事,可是等来到了港口,所有人就都被吓到了,只见海港上七、八艘战舰已经整装待发,看这架势,不是护送他们去福州,更像是要出海打仗了一样。 “八爷,这是……”邬思道连忙问道。 胤禩笑道:“平贼灭寇。” 邬思道等人这才放下了心,摸了摸脑门,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们还以为八爷这就要掉炮攻打福州了呢,简直是吓得腿肚子都在发软。这会儿听说是要出海灭海寇,他们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接下来才想到他们这回跟着八爷南下办差,本就是为了调查海寇肆虐之事,有这样的坚船利炮帮忙,可是比朝廷的水师要可靠多了,不由心中又安定了不少。 华夏水师的疲弱一直是王怡锦心中的隐痛,后世那几场叫国人难以忘却的海战,结局几乎都是惨败。因此他对于这件事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执着,不仅对战舰、兵器的改进十分在意,对于海{军}兵士的训练也非常重视,好在姚鸿达是正儿八百的郑家水师出身的大将,习得了不少郑成功在水军兵法上的精髓,因而训练起来事半功倍。 加之姚鸿达有不少部下都十分擅长水战,脑子也很灵活,不单对于从前的水战路子十分精通,在接触到了王怡锦改造后的新式战舰后,也在摸爬滚打中改良了适合不同类型战舰的特有兵法,将这些新式战舰的战斗力最大程度的发挥了出来,可谓是如虎添翼。 这次王怡锦带着胤禩出海去攻打金蛟岛,便是出动了两艘速度最快的飞鱼号和旗鱼号,四艘配备了密集弹药型大炮的中型战舰虎鲨号、鲛鲨号、青鲨号和白鲨号,两艘载有吨数最大、火力最旺的重型大炮的虎鲸号和蓝鲸号,还有就是王怡锦带着胤禩一行人所在的指挥舰鲲鹏号。 其实王怡锦他们对于金蛟岛的实力早就摸透了,对付那么个海贼窝子,还用不着出动这么多的战舰,只是王怡锦和胤禩都有共识,此番虽然重点对付金蛟岛,但是他们却预估了最好的结果是一箭三雕,若没有强悍实力作为震慑,第二只雕儿好上钩,第三只可就有些难了。 99.第九十九章 就在王怡锦同胤禩一行人乘着鲲鹏号,率领浩浩荡荡的一支舰队奔赴金蛟岛平贼灭寇的时候,厦门的福建水师提督衙门里,吴英看完从台{湾}那边传来的信报,顿时整个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啪”的一声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将桌上的茶碗都震得跳了起来。 “大人,可是又有海寇侵扰台{湾}镇?”吴英的心腹家人梁世荣见他看过信后如此不快,连忙问道。 自从靖海侯施琅剿灭郑氏余孽平定台{湾}之后,朝廷便将台{湾}一道归入福建水师节制,与金门、海坛、南澳和福宁一道并称福建水师五镇,每一处都有总兵率领千余水师兵丁把守。这台{湾}与其余四镇不同,因是孤悬海外并未和福建陆地相连,因而海上贼寇往往对那里很是觊觎。 奈何原本靖海侯常年驻扎在那边,麾下船坚兵利,海寇等闲不敢侵扰,遂安定了许多年。直至靖海侯被押回京师问罪,吴英接替了老上锋升任了水师提督一职,他没施琅的雄心壮志想做个什么台{湾}县的土皇帝——当年靖海侯在台{湾}的势力,便是朝廷委任的巡抚都不敢掠其锋芒——因而便没有再违制留在台{湾},而是回去了厦门正经的水师提督衙门办公。 自那以后,台{湾}没了叫海寇们闻风丧胆的靖海侯施琅,便不复从前的安定,不单单有海寇盯上了那里,更可恨的是有一伙贼心不死的荷兰人,见天的在那边闹腾,偏要将那儿租去做个什么自由贸易港。吴英想到这个词心里面就没好气,朝廷对洋人来中土做生意管制得非常严格,广州设下的十三行就是专门用来给这些洋人立规矩、做生意的。可那些洋人却还不知足,尤其是荷兰人,已经在澳门那儿动了手脚,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他们得寸进尺,又盯上了台{湾},便是他再眼红洋人们许诺的种种好处,可吴英心知肚明朝廷对这件事非常看重绝对不可能任由那些洋人胡来,他在朝中可没什么靠山,一旦贪图那洋人许下的好处,叫人捅到了皇上跟前,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可他这官面上不松口,那些洋人却还是不死心,三天两头的就跑去那边骚扰,若换了从前,水师或许还有打退那些荷兰人的兵力,可最近这些年来,水师的粮饷吃紧得很,朝廷分下来的军饷到吴英手里的本就没多少,养兵最费银钱,修缮岸上的炮台等等也都是不小的开销,吴英哪里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干脆就任由岸上的炮台荒废在那儿,报了修缮的名头上去,把拨下来的银子都挪去了别处。便是这样拆了东墙补西墙,银子也还是十分短缺,迫不得已便要吃空饷,如今整个水师报在兵部的兵丁人数里,七成是实数,三成则是用来吃空饷的。 这样一来,整个福建水师的战斗力比起当年靖海侯掌控的时候疲弱了不知多少,吴英心知肚明这种情况,便是恼火洋人的得寸进尺,也等闲不敢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眼下双方并未动火,水师还能靠着朝廷的威慑力震慑一番那远渡而来的洋人,一旦双方真刀实枪的对上,己方如果惨白,那洋人只怕就更要肆无忌惮了。这样的事他还不敢叫皇上知道,否则他吃空饷、荒废炮台这样的事叫皇上知道,他还是得脑袋搬家。 这回吴英这么生气,便是因为镇守台{湾}的水师千总钟志栋面对荷兰人的挑衅竟然脑袋发热,带着船队和荷兰人正面对上,不但遭遇了惨败,更是叫荷兰人俘虏了三十余个兵丁,扬言要按他们荷兰的规矩处置这些人。这事情可就闹大了,钟千总不敢隐瞒,连忙修书一封报与上峰吴英知道。 吴英把这些事给梁世荣一说,梁世荣也是大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大人,事不宜迟,那荷兰人兀得可恶,可这件事若是叫外头知道,准要在皇上面前参大人一本,到时候可就不妙了!为今之计,只有在那些洋人还未抵达广州的时候便先把被他们捉去的将士们救回,否则一旦他们进到了十三行,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吴英也知道这个道理,当下点兵派船,整个提督衙门几乎算是倾巢而出直奔台{湾}而去。洋人的洋船虽然厉害,但船队的规模和人数却并不算多,便是能够战胜千总,也绝抵不过他这整个提督衙门的兵力,当下吴英也顾不得去心疼此战下来要耗费的银钱,关键是要把这件祸事给提前消弭在海上。 此时此刻,那荷兰人船队的三艘大船“明珠号”、“变色龙号”和“珍宝号”并未离开台{湾}驶往广州,他们刚刚大获全胜,船上船长、大副和船员们正兴高采烈的庆祝,并吩咐他们从南洋那边带来的精通汉话的翻译不住的谩骂正站在岛上,被一群兵丁护在其中的那个正瞪着眼睛对他们怒目而视的千总。 这人正是刚刚惨败的钟志栋钟千总,他的脸色阴云密布,咬牙切齿的看着那海上耀武扬威的敌人和被压着跪在船板上伤痕累累的部下,恨不得扑过去与那些荷兰人同归于尽。他虽然给提督那人那里发去了求援信,可他实在是吃不准,大人会不会理会这件事,再耽误下去,自己这些手下的兄弟们还不知要受那些洋人多少的屈辱。 不单单钟千总心急如焚咬牙切齿,那些侥幸没有被俘的兵士们见到同袍们如今的情况,一个个心中也是怒火中烧,奈何他们便是目光再凶恶,也杀不了人,直把胸腹都憋得快要裂开了也无济于事。 那洋人正得意间,却不曾发现,遥远的海面上,两艘十分狭长、模样非常奇特的船只,乘风破浪出现在了地平线上,以不可思议的快速向这边急驶而来。岸上的人们率先发现了这情况,目光纷纷都从荷兰人身上挪开望向了远处,心中十分的惊异不定,那船只的样式绝非是官船,难不成,是海寇又弄出了什么古怪不成?这么一想,岸上所有人的心又都提了起来,他们才刚刚和洋人大战了一场,根本已经无力抵御海寇了。 此时洋人也都发现了不妥,立刻就摆出了作战的架势,那两艘怪船的速度奇快,就这么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经由远而近的驶入了荷兰人停在最外头的明珠号的炮区,炮手在船长的命令下,立刻对着那快船轰出一炮作为警示,那船上的南洋翻译在看清了那快船上的水手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长相后,也开始用汉话喊了几句:“什么人,停下!不许再靠近!” 然而那快船却是听而不闻,并没有依言停下来,而是开始在海中绕着明珠号转起了圈。这两艘样式古怪的快船,自然就是王怡锦那边的飞鱼号和旗鱼号,这两艘船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了将船速提升到极限,在岛上的科技树还没点亮到蒸汽技术的阶段,所有的战船还都是需要借助风力的帆船,这两艘快船想要提速,一则是尽可能的改进风帆,二来是减轻船体和武器的重量,三则是将船体的外形尽量做得细窄狭长。 这两艘快船,是船厂的心血之作,不但速度奇快,稳定性也很好,在海中转弯也很灵活迅速,船上虽然没有重型大炮,但配备的轻型武器在这样快速的情况下,也能叫敌人反应不及吃个大亏。 这样的造船技术,不仅在华夏,便是放眼世界,在这个时代也是个中翘楚。如今不仅王怡锦这里还没点亮蒸汽机这门技术,便是洋人也还没有进行到这一步,全球的造船技术都还是处于帆船时代,清朝的水师战力不行,不是因为华夏的造船技术不行,而是朝廷对此益发的不重视,并不鼓励官造船厂的技术更新,水师衙门那边,甚至连岸边港口的炮台都是年久失修,哪里又能想到要在战船的改造上下功夫? 而民间的船厂,承造的都是漕运船或是商船,走得路子不一样,注重的是船只的稳定、坚固和运输货物的能力,对于快船的概念,更是没有。但在王家船厂做工的这批船匠都是经验丰富的匠师,虽然不明白东家为什么偏偏要弄快船出来,但是也很快便将王怡锦的构想变成了现实,等到这艘快船的实力在第一次试水的时候崭露头角后,便是姚鸿达这水上的老将,都开始两眼放光了。 姚鸿达更是和手下那些精通水站兵法的老兵们研究了好一段时间,专门给这快船配备了一套练兵法和战术,拿周边的海寇们试了试刀,更是对这快船非常看重。这一回王怡锦带船队出海,本来是奔着金蛟岛去的,结果途中得了消息有一支荷兰人的船队把把台{湾}水师给打败了,王怡锦和胤禩两个立刻就改变了主意,船队调头往台{湾}这边来了。而两艘快船的船长率先请缨,全速过来探路,一旦发现了荷兰人的船队,两艘快船的任务就是见机行事,如果能够力压荷兰人的船队自然很好,若是不能也不必强求,只要困住荷兰人,等待后面的主力舰队前来支援便是。 原本飞鱼号和旗鱼号还以为荷兰人的船队已经驶离了台{湾}岛有一段距离了,却没想到这伙人竟然因为得意忘形在那儿耀武扬威耽误了时间,真叫他们一扑就堵了个正着,两船的船长都是大喜,他们这两艘船在一处演练了不知多少回,彼此间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的用意,当时很有默契的便排开了阵势,打算说什么也要咬掉这些洋人卷毛狗身上的一块肉不可。 岛上钟千总他们还不知道那新来的两艘快船是什么来路,便看到那荷兰人的大船已经开始炮轰那两艘快船,而那两艘快船也毫不示弱的开始仰仗着那奇快的速度和荷兰人的大船缠斗在了一处。 原本荷兰人以为就这么两艘小破船,虽然速度是快得惊人,但是以他们船上的炮火攻势,准也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把这两艘船都给制服,因此最初荷兰的这三艘大船里,只有明珠号和这两艘快船缠斗在了一处。可是缠斗得时间久了,荷兰人也震惊地发现,他们这艘火力十足的明珠号,竟然对这两条破船无可奈何,明明炮台是对准了对方轰了过去,可却没有一发能够打中对方的船身,全都被对方避了过去,空砸到了水面上激起了浪花。 荷兰人被这一幕激怒,另外的珍宝号和变色龙号便也加入了战局,一时间,三艘大船炮火纷飞对准了两艘快船形成了一阵密集得火力攻势,直把岸上的钟千总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心里面为这两艘快船忧心不已。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两艘陌生的快船是个什么来历,但是见到那两艘快船是来找荷兰人麻烦的,秉持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钟千总他们在心里面还是希望那两艘快船能够叫荷兰人栽个大跟头的。 原本看着那两艘船灵活的躲避着荷兰人大船的炮火攻击,钟千总他们心里头十分激动,可等到三艘大船一起围攻了起来,他们便不由自主的又为那两艘快船捏了一把汗,心也都跳个不停,钟千总麾下的心腹阮浩担忧地说道:“可惜了那两艘快船,火力实在是不足,只能仗着速度奇快左躲右闪,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落败。” 钟千总赞同的点头,叹息道:“只可惜这船要快,就没法子安置太多炮台。” 正说话间,只见那两艘快船丝毫不惧三艘洋船的炮火齐鸣,竟好似船身上长了眼睛似得,每每都能在弹雨中找到安全的生路,在左躲右闪之中,竟然绕到了一处三艘大船炮台的死角,然后那两艘一直绕圈子的快船,便在此刻露出了他们的尖牙利爪。快船上配置的是小炮,射程不远,火力也比不得大炮来的凶猛,但是此时快船靠近明珠号的距离正处于小炮的最佳射程内,船上的炮手皆是训练有素,稳稳的抓住了这个最好的时机,船上小炮齐发,对准明珠号的炮台就轰了过去。 都说蚂蚁多了还能咬死大象,这两艘快船被控制得十分精妙,在这大海之上就如同小猫戏蠢鼠一般,将三艘庞大的洋船耍得团团转,时不时得抓住时机就一通轰炸,虽然火力比不得洋船的威力,但水滴尚且石穿,叫这小炮轰上四五回后,那明珠号的一侧炮台率先支持不住,竟被小炮轰了个粉碎,五门大炮坠入了大海之中,将明珠号也拉扯得剧烈晃动了起来,不少炮手反应不及,也跟着掉进了海中。 在这密集的弹雨之中,他们也不敢贸然抬头往船上跑,只能埋头往岸上游,希望能够博得一线生机,然而他们侥幸没被炮火集中潜回岸上后,还没等他们站稳身子,就被钟千总带着手下给绑了起来,成了阶下囚。 钟千总脸上的阴郁之气此时已经一扫而空,意气风发的指挥着手下把陆续逃来岸上的洋人全都困了个结结实实,等到手下把刚刚那个南洋翻译也捆了过来的时候,钟千总上去就给了他两个耳光,直把他扇得头晕目眩,苦苦求饶。 “钟头儿,钟头儿,你快看,那是什么?”正在钟千总狠狠教训刚刚那个帮着洋人辱骂他们这些官兵的南洋翻译的时候,阮浩忽然高声喊了一嗓子。 钟千总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海上望去,不由得也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看着黑压压一片的,比荷兰人的大船还要庞大英挺的大船队正往这边驶了过来。这下子,那荷兰人的大船也有些受不住,在吃不准对方那个大船队是什么来头的情况下,荷兰人准备立刻撤出这片海域。然而那两艘快船就像是看透了他们的意图似得,竟咬住了他们不松口,叫他们便是想撤,也寻不到撤退的路子。 就这么一耽误,那船队已经到了近前,只见到最前面的那艘大船已经张开了炮台,耳中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只剩了半边儿炮台的明珠号,就被这一炮整个把船头给轰掉了。荷兰人骇然的看着那艘大船上黑黝黝的炮台,当下便都怂了胆气,船长立刻传令,叫船上举起了白旗来求饶,希望对面的大船能够按规矩办事,见到他们的白旗便能停下炮轰。 就这样,风水轮流转,刚刚还把朝廷的一支水师打得落花流水的荷兰船队,此时却成了斗败的公鸡,被新来的那支船队彻底打没了火气。而在这片海域发生的这一场战斗,也全叫正赶来的吴英等人看了个正着。 他们来的有些迟了,没有看到那两艘快船戏斗荷兰大船的场景,但是却把那不知是哪方势力的大船炮轰荷兰船队的事情都看在了眼里,吴英看着那大炮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按照刚刚那动静,那口大炮里面装的火药要是放在他这炮台里,准是要炸膛的,对方火器的厉害,他这边拍马也赶不及。吴英不知对方的底细,也不敢靠近,远远的看着那一切的发生,准备一旦对方露出对己方不利的动作,立刻就带着船队逃跑回厦门。 吴英还能躲避,但是岛上的钟千总等人却是避无可避,刚刚看着洋人倒霉的那升腾的快意,此时也被那新来的不似善类的船队给驱散了。钟千总不觉后背都开始冒汗,这伙是哪里的强人,他压根就没听说过,若是……若是来者不善,他们可如何应对? 就在钟千总胡思乱想的时候,大船队已经在岸边停靠了下来,他们便眼睁睁的看着那艘最大的巨船里走下了几个人,钟千总定睛一看,这些人的服制和己方别无二致,心中就先微微松了口气,等到再仔细看去,见到走到最前面的两个人,是年纪并不算大的少年,看上去应该未及弱冠,都生得俊美非常不似普通人家的子弟。 钟千总吃不准他们的来历,但是因为见识到了对方的实力,此时表现得非常的恭敬和客气,等他们走进后,钟千总抱腕给他们行礼,非常有礼地说道:“下官是福建水师麾下台{湾}镇驻扎千总钟志栋,不知几位贵客是?” 王怡锦拱手回礼,这才自报家门说道:“原来是钟大人,在下桃源商会会长王怡锦。” 钟千总一愣,桃源商会,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商会,他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难不成是南洋那边的行会不成?可是,他瞧着对方的装束并不是南洋人,说的汉话也不是南洋口音,一时拿不准,面上便越发的犹豫了。 王怡锦便接着说道:“我们桃源商会里最大的商行是姚家商行,在下不才,是姚家商行的少东家。” 钟千总这会儿听着有些耳熟,姚家商行,他在哪里听过来着?只是这会儿他便是没想起来姚家商行是在哪儿听过,也还是露出了一脸恍悟的神情,忙说道:“原来是王会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不知您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王怡锦也不戳破钟千总的佯装,便笑道:“之前我家万象居的两个管事不知叫哪路海上的恶客给捉了去讨赎金,这毕竟是我们万象居自己的事,不能总麻烦官家,这不,我就带着家里的船队,到海上去寻那些恶客的踪迹,偏巧遇到了这些洋人堵在这儿发威,我看不过眼,便过来管了个闲事。”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在钟千总耳边响起,当他听到万象居三个字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会觉得姚家商行这个名头耳熟,姚家商行,那不就是万象居的东家吗?这万象居管事被劫案已经在这南海的海域闹了个沸沸扬扬,朝廷的钦差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来此调查这件事,上头还已经吩咐了好些关于如何应付钦差的事儿,没想到,他们还没等来钦差,便先把苦主给等来了。 不过……钟千总瞄了一眼那一眼望过去叫人骇然的大船队,心中想着,这哪里是什么苦主,万象居这样的海上实力,那伙劫持了万象居管事的海寇,简直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啊! 100.第一百章 钟千总虽然骇然万象居的海上实力,但此时此刻他刚刚提起来的心却是已然放下了。万象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坚船利炮,钟千总想不通也不愿意再去深想,他只是无比庆幸,这并非是海中贼寇的船队。如果是海寇的船队,那他才是才刚脱离了龙潭,就又进了虎穴了。 钟千总想到此,便对着王怡锦等人露出了更加真切的笑容来,抱拳说道:“王会长太过谦虚了,您哪里是管闲事,分明是做了件大好事!这些洋人,说起来我这大老粗心里面就忍不住直冒火,奈何我这空担了个千总的名头,却连这些洋人都斗不过,只能把这火气都窝在心里头,今儿老天爷赏下了王会长,好好教训了这些不要脸的洋人一顿,真格儿的叫我这一团火气都散了,我心里感激王会长都来不及。” 王怡锦听了便笑道:“我早就听说这些洋人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从前只是听说了他们的恶名却没见过,今日也该着他们倒霉,既然叫我抓到了他们的手腕子,不剁掉他们的贼手,我也是心气难平。” 正说话间,那边水师提督吴英率众在海上观望了一阵,见那一大支船队登了岸,并未在岸上引发什么骚动,心下便也安稳了许多,便派了一小船人去岸上看个究竟。这伙小兵的头目是个把总,和钟千总麾下的兵士们也使得,双方见过之后,便也知道了王怡锦和这船队的身份,立刻便回去禀告了吴英。 吴英原本也是惧怕来者不善,但听到手下回禀说是万象居的船队,心里面虽然也惊异不定,但好歹也敢驱船上岛去看个究竟了。见吴英来了,钟千总连忙过去施礼,吴英此时哪里有什么心思摆提督的架子,摆手叫他不必多礼,然后目光便落在了王怡锦和胤禩的身上,他见这两个少年俱是容貌脱俗、气度不凡,拿不准哪位才是正主儿。 王怡锦也没想着去为难他,当下便也同他自报了家门,随即指了指那些被扣下的洋人说道:“既然提督大人到此,那我等便也不越俎代庖了,这些洋人十分可恶,还望提督大人将他们名典正法,以儆效尤。” 吴英却是有些为难,瞥了眼旁边同样跃跃欲试正想着给这些洋人好看的兵丁们,对王怡锦苦笑道:“王会长有所不知,这些洋人来咱们这儿做生意,可是走通了不少门路,不论是哪一伙,后头都有那些个连我也惹不起的大人物,若是轻举妄动,过后我也吃不了兜着走,容我先打听清楚他们背后的关系使哪一路,再来决定如何处置这些洋人。” 王怡锦闻听还没说话,胤禩便挑眉说道:“我倒是也很有兴趣想知道这些洋人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不妨提督大人便在此问个究竟如何?” 吴英不知胤禩的身份,但看到王怡锦和他关系亲密,料想这俊秀儒雅的少年想来也是那行会里非富即贵的人物,当下也不敢计较这少年说话并不怎么客气,点头应下后,扫了眼那伙被压在一处的洋人,目光落在那个双颊都被打肿了的南洋翻译上,叫兵丁把他给拖了过来。 这些洋话他可不会说,但这南洋的翻译肯定是知道不少内情,甭管这些洋人背后的靠山是谁,问一问这翻译,准时能够知道的。那翻译刚刚被钟千总打得嘴角流血、双颊红肿,牙齿都有些松动了,犹自还在担心那千总动了真火要他的小命。等到被拽到了吴提督面前,听懂了吴提督的问话,立刻神色就变了,刚刚的担心褪了去,眼中露出了倨傲和一丝怨毒之色。 “好叫提督大人知晓,我们这船队上头,可是有两广总督、闽浙总督这两位庇佑。”他说话间,心里面已经在想着,日后见到大人们派来收孝敬的家人,一定要在他们面前好好告这两个当兵的一状,否则难以消他的心头之恨。 果不其然,闻听到两广总督、闽浙总督这两个人的名头,吴英的脸色立时便非常难堪了起来。闽浙总督郭世隆,那是吴英的顶头上司,因郭世隆与吴英的前任上司施琅关系不睦,对待吴英这个施琅的直系亲信,一贯都是淡淡的,吴英讨好他且来不及,哪里敢得罪他? 而两广总督石琳,那更是吴英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虽然两广总督管不着福建水师,但石琳那可是出身瓜尔佳氏,是当朝太子妃之祖父的弟弟,家世显赫、手眼通天,在皇上面前也是极有体面的。 吴英万万没想到,这回打了个洋人,结果却是捅到了蚂蜂窝,竟是开罪了这两位他惹不起的总督大人,哪里能不吓得面无血色双腿发软呢?那南洋的翻译做狗腿子做惯了,一向都很是擅长察言观色,见到他说出的话吓坏了这个刚刚还牛气冲天的提督,当下头扬得就更高了,眼中那得意洋洋的神色便越发的明显了起来,甚至还挑衅的瞪了一眼刚刚将他脸都给打肿了的那个大头兵。 此时那些个洋人虽然汉话说的不好,但也都不是傻的,见到那个南洋翻译的神色,仿佛也猜到了什么,当下也一改刚刚萎靡不堪的状态,一个个也神气活现了起来,当下竟用他们那一口怪腔怪调的汉话骂将了起来,张口就是“黄皮猴子”,强调和发音虽然奇怪,但是却也叫周遭的人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这会儿岸上的官兵虽然都听懂了那些洋人的骂声,一个个都气的涨红了脸,可却没一个敢上去叫那些洋人闭嘴。官兵们不敢动,不代表王怡锦他们也跟着忍声吞气,王怡锦那可是知道清末那些个洋人在华夏大地上犯下的累累罪行的人,此时听到这荷兰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敢辱骂华人,而周围的官兵竟然都只敢忍气吞声,只因为这些洋人背后有劳什子总督的关系,当下便气得不轻,一贯都脸上喜欢带笑的他,此时也生出了些怒目金刚的意味来。 胤禩的脸色也是阴沉似水,没等王怡锦呵斥那些洋人闭嘴,胤禩便从腰间掏出了一把精造的短筒火{枪}来。这枪不同于王怡锦在观礼台前给众人展示得那些冲锋陷阵用的那些火器,其形状同后世所造的手{枪}颇有几分相似,只是还达不到后世的标准,看上去还是略有些笨重,但却比那些长杆的鸟枪更适合藏匿和防身。因这短筒在战场上用处不大,岛上便没有大批量的制造,而是只制出了十余把,其中王怡锦便留了一把给胤禩用来防身。 这会儿胤禩十分恼火那洋人口出恶言,拿出放在身上的这支短筒火{枪},对准犹自在那儿骂人的洋人,一枪爆头,直把那人当场格杀了。这变故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洋人没料到刚刚还憋着气不敢吭声的那些人里竟然有人敢开枪,当时都被吓住了,再不敢再口出狂言,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吃子弹的人。而官兵中,虽然大家心里面都觉得这少年的举动十分解气,但是看到长官们那一脸菜色,不觉也都跟着心里面七上八下了起来。 吴英的脸越发的白了起来,简直要捶胸顿足了,这要是他手下人干的,这会儿准要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可这件事是那个气度不凡的少年做的,吴英心里面再气苦,也不敢对着万象居的人发脾气,只得苦着脸央求道:“这位公子,您千万消消气,这些洋人可恶,咱们大家伙儿也都知道,可是他们后头毕竟有两位总督大人,这打狗还要看主人,闹将出去,两位大人怪罪下来,咱们谁也吃罪不起。” 胤禩却是说道:“听闻那些个洋人在海上为非作歹,原先我还以为是他们仰仗着船坚炮利强自霸占,如今听得他们竟然得了两广总督的庇护。早先我只听说葡萄牙人同朝廷命官勾结在一起窃居澳门,朝廷里面真是出了好一个卖国贼,竟为了贪图洋人厚利,把澳门给了洋人做耍,连百姓的死活都不顾了,真是该杀!” 吴英刚刚那番话原是想劝这位小少爷不要怒火撞头得罪了大人物,谁知道这位听了不但没有消了火气,反而由这些荷兰人觊觎台{湾}想到了那些个窃居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将石大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当时心里边感慨道,果然是少年意气,想当年他十几岁那会儿跟着石侯爷建功立业,在茫茫大海上拼杀,心中也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无奈这太平官做久了,胆气便也都渐渐磨没了,一心就想着最后能够吃够了油水得个善终。如今再看这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心里面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了。 最终吴英只得练练摇头,叹了口气道:“话虽是如此,可是大人物的事,哪有我们这种人质疑的余地?王会长你们万象居背后虽然也有满洲老爷大人物支应,但听我一声劝,这浑水你们也是趟不得,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胤禩一笑,对喜寿点了点头,喜寿便昂首阔步来到了吴英面前,拿出了胤禩的印鉴交到了吴英的手上,说道:“这件事我们爷是非管不可了。” 吴英一面结果那印鉴,一面听到喜寿说话声音不同于常人,不觉心中一动,再仔细看到了那印鉴的模样后,当时便惊得膝盖一软,差点儿就跪到了胤禩面前,眼睛瞪得老大,捧着印鉴不可思议的看着胤禩,哆哆嗦嗦地道:“您……您是……” 胤禩微微一笑:“自北面来此,有感于本地风貌与北边大有不同,便没去官家叨扰,先寻了我的至交好友领略一番此地的名堂,倒真是受益匪浅,打开了眼界。” 吴英觉得心跳得非常快,心中暗道,哎呦我的爷呦,您老哪里是什么受益匪浅,这分明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我们福建的老底都给摸得清清楚楚了!从前听说这八贝勒是个有能耐的皇子,当年在陕西就做了好一番事业,如今看他在福建做出的事,才知道这八贝勒的确是名不虚传,他们这些福建的官人儿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摸到,结果八贝勒就已经快把他们的小辫子都给捏在手里了。 吴英战战兢兢地问道:“您……您可是为了这些洋人而来?难不成,劫持了万象居那两位管事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洋人不成?” 胤禩却是摇头道:“原本听闻沿海有金蛟岛和小南山两伙海寇为患,便想着去这两处平贼灭寇寻管事的踪迹,没想到竟意外得知了洋人的不法行径,这才先收拾了这群洋人。” 听到金蛟岛和小南山这两处,吴英这回是真的跪下了,他暗中收受这两伙海寇好处的事,如今想来已经被这八贝勒全都知晓了,刚刚那番话,分明就是在说给他听。这会儿他见识过了八贝勒的雷霆手段,半点儿都不敢有所隐瞒,不等胤禩主动问下去,自己就和倒豆子似得,把他这罪状统统都说了一番。 最后当然免不了是告饶:“八爷明鉴,那两伙海寇虽然是贼寇,但并未在海上伤人,只是早年行差踏错成了贼人,再想变回良民却是比登天还难了。小人也是可怜他们,便允了他们为客商护航牟利赚些小钱,既能节制他们枉造杀孽,也能回护这海上的安靖,虽也谋了些私利,但实则是有苦衷,还请八爷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和小人计较。” 吴英心里想的是,想必八爷这会儿的火气大部分都是在那和洋人勾结的总督大人身上,他坦白从宽,说不准八爷就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遭。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要真得了造化,不但罪过免了,他还能攀上八爷这颗大树。 胤禩知道吴英所言虽然极力在给他自己脸上贴金,但其中所说的大部分还都是事实,和福建那些个贪官污吏比起来,吴英的情节并不严重。而且胤禩也从姚鸿达那里听说过,吴英是当年跟随施琅的亲随,麾下水师兵丁和绿营兵一样,都是军户充任。军户们父传子、子传孙,世代皆为军户,当年姚鸿达所在的郑家军和施琅率领的朝廷水师是死敌,当年的海战死伤不知繁几,施琅那个人虽然对郑家不忠义,但是对底下的兵丁却并不差,抚恤兵丁的银子并不吝啬。 吴英是施琅旧部,也秉承了这一点,对部下尤为优容,有些同袍或是部下如今家中老弱病残太多,吴英也都每每多加看顾,他可不敢像老上司施琅那样肆意妄为,便只能和小南山、金蛟岛那两伙人做些交易,得来的好处也大半都用来看顾那些个同袍将士的亲眷了。这一点,饶是姚鸿达非常厌恶施琅,也不得不承认,施家军待部下亲厚。 而胤禩便是事先从姚鸿达那里得知了吴英的这些底细,心里对吴英并没有什么厌恶之感。否则如今便是任由吴英说破了嘴皮子,他也绝不会对此人有一丁点儿的容情。胤禩摆手止住了吴英的告饶,面上的神色松动了不少,便道:“我知道此事与你没太大干系,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此番我南下,还是为了找寻那两位管事的踪迹,既然你与那小南山和金蛟岛的海寇熟识,想来是知道他们是否与此事有关联了?” 因那蒋家兄弟和胡天林都对吴英赌咒发誓他们和此事无关,吴英便也在胤禩面前给他们做了保,胤禩闻言便蹙眉道:“便是无关,这海寇在海上横行,终归也是不服教化,不是长久之计。” 吴英忙道:“他们希望朝廷招安已经许久了,只是巡抚大人嫉恶如仇,他们不敢去投。若是八爷有此心愿,能够在巡抚大人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我想,他们定然是求之不得做个良民。” 胤禩微微一笑:“海寇生性凶悍,只怕不好驯服。若不露出些真本事叫他们心服口服,便是真去招安,只怕也有后患。我对洋人窃居澳门的事非常不满,这会儿既然已经出动了船队,便想可竟全功,不若吴提督将那两寨的当家人全都请来,与我一道扬帆澳门,也好叫他们看看,这海上,谁才是霸主。” 吴英听了,刚刚才放回肚子里的心又翻了个转,听八贝勒的意思,竟是要直接打去澳门把荷兰人给一窝端了。可是这澳门隶属广东水师管辖,和他福建水师井水不犯河水,他这要是去趟了这一遭浑水,那……最终吴英咬了咬牙,反正有八贝勒在前头顶着,他怕个什么?他想要投效八贝勒,总也要叫八贝勒看见他的本事,这回去澳门打荷兰人,说不得他也要在八贝勒面前露一手才是。 打定了主意,吴英立刻便点头应了下来,之后便叫人分别取了金蛟岛和小南山去把蒋家兄弟和胡天林都叫了来,这三人不知吴英找他们有什么事,等被带到了台{湾}县见到了桃源岛的那些个船只,当下还以为是吴英要把他们如何了,吓得面色也都变了。 等到听明白了其中的根由,蒋家兄弟和胡天林心中都忍不住暗骂,他们还以为这桃源岛是新近崛起的海寇头子,没想到竟然和那个鼎鼎大名的万象居有这样的关系,真是他们看走了眼,误把富贵家翁看成了绿林同行。等他们再得知了胤禩的身份,当下就也活动了心思,他们倒没想着去内陆编入户籍做个什么良民,这两伙一贯不怎么对付的海寇头子,此时心思却是又想到了一处: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要被官老爷欺压?倒不如跟着桃源岛做事,万象居那么富贵,海运又那么昌盛,到时候他们给万象居跑海船,赚一份逍遥银子,岂不是比进内陆做农户来的要好得多? 这样一想,他们自然是满口应下要协助八贝勒清缴霸占了澳门的海寇,当下便点兵派船,带足了各自岛上的好手,跟着胤禩和王怡锦他们这一大支船队浩浩荡荡就驶向了澳门。那伙荷兰人叫钟千总他们就地关押了起来,留作胤禩回师以后再做处理。而那南洋的翻译,此时再不复刚刚的倨傲神色,终于彻底萎靡了下来。 澳门如今俨然已经成了葡萄牙人的聚居之所,当地百姓多是被葡萄牙人做奴隶使唤,过得苦不堪言,而葡萄牙人仰仗着朝廷大员的庇佑,更加肆无忌惮,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此间主人一般,立起了他们自己那一套的规矩。 胤禩和王怡锦都对此事非常清楚,之前没得了机会才没轻举妄动,这回胤禩同王怡锦炮制了一出万象居管事被劫持的障眼法,便是要借机在海上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个洋人,也把整个福建两广的风气扫荡一番,趁机进一步奠定他们的基业。 此番大举攻入澳门,吴英那福建水师与小南山、金蛟岛的海寇们下了大力气,配合着桃源岛的战舰在海上与葡萄牙人的舰队厮杀到了一处。此时朝廷水师和海寇们的战船虽然比不上葡萄牙人的洋船,但是他们此时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各自又有些独到的排兵布阵的法子,一时间与洋人斗在一处,虽然没有占得上风,却也并没有被洋人彻底压制。 等到广东水师闻讯赶来,远远便看到了福建水师的旗号,当下广东水师提督范鹏就差点儿把下巴也惊掉了,福建水师怎么越界跑到这儿来了?原本他是得了澳门这边的求援信号,还以为是不长眼的海寇来此作乱,结果兴师动众的跑来却看到是同僚,虽说福建水师越界在先犯了大罪,可是他和吴英同为水师提督,若是此番上前自家人打起了自家人,这也不成体统啊!真有个什么损伤,可如何对朝廷上报? 可要是不过去支援那些洋船,叫上面总督大人知道了,他也没有好果子吃。这下子,范鹏愁得在船上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101.第一百零一章 很快,范鹏便不需要犯愁了,因为在他亲眼看过了对面帮着同僚将洋船打了个丢盔卸甲的那些战船的实力后,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认定,自己就算过去支援洋船,也只是羊入虎口,不但救不下洋船,也准会叫对方给杀个片甲不留。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袋里面转过一圈,对面的战火便已经平息了,从前耀武扬威的洋船被击沉的击沉、打得零碎的零碎,船板残骸在海上随着浪花漂浮不定,看上去十分的狼狈不堪。范鹏瞧见对面洋船的惨败,不知怎的,心里面倒升腾出些许的快意来——上回他带兵巡查的时候恰好遇到洋船,原本是互不相干的局面,双方打声招呼便也就过去了,偏对面那洋船里的船员看人的眼神带着自上而下的鄙夷,范鹏好歹也是水师提督,整个广东水师最大的官儿,平日里见着总督和巡抚矮上三分也就罢了,竟被个洋商给鄙视了,心里如何能痛快?可就和吴英劝王怡锦那话似得,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广东的官儿谁不知道窃居在澳门的这伙葡萄牙人和总督大人很有关系,他纵然心中在不乐意,见到洋人鄙视倨傲的目光,也只得装作看不见了。 如今见到那伙洋人被揍成了落汤鸡,绑做一团和待宰的牲口似得叫人压着做成一堆,范鹏心里头难以遏制的便快意了些许,不过这年头转瞬即逝,便被愁云给盖住了。对面这仗打完了,便派了一艘小船到了他这船队面前打招呼,此时他不出头也不行了,便叫部下都不要轻举妄动,然后驱船便去到了吴英一行人的面前。 因见识过了对方战船的利害,饶是此时是吴英带人越界在先,是犯错的一方,范鹏身为广东水师提督上前问罪是在理的一方,可范鹏硬是没敢摆出兴师问罪的态度来,反而是一脸笑容的和吴英打了招呼,然后才赔笑着问道:“可是那伙洋人在福建海域开罪了吴老哥?” 吴英还是头一回见到范鹏对他这么客气,当时心里面底气更足,偷眼看了八贝勒的神色,便对范鹏笑道:“洋人端得可恶,仗着他们船坚炮利目中无人的很,张口便是辱骂,这口气便是我能忍下,贵人也忍不下,这才驱船过来教训了他们一通,不把他们的船都给轰沉了,他们还当我朝廷没有能人!” 范鹏听得就是一愣,他知道吴英不是个胆大包天的人,既然说出了“贵人”二字,便是真有所仰仗,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这船队中最是体积庞大威武不凡的那艘大船上,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船头的胤禩和王怡锦两个,吃不准吴英所说的贵人是谁。 他便小心翼翼的笑问道:“不知吴老哥所说的贵人是?” 吴英昂首挺胸,下巴也抬高了,对着胤禩的方向拱手施礼,然后才道:“皇上钦点的钦差大人南下,难道范兄弟没听说吗?” 这话一出口,范鹏当时就懂了,连忙要过去给胤禩见礼,心中的那丝阴霾也散去了不少,这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这可是八贝勒亲自来做的事,他这个提督没伸手,在总督大人那边也有话来讲,总督大人若是生气,也只管去和八贝勒对付去,他虽然免不了被总督大人发作,却也不会太严重。 范鹏心中暗戳戳的想,他这边还是要尽量交好八贝勒才是,这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八旗老爷、太子妃的族亲,闹到最后谁能压对方一头还不好说。 那边被抓住扣在岛上的一干葡萄牙人船员和翻译们还不知胤禩的身份,其中有被俘之人识得范鹏,当时就叫嚷了起来,范鹏看过去,便是头皮一紧,对胤禩说道:“八爷,那是总督大人门下的家人阿布凯,专管和洋人的生意。” 胤禩闻听眸光便是一沉,冷笑了一声,便听到那个叫阿布凯的门人犹自不觉的大声冲着范鹏喊道:“好你个范鹏,连我都敢绑了,叫我家老爷知道,扒了你这身官皮!” 那阿布凯虽是总督石琳门下的包衣,不过是一介奴仆白身,但却仰仗着石琳的权势,对汉人出身的范鹏非常轻视,饶是对方已经官至从一品的提督,也不把范鹏放在眼里,张口就是喝骂。饶是这不是第一次范鹏被他轻蔑,但这回是当着京中的八贝勒的面,范鹏叫一个包衣奴才如此轻慢,面上也很是下不来,想要硬气一些,但又想到八贝勒也是满人,吃不准八贝勒会不会袒护他这个汉官,便只得先把这口气给忍下了。 范鹏忍得下这口气,不代表胤禩会对此视而不见,他原本就深沉下来的眸光里更是不悦,对身后说了句“掌嘴”,还没等喜寿上前执行,人高马大的想要在胤禩面前表功的吴英便跳过去,抡圆了胳膊便左右开弓,直把那阿布凯打得牙齿都掉了才在胤禩的吩咐下收了手。 阿布凯被打蒙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再想说话,脸上却是疼痛难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胤禩也不理他,拎了个翻译过来,便去审那葡萄牙人之中能够说得上话的,要治他们个贼寇犯边的罪状。 谁知那葡萄牙人却是拿出了一张有中、葡两种语言的字据契书,声称他们是合法被授予居住在澳门,根本不是什么犯边,更是反过来诘问胤禩他们,要他们赔罪。胤禩叫人把那契书拿过来一看,两广总督的大印明晃晃的在上面印着,当时胤禩就气笑了,笑石琳实在是太蠢,连这种明晃晃的把柄都给留下了。 首先,石琳这两广总督主要节制的是两广的军务,地方民政自由巡抚、知府以及知县这些文官来处理,武官一旦越界,那便是犯了大忌。这许不许外邦之人在澳门居住,论起来不是军务是民政,便是真要立契,也该是广东巡抚来批示。更何况这种大事涉及到外邦,便是广州巡抚都不能自专,要上报到皇帝那里由皇上来决断。不管从哪方面来论,总督石琳都没这个权力,结果他居然蠢得连契书都立下了,大印明晃晃的在那儿摆着,便是连一口否认都是不能的了。 胤禩非常满意石琳够蠢,免了他一番周折,当时就把这契书扣下了,叫人把这些葡萄牙人都关押好了,然后带着这一纸契书去找石琳的麻烦。石琳见了契书原本十分惊慌,但他终究很有城府,慌乱一阵后便也镇定了下来,想到这位八贝勒与太子一向亲厚,自己怎么说也是太子妃那边的长辈,八贝勒少不得也要顾忌些情分,因此便只将这件事推说不知,一口咬定是那些洋人串通南洋的翻译伪造的契书和印章。 “八贝勒有所不知,那些个南洋人最是狡猾可恶,像这种伪造之事,他们也是做得出的。”在石琳看来,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圆谎,八贝勒便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该就坡下驴,把这件事给抹了。 谁知胤禩却是不吃他这一套,闻言便道:“是非公断自有皇阿玛评断,将这纸契书传回宫中,想来皇阿玛自会断明出处。” 这话一出,石琳的脸色便是一僵,他本是想着把这契书讨要回来,罪名给否了,这件事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弭于无形,结果八贝勒一张口就是要把这件事给报到上头去,当下便心里面有些不高兴,便道:“听闻八爷与太子亲厚,咱们都是一家人,八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也顾全些我的脸面吧?” 胤禩却道:“正是因为有些瓜葛,我才来此拜会,若非有这层瓜葛,我便自将这件事上报给皇阿玛知道便是了。” 石琳气的脸色发白,道:“你……” 胤禩可不怕他发怒,一贯温和的脸上此时也多了丝怒意来,张口便道:“朝廷信任,擢升你做这封疆大吏,原是要节制八旗、绿营和水师,拱卫边陲,你身为八旗、朝廷命官,又和太子有亲,更该恪尽职守才对,却以权谋私、勾结洋人欺压百姓,这样数典忘祖,辜负了朝廷和太子的信任,还要在我面前充作和太子亲厚的长辈,真是恬不知耻。” 八爷的性子纵使一贯温和,但是也不失杀伐果断,他深恨石琳这种人,说起话来便十分的不客气,也不管对方年岁已长,口不饶人的就把他数落了一通,直把石琳气的胡子都在乱颤,也不管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昏厥了过去,便又道:“此番我是为核查福建一省的事物而来,本不该干预广东之事,大人的事情,我纵然是钦差,也不好越权,该如何处理,便请大人候着朝廷的裁断吧,告辞。” 总督石琳与广东巡抚萧永藻一贯不睦,萧永藻是汉军镶白旗人,一贯勤政爱民,十分看重那些有廉政贤名的耿直下属,刚刚到广东任上的时候,就因为要力保在当地很受百姓爱戴的清官陶元淳和总督石琳对上了,此后便关系一直没有缓和。 此番胤禩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总督府问罪,萧永藻哪里能听不得风声?虽然他还不明就里,但是得知本应该去福建的钦差八贝勒竟然从海上拐到了广东,便觉得此事十分蹊跷,连忙去面见钦差,而后便知道了葡萄牙人窃居澳门之事,当时就气得要立刻上本参奏总督石琳和澳门同知。胤禩自然求之不得,也不拦他,胤禩是知道这萧永藻日后也是入阁拜相的能臣,这会儿自然便由得他去打前锋了。 胤禩走后,萧永藻的师爷苦劝他不要上本,理由自然是石琳好歹和太子有些干系,这会儿萧永藻上本参奏石琳,一旦被皇上认为是要起党争的苗头,只怕是有害无益——谁让这事儿偏偏是八贝勒挑起来的呢?自打索额图和明珠获罪后,做大臣的便都对党争这两个字非常敏{感},一旦涉及到皇子之间的嫌隙,便都争先置身事外。 萧永藻却是没听师爷的,在他看来,这石琳是太子妃的祖父的兄弟,和太子的关系并不近,平日里也没见他对太子非常亲厚,并不算是太子一派的人,而八贝勒此番拿住了铁证,他这一本不是凭空构陷,而是有理有据,如何参不得? 因此师爷苦劝无过,萧永藻自去拟定弹劾石琳的奏折不提,石琳那边也不甘就这么被胤禩这个黄口小儿给拿捏住了,决定先下手为强,也拟了弹劾胤禩的本章,参胤禩一个越权行事,私入广州。 胤禩没管广东被他搅了个地覆天翻,径自带人回去了福建海域,范鹏一直率队送他们到了广东、福建海域的边界,态度十分的殷勤恭敬自不用说。而胤禩在广东闹出了这么个大动静,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福建,这回胤禩的船队刚刚进入了福建海域,福建巡抚张敬修和闽浙总督郭世隆就双双迎了过来。 郭世隆心中暗暗叫苦,他和洋人也有不少的牵扯,这会儿听说胤禩把洋人给一窝端了,态度非常强硬,对洋人非常不满,他心里头也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栽了,来寻胤禩的时候加倍陪着小心。和郭世隆的诚惶诚恐不同,张敬修因没做亏心事,态度便平和许多。 胤禩对郭世隆的态度倒是比对石琳的态度要好上许多,因为郭世隆虽然也和洋人有牵扯,但是没像石琳那样大胆,连澳门都许给了洋人。郭世隆此前还羡慕石琳家世够好才能权势滔天,此时反倒是庆幸因为自己靠山不够硬才没敢做的太过分,反倒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不知八爷可寻得了万象居两位管事的踪迹?”郭世隆见胤禩没有因为洋人的事对他问罪,心里面先安定了不少,然后便问起了正事。 胤禩点点头:“正是失陷在了洋人的手里,原来是洋人不忿万象居不给他们颜面,竟唆使海寇前来捣乱,这回叫我查了个清楚,也好叫郭总督与张巡抚知道底细。” 张敬修听了十分讶异,便问道:“不知洋人因何与万象居生了嫌隙?” 胤禩看了张敬修一眼,眉梢一挑,便从容不迫的说道:“洋人想逼迫万象居卖粮米与他们到南洋贩售。” 这话一出,张敬修和郭世隆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朝廷有规定,粮米不许出海,更是鼓励海商从海外贩粮米回国。一旦被抓到有海商走私粮米到海外,无论多少,都要严惩不贷定为死罪。他们真没料到洋人竟然起了这个心思,还想叫万象居帮忙做这等掉脑袋的事,不由都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此事若是叫洋人做成了,日后被揭发出来,他们二人也要背上天大的罪名! 此时此刻,郭世隆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他原本吃着洋人的孝敬对洋人多加回护,却没想到洋人所图之事却是事关他的身家性命,险些就叫他吃了个大亏还不自知。此时此刻,郭世隆原本心里对八贝勒还有的一点点抱怨,也都立刻烟消云散了,直把胤禩当做了他的贵人,态度越发的恭敬了。 二人异口同声道:“八爷明鉴,我等对此事毫不知情。” 胤禩自然知道他们不可能做这事儿,因为所谓洋人逼迫万象居贩粮什么的,本来就是他和王怡锦一道杜撰的,是莫须有的罪名,他们能知道才怪了。胤禩之所以会罗织这么个“事实”,就是因为知道几年后,还真有个胆大包天的噶礼这么干了,噶礼仰仗着康熙的宠幸暗中支持大海商张元隆贩粮米下南洋,这事儿后来被张伯行给弹劾了出来,在朝堂上掀起了一轮不得了的满汉之争。只不过嘛,这辈子因为张伯行在山东拂了皇阿玛的颜面,原本该是晋升顺利的仕途被耽搁了,现在还是在河道上转悠呢,日后还能不能坐上上辈子的位子还是两说,只怕今生是没人跳出来弹劾噶礼了。 不过这是后事,胤禩此时还不担心,他眼下着眼所在,却是福建一省。当下他对郭世隆和张敬修道:“此事与二位无关我自然是知道的,二位无须担心。我这里倒有另外一件事,还要同二位大人商议……” 当下,胤禩便把他的打算同郭、张二人说了,二人听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之后同时喜上眉梢,连连同胤禩说道:“此举大善!” 康熙三十七年冬十二月,继两广总督石琳上本弹劾钦差八贝勒越权行事、广东巡抚萧永藻上本弹劾总督石琳干涉民政、私{通}洋人之后,闽浙总督郭世隆和福建巡抚张敬修也纷纷上奏康熙,只是他们的本章,却不是弹劾,而是奏请。 郭世隆本章称八贝勒身先士卒亲率水师荡平海寇巢穴小南山与金蛟岛,斩杀两伙贼首,将两岛收复,为使两岛不至在水师撤军之后再度沦为海寇贼窝,郭世隆请求朝廷允许在两岛这把总镇守,以安岛上良民。 张敬修的本章也是涉及二岛,请求朝廷允许在岛上编户齐民,推行保甲制,设县丞、巡检以正民风。 这种把海寇贼窝改制成良民安居乐业之所的好事,算起来可是难得的德政和功绩,郭世隆和张敬修自然争相上本来表功,更是对把这份天大的功劳送到他们面前的八贝勒感激不已,虽然明知道八贝勒和万象居所有的那些战船是违制的所在,也权当没看见,虽然心知肚明桃源岛不妥当,也权当海上没这么个地方,在本章上只字未提,刻意给瞒下了。 亲眼见过王怡锦那一队战船实力的,除却福建这几位要员,就只有那个广东水师提督范鹏了,但是范鹏也是个聪明人,眼见着石琳要倒台,自然不会去攀那摇摇欲坠的,一心要攀上胤禩,自然是不会多话。奈何石琳聪明一世,却并不知道胤禩手里这一支不该有的力量,否则他那一本参奏,也不会不被康熙所重视了。而萧永藻更是不知道这件事,他一门心思的就是和石琳杠上了。 便这样,胤禩同王怡锦带着这一支水师以雷霆之势清扫了整个福建、广东沿海的洋人和海寇势力,胡天林和蒋家兄弟知晓了胤禩的身份,自然也都没二话的便愿意改投桃源岛名下,摇身一变从海寇变作了小南山和金蛟岛的良民,被一心要报效胤禩的郭世隆委任成了两岛的额外外委,这种额外外委不过是从九品的小官,总督便有权力提拔麾下委任,知晓在兵部那边录上便是,根本没人会关注,自然也没有在朝中引起什么注意。 台{湾}县令和驻守的钟千总也是对胤禩唯命是从,打这儿之后,胤禩和王怡锦便牢牢掌握了整个南海的势力自然不在话下。王怡锦趁机以桃源商会的名义在两个岛上都设立了商会分会,组织“从良”的海寇们种植烟叶和粮米,又收罗了一批水战经验丰富的人手纳入桃源岛的水师预备队,进行统一的训练。 蒋家兄弟和胡天林虽然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但是他们自打投效了桃源岛后,便不必再做朝不保夕的海寇,摇身一变做了小官,还得了桃源岛给出的新式船只,更入了桃源商会的股,每年只岛上烟草生意的红利就分得腰包鼓鼓,比当年做海寇的时候不知安稳富足了多少,便也都把那丝疑虑给压在了心里,一门心思的跟着桃源岛做事,半点儿二心也生不出了。 而福建省内的姚家商行也在总督和巡抚两位大员的力挺之下,成立了桃源商会,诚邀在福建做生意的商行入会,借机整顿福建一省的商业势力。因有抚、督二人鼎力支持,福建的船帮、船厂、窑厂等本地的商家纷纷入会,与之相对的,往来福建贩售粮米、布匹、茶酒等物品的商家却是处于观望状态。 王怡锦也没想一口吃个胖子,对那些态度暧昧的外地客商并不强求,而是着力将桃源岛本岛不惹眼的纺织厂在福州开设分厂。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单说胤禩同王怡锦这一趟出海大获全胜,当下辞别郭世隆、吴英等人回返桃源岛。而经此一役,跟随胤禩南下的邬思道越发心中大定,觉得八爷处事果决,手里的实力又不俗,大事可期。而何焯、戴铎同开音布驰等人也叫这些事情给震慑了一番,彼此心里面更是思绪万千。 而岛上自然是喜气洋洋,胤禩同王怡锦回府时,府上也置办了庆功宴,不单招待了胤禩,还将姚鸿达、胡越英等人也都请了过来。众人在桃源岛继续力量这么多年,如今不负众望,不但将海上势力全部收拢化为己用,于福建省内也扎下根基,可以算是大获全胜,甚至还创造了零伤亡,如何不让人可喜可贺? 而姚鸿达、王家上上下下诸人,经过此事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能够如此轻松的取得这些个成果,可是同八贝勒分不开干系。如果此番不是八贝勒顶着钦差和皇子的身份,他们哪里能轻轻松松的得到这些个好处和那些官员的鼎力支持?说不得只能揭竿而起了。 这些年大家伙儿也都想明白了,什么皇室后人亮出身份天下英雄群起响应那是在做梦,他们再不乐意,也要承认,如今这满人,已经彻底坐稳了他们汉家的大好河山,想要重拾河山,又谈何容易?还是小王爷看得明白想得通透,冒然揭竿而起是条死路,只有积蓄力量、一口一口不着痕迹的蚕食这个“太平盛世”才是最稳妥不过的办法,小王爷仁德,既目光长远以大局为重,又体恤麾下儿郎的身家性命,得此明主,他们还有什么课挑剔的? 若说小王爷胆气不够?随便拎出来一个人都敢一口吐沫喷到说这话的人的脸上去。他们小王爷敢在那满清皇帝的京城脚下开偌大一个万象居来一个名利双收,谁不挑大拇指称赞一番呢,若这还是没胆气,那他们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做有胆气了。 姚鸿达喝得有些微醺,抬眼看向了正和王怡锦坐在一处,言笑晏晏举止亲昵的胤禩,心里头想法千千万万,最终归于了一处,把心中对于胤禩这个八贝勒的最后一点成见都给抛开了去。 102.第一百零二章 这一夜整个桃源岛都很热闹,王家大宅里面,姚鸿达等人轮番给胤禩和王怡锦敬酒,岛上的酒家也全都非常红火,此番出征的军官们也都带着各自的麾下兵士们到城里面好好庆贺一番。与此同时,邬思道、何焯和戴铎也终于在丹心书院见到了山长,当他们知道这位老者便是鼎鼎大名的黄宗羲时,当下三个人全都呆若木鸡,然后异常激动的给梨洲先生问好,等到梨州先生说要与他们讨论讨论学问,当下三双眼睛全都放光了。 开音布驰没和他们在一处,他被岳兴阿给请走了。胤禩他们刚刚登岛的时候,不巧岳兴阿正带着麾下在外拉练训练,并不在岛上。登到岳兴阿带着部下回来,偏胤禩又同王怡锦一道去很抽洋人去了,这便有错开了。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胤禩,岳兴阿瞧出了开音布驰心绪不宁,便没去王家大宅凑热闹,反而请了开音布驰一道去家中坐坐。 开音布驰这会儿脑袋已经迷糊成了一锅粥,这位佟相家的孙子,不是在尼布楚那边陲小国做将军吗?怎么忽的又出现在这南海小岛,看刚刚那些兵士们也是喊他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北疆边陲和南海小岛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和怎么着也弄不到一块儿去啊? 开音布驰一肚子的话要问岳兴阿,但街上人多口杂的也不好问,便只得先把这疑问给忍到了肚子里,等着待会儿去到了岳兴阿家里再详细问问他。谁知岳兴阿竟将他领进了一间药铺,开音布驰正疑惑间,便见到药铺里面的伙计都一脸笑容的管岳兴阿叫“大少爷”,而开音布驰也笑着对他们点点头,接着便带着开音布驰穿过药铺,去到了后面的宅院之中。 “额娘的身子不好,到了这边全仰仗赵叔救我额娘一命,后来赵叔同我额娘两情相悦,如今我额娘已经改嫁了赵叔,还给我添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岳兴阿看出了开音布驰的疑惑,便对他解释了一番。 这话一说完,开音布驰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初隆科多宠妾灭妻那个破事儿,京城里面的人都万分感慨,感慨佟相那么敦厚的人竟然出了这么个孽子,他妻子也曾和他感慨,说隆科多不是个东西,只可惜了佟少夫人和岳兴阿那个孩子。 后来知道岳兴阿背井离乡跑到外藩北疆那边去吃苦,京城里面和佟家有些交情的人家又都为他叹息了一番,打那以后便再没听说过岳兴阿和他额娘的消息,大家心里面都猜测,那佟少夫人当时几乎是要被隆科多那个畜生纵容小妾给整治死了的,怕是身子早就亏得太过,便是再将养,也是难以回天了。 开音布驰也是这么想的,以为岳兴阿他额娘想必早就不在人世了,如今乍一听说人家额娘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改嫁了旁人,且老蚌生珠又生了两个孩儿,叫他如何能不吃惊不已?他震惊过后,下意识便想到了一个事儿,便喃喃开口道:“满汉不通婚……” 岳兴阿却是嘴角一勾,非常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天高皇帝远。” 这话说得,叫开音布驰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岳兴阿却是浑不在意继续在前头引路,又吩咐家中的小子去准备好酒好菜。不多时酒菜准备妥当了,岳兴阿便请开音布驰入座,当下便倒了满满一大碗酒来敬开音布驰道:“当年若是没有富达浑兄弟帮忙,也没有我的今日。今日阿叔到了我家,也是我的长辈,容我敬阿叔一碗。” 开音布驰是富达浑的阿玛,岳兴阿同富达浑兄弟情深,此番便也是因为这个,才对开音布驰如此热情,想着借着这个机会给开音布驰开解一番,毕竟八爷既然带了大叔上岛,自然便是将他看作了自己人,八爷最近事忙,他便是为八爷分忧,也该这么做。 开音布驰陪他喝了一碗,随即放下酒碗,这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家那小子才有几斤几两的本事,我这个当阿玛的还不知道吗?当初全是八爷出力,否则也没有你们这几个小子的今天。” 岳兴阿点头道:“大叔说的是,八爷的恩情,我们都省的。” 开音布驰又喝了一碗,仿佛这样便能叫他心里痛快些似得,随后又感慨道:“这一番离京南下,我已经不知道是在发梦,还是在现实中,若不是孩子你请我吃酒,只怕今天晚上,我还不知要怎么熬过去呢。” 岳兴阿笑着又敬了他一碗酒,劝道:“大叔何必想这么多,今晚咱们不醉不归,您老就痛痛快快的喝酒便是了,等明儿小侄带您去个好地方瞧瞧。” 开音布驰心中正烦闷,听了这话深以为然,当下便同岳兴阿喝的越发畅快了起来,等到第二天酒醒之后,才知道自己竟然在岳兴阿家里头喝醉了酣睡了一天一夜,不觉有些赧然,但岳兴阿却是浑不在意,叫小子们服侍开音布驰洗漱一番后又用了早饭,随后便带着他乘小船去到了海上。 这一次岳兴阿是带着开音布驰去金蛟岛,如今那金蛟岛已经被改了名字叫做金礁村,名字这么一换,匪气便全都褪了去,就像是蒋家兄弟和他们原本的部下一般,脱去了那层海寇的身份,翻身做了良民。 这会儿金礁村正是十分热闹,百废待兴,原本蒋家兄弟的山寨已经被改成了水师衙门,蒋家兄弟正穿着额外外委的官兵服制,一脸笑容的正和一个年轻人说话,那年轻人看到了岳兴阿,立刻便喊了声:“岳头儿!” 蒋家兄弟不认得岳兴阿,但见到那个桃源岛的军官对岳兴阿十分恭敬,还叫他“头儿”,便也都过来施礼,岳兴阿对他们点点头,便对那军官说:“小丁,这回是你负责来岛上挑选兵丁?” 小丁点头道:“正是,我们尖刀船队还缺不少擅长掌快船的好手,蒋家弟兄手下有不少好水狼,我正和他们两个商量这个事儿呢。岳头儿也来挑人?” 岳兴阿摇摇头:“我那支是陆军,在这儿只怕是挑不到人,姚老大叫我来看看选个好地方办军学,这回咱们吸纳了不少新人,姚老大怕军心不稳。” 蒋家兄弟一听,神色一紧,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大人们放心,咱们是真心投靠,绝对不会有二心,弟兄们也是如此。” 他们听到岳兴阿说“军心不稳”,以为是岛上疑他们还有二心,连忙开口来表忠心,这一次他们可是真的见识到了桃源岛这黑白两道上的实力,哪有半点儿再反叛的意思。岳兴阿知道他们误会了,硬朗的脸上想要露出些温和些的笑容,可是因他脸上有当年留下的伤痕,又坏了一只眼睛,这不笑还好些,扯动脸皮这么一笑,反倒多出了些狰狞来,把蒋家兄弟更是弄得心里面七上八下了。 开音布驰不知道岳兴阿带他一道办差是什么意思,但是此时见到当年十分英俊硬朗的小伙子如今被破相成了这副模样,心里头越发把那杀千刀的隆科多骂了一通,虎毒尚不食子,那做老子的,真是太心狠! 正想着,岳兴阿却是扭回头对开音布驰解释起来:“这会儿金礁村要编户齐民,八爷和公子的意思,都是希望能够术业有专攻,想要继续在海上讨生活的壮士,在训练和选拔过后会编入本岛的水军,他们的家人可以选择留在金礁村落户开荒,也可以去旁边的南山村或者台{湾}县去,一旦家里的儿郎在军中立下战功,或者合家开荒超过五十亩、且缴纳田税超过三年,便可以选择去桃源岛本岛落户。若是厌了海上的生活,也可以选择开荒种田,待遇并不会减等,只是没了本朝水军的那份丰厚饷钱罢了。” 开音布驰迟疑地问道:“这……巡抚、县丞却是允的吗?” 岳兴阿抬头看了眼正在不远处,正帮着军官们一道给那些岛上的原住民们讲解新政策的年轻的县丞,对开音布驰说道:“何县丞原是丹心书院的算科夫子。” 开音布驰一怔,弄了半天,这县丞也是桃源岛的人,那这岛上文武两道,名义上都是朝廷任命的,可是这实际上,全都是捏在外人的手心里,不对……那是八爷的人,怎么算是外人?一时间,开音布驰的面色有些怔愣,不由脱口问了出来:“桃源岛、姚家商会,他们真的是八爷的人吗?” 岳兴阿点头:“王公子与八爷关系莫逆,是能托付生死的至交。” 开音布驰挣扎道:“可他们都是汉人!” “汉人如何?满人如何?”岳兴阿的眼底闪过一抹嘲弄,冷声道:“便不说满汉,便是我上有亲生阿玛、祖父,见我与额娘被那小妇欺负到险些丧命,谁人又帮一帮我?那小妇是汉人,我和额娘是满人,怎的除了八爷和富达浑他们这些好兄弟,旁的满人都不来帮我,全都为了哄那个男人而对那汉家的小妇极尽阿谀? 这么多年枪里来火里去,叫我能够托付生死的兄弟,有满人,有汉人,还有尼布楚人,叫我一辈子恩情不忘的是八爷。满人里有蛀虫,汉家也有好汉,如今我不认什么满人还是汉人,我只认和我一道拼杀、效忠八爷的兄弟。这辈子,我这条命是八爷救回来的,我便要做他忠心耿耿的一把刀,他叫我斩杀哪个,我拼了性命也要完成,我这口刀,只认八爷,不认满汉,更不认……所谓的天子。” 若换了旁个,岳兴阿也不会这样说,可眼前这位正处于迷茫状态的,不仅仅是八爷信任之人,还是好兄弟富达浑的阿玛。其实他刚刚说过的那席话里,也有不少是富达浑和刚安他们两个的心声。富达浑和刚安和他的经历不同,他们两个去地方上从最底层的官儿做起,是份能够直接面对天底下最苦的老百姓的差事。 他们两个一个主民政,一个主地方驻防,这两年来的见识,却是比在京城那十多年不知多出多少倍,在地方上,融入了地方父母官的这重身份,他们直面这个太平盛世的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后,再看到桃源岛老百姓的安乐富足,心底的那根弦,也被狠狠的触动了。 富达浑和刚安年纪轻,又是自小跟在八爷身边的,若论起忠心,也是对八爷的忠心多过对皇上的忠心。可是开音布驰不一样,他到底是皇上敕封的朝廷命官,心里头的天平,到底是偏向皇上还是偏向八爷并不好说,富达浑心里头很是矛盾,一直拖着没和他阿玛坦诚心事,这会儿岳兴阿见时机成熟,便先开口探路了,左右若是他不成,还有八爷亲自出面呢。 岳兴阿的话叫开音布驰沉默了好一阵,听到岳兴阿说不认天子只认八爷,开音布驰最终叹气说道:“皇上和八爷,到底是父子。” 岳兴阿冷笑:“小侄我不在朝中做官,也有耳闻如今皇上是如何对待几位皇子的,把制衡之术都用到了儿子身上,说这是父子,倒不如说是君臣——或者是,主子和奴才。” 开音布驰无从反驳,忽的心里一动,张口说了句:“富达浑那个小子……” 岳兴阿挠挠头:“我们兄弟几个一条心。” 开音布驰傻眼了,自家这个儿子……哎哎哎,罢了罢了,他这脑袋转不动,什么满啊汉啊的,他也是想不通,不过八爷好歹也是他们满人的皇子,最后总不至于把他们满人给带到沟里去吧?开音布驰这么想着,鸵鸟的心思便上来了,他想不通便不想了,混蛋儿子既然已经上了船,他难道还能置身事外不成?就跟着八爷一条道跑到黑,有道是成王败寇,开音布驰对胤禩还是非常有信心的,皇上的这么些个皇子里面,若说有帝王之相的,还是要数八爷。 此时叫开音布驰认为最有帝王之相的八爷,正同王怡锦一道在书房里面看海图,他的目光随着王怡锦白皙圆润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耳边响起的是小锦十分兴高采烈的声音:“下一步咱们开进去吕宋、柔佛,把这条海上交通要道的咽喉给扼住,洋人再想跨洋来中土做生意,必须要给咱们交买路钱!” 自打吃过了税关坐地收钱的甜头,王怡锦便盯上了这马六甲海峡的咽喉要道,洋人为什么要占住印度、菲律宾和马来西亚那边,彼此之间还为了争夺海上霸权内斗?还不是为了把持住这条交通要道,保证航路的畅通? 这些地方如今居住的大多都是侨民,在王怡锦看来也是同胞,不管从哪方面来讲,既然有实力去对抗洋人,他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华侨被欺负的道理。更别所占住这条海上要道之后,他粗略的和财政部的人算了算,一年下来,从洋人那里得来七百万两的税钱不是问题! 到时候,洋人便是求告也是无门!吕宋现在,可还不是中土呢!洋人向谁去告状?王怡锦非常霸气的下了结论:“打从现在开始,这条南海上的商道,规矩可不是他们说了算,是咱们说了算!” 胤禩非常乐意见到王怡锦活泼有生气的模样,闻言笑着点头,宠溺的看着王怡锦。对上胤禩这仿若能把人吸进深渊的目光,王怡锦饶是淡定,也不免耳根有些发红。胤禩这人,有时候像是一汪深潭,看得久了,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要坠入其中,有时候又像是温润的暖玉,碰上了,就舍不得松开手。 王怡锦不能想象,如果他没有遇到胤禩,他还会不会有勇气迈出这一步,他不禁低喃出了声:“你还是要走,是不是?” 这话说完,王怡锦自己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怨妇味道呢?胤禩却是心中非常欢喜,他伸手抱住了王怡锦,将他整个人扣在了自己怀里,柔声道:“我也舍不得离开。” 王怡锦双手环住胤禩的腰,抬头轻轻吻了吻胤禩的唇,惹得胤禩眸光一暗,低头复又吻了上去。自打这回相见,他们两个委实是事情太忙,竟连亲热,都没有好好亲热一回。更何况住在王家,身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小锦脸皮薄,不肯在家里面和他做过火的事,更是叫胤禩心里面憋闷许久了。 这回书房里没有旁人,气氛又正好,胤禩便忍不住放肆了一回。而王怡锦一想到胤禩不日便要启程回去京中,下次再见还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一时间心里面也涌出了难舍难分的情绪,便任由自己沉溺在了这缠绵情意之中,叫胤禩吻得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也慢慢软了下来,竟也渐渐不再抗拒了。 许是老天爷也心疼这对苦命鸳鸯,竟真格的没叫他们被旁人打扰,直到月上柳梢头的时候,胤禩才抱着手脚发软的王怡锦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王怡锦把头埋进胤禩的怀里,只留下耳朵和小半张脸在府里面点起的红灯笼的映照下越发红成了一片,胤禩却是嘴角含着笑意,牢牢的把爱人抱在怀里,脚步稳健的走回了自己那院子。 等回到了房里一看,疲惫的小锦竟已经呼吸沉稳的睡着了。胤禩没有叫醒他,而是动作轻柔的给他做了善后和洗漱之后,才抱着小锦一道沉沉睡去。 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就如同海水的潮汐涨落不停,朝阳红彤彤的在海平线上升起的时候,港口的大船已经扬帆起航,胤禩、邬思道他们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王怡锦、姚鸿达他们站在港口处,众人挥手道别,直到彼此的身影都遥遥看不见了,王怡锦愣愣的出了会儿神,才扭头对姚鸿达他们道:“咱们也该准备,下南洋了。” 姚鸿达也收起了离愁别绪,捋着胡须傲然道:“小南山和金蛟岛收拢的那批新兵,也到了该去真刀实枪试一试身手的时候了。” 而此时此刻,杨帆回京的胤禩,也缓缓将不舍的视线从南面收了回来,转回身遥望京城的方向。邬思道走过来笑道:“刚刚得到的消息,皇上下旨,着令刑部主审萧永藻、石琳互参案。” 萧永藻、石琳互参案?胤禩不免想到了上辈子赫赫有名,这辈子还没发生的张伯行、噶礼互参案,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石琳私通洋人、干涉民政证据确凿,萧永藻作为广东巡抚,于情于理都该参他一本,此事毋庸置疑,皇阿玛却偏把案子定位在了‘互参’两个字上,偏袒石琳的态度如此明显,叫刑部官员如何中正论处?” 邬思道呵呵一笑:“八爷如今也领着刑部的差事,我看皇上这回,不仅是要八爷亲自拿回石琳的罪证,还要八爷亲力亲为,主审此案给石琳定罪。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嘛!” 胤禩点头:“邬先生,我心里面有计较,皇阿玛这是……不叫我和太子翻脸,他誓不罢休呢!” “八爷此番立下大功,若不在其他方面有所折损,皇上只怕是心里面难安呐!郭大人那边也说起,如今朝堂上有不少人,要给八爷请封王爵。”邬思道消息灵通,郭世隆有心卖好,这消息便如此透了出来。 请封王爵?胤禩嘴角弯起的弧度又多了几丝讽刺之一,他可还记得,上辈子皇阿玛请群臣上书群议太子,结果他自以为众望所归,最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却转瞬对上了皇阿玛无比愤怒和厌弃的眼神,顷刻间,便从云端跌落了尘埃。 如今仿若是前事重演,只不过这一回不是请立太子,而是请封王爵……呵呵……胤禩眼神灼灼,他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一回,皇阿玛会怎么做!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捏扁揉圆的胤禩了。 103.第一百零三章 正如同胤禩所想,年关将至,康熙亲自定性的萧永藻、石琳互参案又是件牵连极广错综复杂的大案,想要再衙门封印之前将这件复杂的案子审理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刑部尚书傅拉塔非常郁闷,吃不准皇上真正的心意之前,他无可奈何的用了一招拖字诀。 如今他这刑部尚书的职位已经任满了三年,正雄心壮志打算再升上一升的时候偏遇到了这么个棘手的案子,傅拉塔觉得最近这几年,他真是走霉运走到家了,先是部里面来了个愣头青雍郡王给他添堵,好不容易陕西的事儿叫八贝勒给圆满解决了,他这刑部尚书虽然开头的时候被皇上斥责了一番,最后倒也得了个好结果,得了个小功劳。 后来和八贝勒共事倒是非常顺利,又差点儿卷入了万象居的泥潭中,摸爬滚打的上了岸,眼看着三年任期功德圆满,偏又是一向很稳妥的八贝勒二任钦差南下福建,结果偏跑去了广东闹出了这么一桩惊天大案,该如何处断,他现在愁得闭眼都睡不着觉,只盼着八贝勒早些回京,也好叫他知晓些底细。 索性康熙也不是真的要叫傅拉塔断案如神迅速拿出个结果,眼下一来是年关将至,二来是老八还没回京,便是傅拉塔想要快刀斩乱麻的理出个结果,康熙也不会叫他如愿。反倒是傅拉塔这么一拖,误打误撞合了康熙的心思,便把这件事一直拖到了朝廷封印都没有审出个结果来,最终石琳和萧永藻二人,也只得在刑部大牢准备度过除夕了。 因萧永藻和石琳二人都是封疆大吏,便是如今被看押在了刑部大牢,也没有谁敢磋磨他们。石琳不用说,他瓜尔佳氏出身,和太子妃有亲,在刑部大牢的待遇简直不像是被收监待审的疑犯,倒像是换了个地方修养,他家里面源源不断的往牢里面送他得用的东西,便是衙役也都恭恭敬敬的拿他当老爷。 萧永藻那边倒是比不得石琳来得有脸面,但是牢房却也是干净整齐,一日三餐都没苛待,间或也有不少人来探监。他是汉军旗,比起满八旗是差了一截,但到底是旗籍,萧永藻敢参石琳参得这么痛快,这旗籍也是他的一件免死金牌。 石琳若真被他参倒了,便是场大功劳,日后自然能够更进一步。便是参不倒,他也是旗人,不是寻常汉臣,皇上也不会给他太难看。萧永藻打定了主意,在牢里面也不忧心,左右八贝勒回京后,他这边便更有了强有力的人证,到时候石琳那边便是有太子又何妨? 就在这一片糊涂账中,在离年关只剩下三天的时候,胤禩终于回到了京城,进宫与康熙复命,将御赐的一众钦差的信物完璧归赵。眼下既然朝廷已经封印,康熙便也没有让他奏报政事,只是叫他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这话不必康熙来说,胤禩也是要去的,当下便离开了乾清宫直奔慈宁宫而去。 给太皇太后、太后请安后,胤禩又先后去了皇后和惠妃那里请安,回来慈宁宫的路上又被小九和小十带着十四堵了个正着,这阵子胤禩不在京里头,十四光荣的成了小九和小十的小尾巴,成天围着两个哥哥转。 宣妃虽然位分高,但是并无宠,所依靠的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娘娘,就只有这个过继而来的儿子了,她原本不大乐意叫十四和小九、小十两个亲近,毕竟这两个是经常被皇上训斥“不学无术”、“玩物丧志”的皇子,十四跟他们交好,免不了也要在皇上面前落下个不求上进的印象。 因宣妃对婉贵人非常信任,婉贵人还是十四的姨母,便把她的顾虑同婉贵人说了。宣妃却不知道,婉贵人早和胤禩达成了协议,对待这件事,婉贵人自然有和宣妃不同的看法。八贝勒同九阿哥、十阿哥交好在这宫里面大家有目共睹,并不是什么秘密。婉贵人受八贝勒所托照顾十四阿哥,想来也是希望十四阿哥能够与九阿哥、十阿哥交好的。 婉贵人摸了摸自己渐渐鼓起来的肚子,笑容温婉的对宣妃说道:“凭娘娘的身份,日后十四阿哥免不了要做封王,富贵一生,娘娘若是还想着让他上进、让皇上对他赞誉有加,岂不是把十四阿哥放在火上去烤?这,真的是娘娘所想要看到的吗?” 宣妃悚然而惊,虽然她脑袋转得慢了点儿,不太懂这些个弯弯绕绕,但是这些年太皇太后好不容易在后宫里面给出身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谋求了个妃位,给她安身立命的所在和一个儿子,自然不会想要看到她再把自己给折腾没了,因此没少提点她,不求她争宠,只求她知道什么事情是忌讳,不能做,要安分。 便是再蠢的人,叫太皇太后提点得多了,也会将几件大忌讳的事情记在心里,如今再叫婉贵人这么直白的一劝说,宣妃立刻就醒悟了,皇上眼下对她们蒙古这边还是千防万防的,为了十四阿哥着想,还是叫他同“不长进”的九阿哥、十阿哥混在一处为好。 而十四的性子,这辈子宣妃和婉贵人虽然十分宠爱他,但到底也不是他的亲娘,这就叫十四的心里总也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安,原本上辈子这个时候的十四性子里还有不少的骄纵任性,这辈子却是并不明显,反倒是懂事了许多。 他小时候曾经偷偷地去偏殿看过一眼自己的亲生额娘,那是间收拾得非常干净清爽的偏殿,殿里一尘不染还燃着熏香,可是即便如此,推开门还是能够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是这熏香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而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骨瘦如柴得可怕的女人,她的面容苍老,头发灰白,只剩下一双眼睛大得吓人,听到响动她费力的斜着眼睛看过来,在卡到他的时候,那双眼睛越发的瞪得大了,更是骇人得很。 十四被吓坏了,当时就跑出了偏殿,还是婉贵人找到了他,把他搂进怀里安慰,还道:“娘娘病了,她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了你,儿不嫌母丑,下回你且不可再这样了。” 十四自然知道这是好话,可是他实在是被这段记忆给吓坏了,从此但凡是路过那个偏殿,都是匆匆而过,再不肯进去了。而后又听到了不少有关那个亲生额娘的传闻,得知她是个非常恶毒的女人,他心里堵得难受,却是真的再也没有踏入过那个房门。 后来再大一些,他知道自己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当下十四便把在德妃那边求而不得的血脉之情全都转移到了老四的身上,然而他却最终只能失望了,那个四哥对待他,倒还不如对待十三来的亲近!十四自然不知道,当初老四是被德妃那决绝的“只有十四一个是我儿子”的话给伤到了,连带的,对他这个亲弟弟,也觉得十分别扭。 若是十四如今过得不好,以老四的性子,倒还会对他多加照拂,可是偏偏宣妃和婉贵人都对十四疼爱有加,因十三同他额娘敏嫔同是住在永和宫偏殿,对宣妃是如何宠爱十四非常清楚,每每在老四面前提及的时候,便更加叫老四对十四再无什么牵挂了。 十四在亲哥哥那儿没得到兄弟爱,之后却因为脾气相投,同小九和小十两个玩到了一处,关系更是一日千里。偏小九和小十因为老四针对万象就的事对老四非常不满,老四对不学无术的小九和小十也不怎么感冒,见到十四和他们混到一处,心中念了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此待十四更加疏远了。 这回胤禩回宫,听到消息的小九和小十忙不迭的就拉着十四过来找八哥,这辈子十四同胤禩还不大熟悉,此时不免有些陌生。倒是胤禩见到长得和小老虎似得十四,心中那些上辈子的纠葛倒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伸手拍了拍十四的肩膀,笑道:“长高了不少,再过两年,说不准比你九哥都要高上一头了。” 十四听了这话,不由一愣,随即不知怎的,心里面有些欢喜又有些酸楚,这样温柔的哥哥的关怀,他在梦里头倒是梦见过许多回,只是在现实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只会对他摆黑脸,九哥和十哥两个同他玩得投契,更像是同龄的伙伴而非是兄长。而他对兄长所有的幻想,此时此刻便全在八哥如沐春风般的话语里得到了满足。 小九和小十却是没注意到十四这个缺乏兄弟爱的孩子此时正满心感动,他俩是迫不及待的要问问八哥此番南下的英勇事迹,小九抢着说道:“听说八哥你亲自跟着水师去打那些洋人了?” 小十也不甘示弱道:“还有海寇,把海寇也打得落花流水,八哥你真厉害!快和我们说说,海上打仗,是怎么个打发?” 胤禩无奈的笑着摇头道:“这可是在御花园里头,顶着大风,你们难道不冷吗?随我来慈宁宫,咱们一边喝茶吃果子,我一边同你们讲故事,如何?” 小九先是点头,然后遗憾地道:“这样的日子,正应该去万象居我那池子里面,一面泡热汤,一面喝茶聊天,偏因为要过年宫里头事忙,宫禁也严格了不少,皇阿玛不许我们出去乱跑,真是扫兴!” 十四听得一脸羡慕,他还没出过宫呢!胤禩却是笑道:“想要出宫却也不难,快过年了,咱们做弟弟的,怎么也要去给哥哥们拜年吧?如今大哥、三哥和五哥都搬出去住了,咱们一天去一家,便是皇阿玛问起来,咱们也没犯错不是?” 这话一说出来,小九他们恍悟,然后十四更加兴奋,如果是打着给哥哥拜年的名头,又有八哥带着,他这回也能出宫了!小九连忙又道:“只去大哥和五哥那里就好,叫三哥逮到,准又要同我谈什么诗词歌赋!” 便这样,胤禩带着三个小尾巴回了慈宁宫,先带着他们三个去给太皇太后那边打了招呼,然后才把他们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同他们说了好一些在南面海上的有趣见闻。小九是当真以为是洋人劫持了万象居的管事,眼下对洋人非常不满,听到八哥把洋人打了个落花流水,便不住的拍手称快。 便这样兄弟几个一直聊到了晚饭的时候,太皇太后留了他们几个一起吃饭,之后才放他们回去。而所有人离开后,胤禩才终于能够洗漱一番,躺在床上,在千里传音里告诉王怡锦自己已经平安到家,顺便问了问小锦那边的进度。 “吕宋那边本来就多是当年广东、福建沿海迁居过去的老百姓,这些年被洋人们欺负惨了,见到咱们过去收拾洋人,简直是举双手双脚欢迎,事后我在那边推行新政,招揽了不少壮丁加入了水师,当地的百姓也非常配合。”王怡锦感慨道,当地的老百姓实在是不愿意再受洋人的欺辱,他本来还以为吕宋好歹有自己的秩序很多年,他要在那边推行桃源诸岛的那套新政,说不准要受到很大的阻力。结果却比他想象得要顺利许多,当地百姓害怕他们一旦撤军,洋人就会又欺负上门,因此主动要求他们接管吕宋。 如今也是因为到了年关,他便先放下了继续去柔佛的打算,等到年后再行军不迟。因有了吕宋的经验,王怡锦并不担心柔佛那边,他更担心的,是听闻朝廷那边不少大臣想要为胤禩请封王爵的事情,于是在说过了这边的战事后,又担忧的问起了此事。他担心的不是这一次请封王爵,而是担心这件事会让胤禩想起那请立太子的屈辱。 听到王怡锦提到这件事,胤禩的声音里很是安稳,并没有王怡锦所担心的那种情绪,只听他说道:“不必为我担心,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了对策,皇阿玛若是不弄幺蛾子便罢了,如果他再想要借此生事,我也只好再做一回不孝子了。” 债多不压身,胤禩表示,打老子脸什么的,他也不是很有压力。王怡锦听得胤禩语气并无不妥,心中便安定了不少,语气也变得飞扬了一些,同胤禩道了声要他好好休息,这才关闭了联系。 耳边还回响着王怡锦道的那声晚安,胤禩睡了个非常安稳舒坦的觉,第二日一早,原本他是打算带着小九他们出宫去大哥那里蹭饭,结果计划不如变化快,半路上遇到了太子。原本太子是想找胤禩去毓庆宫,结果听到他们要出宫去老大那里,竟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风,竟然要和他们同行。 太子和大阿哥的关系这几年虽然伴随着大阿哥的沉寂而缓和了不少,但到底积年旧怨太多,再不可能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兄友弟恭起来,只不过是维持面上的平稳罢了。不过因为太子和大阿哥之间不再互相找茬,他们在一处虽然不亲近,但也不像早年那样叫人如坐针毡了。 这会儿跟着胤禩他们去到直郡王府,太子除了挑剔了一下直郡王给他们喝的茶水不好,便也没说旁的。倒是直郡王先提到了国事:“石琳那件事,小八你是怎么想的?” 胤禩听了看向太子:“听闻石琳与嫂子有亲?” 说起来太子对石琳的态度,康熙真个是又“帮了个倒忙”。若是康熙秉公处理,按照太子一贯护短的性子,石琳这件事虽然干得不地道,太子也恼他这件事做得太过,但到底会念着一份情,会尽力保他一保,说不准真的会如康熙所愿,对跑去广东把这件事给抖出来的胤禩生出一些怨怼来。而太子虽然对康熙不满,但是他心里面对于是非对错的那杆秤并没有扭曲,这件事本就是石琳有错,康熙只要秉公处理,太子便不会跳出来找麻烦,只会尽可能的护住石琳的性命。 坏事就坏在,康熙为了给这件事添油加醋让太子与老八之间的裂痕再大一些,竟在中间偏帮了石琳一下,把案子定性成了“互参”案,这下子戳中了中二坑爹太子的点,当下又起了要和自家皇阿玛不对付的心思,当下毫不留情的当着一众兄弟的面便说道: “这种亲戚,孤倒真情愿没有,朝廷点他做两广总督,为的是要他节制两广的八旗驻军、绿营和水师,为朝廷镇守东南边疆。他倒好,和洋人串通一气,竟把国土都给卖去给那些个压人去欺负百姓,这样的官儿哪里是官,分明就是卖国贼,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息孤的恼意,叫瓜尔佳一族蒙羞。偏皇阿玛不知是糊涂了还是怎的,这案子明明证据确凿,萧永藻的参奏合情合理,石琳的那本章孤也看了,分明是刻意构陷,偏皇阿玛还叫刑部来审,定了个互参案的名头,这叫刑部的人怎么审?” 这话说完,胤禩顷刻间便想明白了太子的心思,当下不由得心中暗笑,皇阿玛这回画蛇添足,又自己把自己给坑了,不单没离间自己同太子的关系,只怕又要被太子当朝给打脸了。对于这种结果,胤禩自然是喜闻乐见,当下便点头赞同道:“这话说得在理,这案子拖到现在也是再拖不下去了,年后只怕就要审出结果来,傅拉塔大人有才干,只可惜缺了点儿胆气,只怕这案子审来审去,还会是一笔糊涂账。” 太子闻言斗志昂扬道:“傅拉塔也忒胆小了些,只不过是非曲直自有铁证如山,若是他真个含糊其辞,到了大朝会上,孤也绝不会放过石琳这卖国贼。” 说到这儿,太子顿了顿,又看了眼大阿哥和胤禩,胤禩便非常温和地笑道:“我在刑部当差,这件事本就是我的分内职责,到时候,准不叫太子你孤军奋战。” 大阿哥也跟着点头,他早就听说了夏天皇阿玛南巡在苏州的时候,叫太子他们直谏了流连烟花柳巷这件事,大阿哥听了这消息以后,拍着大腿直叫痛快,深恨自己为什么被留在京中处理政事——所谓的处理政事,就是把奏折原封不动的快马加鞭传给康熙过目再传回来处理,他们这些皇子,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权力。从前大阿哥还羡慕过太子监国,经过此番之后,他也便明白了太子监国只不过是名头好听罢了,实际上能做的,也和他们差不了多少。 这回察觉到有机会也去直谏皇阿玛一回,大阿哥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又活络了起来,他本来就是个莽直的人,一腔热血的,只不过在先后遭遇了身体上的挫折和发觉了皇阿玛真正的心思这两盆冷水浇头后,把那份热血的心都给浇得凉透了。 “国有国法,便是皇阿玛,也不能包庇徇私。”大阿哥总结陈词。 小九、小十和十四他们听了,也都跟着点头,小九和小十也是非常踊跃的表示会跟着一起声援,毕竟他们两个现在也领了差事,大朝会的时候也是有他们一席之地的。唯独十四还没参政,当下简直羡慕得要哭出来了。 胤禩心中非常愉悦,这朝廷里原本设御史,便是要担负起劝谏皇帝的责任。只不过从太{祖}那个时候开始,对待谏官的态度就过于粗暴,及至皇阿玛这里,把原本应该耿直中正的谏官生生的变成了只给皇上打前站的传声筒,一丝骨气都没有了。 不过,御史不顶用,不敢直刺皇上,为的是怕触怒皇上掉脑袋。可他们这些做皇子的却不怕,这道理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皇阿玛便是再被气昏了头,也不敢因为这事儿便把他们给圈了或是罚跪,嗯,看来以后,要多多发动兄弟们行事御史的职责了,谁叫御史们不顶事呢?他们这可不叫越俎代庖,而是一片忠心呐! 104.第一百零四章 一片忠心的几位皇阿哥们摩拳擦掌得度过了康熙三十八年的除夕,仿若约定俗成一般,刚刚过了大年初一,胤禩又是跑去畅春园跟着皇贵妃一道待到了正月十五,才回来宫里面参加盛大的元宵家宴,家宴上众阿哥的心情都很好——除了老四雍郡王。 小九笑呵呵的对胤禩低声嘀咕了一阵,胤禩这才惊讶的挑了挑眉,没想到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又朝着皇后那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皇后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的脸上,眼底还是透出了些疲惫。 皇后费尽心思给老四挑了两个满八旗的秀女,虽然指婚的时候都是格格,但可也都是奔着侧福晋的位置去的,除非之后的选秀皇后给老四找到上三旗的秀女。如今老四的爵位是郡王,能够册封一个侧福晋,但以老四半个嫡子的身份,只要不犯大错,日后晋升亲王也是没跑的,到时候就有两个侧福晋的位子了。 至于是先为伊尔根觉罗家的格格请封侧福晋,还是先为他他拉家的格格请封,那就全看哪一个格格比较受宠罢了。皇家历来都有在岁末举行册封礼的习惯,这一年康熙并没有为后宫任何一个嫔妃晋升位分,倒是皇子和宗室里,有人上表为后宅妇人请封侧福晋。 原本老四也是要上表的,却被四福晋提前说与了皇后知道,被皇后给拦了下来。原因无他,老四并非是想要为伊尔根觉罗家的女儿或是他他拉家的女儿请封侧福晋,而是打算给他那个出身汉军旗的格格李氏请封侧福晋。 皇后从四福晋那儿知道了这么荒唐的消息简直要被老四给气死了,她已经知道老四并不怎么喜欢那两个满八旗的女孩子,原因是那两个女孩子不够温柔恭顺,不听他的吩咐同外头女儿国断了联系。对于这一点,皇后能够理解儿子的不满,但是却不能同意让儿子把请封侧福晋这件事用来当做敲打那两个满八旗格格的手段。 八旗内部阶级严明,满八旗的地位高于汉军旗,这京城的皇子也好、宗室也罢,还从来没有人试图打破这规矩——除了隆科多。想到隆科多,皇后更头疼了,她佟家出了这么个宠妾灭妻的东西,宠的还是个连旗籍都不是的小妾来磋磨嫡妻,最后还是自食恶果死去的,连祖坟都不能入,儿子也再不回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就是因为纵容那个小妾! 虽然皇后心里清楚自家儿子并非如何爱重那个李氏,但是天下人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老四抬着汉军旗的妾侍成了侧福晋来反压两个满八旗的格格,准保是要认定老四是因为宠爱那个李氏,才会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想到这样做会引发的非议,皇后就不能等闲视之,把老四叫过来苦口婆心的好一通全,才叫他压下了想要上表请封侧福晋的心思。 偏这种事虽然最终没有做成,但是还是有风声露了出来,小九是个消息非常灵通的,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这会儿便和胤禩当笑话讲了一通,末了还非常幸灾乐祸地说道:“谁让他一家子都在宫里面住着呢?宫里面最是人多口杂了,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据说现在四嫂正头疼得紧呢,不单要弹压后院的不消停,还要小心翼翼的给他赔罪,据说他因为四嫂去皇额娘那边告密,发了好大的火气!” 胤禩嘴角微微一弯,老四这回看来是真被气狠了,否则也不至于要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事情,在这种时候给李氏请封侧福晋,说起来,老四如今可是在监察院办御史差,他这件事要真做出来,可是要自己参自己一本了。 “伊尔根觉罗家和他他拉家如今对他也非常不满,嘿嘿,伊尔根觉罗家那个景泰是那位格格的嫡亲哥哥,和老四师出一门,都是顾八代的弟子,是通过八旗科考入的仕,如今也在监察院做御史,听说没少给老四找麻烦。”小九想到了这个,便又和胤禩说了一下。 景泰这个名字胤禩有些熟悉,上辈子这位也是个奇葩,之前他还和太子他们吐槽过监察院的那些御史不敢直言劝谏,但说白了,对于监察院的不作为的理由,大家心里面是心知肚明。首先,汉臣在朝廷里面的地位原本就很尴尬,便是得宠如李光地这样入阁拜相的,作用也只是揣摩皇上的心思,给皇上圆脸面、粉饰太平、站出来打前站,而不敢和皇上的意见相左。 那么,任职御史的汉臣,又哪里敢直言讽谏皇上?便是参奏其他的满臣,他们也都要考虑再三,生怕惹火烧身。满臣之中,因为满臣的晋身途径与汉臣不同,精通文墨如顾八代那样的实在是少数,而八旗之间的脉系关系复杂,拐着弯的都有亲,也都是一笔糊涂账。 但是景泰这个人却不一样,胤禩可记得,这小子脾气实在是太奇葩,是那种连自家连襟犯了错,都要不留情面的参奏一本的人,可谓是铁面无私得很,上辈子原本皇阿玛爱惜这个年轻满臣的才华,对他还是多加优容,可后来实在是厌烦他整日的弹劾参奏,坏他的好事,便把这人远远的给放到了地方做云南道御史去了,后来云南那边土人和官府发生冲突,景泰不幸死在了乱军之中,当时皇阿玛还给他赐了谥号为文直。 说起来上辈子景泰也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胤禩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想起这个人而有所减损,他有种预感,景泰这朵大奇葩,说不准会给他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呢?小九在一旁看到八哥笑得非常开怀,忽然不知怎的,觉得后背一亮,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随后他困惑的眨眨眼,这种感觉又消失不见了,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 一场家宴吃得还算是顺顺利利其乐融融,等到新年的气氛渐渐散去,朝堂一切都恢复如初的时候,胤禩去到刑部衙门的第一件事,便是被主官傅拉塔请过去一起商讨萧永藻、石琳互参案接下来该如何审理。 “八贝勒,三日后就是大朝会,皇上肯定会问起这案子,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傅拉塔顶着一张苦瓜脸长吁短叹的同胤禩诉苦道。 胤禩温和的笑笑,便道:“这件事石琳犯下大错,铁证如山,而我在广东的时候听闻萧大人很有贤名,并非石琳所参那般,大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傅拉塔听了这话,神色不由变了一变,听八贝勒这个意思,是非常果断的站在了萧永藻那边,他试探地又问了一句:“可是萧永藻是汉军旗……” “石琳这满八旗的老臣,却勾结洋人,难道不是罪加一等吗?”胤禩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傅拉塔还是头一回见到一贯温和的八贝勒脸上浮现出怒气,当下思忖了一阵,便也认同了八贝勒的看法,这件事不单单是八旗内部矛盾的问题,还涉及到了海外那些洋人,如今皇上虽然对洋人多有优待,但防范却并不少,每年限定他们来中土贸易的限额也是非常苛刻。石琳此番又是禁榷的粮米售与洋人,更是犯了皇上的大忌,看来他之前只纠结于这简单的满军旗和汉军旗的矛盾,实在是看得太窄了些。 傅拉塔心里面一下子便通透了不少,看向胤禩的眼神便越发的恭敬了,不由笑道:“这回这案子了结之后,贝勒爷许是也要喜事临门了呢。” 这回八贝勒南下查办福建事,不但救回了毫发无损的两个万象居管事,揪出了广东的大蛀虫石琳,还带领福建水师将南海不守规矩的洋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这样大的功劳,也难怪大家都说,这回八贝勒肯定会升上王爵。傅拉塔所说的喜事,便也指的是这个了。 胤禩敛去刚刚眼中浮现的寒芒,又恢复了一派从容,只淡淡地说道:“承大人的吉言。” 傅拉塔越发觉得这个年轻的贝勒爷宠辱不惊,心中暗暗感慨不已。当下胤禩见他没有旁的事要说,便起身告辞离开,傅拉塔也便开始拟定本章,准备在大朝会之前呈到御前叫皇上亲自御览,而本章的内容,自然就是像八贝勒同他分析的,将石琳按律定罪,不过傅拉塔也并没有完全站在萧永藻那边,也给萧永藻定了个失察的罪状。 这份奏章递上去,直到大朝会开始,都没有被康熙给打回来,傅拉塔心里面最后那点儿担心便都给放下了,同样摩拳擦掌等着在朝堂上好好露脸,他的锦绣前程,可是要近在眼前了。就在傅拉塔等着在大朝会上好好露脸的同时,那位伊尔根觉罗景泰也在奋笔疾书,拟定奏章,这是年后第一个大朝会,他憋了一整个年节的讽谏之言,便全都要在这一次的大朝会上公开直言了。 大朝会的前一夜,京城竟下起了初春之雪,雪下得不大,但却连绵不绝下了一整夜。第二日,群臣按规制乘车的乘车、坐轿的坐轿,很快就在紫禁城外的雪地上留下了连绵不绝的车辙印和脚印,和原本蓬松的雪碾压的格外结实。 傅拉塔、景泰和李光地三人先后进入了大殿旁边的偏殿,这处偏殿专为群臣等候上朝时所暂时歇脚的地方,早有负责的太监将这偏殿的地龙烧了起来,李光地进屋的时候,便觉得一股热气迎面而来,驱散了一路行来的寒意,早有殷勤的小太监上来为他解下了身上的裘衣斗篷。李光地微微颔首,然后目光扫过偏殿里面这些同僚们,不少人便都凑过来同李光地打招呼问好,毕竟是新年过后的第一个大朝会,大家的面色还带着年节的喜气,看上去一片热闹。 然而李光地的心却并不轻松,这新年的第一场大朝会,只怕并不会平静,想到开印的第一天正值他当值南书房,看到刑部递上来有关萧永藻、石琳互参案的处理本章,他匆匆看过一遍后又去呈给了皇上,当时皇上的表情看上去是对刑部的奏论十分满意。李光地的目光扫过正在角落里和景泰说话的傅拉塔,这本章虽是傅拉塔呈上来的,可他心里却十分清楚,傅拉塔这个人若是脑筋真这么清楚,就不会在年前的时候将这案子拖延成那个样子。 八贝勒一回京,傅拉塔就拿出了叫皇上满意的处断,这其中究竟是谁出的力,明眼人都一清二楚。李光地心里面有些不安,看来皇上也越发的浮躁了起来,明里暗里想要制衡太子和诸皇子的动作越来越明显了,一旦真如皇上所愿,太子、雍郡王、八贝勒、九阿哥这几位闹将起来,他们这些做大臣的,若是不能站准位子,只怕就要被卷进这潮汐之中,不得脱身了。 李光地一面客套得和上前与他搭话的同僚们寒暄,一面在心里面胡思乱想,与此同时,傅拉塔和景泰也正聊得热闹,景泰的额娘是傅拉塔同族的妹妹,两个人算是亲戚,傅拉塔早朝中做官多年官拜刑部尚书,景泰却是去岁刚刚通过满洲科举被点了御史的差事,算是官场新人,傅拉塔这个做长辈且是前辈的人,自然要提点这个后辈几句。从前傅拉塔自己都焦头烂额的,自然没心情考虑到景泰,如今傅拉塔认定石琳的案子已经能够了结,心情非常愉悦,自然就和景泰多说了两句。 “监察院里的同僚可都相处得来?”傅拉塔正和煦得问着,忽然想起那个叫他十分糟心的雍郡王此时正在监察院办差,立刻看向这个子侄的表情就带了些同病相怜的同情来。 景泰不知傅拉塔的想法,见他问起自己的差事,便点头道:“舅舅放心,部里面同僚都很好相处,对我很是照顾。” 傅拉塔满意的点点头,满家的孩子,基本都是荫补出身,参加满洲科举晋身的少之又少,这个子侄能有这份出身,日后的仕途定然会比旁人要平顺很多,毕竟皇上非常看重这一点,想到此,傅拉塔便提点了两句道:“部里面还是要看上峰的意思,我记得你们监察院左都御史是开音布驰大人?他是个好脾气的上峰,不会为难你,至于旁的人,好好相处便是,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这个旁的人,一个指的是雍郡王,一个指的是赵申乔。雍郡王自不必说,赵申乔这个撺掇着皇上拿万象居开刀的汉臣,在满朝文武之间的名声也已经臭到家了。不过傅拉塔说完这句话又有些自悔失言,因为他在脱口而出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人家景泰的亲妹妹如今是雍郡王的格格。 景泰却是并没有觉得傅拉塔这话哪里说得不对,反而非常赞同的点点头道:“舅舅此言甚是,侄儿谨记在心。” 瞧着这个侄子说话文绉绉的,傅拉塔心道,这孩子还真适合去做御史,咬文嚼字唇枪舌战的,肯定在行,若是换了他,恐怕一天都呆不了。正想着呢,便到了上朝的时辰,太监过来喊了一嗓子,之后文武大臣们便按照顺序纷纷从偏殿里走出来,鱼贯而入进到了大朝会的正殿。 在他们之前,太子同各位议政的皇子们都已经在大殿里面站好了位置,等到群臣也都站定后,龙椅上的康熙看了眼梁九功,后者立刻便扯着嗓子喊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因是新年后的第一个大朝会,各部都有些事要拿出来商讨,傅拉塔也不着急,等着吏部、礼部他们全都说完了各自的事物,这才施施然迈出一步,跪下道:“奴才沐浴皇恩,查核萧永藻、石琳互参一案……” 傅拉塔将审案细节一一道来,最终盖棺定论石琳其罪当诛,萧永藻失察当免职。一般对这等朝廷大员的处置,刑部都是能定多严重就定得多严重,左右呈到皇上那里,皇上尽可以减免惩罚。若是他们定得轻了,才容易被皇上猜忌他们有私心。 康熙听了这话,便微微点了点头,问下面群臣:“众卿还有什么话说?” 这件事牵连很大,已经不止是刑部一部的责任,康熙若没主动问话,旁人自然不会多言,但看皇上的意思是想要集思广益,不少和石琳、萧永藻二人有亲故的,便在心里面开始盘算说辞,最先出来的是左都御史赵申乔。 赵申乔同石琳、萧永藻二人都没什么关系,他第一个出头,却是把矛头对准了胤禩:“启禀皇上,臣以为石琳上本弹劾,一是弹劾萧永藻,二是弹劾八贝勒私入广州、越权行使,刚刚以傅大人所言,却是丝毫未曾提及八贝勒。八贝勒在刑部当差,于此案并未回避,臣以为此举不合规矩,此案,若八贝勒不行回避,则便不应再交由刑部查核。” 赵申乔的意思很简单,石琳参了两个人,傅拉塔却只说了参奏萧永藻是构陷,却丝毫没提到八贝勒。而他给康熙的解决方法也很简单,要么暂时革了八贝勒刑部的差事,要么刑部就撤出这个案子。 赵申乔心知肚明自己因为万象居的事情已经把八贝勒、九阿哥他们给得罪的很惨,再想缓和关系已经是不可能了,而且他揣摩皇上的心思,觉得皇上对这八贝勒态度很矛盾,一面想扶持八贝勒同太子抗衡,一面又担心八贝勒太过势大。此番八贝勒做钦差南下查案,可谓是功劳赫赫,皇上不可能不对此心生微词,他此时跳出来弹劾八贝勒,便也能算得上是简在帝心,便是此番皇上驳了他的说辞,但也会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功劳,只要能讨得皇上满意,牢牢抱住皇上的大腿,那他才能在这朝堂中站得更加安稳。 果然,赵申乔的话戳中了康熙的心事,他早有风闻朝堂里不少人都在议论,这回他准是要给老八封王,这让康熙觉得十分不高兴,他虽然是乐于见到老八揪出了石琳,会彻底的同太子决裂,但是因为老八这回当真救下了那两个万象居的管事,便没同老九翻脸,老八和老九在一处的势力叫康熙不能放心,原本他想要厚赏老八抬举他同太子再进一步抗衡的心思便淡了不少。但老八的功劳摆在那儿,他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此时赵申乔的话就如同给他递了个台阶,叫他找到了一个弹压老八的借口。 康熙心里面满意,但是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呵斥赵申乔道:“胡闹,此番朕要众卿众议石琳、萧永藻互参一案,你却横生枝节,朕看你实在是太糊涂了!” 赵申乔被康熙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同,连忙磕头请罪,随后站回了原位,然而心思通透如他,还有其他诸如李光地、佟国维这些十分了解康熙的人却都听得出来,皇上这番呵斥,连语调都没透出真火来,纯粹就是佯作愤怒。佟国维瞥了眼低着脑袋做惭愧状的赵申乔,心里面冷哼了一声,这种只会哗众取宠的小人,真是叫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厌烦。 佟国维早就清楚皇上容不下万象居这样的庞然大物,倒是没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都扣在赵申乔身上,但是他却是觉得,赵申乔撺掇着皇上对万象居的处理,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些,原本换了方式处理便能在不伤父子情分的前提下处置得漂漂亮亮,偏赵申乔求功心切,把事情弄到了这个地步,这让佟国维心里面对他非常的不满,连带着这段时间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积极的给康熙圆脸面,开始学会装聋作哑了。 实在不是他偷懒,实在是皇上想要把他和雍郡王拧在一起的意图太明显,他实在是不想要搅进皇家父子相争的这趟浑水里——就算真要进去,他也不想同雍郡王绑在一起。因而便只能学着和稀泥了,也因为如此,这段时间皇上对伊桑阿的提拔和看重,便明显超过了自己,佟国维也没有半点儿的着急。 就在此时,赵申乔刚刚缩回去,太子却是从另一头蹦了出来:“皇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