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丫鬟》 第1章 阴暗潮湿的死囚牢中弥漫着腐烂气味,浅浅的月光透过窄小的天窗给予这绝望的牢笼最后一丝光芒。一处角落蜷缩着一瘦弱的身影,深秋的寒意让只穿着一件单薄囚衣的她不停地颤抖着,地上稀疏的茅草成为了她仅存的御寒之物。浑浊的空气夺去了她的清醒,处于混沌之中的她已无暇顾及自己所处之境何等窘迫,在脑海中仅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是谁把罪嫁祸于我? 或许宁悦的幸福早已随她娘的离去消散殆尽…… 雨夜中,月隐无光,寒风瑟瑟,冰冷的雨水从残缺不全的瓦砾缝隙中滴落到房间的地板上,汇聚成数洼大小不一的积水,凛冽刺骨的劲风穿过纸窗的破洞搜刮着房间里仅存的一丝暖意。破烂不堪随风摇曳的纱帐中,一双布满茧子、粗糙的手颤抖着却又用尽全身力量地紧紧握着另一双同样布满茧子但白皙如霜的小手,忽暗忽明的烛光映照着年方三十但脸上早已刻满辛劳痕迹的脸。 “悦儿,咳咳……不要怪你爹,爱不能强求……至少他给了我一个可爱的女儿,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快快乐乐的,就算给我最大的回报了……咳咳……” 雪白的脸上两行晶莹的泪水不住下滑,声音早已哽咽,“呜呜……娘,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会好的……” 三个月前,大夫告诉宁悦,她的娘素有体虚,再添旧疾,恐撑不过这个冬天。“大夫求您救救她,无论要什么药我都会想办法筹钱买的。”宁悦急哭了,慌忙跪在大夫前,磕了几个头,她自知自己不过是尚书府中一个小小的丫鬟,微薄的工钱定不足以买上好的药材供娘治病,但事关性命,不得以还有一个法子。“药石无灵啊……老夫只能给她开一个补虚方子,能续命多久权看天命。””只求您不要告诉我娘实情……”大夫摇了摇头,慢步离去,留下宁悦一人仍呆呆地跪在地上,满眼苍凉。 这三个月来,宁悦每天给娘煎服大夫开具的药方,虽不见好转,但也尚无碍。近几日开始刮风下雨,母女俩的房间破旧失修,十分寒冷,本想从厨房里偷点柴火在房间里烧让娘的病榻温暖一些,但尚书府大夫人有意刁难,终不能如愿。后来娘的病开始加重了,就在今夜娘自知自己已到归天之期,希望趁自己还有一丝气力,叮嘱宁悦万莫对府上的人心存怨恨。 “悦儿,不要恨他们,咳咳……你爹和我本就身份有别,他们不愿给我名分我理解的,只是你明明是千金小姐却只能做个丫鬟,咳咳……娘对不起你……”娘两眼含泪地看着宁悦稚气未脱的脸,尽是愧疚与不舍。 “娘你不要这么说,悦儿很好,你那么疼爱我,我比起府里的少爷小姐们要幸福很多了。好了,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好么?”宁悦挣脱开她娘的手,重新给她盖好被子。“娘暖么?””嗯,暖啊,悦儿快进来,别冻着了。”宁悦轻轻地钻进被窝,碰到娘并不温暖的身体,不禁鼻子一酸,泪水默默留下来,这么冷的天,竟只分发给我们母女俩一张薄被,为什么大夫人要如此为难我们。 寒气袭人,宁悦即便冷得发抖也故作平静,不愿打扰娘的安睡,一夜无眠,直至四更天才朦朦胧胧地睡着。 五更,宁悦如常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她轻轻地从狭窄的小木床中起来,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床上的娘是否安好,方放心离去,然而,床上的人过分的安静引起了宁悦的注意,她探手向娘的脸上抚摸,却感觉到异常的冰凉,气息全无。“娘!不要丢下悦儿!呜呜……”一声悲戚的哭喊声划破了寂静的黎明,惊动了整个尚书府。 “怎么回事啊!”被惊醒的大夫人恼怒地唤来其贴身丫鬟清荷,“快去给我把那个扰人清梦的恶奴抓来!””是,奴婢立刻去。”清荷躬了躬身,急急忙忙往哭喊声方向走去。“怕是悦儿的娘不行了……”大夫人身边的尚书大人宁镇海看着外面渐缓的风雨,流露出一丝怅然。 “二夫人您别下床,让奴婢去瞧瞧发生什么事了。”芳桃见二夫人要起身,赶忙上前去扶。“你去看看吧,如果大夫人要责罚悦儿就回来告诉我,若相安无事便等我明日再处理。”二夫人缓缓地说道。 尚书府的二千金宁雪也那一声声哭喊从睡梦中醒来,年仅十三岁的她并不知道太多府里的情况,故在其贴身丫鬟郁梅的安抚下,又重新进入梦中。 清荷赶到宁悦母女住的小房间里,见宁悦跪在床边,早已哭成泪人,“大夫人让你过去一趟。”虽对这个年方十二的小姑娘心有不忍,但无奈受命不可违,便前去把宁悦拉起身。“不要!清荷姐姐,求你了,不要逼我离开我娘,呜呜……”宁悦挣脱开清荷的手,死死地趴在她娘的身上,痛哭不已。“小悦,大夫人找你,你快过去吧,不然又挨罚了……你这样守在你娘的旁边也不是个办法啊,还是去看看老爷要怎么处理吧。”宁悦闻言才想到,现在唯有依靠老爷方可把娘妥善安顿了。她缓缓地起身,搽了搽被泪水迷蒙的双眼,不舍地看了看娘,“清荷姐姐,我跟你去见老爷和大夫人。” “才五更天的,大声喧哗成何体统!”大夫人狠狠地瞪着宁悦,厉声说道。跟着清荷来到大夫人屋子的客厅中,老爷与大夫人早已穿着整齐,正坐在上。客厅装饰华丽,窗户前皆垂挂着刺绣精致的绸布以作挡风之用,几个木架上摆设着各式古玩,桌椅皆是以上好的木材配上绝佳的雕工制成,炭炉中火烧得正旺,香炉飘出屡屡香烟,地板上的地毯厚厚的踩上去十分松软。室内的温暖舒适令宁悦的双眼再次被泪水迷蒙,老爷愿以这些的万分之一用作照拂娘,她又何至于此!“悦儿,不要怪你爹……”娘的遗言在耳边响起,娘,我会听话的! 宁悦向二人躬了躬身,哽咽地说:“老爷,大夫人,我娘……我娘她离世了……呜呜……”本想求宁镇海妥善安顿娘,但才说出一句话,两行泪水就不能自已地流出。大夫人听后并未动容,仅看了一眼宁镇海,不作多言。“哎,知道了,明日让管家安排,把她葬了吧。”宁镇海看了看下面泣不成声的宁悦,忽觉不忍,挥了挥手,“明日你随管家去打理安葬事宜吧,别的事情就由其他人帮忙顶替一天吧。好了,大家也被惊扰了,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宁镇海起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夫人,示意其不要再责难宁悦。“谢谢老爷……”宁悦再次躬了躬身,泪流不止,老爷终不愿送娘最后一程! 第2章 雨过天青,后院中弥漫着梅花的淡淡幽香,梅枝上一滴晶莹的露珠正好坠落在宁悦泪痕已干的霜白小脸上,恍如上天垂泪。换上一身净白衣裙的宁悦静静地站在,因不敢再看一眼娘惨白的容颜,不敢再碰触娘冰冷的双手,怕自己再次泪流不止,怕自己因前程无望而忍不住随娘一同离去,娘要我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纵然我已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她只好走到院子呆站着,等待管家前来为其娘安排后事,心中一片空白。 “小悦!”良久,管家带着两名随从匆匆走过来。“快去把人抬出来!”管家指使二人后回头对宁悦说:“小悦,我一早起来就赶过来了,你节哀吧,东西我都准备妥当了,等下随我走就成。”语毕管家把手中的一篮拜祭用品递了过去。 “谢谢您管家大人!”从事发至今,宁悦第一次听到安慰的语句,不禁触起悲痛之情,热泪盈眶。 “哎呀你们手脚麻利点,老爷夫人说了要尽快把东西抬出府,以免晦气!”管家见两随从出来,便急急忙忙在前领头,带着宁悦与二人往城郊走去。 城郊有一墓地是留作穷苦之人死后安葬之用,不同于有权势财势之人的墓地,此处的墓碑大小形状参差不齐,排列杂乱无章,碑前杂草丛生,拜祭后残留的香烛散落各处,一派凌乱、萧条。“小悦,你选个地方把你娘葬了吧。”管家四处张望,寻觅有无空地可供挖土安葬。宁悦环看一周,指了指大树旁一处还算干净的土地。管家向两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开始动手。 “小悦啊,你娘能葬在此处已是老爷与夫人的恩泽了,你想想,若他们不派我来给你娘安排后事,你一个小丫头要把你娘怎么办呢。”管家见宁悦脸上哀怨之情,悠悠地说了一句。老爷没有给娘一个名分,到最后都没有……宁悦默默流泪。推开薄棺,宁悦看了她娘最后一眼,两随从便把她埋在了地下。新坟堆起,宁悦跪在坟前,先前强忍的悲痛终于爆发了。 哭到筋疲力尽,宁悦心中的悲痛郁结方稍稍舒缓,管家与两随从早已离去,偌大的墓地中只有她形单只影。“娘,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宁悦再次整理了一下坟地,方起身离去。没有了娘,我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一回府便见芳桃迎了上来,“小悦,二夫人找你,你快随我来。” 跟着芳桃走到二夫人屋里的客厅,二夫人正与二小姐一同挑选布料以制成新衣供过年时穿着。 “娘,我喜欢这几块布,我要做很多新衣服!”宁雪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走向二夫人,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坐在她的怀里,柔柔地说道。 “好好好,我的雪儿长得这么好看,当然要穿最好的新衣服!”二夫人轻轻地抚摸着宁雪白嫩的小脸,满眼尽是溺爱之情。 芳桃与宁悦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愿打扰这母女温馨的画面。我娘亦如二夫人疼二小姐般疼我,宁悦眼眶渐湿。 向布店老板交代一二后,二夫人把余人遣走,客厅中仅留下宁悦。 “小悦,你应该知道,大夫人从来就容不下你娘和你,以往你娘仍在之时,你尚能在她庇护下生活,但现在她已经去世了,往后的日子你要怎么办呢?”二夫人把目光转向宁悦,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言语之中似有一丝关切。 “二夫人,我想离开……”宁悦对府上已无牵挂,而自己亦非卖身府上的丫鬟,既然大夫人容不下自己,日后定然百般为难,那不如离开另寻栖身之处,想到此处宁悦挺直了小小身子,坚定地向二夫人看去。 “离开……也无不可……但小悦你还那么小,纵然离开此处去往别处,亦难免卖身为奴的命运啊……”二夫人楞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道。 确实,宁悦身无长物,离开了尚书府终归也只能卖身到别处方能求生。 见宁悦不做声,二夫人继续说道:“小悦,虽大夫人容不下你,但我却是对你十分怜惜。以往你娘还在之时,我碍于大夫人不敢向你们伸以援手,现在她去世了,想来大夫人对你们母女的恨应有所消减,此时我若对你稍加照顾,大夫人也不至给我难堪。” 二夫人见宁悦目光开始动摇,继续悠悠地说:“你看,雪儿与你岁数相仿,你们又实为血亲姐妹,不如你留在她身边,给她做个伴,而我正好能藉此照顾你,待你岁数长一些,有别的出路,方再提离去之事如何?” 二夫人的提议对宁悦而言不失为一个好的出路。我能相信她么……想起二夫人疼爱宁雪的画面,不禁想起自己的娘……于是宁悦躬了躬身,“谢谢二夫人照拂,我定当好生侍奉二小姐。” 晚饭时,二夫人向众人道出自己的提议,大夫人心中恼怒形于表,但碍于宁镇海听后二话不说就同意,终不予置喙。 “娘,为什么要小悦来我这里?我不喜欢她!”睡前,宁雪依偎着二夫人,娇声娇气地说道。 二夫人轻轻地捏了捏她水嫩的小脸,对怀里单纯的小人儿满心疼爱,“雪儿,娘要教你一件事你可要牢牢记住了,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帮扶她一把,他日她定会感恩戴德,舍命于你,这样心腹之人有备无患。”语毕,二夫人向宁雪浅浅一笑,目光中透出诡诈之色。 宁雪眨着透亮的大眼睛,仔细地听着,似有领悟。 第3章 秋去冬来,白驹过隙,转眼已过三年。 经过春雨的洗礼,空气中尽是清澈,庭院里的桃花粉白相间,透出浅浅清香,春日暖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少女纤瘦的身上,斑驳的光点犹如散印在素色衣裙上的花色,为少女清雅的装束添上与其年龄相符的灵动。 少女一手持针线,一手持布料,正全神贯注地在布料上以针线作画。不一会儿,一片幽兰便在宁悦精细的手艺下显现于布上。清澈水灵大眼中的专注变为满足,樱唇露出甜甜的微笑。 “悦儿……”一个低沉而温暖的声音唤起了宁悦心中的涟漪,她急忙放下手中的刺绣,起身迎了上去。 安瑞祺踏着缓缓的脚步,飘逸而至。一身白色长褂随风吹拂,挺拔的身段在上好绸缎的丝光衬托下更显俊逸,腰间墨蓝色的腰带上系着的温润通透的玉佩彰显着来人身份之高贵。一头漆黑的长发用与腰带同色的布带简单地绑成一束,十分清爽,净白的脸上镶有黑曜石般的双眼,不时透出清亮的光辉,直挺的鼻子,轻扬嘴角的薄唇,共同构成了俊美的容貌,犹如精雕细刻般完美,但却比雕刻的线条柔和万分。虽是一身素净,却无损其浑然天成的高雅气质。 宁悦最爱看安瑞祺的微笑,它仿佛冬日里的骄阳,温煦、暖彻心扉,融雪终化作一汪春水。 见宁悦婆娑上前,安瑞祺笑意更浓。他伸出双手,轻柔地为宁悦理顺被风吹乱的光滑如水的秀发。 白皙的小脸上顿时透出浅浅的绯红,掩盖不住心中的喜悦,宁悦只好低下头,摆弄着手中尚未完成的刺绣。 “悦儿为何不愿看我?是不欢迎我么?”安瑞祺见眼前可爱的人儿露出娇羞之色,不禁心生作弄之意,语毕,他便伸手轻抚宁悦脸上那片绯红。 “二少爷你别戏弄我……”宁悦此时羞涩之情更甚。 “呵,数日不见你我竟变得如此生分了……”安瑞祺放下手,轻叹一声,故作落寞。 “二少爷为何如此说呢……”宁悦慌忙抬头解释,但见安瑞祺优雅的笑容。 “不是说好了要称我为祺大哥么?”安瑞祺对上了宁悦的双眼,毫不规避。 “祺大哥……”禁不住安瑞祺似能洞悉人心双目的注视,宁悦又低下了头,樱唇上止不住笑意。 安瑞祺驻目面前的佳人,满意地笑了。 两人如往日般来到庭院的树荫下,在石桌两旁对坐。 “悦儿你在绣什么呢?”金灿灿的星点阳光散在安瑞祺的身上,恍如天神般耀眼,宁悦一时看得晃神,竟不觉羞愧。安瑞祺方才的步步紧逼、作弄人之势早已消散,如今却被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看得脸上发烫。 “是墨兰……”回神后宁悦慌忙收回目光,双手递上刺绣。 “墨兰……是我喜爱之物,悦儿是要送我的吗?”安瑞祺接过刺绣,轻轻触摸布上的兰花,心里感叹眼前少女精致的绣工。 宁悦听后心中一喜,想到自己前些日子正愁如何借机把自己的刺绣送予安瑞祺,不想如今他竟然主动寻她要去……脸上不由得露出甜蜜的微笑。 “只要祺大哥不嫌弃,待悦儿绣好了就给你送去……” “翘首以待。”安瑞祺露出俊朗的笑容。 “二弟原来你在这里啊!”安瑞祥昂首阔步向他们走来。 安瑞祥乃城中少有的青年俊杰,良人之配,他为定远大将军之子,身世显赫,因自小随父征战沙场,军功彪炳,年方二十二便已被封为祥武少将军。他虽与安瑞祺为同胞兄弟,但长相却完全不同。两道剑眉下是明亮的眸子,麦色的皮肤、粗犷的线条透露出刚毅不凡的气质,健硕的身段配上深蓝色合身衣物,高大威武的身姿不怒而威。 “大哥今日好兴致,可是来此赏花。”安瑞祺向来人微微一笑,招呼其坐在身旁。 “小悦给我们倒杯茶吧,我本想找雪儿出外游玩,不料她外出未归,我在客厅来回踱步,苦等了一个时辰,连水都顾不上喝。”安瑞祥向两人苦笑了一声,来时威严已消散无踪,仿佛他仅是一个普普通通邻家大哥。 “是,大少爷,我现在就去。”宁悦向安瑞祥躬了躬身,快步向厨房走去。 对上安瑞祺幽幽的眼光,安瑞祥搔了搔头,略显窘迫。“二弟,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我知道打扰了你们,无奈我独自一人在外面确实无聊,但求我们兄弟两人畅聊一番,待雪儿归来,我便还你们清静!” 安瑞祺浅浅一笑,缓缓说道:“若不是大哥经常征战在外,归期不定,冷落佳人,定不会落得上门而不得遇之境况。” “哎,二弟,大哥这不是身不由己嘛。近日因新王登基,江山未稳,越国卑鄙,趁机侵犯我国边境,朝中人才紧缺,纵然爹娘不愿,大哥自己也不愿,仍不得不披甲上阵啊……怎得你如此闲适悠哉,快意人生呢!”想到越国之可恶,国家之不安稳,安瑞祥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往眼前的石桌狠狠的拍去。 石桌应声而裂。 “大哥……我又何尝不想为父兄分忧呢,奈何我身有宿疾,自是力不从心。”安瑞祺看着眼前断裂的石桌,心中泛起了一丝惆怅。 据说自己出生之时因顾护不良,受寒而落下了头风病。此疾发作无定时,每每发作蚀心之痛在头部游走不定,甚是恼人。虽父亲为自己遍访名医,痛楚已减轻许多,但却未得根治,每每发病都必须用尽全身的精力去对抗痛楚。是以这样的残躯,又如何能像父兄般驰骋战场呢!每念及此,安瑞祺便恨自己不争,对大哥竟有一丝嫉妒。 安瑞祥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温和地拍了拍安瑞祺的肩膀,说道:“二弟,大哥与父亲相似,自小爱武,而你却不同于我们两人。自小我便知道你才情横溢,如今你是文韬武略,悉数精通,或许你不必勉强自己往父兄方向前行,在朝廷自有你展示才华之处。” 安瑞祺看了看大哥温和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将军之子不能从军,可笑可悲! “两位少爷,茶来了。”宁悦快步走来,手中托盘上的两杯清茶冒出馥郁的香气。她忙着给两人递上茶与点心,竟未察觉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 “小悦泡的茶是最好的,再来一杯!”安瑞祥接过宁悦递来的茶,一灌而下后,稍稍舒心,称赞道。 “大少爷,你这是在喝酒还是喝茶啊……”宁悦见此笑靥如花开。 安瑞祺看着两人,沉闷的之情一扫而空,露出会心一笑。 第4章 “祥哥哥,祺哥哥,你们来啦!”伴随着清脆的声音,一位身穿粉色云裳的依人翩翩而至。 粉色的绸缎长裙轻薄柔美,腰上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配上金线垂坠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纤弱的身姿更显轻盈。乌黑的发丝上点缀华丽的头饰,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点点华光。雪白的肌肤稍施脂粉就透出红润的气色,水汪汪的眼睛里尽是喜悦之情。 安瑞祥闻声立刻起身,伸出双手,迎了上去。 宁雪把双手轻轻地放在安瑞祥温暖的大手上,羞涩地看了他一眼,便低头不语。 一片安静,仅存风声鸟语,傍晚的春风竟有透彻心扉之凉…… 安瑞祺幽幽地看着眼前一对璧人,掩盖不住眼中的落寞。 宁悦偷偷看了看身旁的安瑞祺,心中满是酸苦。祺大哥…… “雪儿,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呐!”安瑞祥打破了这片沉默。 “祥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不然我肯定会乖乖在家等着你的!”宁雪向安瑞祥抱以甜甜的笑容,柔声地说道。 “雪儿,我不是在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只是我见不到你就着急了。”安瑞祥用力地握了握宁雪细白的小手,慌忙解释道。“你可有想我?” 宁雪脸颊的红润更深了,“祥哥哥,别让人笑话……” 安瑞祥方才想起宁悦与安瑞祺二人,回头看了看两人,但见宁悦偷看安瑞祺,而安瑞祺则眺望远方,似在思考何物。得知二人并未看到自己失态之貌,便急忙松开宁雪的双手,不好意思地说道:“雪儿,现在时间不早,那……那我明天再来找你好吗?” 宁雪笑意更浓,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走了,雪儿,我明天再来看你!”安瑞祥满面愉悦,向宁雪俯了俯身,举步离去。 安瑞祺收回目光,向两人俯了俯身,轻轻说道:“我们先告辞了,两位安康。”然后淡然离去。 目送两人离去后,宁雪拉起宁悦的手走向自己的房间,宁雪的丫鬟郁梅已在房间中收拾今日买来的物品。 “小悦,我今天买了好多好看的布料,你给我做几件衣服吧,你做的衣服最合身了。还有就是少不了给我绣上图案,布料再好也略显寡淡,唯有配上你的刺绣衣服才出彩!”宁雪兴高采烈地说道,心里盘算着穿着宁悦的新衣服到城中千金小姐茶会上炫耀一番。 “嗯,好的,二小姐你把布料给我吧,我会尽早给你做好的。”宁悦看着眼前得意的人儿,心中的酸苦更甚。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二小姐啊,你能把你的心思分一星半点给祺大哥么…… 把宁雪的布匹搬到自己的房间,不料匹数之多,甚是沉重,幸好宁悦住在宁雪旁边的厢房,也不至于要求助于人。 三年前二夫人的提议使得宁悦凄苦的生活改善了不少,住进了宁雪旁边的厢房,吃穿用度都比普通丫鬟要好。劈柴挑水洗衣等粗活不再需要宁悦去做,取而代之的是为宁雪缝制衣物。据说宁悦娘是江南人士,曾为一出色的绣娘,虽然自打宁悦记事以来,娘一直都是干着粗重活,但闲时她仍会悉心教导宁悦她唯一的手艺,希望有朝一日宁悦能以此谋求更好的生活。宁悦虽随娘学习数年,但已是尽得她的真传,现在她的手艺置于城中已是数一数二。宁雪初时说不出为何,尽是不喜欢宁悦,对她处处为难,后来年纪渐长,又发现了她这一专长,方才与她关系变好。城中千金小姐通过宁雪的关系得知宁悦的手艺,都想要买她所制的衣物,但宁雪自然不依,于是宁悦便成为了宁雪的专属裁缝。宁悦感念二夫人对自己的恩情,尽心尽力地为宁雪做各种好看的衣物,再加上宁雪天生丽质,终造就了她城中第一美女的称号。然而,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快乐,宁悦一心想着等到自己满十六岁就向老爷和两位夫人提出离开尚书府的事,凭借自己已为人知的手艺,日后的生活定不成问题。每念及此,宁悦心中便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三年前,尚书府中无任何值得牵挂的人和事,但现在,却不同了……虽然离开是多年来美好的心愿,但现在这个心愿却蒙上了一丝苦涩。 离开后我还能见得着祺大哥么…… 祺大哥的父亲是赫赫有名、位高权重的定远大将军,现在我在尚书府尚能以二小姐丫鬟的名义与祺大哥相交,如若离开此处,我便只是个平民,和祺大哥再无任何交集,到时恐怕想见上他一面也不易……而且……而且我只有留在尚书府,才能帮祺大哥获得二小姐的心……想到这里,宁悦清冷的泪水终于止不住落下。 虽然对不住大少爷,但祺大哥自小受尽病魔的折磨,现在又要受相思的凄苦,而大少爷名成利就,深得皇上与大将军器重,再觅佳人相配想必不是难事,倘若把他的幸福稍稍分给祺大哥一些,也不为过吧…… 夜色渐深,凉风萧萧,宁悦点燃桌上的蜡烛,继续描绘那幅未完成的墨兰…… 第5章 第二天,阳光明媚,凉风飒爽,空气清新怡人,宁雪早已梳妆打扮一番,换上一套嫣红色长裙纱衣,腰间仍系着那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配上金线垂坠,站在桃花树下静静地等待着。安瑞祥如约而至,今日他穿上了浅蓝色的长褂,一改平日干练的形象,此时却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雪儿……”安瑞祥拉着宁雪的双手,细细端详眼前的依人。 “我今天好看吗?因为要跟祥哥哥出外游玩,所以特意打扮一番。”宁雪轻挑大眼,看了看身前高大威武的郎君,心中的甜蜜流露于嘴上的笑意之中。 “好看……当然好看……”安瑞祥定了定神,见宁雪身后跟着宁悦,便温和地微笑着说:“小悦啊,今日有我来照护你家二小姐,你就不必挂心了……” 宁悦自然懂得大少爷近年长期在外征战沙场,难得与二小姐出外游玩,自是希望二人独处,不想有人在旁打扰。其实于她而言亦是好事,这样她便能留在家中,悠闲地做些针线活。 “小悦明白了,大少爷二小姐事事小心。”宁悦向二人躬了躬身。 “那我们先走了,小悦,那我的新衣服就有劳你咯。”宁雪兴高采烈地向宁悦眨了眨眼,便轻快地随安瑞祥一同离去。 “总算只有我们二人了。” 宁悦熟知这一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祺大哥……” 安瑞祺从庭院门外飘然而至,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褂上系有水色的缎质腰带,给人清爽的感觉。“悦儿为何愁眉深锁?”见宁悦眉头微蹙,心生怜惜,伸手轻抚,想要消除那份忧愁。 “祺大哥……你为何不去向二小姐表明心意呢?”从前,这是宁悦从不敢触碰的话题,她不想看到安瑞祺落寞的神情,苦涩的笑容,但经过昨夜的思量,想到自己在尚书府的时日已不多,希望自己能为眼前的人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故今日鼓起勇气,拾起这个尘封许久的心结。 安瑞祺愣了一下,眼中异样的光辉一闪而过,他轻轻地放下手,低头垂睑,轻叹了一声,“悦儿,我以为我们之间已有共识,但为何如今要旧事重提呢?” 眼前这个水灵的少女实在让自己琢磨不透,三年以来的相处,本以为她应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意,却不想此刻竟又急着把自己推开。 父亲与尚书大人同为朝中重臣,虽政见不尽相同,但二人皆是忠义之辈,两人早已有意联姻以便建立关系,无奈尚书大人独女尚年幼,故而耽搁。然父亲却希望我们兄弟两人时常到尚书府,好与尚书大人千金联络感情。 三年前随父兄初次拜会尚书府。在庭院里,我们两人遇见了年方十三的宁雪。桃花雨纷纷飘落,一位肤如凝脂的小姑娘在树下嬉戏,身穿桃红色丝绸短裙的她瞬间吸引了我们兄弟两人的目光。年纪虽不大但已是一亭亭玉立的小美人。清脆如铃的声音扰乱了我们的心。回神后方发现大哥已深深地坠入那片桃红…… 大哥他从来就是父母亲的骄傲。自小便被师傅称赞是武学奇才,十五岁起便随父亲驰骋战场,战功赫赫。但父母亲对大哥的偏爱却并不是因为他是长子,也不是因为他的天赋异禀,而是一些莫名的原因,而这一切,我早已了然于心。 我们两人皆已到适婚年龄,本来将来无论是谁与宁雪共结连理都是一桩美事,但看到大哥那毫不掩饰的心意,想到父母亲对他的偏爱,我便知那人不会是我…… 但宁雪最先注意到的是我,比起大哥的干练威武,她似乎更喜欢听我吹奏长笛,让我教导她琴棋诗书。我确对她有喜爱之情,而她也喜欢粘着我,最重要的是,她是大哥唯一求而不得而我却得到的人……本以为我与她能就此走下去,不料随着她年纪渐长,慢慢发现大哥的优秀,开始在我们之间摇摆不定。 认识宁雪后的几天,我偶尔踱步至庭院,发现角落里有个与宁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水灵灵的乌黑的大圆眼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刺绣。小姑娘比宁雪娇小一些,雪白水润的小脸上并无宁雪般的红润,她穿的是素色的合身的布裙,既不是丫鬟的打扮,也没有千金小姐的装束。出于一丝好奇,我走上前去,不料竟惊到了她,手中的针轻轻扎进了她的手指,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 “实在是对不起。”我慌忙抓起她受伤的手指,放到唇边轻吮了一下。“记得我娘往日扎到手指,都是这样做的,现在没事了。”我向她露出浅浅的微笑,希望她不要怪我吓到她。 “……谢谢……”小姑娘腼腆地回以我一个微笑,脸上泛起了绯红。 当她抬起头那一刻,我方看清眼前的人,漆黑如水的长发,白皙的肌肤,大眼樱唇,十足的美人坯子,十分可爱,胸前不禁有一丝跃动。 放开的她手,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手中精致的刺绣,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绣娘越发好奇:“姑娘你在绣什么呢?” 宁悦把手中的刺绣递了上去:“是桃花,给二小姐做衣裙用的。”见面前如此俊美之人眼中露出赞叹之情,宁悦不禁有些自豪。 “你唤她为二小姐,但我看你的打扮并不像寻常家仆。”轻轻抚摸了那精细的刺绣后便递回给她,等待她的回应。 “我……我是个丫鬟,但跟别的丫鬟些点不同……” “是如何不同呢?”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甚是可爱,我露出久违的舒心一笑,虽想继续捉弄她,但终究因她窘迫的摸样而不忍心。 “至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宁悦。”她抬头正视了我一下,然后又急忙低头。 “宁悦……宁悦姑娘好,我叫安瑞祺……”姓宁……是巧合还是…… 在频繁地出入尚书府的过程中,我经常能遇见她在庭院中安静地刺绣。起先她可能是过于青涩,不敢与我搭话,而我也只是静静地在她身旁坐着,偶尔拿起长笛吹奏一曲,心中尽是舒坦。后来,她渐渐与我熟悉,直至如今,我们已是无话不谈。她告诉我她的身世,我告诉她我与父兄、宁雪间的境况。不知从何时起,她在我的心中已悄悄扎根。 我知道她的悲苦,知道她的善良,知道从前她纵然受宁雪的处处刁难,却从未对她同父异母的胞姐有过一丝怨怼,仍然尽心尽力地为她缝制衣服,成就她的美名。比起她,我所经历的又算得了什么。我那苦闷的心似乎豁然开朗。我突然明白到自己对宁雪的感情不过是争强好胜之心作祟,自己对大哥的那一丝嫉妒终敌不过多年来建立的深厚的兄弟之情。既然大哥钟情于她,而她在我们二人间又如此难以抉择,我何不成人之美! 后来,我有意疏远宁雪,而她似乎对此并不介怀,毕竟她两难的抉择终因我的疏远而得到解决。 第6章 悦儿,但愿终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心…… 宁悦见安瑞祺低头垂睑,薄唇紧闭,沉默不语,俊朗的脸上似有不悦,便不敢再说半句。祺大哥,你可知几个月后我便不能在你身边帮助你了……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悦儿你可愿听我吹奏一曲?”安瑞祺从袖中取出一支白中透绿的玉笛,幽幽地看着宁悦,嘴唇弯成好看的弧度。 “当然愿意,祺大哥的笛声甚是能抚慰人心。”每当听到安瑞祺悠扬致远的笛声,宁悦纵有万般苦闷,也终归消散一尽。 安瑞祺举起玉笛,轻轻地贴近唇边,纤长干净的手指在长笛上灵活地跃动,清雅的笛声随之响起,如天籁般扣人心弦。 暖阳、凉风、花香、鸟唱,万物静好…… 宁悦双手支撑着下巴,轻轻地闭上双眼,享受着这片宁静与愉悦。 突然,笛声凌乱,宁悦从乐曲创造的幻境中惊醒,只见安瑞祺缓缓地放下手中玉笛,眉关紧缩。 “祺大哥,是风疾犯了么?”宁悦紧张地站起来,轻触了一下安瑞祺的手,关切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手虽不至冰凉,但也不像往常般温暖。 “嗯……悦儿别担心……我还好……”安瑞祺紧闭双眼,用手指轻按额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宁悦见他白净的脸上泛起一丝青色,心痛不已:“祺大哥,我帮你按一下……”她急忙走到安瑞祺身后,熟练地用手指不轻不重地顺序往他的太阳穴、翳风穴、凤池穴、百会穴等头部常取穴位按摩。 几轮反复后,安瑞祺的脸色稍有好转,合起的双眼也慢慢张开,嘴上露出舒心的微笑。“好舒服啊……幸好我有头风之疾,不然怎能得悦儿这双巧手为我按摩呢……” “祺大哥你别胡说,你的病会好的,然后就不再需要我为你按摩了。”宁悦听到安瑞祺竟拿自己的疾病说笑,不免有点生气,祺大哥怎可如此糟蹋自己呢,就算只是说说也不行! 安瑞祺微微转头,用余光扫见宁悦撅起小嘴,满意地笑了。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犯病,而她又一次又一次为自己按摩,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想出这样一句话嘲弄自己的话,竟惹得佳人生气,于是他食髓知味,不时便旧事重提。悦儿是爱惜我的,爱惜的仅仅是我这个人,而不是将军之子。 “如果悦儿能为我按摩一辈子,该有多好啊……”安瑞祺不忍她生气太久,于是抛出一句甜言蜜语,想要博得佳人一笑。 “……可是……我不会一辈子都呆在二小姐身边啊……”宁悦想到自己快要离去的打算,由怒转悲,泪水盈盈,强忍住不流出眼眶。 “是啊……悦儿当然不会一辈子留在尚书府啊。”因为我会娶你过门啊。安瑞祺伸手轻轻地握向宁悦的小手,深深地看着她。但不是现在……现在的我没有那样的资格…… 虽然平日安瑞祺为人温润沉静,但仍不妨碍他心中的那股傲气迸发。从前自己因宿疾缠身,对朝廷之事一再推托,在父兄的光辉下生活,也乐得逍遥。而如今自己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自然希望一展抱负,让她刮目相看,认为自己是值得付托终身的。 宁悦看着那双清澈透亮的双眼,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祺大哥,如果有一天再也见不到我,你是否会有一点心痛呢…… 安瑞祺对眼前泪人的泪水感到迷茫,心中一紧,慌忙用手为她拭去泪水:“悦儿别哭,是我说错什么了么……” “不是,祺大哥,不是你的错……”宁悦静静地由着安瑞祺为她擦拭泪水,对这双温暖的大手万分留恋。 “是想起你娘了么?”安瑞祺轻轻地问道。 宁悦沉默不语。 安瑞祺看着宁悦,满面怜爱,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道:“悦儿乖,不要哭了,祺大哥在……” 安瑞祺温暖的举动使宁悦的心归于平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向安瑞祺笑了笑:“谢谢你,祺大哥……” 晚饭后,宁雪走到宁悦的房间里,想要看看她新衣服的进度如何。 她静静地坐在宁悦对面,看着宁悦一针一线地缝制着,竟看得出神。自从宁雪接纳宁悦以后,她便不时到宁悦的房间里,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竟不觉无趣。 “二小姐,今天玩得开心吗?”眼前的美人呆呆地看着自己,虽然这种情况时常发生,但却一直不能习惯。 “好玩啊,今天祥哥哥带我去驾船游湖,吃好吃的,还给我买了好多小玩意,可有趣了。”说起今日的旅程,宁雪仍兴致未减。 宁悦抬头见她满心愉悦,默不吭声。 此时宁雪方发现她双眼略有红肿,似乎是哭过了。“小悦你怎么哭了?”宁雪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宁悦轻轻地回道。 “是想娘了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娘不是对你挺好的嘛,不让你干粗活,还让你吃好穿好,还有啊,当时你说想要学按摩,我娘还请那位老大夫教你。” “嗯,是的,二夫人和二小姐对我的好,我一直都铭记于心。”宁悦看着这位无忧无虑的人儿,心中泛起一丝羡慕。 “当时我还帮你求我娘呢,可是现在我想想就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学按摩的!”宁雪鼓着腮帮子说道。 宁悦不解地看着她。 “你学按摩是为了帮祺哥哥按的对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宁悦心中一惊,似做了亏心事一样,不敢做声。 “小悦,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我喜欢祺哥哥,你不该与我争的。再说了,你只是个小小丫鬟,也配不上他啊……”宁雪眼中闪烁着点点怒光。 “二小姐,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只是……你要是喜欢二少爷,那为何与大少爷那么亲密呢?你可知这样做会伤到二少爷的心的……”想到安瑞祺落寞的神情,宁悦心中一片苦涩。二小姐你不心痛二少爷,也不许旁人去心痛他吗…… “我知道……可是我也是无可奈何啊……我心里确实更喜欢祺哥哥,但祥哥哥对我更好,而且他功名在外,爹对他也比较满意啊……”宁雪摆弄着腰间的玉佩,心里纠结不已。 那块玉佩本是祺大哥喜爱之物,一直随身携带,后来得知二小姐喜欢,他便二话不说,解了下来赠予给她。上面的金线垂坠是后来二小姐嫌玉佩颜色寡淡,让我做好系上去的。 “大少爷确实很优秀,是城里有名的良婿之选,但二少爷博古通今,天文地理,文韬武略,想来不比大少爷逊色……”见宁雪更倾向于选择安瑞祥,宁悦急忙为安瑞祺争辩。 “祺哥哥的好我自然是清清楚楚,可是他确实没有祥哥哥对我那般好……我总感觉他冷冷的,有点不近人情……”宁雪轻撅小嘴,柔柔地说道。 “二少爷把至爱之物都送给二小姐你了,对你的心是天地可鉴,只是他不善言辞,所以才会落得冷淡的形象。”宁悦真切地说道。 宁雪看着眼前的少女,眼中满是讶异:“我一直以为小悦你对祺哥哥有非分之想,今日听你一番话,倒是有想要我另作他选的意思咯?”语毕,宁雪诡异地笑了笑。 “我不敢左右二小姐的选择,只是我确实真心希望二小姐和两位少爷都好……旁观者清,如果我的话能给二小姐一点启示,也不枉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好……”宁悦直视着她说道。 “嗯……小悦的心思我算是听懂了,我会好好掂量的,好了,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宁雪笑了笑,起身离去。 “二小姐慢走……”宁悦起身相送。 心中怅然若失,希望我的话对祺大哥能有一点帮助…… ? 第7章 一别数日,宁悦终于把那幅墨兰绣好并做成锦囊,日夜盼望着安瑞祺到来,一则是要把自己的心意交到他手上,二则是想把二小姐那夜的话告知于他,好让他那相思之苦有些许的慰藉。 安瑞祺翩翩而至,仍是那般清雅俊美,清澈的双眼中却多了一份平常少有的明亮。 “悦儿,数日不见,你可有想我。”安瑞祺脸上挂着平日的笑意,轻轻地摸了摸宁悦的长发。 “祺大哥,这个我做好了,给你……”宁悦抵挡不住他那幽幽目光,便赶紧拿出锦囊,分散他的注视。 安瑞祺伸手接过,还不忘用修长的手指轻触了一下宁悦的小手。“悦儿,这么好看的锦囊,你让我怎么舍得用呢?”细细欣赏着手中的礼物,安瑞祺笑意更浓。 宁悦见他如此欢喜,心中满是高兴。 “嗯……我总算想到了,用它来安放我的宝物,定不会辜负。”安瑞祺长长的睫毛眨了一眨,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辉。 “什么宝物?”宁悦好奇地盯着安瑞祺伸入怀中的手。 安瑞祺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小的羚羊角梳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朝宁悦递去,眼中尽是得意,仿佛在展示什么瑰宝似的。 “这个是……我送你的梳子?” 当得知安瑞祺身患头风之疾后,宁悦急忙去求教当年为娘医治的老大夫良方,老大夫告诉她,头风之疾难以根除,病去如抽丝,尽能慢慢调理。“难以根除……那有缓解他发作之时疼痛的方法吗?”老大夫定神想了想,“如果只是缓解的话,倒不是没有办法……”他不仅教宁悦按摩头部穴位的方法,还告诉她羚羊角最能驱散风邪,用它做成的梳子梳头,对治疗头风病有一定的辅助作用。 羚羊角是何等珍贵之物,价值不菲。宁悦经老大夫的指点,找到了贩卖的地方,然后存了一年多的工钱,方能买下那把小小的梳子。 “你不认得它了?”安瑞祺双目含笑说道。 宁悦正想伸手去拿,好仔细看看它,不料安瑞祺大手一收,把梳子重新藏到怀了。 “悦儿,它是我的宝物,可不能随便予人触碰啊……”安瑞祺看着宁悦抓空的手,得意地笑了。 宁悦被他逗弄得有点窘迫,又见他笑意盈盈,便嘟起嘴不做声。 安瑞祺对眼前的小人儿爱不释手,伸手捏了捏她白润的小脸,从怀中掏出那把梳子,给宁悦递了上去。“好吧,悦儿是我信任之人,对你我自不会如此小气把宝物藏着掖着,现在把它交予你手,你可要小心别弄坏了。”安瑞祺一手把宁悦的小手抓住,另一手把梳子慎重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宁悦轻轻地抚摸着手中光滑的梳子,本该沁凉的羚羊角却被安瑞祺的体温捂得温暖透心。 “祺大哥,这梳子太小,你用着不方便吧……”宁悦见梳子并未有明显的使用痕迹,心里有一丝后悔,当年是自己太小,考虑不周全,否则就再多存些钱给他买一把更合用的。 “悦儿竟如此嫌弃我的宝物,我心里实在是不舒坦……”安瑞祺伸手拿回梳子,故作一副懊恼之情。 “祺大哥,这哪是什么宝物……”宁悦见他不悦,轻叹了一声。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它是我最合用的梳子,自然是我的宝物……”安瑞祺把手中的梳子轻轻地放到锦囊之中,然后收入怀中。 “悦儿,其实今日我来是想要告诉你一事。”安瑞祺恢复以往的沉静说道。“这几日,边境传来消息,越国军队有异常之举,因此我父兄两人已领皇命,准备不日出发,前去查看敌情,如越国真有一丝不安分的想法,那战事便就一触即发了……”宁悦迎上安瑞祺明亮的目光,心中稍有疑惑,平日的他从不论及朝政之事…… “从前的我过着闲云野鹤般生活,确实是逍遥自在,但近日我却突然发现,我并不是想要成为那样只顾自己安逸的人。从前的固执是那样的愚蠢可笑,如今的我想要扛起我应尽的责任,让我的父兄、与我携手一生的人知道我是个值得依靠之人……”说道这里,安瑞祺轻轻地拉起宁悦的手,手中的烘热传到了她的心中。 “因此我请求父兄为我举荐随军出战,皇上答应了我的请求,让我任监军一职,为战事出谋划策。”安瑞祺看出她心中的担忧,继续说道:“悦儿,我知道在你的心中,我是个病弱之人,征战沙场之事我根本不能胜任,但此番前去,我作为监军参谋,仅需筹划战略,而不必上阵杀敌,何况有我父兄的照应,定不会有任何危险。” 安瑞祺见宁悦仍不放心,继续说道:“教导我们兄弟二人武艺的师傅知道我身染风疾,虽我并非练武之质,但仍对我不吝教诲,多年来我潜心苦练内功,如今已有小成,而那风疾也因内功的提升而渐渐好转,此刻的我虽不如大哥般武艺高强,但对付平常士兵,却是绰绰有余。”宁悦抬头看了看安瑞祺,对上他真切的眼神,不安的心稍有平复。记得第一次触碰他的手,是如此的冰凉,而如今,已温暖得让人沉溺,想来也是因为内功修为的原因吧…… “我不希望悦儿你认为我是个无能之辈,纵然我不能像父兄般威风超群,但我坚信自己终究能为国为家作出一番功业。”安瑞祺握住宁悦的手紧收了一下,好让她明白自己的决心。 “我怎么可能会认为祺大哥你是无能之辈呢!你的才华我自是清楚的,只希望你此番前去万事小心,平平安安就好,其他的于我一个小女子而言,就如同海市蜃楼,只不过是幻象罢了。”宁悦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劝。祺大哥是蛟龙般的存在,终不会一直甘于平静的…… “悦儿你知道么,战士出战平安归来是需要无比的信念,父兄曾经同我说过,只要想到娘和我在家等着他们归来,他们在战场上就会异常勇猛,为的就是守着早日归来与家人团聚这一信念,后来大哥有了宁雪,这个信念就更加坚定了……此次是我初次出征,自是希望能有这样一个信念支撑着我,你说会有这样一个人等着我归来与之团聚么?”安瑞祺深深地看着眼前可爱的人儿,希望她能对自己有所回应。 “……祺大哥,前些日子我与二小姐谈及你与她之间的事,虽然瞬息万变,但至少我能肯定她至今仍是在乎你的……所以……你要平安回来……”知道安瑞祺往日曾因这份相思郁郁寡欢,宁悦希望这一丝曙光能成为他那坚定无比的信念…… “……悦儿,你的话太让我伤心了……”她竟如此坚决地急于把他推开! 从前的自己确实因宁雪的摇摆不定受伤,那份苦闷只有在宁悦面前方能坦然表露,但这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事后回想自己那番愚蠢的作为,不仅使她平白无故地沾染上那般苦闷,还让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跌至谷底,确实后悔不已。现在自己的心里已再没有宁雪一丝一毫的位置。这几年来,自己一直想尽办法不动声色地博得她的好感,然后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整颗心奉上,事已既此难道还不足以取得宁悦的谅解么? 两人各怀心事,不欢而散…… 第8章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宁悦如往常般早起,准备打水梳洗后便继续赶制宁雪的衣物,但见临廊的窗户微微打开,窗台上放着一块通透温润的玉佩。宁悦急忙拾起,一眼便认得是安瑞祺总是随身携带的心爱之物。祺大哥为何把玉佩放在这里?心中虽有万般疑惑,但思前想后终究寻不到答案,只好把它仔细地收在床头的锦盒之中。 午饭后,宁悦拿起针线,打算继续劳作,不想宁雪慌张前来,打断了她手中的工作。 “小悦,你知道么,祥哥哥和祺哥哥今日早上就跟着安伯父领军出征了!”两行委屈的泪水应声而下。 宁悦一惊,虽然之前听祺大哥提起过要跟父兄一同奔往边境抵御外敌,但从没想过说风就是雨,竟连一句道别也没有……想起窗台上的玉佩,宁悦心中纠结万分,既想要自己留着,在见不到他的日子里有个念想,但又怕这样做会影响他与二小姐之间的感情,两人定情之物自己岂能私藏呢…… “居然没有留下只字半语就走了,也不知道要去多久才回来,我恨死他们了……”宁雪说着说着更觉委屈,于是放声哭泣,一旁跟随的郁梅见此连忙递上手帕。 宁悦此时已心乱如麻,自顾不暇,并未出言安慰。但见二小姐腰间的羊脂白玉,突然萌生了一个连自己也自觉不齿的想法:锦盒中的玉佩势必是要交还给二小姐的,只是二小姐已经有一块他送的玉佩在身,这一块迟些交还给她,想必也不太碍事吧…… “小悦,你说他们是不是太欺负人了……”宁雪得不到想要的慰藉,哭得更厉害了。 宁悦自知自己理亏,便急忙安慰道:“两位少爷定是不想让二小姐你伤心,所以才不告而别的……举国尽知定远大将军雄韬伟略、战无不胜,我想他们很快就能平安归来!”语毕,她心中慌乱平复了不少,想来这一番话也安慰到自己了…… 宁雪轻轻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向宁悦露出一丝微笑:“小悦,有你在我身边真好,你是最懂我的人!” 看着宁雪真挚的目光,宁悦更加愧疚不安…… 御书房中,几位朝廷重臣分站两侧,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子坐在正中,凌厉的目光扫视着下方群臣,冷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薄唇紧闭,透出慑人的威严,虽是端坐着,却无损他伟岸的形象。 “启禀皇上,今晨安大将军协他的两位公子已启程前去边境,只要越国敢逾越半分,我军定然奋起还击,请皇上您放心。”丞相正声说道。 “嗯,如此甚好,今日朕总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了……”龙椅上的人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自登基以来已过两个春夏,但这百年基业仍不安稳,内有农业年年失收、贪官污吏横行,外有越国等小国自不量力,沆瀣一气,不时侵犯我国边境,虽未造成重大损失,但这等此消彼长的持续消耗,无疑令亏损的国库雪上加霜。父皇,你留给朕的竟是如此一个残局! “启禀皇上,犬子先年承皇上旨意,一路北上,沿路兴修水利,近日与老臣互通书信,言其现已到达北方边境一带,准备着手勘察地形,绘制灌溉水道蓝图,想必不出数月便能完成,届时便会立即送回京城,让皇上您过目。”宁镇海见皇上龙颜稍有舒展,便急忙汇报宁云的功绩。 “好!宁爱卿父子二人不愧是朕看重的栋梁之才,如此一来想必明年收成之时,朕定能听到丰收的好消息吧……”皇上向宁镇海露出浅浅微笑,眼中的凌厉却容不得他说个不字。 宁镇海方知自己被迫拦下一个千斤重担,惶恐不已:“这个自然……自然……” 对面的段南天见其窘迫,不禁不怀好意地笑了,随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事,见众人默不吭声,便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启禀皇上,老臣想要向您请旨一道!” “段爱卿请旨为何?”皇上收起那半分微笑,定神看着他。 段南天任职兵部尚书,虽为一介文官,却握有动摇国本的兵权。正因身居要职,皇上几次三番想要拉拢他收为己用,无奈此人诡诈至极,多次推诿,始终保持观望态度,一心想要保存实力。 朕倒要看看你这个老奸巨猾意欲何为。 “启禀皇上,臣久闻宁大人有一千金,长得倾国倾城,今年已十六,正值婚配之龄,而微臣亦有一子,年已二十,与宁小姐甚是般配,故特地为独子请旨,求皇上赐婚,成其佳话,望皇上成全!” 宁镇海一听大惊,慌忙上前禀奏:“启禀皇上,段大人过誉,小女资质平平,不足以配匹段公子!”段老狐狸甚是可恶,城中谁人不知段家公子天资平庸,无才无德,却终日流连烟花之地,好人家的姑娘见之唯恐躲避不及。雪儿天生丽质,单纯可爱,怎能落入此人之手! “宁大人谦虚了,男女婚配重在门当户对,琴瑟和谐,宁大人仅有一女,而我仅有一子,想来皆是捧在手心中养大的,两人定能投缘。而你我同朝为官,如再能结为亲家,关系更上一层,定是一桩美事!”段南天见宁镇海借词推托,自知在他身上做文章终是徒劳,故转而说服皇上。 皇上听见段南天愿与自己心腹之人建立关系,心中有一丝动摇,但他不露声色,静观变化。 “启禀皇上,回段大人的话,实不相瞒,早在三年前微臣与安大将军已有共识,只待小女成人,便与他结为亲家,故段大人的好意微臣确实不敢领受!”宁镇海见皇上似为所动,急忙搬出同样握有兵权,且骁勇善战的安大将军。 安定国……又是一个顽冥不灵的老顽固……多次软硬兼施想要他归顺于自己一方,无奈此人似有所坚持,终究没成功。 听见定远大将军的名号,段南天自知胜算不高,正想就此作罢…… “宁爱卿,你所说的共识可有立下誓言?”皇上却在此时不紧不慢地说道。 “……并未立下誓言。”宁镇海看着上方的年轻男子,心有不解。 “既无立下誓言,想来只是一句寻常戏言,朕认为,宁爱卿的爱女与段爱卿的爱子更为相配……”皇上虽脸上挂着微笑,但语间却流露出不容置喙的威严。 安定国忠心昭然,朕又有丞相帮助与之斡旋,因此他尚不构成威胁,只是这个段南天,此时若不拉拢,恐怕日后再想找机会就难了…… 皇上主意已决,满意地笑了,却不见台阶下宁镇海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 第9章 圆形的花梨木桌上罗列着各式珍馐百味,偌大的饭桌旁仅有四人分坐四侧,略显冷清。饭厅里仅留下三个贴身丫鬟侍候左右,其余数家仆分踞两列站在饭厅门外,静候指示。尽管眼前热腾腾的饭菜色香味俱全,惹人垂涎,但这四人却愁眉深锁,无心用膳。 二夫人看着宁雪哭得红肿的双眼,略显惨白的脸色,心疼不已,眼中满是怜爱。她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宁雪碗中,轻柔地说道:“雪儿,都哭了好几个时辰了,中午也只吃了半碗燕窝粥,这样身子怎么熬得住呢,娘看着多心疼啊,来,看看爱吃什么多吃点好补补身子。” 宁雪看着眼前的可口饭菜,摇了摇头。今天宁悦的话虽然让她舒心的不少,但眼泪仍止不住往下流,后来哭累了就栽头一睡,睡到晚饭前才醒来,现在仍是浑身无力,心情不佳,哪里还有食欲…… 但不思饮食的又何止她一人……宁镇海自上朝回来就把自己锁在书房之中,在里面来回踱步,烦恼不已,直到晚饭前才出来,但仍是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吗?”大夫人从未见他如此烦恼,内心急切万分,担忧地问道。 宁镇海重重地叹了一声,看着宁雪憔悴的容颜,终不忍心让他唯一的女儿在一日内连受两次冲击。“没什么……吃饭吧……”既皇上圣意已决,恐是无法再作变更,雪儿……爹纵有万般不愿,也只好委屈你了…… 数年前宁镇海不过是个八品小官,无权无势,虽有满腔报国之心,却苦无施展之处,以为自己终将一生碌碌无为,后竟得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皇上赏识,有意提拔,留为己用,从此他官运亨通。皇上登基后,不仅擢升他为工部尚书,还赐予他独生爱子工部侍郎一职。皇上对他的知遇之恩,他一直铭记在心,他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因此即使如今他为了巩固皇权,被迫无奈牺牲自己爱女一生的幸福,他也是义无反顾。 清风送爽,却一夜无眠。 第二天,宁镇海称病不朝,宁悦、宁雪皆因睡眠不足而无精打采,她们如往常般坐在庭院的石桌旁,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从前小生竟不知尚书府中有如斯美人,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一个矫揉造作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默。 两人转头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一身材干瘦,脸色晄白泛青,嘴上挂着狡猾微笑的青年男子缓缓走来,虽身穿华服,配饰考究,眉宇之间却透出一股地痞无赖之气。 自小养于深闺、仅与安氏兄弟相交的两人,一直以为天下的青年男子皆如他们二人般俊逸,如今却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嫌恶之情油然而生。 关于安氏兄弟与尚书府千金过往甚密之事,城中早已盛传,两人的心思被这位长年纵情声色、流连烟花之地的花花公子一眼看穿,他心中竟生出一丝恨意,小小女子竟敢瞧不起我,待我日后把你娶进门,再好好收拾! 心里所想不形于色,青年男子向两人露齿一笑,缓缓走到两人跟前,身后随从急忙拿出手帕把宁雪身旁的石椅仔细擦拭一番,他才悠悠坐下,打开手中折扇轻扇,阔大的袖子随风轻扬,衬得他更为瘦削。 “想必这位美人便是尚书千金宁雪小姐吧……”他向宁雪看去,用力地眨了眨细细的眼睛,似送秋波。 宁雪看不惯他的油滑,脸色一沉,怒上眉梢,没好气地说道:“你是谁?尚书府岂是你来去自如的地方!” “小生唐突佳人了,居然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兵部尚书之子段明,小姐你未来的夫婿。”说完,段明自恃潇洒地把手中折扇一收,双手捧拳,微微躬身,向宁雪行了个礼。黄毛小丫头必是招架不住本公子谦谦之举!段明抬头见宁雪杏眼瞪大,粉唇略张,满脸惊讶不已,暗自为自己此番举动叫好。 在一旁的宁悦此时也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两人,竟忘记了起身给段明行礼。 “你说什么?”愣住许久后,宁雪方回过神来。 “小姐你没听令尊提及此事么?”段明眨了眨眼,故作无辜地看着她。“不过也罢,小生可以代劳。昨日家父向皇上请旨为你我赐婚,皇上已经答应,现只待令尊与家父商议好各项事宜,小生便可与小姐完婚了!” 宁雪听后突觉一阵晕眩,其后眼前发黑,险些晕倒在地,宁悦与郁梅见此急忙上前搀扶。 “二小姐,你还好么!”宁悦一边帮她按揉着太阳穴,一边轻轻地叫唤道。 “扶我回房……”宁雪气若游丝地说道。 段明目送着两人搀扶着宁雪回房,露出了一丝恶毒的微笑,美人,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两人把宁雪扶到床边后,宁雪顺势重重地倒在软榻上,两行泪水滚滚而下。 “我要见我爹!”宁悦见她哭得如此悲戚,急忙上前安抚,而郁梅则慌忙跑去请宁镇海前来。 此时宁镇海正为与段府联姻之事烦心不已,见郁梅慌张前来,便知事已至此,终究是瞒不住,一听宁雪因此晕倒,立即快步往宁雪房间走去。 见桃红帐中的那张煞白的小脸梨花带雨,竟找不到一丝血色,宁镇海心痛万分,连忙前去握住她伸过来的小手。 “雪儿,别哭,你哪里不舒服,爹请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对于这个小女儿,宁镇海一直都是奉若掌上明珠,呵护万分,自小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从来都没受过半分委屈,更别说哭成泪人。 “爹,那个段明说我日后要嫁给他,是不是真的……”宁雪瞪着宁镇海,眼中满是责怪。 “雪儿……那是皇上的意思……爹无能为力啊……”宁镇海愧疚地低下头,心如刀绞。 宁雪闻此立刻把小手抽回,放声哭喊着:“爹我不要嫁给他……决不会嫁给他……爹我恨你!” 宁镇海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心里不停地诅咒那只狡诈的段老狐狸。 二夫人闻声赶至,见宁雪哭喊得如此撕心裂肺,痛心的眼泪夺眶而出:“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宁镇海长叹一声…… 第10章 夜已深,哭累的宁雪终在四人守望下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不时发出细微的抽泣声。 二夫人用丝帕擦干脸上的泪痕,用目光向其余三人示意出门说话以免惊扰宁雪。 宁镇海看着即使在梦中也没有从厄运中逃离的宁雪,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后扬长而去。 宁悦与郁梅随二夫人悄悄地走出房门。 待她们轻轻地合上门后,二夫人才缓缓说道:“遭此一事,这几日恐怕雪儿难以睡得安稳,我实在是忧心得很。所幸你们两人自小就侍奉在雪儿左右,有你们在我也能放心许多。所以从今日起你们就轮番守在她身边,照顾好她,千万不要出岔子了!”她语气虽轻柔,但却目光如炬,令人望而生畏。 “是的,二夫人!”两人低头躬身,顺从地回答道。 折腾了一天,两人已是疲惫不堪,但熟知宁雪性子的宁悦十分担心她会因要违逆此事而做出惊人之举,故自动请缨今晚留守照顾宁雪。虽然不可能改变她的心意,至少能在旁多加安慰,让她冷静下来,只要等两位少爷回来,事情定会有转机的……宁悦唯有不停地说服自己方能在宁雪醒来之时给她以坚定的信念。 二夫人回房时,但见宁镇海在她房中一声不吭生闷气。她走到他身边,给他倒了杯茶后轻轻坐下。 “老爷,事情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么?有女儿的尚书大人不止你一人,而那个段大人又明明知道我们雪儿与安大将军爱子的关系,何必强人所难呢……”二夫人双手轻抚宁镇海的手臂,柔声说道。 “哎……你们都把事情怪在我身上,哪知此事我实在是百般无奈啊!皇上圣口已开,此时就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宁镇海怒气无处可发,一拳重击到桌上,桌上的茶具应声而下,打破夜里的寂静,犹如他心底的咆哮。“我又何尝不爱惜自己的幼女呢!” 二夫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她与宁镇海相识已有十余载,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恼怒,心痛自己的枕边人,更心痛自己唯一的女儿,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 “老爷……你别动气,我们会想到办法的!”二夫人一边用手温柔地帮宁镇海扫背,一边深情地看着他。“其实安大将军的权势与名望与段大人不相伯仲,且关于雪儿终身之事他与我们是早有共识的,如果我们请他来向皇上进言,或许此事就会有回旋之地……” “不行!”宁镇海断然拒绝。“此事圣意已决,我们宁家深沐皇恩,断不能做出让皇上烦忧之事!罢了,此事莫要再提了!”二夫人见宁镇海对自己动怒,便吓得花容失色,宁镇海见此便放缓语气继续说道:“哎……我会尽可能拖延此事,好让雪儿有多些时间留在我们身边,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二夫人温顺地向宁镇海身边靠过去,柔声说道:“哎……老爷你是我们母女二人唯一的依靠,任何事都但凭老爷安排……只是委屈了雪儿……”心里却默默地盘算着要如何向安家两兄弟报信求援。 此后数日,一直阴雨绵绵,潮湿的空气令人烦闷不已。 宁雪依旧每日以泪洗面,却换不回宁镇海的妥协,虽想要大闹一场发泄心中郁结,但哭喊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加上每日都食欲不振,现在就连拿杯子砸地也觉得费力。 宁悦的安慰完全没有起到作用。 “小悦,祥哥哥、祺哥哥还有安伯父现在在很远的地方打仗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远水救不了近火,我怕是等不到了!呜呜……”说完宁雪又重新把脸埋在被子里痛哭起来。 “谁说雪儿等不到他们!”二夫人缓缓走来,身后跟随着托着一盘精致点心和一碗燕窝粥的芳桃。 宁雪听到二夫人的声音,便从被中露出哭肿的双眼,似看到一丝希望。 “娘你想到办法救雪儿么?”宁雪语带抽泣地说道。 二夫人怜爱地看着她,用手温柔地帮宁雪理顺那头凌乱的青丝,悠悠地说道:“雪儿是娘的心头肉,就算再难办,娘也会想尽办法让你摆脱那桩婚事的!” 宁雪奋然坐起,拉着她的手说道:“娘,快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不嫁给那个段明!” 二夫人微微一笑:“雪儿别急,把粥和点心吃了娘再慢慢告诉你。” 宁雪把粥一饮而尽,然后把点心胡乱塞到嘴里,不等吞下便摇着二夫人的手催促她说。 二夫人拿出手帕帮她擦净小嘴,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几日娘四处打听与安家兄弟联络的方式,终于发现征战在外的将领会定期派遣信使送信函给皇上汇报军情。若军情严峻则三日一封,若形势稳定则五日一封。昨日安家军信使已经回去复命,因此我们只能等三日后前来的信使,托其带信给安家兄弟,粗略一算十日后他们必能得知此事。” 见宁雪全神贯注地听着,二夫人继续说道:“与段家的婚事虽得皇上首肯,但你爹昨日已答应会尽量拖延,好让你多留在我们身边,因此想来再快也要等数月后方成事。娘心里明白,安家兄弟对雪儿甚是用心,因此得知此事后必然会想方设法迅速赶回来帮助我们渡过难关,这数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应足够我们把事情挽回。只是……” 宁雪睁大红红的眼睛看着二夫人,生怕又有变故。 “只是你爹已下定决心要让你嫁去段府,不许我们向安家报信以免节外生枝,因此娘托人去给他们送信之事必不能让他人知道……”语毕,二夫人往宁悦与芳桃送去一个严厉的目光,两人知趣地躬身回答道:“是的,二夫人……” 宁雪伸手拉起两人的手说道:“她们从小就跟在我们身边,绝不会背叛我们的!” “还有一事,雪儿你这数月里无论心里有多么委屈,都要装作对你爹言听计从,多多讨好段家,只有这样他们方才会对你卸下防备,不至急着让你们完婚,好为安家兄弟争取更多的时间……” 宁雪听后急忙点头说道:“只要我能不嫁给他,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娘你放心,雪儿会装得很像的!” 二夫人听后会心一笑。 第11章 春雨如丝,空气中夹杂着桃花与青草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 雨过天晴,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片薄云,春日娇艳明媚,犹如宁雪此刻的心情。历经那次磨难,宁雪似乎一夕间变得沉稳了不少,颇有脱胎换骨之意。除了兑现对二夫人的诺言,事事听从宁镇海外,装出一副孝敬温顺的样子外,私下对下人也一改以往盛气凌人的作风,俨然好似一位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宁镇海看见宁雪哭喊吵闹过后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心里虽疑惑不解,但却是高兴的。让雪儿嫁过去纵有千百般委屈,但经过此番折腾后,却把她那颗骄纵的心收敛了不少,如此看来倒像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宁悦自小看惯宁雪备受宠爱、呼风唤雨的得意模样,如今见她竟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被迫忍气吞声、装模作样,心中满是同情。想不到二小姐竟有如此可怜的时候,看来当个千金小姐也未必是件幸事……为了舒缓宁雪郁结的心情,宁悦每日都陪着她,给她做她喜欢吃的点心,为她赶制新衣服。 宁雪深感宁悦的好意,勉强自己吃好睡饱,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小悦,还好有你在,不然我就撑不过去了……”宁雪依偎在宁悦身上,就像一对知心姐妹般。而宁悦也因她这一亲密的举动心中一暖,但同时对自己自责不已。 事实上,过完这个月宁悦就满十六岁了,自小就有长大后就离开尚书府另寻出路的打算,但自从遇到安瑞祺后,这个想法渐渐开始动摇,并对自己离开的事感到害怕,特别是现在安瑞祺出征在外,也不知何时方是归期,对于提出离开的事,宁悦就更犹豫不决了。后来因宁雪被逼嫁到段家,二夫人差人送信告知安氏兄弟,宁悦一颗不安的心才平复下来。虽然很对不住二小姐,但因为她的事可以让祺大哥早些回来,我能在离开前与他道一声别,此事于我而言倒不全是坏事……因为对宁雪的愧疚,宁悦更加卖力地照顾她。 “二小姐,有位段公子来找你!”郁梅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人的沉思。 宁雪顿时脸色发白,这个段明怎得如此冤魂不散!“不见,让他走!” “小生究竟是做错了何事冒犯小姐了?为何小姐如此厌恶小生呢……”段明不顾郁梅的阻拦,悠哉地走进房间。 “这里是二小姐的闺房,你怎能随便进出!”宁悦见此马上护着宁雪,不让段明痞子般的目光扫视她。 “小丫头,前次见你便觉你日后必定是个美人,此番再见你生气的摸样,真真是好看啊。我是你二小姐未来的夫婿,为何不能进来呢?罢了罢了,见你如此忠心,我不跟你计较便是了。”段明说完露出得意的笑容。 宁雪本想一直躲在宁悦的背后,无奈想起自己曾答应二夫人要尽力讨好段家,以免他们逼婚逼得太紧,于是露出半张脸,挤出一丝微笑,对段明说道:“段公子,病榻上的小女头发衣物都凌乱不堪,实在不便示人,请你今日先回去吧,待我病好了再与你相约可好?” 段明听后故作恍然大悟之貌说:“原来小姐卧病在床,小生居然在此时打扰小姐休息,实在得罪至极,不过小生见小姐脸色不错,想必不出数天便能痊愈。待小姐痊愈后小生为你摆一桌宴席聊表歉意如何?” 宁雪虽有万般不愿,但苦无理由推托,又想到二夫人的吩咐,就只好答应下来。 三天后,宁雪仅带宁悦一人应邀来到一处建于湖边的水榭楼阁,段明早已在包厢中等候。 从包厢的露台望去,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光景一览无遗,包厢内陈设十分清雅,桌上的菜色精致不凡,如此种种完全无法与段明联系到一起。 宁雪虽极是厌恶段明,却难掩对这里的喜爱之情。以往与祥哥哥时常到此处泛舟湖上,却从未没发现这样一个好地方…… 宁雪挑选了一个与段明离得最远的位置坐下,一言不发,埋头吃起面前的饭菜。宁悦站在她身后,紧紧盯着段明,生怕他对宁雪不利。 “小姐看来是喜欢这里的,也不枉小生这几天四处寻觅好去处以博佳人一笑。”段明见宁雪不愿理会自己,便面带笑容地看着她不放。本少爷倒要看看你能这样漠视我多久…… 宁雪被他看得食不下咽,便借故独自一人出去透透气。 段明见自己旗开得胜,喜上眉梢,然后把目光移至仍在原地站着不动的宁悦身上。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宁悦自知自己与宁雪不同,万不可得罪此人,故没好气地说道:“二小姐唤我作小悦。” “小悦……人如其名,清新可爱!小悦啊,不瞒你说,打从第一次见你我便喜欢,日后你随你家小姐嫁到段府来,我许你一个小妾的分位可好?”段明悠悠地走到宁悦跟前,伸手想要摸她的小脸。 宁悦急忙躲开,厉声说道:“段少爷请自重,小悦只是个丫鬟,不敢有非分之想!” 段明见她不过是个丫鬟,竟敢狗仗人势,蔑视于他,心中一怒,快步上前想要抓住宁悦。 宁悦无处可躲,只好逃至露台,大声叫喊道:“段少爷,我是二小姐最喜欢的丫鬟,她是绝不允许你欺负我的!” 段明听此要挟之言,更为恼怒,一手抓住宁悦的手正想要把她拉回包厢狠狠地教训,不料被一物击中,手突然麻木无力。 “难得闲暇来此,正想与一壶清茶为伴,静静欣赏此般美景,没想到竟遇见此般流氓行径,方才闲逸的心情不复存在,请问你要如何赔我?”一位身穿金丝刺绣锦缎长袍的高大男子在不远处的另一个露台上冷眼看着段明,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语气中透出令人生畏的威严。 “你是何人?竟敢管本少爷的事!你可知本少爷乃是当今兵部尚书之子段明!”段明揉了揉麻木的手,本以为来人听见自己爹的名号定会吓得落荒而逃,不料他竟没有半点动容,又想到自己的随从定敌不过来人,故他不禁有些畏缩。 “就凭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号。”那人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小悦姑娘,既你不愿留在那边,不如来我这里可好?”那人纵身一跃,落到宁悦面前,对她温和地一笑。 宁悦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神,不置可否,那人把宁悦轻轻一提,便又飞回刚才的露台中,未等段明醒觉过来,他就把宁悦拉入包厢。 宁悦跟随那人走进包厢坐下,那人给她递上一杯温热的清茶,随着温暖的茶水流入身体,宁悦受惊的心方有些许平复。从来没遇见过如此轻鄙之人,宁悦着实吓坏了,两行不争气的泪水静静地流出。 那人收起威严,轻声说道:“你在此处十分安全,莫要再怕了……”说完,他端起茶杯静静地品尝着清茶,不再说话。 两人安静片刻,宁悦才想起宁雪兴许已回到那边,故急忙站起来向那人躬了躬身,说道:“这位少爷,今日我是陪我家小姐来赴约的,方才小姐她出去了,现在怕是已经回来了,见我不在定是会到处寻我的。我只好就此拜别,少爷对我的恩德不敢相忘,日后有机会定然报答!” 那人悠悠地看了宁悦一眼,缓声说道:“路见不平,自是不求回报的,只是那段府少爷实乃一地痞之流,劝一句你家小姐莫要再与之相交为好……” 宁悦闻此慌忙为宁雪叫屈:“此事实属无奈,小姐也是身不由己……” 那人轻挑一眉,眼中露出好奇之意。 宁悦深知此事不宜为外人道,便问道:“不知我是否能知道少爷的大名,好日后有报答少爷的机会……” 那人见宁悦小小年纪便知进退,便回道:“称我荣公子便可。” 宁悦拜别荣公子后便急忙快跑,想要早些回到宁雪身边,无奈这楼阁内部回廊九曲八折,甚是难寻,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安然回到段明的包厢。回去后见宁雪已在里面着急万分地等候着她,不免有些自责。 席间二人并未多言,散席后段明也知趣地不勉强相送,仅约数日后在此处再聚,宁雪点头答应后便带着宁悦快步离去。 “给我查查那人来历!”段明目送两人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对随从说道。 “公子,方才那位与段明相约的小姐是工部尚书的千金宁雪。”荣公子的随从回复道。 “两位尚书大人联姻……有意思……”荣公子摇晃着手中的茶杯,杯中清茶泛起一圈圈涟漪。 两人回府,宁悦便向宁雪说出她离去后所发生的事,宁雪听后甚为震怒。“这个段明不仅面容令人厌恶,就连内心都如此丑陋!小悦,今日委屈你了,下次赴约我把郁梅也带上,定不会再让你一人应对此人!”说完,她轻轻抚摸宁悦的头,每次二小姐对她这样做,都会让她无比安心,因此她希望她这一举动能平复宁悦的心情。 宁悦欣然接受她的好意。 第12章 主帅帐篷中,众将领围坐一席,席间虽无美酒佳肴助兴,但亦不妨碍众人抒发激昂澎湃的心情。安营扎寨于此不过半月余,便胜战不断,捷报连连,朝廷对此深表欢慰,悉数嘉奖一众将领,而这一些除了归功于将士们的奋勇杀敌外,还依仗于新任监军的锦囊妙计。 “安元帅,安少将军,以往你们竟把我们的监军藏得密不透风,可怜监军空有满腹雄才伟略却无处施展,实在是你们的不是啊!”虽未饮酒,但安瑞祥的副将早已因胜利兴奋不已,一时忘我失言。 安定国并未把他的失仪放在心上,只是豪迈地笑着大口喝着碗中的茶水。 “我二弟乃是父亲与我的绝密武器,如非紧要,自然不轻易示人!”安瑞祥故作神秘地回答道。 “安少将军此言差矣!就凭那小小越国的那些残兵败将怎配与我们监军较量,依我看仅是我们兄弟几人带兵便足以把他们打得人仰马翻!安元帅你们几位只需安坐帐内静待胜利便可!”安瑞祥另一位副将不甘示弱,激动地说道。 “既然张副将如此胸有成竹,明日你大可带领一队精兵上阵迎敌,我们只管坐等捷报便是……”安瑞祺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却是无比坚决。 张副将闻言急忙甩手摇头回道:“不成不成,末将不敢妄自行动,一切单凭监军指示!” 众人见他如此窘迫,不禁开怀大笑。 安定国慈爱地看着安瑞祺,短短半月他便凭借自己的才智取得众人的信任与敬爱,现在各将领皆对他的心悦诚服,实在是难得的将领之才。从前他便知自己两个儿子一文一武,皆是人中之龙,但无奈小儿子一来久病缠身,二来性情淡薄不愿追逐功名,故而埋没了他旷世之才,如今两人同在自己麾下从军,与自己一同为国报效,心里甚是安慰。 谈笑风生,兴致正浓,碰巧信使归来复命,大家只好散去。 信使回报内容不外乎就是朝廷对安家军期望甚高,望其不要因连日胜战而骄纵,待大捷归来后必论功行赏之流。安定国默默地听完后示意其退下,信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予安瑞祥后便离去。 “是宁府的来信……”安瑞祥见父弟二人疑惑地看着自己,同感疑惑地搔了搔头拆开信函。 “不好!皇上有意要把雪儿许配给兵部尚书之子段明!我得赶快回去禀告皇上此事万万不可!”看完信函后安瑞祥心急如焚,立刻起身准备启程回京。 “胡闹!你乃堂堂少将军,此时正奉皇命上战场杀敌,怎可说走就走!”安定国见其急躁之态心中怒气不争,厉声吆喝道。 “可是……可是如果我再不回去怕是来不及挽回此事了!”安瑞祥一想到这封信中所言已是十日前的情况,心里万分焦急。 听见是宁府传来了消息,安瑞祺想起了那多日未见的可人儿,心中满是牵挂,本想好好回味与她的甜蜜,却见父亲满面怒容,而大哥站立一旁急切不已却苦无对策,甚是可怜,安瑞祺悠悠地说道:“大哥,两位尚书大人联姻是何等大事,想必亦需准备数月,因此你要阻止此时倒不必急于一时……” 安瑞祥听后眼中闪光一丝光芒,二弟如此运筹帷幄,他说的话自有道理! “只是……倘若有何特殊情况使得两府必须尽早操办婚事,也不无可能……”见安瑞祥发白的脸色稍稍变好,安瑞祺微笑着继续说道。 “二弟!你……你到此时竟还有心思看你大哥的笑话!难道一点也不为你未来的嫂子担忧么,那段明是何等人物你我都清楚,雪儿她怎会愿意嫁予他!”安瑞祥见安瑞祺嘴上挂着微笑,满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气急败坏地粗声说道。 “何故要担心?这个没有了寻下一个便可,我未来嫂子的人选可从来不缺……”安瑞祺幸灾乐祸地继续寻他开心。仅凭那封安然出现在离京城如此遥远的军营中的信函,他便深知送信人手段之高明,有她在暗处干扰,此事定不会顺利进行,现在战事形势甚好,粗略计算归期亦不过是两三月后的事,只要圣旨一日未下,他们就还有充裕的时间去力挽狂澜,根本不需要过分着急。但此番心思他自是不会告诉于他大哥。从来沉着冷静的大哥竟急得像蚱蜢般上跳下窜,实在有趣! 安瑞祥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强忍住上前给他一拳的冲动,奋然离去。二弟,你可知雪儿最喜欢的人是你!你怎可如此不把她放在心上!当夜,他辗转反侧,终难成眠。 见安瑞祥帐篷内整夜灯火通明,安瑞祺苦笑了一声,受尽相思之苦的人又何止大哥一人,我何尝不是多日未见悦儿……自与她相遇以来,从没曾有过十数日不能见,而这样的日子还要延续数月之久……他从怀中取出那个装有小梳子的锦囊,静静地看着它,想到此时悦儿可能也正在一边看着他留给她的那块玉佩一边思念着他,不禁露出一丝喜悦。 第13章 第二天清晨,安瑞祥便差人给宁府送去回信,盼望宁雪能早日收到他的信好在数月的等待中有一丝牵挂。 与段明一别数日,宁雪再次应邀来到那座水榭楼阁,郁梅与宁悦分居两侧紧跟其后。 段明见此便知自己前次所为已被知晓,此番倒安分了不少。本少爷今日奈你们不何,他日你们进门后便知我的厉害……段明心中暗暗盘算着。 席间两人只顾夹菜吃饭,不发一言。宁悦见气氛甚是凝重,便仿效宁雪当日般借故出去透透气。 来时经过一个临湖而建的别致小亭,宁悦想要到那边稍坐片刻,以纾解心中郁闷。不知祺大哥现在可好,第一次随军征战在外想必多有不惯吧……回想起安瑞祺往日穿着用度皆十分讲究,特别注重自身整洁,在那沙尘滚滚的荒凉边境里,怕是过得十分不自在吧……若不是二小姐心意摇摆不定,祺大哥也不至于如此委屈自己,到战场中浴血奋战以求取名望,得以与大少爷一较高下吧……碧绿如玉的湖面上闪着点点光芒,迷蒙了她的双眼,几滴泪水静静流淌。 回去的路上,宁悦在九曲八折的回廊上不停地绕圈,硬是找不到那间包厢,路过一处时,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于是便好奇停了下来。 “公子,兵部尚书公子段明今日又与宁府千金在此相聚……”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哦……看来此桩婚事已成定数了……罢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悠悠地说道。 “公子,段明近日连番派遣数人暗中打探你的事。” “哦……那他可有打探到什么?” “毫无所得!但他每日必到此处,兴许是对上回之事耿耿于怀,想找公子的麻烦……” “呵……鼠雀之辈,不足为患!难得一处清幽之地,竟被此人盘踞,实在可惜……小悦姑娘你可听够了?”语毕,宁悦面前的门迅速打开,但见仅有荣公子一人正坐在主位上悠悠地边品着茶,不是用凌厉地目光扫向她,令她不寒而栗。 “荣公子请恕罪!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的话,只是我在回去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后来听见你的声音便想要向你请个安,却找不到适当的时机,故而在门外静候着……”宁悦慌忙躬身低头,不敢再看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睛。 荣公子向宁悦缓缓走来,听不见一丝脚步声,在与她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轻轻托起宁悦小巧的下巴,轻声说道:“小悦姑娘,于我而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饶恕你,以后可莫要做此般危险之举了……”若不是他阻止,恐怕宁悦早已命丧他的随从手中。 宁悦听后心中惊慌不已,身体不住颤抖,连忙点头如捣蒜:“必定谨记公子吩咐!” 荣公子见宁悦恍如惊弓之鸟,便放开她缓缓说道:“记住便好……今日所见所闻不可与他人言,你可明白?” 宁悦用力点头答应。 荣公子见宁悦年纪尚小,胸无城府,便放她离开,并细心地遣店小二给她引路。 宁悦随宁雪回府后,仍惊魂未定,心中对荣公子的身份有诸多猜疑。 一日午饭后,宁悦如往常般在房间里为宁雪缝制衣物,可能因为近日来既为安瑞祺亦为宁雪的事弄得自己心绪不宁,一连数日都睡得不安稳,她竟缝着缝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随着郁梅的一声尖叫,她方从睡梦中惊醒,那时已是傍晚。 “来人啊,出人命啦!”郁梅大声叫喊道,神情十分慌乱。 宁悦慌忙睁开眼睛站起来,想要看看发生了何事,但见自己脚边竟躺着一个男子,那人双目紧闭,血流满脸,面容甚是恐怖,宁悦见之吓得发不出声音,慌忙倒退数步,不幸被脚边的椅子绊倒在地。 府上各人闻声而至,为首的是宁镇海和大夫人。两人皆是见惯世面之人,看到此情此景倒不止惊慌失措。 “小悦,这是怎么回事!”宁镇海瞪着宁悦厉声说道。 “我……我不知道……方才我在睡觉,一醒来便见他倒在那里了……”宁悦战战兢兢地说道,“郁梅,你也看到我方才在睡觉的是不是!” 众人转向郁梅,“我……我刚才只见那人流了那么多血还一动不动,早已吓得失魂落魄,根本没注意其他……”郁梅委屈地哭着说道。 “把所有人都叫过来,看看有谁知道或听到什么!”宁镇海皱着眉头吩咐道。他自是不信此事与宁悦有关,故他打算自己先查清事实真相再上报官府。 “发生何事了?”二夫人与宁雪见众人围在宁悦房前,便走来询问。 众人慌忙让路,两人走近一见那躺在血泊中的人,便吓得失声惨叫,宁雪更是吓得晕了过去。 “快把小姐扶回房间!”二夫人顾不上害怕,急忙遣人搀扶宁雪。 大厅中,宁悦静静跪在正中,仍心有余悸。 “你们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人午后曾经过二小姐的院子么!”宁镇海见众人皆急于撇清与此事的关系,十分愤怒。“一整个下午,二小姐的院子居然没有人打扫护卫,今日所幸二小姐安然无恙,若日后她有何闪失必为你们一个个是问!”他把边上的杯子狠狠地砸到地上,顿时大厅鸦雀无声。 “老爷,你消消气,雪儿与我都喜欢清静,平日本就少人在旁侍奉……”说完她往大夫人的方向望去,继续说道:“更何况今日下午我与雪儿早已有约到湖上泛舟,家仆们不在那边也是自然之事……” “雪儿……她醒来了么?”宁镇海长叹一声问道。 “雪儿今日与我游湖之时本就有些头晕,怕是染了点暑气,后来看到那般吓人的场面,晕过去也属常理,想来好生休息一番便可。只是……” 宁镇海转头看向二夫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老爷莫要嫌我不懂顾全大局,只是雪儿的房间就在小悦房间的旁边,而如今那里又出了这等事,雪儿继续在那里住恐怕也会不安稳的……”语毕,二夫人向宁镇海无辜地眨了眨眼。 “还是你这个做娘的想得周全……府上多得是闲置的房间,你随意挑选,好生安顿她便是了。”说完,宁镇海转头看向宁悦。大问题还未解决呢!“小悦,如实回答!那人是谁,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 宁悦慌忙回答道:“老爷,小悦真的不知!今日午饭后我便因为困倦趴在桌上睡着,一直睡到郁梅叫喊我才起来,至于那人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我实在不知道!” “郁梅,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宁镇海厉声问道。 “老爷,郁梅今日下午随二夫人和二小姐一起去游湖,根本就不在家里,如何知道发生何事!方才不过是因已到吃晚饭的时辰,但小悦迟迟不来,我好心去唤她罢了,没想到竟遇上这等事!呜呜……”郁梅泪流满面,委屈万分。 宁镇海见两人均言不知情,开始有些无所适从,一个个都说什么都不知道,那此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管家!查到那人是何人了吗!” 管家急忙跌跌撞撞地上前说道:“老爷,小人自是不敢随意移动那人,免得官府之人斥责,且那人满面是血,实在有点难以分辨……” “混账!”宁镇海拍案而起。 “老爷……息怒……只是经小人多番询问,府上倒有数人依稀认得那人……那人……那人似乎是兵部尚书大人之子段明……” “你说什么!”宁镇海听后重重地倒在椅上。 第14章 “是谁认出那人的,带上来!”沉默许久,宁镇海终于回过神来,无力地说道。 两名家仆在管家的催促上一跌一撞地快步上去,扑通跪下,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回老爷的话,是我们俩……” “你们可曾看仔细了?”宁镇海语带威胁地问道。 “是……是的老爷,小人不敢造次……那人确实是段家少爷……”其中一人连忙慌张地回答道,另一人在一旁唯唯诺诺。 “还敢胡说!你们两人不过是个小小家仆,如何认得段家少爷!”宁镇海拍案而起。 两人见宁镇海动怒,连忙边磕头边叫喊道:“老爷,小人不敢乱说……小人确实认得那人是段家少爷……呜呜……” 管家见此急忙上前劝说:“老爷,这两人是府里的门卫,段少爷来过府里数次,怕是见过几面便认得出他来……” “管家说得对,我们兄弟俩确实是见过段少爷几次,所以认得……”一人连忙转头向管家叩谢。 “是的老爷,今日中午我们兄弟俩还见段少爷匆匆前来,因为认得他所以也没上前阻拦就让他进府了,所以小人敢肯定那具尸体绝对是段少爷!”另一人急忙补充道。 “你……你这个傻子!”跪在他身旁的人一听便知不妙,慌忙喝止住他继续说下去。 “你说什么!你们二人竟知道他是何时入府!那之前我问你们谁知道关于此事的一星半点之时你们为何不说!”宁镇海勃然大怒,大步前去想要亲自掌刮二人。 “老爷息怒啊……呜呜……”两人连连磕头,不敢再抬头看宁镇海一眼。 “说!你们还知道什么!”宁镇海在他们面前止住了脚步,居高俯视他们,凶狠的气势压迫得他们只能埋首于地。 “其余的小人确实不知情,老爷息怒啊……呜呜……” “混账!难道他就没说来府上作何?” “他急急忙忙地进府,小人不敢阻拦……老爷开恩……其余的小人确实不知情啊……” 宁镇海定眼看着下跪磕头的两人,自知已是无法再从他们口中问出半句关于段明之事,便厉声吩咐道:“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两人闻声面色发青,叫喊道:“老爷饶命啊!大夫人、二夫人、管家大人求你们救救我们啊!” 管家用眼神示意四名家仆上前执行命令,在堂上的大夫人与二夫人都不敢吭半句声。 大夫人未出阁时乃一官家千金,平日里素喜发号施令,事事都插手干涉,以彰显自己的地位,本来今日之事她有心要管,毕竟五十大板之令一下,两人便是非死即重伤,然此时她却不敢多言。宁镇海乃一文官,从来就是以理治家,何曾有过像如今般震怒之时,想必此事牵连甚大,自己还是独善其身为好…… 两人哭着喊着被拖了出去,大厅恢复一片死寂。 宁镇海斜眼盯着宁悦,许久方重重地说道:“说!今日段明来所为何事!” 宁悦愣了一愣,慢慢地抬头,对上宁镇海的目光,坚决地说道:“小悦确实不知!莫说是段少爷为何而来,小悦就连他有来过的事也是方才醒来后才知道的!”说完,在眼眶中滚动良久的倔强的泪水缓缓地流出。 “……你以为我会信么!一个人死在你房间里你却说你一点也不知情!实在荒谬至极!”宁镇海转头狠狠地瞪着宁悦,想要从她身上看到一丝蛛丝马迹。 宁悦坚定地回瞪向她的亲生父亲,当年他能如此辜负我娘,今日又怎会为我一人让宁府陷入困境呢!他不是相信此事与我有关,而是相信了才能弃我一人而挽救这个困局!“老爷,小悦所言句句属实,可惜当时房间中仅有我一人,我此时是苦无证据,你若不信,尽管将我交予官府,小悦相信官府定能彻查此案!” 宁镇海眼中发出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啊!既然你愿意去官府领罪,我现在便找人通知官府!管家,你去把莫知府请来!”顾不上吃晚饭,便把一个个叫来,审问了一晚,不就是为了要帮你洗脱罪名么!不领情也罢,现在竟把我当作仇人般看待,实在是作孽啊!宁镇海回座接过二夫人递来的茶水,看了看仍低头跪在堂下的宁悦,轻轻地叹了一声,有所隐瞒,到了官府里遭罪的还是你自己啊! 片刻后,衣衫冠带不整的莫知府慌张而至,怕是被管家从睡梦中惊醒,顾不得穿戴整齐便匆匆前来,满脸尽是不知所措。此事关系到两位尚书大人,我不过是个小小知府,让我如何是好啊……实在是难为我了……呜呜…… “属下参见尚书大人!”莫知府把稍稍官帽扶正后向宁镇海行了个礼。 “莫大人免礼!深夜烦扰大人实在有失礼数!只是事情发生在敝府上,死者身份显赫,事关重大,实在不宜拖延,故即刻请大人前来细察,请大人莫要见怪!”宁镇海客气地说道。 “这个自然,无论何时何处,只要有案件发生,下官身为一方之守自当马上前去查看!尚书大人言重了!”莫知府连忙挺胸回道。此事虽乃烫手山芋,可既然牵连两位重臣,朝廷必然会对此事十分关注,如我能处理得当,那定能在诸位大臣心中留下办事得力、英明睿智的形象,升官发财那是指日可待!想到此处莫知府心中乐呵呵的。首要之事便是把念聪给唤回来! ? 第15章 莫知府本想带领手下一干人到案发地点取证记录,但考虑到一来夜色已深,即便尚书府内灯火通明,也恐有遗漏之处,二来宁雪仍在房中昏睡不醒,如众人前去查看现场定然会打扰到她。二夫人心疼宁雪受惊晕厥,恳请他们明日一早再前来搜集罪证,而自己好有充分的时间把宁雪安顿至另一个院子里。莫知府一口答应,即便自己再想扬名立万,也不急于一时,此时大家早已倦怠不已,去查看也只会草草了事,更重要的是,要等念聪赶回来还需数日之久,而在此之前,就算两位尚书大人如何催促也断不可轻易结案,要想在朝中吐气扬眉可尽在这一搏了! 莫知府等人离去后,宁镇海与二夫人急忙去看望宁雪。桃红色纱帐中的惨白色人儿看得二人忧心不已。 睡梦中的宁雪娥眉紧蹙,口中喃喃而语,双拳紧握,身体不时颤抖着,睡得十分不安宁。二夫人伸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头,本想借此给她一丝安慰,却不想把她吓得惊叫起来:“不要……不要碰我!”随后宁雪应声而起,满额是汗,眼神涣散,呆呆地坐了许久。 宁镇海与二夫人急忙靠上去,一人抓住宁雪一手,轻轻地说道:“雪儿不要怕,爹娘在……” 宁雪感受到从二人手掌传来的温暖,心神安定了不少,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爹……娘……”气若游丝。 二夫人听后鼻子一酸,两行泪水哗哗流出,她把宁雪拉到自己温热的怀中,用尽力气支撑着那瘫软的可怜的女儿。“雪儿,你别吓娘啊……” “娘……我看见段明满脸是血,躺在地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可怕……他……他是死了吗……”宁雪把头埋在二夫人的怀里,断断续续地说道,惊魂未定的她此刻头脑一片混乱,像稚童般无助。 “雪儿,别想这件事了,忘了它吧……”二夫人一边捋着她的头发,一边轻柔地说道。 “可是……可是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我怕……我怕他的鬼魂会来找我……呜……”宁雪眼中滑出豆大的泪珠。“爹……娘……我害怕……” 宁镇海见宁雪被吓成如此模样,母女俩哭得如此凄惨,心里竟对宁悦产生一丝恨意,小悦,看你干了什么好事!“雪儿,莫要害怕!有爹在,谁敢加害于你!”他重重地说道。 宁雪听后着实踏实了不少,闭上眼睛在二夫人怀中抽泣着。 “雪儿,娘给你拾腾了个新的院子,你今夜就搬去那边可好?”二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宁雪,不敢再提鬼神之说以免再次惊吓到她。 宁雪心领神会,急忙点头答应。 一番忙乱后,二夫人终于把宁雪安顿在新的住处,常用物品也悉数搬至新居所,余下物品则待日后陆续搬过来。 宁雪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暖柔软的床褥中,向二夫人露出一丝微笑。二夫人此时才算安下心来,她在宁雪的床边坐下,抚摸着她白皙的小脸和红肿的双眼,打算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她安睡。 安稳后的宁雪突然想起了那时与段明共处一室的宁悦,便顾不上害怕,忧心忡忡地问道:“娘,那时我好像瞧见小悦在里面,这是怎么回事啊?” 二夫人轻轻地捏了捏宁雪的脸颊,说道:“雪儿,此事与你无关,你且专心把身体养好便是了……”雪儿如此善良,未必是好事…… “娘,我想要知道!小悦怎么了!”宁雪抓住二夫人的手臂摇了摇,坚定地看着她。 “她被押回官府了……” 宁悦被两名衙役牢牢抓住,半推半拖地押解到牢房。 一名衙役用力地把宁悦推进牢房,害她重重地摔到茅草堆上,然后把牢门关上,用一条如手腕般粗的铁链绕紧牢门,厉眼看了看她,犹如在警告莫要横生逃狱的妄念,然后两人便大步离去。 “你们为何要把我关在此处!我并非犯人!”宁悦慌忙起身,伸手想要抓住衙役质问,却因木栅的阻拦,终为得手。 “可笑!你不是犯人那为何要随我们来此处!”一个衙役回头狞笑道。 “我是来当证人的!配合官府办案!”宁悦不甘示弱。 “证人……哈哈……恐怕也只有你一人这么认为吧!既然要配合官府办案,何不早早认罪让我们省省力呢!”说完,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不是犯人!此事与我无关!为何要把我关在此处!”宁悦叫喊着,我自愿前来是要给官府提供证词的,可他们却把我当成犯人,若此时我不做声,怕是要被冤屈而担上罪名了。 “别吵了!你被押来关在此处是知府大人的意思,就算你在此喊得声嘶力竭又有何用!”守夜的衙役睁开惺忪睡眼,不耐烦地说道。 宁悦虽觉得衙役说得在理,但仍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申辩的方法,此事事关兵部尚书之子之死,而如今案情难明,难保知府不会为求自保而把罪名推到我身上…… 宁悦叫喊了一夜,声音早已嘶哑,饥渴交迫,疲倦不堪,直至黎明终于耐不住倦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16章 第二天清晨,莫知府一方面派人到段府通知段明之死讯,一方面派人到宁府搜集证据记录现场情况,自己则称病藏于府邸,以躲避即将来临的一番惊涛骇浪。 段明时常流连于烟花之地,彻夜不归之事不作寻常,故段府并未料到他此次连夜未归竟是遭遇不测。段南天听到知府衙役前来报讯后,心中一惊,怒斥道:“荒唐!你们这群混账东西,没有查清楚便前来胡乱通报,如此诅咒尚书之子,小心项上人头!” 衙役听后吓得慌忙跪下,连连磕头叫喊道:“尚书大人饶命啊!小人等是奉尚书大人之命前来通报,并无半句虚言,请尚书大人明鉴!” 段南天瞪着堂下之人,心里突觉惊慌空虚,莫非此事当真?不……不可能……明儿虽从小顽劣,但也不过是平常寻花问柳之事,未曾与人结下深仇大怨,定不至于遭人毒手!莫知府向来为官昏庸无能,想来此事必是他的又一桩糊涂案,定然是如此!心中思前想后许久,段南天定了定神,便传令道:“来人!把少爷的随从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段明的数个随从急忙赶来,跪在段南天面前听令。段南天乃兵部尚书,其府上一众随从皆从军中调遣而来,故纪律严明,武艺了得。段南天见堂下随从个个沉着矫健,心中安定了不少,有如此随从跟在明儿身边,旁人轻易不能伤害于他,此事必然是误报! “昨日是何人跟随在少爷身边侍候的?”段南天厉声问道。 堂下一人抬头回道:“回老爷的话,本当是我轮值,但少爷吩咐道不需要我跟随,故我不敢违抗命令!” 段南天一听便大怒:“混账!我命你们轮番随身保护少爷,你们竟敢抗命不遵!若少爷有什么好歹我必要你们的命!” 堂下众人磕头齐声说道:“但凭老爷处置!” “领路!我要亲眼看看此事是真是假!”段南天长袖一甩,怒不可揭地吆喝道。 衙役们急忙起身,躬身作揖,带着段南天往府衙走去。 捕头、师爷、画师等一众人等则奉命到宁府府邸搜证。宁镇海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故昨日便命人在宁悦房外看守,不许任何人接近以免弄乱案发之地。虽已过一夜,但房间中的陈列却与案发之时毫无偏差,捕头与画师对此均深表感激。画师把宁悦房间中的种种以不同的角度,巨细无遗地绘画出来,足足用了十余张宣纸,生怕遗漏了些什么。而捕头不仅率领捕快们把相关证物都搜集起来带回府衙给莫知府查看,还在画师的画卷上加以标注,使得记录之画卷更为传神。 “这里要标注血迹大小……这里是尸身躺着的地方,你怎么不把尸身也画出来呢!”捕头见画师只是粗略把尸身轮廓画出而并未细绘便怒喊道。 “捕头大人,平日我们不都是这样记录的吗?况且尸身早已被抬走,要我如何细细描绘啊……”画师慌忙解释道。 “此事怎可与平日案件相提并论!此事可是与两尚书大人相关!不知道详细情况难道你就不会去问问那些知情之人吗!”捕头大声怒斥道。 画师急忙点头称是,正想要出去找人问询,便见宁镇海大步上前。 “诸位辛苦了!可有查到什么?”宁镇海穿着隆重,不怒而威,他深知今日必然要迎战段南天,虽昨日一夜无眠,但今日仍强打精神,早早便起床穿戴整齐,好在气势上不输于人前。 捕头大步上前行礼,说道:“回尚书大人的话,小人等已将此处种种详尽地绘制在卷轴之上,只待与证物一并交予知府查看便可开庭审讯。” 宁镇海看了他一眼,说道:“有劳诸位了,如有任何需要但说无妨,宁府上下必定全力配合!” “尚书大人言重了,只是我们需要对涉案之人以及昨日在场之人作初步盘问,不知是否方便?”一直站在一旁的师爷闻此马上上前说道。 “这是当然,请诸位移驾偏厅用些茶水,稍作休息,我立刻命人集合昨日相关人等让诸位细细查问!”宁镇海用眼神示意身后的管家,管家会意后匆匆出去处理。 一行人在宁镇海的带领下来到偏厅。偏厅虽不如正厅宽大且气派,但却处处见匠心独运。偏厅中挂着镶金丝的绸缎帐帘,缀以一串串小巧精致的青玉吊饰,两侧是满是浮雕的楠木桌椅,雕工之精细显然是出至名师之手,分外名贵,厅中摆放着青铜制的大香炉,一缕幽香袅袅升起,让人闻之心神安宁。 宁镇海往主位一坐,丫鬟们便立刻奉上清茶及点心给众人。 “经过今日的查看,诸位对此案可有眉目?”宁镇海呷了一口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众人闻之不敢做声,虽此案看似一目了然,但事关重大,谁敢在知府定夺之前发表半句定论…… 宁镇海见众人缄默不语,便温和地说道:“诸位莫要有何顾忌,毕竟此事发生在宁府,老夫自然难与此事脱清关系,因而迫切想要知道案件的来龙去脉,亦是人之常情,诸位在府衙任职已久,想必对此等案件是十分熟悉的,若是有何见解但说无妨,只当作闲聊便可,绝不当真!” 沉默许久后,捕头鼓足勇气说道:“回尚书大人的话,段家公子死因头部出血过多,而在房间中见染有血迹之椅子,地上亦有大滩血泊,想必是其头部重撞至椅子上救治不及时故失血身亡。”一旁的仵作听后连番点头同意。 “……难道……难道竟没有别的原因?”宁镇海其实亦知此案件清晰明了,但宁悦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如有一丝转机,他自是不愿她担起这杀人的罪名。 “这个……若是段家公子自身不慎摔倒撞至椅子上,亦不无可能……”师爷知宁镇海不愿自家家仆与段明之死有关,苦思冥想半日后终于想出一个令人难以信服的可能。捕头等人看着师爷露出了轻蔑的眼光。 宁镇海以为出现一线希望,不料却是如此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想法,不禁有些恼怒,气结难舒,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偏厅中众人又回归沉默。 ? 第17章 “老爷……老爷!不好啦!兵部尚书段大人带着数十个随从闯进府里,说是要找老爷您算账,现在正在大厅候着呢!”管家惊慌失措地冲进偏厅,一个不慎跌倒在地,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看着宁镇海,脸上有一处明显的淤青,显然是在拦阻段府随从入府之时所受之伤。 “哎……终归是躲不过……”宁镇海仰天长叹,见段南天不顾礼节,擅闯宁府,便知不妙,又知自己即便遣出全府之家仆也无力与段府随从抗衡,心中惊悸万分,怕就怕段老狐狸现在怒火中烧,失去分寸,牵连我宁府上下人等。“管家,你亲自带领数个精干随从把大夫人、二夫人、二小姐护送到城西别院暂避,待我派人送信方回府,要好生保护夫人小姐,你可明白?”段老狐狸痛失爱子,想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愿宁府能度过此劫! 管家领命后便急忙跑去准备。偏厅中的余人皆惴惴不安,不想卷入漩涡之中,意想就此告辞,不想宁镇海抢先一步说道:“诸位皆是负责此桩案件的公差,对案件的熟知必是无人能及,现苦主上门了解案情,诸位自然应前去对案件一一解说,老夫之言可有误?” 顶着宁镇海凌厉的目光,堂下众人只能点头附和:“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师爷心中盘算着以他们数人之力定不足以平息两位尚书之争,故悄悄吩咐身旁一衙役迅速回府请莫知府前来解围。 大厅门外整齐地站立着两列随从,粗算有三十余人,每人腰间皆配有大刀,气势不凡,一看便知有武功底子。大厅正中站着一身材高大、两鬓稍白之人,憔悴的脸上两道已干的泪痕仍清晰可见,疲惫的双眼中闪着点点戾气,狠狠地瞪着来人,嘴唇紧闭,但仍看得出咬牙切齿之怒气。 “宁镇海!你还我儿子!”段南天终将忍不住内心的嘶喊,大声怒斥来人,语毕,他大步上前,直逼宁镇海。 宁镇海见其拼死之势,自知自己头阵已败,便慌忙闪躲,绕道走上主位正坐,居高临下看着段南天。即便是我理亏,但此处是我宁府,怎由得你放肆!“段大人,请先用茶,有事好商量!” 在旁侍奉之丫鬟们听宁镇海之话,急忙颤抖着给众人递上茶水。 段南天斜眼瞪着奉茶的丫鬟,大吼一声,把茶杯摔在地上,并狠狠地刮了她一巴掌。“混账!我要找的是宁镇海!你们若是还要命都给我滚!”他布满红丝的双目对上宁镇海的眼光,凶狠万分,宁镇海抵不住他的怒视,只好移开目光,挥了挥手,让自己的家仆都在门外待命。 “段大人可苦动怒?大人之子死于非命,老夫深感遗憾,现案件已交由莫知府彻查,若有老夫能效劳之处,必定赴汤蹈火!”宁镇海故作镇静,不紧不慢地说道。 “死于非命?既然宁大人知道犬子是死于非命,那定然懂得老夫今日前来找人偿命之理!”段南天见宁镇海神态自若,心中怒火燃得更旺。好啊,宁老狐狸,如今我段家的独苗惨死于你宁府,你却泰然自若,若我不能为明儿报仇雪恨,我段南天枉为人父! “段大人若要寻犯人偿命,大可到府衙去便是,现协众到我宁府闹事,究竟为何?”宁镇海见段南天一时半会不至大闹宁府,心中稍稍舒了一口气。 “府衙中的犯人不过是个丫鬟,她有何理由要加害犬子,必定是受人指使,老夫绝不会让幕后主使之人逍遥法外!”想用一个小小丫鬟给我的明儿抵命?宁老狐狸,你的算盘打得真响亮! 宁镇海一听大怒,拍案而起,厉声说道:“段大人莫要含血喷人!此案皆是那小小丫鬟一人所为,何来主谋一说!再说,段大人即便要冤枉好人,亦要有凭有据,如此肆意猜测,就算告到金銮殿上,老夫也奉陪!”见段南天想要把此事牵连到自己的家人,宁镇海顾不上护着宁悦,急忙撇清关系。绝不可让段老狐狸得知宁悦是我的女儿,否则段宁二家从此必定势成水火……小悦……只能难为你了……宁镇海稍感惆怅。 “正合我意!来来来,随老夫到金銮殿上!当今圣上就是老夫的证人!当日老夫向宁大人提亲,宁大人之百般搪塞圣上可是看在眼里了。如今怕是宁大人为了与安大将军结姻,但又唯恐忤逆圣意,故不惜指使府上丫鬟加害犬子,好彻底摆脱此门赐婚!”段南天越说越激动,大步上前拉住宁镇海的手臂,想要把他拖走。 宁镇海见段南天怒气冲天,慌忙挣脱开他的手,说道:“段大人此言实在差矣!老夫怎可因儿女婚姻之事不顺心残忍杀害贤侄!此时案情尚不明了,你我之言皆不可作准,今日既然有府衙公差在此,何不细细询问一番,再作定夺?”说完,他看着堂下众人,目光中透露出不可违抗的意味。 众人瑟瑟发抖,不敢做声,此时家仆在门外通传道:“老爷,莫知府到!” 第18章 段南天把宁镇海的手臂狠狠甩开,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重重地坐在上位上。宁镇海见段南天不愿丢尽掩面,在他人面前与他撕扯,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回正中。 莫知府顶着二人深深的目光,畏畏缩缩地小步上前,向二人行礼。“拜见两位尚书大人!下官今日身子抱恙,故迟迟未向二位禀明案情,实在是失职啊……咳咳……”说完,他还不忘咳嗽了几声以示病态。 “莫知府言重了!既然碰巧段大人与老夫皆在,莫知府大可对本案案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让段大人对老夫的误会得以化解!”宁镇海见莫知府一惊一乍,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温和地安抚道。 “本案事关犬子,知府大人可要细查了!若让老夫知晓有玩忽职守之处,定不轻饶!” 段南天严厉略带威胁的话语使莫知府心中狂跳不已,兵部尚书他可得罪不起。他偷偷看向宁镇海,却见宁镇海一改方才的温和,目光中满是警告的意味。工部尚书……他也得罪不起……念聪……你可要赶紧回来救救你爹啊!莫知府清了清嗓子,用自己所能发出最谄媚的声音说道:“下官为官一向公正严明,绝不敢玩忽职守,冤假错判,请两位大人明察!只是……只是此案件案情复杂,下官还需多些时日去彻查,望两位大人耐心等候!下官……下官定不会辜负二位大人的期许!”莫知府狠下心来,在二人面前立下豪言。二人听后剑拔弩张之势稍有缓解。继续争执下去也不见得有何收获,倒不如依法,先让这个糊涂知府细查,待有了定案,若判决未如理想,再告上金銮殿亦未迟! “既然莫知府如此说,那老夫就静待佳音了!只是莫知府请谨记一点,若是有人因畏惧强权而草草断案甚至冤枉好人,老夫是决计不会坐视不管的!”宁镇海瞪着段南天,义正言辞地说道。 段南天不等宁镇海说完,狠狠地回瞪过去,厉声说道:“既然莫知府如此胸有成竹,老夫便把犬子之案交予你细查了,此事事关犬子,若有人敢包庇凶徒或草草了事,老夫即便要拼上老命,也要与之抗衡到底!” 莫知府夹在两人目光中间,不禁战战发抖,连连点头附和。 “赶紧醒来!知府大人要传你问话呢!”一个衙役粗声喊道,把宁悦从睡梦中惊醒。折腾了一夜,又累又饿,宁悦抖擞了一下精神,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稻草屑,整理了一下发丝,便静静地跟着衙役前去拜见知府大人。 莫知府自知此事不宜拖延,于是从宁府离开后便急忙开始着手调查此案。 宁悦在衙役的带领下来到莫知府的书房,莫知府穿着官服坐在正中,师爷捕头各踞一侧,三人厉眼看着宁悦不语。宁悦自小便在宁府生活,时常能见到各式权贵之人,故他们三人虽威势十足,却威吓不了宁悦。既然问心无愧,何须害怕,宁悦正眼看着他们,虽满脸疲态,眼神却清澈明亮,没有一丝畏惧。 莫知府见宁悦一派不卑不亢之态,心中稍有不满,不过是个小小丫鬟,竟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想起今日在宁府所受之强权压迫以及日后陆续还会受到的压迫,却无处发泄,心中更是憋屈。本官何以至如此窝囊之境地啊! “犯人见知府大人为何不跪下!”一旁的师爷厉声吆喝道,把正在悲叹时不与我的莫知府从思绪中唤醒。 宁悦落落大方地说道:“回大人的话,小女并非犯人!” 捕头定神看了看宁悦,心想:如此幼女面对官府之人竟如此神态自若,倒不像是犯案之人该有的表现,但他不动声色,继续观察。 “大胆犯人,还敢狡辩!宁府上下皆目睹案发现场仅有你一人,犯人不是你又是何人!”莫知府气势汹汹说道。 “宁悦不知!但宁悦敢对天发誓,我并非犯人!”宁悦瞪大眼睛看着莫知府,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宁悦……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在一旁记录的师爷陷入沉思之中。 “既然事关性命,又怎会畏惧对天发假誓?何况但凭你区区一人之言,便要本官相信你并非犯人,未免可笑!”莫知府见宁悦并未动摇,便继续说道:“倘若你有证据或证人,倒另当别论!” “宁悦当日午饭过后便睡意来袭,趴在桌上睡去直至郁梅进房叫喊方才醒过来,此乃我所知道之全部,请大人明察!”虽然此事确实与宁悦无关,但无奈她也提不出任何证据或找不出证人证明自己的清白,方才的气势自然消减了不少。 莫知府听后大怒:“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你竟也敢喊冤!你可知道被害之人乃段尚书之子,本官劝你还是莫要以为能侥幸逃脱此事,安分伏法认罪至少能免受皮肉之苦,倘若仍是如此冥顽不灵,莫要怪本官用刑了!” 宁悦听后自知莫知府迫于权贵,是决计不会为自己伸冤的,便淡淡地回了一句:“宁悦并非犯人,宁死不屈,请大人明察!” “不用刑怕是你不知本官的厉害!来人!用刑!”莫知府见宁悦仍没有任何动容,便狠下心来打算命人给她几个板子以示威严。 一旁的师爷闻之急忙上前耳语道:“大人,不可用刑啊!下官在宁府取证时曾听下人们谣传道她是宁大人的私生女!” 莫知府听后连忙喝止两名前来领命的衙役,低声问道:“此事当真?” “仍需查证……但十有八九……” 莫知府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心中连连为自己抱不平,想我为官多年从未得过半点好处,而今却摊上如此难办之事,实在是命途多舛啊!“罢了罢了……把犯人还押回牢,择日再审!” ? 第19章 碍于宁镇海的权势,莫知府不敢对宁悦动刑,只好克扣其饮食,以不留痕迹地折磨于她使其服软。经过数日的牢狱生活,宁悦消瘦了不少,精神萎靡不振,几度意欲就此放弃,画押认罪。她曾多次责怪自己的痴心妄想,竟为了再见到安瑞祺一面,与他说上一言半语,而没有早早实施自己长久以来的计划,逃离宁府这一令人寒心的地方。本还存有一丝希望,盼望宁镇海会顾念血肉至亲之情,为自己伸冤,然而多日的期盼终成绝望,宁镇海不仅没有丝毫为她伸冤的意思,就连前来稍作探视之举也没有。段宁二家结下之仇怨怕是难以化解,如今宁府众人对自己是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有人会来看我……老爷终究不会为了我去与段尚书周旋,在他眼里,把我当成犯人交出去或许是保存宁府最好的方法……虽宁府于我而言已无牵挂,但府中上下百余人毕竟与我相识十余载,若以我一人之命能换取他们的安稳,我亦无推塘之理。然而此事确实非我所为,我的冤屈又该如何?那真正的罪人难道就可从此逍遥法外不成?不可!我绝不可就此屈服!希望我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是我娘最后的心愿,为此我数年来苦心专研刺绣工艺,日后好凭借手艺谋生,过我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既然如此,事到如今,我又怎能因为这小小的磨难而屈服,含冤莫白地死去呢!我要喊冤!即便此处没有一人会为我洗脱冤情,至少我也曾尽我最大的力量,他日在黄泉与娘相见,也不至愧对于她。想到这里,宁悦便挣扎着站了起来,一边拍打木栏,一边大声诉说着自己的冤屈,看守衙役闻之烦恼不已,却喝止不住,终究便随她叫喊去。 自宁雪受惊晕厥后,在宁镇海的严令下,宁府上下众人一举一动皆小心翼翼,唯恐生出半点声音再次惊吓到二小姐。经过数日的休养,宁雪终于恢复精神。想到自己竟能熬过这数月来所受之苦楚,宁雪感到有些不可置信。这数日以来,二夫人日夜陪伴在宁雪身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见她脸色一日日地恢复红润,心头大石方才放下,而她自己,却因此累坏了,脸色稍显苍白。 “娘,这几****为了照顾我都累成这样了,等下让何大夫给你瞧瞧然后回去歇息吧……”宁雪挨在二夫人的怀中,眨着大眼睛心痛地说道。 “娘没事,雪儿莫要担心!倒是你,那事把你吓坏了,现在还需好好养着!”二夫人怜惜地抚摸着宁雪的脸颊,轻轻地说道。 此时,宁雪方想起那事,急忙问道:“娘,告诉雪儿,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段公子会……会倒在小悦的房间?”宁雪心有余悸,环顾左右后怯生生地问道。 二夫人把宁雪紧紧抱住,严厉地说道:“雪儿!此事牵连甚大,宁府上下皆因此人心惶惶,你可要谨记莫要再提,否则又要惹你爹不高兴了!” 宁雪看着二夫人一脸疲态,心里琢磨道:娘从来没对我说过重话,看来此事失态严重非常,恐怕小悦难逃此劫了……小悦与我相交多年,虽算不上姐妹情深,但感情却是有的,可惜我想要救她却无力扭转乾坤……哎……至少在最后去见她一面,也算不负相识一场……“娘……那段公子曾有心轻薄小悦,所以想来此事定不能怪小悦,但事已至此,我自知有心无力,只希望去见上小悦最后一面,兴许还能为她了却几件心事,也未尝不好……”宁雪娇声娇气地说道。 “不可……牢狱之地甚是污秽,你怎可去那种地方!”二夫人一口回绝。 “娘……你让我去嘛……”宁雪抬起头,摇晃着二夫人的手臂,继续撒娇道。 “此事不容再议!既然雪儿现在安好,娘就先回房歇息了……”二夫人甩开宁雪双手,毅然离去。 娘……为何你能如此狠心……虽然你们从未给过她名分,但她终究是与我血脉相连的至亲!为何你连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也容不下呢! “郁梅!替我梳妆打扮!我要出去一趟!”宁雪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目光。 “小悦……小悦!你醒醒啊!”昏昏沉沉中,宁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的叫唤,便挣扎着撑开沉重眼皮,向声音方向望去。只见宁雪用轻薄的披风遮掩住容貌,蹲在木栏的另一边,低声叫唤着,眼中满是担忧。牢中浑浊潮湿的空气、腐臭糜烂的气味令人唯恐掩鼻不及,宁悦见宁雪竟愿意来此与她相见,心中满是感动,她自知宁雪从小锦衣玉食,又怎能忍受如此恶劣的环境,于是她慌忙奋力爬过去,向她挤出一丝微笑,那早已干涩的双眼此时滚出了数滴晶莹的泪珠。 “二小姐……你来啦……”宁悦气若游丝回应道。 宁雪刚踏入牢中便觉此处如同炼狱般可怕,心中本就对宁悦处境十分哀怜,如今见宁悦浑身上下脏污不堪,单薄的身子消瘦不少,嘴唇干裂,声音嘶哑,有气无力,明显是官府有意要为难她,便忍不住哭了出声。“小悦……你……你怎会到如此境地……呜呜……他们对你用刑了么?还是如何亏待你了?即便你是犯人,他们也不能如此待你啊!我……我这就去找爹帮你出气!” 闻之宁悦急忙拉住宁雪的衣袖,用尽力气叫道:“二小姐……不要去……不要去……” “但是见你如此,我又怎可安心呢!”宁雪泪如泉涌。 宁悦见宁雪是真心待她,为之动容。“二小姐……我是冤枉的……我并未杀害段公子……但我不求你去帮我平反,只希望你能相信我,如此一来,至少有一人不至把我看做杀人犯……呜呜……这我便瞑目了……”虽自知此事已成定局,翻案无望,但宁悦还是想要把自己的冤屈告诉宁雪。如果这世上还有人会相信我的清白,恐怕就仅剩二小姐和祺大哥了,希望二小姐能替我向祺大哥解释,好让他不至误会于我…… 宁雪听后止住哭泣,疑惑地看着宁悦,低声说道:“不是你?不是你那是谁?小悦,你为何不叫冤,好让官府追查真凶啊!” 宁悦绝望地摇了摇头:“二小姐,我既无证人也无证据,就算叫冤也无补于事,何况此事关系段宁二家,恐怕牵涉在其中的人个个都盼着早日尘埃落定吧,又怎会为我一个小小的丫鬟去翻案呢……把我当做替罪之人于他们而言是最好不过的……纵然我一人不愿,也回天乏术……”娘……悦儿已经努力过了……奈何实在无力扭转局面……盼日后相见你莫要怪我不求生…… “……怎么会这样呢……可是……既然你不是凶徒,那又会是何人?若能缉拿凶徒,便不需要你来顶罪不是?”宁雪迷茫地看着宁悦,心中乱成一团。 “缉拿真凶……谈何容易……”宁悦轻声回道。 两人陷入沉默。 良久,宁悦轻轻地说道:“二小姐……小悦身陷囹圄,仅你一人前来看望,此番情义,感恩戴德,既是最后一面,小悦便与二小姐推心置腹……二小姐对二少爷的真情,小悦一直看在眼里,往日二小姐顾及到官禄,所以才舍二少爷择大少爷,如今二少爷随军出征,回来之时定然功成利就,二小姐便无需再有其他顾忌,希望你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方辜负二少爷多年来对二小姐的用心……”语毕,宁悦潸然泪下。 宁雪静静地看着宁悦,她深知眼前泪人说出此番话时必定心如刀绞,但确实是字字肺腑。“小悦……你放心……我绝不负他……” 见宁雪终于结束了多年来的犹豫不决,下定决心,宁悦宽慰地笑了。 第20章 经过数日对宁府众人以及段府随从等的反复盘问,莫知府更加笃定宁悦便是此宗杀人罪之犯人。 “据宁府丫鬟郁梅提词称,她曾听二小姐提及段府公子曾意欲轻薄犯人宁悦未果,想来案发当日必是故技重施,但未达目的却遭人毒手……不错!定然是如此!”莫知府捋了捋自己那撮山羊须,意味深长地说道。 一旁的师爷连忙应和:“知府大人英明!据宁府其余人等证词,当日并未有人踏入犯人宁悦房间一步,如此说来,能犯下杀人之罪的就绝无二人了!” 莫知府听后点头称是,想到这桩棘手的案件终见破案的曙光,欣喜的心情不言而喻。念聪,看来不等你回来爹就能结案咯! “回大人的话,”另一旁的仵作见莫知府满面春风,便急着上前讨好:“据小人的验尸记录,段家公子死因失血过多,而他周身上下仅有头部一处伤处,想来定是犯人宁悦与其纠缠之时将其推倒在地,不慎撞击到椅子,终至失治身亡。那染血的椅子,地上的血迹,皆为铁证啊!” 莫知府听完二人之言,更是胸有成竹,等不及要在皇上及众朝臣面前一展身手。现在本官无需再惧怕两位尚书大人的权势了,此番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任谁也不能置喙! “记得当日师爷在宁府曾说过也有可能是段家公子自己不慎摔倒,如此一来不就无犯人一说了?”捕头见三人正说道兴头上,心中不以为然,冷冷地说道。一句一个铁证如山,却不知他们所谓之铁证不过尽是其臆测之词,若以此作为证据就此结案,只会让人贻笑大方。 三人听后面色一沉,莫知府对他的质疑甚是不满,瞪着他厉声问道:“那依你之见,难道此案别有隐情?” “属下愚昧,只是但凭现有的证词证据,恐怕尚不能将疑犯定罪。”捕头正声回道。 莫知府一听便恼怒:“既无他想怎还敢质疑本官之决断!来人!把犯人宁悦关押到死囚牢,待本官奏明圣上,便择日处决!” 堂下两位衙役领命而去。 死囚牢比普通牢狱更为可怕,除了阴暗潮湿及腐臭,还夹杂着各种绝望的哀鸣。转眼已到深秋,透骨的秋风肆意搜刮,夺取宁悦身上仅存的温度。她蜷缩在牢房角落堆着的茅草堆上,妄想从那扎人的茅草堆中寻求一丝温暖。自从见过宁雪后,宁悦那颗死绝的心泛起了涟漪。是啊,只要能找到真正的犯人,那宁府便不必用她的替罪去换取安宁。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她脑海中仅剩下一个思绪:是谁把罪嫁祸于我? “小姑娘,你这样想可就要走进死胡同啦!”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打破了牢狱中的绝望,宛如一道明媚的光亮,透入宁悦的心扉,重新燃起了她的希望。宁悦回神向声音望去,只见一身材高大匀称,华服在身,手执折扇的青年男子站在她的牢房前,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向宁悦眨了眨,嘴唇微扬,以示友好。 “请问公子是何人?为何来此?”宁悦见眼前之人颇有书卷气,想来定不是衙役之流,但死囚牢中却从未见除衙役以外之人,况且此人竟与犯下重罪的她搭话,实在奇怪。 青年男子露齿一笑,快活地说道:“小姑娘,你莫要怕我,我是听闻你在牢中喊冤数日,特地前来看你是否真有冤屈,若是确有冤情,兴许我还能还你清白!” 宁悦见青年男子眼中闪烁着饶有趣味的光芒,心中不禁一沉,竟有人将冤案看做趣事,实在令人恼怒。但想到他既能入死囚牢,想必也是有权力之人,若他当真能为自己洗脱冤屈,那自是再好不过。这也许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定要牢牢抓住!宁悦吃力地站了起来,向青年男子走了过去,然后用一手夺过他手中的折扇,紧握不放。“宁悦确实有冤,公子可要言出必行!” 青年男子见宁悦以自己的折扇作为要挟,但觉好笑,心中对眼前这一小丫鬟更为好奇。“这是自然,既然我许下诺言,就必定会彻查此案,小姑娘你只管把所见所闻如实说出便是。”说完,他挺了挺胸膛,装出一副值得依靠的姿态。 宁悦自觉此人定是正直善良之人,便将当日种种悉数说出,不敢有一丝遗漏。 青年男子听后眉头紧锁,沉思许久。宁悦在牢中心乱如麻,却不敢做声,生怕打扰。 半个时辰后,青年男子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据你之言,既无证人,也无证据,想要翻案实在难啊……” 宁悦听后眼眶泛红,终究还是无力回天么…… 青年男子见宁悦快要哭出来,慌忙安慰道:“小姑娘莫哭!虽苦无证据,但另辟蹊径,也未尝不可!” “蹊径?”宁悦强忍泪水,满心期待地看着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微微一笑,得意地说道:“还记得方才我与你说的话么?查案断不能走进死胡同!与其去想谁要嫁祸于你,倒不如去想谁要杀害于他。”见宁悦一面不解地看着他,他笑意更浓,继续说道:“这是因为可能嫁祸于你之人多如牛毛,有可能是往日与你结怨之人,也有可能是本与你毫无关系,但因嫁祸于你最为可行故选择你作为替罪之人,因而我说去寻找嫁祸你之人无疑是走进死胡同里。然而,寻找有杀害他动机之人却容易许多,即便是十恶不赦之人,其仇人也有定数,只要在其中一一盘问,就总能找到蛛丝马迹。”青年男子见宁悦定神倾听,便会心一笑。 “公子说得在理!可是,我与段家公子并不相熟,又怎能知晓想要杀害他之人为何呢……”宁悦睁大眼睛看着青年男子,希望他能说出解决之道。 “哎……此事……此事你自然不能知晓……而知晓此事之人恐怕亦不愿全盘托出便是了……”说完,青年男子黯然神伤,宁悦见此也陷入了忧伤之中,段府中人早已把我认定为犯人,又怎会为我脱罪而提供证词呢…… 片刻后,青年男子伸手摸了摸宁悦的头,坚定地说道:“来此之前我曾翻阅此案所有记录,我自知来见你未必能问出更多证词,然而若我不来见你,便不能知晓你是否确实含冤受屈,经过此番相见,我对你自是相信的,既然相信你是清白无辜,我断不会视若无睹,即便要与权贵抗衡,我也要把此案彻查清楚,小姑娘你只需在此静候佳音便可!”语毕,他向宁悦绽开笑脸,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宁悦看着他留下的那把折扇,心中安稳了不少,在这漫长的煎熬中,至少有了一丝寄托…… 第21章 “念聪!爹终于盼着你回来啦!”管家连夜通报,莫知府从睡梦中惊醒,急忙起床更衣,快步跑去迎接爱子。“念聪,让爹好好瞧瞧,哎呀……消瘦了不少呀……爹实在心痛啊……可怜你娘死得早,不能好好照顾你啊……”说着说着,莫知府老泪纵横。 莫念聪抓紧那抚摸着自己脸庞的手,心中既感动又觉好笑,微笑着回道:“爹,孩儿在南方吃好穿暖,过得甚是滋润,定是娘在天有灵保佑孩儿,又何来消瘦一说!倒是爹您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怕是为了公事操劳吧……” 听到爱子的体己之言,莫知府哭得更厉害:“念聪啊,你爹命太苦了!正如爹在书信中所言,段尚书之子惨死于宁尚书府中,嫌疑犯已抓获,是宁府一丫鬟,原本倒也无碍,但爹最近闻得此丫鬟实为宁尚书之私生女,你说,爹该如何是好啊……呜呜……” 莫念聪用温和的目光安慰着眼前这位慈父。 “本来爹心中已有定案,既无人证也无物证,案发之时仅有那丫鬟一人在场,想来便可结案,无奈得知那丫鬟是宁尚书之女后,爹便明白,若无铁证断不可草草结案,可是要寻铁证,谈何容易!念聪啊……爹为此事是夜夜难眠啊……你回来正好……正好……”说完,莫知府可怜兮兮地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莫念聪看之于心不忍,连忙取出手帕帮他擦拭,安抚道:“爹,你莫要烦心,此数年来我任职于刑部,对处理各类悬案颇有心得,此番归来定会竭尽全力,助爹破悉此案,不枉爹对我多年爱护!” 莫知府听后深感欣慰,泪眼婆娑地望着莫念聪。 “只是要破此案并不是易事,还需多方配合。我已细细翻阅此案宗卷,但觉有疏漏之处还需查问记录,爹可愿助我?”莫念聪心中盘算着,若以刑部侍郎之身去段府盘查,必遭主诸般阻挠,但倘若能劝服爹去,倒是合情合理,只是爹必不愿因此开罪于段尚书,恐怕不会轻易首肯,只好趁他此时在兴头上,蒙混他一个承诺。 “这是自然!无论念聪需要什么,爹都定会全力以赴!”莫知府拍了拍胸膛,许下承诺。 莫念聪听后便知计成,禁不住眉开眼笑,连忙接话:“一言九鼎!爹,我要你派人随我到段府,以知府衙门的名义重新盘问段府中人!” 莫知府一脸茫然,还未来得及拒绝,便被他拉着往段府而去。 御书房中,众人相顾而不语,唯恐避之不及。皇上安坐龙椅之上,冷眼旁观。 段南天首先发难,他重重地跪在堂下,声泪俱下:“皇上!求皇上为老臣做主啊!” 皇上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地回道:“爱卿快快请起,何故至此?” 段南天见皇上毫不动容,怒火中烧,却只敢向莫知府烧去。“老臣要参奏莫知府办事不力!可怜老臣独子惨死一月有余,但这莫知府却迟迟未能结案,在其位而不谋其职,实在枉受朝廷俸禄,求皇上明察!” 皇上听后向莫知府望去,只见他惧怕段南天刺骨的眼神,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其状甚是可怜,便和颜悦色地说道:“莫爱卿,可有此事?” 莫知府急忙上前跪下回话:“皇上恕罪!臣确实未有真凭实据结案……”说完,冷汗淋漓。 莫念聪见他如斯狼狈,连忙上前执言:“皇上英明,臣父连日来一直为此案殚精竭虑,从未有过一刻松懈!求皇上明察!” “哦?莫侍郎对此案也有耳闻?”皇上转头看向莫念聪。年纪轻轻便凭借自身才智官升刑部侍郎一职,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虽然莫知府是个糊涂官,但因爱屋及乌,皇上终未曾为难过他。莫知府有他相助,想必能迅速破案,既然如此,便无需花费力气责难之,以免把他那颗糊涂的脑袋给吓坏……想到这里,皇上便对莫知府笑了笑,聊作安抚。 “回禀皇上,考虑此案牵连甚大,臣父有意让微臣辅助办理此案,刑部尚书大人已应允,故微臣现受刑部派遣前来协理此案。”莫念聪正声地回道。 “如此甚好!父子同心,定能速破此案,莫知府以为如何?”皇上眯着眼向莫知府看去,语气中带有一丝不容置否的意味。 “这是自然……”莫知府低声说道。虽有念聪帮助,但此案仍未有半点头绪,实在令人焦急…… “臣父及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只是此案仍有诸多不明之处,微臣仍需向二位尚书大人请教,只是怕人微言轻,不能如愿……”说完,莫念聪浅笑着向两位尚书望去。两人心中恼怒,此小儿竟妄想用皇上来威吓我们,实在可恶! 皇上听后故作诧异说道:“你们身受皇命彻查此案,何来人微言轻一说?朕的两位爱卿断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宁镇海听后只是微微躬身,点头附和。 跪在堂前的段南天终究忍不住厉声说道:“皇上,老臣有要事要禀!” 皇上用纤长的手指揉了揉额头,感到一丝不快,这个老狐狸还让不让朕安歇了……只挥了挥手手,示意其说下去。 “回禀皇上,据称那嫌犯实乃宁尚书之私生女,故纵然证据确凿,莫知府仍迫于宁尚书之强权,迟迟不愿宣判结案,犯人一日不得正法,可怜老臣独子在九泉下也一日难以安息啊!求皇上为老臣做主啊!”语毕,段南天泣不成声。 皇上见他老来失子,也确实可怜,但想到嫌犯乃宁镇海之骨肉,而宁镇海是自己的心腹,可段南天又是自己想要笼络之人,不禁有些烦心。此事怕是要顾此失彼了……难道两者就不能兼得? 见皇上双眼紧闭,沉默不语,宁镇海以为他把段南天诬蔑之词当真,便急忙上前争辩:“皇上英明!段大人之言乃无中生有,莫说微臣从未承认嫌犯为女儿,即便当真是我之女,若她犯案,微臣也定然会大义灭亲,何来强权压迫莫知府之理!求皇上明察!” “大义灭亲?可笑至极!既然宁大人如此深明大义,那又何故遣莫知府前来段府追问小儿与人结怨之事?这不是为了嫌犯给脱罪又是为何?”段南天含着泪,冷笑道。 宁镇海听后甚是意外,不解地望向莫知府,而莫知府此时却以头贴地,不敢面对余人。 莫念聪接话道:“回禀皇上,正如微臣方才所言,此案不明之处甚多,故微臣斗胆向段大人求教,希望借此理清头绪,好早日缉拿真凶,不料却遭段大人拒绝,如今微臣实在寸步难行,求皇上明鉴!” 明鉴明鉴……朕的臣子不懂为朕分忧也罢,竟想把此烂摊子推予朕,实在可恨!皇上冷眼看着堂下之人,心中已有定案。既然宁镇海坚决与嫌犯撇清关系,想必嫌犯定然不是他看重之人,如此一来,处置嫌犯既不至让宁镇海生出异心,又能平息段南天之怒气,段宁二家也不会因此结下仇怨,日后再想笼络于他便不会有太大的阻碍,实乃最好的解决方法……只是莫念聪一人,甚是不好对付……“朕对段爱卿的丧子之痛固然是感同身受,然而法理不能乱,既莫爱卿父子胸有成竹,朕以为以一月为期甚为合适,诸位爱卿以为如何?”仍旧是严厉的目光,不容分说的语气。 堂下众人虽心有万般不愿,却只能应和。 第22章 前线战事形势大好,离击溃敌军仅剩一步之遥,元帅帐中众人兴致盎然,仅有一人静静地坐在一角,愁眉不展。 “眼下胜利在望,大哥何故闷闷不乐?”安瑞祺举着茶杯,面带微笑,翩然而至。 见他一派悠然自得的姿态,安瑞祥长叹一声。“哎……二弟,自那日收到信使来报后,就再未有过关于雪儿一星半点的音信,叫我如何不焦急啊……”说完,他苦恼地看着安瑞祺,希望能得到些许安慰。 “大哥怕是过虑了,没有音信不正说明此事还在那人股掌之中,毕竟通过军中信使传递书信绝非易事,若无变故,那人也不必如此费神。”安瑞祺抿了一口茶,悠悠地说道,见他仍不做声,便继续说道:“大哥与其独自在此烦恼,不如与众人同乐,记得往日爹曾训示道,收拢人心,乃是一位英明的将领职责之所在。” “但无确信,我实在放心不下……二弟若有何妙计,万望莫要藏掖,大哥日后必会相报!”安瑞祥站起身来,用急切的目光看着安瑞祺,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之态,非要安瑞祺给他想出一个主意不可。 安瑞祺见他对宁雪如此情深,心有触动,便温和地说道:“大哥莫急,为大哥出谋划策自是义不容辞。两位尚书大人联姻,自是城中大事,为人乐道,想来此时从京城归来的信使就要到达,兴许大哥能从他口中探出一丝半分消息。” 安瑞祥听后双眼一亮,连声感谢后便快步走出帐篷,直奔信使营。安定国见他如此匆忙,甚是疑惑地看着安瑞祺,却见安瑞祺向他浅浅一笑,云淡风轻。 欢聚过后,安瑞祺略感疲惫,他回到自己的帐篷内,帐篷中摆设寥寥数件,一张卧榻,一张长桌,桌上的一侧整齐地堆放着一卷卷兵书,另一侧则摊放着一副满是标注的地形图。往常他总会挑灯夜读兵书,不时对照着地形图谋划策略,然而自入秋后,寒风萧瑟,每至当风之处,他便觉头部隐隐作痛,怕是头风之疾有所反复。他苦笑了一声,虽自己已苦练内功数载,但时至今日,仍未能彻底摆脱此疾,如大哥般驰骋沙场,实在可悲……罢了……凡事不可强求……他径直走到卧榻,半卧在其上,稍事休息。借着摇曳的烛光,他从怀中取出那个绣着墨兰的锦囊,凝神细看。悦儿……战事即将告终,我就要衣锦还乡了,你可有如我想你般想我?待我归去你可愿嫁为我为妻?想到此处,他不自觉露出会心的微笑,竟忘却了头部的阵痛。静静地看了锦囊许久,安瑞祺正打算把羚羊角梳子从锦囊中取出把玩,却被一声呼喊打断。 “二弟!大事不好啦!”安瑞祥一手猛力拨开帐篷帘子,冲了进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安瑞祺。 “大哥何事如此失措?”安瑞祺小心翼翼地把锦囊收回怀中,半支起身,悠悠地看着他的大哥。 “方才我到信使营中寻那刚从京城回来的信使,想要打听有关雪儿的消息,却不料被告知段尚书之子在二十余日前已遭人毒手惨死于宁府之内……”安瑞祥吞吞吐吐地说道。 “哦?竟有此等匪夷所思之事,究竟是何人如此猖狂,竟敢在宁尚书府里杀害段尚书之子?”安瑞祺听后浅浅一笑,波澜不惊地回道。 “这个……据说疑犯当场被捕,现已关押在府衙之中,怕是不日便要判刑了……”安瑞祥用余光偷偷地看了安瑞祺一眼,不敢吐露更多。 “如此一来,虽是一桩憾事,但至少于大哥而言,却可了结多日来的烦忧了。”说完,安瑞祺转头向安瑞祥看去,却见他愁容满面,低头不语,未见离去之意。于是心生疑惑,往日从未听闻大哥与那段家少爷有何交情,纵然段尚书老来丧子,确实让人怜悯,但也不至如此惆怅……“大哥可还有话交代于我?”安瑞祺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安瑞祥走去,想要追问下去。 安瑞祥心中纠结万分,回神时已见安瑞祺立于面前,自知避无可避,只好低声说道:“大哥……大哥还打听道那疑犯是何人……只是……二弟听后莫要激动……” 安瑞祺听后震惊万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头痛骤然袭来,痛得他面色发白,险些晕倒在地,安瑞祥见此急忙上前搀扶。无需他道明,安瑞祺便知那疑犯是何人,在宁府之中,能让他牵肠挂肚之人除了宁悦以外还有何人! “这事绝无可能!”安瑞祺坐在榻上,用手扶着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安瑞祥见他如此心急如焚,甚是不好受,可无奈任凭他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半句安慰的话语,只好怯生生地坐在他身旁,不敢生出半点动静。他深知其弟平日虽一副沉着冷静之貌,但面对其看重之事,却是极易乱了方寸。二弟,你可莫要轻举妄动啊…… 良久,安瑞祺定神调运内力,终把那剧烈的头痛压制下去。此时我绝不可乱了心神,否则要如何去解救悦儿于水火之中!“大哥,经我思前想后,为今之计,就只有让我尽快回去,协助彻查此案,好还悦儿清白这一方法可行。” 安瑞祥听后正要出言反对,需知道,出征在外,肆意离去无异于逃兵,但他终究敌不过安瑞祺深深的目光,不忍置否。 安瑞祺见安瑞祥竟能为自己背弃原则,心中一暖,温和地说道:“大哥请放心,我定不会让爹与大哥背负骂名,既然身受皇命,我自会有始有终,只是悦儿之事刻不容缓,如今战事成败立见,大哥可愿助我速战速决?” 安瑞祥闻之心中大喜,二弟,你终究没让我失望!他用力地拍了拍胸膛,坚定地看着安瑞祺说道:“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第23章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安瑞祺便与安瑞祥一同去到元帅帐篷中与安定国请缨。 “经月余来的数次沙场博弈,我军战绩彪炳,敌军节节败退,如今敌方军心涣散,士气萎靡,正是一举将其击倒之最好时机,因此末将恳请元帅应允让我兄弟二人领兵乘胜追击,擒获敌方将领好尽快结束此战。”安瑞祺一改往日淡然之态,一字一句皆坚决无比。 安定国凝视着他,心中颇为疑惑,瑞祺何时变得如此急躁?虽说我方已是胜券在握,但他应知晓穷寇莫追,若是把敌方逼得太急,唯恐会被反扑,如今以消耗战磨损敌方军力,正是他不久前提出的,当时众人还为他的真知灼见而赞赏不已。现军中上下皆对他甚为仰仗,如若应许他做出如此莽撞之举,昨日所立之威信岂非在顷刻间便荡然无存?思虑片刻后,安定国转头看向另一旁的安瑞祥问道:“少将军对此事有何看法?” 在此之前,安瑞祺并未向安瑞祥透露半分,方才听到他的打算,安瑞祥也甚是惊讶,以他久经战场之经历,又怎会不知此计实在不妥,但无奈昨夜已向二弟立下誓言,如今怎能反悔,只好硬着头皮回道:“末将但凭监军调遣……”说完,他向安瑞祺无奈地看了一眼。 不等安定国发话,安瑞祺便逼近他数步,继续说道:“消耗战虽甚为稳妥,但于我军而言无疑也有折损,末将再三思量自觉此计不过为下计。而擒拿将帅,尽早结束此战,确是上计。敌军乃数国将士之集结,本就不如来至一国之将士般万众一心,况且他们此番前来扰我边境,实非正义之师,如今眼见战败,敌方各国元帅将领怎会冒死奋战,定是早已筹划好退路。因此只要在下一战中,我方装作大有誓死一搏之势头,他们必然会被吓得撤离此地,此时我们在他们的退路上布兵拦截,就能轻易擒获他们,赢得此战。”见两人听得全神贯注,连连点头称是,安瑞祺自知计成,心中甚为高兴,却不形于色。 听安瑞祺一番慷慨陈词后,安定国见自己的二子对军中之时如此上心,心中大喜,不禁眉开眼笑,拍手称好。“此计甚好!只是拦截敌方将领之举变数甚多且凶险万分,届时敌方定会殊死反抗,因此领兵之人非要骁勇善战、懂得随机应变不可,不知监军心中可有人选?” “回元帅的话,既是末将兄弟二人自动请缨,领军之位自是当仁不让!”安瑞祺露出从容的微笑。 两人一听大惊,齐声说道:“不可!” “二弟顽疾未愈,怎可亲自带兵!此事尽管交予为兄便是!”安瑞祥急忙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安瑞祺的肩膀,眼神中尽是警告的意味。 “少将军所言甚是,监军若是在征战中病发,只会使军心动摇,将士方才大乱,实在不可为之!”安定国严厉地说道。 安瑞祺听后轻轻地笑了一声,回道:“如若大哥能分身二处,我定不会现拙,只是据我所知,敌军退路有二,恐防有漏网之鱼,两条退路皆需布兵埋伏,纵观军中上下,能担此重任之人,除了大哥外并无二人,因此末将只能僭越接过此位了。” “此举不在监军之责,若军中实无适合人选,本帅亲自领军便是!”安定国急忙说道,眼中满是担忧。 “若元帅不在战场上,如何让人信服我军决一胜负之心?二位大可放心,关于顽疾之事末将早已想好万全之策,定不会因此误了大事!” 两人见他如此坚决,只好面面相觑。 一场血战。 安定国在战场上指挥大局,遣军调将,众将士群情激昂,越杀越勇,敌方溃不成军。安瑞祺与安瑞祥则按计埋伏在幽径中等待敌方将帅撤离。果不其然,敌方将帅分两路逃走,数轮拼死奋战后,安氏兄弟皆有所获。随着敌方将帅被俘,战事告终。 数日后,在安瑞祺的催促下,安定国带领着军队启程回京。与家人一别多日,众人无不渴望早日回家与亲人团聚,一路上欢声载道,仅有二人无法融入这片欢乐之中。安瑞祺与安瑞祥二人在擒获敌方将领的搏杀中均有负伤,安定国见后十分心痛,本想让他们两兄弟在营中休养数日后再启程回京,无奈安瑞祺不顾军医嘱托,每日都去元帅帐篷提出要及早启程,安定国生怕他经常走动会加重伤势,拖延数日后方才勉强答应下来。因伤势不宜骑马,故兄弟二人以马车代步。一路上,安瑞祺眉头紧锁,沉默不语,而安瑞祥却几次三番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二弟伤口如此深,怕是一动便又要撕裂了,现在是绝不能让他动气的,只是……他那时竟然用药抑制自己的头风之疾,实在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他又不是不知道用了那药虽能抑制头风之疾数个时辰不发作,但却对正气有折损,作为兄长,我怎能不好好教训他一番呢!安瑞祺终究发现了安瑞祥责备的目光,只好苦笑了一下。安瑞祥知道如今他身子虚弱,头风之疾发作得较常频繁,心中恼怒顿时化作怜悯,不忍再呵责他,也没有在安定国面前告发他。安瑞祥虽想要在回府后联合爹娘之力要他好生休养,但安瑞祺却有另一番打算…… ? 第24章 自从皇上宣告一月之期后,莫念聪每日疲于为案件奔走,他深信那个身陷囹圄的小姑娘绝非真凶,而作为主理本案的知府——他的至亲把全部希望托付于他,但寻觅真凶谈何容易,短短一月又怎能从千丝万缕洞察真相?无奈皇上口谕已下,断无回旋余地。当日退朝后,他便趁势到段尚书府搜集证词,段府中人虽碍于有损段明之名声而对他往日事迹三缄其口,但莫念聪岂会放过他们,他亮出刑部侍郎之身份,对众人穷追不舍,众人皆招架不住,只好畏畏缩缩地透露出只字片语。段南天虽想要阻拦,却因莫念聪身负皇命而不敢明目张胆,几次三番以凶狠的目光向众人瞪去,吓得众人不敢直言。莫念聪看着师爷记录下来的证词,眉头深锁,自己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仅靠如此隐晦的证词,要想找到段明往日结怨之人,实非易事,而最令人头疼的莫过于证词当中有不少道听途说之词,要想一一查明,势必要大费周章。莫知府见莫念聪为此案早起晚归,忙得焦头烂额,甚是心痛,但却也不敢说些什么,以免妨碍于他。所幸捕头熟知京城地形人事,他依照那些零碎的证词倒也找到了不少有嫌疑之人,将其带到府中受审,着实令莫念聪十分宽慰,爹的手下还是有可用之人! 转眼半月,调查仍进展缓慢。莫念聪初时还不时到狱中看望宁悦,而后来他渐渐自觉无颜面对于她而减少看望次数,到近日竟到避而不见的境地。一别数日,不知小悦在狱中可好……渐入深秋,在他的暗中吩咐下,衙役们不敢再克扣宁悦的粮水,还给了她一床干净的被子以作御寒之用,料想宁悦在牢中也不至过得太苦。哎……想我往日自恃才智过人,如今却对此案束手无策,实在可笑……看着面前的一本本案卷,莫念聪心中纠结万分。多日未去见她,想必她此刻是心急如焚……但案件迟迟未有进展,我去了又能如何……他拿起一本已被翻阅多次的案卷,其中记录着与段明素有过节之人的名单以及结怨之缘由,上面满是以朱砂作的标记,经过连日来的审查,不少人已被排除在此案之外,而剩下的人或多或少皆有杀害段明之动机。莫念聪长叹一声,想起当日对宁悦说的话,便觉好笑,想要杀害段明之人确有定数,只是往日段明仗着尚书之子的身份欺压良民,强取豪夺,种下的恶果如此之多,如今要一一彻查实在让人烦心。向来嫉恶如仇的莫念聪,竟发觉自己并不如预期中厌恶真凶,纵然因为他的藏匿而使他多日通宵达旦地翻阅案卷。 在外的莫念聪每日为了此案劳心劳力,耗尽了心神,而于在狱中日日静待的宁悦而言又何尝好受。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一次又一次地回想当日之情景,希望能找到一星半点蛛丝马迹好让莫念聪早日破案,与此同时,她无时无刻不紧紧地握着那把折扇,翘首盼望着莫念聪的出现,告诉她案件有了转机,她的冤屈能得以洗脱。然而,无论她如何费尽力气地回想,终究想不出当日不妥之处。当日我刚从睡梦中惊醒,本就睡眼惺忪,看得不仔细,后来郁梅把众人都唤来,更是乱成一团,当时我早已被血泊吓得失神,所见所闻更是不可信,如今想要知晓当时状况,非要找到郁梅细问不可!她本想请求莫念聪把郁梅领来细问一二,无奈不知从何时起他便不再来牢狱看望她。莫少爷怕是为了案件忙得筋疲力尽了,又怎会得空前来看我……一天天的等待最终换来了绝望,多日来的了无音讯,使宁悦不得不认命。莫少爷怀有仁心,又博学多才,如此之人想必我此生不会遇到第二个了,然而纵然他倾力相助,但却仍然回天乏术,看来是天意不可违,事到如今我不认命又能如何呢……想到这里,她不禁潸然泪下。她理了理发丝衣物,双膝跪地,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许愿:此时我不再妄想求生,只求能再看祺大哥一眼,于愿足矣,求上天见怜,成全我最后的心愿……然而,宁悦却不知,此时的安瑞祺,却仍在千里之外…… 又过了数日,莫念聪终抵不住良心的呵责,畏首畏尾地走到牢狱中看望宁悦,心虚地看着她,不敢做声。只见宁悦眼神涣散地蜷缩在一角,甚是凄凉,许久也未察觉他的到来。莫念聪见她如此颓废,心中不忍,无奈却无话可说,只好悄然离去。小悦,你再等等,我定会竭尽全力,还你清白!那日夜里,一阵异香从天窗外飘来,熏得狱中众人昏昏睡去。本就精神不振的宁悦倒未察觉此香,任凭自己睡去。顷刻,数个黑衣人闯入狱中,步伐轻盈未生出半点声响,其中一人往锁住宁悦牢房的铁链一刀砍去,铁链应声而断,哐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另一人则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入宁悦口中。一阵辛辣袭来,顿时,宁悦回复清醒,她惊讶地看着眼前数个黑衣人,心中万分不解。 “快快动身!此时不逃更待何时!”离她最近的黑衣人催促道。 “……逃狱?”宁悦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是谁还挂念着她,竟派这群高手前来助她逃狱?思前想后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废话少说,跟着我们走便是!”那个黑衣人一把把宁悦提起,拉着她往牢外走去。 “不可!若我逃狱势必连累到多人受罚,我不能做出此等不义之事!”宁悦奋力挣脱开黑衣人的手,却拗不过习武之人。 其中几个黑衣人听后嗤笑了一声,为首一人说道:“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去管别人作何?要走要留轮不到你做主!”语毕,他走上前来,抓住宁悦另一只手,两人施展轻功,把宁悦拎起就跑。牢房中衙役、犯人此时都在呼呼大睡,竟无一人目睹此事。 第25章 宁悦被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地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其提起飞奔,本想大声呼喊招来衙役,无奈黑衣人早有所料,用布条绑住她的口,使得宁悦发出的声响只能闷在口里。逃出府衙的途中,宁悦凌空的双脚不断奋力挣扎乱踢,竟也侥幸踢倒了一个铜盆架子,事出突然,随后的黑衣人未来得及扶住架子,架子与铜盆双双掉落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声足以惊醒府里众人的响声。黑衣人首领怒视着宁悦,向她的后脑勺就是一掌,宁悦就此昏倒。 “怎么回事!”仅穿着单衣、手持大刀的捕头率先赶到,但见现场狼藉,心中顿感疑惑,而后见远处有多个黑影正要翻越府衙围墙而去,自知大事不妙,立刻奋力直追,途中见数个衙役姗姗而来,心中大怒,府中衙役竟如此没有警觉,居然让人来去自如实在是玩忽职守!待我归来必定要狠狠地教训他们一番!于是,他对那几人厉声喊道:“混账!要出大事了!快召集众人随我来!” 黑衣人们虽身怀上等轻功,但毕竟还带着个不懂武功且昏迷不醒的宁悦,步伐自然比平常要慢许多。而在后追赶的捕头,虽轻功不如他们,但只身一人行动轻便,故也勉强不至跟丢。黑衣人中的首领见追赶他们的不过一人,倒也不慌张,低声吩咐其中两人在后拦截,其余数人趁机逃走。可是,他们又怎知捕头早已用磷粉在途中留下记号,尾随的一众衙役正沿着记号赶来相助。论轻功无疑是黑衣人高他一筹,但论打斗,捕头却是颇有自信。数个回合下来,两个黑衣人完全处于下风,又见数十个衙役陆续赶来,心知不妙,为防被生擒,两人互使眼色后,决定放弃拖延的计划,提气运功向不同方向脱逃。捕头见势便知抓住他们两人无望,于是转而继续追赶前方那数名黑衣人。黑衣人首领回头隐约见捕头又跟了上来,就知道那两人失手,心中十分恼怒:那两个废物竟这么快就逃掉了!不过总比被抓住的好……哎……想不到此事如此棘手! “首领!据我对地形的了解,前面不远处有个悬崖,不如我们就在那把她解决掉?”黑衣人首领身后一人见形势不容乐观,想了一会,提出了这个权宜之计。 黑衣人首领沉思片刻后,下定了决心,回道:“带路!”于是,他们一行转往悬崖方向飞驰。 凛冽的秋风啸啸地刮在宁悦的脸上,利如刀锋,疼痛让她恢复神志。脸上被烈风吹刮的疼痛远比不上两只手臂的疼痛,两个黑衣人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穿梭于漆黑的树林之中,以致她整个人凌在半空之中,仅靠两只纤细的手臂支撑,方不至摔落在地,像折断般的剧痛并未因麻木而有丝毫减轻。一行人正向树林深处前进,阴森的树林骇人地寂静,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就仅有几声乌鸦叫声不时传来。环看四周,银白色的月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散落在地上,化作点点光斑,微弱的光线不足以使宁悦看清四周的环境,沿途的树木仅能看清其轮廓,一个个黑影飞速向他们身后移动,十分诡异。宁悦心中甚是害怕,她不知黑衣人是敌是友,亦不知正要将其带向何处。她凝神看了看两旁的黑衣人,终究无法仅从他们的双眼中分辨他们的情绪,如今她所能得知的只有当初均匀的呼吸声已变得凌乱,怕是在自己昏迷时事情有变。 “前面一干人等快快给本捕头停下来束手就擒,否则必定严惩不贷!”奋力追赶半个时辰,捕头终觉体力不支,只好放声威吓,但却未见前面的人有放慢脚步的意思,心中着急万分。 宁悦听闻来人是捕头,心中犹豫不决,是要向捕头求救还是任凭这些人带我走呢?若是跟着捕头回到牢中,必定百口莫辩,死罪难逃,但这些黑衣人把我从牢中救出是何目的,事到如今他们却未透露半分,若是跟着他们走,于我而言也未必是好事…… 正当宁悦权衡利弊之时,那个领路的黑衣人飞身跃到宁悦身旁,对黑衣人首领说道:“首领,前面便是那悬崖,到时我们只消把她往下一扔,必死无疑,随后我们便可功成身退了。”语气中尽是得意。 黑衣人首领听后甚是满意地嗯了一声后,加快了脚步。 宁悦一听震惊得险些晕厥过去,她用力咬了咬嘴唇,让自己不至失去意识,如此看来,这帮黑衣人并非善类,与其让他们毁尸灭迹,倒不如跟捕头回去至少能苟活十来天,我……我还没见到祺大哥最后一面呢!想到这里,宁悦用尽全力不停地大声喊道:“救救我!这些人想要杀我!” 数个黑衣人听后却不加阻止,反倒发出奸佞的笑声。“喊吧喊吧,任凭你喊破嗓子也没人能救你!回头看看那个不中用的捕头还有没有追上来吧!哈哈!” 宁悦回首望向身后,无论她如何寻找,却始终看不到捕头的身影,仅闻他的喊声在远处回荡。看来我今日是厄运难逃了……娘……悦儿这就随你去……只是……若能再见祺大哥一眼,该有多好啊…… 突然,上空簌簌地飞下数个小小的黑影,其中两个黑衣人躲避不及被击中倒地,其余数人临危不乱,黑衣人首领把宁悦扔在那两个倒地的黑衣人身旁,带领着其余未负伤的黑衣人上前迎击,那两个黑衣人使劲抓住宁悦的双脚,让她动弹不得。 “来者何人!为何要阻扰我们完成任务!”黑衣人首领高声问道,但使暗器那数人却以正面迎战回应他。两方厮杀,势均力敌。 宁悦心中若释重负,若那帮黑衣人是为杀我而来,那另外一帮人此时前来必然是另有目的,就算不是来救我,也不至于要下杀手,现在两方胶着,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于是宁悦用力猛踢,挣脱开两个黑衣人的制约,拔腿就跑。 黑衣人个个身怀武艺,又怎是宁悦能挣脱开的呢?但另一帮人所使之暗器上涂有毒药,只需片刻,中毒之人便身软无力。乱斗数十个回合后,黑衣人首领见形势不妙,只好示意众人撤离,任务失败也就罢了,只是决不能落在他们手里让他们严刑逼供!黑衣人得令架着负伤同伴纷纷撤离。那帮使暗器之人自知轻功不如他们,也无心追逐,转而去寻宁悦。 宁悦跌跌撞撞地在树林中奔跑,她心中仍未决定要去往何方,但她知道,自己必须不停地跑,离那两帮人越远越好,如此一来,自己的命运才能由自己决定,无论是亡命天涯还是回去伏法…… 不知道跑了多久,宁悦但觉筋疲力尽,全身酸痛难忍,从被黑衣人抓住到现在,已过了数个时辰,期间滴水未进,又渴又累,几度快要使不出力气了,唯有意志支撑着她的双脚继续跑着。跑着跑着,宁悦突见无边的深黑中透出一点光亮,她急忙往光亮方向跑去,靠近了才发现那点光亮是由一盏挂在马车前的小小的油灯发出的。 她悄悄地走向马车,马车的帘子却突然掀开,一个身材高大、衣着简练的青年男子探出身来,他审视了宁悦片刻,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夜色已深,小姑娘独自一人在此为何?” 宁悦见那人目光如炬,波澜不惊,不知为何,心中安定了不少,竟萌生了那人是上天安排来救自己的想法。她尽力平复了喘急的呼吸,急忙回道:“这位大哥,请救救我!有人在追杀我!” 那人像是为宁悦苦苦哀求的眼神动容,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车。宁悦不假思索钻进马车,那人不等她坐稳就挥鞭赶马,拉车的两匹马立刻疾步飞驰。 ? 第26章 披星戴月,马车疾行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一路颠簸,那盏小小的油灯随着马车的起伏而剧烈地摇曳,忽暗忽明。这种颠簸于宁悦而言却是一种安抚,马车还在不停地行走着,看来还没有人追上来……马车中铺有干净柔软的薄被,比起牢中的茅草堆不知道要舒适上多少,尽管宁悦不时提醒着自己要保持清醒以便应对突发状况,然而疲惫不堪的她终敌不过睡意的侵袭,直至晨曦初现,宁悦心中估量离开树林已有好一段路程,方才放下心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宁悦醒来,已是夕阳斜照之时,他们依然在马不停蹄地赶路,然而,却不如之前那般颠簸。 宁悦轻轻地拨开车帘,见那人目无表情地在驾车,心中正犹豫是否该开口搭话,那人便回过头来上下打量宁悦身上脏污的囚衣,然后说道:“快要到村子了,车上有几套新的衣物,你选一套换上吧。” 宁悦听后心中一惊,他该不会看穿了我的身份吧……然而,那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宁悦惊慌的神情,只是转过身去继续鞭策两匹马。宁悦钻回马车里,见一角放着一个包袱,她解开包袱发现其中确有几套少女样式的衣物,颜色清淡又不失灵动,甚是好看。宁悦不愿糟蹋如此好的衣物,但又担心入村后自己的囚衣会引人注目,只好挑了其中最朴素的一套换上。 入村后,马车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前,那人吩咐好店小二照料马匹后便唤宁悦下车。宁悦急忙跳下马车紧随其后走进客栈。那人向掌柜要了两间厢房后,便示意宁悦去自己房间休息。 小二好心地给宁悦打了一桶热水以作沐浴之用。数十天来,宁悦在牢中都未曾清洗过身子,如今见小二如此周到,心中尽是感激。洗刷过后,宁悦放松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细味着这宝贵的安宁。不知不觉到了该吃晚饭的时辰,几声敲门声把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宁悦拉了回来,她迅速从床上爬起,整理了一下衣物,快步前去应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那救她之人,那人用眼神示意让她跟着他走,宁悦会意后点了点头,关上房门便随他而去。 两人走到那人的房间中,在摆着饭菜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宁悦看这一桌的小菜甚是可口,熏香扑鼻,饥肠辘辘,无奈那人却始终不动筷,宁悦也不敢先吃。那人静静地看着宁悦,深沉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宁悦发现了他正在看自己,只好从饭菜的吸引中抽回目光,心虚地向那人笑了笑。这时,灯火通明,宁悦方才看清那人的颜面。黝黑的脸上勾刻着刚毅的线条,漆黑的双眼下是扁平的鼻子,紧闭的薄唇给人严肃的感觉,一看便知此人不苟言笑。粗布短打突显了他高大强壮的身材,与宁悦相对而坐,让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宁悦终究抵不住他的目光,细声说道:“昨日得英雄拔刀相助,宁悦方能保存小命,心中实在感激不尽,若有幸能知悉英雄大名,他日有缘必定相报!”语毕,宁悦起身准备向那人叩谢。 那人见后只是伸手轻轻一扶,宁悦便无法跪下,此时宁悦确信心中猜测,此人身怀武艺。 “宁姑娘言重,小事一桩,何须言谢,在下韩飞,若不弃叫我韩大哥便是。”韩飞用眼神示意宁悦回座,然后举起筷子,让宁悦不必客气。 期间,两人仅有几番简短的问答。宁悦只透露自己身负不可告人之秘密,因此遭人追杀,韩飞可能是久经江湖,对此也并未在意,他告诉宁悦自己来京经商,此时正要回去与家人团聚,车上的少女衣物是受小姨子所托从京城买回去的,宁悦听后甚是不好意思,韩飞却让她不必介怀。每当韩飞提及家人之时,目光中便会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和,让宁悦感到十分亲切,当时自己如此坚定地相信韩大哥,想必就是因为他这样的目光吧…… 晚饭后,宁悦见韩飞并未示意她离开,便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韩飞见她对自己如此防备,便开口问道:“此处离树林已有百里之遥,那些想要加害你之人怕是难以寻到你的行踪,正如我方才所言,我正要归乡,恕不能远送,宁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是逃是回,宁悦心中并未有定案,纠结了许久,她轻轻地说道:“韩大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如今怎能再劳烦韩大哥相送呢,你我就在此处别过便是,他日若能再见,必定衔草结环以报今日之恩!” 韩飞静静地看着她,却未见她有回答自己问题的打算,便又说道:“宁姑娘日后有何打算但说无妨,韩某只是想要确信姑娘无碍罢了,定不会前去打扰。” 宁悦抬头看向韩飞,对上了他正直的目光,方才在心中编织许久的谎言终究无法说出。“不瞒韩大哥,宁悦无亲无故,一时半会实在想不出应该何去何从……” 韩飞听后并未露出意外之情,沉默片刻后,他回道:“既然如此,宁姑娘可愿随我同行?倘若途中想到去处,随时可以离开,如若仍是想不出落脚之地,日后大可住在我小姨子家中,她与你年龄相仿,现在独自一人居住,若得你相伴,我便可安心不少。”语毕,韩飞皱了皱眉,似想起烦恼之事。 宁悦听后顿觉豁然开朗,心中欣喜万分,连连点头答应。 第27章 黑衣人闯进府衙劫狱的那一夜,知府府内一片嘈杂,乱成一团。莫知府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不顾衣冠凌乱从房中跑了出来,正要对在深夜中闹出声响的众人斥责一番,但比他先一步醒来的莫念聪上前制止。“爹,要责备他们有的是时间,现在首要之事是谋划如何把劫狱之人抓获!” “……劫狱?!念聪,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莫知府听到后睡意尽失,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爱子。 莫念聪轻叹一声,把方才质问慌乱的衙役们所取得的供词结合自己的推断拼凑在一起详细地告知莫知府。 莫知府听后忽觉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莫念聪见此急忙上前搀扶,然而莫知府身宽体胖岂是莫念聪能支撑得住,两父子正要双双倒地之际,捕头及时赶到,一把抓住莫知府的肩膀,莫念聪方才稳住脚步,不至倒下。 捕头与莫念聪合力把莫知府扛回房间后,便集合府衙中能主事之人到书房商议。 奋力奔走一个多时辰,捕头着实又累又渴,刚到书房他便一改常态,二话不说就坐在椅子上往口中灌茶。莫念聪见他年事已高却仍为府衙奔波劳累,心生恻隐,便随他而去。 歇息了半柱香时间,捕头终于调顺了呼吸,起身向莫念聪跪下请罪。“属下技不如人,未能将逃犯及劫狱之人抓获,愿受处罚!” 莫念聪连忙上前把他扶起:“若不是捕头武艺高强,单凭府衙中众人,恐怕连黑衣人的身影也看不到,只能感慨劫狱之人轻功了得,岂可因此怪罪捕头呢!” 见莫念聪目光诚挚,捕头只好由着他扶起,又坐回椅子上去。“事到如今,不知莫侍郎有何良策?并非我要夸下海口,只是连我也无法追上他们,府衙余人怕是也不能依靠了。” 莫念聪眉头紧锁,深思许久,才慢慢地说道:“即便现在再派人去追,想来也难觅踪迹,更何况那帮黑衣人武艺高强,正如捕头所言,府衙中确实寻不出可匹敌之人……为今之计,只有去查找幕后主谋,以王法制服于他,方为正道。” 房中众人一听,都觉在理,纷纷点头附和。 躲在一旁的师爷理了理衣物,昂首挺胸走上前来,率先接话:“莫侍郎英明!据下官多年经验所得,劫狱之主使多半是犯人之亲属友人,意在使犯人免受牢狱之苦或刑罚之灾。皇上圣明,勒令此案需在一月内审结,屈指一算,今日离限期已不足半月,因此下官斗胆猜测,此次劫狱乃犯人宁悦之亲友按捺不住,雇凶为之!” 毫无头绪的众人听师爷如此笃定,又纷纷点头附和。唯捕头与莫念聪只是定定地看着师爷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置可否。 片刻后,莫念聪不紧不慢地说道:“师爷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此事不容臆测,毕竟劫狱之人之目的究竟是救人还是灭口,还不得而知,若只凭经验牟然认为此事乃犯人之亲友所为,有可能会把搜查往错误的方向引导,不知诸位是否同意?”说完,他扫视堂下众人,见众人都一脸茫然,面面相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今晚当值看守死囚牢房的两个衙役厉声说道:“听回报,两位在当值之时玩忽职守,以致犯人被劫未能及时通报,该当何罪!” 两人一听大惊,顾不上因蒙汗药未解而头晕脑胀,慌忙跪下磕头,其中一人大声叫喊道:“大人息怒啊!此事可不能怪在小人们头上啊!是那帮诡诈的黑衣人使了蒙汗药,把牢中一众人等都迷昏过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犯人!” 另一人急忙应和道:“对!对!正是如此!大人不信大可去牢房里看看那些还在昏睡的犯人们!若不是另一个弟兄过来用水泼醒我们兄弟俩,恐怕我们也还在昏迷之中呢!” 莫念聪看着头发湿漉漉的二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此说来,当时犯人宁悦必然也是在昏迷之中,即便她想要呼救,也是有心无力了……”莫念聪清楚地知道,在黑衣人劫狱之时,若是宁悦呼救了,逃狱便是身不由己,若是没有,则会被视为逃犯,朝廷早有明文,对于逃犯,格杀勿论。莫念聪相信宁悦绝不是罔顾法纪之人,因此此次劫狱定与她毫无关系,劫狱之人究竟为何只能慢慢查明,但为宁悦与那帮黑衣人撇清关系确是刻不容缓。 “我也同意莫侍郎的话。”捕头向莫念聪投向赞赏的目光,继续说道:“在黑衣人劫狱途中,那行人不慎碰倒了一个铜盆架子,原本在逃命之时因慌张而有所失误亦是常事,但自从见识到他们的轻功以及应变技能,便知他们绝非乌合之众,断不会在无人追赶之时如此大意,碰撞到架子这种大物,想来极有可能是犯人宁悦求助无门,只好弄倒它发出声响,好引起府衙中人的注意。” 莫念聪听后十分满意,小悦,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师爷听后又站了上前来,锊着山羊胡子说道:“既然捕头推断犯人宁悦曾试图求救,那就能确定主使劫狱之人并非她的亲友,与本案相关之人不过寥寥数人,那帮黑衣人若不是来救她,便是来杀她……这样一来,主使之人呼之欲出!” 众人听后立刻拍手称好。 莫念聪见此又叹了一口气,伸手阻止众人起哄,缓缓地说道:“本案至今毫无进展,眼看限期将至,犯人死罪难逃,段大人就算急于为子报仇,也实在是无需冒此等风险。不过,既然有此可能,我们也应查明。然而,我们也不能因犯人在被劫之时曾向府衙求救而排除其亲友之嫌疑,若劫狱主使并未与犯人商量妥当便遣人行事,犯人挣扎也不无道理。因此,本官代知府下令师爷与捕头各带一队人马,即刻到段府与宁府取证,兹事体大,切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当即领命而去。 第28章 那夜,虽不如知府府衙般一片狼藉,但御书房内也是人心惶惶。 批阅奏折至深夜的皇上正要移驾到后面的软榻歇息,好养精蓄锐以明断明早朝堂上的政事。怎知突然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门外,单膝下跪静候皇上的传召。皇上用余光撇了他一眼,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但他并未出言责怪,只是又缓缓地踱步到龙椅前坐下,伸了伸手,示意那人平身。只见皇上身穿明黄色的宽松长袍,长发用一条与衣服颜色相同的丝绸随意地束起,一派悠然之态,唯独那细长的双眼,不时闪过冷冽的光亮,让人不寒而栗。 那黑影仍旧跪着不敢起来,低头逃避皇上的目光,万般不愿却不得不立刻回禀今夜所发生之事:“禀皇上,今夜有一帮黑衣人劫狱,属下等未能将其擒获,如今犯人亦不知所踪。” 皇上听后极为恼怒,然而却将怒气强压在心中,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说道:“朕不是早就嘱咐你们要好好监视那犯人的一举一动,以免生变,如今竟发生这种事,看来朕的暗卫队并未把朕的话放在心上!”说完,他随手拿起桌上纸镇,运气一扔,纸镇急速往那人飞去,重重地砸在他肩膀上,那人被那道力量撞得晃了晃身子,险些倒地,随后口吐鲜血。 他用袖子利落地搽了搽嘴角的血迹,俯首在地低声说道:“属下领罪!” 皇上用纤长的手指按压着眉头,心中的愤怒稍稍缓解,又回复到往日那波澜不惊的样子,悠悠地说道:“给朕详细禀告此事始末!” 于是那人便抬头向皇上回报劫狱经过。早在皇上定下一月限期的那日,暗卫队便遵皇命暗中派人轮流看守宁悦,只待尘埃落定之时。今夜自然不例外,然而那帮黑衣人轻功实在了得,所实用之迷香亦是药效非凡,暗卫队纵然身经百战,终因一时疏忽而被迷昏。但他们毕竟高强武艺,不消一会,他们便醒来,其中轻功较好的一人即刻向黑衣人追去,并沿途留下暗记,另一人则急忙回本部求援。幸得捕头沿路留下磷粉作为记号,那人方能成功尾随黑衣人。待增援赶来,为防误杀犯人,他们只好使用涂有蒙汗药之暗器而未下杀手,虽成功击倒数个黑衣人,无奈那帮黑衣人训练有素,见势不妙便立刻带着伤员向各方逃窜,竟没留下蛛丝马迹以供追查。最不可饶恕的是在他们打斗之时,竟忘却了此番首要之事乃抓拿逃犯,待他们回神寻找,逃犯已不知所踪。 “树林占地广阔,其中遮挡之物甚多,尽管暗卫队已悉数动身前去搜查,恐怕一时半会也无法抓到犯人。” “久则生变,若不能及时抓拿犯人,恐怕她会逃到我们更难寻到的地方……”皇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极为不满的语气说道。 堂下跪着的人急忙回道:“回禀皇上,犯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任其如何逃窜,怕也难以走出那片树林,属下立刻动身加入搜查之列,三日之内,若不能捕获犯人,必提头来见!” 皇上见他如此坚决,挥了挥手,缓缓地说道:“罢了罢了,此话权当戏言,朕可不想因那区区犯人而痛失如此称职的暗卫队头领。”说完,又冷笑了一声。 暗卫队头领听后顿感无地自容,行了个礼后便如云烟般消失不见。 御书房内回归寂静一片,皇上用手支着下巴,陷入沉思。看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皇上自嘲道,自接掌圣印以来,他对朝政一直殚精竭虑,记不清有多少夜因处理政事而通宵达旦,然而,尽管他如此全心全意地要成为一个造福国民的好皇帝,还是有不少人对此不满,时时刻刻地在暗中监视着他,蠢蠢欲动。其中为首的便是手握重兵的当今国舅以及他那嫁入宫廷现已荣升当今太后的妹妹。先帝在世期间,他们就已狼狈为奸,曾多次妄图用权势左右先帝立太子之事。太后膝下有二子,其中一人在早年不幸夭折,余下一人本可借由国舅及太后扶持一举夺得太子之位,只是先帝对两人早有防备,在朝中安插多人制衡国舅势力,两人诡计方不能得逞,皇上顺利登基。然而,两人一直未放弃把太后亲子推上帝位的计划,自皇上登基以来,两人屡屡暗中使坏,扰乱朝政,动摇国本,在他们的摧残下,早已岌岌可危的国家,变得更加残破不堪。庄稼年年失收,贪官当道,民不聊生,怒气震天,矛头直指朝廷,边境多处传来民众结成帮派,占山为王的消息。皇上一要费心朝政,二要压制国舅势力,还哪里有心力去清讨山寨,于是,各处山寨越发壮大,却与朝廷泾渭分明,倒也未能如国舅与太后所愿。此次劫狱之人身手堪比暗卫,想来幕后之人定是大有来头,如此一来,可疑之人不过就那数人。待我明日一一试探,兴许就能知晓一二……打定主意后,突觉睡意袭来,于是他便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软榻上睡去。 第29章 数个时辰后,随着清晨钟声响起,皇上不情愿地睁开双眼,虽眷恋着这舒适的软榻,但坚定的意志支撑着他坐了起来。任由宫女太监为他梳洗更衣,然后才缓缓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一个随从太监屈身上前为他整理龙袍上不平顺的地方,另一人则端来清茶及糕点站在低头他跟前。皇上随手拿起其中一块糕点,张口尝了半块就放回盘中,皱了皱眉,拿起那杯清茶一饮而尽。随从太监见皇上似有不满,心中惶惶不安,偷偷咒骂道:御膳房的奴才实在无能,竟做出不合皇上胃口的糕点,若是皇上因此怪罪于我,我定要让你们好看!然而,皇上喝完茶后,又伸手取回那半块糕点,默默地咽了下去。随从太监见此虽稍感疑惑,但也就放下心来,暗自得意起来:看来皇上爱吃这种糕点,日后定要让御膳房多做些,果然,知皇上者非我也!可笑的是,凭他又怎能琢磨透皇上半分。如今心事重重的皇上又怎么会有心思去品尝糕点,本想勉强自己吃上几块好充饥,然而做得如此甜腻的糕点着实让他心生厌恶。御膳房中那帮愚钝的厨子竟不知朕最不喜甜!他举起清茶一饮而尽,好中和口中残留的甜腻。放下杯子方要拂袖而去,却又想起近年庄稼失收,粮食来之不易,不忍就此弃之,于是又拿起那半块糕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剩下的赏给皇贵妃。”说完,他走到大铜镜前理了理衣帽,方才昂首阔步走向朝堂。 朝堂之上,丞相率先上前禀奏安家军大捷且不日凯旋之事。皇上听后龙颜大悦,从晨起便感到的隐隐头痛顷刻消失无踪。丞相与安大将军果然是朕的良药! 他向丞相微微一笑,满意地赞许道:“丞相与安元帅不愧是国之栋梁!朕的江山日后就依仗两位的扶持了!” 丞相听后恭敬地行了个礼,自谦数句后便意气风发地退下了。 正当朝堂上众人为安家军的胜利而兴奋不已之时,段南天突然快步闯进朝中,全然不顾礼仪,走到正中,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来。朝中众人皆对他如此莽撞的举动心生疑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皇上见状便知关乎昨夜劫狱之事,于是也不跟他多作计较。他故作疑惑地看着段南天,温和地问道:“记得段爱卿已得朕的特准,免上朝数月,好一心操办丧事,如今上朝,是有何要事乎?”一字一句无不透露出宽容,顿时平息了朝堂上噪杂。 气急败坏的段南天伸手直指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宁镇海,厉声说道:“回禀皇上,昨夜知府府衙遭人劫狱,被劫者正是杀害老臣犬子的凶手、宁尚书的私生女宁悦!老臣斗胆猜测幕后主使之人正是宁尚书!”说完,他用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目光瞪向宁镇海。 宁镇海听后哼了一声,大步上前,跪在段南天旁边,冷冷地回道:“段尚书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亮,竟想先发制人!朝中无人不知大人对犯人恨之入骨,昨夜之事,大人怕是也难逃嫌疑,如今大人在朝堂之上故作姿态,莫不是此地无银!” 段南天一听火冒三丈,正想反驳,一直隔岸观火的皇上却在此时轻轻地拍了一下龙椅扶手,开口劝止:“两位爱卿各执一词,如此争论下去终究有害无益。既然此事发生在知府府衙,诸位姑且一听知府回溯案发经过,再做定夺也不迟。” 两人虽不愿就此饶过对方,奈何却抵不住皇上锐利的目光,只好俯首称是。于是随从太监领命后高声传唤莫知府上朝议事。 昨夜,自莫知府昏过去后,莫念聪便全力接管所有事务,于是,莫知府也就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直至黎明才被莫念聪遣来的人给叫醒。 “这……天不是还没亮么!好大的胆子,竟敢扰本官的清梦!”莫知府大声责骂来人。 “知府大人息怒啊!小人哪里敢惊动知府大人啊,只是莫侍郎命令小人前来请莫知府到书房一趟,小人不得不从啊……”衙役低头哈腰回道。 莫知府听后方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仔细梳洗一番后才动身去书房。 书房内众人皆彻夜未眠,面容憔悴。莫知府见状便知理亏,于是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对莫念聪说道:“念聪啊,昨夜之事着实把爹吓得到现在仍惊魂未定,你怎就不可怜可怜爹,让爹多歇一会呢……”说完,他干咳了几声以示不适。 莫念聪虽对他的为人了如指掌,但仍不忍苛责于他,只是揉了揉眉头,然后轻声说道:“爹,昨夜案发后,我便命捕头与师爷分头去段宁二府搜证,如今他们回来复命,我们二人理应一同听听回报。” 莫知府听后急忙撒手摇头说道:“实在不必如此折腾!念聪,你办事,爹怎会不放心呢!此事全权交予你办便是!” 莫念聪见莫知府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走到他身旁,低声说道:“爹莫要忘记,皇上对此案甚为关注,虽准许我从旁协助,但归根到底爹您才是本案主理之人,如今发生如此大事,非得由爹亲自向皇上奏明不可……” 莫知府听后楞了许久后,方从口中吐出数个字:“念聪……你就不能趁上朝之时……” “自然不能!”莫念聪干脆地回绝道。 “……为父亲自去便是……” 莫念聪全神贯注地听完二人的回报后,用纸笔详尽地整理出劫狱事件调查所得,以便莫知府之后阅读。 而在一旁莫知府又怎还有心思去听二人的话,如今他只顾着哀声自怜,待书房重新恢复安静,他才回过神来,却发现众人都看着他,等待他下达指令。他只好又干咳了几声,以掩窘态。 莫念聪把方才写好的纸张递了上去,低声说道:“爹您仔细看看这份记录,待会面见皇上之时只管把上面所写一一道出便可。” 莫知府欣慰地看着莫念聪,称赞了几声后,便把纸张小心翼翼地折好揣在怀中。 父子俩穿戴整齐后,就一同来到金銮大殿。因知府不需上朝,故莫知府独自一人在外等候皇上退朝后传唤。正当他反复看着那几张记录之时,殿外太监匆匆赶来,让莫知府即刻跟随他上朝面圣。 第30章 莫知府步履蹒跚地走到大殿,大殿上金碧辉煌,壮丽非凡,眼及之处皆精雕细琢,金光闪闪,着实让人晃花了眼,莫知府目不转睛地看着如此气派的大殿,竟忘记了身在何处。领他进来的随从太监急忙开口提醒,他才发现满朝文武百官此时皆朝他望去,顿感一阵晕眩。小小知府又何曾遇到过如此浩大的场面,正当其震惊得飕飕发抖之际,一张熟悉的面容从文官队列中探出头来,向他眨了眨眼睛。我居然忘了有念聪在此,何须惊慌!莫知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叩见皇上。 “据二位爱卿所奏,昨夜你所管辖的府衙内竟遭人劫狱,而你却至今未上报朝廷,看守不力、玩忽职守二罪并犯,若不将你重罚,实难以服众!”皇上一改往日沉着之态,向着莫知府大发雷霆。 莫知府吓得连连磕头,怯生生地回道:“求皇上恕罪啊……下官……下官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昨夜府中上下忙于追踪取证,无暇上报朝廷……望皇上见谅……”说完,他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站在一旁的莫念聪见他磕得头破血流,心中焦急万分。爹虽有过错,但实属情有可原,在未明真相之前,如此威吓于他,实在不似皇上平素所为……他极力按捺住冲出去为爹解围的想法,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静静地站在队列之中,等待转机。 皇上听后用手往龙椅扶手上重重一拍,显得更为震怒,厉声说道:“看你如今畏畏缩缩之态,定是仍未抓拿到犯人吧,天子脚下竟任由犯人来去自如,实在岂有此理!今日是到府衙内劫狱,明日怕是要到宫内横行了!”说完,他用锐利冷峻的目光扫视堂下文武百官,霎时间,殿中鸦雀无声。 在百官皆屏息而立之际,突有一人不识时务地打了个哈欠。朝臣们心中明了此人为何,故也无人抬头张望,低头在地的莫知府虽心有好奇,但也不敢造次。一时半会间,竟无人理会那人的无礼举动。 皇上见后率先发难,承接着方才震怒的气势,瞪着那无礼之人,高声问道:“国舅掌管城中兵马大权,负责城内治安,如今发生此等大事,也是难逃罪责!方才出声,是有何补救之策不是?” 荣国舅身材健硕,气势嚣张,一看便知是武将出身,然而人到四十,已渐有发福之象,身上官服配饰虽气派华丽,但却因过于贴身紧绷而略显可笑。他听到皇上的严厉责备后,非但没有一丝害怕,那满是油光、略有涨红的脸竟露出奸佞的笑容,他悠哉地踱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礼后回道:“回皇上的话,知府府衙内大小事务由知府主管,如今府衙遭劫,缉凶之事理应由知府一力承担,不过既然本官身负管理京城治安之责,从旁协助,也无不可……只是,若那帮鼠窃之辈敢闯入皇城,本官定不轻饶,请皇上大可安心!” 皇上冷笑了一声,一则笑自己处心积虑要把此事往国舅身上推,现竟被他寥寥数句歪理推得一干二净,二则笑国舅如今竟以自己的保护者自居,而以上二者,自己却因还不能与他交恶,也无法将其驳斥。“国舅所言甚是!有国舅在,朕岂会不放心!莫知府,如今国舅愿相助于你,你定要全力以赴,切勿再让朕失望!”说完,他不着声色地瞪了荣国舅一眼。 莫知府听出来皇上暂时还不至降罪于他,急忙满口答应,然后转头向荣国舅磕头叩谢。 荣国舅瞪大眼睛看了看皇上,话到嘴边终究又吞了回去,面对莫知府的叩谢,只是嗤之以鼻。 段宁二人一直跪在堂下,先前相互责备的气焰早已无影无踪,方才见皇上雷霆大怒,两人皆低头不语,如今又见皇上下令让国舅助莫知府追凶,就更不敢多说什么。就连皇上也礼让三分的荣国舅,岂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虽然段南天身为兵部尚书,也是手握兵权,然而远水不能救近火,如今京城中除了宫中禁军由皇上掌管外,皆在荣国舅麾下,莫说是他那个小小尚书府,就算是要直捣皇城,也不无可能。另外,荣国舅势力遍布朝廷,就算是丞相一派,也只能勉强与之抗衡,因此,段宁二人自然不会愚蠢到与其较量。 皇上虽被荣国舅的话惹得心中不快,然而想到自己终究把他拉入局中,同时段宁二人也因惧惮其势力而不敢再在此事上胡闹,往后数月,自己终于能得一清净,如此看来,今日之大费周章也算是小有收获。想到这里,他又恢复往日温和的态度,向朝臣们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此事已定,那朕就静待国舅与知府两位的好消息了。诸位爱卿还有事要奏么?” 众人见皇上怒气已消,皆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唯有莫念聪一人,仍陷入沉思之中。得国舅相助,自然是好事,然而本想依仗皇上龙威探出劫狱幕后主使之人,如今却未能如愿。英明如皇上,定是知道犯人遭劫,二位尚书首当其冲成为府衙怀疑对象。难道皇上并不认为二位尚书有可疑之处,所以未对二人详加查问?只是皇上又是如何得知二人并未涉案?皇上知晓真凶为何!莫念聪心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第31章 退朝后,莫念聪见皇上今日无意召集重臣到御书房继续议政,于是让随从太监为其通传,希望皇上能对如何破获昨夜劫狱一案指点一二。皇上听后无奈地笑了笑,心想:查明真凶难道不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么?只是……他又是何故认定朕是知晓其中内幕?且不妨听听他有何见解再做定论吧……皇上点了点头,默许莫念聪跟随其后。 一行人来到御花园,其中一个随从太监见皇上正要往一个建在一棵百年榕树下的凉亭走去,便快步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手帕,仔细地擦拭干净亭中桌椅。皇上见此微微一笑,然后理了理衣摆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数个宫女端着茶水、糕点、炭炉翩翩而至,随从太监连忙上前接过然后井然有序地摆放在皇上面前。皇上一手支着下巴,悠哉地看着众人的忙碌,站在亭外的莫念聪只好安静地等待皇上传唤。 一壶清水置于炭火上煮沸,升起袅袅薄烟,皇上满意地笑了笑,挥了挥手,屏退左右。他一手拿起水壶,一手揭起茶壶盖,然后把沸水缓缓注入壶中,一阵茶香扑鼻而来。此时正值深秋,御花园中遍地金菊盛放,淡淡的菊香配上清雅的茶香,甚是沁人心肺,皇上轻轻闭上双眼,沉醉其中。 “茶要凉了……莫爱卿请用!”过了片刻,皇上突然想起好茶在前,于是睁开双眼,唤莫念聪一同品尝。 莫念聪客套几句后,便上前为皇上和自己各倒一杯茶。 品茶过后,皇上又招呼莫念聪用些糕点,自己却继续饮茶。莫念聪见皇上兴致甚高,不敢扫兴,于是只好继续耐心等待。秋风凛冽,然而有那棵大树的庇护,桌上又放有炭炉,虽两人身处凉亭之中,倒也不觉得冷。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皇上才悠悠地开口说道:“这些糕点太过甜腻,莫爱卿怕是也吃不惯吧……” 莫念聪愣了一下才回道:“回皇上,御膳房的厨艺确实精湛,只是臣有重责在身,半刻不敢懈怠,故纵有美食在前也无心品尝。” “既然莫爱卿自知身负重责,何故此时还与朕在此茗茶呢?”皇上把目光移回那缕薄烟上,语气中似有责备之意。 “回皇上,是因昨夜发生之事事关重大,故臣不得不前来请皇上明示。”莫念聪躬身说道,他见皇上未置可否,便又继续说道:“昨夜一帮黑衣人闯入知府府衙劫走犯人宁悦,捕头当即上前追捕,然而因来人轻功高超,故捕头缉拿未果,然而臣听捕头回溯,犯人宁悦当时似受人钳制,而非自愿逃狱,因此臣特向皇上请示,若他日张贴皇榜之时,犯人宁悦是否作为逃犯看待。” 皇上听后冷冷地说道:“据朕所知,那犯人身涉杀人命案,逃狱于她而言有益无害,不知莫爱卿有何依据推断犯人并非自愿被劫。” 莫念聪急忙回道:“回皇上,自臣从旁辅助知府大人办案以来,曾多次翻阅案卷,发现此案疑点重重,近一月来臣虽已竭力搜查,但至今却仍未能断定犯人宁悦确实犯下杀人之罪。因此,如今发生劫狱之事,臣不得不多方考量此事,不能排除劫狱之人旨在协助犯人逃狱之可能,但也不能否定其人有杀人灭口之嫌疑。正如臣方才所言,那帮黑衣人轻功极高,且训练有素,要想抓拿他们恐怕困难重重。依臣愚见,为今之计,唯有寻获幕后主使,方为上策。”说完,莫念聪定眼看着皇上。 皇上听后嘴角微微上扬,似有赞许地说道:“莫爱卿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你便命人在皇榜上写道要活抓犯人,待日后细细盘问兴许能顺藤摸瓜,牵出幕后主使之人。” 莫念聪点头称是,然后说道:“禀皇上,关于幕后主使之人,臣认为眼下确有几人值得怀疑。”他见皇上不做声,继续说道:“一则犯人宁悦之生父宁镇海宁尚书,二则死者段明之父段南天段尚书,三则……当今国舅……” 皇上听后心中一颤,不露声色,慢慢地放下手中茶杯,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莫念聪问道:“前两人朕能料想到,只是莫爱卿怀疑国舅……有何凭据?” 莫念聪见皇上有所动摇,便装出糊涂的样子,搔了搔头,回道:“臣……并无依据,只是既然那帮黑衣人如此厉害,想来非达官贵人不能指使他们,放眼我朝,第一贵人莫过于荣国舅,所以臣才斗胆猜测……不知皇上圣意如何?” 皇上苦笑了一下,回道:“阴险诡诈之事,朕又怎会知晓,不过,既然国舅答应助你们缉凶,想来自身不至涉入其中。只是……国舅党羽众多,莫爱卿若想一一查证也未尝不可……”就此看来,劫走犯人于荣国舅而言非但没有好处,反而横生枝节,不若他往日作风。只因其手下能人甚多便怀疑于他,似乎亦过于牵强,只是借题发挥,趁机让莫侍郎好好清查他一众党羽,于朕也不无好处……想到这里,皇上心中一片舒坦,就让他们一派食不安睡不好一阵子也好…… 莫念聪一听顿时冷汗直流,要想清查国舅一派谈何容易,光想到人数便让人头疼,更不要说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人。想不到此番来见皇上不仅没有从他口中探出半分,反而被迫揽下这等大事,实在悔青了肠子……只是皇上一席话倒也提醒了我,荣国舅势力遍布南北,若有他相助,想必事半功倍!莫念聪单膝跪下回道:“微臣领命!臣与国舅、知府三人定不负皇上所望,即日便动身寻拿犯人归案!” 皇上轻轻摇晃着茶杯,看着他,笑了笑,若朕的龙威能助你指使国舅办事,亦无不可…… 第32章 早朝后,荣国舅径直走到太后寝宫,想要向她一吐不快。 太后寝宫中帘帐地毯皆为正红色,其中隐约闪烁着金线的亮泽,看起来十分华贵而不失含蓄。上好花梨木做的家具上雕有活灵活现的花鸟图案,细看鸟的眼睛竟是用玉石镶嵌而成,工艺之精湛一看便知出至大师之手,桌上柜上饰有数件价值不菲的小摆设,看似不经意实为精心布陈,主人的巧心由此可见一斑。身穿镶金暗红色长袍的太后正坐在上,头上梳着高高的发髻缀有数支做工精致的金钗彰显她尊贵的地位,虽年近四十,但仍风韵犹存。此时她正面带浅笑,与堂下侧座上的一名女子谈笑风生。 “姑母,您看,这是皇上今晨赏给我的糕点!皇上对臣妾实在是太好了,即便在上朝前如此忙碌之时也念及到臣妾!”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盘中一块糕点细细品尝,满眼尽是笑意。 太后看着她那副天真无知的样子,笑意更浓,回道:“如此甚好!既然你现在贵为皇贵妃,就应当更加尽心侍奉皇上,知道么?” 皇贵妃听后急忙把手中余下的糕点塞进嘴中,然后回道:“姑母,臣妾自然想要好好侍奉皇上,可是皇上每日疲于处理政务,实在也不得空与臣妾相处啊……”说完,她扁了扁嘴,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太后听后哼了一声,然后用关切的目光看着皇贵妃说道:“正因为皇上政事繁忙,皇贵妃你就更应在其身心俱疲之时前去嘘寒问暖,适时表现出贤妻风范,如此一来才能牢牢地抓住皇上的心啊!不然你以为往日姑母是如何坐上皇后之位的?”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笑了。 皇贵妃一听立即眉开眼笑,激动地说道:“谢谢姑母点拨!臣妾受教!臣妾……臣妾这就去找皇上!” 正当她要起身行礼告退,太后伸手阻止,皱了皱眉,说道:“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皇上刚上完早朝,想必也是饿了,皇贵妃可不要忘了给皇上带点他爱吃的糕点慰劳一番才好。”然后,她把目光移向那盘皇上赏赐的糕点。 皇贵妃会意后急忙吩咐随身宫女带上那盘糕点,匆匆往御膳房走去。 门外的荣国舅看到她如此冒失,连连摇头叹息,皇贵妃这才发现他站在门外,连忙上前行礼,荣国舅与她寒暄了一两句后,便打发她离去。 荣国舅走进大厅,坐下来喝了一口宫女奉上的清茶后,又叹了一声。 “大哥何事如此忧心忡忡?”太后见他眉头紧锁,便命人点上宁神舒心的熏香。 “妹妹啊,你看看她……像个皇贵妃的样子么……还说要把她捧上后位……就连我们自家人说出来也觉得心虚,更毋宁旁人……”武将出身的他言谈之间常常失了分寸,故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太后只是笑了笑,悠悠地说道:“大哥可是忘了,我们志不在后位……” 那位皇贵妃自幼父母双亡,因其父为荣氏一族血脉,故她自小便流离在荣氏各个宗亲家中。当太后还是皇后之时,一次回娘家省亲,偶然发现她长得水灵可爱,十分讨人喜欢,便将她带回宫中悉心栽培,好成为下一任皇后之选。然而,随着她渐渐长大成人,出落得越发天姿国色,太后便越发觉得自己似乎所托非人。从前她少不更事,虽寄人篱下,也未曾懂得何谓世途险恶,后来她随太后入宫,后宫之中太后一人独揽大权,宫里众人皆对其敬畏非常,不敢造次。一路以来,未尝过阴谋诡计的她,纵然被骄纵出些许野蛮,但心肠却是善良的。然而这却并非太后所愿,只是,无论太后如何言传身教,她却因没有那份慧根,怎么都学不会半分心机手段,不仅如此,她就连旁人的弦外之音也听不明白。太后先前对她确实是失望透顶,甚至还几度请太医前来给她看诊,然而后来,她也终于释怀了,她也不过是颗棋子,过于聪慧反而不好调教,于是,太后也就撒手不管了。当今皇上登基后,荣氏一族便凭借自己的势力,多次逼迫皇上立她作为皇后,好巩固其一派的势力,然而皇上每次皆以子嗣出身等缘由推托,仅答应许以皇贵妃一位,久而久之,两方也就此妥协。既然皇上不肯如他们所愿,太后国舅等人自然也不会让他过得舒坦,正如之前所言,国舅时常在朝兴风作浪,而身处后宫的太后也并未闲下来,大至挑选嫔妃,小至皇上的衣食住行,她无一不亲自安排,势必要让他在后宫不得安宁,每日清晨那几道甜腻的糕点,便是她的精心之作。近日,她发觉皇贵妃似乎对皇上十分仰慕,而她也知晓皇上并不喜欢吵闹冒失之人,于是她便随水推舟,时常向皇贵妃传授先皇与其的相处之道,以供其效仿。皇贵妃但觉她一片好心,于是便遵照她的教导,三不五时就不请自来看望皇上,皇上虽对其十分厌烦,但碍于顾全荣氏一族颜面也只好迂回地将其遣走,然而不经世事的皇贵妃又哪里懂得他的心思,只当是皇上以国事为重而无暇顾及她罢了,如此一来,皇上的态度并未让她识时务地退避三舍。后来,皇上便命人将御书房后堂改作寝宫,并宣称御书房乃朝政重地,勒令后宫妃嫔不得入内,这才断绝了皇贵妃的纠缠。 “本宫将皇贵妃安放在皇上身边,本意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好使他寸步难行,如今虽不如你我当初所愿,但皇贵妃确实增添了他不少的烦恼,这样说来,也算得上是对荣氏一族有所裨益了。”说完,太后禁不住笑了起来。 荣国舅一想到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皇贵妃在皇上身边添乱的情景,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33章 莫念聪告退后,正当皇上在凉亭中自得其乐,突然从小径的拐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随之响起:“皇上!臣妾参见皇上!”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身影踏着轻盈欢快的脚步飘然而至。自从太后寝宫离去后,皇贵妃便急忙向随从太监询问皇上所在,软硬兼施后,方从他口中打听出皇上此时正在凉亭中歇息,于是便顾不上宫中礼仪,快步从御膳房赶来。 皇贵妃年方双十,娥眉淡扫便已沉鱼落雁,她生性好动,故不喜佩戴饰物,仅在发髻上饰以一支御赐的金步摇,步摇随风摇曳,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细小声响。外貌如此清丽动人的她,却并未讨得皇上半点欢心。除了因为她的出身外,还因为她的聒噪与冒失,只是,若不是她如此不擅心机,皇上也未必会选她作为他的皇贵妃。荣氏一族中不乏美貌与才学兼备之女子,然而,皇上却并未接纳她们入宫为妃,只是应允立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她为皇贵妃,其中缘由,自然是因为皇上把她多年来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多番思量后断定这样的她轻易不能从他身上探听出些什么,若荣氏一族执意要在他身边安放细作,她无疑是皇上的最佳人选。因此,自她成为皇贵妃后,即使她时常让皇上烦心不已,但皇上终究也没有为难过她。 皇上叹了一声,伸了伸手让她免礼,然后转头看向壶中沸腾的清水。 皇贵妃如平素一般,丝毫未察觉皇上的冷淡,她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盘盘点心,轻轻地放置在皇上面前,然后屏退左右,满心期待地看着皇上。 皇上静待了片刻,却未等到她离去的脚步声,心中不禁叹道:这女子难道不知何为视而不见?看来又要费心打发她离去了……他回过头来,但见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冷漠的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怒气。“爱妃认为朕一人能吃得下如此多的糕点么?”皇上冷冷地说道。 皇贵妃听后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想了想后,便高兴地回道:“皇上是在邀臣妾一同享用么?臣妾叩谢龙恩!”说完,她便坐在了皇上对面,伸手给自己倒茶。 皇上用锐利的眼神瞪了瞪她,回以沉默。 皇贵妃钟情甜食,边吃边对御厨手艺赞口不绝,一旁的皇上只当那是蝉鸣,不予计较。 “皇上为何不吃?难道是特意留给臣妾么?”说完,她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向皇上递了过去。 “爱妃不必挂心,朕不喜甜。”皇上看着递到眼前的糕点,无奈地说道。 皇贵妃听后连忙缩回手,惊讶地看着他,自责地说道:“臣妾不知皇上不喜甜,竟还做了如此多糕点前来让皇上品尝,实在该罚!只是……姑母……不……太后娘娘曾向臣妾明示,甜乃皇上之偏爱,故臣妾才……” 皇上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神情,心中突然生出一个疑问,若是让她在朕与太后之间作一抉择,不知她会如何取舍?不知从何时起,皇贵妃便时常用情深款款的目光注视着皇上,英明如他又怎能不知晓她的心思,只是莫说她并非皇上所喜好之蕙质兰心的女子,就连一个可信任之人也算不上。虽然她对皇上有情,然而这样的情有多深,又是否足以撼动她与太后等人之间的联系,皇上心中并无定论,故而对她,他唯恐避之不及。朕不妨趁机试探她一下,若能暗中将其收服,亦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转头凝视着皇贵妃,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闲放在桌上的小手,温和地说道:“爱妃无须自责,实则朕从未与人提及,方有此误会……哎……只叹朕身边无一体己之人……” 皇贵妃感受到从他手中传来的温暖,受宠若惊,不由得激动地双颊通红、热泪盈眶,她声音颤抖地回道:“皇上日理万机,定是无暇顾及此等小事,臣妾既身为皇上的妃嫔,为皇上分忧自是责无旁贷,皇上有何需要大可吩咐臣妾去办,臣妾定当谨记不误,尽心安排!” 皇上收回笑意,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满脸忧虑地说道:“起居饮食等小事,但凭爱妃做主便是,只是确有一事一直缠绕在朕的心中,却苦无良策,实在让朕烦忧……” “究竟是何事让皇上如此烦心?臣妾愿出微薄之力!”皇贵妃急忙放下糕点,伸手握住皇上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焦急地问道。 皇上发觉手背上的粘腻感,皱了皱眉,只因机不可失,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道:“如今国事纷扰不断,急需仰仗太后、国舅之力,然而正如爱妃所知,朕并非太后所出,平素又与国舅甚少往来,对二位的事朕实在知之甚少,纵然有意投其所好,无奈不知从何着手。爱妃自幼便随太后生活,想来对太后、国舅二人喜好定然十分熟悉,若能得爱妃亲授,朕定然能与太后、国舅之关系更进一步。” 皇贵妃听后连连点头回道:“皇上有意与太后、国舅亲近自然是最好不过!待明日向太后请安之时,臣妾便向太后提及此事,想来太后也定会为此高兴!” “爱妃此举不妥,如今朝廷中各方势力皆对朕的皇位虎视眈眈,宫中不免有其眼线潜伏,只要朕稍有异动,就必定会被他们知悉,故朕只能暗中行事。”说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闲暇的手揉了揉眉头。 皇贵妃见皇上如此忧心,心生怜惜,连番安慰几句后便请他明示自己该如何是好。 “爱妃只需将在太后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于朕便可,余下的交予朕来处理。”皇上看着皇贵妃,神情严肃。 皇贵妃一听不过如此,未作他想,急忙回道:“此事简单,皇上尽管放心,臣妾定当不负所望!” 皇上见她如此从容自信,心中将信将疑。 第34章 一大清早,宁悦与韩飞匆匆吃过早饭,便又急忙启程赶路。看着归心似箭的韩飞,宁悦却是雀跃不已。虽然认识韩飞不足一日,她心里却不明缘由地认为他值得相信,想到不久后就要到达韩飞的家乡,一个宁静质朴的小村落,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安定,昨夜的忐忑不安荡然无存。至于昨夜一直犹豫不决是否该主动投案之事,她也决定听天由命。当初那帮黑衣人劫持我之时,曾提及要将我灭口,如今官府之人就算以为我已遭人毒手,也不稀奇,若是能因此侥幸逃过冤死之劫,岂不是幸事!但倘若官府之人认定我是逃犯,必然会张贴皇榜公告天下,到时我再向韩大哥道明缘由,让他领我去投案领赏,至少也算是报答了他对我的恩德……再三思量,宁悦虽对宁府上下及莫念聪于心不安,但终被自己不断地陈其利害后说服了,决定把此事抛诸脑后,一心一意过好剩余不多的日子。 此时马车走在大道之上,不似昨日颠簸难行,一路快马直奔,秋风迎面扑来,甚是飒爽。宁悦把头探出帘外,望着沿途如水墨般的山林快速向后方隐去,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恰意。从未离开京城的她,如今犹如放飞的笼中鸟般肆意享受着着得来不易的自由自在。她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迫切地把沿途的风光尽收眼底,印入脑海。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跟着马车飞了一段路,然后便消失在辽阔的蓝天中,大道两旁长满了过膝的青草,一片深绿中隐约可见零星散落的小小的白花,芳草的清香中夹杂着淡淡的甜甜的花香,使人心旷神怡,宁悦忍不住闭上眼睛,轻倚在车框上细细品味。这般际遇恐怕日后是不会再有的,然而,此生能遇见祺大哥,死里逃生后竟因祸得福,有幸能置身于如斯光景,又有何憾呢?娘,悦儿如今过得很快乐,您看到了么?想到此处,宁悦两行清泪悄悄滑下。 往后数日,二人一路朝北,途中少有交谈。经连日来相处,宁悦已习惯于韩飞的惜字如金,他不仅甚少提及自己的事,也从不过问宁悦的事,这着实让宁悦松了口气,且韩飞一直对宁悦照顾有加,因此宁悦便随着他的性子,虽心存好奇,但也不多问。 秋日如煦,温暖的阳光撒在沿途延绵的金黄色的麦田上,麦穗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日光照耀下闪烁着点点光亮,十分耀眼。 “再赶两天路就能到青峰村了。”看着熟悉的景色,韩飞初次露出浅浅的微笑,他把马车勒停在道路一旁,让马匹稍作歇息。 宁悦如往常般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好伸展一下身子。环绕四处,但见一行人正从田间小径上缓缓朝他们走来,沿路上不时比手画脚一番。由于那行人打扮不像是农家人,宁悦不免多看了他们几眼。 “兴许是官府之人。”韩飞拿出水袋喝了口水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宁悦听后大惊,心中暗自祈求那行人与自己的案件无关。 “估计是工部派来兴修水利的官员。”韩飞悠悠地补充道。 听到不过是工部之人,宁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是心中不免生出一个念头:难道韩大哥能洞察我心中所想?她疑惑地看着韩飞,但韩飞早已收起方才的笑容,脸上如往常一般不显露丝毫感情。宁悦心知凭自己之能是无法看透韩飞的心思,然而宁悦明白,韩飞决无害她之心,仅此一点便足以让她安心地跟着他走。 “宁姑娘上车吧,官府之人,避之则吉。”韩飞拿起缰绳,准备策马继续赶路。 宁悦连忙应和,灵活地跳上马车,示意韩飞启程。 马车又重新行走在大道上,心虚的宁悦稍稍撩起帘子,再次望向那行人,想要确定那行人出现在此处并非意在抓拿她归案。随着马车与那行人的双双移动,宁悦与他们的靠近了不少,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宁悦惊喜万分,忍不住发出声音:“少爷!”不等韩飞发问,宁悦便急忙请求韩飞把马车停下,好让她与故人说几句话。韩飞一声不吭地把马车勒停,静静地看着宁悦走向那行人,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 宁悦快步跑向那行人,一边挥手一边叫喊着:“少爷!少爷!” 那行人闻声皆站在原地看着她,只有为首的那人满面惊讶,犹豫不决地向前挪了几步。 “少爷!是我!小悦!”宁悦跑到那人跟前,双手紧紧地抓住那人的手,热泪盈眶。 “……小悦!你……你怎么会在此处!”宁风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宁悦的头,以此证明这并非幻象。 宁风手中的温热传到宁悦的头上,瞬间,她的泪水犹如决堤般一涌而下,心中压抑许久的各种委屈也随之苏醒。 面对泣不成声的宁悦,宁风只好示意余人离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帕,轻轻地为她擦拭泪水,静静地等待她平静下来。 良久,宁悦哭累了,只好委屈地抽泣着看向宁风,但当对上宁风温和的目光后,宁悦终又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破涕为笑。 宁风看着她满脸泪水的笑容,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一直在一旁静观其变的韩飞此时不动声色地走来,低声说道:“此处不宜叙旧,前面不远处有个村落,在那里的客栈再叙如何?” 宁悦接过宁风递来的手帕,擦干脸上泪水后,转头看向韩飞,高兴地点头答应。 第35章 宁风受邀同乘马车,与宁悦寒暄数句后便到了韩飞所说的小村庄。三人走进客栈点了几个小菜果腹,席间韩飞与宁风二人相顾无言,宁悦在其中也甚是无奈。宁悦从客栈老板的话语中得知,宁风数月来频繁往返于这附近的几个小村庄之中指挥水利修建,经过他与部下的连番努力,其中几片已接近完工的农田,如今灌溉只需开闸引入附近河道水源,而不再需要像从前般村民们一桶桶的挑过来浇水,着实省力了不少,村民们无不感念于他的功绩。 “既然已完工,少爷为何还停留于此?”宁悦率先发问打破僵局。 “虽说如此,但我仍担心此等河水分流疏通不足以抵抗洪灾来袭,故与众人商议后,我决定在此停留数月,待冬季洪涝来临之际,好亲自视察。”说完,宁风看了看韩飞,又继续说道:“关于兴修水利之事,眼下还有一个棘手问题,希望韩兄能赐教一二……” 韩飞冷眼看了看他,揶揄道:“韩某不过一介粗人,何德何能能指教宁大人。”说完,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韩兄过谦!宁某留守此处的另一个原因乃是因为青峰村在数村落中受洪灾之害最为严重,农田因洪水的浸没而长年贫瘠,不利栽种作物,治水迫在眉睫,然而村中人却不愿我们进村查勘地形,宁某纵然有心为村民谋福祉,却也只能叹一声无能为力。韩兄既是青峰村中人,想来与村中众人是同心同德,若能从中周旋,宁某不胜感激!”说完,宁风向韩飞拱手作揖。 韩飞哼了一句,没好气地回道:“官府之人,恕韩某不敢高攀,那既是村里弟兄的决议,韩某自也不会反对。”语毕,他站起身来,甩袖而去。 “韩大哥!”宁悦急忙起身拉住他。 韩飞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宁姑娘大可趁今晚仔细考虑是要跟韩某回村还是要跟宁大人离去,明日一早韩某在此等候宁姑娘的回复。”说完,他甩开宁悦的手,坚决地离开了。 宁悦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上,心中十分难过。少爷是最最好的人,韩大哥为何要如此待他…… 宁风苦笑了一声,招呼宁悦回座继续用膳。虽然被韩飞冷言冷语待之,宁风仍不改平日温和儒雅的风度,眉清目秀的俊脸上挂着的微笑常能抚慰人心。宁悦既想要为温厚的宁风抱不平,又不忍责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韩飞,一时间,左右为难,满桌可口的饭菜也变得难以下咽。 宁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放下筷子,低声说道:“小悦莫要怪责韩兄,青峰村中人大多如此。” 宁悦不解地看着他。 “据管辖此地的知府所言,青峰村地处青峰山之下,与青峰山寨过往甚密,虽官府从未对绿林山寨有过围剿,然而所谓做贼心虚,遇上官府中人心生畏惧厌恶也是情理之中。”宁风悠悠地说道。 宁悦满面惊讶地看着他,韩大哥竟与山寨中人有关! 宁风笑了笑,问道:“韩兄难道没跟你提及此事?” 宁悦连忙摇头:“自然是没有!韩大哥只说过他此次出行乃外出经商,并未说过山寨之事。” 宁风拨了拨宁悦的秀发,轻声安慰道:“我看韩兄对你不薄,即便其确与山寨中人有关,也必是不会加害于你的,小悦大可安心。” 宁悦急忙接过话:“我当然知晓韩大哥对我很好,可是……我并未告知于他我的身世……若是和盘托出……我怕……我怕他会把我也视作仇敌一般……” 宁风定眼看着宁悦,片刻后他才出声问道:“小悦,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在此处,又是如何认识韩兄的。” 宁悦低头沉默许久,不敢对上宁风清澈的目光。 “小悦,你大可不必对我隐瞒,无论何事,我必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你信我么?” 宁悦缓缓地抬起头,一边流着泪,一边细细向宁风道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想不到我不在之时,竟发生如此变故……”宁风皱着眉头感叹道。 “……少爷……就算你此时把我押解回去受审……我也绝不怨你……只求你能相信我……我没有杀人……呜呜……”哭得双眼通红的宁悦用袖子用力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既羞愧委屈又觉豁然开朗,一直深藏于心的秘密如今终能开诚布公,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然而,代价却是受到她最为敬重的人的轻视。在向宁风吐露秘密之时,她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的行径是如此的卑劣,我竟贪图自己一人之快乐而置众人于困境,实在是泯灭良心,如今我又有何颜面面对少爷呢! 宁风拍了拍宁悦柔弱的肩膀,怜惜地说道:“小悦,你无需自责,若是我遇到你这般际遇,或许也会如此选择。” “……少爷……我知道自己错了……不管你如何责罚……我都不会说半句不是……我愿意跟你回去领罪……请你押我回去吧……”宁悦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但却不减语气中的半分坚定。 宁风听后,长长地叹了一声,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 第36章 昔日在宁府,在宁镇海的视若无睹之下,大夫人处处为难宁悦母女,宁风一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然而一则碍于大夫人是自己亲娘,事事需顾及情分,二则是他当时年纪尚轻,无力左右她的决定,故而只能暗地里怒于自己的不争。后来,他金榜题名,继而当上了工部侍郎,府中众人皆折服在他的声望之下,他方才能不动声色地对宁悦母女施以援手,大夫人虽对此多少有些觉察,但因为他是她引以为傲的好儿子,不忍逆他的意,因此也就随他去了。再后来,宁风受命到北方修建水利,一去便是一年半载,在家的时日屈指可数,于是大夫人欺压宁悦母女的气焰又兴盛起来了。宁风身为长子,自幼又聪慧过人,对大夫人痛恨宁悦母女的缘由自然是略知一二,他明白大夫人的恨是因为对宁镇海的爱太深,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一个二夫人便足以让她怒火中烧,更勿论在二夫人怀孕之时横刀夺爱的宁悦的娘亲。嫉妒让她失去了善良的本性,乱了方寸,想来她也是可怜之人,宁悦母女活得确实苦,但她又何尝不是……每每想到此处,宁风便不忍苛责于她。宁风知道大夫人是决计不会善待于宁悦母女俩,故而他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待他手中有富余,便给她们母女俩在京城置一户小小的房子,如此才能避开大夫人的视线,好好替大夫人弥补她们。如今宁悦娘虽已过世,然而他知道以宁悦的坚毅,就算是孤身一人也能生活得很好,更何况他会时常去看望她,好好照应她,因此当初的那个念头一直没有改变过。不料离家一载有余,家中竟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宁悦不仅身系命案,且又在被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宁府上下定是人心惶惶,再者此事牵涉朝廷两位重臣,皇上势必不会泰然处之,想来宁镇海这段时日定是夜不能寐。宁悦一走确实让宁府与知府衙门陷入困境,然而若是将她带回去受审,必然不得善终,实在让人难以抉择。 “小悦,自幼你便跟在我身后,我自然是了解你的心性,相信你是清白无辜,然而天威难犯,虽爹是皇上的心腹之臣,然而依我对政局之见解,皇上此次想要偏袒段尚书并非绝无可能,若是如此,恐怕宁府上下是在劫难逃……” “少爷你不必左右为难,我愿意跟你回去领罪!”宁悦用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宁府的手,希望以此坚定自己那颗充满恐惧的心。 “小悦……正如我方才所说,无论何事,我都会护着你,你不相信我么?”宁风轻轻地握了握宁悦的小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可是宁府……” “既然你说那位莫大人有心助你,我们何不为他多争取些破案的时日?我明日一早便遣人送信到宁府和知府衙门,一则打探一下两边情况,二则恳请莫大人继续追查此案,好早日还你一个清白,而你则暂且随韩兄到青峰村中避避险。”青峰村向来与官府不和,想来官府中人定不会在村中出没,如此一来实在是绝佳的藏匿之处,且韩兄待小悦甚好,将她托付于他应为上策,宁风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宁悦睁大双眼,仔细地听着宁风的话,心里安稳了不少。 “只是……此事终归不能拖延太久,到了万不得已之际,小悦你也只能随我回去,届时就算拼上我顶上花翎,我也定会为你伸冤。小悦,如今我只能想到这般折中之计,请你莫要怪我才好……”宁风说完苦笑了一声,但觉无地自容。 “我怎么会怪少爷!少爷为了我的事费尽心神,我又怎会不知!若是少爷以为此举可行,我便依你吩咐而行!少爷你勿要担心,我会静静地在青峰村等你,绝不逃走!” 宁风看着宁悦坚决的眼神,扑哧地笑了:“我丝毫没有怀疑过小悦会逃走,你大可不必费心证明。” 望着宁风久违的笑容,宁悦心中倍感温暖,虽然宁风从未言明要将宁悦视作妹妹,然而在宁悦内心的深处,早已悄悄地把宁风当作自己的兄长,偶尔也会向他吐露心中的不快,寻求他的安慰。想到此处,宁悦突然想起了她心中的牵挂,于是轻声地问道:“少爷……若是得空你能也给安家二少爷也写一封信么?” 宁风惊讶地看着她,随后便明白她的用意,皱了皱眉,不做声。 “少爷你别多想!我只是……只是想要你帮我给二少爷解释一下我并非杀人凶手,逃狱也不是故意为之,我不想他误会我是一个不堪之人……仅此而已……”说着说着,宁悦落下几滴痛苦的泪水。 “哎……小悦,你这又是何苦呢……祺兄弟钟情的是雪儿……纵然你心系于他,只是****之事,实在是勉强不得……”说完,宁风想起了大夫人和宁悦娘为情而苦之事,眉头锁得更深。 “……我……我又怎会不知……每日跟在二小姐身边服侍,二少爷对二小姐的情真意切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我不配……只是……只是我的心不听使唤……每次我对自己说不要痴心妄想!它却对我说可是我就是喜欢二少爷!可是……喜欢又能如何?二少爷与二小姐才是天作之合,我不过是个小丫鬟,就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说完,宁悦委屈地哭了。她地位卑微,样貌才识一概不出众,唯一能与二小姐相较的便是对安瑞祺的爱,二小姐一直在安家兄弟两人间犹豫不决,绝非对安瑞祺用情至深,然而,这又如何?就算宁悦愿意为安瑞祺赴汤蹈火,然而既有佳人相伴,他又怎会在意一个小丫鬟的爱! “小悦……并非我要偏袒雪儿,只是……明知是没有结果的事,坚持不过是徒添伤悲,我实在不愿看见你难过……忘了吧……祝福他们好么?”宁风又叹了一声。 “少爷……每当我对二少爷、二小姐说我会祝福他们之时,心如刀绞的滋味让我醒悟到我说这些话并非真心诚意,不仅如此,我甚至还……还偷藏了二少爷的一块玉佩……呜呜……” 听到此处,宁风心中叹道,一个情字,酿就了多少悲剧…… “少爷……我知道自己很卑鄙……至今我仍对此事内疚不已……或许是因为我的坏心肠,上天才会惩罚于我,让我落得如斯结局……玉佩就藏在我床头的锦盒之中……若是少爷你不愿帮我写信给二少爷,至少也告知二小姐一句,好物归原主……” “小悦,虽然爹不愿让你认祖归宗,然而这却改变不了我把你视作妹妹的心意,因此无论我如何决定,希望你都不会怨恨于我这个哥哥……” 宁悦愣住半刻,当她领悟到宁风的真心后,泪如雨下,感动地看着宁风微笑着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37章 第二天清晨,宁悦早早便起身梳洗,看着铜镜中神清气爽的自己,宁悦不由得会心一笑,自向宁风倾诉过后,但觉如释重负,数月以来,就数昨夜睡得最为安稳。换上一身韩飞给她买的翠绿色的新衣裳,宁悦轻快地走下楼,走到昨日他们用膳的地方坐回原来的位置,静静地等候两人前来。 首先出现的是眼眶下泛着淡淡黑影的宁风,与宁悦交谈过后,他回房便开始斟酌寄回京城的信函该如何写才合适。寄予莫念聪的信函倒也罢,只因宁悦曾与他说莫念聪为官正直不阿,见冤狱定不会坐视不管,如今宁悦虽有逃狱之嫌,然则两者衡量,想来他定会优先查明命案真相,而非将宁悦抓捕归案定其死罪。让宁风无从下笔的的则是寄予宁府的信函,若他直言曾与宁悦巧遇,宁镇海为让宁府与命案、劫狱案脱清关系,定会令他将宁悦押解回京受审,若自己不从,他也决不会善罢甘休,勿论可能上报朝廷,甚至是亲自带人前来捉拿,也并无可能,然而若不向他道明前因后果,既不能使他让宁府上下全力配合莫念聪查明真凶,也未达他送信安抚的初衷。思前想后,宁风终下定决心,以自己的官途作要挟,恳求宁镇海万不能将他见过宁悦之事道与旁人,否则自己非但不会透露宁悦之所在,而且还会奏明朝廷自己窝藏罪犯之事。如此一来,想必爹一时半刻也不至轻举妄动……封好写予宁镇海的的信后,宁风又开始左右为难,寄予安瑞祺的信,是写还是不写?如此这般,宁风到了黎明时分,方才睡下。 宁悦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靠近后见宁风满脸疲态,正要关切一番,但见韩飞此时从楼上快步下来,冷眼看了看他们后,径直走到原位坐了下来。宁风向宁悦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便拉着她回座。 三人点好菜后,小二急忙走去小厨房准备。见四下无人,宁风转向韩飞,拱了拱手,谦恭地说道:“承蒙韩兄侠义,不仅一路上对小悦照应有加,还愿意收留她在村中短住,宁某实在感激不尽。既然宁某在此与小悦重遇,自然是不能再对韩兄多作烦扰,只是正如韩兄所知,宁某身受皇命在此修建水利,如今寄住在府衙之中,若是带着小悦随行实在多有不便。但望韩兄见谅,能替宁某暂为照顾小悦,待宁某公事了结,再去接回小悦团聚。”说完,他向韩飞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韩飞虽仍冷眼以对,然而却不似昨日般冷淡:“既然韩某答应过宁姑娘会带她回村安顿,自然是不会食言,是去是留,也但凭宁姑娘意愿。只是不知宁姑娘心意如何。”说完,他转头看向宁悦,眼神中多了几分温柔。 “虽与韩大哥相识不久,然而小悦早已把您看做如同少爷般值得敬重的兄长,无论二位如何安排,小悦都定会听从。” 见宁悦如此真诚,韩飞看了看宁风后,勉强地点了点头。 宁风见他默许,连忙说道:“至于小悦期间一切用度,宁某自然是责无旁贷,韩兄尽管吩咐便是。” 韩飞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不劳宁大人烦心,韩某虽不像大人般乃富贵之人,然而照顾宁姑娘却也有余。” 宁风见韩飞脸又沉了下去,苦笑了一声,回道:“这是自然,请恕宁某失言了……” 于是,三人又陷入沉默…… 饭后,韩飞与宁悦坐上马车继续赶路,宁风则静静地站在一旁,面带微笑,打算目送他们离去。 “少爷,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盼你多多保重。”宁悦撩起车帘,依依不舍地看着宁风。 宁风走上前去,轻轻地摸了摸宁悦的头,温和地说道:“小悦无需伤感,如今你我相隔不远,我定是会不时去看望你的,还会带上你最喜欢吃的糖葫芦。” 看着宁风温煦如风的微笑,宁悦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拿好!”韩飞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的木牌,抛向宁风。 宁风一手接住,细细端看后,恍然大悟,连忙道谢。 韩飞回头看了看宁风后,便就驱马前行。 马车一路飞驰,傍晚时分就到达青峰村。宁悦一路上都在回味着与宁风重逢的喜悦,无暇注意沿途景色,如今从马车上下来,但见四周皆是布满深深浅浅裂痕的黄土地,放眼望去,除了数丛矮草稀落地长在上面外,再无它物,与之前所经过的山林田地相比,实在显得凄凉。不远处有一葱葱郁郁的大山,山腰以上的部分被云雾环绕,隐约可见,与眼前这片辽阔的黄土地相比,显得有些阴森森。村庄建在山脚下,村子一旁有一片碧绿色的湖泊,湖畔旁生长着几棵百年大树,雅致而富有生机。望着那片如镜的湖泊,宁悦那颗紧张不已的心安定了不少。 “跟着我走吧。”韩飞见她看得忘乎所以,便开声催促,看来是归心似箭。 宁悦急忙答应,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走去,宁悦但见村子里的房屋虽不大,但却皆以上好砖瓦而建,粉刷后的墙面利落平顺,不似普通农家般凹凸不平,房屋的棱柱、窗架皆漆以木漆,光滑,细看上面还雕刻有不同的花纹,虽谈不上气派,但也绝非寻常村落应有之物。 两人快步走了一阵子,韩飞便在两间紧挨着的房屋前停下脚步,喊了一声:“老爷子,笑颜,韩越,我回来了!” ? 第38章 韩飞刚把院子外的木栅栏推开,一个少女便从屋里一蹦一跳地跑了出来,只见她圆圆的大眼睛此时正闪烁着惊喜的光亮,她踏着两旁摆放有数盆菊花的青石路翩翩而至,绣着几朵粉红色的小花的白色丝裙的长裙摆随风飘舞,犹如山林中的仙子般清灵可爱。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也是身穿白衣,以湛蓝色腰带饰之,见少女小跑过来,也不愿落后,急忙拔腿就跑,然而过于着急,险些摔倒。韩飞见后急忙飞身上前,稳稳地接住他。 “爹!你回来啦!”韩越顺势抱住韩飞,把头埋在他的怀中,久久不愿放开。 “姐夫!你终于回来啦!越儿甚是顽劣,可把我给累坏了!”笑颜嘟着嘴,弯下身来,揽着韩飞的手臂,挨在他身上撒娇。 “姨娘你胡说,越儿可乖了!爹不信可以问爷爷。”韩越急忙抬起头来反驳道。 此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从另一间屋里慢慢地走了出来,老人头发花白,慈眉善目,他向韩飞点了点头,示意他无需上前搀扶。 “老爷子,我离家之时,家中可还安好?”韩飞站起身来,轻而易举地顺道把韩越和笑颜也一并拉了起来。 “安好安好,虽然笑颜和越儿都没少惹麻烦,但所幸我这副老骨头还硬朗着,倒也无妨……咳咳……”颜爷爷笑呵呵地回道。 韩飞听后向韩越和笑颜各瞪了一眼,不做声。 韩越急忙躲在笑颜身后,而笑颜则撅起嘴气呼呼地说道:“爷爷不是答应过笑颜不向姐夫告状的吗?你耍赖!”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颜爷爷心满意足地看着三人,喜上眉梢。 “这位姑娘是何人?”吵闹过后,笑颜这才发现静静站在一旁的宁悦。“难道是我的新嫂子么?” “姨娘,那是越儿的新娘亲么?”韩越附和道。 韩飞又瞪了他们两人一眼,正声说道:“勿要胡言乱语,这位是宁悦宁姑娘,因事暂时需借住在我们家中,来者是客,你们可不要失了礼数。” “宁悦姑娘……难道是跟越儿的名字一样么?”韩越听后激动地跑了过来,眨着眼睛看着宁悦。 “小女的悦字是喜悦的悦,不知小少爷的名字是怎么写。”宁悦向三人行了个礼,轻声回道。 “是超越的越,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超越他的男子汉。”韩越骄傲地说道。 “如今我们家便就有两个越(悦)儿了,呵呵……”颜爷爷向宁悦笑了笑,以示欢迎。 “悦儿姑娘不必拘礼,只管叫他越儿便是,不知姑娘今年贵庚?”笑颜放开韩飞,迎了上来。 宁悦一愣,方才想起自己在不经觉中已满十六。“多谢笑颜姑娘关照,小女今年十六。” “十六?我今年十五,如此正好,日后我便叫你悦儿姐姐,以免与越儿混淆。”笑颜拉起宁悦的手,笑容甚为亲切可人。 “那……那我又当如何是好。”颜爷爷突然醒悟,为难地看着她们。 “爷爷称我小悦便是,小悦从前在官宦人家家中做丫鬟,家中大小事务虽说不上精通,但也是能勉强应对,因此日后若是有能用得上小悦,三位大可尽管吩咐,小悦定当尽力而为,聊当报答三位收容之恩。”说完,宁悦又向三人行了个礼。 笑颜急忙将她扶起,说道:“姐夫既然将悦儿姐姐带到此处,日后自然是不分你我的,又何来吩咐一说。若姐姐不弃,愿意与我一道调教这个顽皮的侄儿,笑颜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她摸了摸宁悦粗糙的双手,怜惜地看着她。 “日后便要劳宁姑娘费心,不仅要调教犬儿,还有这个野性子丫头。”韩飞见三人皆对宁悦怀有好感,这才松了一口气。 “姐夫!””爹!”两人同时叫出了声。 五人开怀大笑,其乐融融。 初来乍到,宁悦不顾三人的反对,坚持要给他们下厨做菜。长年居住在北方山村的四人,如今吃着宁悦做的京城风味小菜,皆赞口不绝。 “悦儿姐姐你的手艺真好,日后做饭之事便全交予你了!”笑颜边吃边夸。 “只要四位不嫌弃,我自不会推辞。”宁悦虽不擅厨艺,但村中食材不过几种,一些简单菜肴对于她这个出身于宁府这等高门大户的丫鬟而言,倒也不难。 “交予小悦甚好,笑颜的厨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颜爷爷说道。 韩越连声附和。 静静坐在一旁的韩飞也无声地点了点头。 笑颜虽愤愤不平,但也无从反驳,于是便不跟他们计较。 饭后,宁悦又坚持要独自洗刷盘碗,于是笑颜便乐得清闲,和韩越坐在一旁瓜分韩飞在一路上买的东西,颜爷爷与韩飞则去到紧挨着的那间房屋里品茗。连日来的赶路虽然让宁悦疲累不堪,然而此时她却觉得精神奕奕。置身此处不仅无需再屈身人前,瞻前顾后,还有韩飞一家将她视若至亲,让她倍感心安,若是能在这里一直住下去,那该有多好…… 抵不住笑颜的盛意,宁悦收下她送给她的几套新衣裳,解决了她没有足够衣物替换的困窘。沐浴更衣后,笑颜便领着宁悦回到她的房间。 “别看这个屋子不小,总共也就五个房间,爷爷、姐姐和我各占一间,剩余两间都放着杂物,明日一早我便去把其中一间收拾干净,再让姐夫给你置些用具,之后悦儿姐姐你就可入住,今夜就暂且委屈你与我同床了。”笑颜一边收拾床铺一边说。 “笑颜姑娘言重,往日我曾与娘同住在残破的小房间之中,如今能有如此好的地方借住,已是不胜感激,又何来委屈二字。只是,小悦怕打扰了笑颜姑娘的安宁……” “说来就巧,自小我亦与姐姐同住一室,只是后来姐姐与姐夫相好,便未再与我同寝罢了。悦儿姐姐若不嫌我蛮横,便不要如此见外,将我当作妹妹即可。”笑颜整理好被褥,就挥手让宁悦过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你,笑颜妹妹。”宁悦作了个揖,走到床边坐下。 笑颜让宁悦睡在里面,自己把蜡烛吹熄后便躺在外侧。 “从前睡前,姐姐总是会陪我说说话,如今忽又想起,却已成往事,实在令人悲伤……”笑颜看着窗外漆黑中忽暗忽明的星辰,泪水不由得流了下来。“不知姐姐在天上可好,可有挂念我……” 笑颜的话触动了宁悦的心,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也悄悄地滑落。“你是她至亲的妹妹,她定是会挂念着你的……若我娘能在天上遇上笑颜妹妹的姐姐,如同我在这里遇到笑颜妹妹,两人相互照应,那该是有多好……”宁悦细声说道。 笑颜拉住宁悦的手,把头轻轻依偎在她肩上,轻声问道:“悦儿姐姐,你能像姐姐那样陪我说说话么?” 宁悦点了点头,轻声答应。 第39章 经过昨夜的促膝长谈,如今宁悦与笑颜二人已变得犹如亲姐妹般亲密无间。宁悦从笑颜的话中得知,她的姐姐与她并非血亲姐妹,而是颜爷爷孤寡一人,见二人可怜分别收养下来的,故而二人年龄相差有十岁之远。颜爷爷老来得孙,自然是对二人万般爱护,而由于她姐姐比她年长许多,自小便姐代母职,一直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她。当年韩飞到江南行商,对她姐姐一见倾心,苦心追求后终于博得佳人垂青,待青峰村新房盖好后,她们一家便随他搬到此地,一住就是十年。起初韩飞对笑颜这个小姨子的性子颇有微词,然而碍于爱妻的情分,也只好听之任之。后来,爱妻难产而逝,见笑颜痛失亲人,终日郁郁寡欢,即便她偶尔耍耍性子,失了分寸,韩飞也不忍苛责。如此种种,才将笑颜惯成今日般骄纵任性。所幸韩越是个男孩,跟着笑颜四处闯祸倒也无妨,若是生为女孩,韩飞可就不情愿了。一想到平日沉着冷静、不苟言语的韩飞竟也有被情所困的时候,宁悦不免觉得有趣。 “悦儿姐姐快来。”早饭过后,宁悦收拾好碗筷,便让笑颜拉到后院。“你看看这些鸽子多好玩,别看它们呆头呆脑的,其实它们可机灵了。”只见鸽子们都站在棚中,睁着圆滚滚的小眼睛看着素未谋面的宁悦,不时歪了歪头,像是有些困惑不解,甚是好笑。只是当笑颜把手中的剥好玉米粒散在地上,鸽棚里那些雪白色的鸽子便顾不上宁悦,纷纷飞到地上争先恐后地啄食一颗颗金黄色的果粒。“它们不仅能飞得很远,还懂得怎么回来,姐夫养着它们来给各地送信。” 此时,只见韩飞踏着大步而至,他吹了声口哨,地上的一只鸽子应声抬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地上的果粒,方才不紧不慢地飞到韩飞肩上。韩飞将一个细小竹筒绑在它脚上后,又吹了一声口哨,然而鸽子却又落到地上,啄了几颗玉米粒后,这才振翅一飞,片刻后便消失在清蓝的苍穹之中。 “呵呵,贪吃的小呆子。”笑颜见后乐得笑了起来。 宁悦也忍不住笑了出声。 一旁的韩飞但觉窘迫,低声责备道:“当年训练有素的信鸽,如今倒是被你调教得如此慵懒。” 笑颜正要反驳,却见院子木栅栏外出现一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之人,古铜色脸上一道刀疤清晰可见,一双深黑色的眼睛不时闪过着凌厉的锋芒,他身穿墨绿色短打,肩上背着一张大弓和一束弓箭,腰间挂着一把大刀,全身上下散发出让人望而却步的杀气。宁悦心中一惊,急忙把笑颜拉到身后,又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笑颜却毫无畏惧,她拍了拍宁悦的肩膀,示意她无需惊慌,然后昂首阔步向那人走去。她在那人面前停下脚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没好气地问道:“你又来作何!你可知你如此凶神恶煞当真吓坏了我姐姐!” 在那人跟前,笑颜显得更加娇小,虽那人比她高大许多,但宁悦却觉得笑颜的气焰却丝毫没有输于那人。站在一旁的韩飞也只是静观,没有上前维护的意思,于是宁悦也就放下心来,心生好奇,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 那人低下头沉思片刻后,偷看了笑颜一眼才回道:“笑颜……你……你的姐姐……不是在多年前……就……就过世了么?何时又……又冒出来一个……姐姐了?” 宁悦听后但觉好笑,虽然对那人过于失礼,只是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如此气势凌人之人竟是个结巴。 韩飞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说道:“那人是青峰山山寨的二当家斗虎,平日里倒也算是个人物,只是在笑颜面前才变得如此窝囊。”说完,韩飞冷笑了一声。 宁悦隐约察觉到斗虎并非韩飞心中妹夫之良选,心中不免为他叹息,自己与他可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笑颜听后火冒三丈,立刻抡起拳头向斗虎打去,斗虎虽不明就里,但也任凭她往自己身上撒气。挥舞了几拳,笑颜看了看自己打得通红的双手,又看了看纹风不动的斗虎,方才觉得吃亏,于是大声斥责道:“让你胡说!我悦儿姐姐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那边么!”说着说着,她那委屈的泪水一滴滴地流了下来,姐姐离世带来的伤痛,怕是用一生也无法痊愈的……自从她姐姐离世,周遭的人便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她,从不敢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如此倒也合了她想要逃避的心意,虽然在后来的时日里,她曾多次对自己她再也不能见到姐姐了,然而无论如何,却又时常觉着姐姐定是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如今斗虎却在她毫无防备之下突然触动她心中的最痛,她的恼羞成怒,自然是情理之中。 “笑颜……你……我……”斗虎见她不明所以地哭了起来,急得说不出话来。 宁悦见笑颜哭得如此伤心,急忙上前把她扶进屋里,好生安慰。 目送两人进屋后,韩飞慢悠悠地走到斗虎跟前,向仍在云雾之中的他讥讽道:“把我的小姨子气哭还不足以显示二当家的威风么?好走不送了!” 第40章 两人回到笑颜的房间后,在床边坐了下来。宁悦给笑颜倒了杯茶,然而笑颜却摇了摇头,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悦儿姐姐可莫要笑话我在人前哭泣丢人现眼,只因那斗虎就是一山野草莽,丝毫不懂得避讳二字,竟突然提起我姐姐,使得我一时感触方才失态……”说完,笑颜向宁悦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注视着强颜欢笑的笑颜,宁悦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往日所受的苦楚,顿时间涌上心头,她鼻子一酸,眼眶泛红,但她终究强忍住了泪水,因为她知道一旦任由自己哭泣,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失去娘的悲苦、在宁府中所受的委屈、对安瑞祺的一往情深却注定无果、含冤入狱、遭人劫杀……凡此种种,无一不日夜折磨着她,就算她不断地告诫自己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不得不独自面对,然而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年华的弱女子,再如何故作坚强,也终究抵不住命运的无情。相较之下,自小便受到万般宠爱的笑颜,看似比她有福不少,可是唯有像宁悦这样与她同病相怜之人,方能明白到,若是失去了至亲之人,即便有再多的福泽也是枉然,她心中最痛,莫过于失去了她娘。对于笑颜的彷徨无助、自欺欺人,她身同感受,时光流逝非但没有把那份悲痛消除殆尽,反而让笑颜越发觉得她的姐姐的死不过是一句谎言。虽然听之任之对笑颜而言有害无益,但谁也不愿意把她从美梦中唤醒,不愿她在梦醒之时悲痛欲绝。然而宁悦却深信,定会有那样一个人,他深爱着笑颜,他的爱不亚于笑颜姐姐给予的,从此让笑颜的心重回安宁,坚强得足以敞开心扉,直视她姐姐的离去。 宁悦学着宁风往日安慰自己般轻轻地抚摸着笑颜的头,无声地陪伴着她。 笑颜不忍宁悦为自己难过,话锋一转,开始指责斗虎:“悦儿姐姐,那斗虎不但是个草莽匹夫,还是个无赖,我真恨自己当初救了他。” 宁悦不解地看着她,想象不到如此娇弱的笑颜竟能救下孔武有力的斗虎。 原来笑颜自小便对医理颇有天赋,昔日住在江南之时曾随县里的一个大夫学艺,后来移居此处,由于地处偏僻,一药难求,倒让她无法施展了。数年前,一次偷上青峰山,竟让她发现山上长有不少上好药材,于是从那时起她便瞒着颜爷爷和韩飞不时到山上采药。约莫一年前,笑颜在山腰上发现了被熊袭击负伤的斗虎,眼看他伤势不轻,但靠自己一人是决计不能将他搀扶下山的,于是给他仔细包扎后,笑颜便匆匆跑下山,请韩飞前去救援,如此一来,才让韩飞知晓了自己数年来不顾凶险、肆意妄为之举。此后经受韩飞的一番训斥,自是难免的,然而最让笑颜悔不当初的便是那斗虎竟对她一见倾心,不但时常下山看望笑颜,给颜爷爷、韩越送些珍惜的东西笼络人心,还四处打听笑颜何时上山采药,待她上山之时便紧随其后,护她周全。无论笑颜如何冷眼以对,韩飞如何冷嘲热讽,他都不为所动,一如既往。 “任凭我绞尽脑汁,终究无法将他赶走,早知他如此无赖,当初我便应随他让熊给吃了。”笑颜撅着嘴说道。 宁悦自然是知道她说的不过是气话,像她如此善良纯真之人,又如何能见死不救呢……只是她的话不免让宁悦感到心酸感概,这样说来,斗虎对她倒是用情至深,然而笑颜非但不觉心动,反而有厌烦之意。任其情真意切、奋不顾身,若并非那人所愿,亦不过是桩困扰,实在让人唏嘘不已。斗虎的无奈与悲哀,于宁悦而言,又何尝不是深有体会。纵然得不到笑颜的回首,他非但没有却步,反倒是坦然处之、迎刃而上,如此豪气是宁悦所望尘莫及的。此等至情至性之人,必不会是奸恶之辈,于是宁悦对这位二当家由畏生敬,心中暗暗祈求他终有一日能得偿所愿,如此一来,也算是了结了心中的遗憾…… “笑颜妹妹如此不待见二当家,难道是有了意中人?”宁悦叹了一声问道。 “这……倒也没有……只是……我若是说了出来,悦儿姐姐可莫要笑话我。”笑颜腼腆地说道。 宁悦向她笑了笑,让她继续说下去。 “从前姐姐曾给我讲过不少才子佳人、天赐良缘的故事,因而我自小便对温文儒雅的读书人心存好感,姐姐知晓此事后也劝我要找个读书人做夫君,一则读书人讲道理、性子好,即便碰上我这样骄纵的人也不至生出乱子,二则日后生了小娃,随他读书识字也算得上是条好出路。故而像斗虎般的山野草莽,并不在我夫君人选之列,即便他再对我多加纠缠,也终究是徒劳无功。”说完,笑颜破涕为笑。 宁悦听后心生惋惜,看来斗虎今生注定是与笑颜有缘无分了……听见笑颜说起温文儒雅之人,宁悦不禁想起了安瑞祺,只是他早有良配,故也不便告予笑颜…… 此时,韩飞在门外大声说道:“笑颜,若是你今日仍要上山采药,还是即刻动身为上,若是耽搁了时辰,待傍晚山中起雾,便就不好下山了。” 笑颜听后方才醒觉,急忙背上竹筐,把小匕首往怀中一塞,顾不上向宁悦道别便快步走出房间,只见韩飞皱着眉头站在房门外,肩上停着的一只灰白色的鸽子看见笑颜出现便开始咕咕地叫着。 “咕咕,过来!”那只鸽子听见笑颜的叫唤后,轻盈地落在她的肩上。“姐夫,悦儿姐姐,我采药去了!”笑颜见鸽子稳稳地站在她的肩上,匆匆地招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笑颜妹妹,等等我!”宁悦但觉山中危险,没做多想便追了上去。 韩飞见后也不阻拦,他心知斗虎必定如平日般紧随其后,有他的保护,二人的周全又何须担忧。 ? 第41章 笑颜听见身后的宁悦的叫唤后,便回过头来,拉起宁悦的手,快步往青峰山上走去。经过院子时,只见斗虎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我不要再看见你!走开!” 笑颜毫不留情地朝斗虎喊去,句句刺痛他的心。斗虎低下头来,黯然神伤,然而他想要保护她的心却丝毫没有动摇,加之先前曾惹她哭泣,自知理亏,不好与她争辩,只好低声回道:“我会在你十步之外保护你,绝不让你瞧见,你只当我不在便可……” 宁悦见高大威风的斗虎竟愿意放下二当家的身段,向笑颜低头乞求,可却仍换不得佳人的回眸,心中不禁替他难过。她转身向斗虎笑了笑,对他的护卫聊表谢意。斗虎也向她点了点头,用手拍了拍腰间的大刀,示意她尽管安心。 青峰山地势并不险峻,虽山路崎岖难行,但宁悦还是勉强能跟上笑颜轻快的脚步。山上树木葱葱郁郁,苍翠高耸,秋日暖阳透过枝叶的缝隙,撒下耀眼的光斑,秋风在静谧的树林中变得分外温和,阵阵秋风送来清新的花草香气、清脆的鸟虫鸣叫声。随着枝叶摇曳而在布满青苔的地上跃动的光斑,与不时从他们上下左右窜过的小生灵,无一不为这座沉静的大山带来盎然生气。此时此刻,宁悦但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不免放慢了脚步,细细观赏沿途的景致。 笑颜见宁悦看得目不暇接,心中十分得意,便也不急着去采药,而是与她并肩而行,向她娓娓道来:“悦儿姐姐,这座山上好玩的地方可多着呢,幸亏我并未听从姐夫的话,乖乖待在家中,不然如何发现得了这个好地方,你说是不?” 宁悦听后笑了笑,朝她点了点头。从前历经的苦难虽练就了她的沉稳,但却并未磨灭她的童心,看见如此有趣的地方,即便心知此地危机四伏,可她也还是不忍割舍。 笑颜见她点头赞同,更是得意,继续说道:“悦儿姐姐,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条小溪,那里的溪水可甘甜了,我带你去尝尝!还有还有,之前袭击斗虎的那头黑熊就是藏在那附近的山洞里,不久前生了崽,今日阳光如此明媚,兴许能碰上它们俩出来走动呢!” 宁悦听后心中雀跃不已,忍不住催促道:“听起来甚是有趣,好妹妹快带我去瞧瞧吧!” 于是笑颜拉着宁悦灵巧地穿梭于树丛之中,两人的长发与丝裙随着快活的步履在身后飘舞,恍如幻化成林中仙子般轻盈活泼。跟着笑颜绕过几个弯道,一束刺目的阳光突然映入宁悦的眼帘,随之出现的便是一片不大的平地。平地上流淌着晶莹的小溪,小溪两畔铺满了青翠的矮草,绚烂的花朵从草丛中伸展出来,为那片翠绿点缀上五彩斑斓。平地上的好风光无疑让山林中的生灵流连忘返,而在它之上并无遮挡之物,一眼望去便能观其全貌的豁然,也是让它们能在此安心饮水歇息的重要原因。三人的突如其来把那些方才还在溪边走动的小生灵给吓跑了,笑颜与宁悦两人不免叹息连连。宁悦小心翼翼地走到溪边,双手捧起一汪溪水送入口中,一道清凉甘甜流入腹中,顿感畅快舒坦。 “悦儿姐姐,快看那边的山洞,那只熊崽探出了头。”笑颜激动地叫出声。 宁悦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小溪的彼岸不远处有一隐匿在树丛之中的山洞,山洞中有数个黑影不时在晃动,定睛看去才发现有一个小小的圆圆的脑袋从洞中冒了出来,圆圆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大约是在探视这边的动静。 “那熊崽还小,平日里只管躲在洞中,要想见到它是极难的,今日怕是见不着它了……”笑颜失望地叹道。 “笑颜妹妹,你说我们能越过小溪,靠近些看看它么?”从未见过熊崽的宁悦如今只是远远地看了它一眼,但觉它圆乎乎的实在惹人喜爱,为了再看仔细些,于是鼓起勇气提出请求。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笑颜听后连忙摇头甩手。“悦儿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越过这小溪,你看方才在此饮水的小生灵,不都只是在这边走动么?那是因为那大熊是以这小溪为界,占地而居,平日它见来者并无恶意,或许也能视若无睹,如今它生了崽,所谓护犊心切,若是有敢越界者,恐怕它是不会饶恕的。当年斗虎遭其袭击,也是这个缘由。” 宁悦听后非但没有心生畏惧,反而是甚为动容,她不禁想起了她娘往日对她的种种好处。那熊崽能有大熊的照料,日后定能长成一头健壮的熊吧…… 三人席地而坐,笑颜拿出韩飞为她们准备的点心,与宁悦分着吃,咕咕则在她们俩身旁跳来跳去,啄食她们掉落的细屑。斗虎并未打算进食,只是站在她们不远处警惕地观望着四周。 “笑颜,快要起浓雾了,若是你还打算要采药,就不能再耽搁了。”过了许久,斗虎见两人吃饱喝足,歇息了一番后,便好言提醒道。 笑颜瞪了他一眼,方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本想顺道把宁悦也拉起来,却突然想起一事,面带愧疚地对宁悦说:“哎呀,看看我这记性,竟忘了给悦儿姐姐你准备药囊了!若是没有随身佩戴药囊,这青峰山可上不得!” 宁悦一面不解地看着她。 “青峰山山腰以上长年弥漫着雾气,日出时分方才稍稍散去,此刻虽是响午之时,但仍是有薄雾,若无佩戴辟晦药囊,便要吸入那害人的雾气了。这可如何是好……”笑颜咬了咬牙,苦思冥想后,突然灵光一现,心生一计。“斗虎,把你的药囊拿来!” “不可,我要随你上山,不能没有药囊。”斗虎坚定地回绝。 “我不要你随我上山,把药囊给我!”笑颜见他不答应,便快步走过去想要抢夺斗虎挂着腰间的药囊。 “笑颜妹妹不要为难二当家了,你且与二当家上山采药,我在此处等你们便可。”宁悦急忙上前拉住笑颜,轻声对她说。 “不成,把你一人留在此处我怎能放心得下!” “只是山上危机重重,若只有你我二人同行,怕也是难以自保。如今有二当家保护你,我自是再放心不过的。我看此处风光甚好,应不至有何危险,你尽管放心前去。”宁悦向笑颜眨了眨眼睛,让她不必为她担心。 “……不然,今日我便不去采药了……”笑颜左右为难。 “若是笑颜妹妹不放心我在此,我现在下山便是……”宁悦不愿因为自己妨碍笑颜,她知道村里数十人皆依仗笑颜的医术与药物治病。 “不成,山路崎岖难认,你独自一人要如何下山。既然如此,悦儿姐姐你就在此处稍候,我会尽快回来寻你的!” “好的,笑颜妹妹事事小心,莫要焦急。”宁悦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故作轻松地朝他们笑了笑。 笑颜向她点了点头,两人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树丛之中。 第42章 独自一人置身于这初见的山野之中,宁悦竟不觉孤寂彷徨,反倒是对这片世外桃源心驰神往。悠长的小溪静静地流淌,茵茵绿草兆示着土地的肥沃,若是能寻到一个可栖身之处,宁悦可是极为乐意长居于此。开垦一片小小的土地种些粮食,养蚕织布下山换取必需之物,如能过上这般与世无争的生活,她便再无所求。于是,她又开始祈求上苍,希望官府能认定她已遭毒手而亡,不再寻她,以免她因忧虑杀人逃狱之事连累到旁人而惶惶不可终日。知晓我的死讯,像祺大哥般重情重义之人怕是会伤心吧……只是……我不过是个小丫鬟,纵然他会难过,也不过数日,自此以后,便就会把我给忘了吧……宁悦长叹了一声,鱼与熊掌,岂能兼得,若是想要再见安瑞祺一面,恐怕就要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只是,见了又如何?屈指一算,安瑞祺出征已有数月,如今也应该得胜而归了,在他出征前曾给二小姐留下定情之物,此番若是立功回来,与她的婚事自然是顺理成章了。去见他一面又如何?不过是看着他与二小姐佳偶天成,自己徒添伤悲罢了……想到这里,宁悦方才发觉自己原来竟对二小姐如此羡慕,甚至到了嫉妒的地步,心中羞愧不已。虽说她对自己的规劝句句在理,然而她的心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安瑞祺,思念他的心意一天比一天强烈,每逢夜深人静之时,她总会担忧到他的风疾,挂念他的音容笑貌。记得在出征前,他曾对她说过,此次出战,为的是一展抱负,建功立业,好让他珍视的人能安心依靠他,若得那人的等待,便不负他那片真心。虽然她知道他要的并非是她的等待,然而她却固执地一天天地去将军府打听他音讯,希望能尽早看见他威风凛凛地领军归来,即便等待的尽头是他与二小姐的共结良缘……如今即便等到了他的平安归来,却无缘看见他得志时的喜悦,就连再见他一面也是痴心妄想,实在让人伤感……每念及此,宁悦的心便像是被刀剜般剧痛,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竟要遭受这样的苦楚……宁悦只觉身心疲惫不堪,不愿再作多想,于是向后一倒,顺势依偎在身后的大树上,然后慢慢合上眼,希望藉此平复心情。 “你是何人?在此作何?”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低沉而好听的声音传入宁悦的耳中,语气中略带几分不满。 宁悦急忙睁开双眼,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一身材高大挺拔、身穿竹绿色长褂之人早已不动声色地站在她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大树底下。他轻轻地挨在大树上,看似悠然闲适,全身上下却散发着让人不容小觑的强大气势。他的容貌俊逸非凡,剑眉星目下是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微笑,幸而他身上有几分儒雅的气息,否则但凭那份浑然天成的冷峻定然会把旁人吓得不敢靠近。如今,他正冷眼看着宁悦,漆黑的双目中不时闪过锐利的光芒。看着他,宁悦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究竟在何处见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见宁悦不但没有迅速回话,竟连一丝惊恐也没有,心中甚是不快,于是,他慢慢走到宁悦面前,然后稍稍使劲,一把将她拉起,施以小惩。此时宁悦方才发现那人比自己高上许多,心中不免一颤,而且那人适才将她拉起时所用之力甚大,使得她手臂隐隐作痛,方让她觉察到来者不善,顿时惊慌起来。 那人端详着面前清婉可人的小女子慌乱的样子,但觉有趣,然而她却毫无要回答他提问的意思,这着实让他不快,于是他便向她步步逼近,用锐利的目光与迫人的气势让她屈服。“说!你究竟是何人?因何在此?” 宁悦见那人来势汹汹,自知无路可退,只好低着头,缩着身子,紧紧地挨在树干上,聊作依靠。 那人见宁悦如今一副战战兢兢、无处可藏的样子,甚是可怜,于是便在她跟前停下脚步,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她,冷冷地说道:“你要再不回话,我便将你视为细作,押回山寨!” 宁悦见那人不再逼近,悄悄松了一口气。然而那人此时与她却在咫尺之间,她能感受到那人的气息在她头上吹过,能嗅到那人身上那股好闻的药香味,这倒让她紧张了起来。此生她似乎从未与哪位男子如此靠近,一阵羞涩涌上心头,随后,她那小巧的脸颊上泛起了一缕潮红。 那人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宁悦的一举一动,以防生变,此刻却见她脸上突然出现两朵红云,疑惑片刻后,便明白个中缘由,急忙朗朗跄跄地向后退去几步。 待那乱人心神的气息远去,宁悦方才想起要回答那人的话,只是,自己是何人这一疑问,叫她要如何回答是好……于是,宁悦支支吾吾地搪塞道:“我……我在此等人……” “你在青峰山上等人?等的是何人?”那人剑眉一挑,冷笑了一声。 “笑颜妹妹……”宁悦怯生生地回道。 “……笑颜……你是韩家人?”那人听到宁悦的回答后,语气便放缓了下来。 “……我……我是……”宁悦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称那笑颜为妹妹,想来是韩飞新娶的妻子吧。”那人说完,转身向小溪走去,好跟宁悦保持十余步之遥。 “并非如此!我是……我不过是借住在韩家罢了……”宁悦急忙辩解道。她生怕那人的误解会有损韩大哥的名声。 那人好奇地看了看她,又转头看向小溪,悠悠地说道:“我倒是不知韩飞竟会有如此善心,能容得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子。也罢,他与我是楚河汉界,他的事我并无意干涉。”说完,他一跃而起,飞身落在小溪的另一边的大树上。他轻轻地踩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那树枝虽支撑着他却无一丝弯曲,可见他轻功之了得。“既然你并无不轨意图,今日我便就此作罢。只是青峰山并非等闲之地,闲杂人等严禁前来!你且将我的话告知那笑颜,叫她谨记在心,他日若是再犯,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可是……”未等宁悦回应,那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时间,万籁俱寂。 ? 第43章 接近傍晚时分,笑颜和斗虎才又出现在宁悦面前。见宁悦用草地上的花朵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花环,笑颜顿时忘却了对她的愧疚,背着装满刚采摘的药材竹筐欢快地向她跑来。宁悦见她满载而归,喜盈于色,也不由得跟着她高兴起来。宁悦微笑着把花环戴在笑颜的头上,又帮她理了理青丝,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悦儿姐姐,我戴着它好看么?”笑颜满心期待地看着宁悦,希望得到她的赞赏。 “笑颜妹妹长得那么水灵,自是戴什么都好看,斗虎你说是么?”宁悦见站在一旁的斗虎看得出神,忍不住逗他一下。 “……当然!”斗虎急忙回答。 “他的称赞我才不稀罕!悦儿姐姐,天快黑了,我们得赶紧下山,不然爷爷和姐夫又该絮叨了。”笑颜朝斗虎哼了一声,然后拉着宁悦就走。 上山时虽是费力,但却不致难行,如今下山,浓密的枝叶把夕阳的光辉紧紧遮挡,三人仅能依靠微弱光亮循着来时的路回去。山路凹凸不平,一不小心便会被绊倒在地。宁悦本想帮笑颜把那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竹筐给背下山,然而就是她只身一人行走在下山的路上,也不慎跌倒了数次,一身崭新的衣裳上沾满了泥土,还被树枝勾破了几处,让她惋惜不已,于是,也不好再去逞强。下山之路于笑颜而言虽已是再熟悉不过,然而负重却使她不能如往常般行动自如,一路上也是磕磕碰碰地走着。至于随身携带着厚重武器的斗虎,因其武艺高强,行走在这般路上,自是如履平地。他几次三番提出让她把竹筐交予他背着,然而笑颜却每次都断然拒绝。拗不过她的斗虎只好紧紧跟在她身后,暗中用劲把竹筐稍稍提起,使之不至全数压在笑颜娇弱的肩膀上,每当她步履不稳之时便上前搀扶,这才让笑颜不至像宁悦般跌倒在地。 待到山下,已是炊烟袅袅,晚饭时分。 宁悦见前方路途平坦,方才收回心神,开始向笑颜和斗虎讲述今日所见所闻。 “竟有如此专横跋扈之人,实在可恶!得空我要去会一会他!”笑颜听后十分恼怒,狠狠地瞪着斗虎责斥道。 “……我……我全不知情,莫要……莫要怪在我头上!”斗虎急忙摇头甩手,然后转向宁悦说道:“听宁姑娘的描述,那人定是战龙无误!” “……战龙?”宁悦见斗虎对自己说话时与常人无异,突然想起韩飞所说的话,心中但觉好笑。 “他是我的好兄弟,山寨的大当家。宁姑娘莫要被他那俊朗的外貌所欺,他那人脾气甚为古怪,不知为何极为不待见女子,所以,笑颜……你……你可切勿……切勿招惹他才好!”斗虎看了笑颜一眼,见她不为所动,于是又连忙说道:“不过……笑颜你……你也无需担忧,若是……若是他敢欺负你,我……我定会护着你……替你出头!” 笑颜听后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道:“无论何事,自有我姐夫同我担待,哪用得着你!” 宁悦向斗虎投以同情的目光后,心中暗自决定日后若是再见到那人,定要远远躲避,毕竟正如斗虎所言,山寨中人还是少招惹为上。 进村不久,远远便见眉头紧皱的韩飞早已站在木栅栏前等待着她们。 笑颜见他愠怒在心,只好故作轻松,一蹦一跳地走到他跟前,堆起笑容说道:“姐夫,我们回来了,上山一趟甚是劳累,悦儿姐姐和我都饿坏了,你给我们做了什么好吃的么?” 韩飞看到斗虎仍紧随在后,于是冷冷地说道:“在外人面前,我暂且给你留些脸面,快回屋梳洗!” 见笑颜不敢造次,快步走进屋里,宁悦也自觉羞愧,向韩飞苦笑着招呼了一声,便就随她一道进屋了。 “二当家好走,恕不相送。”韩飞斜眼看了斗虎一眼,便把木栅栏的闸门一推,将斗虎一人关在屋外。 “韩兄留步!”斗虎见四下无人,便往韩飞走近了几步,低声说道。 韩飞闻声停步,转身向斗虎看去,见他目光严肃,方才回道:“二当家还有何事?” “今日宁姑娘在山上遇见了战龙,想必他已知晓你收留宁姑娘在此之事,若你得闲,便上山向他汇报此事吧,以免日后他兴师问罪,伤了和气。”斗虎忧心忡忡地看着韩飞说道。 “虽说青峰村乃青峰山寨之属地,事无大小均应上报大当家,然而二当家也莫要忘记,韩某是在为何人做事。烦请二当家替韩某给大当家带句话,宁姑娘之事,恕韩某无可奉告,若是大当家执意要追究,那便请他去找那爷问去!”说完,韩飞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屋,独留左右为难的斗虎一人在外叹气。一个是好兄弟,一个是大舅子,若是起了争执,我又该如何是好…… 优哉游哉又过了几天,一日宁悦见冬日正暖,便把韩飞给她置的刺绣用具拿到前院,坐在小矮凳上,就着明媚的阳光劳作起来。喂好鸽子的笑颜因韩飞的禁足而在家中游荡,走到前院见宁悦正在做刺绣,便悄悄地坐到她旁边饶有兴致地仔细观摩。宁悦看她难得如此安静,有心要把自己的技艺传授于她,无奈笑颜连连摇头婉拒。 “从前姐姐也曾教授女红于我,可惜我天资愚钝,任凭姐姐如何言传身教,却也怎么都学不起来,有这前车之鉴,悦儿姐姐你就莫要在我身上费心思了。”笑颜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只是我倒十分爱看旁人刺绣,一针一线在素布上舞动,不一会儿便生出各种图案,甚是有趣。悦儿姐姐若不弃,就许我在你身旁看着吧!” “能得笑颜妹妹陪伴,我自是再高兴不过的。”宁悦看着身旁用双手支着下巴、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刺绣的笑颜,不禁陷入回忆之中,曾几何时,她的身旁也有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刺绣的人,一个是她魂牵梦绕的安瑞祺,一个则是她的血亲姐妹宁雪……宁悦与宁雪二人虽同出一脉,经历却是云泥之别。纵然宁雪从未将宁悦视作姐妹,而且还不时刁难于她,然而宁悦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记恨于她,事到如今,反倒是时常感念于她曾在她落难之时不顾一切地前去探望她的情谊。骨肉至亲,实乃割舍……二小姐自小娇惯,近来却要承受种种波折,不知如今可还安好……宁悦看着手中素白的绸缎,长叹了一声。 笑颜见宁悦手中捏着针却迟迟不动手,甚是不解,正要开口问道,却被门外一声呼唤给打断。 “小悦!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只见宁风面带微笑站在木栅栏外,在日光的照耀下,身穿苍色长褂的他显得分外恬淡飘逸。 宁悦见是宁风,惊喜万分,急忙上前迎接。 一旁的笑颜不若往常般好奇追问来者何人,此时却仍一动不动地坐在矮凳上,出神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第44章 把宁风迎进屋里后,宁悦便迫不及待地向他诉说自己入村以来的经历。宁风听到宁悦在此生活得有滋有味,甚是欣慰,不时向她点头微笑。坐在一旁的笑颜见他们兄妹两人相谈甚欢,虽心中十分希望与宁风说上话,但也只好强忍着,只是偶尔插上几句话,好让宁风转头看向她。 从未见过宁悦如此欢欣雀跃的宁风,不忍扫了她的兴致,心中盘算着待听完她的话后,方才道出今日前来的缘由。只是坐在他身旁的紧紧盯着他不放的那位少女,在他们交谈许久后仍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似乎不打算要回避,着实让他困扰。小悦之事,岂能与外人道……于是,宁悦话音刚落,宁风便转向笑颜,谦恭地说道:“舍妹宁悦多日来受姑娘一家的照顾,在下宁风感激不尽!不知能否有此荣幸,知晓姑娘芳名?” 笑颜见宁风对她浅浅一笑,温文尔雅,不禁芳心荡漾,两抹红晕浮上双颊。即便心中已泛起阵阵涟漪,但她却强压着激动,故作镇静地回道:“宁公子有礼,小女名叫笑颜,韩飞是我的姐夫。我与悦儿姐姐一见如故,之后便以姐妹相称,宁公子既是悦儿姐姐的大哥,同我自然是无需生分……”抵不住宁风透彻的目光,笑颜说完后急忙低下了头,摆弄自己的衣带。 “笑颜姑娘盛情,宁某拜谢!望姑娘日后能一如往昔,对舍妹多多照应,日后若有宁某能效劳之处,定当衔环以报!”宁风向笑颜拱了拱手,行了个礼。 “宁公子言重了!我与悦儿姐姐情同姐妹,相互照应自是理所应当,又何来报答一说!” “笑颜姑娘心怀仁厚,宁某敬佩!” “宁公子谬赞了,笑颜不敢当……”笑颜听见宁风的称赞,心中满是欢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风见笑颜喜形于色,便趁机说道:“说来汗颜,宁某今日急于前来看望小悦,无暇顾及早膳之事,如今见小悦安好,才发觉已是饥肠辘辘,不知笑颜姑娘可否给在下取些残羹冷饭,聊以果腹?” 宁悦与笑颜一听宁风饿了便都着急起来,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要去厨房给宁风张罗,然而宁风却暗中把宁悦拉住,向笑颜谦和地说道:“有劳笑颜姑娘了。” 笑颜连连答应后,便一蹦一跳地跑到厨房,势要一展身手,让宁风回味无穷。 宁悦看着宁风拉着她的手,思索片刻后便坐了下来,她察觉到,宁风这番前来,想必是要同她说她最想要忘却之事了…… “小悦,与你分别那日,我便派人快马加鞭把信送回京城,如今估摸着信已到二人手中……”宁风对上宁悦心神不定的目光,继续说道:“其中一人自是爹,另一人……则是莫念聪莫大人……” 宁悦听后楞了一下,随后便垂下眼帘,看起来甚是落寞。 “在予以莫大人的信中,我写道安家二少才智过人,又及宁安两家交情深厚,若将此事告知于他,必不会泄露风声,请求莫大人能屈尊与其共商良策……”宁悦抬起头来,早已热泪盈眶。宁风叹了一声,温和地说道:“那夜翻来覆去,我终究只能想出这一折中之计。若是祺兄弟对你有一丝情分,定然会倾力相助,若是没有……为兄望你能割断这段情分……待一切水落石出,寻一个能与你相知相守之人共度余生,方才是最好的归宿……” 宁悦无声地点了点头,她心知安瑞祺定是会全力以赴助莫念聪查明真凶,只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那不过是因为他心存仁义罢了,守候一生的情深,又岂是那点情分能抵…… 两人默然对坐良久,笑颜方才从厨房中出来,手中捧着两盘热气腾腾的糕点,甚是得意地把它们端到宁风面前,翘首盼着他的赞口不绝,竟没发觉宁悦脸上的泪痕。 宁风先前所说饿了也不过是个托词,如今见笑颜如此用心料理,也不好推辞。他向她笑了笑,道谢一声后便随手拿起一块吃了一口。一种奇怪的味道在他口中扩散,呛得他急忙喝了几口茶冲淡,才不至失礼人前。 “姐夫说,过门是客,断不能怠慢,于是我便开锅给宁公子新做了些糕点,可惜时间仓促,只做了这两样我最拿手的,不知宁公子以为如何?” 宁风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回道:“让笑颜姑娘为宁某费心了,宁某实在过意不去!且不论味道如何,单凭这份心意宁某就知足了!” 笑颜一听甚为高兴,接着说道:“往日我给爷爷姐夫做饭,他们总是诸多挑剔,如今能得宁公子一知音,也算不枉我多年来苦练厨艺之功了!宁公子趁热多吃点,不必留予那些不懂品尝之人!” 宁风看了难过不已的宁悦一眼,自知求助无援,只好把手中那块吃了一口的糕点硬生生地吞了进去,又拿起另一盘中的一块吃了起来,另一只手则忙着往自己的杯中倒茶…… 快到正午时分,宁风得知韩飞就要回来,便以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为由,婉拒了笑颜的挽留,跟宁悦说待他收到两人回信便会再来后,便扬长而去。笑颜依依不舍地看着宁风的背影远去,而后便拉着宁悦回房,一时责怪她竟把一个如此儒雅温厚的大哥一直藏着掖着不让她知晓,一时又恳求她在宁风面前为她多多美言。宁悦看着面前这个一惊一乍的小人儿,心中的忧愁也少了几分。若是大哥也有意,两人郎才女貌,倒也十分般配,只是可怜了斗虎……但若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笑颜又是否会回心转意,想起斗虎的种种好处呢……想到这里,宁悦才发觉自己竟如此偏向于斗虎,心中不免对笑颜,那个仍在向自己倾诉对宁风倾慕之情的将自己视若姐姐的少女,感到亏欠……待在笑颜身边只会让她思绪纷扰,于是,午饭后,宁悦便偷偷跑到青峰山的那片平地上,希望那里的静谧能安抚她凌乱的心…… 第45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自安家军旗开得胜,载誉而归,皇上龙颜大悦,特命举国同庆,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将军府中更是门庭若市,前来道贺送礼、巴结讨好之人络绎不绝,安定国与安瑞祥每日接见款待宾客不下数十人,忙得是疲惫不堪。旧病未愈又添新伤的安瑞祺,则时时刻刻都受到安定国派遣的安家军的看管,故而只能规规矩矩地在房中养病。 当初刚一抵达京城之时,安瑞祺便不顾自己伤重未愈,便急着要从马车中下来,赶去府衙探望宁悦。安瑞祥见其胸前刚才换上的包扎刀伤的纱布因其挣扎起身而渗出了鲜红,虽觉不妥也不敢阻拦,以免他一动气,血流得更多。在马车两旁护卫的兵将见安瑞祺艰难地走下车,纷纷上前搀扶劝说。领军的安定国听到后面一阵骚乱,便皱着眉前去一探究竟。当他看见胸前一片血红的安瑞祺正要策马而去之时,不禁勃然大怒,大声责斥道:“胡闹!身负重伤还要往哪里跑?是不要命了吗!”安瑞祺心知不妙,急忙快马加鞭,只是,一个普通将士的马匹,又怎敌得过安定国的坐骑,不消一会,安定国的高头大马便挡在他面前将他拦下,他的马也因受惊而将他狠狠摔在地上。胸前那好不容易稍有愈合刀伤再次裂开,鲜血不住向外流淌,撕心裂肺的痛让他晕厥过去。 等他醒来,已是身处于自己的房间之中,房门、窗外皆有人把守。空有一身内力的安瑞祺自知在安家军的看管下插翅难逃,于是便既不服药也不许人为他更换纱布,以此胁迫安定国还他自由之身。只是胁迫之计,并非只有他懂使,安定国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便立下豪言,安瑞祺一日不安分,他便一日滴水不沾。安瑞祺深知安定国言出必行,不忍自己徐徐老矣的爹为自己受丝毫折磨,安瑞祺立即装作就此作罢,使安定国对他放下防备,好让他能施以暗度陈仓之计。 “祺儿,爹又何尝不知你急着想要打听宁府近况的那点心思,只是杀害段南天之子的犯人是宁府里的丫鬟,对于此事,宁府自是难辞其咎。所幸皇上已下旨,命知府府衙以三月为限彻查此事,如今只待期限一到,此案便可了结,而后即便是那段南天有千万个不愿意,也没有名目再去责难宁府。你且莫要失了分寸,在这紧要关头插手此事,横生枝节。待他日等时过境迁,我定会为你和宁家千金主持大事。”安定国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祺儿,为父知道你们兄弟俩皆对宁家千金有意,虽说长幼有序,但爹还是会事事以你为先,你大可不必多虑,安心养伤便是。” “……爹,我累了……你也趁早回房歇息吧……”安定国的话于安瑞祺而言,无疑是巨雷轰顶,他楞了半天才恢复清醒,然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应安定国。 三月……皇上只允了三月……如此少的日子本就不足以查明个中蹊跷,可恨我竟还把十数日的光景耽搁在战场上!想到这里,安瑞祺顾不上身上的伤痛,迅速披上长褂后,便快步往房门走去,想要即刻前去知府衙门探听案情。门外的安家军自然不敢放行,两方正在胶着之时,安瑞祥出现了,他以自己打听到不少消息正要告诉安瑞祺为诱饵,方才把安瑞祺劝了回房。 “大哥请务必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瑞祺在此先行谢过!”安瑞祺拱手向安瑞祥行了个礼,然后紧紧地盯着他不放。 安瑞祥见他面色苍白,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心知他此时定是强忍着伤痛,全神贯注地想要记下他的一字一句。于是,他便将他回来之后仅此一次前往宁府看望宁雪的经历悉数说出。“雪儿一直躲在房中,除了二夫人谁都不见,就连是我……她也不愿见……” 无论安瑞祥如何劝说,安瑞祺就是不愿再回到床上躺着,他强打精神,装作如同往日般云淡风轻之貌,为的就是要使安瑞祥相信自己的伤势并不碍事,寄望他能助自己逃离将军府。此时安瑞祺用一手捂着伤口,另一手支在桌上,运气吐纳,这才稳坐在凳上。他见安瑞祥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开口催促:“大哥还打听到些什么,但说无妨!” 安瑞祥看他如此心急如焚,只好又向他道出了诸如皇上下旨以三月为期等安瑞祺早已获悉之事。 “……还有呢……”安瑞祺大失所望地看着他。 “……二弟……你能去宁府看看雪儿么?若是你……她兴许愿见……”安瑞祥摇了摇头,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 “大哥,如今我心中仅能容得下唯一一事,那便是查明此案,好让悦儿沉冤得雪,此外便再无多余心力,去应付别的人和事了……”安瑞祺捂着胸口上的伤,但觉心中隐隐作痛,原以为凭借爹与大哥的位高权重,定是能探听出些什么,但与两人交谈过后,他方才明白到自己是如此的愚昧可笑。于旁人而言,悦儿不过是宁府里的一个丫鬟,如今东窗事发,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又有谁会真心实意地把替她洗刷冤屈之事放在心上。今日含冤莫白的若换做是宁雪,宁府、知府衙门等定然会郑重其事,爹与大哥也定不会像如今般仅仅只是隔岸观火吧……念及于此,安瑞祺不由得为宁悦心痛起来。 悦儿,莫要因为那些不在意你之人而难过,于你而言他们不过是过客,不足惜……你还有我,一个愿意为你倾尽所有之人……如今你不知所踪,我自然不信你已不在人世,想来应是在某处躲藏起来了,孤身一人流落他乡必是万分凄苦,而我,却不能为你担待,实在汗颜……悦儿,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也恨自己竟让你经受了这般苦楚,只是,希望你还愿意相信我,愿意等我,如此一来,我定会拼尽全力为你伸冤。即便最后还是天不从人愿,我也会陪你隐居山林,男耕女织,厮守一生,断不会让你再孤苦无依!安瑞祺执笔在纸上写下这句句肺腑,字字苍劲有力,显示出他信念之坚定。他把纸小心翼翼地折入宁悦赠予的那绣着墨兰的锦囊之中,然后把锦囊收入怀中,但觉胸口一片烘热。 “来人!速速把我大哥唤来!”安瑞祺收敛心神,重拾以往的沉静睿智,不消一会便计上心头。 “二弟,唤我何事?”正要上床歇息的安瑞祥,一听安瑞祺要寻他,就连外衣也顾不上披上,快步走到他房里。 “大哥,自你离去后,瑞祺再三思量,方觉自己不是之处。”安瑞祥向衣冠不整的他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淡淡地说道:“安家与宁家交情至深,如今宁雪抱病在床,前往探望,份属应当,我又怎可因自己的不顺遂而失了礼数呢?因此我不顾夜深扰人,即刻把你唤来,请求你能为我早作安排……” 安瑞祥听后突觉忧喜参半,只是一想到兴许能随安瑞祺一道进房看望宁雪,他便又满心欢喜,于是他急忙连声答应。 第46章 第二天,安瑞祺用过早饭后,便将那能暂时抑制头风之疾发作之药一饮而尽,然后穿戴整齐,在房中静待安瑞祥前来接应。安瑞祥为尽早见上宁雪一面,也是卯足了劲,早早便起身去向安定国请示。起初安定国态度坚决,不肯放行,后来在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反复劝说之下,安定国终于动了恻隐之心,许了他三个时辰,并再三叮嘱一定要对安瑞祺严加看管,以免他伺机而逃。安瑞祥也熟知他二弟满腹谋略,于是,便带了几个机灵的心腹随行。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才刚一离府,安瑞祺便向他提出难题。 “大哥,瑞祺有一事相求,若大哥不应,瑞祺只好长跪不起!”说着,安瑞祺故作要下跪之态。 “二弟!你怎么突然……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轻易屈膝,你先起来再说!”安瑞祥急忙上前将他扶起。 安瑞祺用手掸了掸衣角上的灰尘,不慌不忙地回道:“此事说来棘手,我正愁不知如何说起,但既然大哥已爽快答应下来,那我就大可直言了。”不等安瑞祥插话,他又接着说:“请大哥派人去知府府衙替我把宁悦一案的卷宗全数借来!” “二弟……这……这实在不妥!审理命案之事并不在我职责之内,随意调动卷宗无疑是僭越之举!”安瑞祥瞪大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尽是不满。 “大哥大可以担忧宁府、想要详细了解案情为名前去借取,待我将其抄录下来后便会立刻归还。”安瑞祺轻描淡写地说道。 “二弟,卷宗于府衙而言甚为重要,他们绝不会轻易借出,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安瑞祥不悦地回道。 “若是把爹的名号搬出来,想来知府衙门应是会有所通融……”安瑞祺继续不为所动地说道。 安瑞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二弟……此举若是被爹知晓了,你我可都是要领受军法处置的……你可要三思啊!” “届时瑞祺自当一人领受,绝不连累大哥!”安瑞祺坚定地看着安瑞祥,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一副波澜不惊之貌,想来是经深思熟虑后方才说出这些话的。 安瑞祥见他为了宁悦竟如此义无反顾,心中有了一丝动摇。 安瑞祺见他目光中流露出怜悯之情,趁热打铁,接着说道:“瑞祺从前淡薄功名,自命清高,如今心爱之人遭此不幸,方才发觉自己竟如此势单力薄。反观大哥,不仅有大将之才,身边还尽是能人异士,实在令人感概。眼下瑞祺能依仗的就只有大哥一人,只求大哥顾念兄弟情分,助我解救悦儿于水火之中,瑞祺自是感激涕零!” 安瑞祥听后甚是动容,易地而处,若是今日含冤莫白的是宁雪,自己恐怕早已焦急得失了方寸,又怎还能像安瑞祺这般平心静气地听从父兄的训导呢……二弟自小便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如今还要受这般离别之苦,实在让人痛心……看着他这样难受,我又怎能坐视不管!想到这里,安瑞祥便把其中一个随行的心腹唤了过来,向他耳语了几句后,那人便快步离开。“二弟……大哥舍命陪君子便是!”说完,安瑞祥向安瑞祺苦笑了一下。 虽说安瑞祺对安瑞祥答应助他之事早有预见,然而当他听见安瑞祥的话后,还是禁不住觉得一阵阵感动涌上心头,他满怀感激地看着安瑞祥说道:“大哥今日之恩,瑞祺定当铭记于心,他日鞍前马后,聊以报答!” “二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日后,你可要随我南征北讨,为我出谋划策才好!”安瑞祥见他终于放宽了心,心中甚是欣慰。 那边厢,安瑞祥的随从快马加鞭,不一会儿便到了知府衙门。知府府衙外的官差见他身穿军服,也没敢上前拦阻,如此一来,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莫知府面前。 “在下祥武少将军副将安守,见过知府大人!”安守拱手向莫知府行了个礼。因他隶属安家军,故不必向知府行叩拜之礼。 莫知府一听是军中来人,心中甚是疑惑,但见来人位分不低,于是只好恭敬地回道:“安大人免礼!不知安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安守今日是奉安将军之命,前来向知府大人借取一物。” 安守昂首挺胸站在堂下,显得十分威风。莫知府本在气势上就胜不了他,如今听见他竟是奉安将军之命前来,更是被镇吓得缩了缩身。“安将军大捷归来,如今在朝中是呼风唤雨,要什么能没有,我一个小小知府府衙哪里有能拿得出手借予将军之物呢,安大人怕是来错了地方……”近日城中达官贵人无一不前去向安将军道贺,就连被宁府命案折腾得分身乏术的莫知府也难以免俗。难道是安将军嫌本府送的贺礼过于寒碜,如今派人前来兴师问罪?莫知府偷偷看了安守一眼,忐忑不安。 “莫知府过谦了,安将军求借之物正正是只有知府府衙才能拿得出来之物,”安守见莫知府松了一口气,便继续说道:“是记录段明命案之全数卷宗。” 莫知府先是大惊,其后便勃然大怒,他端起知府的威风,气势汹汹地斥责道:“大胆!命案卷宗乃府衙机密,岂能说借就借!即便他身为将军,也不可如此目无法纪,僭越而为!”话音刚落,莫知府便立即后悔不已。纵然安将军的请求确实于理不合,但也不至为此责备其下属,与之结下樑子……只是覆水难收,莫知府只好战战兢兢地看着安守…… “知府大人息怒!请听在下一言,众人皆知安家与宁家素来交好,此宗命案既然牵涉到宁家,安家亦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安将军此次请求借阅卷宗,无非是想要看看有否可尽心尽力之处罢了,在下保证,一日之内自会完璧归赵。再者,知府大人若是肯行此方便,将军定会感念在心,他日必有回报。此事于大人而言,非但没有损失,反倒是桩美事,大人何乐而不为?” 莫知府听后但觉在理。安将军借去也不过是为了一看究竟,我只消把念聪誊写的没有府衙印记的那份给他拿回去复命便是。如此一来,既可趁机结交下安大将军这等大人物,又不至日后东窗事发遭受牵连,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妙哉!于是,莫知府屏退左右,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地把案上的卷宗递了过去…… 第47章 安瑞祥与安瑞祺两人乘着马车,在随从的护送下,抵达了宁府。一踏入府中,但觉一片愁云惨雾,家仆丫鬟们人人是垂头丧气、唉声叹气的,好不萧条。一个眼尖的家仆看见来人是安家的两位少爷,急忙招呼着迎了上去。其余一众家仆丫鬟们听到那位往日为他们排忧解难的安家二少爷来了,也纷纷放下了手上的工夫,快步走到他面前,争先恐后地向他诉苦。 “人多口杂,你们且一个接一个地向我慢慢道来。”虽然安瑞祺已服过药,但这乱成一团的吵杂声着实让他的头又痛了起来,加之身负重伤,本就连站着也十分吃力的他,此时却不得不连番高声安抚众人,甚是为难。只是,他曾向宁风承诺,在宁风离家之时,他便会代替宁风照看宁府上下一干人等,如今宁府遭此劫难,他自当要信守承诺,为宁府众人分忧。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适,耐心地为众人出谋划策。 “你们一干人等聚集在此所为何故!”闻声前来的管家见前院里围了一群人,气急败坏地吆喝道。可当他看见人群中安家兄弟的身影后,又连忙拱手哈腰,谄媚地说道:“原来是安家两位少爷来了啊,有失远迎,快快请上座!”说完,他先是向身后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跟上去侍奉两人,然后见两人走远,便又回过头去,责备众人:“你们这帮混账东西,竟让两位贵客在前院里久等,看我待会如何收拾你们!” 众人听后皆吓得哆嗦了一下。 兄弟二人走进正厅,刚才坐下,丫鬟们便轮番前来,又是奉茶,又是送点心,好生热闹。自命案发生以后,宁府便是再无人问津,每日她们看见的除了满面愁容的主子们,就是愁容满面的共事之人,如今能见到久未露面的安家兄弟,自是难免兴奋雀跃。 一盏茶的功夫,管家便随后赶来,毕恭毕敬地向他们说:“方才我已为二位通传,老爷他很快便会前来接见,请二位稍候片刻。” “有劳管家了!”安瑞祥回道。 “管家事务繁忙,就莫要把刚才之事放在心上了,”安瑞祺淡淡地说道:“如今宁府已是人心惶惶,若再对下人们多加斥责,只会徒添怨怼。” 管家畏畏缩缩地看了看安瑞祺,见他无意责备自己,便急忙点头称是。 过了约莫半柱香之久,宁镇海才出现在正厅之中。只见他强打精神,面色黯淡,愁眉紧锁,两颊微凹,一头灰黑的发丝、一身长衫虽已费心整理,但仍显得潦倒。一别不过数月,他却像是已过了十个春秋。安瑞祺看他如此憔悴,不禁动容,然而当他想起如今流落在外、风餐露宿的宁悦后,又痛心起来。在宁府锦衣玉食的宁伯父也尚且落得如此光景,可怜悦儿如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可想而知境况会是何等凄凉……眼下是一刻也不能耽搁了!于是,等宁镇海与安瑞祥寒暄数句后,安瑞祺便开口说道:“宁伯父,此次我们兄弟二人前来贵府,为的是探望卧病在床的二小姐,若宁伯父应允,瑞祺这便告退了。” 宁镇海见安瑞祺对宁雪如此关切,欣慰地笑了笑,挥了挥手,说道:“贤侄身上有伤,也要多加保重,你们小儿女相见,伯父就不去碍事了。” 安瑞祥听见安瑞祺要去见宁雪,也急忙向宁镇海告辞,而后紧紧跟在安瑞祺身后,好借光见上宁雪一面。 不一会儿,安瑞祺便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昔日常与宁悦相聚的那个院子里。自段明惨死后,此处便成了禁忌之地,莫说已是人去楼空,就连下人们,也因忌讳而少有前来打扫的。从前幽静雅致的院子,如今却变得杂草丛生,荒凉颓废,实在让人唏嘘不已。唯独那株桃花树,虽如今是花叶落尽,但它却仍坚毅挺拔地竖立在院子之中,显得生机盎然。安瑞祺上前轻抚着它的树干,深感安慰。 “二弟,你走错地方了,此处乃命案发生之地,雪儿早已搬往别处,你且随我走便是!”安瑞祥见安瑞祺触景伤情,自顾自地沉浸在感概之中,便开口催促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没有走错。”安瑞祺悠悠地说道。 见他径直走向宁悦从前的住处,安瑞祥方知中计,只是碍于他的伤势,也不好将他强行拉走,只好边嘀咕着边跟着他走。 一是男女有别,二是身份悬殊,安瑞祺从前并未踏入过宁悦的闺房半步,如今推开房门,但见房中一片狼藉。陈设简陋不在话下,家具也只有寥寥数件,最引人注目的要数地上那块早已干结的暗黑色的血迹,看着让人心中甚是不舒坦。 “看来自小悦被捕后,此处便再无人打理……”安瑞祥叹了一声,世态炎凉啊。 安瑞祺向安瑞祥浅浅地笑了笑,说道:“大哥是重情之人!不过如此也好,这样我便可以将当时的情景描绘下来,以供日后之用。” “二弟……你竟有此先见之明,备好纸笔了?”安瑞祥敬佩地看着他。 “大哥谬赞,瑞祺此刻并无纸笔,只是,绘图无需急于一时,回府再画也不迟……”安瑞祺淡淡地回道。 安瑞祥这才想起来他二弟过目不忘之能,连连点头称是。 安瑞祺心知这样的良机不会再有,于是,他在房中慢慢踱步,分外仔细地察看房中各个物件,恨不得把其中的一砖一瓦皆尽收眼底,好等回府后能准确地描绘出此处所见。当他打开床头的锦盒,但见在他出征前他给宁悦留下的那块玉佩,心中不禁一沉,这块玉佩竟被弃置在盒中,看来悦儿并不愿意戴着它……他紧紧握着玉佩,心中百感交集。只是,他很快便又回复镇静,把玉佩收入怀中后,便又继续察看房中状况。 时光飞逝,转眼已到正午。安瑞祥此刻才想起与安定国的三个时辰之约,于是,他敦促安瑞祺即刻起行去看望宁雪,以免误了回府的时辰。虽然安瑞祺想要继续留在房中,好好斟酌命案的来龙去脉,只是,答应过安瑞祥的事势不可反悔,纵有万般不愿,也只好顺从。 安瑞祺不舍地看了看宁悦的房间,把房门关好后,便随安瑞祥向宁雪的房间走去。 第48章 安瑞祺跟着安瑞祥来到宁雪的房门前,只见房门紧闭,芳桃、郁梅等的贴身丫鬟们皆忧心忡忡地低着头,站在门外,等候传唤。 芳桃一见来人是安家兄弟二人,急忙迎了上去,躬了躬身,说道:“给两位安少爷请安!请二位稍等,我这就给二位进去通传!” “芳桃……难道二夫人正在看望宁雪么?若是如此,那我们就不便打扰了……” 安瑞祺正要迈开脚步离开,手臂却被安瑞祥牢牢抓住,隐约能感受到他正在怒瞪着自己。 芳桃连忙解释道:“此刻二夫人并不在房中,只因二夫人放心不下二小姐,故留我在这里伺候罢了。”说完,她便急匆匆地跑进房中告知宁雪两人的到来。不一会功夫,芳桃便又飞快地跑了出来,高兴地说道:“二少爷快快请进,二小姐有请!” 安瑞祺不安地看了看身旁的安瑞祥,但见他一脸失望。为了不让安瑞祺难堪,安瑞祥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介怀,但去无妨,然后,便转过身去,落寞地站着不动。 安瑞祺叹了一声,便随芳桃走进了宁雪的房间。宁雪的新住处在二夫人的精心安排之下,与从前的房间相比,实无太大的区别,只是,如今她的房中以密不透风的绸缎作帘帐,把日光严严实实地遮挡在窗外,房中仅靠几根蜡烛照亮,显得十分阴暗,还好已入深秋,倒还不至闷热。可是这样的闺房与宁雪活泼开朗的性子实在是极为不相称。安瑞祺边走边打量着房中的布置,不禁皱起了眉头。 “二小姐,二少爷到了。”芳桃将挡在他们面前的帘帐撩起,半卧在床的宁雪便出现在安瑞祺眼前。 此时宁雪的手中正握着一把小小的檀木梳子,应是方才听闻安瑞祺要来,匆忙梳理头发之用。纵然散落在肩的青丝梳理得如往日般柔顺,却如同这个房间般暗淡无光。只见宁雪那张鹅蛋小脸瘦削了不少,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大眼下浮着两道黑晕,樱桃小嘴上仅留下一丝血色,看着甚是可怜。当她看见面前的安瑞祺,那双失神的眼睛顿时闪现出光亮,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祺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宁雪撕心裂肺地哭喊道,然后向安瑞祺伸出了一手,希望他能走近一些。 安瑞祺看着那只细弱的柔荑,心中恻隐,于是向她靠近了几步,伸出一手轻轻握住它。不料宁雪却挣扎着起身,继而扑倒在他怀中,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角不放,埋头在他胸前低声哭泣。安瑞祺但觉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怕是胸前的刀伤因负重而又撕裂开来了。但看着宁雪哭得如此凄凉,心知她这数月以来定是过着如坐针毡的日子,因而,安瑞祺强忍着疼痛,轻抚着她的头,无声地安慰着她,任她肆意舒泄心中的烦忧。 过了许久,宁雪哭得疲惫不堪,于是转而依偎在安瑞祺胸前抽泣,但那只紧紧抓住他衣角的手仍不肯松开,唯有如此方才让她确定,这并非南柯一梦。 “你看,我这身衣服被你的眼泪给沾湿了,容我整理一下可好?”安瑞祺苦笑了一声,借故将宁雪推开,然后接过芳桃递过来的手帕,随意地擦了擦。 “你先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宁雪见芳桃仍楞站在一旁,甚是不高兴,只是自己如今已是气若游丝,哪里还有气力去苛责于她,因此宁雪瞪了她一眼后,便让她离开了。 “宁雪,你为何要将房间遮蔽得如此阴暗,这于你而言是有害无益啊。”安瑞祺见宁雪额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关切地问道。 “祺哥哥……你有所不知……只因……只因雪儿害怕……”宁雪一听便觉委屈,于是又开始低声哭泣起来。 “平日里你虽刁横,但也断不是惹是生非之辈,再者,即便是你不慎与人结怨,也有宁伯父同你担待,何惧之有?”安瑞祺看着这个素来事事称心的宁家二小姐,心中万分不解。 “若想要害我的是人,我自然是不怕,但……祺哥哥……我怕的是……是段明这个冤死鬼!”宁雪说完后,害怕得立刻扑到安瑞祺怀中,将脸深埋在他胸前,久久都不敢动弹分毫。 “段明!宁雪,你对这桩命案知晓些什么,快快巨细无遗地告诉我!”安瑞祺一听似有端倪,焦急地催促道。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只是那天随娘一道去小悦的房间看热闹……我……我看见他……他倒在地上……满面是血……好可怕……呜呜……”宁雪断断续续地说道:“原本……我也没太多想……只是……后来……不知从何时起……他竟闯入我的梦中……满面鲜血……伸手要抓我……我拼命地逃……但他还是不停地出现在我梦中……祺哥哥……我好害怕……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找上我……小悦……小悦才是凶手……他……他应该找她抵命!”说完,宁雪哭得更为可怜,自己凭什么要为宁悦犯下的罪而受此苦楚呢! 安瑞祺听见她不仅把梦魇之事怪在宁悦身上,还为了摆脱梦魇的纷扰而在案件尚未查清之时,盼望着自己的血亲姐妹替段明偿命,不禁怒火中烧。他强压怒气,将宁雪轻轻推开,冷冷地说道:“若你未曾做过亏心事,又何需惧怕冤死之人,你的梦,不过是日有所思罢了。”语毕,安瑞祺一拂衣袖,正要离去,却又被宁雪使劲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不放。宁雪数月来受尽煎熬,如今好不容易才见到安瑞祺,又怎肯轻易放他离去。 “祺哥哥,从前是我不好,我总以为你会一直等着我,守着我,所以我才那样有恃无恐,在你和祥哥哥之间犹豫不决,一次又一次地伤了你的心……直到那一刻,爹同我说要我嫁予那段明,我才觉察到自己的心早已许给了你,只有在你的身边,我的心才能得以平静。自从段明死后,我便立下誓言,此生非君不嫁!我拒绝与祥哥哥相见,只愿让你一人进来看我,你可明白我这片真心?不要再从我身边走开了,好吗?”宁雪用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安瑞祺,脸上的泪痕仍未消失,看上去楚楚动人。 只是,睿智如安瑞祺,又怎会不知自己不过是宁雪惊慌失措之时,随手抓住的救命稻草罢了,况且在他心中,已容不下宁悦以外的女子,因此,即便面前之人勘称绝色,他也是处之泰然,不为所动。“宁雪,你的缘分一直都系在大哥身上,望你好好珍惜爱惜你之人,莫作他想。” 安瑞祺话音刚落,宁雪便松开双手,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细声说道:“如今我心乱如麻,祺哥哥你怀疑我的真心实意,以为我的肺腑之言不足为信,也在所难免……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我今日所言不虚。”说完,她倒在床上,又低声地哭了起来。 安瑞祺深知,此时多说无益,于是叹了一声,便轻轻地离去了。 门外的安瑞祥见安瑞祺走出来,满心期待地上前张望,却见安瑞祺摇了摇头,便知宁雪仍是不愿见自己,不由得倍感失落,念及时间不早,无奈之下,安瑞祥也只好无精打采地与安瑞祺一同打道回府。 第49章 兄弟两人回府后,已是响午,所幸安定国忙于接待宾客,无暇理会他们两人,否则误了回府时辰的两人,势必要领受家法处置。安瑞祥让人把午膳端到安瑞祺房中,好边用膳边从他口中打探宁雪的情况。从知府府衙归来复命的安守,早已候在门前,一见两人的身影便拱手行礼。 “安副将免礼,事情办得如何?”安瑞祥将其招呼入内,关上门,低声问道。 “幸不辱命!”安守把藏在怀中的数本卷宗取出,递给了安瑞祺。 安瑞祺小心翼翼地接过卷宗,满怀感激地向安守道了句谢后,便即刻走向书案,着手誊写的工作。 安守跟随其后走到案旁,向安瑞祺又行了个礼后,说道:“启禀少将军,属下还有事要报。”自从安家军大捷归来,皇上给一众将领加官进爵,而安瑞祺,因其在征战中运筹帷幄,厥功至伟,故皇上封他为少将军,与安瑞祥的官拜同级,不过适时安瑞祺正伤重卧床,没有亲自领封,所以他对此事一直是不以为然,从未以少将军自居。 “安副将莫要多礼,有何事但说无妨。”安瑞祺执起笔后便在纸上快速地飞舞,目光游走在卷宗与纸张之上,顾不上看安守一眼。 安守看他如此急切,也没把他的失礼放在心上,他回道:“回少将军的话,知府府中的捕头乃是属下的旧识,属下料想少将军对此宗命案颇为关心,因此便擅作主张,私下向那捕头打听案情。” 安瑞祺一听,急忙放下手中狼毫,毕恭毕敬地请安守坐下给他细细道来。 安守拒绝了安瑞祺的好意,然后把自己从捕头口中听到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安瑞祺。 安瑞祺听完后,心中百感交集。一则是安守所说的话对破解此案甚为重要,二则是宁悦竟被无端卷入如此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着实让人忧心不已,三则是既有如此强大的势力在暗处对此案虎视眈眈,要想凭自己一人之力,寻出真凶,恐怕是难上加难……想到这里,安瑞祺但觉头部、胸前刀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怕是药力已散了…… 安守见他听了自己的话后,便陷入了沉思,眉头紧蹙,后来,白净的脸开始泛出微微青色,看上去很是难受,于是,他便开口劝道:“属下跟随安家军南征北讨多年,虽说不上见多识广,但也是阅人无数。属下敢断言,就凭少将军的博学多才,无论遭遇何等艰难,定能迎刃而解。因此少将军莫要因一时心急而乱了方寸才好。” 安守的话对安瑞祺而言甚为受用,他舒了一口气,将心中的忧虑束之高阁,突觉心中一片清明,豁然开朗,案件中众多不明之处,顿时明朗了不少。安瑞祺向安守笑了笑以示感激,暗暗感叹到安瑞祥手下竟有如此明智之人。 “二弟,用过膳才有气力继续查案,快过来吧。安副将,你看,两坛陈年好酒,你我许久都未曾痛饮三百了,今日定要喝个痛快!”安瑞祥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房间,而后又抱着两坛酒静静地走了回来。 安瑞祺看着安瑞祥苦闷的神情,心中甚是不忍。如今的他,又怎能痛快起来,不过是借酒浇愁罢了……安瑞祺深知安瑞祥一直苦苦等待着自己向他描述宁雪的情况,只是,宁雪的一言一行,无不透露出对他的倾慕之情,若是原原本本地告诉安瑞祥,无异于一刀刀地往他的心剜去……实在是进退维谷…… 安瑞祥虽是急不可耐想要知道宁雪是否安好,只是,当他看着安瑞祺全神贯注地翻阅誊写卷宗,不时还唉声叹气一番,着实为宁悦的案件耗尽了心神,心中十分怜惜。二弟顽疾未愈,又添新伤,如今为了此案如此劳神,怕是会伤了根本,加重病势了……我作为长兄,无为他分忧之能,至少还能在一旁守着他,敦促他吃饭服药……况且一日未能亲眼见雪儿一面,我一日就放心不下,此事就不去烦扰二弟了…… 三人用过午膳,安守识趣地提议道移步安瑞祥房中再继续痛饮一番。安瑞祺微笑着将两人送出房门,然后又回到书案,从暗格中取出一瓶药,一饮而尽。这样一来,便又可支撑三个时辰了…… 傍晚时分,安瑞祥并未如期而至,安瑞祺独自用过晚膳后,但觉头部与胸前刀伤又开始痛了起来,于是又服了一瓶药,然后继续誊写卷宗。到了夜半之时,安瑞祺终于把卷宗全数抄写下来,还把安守与他说的话也记录了下来。看着面前关于段明命案的详尽记录,他满意地笑了笑,而后将自己誊写的纸张整理妥当,收入被褥之中。正当他回到书案,打算把今日察看宁悦房间所得描绘下来,忽觉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头痛毫无防备地向他袭来,痛得他即刻晕厥了过去。就这样,他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一宿。第二天清晨,安瑞祥前来看望他,见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急忙差人将他抬到床上,命人请大夫前来医治。这一闹,便惊动了仍在睡梦中的安定国…… 第50章 待安瑞祺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迷蒙之中他被灌下了汤药,如今嘴中还残留着苦涩的味道。他但觉身子沉重发烫,挣扎了几下终究是动弹不得,就连双眼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得开。 “混账!简直是混账!你们竟敢把我的话视作儿戏,阳奉阴违!下去!各领五十杖!”安定国怒气冲天的责备从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安瑞祺一听便知不妙,急忙定了定神,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以安瑞祥为首的一干人等正低着头,跪在安定国面前。气势汹汹的安定国则直直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瞪着众人,手中狠狠地攥着一本安守从知府府衙借来的卷宗,继续说道:“安瑞祥带头抗命,督下不严,再加五十!” “属下得令!”众人毫不犹豫异口同声回道。 安瑞祺听见安瑞祥与其属下因为自己的铤而走险而受罚,甚是自责,他急忙挣扎着想要起床为他们求情,无奈双手使不上劲,身子刚撑起来一些又重重地倒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安定国听到声响后快步走上前来察看,而安瑞祥也顾不上去领罚,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 “爹……此事罪在我一人,瑞祺甘愿承受任何责罚,但请爹饶过众人。”安瑞祺但觉喉中干渴灼热,喘着气吃力地说道,不一会儿,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安定国看他如此难受,心生怜悯,怒火也消减了不少,他坐在安瑞祺的床沿上,慈祥地说道:“你且安心养病,领罚之事容后再议。” “如此说来,爹是不再追究大哥他们的过错了。大哥……快……快去把他们叫回来。”安瑞祺急忙说道。 安瑞祥看见安瑞祺使的眼色,正想往外跑去,却被安定国厉声喝止:“胡闹!违令者岂能说放就放!这里没有你的事,你也快去领罚!” 安瑞祥灰溜溜地看了看安瑞祺,苦笑了一声,便迅步离去。 “爹!既然如此,那瑞祺也不在此耽搁了!”安瑞祺说完便又开始挣扎着起身,只是稍一提气,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你!你给我安分地躺在床上养病!病一日不好,一日就不许下床走动!”安定国一边给安瑞祺顺背,一边焦急地说道。 “既然大哥他们要去领杖打,始作俑者的我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安瑞祺坚决地说道,然后又开始奋力支起身子,双脚落地,任凭安定国怎么按也按不住。 “他们和你又怎能相提并论!”安定国急得脱口而出。 安瑞祺听后楞了一楞,而后黯然地看着安定国,淡淡地回道:“我自然不能与大哥相比……只是区区一百杖,瑞祺尚可担之……来人!把行刑的家仆给我叫来,省得我费神走去后院。” 未等安定国出言阻拦,门外的一名家仆便自作聪明,急匆匆地去传唤负责杖责的家仆过来。 “你……”安定国瞪着安瑞祺,但见他一面倔强,只好长叹了一声,落寞地说道:“罢了……待那名家仆到来,你便与他说,杖罚到此为止。”说完,他慢慢地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低声说道:“瑞祺,你想要的,爹从未说过一个不字,只是,宁悦那丫头,绝非你的良配,爹只希望你能悬崖勒马,另觅佳偶……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爹的良苦用心……” 安瑞祺定定地看着安定国,见他头发花白,面上密布着深浅不一的皱褶,虽不至老态龙钟,但已不复当年勇,心中感慨万分。他不愿让安定国为自己再劳心伤神,于是便点了点头,不作声。 安定国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自是不信,于是便把书案上的所有卷宗都带走,并吩咐门外看守的人要对进去之人严加搜查,方才安心离去。 直到听不见安定国的脚步声,安瑞祺才伸手到被褥里,摸了摸自己藏起来的纸张,会心一笑,然后安心地睡了过去。 静养了一天一夜,加上运功驱寒,第二天正午,安瑞祺便可自行下床用膳。安瑞祥昨日受了二十多下的杖责,被打得是皮开肉绽,幸好他身强力壮,休养两天便就活动自如了。兄弟两人一个是天天躲在床上专研案情,一个是上午去宁府看望宁雪,下午则回府看望安瑞祺,皆是忙碌非常,顾不上好好养伤。 “二弟,这几天有何获益?”安瑞祥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安瑞祺放下碗筷,悠悠地说道:“小有所获,总算不枉大哥你们所受的皮肉之苦。只是,但凭那几本卷宗,恐怕还不足以厘清案情,所以……” “打住……二弟,大哥给不起你想要的!”安瑞祥怎会不知安瑞祺在打什么主意,不等他说完便断然拒绝。 安瑞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云淡风轻地说道:“大哥无需如此防备,既然我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接下来我独自一人去查案,亦无不可。” 安瑞祥听后左右为难,正愁不知如何回答,只见一家仆快步前来禀报:“二少爷,有位莫大人求见。” “莫大人?难道是知府大人?”安瑞祺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归还卷宗之事,如今这位知府要找上门来也不足为奇…… “不是知府大人,是侍郎大人。”家仆呆头呆脑地回道。 “莫侍郎?”安瑞祺疑惑地看着家仆,思前想后,终究想不出来者何人,为免有失礼数,于是他说道:“快请。”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走到两人的面前,他的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长着圆圆的眼睛,因疲惫而显得无精打采,然而不时闪过的明亮光辉却显示来人的聪慧。他规规矩矩地拱手行了个礼,说道:“在下莫念聪,见过两位少将军了。”说完,他向两人露齿一笑,以示友好。 第51章 安家兄弟向莫念聪回过礼后,便命人将晚膳撤下,奉上好茶点心款待这位侍郎大人。 莫念聪坐下后,不经意地打量着眼前二人,只见其中一人身型强壮,气势威武,眉宇之间透出大将之风。另一人虽面色略显苍白,却丝毫无损他的俊逸淡然,一言一行,无不显现出他的儒雅不凡。房间中的摆设简约而不失高雅,想来那位仪表堂堂的男子,便是这间房间的主人,安家二少爷安瑞祺无误。 “莫大人此番屈尊前来,不知是否为了宁府命案一事?”安瑞祺与莫念聪客套一番后,率先发问。 “少将军英明,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莫念聪呷了口茶,皱着眉说道。 安瑞祺见他愁眉不展,急忙从书案上拿来数本卷宗,给莫念聪双手奉上,说道:“在下近日旧病复发,故未能如期归还先前借取之物,万望莫大人恕罪!如今既然莫大人亲自前来,在下自当如数奉还!”这数本卷宗乃是安瑞祺凭借记忆,模仿原本的字迹重新誊写,几可乱真。 莫念聪见他如此谦恭,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接过,说道:“少将军言重!在下此番前来并非兴师问罪,而是……”他看了看安瑞祺身旁的安瑞祥,欲言又止。 安家兄弟看他似有顾忌,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后,安瑞祥便佯装有事告辞。 安瑞祺把安瑞祥送出门外,随手把房门关上,然后不紧不慢地回到位上,悠悠地问道:“莫大人有话但说无妨,在下绝不外传。” 莫念聪见房中只有他们二人,方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递了过去,说道:“少将军请过目。” 安瑞祺一眼便认出信封上“莫念聪大人敬启”七字出自宁风之手,道了句“失礼!”后便急忙拆开一目十行。 “在下收到这封信后,便一直在犹豫不决是否要听从宁大人之言,前来求助于少将军。毕竟此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泄露风声,就不单是官位难保而已……”莫念聪见安瑞祺如此着急,露出欣慰的微笑,继续说道:“后来,捕头向我汇报,将军府曾派人前来了解案情,我推测兴许是少将军所为,故而今日唐突前来,为的就是想要问少将军对此事有何看法。” 安瑞祺看完宁风的信后,如释重负,他向莫念聪浅浅一笑,说道:“莫大人愿意将信函示予在下,在下实在感激不尽!不瞒大人,涉案之人乃是在下关切之人,如今得知她安好,便再无后顾之忧。破案之事全凭大人指示,在下定当竭尽全力!”说完,他起身向莫念聪躬了躬身,以示感激。 莫念聪起身阻止,说道:“少将军不必如此大礼!少将军博学之名远播,在下岂敢班门弄斧,但求少将军能与在下一同协商案情,助在下拨开云雾。”莫念聪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在下厚颜,若少将军不弃,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往后便可免去不少礼数了……” “莫兄心怀仁义,能与莫兄相交乃是瑞祺三生之幸,又岂有不愿之理,既然如此,瑞祺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移步至书案旁,将卷宗图纸铺摆开来,便开始一来一往讨论案情。 莫念聪将自己所查到的以及自己对案件的推断巨细无遗地告知安瑞祺,然后询问他有何想法。 “莫兄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我所在意的与莫兄不尽相同。” 莫念聪不解地看着他:“还请安兄明言。” “我并不在意犯人为何人。”安瑞祺淡淡地说道:“因而我察觉到的可疑之处与莫兄所看到的不一样。” “安兄想要为宁姑娘昭雪之心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一日不能抓到真凶,宁姑娘一日便洗脱不了罪名……”莫念聪为难地搔了搔头。 “莫兄勿要烦心,且听我一一道来。”安瑞祺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其一,以我对宁姑娘的了解,她在案发之时昏昏睡去一事甚是蹊跷,需知道她自小在宁府中便过惯了清苦的日子,断不会在天还亮之时偷闲。” 莫念聪听后想起了自己府中的家仆丫鬟每天勤勤恳恳的样子,点了点头。 “当然,若是宁姑娘那日身体抱恙,倒是另当别论。” 莫念聪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一可能。 “再者,房中的一张椅子被撞倒,段公子躺在血泊之中,凡此种种,皆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发生,宁姑娘听到异样声响,也不可能不清醒过来。如此说来,唯有一种可能……”安瑞祺浅浅一笑,看着莫念聪。 “宁姑娘被下了迷药!”莫念聪拍了拍桌子,恍然大悟。 “只是房间里的纸窗都是开着的,想来莫兄你们前去搜证之时,迷药早已消散殆尽,无迹可寻了……” “即便是还残留有些许气味,若不留心,恐怕也是难以察觉……哎……是我们的失职……”莫念聪紧握拳头,愧疚地说道。 “如今自责,已是于事无补,莫兄请听我继续说下去。”安瑞祺波澜不惊地说道:“其二,我对于段公子之死因深感疑惑。” “依照仵作验尸所录,段明乃是失血而亡。房间中既有染血的椅子,也有大片血迹,估计是段明头部撞击在椅子上,头破血流,救治不及,故而身亡。不知安兄有何疑虑?” 安瑞祺轻轻地把衣襟拉开,露出缠绕在胸前的纱布,然后说道:“换做是从前,我也会像莫兄般不以为然,只是,经过此次沙场征战,目睹了众人战伤累累,我便觉得其中大有可疑。”看见莫念聪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继续说道:“战场上,头破血流之人不在少数,然而,即便放任伤势不管,也不至因此身亡,因为血流着流着,便会止住。就如同我身上的刀伤,尽管是敌人猛力地砍下来,待将士们将我送回营中,伤口上的血,也早已干结。因此,我认为,单凭区区一张椅子的撞击,应尚不足以把段公子伤得血流不止……”说完,安瑞祺又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这个……安兄说的也在理……只是我对医术一窍不通,需待我回去细细询问那仵作,才能再来向安兄说明。不过,若是安兄认为段明并非失血身亡,那死因又应为何?” “……莫兄暂且先将其推测为中毒身亡吧……”安瑞祺叹了一声,若那段家公子并非失血而亡……此事,便就让人为难了……在一切未明之前,还是先不向莫兄道出为上…… 两人秉烛长谈至深夜,莫念聪方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他许诺待他查明安瑞祺提出的可疑之处后,定会立即前来告知于他。 “莫兄……”安瑞祺把正要离去的莫念聪喊住,踌躇了片刻后,轻声说道:“不知莫兄是否知晓宁兄如今身在何处?” 莫念聪眨了眨眼,突然明白话中深意,急忙回道:“送信之人将信函放下便匆匆而去,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安瑞祺听后露出一丝苦笑,淡淡地说道:“时辰不早,莫兄快回去歇息吧,恕瑞祺不送了……” 第52章 第二天傍晚,安瑞祥如常来到安瑞祺的房间陪他用膳,安瑞祺便将昨日与莫念聪讨论案情所获向他一一道出,只是将宁风给莫念聪送信之事隐瞒了下来。 “看来二弟的睿智在京城中是无人不知啊,眼下竟连知府府衙里办案的官员也要向你求援,为兄心中甚是欣慰!如此甚好,只要你们俩通力合作,小悦沉冤得雪就指日可待了!” 安瑞祺听后淡淡地一笑,而后不经意地问道:“大哥,你可知宁风宁大哥如今身在何处?” “宁兄弟的音信……我是许久未闻及了,不知二弟为何突然提起他?” “只因宁大哥见识过人,此刻若能得他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这个自然!二弟莫急,为兄明日便去宁府帮你打听宁兄弟的下落。”安瑞祥拍了拍胸膛,许下了承诺。 “那就有劳大哥了!”安瑞祺向他微微一笑,拱手道谢。 次日,安瑞祥正午前便从宁府回到将军府,将从宁镇海处问到的宁风如今所在之地告知安瑞祺,然后,又匆匆赶回宁府陪伴宁雪。安瑞祺一想到既已知晓宁悦的落脚处,现只需养好伤,躲过安定国的看守,便可与她相聚,顿感神清气爽,倍加专心研读卷宗。刚过响午,莫念聪便得意洋洋地出现在安瑞祺面前,未等他回过神来招呼,莫念聪就向他递上一个形状奇特的金属物件。 “安兄快看,这乃是抓走宁姑娘的歹徒所留下的证据。” 安瑞祺听后急忙接过,细细端详,却苦于对暗器一窍不通而终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物乃荣国舅派人探寻得来,据他手下的能人辨认,此物是皇上身边暗卫队特制暗器,上面还涂有他们独有的秘药,如此说来,劫狱之人应是他们无误。”莫念聪兴致勃勃地说道。“只是皇上为何要派人劫狱?这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莫兄为何不去面圣,问清楚个中缘由?”安瑞祺淡淡地回道。 “安兄说笑了,劫狱乃是大罪,岂可在无确凿证据之时贸然前去责难圣上!念聪我活得是有滋有味,可还想要保住这条小命呢……”莫念聪嬉笑地说道。 安瑞祺见他不以为然,皱了皱眉,回道:“既然莫兄不愿涉险,此事便交予瑞祺来办吧。” 莫念聪以为他不过是在怄气,随声附和两句后,就继续说道:“至于安兄所推测,段明乃中毒而死之事,我回去后便即刻向仵作详加盘问一番了,可是他却言之凿凿地说此事绝无可能……” “这是为何?” “其一,据宁府家仆丫鬟的证词,段明走进宁府之时步履矫健,面色无异,毫无中毒之象,入府后并未有人遇见过段明,更不用说奉上茶水食物,而仵作曾给段明查验过全身,除却头部一处损伤外,再无其他伤痕,若是真如安兄所言,段明乃是中毒而亡,那投毒之人,也只能是宁姑娘一人了……”莫念聪见安瑞祺面色一暗,便又急忙说:“当然……宁姑娘不过是个在宁府当差的小丫鬟,又何来随身携带毒药之理……安兄莫要着急,且听我继续道来,其二,仵作说虽然看到地上一滩血泊,心中早已明了并非毒杀,但因为验毒乃必行之事,于是他还是循例用银针验血,银针并未变色。安兄请看,这本乃是他所写的验尸记录。”说完,莫念聪记录递给安瑞祺。“安兄,据仵作所言,虽说人的血能自行止住,但世间上却有一种人天赋异禀,一旦受伤便血流不止,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兴许段明便是那种人,故而才酿成此番悲剧。段明流血之多确实足以致命,失血身亡已是定论,我们还是另辟蹊径为上……” 安瑞祺一边听着莫念聪的推断,一边快速地翻阅仵作的验尸记录,而后,嘴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悠悠地回道:“莫兄所言极是,只是,若不能亲眼目睹仵作验毒,瑞祺实在是心有不甘,还望莫兄成全!” 莫念聪听后连忙摇头,面露难色地回道:“安兄,你这不是为难念聪吗?段明的尸首早已被段尚书领了回去,入土为安了,如今你要如何让仵作在你眼前再验呢!” 安瑞祺听后看了看手中的暗器,淡然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自然不劳莫兄烦心,只是请仵作前去验毒之事,还请莫兄应允。” 莫念聪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见他如往常般一副云淡风轻之貌,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两人一同苦心专研案件直至夜幕降临,莫念聪才打道回府。 临行前,莫念聪犹豫片刻后,支支吾吾地说道:“安兄……眼下能证明宁姑娘清白的除了我们所猜测的迷魂药外,就再无其他,且那迷魂药早已消散无踪,要在短短数月里为她洗脱罪名,实在是难上加难……若真如仵作所言,段明天赋异禀,那他的死,也不应全怪在宁姑娘身上,不然我们将此事上奏朝廷,看是否能对宁姑娘从轻发落,不知安兄以为如何?” 安瑞祺轻轻地摇了摇头,坚决地回道:“若是将此事上奏朝廷,无疑是将宁姑娘定罪,届时即便皇上有意网开一面,恐怕段尚书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深信宁姑娘所说的话,既然她说此事与她无关,那真凶定是另有其人,唯有找到那个人,才能真正地将宁姑娘解救出来。” “安兄说得在理,念聪适才糊涂了……”莫念聪看着安瑞祺在如此困境之中仍能这般沉重冷静,处变不惊,心中甚是佩服。安兄对宁姑娘用情至深,令人动容。想我自小立志要伸张公义,如今遇上了此等冤案,又岂能畏缩不前!于是,莫念聪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 第53章 翌日,安瑞祺穿上锦衣华服,梳戴整齐后,便只身一人往皇宫走去。在他门外看守的人听见他要去面圣,也不敢阻拦,加上先前皇上赐予的少将军令牌,即便是初次入宫,身旁并未带有随从,一路上也是畅通无阻。安瑞祺在沿路太监宫女们的指引下,走到了御花园门前,还没踏入园中,就听见一个银铃般声音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皇上,臣妾给你准备的点心你还喜欢么?还有啊皇上,我今日早早便吩咐御膳房午膳的时候要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你说臣妾留下来陪你一起用可好?皇上皇上,你怎么不理睬臣妾呢?”此时皇贵妃正嘟着小嘴,不时拉一拉皇上的衣袖,娇声埋怨道。 为了取悦皇上而煞费苦心精心梳妆的皇贵妃本就娇媚动人,如今激动得两颊泛红的她更是我见犹怜。然而一直闭目养神的皇上却丝毫不为所动,唯有那微微蹙着的英眉显示出他的不悦。先前皇贵妃曾满口答应要替他探听太后及荣国舅的消息,然而,每每带来的却是诸如他们吃了些什么山珍海错、收到了些什么奇珍异宝之类无关紧要的音讯。无论她是确实没有明白到他的深意,还是故意避重就轻,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寄望于她分毫了。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任凭他如何明说暗示,皇贵妃就是察觉不到他对她的厌恶,依旧不停地纠缠他。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好冷眼待之,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希望她终有一日能意兴阑珊。 “启禀皇上,安瑞祺少将军求见。”一个太监快步上前为安瑞祺通传。 皇上一听急忙睁开双眼,催促道:“传!” “皇上……既然皇上要面见臣子,那……那臣妾就先告退了……”皇上听后挥了挥手,然后悠哉地品着茶,没有看她一眼。皇贵妃但觉委屈,眼眶含泪,行了个礼,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跟随着传话太监走进御花园的安瑞祺,把皇上的冷漠与皇贵妃的一往情深皆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叹了一声,后宫佳丽三千,难觅一知心人,于嫔妃们而言如此,于皇上而言又何尝不是?所幸我已寻到,绝无放手之理。 “微臣安瑞祺参见皇上!”安瑞祺走到皇上跟前,屈膝行了个大礼。 皇上许他平身后,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之人。久闻安定国二子博古通今,才华横溢,却淡泊名利,甘做闲云野鹤,实在令人扼腕。然而近日不知为何主动请缨,随军出战,霎时锋芒尽露,论功行赏,赐予少将军一职。今日恰逢他来得正合时宜,助皇上得以摆脱那位缠人的皇贵妃,皇上本就未见其人,先是对他心存好感,如今见他器宇轩昂,风度翩翩,俊逸不凡,确实是人中之龙,心中更是喜欢。 皇上准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后,用难得的温和语气问道:“不知爱卿今日前来见朕,所为何事?” 安瑞祺拱手谢过,品啜一口茶后,便谦恭地回道:“回皇上的话,臣乃是为宁府命案而来。” “宁府命案?朕记得此案已交由知府府衙全力查办,莫侍郎与荣国舅从旁协助。只是尽管人多势众,却是至今也还未能盖棺定论,因而朕对此案也是不甚了解。”皇上冷冷地回道,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满。 “回禀皇上,是故宁府与安府向来相交甚密,臣对此案颇为关心。虽查案并非臣之职责所在,然而臣甘冒僭越之罪,只盼案件能早日水落石出。如今臣已发现案中端倪,只是苦于势单力薄,举步维艰。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冒昧前来叨扰圣驾,还望皇上能助臣一臂之力。”安瑞祺不卑不亢地说道。 皇上听后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开,好奇地看着他回道:“爱卿有如此仁心,朕甚是欣慰。此案有何端倪,且给朕一一道来。” “回禀皇上,臣以为,段公子实乃中毒而死。”安瑞祺正声回道。 皇上听后先是一惊,其后但觉怅然若失,安家二少爷之名,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中毒?朕虽对验尸之事知之甚少,但也听闻验毒乃必行之举,恐怕是爱卿多虑了。” “回禀皇上,臣不敢妄言仵作渎职,只是,眼下案件搜查陷于胶着之境,唯有再次验毒,方能还被冤屈者一个清白。”安瑞祺坚决地说道。 “爱卿就如此深信那犯人是无辜的?”皇上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本来再行验毒,亦无不可,只是死者早已被下土安葬了,如今要想扰其清静,就怕段尚书会不应允……” “正因如此,所以臣斗胆前来请求皇上下令,让知府府衙开棺再次验尸。”说完,安瑞祺一拨衣摆,拱手跪在地上。 皇上听后笑意更深,冷淡地回道:“段爱卿与爱子天人永隔,已是大不幸,朕如今又怎忍心再加重他的苦楚呢。爱卿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为上。” “段公子与段大人的遭遇确实让人叹息,只是,若是因此而使一个无罪之人含冤莫白,真凶逍遥法外,也实非段公子与段大人所乐见。还望皇上三思!”安瑞祺义正词严地回道。 “朕心意已决,爱卿请回吧。”皇上见他如此倔强,不免有些恼怒,于是下了逐客令。 “臣有一物,能让皇上回心转意,还望皇上过目。”安瑞祺见皇上如此不近人情,也稍稍动了气。君子之交,先礼而后兵,如今以礼相待无果,就莫要怪我示以兵刃了……于是,他从怀中取出莫念聪给他的那件形状特异的暗器,双手呈上。 皇上一眼便认出那是何物,心中但觉有趣。他顺手接过,浅浅一笑,低声问道:“为何此物能改变朕的初衷,还请爱卿明示。” “此物乃是荣国舅的下属在劫狱之人途径之处寻获的,想来此物所有者应与劫狱之事不无关系,不知皇上以为如何。”安瑞祺不紧不慢地回道。 “兴许只是巧合。”皇上漫不经心地回道。 “不无可能。只是此事若是被居心不良之人知晓,纵然不过是误会一场,也难免会变得百口莫辩。”安瑞祺轻描淡写地回道。 “爱卿所言甚是,那不知爱卿有何良策?”皇上饶有趣味地看着跪在他面前却仍从容不迫的安瑞祺,期待着他的回答。 “恕臣直言,眼下无论皇上是否准许开棺验尸,都势必难以博得段尚书的忠心,既然如此,皇上何不顺水推舟,施恩于臣,藉此夺得一个效忠之人。”安瑞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臣若是去求荣国舅相助,此事也未必不成,只是,臣有意效仿家父家兄,心无旁骛,只为皇上鞠躬尽瘁,故而才厚颜前来,还望皇上成全。” “爱卿如此桀骜不驯,竟敢以此威胁朕,要朕如何相信你的忠贞?”皇上把玩着手中的暗器,冷笑了一声,不怒而威。 “皇上英明,自然知道臣之顾忌。暗卫队做事雷厉风行,想要将臣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试问臣又怎敢心存异心。”安瑞祺坚定地看着皇上,目光中没有一丝畏惧之意。 皇上听后眨了眨眼,而后开怀大笑,说道:“爱卿有勇有谋,足当大任。既然爱卿有意成为朕的心腹之臣,那朕便遂你心愿,让仵作再次验尸。只是,所谓无功不受禄,爱卿日后可要尽心尽力为朕办事才好啊。” “臣叩谢皇恩!臣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安瑞祺见计成,不禁喜上眉梢。 皇上见他急着离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此甚好,爱卿既然对那女子如此上心,那朕也不久留你了。不过,此案还有旁人从中作梗,还望爱卿多加小心,莫要受那女子连累,毁了大好前程才好……” 安瑞祺见皇上对自己如此体恤,心中十分感激,应了一声后便翩然而去。 第54章 心情大好的安瑞祺悠然地离开皇宫,正准备往知府府衙走去,却被带着一队精兵的安瑞祥在宫门外拦了下来。 “二弟,你怎可擅自离开将军府!你可知爹获悉后大发雷霆,迁怒府中上下,你还是赶紧跟我回去为上。”安瑞祥不满地说道。 安瑞祺心知不妙,苦无他计,唯有束手就擒。 回府后,只见安定国怒目坐在大堂正中,其余府上一干人等,无一不低着头整齐地跪在两侧,鸦雀无声。 “爹,我把二弟带回来了。”安瑞祥见四周气氛凝重,便出言劝道:“既然二弟已安然归来,爹就饶过他们吧……” “今日看在你与我一同上朝,无暇看管你二弟的份上,方才宽恕于你,如今你还敢多生事端,替他们求情!”安定国怒吼一声,吓得家仆丫鬟们哆哆发抖。 “爹,今日瑞祺出府乃是去面见圣上,试问府上众人何人敢阻我。若爹要为此兴师问罪,但罚我一人便可。”安瑞祺气定神闲地说道。 “你孤身一人去面圣了?你可知,这稍有不慎,便会……你……你可有做何不当之举,触犯龙颜了?”安定国一改往日威仪,小心翼翼地问道。 “爹请放心,瑞祺知晓分寸,绝不会做出累及安府之事。”看着安定国忧心忡忡的样子,安瑞祺心中怅然若失。爹为何总是对我如此放心不下,需知道我早已不是无知幼子了…… “以后不许你再如此肆意妄为!你们都下去,各领十杖,聊作小惩大诫。”安定国怒其不争,厉声命令道。 “爹,二弟伤势未愈,还是由我来替他领受吧。”安瑞祥急忙上前说道。 “大哥,一人做事一人当,瑞祺甘愿受罚。”安瑞祺正声阻止道。 “按家规替他人受罚要再加十杖,合计二十,快去吧。”安定国点了点头,答应安瑞祥的请求。“瑞祺,若你不愿他人再因你受罪,那你日后便要好之为之,切勿再横生枝节了。”说完,安定国叹了一声,甩袖而去。 安瑞祺迈着沉重步履回到房间,但觉黯然神伤,他苦笑一声后,便一头倒在床榻之上,陷入沉思之中。对于爹的另眼相看,我早已********,今日之事,又有何值得惆怅……想我乃堂堂七尺男儿,却被视作如此无用之人,实在是可笑至极。悦儿,若是你此时仍在,定会懂得我的心思,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旁吧……思念宁悦的心情与心中的苦闷交杂在一起,让安瑞祺头部隐隐作痛,于是,他索性安分地躺在床上,等待着莫念聪的到来。不料,没等到莫念聪,反倒等来了一位稀客。 “少爷,丞相大人在门外说要见你。”一个家仆惊慌失措地跑进房内向安瑞祺回报。 “快请!”安瑞祺急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后,便快步走到门前迎接这位素未谋面的丞相大人。 只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翁昂首阔步走进房间,颇具威仪。他鹤发童颜,精神奕奕,一见安瑞祺,那双睿智眼睛便弯成两道细缝,笑逐颜开。安瑞祺心中暗叹道,这位丞相虽位高权重,却甚是平易近人,实在难得。他连忙上前毕恭毕敬地向丞相大人行礼请安,丞相欣然受之。 两人坐下后,丞相只顾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安瑞祺,笑而不语,让安瑞祺很是拘谨。 “丞相大人今日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呵呵,老夫素来与安大将军私交甚密,却一直与瑞祺贤侄缘悭一面,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见贤侄一面罢了,并无要事,请贤侄安心……”丞相和蔼地笑了笑,欣慰地看着安瑞祺继续说道:“如今一见贤侄,果然不负盛名,老夫心中甚是欢喜。” 安瑞祺谦和地笑了笑,回道:“大人过誉了,瑞祺愧不敢当……” 丞相呵呵地笑了一声,然后又继续悠哉地喝着茶,一言不发。 安瑞祺对丞相此番举动颇为不解,却又不便去打扰他品茶,于是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安静地陪他对酌。 家仆们对此也是不明就里,但见丞相大人到了用午膳之时仍无离去的意思,于是便给两人准备了丰盛的菜肴。席间两人仍是相顾而无言。由于替安瑞祺受了二十杖杖罚后行动不便,那天傍晚,安瑞祥未能如常而至,于是,晚膳仍是只有丞相与安瑞祺两人食用。 两人默不作声,一直闲坐至夜深,丞相方才开口打破僵局:“贤侄好耐心!既有雄韬伟略又懂得隐忍之道,如此必能成就大业。这样看来,老夫大可放心将它交托于你了。”说完,丞相从怀中取出一块黑檀木令牌,递给了安瑞祺。 “大人谬赞了。请恕瑞祺愚钝,只是不知此物为何?交予瑞祺又是所为何故?”安瑞祺接过令牌后便发觉此令牌触感润滑,还微微发热,绝非凡物,心中更是奇怪。 “此令牌可号令一众武艺高强的好手为你奔走前后,甚为珍贵,贤侄可要好好保管才是。”丞相看着安瑞祺,温和地笑了笑。 “既是稀世珍宝,瑞祺断然不能领受,还请大人快快收回。”于是,安瑞祺双手将令牌递了回去。 “呵呵,此物自然不能轻易赠予贤侄。”丞相依旧微笑着看着安瑞祺说道。“若贤侄愿意相助老夫一事,那此令牌就聊当酬谢送予贤侄了。” “若有用得上瑞祺之事,大人尽管吩咐,瑞祺不敢妄图回报。”安瑞祺不肯将令牌收回。 “贤侄如今任少将军一职,手下自然不能没有效力之人,你且将令牌收下,至于老夫相求之事,待时机成熟之时,老夫再向贤侄细细道来。”丞相轻轻地拍了拍安瑞祺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起身告辞离去。 “那瑞祺就却之不恭了!”安瑞祺心知丞相心意已决,只好把令牌收入怀中,然后起身恭送他离开。 夜阑人静之时,安瑞祺正在书案上挥笔疾书,突然,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面前,单膝跪着,一副谦卑的姿态。 “来者何人?”安瑞祺波澜不惊地放下手中的笔,低声问道。 “回主子的话,我乃是影卫队的首领,因获知令牌易主,特地前来拜见新主。”那人低声回道。 “既然来了,便与我说说此令牌的用处吧。”安瑞祺从怀中取出那块檀木令牌,细细地端详着。 “在下遵命!” 待安瑞祺听完那人的话,方才知道,丞相赠予他之物,是何等的贵重…… 第55章 话说宁悦瞒着韩家人,独自一人前往青峰山,本想要回到那片净土,静静地呆上片刻,好平复心中的烦忧,不料上山后,放眼望去皆是苍翠葳蕤,白雾缭绕,一时间分不清东北。枝叶上的白霜如今已化成了露珠,稍遇颤动,便悄然滑落。沁凉的水珠不时落在宁悦的青丝、脸颊和手背上,使她顿感神清气爽。伴着清香鸟鸣徘徊在铺满枯叶的幽径之上,每走一步都沙沙作响,脚下的路柔软而坚实,让人但觉心情舒畅。于是,宁悦也就不再执着于在找寻那片平地,转而慢步林中,悠哉地欣赏着沿途空灵静谧的景色。不知走了多久,宁悦方才发觉胸口发闷,呼吸有些不畅,因而她只好停下脚步,原地坐了下来,稍事休息。她原以为自己不过是累了渴了才会如此不适,于是,她用双手接住从树上落下的露水,然后喝了几口,聊以解渴。然而歇息片刻后,她的胸闷心悸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觉得全身乏力之象更甚。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彷徨无助的她此时才懂得后悔。自己不该如此莽撞,只身一人来到这样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眼下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宁悦轻叹了一声。想起往日含冤受屈,所幸上天见怜保存了这条性命,如今却因自己的任性,白白丢掉了,实在是可悲…… 就在宁悦快要失去知觉之时,那个好听的声音悠悠地在她耳边响起:“敢违抗我的命令,如今即便是死在荒山野岭之中,也不值得可惜!”话音刚落,那股好闻的药香味便向宁悦靠近,她急忙深吸了一口,但觉心神安定了不少。接着,宁悦被那人毫不费力地拦腰抱起,然后恍如腾云驾雾般,飞驰在茂密的丛林之中。全身酸软无力的宁悦把全身的重量皆压在那人的双臂上,头也无可奈何地靠在那人的胸膛前。那人烘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到宁悦的身上,温暖了她身上的冰凉,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药香味,嗅着使她的身子舒坦了不少。在他的怀中是如此的安稳,因此,不一会儿,宁悦便就安心地睡了过去。 待宁悦醒来,已是夕阳晚照。此时她安然无恙地躺在了那片平地之上,略嫌单薄的衣衫早已被草间的露水沾湿,后背一片冰冷,让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嘴角残留的苦涩药汁让她想起在朦胧之中,那人给自己灌服了药物。顺着那股淡淡的药香望去,只见战龙正坐在她的不远处,静静地眺望着天边的晚霞。 “醒了?”战龙回过头来看了宁悦一眼,冷冷地问道。他背对着夕阳的余光,俊美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黑影,目光显得更为深沉。 宁悦急忙挣扎着起身,然后轻声回道:“谢谢大当家的救命之恩!” “你可知若不是因为你对于那人而言甚为重要,我必定会任由你在山林中自生自灭。”战龙冷漠地回道。 “大当家对宁悦的大恩大德,宁悦没齿难忘,请大当家受宁悦一拜。”宁悦自知理亏,只好默默承受他的冷嘲热讽。她悄然跪在地上,恭敬地给战龙磕了几个头,而后便起身打算离去。 战龙见她如此诚心思过,心中的不满与怒气本就消减了不少,而后又见她步履不稳,没走几步便险些摔倒,便动了恻隐之心,开声喝止道:“韩飞正赶来此处接应你,你且安分在此等候,不要乱闯了。” 体内的瘴气仍未完全消除,仍觉头晕目眩的宁悦正愁不识归路,此时听到韩飞要来带她回家,心中甚为感激。韩大哥待我那么好,我却不懂得知恩图报,实在惭愧……“谢谢大当家想得如此周到。”宁悦向战龙行了个礼,然后便悄悄地坐了下来,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战龙没有回答宁悦一句。他依旧静静地坐在原地,在那变幻无常的彩霞映衬之下,恍如画中人般,淡然而飘逸。 一时间,万籁俱寂。 不消片刻,韩飞便出现在两人面前。他看见宁悦正冷得哆哆发抖,于是急忙把身上的长袍给宁悦披上,关切了几句后,便让宁悦跟着他离去。 “莫要再让我看见你了。”身后的战龙淡淡地说了一句后,未等宁悦回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路上还好有韩飞不时的搀扶,不然宁悦恐怕要摔得全身是伤。一步一艰难,终于回到了韩家。两人刚到前院,便见笑颜与韩越从屋内飞奔出来迎接。两人扑在宁悦身上,紧紧抱着她不放,让宁悦觉得心头一暖。 “悦儿姐姐,你为何一声不吭就出去了,害我们担心了许久,以后可不许你再这样!”笑颜嘟着嘴说道。因对宁悦遍寻不获,她急得哭了起来,如今那双大眼睛是又红又肿,看起来甚是可怜。 “就是就是,悦儿姐姐可不能像越儿那般淘气啊,不然爹可要不高兴了。”一旁的韩越也随声附和道。 “你们俩别在此搅和了,让宁姑娘先去沐浴更衣吧。”韩飞瞪了两人一眼,然后默默地走进屋子。 笑颜这才发觉宁悦的衣衫湿透,全身冰冷,于是连忙把她扶到房间里,给她准备一桶热水,好暖暖身子。 夜里,笑颜不顾宁悦昏昏欲睡,硬是要向她刨根问底。于是,宁悦只好把今日所经历的对她一一道来。 “这样说来,那大当家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竟让悦儿姐姐受累受冻,实非君子所为!”笑颜气冲冲地为宁悦抱不平。 “笑颜妹妹莫要怪责大当家,此事本就错在于我,大当家能不计前嫌出手相救,我已是感激不尽,又怎能再妄图旁人对我关怀备至呢……”宁悦轻声回道。 “既然悦儿姐姐你不怪他,那此事便就此作罢。只是,经此一役,给悦儿姐姐你做个药囊随身携带以辟除瘴气之事刻不容缓,若悦儿姐姐你不得空,那笑颜可以代劳。” “谢谢笑颜妹妹的好意,药囊我快要缝制好了,只是药物的配制,还请笑颜妹妹多费心。” “这是自然。” “笑颜妹妹,日后,我便不随你上山了……”宁悦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是何故?若是因为那战龙,那就大可不必。有姐夫在,他不敢动我们分毫。悦儿姐姐你且放心跟我上山游玩,笑颜会好好护着你的。”笑颜自信满满地回道。 “我随你上山不过是去玩乐,去或不去,都无关紧要,若为了此事与大当家交恶,实在是因小失大。”宁悦柔声回道:“只是,我仍有一事未了,还请笑颜妹妹得空再带我上一次山。” “悦儿姐姐无论想去多少次,笑颜都会陪着你。”笑颜点了点头,露齿一笑。 第56章 秋尽冬来,天气渐凉。几天后,宁风带着温暖的笑意,再次出现在韩家门前,宁悦和笑颜欢快地迎了上去。 “小悦,我给你带了几套冬衣,你看看可还喜欢?”与众人寒暄数句后,宁风把手中那个沉重的包裹给宁悦递了上去,然后腼腆地笑了笑。 宁悦喜出望外,急忙接过打开,看见里面装着几套做工精致,触感柔滑细腻的厚重外衣,心中雀跃万分,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穿过如此暖和的衣裳了……又想到宁风在为自己购置衣物之时定是觉得十分尴尬,然而却极为用心地替她挑选适合她的款式,不由得感动得眼眶湿润。“如此好看的衣服,小悦自然喜欢……谢谢大哥……” “如此甚好……”宁风轻轻地摸了摸宁悦的头,满意地笑了。 “宁公子的眼光真好,下次给笑颜也挑选几件吧!”一旁的笑颜羡慕地看着宁悦,故作乖巧地向宁风哀求道。 “笑颜,你姐姐不是常教导你,姑娘家应懂得勤俭持家。我每年给你买的新衣裳难道还不够你穿的?如今倒打起旁人的主意来了!”正准备出门的韩飞听到笑颜的话,即刻回过头来,厉声教训道。 “可是……可是姐夫你给我买的怎比得上人家宁公子给悦儿姐姐买的好!”笑颜嘟着嘴,可怜兮兮地回道。 “如此说来,那我此次外出之时,便可省下给你买东西的开销,好给宁姑娘多添置些用度了。”韩飞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后,便往门外走去。 “姐夫!”笑颜快步追了上去,拉住韩飞的手,娇声说道:“即便姐夫的眼光不若宁公子般出众,但那既是姐夫的一片心意,笑颜又怎会嫌弃呢……” 韩飞回头看了笑颜一眼,哼了一声,然后便甩开了她的手打算离去。 宁悦把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起身将韩飞送出前院。“韩大哥近日又出远门的打算么?”走到栅栏前,宁悦不安地问道。 “宁姑娘无须过虑,此次出外,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也好顺道给你们添购些过冬之物。”韩飞望着天边的一行飞雁,低声说道:“北方的冬天不比南方,可谓是极其严寒,还请宁姑娘多多珍重才好。” “谢谢韩大哥提点。” “宁姑娘,我不在家之时,还望你对他们三人多加照顾。笑颜虽已有十五,但却仍像个孩童般不经世事,因此我只能将一老一少托付于你了……”说完,韩飞叹了一声。 “韩大哥尽管放心,小悦定会不负所托。”宁悦坚定地回道。 “那便有劳宁姑娘了。”韩飞定眼看着宁悦,继续说道:“宁姑娘莫要怪韩某多管闲事,只是,战龙此人性格乖张,身后又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绝非结交之良选,宁姑娘还是不要再与他相见为上……” 宁悦听后连忙点头答应。事实上,自己对那青峰山寨的大当家也甚是敬畏,前两次相见不过是巧遇,并非她所情愿。不然,她又怎会如此不识时务,故意去招惹这号人物呢……只是,无论如何,大当家于自己有救命之恩,自那以后,宁悦便一直耿耿于怀,记挂着要亲自向大当家好好道谢一事。我只是再去一次,待向大当家致谢后我便下山,然后从此与大当家不相往来,这样,应该不算是违背诺言吧……宁悦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韩飞见她爽快答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后,默默地离开了。 回到屋里,只见笑颜和韩越正拿着一只做成蝴蝶样式的五彩斑斓的大风筝摆弄得甚为高兴。 “悦儿姐姐快看,这只风筝多漂亮,是宁公子送给我的!”笑颜眉开眼笑地向宁悦炫耀道。 “胡说!是宁大哥送给我的!”一旁的韩越也不甘示弱。 “是我有欠考虑了,下次我再给二位补上一只。”宁风微笑着,温和说道。“今日风势正宜放风筝,二位何不趁此良机出外试试新风筝呢?” 难得一见宁风,笑颜自然不愿离开,只是,但凭韩越一人,势不能把风筝放飞,于是,在韩越的苦苦纠缠下,笑颜也只好勉为其难,陪他一道去放风筝。 宁风笑着目送两人远去,然后回过头来,悠悠地向宁悦说道:“光阴似箭,转眼间,离上次给京城送信之时已有半月,如今不知案件是否有可喜的进展,因而今日我又遣了人回京城打探消息。” “让大哥费心了……”宁悦愧疚地回道。 宁风摸了摸她的头,继续说道:“正如小悦所言,莫大人是个有心人,即便知道于法不合,他也并未急于要将你抓拿归案。只是我派去打听消息之人怕泄露行踪,不敢久留,故而未能取得莫大人的回信。” 宁悦仔细地听着宁风的话,一言不发。 “在信使归来的途中,他遇到了安家军一行大捷回京。若莫大人听从了我的谏言,将信函交予祺兄弟过目,凭祺兄弟的才智,应是轻易便能知晓我藏身之地……”宁风欲言又止。 “大哥,小悦明白个中道理……只是……即便二少爷并未出现,我也宁可相信他是为了破解命案,分身乏术……”宁悦抽泣着回道。 “小悦,你这是何苦呢……大哥还是盼你能及时抽身,以免越陷越深……”宁风皱着眉头,叹息道。 “大哥,纵然二少爷对我无意,然而,对小悦而言,他却是我这一生一世,唯一守候之人……即便是自欺欺人,我也愿意用剩余的时日去继续等他……”说完,宁悦泪如雨下。 “小悦,若是此命案终不能真相大白,那我便辞官带着你浪迹天涯,定不让你含冤而死!你大可不必如此绝望!”宁风字字铿锵地说道:“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好妹妹,何愁没有好姻缘!” 宁悦听后,勉强地露出微笑,点了点头,不回答。她又怎舍得宁风为她断送了大好前程。若是此案终不能水落石出,那她便会在宁风辞官之前先行前去官府处投案自首。早已了无牵挂的她,又何惧一死? 第57章 第二天,笑颜一早便整装待发,准备到青峰山上去采药,好给韩飞多配制些药丸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宁悦把针线布料等用具仔细包好后,藏在怀中,便跟着笑颜一道上山。因事出突然,故斗虎未能如常守护在笑颜左右,宁悦觉得甚是担忧,几次三番提出要陪笑颜一道去采药。无奈虽药囊已缝制好,但配制药囊的药物不足,因而宁悦只能留守在那片平地上等待笑颜归来。 宁悦坐下来后,便从怀中取出针线包,轻轻地解开,从里面拿出那个给自己缝制的药囊,就着冬日和煦的阳光,凝视着上面绣着的墨兰,陷入沉思。 “绣工不错,若是你有意,我大可将你送往江南,在我的绸缎庄里当个绣娘。”战龙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宁悦的耳边响起。一如既往,他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宁悦身旁,只是,这次的他少了几分霸气超然,多了一丝欣赏的目光。 “给大当家请安。”宁悦急忙回过神来,向战龙行了个礼。“谢谢大当家抬爱,只是,宁悦技艺浅陋,实在难当重任,还望大当家见谅!” 战龙向宁悦走近了几步,然后从她手中夺过那个药囊,拿在手中细细端详,悠悠地说道:“我的绸缎庄遍布南北,这幅刺绣是好是坏,我又怎会分辨不出。”他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药囊上的墨兰,但觉平整细腻,便继续说道:“江南分号里汇集了天下顶尖的绣工,若你能在那里苦学精研数年,博各家之所长,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 战龙的提议对宁悦而言无疑是梦寐以求之事,然而,如今她的处境,又岂容得下她这般飘渺无望的念想。宁悦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大当家的好意,恕宁悦福薄,消受不起……” 战龙本对宁悦的不识抬举暗自恼怒,然而当他回过头来,看见她正低着头,强忍着泪水,样子甚是坚决又甚为可怜,才明白道她的情非得已,于是便放缓了语气问道:“我乃惜才之人,不忍你的才能就此荒废。你若有何难处,尽管与我说,兴许我能帮你解决一二。” 宁悦听后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战龙,见他仍如既往般一脸冷漠淡然,心中不解,但也不好多问,连忙摇了摇头,回道:“宁悦命途多舛,实不愿连累旁人,请大当家不要为我费心……”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何时你若改变了心意,再来此处寻我便是。”说完,战龙随手一挥,那药囊便飘飘然落在了宁悦手中。 “大当家请留步!”宁悦见他意欲离去,急忙把他叫住。“宁悦此次前来为的是要报答大当家的救命之恩。日后,我便会遵照大当家的吩咐,不再踏足青峰山,还望大当家今日能成全。” 正要飞身而去的战龙听见她的话后,停住了脚步,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失落,他强打精神回道:“你且牢记今日所言,那便算是对我的报答了。” “宁悦定当铭记在心!只是,既然大当家对我的手艺还算满意,那还请大当家能准许我给你随身携带的药囊稍作修补……”战龙所佩戴之药囊,虽是以最为上乘的布料缝制而成,远远看去金丝银线闪闪发亮,好生贵重,然而由于长年累月系在身上,边角磨损得极为厉害,显得甚是破旧,与用度讲究的战龙实在不相称。宁悦猜测那药囊对战龙而言定是非同一般,故而才一直放在身上,舍不得更换。如能帮他好好修补他的心爱之物,也算是报答了他对自己的恩惠了…… 却不想战龙一听,冷笑了一声,然后把药囊从腰带上用力地扯了下来,狠狠地丢弃在地上,漠然地看着它说道:“修补作何,换一个新的便是。” 宁悦茫然地看着他,但见他两道剑眉紧蹙,深邃的眼眸中透出淡淡的忧伤,薄唇紧闭,一言不发,便知自己触动了他心中的悲痛。不知如何是好,宁悦悄悄地拾起地上的药囊,轻轻地把上面的尘土掸去,把里面的药物倒在手帕上包好,然后开始用她带来的针线布条将其细细地修补。伤感过后,战龙便静静地站在原地,定神看着不远处哗哗流淌的小溪,偶尔不经意地看了看宁悦,而后又把目光移回溪水之上。 一转眼便到了正午,烈日当空,阳光甚是刺眼,于是,宁悦拿起一干用具,打算移步到树荫底下继续劳作,却见战龙仍一动不动地站在艳阳之下,盯着溪水看得出神。经过方才的事,宁悦更是觉得亏欠了他许多,因此,纵然他是那般喜怒无常,宁悦还是鼓足了勇气,出言劝他到阴凉处避一避酷日。战龙眯着眼睛看了看宁悦,然后纵身一跃,飘然地落在她的身旁。刚站稳,他便转过头去,依旧紧盯着那条小溪不放。宁悦看他对她手中的药囊甚是看重,却又故作不在意,心中但觉好笑,只是碍于情面,也不好揭穿他的心思,因此,她只好又开始埋首赶制。 “悦儿姐姐,我回来啦,今天可是大丰收啊!”笑颜银铃般的笑声从树林中传来,不一会儿,她便出现在两人面前。“战龙?你在此作何!”笑颜刚踏进平地,就看见战龙正悠然地站在宁悦身边,急忙先发制人责问道。 “青峰山之上,皆是我的属地,我要去何处,还轮不到你管。”战龙淡淡地回道。 他一副云淡风轻之貌着实把笑颜惹急了,她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的事我可不想管,只是,若是你敢欺负我悦儿姐姐,我定饶不过你!” “那我便拭目以待。”战龙挑衅地看着笑颜,冷笑了一声。 “笑颜妹妹,你误会了,大当家并未为难于我,反倒是我让他久等了……”宁悦见两人剑拔弩张,连忙上前劝阻。 “究竟是何事?”笑颜把背上的竹篓卸下,疑惑地看着两人。 于是,宁悦便将前因后果大致地给笑颜说了一遍,而战龙的提议以及他对药囊的心意自然是隐瞒了下来。 “悦儿姐姐想要报答他,明日我便在村里随意买几个送他便是,何苦如此劳心给他缝补呢。”笑颜听完,瞪着战龙,没好气地说道。 “不过是力所能及之事,所幸大当家不嫌弃我手工粗糙……”宁悦向笑颜浅浅一笑,轻轻地回道。 “只要悦儿姐姐你不可惜自己的手艺,那笑颜也不多说了……只是这事也不急在一时,我们先用膳吧。对了,我终于凑齐了配制药囊的药材,姐姐你快把药囊给我,我帮你把药物装进去。”笑颜从竹篓中找出了数种药材,得意洋洋地走到宁悦面前。 宁悦听后甚为高兴,立即把绣有墨兰的药囊给递了上去,说道:“如此一来,等下我便能陪你一道去山上采药了。” 笑颜欢喜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身旁的小石块,把药材割成细片。 “大当家,不知这个药囊可否容我带回家去仔细修补……请大当家放心,我定会小心保管,待完工后,再托二当家代为转交,绝不会失了信约。”宁悦转头看向战龙,屏息问道。 战龙意味深长地看了宁悦一眼,低声回道:“既然如此,那便把你手中的药囊借我一用吧……” “可是……”宁悦害怕战龙又要来夺,于是紧紧地握住那幅墨兰不放。可是想到他若是没有了药囊,行动定会受阻,思量许久后,她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把它递给了战龙。 “请宁姑娘放心,我定会小心保管它,他日再让斗虎转交于你。”战龙把药物装入药囊后,便顺手把药囊系在腰带上。墨兰刺绣与他腰带上的墨玉相映成辉,看上去甚是气度不凡。战龙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提气一跃,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丛林之中。 第58章 吃过午饭,稍作休息后,宁悦便跟着笑颜一道上山采药。正如笑颜所说,山腰以上,白雾弥漫,半尺之远,便已是浑然不清,一想到前方兴许隐藏着毒蛇猛兽,宁悦但觉不寒而栗,一步一惊心。幸而雾气大部分飘留在半空之上,她们才能边走边探寻长在地上的药材。不知道走了多久,宁悦开始觉得有些疲累,唯有肩上沉甸甸的竹篓让她感到分外欣慰,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步履轻盈的笑颜继续往上走。 “到了到了,悦儿姐姐你快看,那便是青峰山寨!”又走了一阵子,在前面的笑颜突然欢快地叫了起来。 宁悦急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才走了几步,宁悦忽觉笼罩在周围的云雾顿时消散殆尽,霎时间豁然开朗起来。一座用巨石搭建而成的庞然大物岿然矗立在她们眼前,巨石城墙与两旁的山峰紧紧相连,若不经过正中的大门,势难进入。高耸的墙壁之上、数十幅绣着“青峰山寨”四字的锦旗在劲风的吹扬下威风凛凛地飘舞着。如此磅礴的气势,如此坚不可摧的城墙,实在让人望而却步,难怪朝廷始终不愿与之相抗衡。大当家曾言他的绸缎庄遍布大江南北,看他的用度皆是极为上乘稀罕之物,此言应是不虚。可他既是富甲一方之人,又为何甘于隐居于此,沦为绿林?再者,区区一个占山为王之人,又何来如此能耐,修筑这等堪比皇城的建筑。大当家的谈吐气度,绝非草莽之辈所有,倒是与我所见过家教严明的官宦世家的公子们甚为相近。韩大哥所言极是,大当家身后确实隐藏了不少的秘密,只是,这又与我何干,此生我怕是再也不会遇上他了。 “这城墙看上去确实神气,也难怪那战龙如此不可一世。”笑颜酸溜溜地说道。 “只是……如此硕大的城墙,竟未看见一个把守之人,实在奇怪……”宁悦看着那雄伟却空荡荡的城墙,心生疑惑。 “其中巧妙,我倒是知道。那城墙之上有一暗室,平日由山寨中人轮值在内看守。悦儿姐姐,你看看这方圆数里,并无遮蔽之物,若是有何异状,只需安然坐于暗室之中,便可一览无遗。”笑颜骄傲地回道。 “如此安排,很是高明……但笑颜妹妹为何会对此事知之甚多?”宁悦越发不解。 “这个……本不该向他人说出……不过悦儿姐姐你既是我的姐妹,那我便如实相告吧,那是因为我曾在里面生活过一些日子,道听途说,便就知道了此事。”笑颜搔了搔头,为难地说道。 “如此说来,笑颜你是与青峰山寨里的人颇有交情,所以他们才会让你入内居住……”宁悦说完,才想起斗虎乃青峰山寨的二当家,把自己心上人接入寨中并非难事,故而方觉自己所言太不经心。 “悦儿姐姐你误会了,虽说青峰村里的人绝大多数都为青峰山寨卖命,然而姐夫却并不听命于他们。韩家的人个个是良民,与山寨中人毫无瓜葛!先前在那里生活,实乃无可奈何,不提也罢……”笑颜嘟着嘴辩解道。“一说起他们便扫了兴致,悦儿姐姐你且把竹篓放下,我带你去那边的山崖采些珍稀的草药吧。” 宁悦点了点头,放下竹篓后,便与笑颜手拉着手,小跑着来到不远处悬崖边上。往悬崖下望去,浓雾皑皑,深不见底,让人望之晕眩。那一株株根植在悬崖壁上的赤红色灵芝,在一片白茫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悦儿姐姐你快瞧,就是它们!”笑颜拍着手,欣喜若狂地叫道。 “可是……我们要如何摘取才好?”宁悦趴在崖边,用尽力气把手往下伸,却仍够不到长在最上面的那株灵芝。 笑颜把挂在腰间的那捆绳索解了下来,一头绑在悬崖边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一头则绑在自己的腰上,然后用力扯了扯两端,自觉十分牢固,便对宁悦说:“悦儿姐姐,今日既有你在,那我便放心下去采药了。” “笑颜妹妹……你……此事万万不可!”宁悦见她拉着绳索正要往悬崖下爬去,急忙把她拉住,劝道。 “悦儿姐姐无需担心,此举甚是稳妥,你且安心在这里看着我采药,待我要顺着绳索爬上来之时再用力把我拉上来即可。”笑颜信心满满地笑了笑,安慰道。 “笑颜妹妹你若是有何闪失,那让我如何独活……不如我们去请二当家帮忙,想来飞檐走壁之事,于二当家而言,应不是什么难事……”宁悦紧紧抓着笑颜不放,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说道。 “我就是不愿受他的恩惠,所以先前才一直将它们弃之不顾……如今见它们长得如此茂密,实在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欢喜。今日即便悦儿姐姐你不愿助我,我也要凭一己之力,非下去不可。”笑颜赌气回道。 “既然笑颜妹妹心意已决,那我也不阻拦了,只是,若此绳索真如笑颜妹妹所言甚为坚固,有它的束缚,自然不会有何危险,如此说来,由我来代替笑颜妹妹下去采药亦无不可吧。”说完,宁悦便把绑在笑颜身上的绳索解开,紧紧地束在自己身上,然后牢牢地抓住绳索,小心翼翼地顺着悬崖往下爬。 “悦儿姐姐……你……你可要小心……若是害怕了便唤笑颜,我会立刻把你拉上来的!”笑颜无言以对,只好一边死死地抓住绳索不放,一边愧疚地看着宁悦替自己下去采药,不时还大呼小叫一番,好确定宁悦在下面安然无恙。 “在我青峰山寨前吵嚷是何居心?”战龙沉厚动听的声音从远空传来,随后,他便飘然落在笑颜身后的大树上,冷眼视之。见笑颜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崖下,对他置若罔闻,战龙强忍怒气,轻轻跳到笑颜身旁,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只见宁悦一手正用力地拉住悬吊在山崖边上的绳索,因使劲过甚,手掌上勒出了几道红印,一手则奋力伸向咫尺之间的一株灵芝,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它。她瞪大眼睛,紧咬牙关,额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看上去很是吃力。“你这是不要命了吗?”战龙心中一颤,即刻纵身而下,把宁悦从悬崖下抱了上来,平稳地放在地上。 “我摘到了!”随着战龙的飞身跃起,宁悦终于得以把手边的灵芝顺利拔起,此时,她高兴得把灵芝在笑颜面前晃来晃去,竟没注意到战龙责备的目光。 “悦儿姐姐,太好了……既然已有所获,那今日我们便先打道回府吧……”看到方才如此惊险的一幕,笑颜但觉心有余悸,顾不上恭维宁悦,怯生生地说道。 “这样也好……”宁悦回过神来,才发觉手心火辣辣的,打开一看,几道鲜红的血痕映入眼帘,让人看着便觉疼。 未等笑颜从怀中掏出药来给宁悦治疗,战龙便轻轻抓住宁悦受伤的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瓶药粉,把它撒在伤口之上,再用一方白帕,熟练地帮她包扎。 “谢谢大当家相助。”宁悦看见战龙给她包扎得甚为利落,丝毫不妨碍她动手劳作,连忙向他行了个礼,感激地说道。 “你既如此不吝惜自己的性命,那救你,也不过是枉作小人。”战龙淡然说道,看她的目光却是冷彻心扉。 “我并未把生死视作儿戏,只是……我们两人,需有一人下去,一人在上面守着,我自然不能让她去涉险……”宁悦惭愧地看着战龙,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们两个弱女子本就不该来此绝境,既然已到寨前,为何不去寻斗虎帮忙,只要是这丫头的吩咐,即便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是会照办不误。”战龙依旧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她,继续训斥道。 “是我不让悦儿姐姐去寻他的。”笑颜见宁悦被战龙责备得低头不语,很是可怜,急忙跳出来挡驾:“你就别再欺负悦儿姐姐了,我答应你下不为例。不过,你若仍旧这样咄咄逼人,就莫要怪我去惊动我姐夫了!” “如此正合我意,闲话少说,我们即刻启程去找韩飞吧。”战龙讥讽地看着笑颜,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笑颜自知不妙,只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回话。若此事被姐夫知晓了,恐怕我便再也别想出外玩耍了…… 宁悦见笑颜嘟着嘴不吭声,一副委屈的样子,心中不忍,慌忙出言恳求战龙就此作罢。 战龙深深地看了宁悦一眼,然后屈身靠近她,低声说道:“你的命,即便你自己不在意,还有旁人在意,若是想要报答我对你的恩情,那便好自珍重。”说完,他便轻轻一跃,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丝淡淡的药香味。 宁悦看着他残留的身影,轻叹了一声,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笑颜,此时也只是笑而不语。 第59章 两人安然回到家中后,笑颜为了掩饰心虚的样子,故作忙碌,匆匆回房给韩飞配制药丸,而宁悦则如常到厨房去准备晚饭,用膳时也当心着以袖子遮住伤口,因而韩飞并未察觉出端倪,一夜相安无事。 两人梳洗过后,宁悦正准备吹熄油灯,上床歇息。不料却被笑颜拦住。 “悦儿姐姐,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你与那战龙之间的关系,我可就不让你休息了。”笑颜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 “大当家是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宁悦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笑颜回道。 “悦儿姐姐你休想瞒我,战龙那人厌恶女子之事人尽皆知,如今却三番几次地救你,还用他那瓶珍贵的药粉帮你涂抹伤口,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对你非同寻常。悦儿姐姐,你无需觉得难为情,笑颜绝不会笑话于你的。”说完,笑颜挨在宁悦的肩上,满心期待地等着她回话。 “听笑颜妹妹一言,倒让我想起了今日的大当家较之以往,确实温和了许多,这兴许与我帮他缝补药囊一事有关……”宁悦思索片刻后回道。 “我看不尽然。平日狂妄自傲的战龙,今日却用那般深情似水的眼神看着你,其中必有蹊跷。”笑颜嬉笑着看着宁悦说道。 “怕是笑颜妹妹你多虑了。”宁悦漫不经心地回道。 “悦儿姐姐,明人不说暗话,你快告诉笑颜,那战龙是不是对你有意。”笑颜见宁悦仍在避重就轻,终于耐不住性子,直接问道。 “笑颜妹妹,你可知那药囊乃是大当家心爱之物,莫说大当家兴许早已心有所属,即便是没有,他与我,也绝无可能。”宁悦淡淡地回道。如今自己身系命案,早已没有资格谈及****之事。更何况,心有所属的又何止是战龙一人?只不过,自己不若战龙般受上天眷顾,神女有心,无奈襄王无意,相思多年,却连一个聊作念想之物,也没能得到…… “战龙不过一介草莽匹夫,悦儿姐姐你看不上他,也是自然……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歇息吧……”笑颜见宁悦如此坚决,只好鸣金收兵。 数日后,待韩飞对家中大小事务一一安排妥当,他便驾着马车外出经商去了。失去管束的笑颜与韩越两人,潇洒地放纵了几天后,才因为过于想念韩飞而变得郁郁寡欢起来。幸而斗虎如期而至,两人在他的带领之下,到邻近的镇上吃喝玩乐一番后,心情才变得舒畅起来。宁悦也紧守承诺,不再踏入青峰山半步,她把缝补好的药囊交予斗虎,请他转交给战龙,并请求他下次再来之时,给她顺道带上那个借予战龙的绣着墨兰的药囊。斗虎看了看那个修补得巧夺天工的药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目光,而后便把它收入怀中,点头答应宁悦的请求,便扬长而去。 夜里,回到房中,宁悦见笑颜正忙着摆弄斗虎在镇上给她买的稀奇玩意,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轻声地说道:“笑颜妹妹,二当家对你是真心好,即便你不喜欢他,至少也别伤了他,好么?” “悦儿姐姐,他对我好,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他这样苦苦纠缠,于我于他,都是无益。因此,唯有狠狠地打消他对我的念想,方为正道。”笑颜放下手中的小玩意,一脸惆怅地回道。 “可是,于他而言,或许只求能看你一眼,跟你说上一句话而已,如此平常之事,难道也会平添笑颜妹妹你的烦忧么?”宁悦借斗虎之名,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悦儿姐姐此言差矣,你说他去找一个情投意合之人共度余生岂不甚好,何苦要在我身上虚耗光阴。” “可是情有独钟之事,并非人力所能扭转……其中锥心之痛,唯有当局者方能感同身受……”宁悦看着笑颜困惑的眼神,苦笑了一声,便躺到床上,悄然垂泪。自从宁风走后,她便开始日夜盼望着安瑞祺的到来。宁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安瑞祺会赶来见她之事如此深信不疑,以致听到了些许风吹草动便即刻起身到前院四处张望,然而周而复始的等待,却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落寞。虽然她始终不愿承认安瑞祺并未把她放在心上,然而,内心深处,却早已洞悉答案……兴许我的情谊对祺大哥而言,也是个负累吧……每念及此,她便心痛不已。 上天似乎感受到宁悦的哀伤,为她痛哭不止,几天后,乌云密布,而后接连不断下起了磅礴大雨。地势低洼的青峰村,积水早已漫过脚踝,村中众人人心惶惶…… 第60章 暴雨倾泻数日,不见消减半分,反而越发来势迅猛。如今积水高度渐涨,就连特意使用砖石加高过的韩家的门槛,也抵挡不住雨水的渗入。眼看房屋内就要沦为泽国,笑颜苦恼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在颜爷爷的指导下,宁悦带着韩越,冒着寒风大雨,数次跑到山脚下捡来几块大石头,堆放于门前,这才稍微减缓了雨水灌入屋里的劲头。幸亏韩飞早有先见之明,临行前在仓库里囤积了不少粮食蔬菜,因此,即便他们四人十余天足不出户,也有充足的储备以作果腹之用。然而,在数个雷电交加的夜里,笑颜与韩越两人总是觉得心惊肉跳,无论如何也安心不下来。宁悦深知韩飞的远行,使他们两人失去了强大的依靠,而后又碰上了这等严峻的考验,但凭他们老弱四人能否撑得过此次水患,仍是未知之数,也难怪他们会害怕得难以入眠。他们两人与宁悦同挤在一张床上,每当电闪雷鸣之时,便就急忙缩进厚厚的棉被中躲避,唯有宁悦的轻声安慰,方能使他们稍微平静下来。 “悦儿姐姐,如今姐夫不在,万一这雨一直下个不停,水淹没了房屋,那我们四人该如何是好……”笑颜听着外面哗啦哗啦响个不停的雨声,忧心忡忡地问道。 宁悦轻抚着两人的头,叹了一声。虽说笑颜与韩越皆称她为姐姐,然而,她也不过是个比笑颜大一岁的小姑娘,面对此情此景,她又能想出什么化解之道……但既然韩飞把一家老小皆托付于她,作为长姐,她在两人面前自然不能露出束手无策的样子,以免他们更加惊慌失措。“你们放心吧,一切有我呢……”宁悦故作从容地回道。 “悦儿姐姐,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笑颜把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低声说道:“不要丢下我们不管……求你了……” “傻妹妹,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们呢……安心睡吧……”宁悦听到笑颜的话,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了泪。在她最无助时,她也曾像笑颜般,拼命想要抓住最后那根稻草,从前,是她的娘亲,后来,是安瑞祺,然而,她却一个也没有抓住……笑颜早已失去了她的亲姐姐,韩飞又远在他乡,如今笑颜能指望的,就只有她一人,她又怎忍心让笑颜再一次遭受那般无奈与凄凉之境况呢……颜爷爷见多识广,定有解开困境的良策,明日我便去向他请教,好早作准备……即便是要豁出性命,我也要保他们周全……宁悦暗自下了决心…… 第二天清早,宁悦醒来后,见身旁的两人紧紧依偎着,仍在睡梦之中,于是便悄悄地爬起身来,做好早饭,端到颜爷爷房中,好与他单独商量对策。 “每逢入冬,青峰山一带总会大雨连连,这本不足为奇。只是一如此时,积水之深几欲没过膝上,却是十年难遇一回……”颜爷爷沉稳地说道。 “不知爷爷有何解决妙计?”宁悦恭敬地问道。 “遥想当年遭遇此劫之时,是韩飞带着我们前往青峰山寨处避险……眼下雨势如此浩大,恐怕是要发为洪涝之灾了……”颜爷爷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悦儿你且去问问邻近的村民们,可有到山上去躲避的打算,若是他们仍有余力,能帮扶我们老小一同上山,那就再好不过了……” “爷爷说得甚是……只是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是归期,还是及早收拾细软一道带上山去,有备无患为好……”宁悦听到要到山寨中生活一段时日,不禁心乱如麻。 “还是悦儿你想得周到,我这便去把笑颜和越儿叫起来帮忙整理,你尽管放心出门便是。”说完,颜爷爷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向笑颜的房间。 “那爷爷你可要当心脚下,我去去就回。”宁悦担忧地看了颜爷爷一眼,便披上蓑衣,快步走向邻居家求援。走到门前,才发现水深早已没过她的膝盖,本想撩起裙摆行走,以免浸湿了厚重的衣裳,然而刚迈出一步,便感受到流水的冲击。宁悦弱小的身躯被水流猛力一推,不住摇晃了几下,慌乱之中抓住了身旁的门框,方才站稳了脚步。于是,她也顾不上衣物的整洁,任由它们浸泡在水中,而把双手空出来,伸展着保持平衡,踉踉跄跄地在水中缓缓而行。乌云压顶,日月无光,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雨滴狠狠地吹打在她脸上,让她睁不开眼,无计可施之下,宁悦只好依靠往日的记忆的带领,去找寻邻居的住处。 “刘大叔!是我,韩家的宁悦,请你开开门吧!”费尽力气,宁悦终于来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户邻居家中,然而,任凭她如何拍门呼喊,屋内却没有半点动静。宁悦心中一惊,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因而扶着墙壁,艰难地走到窗台边,透过纸窗的缝隙往里面看去,正如所料,此处早已是人去楼空……宁悦在风雨中歇息了片刻,又抬步往另一户人家走去。待到达那户人家门前之时,宁悦身上的衣物全然湿透,沾了水的冬衣变得分外沉重,让她更是举步维艰,湿冷的衣物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寒气透骨。她颤抖着使劲不停地拍打面前的大门,屋内依旧是一片寂静。“王大妈,求求你,开开门,帮帮我们……”宁悦绝望地呼喊着,声音终究是消散在风雨之中。她只好强打精神,吃力地走到另外几户人家门前,只可惜,即便她已竭尽全力,却得不到丝毫回应……耗尽全身力气的她,几度快要晕倒在地,冷得僵硬的四肢不知从何时起已失去知觉,唯有从眼中流出的两行热泪,方才让她察觉到,自己还苟活在人世……如今地上的积水越发深寒,若是再找不到人帮忙,韩家一家老小,该如何是好……想到此处,宁悦不由得痛哭了起来。再哭也是于事无补,今日我定要找到助我们上山之人,否则绝不回去。强忍住泪水,宁悦又起步向更远的地方走去,然而,在冰冷的水中浸泡了许久的双腿,开始不听使唤,走了几步,没有避过一颗藏在水中的小石块,脚便崴了。受了伤的脚即刻便使不上力气,宁悦失去支撑,跪倒在地,全身上下都被积水所淹没。汹涌的流水把宁悦披在身上的蓑衣顺势卷走,使宁悦失去了最后的庇护。“我身负命案,死不足惜,只求上天见怜,让颜爷爷、笑颜和韩越能平安渡过此劫,即便来生让我为牛为马,我也心甘情愿……”宁悦心知自己大限已至,也不多作挣扎,只是保存力气,诚心诚意地在心中默念着,盼望天从人愿。 “终于找到你了!”战龙踏水而至,把失去意识的宁悦从水中拉起,然后横抱着她往韩家赶去。 第61章 战龙一路上调运内力给宁悦驱寒,待他们回到韩家之时,宁悦身上的衣物早已干透。笑颜一见两人进屋,便即刻扑到宁悦身上大哭不止,而跟在她身后的韩越,则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从雨中归来却滴水未沾的战龙发愣。 “她在雨中行走了许久,如今又昏迷不醒,想必是受了风寒,待喂她服下驱寒汤药后,你再到她床前哭也不迟。”战龙冷冷地说完,便由颜爷爷领着,把宁悦抱到笑颜的房中安顿下来。 笑颜眼下也顾不上白费心思与战龙争辩,她仔细给宁悦把过脉后,便奔跑到厨房,给她熬制汤药。一直跟在众人身后的韩越与斗虎,站在门外守望了一阵子,见房内相安无事,便默默地随着颜爷爷离开,继续去收拾整理家当以备山上之用。战龙见房内仅剩他与宁悦两人,方才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用一手紧紧握住宁悦的手,凝神聚气,把内力输注到宁悦体内,继续为她驱寒。朦胧之中,宁悦但觉一道暖流顺着自己冰冷的手涌入体内,体内的寒气渐渐消散,四肢恢复了知觉。那道暖流犹如力量之泉般源源不断地给予宁悦自身早已耗尽的力气,使她能挣扎着睁开双眼。 “醒了就好,不然就只能把你扛上山去。”战龙见她仍在迷蒙之中,急忙松开了她的手,淡然地说道。 “大当家……你为何在此……”朦胧之中,宁悦依稀察觉到一个青色身影正在眼前,还有那股独特的药香味,萦绕在身旁。她定了定神,环顾四周,确定此处无疑是笑颜的房间,困惑地问道。 “方才我碰上你落入水中,昏迷不醒,于是便把你带了回来。”战龙漫不经心地回道。 “原来如此……大当家多次相救之恩,宁悦今生难以报答一二,只能来世再报了……”宁悦回想起自己数次经历生死劫难却都遇上贵人相救,心中不禁燃起了希望。既然上苍以为我命不该绝,我自己又怎能轻言放弃……想到这里,宁悦慌忙起身,跪在床上,双手抓住战龙的衣袖,哀求道:“连日大雨倾泻不止,眼下洪灾将至,此地实不宜久留,还望大当家能施以仁德,把爷爷他们三人护送上山躲避数月,宁悦在此先行叩谢……”说完,她强忍着头晕目眩,向战龙磕了个头。 “斗虎此番前来便是要把他们接到山寨中妥善安置,你且安心养病,无需为此多费心神。”战龙悠悠地回道。 “谢谢大当家的关心,我方才休息了许久,如今已是好了不少。上山之事刻不容缓,我这便同他们一起收拾细软准备启程。”说完,宁悦便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战龙心知多劝无益,于是便坐在原处静观其变。正如他所料,宁悦刚靠近房门,一阵烈风迎面袭来,吹得她寒颤连连,紧接着全身如同火烧般灼热疼痛。颤抖着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越发沉重的身体,宁悦只能任其瘫倒在地。早已洞察一切的战龙不紧不慢地大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宁悦正要往下摔的身子,然后一把将她抱起,重新放到床上。“若你再如此倔强行事,那我便把你一人留在此处,听天由命。”战龙冷冷地说道,语气中略带严厉。 “此刻笑颜妹妹三人还有二当家都在忙碌之中,而我却在此贪图安逸,实在于理不通……”宁悦看着战龙凌厉的眼神,低声说道:“我不愿给他们增添烦恼,不愿成为他们的累赘……” “你甘愿为韩家老小舍命,想必是将他们视为至亲,既是至亲,又为何不信他们也能待你如此。”战龙轻描淡写地回道,目光中却透露出几分忧伤。 “悦儿姐姐,你醒啦,来,快趁热把药喝了!”宁悦还没来得及回话,笑颜便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出现在两人面前。她快步走到宁悦跟前,把药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前,然后不住地往手上吹气。 “是烫着了吗?快给我瞧瞧。”宁悦看见笑颜双手被烫得通红,心疼地把她的手拉了过来,贴在自己冰冷的脸颊上,好缓解她的疼痛。 “方才一时手忙脚乱,不慎让药罐子烫了一下,不碍事的。悦儿姐姐,你还是赶紧把药服下吧,不然那风寒入里,损伤正气,便不妙了。”笑颜勉强一笑,把药给宁悦递了上去。 宁悦看着笑颜手中的药,不禁热泪盈眶,她又怎会怀疑笑颜对她的好,只是害怕一旦不竭力抓住,便会失去罢了…… “东西都包裹好了,若是宁姑娘身体无大碍,那还是即刻上山为上。”正在此时,斗虎疾步走到房前,向三人说道。 怕是门前的砖石已抵挡不住流水的汹涌了……宁悦慌忙把药一饮而尽,然后回道:“我的病不要紧,请二当家尽快把笑颜他们送上山去吧。” 斗虎见宁悦虽面色苍白,但精神尚可,点了点头,转向战龙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与你各带一人先上山去,容后再来接应其他人,你认为如何?” “就此决定。”战龙爽快地答应下来。 “笑颜,你是愿意让我背你上山还是让战龙代劳?”此刻,斗虎一改往日结巴的样子,沉着而略带羞涩地向笑颜问道。 “我都不愿意!”笑颜气呼呼地回道。 “可是……外面的积水很深,若不踏水而行,恐怕未到山脚便会被冻得动弹不得,况且你身材娇小,能否在水中行走还有待商榷……”斗虎低声说道:“若你实在不愿意让我背你,那我便去请战龙帮忙,他轻功了得,不消一会就能把你送到山寨之中,很是可靠……” 宁悦见坐在一旁的战龙对此僵局冷眼旁观,只好出言劝道:“请二位当家把爷爷和韩越先行送到山上,我和笑颜在这里等候二位之时,定会将此事商量清楚,二当家无需费心……” 斗虎听后,低头答应了一声,便失落地离开了。战龙缓缓站起身来,不经意地看了宁悦一眼,也跟着斗虎飘然离去。 “悦儿姐姐,你说爷爷和越儿会安然到达山寨之中么?”两人走后,笑颜便爬到床上,拉着宁悦的手,心绪不宁地看着门外淋漓大雨,低声问道。 “有两位当家护送,爷爷和越儿自是无恙。”宁悦坚定地回道。 “如此甚好……只是,每每想到洪水将至,惊涛骇浪,瞬间就能将人吞噬得无影无踪,我便觉胆战心惊……”说完,笑颜把头埋在宁悦胸前,柔软的身躯微微发抖。 “笑颜妹妹,不要害怕,二当家方才说过,大当家来去如风,想来应是很快便会赶回来接应你的。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无论有何危险,都会替你挡着……”宁悦故作镇静,轻声安慰道,心底却是像笑颜般惴惴不安…… 第62章 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战龙迎风踏水而至,一如往日般长衣飘飘、风度翩翩地再次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走吧。”飞快地赶回来的战龙,把两人从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惊乱中唤醒,未等两人回过神来,战龙便走到宁悦面前向她说道,语气中带有一丝命令的意味。 “请大当家把笑颜妹妹带上山吧,我……留在这里无碍……”宁悦偷偷地看了战龙一眼,细声回道。 战龙听后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抹冷笑,淡淡地回道:“既然你不顾念自己的安危,那我又何必枉做小人。”然而,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掩盖不住那双漆黑的眸子中所迸发出来的怒气。 “悦儿姐姐,眼下洪灾将至,即便你也同我一般对山寨之人厌恶至极,也不能逞一时之气,置自身性命于不顾啊!”一旁的笑颜听后连忙劝说道。 战龙听后心中怒气更盛,他瞪了笑颜一眼,抿着嘴,沉默不语。 “笑颜妹妹你误会了,大当家和二当家对宁悦多番关照,宁悦怎敢忘记,我心中只有感激,又何来厌恶……只是……我曾向大当家许下诺言,不再踏入青峰山半步,即便如今遭遇劫难,从前所承诺过的事,我也是断断不敢忘记。”宁悦见笑颜与战龙相互瞪着彼此,一时间胶着难解,急忙解释道。 “悦儿姐姐,既然他今日亲自下山来接你,想来那日的许诺就不再作准。”笑颜听后如释重负。 战龙松开了紧蹙的剑眉,默默地点了点头,少有地赞同了笑颜的话。 笑颜见战龙放下不可一世的姿态,心中甚是得意,便继续说道:“再说了,对他们这些草莽匹夫又何需言信。”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被人猛力推开,寒风冰雨迎面扑来,门外风声、雨声、洪流声齐作,吓得宁悦与笑颜慌忙躲到被子底下,战龙则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处,以内力将猛烈袭来的雨水弹开。 “笑颜,我回来了,快跟我上山吧。”身材魁梧但全身湿透的斗虎,与英姿飒爽的战龙相较之下,显得分外狼狈,他顾不上自己发冠衣物被风雨吹刮得凌乱不堪,一入房门便大声催促道。 战龙轻轻一挥衣袖,房门顺势关上,房中又回复安静。 宁悦和笑颜怯生生地从被子中爬了出来,相视一笑。 笑颜看了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刚被人从水中打捞起来的斗虎一眼,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道:“既然战龙想要送悦儿姐姐上山,那我便勉为其难,随你一道上山吧……” 斗虎听后眉开眼笑,急忙说道:“你……你放心,我……我绝不会……不会让你淋到一滴雨……”说完,他把早已准备好的蓑衣披在笑颜身上,然后蹲在地上,让笑颜伏在他的背上。 笑颜看着斗虎****的衣物紧紧贴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撅着嘴,低声嘀咕道:“只怕还未出门我的衣物便要被你的衣物给沾湿了……”一咬牙关,笑颜便跳上了斗虎的背上,然后死命地抓住斗虎的肩膀不放。 “放心吧……我……我定会把你……把你稳稳当当地送到……送到山寨的!”斗虎向战龙使了个眼色,然后高高兴兴地迈开脚步向山寨跑去。 宁悦与战龙目送着两人离去,心中各有所思。 “你是想要我背着你还是抱着你?”战龙思前想后,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宁悦听后羞涩得满脸通红,她强压住心中的悸动,故作镇静地回道:“但凭大当家安排。” 战龙此时也略显窘迫,他嗯了一句后,便把宁悦拦腰抱起,然后纵身飞入风雨之中。 虽是非常之时,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宁悦用力地挺直身子,竭力不让自己顺势靠在战龙胸前。然而战龙步履极快,让宁悦几度失去平衡,撞在他的身上。尽管上有闪电雷鸣透彻天际,下有汹涌洪流吞噬万物,周围风雨大作,然而,战龙一路调运内力,把风雨隔绝在外,药囊中的药香因为他的运气香味更为浓郁,战龙温暖的胸膛让宁悦感到无比的安稳,沉浸片刻后,她才恍然惊醒,连忙又挺直身来,不敢再靠近战龙。她开始害怕起来,害怕自己会陷入这份虚幻之中,无力自拔……本来战龙见紧张得手足无措的她渐渐放松下来,轻轻靠在他的胸前,但觉心情舒畅,却不料,过了一会儿,她又竭尽全力地远离自己,目光中还隐隐透露出哀伤之情,让他顿时感到说不出的烦闷。当两人到达山腰时,风雨雷电来势越发凌厉。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一道刺目的闪电应声落在两人面前,一棵参天大树瞬间被劈成两半,重重地倒在他们的前方,激起积水飞溅。 “看来此番路途甚为凶险,眼下我们还是先行避过为上……”战龙淡然地打量着眼前被烧焦的巨树,轻描淡写地说道。 被此情此景吓得脸色煞白的宁悦,如今只顾着缩在战龙怀中哆嗦着,哪还有力气去回应他的话。 战龙凝视着她如此可怜的样子,不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纵身一跃,向他们相识之地飞去。 第63章 战龙抱着宁悦飞速穿梭于树丛之间,一眨眼功夫便到达了山中的那片平地。他蹬了一蹬脚下的树枝,不着痕迹地落在了那条曾经是涓涓细流的小溪旁,然后把宁悦轻轻放了下来。 “随我来吧。”战龙见她在自己怀中一直是僵直着身子,十分不自在,于是便让她下来与自己同行,好活动活动筋骨。 宁悦见战龙匆匆把她放下,似是不愿与她多靠近片刻,心中甚是羞愧,她暗自告诫自己,在他面前要时时谨记不可随意接近他,以免惹他不高兴。她应了一声,便拉起裙角,随着战龙越过那湍急的溪水,来到小溪的对岸。几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昏暗的前方,只见一个约有半身高、圆滚滚的黑影,在他们的不远处正不停地扭动着,不时还发出几声嗷嗷的叫声,看起来甚是无助。宁悦此时才想起当日笑颜曾叮嘱过自己决计不能靠近这里,否则稍有不测,便会遭到黑熊袭击,斗虎便是前车之鉴。 宁悦快步上前,拉住战龙的衣袖,细声说道:“大当家……这里是黑熊的地盘……我们……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战龙听后但觉好笑,他看着那个黑影,悠悠地回道:“青峰山是我的领地,莫说不过是区区一只黑熊,就是万军压境也休想动得它分毫。既你风寒未愈,就不可再淋雨了,不然病情又要加重了,快走吧。”说完,他抓住宁悦的手臂,拉着她继续往黑影放心走去。 战龙不懂放轻手劲,宁悦只能暗暗叫苦,但不一会儿,一道似曾相识的暖流从战龙的掌心传向她的手臂,在她的体内运转,让她被雨水浇得冰冷的身体顿时暖和了起来,思绪也变得清晰起来。她回想起那个正在挣扎的黑影,兴许正是那天在山洞口探出头来的小黑熊,便觉忐忑不安,那小熊崽怕是遇上了什么危险了,若是置之不理,实在难以心安…… 于是,宁悦又拉了拉战龙的衣袖,低声问道:“大当家,我们能去看看那个黑影么……” 战龙回头看了看她,不经意地问道:“方才你不是害怕那熊么?为何如今却想要去以身犯险?” “那黑影应是那刚出生数月的熊崽,想来是不会伤人的。此时风雨大作,而它却仍在山洞外,估摸着是身处困境之中,如我能助它脱身,也算是不枉此行……”宁悦轻声回道。 “若那大黑熊现身阻挠,又当如何?” “凭大当家的轻功造诣,定能全身而退。” “斗虎轻功不俗,但当年仍旧被它所伤。也只能怪他自己手下留情了。”战龙冷冷地回道。“如它真敢放肆,那也莫要怪我下狠手了。” “若当真被大当家不幸言中,还求大当家念及它护子心切,饶过它吧……” 战龙听后未置可否,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便迈开步子向黑影走去。 靠近黑影,借着不时闪过的电光,两人才看清那熊崽的后掌被卡在地上的一个石窟窿之中,任凭它如何用力拉扯,也无法挣脱束缚。宁悦急忙上前,拿起岸边的一块大石块便在窟窿两旁敲凿起来。战龙不紧不慢地走到宁悦身旁站着,见她如此奋力,他忍不住露齿一笑,然后拔出腰间长剑,想要助她一臂之力。不料,一声令人惊栗的咆哮突然从漆黑中冲了出来,紧接着一道狂风从他们的头顶上方袭来,战龙即刻回过身来,挥剑刺去。剑气才刚划过来者半寸,战龙犹豫了一下,又即刻收回剑刃。本想改用掌风制敌,却不料来者一只带有利爪的巨掌已在他举棋不定之时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后背,霎时间,战龙但觉一阵头晕目眩,背部几道血淋淋爪痕锥心般的痛,还未来得及运功调息,他便吐出一口鲜血。 “大当家!”宁悦慌忙扔掉手中的石块,上前搀扶住用剑支撑着身体的战龙,同时用娇小的身躯挡在了他与大黑熊之间。 “快走,不要妨碍我了结它。”怒火中烧的战龙提气把深植在地上的长剑拔出,势要把大黑熊杀死。 “大当家……求你了……没有了娘……它该如何是好……”宁悦见状急得哭了起来,她用双手紧紧拉着战龙持剑的手臂不放,抽泣着哀求道。 经过宁悦的努力,石窟窿的周围被凿得松动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熊崽顺利把后掌从窟窿中拔出,悲鸣了两声,便一拐一拐地慢步走回山洞之中。大黑熊听见它的悲鸣声,也无心恋战,咆哮了一声,便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战龙背部伤势甚重,见它识趣地走了,也不愿与之纠缠。他把长剑收回剑鞘,然后往宁悦肩上一靠,把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冷淡地说道:“听从我的指示走。” 宁悦自小便在宁府做工,抗着重物行走自是********之事,故而战龙施予的压重于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战龙,踏着沉重的步伐,向黑熊山洞的方向走去。往树林深处走了片刻,拐过几个弯,便看见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口。 “进去吧。”战龙喘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第64章 宁悦搀扶着战龙,小心翼翼地踮着脚步走进山洞,才走了几步,便已到了尽头。宁悦料想石壁中定是隐匿着入口可供他们继续深入,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胆战心惊地用手摸索着挡在前方湿冷的石壁,却是一无所获。心中正纳闷之时,突然,面前的石壁发出“轰隆”一声,接着,厚重巨大的石壁便一分为二,往两侧慢慢开启。石壁内虽未点灯火,但却不似外面般昏暗,其中一个被置于一旁的透着莹白色光亮的物体,为洞里蒙上了一层淡白色的光辉,恍若梦幻。 “进来吧。”战龙用宝剑支着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率先入内,把里面的柴火点燃。 宁悦急忙紧随其后,走进洞内,身后的石壁缓缓关上。一直身处黑暗之中的宁悦此时但觉眼前一亮,只见石壁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至床铺、桌椅、书架、柜子,小至锅碗瓢盆、梳洗用度,一应俱全。洞穴内不似她先前所想的那般闷热潮湿,而是极为通透清爽。即便外头狂风暴雨大作,如今听到的,却是柔风细雨轻吟。尽管自小就生活在京城巧匠精心雕琢的宁府之中,对精巧的建筑构思早已司空见惯,宁悦也不禁要为此处设计之巧妙而感叹。战龙见宁悦看得出神,便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手。宁悦回过头来,见战龙玉白的脸上透着青气,双眉微蹙,薄唇紧闭,看上去甚是痛苦,心中十分难过,眼眶中的泪水不住打转,险些哭了出来。她急忙把他扶到床上安顿好,便到汲水处打了盆水想要给他清洗伤口。 “柜子里有干净的衣物,你先去换上,免得再受寒了……”战龙此时正侧着身躺在床上,有意隐藏住自己背后的伤,咬着牙关,忍着疼痛说道。 宁悦顺从地点了点头,却不肯离去。她轻轻地在床沿上坐下,然后探头去看战龙背后的伤势。方才在昏暗之中,宁悦没能看清战龙的伤,而今灯火通明,但见他青色的长衫上沾染了大片黑色,透过被利爪撕裂的衣服上的破口可见,几道血痕陷得极深,直至如今还不停地涌出鲜血,才知道他的伤势甚为严重,以致身怀高强武功的他此时连行走也倍感费力。“大当家……还是先让我为你包扎吧……”看到战龙伤得如此重,想到他之所以会受伤全是因为受自己的连累,宁悦再也阻挡不了溃堤的泪水,她一边呜咽着,一边哀求道。 战龙见她为了自己如此伤心,而自己已无力出言安慰,因此只好默默用衣袖为她搽拭泪水。 “大当家……失礼了……”宁悦见战龙变得这样温和,心中的忐忑不安与手足无措顿时荡然无存。只是,当她怯生生地把战龙的衣带解开后,又开始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着头,红着脸,一言不发地等着战龙的指示。 战龙眯着眼看着她颤抖的小手摆弄着自己的衣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外衫和内衬的衣带都解开了,然而却又因过分羞涩不敢帮他把衣服褪去,但觉有趣,不由得扬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本想就此与她僵持着,逗一逗她,无奈血流不止的伤口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不可再任意妄为,于是,他只好自行把衣服褪去,转过身去,把背上的伤展露在宁悦面前。 宁悦看着战龙背上那几道血肉模糊的爪痕,泪水忍不住滑落,她顾不上擦去泪水,急忙用浸湿的白帕,给战龙清洗伤口。更换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后,宁悦终于把战龙伤口清洗干净,待她把战龙随身携带的独门创伤药粉仔细地散在伤口上后,在战龙的指导下,宁悦手忙脚乱地用白纱把他的伤口包扎妥当。处理过战龙的伤势后,宁悦又匆忙给战龙找来一身干洁的衣物,在一旁守着他换上,给他盖上被子,见他面色有所好转,躺得安稳后,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靠着战龙的床铺坐了下来,歇息片刻。柴火烧得正旺,即便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宁悦也不觉寒冷,连日的奔波劳累、忧心惧怕让她身心俱疲,如今安下心来,只觉浓重的睡意袭来,因此,坐了不一会儿,宁悦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宁悦从睡梦中醒来后,便立刻想起了重伤在床的战龙,于是,她急忙起身去查看他的情况。正在沉睡的战龙比起平日多了一份静谧,显得更为俊逸,一时间,宁悦看得晃神,只是,急促的呼吸声显露出他的不适,让宁悦好生担心。宁悦悄悄地伸手过去,想要触碰战龙的额头,以试探他的体温,不料手伸到半处就被战龙狠狠地抓住不放。战龙睁开双眼,定睛一看,见是宁悦,才松开手,然后又重新合上双眼。宁悦揉了揉残留着痛与灼热的玉臂,心中十分焦急。笑颜妹妹曾说过,外伤后发热可轻可重,当年二当家便是因为被黑熊所伤,发热未解,险些保不住性命,如今大当家也遭遇那般困境,可眼下并无治疗高热的药物可用,若他高热不退,恐有性命之虞……宁悦不敢再作多想,她给战龙额上覆上一方湿冷的手帕后,便起身走到石壁前,想要到外面给战龙找寻治病药材,无奈百般尝试,却怎么也打不开石壁。 “你要去哪?”正在闭目养神的战龙听到石壁旁有异响,知道是宁悦所为,于是便慢慢睁开双眼,带着几分不快看着她,低声问道, “大当家,请你告诉我这石壁要如何开启,我……我想要出去一趟……”宁悦避重就轻地回道。 “去哪?”战龙加重了语气问道。 “……去……去找食物……”宁悦心虚地回道。 “这里的食物足够你我吃上半月了,不必费力去寻。”战龙淡淡地回道。 “可是……我……我还是想要出去一趟……求大当家告知石壁开启的方法……”宁悦不肯死心,继续恳求道。 “不可。”战龙说完,又合上了双眼,不再理会宁悦。 宁悦见他被自己的无理惹得有些动气,心中十分难过,她在石壁旁坐下,然后捂嘴哭泣起来。 第65章 那一夜,哭红了眼的宁悦一直守在战龙身边,为他更换覆在头上的湿帕,希望能借此缓解高热给他带来的煎熬,让他能得到片刻的舒坦。只是,尽管有宁悦的悉心照顾,漫漫长夜过去了,战龙的发热仍未退去。看着他脸上、颈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刚换上不久的干爽衣物转眼间又被汗水沾湿,宁悦心中焦急万分。我一定要出去给大当家寻药,这回即便要惹他生气,也绝不再退缩了!宁悦暗暗下定决心,待战龙再次醒来,无论如何,都要从他口中问出石壁的开启方法。身处洞穴之中,再加上外面乌云蔽日,风雨不断,宁悦无从知晓此时是日是夜,只知道自己早已饥肠辘辘,但因为担心战龙的伤势生变,不敢离开半步。她静静地趴在床沿上,看着战龙后背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战龙发出“嗯哼”一声,似是醒了过来,宁悦急忙站起身来,探头看去。只见刚醒来的战龙,此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少了几分意气风发,多了几分率真不羁,更像是他这个年纪所该有的样貌,看着他,宁悦不由得想起了安瑞祺,他虽在旁人面前一直端着超然于世的姿态,然而在安瑞祥、宁悦面前,却会不时显露出他孩童般的顽皮。想到这里,宁悦不由得心中一甜,嘴角含笑。 战龙回过神来,凝视着笑意盈盈的宁悦,但觉心中莫名地欣喜,便开口说道:“饿了么?柜子里有食物,你取些自己爱吃的过来同我一起用吧。”说完,他看了一眼对面的一个柜子。 宁悦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了过去。只见柜子上摆放着一盒乳白色的珍珠,一颗颗硕大浑圆,透着淡淡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宁悦突然想起昨夜看见的莹白色光辉,大概便是这些珍珠所发出来的光亮。夜明珠乃是稀世珍宝,虽在宁府多时,我也只看见过一次,那颗夜明珠还是御赐之物,一直被收藏在老爷的书房内,轻易不予示人。想不到在如此偏僻的山洞之中,竟随意摆放着数十颗,实在令人讶异……宁悦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夜明珠上收回,然后打开柜门,从柜子里取出几个食盒,拿到战龙面前,排成一列。本想着深山野林中有野菜干粮可吃已是万幸,不料把食盒一一打开后,却看见各式各样精致的糕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其中,一时间让人眼花缭乱。 “自昨夜吐血后,口中的血腥味便一直残留不去,若你得空,就给我沏一壶雨前龙井吧。” 战龙半卧着仰视着宁悦,看起来很是虚弱,惹人怜悯。宁悦自然不忍心拒绝他,于是匆匆跑去找寻茶叶,然后煮了一锅沸水,给他沏茶。随着冒着白烟的沸水注入茶壶,一阵沁人肺腑的茶香扑鼻而来,顿时间,洞穴中弥漫着清淡的茶香味,让人但觉心旷神怡。战龙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香在他的口中扩散,甘甜四溢,回味无穷。宁悦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样子,才放下心来,拿起糕点吃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吃完一块,身旁的战龙便开始咳了起来,宁悦急忙放下糕点,给他轻轻地拍背。 “大当家,你还在发热,只吃这些于你无益,若你不弃,我给你煮一锅粥吧?”宁悦忧心忡忡地看着咳个不停的战龙,心中一阵抽痛。 战龙调运内力把咳嗽压制住后,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重重地倒在床上吐纳气息。 宁悦急忙从柜子中翻出一小袋白米,淘洗过后把它倒在锅中慢熬。蹲在一旁看着一锅米白色的汤液沸腾,宁悦心中若有所失,于是,她站了起来,走到战龙身边,轻声说道:“请大当家告诉我石壁开启的方法,我要出去一趟。” “不可。”喘息着的战龙吃力地回了一句,语气却比昨夜缓和了不少。 “我一定要出去一趟,请大当家莫要拦我,不然……不然我就……”想到自己根本没有逼迫战龙服软的能力,宁悦一时语塞。 “不然你就如何?”战龙看她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但觉好笑。 “不然我就再也不吃东西了。”宁悦想了许久,坚定地回道:“大当家兴许并不在意我饿肚子与否,只是,若我饿得手足瘫软,试问此时此地又有何人能照料大当家你呢?” 战龙听后愣住片刻,然后便开怀大笑起来。“哈哈……此话不假……哈哈……” 宁悦见他不怒反笑,料想他是在取笑自己,心中羞愧难当,只好低着头站在一旁等他停下来。 笑了一会儿,战龙见宁悦缩着身子站一旁,看上去甚是卑屈,不忍再欺负她,于是便收起笑意,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旁,温和地问道:“眼下危机四伏,若你真有想去之处,也可待我伤势好转再同你一齐去,为何偏要执意此时外出?” “我……我想去寻些东西……”宁悦支支吾吾地回道。 “只要是我青峰山寨中有的,无论你想要什么,尽管拿便是,又何须急于一时。”战龙悠悠地回道。“再者,即便你所需之物我青峰山寨中没有,只要它存在于这世间,给你寻回来又有何难。”说完,战龙深深地注视着宁悦,等着她说出实情。 “那不过是寻常之物,不劳大当家费心,只是……事关紧要,非此刻去寻不可,还请大当家放行……” “若是为了我的伤,那就大可不必煞费心力。”战龙见她仍不愿道明,轻叹一声说道。 “大当家……你……”宁悦睁大眼睛看着战龙,惊讶于他竟能洞悉自己的心思。“大当家虽有独门秘药外涂伤口,可是,高热不退,又该如何是好……” “此等小事,无需多虑,只要我气血精神恢复,提气运功,便能轻易将其驱除。” “既然如此,我便安心了……不过,大当家既要养足气血,只吃白粥自然是不行的,还是让我出去给你抓条鱼回来,煮鱼片粥吃吧?” “我不喜吃鱼……白粥即可。”说完,战龙便闭上双眼,沉默不语。他虽懂得宁悦的一片苦心,只是,放任她去为自己冒险,他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一来二往后,宁悦深知他定是不会告诉自己出去的方法,于是,她便走到石壁前,四处摸索启动的机关。 第66章 不停寻找,却一无所获。过了一个时辰,粥已熬成,宁悦只好停下来,把粥盛到碗里,端到战龙身旁。 “大当家,起来吃点粥吧……”宁悦轻声叫唤着。 “嗯……”战龙慢慢睁开眼睛,艰难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宁悦把碗递了上去,无意间触碰到战龙的手,但觉他的高热不但没有消退一分,反倒是越发厉害了。心中不免开始恼怒起来,大当家为何如此执拗,偏要一意孤行呢…… “这粥……有些寡淡……”战龙尝了一口,便把碗放下,不愿再吃。 “若是有鱼,我自信能做出一锅美味的鱼肉粥……可惜没有……”宁悦嘟着嘴低声说道。 “没有也罢……”说完,战龙又一头倒在床上不语。 “那我便陪着大当家一起饿肚子吧……”宁悦屈膝坐在地上,静静地盯着战龙的后背不放。看着战龙新换上的素白色衣服上,此时已被渗出的鲜血染出斑斑点点的红印,宁悦心中难过不已。大当家流了那么多血,如今又吃不下东西,高热也一直不退,而蒙受他多次救命之恩的我此刻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若他有何不测,那我又岂能独活……想到这里,宁悦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听着宁悦哭泣声不断,战龙忘却了高热与伤痛带来的折磨,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心中隐隐作痛,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只能去半个时辰……一刻也不可耽误……” “知道了,我定会如约归来。”宁悦听后连忙擦干泪水,跑到石壁前,等待着战龙的指示。 战龙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以黑曜石制成的精致配件,递给宁悦,说道:“将它置于那圆形凹槽之中,便能开启石壁。记着,你并未佩戴药囊,不可离开平地半步,知道么?” 宁悦接过钥匙,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到石壁前,开启石壁。 “轰隆”,石壁应声退至两旁,风声鹤唳、倾盆大雨又重新出现在宁悦面前。宁悦不假思索地冲进了风雨之中,朝溪水方向跑去。 待到达溪水岸旁时,宁悦的衣物早已被雨水浇得沉甸甸的,让她活动有些不便。只是,这也使她无需顾忌溪水会弄湿衣裳,毅然地踏入溪水之中,开始抓鱼。可徒手抓鱼,谈何容易,抓了许久,仍是两手空空。又饿又冷又累,宁悦几度快要晕厥倒下,然而一想起仍在洞穴中等待自己归去的战龙,宁悦又重新振作精神,用衣裙作网捕鱼。眼看归期将至,却仍是徒劳无功,宁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那大黑熊慢悠悠地走到溪边,往溪水中轻轻一捞,一条活鱼便被拨到岸上,拼命弹跳挣扎,如是者过了一会儿,岸边已堆放有十数条鱼之多。宁悦看后既钦又羡,不由得向它靠近了几步,想要学学它高超的技巧。大黑熊发现身旁有异,睁着棕黑滚圆的小眼睛往宁悦瞪去,目光中透露着一丝杀气。宁悦见它转过头来,吓得不敢动弹半分,一人一熊对视片刻后,大黑熊呜嗷一声,便收回目光,把捕获的鱼咬在口中,慢悠悠地往山洞方向走去,然后一转眼,又走了回来,继续把地上剩余的活鱼叼回洞中。宁悦看着那一小堆鱼渐渐变少,心里很不是滋味,奈何自己无能,竟连一条也抓不住,只能看着别人眼馋……待地上仅剩三条小鱼之时,大黑熊本可一口把它们都含在嘴中带回去,然而,它却只咬住一条,然后用巨大的熊掌把剩余的两条往宁悦那边甩去,之后便一声不吭地离去了。它是要把鱼留给我么?宁悦急忙跑上岸去,把那两条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鱼给紧紧包在衣裙之中,兴高采烈地跑回战龙身边。 “大当家,快看,有两条鱼!”宁悦回到山洞中,顾不上全身上下湿冷至极,一心想要向战龙炫耀。 “快去换身衣服吧,不然你病了谁来照顾我。”战龙见她如此快活,也忍不住跟着微笑了起来。 宁悦连连点头答应,把鱼随意放在地上,便跑去屏风后更换衣服。 “大当家,你可知道这鱼从何而来?”宁悦换好衣服,跑回到战龙面前,得意洋洋地问道。 洞中只备有战龙的衣物,两人身型相差甚大,宽大的外衣穿在宁悦身上,不免显得有些滑稽,战龙半卧着,饶有趣味地看着宁悦,默默地摇了摇头。 “是那大黑熊所赠。”说完,宁悦笑意更深。 战龙听后,也只是浅浅一笑,不予回应。 “大当家是否在心中暗幸先前并未伤它,如今才能吃上鱼粥,而那熊崽也不至饿肚子。” “若它以为就凭这区区两条小鱼,我便会因此放过它,未免过于异想天开。”战龙冷冷地回道。 “它也不过是护子心切,才冒犯到大当家……这不能怪它……若看见自己的儿女遭遇危险,普天之下的母亲,皆会如此……”宁悦见战龙仍郁怒在心,低声劝道。 “我看未必。”战龙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鱼,露出清冷的目光。 “……至少……至少我娘会拼了命地保护我……”说着说着,宁悦眼中的泪水悄然滑落。 “即使如此,那你又为何会流落在此?”战龙继续冷漠地回道。 “……我娘……我娘她死了……” 战龙听后但觉心中有愧,他把宁悦轻轻地拉到身旁,让她坐在床沿上,温和地问道:“……那你爹呢?” 宁悦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一言不发。 “是我失言了,普天之下的爹,除了自己钟爱的儿女外,余下的于他而言不过是草芥罢了。”战龙冷笑了一声说道,一字一句,寒彻心扉。 “大当家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煮鱼粥吃。”看着战龙悲愤的双眸,宁悦隐约察觉到他与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身同感受他心中的痛苦,她不愿让他再这样肆意刺伤自己的心,于是,她急忙擦了擦泪水,卷起衣袖,给战龙杀鱼煮粥。 “那我就翘首以待了。”战龙把随身佩戴的匕首递给宁悦,淡然一笑。 第67章 靠着平日经常到宁府厨房里一边帮手一边观摩,宁悦练就出一手好厨艺,她所熬制的鱼肉粥鲜香扑鼻,入口甘甜,就连挑剔的战龙也对此赞口不绝。宁悦见他胃口大开,心中很是高兴,于是,接连数日宁悦每日都花费两个多时辰熬粥,自己却舍不得吃上一口。宁悦路过溪边的时候,若能遇上大黑熊,总会捡到两条它给她留下来的小鱼,这让战龙不再缺鱼吃,只是,念及他每顿都吃鱼肉粥兴许会觉得腻了,宁悦便趁着外出之时,偷偷地去林中采摘香料药材、蘑菇等放入粥里一起煮,以增添粥的风味。在宁悦的悉心照料下,战龙的精神日见好转,伤口也愈合得很快,不消五日,他已能下床走动。望着外面的风势雨势渐缓,战龙心知无法在此久留,不免有些落寞,宁悦一直担心着战龙伤势未愈,因此不敢牟然催促他动身离去,就这样,两人在山洞中又住了两天,终于迎来了斗虎带着手下前来营救。斗虎得知战龙被大黑熊所伤,如今已无大碍,甚为激动,却换来战龙的冷眼相待。 “宁姑娘,不见你数日,笑颜在山上焦急得很,只是前几日狂风暴雨,乌云盖日,耽误了我们下山找寻你们的行程,而今见你们两人皆安好,我总算有颜面回去见笑颜了。”说完,斗虎困窘地笑了笑,然后招呼手下的人,搀扶着战龙,启程上山。 “不必。”战龙用冰冷的目光扫视众人,坚决地说道。 众人不敢违逆他的话,只好就近护着他,生怕他倒下。见众人将他视作病弱守着,以战龙高傲的性子,本是会使出轻功,一走了之,然而,他却放心不下宁悦,于是才跟着一行人一道走上山去。 眼看快要走到山腰,战龙把宁悦轻轻拉了过去,低声说道:“待在我身旁才能防止瘴气侵入。” 一旁的斗虎听后一拍脑袋,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药囊递给宁悦,说道:“这是笑颜让我转交给你的,看我这记性,竟把如此重要的事给忘了,实在是……” 宁悦双手接过药囊,连声道谢,正要把它挂在腰间,不料却被战龙一手夺过。 他拿在手上,打量片刻后,毫不留情地说道:“做工粗劣。”说完,他把那药囊抛到斗虎面前,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翠竹的药囊,利落地系在宁悦腰带之上。 “这是……”宁悦看那药囊十分眼熟,疑惑地拿在手中细细端详,才发现那药囊边角上的一针一线皆出自自己之手,这正是自己先前为战龙修补的、对他弥足珍贵的那个药囊。“大当家,这上面绣的是竹子而非墨兰……”宁悦边说边把药囊解下来。 “那墨兰我是越看越喜欢,便想着拿这个与你交换了。”战龙轻描淡写地回道。 “若大当家喜欢,尽管拿去便是,只是,这药囊于大当家而言意义非凡,宁悦不敢夺人所好,还请大当家收回……” “可如今你无药囊护身,在山上行走难免诸多不便。”战龙瞪了正要开口说话的斗虎一眼,继续说道:“今日我便将它赠予你,望你莫要推辞,好好保存。” 看着战龙深邃的双眸,宁悦心中突然感到一丝惧怕,她慌忙低下头,点了点头,然后径直往山上走去。战龙见她神色有异,心中不禁生出疑云,他眉头微蹙,沉默不语,快步跟了上去。众人看后也是面面相觑,看着两人渐行渐远,他们也急忙赶了上去。 在战龙无声的带领下,一行人安然到达青峰山寨。笑颜与韩越早在山寨的正门前等候多时,一看见宁悦的身影,两人就争先恐后地跑了过去,紧紧抱着她不放。三人感动落泪,互诉思念后,便随着众人进入寨中,身后的大门随即关闭。战龙与斗虎把三人送到他们借住的房屋前,才与他们别过。一进屋里,就闻到饭菜的香味,让许久未好好吃上一顿饭的宁悦不禁垂涎三尺。颜爷爷看出宁悦此时已是饥肠辘辘,连忙招呼她入座用膳,笑颜与韩越这数天因担心宁悦而茶饭不思,如今也是饿坏了,经过两人一番你争我夺、狼吞虎咽的清扫,一桌佳肴眼看见底,颜爷爷怕宁悦抢不过他们,只好在席间不停地夹菜往她碗里送。见三人吃得津津有味,颜爷爷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纵有千千万万的疑问,笑颜也拼命按捺了下来,让宁悦终于能安稳地睡上一宿。 第二天,宁悦一醒来,笑颜便拉着她不放,开始向她刨根问底。宁悦知道避无可避,只好把这数天以来的经历和盘托出。 “想不到那大黑熊竟通人性,懂得知恩图报。想来那些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之人是连畜生也不如啊。”笑颜眨着澄亮的大眼睛,讥笑着说道。 “……我……我恐怕便是笑颜妹妹口中所说之人……”宁悦听后沮丧地回道。 “悦儿姐姐为何要这样妄自菲薄呢!”笑颜听后不满地说道。 “大当家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然而……我却无以为报……实在汗颜……”说到这里,宁悦忍不住落下泪水。 “悦儿姐姐又何需为了战龙此等草莽匹夫难过呢,再说,这次若不是有你的照顾,那战龙兴许就活不成了,我看你们之间算是互不相欠了。”笑颜掏出手帕,给宁悦递了上去。 “说起来,大当家会受如此重伤,还是因我而起……我不仅没有帮上什么忙,还连累他险些送了性命……笑颜妹妹……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宁悦但觉无地自容,哭得越发难过。 “既然无以为报,那便以身相许吧!”笑颜见宁悦泪流不止,本想开个玩笑逗她一笑,却不想让她哭得更加伤心。“怎么!难道那战龙果真如此无耻,想要占你便宜不成!不行,我要告诉姐夫,让他赶紧回来替你教训教训那个无赖!”说完,怒气冲天的笑颜起身就要呼唤咕咕给韩飞送信。 宁悦见势慌忙拦住她,使劲地摇头,回道:“笑颜妹妹你误会了!这……这不过是我自己的误会罢了……请你莫要见笑……” “哼,料他战龙也不敢轻狂至此,敢打我们韩家人的主意。”笑颜听后方才又重重地坐了下来,气呼呼地说道。“不过,我看那战龙武功还算过得去,钱财也不少,皮囊也还算能看,对悦儿姐姐你也算得上是有情有义,姐姐你何不稍作考虑呢?” 宁悦心中隐隐作痛,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低着头,沉默不语。 笑颜看她不吭声,以为自己惹她生气了,连忙解释道:“悦儿姐姐,你莫要生气,笑颜不过说说而已,那战龙自然是配不上姐姐的,无需费神考虑,权当不曾遇过此人即可,哈哈!” 宁悦看着笑颜清澈的目光,露出了一丝苦笑。若真能当作不曾遇过某些人,那她的心便不会有那么多的伤痛……只可惜……即便她能瞒过其他人,却欺骗不了自己的心……祺大哥……我还能再见上你一面么…… 第68章 “宁姑娘,战龙请你过去一趟!”正在宁悦笑颜两人相视无声之时,屋外传来了斗虎响亮的嗓音。 笑颜看宁悦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便一跃而起,飞奔出去,打算替宁悦回绝战龙的邀请。 “笑颜……你……你还好么……我……我就是来看看你……顺道替战龙……传个口信……”斗虎看见笑颜,虽是十分高兴,却又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手足无措。 “你回去告诉战龙,不要再对悦儿姐姐多做纠缠,否则,我姐夫绝不饶他。”笑颜气势汹汹地说道。 “怎么……突然就……”斗虎看着对他嗤之以鼻的笑颜,心中很是不解,昨日还见宁悦与战龙相处融洽,今日倒成了战龙去纠缠她了,实在奇怪。“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如实禀告、吧。”斗虎自知拗不过笑颜,只好吩咐随从回去复命。见随从远去,他才从怀里取出那个笑颜亲手所制,原是让他转交给宁悦的那个药囊,略带愧意地说道:“这个……宁姑娘有战龙所赠的药囊……所以……这个……我便没能交予给她……”斗虎见笑颜转过头来瞪着他,急忙继续说道:“不如转赠予我……也不至辜负你缝制的一番心意……不知你以为如何……” “战龙何来的药囊赠予悦儿姐姐?”笑颜狐疑地盯着斗虎,心中察觉到其中有异。 “此事说来蹊跷,那药囊乃是战龙多年来一直随身之物,旁人轻易还碰不得,如今,竟愿意赠予宁姑娘……笑颜……你说……战龙是不是……” “即便是,我也要让他死了这条心!快带我去见他!”未等斗虎说完,笑颜便打断他的话,催促着他带路。 “笑颜……战龙的事……你还是少管为上啊……”斗虎见笑颜不打算把药囊收回,顾不上为战龙的事担忧,急忙把它收入怀中,心中欣喜万分。 “你不肯带路,自有人带我去。”笑颜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 “我……我陪你去吧……”斗虎怕笑颜会被战龙欺负,只好紧跟其后好护着她。 战龙所居住之地处在青峰山的最高峰,那里长年薄雾萦绕,气候清冷,人迹罕至,仿佛与俗世隔绝般,连日来外头的狂风暴雨,也伤不了这里的静谧半分,。穿过雄伟壮观的参天巨树林,一片翠绿映入眼帘,形态各异、粗细不均的竹子错落有致、夹道而生。在鹅卵石小道的尽头,有一座以苍竹与茅草搭建的宽大的房屋,一抹青色的身影,正坐在房顶上朝他们望去。他身旁白雾弥漫,微风不时吹拂着他的衣摆,飘逸如谪仙,却显得有些孤寂。 “战龙,我们来了。”斗虎朝那个身影呼喊了一声。 “不请自来,所为何事?”战龙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冷若冰霜。 战龙以内功传声,相隔甚远,声音仍浑厚清晰,如同近在咫尺,笑颜听后不由得有些退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朝战龙喊去:“战龙你给我下来,我有话要说!” “有何话同斗虎说便是,别来扰了我的清静。”说完,战龙向两人投去了一道锐利的目光。 “事关悦儿姐姐,我非要亲口告诉你不可!”看着战龙从容自得坐在屋顶上,而自己却只能在底下磨拳跺脚地瞪着他苦无对策,笑颜不免有些恼怒。 “说吧。”战龙纵身飘落在笑颜面前,俯视她一眼,淡然地说道。 “听好了,悦儿姐姐心肠软,不忍心直截了当地断绝你的痴心妄想,只是,若你还有些许自知之明,那就别再去烦扰她了!”笑颜以挑衅的目光看着战龙,义正言辞地说道。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野蛮丫头来管。”战龙冷冷地回了一句,正想离去,却被笑颜牢牢拉住不放。 “你再神气也不过是个山贼,人人见了都要躲避三舍,试问天下间有哪个好姑娘愿意委身于你!” 眼看战龙就要发难,正要挺身而出挡在笑颜身前的斗虎,听到她的话,不由得愣住片刻,原本是怒火中烧的战龙,听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时间,四野无声。许久后,斗虎方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声,然后把笑颜拉到自己身后,一脸落寞地看着战龙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战龙喃喃自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而后向斗虎说道:“再去一趟,此次务必要把她请来,我有要事同她说。” “去多少次也没用,悦儿姐姐不想再看见你!”笑颜从斗虎身后露出半脸,生气地说道。 “若她果真如此不待见我,只需亲自前来知会我一声,我便绝不再让她看见我一眼。”战龙冷冷地回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如此,这次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与斗虎一同回去说服悦儿姐姐来这里见你最后一面吧。”笑颜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两位了。”说完,战龙便悠悠地走入屋里,满心欢喜地等着宁悦到来。 两人看着他悠哉的背影,心中疑惑丛生。 第69章 过了许久,气喘吁吁的笑颜拉着宁悦重返竹林深处,在竹屋前大声叫喊道:“战龙,我们来了,你快出来。” 只见竹门缓缓开启,一阵幽香飘然而至,悬挂在门扉上的丝帘随风飞舞,屋内雅致的摆设隐约可见,两人一时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们走吧……”笑颜定了定神,拉着忐忑不安的宁悦就要往屋里走去,却被身后的斗虎上前制止。 “笑颜妹妹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说完,宁悦抿着嘴,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屋里。自笑颜把她与战龙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宁悦后,她便知道,自己心中所惧已然成了事实,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心中虽有千万个不愿意,但宁悦还是强迫自己来到此处,直面战龙。 一入屋内,便感到一道暖流包覆全身,正厅中央摆放着的暖炉中透出屡屡清香,淡薄而悠远,除了几张松木所制的靠椅和一幅气势磅礴大字外,偌大的厅中再无其他。 身穿青色银丝绸缎长衫的战龙,早已站在长廊尽头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到来,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他露出一丝笑意,用低沉好听的声音说了一句“过来吧。”,便消失在房门之后。 宁悦快步走到那道门前,轻敲了一下,房门应声敞开。宁悦道了一声“打扰了。”才小心翼翼地踏入房内。从未到过男子房间的宁悦,如今身在战龙房里,显得很是不自在,只好低着头、无所适从地站在房门的不远处,等待着战龙上前招呼。 “你我之间,又何须拘束,过来喝杯茶,我们慢慢聊。”将长发随意束起的战龙,此时显得有些慵懒,他用眼神示意宁悦入座,然后往面前的两个杯中注入还冒着白烟的清茶。 “谢谢大当家款待。”宁悦向战龙躬身行礼后,才略带慌张地坐了下来。 两人对坐,相酌无语。 面对战龙深深的凝视,宁悦但觉全身烘热,满面通红,唯有移开视线,环顾四周,以逃脱羞愧尴尬、僵持不下的局面。此房屋虽以竹子搭建,却既不透风也不漏水,寒冬已至,身处其中,却感到十分暖和,个中定有不少巧思。竹子散发出若隐若现的淡香,与战龙身上独特的药香相互交融,呼吸之间,沁人心脾。只见房间里的摆设皆以竹制,饰以通透温润的白玉,案上随意摆放着几本厚重的书卷和一幅刚完成的山水图,书案一旁立着一个挂有一张陈旧地形图的架子,图纸看上去已有些年月,但仍被保存得很好,上面的一笔一划皆清晰可见。再往里面看去,便是战龙的寝室,宽大的竹床上整齐地叠放着银白色的丝缎被褥,轻纱飘飘,飘逸脱俗。凡此种种,无一不显现出主人的志趣高雅。 战龙看宁悦对自己的房间赞叹连连,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他轻轻撩起宁悦肩上的一缕青丝,握在手中,低声说道:“若你喜欢这里,大可选一个房间住下来,待我把那棘手之事了结,无需再被困于此处,我便能与你一同去过安稳的日子,无论是隐居山林还是锦衣玉食,只要你喜欢,我都愿意陪着你。” “大当家……我……” 未等宁悦说完,战龙便用两指贴在她的樱唇上,继续说道:“你我皆是父母缘薄的苦命之人,日后若能相互照应,岂不甚好。若你不弃,从此以后,我便护你左右,不再让你受到半分委屈。”说完,战龙收回双手,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在此掌管青峰山寨,非我本愿,实有难言之隐,如今成败指日可待,你尽管安心在此等候,待时过境迁,我便能回复殷实商人的身份,届时也能许你一个名分。” “大当家的好意,宁悦愧不敢当……我……” “看你孑然一身,流落于此,想来定是遭遇了什么困难,只是,即便你闯下了弥天大祸,我也自有办法保你周全,你就不必再为此耿耿于怀了。”战龙说完,温和地笑了。 “大当家请听宁悦一言……莫说宁悦身负重罪……就算侥幸得以昭雪……宁悦也接受不了大当家的情谊……”宁悦细声回道。 战龙惊愕地看着宁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大当家人才出众,又对宁悦有多次救命之恩,无论是何身份,宁悦都敬仰至极,又何来嫌弃一说……只是……宁悦自小便心系一人,即便那人从不在意,我也始终无法放下……只怪宁悦福薄……”说完,宁悦哽咽着,低头垂泪。 “哈哈……可笑……实在可笑……当初我曾嗤笑斗虎对那丫头的一片痴心,却未曾料到今日,我竟会比斗虎可笑千倍万倍!我还以为……只要我卸除枷锁,放下傲气,真心相待,便能换得一有心人,殊不知,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战龙落寞地看着宁悦,苦笑了一声。“罢了……日后……我便如你所愿,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走吧……”说完,战龙但觉气机上逆,胸前一闷,险些喘不过气来。 “宁悦卑微之身,实难与大当家相配……还望大当家能早日寻得佳偶,相守一生……”宁悦颤抖着向战龙屈身行礼后,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与痛苦,捂着脸哭着逃出门外。他说绝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呜呜……是我辜负了他……此时,宁悦的心中不停地回荡着这句话…… 屋内顿时变得静谧无声,仅留下战龙一人,久久凝视着那个宁悦悄悄放在竹椅上的、绣着翠竹的药囊,黯然神伤…… “笑颜……若我改邪归正,不再做山贼,你会……” “不会!”笑颜坚决地打断了斗虎的话:“告诉你也无妨,我有意中人了!” “那是何人!”斗虎听后暴跳如雷。 “是悦儿姐姐的哥哥,长相清秀,温文尔雅,饱读圣贤,与你便是云泥之别!”笑颜乐呵呵地回道。 “竟有如此优秀之人……”斗虎将信将疑地看着笑颜。 “带你去见见他,让你早日对我死心,亦无不可,只怕你见上他一眼,便会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笑颜漫不经心地回道。 “即便如此,我也要去见他一面,只有亲眼看着他对你好,我才能放心……”斗虎忧伤地看了笑颜一眼,继续说道:“我对你的心意,绝不比战龙对宁姑娘的少上分毫,既然战龙能顾念宁姑娘的心意,不再去打扰她的清静,我自然也能如此待你……” 笑颜听后有些动容,她背对斗虎,支支吾吾地回道:“如此甚好……” 正当两人郁郁寡欢之时,宁悦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抱住笑颜,不停哭泣:“笑颜妹妹,我们回去吧……待洪水一退……我们便回家好吗……” 笑颜见她哭得如此伤心难过,眼角也禁不住泛起泪水。顾不上冲进屋内向战龙兴师问罪,笑颜一边柔声安慰着宁悦,一边搀扶着她离开竹林,往山寨走去。 第70章 自从知晓丞相所赠的黑檀木令牌竟能号令数十武艺高强的影卫队为自己所用,安瑞祺即刻派遣了其中数人赶往宁风住处去打探宁悦的消息。“无论有何发现皆要立刻向我回报,若能寻到她的踪迹,定要在她身边暗中保护,我不日便会动身前去汇合。”安瑞祺神色凝重地吩咐道。 “属下等领命!”话音刚落,跪在安瑞祺面前的数个黑衣人便化作几道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人请收下此物。”站在安瑞祺身边的影卫队首领把一个碧玉所制的口笛双手呈上。“主人若想收发书信,吹响此笛便可唤来影卫队驯养的传信飞鸽。” 安瑞祺道了声谢,双手接过,收入怀中,然后便让他退下。 过了数天,莫念聪才垂头丧气地出现在安瑞祺面前,一见安瑞祺神态自若的样子,便苦着脸,开始向他诉说心中的烦闷:“安兄,并非念聪不把宁姑娘的案子放在心上,这些天,我为了调查荣国舅及其党羽之事实在是忙得分身无术、焦头烂额啊……” 安瑞祺举着茶杯,悠然地喝了一口,云淡风轻地回道:“凡事欲速则不达,莫兄为何突然想起查办此事?” “自然是为了帮宁姑娘洗脱冤屈!当今皇上何等英明,若想求得他一道圣谕,但凭我顶上花翎,怎可成事,唯有献上他心中所想之物,或许还有些许指望……”说完,莫念聪叹了一声,把一册卷宗恭恭敬敬地放在安瑞祺面前,面露难色说道:“安兄请看,念聪自问已是竭尽全力、呕心沥血,无奈荣国舅一众手段高明,做事不留痕迹,因而至今我仍是一无所获……” 安瑞祺听后心中暗赞,他认真地把那本卷宗翻阅一遍后,露出一丝浅笑,温和地回道:“莫兄的良苦用心,瑞祺感激不尽,只是皇上口谕已下,我们随时可以前去开棺验尸,因此,莫兄大可不必为此多费心神。”看着莫念聪惊讶的样子,安瑞祺谦虚地躬了躬身,继续说道:“素知荣国舅等人狡诈,却未曾料到他们权势之大,竟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此人不除,朝廷动荡,国势不稳,只要是心系国家之人,都不会对此等豺狼虎豹坐视不管。瑞祺不才,平日有一喜好,那便是随手记录下那些贪官污吏的恶行,制成书卷,如今赠予莫兄,愿以微薄之力,解莫兄之忧。”说完,安瑞祺从书架上取出几本厚重的封上空无一字的书卷,堆放在莫念聪面前。 莫念聪急忙拿起一本,随手翻阅了几页,便开始惊叹连连,但觉如获至宝。“念聪何德何能,怎能让安兄割爱……”莫念聪深知其中定是暗藏一举击溃荣国舅一众之玄机,口中虽免不了推辞一番,心里却是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这些书卷全数收归囊中,细细研读,倘若安瑞祺收回前言,他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安瑞祺微笑着点了点头,回道:“不过是几本书卷,莫兄拿去便是了,只是,开棺验尸之事,还请莫兄多劳心了。”莫说安瑞祺此时无心与荣国舅一党周旋,即便是有,凭他过目不忘之本领,这几本他亲手撰写的书卷,早已烂熟在心,因而,把它们送予莫念聪,也没什么值得吝惜的。 “这是当然!所谓事不宜迟,如今既有圣上旨意,明日我便与安兄一道前去段府可好?”莫念聪略带激动地回道。 “如此甚好,那就与莫兄相约明日辰时于段府门前相会。”安瑞祺沉思片刻后回道。 莫念聪连声答应,与安瑞祺道别后,便高高兴兴地捧着那几本书卷,踏着轻快的步子回莫府去了。 父亲大人有张良计,我如今也得过墙梯,有影卫队相助,出府又有何难。安瑞祺看着莫念聪欢喜的背影,心中也沾染上了几分喜悦。 第二天,莫念聪身穿官服,带领着捕头、师爷、仵作及知府府衙中的一众衙役如约而至,声势甚为浩大。反观安瑞祺,一身素色衣物,飘逸儒雅,英姿焕发,虽是只身一人,静静地站在门前等候,却因其卓越不凡的气度和双眸中散发出来睿智的光辉,让人不敢小觑。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入段府。 “不知两位大人今日大驾光临寒舍,所为何事?”段南天闻讯现身,面带不悦,轻蔑地问道。 “奉圣谕,下官前来开棺验尸。”莫念聪昂首挺胸回道。 段南天一听怒不可揭,厉声说道:“知府府衙办案不力,至今未能缉拿犯人归案,本官原是想要在皇上面前参你们一本,却不料如今你们竟敢提出如此荒唐的请求,实在欺人太甚!” “尚书大人请息怒,开棺验尸并非在下等的请求,而是皇上旨意,手谕在此,请大人过目。”安瑞祺泰然自若地回了一句,然后把皇上遣人送来的手谕双手呈上。 段南天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手谕,咬牙切齿地说道:“此事待我请示皇上后再议,来人,送客!”不一会儿,数十个训练有素、手持兵刃的家仆便把他们团团围住,一个个目露凶光。 莫念聪与其身后的一众人等见之,皆躁动不安,纷纷亮出兵器,意欲发难。 安瑞祺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伸手拦住莫念聪,淡然一笑,转头看向段南天说道:“你我同为朝臣,兵戎相见,只会两败俱伤,在下今日愿陪尚书大人前去请圣上明示,若得圣上首肯,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段南天定眼看了看堂下那沉着镇静却步步紧逼的俊美男子,心中甚为困惑,问道:“你又是何人?与此事何干?” “在下安瑞祺,家父定远大将军安定国,只因不愿见真凶逍遥法外,故厚颜从旁协助知府衙门办案。”安瑞祺屈身行礼,谦逊地回道。 本就对安定国心存不满的段南天,如今一听来者是安定国之子,霎时间怒发冲冠,恶狠狠地说道:“好一个安家少爷,竟敢插手段府之事!来来来,老夫这就随你一同去面见圣上,让圣上判断孰是孰非!”说完,他从上前去,一把抓住安瑞祺的手臂,拉着他往皇宫走去。 安瑞祺看他一脸憔悴,鬓发斑白,边幅不修,心中萌生恻隐,故没有调运内力挣脱开他的束缚,任由他使劲拉着自己往前走。莫念聪等人见势不妙,连忙紧跟其后,于是,一行人沸沸扬扬、浩浩荡荡地来到宫门前。 第71章 到达宫门后,段南天瞪了安瑞祺一眼,方才松开手,驾轻就熟地朝御书房走去,安瑞祺与莫念聪二人则跟在其后,并肩而行,余下众人则在宫门外等候。 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皇上一听太监通传那三人一同前来求见,顿感头部隐隐作痛,无奈不能不见,只好让三人在门外候着,以挫一挫三人的锐气。正如皇上所料,三人立于寒风之中约莫两个时辰后,便开始显出疲态。管事太监生怕三位朝中重臣冷出病来,急忙到皇上面前请示。 皇上听后冷笑一声,淡然地说道:“宣。” 不一会儿,三人便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丝毫不见潦倒之态。皇上扫视堂下三人一眼,又重新埋首奏折之中,心中既欣慰又惆怅。“三位爱卿有何要禀但说无妨。”皇上冷冷地说道。 “老臣求皇上为老臣犬子主持公道啊!”段南天先发制人,双膝一屈,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朕记得早已下令限知府府衙三月内结案,眼看期限将至,爱卿何故要在此时重提此事?”皇上仍旧专心致志地批阅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一切皆因今日两位大人以身受皇命为由,带着大队人马闯入老臣府中要求开棺验尸。”说到这里,段南****身后两人哼了一声,“可怜犬子无辜惨死,老臣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已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如今竟还要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实在是天理不容!还请皇上替老臣做主啊!” 任凭段南天如何声泪俱下,痛斥安、莫两人冷漠无情,皇上却不为所动,原是这数月以来,此等陈腔滥调他已听过不下十数次。起先几次,皇上心中确实满怀同情,即便他不知进退,闹到金銮殿上,要让宁镇海偿命,皇上也顾念其丧子之痛,不忍苛责,后来说多了,便让人有些厌烦了。 皇上冷眼待之,漫不经心地问道:“安爱卿,朕遣人给你送去的手谕何在?” “回皇上,臣方才已将手谕示予尚书大人,无奈微臣不才,传达之时词不达意,故而令尚书大人有所误会,实在愧对圣颜……”安瑞祺谦恭地回道。虽说段南天横行霸道之举人人皆知,对安瑞祺又是屡屡恶言相向,其子段明为人轻佻放纵,亦非善类,然而,当安瑞祺看到段南天为了他的独子不顾身份,在人前老泪纵横,不其然想起在他生病之时、受伤之时,安定国心如刀割、低头拭泪的样子。所谓虎毒不食子,天下父母爱子之心,想来皆是相同的,如今段尚书的悲痛,可想而知……安瑞祺心中对其甚为怜悯,因而宁愿自己领受失职之名,也不愿为难于他。 “哦?朕的手谕不过寥寥数字,不知段爱卿有何不明?”皇上听后语带讽刺地回道。 “老臣求皇上收回旨意!让我儿能在黄土之下得以安息!”说完,段南天向皇上叩了一个响头。 “此道圣旨,乃安爱卿所请,如今若要收回,也应先听听他的高见。”皇上抬起头来,面带讥笑地看着安瑞祺,坐等他解开这一困局。 “谢圣上抬爱,尚书大人,请听微臣一句,唯有抓拿真凶,将其绳之以法,方能使段公子在九泉之下得到真正的安宁。微臣请旨开棺验尸,正正是为了查明此案来龙去脉,还请尚书大人明鉴。”说完,安瑞祺向段南天躬身行礼。 段南天见安瑞祺先前言辞之间对自己多有维护,如今又表现得十分谦逊诚恳,心中犹豫不决。 皇上见他沉默不语,连忙抓住时机下逐客令:“安爱卿所言极是!既然段爱卿业已默许,那此事便无需再议了,三位爱卿都请回吧。” 一直站在一旁说不上话的莫念聪,见皇上已有定夺,便识趣地拱手告退。可仍在纠结之中的段南天,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安瑞祺见随侍太监们悄然出现,意欲将其抬出御书房,他不忍见事情闹得过于难堪,于是便翩然走到段南天身旁,好言相劝道。段南天见事已至此,无力换回,只好半推半就,一脸不甘心地随安瑞祺一同走出御书房。 “下官今日所言,句句出自肺腑,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尚书大人见谅!”走出御书房后,段南天狠狠甩开安瑞祺的搀扶,打算与他们分道扬镳,安瑞祺拱手拜别,不忘安抚一番。 段南天听后心中舒坦了几分,他粗声粗气地回道:“这于老夫而言已是退让千步,还望两位莫要令老夫失望才好。” 安瑞祺微笑着点头答应。 安瑞祺与莫念聪一同走出皇宫,途径御花园时,恰逢正要前去面圣的丞相大人,安瑞祺连忙止步行礼,丞相大人向他温和地笑了笑,低声吩咐他今日务必要去丞相府一趟,安瑞祺自当遵从,于是开棺验尸之事,便全落在莫念聪一人肩上。走在其后的段南天,也看见了这一幕,心中好不容易熄灭的怒火再次复燃。原因他一向觊觎丞相之位,却苦于方方面面皆不如当今丞相大人而求之不得,因而早已将丞相大人视为眼中钉,此刻见他们关系非同一般,自然心生怨恨。怒火蒙蔽了他的心智,竟未察觉身后一人已将此种种尽收眼中。 “段大人,你我既有共同的敌人,何不就此结盟,共商大业?”说完,荣国舅露出狡黠的笑容。 第72章 太后闲来无事安坐宫中,听闻荣国舅带着段南天正往宫里走来,念及这正是将段南天收归其用的大好时机,不免喜出望外,急忙吩咐宫女太监准备筵席迎接。荣国舅与段南天一前一后步入太后宫中,远远便见太后立于大厅门前等候,一身极致华贵的服饰,让她看起来分外雍容典雅。回想当年,太后的倾国之貌,名动天下,如今虽是年岁渐长,但在深宫之中养尊处优,保养得当,故而往日风韵犹在,段南天出身军中,何时见过如此绝世佳人,因而,当他一见太后,顿感惊为天人,一时间张口结舌,竟忘了向其行大礼。太后一心想着要笼络于他,故而也不跟他多做计较,寒暄数句后,便屏退左右,请两人入席长谈。 几杯醇酒下肚,荣国舅便按耐不住,开门见山地说道:“段大人若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他日丞相之位,荣某定当双手奉上。” 段南天故作疑惑地看着荣国舅,支支吾吾地回道:“老臣不明国舅所言……”眼中却露出一丝诡诈的目光。 “段大人说笑了,就凭你在官场中浮沉多年,见多识广,又岂能不懂荣某的话。”荣国舅见他遮遮掩掩,城府极深,不禁嗤之以鼻。 太后见状,心中焦急,连忙开口圆场:“大哥,既然我们所筹谋之事举足轻重,那便不能急于一时。段大人雷厉风行之名,本宫早有耳闻,心中很是敬佩,在此先敬大人一杯,还望大人海涵家兄举止失礼。”说完,太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段南天见太后亲自为他倒酒,受宠若惊,心中阴霾尽消,慌忙举起酒杯回敬。“实不相瞒,丞相之位,老臣确实梦寐以求,然而,要老臣因此扰乱皇室之正统,背上叛国之骂名,遗臭万年,老臣却是断断不能应允!” 荣国舅见段南天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忍不住轻蔑地哼了一声,一向以勇武彪悍自居的他,又怎能忍受如此虚伪之人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 段南天见荣国舅满面鄙夷,怒火中烧,只是在佳人面前不便发作,故而唯有暗自郁怒。 太后深知以荣国舅之能,必无可能将如此奸诈之人游说到自己麾下,于是,她向荣国舅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过头去,向段南天轻声说道:“段大人息怒,本宫与家兄绝无谋逆之意。只是,能继承大统者,除了当今皇上以外,难道就无更为适宜之人?且听本宫为大人一一道来。”说完,太后缓步走上阶梯,坐到正厅主位之上,居高临下、端庄持重地看着二人,继续说道:“当今皇上,乃先帝昭仪所出,身份低微,论资排辈,亦非长子,本不堪重任,无奈皇上听信谗言,不顾众议,废长废嫡,将其立为太子,故而今日方能坐于皇位之上,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名正言顺。再者,至其执政以来,朝廷动荡,天灾连连,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实在不可谓之明君。反观本宫之子,出身高贵,其雄韬伟略在朝中负有盛名,其后又有荣氏一族支持,一朝登上皇位,必能造福人民。拨乱反正,实乃民心所向,如段大人能出手相助,无异于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段南天听后略显迟疑,心中暗暗盘算其中利弊。 太后定眼看着段南天,见其心神不定、似有动摇,不等其多作考虑便接着说道:“段大人若愿与本宫联手,丞相之位自然不在话下,一旦皇位更替,段大人欲报杀子之仇,岂不易如反掌。” “太后何出此言?”段南天双拳紧握,满心期待地看着太后问道。 太后露齿一笑,回道:“谁人不知当今皇上倚重宁尚书,即便心知宁大人与段大人爱子之死脱不了干系,他也执意为其拖延,想来此事到了最后定会不了了之,可怜段大人膝下独有一子,枉死在宁府却泄恨无门……” “不仅如此,他们今日竟要开棺验尸,让明儿不得安宁,简直是欺人太甚!”段南天听到太后深怀同情的话语,想起今日之事,不禁目露凶光,高声斥责。 “段大人请节哀,皇上如此偏袒,实非国家之幸,若段大人肯借兵予本宫与家兄,本宫答应你,事成之日,便是段大人手刃仇人之时,不知段大人以为如何?”太后柔声说道。 埋藏至深的仇恨早已把段南天折磨得痛苦不堪,如今一听大仇有得报之日,心中激动万分,看着太后一双含笑的凤眼,段南天坚定地点了点头。 坐在一旁的荣国舅见段南天终肯为自己所用,心中对自家妹妹赞叹连连,一时高兴,便顾不上礼数,拿起酒来连干数杯。太后见他行为粗莽,轻叹了一声,却也没有出言提醒,以免扰了他的兴致。 估量着以影卫队的机警聪敏、手段高明,定能瞒过安定国所派来看守安瑞祺的守卫,因而安瑞祺便不再顾忌,此时正悠然自得地踱着步子向丞相府走去。路过市集时,碰巧遇上了宁雪的贴身丫鬟郁梅,心事重重的她一见是安瑞祺,便急忙迎上前去,未曾说话便已泪如雨下。 安瑞祺见她郁郁寡欢,一时半会难以开怀,于是便领着她到茶楼里坐了下来,温和地问道:“如此伤心所为何事?” “二少爷……郁梅心里有苦……可二小姐心里也有苦……她终日以泪洗面……郁梅看着……心里便觉得更苦了……呜呜……二少爷……唯有你才是二小姐的灵丹妙药……你能多去看看她么……”郁梅呜咽着说道。 “大哥不是每日都去看她么……”安瑞祺淡然地回道。 “是又如何……如今二小姐的梦魇越发严重,即便老爷和二夫人使尽千方百计却仍未见好转……郁梅怕长此下去,二小姐会就此香消玉殒……”说完,郁梅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既非大夫也非江湖术士,去了又能如何……”安瑞祺叹了一声。 “二少爷有所不知,自从上次二小姐见你平安归来,接连两日,都睡得十分安稳,只是后来,你没再出现,二小姐又旧病复发了……郁梅本想到将军府上请你去看望二小姐,无奈听到大少爷说你重伤在身,将军下了禁足令,于是才作罢……既然二少爷已无大碍,今日定要随郁梅回去见见二小姐啊!”郁梅哀求道。 “眼下我有要事在身,不便随你去宁府……”安瑞祺听了郁梅的话后,心中也对宁雪的病十分担忧,想到自己即日就要动身前去与宁悦相聚,不知归期何日,临行之前,去看望她聊表关切,亦分属应当,于是,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替我转告宁雪,我定会择日前去宁府探望她,让她静心养病,莫要多虑。” 郁梅听后,感激地看着安瑞祺,破涕为笑。 第73章 别过郁梅后,安瑞祺径直来到丞相府。相府门前气派不凡,先皇亲题金漆牌匾高挂正中,一对镇府石狮栩栩如生、震慑心神,与丞相之高位甚为相配。然而进府后,目之所及皆是古旧朴素之物,唯有前庭中的一棵古松,苍翠葳蕤,让人过目难忘。安瑞祺心中暗叹:朝廷虽大,仅丞相一人,堪当清正廉洁之名。 “是安少将军吗?快快请进!来人,奉茶!”年迈的管家听到通传后立刻快步走到门前迎接,殷勤地招呼安瑞祺入内,将其视作上宾,不敢有丝毫怠慢。 安瑞祺谦和地道了声谢,便让他们退下,独自留在相府书房内等候丞相归来。本想以品茶打发空闲,不料管家用心良苦,给他奉上的乃是御赐苦丁茶,入口便觉浓重的苦涩味四溢,久久不去,一向喜好清淡的安瑞祺自然是喝不惯,他皱了皱眉,只好转而观赏丞相的藏书,以排解无聊。书房中藏书约有数千卷,其中不乏世间难觅之珍本,想来定是丞相多年来费心寻找所得,安瑞祺漫步其中,看得出神,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看其中精妙,却又不敢随意触碰。 “这其中可有贤侄所钟爱的?”丞相在管家的陪伴下,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了书房,见安瑞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架上的书卷,不由得露出慈祥微笑,和气地问道。 “见过丞相大人!”安瑞祺闻声急忙迎上前去,向丞相躬身行礼。 “免礼,贤侄见外了,坐吧。”说完,丞相便走到书案前坐了下来。 管家为两人重新奉上热茶后,悄然离开。 丞相见安瑞祺浅尝即止,便笑着说道:“看来贤侄不喜苦茶,只是不知若他日天降大任于贤侄,贤侄是否能承受得住其中之苦?” 安瑞祺听丞相语带玄机,疑惑地回道:“瑞祺不过闲云野鹤,不知丞相所说之大任为何?” “贤侄对当今局势有何见解?”丞相话锋一转,严肃地问道。 “回丞相大人,朝廷之中,以荣国舅一党为首,贪官污吏、尸位素餐者不计其数,适逢新君继任,天灾连连,朝廷自是动荡不安,眼下国家已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且荣氏一族掌管数十万兵马拥兵自重,兵部尚书手握数十万兵权朝秦暮楚,朝中危机四伏,皇上一举一动皆如履薄冰。所幸皇上英明睿智,又得几位忠臣殚精竭虑为其力挽狂澜,方才使局势稳住一时。如今有皇上亲管的十万御林军和家父所统领的数十万安家军镇吓,想来佞臣应会有所顾忌,只是,奸臣处心积虑已久,作乱如箭在弦上,因而尚不能掉以轻心,此为内忧。越国、楚国等数邻国狼子野心,对我大宋垂涎已久,而今见我大宋势弱,便联手起兵,犯我边境,妄想一举攻陷,拓展其疆土,虽数月前他们已被安家军击退,然而假以时日,若见良机,必会卷土重来,此为外患。”安瑞祺谨慎地回答道。 “贤侄之言,深得老夫之心,不知此等困局,贤侄可有拆解之法?”丞相捋着胡子,满意地看着安瑞祺微笑。 “请恕瑞祺直言,若只是一方****,朝廷尚有顽抗之力,但若是内忧外患齐犯,朝廷恐无力抵挡……”安瑞祺神色凝重地说道。 “如皇上能再得十万雄师拥护,贤侄又以为如何?” “足以抗衡。” “实不相瞒,荣国舅近日向皇上进言,请皇上出兵讨伐各地山贼以安抚民心。老夫暗自思量,两军对阵,非死即伤,即便获胜,也难免折兵损将,于皇上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况那山贼虽长年盘踞一方,占山为王,却少闻其残害百姓之举,可见并非凶残成性之辈。如今大宋国本岌岌可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能劝降这一众山贼,收归己用,岂不甚好?” “若能成事,固然是好……”安瑞祺隐约察觉到丞相的心思,故作心不在焉地回道。 “不知贤侄是否愿当此重任前去说服山贼头领?”丞相见他意欲置身事外,眼中闪过一丝严厉的目光。 “瑞祺愚钝,实难当此重任……”安瑞祺淡然推辞。 “贤侄文韬武略,才识过人,实乃老夫心中不二人选。”丞相定眼看着安瑞祺,语气中略带命令的意味。 虽与丞相仅有数面之缘,安瑞祺却已对丞相的学识气度、性情为人深深拜服,又念其调派影卫队供安瑞祺差遣,使他终能取得宁悦的音信,不至终日牵肠挂肚,因此,无论丞相对他有何吩咐,他都不应拒绝,然而,一想到远在千里的宁悦,独自一人漂泊无依,安瑞祺便按捺不住飞奔前去与她相聚的思绪。眼看命案就要水落石出,此时正是去把悦儿接回来的良机,岂可为了区区山贼,让悦儿继续忍受离乡别井之苦。“丞相过誉了,瑞祺愧不敢当……”安瑞祺低下头,谦恭地回道。 “贤侄再三推辞,是因为无十足把握降服山贼,还是因为儿女情长误了国家大事?”丞相见他冥顽不灵,开始有些动气。 “正如丞相大人所言,与山间草莽周旋,绝非易事,瑞祺自问无半分把握,此外瑞祺心中确有一至关重要之事,如今已到刻不容缓之时,旁的事恕瑞祺无暇顾及,还请丞相另觅良才!”安瑞祺坚定地回道。 丞相听后,叹了一声,说道:“贤侄心中所思,我亦有所耳闻,原本我是不该妄论此事,但见贤侄如此执迷不悟,老夫不得不劝一句,你与那姑娘绝非良配,还是及早挥刀砍情丝为上……” “是否良配,瑞祺心中自有定数,还请丞相大人成全!”安瑞祺淡然地回道。 事有轻重缓急,丞相不愿再与他多作争论,于是放缓语气说道:“此事容后再议……贤侄,劝降之事,非你不可,你无需急于回绝老夫的请求,且先听听山贼头领身在何处,回去考虑数日再来给老夫答复如何?” “丞相大人请说。”安瑞祺依旧冷淡地回道。 “青峰山寨。”丞相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74章 “安兄!总算盼到你回来了!”安瑞祺在影卫队的帮助下,顺利回到房间,便见莫念聪愁眉苦脸地迎了上来。 “莫兄何以如此烦恼?” “方才我带人回到段府,打算等段尚书回府后便一道前去开棺验尸,不料段尚书竟出尔反尔,拼死反抗,可恨我知府府衙中不过数十衙役,无论如何都敌不过他家中数百名护卫……” 安瑞祺听后有些惊愕,问道:“难道段尚书竟敢明目张胆抗旨不遵?” “自然不敢,可是老奸巨猾如他,狡辩亦非难事。据他所言,细看手谕之上并无提及开棺验尸的确切时日,虽说他早晚都会遵旨放行,但究竟是何时,他也说不准,如今他仍沉浸于丧子之痛之中,因而不愿多提此事。”说完,莫念聪愤愤不平地拍了一下桌子,但觉手掌火辣辣的痛。 “以今晨在御书房中所见,他对皇上明明是心存忌惮,转眼却变得如此有恃无恐,实在令人奇怪……”安瑞祺沉着地分析道。 “据段府的家仆所说,段尚书今日是乘荣国舅府上的马车回府,不知两人是否已暗中勾结……” “看来荣国舅才是此事之根源所在,若不能掌握兵权,恐怕不能压制住他……”安瑞祺心中虽已明了段明命案之来龙去脉,无奈万事俱备,就欠开棺验尸这一道东风,若不能寻得确凿证据,宁悦便不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前。想到宁悦虽无过错,却要因段南天的执拗,而被迫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安瑞祺不免有些动怒。丞相之言,不无道理,若真能将一众山野草莽收归己用,借此壮大安家军的势力,何愁钳制不住荣国舅的盛气凌人……“段尚书既有荣国舅作靠山,想来也少有人能奈何得了他……虽是万般无奈,开棺验尸之事也只好暂且作罢……”安瑞祺镇定心神,淡然回道。 “也只能如此了……念聪有负安兄所托,实在难以释怀……为今之计,只能竭尽全力搜集整理荣国舅一党之罪证,及早呈予皇上,也算是为此案略尽绵力了……”莫念聪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眼看三月之期只剩一月……不知安兄有何打算?” “若天不见怜,我便与她一起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安瑞祺悠悠地回道。 “如今段尚书与荣国舅沆瀣一气,恐怕荣国舅不会轻易放过宁姑娘……凭他手下能人数千,要想抓住宁姑娘,岂非轻而易举之事……”莫念聪忧心忡忡地说道。 “倘若果真到了那般境况,我便带着她去他国躲避,荣国舅虽想要藉此笼络人心,然而也未必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小女子而大费周章,更何况,偌大的宁府近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安瑞祺冷笑了一声。 “安兄所言甚是……还望天从人愿……”莫念聪轻声说道。 静夜幽深,寒霜凝露,暗香浮动,月影寂寥,安瑞祺独自一人坐于烛前,吹响了口笛,却未见鸽子闻声飞来,怅然若失。 “参见主人!”影卫队头领悄然而至,向安瑞祺行了个礼。 安瑞祺默默地点了点头。 “主人,此去路途遥远,即便以影卫队日行千里之能,料想也才刚抵达北境,未有书信回复,实属正常。”头领低声说道。 “替我准备快马,明日我便动身前去与宁兄汇合。”自听到莫念聪的话后,安瑞祺便一直神不守舍,惴惴不安。若荣国舅已派人前去抓拿悦儿,影卫队能否赶在他们前面找到悦儿?又是否能敌过他们保悦儿周全?每念及此,安瑞祺便坐立不安,几度想要硬闯守卫,不告而别。 “主人去了,又能如何?请听下属一言,有影卫队在,主人大可安心。”头领依旧冷漠地回道。 “荣国舅手下不乏武艺高超之人,若影卫队不敌,至少我还可智取。我心意已决,若你不愿相助,我亦不会勉强,如今我的伤已好了许多,门外区区数名守卫,我一人足可应付。”说完,安瑞祺从怀中取出那块黑檀木令牌,递了上去。 头领见后大惊,急忙低头跪下说道:“主人快请收回!影卫队本不该忤逆主人的意思,只是,在下深受丞相大恩,出于私心,方才阻拦主人此时前去……” “既然你听命于丞相,我自然不会怪罪于你,替我转告丞相,我愿为说客,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去把悦儿找回来,放在身边。” “主人,请你相信在下,再等数天,数天之后,定能有两全其美之法出现……”头领吞吞吐吐地回道。 安瑞祺看出其中似有端倪,低声问道:“现在为何不能如实相告?” “此事原本不应与主人提及……在下保证,数日之后,若主人仍未改初衷,在下便为主人寻来十匹千里马,以供主人日夜赶路之用,绝不耽搁主人大事。”说完,头领向安瑞祺磕了一记响头。 安瑞祺疑惑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第75章 几天过去,安瑞祺终日废寝忘食伏案疾书,如今书案上已堆放有数十张字迹工整的手写文书。 一日午后,安瑞祥春风满面地走到他面前,激动地说道:“二弟,皇上终于首肯让我们安家军前去歼灭山贼,不日出发!” 安瑞祺听后不以为然,问道:“出军征战,劳民伤财,不知其中有何值得大哥高兴的?” “二弟此言差矣,想那山贼欺压百姓多年,朝廷却因其势力甚广且人数众多,故一直不肯发兵围剿,如今皇上终于下定决心,派我们安家军前去为民除害,岂不大快人心?”安瑞祥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此次出兵,乃是父亲挂帅,我为先锋,我看二弟你便与我同行,也好为黎民百姓尽一己之力,你说如何?” 安瑞祺思索片刻,问道:“敢问大哥此次大军将要去往何处剿匪?” “是地处北方边境的青峰山。”安瑞祥回道。 竟是青峰山……“前些日子我曾听闻歼灭山贼一事为荣国舅向皇上进谏,而皇上却迟迟不肯准奏,不知为何如今又得首肯?” “此事说来也奇怪,当初丞相坚决反对朝廷出兵镇压山贼,还因此与荣国舅在朝上闹得剑拔弩张,皇上不愿两人为此伤了和气,故而一再搁浅。只是丞相今日却一反常态,不仅重提此事,还向皇上举荐安家军担此重任……二弟,你说这其中……”安瑞祥疑惑地说道。 果然是丞相在暗中推波助澜……看来这便是影卫队让我等待数日的原因……只是,大哥骁勇善战,嫉恶如仇,恐怕未等我想出降服之策,那帮山贼便已无力抵抗,死在大哥剑下……更何况至今我仍未取得悦儿的半点音信,此时让我随君远行,我亦是万分不愿……虽说有负丞相所托,但也只能让那帮误入歧途的山贼听天由命了……想到这里,安瑞祺回道:“大哥无需多虑,若那山贼真如大哥所言罪大恶极,此番出兵讨伐,实乃替天行道,正义之师,岂有不胜之理。无奈瑞祺伤重未愈,若与大哥一同前去,不过给大军徒添负累,还是在此静候佳音为好……” “大哥一时高兴,竟忘了二弟有伤在身,实在不应该……既然如此,二弟你便在府中安心养伤,由大哥来替你为百姓尽一份心力。”说完,安瑞祥拍了拍安瑞祺的肩膀,露齿一笑。 “这就有劳大哥了,还请大哥万事小心。”安瑞祺拱了拱手,浅浅地笑了。 安瑞祥离去后,影卫队的头领悄然地出现在安瑞祺身旁,他单膝跪地,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双手呈上。 安瑞祺急忙把竹筒中的信函取出,扫视了一遍,心中甚为惊愕。据影卫队探子回报,宁悦如今竟也身在青峰山寨之中!荣国舅、丞相皆剑指青峰山,而宁悦亦身困其中,若说这三者皆为巧合,未免让人难以信服。只是,若不是巧合,又是何人所为?意欲何为?此刻,安瑞祺能肯定的便是无论那人是谁,其意不在宁悦,毕竟宁悦于旁人而言,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丫鬟,但也正因为如此,安瑞祺心中更是担忧,悦儿身份卑微,无力左右大局,眼下被卷入深不可测的斗争之中,若无人照应,怕是难逃弃子的命运……念及宁悦安危难测,安瑞祺无法安坐,他突然起身,冲出门外,快步往安定国房中走去,门外看守本想阻拦,却被影卫队头领略施手段制止住。 此时,安定国正与安瑞祥商量出兵事宜,但见安瑞祺匆匆闯入,有些不悦地问道:“为父不是曾说过让你在房里好好养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吗?如今如此莽撞,所为何事?” “爹,大哥,请让瑞祺随军出战!”安瑞祺屈身行礼后回道。 “二弟,方才你不是说你的伤……”安瑞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说道。 “大哥,瑞祺的伤已痊愈,请父兄应允!”说完,安瑞祺解开衣带,将胸前愈合良好的伤痕示予两人。 “见你有心报效朝廷,为父心中欣慰,怎会不允。”安定国走到安瑞祺面前,定眼看着他胸前几道数寸长的刀疤,目光中满是怜惜。 安瑞祥看了心中也很是难受,他走到安瑞祺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斗志昂扬地说道:“为兄心中也甚是欣慰……只要我们兄弟二人同心,先锋营定会势如破竹!” 安瑞祺无声地看着两人对自己的关怀,心中很是感激,但为了能尽快找到宁悦,为了能完成丞相所托,他只好忍痛辜负他们所望,低声回道:“爹,大哥,请让我一人带领先锋营前去杀敌。” “你……一人?”安定国惊讶地看着他说道。 “二弟,你是怕大哥会妨碍你排兵布阵么?这你大可放心,大哥相信你的才能,定会事事依你!”安瑞祥笑着说道。“若你还不信,大哥愿把先锋之位让出,成为你的副将随你调遣,你看如何?” “瑞祺,你虽有诸葛之才,出战经验却极少,依为父看,此次还是让你大哥从旁协助为上……”安定国语重心长地劝道。 安瑞祺深知无法说服两人,只好退而求其次,说道:“大哥之言可作准?” “一言九鼎!”安瑞祥本以为以安瑞祺的性子,定又是会不屈不挠,如今见他竟不再坚持,不由得高兴得眉开眼笑。 “那先锋之位,瑞祺就却之不恭了!”安瑞祺气定神闲地回道。 安定国见两人兄友弟恭,但觉老怀安慰,泪水不禁润湿了眼眶。 第76章 自痛下决心拒绝战龙的心意后,宁悦一回屋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愿见人,独自落泪,任凭笑颜三人如何劝说,她都食不下咽,如此数日,最后不仅哭得筋疲力尽,竟还旧病复发,即便有妙手回春的笑颜为她诊病熬药,无奈她一直处于昏沉之中,药怎么也喂不进去,因此高烧多日不退,未见一丝好转。笑颜见她满面病容,心中十分难过,经韩越提醒,想起先前战龙曾用内功为宁悦驱除寒气,本想找斗虎前来仿效一二,可惜斗虎功力远不及战龙一成,且不懂掌握分寸,稍有不慎恐损伤宁悦经脉,只好作罢。万般无奈之下,为求将战龙拉来救治宁悦,笑颜甚至打算不惜向他低声下气,卑躬屈膝,斗虎担心她会受委屈,故而紧随其后,陪她一同到战龙的住处去求战龙出手相救。 房屋的竹门如同战龙的心一般紧紧关闭,两人不得门入,笑颜只好在门外一边敲打着竹门,一边大声喊叫道:“战龙,快出来救救悦儿姐姐!”竹林的静谧顿时间荡然无存,几只鸟儿被这阵骚动惊得四处飞窜,然而,屋里却依旧悄无声息。 “战龙兴许不在屋里……”斗虎见状但觉奇怪。先前曾向笑颜许下承诺,不会再对她多加纠缠,斗虎这数日以来,一直都是咬紧牙关,压抑着自己想要去见笑颜的冲动。既然战龙能为宁姑娘做到,我又何尝不能?自知此生不可能得到笑颜的芳心,斗虎如今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彻底地断绝了他对笑颜的那份心思,故而,此时他在笑颜面前也不像往日一般,紧张得连说话也结结巴巴。 “若他不在这里,又会去了哪里?”笑颜焦急地问道。 “战龙他生性喜好逍遥自在,时常来去如风,一不留神便踪影全无,想要找他绝非易事,故而山寨里的人才推举我坐上二当家之位,为的就是在找不到战龙之时,至少还有人能定夺寨中事宜……”说完,斗虎叹了一声。 “如今悦儿姐姐危在旦夕,你说我该如何是好……”笑颜听后忍不住泪如雨下。 “笑颜,你不要哭了,我现在便广派人手去寻战龙,一有消息定会立刻告知于你,你且先回去好生照看宁姑娘吧……”斗虎低声安慰道。 笑颜默默地点了点头,用衣袖擦了擦泪水后,便无精打采地往山峰下走去。 斗虎看着她娇小柔弱的背影,心中隐隐作痛。多年来的情意,岂能说忘就能忘……愣了片刻,斗虎正要动身离去,身后却传来开门的声音。斗虎急忙转身望去,但见战龙倚门而立,正冷冷地看着他。他的一头长发随意束起,面色略显苍白,如今正值寒冬,却仅穿着一件墨色薄衫,微风吹拂着他轻薄的衣衫,使他看起来更显清瘦,一身寡淡的装束,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孤寂。 “她……病得很厉害么?”迟疑了片刻,战龙开口问道。 “据笑颜所言,是宁姑娘先前所染的风寒未愈,如今劳累过度故而再发。虽算不上大病,可因宁姑娘此时神志不清,药喝不进去,所以就连笑颜也束手无策……”斗虎落寞地回道。 “……知道了……”战龙冷淡地回道,然后便走入屋内,把身后的竹门紧紧关上。 “战龙,严冬将至,你可要当心身子,别也病了……”斗虎见他如此冷漠,叮咛了一句后,便垂头丧气地向笑颜的住处走去,心中盘算着不知该如何规劝她不必再寄望于战龙。 林间孤鸟,静夜悲鸣,如泣如诉,闻者断肠,门外寒梅,淡雅凝香,聊慰人心。守在宁悦身旁数日的笑颜,见今夜宁悦睡得尚算安稳,便回到自己房中稍稍歇息,好养足精神,继续照顾宁悦。战龙从窗外飞身而入,悄然无声地落在宁悦身旁,摇曳的烛光照耀着他俊美无暇的脸庞,却在他的身上投下了一道阴霾。他在床头坐了下来,用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不时发出呜咽声的宁悦,失落地叹了一声。为她把脉后才发现,宁悦的病根早已深种,怕是幼年时得病未予及时治理,一直潜伏于内,而今感邪且正气不足,新病旧疾齐发,因而病得神志不清。 战龙轻轻地拿起宁悦的小手,握在手中,将内力缓缓注入她的体内。看着她虚弱憔悴的样子,战龙心如刀割。“如今你仍在睡梦之中,我来看你,应不至违背誓言……你可知,你和她一样,心中都没有我……可笑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恨你们……无法置你们于不顾……我不愿见你如此难过,所以你可要快些好起来……以后是去是留,我绝不会干涉……只是……若你愿意留下来,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这终究是痴人梦话……我曾救过你,你也曾救过我,想来我们之间互不相欠,试问我又有何倚仗让你留下来呢……”说完,战龙痛心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自此以后,战龙每日便会趁着笑颜不在之时,悄悄地给宁悦输注内力,如此数日,宁悦的高烧便退了,气色也好了不少。笑颜心中虽有千万个不解,但看着宁悦渐渐苏醒过来,饮食恢复如常,高兴还来不及便就无暇顾及此事了。唯有当时还处于朦胧之中宁悦,依稀记得曾有一道暖意在自己体内流淌,流经之处,气力源源不断地涌出,几度竟能挣扎着张开双眼,只因视线模糊而终归看不清眼前救治自己之人的面目。然而,当她清醒过来,细心一想,便知那日日为自己消耗内力之人,除了战龙以外,再无他人。我亏欠他太多了…… 第77章 经受了接近一月余狂风暴雨所带来的磨难,青峰山中的参天大树仍旧屹立如初。终于,风止雨停,四周的空气冷冽而清新,天边的一道虹桥越过最高峰,延伸至远方,在晚霞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夺目。宁悦与笑颜牵着手走到门外,一同欣赏这久违的美景与宁静,但觉如释重负,心中甚是欢喜。转眼已到寒冬,如今两人全身上下皆以厚重柔软的棉衣包裹着,行动有些不便,然而,却丝毫不影响两人欢快的脚步。 “放晴了!悦儿姐姐,我们今晚要为此好好庆祝一番!”笑颜激动地说道。 “是啊,好久没看见阳光了……想来颜爷爷和韩越许久没到屋外走动了吧,笑颜妹妹你说明日我们带上他们一道出来透透气如何?” “当然好,待明日吃过早饭我们便在山寨里随意逛逛,也好让你认认路,毕竟自你来到寨中,除了这个屋子和战龙住的地方外,就再没去过他处了……”说到这里,笑颜急忙捂住嘴,怯生生地看着宁悦。 “笑颜妹妹……其实我早已心生去意,只是念及韩大哥临行所托,方才至今还厚颜留在山寨之中……如今我只求躲在暗处苟且过活,等洪水一退,便和你们一同下山……”宁悦落寞地看着夕阳西沉,细声说道。 “悦儿姐姐,我答应你,待洪水退去,我们便立即动身回家!”看到战龙对宁悦的深情,笑颜初次察觉到这份情谊是如此的沉重,竟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因而,心中也对斗虎产生了些许愧意,近几日,斗虎来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看见他,总觉得有些陌生,有些手足无措。悦儿姐姐害怕再遇到战龙,恐怕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两人并肩回到暂住的房屋前,只见斗虎已站在门外等候,一见两人便连忙把手中的大鱼高高举起,然后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好大的鱼!”笑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条足有斗虎手臂般大的鱼,惊叹道。 “二当家有礼!”宁悦拉着笑颜快步走上前去行礼。 “这是……在瀑布底下抓的,宁姑娘大病初愈,正好拿这鱼补补身子。”说完,斗虎便拿着鱼往厨房走去。 “谢谢二当家,若不嫌弃,请留下吃顿家常便饭吧。”宁悦回以一丝微笑。 宁悦虽在宁府中见惯珍馐百味,却是头一次看见这般大的鱼,不禁暗叹道山中地灵物秀。唯恐糟蹋了如此好的食材,宁悦把它一分为几,不一会儿,便做出了五道风味各异的菜式。 “鱼头豆腐汤、青椒酿鱼肉、莲藕炒鱼片、炸鱼肉丸子、荷叶蒸鱼尾,每一样都是我爱吃的!悦儿姐姐,想不到你竟能用一条鱼做出那么多好吃的,日后你的夫婿,该是有多好的福气啊!”笑颜一边称赞一边把菜塞到自己嘴巴里,生怕被韩越抢先。 “悦儿姐姐,等我长大了嫁给我可好?”韩越口齿不清地说道,他口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往碗里夹菜,看上去比笑颜的做法略胜一筹。 颜爷爷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斗虎见笑颜吃得甚欢,不愿夺她所好,于是便默默地低头吃饭。 “慢点吃,小心噎着了……从前我在大户人家府中当丫鬟,多年来耳濡目染,多少学了些拿手菜,日后若有机会,再给你们做别的尝尝。”宁悦腼腆一笑,然后细心地给斗虎夹了一块鱼肉。 “好啊好啊,那我们就翘首以待了!”笑颜听后笑靥如花。 若有机会……我定会穷毕生之所学,给你们做好吃的……一想到三月之期仅剩不足一月,宁悦不由得两眼含泪。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早已了无牵挂,何时赴死于她而言并无区别,自从来到青峰村,遇到宁风,遇到韩飞一家,遇到战龙,她才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人会关心她、在意她。我不想回去受罚……并非舍不得这条命,而是无法割舍对他们的牵挂……可是,与他们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于她而言,不过是奢望。我怎能置宁府上下数十人的安危于不顾……还有大哥、莫大人,若是他们为了此事断送了前程,我又于心何忍!再过几天……再过几天我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我并非如他们想象那般的好,即便他们会因此轻视我,疏远我……只有这样,离别之时,他们才不会难过……宁悦暗自下定了决心。 “二当家,二当家,不好啦!”五人正其乐融融地享用着丰盛的晚膳,突然,斗虎一随从飞奔而至,气喘吁吁地叫喊道,把他们吓了一跳。 “何事如此慌张!”斗虎把碗筷使劲一放,瞪着那人厉声说道。 “二当家,山下突然来了大批兵马,沿着水岸一字排开,不知是何意图。”随从惊魂未定,声音颤抖地回道。 “大军压境?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等事……你且莫急,先吩咐下去让人轮番下山打探消息,无论敌军有何异动都要即刻回报,我这便去找战龙商量。”说完,斗虎别过四人,便匆匆往战龙住处赶去。 “这位大哥,请问你可知那军队是何来历?”宁悦虽深知朝廷绝不会为抓拿她一人归案而大动干戈,但因心中不坦荡,故而想要问个明白以图心安。 “相隔太远,只是隐约看到军旗的‘安’字……”随从搔了搔头,困惑地回道。 “安……难道是安家军!”宁悦惊喜万分地看着他,却换来随从茫然的目光。 “呃……这个……小人不知……若姑娘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去知会众人了……”随从讨好地笑了一声后,便又飞奔离开。 是安家军……那领兵之人会是安大将军,还是大少爷呢?若是大少爷,兴许他会愿意带我去见祺大哥一面……想到这里,宁悦那双灵动的大眼顿时散发出明亮的光辉,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一时间难掩心中万分欣喜。 第78章 “战龙,你说先前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擒获的两名黑衣人,是否就是那队军马的先遣探子?”斗虎坐在战龙对面,显得有些焦急难耐。 “是又如何?如今他们已被关押在牢,即便想要通风报信也无计可施。单凭他们区区数万兵马,想要靠近我青峰山半步,恐怕也太过自不量力了。”说完,战龙露出一丝冷笑。香炉中燃着清淡宜人的香,一旁的炭炉正烧得火红,置身于房间里既温暖又舒心。穿着宽大袍子的战龙此时正半卧在铺有厚厚被褥的榻上,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拿着书卷,显得有些慵懒。 “我们有投石车和弩车以作防备,想来敌军还没走到山下,便会被弓箭滚石打击得溃不成军。怕只怕有奸细已然暗中混入山上,待两军交战之时,恐会扰乱我们的布阵……”斗虎皱着眉头说道。 “眼下洪水这道屏障仍在,要想上山必先渡水,就连牢中那两个武艺非凡的探子也未能躲过我们的眼目,更何况其他平庸之辈。”战龙淡淡地回道。 “如此说来,我便安心了……我这便去告知各管事人,让他们迅速去安抚手下兄弟,以免寨中人心惶惶。” 战龙点了点头,然后便把目光移回到书卷上。要想青峰山寨归顺于他,且让我先试试他有多大能耐…… 那天夜里,宁悦把笑颜拉到自己房间里,犹豫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笑颜妹妹,我……我有一事相求……” “我们姐妹之间何需如此客气,悦儿姐姐你有何吩咐但说无妨!”笑颜咧齿一笑。 “明日傍晚,我想要下山一趟……”宁悦支支吾吾地回道。 “悦儿姐姐,洪水未退,山下一片汪洋,你此时下山所为何故?”笑颜收起笑脸,认真地看着宁悦说道。 “山下那批兵马的统帅,怕是我从前的旧识,我……我想去求他相助一事……笑颜妹妹,你放心,我定会尽快回来,所以,我不在之时,还有劳你照顾颜爷爷和韩越了……”说完,宁悦愧疚地低下了头。 笑颜嘟着嘴看着宁悦,气呼呼地说道:“从前姐夫外出之时,我们三人相依为命,一直都是平安无事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只是,悦儿姐姐所求之事,难道我或是斗虎他们都帮不上忙么,为何非要以身犯险到军营里去找你的旧识?” “笑颜妹妹不要动气,我……我是想要去见一个人……只是见一面,我便立刻回来,绝不久留……”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没能好好照顾你们……但这是我最后的心愿……希望你能成全……说着说着,宁悦再也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任凭它不停地滑落。 “悦儿姐姐,不要哭,笑颜答应你,明天陪你到山下去。”笑颜好言安慰了数句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畏畏缩缩地问道:“看悦儿姐姐你如此激动,难道此番涉险为的是要去见你的心上人?” 宁悦听后,缓缓地抬起头来,浅浅一笑,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清气朗,一大早,宁悦与笑颜两人便领着颜爷爷和韩越在屋子附近的林子里散步,看见成熟的药材、果实便顺道采回去,好不悠哉闲适。回屋用过午膳后,宁悦便开始在房中忙着收拾行囊,笑颜则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衣物包裹妥当后,宁悦又快步走到厨房,开始为三人蒸包子。 “笑颜妹妹,我给你们做好五笼包子,一笼十个,等你们吃完之时,便是我回来之日。”宁悦担心她走后三人会吃不饱,于是临行前赶忙给他们准备好香喷喷的肉包子,聊以应一时之急。 “悦儿姐姐你可不许说谎!”笑颜听后愁云尽散,笑嘻嘻地说道。 “绝不食言!”宁悦回以微笑。 “那笑颜每天要吃三个,很快便能把它们给吃完了!”笑颜料想不到自己竟能想出如此绝妙的法子,不禁笑意更浓。 日落时分,两人悄悄地离开了屋子,手牵着手,肩并着肩,慢慢地往山下走去。橘红色的晚霞为山林笼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百鸟归巢,蛇虫隐匿,花叶垂露,白雾蒸腾,幽静迷离,宛如幻境。 “悦儿姐姐,小心脚下……悦儿姐姐,再离我近些,当心吸入瘴气……”一路上,笑颜紧紧抓住宁悦的手,不时还叮咛数句,让宁悦倍感温暖。 好不容易走到山腰下,雾气尽散,眼前豁然开朗,宁悦急忙往山下望去,果真如山寨中人所言,山脚下洪水弥漫,青峰村已沦为一片水泊,唯有那零星数个高于水面的砖瓦屋顶,方能使人确信青峰村的存在。此情此景,让人见了不免心酸,宁悦与笑颜都忍不住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呜呜……悦儿姐姐,等洪水一退,我们便回家……只要稍作整理,定能回复从前的摸样……”笑颜用衣袖擦了擦泪水,坚定地说道。 “是啊……定能回到往昔一般……有你,有我,有颜爷爷,有韩大哥,还有韩越……”宁悦痛心地看着眼前那片浑浊,轻声回道。 两人哭了一会,便又迈开脚步继续往山下走去。走到山脚,只见眼前的小路已被洪水淹没,无法再前行半步。 “悦儿姐姐,眼下已无路可走,你这要如何去对岸呢?” 宁悦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下山前,她一直心存希望,以为至少能找到一条没被淹没的小路能通往军营,如今希望落空,她只能无奈地看着军营中袅袅升起的炊烟叹气。 “那些……是什么?”正在两人发愁之时,笑颜突然发现有点点光亮从对岸飘来,渐渐向她们靠近,光亮忽暗忽明,似在水中浮动,甚是稀奇。 “是水灯!”宁悦定眼一看,数十盏式样质朴的水灯顺着水流漂了过来,那光亮正是水灯里的烛光。 等了许久,其中一盏水灯终于漂到她们面前,宁悦连忙伸手将它拾起,但见水灯之中夹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宁悦迟疑了片刻,才把纸条打开。只见纸条上寥寥数句,笔锋苍劲,赫然写着:一请青峰山寨大当家前来商谈,二请悦儿速来相见。落款:祺字。 第79章 接过先锋印鉴后,安瑞祺趁着临行前的空暇,如约去了宁府一趟以看望宁雪。郁梅看见他自然是激动万分,急忙把他带到宁雪的房间里。不若先前所见,房间四壁如今仅以丝帐围起,因为有它们的遮挡,就连娇艳的阳光也变成了淡白色的微光,唯一不变的,便是房里依旧像从前一般闷不透风。数月来的梦魇已把宁雪折磨得痛不欲生,如今的她,恍如行尸走肉般,终日虚弱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放在床头上的玉佩,一言不发,若不是因为一向骄纵,心中还存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兴许她早已挥刀了此残生。因为害怕再看见可怕的梦境而逼迫自己不眠不休,是何等无奈、可悲之事,其中的痛苦岂是旁人可以理解的。虽然她的贴身丫鬟郁梅与芳桃皆对这位娇弱动人的二小姐十分同情,然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是。若小悦还在,她定能懂得二小姐的心思,二小姐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可惜,她犯下了滔天大罪,恐怕再也不能侍奉二小姐了……两人每当想起此事,便哀叹连连。 “把丝帐都撤了,这样闷着对宁雪的身体不好。”安瑞祺微微蹙眉,随手推开一扇窗户,轻声吩咐道:“再点上一炉淡香。” 清爽而冰冷的风迎面而至,房间里昏昏欲睡的丫鬟们但觉神清气爽,顿时清醒过来,纷纷行礼答应。在众人的忙碌之下,一幅幅素白的丝布缓缓落下,房间渐渐恢复了敞亮。 “祺哥哥……是你吗?”听到房中杂乱的声响,宁雪回过神来,迷茫地看着安瑞祺。 “你可有好些?”安瑞祺见她面色苍白如纸,比起上次见面又清减了不少,心中怜悯,声音分外温和。 房间里不如往常般昏暗,安瑞祺清秀挺拔的身姿清晰地映入眼帘,不似往常般虚幻飘渺。宁雪万分惊喜,挣扎着想要起身相迎,却见发觉四周的丝帐早已不知所踪。她慌忙钻进被子里,蜷缩着身子,战战兢兢地说道:“是谁……是谁把丝帐拆了?快……快拿布来把窗户通通蒙上,不然……他便会在夜深人静之时穿过窗户进来……索命……” “宁雪,莫要动气,是我让他们把丝帐拿走的。”安瑞祺淡淡地说道。 “祺哥哥……为什么……为什么……”宁雪听后花容失色,泪如雨下。 “宁雪,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安瑞祺声音中充满了关切之情。 宁雪沉默片刻,才怯生生地回道:“祺哥哥……只要有你在……我便不害怕……你能每天都来看我么?” “我身受皇命,不日便要领兵出征了。之前听郁梅说你病得很重,我放心不下,所以才来看看你。宁雪,你我情同兄妹,我实在不忍见你如此痛苦,告诉我,你心中究竟隐藏了些什么?”说着说着,安瑞祺不免有些动容,伸手轻轻地为宁雪拢了拢散乱的发丝。 宁雪听后很是委屈,她拼命抓住安瑞祺的手不放,呜咽着说道:“祺哥哥,你是知道的,我从未将你视作兄长!即便你生我的气,也不应该这样践踏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啊!我……我并未对你有所隐瞒……” 安瑞祺长叹一声,稍稍用劲,把手从宁悦的束缚中抽离,略显失望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问了……这一去,不知归期是何,我且调派两名护卫暗中保护你,有他们在,寻常之辈无法接近这个房间,如此一来,你便可安心养病了……若你回心转意,愿意告诉我你心中的秘密,便唤那两名护卫替你传信即可。”说完,安瑞祺看了看床头上的玉佩,便默默地离开了。 从那天起,宁雪终于能安然入睡,梦魇隔三差五才发作一回,但也不若先前般厉害了。宁镇海与二夫人看着宁雪一天天好转,激动得数次掩面哭泣,家仆丫鬟们见二小姐的病有了起色,也是非常高兴,他们重新振作精神,做事分外卖力。一时间,笼罩着宁府的灰暗阴霾一扫而空,宁府上下尽是欢欣雀跃。 一日夜里,二夫人依偎在宁镇海怀中,柔声说道:“老爷,看来这安家二公子确实是雪儿的一剂良药。如今安二公子仕途顺遂,何不把握时机将他们两人的婚事给定下来?一来可以给雪儿冲喜,二来与安大将军结姻日后你们两人也好在朝廷中相互照应,可谓是一举两得。老爷,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夫人所言甚是……待安家军凯旋,我便去找安大将军共商此事。”宁镇海心不在焉地回道。两府联姻虽是好事,但自发生段明命案后,皇上为了避嫌,对宁镇海不若从前般器重,宁镇海失去了唯一的靠山,自然风光不再。宁府已是今非昔比,若牟然向安府提出婚事,只怕会落人口实,说我们宁府有意高攀……纵然听闻安家兄弟两人都倾心于宁雪,然而他们高门大户联姻,各种利害关系千丝万缕,又岂能单凭小小儿女私情而草草定下。如不是小悦闯下弥天大祸,宁府又怎会衰落至此,眼下就连雪儿的大好姻缘也被她给断送了,哎…… 经过多日的颠簸,先锋营数万人马终于抵达青峰山附近。安家兄弟两人看着被洪水淹没的青峰村,不禁面色凝重,皱起眉头。一是可惜村子里的一切随着洪涝的来临,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二是苦恼水泊阻挡了大军的行进,一时之间,想不到上山良策。安瑞祺只好命大军沿着水岸安营扎寨,静观其变,自己则安坐帐中,调遣影卫队暗中行事。 “主人,先前派到山上去探听情况的两名影卫至今了无音讯,怕是已落入他人手中,请主人责罚。”影卫队的头领惭愧地低下了头。 安瑞祺听后脸色一沉,想不到区区山寨之中竟也卧虎藏龙,能把两名武艺高强的影卫抓住,往后我不能再如此掉以轻心了……“罢了,你先替我把工部侍郎宁风宁大人请来,我有事要与他商谈,另外,我要的水灯可已准备妥当?” “水灯明日清晨便会送到,我这便去把宁大人带来。”话音刚落,影卫队头领便消失在眼前。 过了一会儿,安瑞祥快步走入帐内,在安瑞祺面前坐了下来,垂头丧气地问道:“二弟可有越过水泊之妙计?” “瑞祺不才……”安瑞祺一脸云淡风轻之貌。 “难道只能造船渡水”安瑞祥重重地叹了一声。 “大哥莫急,且容我好好想想……”说完,安瑞祺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那就有劳二弟费神了……末将先行告退!”安瑞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向安瑞祺玩笑一句后,便拱了拱手,黯然离去。 傍晚时分,身穿素雅长袍的宁风悄然出现在安瑞祺眼前。 “打扰了,安少将军,别来无恙?”宁风看着身穿银白色战甲、英姿飒爽的安瑞祺,露出欣慰的微笑。 “不过数年不见,宁兄倒与瑞祺生分起来了。”安瑞祺连忙请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 “祺兄弟如今身处高位仍不改初心,实在难能可贵。”宁风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几日前宁某就已听闻安家军将要来此地与青峰山寨交战,本想借此机会与两位兄弟一叙旧情,但转念一想,宁某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不懂行军布阵之道,于战事无益,唯恐烦扰到二位,延误了军情,故而作罢。” “宁兄过谦了,瑞祺和大哥初来贵地,对这里的地形民风皆十分陌生,还请宁大哥能多加提点。”说完,安瑞祺又给他添上热茶。 “且不说事关大局,仅凭我们三人交情至深,宁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宁风坚定地回道。 “实不相瞒,瑞祺如今确有一事要问。”安瑞祺正襟危坐,定眼看着宁风问道:“敢问宁兄可知宁悦如今身在何处?” “小悦?祺兄弟为何有此一问?”宁风闪烁其词。 “瑞祺此番前来,为的就是找到她然后带她回去……” 看着安瑞祺认真的样子,宁风心中诧异,难道祺兄弟心中所想竟不是雪儿而是小悦?如此一来,这两人岂非是两情相悦却又对彼此的情愫浑然不知?实在可喜可贺啊……想到这里,宁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见安瑞祺投来疑惑的目光,宁风收住笑意,开始给他巨细无遗地讲述他与宁悦数次相聚时的所见所闻,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把宁悦对安瑞祺的心意隐瞒了下来。小悦对祺兄弟的深情,怎能容我随口道来,还是等他们两人见面之时,再好好地互诉衷情吧……“据邻近村子里的民众所说,每逢洪涝之时,青峰村的村民总会到青峰山上去避险,想来小悦如今应是上山去了……”宁风看了忧心忡忡的安瑞祺一眼,继续说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救助小悦的韩飞兄弟与青峰山寨中人颇有交情,宁某敢断言,小悦在山上定不会受欺负,祺兄弟你大可不必担心。” “但愿如此……”只是,无论山寨里的人如何以礼相待,始终不及她留在我身旁,由我来好好照顾。 当日夜里,安瑞祺挥笔疾书,花了一个多时辰,写下了数十张小纸条。他不愿假手于人,为的就是希望宁悦能碰巧看到这其中的一张,认出他的字迹,确信他正在找她,好尽快前来与他相会。站在一旁的影卫队头领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拿起来看,只见正面写着:一请青峰山寨大当家前来商谈,二请悦儿速来相见。背面写着:轻舟静待,勿伤来使。 第80章 “既然他们会派小船过来接你们,那我们今日就先打道回府,待明日一早把战龙叫上,你们俩再一同到军营里去,也好有个照应。”笑颜把小纸条折好,收入怀中,然后拉着宁悦往回走。 “笑颜妹妹,安家军此番前来,怕是要与青峰山寨兵戎相见,两军统领相见,免不了剑拔弩张,稍有不慎,便会伤及对方,这是我所不愿见的……在旁人眼里,山寨中人皆是奸恶之徒,然而,经过数十日来的相交,我深信他们实乃侠义之辈。若我能顺利见到他,向他解释其中的误会,兴许能阻止一场无谓的战事,化干戈为玉帛。”宁悦沉静地说道。 笑颜愁眉苦脸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宁悦,哀叹道:“若能如此,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此行前路不明,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笑颜妹妹无需为我担心,既然他已作安排,我便相信他能护我周全……”说完,宁悦露出浅浅的微笑。 “主人请看。”一穿着气派,看上去地位颇高的随身护卫把一盏夹有小纸条的水灯双手呈上。 高高在上、身披锦裘的男子随手取出纸条,轻蔑地看了一眼,便把纸条丢弃在地,讥笑着说道:“想不到这两人关系匪浅,看来,那小丫头远比我所想的有用……去把她给我请来,切莫失了礼数。” “遵命!”堂下一众黑衣人齐声应答。其中为首的黑衣人瞪着纸条上的“悦”字,目露凶光,心中暗想:这小丫头害我手下数名精锐负伤,若让我再见到她,绝不会轻饶! 目送黑衣人无声离去,那名护卫开口说道:“属下以为他们不足以担此重任,还望主人允许属下带领部下相助。” “相助倒是不必,他们既是那人所赠,必定是身怀绝艺,只是,江湖中人桀骜难驯,你且去暗中监视他们,也好看看他们是否忠心于我。”那人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小巧的白瓷药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属下领命!” 翌日,天色微亮,宁悦悄悄地告别仍在睡梦中的三人后,便背着包袱,带上笑颜为她准备的驱除瘴气的药包,孤身一人走下山去。一缕缕耀眼的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枝叶照射在山林之间,顿时白雾消散,一滴滴晶莹的露珠不时从叶尖上滑落,闪闪发亮,让人看了心情愉悦。伴随着欢欣跃动的鸟鸣声,宁悦快步走在小道上,心中激动不已。今日终于能与祺大哥相见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让她早已忘却了自己仍是戴罪之身,一旦出现于人前则随时会被认出来,再陷囹圄之中,难逃死罪。待她走到山脚下,天已经全亮了。只见一叶扁舟静静地泊在岸边,旁边站着一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 “请问这位大哥可是安家军的来使?”宁悦走近数步,毕恭毕敬地问道。 “宁悦?等候多时,你可总算来了。”男子哼了一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箭步上前,朝着宁悦后背重重一击,宁悦但觉一阵恶心欲吐,接着便晕厥了过去。男子毫不费力地把宁悦扛到小舟之上,用布盖住,审视一番后,便狞笑数声,划舟而去,数个黑影从林中窜出,踏水行走,紧跟其后。 待宁悦醒来,她已是身困牢笼之中。 难道我已昏睡了数个时辰?记得遇到黑衣人之时不过是清晨,如今环顾四周,暗无天日,仅有一盏将灭的油灯在数步之遥发出一丝光亮。 “你们……是要抓拿我归案么?”她大声问道,却只换来一片死寂。 宁悦揉了揉后背,被重击的地方如今依旧隐隐作痛。“请让我去军营一趟,然后我便随你们回京领罪,一刻也不会耽误。”宁悦继续说道,却还是无人回应。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在地,她急忙扶住身旁的墙壁,稳住身子,定了定神,便摸索着往前走去。走了几步,手就碰到了木栏。她双手紧抓木栏,深吸了一口气,放声叫道:“求求你们,我只想要去军营看上一眼,绝不再逃!”一时间,寒冷阴森的牢狱里回荡着她绝望的叫声。 “人带来了么?”帘帐之中,传来男子的声音。 “属下幸不辱命,如今人已关押在牢房之中。”跪在屏风外的黑衣人头领得意洋洋地回道。 “传令下去,小心看守,别亏待了她,毕竟她可是一枚重要的棋子。”男子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道。 “是!”说完,黑衣人头领快步离去。 “主人,既然人已在我们手上,此时属下是不是应该去给安少将军捎个信?”站在屏风内侧的随身护卫低声问道。 “不急,我还没决定好要如何利用这枚棋子,暂且坐观其变吧。”说完,男子面带讥笑,重回梦乡。 “斗虎,你这是要上哪里?”一大早,笑颜便坐在去往战龙住处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斗虎。 “昨天晚上,山下的看守发现了这些水灯,里面夹有敌军的书函,我这正要拿去给战龙过目呢。”斗虎笑嘻嘻地回答道。没料到今日竟能遇到笑颜,斗虎心中甚是欢喜。 “依我看……过两天再告诉他吧。”笑颜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吞吞吐吐地说道。 “此事延误不得。”斗虎惊愕地看着笑颜,断然拒绝。 笑颜见他如此顽固,有些生气地说道:“兴许不出数日,山下的兵马便会撤走,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告诉战龙呢!” “你说他们会撤兵?这又是为何?”斗虎不解地问道。 “这……我便不能告诉你了……只是,不过是让你多等两天,试问短短两天又能出什么大乱子呢?”笑颜支支吾吾地回道。 “可是……”斗虎看了看手中的水灯,犹豫不决。 “就两天,两天后我和你一道去见战龙,然后再详细地跟你们说说其中的隐情。”笑颜认真地看着斗虎说道。 “那……那好吧……”斗虎勉强答应下来。 第81章 傍晚时分,安瑞祺正与宁风在营帐之中一同分析地形图,不料安瑞祥突然冲了进来,大声说道:“二弟,大事不妙,你今日派去青峰山寨的使者被人所伤,就连那小船也被人夺去了。” 安瑞祺惊讶地看着安瑞祥问道:“不知那位弟兄可有向对方言明去意?” “据他所说,当他发觉有人靠近,便朝他们喊了几声自己是来接送大当家和宁姑娘的,并无恶意,然而那些人却未予理会,一上前就动起手来,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他便被打晕了扔在岸边。”安瑞祥愤愤不平地回道。 安瑞祺听后不免有些动气,冷冷地说道:“对蛮不讲理之人,恐不能以礼相待。大哥请帮我好好安抚那受伤的弟兄,我这便再拟对策,定要让那山贼头领安分前来见我。” “二弟何必与虎谋皮,待洪水一退,我们便一举攻上山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宁风见他怒气冲冲,连忙开口劝道:“祥兄弟请听我一言,青峰山上长年雾气浓重,不慎吸入则会致病,且山寨占据地利,易守难攻,若牟然开战,只会两败俱伤,故而说其归顺,方为上策。” “所谓两军对敌不伤来使,可如今他们竟不守礼节,打伤使者,难道你们还妄想他们会被你们三言两语给说服不成?”安瑞祥争辩道。 “大哥息怒,暂且容我一试,若不成功再诉之武力也未尝不可……”安瑞祺淡然地回道,心中却暗暗叹道:丞相大人,你不愿见双方折损一兵一卒,奈何天不遂人愿,不得已之时,我也只能强行拿下青峰山寨了…… 夜里,安瑞祺唤来影卫队头领,吩咐道:“明日你派几个武功了得之人随使者一同去往山脚等待,若遇人袭击则将其活抓,待我好好审问。” “属下领命!” “此外还有一事,至关重要,不知你能否办到。”安瑞祺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书中记载道,每逢严冬,北方人便会在菜肴中作以花椒、肉桂等香料,食用后可驱除体内寒气,青峰山中终日雾气萦绕,辛温之物更是不可或缺。倘若山寨中香料紧缺,想来他们定会派人下山购置,届时,即便他们的头领万般不愿,也只能亲自前来请我们予以放行了……” 影卫队头领听后脸色一沉,低声问道:“主人的意思是,让属下等想办法把山寨中的香料全数尽毁?” “仅留五日之量,明日我便派人去准备大量香料,只要他们大当家来见,我自会双手奉上,绝不让山寨中人因此而受寒。”安瑞祺温和地回道。 “主人睿智过人、宅心仁厚,属下佩服。纵然青峰山寨铜墙铁壁,守卫森严,但若只是此等小事,属下自信能办得妥当,断不会再辜负主人所托。”影卫队头领挺了挺胸,显得胸有成竹。 “那就有劳了。”安瑞祺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天,用过早饭,笑颜如约跟随斗虎去见战龙。 “不见。”看过斗虎递过来的小纸条,战龙哼了一声,一口回绝。 “据看守回报,安家军每日都会派人到山脚下等待……”斗虎看着他漠不关心的样子,嘀咕了一句。 “朝廷中人一向狡诈,且多派些人手去监视他们,只怕他们借等人为名,暗地里另有所图。”战龙悠悠地说道。 “我这便去办。” 斗虎正要动身离开,战龙又开口问道:“悦儿……是何许人?” “正是我悦儿姐姐。”站在一旁的笑颜见战龙对她视若无睹,心中郁怒,如今一看有插话的机会,急忙上前回道。 “是她?”虽说早已知晓她的名字叫宁悦,但却到了如今才知道是这样写的……悦儿,悦儿,叫得倒是挺亲近的……想到这里,战龙心里很不是滋味,冷冷地问道:“她与那军队统领究竟是何关系,竟在这重要信函中出现她的名字?” “战龙,我相信宁姑娘定然不会是细作!”斗虎以为战龙误会,慌忙为宁悦开脱。 “我也从未怀疑过她……”战龙轻叹道。 笑颜见战龙一脸不悦,故意落井下石,回道:“让心上人去见自己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把战龙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心上人……原来,她的心上人竟是个将军……难怪……她会拒绝得那么坚定……区区商贾正妻的身份又怎及得上将军夫人之位呢!即便我再如何真心以待,终究也是徒劳无功啊……战龙紧握双拳,心中尽是酸楚。 笑颜见他沉默不语,便继续说道:“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两天前悦儿姐姐已经下山去见他了……” “笑颜,为何你要将此事隐瞒至今!宁姑娘乃一介弱女子,此番孤身前往军营,途中若有何闪失该如何是好!若我早些知道,定会把她护送到她心上人面前!”斗虎一脸大义凛然地说道。 “这便用不着你费心了,有军队派人沿途护送,悦儿姐姐应可平安抵达……悦儿姐姐说了,她会向她的心上人好好解释青峰山寨中人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希望双方能冰释前嫌,免除一场血战。” 听着两人一句一个心上人,战龙心里更是苦闷,正要开口送客,却听笑颜笑嘻嘻地说道:“斗虎,悦儿姐姐临行前曾称赞你们皆心怀侠义,方才听你一言,我深有同感。”顿时,战龙心中阴霾一扫而空,藏不住满心欣喜,不禁露出一抹微笑。斗虎听后起初有些羞涩,接着便开怀大笑了起来,很 第82章 正当斗虎与笑颜向战龙告别之时,突然从屋外传来一声喊叫:“大当家,二当家,不好啦,仓库里的香料不知被谁掺了馊水,如今都发臭了!” “进来说话。”战龙听后镇静如初。 “参见大当家、二当家!方才仓库管事来报,因厨房里香料所剩无几,故而掌厨派帮工去找他开仓领些回去,两人进去后一看,发现装着香料的袋子污迹斑斑,打开一闻,臭气熏天。管事信誓旦旦称仓库的钥匙从未离身,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斗虎的随从恶狠狠地说道。 “仓库重地,守卫森严,能躲过众人耳目去犯事者,必是深藏不露、居心叵测之人……只不过,这香料也值不了多少钱,那犯人不把它们偷去反倒是糟蹋了,究竟是何目的?”斗虎喃喃自语道。 “香料虽非贵重之物,于我们而言,却是必需之物,想来是有人想借此逼迫我下山相见吧……”战龙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回去告诉掌厨,新的香料不日就会送到,让他别慌。”堂堂大将军,竟使出如此诡计,看来是由不得我不见了…… 临近傍晚,战龙换上一身银丝暗纹素色锦袍,带上佩剑,飘然往山下走去。慢悠悠地走到山腰,但见水上漂浮着一个个光点,正朝这边缓缓行进,摇曳的光辉倒影在水中,晕开化作一片微光,甚是好看。战龙不禁心中暗叹谋划者心思之精妙。水灯为数众多,且在夜里分外夺目,只需稍稍往山下一看便能发现它们,于是也容不得我装作没有收到信函了,见我迟迟不出现,才以香料作要挟,倒算是先礼后兵了。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未免过于小觑未免青峰山寨的厉害了,作为山寨大当家,又怎会如此轻易遂了他们的意。走到山脚下,已是日落黄昏,一叶扁舟在岸边轻轻的漂浮着,泛起阵阵涟漪,一个军兵正在整理缆绳,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战龙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你可是军队的来使?” 那人一听慌忙亮出兵器,向后踉跄数步,才抬起头来想要回话,却被战龙俊美不凡的容貌给惊住了。 “怎么?这便是你们朝廷中人的待客之道?”战龙以锐利的目光看着那人,冷冷地说道:“还有藏身于树上的几位,是打算伺机把我抓拿回去吗?” 一直屏息藏匿于树影之中的影卫队数人见来人一眼便将他们识破,惊讶不已,想到来人功力之深厚,轻率用强恐怕不敌,因此便继续岿然不动地躲在暗处,蓄势以待。 战龙见他们一言不发,冷笑一声,说道:“仅凭你们几个就想要抓住我,无疑是异想天开,还是安安分分给我带路吧。” “大……大当家请……”军兵看他并无恶意,方才畏畏缩缩地请他上船。 战龙轻轻一跃,平稳地落在船头之上,小舟纹丝不动。军兵紧跟其后爬到船上去,然后拿起木浆,笨拙地划起水来。就这样,小舟轻盈地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行走,身后留下了一道弯弯曲曲的水痕。战龙静静地站在船头,身姿挺拔,潇洒飘逸。他任由冰冷的微风吹拂他的衣衫,不由自主地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之中。自记事以来,我便始终受制于他人股掌之中,身不由己,穷竭十余载为他们争权夺利,至今仍不能抽身离去,似乎未曾有过这样的闲情逸致去欣赏沿途风光。如今回想往事种种,错过的实在是太多。不值得……只是不值得又能如何?只怪我自己狠不下心来抛下所有,一走了之。想到这里,战龙叹了一声,深感怅然若失。 “大当家,这边请。”不知不觉,小舟已渡过洪水,来到彼岸。军兵把小舟用绳索拴在岸边的树干上后,便领着战龙朝先锋统领营帐走去。 “启禀少将军,青峰山寨大当家求见!”安瑞祺营帐外看守的军兵匆匆来报。 “快请!”安瑞祺急忙放下手中书卷,站起来迎接。 不一会儿,看守军兵便带着两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身穿军服,另一人则身穿锦缎长袍,腰间系有一把镶着宝石的长剑,只见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却有几分傲气。他从容地走到安瑞祺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深邃的双眸中透露出一丝讥讽。就连心高气傲的战龙,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统领不仅气质高贵,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而且才华横溢、儒雅持重,颇具大将之风。纵然他的目光温和而平静,却掩盖不住其中睿智的光芒。不知为何,两人但觉一见如故,一时间竟忘了对方的身份,互生好感。 “大当家请坐。”招呼战龙坐下后,安瑞祺便向使者点了点头以示赞许,然后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军中生活简朴,眼下只有清茶相待,还望大当家海涵!”说完,安瑞祺便亲自给战龙倒了杯热茶。 战龙轻蔑地看着眼前色淡如水的茶,冷冷地回道:“将军无需如此惺惺作态,此番找我来是何用意,但说无妨。” 听到战龙出言不逊,安瑞祺倒也不怒,只是浅浅一笑,谦恭地回道:“在下斗胆,请大当家念及宋国之兴亡,带领山寨中的弟兄一同归顺朝廷,助圣上平定外敌内乱,也不负一腔热血。” 战龙听后冷笑一声回道:“将军太过抬举我等山野草莽了,试问宋国的存亡与我青峰山寨何干?让我们抛下逍遥自在的生活以身犯险,岂不可笑?” “在下虽不才,但也深知大当家心怀百姓,悲天悯人。安家军初到贵地便已听闻青峰山寨不但从未扰民,每逢饥荒灾害还会开仓散财救济黎民,实乃英雄豪杰所为。先贤曾言道:唇亡而齿寒,宋国一旦覆灭,千万宋国子民沦为亡国之徒,流离所失不在话下,更有甚者,为奴为婢,在下以为,这绝非大当家所愿见。”安瑞祺沉静地看着战龙,情真意切地说道。 听过安瑞祺痛陈其中利害后,战龙心中暗暗赞许,脸上却故作冷漠,沉默片刻后,他悠悠地回道:“虽我素来自命不凡,然而却从未妄想能以一己之力拯救天下苍生。想我青峰山寨人强马壮,保一方之安定于我等而言游刃有余,即便是不敌,还可依靠分散在各地的弟兄前来支援,既然如此,又何需委身朝廷,作茧自缚?” 安瑞祺听后楞了一阵子,不料这山寨头领竟这般才思敏捷、能言善辩,实在令人惊讶。“大当家所言恕在下不敢苟同。纵然大当家手下弟兄众多,能人辈出,可敌国和朝中奸臣手握重兵,要想以一敌百并非易事,况且朝廷兵马训练有方,两方对阵之时,恐怕青峰山寨占不了上风。”安瑞祺义正辞严地回道。 “将军说的固然在理,只是,这十年来,朝廷一直对我等视若无睹,其中缘由就不必我多言了。由此可见那些人未必会如将军所言,为了区区几个贫瘠的村落和一帮乌合之众而大动干戈,毕竟,他们所想要的,一直都是那几个富饶的城镇,以及那张龙椅……”说完,战龙露出一丝笑意,冰冷刺骨。 安瑞祺一时无言以对。 眼看两人已无话可谈,战龙意欲离去,临行前不忘冷淡地提醒道:“我既已应邀前来,将军是否该把香料如数归还了?” “这是当然,香料早已备好,明日我便派人给大当家送去……”一想到香料之事,安瑞祺但觉羞愧,他难堪地笑了笑,正要起身相送,突然发现战龙腰间挂着的那药囊上,绣着他极为熟悉的图案,于是顾不上失了礼数,连忙问道:“不知大当家所用的药囊从何而来?” 战龙心中本就犹豫应否向安瑞祺询问宁悦近况,如今见他提起,便随水推舟问道:“这是宁姑娘之物……不知她可还安好?” “大当家所说的宁姑娘可是宁悦?据在下所知,此时她应是身在山寨之中躲避洪灾,不知大当家为何有此一问?”安瑞祺神情忧虑,略显焦急地问道。 “将军日日派人在山下等候,为的不就是尽快把她接来相见……”以解相思之苦……战龙不愿说下去。 安瑞祺一改之前严肃的语气,温和地回道:“我确实希望能早日见到她,只可惜好事多磨,数天以来我一直都没有听到她的音信……还望大当家回去后能帮我带个口信给她,就说她所担心害怕之事已然解决,因此她也无需再为此躲藏,安心前来便是。” 战龙听后十分震惊,早已没有心思去理会安瑞祺的话,他一言不发,径直往营帐外走去,刚出营帐便施展轻功,朝青峰山方向飞奔。宁悦,为何你没有在军营里?这几天你到底去了哪里?战龙心中狂跳不已,深感大事不妙…… 安瑞祺见战龙神色有异,隐隐察觉事有蹊跷,急忙吩咐影卫队全力追查宁悦的去向。 第83章 那天夜里战龙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寻找宁悦直至天亮,终究是一无所获。由于过度使用内力再加上半天滴水未进一夜未眠,显得有些疲惫的战龙如今不得不靠在树上稍事歇息。直到此时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从火把上落下的灰烬烫伤,留下几块大小不一的伤痕,隐隐作痛。站在风口之上任由透骨寒风肆意吹刮,战龙但觉清醒了不少,于是陷入沉思之中。昨夜我把青峰山上下都踏遍了,以我对这片山林的熟悉,绝无可能有遗漏之处,因此可以断定,宁悦已然离开了这里。山脚下洪水泛滥,若无船只承载,就凭她一个弱女子理应渡不过对岸的。如此说来,定是有人前来接应她,据那将军所言,此人并非军中之人,可她不过是个小丫头,谁又会在两方僵持之际甘冒此风险将她抓去呢?思前想后仍是毫无头绪,战龙决定回山寨找笑颜问个清楚。 “你说悦儿姐姐如今并未在军营之中?”笑颜震惊万分地看着他说道。 “如今她行踪不明,若你还顾念她的安危,定要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战龙蹙着眉盯着笑颜的一举一动,以防她又对自己有所隐瞒。 笑颜委屈地回道:“我只知道悦儿姐姐有个当官的大哥叫宁风,其他的我真的一概不知……” 战龙听后冷笑一声说道:“果真如此?她有大哥不去投靠,却与你们这些非亲非故之人同住,这又是何故?要是你们对她的底细一无所知,又怎会安心把她留在家里长住?” 面对战龙的连番质问,笑颜心里一急,泪水哗哗直流。她顾不上对韩飞的承诺,把韩飞是如何遇到宁悦的又是如何将她带回来的事全盘托出,希望战龙能洞悉其中端倪,顺藤摸瓜,尽快找到宁悦。 这样说来,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抓住她……但昨日那将军曾言道,她所担心害怕之事已不复存在,既然如此,她此时为何又会无故失踪?难道她藏身于青峰村并不是为了躲避那些恶徒,而是另有隐情?看来要想知道此事来龙去脉,非去找她那位大哥问个清楚不可。想到宁悦此刻生死未卜,战龙心急如焚,片刻也不愿耽误,他向笑颜点了点头,纵身一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安家军启程后,荣国舅和段南天便终日告病在家,不愿上朝,少了两个好事之徒在面前晃悠,皇上倒也落得个清静。一日,他正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突然御书房外传来一阵骚乱,他把手中的朱砂笔狠狠一扔,正想开口怒斥,却听到吵嚷声中夹杂着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顿时怒气全无,只剩下千万分的无奈。 “是皇贵妃来了么?传吧。”皇上长叹一声说道。 不一会儿,手捧托盘的皇贵妃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身穿一袭淡紫色绣金罗裙的她虽是风姿绰约,却显得不合时宜。她那白皙胜雪的小脸和细嫩如玉的双手都被冻得通红,让人见了不由得心生怜悯。然而于皇上而言,她不过是荣氏一族的一脉,是太后的亲信,是自己身边的奸细,因此,即便见她此时冷得哆哆嗦嗦,皇上始终无法诚心关切几句。“皇上,臣妾给你炖了个鸡汤,里面放了许多名贵的药材,很是滋补,请皇上快用吧。”说完,皇贵妃把热汤端到他面前,柔情似水地看着他,满心期待他的赞许。 “朕方才已用过补汤,爱妃还是拿回去自己享用吧。”皇上自然不会怀疑她在汤里下毒,只是小心为上终归是好的,尤其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安家军现已移师北方,而今只有皇上手握的十万御林军能保他的周全,倘若荣氏一族在此时兴风作浪,皇上便会落于孤立无援之境况。丞相对派遣安家军前去歼灭山贼之事一向是极力反对,不知近日为何竟转而支持,实在令人不解。朕固然不愿让安家军远离京城,可是也不能无视丞相与荣国舅这两位朝中重臣的谏言……他们心心念念的皇位,实际上不过是这样一个需要委曲求全、四处迎合的虚位罢了,若不是为了父皇的遗愿,我倒想把它拱手相让…… “那……臣妾把它放在这里,等皇上想喝了,再让人给你热一热吧?”皇贵妃一如既往,并未察觉到皇上语气中的厌烦,未等他应允,她便把托盘放在卧榻旁的木几上,然后顺势坐了下来,深情地看着皇上的背影发呆。 “爱妃的心意,朕收下了,如无他事,便退下吧。”皇上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冷淡地说道。 皇贵妃听后如梦初醒,急忙回道:“经皇上这样一说,臣妾才想起来,确有一事要向你禀告。” “何事?”皇上悠悠地转过身去,眯着眼看着她问道。 “皇上先前曾让臣妾去打听姑母的喜好,如今臣妾又有了不小的收获。”皇贵妃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臣妾这几天去姑母宫里请安,都碰见那位段尚书段大人跟随着舅舅出入姑母宫中,臣妾猜想,姑母和舅舅应是与那段大人交情甚好,故而时时相约。往日臣妾从未见过那段大人,想来那位大人定是有何过人之处,方才使姑母和舅舅在短短数日里便将其视作知己,皇上要想投姑母所好,何不去求教那位大人?”只要是与太后相关,事无大小皇贵妃都会告诉皇上,无非是一心盼望着皇上与太后能冰释前嫌,又怎知自己今日的一席话竟让皇上更加仇视他们荣氏一族。 好一个荣国舅,好一个太后,居然抢先一步拉拢手握兵权的段南天!如此肆无忌惮,不掩其狼子野心,岂不是要反了!一旦他们联合起来攻我京城,即便是御林军十万精锐,也难以抵挡,届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家军想要赶来护驾,恐怕也是鞭长莫及了…… “爱妃所言对朕颇有裨益,眼下朕还有要事处理,请爱妃先行回去吧。” 皇上难得称赞一句,皇贵妃听后喜上眉梢,她故作乖巧地回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本分,只要是皇上吩咐的,臣妾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臣妾告退了,皇上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好!” 待皇贵妃离去后,皇上唤来暗卫,低声吩咐道:“命莫念聪以查案为名,去段府劝段南天把兵权交出,否则,杀无赦!切记不要再像上次那般粗心大意留下蛛丝马迹,让人持作把柄要挟于朕!” “属下领命!” 段南天啊段南天,虽你一直不肯为朕所用,但朕却迟迟未将你手中兵权收回,一是为了顾全大局,二是因为朕乃惜才之人。你不懂感恩也罢,如今竟与乱臣贼子沆瀣一气,想要夺我皇位,朕岂能再容你!若你仍不听劝告,休怪朕狠下杀手了…… 第84章 自从手持皇上令牌的黑衣人口中听到皇上密令后,莫念聪辗转反侧了一夜,但觉心力交瘁。我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刑部侍郎,何德何能可担此重任,再说了,以段大人的脾性,又岂是我所能劝服的,此番皇上确实太过抬举我了……难道……皇上是为了不让段大人生疑,故而派我这个局外人前去?莫念聪看着手中那包小小的药粉,神色凝重。第二天清晨,莫念聪强打精神起身梳洗,换上官服后,便在一众衙役的护送下,坐着四人官轿往段府行进。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段府门前,守卫见轿子里的人身着刑部官服,不敢怠慢,急忙进去通传,不一会儿,一个家仆从府内匆匆赶来迎接。莫念聪吩咐众人在门外等候,若午时仍未见他出来,便即刻回知府府衙求援。安排妥当后,莫念聪理了理衣帽,大义凛然地踏入了段府大门。 “听说刑部有人求见,我正疑惑究竟是何人,想不到竟是你……”坐在正厅主位上趾高气扬的段南天见来者是莫念聪,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情,语气中满是讥讽。 “参见段大人!”莫念聪向段南天作了个揖,不卑不亢地说道:“下官述职刑部,先前协助知府府衙办案,乃是身受皇命。今日下官前来,是有要事与段大人商谈,可否请段大人移驾至僻静之处,以免被人打扰。” “本官为人一向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话便直说,鬼鬼祟祟的不免落人笑话。”段南天一口回绝莫念聪的请求。 莫念聪露齿一笑,从容自若地端出早已备好的托辞道:“实不相瞒,下官对段公子之命案已有头绪,只是案情一日未明,不宜声张,若段大人不以为然,下官这便告辞!” 段南天一听事关段明一案,急忙出言挽留。他领着莫念聪走到自己书房里,屏退左右,然后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挑眉看着莫念聪,倨傲至极。 “在此之前,请容下官先禀一事。”莫念聪藏于长袖之中的手紧紧握住那一小包药粉,故作镇静地说道。 听到段南天哼了一声,莫念聪方才继续说道:“段大人近日与荣国舅往来甚密之事,皇上已然知晓,请大人听下官一句劝,纵观史书记载,谋朝篡位者,失败者牵连至亲,即便成功了也落得百年骂名,大人位高权重,行此险着实在不值,还望大人三思!” 段南天听后大笑一声,回道:“莫大人为官时日尚短,自然不知本官是何许人也。本官自十五岁起便随先皇南征北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先皇对本官赏识有加,钦点本官为兵部尚书,就连本官手上的兵权,也是先皇托付的。本官对先皇的忠心,又怎是你等小儿所能懂得的。本官从未想过要扰乱皇室正统,只是,宋国正统,又岂止当今皇上一人?据本官所知,当今皇上绝非先皇属意之人,至于他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得以登上皇位,本官倒也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正如太后所言,当今皇上的皇位确实来得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老夫助国舅太后拨乱反正,自然是问心无愧。” “经受数年天灾失收,宋国上下正值休养生息之时,实在不宜发动战事,祸及百姓。既然段大人心系宋室,而当今圣上又是皇族正统,大人何不转而投诚圣上,也算不负先皇所托。”莫念聪听完段南天的话后,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段尚书并非蛮不讲理之人,这药,估计是用不上了……莫念聪素来嫉恶如仇,曾立下宏愿要把天下恶人都抓起来惩治,只不过,让他亲自动手杀人倒也是头一回,心中难免紧张不安。 “于公,在本官眼里,继承大统者,只要是皇室正统,并无太大区别,但于私,段明惨死于宁府之中,皇上不但不为本官主持公道,反倒是一味偏袒宁镇海,致使本官的杀子之仇至今仍未能报!易地而处,试问你又能否做到抛下仇恨,全心全意地效忠于他呢?”段南天越说越怒,一时激动,竟把面前的楠木书案一掌震裂。 莫念聪见后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便又回复沉着的样子,以温和的语气说道:“段大人的丧子之痛,下官自是不能感同身受,然而,段大人的爱子之情,下官却深有体会。”看着段南天眼眶含泪,莫念聪心里十分同情,继续诚恳地说道:“下官的娘亲早逝,下官的父亲身兼母职把下官养育成人,他对下官的种种关爱,下官铭感于心,想来段公子对段大人亦是如此。死者已矣,把犯人绳之以法,让段公子在九泉之下能瞑目,确是当前要务。可如今犯人未明,即便将宁府上下杀尽,也未必能告慰段公子的亡魂。记得安少将军临行前曾告知下官,他已洞悉命案真相,下官敢断言,以安少将军之才智,此言非虚,段大人何不待他归来后再作定论?” 段南天听后有些动摇,沉思片刻后厉声问道:“本官怎知这不是你们的缓兵之计?” “下官愿留在段府以性命作保,倘若安少将军未能抓获真凶,下官这条命便随段大人处置。”莫念聪坚定地看着段南天说道。常听闻这位段尚书老奸巨猾,眼下稳住他手中重兵之事迫在眉睫,要是不把命豁出去,恐怕不能说服他,因此,自踏入段府之时,莫念聪已是视死如归。以我一命,换得宋国一时安定,也算是值得……只是,安兄若能扭转乾坤,保我这一命,当然是再好不过……莫念聪暗自叹道。 段南天想了许久,终于答应下来。莫念聪心头大石落下,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到大门外,吩咐他的随从把一封信函及那一小包药粉一并交到他书房里的黑衣人手中,然后便昂首阔步地回到段府中去了。 第85章 去到离青峰山不远的一个极其隐蔽的据点处取回自己的汗血宝马,战龙驾着爱驹向着邻近的村落一路飞驰,每遇上一个途人便向他打听工部宁侍郎的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寻找,他终于抵达朝廷驿站,见到了隶属工部的官员。听闻宁风被安家军先锋召去了,战龙不禁扼腕叹道,自己一时焦急,竟乱了方寸,这一天算是白白耽搁了!正要策马往回赶,却发现数里之外飞沙走石、尘土四扬、人声鼎沸,定眼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大批军马正往这边行进。先锋军扎营已有数日,想来大军也该到了……战龙拉住缰绳驻步眺望,面对声势浩大的军队,依旧显得从容不迫、傲然自持。朝廷竟为了灭我青峰山寨,不惜动用大批人马,也算是抬举我们了。待大军又靠近了些,战龙才听清在杂乱的脚步声与马匹嘶叫声之中,俨然夹杂着人的哀鸣声、惨叫声和震天动地的哭喊声。这是怎么一回事?战龙心中惊愕不已,急忙驱马朝大军奔去。不一会儿,他与大军只有半里之遥,只见眼前几个村落中狼烟四起,喊叫声不绝于耳,几个身穿布衣的人侥幸从村中逃出,却被数名骑着马的军兵一一追上,手起刀落,鲜血飞溅,那几个村民瞬间倒地不起。战龙见到此情此景但觉血液上涌,怒不可遏,那出鞘的宝剑似在应和他的愤怒,发出一声清亮的响声。“住手!”战龙大喊一声,往那数名骑兵冲过去,未等他们回过神来,战龙对空挥剑,以强劲的内力把他们震飞下马,重重地摔倒在数步之外。战龙本想上前质问他们为何要屠杀村民,然而却因他过于悲愤没能顾得上手下留情,那数人被震得昏了过去,终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战龙径直杀入村中,想要擒住领军之人,细细盘问一番,不料刚一进村,便发觉事有蹊跷。正在村中示虐的军兵身上所穿的军服不尽相同,他们手持的旗帜的样式各异,也与他先前在军营中所见大相径庭。起先战龙以为先锋军与大军主力穿着不同亦属正常,如今才觉得其中耐人寻味。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伤了我们的弟兄,看来是不想活命了!”见战龙单枪匹马杀入重围,那些在村里抢掠杀人的军兵一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为首一人用手中兵刃指着他,厉声吆喝道。 “不想活命的是你们!”战龙全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煞气,双眼迸发着骇人的怒火。他在马上轻灵地挥舞着长剑,剑气所到之处,尸横片地,剑刃依然银白雪亮,滴血未沾。看着地上倒下的一面大旗上,赫然绣着一个鲜红“越”字,战龙顿时醒悟过来:他们并非安家军大军主力,而是敌国兵马! “这里可还有宋国的百姓?”战龙调运内力说道,声音虽不大,却清楚地传到村里各处。 “求英雄救救我们啊!”几个在暗处躲藏的村民慌忙显身,但见他们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涕泪纵流,甚是悲凉。 “你们且推举一人作为头领,清点人数,带领大家先行躲藏,待我把其他存活的村民都救下来,再护你们一起到安全之地躲避。”战龙心中虽是激动万分,恨不得把那些残害百姓之徒杀尽,但他深知此时这些幸存的村民已如惊弓之鸟般惴惴不安,若他不以临危不乱的姿态相对,恐怕不能安定人心,因而,他不失镇静地吩咐道。 “老朽愿担此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步履蹒跚地上前一步,一脸倔强地说道。 “如此甚好!你们放心在此静待,我去去便回。”说完,战龙便如风一般消失在众人面前。 经历数次血战后,战龙顺利救下了数十名村民,眼看援兵将至,战龙命村民往青峰山方向逃去,逢人便告知敌国军队来犯,让他们一同到安家军先锋营寻求庇护,自己则在其后挡住追兵,眼看村民们已安然撤离,战龙咬了咬牙,含恨扬鞭策马,从战斗中抽身而去,一心往附近的一个山寨据点赶去,以分派众人到各处村落通风报信,使得村民们能早作打算。那些与他交战的军兵以为他寡不敌众,想要逃走,岂肯轻易放过,连忙挥鞭追赶,无奈普通军马怎能追得上战龙的千里良驹,不一会儿,他们便失去了战龙的踪影。 那天傍晚,满身是血的战龙出现在安家军先锋营中,军兵们一是认得他是青峰山寨大当家,二是被他那锐不可当的雷霆气势所威吓道,皆纷纷让道放行。 不等守卫通传,战龙便冲入安瑞祺营帐内,厉声说道:“敌国军队如今正往此处行进,途径之地生灵涂炭,敢问将军仍旧打算安坐于此待洪水退去,置宋国子民生死于不顾吗?” 安瑞祺听后大惊,急忙站起身来问道:“大当家所说可有凭据?” “亲眼所见。”战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冷冷地回道。 “大当家亲临相告,瑞祺感激不尽,请大当家先行更衣休息,我这便去与众将士商议抗敌之事!”安瑞祺谦恭地向战龙屈身作揖,然后便快步走到门外,让守卫去传唤一众将领前来议事。 战龙换下那身触目惊心的血衣后,便向军中卫兵打探宁风的行踪。在卫兵的领路下,战龙终于见到宁风,正要开口询问宁悦的事,却被宁风躬身婉拒:“宁某受命到统领营帐中议事,事态紧急,刻不容缓,还请大当家见谅!” 战龙虽担心宁悦的安危,但也顾念村民们的生死,因此也不多阻拦。 宁风见他如此明理,懂得顾全大局,心里十分欣赏:有如此气度胸怀,委身于山寨之中未免可惜了……宁风踌躇片刻,温和地说道:“若大当家得空,可否陪宁某走一趟?”看着战龙疑惑的样子,宁风继续说道:“要是大当家能放下成见,为统领出谋划策,令百姓得以安生,也算是无愧于天地了……” 战龙听后沉默不语,只是远远地跟在宁风身后走。 第86章 “主人,越国平阳将军求见。”随从禀道。 “久等多时,总算是来了,传吧。”身穿锦裘的男子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不一会儿,一位披着乌黑锃亮盔甲的将军从门外走来,他身材高大壮硕,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而威。走到男子面前,将军随意地拱了拱手,说道:“越、楚、魏三国三十万雄师已整装待发,不知你们是否已安排妥当?” “这便不劳将军费心了,既然万事俱备,何不立即出兵攻打先锋营?”男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一脸傲慢地问道。 那将军哪受得了他这般无礼的对待,当下便还以颜色,冷漠地回道:“发兵一事我自有主张,还轮不到阁下来管。” 男子听后气得咬牙切齿,一向自视甚高、专横跋扈的他自然也容不得旁人对他如此无礼,但城府极深的他强压怒气,终究还是没有让那将军看出半分,可那跟在他身边多年忠心耿耿的随从,却把一切看在眼里,但觉怒火中烧,若不是在没有得到男子的允许前不敢擅自行动,恐怕他早已把眼前这位盛气凌人的将军碎尸万段了。“然则将军已然胸有成竹,此番前来求见又是所为何事?”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语带嘲讽地问道。 “近日听闻阁下把一个名叫宁悦的女子抓了起来,关押在牢里,我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向阁下借她一用。”将军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男子回道。 男子听后楞了一下,他为何会知道那个小丫头的事?“不知将军借人意欲何为?”男子疑惑地看着那将军问道。 “今晨三军行军至附近的村落之时,被一武功高强之人突然袭击,死伤不计其数,据伤者描述,我断定那人正是青峰山寨大当家战龙无误。为防他再次来犯,折损三军兵力,我不得不以那名女子作要挟。”将军振振有词地回道,丝毫不觉羞愧。 男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对自己这位盟友甚为不屑,然而,他却忘了,自己也存有拿宁悦的命去胁迫安瑞祺束手就擒的心思。“此事恕我不能答应。”男子无情地拒绝道。 “你我既为盟友,就理应守望相助。三十万兵马若因战龙一人阵脚大乱,于你于我,绝非幸事。”将军义正言辞地说道。 男子思索片刻,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人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能在三十万大军中间来去自如?” “凭他武功的造诣,世间少有人能钳制住他。莫说这三十万各为其主、心存异心的兵马,就是百万精兵,恐怕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大将军慎重地回道。 男子听后,露出一丝深不可测的微笑,悠悠地说道:“不瞒将军,那名女子乃是先锋营统领的心上人,我原是想要以她作为威胁,让那统领弃械投降,不过既然将军认为除掉那名山贼才是当务之急,那我倒想要亲自会一会他,权衡利弊,好把这枚棋子用得其所。” 将军看出男子表面上似乎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骨子里却是十分执拗,且得理不饶人。他深知多说无益,于是连一句告别也没说,转头就走。 男子也懒得与他计较,等将军走远,便低声吩咐随从让他亲自前去把战龙带来。 宁风与战龙一前一后走进安瑞祺的营帐内,安瑞祺面带微笑,起身迎接,众将领起先对这位青峰山寨大当家心存芥蒂,如今见统领以礼待之,故而也纷纷站起身来,以示敬意。宁风向众人躬身行礼后,便在角落处坐了下来,战龙不惯向人行礼,只是回以点头,便在宁风身旁坐了下来。 待众人各归其位,安瑞祺用白皙纤长的手指指着地形图上一处,沉静地说道:“此处有一三叉口,道路狭窄,不利于大军通行,若能诱敌深入,便能把敌军兵力分散开来,即便不能逐一击破,也能拖延一时,以保村民的周全。待安家军主力赶来,我们再行前后夹击,一举歼灭敌军。” “统领所言极是!”众将领赞许声此起彼伏。 坐在暗处冷眼旁观的战龙不由得露出一抹讥笑,对他们巴结讨好的样子嗤之以鼻。 此时,坐在安瑞祺身旁的安瑞祥皱着眉头说道:“二弟计谋虽好,只是我们先锋营兵马不过五万,若分作三批前去迎战,未免过于势单力薄。” “大哥的忧虑不无道理,奈何瑞祺才疏学浅,至今仍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因此希望能集思广益,求得应对之策。”说完,安瑞祺温和地扫视了众人一眼,静待他们的回复。 一时间,营帐内鸦雀无声。 就这样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安瑞祺又开口说道:“瑞祺不才,愿抛砖引玉,还请诸位恕我僭越之举。”见其中几位辈分甚高的将领点头默许,安瑞祺方才继续说道:“其中一条岔道是两座小山之间的羊肠小道,我军仅需派出一队人马作为诱饵,另外一队人马守在山上,待敌军经过,便从山上投石放箭,这样一来,敌军势必溃不成军,即便日后重整队形,想来也不敢再从这条道上通过了。” 众人听后除了战龙以外皆拍手叫好。 安瑞祥一脸欣慰地看着安瑞祺,自告奋勇道:“大哥愿领兵三千前去诱敌,还请二弟首肯。” “末将也愿领兵两千助少将军一臂之力。”一个老而弥坚的偏将军也主动请缨。 安瑞祺郑重地点了点头,两人接过令牌,即刻动身准备。 众将领见他们两人拔得头筹,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统领,宁某有事要禀。”坐在一旁的宁风突然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说道。 “宁侍郎请说。” “宁某为修建水利在此地勘察已有数年,因此对这一带的地势略有认识。宁某记得,这其中一条岔路的尽头,乃是一片沼泽,故而无需费心看守,敌军也是难以通过。”宁风面带笑意,他的话温煦如风,让人听了分外安心。 众将领听后不禁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的兵力与敌军相比,实在是相距甚远。 “沼泽?如此地利若不好好运用,岂不可惜?”安瑞祺凝视着地形图,计上心头。 众人正为他的话而感到不解之际,战龙悄然无声地站了起来,淡然地说道:“最后一条岔道,便交由我来应付吧。” 顿时,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在了这位俊逸挺拔的大当家身上,目光中透露出心底的疑虑。 第87章 战龙一向看不惯朝廷中人那种装腔作势的虚伪摸样,因此,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宁风来到营帐内,也只是抱持着隔岸观火的想法坐在一旁,心里暗暗嘲笑着这群争先恐后向安瑞祺献媚的将领,丝毫没有给安瑞祺出谋划策的意思。若他们果真如此无能,便由我青峰山寨一众弟兄来保护那些村民。他心中已有打算,故而并不在意两军交战时先锋营是胜是败。然而,当看见安瑞祥毫不犹豫地把诱敌这一万分危险的重任抢了过去,其他人也不甘落于人后,请战声络绎不绝,一片赤胆忠心没有半分虚假,战龙不免有些动容。这些人在朝中兴许是尔虞我诈、居心叵测之人,但在战场之上敌众我寡之时,却仍保有一腔热血,能有如此英勇气魄,倒也算得上是难得。惜英雄重英雄,战龙不忍见他们全军覆没,方才有了自告奋勇这一举动。 “大当家愿意相助,固然是万幸,瑞祺感激不尽,只是,这最后一条岔道无险要可守,若与敌军正面交锋,唯恐不敌,不知大当家有何良策?”安瑞祺饶有趣味地看着战龙问道。 “我们绿林中人自有独门妙法,若将军信得过我,此事便交予我来办,若信不过,此事便权当我从未提起。”战龙看了安瑞祺一眼,淡然回道。 “那此事便有劳大当家费心了。”安瑞祺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知他定有十足把握,于是不再多问就把令牌递了上去。 “青峰山寨人才济济,此等小事何需借他人之力。”说完,战龙向宁风使了个眼色后,便潇洒地离去了。 众将领见战龙对他们这位深得人心的统领如此不敬,皆怒得咬牙切齿,纷纷为安瑞祺抱不平。 安瑞祺见状连忙出言安抚:“诸位请息怒,正如瑞祺先前所说,这一条岔道不如其他两条一般易守难攻,大当家义薄云天主动肩负这一重任,无疑是为我们安家军解决了一大难题,瑞祺在此恳请诸位能厚待青峰山寨的一众豪杰,也不枉他们在此战中为百姓尽心尽力的功劳了。”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的将领站起身来开口应和:“山贼又如何,他们也是我们宋国的子民!外敌当前,理应同仇敌忾,我愿把他们视作自己的弟兄相待!” 不料他的一句话竟激起了千层浪,众将领各持己见,为此事争论得声嘶力竭、不可开交,一时间,营帐内人声鼎沸,到了后来,就连那几个顽固守旧的将领也都点头默许了那位年轻将领的话。 安瑞祺见他们如此深明大义,心里很是高兴。眼看事情已尘埃落定,宁风向安瑞祺拱了拱手后,便快步往自己的营帐赶去。 时光飞逝,想到转眼又过了一天,战龙再难安坐,他在宁风的营帐前来回踱步,心急如焚。 “大当家,快快请进。”宁风远远便看见战龙焦急的身影,急忙迈开脚步跑了过来,招呼他入帐内商谈。“请问大当家为何突然提及舍妹?难道舍妹此时并不在青峰山寨中躲避洪灾?”宁风略带忧虑地看着战龙问道。 战龙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接着便把宁悦失踪之事巨细无遗地告诉了宁风。“此次来见,为的就是要问你是否知道究竟是何人一直对她紧追不放。” “据宁某所知,小悦待人一向和善有礼,绝不可能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思前想后,也只能是与那宗命案相关……”宁风意味深长地看了战龙一眼,迟疑片刻后,才把宁悦死里逃生的经历一一向他道出。“听祺兄弟说,那命案只差一步便能水落石出,那些恶徒若真是为了命案而来,想来也不至于会伤害小悦……” 战龙听后十分讶异,他从未想过看似柔弱的宁悦竟曾遇到过如此命悬一线的劫数。一个年仅十六的小姑娘,若非心存坚定的信念,想来是度不过这重重艰难险阻的。 “舍妹的心愿,不过是再见祺兄弟一面,先前是害怕被人发现她的行踪,故而迟迟不敢回京相见,好不容易盼到祺兄弟来了,舍妹却又不知去向,实在是天意弄人啊……”宁风由衷地叹了一句。心思缜密的他自然能猜测到战龙的心意,虽说他对这位山寨大当家颇为欣赏,然而两者相较之下,他还是更为偏袒安瑞祺,因此,他不但没有把宁悦对安瑞祺的心意隐去,反倒是再三提醒,好让战龙知难而退。他们两人本就是两情相悦,我这样做,也无不妥……宁风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若不是因为她对安将军这份深情,恐怕她也不愿活到今日,如此一来,我也就遇不到她了……念及于此,战龙但觉胸前一阵苦闷,他倔强地压制住心中的痛楚,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依你所言,是并不知晓到底是何人所为?” 宁风惭愧地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声。 战龙一脸落寞地走到自己的营帐外,仰望着清冷的夜空,倍感孤寂。 “外面的可是战龙?”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战龙的营帐中传来。 “斗虎?你为何会在这里?”战龙急忙走进营帐中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还不是为了替笑颜去寻那位‘祺’将军。”斗虎无奈地回道。原来,韩飞在回来的途中听闻有敌国兵马来袭,故而昨夜飞鸽传书,让笑颜今日一早带上一家老小下山,跟着他派去接应的人到安全的地方躲避战乱。“我好心护送他们下山,却反倒让笑颜给缠上了,哭着闹着要我带她到这里找那位‘祺’将军问个清楚。” 战龙冷笑了一声,暗暗讥讽道:这不正是你求之不得之事?“那野蛮丫头如此肆意妄为,难道就不怕她那姐夫秋后算账?” “据说韩飞有事耽搁了,还要再过些时日才能与他们团聚。不说这些无用的,笑颜还在农舍里等着我的回复呢,战龙,你又是为何在此?那‘祺’将军如今又身在何处,快快告诉我。”斗虎催促道。 “你去找他,恐怕也问不出些什么。”于是,战龙以寥寥数句把这几日的见闻给斗虎说了个大概。 斗虎听后更为苦恼,一时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眼下战火一触即发,两军对战难免死伤惨重,既然那丫头不喜安分,便把她带来军中救治伤兵吧。”说完,战龙眼中流露出几分忧伤。 斗虎听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战龙问道:“我们青峰山寨从不与朝廷之人为伍,为何你会突然改变初衷?” “此外还有一事要托付于你。”对于斗虎所问战龙避而不谈,继续说道:“待你把那丫头安顿好,便去把沈一刀找来,让他把缚马索和铁兽夹准备妥当,运往军中,我近日要用。” 斗虎不解地看着他,嘴上唯唯诺诺地答应道。 “斗虎,若是为了百姓,你可愿与他们联手抗敌?”沉默了半响,战龙悠悠地问道。 “哪还用问!”斗虎不假思索便回道。“战龙,莫非敌人真有这般能耐,就连我们青峰山寨也不能匹敌?” “若有投石车与弩车相助,自是无往而不胜,只是这洪水挡住下山的道路,想要调用它们,怕是无望了,为今之计,也只能与他们联手了……”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石弩兵阵在如此紧要关头没能派上用场,战龙心里尽是不甘,不禁自嘲道: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将我比作萧何可说是最为恰当不过了…… 别过斗虎后,战龙独自一人坐在营帐中不停地回想着宁风所说的话,想要在其中找寻到些蛛丝马迹,直至夜深,却仍旧是毫无所获。突然,营帐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若不是战龙内力深厚,断然不能察觉得到。战龙随手拿起一个杯子,稍施内力往声音的方向掷去,轻巧的瓷杯破帐而出,那人显然不愿惊动旁人,急忙伸手去接,于是便被附着在杯子上的内力震得手心发痛。 “大当家手下留情!”那人低声说道:“宁悦姑娘正在我们府上作客,请大当家务必随在下走一趟。” 战龙听后既惊又喜,立即冲出营帐,杀气腾腾地瞪着那人说道:“带路!” 第88章 第二天早上,斗虎带着笑颜来到军营,报上战龙的名号后,卫兵热忱地把他们领到安瑞祺营帐外等候通传。过了一会儿,身披银白色战甲的安瑞祺面带微笑亲自出来迎接。斗虎与笑颜两人顿时被他的样貌与气度震慑住了。难怪宁姑娘会如此坚决地拒绝战龙的心意,原来是因为她的心上人不但不比战龙逊色半分且还是个大将军……像战龙那样一个恃着自己才貌出众、武艺超群而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之人,生平头一回向心爱的女子倾诉情意便遭婉拒,这心里该会有多痛苦啊……只是,败给这位将军,也不算太冤……斗虎暗自想到。 笑颜见安瑞祺远比她先前所想象的好上千百倍,高兴得不禁有些忘乎所以,开口就管安瑞祺唤作姐夫。“姐夫,悦儿姐姐不是被你派去的人给接到军营里了么?为何战龙会说她如今不知所踪了呢?是不是你看他对悦儿姐姐心存爱慕,为了保护悦儿姐姐不受他烦扰因而故意隐瞒他了?” 笑颜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般让安瑞祺大吃一惊,但觉头晕目眩,耳边一阵巨鸣,战龙对宁悦的倾慕自然是他始料未及的,而更让他震惊不已的是宁悦竟突然失了音信了。先前他曾猜测道,那些劫狱者乃是受段南天的指使,只是此时段南天远在千里之外,理应没有这般神通广大才是,这样说来,抓她的人又是何居心?安瑞祺低下头来,不经意看见那几张整齐地叠放在书案之上、他亲笔所写的小纸条,又想起那个被袭击的使者,方才恍然大悟。他顾不上纠正笑颜对他的称呼,焦急地回道:“悦儿确实不在军营里,想来此事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在信函上提及到她,如今她也不会遭人挟持……请姑娘放心,我会不惜一切护她周全。” 笑颜一听便又开始慌张了起来,怪责道:“这么说,悦儿姐姐是被敌军抓去作人质了?姐夫你既已了然于心,何不尽早派人去救她呢?” “说来惭愧,若不是姑娘今日相告,我对此事仍是一无所知。”安瑞祺把影卫队全数派去追查宁悦行踪已有多日,每日闲暇之时他总会向头领问及此事,无奈头领却总是摇头称无。有影卫队精锐被擒这一先例,因此他对头领的话一直深信不疑,认为是青峰山寨守卫森严,故使他们一直不得而入,此刻他细细回想才明白到头领对他定是有心隐瞒。影卫队头领对他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头领又是为何要对此事三缄其口呢?想到这里,安瑞祺耳边回响起丞相的话:你与那姑娘绝非良配…… “怎会不知呢……那战龙昨天不是还在军中晃悠么?难道就从未向姐夫你提过悦儿姐姐的事?”想起战龙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笑颜不免有些动怒。 安瑞祺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战龙的心思,他也并非不了解:你认为我会放不下这高官厚禄,不会抛下所有去救她,这也未免太过轻视我了……把斗虎与笑颜托付予宁风后,安瑞祺便把影卫队头领唤来严加盘问,语气中尽是不可违抗的威严与愠怒。头领自知事败,只好把近日所获全数道出。 安瑞祺仔仔细细地听过后,便把那块黑檀木令牌扔到跪着的头领身旁,冷冷地说道:“既然影卫队一心报效丞相大人,我也不好多作挽留,你们还是走吧。” 头领连忙把令牌捡起,走到安瑞祺面前双手呈上,低声说道:“属下擅作主张不单是为了丞相,也是为了将军。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将军何不先把影卫队留为己用,待事过境迁再把我们赶走也不迟……” “我珍视宁姑娘更甚于自己的性命,然而你却把它视作儿戏,这让我如何再信你?”安瑞祺不容分说地拒绝了头领的提议。 头领见安瑞祺铁了心要遣散影卫队,慌忙说道:“属下希望能戴罪立功,还请主人成全!”眼看安瑞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心里更急,继续说道:“属下愿带手下一众前去营救宁姑娘!” “此事无需你们费心,我自会亲自前去。”安瑞祺淡然回道。 “可如今宁姑娘去向未明,前方还有三十万军马对安家军虎视眈眈,若无影卫队保护,主人你恐难全身而退。”头领诚恳地说道。 “那樵夫说看到一群黑衣人往南奔去,我只需一路向南,沿途询问路人,定能找到线索。我虽不如你们般武功高强,但也尚能自保,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就算是要我以命抵命,我也甘之如饴,所以用不着劳驾影卫队相助。”说完,安瑞祺一脸阴沉,毅然离去,留下满心内疚落寞的头领独自站在营帐之中唉声叹气。 “大哥,我有要事相求。”未经通传安瑞祺便快步走进安瑞祥帐内。 安瑞祥一向不拘小节,当然不会跟他的二弟计较,只是想到安瑞祺如此异于寻常,全然不顾礼数,心里不禁有些奇怪。“二弟何事如此急躁?”安瑞祥屏退左右,关切地问道。 “请大哥暂代先锋统领一职。”安瑞祺把用锦缎包裹着的先锋印鉴递了过去。 “这是为何?”安瑞祥惊讶地问道。 “待明日一战结束,我便要赶往别处,此后的战事还请大哥多担待。”安瑞祺轻描淡写地回道。 “此事万万不可!临阵脱逃是犯了军法,论罪当斩!”安瑞祥急忙甩手摇头拒绝。 “无论有何责罚我都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安府。” 看着安瑞祺坚定的目光,安瑞祥深知多说无益,于是脸色一变,严厉地说道:“统领一职,恕末将不能胜任,还请统领速速收回印鉴。” 安瑞祺见他如此固执,只好转而命令道:“安副将听令!本将军命你暂代先锋营统领,不得有误!” 安瑞祥听后不免有些恼怒,他一手接过印鉴后,蹙着眉命令道:“本统领命你任监军一职,不得擅自离开军营半步!” 安瑞祺单膝跪地,拱手回道:“请恕末将不能从命!待末将归来之时再向统领一一领罪!” 顿时,安瑞祥心领神会,能让他的二弟如此不顾一切、理智全失之人,世间上不过三人,爹、他,还有宁悦…… 第89章 那天辰时,先锋营众人顶着严冬艳阳,昂首挺胸列队而站,个个整装待发,威风凛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全军出发!”骑着黑马站在大军最前方的安瑞祺一声令下,五万安家军齐声应和,战鼓雷鸣,军心振奋,浩浩荡荡地朝着三十万敌军大步行进。午时不到,大军便已抵达目的地,他们迅速在幸存的几个村落前方安营扎寨,打算以一己之力阻挡敌军继续逼近。匆匆吃过午饭后,安家兄弟俩便各自带着部下去到岔道上先作万全准备,以迎接明日一战。傍晚时分,斗虎带着沈一刀和他数十个手下来到军中,遍寻不见战龙的影踪,只好自行前去岔道上布置陷阱。如此一来,虽不能大破敌军,但至少能让他们损兵折将,而那一条大道和三条岔道也算是守住了。 战龙跟着那人一路飞奔,途中经过敌军大营,本想顺道在他们的粮仓里放把火,无奈那人急着回去复命,不肯稍事休息,因而只好作罢。直至日落西山,两人才在一个不大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那人领着战龙快步走到一间看似普通的厢房前,向里面的人恭敬地说道:“主人,战龙带到。” “进来吧。”一个慵懒而略显傲慢的声音回道。 那人应了一声,拱手让战龙先走,自己则紧跟其后。战龙瞪了那人一眼,然后径直走到房间里,在一个身穿锦裘的男子面前站住,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傲然姿态看着他。 男子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战龙,只见他俊美深邃的脸庞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锋利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全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肃杀之气,与他素雅的打扮极其不相称。男子一眼便能看出他所用之物皆属上乘,特别是腰间上的那把佩剑。“你?你就是战龙?青峰山寨的大当家?”原本半卧在榻的男子缓缓地支起身来,诧异地凝视着战龙问道。 “正是!你又是何人?”战龙冷冷地质问。 男子的随从见战龙对男子如此不敬,正想出言训斥,却被男子挥手制止。 “你……你难道不认得我了?”男子露出一丝讥笑。 战龙定眼看了看男子,眉宇之间确有几分熟悉,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于是便摇了摇头,厉声回道:“鼠窃之辈,我怎会认得。” 男子听后怒火中烧,大声苛责道:“说话这般粗俗,莫不是在山野里太过放纵,把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随从见男子动怒,心里很是奇怪:主人平素喜怒皆不形于色,如今面对这个山贼却如此失常,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废话少说,快把宁姑娘交出来,否则休怪我大开杀戒。”说完,战龙冰冷的目光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气。 “若你还想那个小丫头活命,就别在我面前放肆,否则,我即刻命人把她给杀了。”男子毫不退让地说道。 “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拿下去换宁姑娘?”战龙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更恨。 “若你敢出手,我便要那小丫头的双手!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轻功了得还是看守的人刀快。”见战龙拼命忍耐着不敢动弹半分,男子开怀大笑,把手边的一个小瓷瓶递了上去,说道:“像你这样桀骜不驯之徒,我本是想除之而后快的,但念及你是……”男子看了看战龙的宝剑,继续说道:“我便留你一命吧,吞下里面的药,我便把小丫头完好无缺地还给你,并放你们离开。” 战龙急忙把药放在鼻下一闻,惊讶地问道:“是蚀骨散?” “好见识,此药我好不容易才寻来,仅此一瓶,此时用在你身上,倒有些舍不得了。”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战龙,笑意更深。 蚀骨散之毒可深入筋骨之内,练武之人服后内功修为全失,形同废人。战龙看着手上的小瓷瓶,犹豫了片刻,终究抬起手来,把里面的药粉全数倒入口中。 “来,喝杯茶润润口,小心呛着了。”男子见战龙吞下药粉后,仍旧是一副傲气凛然的样子,不禁露出欣慰的目光。 战龙接过茶,一饮而尽。“药我已经服下,速速把宁姑娘放了。” “如今你连我手下最劣等的护卫也打不过,凭什么去要求我放人?”见战龙气得脸色铁青,宝剑嗖然出鞘,直指他颈项,男子制止住正要朝战龙扑去的随从,哈哈大笑几声,方才说道:“不过是一句戏言,何需如此较真,战龙,你大可放心,对你,我绝不食言。”说完,男子吩咐随从带战龙到关押宁悦的牢房中让两人一道离去,临走前不忘叮嘱道不可伤他们两人分毫。“战龙!”战龙正要踏出房门,却被男子叫住,只好转过身去看他还有什么要说。只见男子正襟危坐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有心成全你们两人,带着她离开此处,不要再卷入纷争里,知道吗?” 他的话竟让战龙感到一丝温暖,险些误以为他对自己有几分关切之情。战龙回以一声冷笑,心里暗讽自己太傻。 第90章 藏于宅子深处的地牢,以石壁建成,密不透风,隔绝日月,孤灯上的火光忽暗忽明,苟延残喘,石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不时滴落在地,更添几分阴冷潮湿。宁悦为防被水滴打湿身上的衣物,即便是累了困了也不敢依靠在墙上歇息,只是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自第一天起,她便察觉到,抓她的人绝非官府中人,因此绝不会浪费功夫与她理论,挣扎不过枉然,于是她只好放弃吵闹,转而静静地回想往事,以排解这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寂寥。每日都有人给她送上饭菜,虽只是残羹冷炙,但也足以保住了她的命,而她也借此得以知晓自己被关在牢里的时日。有男子的命令,黑衣人头领自然不能对宁悦下毒手,然而他也不愿见她过得太自在,他让手下把蟑螂老鼠虫子一并放入牢中,使得宁悦日日夜夜疲于驱逐它们而不得片刻安宁,后来,他甚至命人去找来几条无毒的蛇,着实把宁悦吓得花容失色,惨叫连连,再也不敢安坐在地,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地躲着它们,十分可怜。正当宁悦已被蛇虫鼠蚁折磨得筋疲力尽之际,突然,一道光亮在地牢门外出现,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光亮越来越靠近,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大当家!在宁悦看到战龙的那一瞬间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但觉心中五味夹杂。他来救我了…… 随从麻利地把牢门打开,宁悦慌忙从牢中逃离,快步走到战龙面前,还没站稳脚,便被战龙一把拉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不放,一身杀戮之气化作无尽怜爱。战龙低声安慰的声音依然像从前般好听,身上散发着的药香仍旧像从前般让人舒心,然而却不似从前般温暖烘热。只是,全身湿冷、惊魂未定的宁悦又怎会发现得了其中的差别,她迷迷糊糊地沉浸在战龙令人安心的怀抱中许久,方才想起于礼不合,急忙抽出身来。战龙怕伤到她,故而也没有强行挽留。随从轻咳一声,走到前面领路,示意他们赶紧跟上。 “走吧。”战龙紧紧抓住宁悦的手,温和而坚定地说道。 宁悦点了点头,任由他拉着自己离开这里。三人出了宅子后,随从便与两人告别,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两人不要再回到战场中去,以免丢了性命,辜负了他主人的一片心意。战龙见他走远,这才拉着宁悦走进宅子前的那片树林里,寻找藏身之所。在山林中行走多年的战龙,凭借其丰富的经验,很快便找到了一个不大的石洞聊作今夜栖身之用。此时天已全黑,两人皆饥肠辘辘,战龙把火堆生起后,让宁悦留在火旁取暖,自己则出外狩猎。如今内力全失的他仅剩一身有形无实的剑术,要捕捉敏锐矫健的林中野兽,谈何容易,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战龙拖着一条被利剑所杀的豺狼一脸阴沉地走了回来,身上还负了伤。宁悦见状快步上前帮忙,战龙也不多作托辞,径直走到山洞里坐了下来,便开始不停地咳嗽。 “大当家,你生病了么?”宁悦听到战龙咳得如此厉害,急忙跑到他身旁轻轻地为他抚背。 战龙强忍住咳嗽,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只见他的长袍上有几处撕裂的痕迹,几道深陷的爪痕清晰可见,鲜血正从伤口中缓缓渗出,把周围的银白染成暗红。宁悦看了心里甚为焦急,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她二话不说就往洞外跑去,战龙想要拦也拦不住。不知过了多久,宁悦一手提着一桶水,一手拿着一个包袱出现在战龙面前。见战龙疑惑地看着自己,宁悦淡淡一笑,开始给他清洗伤口。包袱里除了一包干粮外,就是一些干净的白纱和各式各样的药物,看样子应付战龙身上的伤是绰绰有余的。 给战龙包扎妥当后,宁悦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战龙后轻声说道:“这里面的药可以缓解你的咳嗽。” 战龙凝视着宁悦飘忽不定的眼神,心中了然,正想怒斥她几句,却因动气而又咳了起来。 宁悦见他如此难受,心中隐隐作痛,两行泪水潸然而下,她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递到战龙嘴边,低声哀求道:“大当家你快吃下吧……” “你就不怕他把我毒死!”战龙蹙着眉定眼看着宁悦,语气中满是愠怒。 “既然他已经把我们放了,自是没有再加害我们的道理……这些药都是他特意备下给我们途中傍身用的……”宁悦低下头细声回道。 听完宁悦的话,战龙心中更怒,但觉气滞胸闷,险些喘不过气来,咳了几声后,他便继续斥责道:“为何你要回去求他!难道就不怕再被他抓去?” 宁悦看他越说越生气,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一边抽泣着一边低声相劝:“地牢里阴森恐怖,那些抓我的人意图不明,我怎会不害怕……只是,我更害怕你会伤重不起,甚至丢了性命……如今我们已是孤立无援,若不去求他们,我又能如何……大当家,求你了,快把药吃下吧……”说完,宁悦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战龙见她对自己如此情真意切,不由得软下心来,他闻了闻她手中的药丸,确有补气敛肺之功效,于是便顺从地吃了下去。看着战龙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气息也平顺了不少,宁悦破涕为笑,顾不上擦拭泪水,匆匆忙忙地便赶去烹制狼肉。不一会儿,山洞里肉香四溢,让人垂涎欲滴,火堆烧得正旺,林中的野兽不敢随意靠近,只是在暗处伺机而动。宁悦用战龙随身携带的匕首把肉分成数份,把最好一份留给战龙吃,其他的则烤成肉干以作沿途充饥之用。吃过晚膳后,一阵强烈的睡意悄然袭来,原本席地而坐的宁悦越发感到眼前一片模糊昏暗,不到半柱香时间,便已侧身倾倒在地。就在她落地前一刻,坐在不远处的战龙冲上前去稳稳把她接住,然后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使她不至因猛然撞在地上而惊醒。 战龙脱下身上的长袍盖在宁悦身上,低头端详着沉睡中的她,目光极其柔和。看她一身潦倒,一脸憔悴,比起前一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定是吃了不少苦,只可惜我已内功全失,不能即刻为你手刃仇人,只不过,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总有一天,我会亲手了结他们,让天下的恶人引以为鉴,知道这世间上有些人是他们碰不得的!想到这里,战龙俊逸不凡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让人看了心生畏惧,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第91章 待宁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睁开惺忪的睡眼,但见坐在她身旁的战龙正在用手支着下巴,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温暖和煦,未及与宁悦对视,便略显慌张地转而朝山洞外望去。自昨日与战龙重逢,宁悦的心便没有一刻安宁,先是因绝处逢生、再遇故人而喜出望外,又因战龙受伤而忧虑焦急、不知所措,等她好不容易终于松了一口气之时,却又因身心俱疲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直至现在,竟仍未曾对战龙道过一声谢,更勿论有心思去回想从前种种,如今总算定下心来,却见战龙神情有些古怪,宁悦方才想起自己曾拒绝过战龙的好意,不由得感到有些不自在。 “谢谢大当家相救!”宁悦站起身来向战龙行了个大礼。 战龙见她眼神飘忽,知道她定是想起往日之事,心中难免一阵苦涩,淡然地回道:“不必多礼,昨日你也救了我,这样算是互不相欠了。”停顿了半刻,战龙语带倔强继续说道:“我本不想违背诺言,只因性命攸关,不得已而为之,待护你平安到达军营,我便会离去,你无需为此介怀。” 宁悦听后一怔,接着眼眶便湿润了起来,心中满是内疚和难过。“大当家我没有……”后面的话哽咽在喉,终究没能说出。我没有想过要你在我眼前永远消失,从来没有,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会不知道,怎能毫不动容……奈何我身系命案,命不久矣,余下的日子里有那份多年来的思念陪着便就足以。若不是这样决绝,让你依旧存有一丝期待,致使你在往后受到更多的煎熬,我又于心何忍?我不愿你因我受牵连,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好了,此事不要再提,我们还是快些启程吧,那些恶人指不定何时会反悔。”战龙接过宁悦递过来的长袍,往身上一披,便潇洒地往山洞外走去。 宁悦答应一声,快步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言。约莫响午,一道潺潺溪水出现在两人面前,于是两人便临溪而坐,稍事休息。看着溪水上自己一身狼狈的倒影,宁悦羞涩得满脸通红,但觉无地自容。想来大当家这两天看着我这蓬头垢面的模样,莫说那仅存的一丝好感会就此消失殆尽,就算是心生厌恶也不足为奇。想到这里,宁悦一脸尴尬地朝战龙看去,却见他回以温和的浅笑,心中舒坦了不少。忆及昨日相见之时战龙曾将她拥入怀中,宁悦脸上又泛起两抹红云:像他这样的英雄豪杰,自是不拘小节。然而她却忘了,用度讲究、傲然于世、气派非凡的战龙,绝非是她口中所说的不拘小节之人。经过一番梳洗后,连日来的疲惫与不适一扫而空,宁悦神清气爽地打量着水中干净利落的身影,满意地笑了。置身于青天白日下、山野绿林中、清涧树荫旁,虽是让人心情畅快,可惜干粮与狼肉难以下咽,溪水冰冷透心,实在不可说是差强人意,两人无声地吃着午饭,显得有些寂寥。 “那位将军身份尊贵,为人和善,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望着天边的白云渐渐飘远,战龙平静地说道。他的话,既是对宁悦说,也是对他自己说。 “大当家你误会了,对安将军,我并无非分之想。”宁悦低头看着溪水中自由自在的小鱼,轻声回道。 战龙听后大为讶异,迟疑片刻后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难道你未曾想过要当将军夫人?” “宁悦身份卑微,怎敢妄想高攀……”说完,宁悦叹了一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安瑞祺倾心于宁雪之事,宁府上下皆知,即便没有那宗命案,她早已决定离开宁府,另谋生计,从此与安宁两家再无瓜葛。在安瑞祺还是闲云野鹤之时,她就从未奢望过能嫁予他为妻,更不要说如今他已贵为将军、锋芒毕露……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去绸缎庄学艺?为何要……”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容许战龙继续往下说,事到如今还多作纠缠,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悲。 宁悦转过头去,看着战龙,露出一丝凄清的苦笑。“只因我犯下了杀人命案……”说完,宁悦故作轻松,把这数月以来所发生的一切向战龙据实以告。“大当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本不该瞒你的……可是,我怕你会因为我是一介罪人而轻视我……我不求你会相信我的话,只希望你不要把我看作心肠恶毒的女子……”宁悦越说越激动,就连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到了最后,泣不成声。 看着宁悦抽泣着的背影,战龙心如刀绞。紧紧握住的十指已显青白之色,由此可见他正拼命地按耐着心中强烈的怒火。“我信……”说完,他把宁悦轻轻揽入怀中,让她依偎在自己胸前。 听到战龙的话,宁悦多年来所受到的委屈与痛苦顿时一涌而上,再也控制不住溃堤般的泪水,放声痛哭起来。自宁悦的娘亲去世后,便再无一人像战龙一般不问缘由地相信她,即便是她的血亲哥哥宁风,在真相未明之前也做不到如此笃定。战龙对她毫不保留的信任让她心中筑起的城墙瞬间倾倒,她的倔强、她的坚忍刹那间消失无踪,只留下脆弱与稚气,还有几分对战龙的依赖。战龙虽不忍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但想到她多年来的郁结得以排解,故也并未劝止,只是把她紧紧拢在怀里,默默地承受着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生怕她会因无力支撑身体而瘫倒在地。哭了许久,宁悦终感疲累,转而呜咽。战龙见她不哭了,便又向她靠近了些,伸出手来为她擦拭泪水。察觉到战龙绝美的脸庞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落在自己脸颊上,一丝丝暖意透过他的指腹传来,宁悦一时晃了神,竟忘了呼吸,意识也有些模糊了。 战龙见她双眼渐合,心知她定是累了,于是便耳语道:“此处不宜久留,你若是困了,伏在我背上睡可好?” 宁悦听后如梦初醒,睡意全消,急忙从战龙怀中抽出身来,摇头婉拒。战龙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战龙先前曾听宁风略略提及命案之事,如今听宁悦详细说来,才知道其中确实疑点重重。只是他并不像朝廷中人般在意真凶到底是何人,此时他心中所想,全是要如何说服宁悦隐姓埋名,在自己的帮助下重获新生。此事错不在她,为何要让她来偿还?朝廷中人,皆是迂腐至极! 第92章 黄昏将至,鸟兽归巢,树林中一片静谧。天边的云霞烧得正红,却敌不过初升星辰的光辉。树林的尽头依稀可见,不远处隐约传来吵杂的人声。 战龙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宁悦,郑重其事地说道:“出了林子,便是敌军的营地。敌军人数众多,硬闯不得,只能绕道而行。”见宁悦坚定地点了点头,战龙继续说道:“此处不属我青峰山管辖范围,故也不能指望有人前来救援。只是仅凭我们两人之力想要避开敌军的耳目并非易事,这一路上你可要事事依我,切不可再擅作主张,你可答应?”见宁悦眼神更加坚定,战龙浅浅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以我的性命立誓吧。”宁悦听后大为不解,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若你不肯,那我们便在这里住下,直至战事平息才启程回去。”说完,战龙往粗壮的树干上一靠,悠然自得地看着仍在迷雾之中的宁悦,笑意更深。 两人僵持了许久,宁悦方才开口问道:“大当家武功盖世,若是施展轻功,即便带上我这个负累也定能日行百里,于大当家而言,回军营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又何苦要如此费心躲藏?”对上宁悦的灼灼目光,战龙收起笑意,眼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沉默不语。“昨夜大当家咳得厉害,却并未向宁悦言明是何缘故,可是受了重伤,有心隐瞒?” “你看我的伤在何处?”战龙嘴角微扬,饶有趣味地看着宁悦问道。听了他的话,宁悦开始以关切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全身上下,让他不免有些窘迫,只好苦笑着求饶道:“那不过是宿疾罢了,不碍事。” 宁悦将信将疑地定眼看了他半响,又接着问道:“宁悦失礼,敢问大当家是如何让那些恶人答应把我放出来且让我们毫发无损地离去?”他们大费周章地把我抓去,定是另有所图,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把我放走…… “……我自有办法……”战龙见她颇有刨根问底的意味,显得有些局促,支支吾吾地回道。 “大当家请告诉我,你究竟是用什么来从他们手中换回我这一命?先前与你相处多日,从未见过你病得像昨夜般严重,难道此次发病是与他们相关?”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从宁悦的眼中悄然滑落,话语中夹杂着的悲伤与忧愁让人动容。 见她为自己伤心流泪,战龙很是心疼,连忙出言安慰道:“那喘证是我自小落下的病根,与他们无关。既已事过境迁,不提也罢。如今我虽不能使用轻功,但也自信能把你平安送到军营中去,你大可不必担心。” 听完战龙的话,宁悦眨了眨红红的眼睛,似是不信。“若真是如此,那他们又是怎样得知那药丸能治疗大当家你的宿疾?” “大人冤枉啊,那些阴险小人的心思怎是我所能揣度的。”说完,战龙微笑着走到宁悦跟前,用衣袖为她擦去泪水。 被战龙的话逗乐的宁悦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未发觉,在不经意间,她方才的种种疑问就这样被战龙搪塞了过去。 天色渐暗,两人在一处较为开阔的林地上生起火堆,准备在林中再安稳地睡上一觉,好养精蓄锐,以应付接下来的重重危机。 吃过晚饭后,宁悦从小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放到战龙手中,愧疚地说道:“大当家,不要再为我难为了自己,不值得……” 战龙凝视着手中的药丸,略带忧伤地问道:“是因为你命不久矣所以不值得,还是因为我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心上人所以不值得?” “宁悦身份卑微,又是戴罪之身,不值得大当家你为我做任何事……”听到战龙的话,宁悦心中隐隐作痛。 “若你能沉冤昭雪,我这样做又是否值得?”战龙深深地看着她追问道。 “三月限期仅剩数日,就算是莫大人有心,恐怕也回天乏术……”宁悦叹道。 “前些日子我曾见过你的大哥,他说案件已有头绪……还有那位安将军,也曾托我传话,说你所烦恼之事已有解决之策,让你无需再躲藏,想来说的也是这宗命案……”战龙波澜不惊地说道。这命案最后到底会如何,于他而言并无太大的区别。要是宁风他们能抓住真凶,自然是最好,倘若不能,他也不过就是多花些心思把宁悦藏好不让官府把她抓拿归案罢了。然后,他便会信守承诺,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宁悦听后大为惊喜,一双水灵的大眼中散发出不同寻常的光芒。她紧紧抓住战龙的手臂,激动地问道:“此话当真!” “并无虚言。”战龙温和地看着她回道。先前他曾认为宁风他们的话中留有余地,自是对破案没有十分把握,于是也不曾想过要把他们的话告诉宁悦,以免她空欢喜一场。只因见她仍对此事耿耿于怀,方才如实相告,不料她竟会高兴至此,也算是没有白费宁风他们的良苦用心。 “若莫大人真能还我公道,我便能好好地活下去,完成娘的遗愿……太好了……”想到娘亲,宁悦顿时热泪盈眶。 “她临行前还惦记着你,待你是真好……”战龙钦羡地说道,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哀伤。 “她独力抚养我长大,对我一直都是无微不至,疼爱有加。昔日在府中,娘亲受人欺压,举步维艰,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半句,生怕我承受半分。这般忍辱负重,盼的只是终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让我能认祖归宗。不仅如此,她还把毕生所学传授于我,担心有朝一日我会被他逐出宁府,无以为继。她给了我她所能给的一切,唯一所求,不过是我能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而已……然而……我却连活下去也做不到……”说到这里,宁悦悲痛欲绝,但觉一阵晕眩。 战龙见她摇摇欲坠,一手将她搂住,轻声说道:“只要你想要活下去,我便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微微收紧的臂膀,透露出他心中的坚定。 战龙身上的温暖让宁悦波涛汹涌的内心逐渐归于平静,良久后,她羞涩地挣脱开战龙的束缚,低声说道:“我不愿因一己之私而连累旁人……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定不会再辜负娘亲所望,日后我要凭着自己的手艺过上快快乐乐的日子。” 战龙听后心中大喜,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若你真有此打算,何不到我的绸缎庄里学艺?” “娘亲从前是一名江南的绣娘,去江南学艺从来就是我梦寐以求而遥不可及之事……”可是,江南与京城相隔千里,这一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祺大哥了……能逃过一劫,还能去江南当绣娘,已是万幸,宁悦,你该知足了…… “如此说来,你是答应了?”战龙紧紧抓住宁悦的手,毫不掩饰心底里的欣喜。 “假如真能天从人愿,届时还请大当家收留。”说完,宁悦起身向战龙行了个礼。 “君子一言,答应了可就不许反悔!待你学成,我便把江南最大的绸缎庄交予你来打理。”战龙连忙起身将她扶起,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谢谢大当家的栽培,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大当家先把药服下可好?”宁悦看了看战龙手中药丸,笑靥如花。 第93章 第二天黎明时分,两人便动身往树林外走去。距树林一里之遥,一个个白色的营帐整齐有序地扎根在辽阔的平地上,绵延不绝,数量之多,气势之浩大,震慑人心。此时,天已微亮,万籁俱寂,三十万大军犹如沉睡中的猛兽,让人望之心有余悸,驻足不前。从未见过如此骇人景象的宁悦不禁停下了脚步,但觉心惊胆跳,纤弱的身子不由自主微微颤抖。战龙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稍稍用劲,让她悬在半空中的心安定了下来。 “不要害怕,有我在。” 看着战龙镇静自若的神情,宁悦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谨记凡事不可张扬。”战龙郑重地吩咐道。若是惊动了敌军,免不了一场血战,只是,如今的我,又是否有能耐护着她全身而退呢……战龙看着手中的宝剑,陷入沉思之中。 宁悦审视着锦衣玉带、俊朗不凡、傲气凛然的战龙,细声嘀咕道:“我本就不起眼,就怕大当家你太引人注目了……” 一心想着万全之策的战龙,并未听见宁悦的话,他随意地应了一声,又一脸严肃地吩咐道:“这一路上,绝不可违抗我的意思,知道吗?”见宁悦温顺地点头答应,战龙方才重新迈步向前。 战龙带着宁悦绕过大军的驻扎地,择羊肠小道而行,途中虽遇到不少毒蛇野兽,倒也没看见敌军的身影,总算是风平浪静。战龙长剑一挥,一条挡在前方张口吐舌的毒蛇瞬间断成两节,不停地在地上扭动,死状甚是可怕。宁悦战战兢兢地躲到战龙身后,不敢多看一眼。 察觉到宁悦紧紧地抓住自己后背的衣衫不放,战龙嘴上扬起笑意,悠悠地说道:“你这样抓着我,难不成是怕我跑了?” 听到战龙的取笑,宁悦慌忙松开双手,略显难堪地回道:“当然不是……”这荒凉阴森的小路,这在暗处出没的毒蛇野兽,无一不是她所畏惧的,然而究其缘由,都是因为自己不慎被人抓去,所以才落得如斯田地,此时还要战龙陪她一同受苦,自己又怎有颜面去埋怨半句?想到这里,宁悦不免有些沮丧。 战龙收起剑刃,伸手拉住宁悦柔软的小手,低声说道:“拉着我,这样我便跑不了了。” 触碰到战龙温热的掌心,宁悦脸上顿时浮现出两抹红晕,她本想要把手抽回,却被战龙巧妙地握住,硬是动弹不得,只好放弃,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前走。看着战龙神采奕奕、嘴角含笑的样子,宁悦突然觉得这周围的一切,也似乎并不那么可怕了。战龙见她脸色缓和了不少,心里也很是高兴。正午艳阳高照,两人在一处树荫下坐了下来,歇息片刻。用过午饭后,宁悦忙着点算整理包袱里的干粮和药物,战龙则悠哉地拿着他的佩剑细细端详。从前的他内功深厚,以剑御敌,剑锋未至剑气已伤人于无形,剑于他而言不过是承载内力之物罢了。自他内功全失后,本以为只能依靠自身有些生疏的剑法制敌取胜,却未曾料到此剑轻灵溢光,剑锋凌厉,削铁如泥,使他剑术中蕴含的威力提升了不少。随身多年竟从未发现它是此等绝世宝剑,实在愧对师傅的一片心意……战龙暗叹道。经过这两天数次的小试牛刀,如今战龙已然能游刃自如地操控手中的宝剑。只要不是遇上大军主力或是武功高强之辈,有此剑在手,我便能与之相抗衡。 “大当家不好了,这药只剩下三颗,这该如何是好?”宁悦把包袱收拾好后,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的小瓷瓶看了一眼,忧心忡忡地说道。 战龙听后淡然一笑,从容不迫地回道:“从此处回青峰山寨不过两日,待回去后让人再给我配上便可。”说完,战龙心里暗自思索道:她的疑惑不无道理,那人为何会知道我咳嗽是因喘证而起,又是如何得知治疗我喘证的方药?想起那身披锦裘的男子当日看到他的佩剑时神色有异,战龙似有所悟。这世间上,知道我身患宿疾、又识得这佩剑者屈指可数,而像他这般年纪的,唯有一人而已……如此说来,他所谓的有心成全,倒也并非全是虚情假意……战龙冷笑了一声后,便拉起宁悦继续赶路。 夕阳西照,天色渐深,草丛中簌簌作响,让人闻之毛骨悚然。两人正为无处夜宿而烦恼之际,战龙赫然发现在小径旁不远处有一以茅草搭建的小房屋,虽是简陋破败,但也尚能栖身,于是便拉着宁悦往那边走去。只见房门上灰尘厚积,一看便知此处已荒废多时,无人问津。战龙伸脚一踢,房门嘎吱一声缓缓开启,受到强力的冲击的小房屋可怜兮兮地动摇了几分,数十根根稻草飘飘落下,扬起一屋尘土。两人急忙以手掩鼻,退至十步之外,以免被滚滚尘土呛到。 察觉到宁悦目光中的一丝责怪之意,战龙故作认真地说道:“这房屋未免建得太随意了,反观青峰村的房屋,即便是洪水也奈何不了它们,你说是不是?”见宁悦不吭声,他只好苦笑着把她拉进屋里。 只见屋里陈设质朴,除了一个小铜壶和一堆稻草外,再无其他。小铜壶以树枝架起,地板上火堆灼烧的痕迹清晰可见。一把断弓被丢弃在一个角落里,看样式应是猎户所制。 “这附近虽有不少飞禽走兽,但可惜此处地势偏远,人迹罕至,一旦遭遇不测,便无人来救,权衡利弊,终归是得不偿失,久而久之,这猎户的落脚之地便被弃置了。”见宁悦满心好奇地在屋里踱步,战龙出言解释道。 “这样也好,只要敌军不经此路,我们便可一路安然前行了。”宁悦转头看向战龙,目光明媚。 战龙正想开口应和,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一个粗鲁的声音叫喊道:“里面的人给我出来,若敢造次,大爷我让你们好看!” 来人的挑衅着实激怒了向来心气极高的战龙,他强压住怒火,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对宁悦说道:“在屋里安分地等着,不许出去。”然后便拿着宝剑,面带杀气地走了出去。我还愁没有练剑的对手,如今你们来得正好! 第94章 战龙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外,借着从屋里透出的火光,只见七八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马上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他们披甲带刀,俨然一副军兵的样子。 战龙气定神闲地站在他们面前,回以鄙夷的目光,讥讽道:“为了躲避战事于是趁着夜深人静之时结伴逃至这荒无人烟之地横行霸道,如此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懦夫却在我面前出言不逊,难道当真是活腻了?” 那几个男子眼看事情败露,当即恼羞成怒,大吼数声,便举刀策马朝战龙冲过去。原来这两日来,拜安家军先锋营所赐,三十万大军接连遭遇了巨大的变故。他们自入宋境以来,一直都是恬不知耻地沿着大路行军,途经各处路人皆纷纷躲避,从未生出什么事端,但就在昨日清晨,当他们的先头部队刚踏入大路的分叉口时,便被不知何人点燃的火药炸得片甲不留,死伤不计其数。领兵将领大惊,急忙向各国大将汇报,三位大将唯恐前方还有陷阱,只好分别领着自己的军队,转而取道旁边的三条岔道。正在此时,安瑞祥、安瑞祺带着先锋营的兵马突然出现,上前叫阵。楚、魏两国的大将被叫嚣声激怒,又见他们人数不过数千,于是便恃着敌寡我众,自以为骁勇无敌,不假思索挥军迎战。安家兄弟按计指挥着兵马连连后退,将两国大军顺利引至岔道中去。楚国大将一心想要给安瑞祥一行人迎头痛击,故而虽见安瑞祥边战边撤,也还是紧追不舍,并未起半分疑心,因此也没发现高壁之上藏匿着千名安家军。待楚军深入岔道之时,一名老将一声令下,巨石乱箭齐下,身在岔道之中的楚国大军顿时惊慌失措,人仰马翻,嘶叫哀嚎连天,跟在其后的一小部分军马没来得及停住脚步,也未能幸免于难。“撤退!撤退!”楚国大将一看形势不妙,急忙鸣金收兵。安瑞祥也不追,只是把困于乱石之中的楚军全数擒获,便带兵退回大营。另一边,安瑞祺领着兵马一路往回跑,丝毫没有与魏军交战的意思。魏军大将见那身上银光闪闪的先锋营统领近在眼前,几度甚至触手可及,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心中又怒又恨,先是咬牙切齿,后来终于忍不住大骂起来,一旁的副将识趣地催促大军加快脚步,务必要把安瑞祺一举拿下,全军高声应和,手中的长鞭挥得更加起劲。只是,他们又哪会知道,安瑞祺一行所骑的马匹皆是由影卫队精心挑选,岂是普通战马所能追上?此时他们误以为又靠近了安瑞祺些许,全因安瑞祺故意放慢脚步,好让他们跟上罢了。见前方不远处便是他们昨日搭起的木桥,安瑞祺向众人发出暗号,一行人即刻驱马狂奔,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魏军眼前。一时间,魏军一阵茫然,不知是应该继续追击还是应该撤退。副将心知惟有擒住敌方统领方能使大将一解心头之恨,又想着这路只有一个出口,任敌方统领有上天下地之能,也躲不过他们大军的追捕,于是就擅作主张,命令大军继续前进。此时安瑞祺一行已安然过了木桥,正站在桥的另一头等待魏军的到来。魏军发现他们在桥头前观望,担心有诈,不敢牟然上桥,魏军大将自恃人多势众,即便桥的对岸有伏兵也不足为惧,毅然决然地下令上桥。安瑞祺看着大军陆续走上他们早已备好的五条木桥,浩浩荡荡地朝他们走来,睿智而深邃的双眸里不仅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流露出几分惆怅。一行人依旧站在桥头,岿然不动,魏军生怕他们会又突然不知所踪,便就走得更快了。安瑞祺见时机已到,立即发出暗号,早已守在各个桥头前的军兵手起刀落,连接着木板的绳索全数断开,木桥失去绳索的支撑开始缓缓塌陷,而桥的下面,正是那片深不见底、横贯出口的沼泽地。身陷沼泽的魏军一边挣扎着一边哭天抢地地求救,可任凭他们叫得声嘶力竭、惊天动地,岸上的魏军终究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渐渐越陷越深,最终被沼泽吞噬得尸骨全无,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目睹这一令人绝望的情景,霎时间,魏军军心大乱,溃不成军。魏军大将恍神片刻后,百般无奈地下令退兵,大军闻言慌慌张张地从原路撤离,唯恐避之而不及。“主人为何要手下留情,养虎为患?”望着远去的魏军,默默站在安瑞祺身后的影卫队头领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低声问道。“此行是为了拖延敌军行军的步伐,何必赶尽杀绝……”安瑞祺叹了一声,言语间尽是无奈。头领知其狠不下心,心中不禁感概道他心肠太软,终归是成不了大事。两人却万万没想到,此刻魏军副将心生一计,把安瑞祺逼得不得不痛下杀手。越国的平阳将军不若其他两国大将般有勇无谋,他为人沉着冷静,英明果敢,备受将士爱戴。他一马当先率领着大军不紧不慢地往最后一条岔道行去,走到路口时,但见四周寂静无声、空无一人,想起刚才两国大军皆遇安家军袭击,便觉奇怪,连忙号令大军驻足,下马随同副将细细查看地面,恐防敌军故技重施。果不其然,当他们用佩剑小心谨慎地拨开地上略显松动的黄土时,骤然发现一外形奇特的铁链横躺在地底下三寸深处。“这是何物?”副将正想伸手去碰,却被平阳将军喝止。“退至半里之外安营!”听到平阳将军的命令,副将不敢不从,满腔疑问话到嘴边硬是吞了回去。好一个青峰山寨,竟敢用此等卑劣手段挡我去路!平阳将军怒不可遏地在心中暗斥道,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紧抿的嘴上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嘲笑。战龙,枉你一世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往后的日子里我要让你知道自己是何等愚昧可笑!当日夜里,安家军先锋营内一片欢声雷动。不费一兵一卒便成功使敌军裹足不前,还折损了他们上万兵力,实在是用兵如神,众将领无一例外地对安瑞祺这位年纪轻轻的统领由衷拜服,一个个争先抢后地向他敬茶。安瑞祺急于前去寻找宁悦,半刻也不愿久留,勉为其难地喝了几杯后,便把话锋引到安瑞祥身上,趁着众人簇拥着他大哥之际,悄然无声地溜出了营帐,往马棚跑去。安瑞祥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因而整个晚上都在有意无意地盯着他,此时见他欲走,本想上去拦阻,但苦于被众人缠住,一时半会难以脱身,又不敢声张以免被旁人知晓安瑞祺擅自离营之事,他日在父帅面前告状,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就在这时,魏军营中,副将向大将献上一计,狠毒非常,大将急于求成,毫不犹豫地应允了下来,两人之言被守卫偷偷听去,当即吓得心惊肉跳,回营后便迫不及待地向营中兄弟说出所听所闻,不消半日大将与副将两人的密谈就传得人尽皆知,魏军上下人心惶惶。不少军兵本就对那片沼泽心有戚戚,眼下恰好借故结伴逃离军营,所以才有战龙与那些逃兵相遇一事发生。 第95章 逃兵们鬼鬼祟祟的行径自然逃不过目光如炬的战龙,为防事情被张扬出去,他们一涌而上,群起而攻之,急不可耐地要将战龙除掉以绝后患。战龙冷笑一声,随即拔出长剑应战,一时间,刀光剑影,利刃乱舞,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但见战龙白色的身影灵巧地穿梭于在马匹之间,不一会儿,逃兵纷纷从马上坠落,惨叫声此起彼伏,而战龙的白袍上也平添了几道鲜红的血迹。失去了轻功的战龙身手不如以往般敏捷,在方才的混战中虽躲闪过了大刀对要害的攻击,却未能避开一些毫无章法的招式。血腥味和身上的疼痛让战龙眼中的肃杀之气更浓重,全身上下散发出凌厉的气势,跌倒在地的逃兵们被他震慑得不寒而栗,僵硬在地。看着战龙面无表情、杀气腾腾的样子,逃兵们自知在劫难逃,只好继续趴在地上装作不省人事。 “拿着你们的武器站起来,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战龙冷冷地命令道,一字一句无不显示出不可违抗的霸气与威严。 “好汉饶命啊……”其中一人急忙哀求道。 “求他作何,我就不信,我们几人联手会打不过你,大不了大爷今日就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也总比求饶来得风光!兄弟们,上!”说完,那人便挥动着大刀朝战龙冲去。 “看你还有几分志气,我便留你一条全尸!”话音刚落,咻的一声长剑重新出鞘,三招毙命。 其他人听了那人的话本想起身帮忙,却见那人瞬间倒下,一动也不动,气息全无,胸前的鲜血哗哗直流,当即吓得不敢再动弹半分,只是用身子死死地贴紧地面,妄图躲过战龙的追击。 “下一个是谁?”战龙的声音犹如冰刃般刺骨寒心,令屏气趴在地上的人颤抖个不停,顷刻间,四周一片死寂。 突然,战龙身后传来嘎吱一声,半张白皙水灵的鹅蛋小脸从门缝中露了出来,一只清澈的大眼睛正往战龙这边看去,腐朽的木门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却难掩她神情中担忧与心痛。 “不是让你乖乖地待在屋里吗?”战龙双眸中的冰霜瞬间化作一汪秋水,责备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温和。 “大当家,你受伤了……”宁悦拉开房门,孤零零地站在门前,难过地说道。 “皮外伤罢了。”战龙云淡风轻地回道。“你们若是想好了要赴死,尽管站起来,我随时奉陪。”语毕,战龙转身回到屋里,把房门关上,留下依旧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数个逃兵面面相觑,他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还趴在地上便不杀我们? 宁悦把战龙拉到火堆前坐下,仔细地查看着他的伤势,被殷红的血液染成暗红的白袍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触目惊心。不知从何时起,每当看到战龙负伤,宁悦的心便会痛得如万箭攒心般厉害,泪水也不知不觉地从眼中滑落,事后她时常责怪自己太过软弱,然而在对她百般呵护的战龙面前,她却无论如何也坚强不了。凝视着默默地为自己的伤口包扎上药的宁悦,战龙心中十分温暖,竟也忘了身上的伤痛,若无其事地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守着战龙吃过药,看着他平静地闭上双眼似已酣睡,宁悦这才舒了一口气,走到离他数步之遥的地方躺了下来。战龙侧耳倾听,听闻宁悦略显凌乱的气息转为平顺,心知她已熟睡,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旁坐下,静静地端详着她小巧的侧脸,心中暗叹道:待你回到军营,我便再没有留在你身旁道理了,可如今的我却越发放不下你,这该如何是好…… 第二天晨曦初现,宁悦就从睡梦中醒来,见战龙衣冠整齐地坐在她对面,定眼看着将熄的火堆若有所思。一缕温煦明亮的阳光透过残破的纸窗照在战龙身上,犹如给他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让他看起来恍若谪仙般俊逸绝尘。察觉到宁悦正出神地看着自己,战龙难得地露齿一笑,把她从迷蒙中唤醒,顿时,宁悦面红耳赤。两人吃过早饭后,便又匆匆踏上归途。经过昨日一场血战,茅草屋外除了平添了一具尸首和几道爬行的痕迹外,还多了一匹目光呆滞的棕毛马。战龙把逃兵从马上击落后,其他马匹均被打斗声吓得落荒而逃,早已不知所踪,唯有它还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全然意识不到周遭的危险。平日里,这样的马自然入不了战龙的眼,可此时,他别无他选,只好勉为其难地借机把它拴在树上,以备他们今日之用。有胜于无,战龙自嘲道。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把宁悦轻轻松松地抱到马背之上,一手环抱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另一手执起缰绳,叮嘱了一句坐稳,便策马朝前飞奔。生平头一回骑马的宁悦心中自是免不了惊慌失措,一路的颠簸让她提心吊胆,害怕自己会突然从马上摔下来,这时,战龙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再没有心思顾全礼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抱住他的手臂不放,让战龙但觉好笑。棕毛马看似迟钝,脚程却极快,眼看不远处就是小路的尽头,三岔路路口依稀可见,战龙心中五味杂陈。过了那半里地,就是安家军的势力范围,只要到了那里她的性命便可无虞,而我,也当功成身退了……想到这里,战龙暗叹一声,怅然若失。 第96章 “来者何人!”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紧接着一大队兵马从小路尽头的拐角处赫然出现,队伍最前方一面写着斗大个“魏”字的旗帜迎风飘扬。他们的着装与昨日的逃兵极为相近,却又更显威风,看上去应是比那些逃兵的官阶高出一些。 战龙急忙勒住马,毫不退让地与他们对视着,沉默不语,心中暗暗筹划着让宁悦全身而退的良策。 “别以为不回答我便会放你们离去,识相就快快从实招来,否则本将军决不轻饶!”自传言播散后,魏军各营中都有或多或少的军兵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不过一日,魏军便折损了万余兵力,人在军中而心怀去意者也不在少数。大将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遂派出自己手下的心腹将领分别带领数十精锐在方圆数里巡逻,只要看见逃兵便将他们扣押回来受军法处置,余下众人一听“军法”二字,无不颤颤发抖,方才打消了逃走的念头。这个为首自称将军的人便是奉命来此追截逃兵,碰巧遇上战龙和宁悦两人。他见面前的一对男女长相端正打扮贵气,估摸着大概是殷实人家的儿女罢了,本有心放他们通行,无意间竟发现那男子身上血迹斑斑,腰间系有佩剑,于是才把他们拦截下来详加盘问。 “将军……我认得此人……”将军身后一军兵朝战龙定眼一看,即刻吓得直哆嗦,昔日村庄中尸横片野的惨烈场面,他至今仍历历在目。 将军用鄙夷的目光睨着眼前这个他悉心调教如今畏缩不前的精锐,心中怒其不争,一脸阴沉地喝令道:“说!” “将军……他……他便是当初只身一人闯入村子里,杀伤我们数百名弟兄的那名男子……”看着散发着冷冽肃杀之气的战龙,军兵语带哽咽地回道。 “原来就是你!老天开眼!今日我便要替那些枉死在你剑下的弟兄报仇雪恨!众人听令,杀!”未等那名军兵开口回话,将军便挥舞着长枪,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其余一干人等对战龙以一敌百的事迹虽略有所闻,但心里一直都是将信将疑,此时得令后,皆毫不犹豫地举起兵刃朝他逼近,为的就是要看看他是否真如传闻所言那般神勇无敌。唯独那名军兵不进反退,远远站在后面观望战况。 “趴在马上,抓紧缰绳,不要回头。”战龙见状,心知一场恶战不可避免,于是他匆忙地在宁悦耳边低语一句后,便把她按在马背上,自己则从马上一跃而下。“快跑!”话毕,战龙手中的长鞭重重地落在棕毛马身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受惊的棕毛马当即慌乱起来,前腿离地哀嚎一声后,便像发狂似的漫无目的肆意飞驰。 随着眼前的景色急速地变换,军兵的嘶喊声越来越模糊,最后,耳边仅余下呼啸的风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宁悦但觉一阵恍惚,措手不及,一时失了心神的她心中一片空白,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是要拼命地抱住棕毛马,不让它把自己甩下来。良久,待她清醒过来,回头望去已然不见战龙和那些军兵的身影。大当家,对不起,这一次我不能听从你的吩咐了,我要回去!宁悦一咬牙,松开双手,任由自己从疾驰的马上坠落。她在地上翻滚了几次,方才稳住,但全身上下也因此伤痕累累,大小不一的血痕清晰可见,痛彻心扉。宁悦强忍着疼痛,一刻也不愿再耽误,坚定地迈开步子循着原路跑回去。 “将军,那小姑娘跑了!”混战中,一个军兵发现棕毛马背着宁悦跑远,连忙大喊道。 “莫不是怕会命丧于我剑下,故而想借故逃走。”未等大将回话,战龙便出言讥讽道,语气中尽是张狂。 此言一出,军兵们个个被气得吹须瞪眼,血液上流,盛怒之下乱了心智,一心想着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把战龙碎尸万段,进攻之势愈加迅猛,哪里还顾得上去追宁悦。战龙见他们打消了抓拿宁悦的念头,心中暗喜,本打算再为宁悦拖延些时间,然后自己再趁机夺马离去,可惜那数十名官兵早已杀红了眼,竟以性命相博,招招凶狠,拼劲全力,数十回合下来,战龙逐渐感到体力不支,手中的长剑越发沉重,动作也明显慢了下来。几个身手了得的军兵见此纷纷使出看家本领,战龙几度闪避不及,被长枪从胸前、背后穿过,伤口处血如泉涌,染红了一身白袍。没想到我竟会被这些无名小卒重伤!实在可恨!看来我是走不了了……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军营……战龙吐出一大口鲜血,适才的头晕目眩与筋疲力竭感顿时一扫而空,他手持长剑,迎风而立,英姿飒爽,神情肃穆,让人望而生畏。既然不能久活,多杀一个敌军也好。想到这里,战龙施展起迅猛凌厉的剑法,只攻不守,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转眼间,残存的军兵又折损了一大半,幸存的军兵大多负伤,眼看战龙如同疯魔般骇人,皆慌忙向后退去,不敢靠近半分,脸上满是恐怖惧怕之色。 “今日便是你们的大限,你们都休想活命!”战龙又吐了一口血,用袖子豪爽地擦去嘴边的血迹后,威风凛凛地宣示道。 众人听后如坠冰窟,吓得不由自主连连发抖,然而双脚却不听使唤,无论如何也移动不了分毫。 “在你夸下海口前也不先瞧瞧自己的那副模样,看样子你的血流很快便会流尽,我们只需在这里站着等,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你耗死!”将军强压心中的战栗,故作镇静地叫嚣道。 一如大将所料,失去战意的战龙,不消片刻便连站的气力也没有,只能靠着手中长剑勉强支撑着身体,这才不至倒下。 “大当家!”依稀间,战龙似乎听到宁悦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快要死了么?战龙抬眸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之中。是你?是你!你为何要回来!战龙胸中一闷,又吐了一口鲜血。走近看见单膝跪在血泊之中,一手拄着长剑,另一手捂胸吐血的战龙,宁悦心如刀割,热泪盈眶,跌跌撞撞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战龙,泣不成声。“大当家,求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呜呜……” 听到宁悦凄清的哭声,战龙怒气全消,心中仅存怜爱,他轻叹一声,伸出手紧紧地环抱着她,低声说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如今的我,已无力保护你了……” “无论是生是死,我都无怨无悔……只求你不要丢下我不管……”宁悦呜咽着回道,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我怎舍得丢下你……只是,我想让你活下去,让你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说完,战龙咳了几声,险些晕厥过去。 宁悦让战龙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地为他顺背,不知该如何回答。让她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这不仅是他的希望,也是她娘亲的遗愿,但是,倘若战龙因她而死,她的余生,又如何能快乐? 将军见他们二人郎情妾意,海誓山盟,置他们数人于无物,心生无奈,于是好言相劝道:“姑娘,此人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你且速速离去,免得无辜受累。” 看着怀中蹙着眉,气若游丝的战龙,宁悦轻声回道:“我不走……”然后便用纤弱的身子护住战龙不放。 将军观察了许久,见战龙似乎已是动弹不得,便即刻命令不足十人的下属奋力向他们杀去。 第97章 正当宁悦闭着双眼等待死亡来临之际,忽然,漫天短箭从远处飞来,每一箭都精准地落在军兵身上,顷刻间,数个军兵无一例外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便吐血身亡。 “姑娘,我是宋国的将士,数里外有我们安家军的营帐,不知可否让我派人护送你们前去养伤?”一个温润沉静的声音从数步之外传来,语气中透露着关切之情。 宁悦听后一怔,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望向那人,只见那人身穿玄色便服,披着暗色披风,打扮利落潇洒,衬得他分外器宇轩昂,眉宇间儒雅淡然之态为他俊朗的面容平添几分静谧,文人墨客的风骨与大将统帅的气度在他身上交融,没有一丝突兀。原来,面前那熟悉的身影正是宁悦朝思暮想、魂牵梦绕想要再见一面的安瑞祺! “悦儿!”纵然宁悦的脸在鲜血与伤痕的遮盖下难以辨认,但安瑞祺一眼便认出那双含着泪的黑眸所有者定是宁悦无疑。安瑞祺平静如水的眼中难得泛起了涟漪,话音刚落便已飞奔到了宁悦身旁,蹲下身来,伸手覆上她的小脸,心中满是疼惜。 “祺大哥!”碰触到安瑞祺温热的掌心,宁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伤痛,泪水夺眶而出。“大当家受了重伤,快救救他……”宁悦哭着哀求道。 安瑞祺这时才发现躺在宁悦怀中,目及之处皆是血迹斑斑的战龙,急忙大声吩咐道:“取近道送大当家去军营疗伤,不得有误!”转眼间,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安瑞祺身旁,他们迅速把战龙抬起,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别担心,大当家武功高强,必会无恙。”见宁悦垂首,失神地看着身上的鲜红,安瑞祺把她轻轻地拥入怀中,低声安慰道。一想到战龙生死未卜,宁悦心中没有半分与安瑞祺久别重逢本该有的喜悦,只是不停地哭泣,久而久之,胸口越发沉闷,但觉喘不过气来,突然眼前一黑便就晕了过去。正在心痛不已地为宁悦慢慢擦净脸上血迹的安瑞祺,发觉宁悦忽然合上眼睛、全身瘫软,脸上惯有的镇静一扫而空,眼中满是惊慌与无助。他顾不上礼节连忙将她抱起,在她耳边轻声叫唤她的名字,却不见任何回应。“来人,快看看悦儿怎么了!”他疾步走到影卫队隐匿之处,高声喊道。 影卫队头领快速走到他跟前,细细查看后回道:“宁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看来是忧伤过度所以才会晕过去。” 安瑞祺听后舒了一口气,看着怀中昏睡的女子,面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似是睡得不太安稳,但呼吸尚算平顺,神色缓了下来。他恢复一贯的沉稳,双臂向内收紧了些,让宁悦更加贴近自己,然后轻声吩咐道:“回军营。” 落日余晖燃尽最后一分光热,映红了漫天的云霞。冬风凛冽,寒气升起,坚实的地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不仅使路变得湿滑难行,还沾湿了行人的鞋履,脚下的冰冷直入心扉,让人甚是难受。安瑞祺丝毫没有被周遭的一切所影响,他依旧小心翼翼地怀揣着宁悦,步履平稳地快步走在小路上,神色从容,波澜不惊。自从知道宁悦性命无虞,安瑞祺便回绝了影卫队头领的提议,坚持要亲自抱着她回去。一路上,他一言不发,择幽径而行,生怕会惊扰到宁悦半分。这几个月来,她经受了那么多苦楚,如今总算能好好休息了,安瑞祺心里叹道。悦儿,是我不好,来晚了,未能好好地保护你,只求你能让我将功折罪,在以后的日子里在你身旁护你宠你,若能如此,我这一生便就足矣……安瑞祺深情地凝视着胸前这位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佳人,暗自许下誓言。仿佛察觉到安瑞祺灼热的目光,宁悦从睡梦中醒来,意识仍旧是十分模糊,朦胧之中,看到安瑞祺的脸庞近在眼前,略显疲态,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薄唇干裂,温热的气息均匀地落在自己的发丝上,隐约明白到他正抱着自己走回军营。大约是急着赶路,没舍得停下来休息喝水,才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可是,尽管他再累,抱着宁悦的双手却没有一丝颤抖,步履依然稳健,那份深沉的温柔令宁悦倍感安定。宁悦挣扎着抬起手来,轻抚着安瑞祺的嘴唇,心中一阵抽痛。祺大哥,为何你这样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安瑞祺看着宁悦睁开双眼,纤细的小手缓缓地向自己伸了过来,冰凉的指尖停在自己的唇上,不由自主轻吻了一下,露出会心的笑意,而后又见她樱唇张合,却发不出声音,连忙低头耳语道:“不要害怕,有我在,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安心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安瑞祺的话语如有神效,宁悦顺从地回答了一声,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安瑞祺坐下来,用披风重新把宁悦捂得严严实实,细细端详一番后,这才继续迈步前行。 第98章 月明星稀,华光初现,夜空中一片澄清。晚饭后,安家军营中灯火通明,军兵们各自在自己的营帐之内养精蓄锐,除了几个巡逻兵偶尔发出的细碎的脚步声外,一切归于沉寂。这时,安瑞祺抱着宁悦默默地走入军营,守卫们见他神色凝重,知其不愿声张,故也并未上前行礼,只是微微向他颔首,安瑞祺回以感激的浅笑,径直往自己的营帐走去。把宁悦放置在自己的软榻上后,安瑞祺又匆匆跑出营帐,亲自去请笑颜前来医治宁悦。他忐忑不安地站在帐外等了许久,笑颜终于从营帐内走出来,两行泪痕未干,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告诉他宁悦伤势不重,休息几日便能痊愈,他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放轻脚步走到宁悦身边坐下,静静地端详着宁悦安睡的容颜,久久不舍得移开视线。只是,安瑞祺回营的消息如何能瞒得过当今的先锋营统领安瑞祥,还没等安瑞祺安坐片刻,安瑞祥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刚想开口责备,却见安瑞祺苦笑着向他拱手低头,一副求饶的样子,再看一旁的宁悦正酣睡着,大大小小的药瓶散落一地,顿时了然于心,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又吞了下去。宁悦于他而言如同邻家妹妹般亲近,加之她又是二弟的心上人,见她负伤,自然是于心不忍。唯恐惊扰了她养伤,他朝安瑞祺狠狠地瞪了一眼,而后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安瑞祺并未动身跟去,反倒是一脸从容地继续守着宁悦,直至笑颜端着熬好的汤药折返,他才悠哉地踱着步走到安瑞祥的营帐中去。得知宁悦已平安无事,如今又在自己伸手可及之处被影卫队周密地保护着,安瑞祺心情畅快,旁的是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即便接下来要承受既往所种下的苦果,他也甘之如饴。 “少将军,本统领等候多时了!”看着安瑞祺淡然而至,安瑞祥以严厉无比的语气呵斥道,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请统领息怒,因为我不放心悦儿独自一人在营帐里无人照料,故而耽误了前来领罪之事。瑞祺心知数罪并罚,难逃重刑,请统领无需有所顾忌,只要是秉公执法,按律判刑,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说完,安瑞祺双膝跪地,拱手看着安瑞祥,目光坚定而诚挚。 安瑞祥听后双眼迸发出熊熊怒火,大声斥责道:“你可知擅离职守按律当斩!你当真有恃无恐地以为我不会治你的罪?”声音之大如雷贯耳,响彻天际,瞬间,整个军营上下人等都怔住了,营帐里的人皆纷纷探出头来查看发生何事。话一出口,安瑞祥便开始后悔起来。都怪自己一时太过激动,现在竟惊动了其他人,若此事泄露了出去,恐怕二弟的性命便真的保不住了……他收敛怒气,皱着眉看着安瑞祺,低声继续说道:“幸好你回来得早,这两日本统领便权当你外出视察敌情,今后你可不能再任意妄为,我也只能为你遮掩这一次!” 安瑞祺深知他的这位大哥自小便对他溺爱有加,却不曾料到他居然会为了自己背弃了刚正不阿的处事原则,着实让他既愧疚又动容,此刻见他僵硬的神情缓和了不少,连忙微笑着讨好道:“末将遵命!末将日后定当竭尽所能,为统领效命,如有二心,天地不容!” 安瑞祥见安瑞祺难得奉承自己,虽不过是些陈腔滥调,对他也很是受用,他满意地大笑一声,恢复了平日的沉着,语重心长地说道:“二弟,你对小悦好,自是理所应当,但是,为了她舍弃一切,未免太过。父帅一向看重你,当然不愿见你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大好前程。你从小便睿智过人,怎会不知如此看重她只会让本就不喜欢出身卑微的她的父帅更加不待见她?以后你要想名正言顺地娶她进门,怕是难上加难了……” “大哥所言甚是,只是,瑞祺这一生认定了她,无论有何阻挠,都绝不言弃,就算挡在面前之人是父帅……届时还望大哥帮我美言几句,好成全我这一片真心。” 对上安瑞祺清澈明亮的目光,安瑞祥无奈地叹了一声,回道:“我是你的大哥,自然是向着你,可是,父帅的脾气也如你这般倔,单凭我们二人之力想要父帅回心转意……难啊……” 半响,两人满面愁容地对坐着,沉默无语。眼看夜已深,安瑞祥拂了拂手,让安瑞祺回去休息,自己则继续在案前翻看兵书。 安瑞祺出了营帐,突然想起受了致命伤的战龙,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悸动,于是便焦急赶去看望他。一入营帐,但见沈一刀和他的几名弟兄正把战龙的卧榻团团围住,一个个苦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躺在榻上、呼吸急促的战龙。卧榻旁摆放着一盆早已染成鲜红、浑浊不清的水,被随意扔弃在地的血色纱布足以铺满一张书案,境况触目惊心。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随军大夫双手上、衣衫上皆沾有血迹,面对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伤患,医术高明的他也只能为战龙叹息一声,束手无策。 “大当家的伤势如何?”安瑞祺轻声问道。 众人闻声方从悲凉之中回过神来,大夫连忙上前恭敬地回道:“回少将军的话,大当家被利刃伤及多处要害,如今血流不止,另有高热,病情险峻,危在旦夕,属下学艺未精,怕是无力回天了……” 听到大夫的话,沈一刀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悲痛,怒吼道:“要是大当家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先锋营所有人一同陪葬!”他那双斗大通红的双眼直直地瞪着大夫,甚是骇人。 大夫被吓得手脚发软,若不是安瑞祺眼疾手快把他扶住,免不了摔在地上。 “请沈兄弟放心,在下定会遍寻名医,绝不会让大当家有何闪失。”安瑞祺挺身站在大夫身前,迎上沈一刀威吓的目光,镇静地说道。他语气中的笃定让沈一刀为之信服,因而停止了纠缠,转身继续照看战龙。 第99章 安瑞祺把随军大夫送走后,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唤来影卫队头领,低声问道:“你可有救大当家的良策?” 回想起上次被安瑞祺坚决遣走,好不容易才求得他首肯,让影卫队得以继续留在他身旁效劳,如今头领自然不敢造次,急忙谦卑地回答道:“回主人的话,属下认识一位医术精湛的高人,有妙手回春之能,请他来虽不难,只是这一来一回需耗费些时日,恐怕大当家未必能撑下去……”自从上次在山脚下与战龙有一面之缘,头领心中一直对这位青峰山寨的大当家甚为敬佩。看他不过二十,武功修为便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确实是世间难得的奇才。头领本以为身怀绝技的大当家天下难逢敌手,却不料他会在数十个庸碌之辈的围攻下伤重不起,着实让头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着惜英雄重英雄之心,头领暗中为他把脉诊治,竟发现他三部无力,脉象紊乱,全然没有练武之人所应有沉稳坚实,心中大为惊讶,起初还想着大约是自己孤陋寡闻,不识其中奥妙,后来见随军大夫穷毕生之所学也未能止住从战龙伤口中涌出的鲜血,而战龙也越发虚弱,这才觉得事有蹊跷,但在事情未明之前,未免徒添他主人的烦恼,他决定暂且秘而不宣,坐观其变。 “记得不少医书上皆记载有形形色色的续命之法,不知影卫队是否也有独门续命秘方可助大当家度过难关?”安瑞祺意味深长地看着头领问道。影卫队虽说是丞相赠予安瑞祺的护卫,但敏锐如安瑞祺,又怎会不知,实际上,他们是暗中执行各种密令的死士,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即便知道前路凶险,九死一生,他们也绝不会说一个“不”字。过着刀上舔血的日子、在死亡周遭徘徊的众人,当然少不了保命的药物,但既然是事关性命的药物,自然是弥足珍贵,不肯轻易拿出。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安瑞祺也不忍如此步步紧逼,只是此时战龙命悬一线,他断断不能坐视不管。 “回禀主人,属下时刻备着五颗可供续命的药丸,不过,这药丸乃稀世神药,是丞相特地为主人张罗的,绝不可随意给他人服用。”头领义正词严地回道。 “如不是大当家舍命相救,我与悦儿早已天人相隔,他于悦儿而言有救命之恩,于我而言更是恩同再造。如今把药用在他身上,也不算辜负丞相对我的一片苦心。”见头领不为所动,安瑞祺郑重其事地向他躬身行礼,恳求道:“还请大人成全!” 头领没想到一向淡然处世的安瑞祺居然会对这位大当家如此上心,怔住半响后才记起要将他扶起,闷声回道:“属下惶恐!”眼看事已至此无回旋之地,头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绿色小玉瓶,在双手呈给安瑞祺,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望着安瑞祺脚下生风往回跑的背影,头领连连摇头叹息。丞相,主人心善,日后恐不能如你所想,肩负起大业…… “快给大当家服下!”安瑞祺冲入帐内,把药递给了沈一刀,明亮的双眸中满是期待。 沈一刀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粗鲁地打开以蜜蜡封存的玉瓶,顿时,一股浓郁的人参味从瓶口窜出,瞬间传遍整个营帐,沈一刀震惊不已,急忙把药丸倒在手上细察,只见棕黑色的药丸散发出淡淡的光泽,一看便知绝非凡物。他珍而重之地把药捧在手心,内心万分激动,不由自主地全身微颤起来,在几个兄弟的帮助下,费了好大的功夫总算把药顺利喂入战龙嘴里。不消片刻,战龙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变得深沉,气息也趋于平顺。青峰山寨的众弟兄见药效如此灵验,皆欣喜若狂,就连平素不苟言笑的沈一刀,此时也忍不住落下了欣慰的泪水。安瑞祺告知沈一刀等人有关神医之事后,便径直回到自己的帐内,转眼已过亥时。 笑颜听见声响,立刻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是安瑞祺,脸上浮现出别有深意的微笑,她向安瑞祺点了点头,便拿着空药碗识趣地离开了。安瑞祺谦恭地向她行了个礼,回以心领神会的浅笑,目送她走出营帐。他轻声走到软榻旁,席地而坐,默默地凝视着熟睡的宁悦,露出满足的微笑。 第二天旭日初升,宁悦不知不觉醒了过来,迷蒙之间,见安瑞祺正闭着双眼枕在榻上,清秀的容颜离自己不足半尺,温热的气息毫无避讳地扑在自己脸上,让她羞涩得满脸通红。 正当宁悦慌慌张张地往被子里钻,以回避这一窘迫的境况,忽然被安瑞祺抢先一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挣脱不得,然后他以低沉柔和而略带忧伤的声音问道:“悦儿,多月未见,难道你就不想多看我一眼么?”原来,安瑞祺察觉到软榻上似有异动,连忙睁开双眼,却见宁悦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心中隐隐作痛,虽一脸沉静也难掩眼神中的失落。 仰视着近在眼前的安瑞祺,宁悦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个不停,呼吸也变得异常凌乱。她恨自己的不中用,恨自己在面对安瑞祺时竟这般慌张失措。只要稍不留神,恐怕便会被祺大哥发现我深藏许久的心思,届时,他又会如何看待我……一想到这里,宁悦但觉心如悬旌。既然早已决定要放下对祺大哥的念想,如今又怎可轻易动摇?这份情愫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现在即便要割舍掉也没什么值得可惜!心意已决,宁悦随即低下了头,躲过安瑞祺炽热的目光,眼中满含泪水。 ? 第100章 与宁悦一别多日,再见恍如隔世,一心以为她会如自己思念她一般思念着自己,如今看来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她对自己不仅不似从前那样亲近,反而疏远了许多,此时竟不肯多看他一眼。难道多年来她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不过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 “悦儿,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若你恼我,尽管冲我撒气,可别闷在心里,伤了身子……”安瑞祺松开了她的手,温柔地为她拢了拢青丝,垂眸低语,样子甚是可怜。“我不敢奢望你能一如往昔地待我,只盼你不要对我视而不见,我便别无所求了……”见宁悦依旧低着头,神情难辨,安瑞祺心中一急,接着轻声哀求道。 安瑞祺的话让宁悦痛彻心扉,她悄悄地往他那边看去,发现往日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此刻溢满孤寂与凄清。只是一眼,便足以令她肝肠寸断,沉积在心底里的那份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感情顷刻之间挣脱开了经年累月炼成的枷锁,泪水夺眶而出。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失声痛哭,令安瑞祺心生困惑,宁悦紧紧握住双拳,指甲深陷入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变得异常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后,故作镇静地回道:“祺大哥,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恨我自己,因为我的疏忽与无能害你为我奔波劳累,试问如今还有何颜面去面对你……”自看到水灯送来的信函,宁悦便知,安瑞祺出现在此地绝非偶然。但为了帮助自己而无奈与宁雪分隔两地,甚至身陷险境,实在非宁悦所愿见,故而,称愧对安瑞祺也不全然是托辞。 安瑞祺听后脸上的阴霾尽消,嘴角眉梢尽是舒心的笑意。“悦儿,你我之间又何需如此见外,只要是为了你,我愿做任何事。”说完,他战战兢兢地伸手去碰触宁悦的脸,见她并未抗拒,方才放下心来,以指腹轻柔地抚摸着她凝脂般的肌肤,心中的欢喜难以言状。 正当两人各怀心思,欲言又止之时,营帐外传来一阵嘈杂,接着,门外的守卫大声向内通传道:“少将军,大事不妙,魏国军队再度进军沼泽,统领请少将军即刻前去指挥战事!” “知道了,传令下去,让一二营准备就绪,我随后就到。”安瑞祺没有移开注视着宁悦的目光,从容不迫地回道。 宁悦听到安瑞祺将要出征,不由自主心头一颤,急忙拉着他的手叮嘱道:“祺大哥,万事小心!” 安瑞祺见她对自己如此上心,喜出望外,但觉一阵暖意涌向全身,他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唇上,深深地看着她说道:“不用担心,有你在,我便能平安归来。”待此战结束,我就放下一切,一心一意陪着你,不再让你孤单一人!安瑞祺依依不舍地放下宁悦的手,披上盔甲,毅然决然地往帐外走去。 目送安瑞祺离去,宁悦但觉心神不宁,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却又因头晕目眩不得不重新躺下。 “悦儿姐姐,你醒啦?”这时,笑颜捧着药走了进来,见宁悦正出神地看着门帘,似有所思,不禁既惊又喜地尖叫道。 宁悦朝笑颜笑了笑,双眼湿润。劫后余生,与犹如亲人般的笑颜重逢,难免感动。 “来,把药喝了。”笑颜把宁悦扶起,然后给她端上热腾腾的的汤药。“悦儿姐姐,自你失踪后,我便终日惶惶不安,茶饭不思,以后可不许你再让我这样担惊受怕了!” 看着笑颜又红又肿的眼睛,宁悦知道她所言非虚,心里十分难受。“对不起……”宁悦细声道歉。 “悦儿姐姐,此事虽不能怪你,可是,一直以来,你事事躬亲,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宁愿自己一力承当,从没想过要求助于他人,未免过于逞强。依我看来,姐夫为人英明可靠,如今有他的照顾,你便无需再过得像从前般艰辛了。” 笑颜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让宁悦一时间无从反驳,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其中不妥之处,瞬间涨红了脸。“笑颜妹妹说笑了,祺大哥与我不过是君子之交……这话不能再提,若是被旁人听去了,未免贻笑大方。” 笑颜眨了眨眼,咧嘴一笑,揶揄道:“悦儿姐姐,姐夫听我这样唤他时可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笑颜妹妹,若你知道我与他身份悬殊,且他早已有心上人,你便会明白,要是直到现在我仍不知悔改,只是自取其辱罢了……”这句话仿佛利刃般直刺宁悦内心深处,痛得揪心。 “什么!想不到姐夫……不对,是安将军,竟是多情之人!如此说来,倒比不上战龙对你好……”笑颜愤愤不平地嘀咕道。 ****之事多说无益,此时她心中最为牵挂的,便是战龙的伤势。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宁悦仍心有余悸。“笑颜妹妹,大当家的伤可还好?我本想去看望他,可惜一起来就觉得头晕难耐,所以迟迟没动身。” “悦儿姐姐……你……你还不知道么……”笑颜看着心急如焚的宁悦,支支吾吾地回道。 见笑颜闪烁其词,宁悦大惊失色。“难道是……大当家他……他有何不测……”话音刚落,宁悦忽觉胸中剧痛,气力尽失,眼前一黑,便昏倒在软榻之上。 第101章 笑颜给宁悦不停地搓揉按压冰冷得瘆人的双手,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宁悦方才缓缓睁开空洞无神的双眼,刚一醒来,泪水便又从眼角顺着脸颊默默地滑落,无比凄清。 “悦儿姐姐,其实……战龙他还活着……”笑颜吞吞吐吐地说道。 “此话当真?”宁悦迫不及待地坐起身来,死灰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确实还活着……”但却只是苟延残喘罢了……说完,笑颜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来,不敢与宁悦对视,心乱如麻。虽说笑颜向来看不惯战龙不可一世的做派,可毕竟是相识一场,他又是斗虎的至交好友,笑颜终究狠不下心来对他不闻不问,一听说他被人扛了回来,她便立刻赶去为他诊治,可当她瞧见他血淋淋的样子,又闻经验老道的随军大夫在他身旁哀叹连连,心知他定是凶多吉少。后来尽管也有听闻安瑞祺赠予灵丹妙药,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那药珍稀无比,总共不过五颗,一想到五日过后若再无人能救治,他便会撒手人寰,笑颜心中很是苦闷。“悦儿姐姐,你的身子还很虚弱,要多多休息才是!”回过神来,发现宁悦正扶着软榻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笑颜急忙伸手去扶。若是让悦儿姐姐看见战龙那副摸样,恐怕她会经受不住的……然而笑颜清楚知道宁悦性子倔强,从来都是先人后己,即便她再能言善辩,也无法劝得她回心转意,于是二话不说就陪着她一道前去看望战龙。 两人轻声走进营帐,只见在旁照应的山寨兄弟已换了人,唯有沈一刀片刻不离地守着战龙,三人神色凝重,帐内一片愁云惨雾,宁悦的心一沉,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宁悦在笑颜的搀扶下,快步走到战龙身旁,俯身探视他的伤势,发现他的气息似有若无,顿时内心一阵狂乱,她惊慌失措地看着笑颜,眼神中流露出询问的意味。 “战龙他……他伤得很重……怕是熬不过五天了……”眼看事情已瞒不下去,笑颜叹了一声,对宁悦和盘托出。 听完笑颜的话,宁悦倏地瘫软在地,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也听不清,心中的动摇不言而喻。她一手支着身子,另一手覆上战龙的额头,但觉手心异常滚烫。“他发烧了……我去打盆水来给他擦拭……”说完,她颤抖着站起身,往营帐外走去。 笑颜见她悲伤至此,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唯有赶忙拦住她说道:“让我去吧。”未等宁悦回应,笑颜便疾步走了出去。 宁悦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回到软榻旁坐下,凝视着满脸是血的战龙,泣不成声。坐在一旁的沈一刀看她对战龙如此情深义重,也为之动容,他拍了拍宁悦的后背,聊作安慰。 “悦儿姐姐,水来了,刚烧起,小心烫啊。”不一会儿,笑颜捧了一盆还冒着白烟的水放在宁悦面前。 宁悦道了声谢,不顾烫手便把随身手帕浸入水中,拧干后开始为战龙擦去脸上的污垢。粗枝大叶的山寨中人自然没想到要给战龙梳洗,以致他脸上一直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望之触目惊心,经宁悦仔仔细细地整理干净后,此时战龙看起来神清气爽,伤也似乎不像先前般严重了。看着战龙气色慢慢地转好,众人皆舒了一口气,愁容渐展。宁悦把手帕沾湿,对折后置于战龙的额上,然后用通红的手轻轻地抚了抚战龙的脸庞,这才把被子掀开,去查看战龙身上的伤。昨日随行大夫帮战龙换上了洁净的衣物,可由于伤口太多太深,一时半会止不住血,故而素白的里衣上被染上了大小不一的鲜红。宁悦看着那一抹抹越来越深的血红,心如刀割。 “大当家的伤……”话到一半就哽咽在喉。 “哎……不知为何,血总是止不住……据大夫说,是因为元气大伤,气不摄血,不过,凭他的内功修为,应不至如此……实在奇怪……哎……”沈一刀皱着眉说道。 内功?之前大当家使不出轻功,喘证也突然发作起来,这其中到底有何关联?宁悦想来想去仍是一筹莫展。“笑颜妹妹说安将军送了药来,不知服下后可有好转?” “那药确有奇效,可是只能续命,且数量极少……哎……”说完,沈一刀大拳一挥,重重地落在木几上,啪的一声,木几断成两截。 宁悦听后,两眼泛红,低声说道:“大当家英雄盖世,定能吉人天相……我绝不相信他会醒不过来……我不信……”大当家,你可还记得,你说你舍不得丢下我,你说你要带我去江南的绸缎庄学艺,既然你不许我反悔,如今又怎能就此一睡不起……回想往日与战龙一同经历的种种,宁悦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哀伤,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众人视之无不感概非常,皆低头悄悄垂泪。 响午,大夫如约而至,在宁悦的协助下给战龙的伤口换药。笑颜他们也没闲着,他们匆匆吃过午饭后便去为两人熬药,未等大夫包扎完,药已端了进来。趁着药还温热,宁悦用汤匙把汤药一点一点喂入战龙口中,不时为他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液,神情温柔如水,毫无半分厌烦之意,让沈一刀看了好生安慰。 “悦儿姐姐,药放凉了不好,你先把药喝了,让他们来喂战龙吧。”比起战龙,笑颜更心疼宁悦,于是开口劝道。 沈一刀点头赞同,伸手想要接过药碗,却被宁悦婉拒:“没关系,我也只能帮上这点忙了……”看着战龙喝过药,服下安瑞祺送来的药丸后,宁悦方才安下心来,转身去喝自己的那碗药。 “悦儿姐姐,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回去歇息吧。”笑颜见宁悦一脸倦容,向沈一刀使了个眼色,继续劝道。 “宁姑娘放心回去吧,战龙就交由我们兄弟几人照看便是。”沈一刀也跟着劝道。 “各位大哥,这几天请让我留下来照顾大当家吧,我会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宁悦恳求道。 “宁姑娘……你……”要是战龙撑不过去,他们俩恐怕便再无相见之日了……念及于此,沈一刀不忍再劝。 第102章 那边厢,安瑞祺领着五千兵马迅速赶到沼泽地。自三军遭遇伏兵陷阱败下阵后,便退至半里外按兵不动,且不说越军主将另有打算,楚军大将盘算着终有一天安家军会因粮草不足而被迫缴械投降,因此也乐得清闲,只是坐观其变,以逸待劳。唯有魏军生性好强,急功近利,偏是安分不得,誓要与安家军一较高下。副将命令军兵连夜伐木造桥,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沼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为防渡桥之时被藏于暗处的军兵袭击,阻挡其前进的步伐,副将特地从各个营中挑选出身材健硕者作为先锋,以其肉身抵挡利刃,不仅如此,他还严令禁止众人去救落入沼泽之中的弟兄。“两军交锋,死伤在所难免!”副将如是说。这天一大清早,晨曦初现,副将便率领着数万魏军浩浩荡荡地来到沼泽前。一声令下,队伍前头的军兵便把五桩独木桥抬了上来,横架在沼泽两岸。潜伏在对岸的安家军见有异动,连忙拉弓射箭制敌。副将见状,得意地勾起了嘴角,向数十个虎背熊腰、身穿厚甲的军兵使了个眼色,他们当即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挡住了绝大多数飞箭。“渡桥!”眼看机不可失,副将高声命令道,样子好不威风。大军齐声回应,一鼓作气,紧跟着先锋军的脚步,纷纷向桥上涌去。不消一会儿,沼泽已吞噬了数百个军兵,他们或是被箭射中,或是不慎失足,或是被推挤而掉落其中。面对他们绝望的呼喊,碍于副将的军令,大军并未停下救助,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冲。御马而来的安瑞祺远远望见这自损的战法,心生恻隐,然而战场上瞬息万变,敌我生死相博,眼看魏军已越过半片沼泽,若是成功到达彼岸,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已容不得他继续心慈手软了。“准备点火!”安瑞祺握紧缰绳,大声号令道。弓箭队得令后即刻把绑在箭头上的油布点燃,然后拉开弓弦,只待安瑞祺发令。见魏军先锋即将上岸,安瑞祺伸手一挥,数十道火光从他身后飞出,迅猛地划过天际,直指魏军。正当魏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奇袭吓得阵脚大乱之际,一支火箭落在沼泽上,碰触到安家军事先倒入的火油,燃起熊熊大火,瞬间蔓延至整片沼泽,顿时,火光通天,沼泽沦为一片火海。桥上、沼泽中的军兵见已无处可逃,发出最后的悲鸣,一时间,哀嚎声、惨叫声铺天盖地而来,震人心魄,此情此景犹如人间炼狱般,让人望之毛骨悚然。注视着如此惨烈的境况,安瑞祺深邃的双眸中泛起了肃穆的涟漪。“贵国出兵犯我大宋,非正义之师,势必不得天佑!还请将军速速带兵离去,以免再生事端,生灵涂炭!”安瑞祺以内功传音,魏军上下皆听得清清楚楚。经此两役,心有余悸的军兵们对敌方大将畏惧非常,此时听他并无追击之意,不禁松了一口气,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副将见大军中骚动不断,军心不稳,只好灰溜溜地下令撤军。魏国大将闻及此次出兵又折损了数千军兵,勃然大怒,不停斥责副将,咒骂敌方统领,后来静下心来转念一想,虽两方兵力相差悬殊,但两次出师都以魏军失败告终,可见除了因为敌军占据易守难攻的地利外,与他们那位运筹帷幄的统领也不无关系。想到这里,魏国大将心中不由得萌生了去意。仅凭我们三十万大军,恐怕连靠近他们半步也不能,更勿论取胜,若为了区区几座贫瘠的城池,而断送了我大魏十万兵马,实在不值!还有,那伏兵和援军迟迟未至,到底是何缘故?于是,魏军大将拍案而起,气势汹汹地向越军大将兴师问罪。 见魏军知难而退,安瑞祺立刻策马飞奔回军营,却发现宁悦早已不在他的营帐之内。四处打听后得知她去了看望战龙,随即快步赶去。安瑞祺一入营帐但见宁悦正细心地照料着战龙,时而为他擦汗,时而给他喂水,关怀备至,心中突如其来一阵苦闷,莫以名状,回过神来只觉自己善妒可笑。 “悦儿,大当家好些了么?”安瑞祺轻声走到宁悦身边,温和地问道。 宁悦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转过头来,细声回道:“大夫说大当家的血总算是止住了,只可惜伤势太重,怕是……”话到一半,便哽咽住了。 看着她那如断线珍珠般的泪水,安瑞祺怜惜不已,他把宁悦拉入怀中,低声哄道:“悦儿别哭,我已命人去寻神医,不日抵达军营,届时大当家便能获救。” “真的吗?”宁悦惊喜地注视着他,双眼熠熠生辉。 安瑞祺怔住片刻,沉静地点了点头,然后手一收紧,把她单薄的身子禁锢在怀里,侧脸抵在她的头上轻轻地磨蹭,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样子,甚是令人心痛。悦儿,往日我以为只要有你在旁我便于愿足矣,如今你终于在我伸手可及之处,我却又妄想能成为你心中唯一的牵挂……若你发现了我心中的贪念,是否会因它而对我退避三舍,甚至离我而去?安瑞祺把目光移向躺在榻上一脸平静的男子,神色凝滞。亦或是我终究还是来晚了? 对安瑞祺的话,宁悦自是深信不疑,得知战龙性命无虞,她紧绷的心弦放缓了不少,连日来的疲惫感一涌而上,让她但觉全身乏力,昏昏欲睡。安瑞祺见她眼睑渐垂,却又倔强地在合上的前一刻勉强睁大眼睛,不肯就此睡过去,心知她是惦记着战龙的伤势,不禁百感交集。他深深地凝视着宁悦,柔声说道:“悦儿,好好睡吧,有我在。”安瑞祺温润和煦的声音如有神力,宁悦随即顺从地闭上了双眼,深陷在他温暖安稳的怀抱中。 第103章 拂晓,营帐中金光朦胧,如梦似幻。在初起的晨光的笼罩下,宁悦清婉的面容透出凝白的光泽,更显玉琢无暇。宁悦依稀察觉到自己正半卧在安瑞祺的怀中,虽然温暖,却并不舒适,只因安瑞祺昨日寻她心切,顾不上换下一身战袍,以致这一整夜她都一直依偎在那身坚硬的铁甲之上。 见她刚醒来,乌黑的双眸还蒙着一层白雾之时,便慌慌张张地把自己推开,样子楚楚动人,安瑞祺不由得露出浅浅的笑意,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脸,心满意足地凝视着她问道:“悦儿,睡得可好?”看着宁悦为难地低下了头,不知如何回答,略显窘迫,安瑞祺笑意更深。他又怎会不知自己这身银甲硌人,本想着再多看她几眼便把她送回自己的营帐内休息,只是看着看着,竟越发移不开目光,到了最后,一看便是一夜。沉重的盔甲片刻不离地压在他身上数个时辰,再加上怕会惊醒宁悦而一直不敢动弹半分,如今他但觉周身酸痛,四肢僵硬,然而能换得与她如此亲近,他也是甘之如饴。“昨日见你在我怀中睡得如此安稳,我实在舍不得把你放下,所以才会这样抱着你,悦儿,你可会怪我?”安瑞祺慢慢地靠近宁悦耳语道。 听到安瑞祺言辞暧昧,宁悦倏地满脸通红,急忙低下头来,支支吾吾地回道:“不会……我怎会怪你……是我不好……” 察觉到她已娇羞得手足无措,安瑞祺不忍再戏弄她,于是重新坐直身子,捏了捏她小巧的下颌,温柔地回道:“悦儿没有不好,你愿意把我当作依靠,我心里欢喜……” 宁悦心中一颤,抬眸望向安瑞祺,但见他明亮的双眼下隐隐透出青黑色,知道他定是为了守着自己和战龙一夜无眠,心里十分难过。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安瑞祺,却又因一时的软弱而踌躇不前。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安瑞祺执起她的一手,覆在自己脸上,然后一言不发,用深邃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她,像是在等待着些什么,让她无从躲避,只觉心中暗潮汹涌,全身一阵烘热。直到笑颜捧着早饭出现,安瑞祺才松开手,默默地回自己的营帐梳洗更衣。望着他失落的背影,宁悦心中一片苦涩。祺大哥,你可知每当你看着我,对我好,我便会害怕,怕自己会离不开你,怕自己会越陷越深,怕自己会压抑不住心中的冲动而飞蛾扑火,怕自己最终会落得像娘亲那般悲惨的境地……我不愿见你为了我而烦恼片刻,我不愿见你因为觉得有愧于我而许我名分,若明知这份心意于你而言不过是负累,又何必言明?待命案水落石出,我便会离开宁府,离开京城,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或许只有那样,才能断绝我对你的念想。每当想到你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终成眷属,我心中的痛便会减少几分,也许在若干年以后,我便能放下对你的执念,找到一个只与我相守一生之人,过上普通人家平平淡淡的日子,亦未可知…… “悦儿姐姐,你说姐夫的心另有所属,我倒不信!”安瑞祺眼中流露出的深情任谁也能看得出来,笑颜回想起自己曾因宁悦的话而怪责过他,不禁有些愧疚,因此急着为他抱不平。 “是也好,不是也罢,我从来就不是他的良配……把这份情埋于心底深处于他于我才是最好的选择……”随着手上残留的属于他的温热一点一点地散去,宁悦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冰冷。 “悦儿姐姐…我看姐夫并非计较身份地位之人……你……” 未等笑颜说完,宁悦便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细声说道:“祺大哥为人洒脱,心性淡泊,自不会看重这些,可惜世间上能如他一般的人不多,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他遭人非议……再者,阻隔在他与我之间的,又岂止是这些……我心意已决,笑颜妹妹你就不必再劝了……” 见她神情清冷,目光坚定,笑颜明白到事情已无回旋之地,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过来一会儿,沈一刀等人也陆续出现。除了沈一刀外,其他山寨兄弟只是待了半个时辰左右,见战龙气息平稳,便就离去了。“有宁姑娘照看我们大当家,我们甚为放心!”自看到宁悦对战龙无微不至的关怀,这几个草莽匹夫除了自叹不如外还不免有些羡慕。能得佳人的垂怜,就算要受再重的伤,也是值了。自知久留无益,于是他们便识趣地悄然离开,以免扰了他们两人的清静。这两天那条岔道上虽是风平浪静,然而训练有素的他们却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在沈一刀的调遣下,这十余人轮番前去看守,时刻准备迎战。快到午时,换上一身青色长袍的安瑞祺翩然而至,他朝三人抿嘴一笑,接着便走到宁悦的身旁席地而坐,安静地翻看起手中的书卷来。沈一刀狐疑地审视着这位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安坐于宁悦身边的安将军,皱起眉来。一时间,营帐内鸦雀无声。 军营前,两匹快马狂奔而至,守卫未及拦阻,它们便已然前脚跪地,气喘吁吁,口吐白沫,倒地不起。马上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劲装,武艺不凡,在他所骑乘的马就要倒下之际,他纵身一跃,安然落地,另一人身穿布衣儒服,鹤发童颜,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只是不懂武功的他着地时的姿态,却不如前者般潇洒。“哎哟!”他本想仿效黑衣人从马背跃下,可不但并未成功,还在重重地摔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还不赶紧把我扶起来!”见军兵们站在一旁面面相觑,黑衣人袖手旁观,老者有些动怒。“来者何人!”军兵把他们两人团团围住,质问道。黑衣人迅速把狼狈至极的老者一手拉起,无视老者的碎碎念叨,气势逼人地回道:“神医在此,速速让道,若延误了替大当家治病的良机,你们可担待得起!””既知道我是神医,便该敬若上宾,且不说这两日让我不眠不休地赶路,单单是方才从马上摔下来,就足以要了我这副老骨头的命了!”老者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你再这样不依不饶,耽误了时辰,那五颗续命丹药恐怕便会全数落入他人腹中,化为乌有了!”黑衣人厉声回道。老者闻言立刻噤声,军兵们见状也急忙退开,放他们通行。“快走!”说完,黑衣人拉着踉踉跄跄的老者疾步向战龙的营帐走去。 第104章 黑衣人与老者匆匆赶到战龙营帐内,还未言明来意,黑衣人便把正要战龙施治的大夫拦下,老者则反客为主,屏退左右,毫不客气地占居软塌一侧,气定神闲地为战龙把脉,气派十足。 众人屏息以待,半响,老者慢悠悠地说道:“此人先前曾服灵丹妙药,如今再服我所调制的续命丹药,两药相辅相成,不仅保住了他的性命,还促进了伤势的愈合,妙!实在妙!” 宁悦一听,急忙把怀中的药瓶取出,递给老者过目。老者把药倒在手上一闻,当即眉开眼笑道:“不过是寻常补益之药罢了,只是所用的药材皆属上乘,难怪有这样的奇效,哈哈!” 黑衣人见老者一谈及方药便忘乎所以,于是低声问道:“他的伤势究竟如何?是否还需要服用那续命丹药?” “自然不必!”老者生怕他们会糟蹋了他的宝贝丹药,连忙摇头摆手道:“待我开两个方子,内服外敷并进,不出两日即可痊愈。” 众人见老者目光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见一旁的大夫露出钦佩的目光,赞叹连连,知道老者所言非虚,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心中宽慰。 “只是……”片刻后,老者突然开口,让众人刚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神医,大当家他可是……”宁悦见他欲言又止,焦急得满眼是泪。 “非也非也,姑娘莫要担心,此人身患宿疾,缠绵至今,本应是赢弱之躯,可现在看来却大相径庭……老夫以为他应是自小便被悉心照料,经年累月进服大补汤药,还以贵重滋补之品养着,才能有这般成效。”老者捋着胡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大当家他在山寨中长大,没你说的那么娇贵!”沈一刀护犊心切,高声驳斥道。 “笑话!此等小事老夫怎会看错!”老者见眼前这个装扮粗俗的老匹夫竟敢质疑他的医术,顿时怒得吹胡子瞪眼。 看着互不相让几欲动手的两位老前辈,安瑞祺无奈地叹了一声,然后走到两人之间,温和谦恭地劝道:“两位请息怒。据在下所知,大当家武功高强,想来凭他的内功修为要把病压制住也并非难事……” “若他真有深厚的内力护身,那旧疾自然不会发作,只是观其脉象,却未见半分功力,怪哉怪哉!”说完,老者陷入沉思之中。 听到老者的话,除了黑衣人外,众人皆震惊不已。战龙武艺超群无人不知,而老者医术高明也是有目共睹,可如今他居然断言战龙并无内功根基,其中玄机,着实让人费解。 突然,一个念头从安瑞祺心中一闪而过,睿智的眼眸失去了原有的光亮,隐隐透出一丝慌乱,然而他瞬间便恢复淡然沉静,躬身问道:“神医,可是因为大当家受了重伤,内力虚耗太过,所以你才未能从脉象中探出一二?” “确实如此!”黑衣人向老者使了个眼色,以坚定的语气抢先回道。 安瑞祺闻言迅速地转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了黑衣人一眼,便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有老夫在,你们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此人醒来后隔天进服老夫调制的汤药,好生休养,一月过后那顽疾便可药到病除。”老者一脸傲然地说道。 “太好了……谢谢神医相助!”得知战龙日后无需再受喘证的折磨,宁悦不由得喜极而泣。 老者扶起向他毕恭毕敬行叩拜之礼的宁悦,回以慈祥的微笑。一时间,营帐内和乐融融,无人察觉到安瑞祺眼底深处的那份苦涩。想不到在此等事关性命之时,我却仍存着争风吃醋之心,实在为人所不齿!安瑞祺自嘲道。 “神医,小女子厚颜,还有一事相求……”宁悦颔首低眉站在老者跟前,轻声说道。 “姑娘但说无妨。”老者看着这个端庄有礼的小姑娘,心中甚是喜欢,有意相帮。 “安将军患有头风多年,求神医为他诊治……”语毕,宁悦又向老者行了个大礼。 安瑞祺不料她竟还挂念着自己的病,适才的阴郁顷刻间消失殆尽。只见他双眸生辉,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难掩心中喜悦,若不是碍于还有旁人在帐内,他定会把宁悦拥入怀中,尽诉衷肠。 “小事一桩!”老者一口答应。 “既然他已无需再服续命丹药,还请你们把剩余的药尽快归还给我们将军。” 黑衣人冷漠的话音中透露着威吓的意味,沈一刀听了不免有些恼火,只是战龙毕竟受了这位将军莫大的恩惠,因此也不便发作。“我们青峰山寨中人行事光明磊落,虽不如你们为官之人富庶,但也绝非贫贱之辈,将军今日之恩,我沈一刀感激在心,他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将军尽管吩咐便是!”说完,他把药瓶双手递给安瑞祺,目光灼灼。 “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前辈言重了!”安瑞祺恭敬地接过药瓶,拱手回道。 站在一旁的宁悦到此刻才发现,那黑衣人和老者与安瑞祺关系匪浅,一想到自己去求他为安瑞祺诊治未免多此一举,不禁羞愧难当,脸上一片潮红。随军大夫如获至宝地捧着老者开好的药方看了又看,恨不得铭刻于心,直到笑颜出言催促,他才足下生风地去为战龙抓药。奔波了两日的黑衣人与老者见事情已了,便回营休息。笑颜见安瑞祺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不经意地看向宁悦,便知趣地借故把沈一刀拉出营帐,好让他们两人促膝长谈。 第105章 “悦儿,既然大当家已无碍,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安瑞祺抚摸着宁悦苍白的小脸,眼中溢出溺爱怜惜之情。“你不必挂心大当家,我会替你照看好他……”安瑞祺迟疑片刻,淡然地继续说道。 “祺大哥,谢谢你……只是,我想在这里等大当家醒来,确定他安好,我才能放心离开……”宁悦给仍高热不退的战龙擦了擦汗,轻声回道。 “我知道你对大当家甚为上心,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悦儿,你可知当我见你满面病容,我的心就像被万根针刺一样痛……”安瑞祺的话透着淡淡的忧伤,令人听之黯然神伤。 “祺大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宁悦回以一笑,柔声安慰道。不忍安瑞祺再为自己劳心伤神,宁悦答应在给战龙换药后回笑颜的营帐中歇息一会儿。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笑颜与大夫各端着一碗汤药匆匆走进帐内,身后跟着手提一个竹篓的沈一刀。竹篓中俨然满载着新采的草药,草药之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石磨。在笑颜的帮助下,宁悦耐心地把药一匙一匙地喂入战龙口中,坐在一旁的沈一刀则开始用石磨捣碎草药,以供外敷之用。 安瑞祺静静地看着宁悦的一举一动,神情无以名状,而后见她毫不避讳地为战龙宽衣,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迅速站起身来,挡在宁悦面前,说道:“悦儿,让我来。”然而,这位从小娇惯的少将军,又何时侍奉过旁人,唯恐他的笨手拙脚会伤了战龙,沈一刀一手把他推开,亲自为战龙包扎上药,安瑞祺审视他纯熟的手法,嘴角勾勒出无奈的浅笑,自叹不如。 宁悦喝过药后便随笑颜回去,沈一刀和大夫也各有要事在身先后离去,独留安瑞祺一人在帐内守着战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从第一次见他便觉得分外熟悉,此刻再看他沉睡中平静的面容,更是如此,只是究竟有何熟悉之处,安瑞祺却说不上来。长相俊美,气度不凡,雄霸一方,还身怀盖世武功,这无一不能博得女子的青睐,何况是四者集于一身的青峰山寨大当家,上天对你未免太过眷顾……只盼苍天见怜,不要连她也许给了你,毕竟我这一生所求,仅是悦儿一人而已……想到这里,安瑞祺叹了一声,重新执起书卷以解胸中郁结。 神医不愧是神医,一剂药下,热退汗出,临近傍晚时分,战龙呻吟了一声,便缓缓睁开双眼,恢复神志。安瑞祺见状急忙差人去知会宁悦和沈一刀等人,不消片刻,众人踉跄赶至,望着死里逃生的战龙,皆热泪盈眶。安瑞祺在宁悦耳边叮咛数句后,便悄然回营处理军中事务,山寨十余兄弟怕扰了战龙的清静,留了半柱香时间也都纷纷散去。笑颜陪着宁悦在战龙的榻旁坐了许久,见他气息平顺,脉象沉稳,惊叹神医医术之精湛,心知战龙的命总算是保住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宁悦凝视着虚弱得连说话也十分费劲的战龙,心中隐隐作痛,本想留在他身旁照料,却见战龙一味看着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合眼休息,只好狠下心来,就此别过。 “大当家,好好养病,我明天再来看你……”未等战龙回过神来,宁悦便已消失在他眼前。 “大当家,这几天宁姑娘抱病照顾你,日以继夜,劳心劳力,却没有半句怨言,这样的女子实在是难得,日后你可不能辜负人家啊!”沈一刀语重心长地说道。 战龙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第二天一大清早,当宁悦把一锅热腾腾的药粥带入营帐时,仍在睡梦之中的战龙和沈一刀皆不约而同地被那四溢的香气唤醒。 “大当家好福气啊,竟能在这战乱中吃上如此佳肴,实在是羡煞老夫了……”沈一刀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热粥,垂涎三尺。 宁悦听后连忙把刚盛好的粥给沈一刀递了上去,再给战龙盛上一碗。沈一刀接过后无惧滚烫,狼吞虎咽,不消一会儿碗中的粥已一滴不剩。顾念战龙重伤初愈,多有不便,意犹未尽的沈一刀打算先把战龙喂饱自己再继续吃,却被战龙冷冷地瞪了一眼,憋屈之余也当即心领神会,于是添过粥后便走到一旁自顾自地细嚼慢咽。宁悦见战龙拿着汤匙的手颤颤发抖,心生怜悯,便提出要喂他吃,战龙闻言,薄唇上溢出一抹微笑,欣然接受。事实上,自今晨醒来,战龙便觉气力恢复了不少,只是他有心挽留宁悦,故而装作仍旧全身无力罢了。就这样,宁悦陪在他身旁,不时嘘寒问暖,递水喂饭,直至午后,看着他喝过药,安睡下来,方才悄悄地离去。 傍晚时分,数日不见踪影的斗虎突然出现在战龙营帐内,高声叫喊道:“战龙,不好了!山寨中出大事了!” 战龙骤然惊醒,挣扎着支起身来,朝斗虎望去,但见他手持大刀,全身染血,很是吓人,可听他声如洪钟,估计不过是受了些轻伤,因此便舒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山寨……已落入叛徒之手!”斗虎咬牙切齿地回道。 “斗虎你莫要胡说!我们青峰山寨的兄弟人人义薄云天,哪里来的叛徒!”沈一刀怒斥道。 “我说的句句属实!”斗虎一时义愤填膺,举起大刀朝地上劈去,刀锋陷入地底一尺之深。原来,斗虎遵照战龙的吩咐,把沈一刀找来后,便回了山寨一趟,想着召集人手以抵御外敌,不料到了山上竟发现寨中有两方势力正在对峙,一问才知乃是那数百人率先发难,屠杀同袍,公然叛变,而其为首者乃是青峰村一村民。任凭战龙的心腹手下拼死顽抗,可因敌总我寡,终究占据劣势。眼看山寨就要失守,斗虎只好领着众人下山躲避,所幸寒冬腊月,那包围着青峰山的洪水水面已结成冰,所以众弟兄虽不擅轻功,却也能安然逃至军中。“战龙,若他们能将那些弩车和投石车运用自如,恐怕我们便再也无法夺回青峰山了……” “山寨倒也是其次,就怕他们会与敌军前后夹击,届时,我们恐无还手之力……”战龙一脸阴沉地回道。 “你是说此事与敌军有关?”斗虎惊愕地看着战龙问道。 “世间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说完,一道冷冽的寒光在战龙漆黑的眸子中一闪而过。即便要我毁掉多年的心血,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战龙紧握双拳,暗自拿定主意。 第106章 自愿降为监军的安瑞祺身负管理决断军中上下大小事宜之责,本就忙碌非常,又因他擅自外出以及带兵迎敌,耽搁了不少时日,所以一不留神便积下了上百件军务待他定夺。安瑞祺无奈地看着案头上堆积如山的文书,轻叹一声,可当他想到把它们都批阅完后便能去见他的悦儿,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待安瑞祺有条不紊地把各式各样的事务一一处理完后,已是日落黄昏。他迅速地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吩咐守卫替他把文书悉数上呈给统领过目,继而便攥着从沈一刀手中接过的药瓶,足下生风地朝宁悦与笑颜的营帐走去。安瑞祺悠悠地走进帐内,环顾四周,只看见宁悦一人正静静地坐在板凳上煽火。火堆烧得正旺,铁锅中不断冒出芳香热气,充斥着整个营帐,很是诱人。 “悦儿可是吃不惯军中的粗粮?若你想吃粥我让人给你熬便是。”安瑞祺踱步至宁悦身旁,关切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祺大哥……”陡然听到安瑞祺的声音,宁悦不免有些意外,她抬头向安瑞祺微微一笑,回道:“这粥是为大当家准备的,反正我闲来无事,就不劳驾他人了。” 安瑞祺闻言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怔住半响,接着才坐了下来,低声说道:“悦儿,把它收好。”安瑞祺把药瓶放在宁悦的掌心上,然后用双手把她的手包覆起来,轻抚着。 宁悦认出那药瓶,慌忙回道:“祺大哥,我一个小女子用不上这救命的药,如今你征战在外,还是将它留在身旁以备不时之需为好。”宁悦想要归还药瓶,可却被安瑞祺紧紧握住,挣脱不开。 “只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这药在谁的手中又有何区别?”说完,安瑞祺露出淡淡的微笑。宁悦听后身子微微一颤,慌忙低下了头以躲避安瑞祺清澈的目光,害怕被他识破自己的内心不安与动摇。安瑞祺见她不回答,轻声追问道:“难道你不愿和我在一起?或是你早已打算离我而去故而一直藏身于此处?”霎时,安瑞祺的双眸变得极其幽深,让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宁悦见安瑞祺对自己的心思似已察觉一二,莫名的苦涩顿时涌上心头,不想欺骗他但又不忍告诉他自己早已下定决心要离开京城去江南谋生,于是只好避重就轻地回答道:“祺大哥,你可会相信段公子之死于我无关,我并非杀人凶徒?我怕含冤而死,可更怕你会因为此案而看轻我……眼看三月之期已至,待战事平息,我便随你回京受审,无论官府如何定夺,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求你能相信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便足够了……” 安瑞祺伸手托起她的下颌,对上她泪光盈盈的明眸,低声回道:“我信!我怎会不信?我的悦儿温婉善良,是天底下心肠最好的人!悦儿别怕,我会保护你,绝不会让旁人再欺负你分毫!”听到安瑞祺满含宠溺的话语,宁悦但觉脸上一阵烘热,胸前悸动不已。见她有些晃神,安瑞祺捏了捏她的脸颊,继续说道:“关于命案的来龙去脉我心中已有定数,悦儿你大可安心回京,我自会替你洗刷冤屈。” “祺大哥,谢谢你……”一想到案件终于有水落石出之日,自己不必再背负杀人恶名,宁悦忍不住泪如雨下。 “你我之间何需言谢。”安瑞祺拭去她的泪水,继续说道:“悦儿,从前是我太傻,以为手握权势便能许你一世无忧,不想却是适得其反……每当想到因为自己的愚蠢和疏忽大意害你险些丢了性命,我便会恨不得把自己挫骨扬灰,可转念一想,纵然我死不足惜,但若能留此残躯,为你遮风挡雨,也算不枉此生,故而才厚颜来见,乞求你的原谅……” 安瑞祺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宁悦心如刀绞,她呜咽着回道:“祺大哥,你从来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祺大哥,求你别对我这么好,我实在无以为报…… “待真凶伏法,我便向朝廷请辞,然后求父帅为我们做主,不知你以为如何?”安瑞祺静静地注视着她,紧紧握着她的双手,一字一句皆透露着他心底的坚定。“我虽不能予你锦衣玉食,可我会全心全意地护着你,待你好,悦儿,你可愿与这样的我相守一生?” “祺大哥……我知道二小姐的心是向着你的,只是……她自小便好强,所以才会对身无功名的你若即若离……可现在的你已贵为将军,她……” 未等宁悦说完,安瑞祺便猛力把她拉入怀中,激动万分地说道:“此事与她何干?悦儿,难道你竟从不曾懂得我对你的心意?” “你与大少爷对二小姐一见倾心之事,安宁两府上下皆知……”宁悦细声回道,心中揪痛不已。 安瑞祺缓缓松开双臂,用手撩拨着她的青丝,略显忧伤地回道:“让你有所误会是我不好……但这多年来,我的心里一直有你,只有你……” 宁悦听后大为震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安瑞祺,内心深处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复。长久的念想化作午夜梦回,一次又一次梦醒时的失落,宁悦的心不仅早已被这犹如镜花水月般的虚幻缥缈折磨得千疮百孔,她还会为此而时常痛责自己的痴心妄想:你曾不止一次对二小姐说过会祝福她和祺大哥,莫非那都是违心之谈?还是你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奸佞小人?可惜这世上,最无法掌控的莫过于人心,无论她如何自责,终究是徒劳无功。不料此刻安瑞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她心神迷乱。这究竟是梦还是……沉默许久后,宁悦摇了摇头,语带惆怅地回道:“我……安大将军是不会首肯的……”更何况,京城从来就不是我安身立命之地…… “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安瑞祺听后喜不自禁,拉起宁悦的手贴在自己的唇上,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宁悦说道:“父帅对我一向爱护有加,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定不会忍心多加阻扰。悦儿你只需安心准备嫁入安府,旁的都交予我来应付便是。”语毕,安瑞祺笑得更欢。 宁悦垂首,不置可否。祺大哥,你我之间,真能如你所说的那般顺遂么…… 营帐外,一个伫立良久的身影终于迈开沉重的脚步黯然离去,留下一片孤寂。 第107章 “战龙,笑颜和神医来看你了。”斗虎一见战龙回来,眉开眼笑道。 “快坐下让神医看看你的伤势如何,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向他讨教呢!”笑颜把手中的金创药胡乱塞到斗虎怀里,然后上前去拉战龙。 战龙用力甩开她的手,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回道:“不必你们费心!请回吧!” 笑颜一听怒不可竭,瞪着他说道:“若不是看在悦儿姐姐份上,你是死是活我才不管!”说完,她便嘟起嘴,拖着一脸疑惑的神医径直往外走去。 “战龙,你这话未免太欺负人了!”斗虎急忙出言附和道,但苦于笑颜半途而废的包扎,致使其全身挂满白纱而动弹不得,故未能起身上前阻拦。这几日历经重重危难,多次死里逃生,好不容易能再见到笑颜,斗虎心中自是激动万分,纵然笑颜对他依旧是往日那般不以为然,可只要能多看她一眼,斗虎便觉心满意足,却不料战龙竟如此蛮横无理,一来就口出狂言,硬生生地把好心前来给他诊治的笑颜给气走,未免太过不识抬举。 “且慢!”战龙突然叫住笑颜,踌躇片刻后继续说道:“告诉她,我绝不会违背昔日向她许下的承诺,至于江南之事……大可就此作罢……”语毕,他咬紧牙关,把系在腰间的药囊猛地扯下,转身递给笑颜。 笑颜本想对他冷嘲热讽一番再断然拒绝,但见他目光黯淡,面如死灰,于是也懒得与他多作计较,一手夺过药囊后便扬长而去。 “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战龙负手而立,不容分说地命令道。 沈一刀打量着神色有异的战龙,不解地问道:“可是宁姑娘不愿你去涉险,跟你置气了?” 战龙听后心中一颤,双眸顿时泛起一丝清冷的肃杀之气。“以后不许再提起她的事!”看着沈一刀和斗虎面面相觑、无所适从的样子,战龙心生愧意,取了宝剑后便独自走出了营帐。 望着战龙寂寥的背影,沈一刀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不过是小儿女间打打闹闹,何至于此。” 斗虎闻言连连摇头,他看出如今的战龙已然不复从前,倒像是回复成他们初遇时的那般孤傲冷漠决绝的模样,深知此事定与宁悦有关,不过眼下大事要紧,也容不得他们儿女情长,因此他并未向沈一刀言明。斗虎迅速穿着整齐后,便快步走去与战龙汇合。就这样,两人带着十余精锐,气势汹汹地朝着青峰山行去。 自向宁悦倾诉心迹后,安瑞祺但觉心情畅快,如沐春风,不仅悠哉地陪在宁悦身旁盯着那锅他吃不上的药粥的火候,甚至主动请缨去帮忙煽火。看着安瑞祺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全然没有平日飘逸的风采,宁悦忍不住笑了出来。安瑞祺见之很是难堪,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以示不满。正在这时,一名军兵不合时宜地到来,传唤他速去统领营帐议事,使他不得不从柔情蜜意的光景中抽身离去,让他倍感无奈。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宁悦一眼,语带委屈地说道:“悦儿,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宁悦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把目光移回到药粥上去了。 待药粥熬煮好,天色已暗,宁悦提着热锅走到战龙的营帐前,见里面漆黑一片,进去一看,发现空无一人。正当她困惑之际,前来送药的神医和笑颜倏地出现,与她不期而遇。 笑颜环顾四周,不见战龙和斗虎的踪影,不由得怒火中烧,愤愤不平地说道:“悦儿姐姐,你说他们怎么能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呢?亏你还煞费苦心地为他熬粥,我和神医辛辛苦苦给他们配药,实在可恶!” “……什么话?”宁悦听后心中悸动不已,怯生生地问道。 “大概是说他不会再来烦扰你,还有让你不要管江南的事?当时我太生气了,记不清了……”笑颜把从战龙手中接过的药囊递了过去,支支吾吾地回道。 他……不让我去江南了……宁悦失落地看着手中那绣着墨兰的药囊,留下两行清泪。原以为待诸事尘埃落定,便能在战龙的保荐下到江南去拜师,学成后能依靠自己的手艺过上安稳平淡的日子,得偿所愿,却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不过短短数日,美梦便已碎落一地……大当家屡遭我连累,这次还险些送了性命,不愿再与我有任何瓜葛也是理所当然……一想到自己再度失去唯一的依靠,宁悦顿感全身气力全无,一阵犹如针刺般疼痛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看着眼神空洞、神色茫然的宁悦,笑颜既惊又奇:想不到战龙的只言片语,竟能使悦儿姐姐如此心绪不宁,着实奇怪,换做不知情的人看见了,兴许还会误以为悦儿姐姐对他极为在意呢…… 数日来风餐露宿的神医一见这香喷喷的药粥便馋得直咽口水,饥肠辘辘,此时见有福享用之人已然离去,便厚着颜面问道:“宁姑娘的一番心意不可辜负啊,不知老夫是否能……呃……”宁悦听后急忙擦干泪水,给神医盛满一碗奉上。神医接过粥,喜逐颜开道:“谢谢姑娘!”见宁悦沉默不语,神医想着要讨好她,把粥灌下后便又继续说道:“话又说回来,他那陈年宿疾本是能治好的,只可惜老夫还没来得及把他的伤势给稳住他便走了,日后这新伤旧疾齐发,恐怕他免不了要受尽煎熬咯……” 宁悦闻之大惊失色,心急如焚地问道:“神医可有解救之法?” 神医泰然自若地回道:“姑娘莫急,只要按照老夫开具的方子配药服下,好生调养,数月便能痊愈。姑娘,再给老夫添一碗吧……” 神医把那锅粥一滴不剩地装进肚子后,方才心满意足地写下了两个方子交给宁悦。宁悦把它们仔仔细细折好收入怀中,想着明日得空再请沈一刀转交给战龙。 第108章 夜空明净,月色正浓。宁悦心不在焉地望着笑颜洋洋得意地向神医显摆自己珍藏已久的药材,郁郁寡欢。当她看到那株透着赤红色光泽的灵芝时,不由得想起那个把自己从悬崖上拉回来的身影,心中更是苦闷。正在这时,一名军兵前来通传,让宁悦速去与监军相见,方才让宁悦重拾了些许精神。 “悦儿,你来啦。”安瑞祺向她露齿一笑,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便给她沏上一杯热茶。 “祺大哥唤我来是有何事要吩咐么?”宁悦捧着冒着热气的白瓷杯,但觉心头一阵温暖。 安瑞祺注视着宁悦,敛起笑容,神色凝重地说道:“悦儿,战场上危机四伏,暗涛汹涌,眼下看似风平浪静,可一旦那三条岔道中任一失守,仅凭安家军五万军力,恐怕难以抵挡楚魏越三国大军攻势。你能留在我触手可及之处固然是我求之不得之事,可如今的我实再无余力护你周全,所以……我想让你带着笑颜姑娘先行离去。” 宁悦静静地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良久后说道:“素闻楚越两国交恶已久,此时却联手进犯,着实让人奇怪……” 安瑞祺听后神情渐缓,温和地解释道:“三国发兵,各有所图,魏国与越国向来好勇斗狠,狼子野心人尽皆知,此次挑起战事无非是为争城掠地,而楚国则不然,只因那楚国太子病重,急需上乘药材配药,故而才甘愿摒弃前嫌,与越国结成联盟,进军大宋,以将盛产道地药材的几个山林收入囊中。” “大宋与各国互有往来,想来要从宋国商人处购置药材并非难事,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祸及无辜?”宁悦听后惊愕不已,楚王爱子之心叫人动容,然而为救太子他竟罔顾宋国百姓生死牟然出兵,这样不择手段,实在非掌权者所应行之举! 安瑞祺闻言眼中溢出一丝笑意,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宁悦回道:“若天下人皆如悦儿般心善,那太平盛世便指日可待了。只可惜,楚王以为,与其年年岁岁花费重金添购药物,倒不如把产药之地握于手中,自给自足,即便要赔上与大宋数十年来的交情,也在所不惜……” “祺大哥,你是在笑话我么……”宁悦听后恍然大悟,不禁羞愧得满脸通红。 “悦儿,我不许你曲解我的心意。”说完,安瑞祺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轻轻地吻了一下。 察觉到安瑞祺目光灼热,宁悦慌忙低下头,细声回道:“祺大哥,我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好……” 安瑞祺听了笑意盈盈地回道:“悦儿此言差矣,我倒不信这世间上还有比我更清楚你品性之人。”见宁悦不置可否,他便继续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尽早离去为好……” “祺大哥说的是……我不能让笑颜妹妹陪我以身犯险……”宁悦温顺地点了点头。 安瑞祺见她如此乖巧,心中欣喜,抚摸着她的脸颊悠悠地说道:“悦儿不要害怕,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暂避,待战事一了,我便去找你……” “还请祺大哥多费心……”宁悦微微垂睑回道。 “悦儿,”安瑞祺停顿片刻,不舍地看了她几眼方才把手收回,低声说道:“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清早启程……” “祺大哥,这样仓促让我逃离此地,难道是出现了什么变故不成?”临行前,宁悦突然问道。 安瑞祺不曾想到宁悦竟会察觉到其中的端倪,不禁愣住片刻,自知失态,连忙回道:“悦儿多虑了……一切安好……” 安瑞祺眉宇间闪过的一丝动摇自然逃不过与他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宁悦的双眼,宁悦并未点破,只是轻声回了一句,便默默地离开了。 走出安瑞祺的营帐,宁悦径直往安瑞祥的营帐奔去,不料遇上了正从帐中出来的宁风,不免又惊又喜。可当她发现风尘仆仆的宁风虽一如既往地嘴角含笑,可却难掩一脸疲态,久别重逢的喜悦顿时消失无踪。宁风关切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抚了一句后,便想要把她送回营帐。 “大哥,我知道军中定有大事发生,求你不要瞒我……”宁悦拉住宁风的衣袖,语带倔强地哀求道。 宁风听后一怔,转过头去静静地注视着宁悦,见她目光坚定,深知搪塞不得,只好叹了一声,向她和盘托出。 原来数日前,宁风眼看安大将军所率大军迟迟未至,而三十万敌军蠢蠢欲动,稍不留神,先锋营便会被一举歼灭,于是无遂自荐,乔装成一名落魄书生为安家军传信。在影卫队的保护下,宁风顺利到达安定国的军营,一问才知安家军在踏入北境后不久便遭来历不明的大军偷袭,可恨敌军人数众多,纵然安家军善战,至今仍未分胜负,因此方才停滞多日,未能如期赶往青峰山脚与先锋营汇合。 “眼下安元帅是分身无术,一时半会间恐不能抽身前来营救,为今之计,只能依仗青峰山寨相助,若能退至山上,守其险要,或能拖延些时日,否则……”宁风脸色一沉,缄默不语。 青峰山寨……可他已然离去,没有他的允许,又有何人敢擅自放行……想到这里,宁悦忍不住潸然泪下。 那一夜,宁悦辗转反侧,终不成眠,却不知,形势远不止她所知道的那般严峻…… 第109章 第二天清晨,安瑞祺便命影卫队首领亲自带领手下精锐护送宁悦和笑颜到邻近的城镇暂避。首领自然不肯,说道:“主人既知前有三十万大军压境,后有青峰山寨叛变,前后夹击,先锋营难逃厄运,为何不随宁姑娘她们一同逃离此地?” 安瑞祺听后冷笑了一声,回道:“原来在你眼中,我竟是贪生怕死之辈?” “属下不敢!”首领惶恐不已。 “我身为先锋营监军,自当与军中上下共存亡,眼下虽军情告急,但我确信天无绝人之路,只是宁姑娘一日仍留在军中,我心中便免不了有所顾忌,不敢放手一搏。你若果真忠心于我,便帮我断绝这后顾之忧,把她平安送到藏身之处可好?” 见安瑞祺言辞恳切,首领只好答应派遣得力部下去完成任务,自己则继续留在安瑞祺身旁护其周全。 一宿没睡的宁悦同样也早早起身准备,先是把笑颜唤醒,又把神医请到自己的营帐中,与两人商议自己的计策。 “神医,笑颜妹妹,昨晚大哥告诉我,安大将军行军途中受阻,故未能及时前来救援……” 未等宁悦说完,两人便着急地问道:“什么?宁公子在军营里?”“什么?那老夫岂不是应该速速离去?” 宁悦苦笑着点了点头,回道:“大哥昨日连夜回来给大少爷捎来的消息,应是确凿无疑。祺大哥……安少将军有意让我们今早就离开此地……” “甚好甚好,老夫这就去收拾收拾!”“宁公子他也跟我们一齐走么?如果他不走那我也不走!”两人再一次打断了宁悦的话。 “笑颜妹妹,我想大哥必定也不愿见你受战火牵连,你还是和神医一道去躲避吧……”宁悦抚着笑颜的头轻声说道。 “那你呢?”笑颜听出宁悦的言外之意,嘟着嘴问道。 宁悦听后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安瑞祺赠予的药瓶,问道:“神医,请问这药如何?” 神医一看那药瓶顿时容光焕发,他得意洋洋地回道:“此药乃老夫周游列国搜集绝品药材,耗费十年炼制而成,价值连城,堪称神效。数日前,那头目为了省下这其中的一颗,让老夫日夜兼程赶路,还不惜为此废了十匹千里马,其珍贵可见一斑。” “笑颜妹妹,你那赤灵芝又如何?” “当然是顶好的,就连神医见了也赞不绝口!”笑颜意气风发地回道,神医连连点头。 “若我以这两样稀世奇珍去诱使急需药物救治垂死太子的楚军退兵,不知二位以为能否成事?”宁悦悠悠地问道。 “使不得!”两人异口同声地回道。“悦儿姐姐,这样太危险了!”“宁姑娘,你可不能这样糟蹋老夫的心血啊!” “神医,你苦心炼药无非是为了治病救人,如今先锋营身限水火之中,如能劝退楚军,或能扭转乾坤,免遭灭顶之灾,药虽贵重,但先锋营五万军兵要是能因此得救,难道不算是用得其所?”说完,宁悦向神医行了个叩拜之礼。 “宁姑娘……说得极是……”神医伸手摸了摸那个药瓶,终于下定决心忍痛割爱。 “谢谢神医成全!”宁悦又向他磕了一个头,起身拉着笑颜的手说道:“笑颜妹妹放心,我自有方法全身而退,只是,你可舍得你的赤灵芝?” 笑颜瞥了一眼神医寒碜的模样,洒脱地回道:“悦儿姐姐你要什么就尽管拿去吧,反正那青峰山上还多着呢!” 听到青峰山三字,宁悦脸上的笑意霎时间凝滞住了,心中很不是滋味,然而因为两人都自顾自地与自己的宝贝药物依依惜别,也并未察觉。三人商量过后,笑颜决定装病,等宁悦事成后再一起离去,神医也答应帮忙遮掩。过了不久,安瑞祺带着首领如约前来,却见笑颜躺在榻上愁眉不展,坐在榻旁的宁悦垂头丧气,一问神医才知她得了急病,不宜远行,故而离去之事只能暂且搁置。 那日夜里,宁悦换上暗色衣物,与神医径直往关压着楚军俘虏的营帐走去。守卫军兵们认出宁悦和神医是安少将军的座上客,未敢阻拦。两人进去后,便把其中军阶最高的楚国军兵招呼到一旁,游说他带路。那军兵见宁悦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想着能趁机逃回军营,哪有不肯之理,因此欣然答应。于是,神医便以那人身染时疫,急需施治为名,把他带回自己的营帐。待那人换上一身布衣后,宁悦拜别神医,便随他向楚军军营行去。两人择由青峰山寨看守的那条岔道而行,沈一刀等人见是宁悦,故并未开启陷阱,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次日午时,两人便已抵达楚军军营。 经由那人引见,宁悦顺利得见楚国大将,言明来意后,大将哈哈大笑,嘲讽道:“小姑娘,且不论你的话是真是假,看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来要从你身上夺过药物,并非难事,既然如此,本将军又为何要以退兵作为交换?” “强取豪夺非大丈夫所为,将军这样做,难道就不怕一世英名尽丧?”宁悦凛然地问道。 “为救太子,本将军甘愿担此恶名,哈哈!” 宁悦看着楚国大将阴险的嘴脸,露出浅浅的笑意,淡然地说道:“小女虽无绝世武功能与将军相抗衡,但要与那续命之药玉石俱焚,倒也不费吹灰之力。” 楚国大将闻言狐疑地看着她,沉默片刻后问道:“姑娘打算如何?” “只消将其吞入口中,那药便会化为乌有。”宁悦神态自若地回道。 楚国大将听后目瞪口呆,不想这小女子竟有此一着,不禁恼羞成怒地吆喝道:“你……你就不怕我把你碎尸万段!” “小女就连那两颗神药也舍得,更何况这条性命,毒药已备,将军若不信,大可一试。”宁悦毫不退缩地对上楚国大将凶狠的眼神,坚决地回道。 楚国大将被宁悦宁死不屈的气势所震慑,生怕她会言出必行,慌忙好言相劝道:“姑娘莫急,事关重大,理应从长计议,请坐!” 宁悦收敛起凌厉的目光,向大将躬了躬身便坐了下来,然后从包袱中取出一株赤灵芝,递了上去。大将接过灵芝,在烛光下细细端详,暗自赞叹,位居高位的他长年经受馈赠,自然见多识广,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见过这般贵重的药材。 “这赤灵芝固然好,但却比不上那续命丹药的万分之一,小女手上恰好有两颗,如能得将军首肯,愿赠予其中一颗,聊作答谢!” 大将听后当即眉开眼笑,可又突然想起此行目的,面露难色道:“可太子……” “请将军把太子的病情详细写在纸上,小女愿为太子向神医求取药方。他日将军把药材和方药悉数献予太子,按方服药,他的病应能有所好转,而那续命丹药,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宁悦轻声回道。 大将一听拍案而起,高声附和道:“姑娘说得在理!”心怀对这个小姑娘的赏识之情,大将二话不说便把军中的所有随行大夫召集前来,众人倾其所知,埋头撰写关于太子之病的医案,到了傍晚时分,大将把数十张医案亲自整理妥当,交予宁悦,然后吩咐自己的随从护送她离开。临行前,宁悦把装着两颗续命丹药的药瓶和赤灵芝双手奉上,大将接过,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 第110章 那天夜里,宁悦在沈一刀的帮助下躲过了先锋营军兵的耳目顺利回到营帐,神医急忙着手钻研她带回来的医案,通宵达旦拟出几个方子,然后又到关押俘虏的营帐中挑出一人代为转交予楚国大将。宁悦擅离军营的异样举动自然瞒不过影卫队的眼线,安瑞祺虽心中不解,然而当他知道她平安归来后,也没有去追问其缘由,他害怕知道,只因从前些天起战龙便不知所踪,而送她回来的又是青峰山寨的沈一刀……一日后,楚国大将如约退兵,宁悦方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安瑞祺,安瑞祺听后免不了念叨她几句,暗地里但觉如释重负,甚至不由得嘲笑自己的多虑。他与安瑞祥商议后,决定把被俘的楚国军兵全数释放,并托付他们把军中上好的药材一并带回赠予楚国大将,以示交好之意。宁悦见楚军远去,心知久留无益,便打算明日赶早启程离去。当日晚上,安瑞祺把宁悦唤到自己的营帐内促膝长谈,直至夜深,临别时仍依依不舍。他把自己珍而重之的墨兰锦囊递给宁悦,让她好生收藏,待他们再见之时交还予他,宁悦看着手中的信物,心中一阵烘热,眼眶湿润。她知道,安瑞祺绝不会失信于她,即便前方凶险重重,只要她耐心地等待,定能等到他凯旋之日,而这承载着他对她的承诺的锦囊,则让她在不安的等待中有了念想。翌日清晨,安瑞祺亲自把三人送至军营外,望着渐渐消失于白雾之中的身影,黯然神伤。影卫队首领奉命护送他们抵达荒郊,正欲策马回去,却被宁悦叫住。 “这位大哥,安将军不擅武艺,日后还请你多多费心保护。我深知你对安将军忠心不二,所以此物还是交由你来保管最为妥当……”说完,她向首领行了个礼,把装有最后一颗续命丹药的药瓶双手奉上。 首领定眼看了看宁悦,感慨之情油然而生。从前,他不明白如安瑞祺一般才德兼备之人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小丫鬟情根深种,但自从他获悉宁悦如何孤身前去楚军军营,用计劝退楚军,便知此女有勇有谋,非同寻常,而今又见她把这稀世奇珍归还时没有一丝犹豫,使他不得不承认她对安瑞祺确实算得上是情深义重,若不是看重他的性命更甚于自己的,又岂会如此轻易就把这保命丹药交出?只可惜造化弄人,他们两人终究不是良配……首领叹息一声,一手接过药瓶,收入怀中,便扬长而去。 是日傍晚,潜伏在青峰山寨中的探子向首领回报,青峰山寨的叛乱已被镇压。安瑞祺听后大喜,眼下既无后顾之忧,只要谋划周全,凭借安家军之勇猛,大败魏越二十万军马指日可待。 自从战龙和斗虎带着山寨精锐离开先锋营后,便径直来到紧邻青峰村的湖泊旁,以湖边那几棵大树作为遮掩,藏身于暗处,静观变化,一等就是数日。这一天,数十名叛徒驱使着弩车和投石车,浩浩荡荡地往先锋营的方向行去,意图从后方偷袭。正当他们一行人走到结了冰的水面上时,战龙领着十余手下突然出现,挡住了去路,吓得他们不知所措,慌忙之中勉强稳住脚步。虽说他们人多势众,且还有利器在手,然而因惧惮战龙的武功,故而不敢牟然发难,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战龙以凌厉的目光直视着他们,全身散发着浓重的肃杀之气,让人望之不寒而栗。“说,尔等背叛青峰山寨是受何人指使?”战龙冷冷地问道,语气中透露出不可违逆的威严与霸气。 叛徒们闻言受惊,不由得战战发抖,为首一人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镇静下来,回道:“荒谬!我们效忠的从来就不是青峰山寨,又何来背叛一说!识相的就赶紧让路,不然休怪我们不念往日情分。” 战龙听后冷笑一声,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既然如此,我便心安了。” 说完,战龙猛地拔出宝剑,身后的精锐也纷纷亮出兵器。叛徒们见状急忙聚在一起,摆出迎战阵势,本以为这十余人会一涌而上,却没想到他们不但没有向人群杀去,反倒是分散开来,飞奔到弩车与投石车前面。叛徒们大为惊讶,可其后看见对方举起铁锤往冰面砸去,方才知其意欲何为,想要上前阻止,但为时已晚,不消片刻,冰面上便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痕。就这样,战龙等数人挥舞着兵刃挡住了叛徒的攻势,斗虎则与另外数人不停地用铁锤击打冰面,随着铁锤的一次次击打,冰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多,无数的裂纹交错融汇,最后,一声巨响,冰面瞬间崩裂成许许多多漂浮不定的冰块,冰块无法承受弩车和投石车的重量,渐渐塌陷下沉。面对如斯庞然大物缓缓沉入水中,叛徒们苦无挽救之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毁于一旦,不禁恨得咬牙切齿,一心想要同战龙等人同归于尽,可是,轻功平平的他们勿论在浮冰上行动自如,就连提气不让自己随着浮冰沉入冰水里也做不到,唯恐白白丢了性命,叛徒们只好落荒而逃,撤回青峰山中。斗虎扛着铁锤,意气风发地望着他们的狼狈样子,正想问战龙是否要乘胜追击,但见战龙孤寂地站在远处,寒彻透骨的洪水早已没过了他的小腿,而他却像是浑然不觉,只是定眼看着那些被洪水慢慢吞没的弩车和投石车,神色凝重,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斗虎施展轻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战龙身旁,伸手一拉,原是想把战龙从水中提起,不料他的身体竟如此沉重,完全没有轻功了得之人所应有的轻盈。 斗虎强压心中疑惑,使劲把战龙拉上水面,暗暗运功把战龙稳住,安慰道:“战龙,毁了你多年的心血固然是可惜,可也总比让它们落入恶人之手好啊……他日待我们重振青峰山寨后,再造新的便是!” 战龙听后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说得有理!”若我的心能随它们一起封藏在寒冰之下,若你如同它们一样,即便不属于我,也不会属于其他人,那么,这份锥心之痛又是否会减少几分? 战龙悲怆而几近狂乱的笑声让斗虎怔住许久,等他回过神来,战龙右脚膝盖以下已陷入了冰水之中。 第111章 翌日响午,斗虎带着数名手下重回先锋营,以几车粮食换取安瑞祺首肯,遣影卫队故技重施,使得窝藏在青峰山寨的一众叛徒因缺少香料抵御山中寒湿而不得不弃守山寨,移居至山腰以下。眼看由青峰山寨所统领的分散在各地的山寨弟兄就要汇集于青峰山下,失去山寨铜墙铁壁掩护的叛徒们,不过形同蝼蚁,不堪一击。沈一刀等人自然不甘落于人后,他向安瑞祺表明,待山寨人马集结,他便要回去与战龙等并肩作战,因此岔道之事,他着实是分身乏术,劝安瑞祺早作打算为上。安瑞祺本想暂且固守三条岔道,一日代劳,等敌军士气耗尽,再一鼓作气予以迎头痛击,不料竟有此变故,想到数日后敌军便可能从那一畅通无阻岔道发起进攻,他只好连夜拟定制敌之计。 那天深夜,安瑞祺亲领先锋营中精锐,突袭魏军军营,火烧粮仓,并扬言安家军大军将至,使魏军上下人心惶惶。 魏国大将闻之无法按捺心中焦急恼怒,未经通传,直闯越国大将营中责问道:“前两日楚国大将突然带兵离去,今夜我军又遭受宋军偷袭,军粮损失大半,敢问平阳将军你可有应对良策?” 平阳将军睨了他一眼,镇静地回道:“将军莫慌,我军粮草充沛,可供两军共享。即便楚国背信弃义,单凭魏越两军兵力,对战敌军区区五万人,仍旧稳操胜算。” 魏国大将听后怒气消减了不少,他哼了一声,继续问道:“但宋国大军将至,届时敌我势均力敌,且安家军素有不败之名,与之对阵我等恐难占上风。” “若将军口中所说的乃是安元帅所率之安家军,末将劝你不必过分担忧,安元帅而今已是自顾不暇,即便想及早前来救他那两位爱子,也是有心无力。”平阳将军眉梢一扬,冷笑了一声。 “此话当真?难道楚军无故撤兵并非为了要回避与安元帅正面交锋?”魏国大将定睛看着平阳将军,企图要从他的神情中探寻出些许蛛丝马迹。 平阳将军脸色一沉,回道。“其中缘由,我确实不知,但我愿以性命作保,安元帅正受制于他人,一时半会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 “明人不说暗话,平沿将军,你曾说援军、伏兵不日到来,如今到底何在?亦或是这只是你哄骗楚魏之言?”语毕,魏国大将瞪大双眼,目露凶光。 面对魏国大将的咄咄逼人,一贯沉着的平阳将军也不禁动怒,他皱着眉头,厉声回道:“将军实在欺人太甚,如没有援军钳制安元帅,没有我布下的伏兵扰乱青峰山寨,只怕你我早已身首异处了!” 魏国大将闻言似有所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平阳将军一眼,然后便默默地走出了营帐。第二天,魏军拔营而去,未留下只言片语。 当日,平阳将军差人快马加鞭给援军送去书信,随身护卫即刻拆开信函呈予身穿锦裘的男子,男子迅速阅过,怒不可遏,狠狠地将其撕成碎片,继而低声吩咐道:“放安元帅前行,全军直捣皇城!”护卫一听眼中闪过几分惊愕,他急忙答应了一声,便快步去向大军下达命令。训练有素的大军得令后随即有条不紊地往幽暗处撤去,若不是营地上残留有火堆的痕迹,兴许无人相信在半个时辰前,曾有二十万大军于此地安营扎寨。安定国一心挂念着安氏兄弟,见敌军散去,也不疑有他,立刻扬鞭策马,一马当先地领着十万大军赶往青峰山解救先锋营。 安瑞祥闻讯,既惊又喜,恐防其中有诈,于是急忙召集众将领到帐中商议。 “楚军撤兵事出有因,可魏军忽然违约撤兵不免让人生疑,诸位以为这可会是诱敌之计?”安瑞祥苦恼地问道。 众人皆一脸茫然。 “统领顾虑不无道理,只是魏国大将此举倒也无可厚非。”安瑞祺淡然地回道。 “监军有何高见?”安瑞祥不解地问道。 安瑞祺浅浅一笑,回道:“回统领,末将料想魏军大约盘算着既不能与我军一战,不如以逸待劳,等我军粮草耗尽后不战而降。可惜经昨夜一役,他们顷刻间失去过半的粮草,且又听闻青峰山寨长年囤积满仓粮食以备不时之需,自知无以为继的他们不能与我军相抗衡,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就此作罢,打道回府。” “监军所言甚是!”安瑞祥拍案而起,威风凛凛地高声说道:“前方仅余越军十万,此时不战,更待何时!众将士听令!”众人单膝下跪,拱手应和。“速召手下兵将,随我一同攻陷敌营!” “属下领命!”众人斗志昂扬齐声回道。 “将军,大事不妙!宋军通过岔道,正朝我军行进!”军兵慌张地向平阳将军回报道。 平阳将军听后心中一颤,转念一想:敌军不过五万,何足为患!旋即冷笑一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军准备迎战!”披上盔甲,手执大刀,握紧缰绳,他仍感到心神不宁。是因为安家军的威名远播,还是因为近日的种种不利,他隐隐觉得这一战,即便他们人多势众,也终究敌不过天命…… 夜深人静,月色无华,皇贵妃蹑手蹑脚地走进御书房,轻声唤道:“皇上……皇上!” “爱妃?时辰不早了,为何不在寝宫安睡?”躺在软榻上的皇上慵懒地支起身来,打了个哈欠。 皇贵妃见他醒来,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一不小心被脚下的石阶绊倒,撞入皇上怀中。 皇上伸手将她扶住,露出一丝讥笑,悠悠地说道:“爱妃是来向朕投怀送抱的么?” “皇上!”皇贵妃脸上浮现出两片红晕,然而目光却极其清明,她紧紧抓着皇上的衣袖催促道:“皇上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和臣妾说笑呢……你还是快些跟臣妾离开吧!” “离开?呵,爱妃若是想离开大可随意,朕自当成全你。”皇上漫不经心地回道。 “皇上……你……你为何不明白臣妾的苦心呢!你若是不走,恐有性命之虞!”皇贵妃着急得红了眼眶。 “你说什么?”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皇贵妃,眼神锐利。 “舅舅……舅舅让姑母这几日不要出宫……因为……因为会有战乱……”皇贵妃低着头,怯生生地回道。 “一派胡言!皇宫守卫森严,何来的战乱!”皇上托起皇贵妃的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臣妾……臣妾没有说谎……皇上……求你相信臣妾……”皇贵妃语带哽咽地回道,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润如玉的脸颊滑落,让人望而生怜,独独皇上不为所动。 “朕只问你一次,国舅他究竟有何图谋?”皇上低声地问道,语气虽平淡,但却无损其震慑人心的王者威严。 “舅舅说……说这皇城……要易主……”说完,皇贵妃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就连她这样不谙世事的人也明白,荣国舅、太后所犯的是何等重罪。她迟迟不肯言明,怕的就是她的亲人会因此受罪,但她同样不愿见自己心爱的人枉死。思前想后,她决定带着皇上逃离京城,以为这定是两全之策,然而,她从未想过,她的一片真心,非但不能换得心上人和她远走他乡,反而会引发一场血战。 “朕知道了……爱妃,你先行回宫休息吧……”皇上冷漠地吩咐道。 皇贵妃本想再劝,可当她看见皇上冷若冰霜的脸庞,心痛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112章 战场上,战鼓雷鸣,叫嚣声、嘶吼声、悲鸣声响彻天际,仿佛无处不在的闪烁着寒光的兵刃晃得人头晕目眩,四处飞溅的鲜血叫人触目惊心。安瑞祥挥舞着银枪,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长枪所及,非死即伤。平阳将军远远观之,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越军上下除他以外,恐再无一人能招架得住他的攻势,为免更多的军兵因与之交锋而白白送了性命,平阳将军立即策马上前迎战。两人大战数十回合,依旧未分胜负,眼看己方被杀得溃不成军,而宋军却越战越勇,平阳将军心中愈发焦急,刀法开始有些凌乱,一不留神,便被银枪刺中左肩,从枪尖传过来的浑厚功力震得他全身发麻,缰绳随之从手中滑落,使他险些从马上坠落。越国副将见状慌忙下令鸣金收兵,正欲带兵逃离战场,却发现身后的军营前不知从何时起已布满了先锋营的军兵,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银甲的将军,枪法虽不如他们的统领般纯熟,但也称得上是以一敌百的高手,自知无路可退,只好停在原处继续杀敌以作垂死挣扎。大战直至日落黄昏,方才以先锋营大捷、越国数将士被俘告终,一抹斜阳洒落在遍野的尸骸上,显得格外凄冷,随处可见的血迹与尘土混杂在一起,凝滞成黏稠的污黑色,让人望之唏嘘不已。安瑞祺久久伫立在萧瑟寒风之中,环顾着眼前惨烈的境况,悲痛之情油然而生。何至于此!安瑞祺扼腕哀叹道。当夜,先锋营免不了为胜利大肆庆祝一番,在安瑞祥的特许下,众人皆小酌了几杯,之后便各自回营安歇,准备明日一早班师回京。安瑞祺的沉寂自然无损大家的欢欣雀跃,倒是同样无心于筵席的宁风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异于寻常。 “祺兄弟,本应与众同乐之时,为何独自安坐一旁沉默不语?”宁风向安瑞祺递过一杯酒,关切地问道。见他接过酒后便一饮而尽,宁风惊愕不已,看来我这位向来滴酒不沾的兄弟今日确实是苦闷难当啊……想到这里,宁风拍了拍安瑞祺的肩膀,劝慰道:“祺兄弟身在将门,对生死之事还是看淡些为好,不然只怕会苦了自己啊……” “宁兄说得甚是……瑞祺受教!”安瑞祺叹息了一声,给自己的杯中添满了酒。 宁风伸手捂住杯口,微笑着说道:“多饮伤身,若是让小悦知道了祺兄弟如此不爱惜身子,可是会心疼了……”安瑞祺闻言,连忙苦笑着放下酒杯。宁风见他这般顺从,欣慰地笑了笑,继续说道:“祺兄弟,明日你我便暂且别过,小悦的事,还请你多担待了。” “三月之期已到,宁兄为何不随我们一道回京?”安瑞祺听后蹙着眉问道。 “我打算先把受战事牵连的村民们先安顿好,再去青峰村一趟……”见安瑞祺似有不悦,宁风连忙宽慰道:“祺兄弟莫急,案件开审之时,我定会赶回京中,断不会让小悦再受半分委屈。” “宁兄请放心,有我在,悦儿自当无碍。”说完,安瑞祺嘴角一扬,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是自然……”宁风笑着应和道。 安瑞祺闻言但觉奇怪,宁兄何故要回青峰村?须知此时青峰山寨正集结各地兵力,准备与山中叛徒决一胜负,牟然前去难免经受池鱼之殃……然而熟知宁风素来思虑周全,因而安瑞祺也不多问,思索片刻后,说道:“宁兄心系百姓,瑞祺自叹不如,若宁兄不弃,我愿将先锋营一支精锐,还有大当家所赠的几车粮食,一并交予宁兄调度。” 宁风一听喜上眉梢,回道:“祺兄弟好意,宁某却之不恭,这就先行谢过了!” 次日,安瑞祥带领着先锋营数万兵马意气风发地踏上回京之路,安瑞祺则仅带着一名黑衣护卫扬鞭赶往宁悦等人的藏身之处,宁风目送两人远去,脸上浮现出一片阴霾之色。 早朝后,皇上宣召丞相与宁镇海等数个心腹大臣到御书房议事。众人见皇上神色凝重,皆低头屏息,唯恐触犯龙颜。 “诸位昨夜已接到朕的密报,应当知晓与叛军一战无可避免,如今城内守军不过五万,而叛军足有二十万之多,不知诸位可有解困之计?”皇上严肃地问道。 “启奏皇上,据老臣所知,安元帅所率之十万大军因行军途中受阻故至今离京尚不远,请皇上准许老臣即刻将其召回以解燃眉之急。”丞相从容不迫地回道。 “准奏!”皇上含笑点了点头,赐予随身令牌,丞相恭敬地接过令牌后便疾步走出了御书房。 “启奏皇上,兵部尚书段南天手握兵权,眼下京城岌岌可危,请皇上下旨命其速速调兵镇压乱臣贼子!”刑部尚书开口说道。 皇上随即转过头去,看向宁镇海,问道:“宁爱卿可愿替朕走一趟?” 宁镇海怔住半响后,慌忙跪下回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待宁镇海捧着圣旨离去后,御林军统领上前一步说道:“启奏皇上,荣国舅和太后乃叛军之首嵘王爷之血亲,与此事难脱干系,请皇上准许臣将两人拿下,好让叛军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一听,缄默不语。 皇上踌躇许久,最后在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中,无奈地应了一句:“准奏!” 拟定万全之策后,皇上便命众人散去,自己则独坐于御书房中,闭目沉思。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御林军统领惊慌失措地回到御书房,顾不上行礼,气喘吁吁地说道:“皇上!荣国舅和太后自昨夜起便不知所踪,臣无能,请皇上责罚!” 皇上缓缓睁开暗含着杀气的黑眸,沉声吩咐道:“传皇贵妃!”所谓的真心,原来也不过如此!皇上心中悲愤至极,拿起手边的玉镇,将其捏成粉碎。 第113章 正值严冬,一望无际的松林染上了更为浓郁的翠色,在格外澄清的苍穹的映衬下,显得分外静谧幽深。莹白无暇的细雪缓缓飘下,为人迹罕至的林子披上了一袭轻盈的白衣。由远至近,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一方寂静,只见两匹呼着白烟的骏马四蹄生风,并驱而行,马上各有一裹着厚重披风的男子,白雪未曾碰到他们的衣裳便已化为无形,似有内功护体。当那个藏于树林深处的小庭院出现在两人眼前,那双露在披风外的犹如黑曜石的眸子,瞬间散发出喜悦的光辉,他一边催马飞奔,一边向着前方大喊道:“悦儿!”不一会儿,一个白色的身影踏着雪从院里走了出来,站在院门前焦急地四处张望着。那人急忙从疾驰的马匹上纵身一跃,在地上站稳后,便放开脚步朝着白色的身影跑去。待白色的身影看清来人隐在披风下的面容,那人早已跑到她的跟前,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祺大哥……”宁悦埋首在他的胸前,热泪盈眶。 “悦儿,我回来了……”安瑞祺轻吻着她的秀发,低声说道。 随后赶至的影卫队首领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难分难离的两人,无奈地叹了一声。良久,宁悦擦干泪水,带着安瑞祺走入院子里。庭院虽小,但出落得十分别致,院子尽头,是一座楼高两层以青砖搭建的房屋,透过敞开的木门往里看,屋内的陈设素雅而别具匠心,由此可见,房屋主人应是附庸风雅之人。 正对庭院的大厅中,独自坐于暖炉旁的笑颜本是愁眉不展,一见安瑞祺,便立刻眉开眼笑道:“姐夫!你终于来啦!” 安瑞祺听了她的话,心中暗喜,含笑应了一声,却见宁悦皱了皱眉,不禁有些失落。 “既然战事已经结束,我还是早些回去青峰山为好,以免姐夫发现我不在,大发雷霆……”笑颜哭丧着脸嘀咕道。 “笑颜妹妹多日不见颜爷爷和越儿,定是十分挂念……都怪我不好,没有顾虑周全……”宁悦这才明白到这些天笑颜闷闷不乐的原因,但觉愧疚万分。 “悦儿姐姐,是我自己乐意留下来陪你的,若是可以,我自然希望一直与你生活在一起,只是,姐夫他们在青峰村,而你将要回去京城……呜呜……如今有姐夫在,我便放心离去了……”想要与宁悦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聚,笑颜忍不住泪如雨下。 宁悦听后甚为动容,也不由得跟着哭了起来,她抱着笑颜,轻声安慰道:“笑颜妹妹不要伤心,待京城之事一了,我便去看你……” 笑颜一听破涕为笑,连忙回道:“太好了!悦儿姐姐,我会在家里乖乖地等着你的!” 宁悦微笑着点了点头。 安瑞祺这时才走上前来,向笑颜谦恭地说道。“韩家对悦儿恩重如山,在下感激不尽,他日必定登门拜谢,还望笑颜姑娘莫嫌叨扰。” “当然不会!悦儿姐姐和姐夫喜欢住多久都可以,如果能长住下来那是最好不过!”笑颜咧齿一笑回道。 午膳后,宁悦恳求安瑞祺让她先陪笑颜回青峰村,再去京城受审,安瑞祺一口答应,并决定亲自护送两人,影卫队首领深知多说无益,便带着部下暗中沿途保护他们。 宁风吩咐军兵把受灾百姓以及分配好的粮食一并送回各村,自己则策马赶往青峰山脚。一路畅通无阻,响午时分,宁风到达青峰村,远远望见湖边炊烟袅袅,料想那定是山寨人马聚集之处,于是便牵着马朝那边径直走去。宁风向守卫报上沈一刀的名号后,满腹狐疑的守卫便把他领到沈一刀的面前。沈一刀见是宁风,立刻豪爽地招呼他入帐内喝酒吃肉,十分高兴。盛情难却,酒过三巡后,宁风正想道明来意,却又被微醺的沈一刀先行一步带到寂静无声的青峰村附近。 沈一刀望着不远处的寒冰,露出神秘的笑意,低声对宁风说道:“宁兄弟,幸好你来得早,否则恐怕就见不上我了。” 宁风不解地看着沈一刀问道:“沈兄何出此言?” “明日我们便要重夺青峰山寨,还有那被冰封的弩车和投石车,待大功告成,旁人就再难靠近青峰山半步咯。”沈一刀笑嘻嘻地回道。 “这沉于水底之物,要如何取回?宁某不才,还请沈兄指教。”凿开冰层不难,难的是要让千斤重的战车重回水面。 沈一刀开怀大笑几声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宁风回道:“这又何难?只需把冰下的洪水尽数引入湖里,便可见水落石出之景象。” 宁风不免怔住,青峰山寨中竟有如此能人异士,深谙利水之术,回想自己昔日苦苦相劝青峰村村民允许官府前来修建水利,不禁感叹自己不过班门弄斧。 沈一刀拍了拍陷入沉思之中的宁风的肩膀,说道:“想当年,若不是老夫等亲眼所见,是断不会相信这世间上居然有这般妙不可言之事。”于是,沈一刀向宁风道出十多年前往事。那时,青峰山寨由斗虎的爹所掌管,一日,他的一位故人突然来到山寨,将一个年约十岁的孩童托付予他照看,大当家为人义薄云天,自然不会推辞,但也并未太过看重那个眉清目秀的孩童,直至一月后,那孩童将数张亲手绘制的图纸呈予大当家,他才对这个孩童另眼相看。次年,大当家力排众议,将二当家之位传于那孩童,而自己的独子,则屈居他之下。三年后,弩车、投石车在二当家的监工下建成,而青峰山脚下也被山寨中人挖出了一片低洼之地,每逢暴雨、洪涝之期,或经由二当家开启闸门,将湖水灌入其中,山脚下便会出现一片水泽,宛如护城河般围绕着青峰山,再加上山腰处藏有弩车和投石车作为守卫,外人要想上山可谓是难于登天。日久,不仅寻常草寇不敢进犯青峰山寨,就连朝廷,也对其忌惮几分。五年后,二当家把宋国各地的山寨收归旗下,并运用手中的势力经营多种买卖。在大当家百年之时,青峰山寨早已富甲一方,大当家含笑将山寨主之位传于二当家,而他的独子,也心悦诚服地接任二当家之位。 宁风听后大为震惊,他心中的疑问又再添了一个:大当家年纪轻轻便有那样心术才智,绝非一般人家的孩童所能比拟,他究竟是何许人? 洪涝祸民既已不复存在,宁风总算可以释怀,他对大当家由衷地赞叹几句后,便请求沈一刀稍作通融,让自己能尽快去见大当家一面。然而,豪迈的沈一刀却沉着脸回绝了他:“眼下山寨中大小事务均由二当家定夺,宁兄弟如有要事还是去找二当家吧。”语毕,沈一刀叹了一声,黯然离去。 第114章 受沈一刀之命,守卫把宁风带到斗虎的帐外等候,良久,见十数名打扮各异的彪形大汉鱼贯而出,守卫方才入内替其通传。宁风谢过守卫后便信步走进帐内,刚一踏入其中,却发现一虎背熊腰的大汉坐于主位,正以古怪的神色上下打量着他。 宁风不免有些疑惑,踌躇片刻后走上前去拱手道:“工部侍郎宁风见过二当家。” 斗虎收起直视的目光,故作镇静地问道:“宁大人大驾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宁风微微一笑,谦恭地说道:“宁某有一事想向大当家请教,不知二当家可否代为引见?” “战龙?他……他暂不便见客……”斗虎支支吾吾地回道。 宁风回想起先前沈一刀提及战龙时那副惆怅的样子,心知其中定有蹊跷,只是他们不愿明言,他也不好多问,于是温和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宁某就不强求了,但此事关系韩兄,还望二当家不吝赐教。” “韩飞?”斗虎瞪大眼睛看着宁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正是,敢问二当家可知韩兄祖籍何地?”宁风敛起笑意,一脸认真地问道。 斗虎听后松了一口气,神情稍稍缓和下来,回道:“不知。韩飞为人阴沉,鲜有与人谈及自己的身世。他之所以能在青峰山脚长住多年,还是倚仗战龙为其作保。不过,说来奇怪,且不论六年前的青峰山下荒芜一片,就是其地势低洼,每逢大雨定会积水一则,便断不是适宜久居之地。然而自他落户之后,来这里建房的人竟陆陆续续增多,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如今的青峰村。” “大当家愿为韩兄作保,想必两人关系匪浅……”宁风喃喃自语道。 “此话不假,战龙生性孤僻,如非得已是绝不会管这等闲事的。可这两人非但称不上是交情深厚,反倒是毫不掩饰对另一人所抱持的轻视之情。战龙对韩飞总是嗤之以鼻,而韩飞一听到有关战龙的事也少不了冷嘲热讽几句。”斗虎漫不经心地说道。 宁风大为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那大当家究竟为何任凭韩兄定居于青峰山寨要害之地呢?” “据战龙称韩飞深受他的一位故人器重,因而绝不会做出对山寨不利之事……如今看来,倒也未必,此次山寨遭遇变故,为首的乃是青峰村中的几个村民,若不是开了韩飞这样的先例,青峰山下本不会有青峰村,更不用说每逢洪涝之时村民们要到山寨中避灾,让叛徒们有机可趁。”说完,斗虎哼了一声,很是不快。 宁风沉默半响后回道:“二当家所言甚是,实不相瞒,昨日先锋营擒获数名越国将领,宁某见当中一人与韩兄十分相似,只是那人满面是血,头发散乱,故宁某不敢妄下定论。本想到战俘营中询问一二以便确认那人身份,无奈守卫森严,终不得见,于是只好来向大当家打听……” 斗虎听了宁风的话,惊愕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他心神不宁地说道:“他怎会是越国的将领……不会的……他不过是个寻常商人罢了……” 宁风叹了一声,回道:“不是自然最好,就怕万一……那便令人为难了……” 鹅毛大雪悄无声息地从上空飘落,还没到傍晚,大路上已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冰雪,一辆朴素的马车在路上艰难地行驶着,车轮不时因深陷积雪当中而动弹不得,马匹不胜重负,此时,除了借助人力把车轮推出凹陷外别无解困之法。安瑞祺一再坚持让宁悦和笑颜安坐车中,自己则与影卫队首领下马一同运功使力助马车脱离禁锢,如此数回后,安瑞祺不仅鞋袜尽湿,还因内力不自守而头风之疾复发。可眼看天色渐暗,愈发寒冷,但离青峰村还有一段路程,安瑞祺不敢有半刻停歇,只好背靠着马车的扶栏,抿着嘴,忍着头痛,继续驱车前行。在月上梢头前,马车终于抵达青峰村,远望湖边篝火通明,安瑞祺舒了一口气,策马朝山寨营帐的聚集地行去。安瑞祺向守卫报上名号后,马车当即得以进入营内,刚一停稳,便见斗虎跑过来迎接,随后,宁风也面带微笑快步走来。安瑞祺用披风把宁悦裹得严严实实,抱入营帐后,方才在影卫队的首领催促下前去换下湿冷的衣物。斗虎见后意欲仿效,却被笑颜瞪了一眼,惟有脱下外衣,战战兢兢地覆在她身上以遮挡盘旋而下的大雪。 待两人喝过热汤,稍事休息后,宁风便开始向两人道出自己急于前来此处的缘由,寄望笑颜能澄清误会,打消自己的疑虑,可事与愿违,笑颜对韩飞也是知之甚少。“姐夫是商人,姐姐还在世的时候,姐夫每年会去京城一两次,姐姐不在后就变得频繁些,余下的时间都在青峰村里陪着我们,又怎么会跟越国扯上关系呢?”笑颜如坠梦里,慌慌张张地回道。 京城?宁风猛地一惊,先前他曾以为,楚魏越三国大军进犯、安大元帅行军受阻以及青峰山寨生变接踵而至不过是巧合,即便是早有预谋,也只是意在击溃安家军,如今回想起来,兴许这一桩桩不过是声东击西之策。若此事果真涉及京城中人,皇城之内恐难免一场腥风血雨…… 越想越害怕的笑颜,紧紧攥着宁悦衣袖,呜咽着问道:“悦儿姐姐……姐夫要真是越国将领……那该如何是好……” “韩大哥无论是宋国人还是越国人,都是你的姐夫,我的救命恩人,他有难,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宁悦握住笑颜的手,温和而坚定地回道。 笑颜听后稍稍缓下心来,泪水不住地滑落。 “小悦,此事关系重大,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宁风连忙劝道。 斗虎听了宁风的话后,顿时皱起眉头,讥讽道:“想不到宁大人竟是这样冷漠之人,那韩飞纵然有千百般不是,但对笑颜和宁姑娘却是极好,若他有个闪失,笑颜和宁姑娘也定会难过不已,就冲着这一点,我斗虎便会竭尽全力,保他周全。” “二当家莫急,请听宁某一言,韩兄若只是越国的百姓,宁某必会奋不顾身将其救下,可他若真为带兵犯我大宋的越国将领,替他求情,无疑是通敌叛国,论罪当诛。忠义两难全,还请三位三思。”宁风语重心长地说道。 “青峰山寨从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皇帝想要降罪于我也要先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斗虎怒气冲冲地往木几上一拍,发出巨大的响声。 宁风见斗虎冥顽不灵,只好转而劝宁悦道:“小悦,你应当知晓,落入安家军手中的战俘便再无逃脱可能。安大元帅对劫囚之人素来都是杀无赦,你难道忍心让二当家和山寨中的兄弟白白送命么?” 笑颜听后哭得更伤心,她也不是不明白要救韩飞困难重重,但凡她还有别的选择,她断不会让宁悦插手这样危险之事,可如今她确实无计可施,能依仗的也只有宁悦和斗虎了……宁悦看着被逼入绝境的笑颜无助地哭泣着,心中隐隐作痛。她又何尝不知,以青峰山寨之力对抗安家军,无异于以卵击石,而参与其中的自己也会累及宁府上下,可韩飞他是笑颜、韩越、颜爷爷的至亲,她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囹圄甚至被处死? 正当众人缄默不语之际,安瑞祺缓缓走入帐内,一脸从容地说道:“此事就交由我来办吧。” 第115章 只见身穿素色长袍的安瑞祺力于帐帘前从容地面对着惊讶的四人,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祺大哥……”宁悦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句后,当即泪流满面。 安瑞祺快步走到宁悦跟前,俯身为她拭去泪水。“别担心,有我在。”安瑞祺低声安慰道。 “祺兄弟之言是何用意?”宁风蹙着眉问道。 “只要是悦儿想要的,我便会给她。”安瑞祺云淡风轻地回道。 宁风听后眉头锁得更紧,严厉地问道:“不知祺兄弟打算如何给?” “宁兄无需担心,我自有两全之计。”安瑞祺伸手为宁悦理顺了被风吹乱的青丝,悠悠地回道。 看着一向温润如玉的宁风为了此事与安瑞祺置气,宁悦和笑颜皆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就连粗枝大叶的斗虎也觉得有些窘迫,唯独身为当局者的安瑞祺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安将军要私自救下敌国的将领,试问你要将惨死在越国军兵手中的宋国子民置于何地?又将安大元帅置于何地?”宁风义正辞严地呵斥道。 安瑞祺看向宁风,沉静地说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以命相搏,当中是非黑白又岂是你我所能明辨?想那楚军在我大宋境内作恶累累,然而当日为解先锋营之危,我以药诱使其退兵,不知宁兄以为如何?古往今来争夺王位者为一己之私发动战事,祸延百姓,成王败寇,而百姓之冤屈却无人问津,不知宁兄又以为如何?而那些受命出战,甚则战死沙场的将领军兵,他们又何尝不是苦命之人?既那韩飞对悦儿有恩,我救他,又有何不可?” 宁风听后怔住,良久,他一脸阴沉地回道:“安将军能言善道,宁某甘拜下风。” 见宁风起身要走,安瑞祺话锋一转,说道:“我虽答应悦儿留他性命,可但凡有一无辜百姓因他而死,我定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还请宁兄放心。”说完,安瑞祺眼中浮现出一丝寒光,让四人心头为之一颤。 “姐夫……”笑颜听得提心吊胆,正要开口哀求,却被安瑞祺拦住道:“相信笑颜姑娘乃明事理之人,既然如此便应当明白到肆意夺去无辜者性命的罪孽之深重,故而此事已无回旋余地。”笑颜自知理亏,只好重新低下头,难过地哭泣,斗虎见了十分心痛,但身为宋国人的他,实在无法出言相帮,且救韩飞一事还要依仗安瑞祺,因此他也只能关切地看着笑颜,抿嘴不语。 宁风闻言叹了一声,回复一贯温和的语气说道:“安将军心意已决,宁某也再不枉做小人,只盼将军往后不会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语毕,宁风迈开大步往外走去,在拨开帐帘时,突然止住脚步,回头吩咐道:“小悦,随我来。” 宁悦战战兢兢地看了安瑞祺一眼,见他回以令人安心的微笑,方才起身跟了上去。 宁风带着宁悦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为她沏上一杯热茶后,他正襟危坐道:“小悦,其实还有一事我未对你们三人明言。” “大哥请说。”宁悦目不转睛地看着杯中飘浮不定的茶叶,细声回道。 “据二当家所说,大当家与韩兄之间似有不同寻常的关系,若韩兄果真为越国将领,那大当家恐怕与越国也难脱干系……”见宁悦露出震惊的神情,宁风意味深长地问道:“经此一役,青峰山寨势难被朝廷所容,届时,你又会如何抉择,是任凭朝廷清剿山寨,还是去求祺兄弟暗中帮忙?” 宁悦不是不知道,安瑞祺为了她背负上不忠不孝之名,却还一心为她设想,他生怕她会为此事耿耿于怀,不仅没有表现出半分为难,反倒故作轻松。“大哥,”宁悦含着泪回道:“他对我这样好,我又怎会忍心再连累他……不会的……大哥,我本无意让祺大哥卷入其中,可事已至此,我实在不能回绝他的好意……毕竟,这可是韩大哥活下来唯一机会……要是他不在了,笑颜、越儿和颜爷爷该怎么办才好呢……”宁悦停顿片刻,呜咽着继续说道:“韩大哥和大当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理应结草含环以报,我自知无力扭转乾坤,倘若有一日他们遭遇不测,我愿为其长守坟前,以慰亡魂……断不会再让祺大哥替我报恩了……” “自古情义两难全,你懂得顾全大局,为兄便安心了。”宁风走到宁悦的身旁将她抱在怀中,怜惜地说道:“小悦,到了那时候,我便向朝廷请辞,陪你一起去照顾韩兄和大当家的亲故。” “大哥,谢谢你……”宁悦紧紧抓住宁风的手臂,流下苦涩的泪水。 第116章 经过宁风的耐心安抚,宁悦终于宽下心来,在宁风的陪伴下径直回到与笑颜共住的营帐。于寒风冰雪中站立多时的安瑞祺一见两人的身影,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他向宁风点了点头后,便上前拉起宁悦的手,露出浅浅的微笑。碰触到他那双没有一丝暖意的大手,宁悦心中一阵揪痛,急忙反握住他的手,将它们捂热。 安瑞祺笑意更深,他抽出一手抚上她泪痕未干的脸颊,轻声说道:“悦儿,今日舟车劳顿,你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宁悦见他略显疲态,不想让他久留,便温顺地答应一声,缓步走入帐内。 待宁悦离开后,宁风方才开口说道:“祺兄弟不必担心,我并未责难小悦。” 眼看自己的那点心思被看穿,安瑞祺无奈地笑了一声,回道:“谢宁兄眷顾。” 宁风察觉到安瑞祺身体不适,一再坚持要送他回营帐,安瑞祺不好推辞,便领了他的这份心意,途中,宁风踌躇半响后,语重心长地说道:“祺兄弟如此宠溺小悦,作为她的兄长,我自然深感安慰,但作为人臣,我却不愿见如祺兄弟般的栋梁之才为了一个女子而前程尽毁。” “富贵荣华于我而言不过浮云,悦儿才是我这一生所求,只要她想要,我便会倾尽所有。”安瑞祺悠悠地回道。 “只怕安府容不下阻碍你前程的女子……”比起小悦,兴许雪儿与你更加相配……话到嘴边,宁风又收了回去,毕竟,他知道安瑞祺对宁悦一往情深,若是牟然道出自己的鄙薄见解,只会令他不快,这样反倒适得其反。 安瑞祺听后当即从容地回道:“无妨,我早有带着悦儿归隐山林的打算。从前我们两人相濡以沫,日后亦能如是。”宁风闻言不免怔住,他万万没想到安瑞祺竟能如斯豁达,能毅然决然地抛下名利和安逸,除了是因为对宁悦的用情至深外,还与他淡然的性子不无关系。在心生敬佩的同时,宁风少不了唏嘘一番,安瑞祺天资聪慧,然而安元帅却独独偏重他的大哥。经受长年累月郁郁不得志之苦,最后他凭借自己的睿智解开了心结,却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淡薄不争之人,实在让人惋惜。“谢谢宁兄相送,瑞祺先行告辞了。”宁风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到了安瑞祺的帐前,于是只好叹了一声,叮嘱几句后,便默默地离去了。目送着宁风清冷的身影,安瑞祺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又何尝不知自己的一意孤行会让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人伤心失望,可若非如此,又当如何?自他爱上宁悦那一刻起,他便无从选择,正如宁风所言,安府断然容不下她,为了不让她受委屈,他只能带她远走……一想到安定国和安瑞祥痛心疾首的样子,安瑞祺但觉头痛得厉害,幸得影卫队头领及时现身搀扶,他才不致晕倒在雪地上。 第二天,宁悦和笑颜一大清早便起身梳洗,不经意发现一个魁梧的身影在帐前来回踱步,探头一看,原来是斗虎,于是就请他进来坐下。斗虎刚要开口,却见两人眼眶泛红,愁眉不展,不禁有些迟疑。笑颜一夜无眠,此时精神不振,因而也并未出言催促,只是心事重重地低着头,静静地坐在宁悦身旁。一时间,帐内鸦雀无声。 “二当家可是有话要说?”良久,宁悦轻声问道。 “宁姑娘……我确实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你能答应……”斗虎顾盼左右后,支支吾吾地回道。 “二当家但说无妨。” “战龙他……他受了伤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肯让人医治……哎……宁姑娘你也知道,他的性子刚强,做事向来一意孤行,任凭我们怎么劝就是不听,再这样耽搁下去,恐怕就……哎……” 宁悦听后大惊失色,慌忙问道:“大当家伤得严重么?” “他不允许大夫去查看他的伤势,故而大夫不敢妄下定论,只是……大夫说寒气凝滞日久,经脉便会全闭,届时,他的那条腿便会废了……”斗虎越说越气愤,继续道:“战龙内力深厚,此等小伤只消吃上几天药便能痊愈,真不懂他何故要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 内力?宁悦回想起当日战龙背着她在狂风暴雨中飞驰时,曾以内力抵御风雨,一路上,两人的衣衫滴水未沾。大当家从前即便是带着我也能游刃有余,如今又怎会被寒气所侵?这时,宁悦突然想起前些天战龙的种种异样和神医在战龙的病榻前所说的话,顿时明白了战龙为救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此刻,她心底满是震惊和悲伤,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笑颜见状大吃一惊,急忙握住宁悦的手抽泣道:“悦儿姐姐,你怎么了?” 一旁的斗虎也被吓得手足无措,立马命人速请安瑞祺前来。不一会儿,安瑞祺冲入帐内,见宁悦面色煞白,便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暗将自身内功传入她的体内。 “祺大哥……神医……神医……”迷茫中,宁悦无力地叫唤着,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让安瑞祺心如刀割。 “悦儿别慌,我这便派人去请。”安瑞祺捧着宁悦的脸,低声安慰道。 是日傍晚,神医在一黑衣人的护送下来到了宁悦的面前,正当他伸手要为宁悦诊脉之际,宁悦骤然清醒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泪如雨下。 神医眯着眼看着宁悦,沉思片刻后屏退众人,慈祥地问道:“宁姑娘为何伤心至此?” “神医……大当家他……可是内力全失?”宁悦呜咽着问道。 “内力全失?难道他真如那老朽所言是武功高强之人?”神医白眉一挑,惊讶地问道。 宁悦定眼看着神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便奇怪……”神医捋了捋胡子,又说道:“实在奇怪……” “都怪我……是我不好……神医……大当家他受伤了,求求你救救他……”说完,宁悦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神医心生恻隐,连忙回道:“宁姑娘无需过分自责,老夫定不负姑娘所望。” 第117章 当夜,神医向镇守营中的沈一刀询问战龙受伤的来龙去脉后,便挥笔疾书,开具了几张药方,交予沈一刀。 胸无半点墨的沈一刀立即甩手摇头道:“我不过一介匹夫,又怎懂得内服外用的方子如何区分,要是弄混了反倒不好。” “用法服法老夫都在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只需命人按方抓药便可,这有何难?”神医见沈一刀借故推托,不免有些动怒。 沈一刀无言以对,话锋一转道:“可战龙执拗,要他安分服药实在难于登天,我自认没那个本事能劝服他……”若不是斗虎今晨匆匆带人上山去肃清叛徒,沈一刀也不至接过这烫手山芋。斗虎你这小崽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沈一刀暗自嘀咕道。 “药方就放在这里,老夫答应宁姑娘的事也算办完了,余下的老夫可管不着!”说完,神医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宁姑娘!沈一刀心生一计,即刻抓起那几张药方,往宁悦的营帐走去。 至清晨起,安瑞祺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宁悦身旁,如今见她脸上恢复了血色,方才放下心来。“悦儿,你身子不适,还需多加休养。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回军营,待我救出韩飞,便遣人飞鸽传书告知你们,你们不必挂心。”安瑞祺用手轻轻地撩拨着宁悦散落的青丝,低声说道。 宁悦心知安瑞祺此行险阻重重,实在不应再徒添他的负累。她看了看坐在不远处失魂落魄的笑颜,乖巧地点头答应。 安瑞祺赞许地看着宁悦,温和地说道:“明日我便派人护送你们回林中别院暂住,事成后我再回来接你回京。” 正在这时,沈一刀不期而至,他把抓着药方的手藏于背后,接过话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宁姑娘有我等保护,绝对万无一失!” 安瑞祺想着沈一刀老成持重可堪托付,又考虑到外头风雪交加,确实不宜远行,于是,他便起身拱手说道:“那就有劳沈前辈了。” “小事一桩,安将军既然要去救那韩飞,还是早作准备为上。”沈一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故作关切地说道。安瑞祺听出沈一刀是想借故遣走自己,只好回头向宁悦无奈地笑了笑,而后翩然而去。沈一刀望着他走远,心中暗喜,疾步走到宁悦面前,苦着脸说道:“宁姑娘,你可要救救我们大当家啊。” 宁悦听后浅浅地笑着回道:“沈前辈有所不知,神医已答应会为大当家诊病施药,这样一来,大当家定能痊愈。” “话虽如此,可我们山寨中人皆草莽匹夫,又怎会懂得如何照看病患……更何况,战龙他性情乖张,若他不肯服药,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哎……”沈一刀怒气冲冲地埋怨道。 “大当家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今他卧在病榻,我自当前去照料……但就连像沈前辈这般德高望重之人也未能劝服大当家,我又能如何……”说完,宁悦低下头,黯然神伤。再不相见……不要去江南……经由笑颜传达的一字一句,犹言在耳,宁悦但觉心中揪痛,至今仍未能释怀。大当家受我连累到如斯地步,心生怨恨亦属常理……只怕他见了我心里不舒坦,反倒加重了伤势……想到这里,宁悦默默地掉了几滴眼泪。 “宁姑娘放心,战龙虽蛮横,可也不至会与他……”沈一刀干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与宁姑娘你置气。就算他当真如此不识好歹让你受了委屈,沈某也断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宁姑娘你就安心随我去吧。” 宁悦沉思半响,终于开口答应:“只是,小女有要事在身,数日后需回京一趟,还望沈前辈能谅解。” “届时就由沈某亲自送宁姑娘去便是。”沈一刀豪爽地回道。 夜深人静,窗外月色朦胧,细雪纷飞,御书房内炉火正盛,可任凭它烧得再旺,也驱不走皇上心中的寒意。这几天,每当四下无人之际,皇上便会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函看得出神。他不仅对这上面的每字每句烂熟于心,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中将那稚嫩的字迹刻于心头。 “皇上敬启……臣妾自幼丧母,幸得姑母照拂,方能在这深宫之中安稳度日……姑母乃臣妾唯一至亲,如今虽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但臣妾终究不忍见她不得善终……臣妾深信皇上英明,定能化险为夷,百般思量后决定向姑母通风报信,好让她早作打算……大错已成,臣妾只能以死谢罪……皇上,臣妾自知无法求得你的原谅,唯盼你相信,臣妾对你的心意绝无半点虚假……愿吾皇福泽绵长……” 良久,皇上的心仍旧隐隐作痛,拿着信函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皇贵妃对他好,他又怎会不知,可惜她生于荣家,这便注定他无法回应她的心意,即便她为了他倾尽所有……从前不胜其烦,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她不在了,却又伤感至此,实在可笑。皇上放下信函,长叹了一声。为何你能如此洒脱地抛下一切?既然你对朕有情,又为何不相信朕会赦免你的罪?想到这里,皇上但觉一阵心悸目眩,急忙用手扶住额头,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 “皇上,丞相求见。”须臾,一太监匆匆前来通报。 皇上缓缓地睁开双眼,定了定神,说道:“快请。”待丞相走进御书房之时,皇上已回复往日深沉的模样。 “臣启皇上,皇令已送至安元帅手中,此时元帅正率十万大军日以继夜地赶回京城救驾,而由安将军亲领的先锋营五万大军不日也会抵达。眼下有城墙作掩护,十万御林军与那二十万叛军一时半会难分高下,只需再坚守数日,皇城之困便可迎刃而解。”丞相从容不迫地说道。 “朕倦了,倒不如趁此机会把这皇位交出去,爱卿以为如何?”沉默许久,皇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丞相听后一怔,抬头看向皇上,无言以对。 皇上静静地看着丞相,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开口说道:“朕不过说笑罢了,丞相不必介怀。” 丞相连忙笑了一声,回道:“老臣愚钝。” “爱卿受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见站在堂下的丞相略显局促,皇上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离开御书房,丞相望着漆黑无际的夜空,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皇上,若你所言非虚,老臣便能省却不少周折了。 第118章 次日正午,扛着大刀的斗虎意气风发地带着几名手下迈着大步走下山来,看样子是顺利夺回青峰山寨了。在众人一片振奋激昂中,神色凝重的安瑞祺和一脸恼怒的沈一刀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斗虎硬着头皮向沈一刀赔了个笑,然后便匆忙请安瑞祺入帐内密谈。 听完安瑞祺的计划,斗虎拍着胸膛说道:“安将军尽管放心,我必定按计行事。” 见斗虎如此爽快,安瑞祺稍稍缓下心来,露出一抹笑意。事不宜迟,安瑞祺在前来送行的宁悦耳边叮咛数句后,便与影卫队头领一道策马离去。 “祺兄弟!”两人行至青峰村村口,宁风突然出现,拦在他们面前道:“宁某随你一同回去。” 安瑞祺勒住马,以幽深的目光注视着宁风,不置可否。 宁风回以微笑,温和地说道:“祺兄弟无需担心,宁某并无妨碍尔等的打算。此事关系重大,而宁某却知情不报,想来与同谋无异。一旦东窗事发,宁某自然不会让祺兄弟独担罪责。” 安瑞祺顿时明白到,宁风是想要让旁人误以为他也是劫囚主谋之一,从而替自己分担罪责,故而提出和他们同行,心中但觉五味杂陈。他深知宁风素来克己奉公,如今为了成全他们的私心,不得不三缄其口。他能宽恕安瑞祺和宁悦的鲁莽,却不肯饶过自己,于是选择背负罪名,以减轻内心的煎熬。安瑞祺叹了一声,向宁风感激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往京城疾驰而去。 与安瑞祺商议过后,斗虎兴高采烈地跑到笑颜的营帐外,想要把计划告知于她,好让她放下心来,不料在半路遇上拿着包袱的笑颜。问其原委后,斗虎慌忙出言阻止道:“笑颜,你还是留下来吧。安将军说了只要一救出韩飞便飞鸽传书知会我去接应,到时你便跟着我一起去吧。”见笑颜疑惑地看着他,斗虎急忙解释道:“韩飞乃朝廷重犯,安元帅要是知道他逃走了,定不会善罢甘休,因此你们还是尽快回越国为上,以免日久生变。”除此之外,斗虎另有顾虑。如今的战龙孤僻乖张更胜从前,而笑颜连日来的郁结又无处宣泄,斗虎生怕两人一碰面便会激起千层浪,徒添彼此的烦忧,故而才这样费煞心机地游说她。 紧随笑颜身后的宁悦察觉到斗虎的心思,于是也跟着劝道:“二当家所言甚是,笑颜妹妹若陪我去看望大当家,这一来一回,恐误了逃脱的良机……” “这样说来,今日与悦儿姐姐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了?”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笑颜的眼中簌簌滑落。笑颜从不知双亲是何许人,更莫论祖籍何处,可她从小便在宋国生活,抚养她的颜爷爷又是宋国人,因此,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也是大宋的子民。直到前些天,当她得知她的姐夫竟会是越国人,她的心不禁泛起了一阵涟漪:兴许她还有她的姐姐也和韩飞一样并非宋国人也未可知。只是,长久以来,她把宋国视作故里,她的平生旧识,一如她的师傅、宁悦、宁风、斗虎、青峰村的村民们,乃至战龙,也都在宋国,即便她果真不是宋国人,可这些她所熟知的人和事,早已根植于心,无法割舍。事实上,要她迁居越国,又与背井离乡有何不同? 见笑颜哭得甚是凄凉,宁悦也不禁眼泛泪光,她紧紧地握住笑颜的手,轻声说道:“笑颜妹妹,无论你身在何处,往日的约定,绝不更改。” 笑颜听后鼻子一酸,扑到宁悦怀中,放声大哭。 一旁的斗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慌忙说道:“笑颜,若你不想去越国,大可继续留在这里,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伤不了你们分毫。”等了半响,却没等到笑颜丝毫的回应,斗虎但觉失落万分,想着笑颜对自己置若罔闻必是下定决心要与宁悦同行,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帐内。 与敌人大战了一日一夜,斗虎本是饥肠辘辘,可为了能尽早救出韩飞,斗虎连饭也顾不上吃便就赶下山来和安瑞祺商量对策。如今总算万事俱备,但满腔的惆怅,倒让他没有一星半点食欲。更衣后,斗虎顺势躺到榻上发愣,没想到这时泪眼婆娑的笑颜竟捧着热腾腾的饭菜悄悄地走了进来。斗虎急忙起身,惊讶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斗虎,听说你一天没吃上东西,所以我就去厨房给你拿了些饭菜来……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笑颜把托盘放在木几上后,便用袖子不住地擦着泪水。 斗虎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揪痛,慌忙回道:“这些都是我爱吃的,笑颜你真懂我。” 听了斗虎的话,笑颜抬起头来,破涕为笑道:“真的吗?那你趁热吃吧。” 斗虎见状心中大喜,连连点头答应。他一把抓起碗筷,正要大快朵颐一番,却发现笑颜欲言又止,于是便关切地问道:“笑颜,你来找我,是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做的么?” “你误会了……我来,是想要向你道谢的……斗虎,你能不计前嫌去救我姐夫,我心中十分感激……毕竟……他是大宋的仇敌,越国的将领……”说完,笑颜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攥着衣带。 斗虎闻言,沉静地说道:“笑颜你言重了,正如安将军所言,将领之位看似威风,但他终究也不过是皇上的一颗棋子罢了,战争之事,从来由不得他来决定。再说了,我与他相识一场,他又是你的至亲,我岂能见死不救。” “斗虎……谢谢你一直以来都对我那么好……若来世再见,我定会以身相许,以报你今世之情义……”笑颜偷偷地看了斗虎一眼,难过地说道。 “为何是来世?”斗虎脱口而出道。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当即满脸通红,恨不得把自己痛打一顿。他原是想对她说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报答,却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因一时恍惚,泄露了多年来心底唯一的期盼。 “我自幼流落街头,幸得爷爷好心收留,我才能长大成人……我爹娘是谁,莫说我记不清,就连爷爷也不知道,所以,即便我不是宋国人,也不足为奇……我的身世……难道你不会在意么?”语毕,笑颜委屈得眼眶湿润。 斗虎听后惊愕地看着她回道:“我为何要在意此等无关紧要之事?只要你是青峰村的笑颜,是那个曾经救我一命,医术高明却有点刁蛮任性的小女子,于我而言便就足矣。” 笑颜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良久,方才又说道:“可惜不久后我便要离开宋国了……你虽不在意我的身世,但又能如何?” 斗虎沉思片刻,坚定地说道:“如你不弃,我便随你一同去越国。” 笑颜一听慌忙摇头道:“万万不可,你是青峰山寨的二当家,怎能置山寨于不顾?” “有战龙在,山寨自当无虞。”斗虎见笑颜眉头深锁,便继续说道:“我若能借此机会把分散在越国各地的山贼逐一收归青峰山寨旗下,扩张山寨的势力,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笑颜听后忍俊不禁道:“这是自然,不过你当真有如此能耐么?”见斗虎向她使了个眼色,笑颜笑得更欢。 一如往昔他们一起上山采药,纵然浓雾障目,前路茫茫,但有斗虎陪伴,笑颜便能安心迈步前行。 第119章 宁悦得知笑颜决定留下来后,心中悲喜参半,她答应笑颜待韩飞获救,便会赶去送他们一程,笑颜才止住哭泣。嗒嗒的马蹄声不绝于耳,笑颜的身影随之变得越来越小,宁悦的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刺骨的寒气透过马车的缝隙不住地灌入车内,宁悦被冻得全身僵硬,颤颤发抖,唯有怀中的那几张药方,让她感到一丝温暖。一行人马不停蹄连夜兼程,到了第二天傍晚,马车方才缓缓停下。 沈一刀撩起车帘,把宁悦扶下车,赔笑着说道:“宁姑娘受累了。这里确实离山寨远了些,可胜在清静舒适。战龙在此养病,想来心情也会舒坦些。” 冷冽的风雪扑面而来,全身的倦怠萎靡一扫而空。宁悦环顾四周,发现眼前景色与这几个月来她所熟见的荒凉截然不同。一座座青砖绿瓦的房屋错落有致地伫立在宽阔的街道两侧,其样式之考究和工艺之精细无一不彰显着城镇的繁盛。其中尤以宁悦面前的这座大宅最为引人注目。不仅因为它占地之大不见边际,更是因为其目及之处,皆匠心独运。浑然天成的气派恰如其分地显示出它的所有者之尊贵不凡,就连生于官宦之家的宁悦一看,也不禁暗自惊叹。大宅地处偏僻,门前虽无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之象,却多了几分幽静。沈一刀见宁悦看得出神,生怕她误会,急忙解释道青峰山寨从不取不义之财,这偌大的家财全因战龙经商有道。然后,沈一刀便一边领着她走进大宅,一边向她夸赞战龙的各种好处,希望藉此博取她对战龙的好感。 “战龙的脾性固然是古怪,但他这人也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宁姑娘你说是不?”沈一刀在一片竹林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一脸慈祥地看着宁悦问道。 “沈前辈所言甚是,所谓瑕不掩瑜,大当家人才出众,令人佩服。”宁悦微笑着回道。 沈一刀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带着宁悦穿过竹林,来到一个雅致的庭院里,指着其中的一个房间,说道:“战龙他就住在这里,宁姑娘闲暇时可要多去看看他才好。”说完,他把宁悦安顿在离那房间不远的一间厢房里,然后命手下为她添购用度。看着宁悦忙碌地打扫着尘封许久的房间,沈一刀搔了搔头,苦笑着说道:“空有这么大的宅子,却没有侍奉的人,让宁姑娘见笑了。” 宁悦向沈一刀回以微笑,让他不必介怀。山寨中人身份特殊,对外人有所避讳,为免徒生枝节,故而没有雇家仆亦属情理之中。宁悦自小便在宁府当丫鬟,家务琐事于她而言早已驾轻就熟,如今即便只有她一人照顾战龙起居,倒也没什么不便。“沈前辈,不知这附近可有药材铺?” 沈一刀见她一心记挂着战龙的伤,心中宽慰,遂笑逐颜开道:“买药之事交由老夫来办,宁姑娘舟车劳顿,还是稍作歇息吧。” 一觉醒来,天色已黑。宁悦急忙起身梳洗,而后便匆匆走到厨房给战龙熬药。厨房各处皆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上去是被荒废了好些时日,所幸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只需好好整理一番就能应付平日所需。宁悦把飘落在地的药方捡起,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怀中后,便独自去挑水来清洗厨房。经过她一个多时辰的辛勤洗刷,厨房恢复往日的洁净,宁悦巡视着一尘不染的厨房,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三更天,粥和药终于熬好,宁悦拿着托盘悄然回到庭院,见战龙的房间灯火通明,便径直朝那边走去。离房门还有几步之遥,宁悦突然停了下来,开始踌躇不前。战龙临别的话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她深知战龙落得如斯田地,自是拜她所赐,他会恨自己,也无可厚非。但在宁悦内心深处,却一直寄望着战龙终有一天能原谅她,为此,纵使让她一辈子为奴为婢,她也甘愿。她料想此番前来战龙十有八九是不愿意见她的,倘若果真如此,那么就让沈一刀代劳把药送去给他便是,只是此时夜深人静,实在不宜扰人清梦。战龙的心意不明,宁悦也不敢牟然前去,思前想后,她轻叹了一声,决定就此离去。 正当她转身要走之际,房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谁?” 宁悦被那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惊得愣住好一阵子,而后方才回过神来,怯生生地回道:“大当家,是我,宁悦。”良久,未得战龙一句回应,宁悦难过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风雪之中,恍惚间流下了泪水。 “走!”不知过了多久,战龙开口命令道。 “我把药和粥放下就走……”宁悦哽咽着解释道:“这药是我照着神医为你开具的方子熬的,你趁热喝了吧……” 等了许久,见战龙不理会自己,宁悦心如刀割,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她抚摸着渐渐失去温热的药碗,心也随之凉了。眼看药和粥都冷得难以下咽,宁悦把它们端到厨房里热好,再回到战龙的房门前坐下来等他回心转意。如此反复数回,天已微亮,而房间里的灯火仍未熄,宁悦心痛战龙彻夜未睡,于是回到厨房后便狠下心来,把托盘上药和粥都弃了,然后重新生起炉灶为他熬制新的。回去的路上,宁悦碰上前去看望战龙的沈一刀,粗枝大叶的他并未察觉到宁悦神色有异,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往战龙的房间走去。只见沈一刀一手推开房门,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迈步入内,丝毫没有问得战龙首肯的打算。宁悦低着头站在门外,不敢效仿。 “宁姑娘,赶紧进来吧,外头风雪大,小心受寒。”沈一刀豪爽地笑着说道。 沈一刀话音刚落,帘帐里的战龙语带恼怒地喝止道:“谁都不许进来!快走!” “战龙,你是山寨的大当家,不管你怎么无理取闹,我沈一刀都得咽下这口气,可宁姑娘是一片好心来照顾你,凭什么要忍受你的粗蛮?”沈一刀厉声斥责道。 “让她走。”战龙冷冷地说道。 “这可由不得你!”沈一刀气呼呼地回道。 战龙听后凄清地笑了一声,说道:“如今的我形同废人,自然奈何不了旁人,可至少我自己的命,还能由我自己做主。” 宁悦闻之顿时心头一颤,热泪盈眶,连忙劝解道:“二位息怒……我……我走便是……”说完,她把托盘放下,夺门而去。 “你……你怎么忍心把宁姑娘气走呢!亏人家还一大清早起来给你熬粥熬药!”沈一刀见状气得咬牙切齿。 沈一刀的大呼小叫声如同天外之音,变得越发模糊不清。战龙心中茫然一片。宁悦不辞劳苦地为他奔波了一夜,此等情真意切,他又岂会没有一丝动容。然而,也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对她如此决绝。他怕,怕自己一旦抓住了,就再也无法放手了…… 第120章 这些日子以来,战龙对宁悦一直都是和风细雨般相待,以致她早已忘却他一开始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如今被他断然拒之门外,但觉心中空荡荡的,既难过又心酸。是自己辜负了他的好意,是自己连累了他,是自己对不起他,而他此时不过是不愿再见自己罢了,于情于理并无不妥,自己又有什么道理觉得委屈呢?话虽如此,只是灼热的泪水终究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宁悦的眼中滑落。随后赶来的沈一刀见宁悦用衣袖不住地抹眼泪,急得摩拳擦掌,连连叹息,直到发觉一人正捧着早饭往战龙房里送时,才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宁悦面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宁姑娘,老夫有法子让战龙服软,不知姑娘是否还能不计前嫌地去照顾他?” 宁悦缓缓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沈一刀回道:“只要大当家不赶我走,我定会尽心尽力地侍奉在侧。” 沈一刀听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有劳宁姑娘把内服外用的药都煎好,老夫还需些许时间准备一二。”语毕,沈一刀迈着大步转身离去。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沈一刀得意洋洋地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体面的青年男子。据沈一刀介绍,那名男子原是山寨中人,因其有经商之才,得战龙赏识,故而两年前被派到这附近的绸缎庄出任大掌柜一职。但是,即便他现今已贵为巨贾,也仍需听从沈一刀这个青峰山寨的元老的差遣,另外,曾经混迹绿林的他,自然也少不了几道看家本领。 只见他向两人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的锦盒,毕恭毕敬地说道:“两位请看,这是我独门的蒙汗药,寻常人服上一包药粉便能昏睡三个时辰,若是配上这烟一同使用,就算是像大当家这样的高手,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好!等会儿你就把药放入战龙的午膳里,然后再伺机把这烟吹进去,只待药一起效,便由不得他再任性妄为了,哈哈!”说完,沈一刀笑逐颜开。 青年男子一听,唯唯诺诺地应和道:“小的遵命!想来大当家内功深厚,若只下常量恐怕药效转瞬即逝,不知沈当家以为用两包如何?” “依我看,还是多放些吧,不然未等宁姑娘把药给喂完他就醒过来可就不妙了。”沈一刀沉思片刻后回道。见青年男子听后眉峰微微一颤,沈一刀脸色一沉,揶揄道:“难道老弟舍不得这些宝贝药不成?” 青年男子慌了手脚,连番辩解,后来为了博取沈一刀的欢心,更狠下心来,一把抓起五包药粉往战龙的汤中撒去。当瞥见沈一刀满意地咧嘴笑了起来时,青年男子那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宁悦见状心中忐忑,一方面怕那药下得太重会伤了战龙的身子,可另一方面又生怕向他们道明缘由会给战龙添麻烦,试问一个内功全失的人又如何能稳坐青峰山寨大当家之位? 目送亲自给战龙送饭菜的沈一刀远去,宁悦细声问道:“请问这位大哥,服了那药可会有不适?” 青年男子听后温和地笑了笑,回道:“姑娘请放心,此药乃小的祖传秘方,药性平和,醒来后兴许会有些头晕乏力,可都不碍事。”见宁悦仍旧愁眉不展,青年男子误以为她怕被战龙兴师问罪,于是把盒中烟管递给她,继续说道:“姑娘请过目,这些药无色无味,即便如大当家般精明的人估计也难以察觉到自己被下了药。” 宁悦将信将疑地接过烟管,凑上去稍稍嗅了一下,猛地,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她急忙把烟管放下,在恢复清醒的一瞬间,她不禁怔住了:这药的气味似曾相识,我究竟是在何时曾经闻到过?可惜那药的味道太淡,单凭适才那样的浅嗅,实在无法让宁悦回想起些什么,因而,她焦急地追问道:“不知这位大哥可曾把药交予他人?” 青年男子看出了宁悦面色有异,连忙收起笑意,郑重其事地说道:“小的从未把药外传,只是……不瞒姑娘,这药虽是小的祖传秘方,可据小的所知,还有几户人家曾窥得个中皮毛,只是他们所配之药气味浓厚,药效极短,是为下品,如今江湖中人已少有使用。”青年男子停顿一会儿,接着问道:“姑娘可是识得这药?” “这位大哥说得是,我此前闻到过的确实要比这气味要浓许多……可我已记不清是在哪里闻到的了……”宁悦垂头丧气地回道。 青年男子幽深地看着宁悦,说道:“姑娘自然记不清,虽然那药粗劣,可药性霸道,没有武功底子的人但凡闻到便会不省人事,醒后接连几日都会处于头昏脑涨之中,一不留神也就忽略了自己被人下药一事了。” “敢问这位大哥祖籍何地?”沉默良久,宁悦轻声问道。 “小的乃江南人士。”青年男子含笑回道。 第121章 待沈一刀和青年男子成功把战龙药昏后,宁悦方才安下心来走进他的房间。拨开竹绿色的帘帐,只见战龙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深沉平顺,看上去并无大碍,宁悦舒了一口气,端着药放轻脚步走到他的床榻旁坐下。安睡的战龙褪去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变得静谧温和,让宁悦不由自主地放下药碗,开始细细地端详着他。一别数日,如今的他竟消瘦至此,从前修长的手指此时指节格外分明,隐约间透出淡淡的青色,俊美的脸庞多了几分憔悴和苍白,随意束起的发丝显得有些凌乱。回想起往昔的他是那样的傲然飘逸,此时他纵然身在金雕玉琢的大宅之中,却有说不出的潦倒凄清。想到这里,宁悦不禁热泪盈眶,大当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当日若不是我一念之差妄图逃脱死罪,我便不会来到青峰村,若你我不曾相遇,那么你也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我连累,最后落得这般境况……大当家,我该怎么做才能偿还你对我的好,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你因我而受的苦……豆大的泪珠簌簌地滴落在战龙的脸上,宁悦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急忙用手为他拭去,这时才发现,战龙的薄唇上还残留些许血色。有神医的药,大当家的伤势定能痊愈,宁悦黯淡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光亮,立刻把战龙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耐心地把汤药一点一点地喂入他口里。先前宁悦也给沉睡中的战龙喂过药,掌握了其中的窍门,此刻即便没有沈一刀的帮忙,她也是得心应手。眼看碗中的汤药渐少,宁悦露出欣慰的笑意,虽不能一滴不剩地把药喂进去,可只要喝下去大半,便能起效。喂过药后,宁悦让战龙重新平躺到床上,接着便快步走到厨房,捧来一盆黑漆漆的冒着热气的药。在院子里徘徊的沈一刀见她神情缓和了不少,知道计成,遂心满意足地离去了。宁悦把药置于战龙的床榻旁,偶然瞥见一根做工精致的木拐正颓然地躺在地上,于是她急忙上前把它扶起,想到战龙如今要靠拐杖支撑着方能行走,宁悦但觉一阵心痛,眼泪顺势流了下来。她轻轻地掀开被褥,眼前所见让人触目惊心。只见战龙的一双脚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甚至还有些发黑,其状如枯槁,丝毫看不出此乃活人所有。那片青黑向上蔓延,然后像是被什么阻截了,止于膝下。宁悦难过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几欲晕过去,纵然有神医相助,可大当家的伤如此严重,该不会……不会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她深吸了几口气,那颗狂跳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她思索片刻后,便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将它浸泡到盆中。不料手刚一触碰到药,就觉得仿佛被火烧般烫得厉害,宁悦忍不住把手往回缩,定神一想,当即恍然大悟。顾不上双手的灼痛,宁悦用浸过药的手帕反反复复地为战龙擦拭双脚,直至药彻底凉了方肯罢歇。见那青黑色似乎褪去了一点,宁悦忍不住伏在战龙的身上低声哭了起来。上苍啊,我愿以我的一切换他恢复如初,所以,求你保佑他,不要让他再受折磨了…… 青年男子下手果然太重,战龙不仅没有如青年男子所料在傍晚时分醒来,而且,那一夜,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任凭沈一刀等人叫得声嘶力竭,就是无法把他唤醒。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半刻休停,不时还发出呻吟声,把前来看望他的人给急坏了。 “你快从实招来,那药究竟有毒没有?”沈一刀向着青年男子怒吼道,紧接着,四周责骂声此起彼伏。 青年男子慌忙扑通一声跪下,信誓旦旦地回道:“沈当家息怒,小的以项上人头担保这药绝没有毒!” “若是没有毒,那为何战龙会成这个样子了?”沈一刀瞪着青年男子追问道。 “这个……小的也觉得奇怪……以大当家的武功造诣,应不至到现在也还没醒过来……”青年男子支支吾吾地说道。 宁悦怕事情败露,即刻开口替青年男子解围:“沈前辈请消消气,我想……兴许是神医所开的方子与这位大哥的药有所冲突,因此大当家才会迟迟未醒……” “姑娘所言甚是!”青年男子向宁悦投去感激的目光。 “可这……”看着战龙的额上不停地渗出汗珠,沈一刀焦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连连叹息。 三更天,众人散去,独留宁悦在旁照料,黎明时分,战龙终于安静下来,陷入沉睡。宁悦不敢走远,便在帘帐外的靠椅上坐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至沈一刀亲自给战龙送午饭她才醒来。 “战龙,多吃点吧,你这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听到沈一刀粗犷的声音从帘帐里传来,宁悦知道战龙已经醒了,心头大石总算是放下了。趁着沈一刀说话之际,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直奔厨房给战龙熬药。待她把药端来,沈一刀已站在战龙的房门外笑眯眯地等着她。 “宁姑娘,今日只下了三包药,保准万无一失。”沈一刀向宁悦使了个眼色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宁悦听后心中五味杂陈,既害怕药下得太重会伤了战龙,又担心药量不够战龙会突然醒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轻轻地推开房门,驻足了一会儿,见房中并无异样,这才踮着脚走了进去。 第122章 宁悦坐在床前,端详着安然入睡的战龙,不由得会心一笑:唯有此时,她才能靠近他,不至被他赶走……她把药碗置于床沿,稍稍替他梳理发丝后,便将他扶起,准备给他喂药。不料刚要伸出手去拿起药碗,手腕却被人狠狠地钳制住,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那冰冷的触感让宁悦的心不由得为之猛地一震,她惊慌失措地看着那只从被褥中伸出,把她牢牢禁锢住的苍白的大手,失声叫道:“大当家,为什么你……” “若不是我一时疏忽怎会被这种伎俩骗过,如今你们竟想重施故技,未免太小看我了。”战龙漆黑的眼眸中迸发出怒火,以略显沙哑的声音斥责道。 “大当家……我只是想……”面对战龙锐利的目光,宁悦愧疚地低下了头。 未等宁悦说完,战龙暗暗加重了手劲,制止她继续往下说,然后冷冷地质问道:“宁姑娘对我下药无非是想要我安安分分地任凭你们摆布罢了。不过,我倒想问一句,把我这个行走不利的可怜人玩弄于手心之中可还有趣?” 从战龙干裂的薄唇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寒彻透骨的冰刃般一刀一刀地刺入宁悦的心窝,让她心痛得全身颤抖,面色惨白。回想起方才自己暗自庆幸的模样,原本哽咽在喉的话语硬生生地被吞了回去。他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是为了一己私欲,罔顾他的安康与旁人合谋将他药昏,如今又有何颜面再多作辩解……想到这里,宁悦忍不住流下苦涩的泪。 看到她的泪水,战龙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别过头去,说道:“走!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察觉到战龙语气中的冷漠和坚决,宁悦的心痛得更甚,她本想回他一声,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见战龙背对着她不发一言,宁悦心知无力挽回,只好黯然离去。就在她正要迈出房门之际,帘帐内传来瓷器摔落在地碎裂的声音,无尽的伤痛瞬间涌上心头,宁悦忽觉全身的气力像是被抽空似的,双脚一软,跌坐在地,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心恍如那药碗般支离破碎…… 直至背后的衣衫被寒彻透骨的雪水沾湿,宁悦方才回过神来,想起厨房里还热着外敷的药,她用衣角擦干泪水,缓缓站起身来,朝厨房走去。魂不守舍的宁悦好不容易重新熬好了汤药,自知再无能耐让战龙用药,只好转而求助于沈一刀,然而以沈一刀的烈性子,兴许会在盛怒之下索性甩手不管也未可知,生怕耽误了时辰药会变凉,于是她打算把火炉和药罐都搬到战龙的房门前,用热水温着药,然后再去找沈一刀说情。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眠还是因为昨夜至今粒米未进,宁悦捧着堆满木炭的火炉但觉头昏脑涨,举步维艰,走在积雪甚厚的石径上,踉踉跄跄,几次险些被绊倒。把炉火生起后,她不顾身子越发不适,回到厨房,把药罐和药碗一并端过来,然而这一次,当她再次走到房门前时,脚下一滑,未能及时稳住脚步,不慎摔倒落地。慌乱之中,她的右手被地上烧得正旺的火炉烫出一道赤红,痛得锥心。 “啊!”宁悦急忙用手捂住嘴,发出一声呻吟。看着汤药悄然地从碎裂的药罐中流淌到雪地上,消失在积雪里,宁悦禁不住无助地低声哭泣起来。再熬一碗吧,幸好沈前辈准备了不少药……宁悦强忍住泪水,爬起身来,跪在地上忧伤地收拾着碎片。就在这时,房门猛地被打开,一脸惊慌的战龙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只见他一头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上,身上仅穿有一件单衣,显得有些狼狈。寒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让消瘦的他看上去很是凄清。大概是还没习惯于借助木杖搀扶,此刻他仅是站着就俨然一副摇摇欲坠之态。一眼看出宁悦被火烫伤,战龙立刻弃去手中的木杖,顺势扑倒在她面前,然后伸手把她的双手拉到自己胸前,以温和而深邃的目光察看着她的伤势。 “你的手怎么会……”看着宁悦通红的双手还有那道触目惊心的赤红,战龙心痛得抿着嘴,皱起眉头,尽管语气中有几分责备之意,可眼中却尽是怜惜。 听到战龙关切的话,宁悦心中一暖,泪水再次不听使唤地涌出。“这不要紧的……天冷,大当家还是快些回房吧。”说完,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却被战龙稍稍施力拉得离他更近。 凝视着宁悦满含泪水、又红又肿的双眼,由于她的主人受尽苦难以致不知从何时起失去了平日的灵动和光辉,战龙的心又是一阵揪痛。想不到我会鬼迷心窍至此,竟能狠下心来去伤害她!战龙不停地在心里责骂自己。 “来人!”担心宁悦会在这冰天雪地里受寒,战龙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深吸一口气,大声叫唤道。 “大当家!”须臾,数名沈一刀的手下闻声而至,见战龙和宁悦皆倒在地上,慌忙冲上前去将两人扶回房。 众人七手八脚将战龙安顿好,便匆匆退到门外守候。 战龙看了看自己麻木僵硬的双脚,向宁悦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想起个中缘由,宁悦既难受又愧疚,不由自主把身子蜷缩起来。见她神色有异,战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轻叹一声,从枕边取出一个小瓷瓶,接着把宁悦的右手握起,在她烫伤处小心翼翼地散上药粉。 “你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战龙低声问道,等了片刻,见宁悦默不作声,他放缓了语气,说道:“不清楚病因无法对症用药啊。”听到战龙的话,宁悦只是眨了眨眼,仍旧不回答。战龙不忍咄咄相逼,唯有无奈地说道:“还是不愿告诉我么?罢了,伤处不要沾水,过几天就会好的。”语毕,他缓缓地松开了手,然后把小瓷瓶放在宁悦手里。 碰触到有战龙余温的小瓷瓶,宁悦这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来,察觉到战龙的衣袖湿漉漉的,于是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当家你的衣衫被雪沾湿了,要赶紧换下来才是。” “说的是,你也该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物了。”战龙打量着宁悦身上湿了大半的衣裙,蹙着眉回道。 “我……我不冷……大当家你饿了么?我给你去做饭吃,吃了饭再服药……”见战龙心情似有好转,宁悦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闻言,战龙有些愕然地看着她,许久,他终于败下阵来,回道:“也好,那在晚膳前你先回房休息吧。” 第123章 在自己的房间稍作歇息后,宁悦便匆匆回到厨房为战龙准备晚饭,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已是暮色低垂,宁悦端着放有香喷喷饭菜的托盘,满心欢喜地来到战龙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房里立即传来战龙低沉的声音。 闻言,宁悦把托盘上的饭菜再次审视了一番,方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来,缓步走了进去。 “有劳宁姑娘了。”看到映在帘帐上的宁悦的身影,战龙不免心生惆怅,只是孤傲如他容不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人敞露心中所思所想,于是他定了定神,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听出战龙的话中透露出疏离之意,宁悦的心像被针刺一般苦不堪言。她默默地把饭菜一一端放到桌上后,细声说了一句:“大当家慢用,过会儿我再给你送药来。”便就垂头丧气地离去了。 待她再度来时,饭桌前已围满了人。原来,经由手下的通风报信,沈一刀获悉战龙摔倒于门前的事,当即带着几个心腹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前来探视,不想战龙并未对下药一事兴师问罪,反倒是一脸平和地接受他们的嘘寒问暖。沈一刀见其终于回心转意,甚是高兴,急忙命人去城内最有名的菜馆得月楼给战龙买美味佳肴,到了用膳时分还叫上几个分舵主一同作陪,为的就是要让战龙吃得舒心。 “宁姑娘,来得正好,赶紧坐下来尝尝吧,这些都是得月楼的招牌菜,味道不错。”说完,沈一刀向身旁一人瞥了一眼,那人连忙起身让出座位。 本想领受沈一刀的美意,却发觉桌上自己所做的菜纹丝未动,而其他菜却已被吃个精光,更有甚者,坐于主位的战龙一见自己便敛起了脸上的浅笑,变得目无表情,宁悦只好忧伤地摇了摇头,婉拒沈一刀的盛情。如今房内灯火通明,眼前的锦衣玉食显得分外耀眼,宁悦忽觉恍然大悟。我真傻,竟直至此时此刻才懂得,大当家和我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他是一方霸主,而我,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从前他所说的话不过是几句戏言,我却一直耿耿于怀,实在可笑……我做的饭菜他自然不会稀罕,旁的,更是如此……看着手中刚熬好的药,宁悦心中满是酸楚。 沈一刀察觉到宁悦神色有异,又见战龙故意转过头去不看宁悦,但觉迷惑不解。难道这顽石点头,并非宁姑娘的功劳? 见沈一刀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众人纷纷放下碗筷,屏息以待,一时间,房间里鸦雀无声。 就在众人坐立不安、无所适从之际,给战龙下药的青年男子壮起胆来提议道:“宁姑娘是来给大当家送药的吧,要不我们就先退下吧,免得打扰了大当家服药。” 一听有脱身之机,众人皆欲应和,只是沈一刀未发话,他们也不敢妄动。 “说得极是,那战龙就劳烦宁姑娘费心照顾了。”沈一刀话音刚落,众人便争先恐后地向战龙告辞。望着众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沈一刀露出睥睨之色。若不是他们对战龙如此忌惮,助长了他那不可一世的气焰,而今他又怎会成了这般令人难以亲近的模样?难得他喜欢上宁姑娘这个重情重义、乖巧贤惠的好女子,断不能让他再任意妄为,把人家给吓跑。想到这里,沈一刀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从宁悦手中接过药碗,强行塞入战龙手中,以威吓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后,才挥袖而去。 宁悦被沈一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一不留神,目光便跟随着药碗的转移落到了战龙身上。与宁悦下午所见截然不同,只见身披锦袄的战龙安稳地坐于花梨木制的太师椅上,脚上盖有绣着金线的毯子,束起的长发干净利落,俊朗的面容在温和的烛光照耀下,平添了几分静谧。此时的战龙看上去更像是个体弱多病、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而不似失意潦倒的山寨大当家。 “药我喝过了,宁姑娘请回吧。”战龙皱着眉头把手中的药一饮而尽后,低声地说道。 听到战龙的声音,宁悦回过神来说道:“还有外用的药,大当家请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宁悦捧着装有黑乎乎药液的木盆回到房里。她把它放在战龙脚下后,便蹲下身来拿出手帕准备像昨日那般给战龙擦拭双脚。 可是战龙又岂肯让她再看自己这双形同枯槁的脚一眼。“不劳宁姑娘。”说完,战龙伸过手去想要把浸在盆中的手帕夺过来,不料里面的药液居然如同烈火般灼热烧烫,让他不由自主迅速把手从其中抽离。 “这药放凉了我再用,宁姑娘的手不宜沾水,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战龙看着漂浮在药液上、被染成褐色的手帕,无奈地说道。 “药是趁热用才好,大当家快把脚浸在盆里吧,我给你擦药。”宁悦把沾有药液的手帕拿在手中,若无其事地说道。 战龙见状心生不解,难道是因为我的伤,所以碰不得这药?他定眼看着宁悦问道:“不烫么?” “不烫……”察觉到战龙正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宁悦不禁有些胆怯,回答起来格外含糊不清。 战龙将信将疑地把宁悦此前受伤的手拉起来细看,发现她的手不仅被灼伤得呈赤红色,其上还有一块块青紫相间的瘀斑。宁悦想要以衣袖遮掩,但已来不及,双手的惨状早已被战龙看得清清楚楚。她心里乱成一团,故也想不到辩解之辞,只好默不吭声地蹲在原地,听天由命。为何我先前竟没有注意到她的手变成了这样……她曾说过要精研刺绣技艺,若是因此不能再执针线,该如何是好?为了我,值得吗?够了,她为我做的,足够了……从此我们互不相欠……放她走吧…… “你走吧。”战龙松开宁悦的手,低垂的眸子幽暗无光,犹如无底深渊。 宁悦不敢违逆他的意思,细声叮咛了一句后,便就流着泪走出房门。 第124章 宁悦走后,战龙便命人前来把饭桌收拾干净,顺道让他们烧来一木桶热水,以勾兑木盆里的药液。闻风而至的沈一刀喝止住正要把宁悦做的饭菜撤走的手下,看着把双脚置于冒着热气的木桶内、闭着眼、一派闲适的战龙,语重心长地说道:“战龙,宁姑娘性情再温婉,但也耐不住你百般刁难。这饭菜毕竟是她的一片心意,你真忍心把它们倒了不成?若不是我特意吩咐旁人不许动它们,恐怕你想吃还吃不上。”说完,沈一刀拍了拍战龙的肩膀,叹了一声。 “并非我有意糟蹋……我只是害怕罢了……”战龙缓缓睁开双眼,神色有些迷朦。 “害怕?你是害怕宁姑娘会下毒害你?你误会了,之前的蒙汗药全是那二掌柜一人所为,与她毫无干系,你要是不信,我替你试毒又何妨。”沈一刀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大块大块地往自己碗里夹菜,继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好吃,好吃,你也赶紧吃点。” “一旦品尝过,贪恋上,此后却无论如何也求之不得,难道不可怕?”看着吃得有滋有味的沈一刀,战龙的嘴角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 “这还不容易,待他日你把宁姑娘娶回来寨里,想吃什么没有。”沈一刀用手抹去嘴上的油,以理所应当的语气回道。 “宁姑娘她……另有良配……此事莫要再提了……”语毕,战龙又重新合上双眼,尽管他强装镇静,可也难掩脸上的落寞之情。 “怎么会……”闻言,沈一刀一时语塞。 第二天吃过午饭,宁悦悄悄地来到战龙的房门前,把一盆药放在地上后,正要转身离去,却恰好碰上了酒饱饭足准备回房歇息的沈一刀。 “是宁姑娘啊!请进请进!”唯恐房里人不知,沈一刀高声叫唤道。 “可否有劳沈前辈帮我把药送进去?我……就不入内打扰了……” 听到宁悦的话,沈一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语带惋惜地说道:“那有何难,只是如今战龙他行动不便,终日困于房中也实属可怜,可惜老夫没那么多闲工夫陪着他,还望宁姑娘能勉为其难替我好好照看他才好。”说完,沈一刀便捧起木盆,快步往里走去。 宁悦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还有自己曾对沈一刀许下的承诺,但觉无比汗颜,就在她踌躇不定之际,沈一刀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眉开眼笑地说道:“宁姑娘,战龙想请你进去一聚,你能否看在老夫的面上答应他这个不情之请?” 大当家想要见我?宁悦一听心中狂跳不已,她向沈一刀点了点头后,便匆匆走了进去。但就在她看到战龙的一瞬间,先前的惊喜交加的心情顷刻化作云烟。只见靠在太师椅上的战龙面色发青,眉头紧锁,双唇微张,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桌面,身体不停地颤抖,看上去极为痛苦。可他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想来应是为了瞒住沈一刀故而一直强忍着。 宁悦见状慌忙跑过去,含着泪,焦急地问道:“大当家,药在哪里?我去取。” 战龙艰难地转过头去,向床那边看了一眼,便开始低声地喘息起来。宁悦当即飞奔到战龙的床边,在其枕旁发现了那装有治疗战龙喘证的药的小瓷瓶。 “大当家,快把它服下。”宁悦把药倒在手上,喂入战龙口中。 那药堪称神效,片刻,战龙的呼吸重归平稳。 “谢谢。”战龙坐正身子,凝视着眼泛泪光的宁悦,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是因为昨天受了寒,所以才旧病复发么?”宁悦双手紧紧地握住小瓷瓶,心中愧疚万分。 “宁姑娘多虑了,我这病本就会不时发作,自小便是如此,我已********。”战龙淡然地回道。 宁悦听后悲从中来,滚烫的泪珠不停地滑落,她哽咽着说道:“大当家若不是为了救我内功全失,原是不必遭此折磨的……”说着说着,宁悦的手越握越紧,一只手的手背被另一只手的指甲无情地划破,渗出点点鲜红,却浑然不觉。 “你还是知道了……”战龙叹了一声,神情略显窘迫。 两人沉默了许久,宁悦方才细声地说道:“我绝不会将此事告知旁人,请大当家放心。” “宁姑娘此话何解?”战龙用手支着下颌,饶有趣味地看着她问道。 宁悦茫然地看着一脸悠哉的战龙,小心翼翼地回道:“倘若被旁人知道,且不论青峰山寨的威名会因此受损,恐怕大当家的寨主之位也会变得岌岌可危不是?” 听了宁悦的话,战龙的目光渐渐黯淡了。“倘若宁姑娘仅仅为了此等小事而自觉于我有愧,乃至不远千里来照看我,那未免太大费周章了。不知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终有一日,我会离开山寨,重新接管绸缎庄,从此不再过问江湖朝廷之事,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此时眼看大事将成,而青峰山寨日趋强大,也该是时候完璧归赵了。内功于我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罢了,既然如此,宁姑娘又何必在意。” 并未听出战龙的弦外之意,宁悦哭着回道:“如有内功护体,你的喘证也不至复发,你的脚也不会……是我把你害成这样,叫我如何能释怀……”宁悦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泣不成声。 “那喘疾曾令诸多名医束手无策,怎可怪你?至于这双脚,有神医的药相助,应能有所好转。更何况即便无力回天又如何?毕竟管理绸缎庄的大小事宜也用不上它们。” 定眼望着窗外一片白茫的战龙,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眼神中的凄清与孤寂,可目光从未离开过他的宁悦却把这一切看进眼里。她的心痛得无以名状,声音也随之震颤起来:“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我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直至你恢复如初……这一次,就算你要赶我走,我也不会再退让一步……所以……求求你……不要再独自承受这些苦楚了……” 宁悦强硬而坚决的态度让战龙不由自主地怔住一阵子,等他回过神来,宁悦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眼前。你的话……若我信以为真,那该如何是好?看着宁悦滴落在地的泪水已然结成白霜,战龙的心隐隐作痛。 第125章 那日黄昏,战龙命人取来炭火和香炉,把房间熏得既暖和又幽香,不仅如此,他还特意差人去城里各处买来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放了满满一桌,想要借此取悦宁悦。自宁悦洒泪离去后,战龙方才恍然大悟道自己的话是何等伤人。宁悦对他的真心实意是毋庸置疑的,为了照顾他,她一次又一次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地守候在他身旁,为了给他上药,她甘愿赔上她的那双巧手。如此情深义重,怎能让人不为之动容?只要她肯陪在我身边,即便只有一年半载,我也是高兴的,至于这份关怀备至的缘由何在当真有那么重要?致使我一再对她刨根问底、纠缠不清?想到这里,战龙但觉豁然开朗,于是,在旁人的帮扶下沐浴更衣后,他便一边张罗着晚饭,一边雀跃地等待着宁悦给他送药来。难得战龙下了一番苦心,只可惜,他的一片赤诚并未等到宁悦如期而至,取而代之,却是神情古怪的沈一刀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无需再等,宁姑娘已经走了。”沈一刀睨了战龙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战龙听后惊愕万分,脱口而出道:“怎么会……”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不已,切不可让老头子察觉我的心思,否则指不准他会使出什么手段把宁姑娘强抢过来……感情之事,又岂是强求所能得到的? “多此一问!还不是因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她生气!依我看,就是再好的姑娘也受不了你这样的脾性!现在人走了,你倒是知道后悔了!”沈一刀怒其不争,字字震耳欲聋,吓得那正准备走进房里的人双脚哆哆发抖,不敢移动半分。 眼尖的战龙发现到那个陌生的身影,无视于滔滔不绝的沈一刀,气定神闲地问道:“来者何人?” “回……回少爷的话,小的……小的是城里……杏林堂的小厮……这个……请少爷收好……”说完,小厮颤抖着把一张纸和一个小瓷瓶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战龙。 战龙一眼认出那个小瓷瓶,即刻伸手接过两物,攥在手中,焦急地问道:“小兄弟莫要惊慌,敢问此药瓶是从何得来?” 小厮偷偷地看了看战龙,见他一身华服,俊朗不凡,不但毫无凶恶之相,还略显羸弱,心中顿时安稳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回道:“回……回少爷的话,是一位姑娘……她想要多配些瓶子里的药丸,可是,她却没有药方,掌柜只好把药留下来让大夫逐一比对。那张便是大夫拟好方子,请少爷过目,若没有疏漏之处,小店便按方配药,十日后药便可制成。” 战龙展开手中的药方,默默地与心中所记药丸的配方相比对,只见纸上所载的药物不仅药量与配方不尽相同,还缺少了几味关键的药材,于是便想开口打发小厮离去,不料却被探过头来张望的沈一刀抢先一步说道:“不过是些寻常药物罢了,我们这要多少有多少,待会儿老夫便去给宁姑娘备好送去。你,回去告诉你们家掌柜,药我们不要了。” 小厮听到买卖落空,不免有些恼怒,他一改方才卑躬屈膝的模样,挺直身来说道:“药可以不要,但那十两的定金恕不退还!” “十两?宁姑娘出手可真阔绰。”沈一刀恶狠狠地笑了一声。 说得兴起,小厮并未发现到沈一刀目露凶光,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老爷说笑了,那姑娘身无长物,又何来阔绰一说。别的不谈,单凭她那本来穿在身上后来不知所踪的棉衣我就能断言,若不是她把能典当的都当出去了,这十两银子她定是拿不出来的……” 听了小厮的话,战龙仿佛看到了在寒风大雪中宁悦瑟瑟发抖的单薄身影,心头猛地一震,霎时间怒火中烧。他运劲往桌上一拍,杯子、碗筷应声落地,硬生生地打断了小厮的话语。小厮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缩了缩身子,怯生生地往沈一刀看去,却见沈一刀摇了摇头,回以一丝狞笑。比起满面恶相、步步逼近的彪悍老汉,那位一脸沉寂地坐在太师椅上,全身散发出杀戮之气的少爷更让他胆战心惊。生怕小命不保,小厮扑通一声跪在战龙跟前,连连磕头求饶。 想到小厮也不过是替人奔走的可怜人,战龙也不忍多加为难。他强压着怒气,以命令的语气说道:“把银两还回来,我便既往不咎。” 小厮被战龙冷冽锐利的眼神压得喘不过气来,语无伦次地回道:“小的……回去……知道……知道了……”说完,小厮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战龙的房间。 见小厮走远,沈一刀拿起桌上的药方细看后,叹息道:“这冰天雪地的,宁姑娘怎舍得把自己的御寒衣物给当了呢?也不知道这些药是何用处,只是万一因此感受风寒,岂不是得不偿失?哎……” 战龙心痛难当,默默地握紧一拳,用力地朝自己的脚上一捶,依旧是知觉全无。他垂着眼,沉静地说道:“让二掌柜把店里最好的衣物都拿来,我给她送去。” “还是让我去吧,我曾答应过宁姑娘要护送她回京的,只是斗虎那小子说有他在保准万无一失,所以我才没有跟去。这下正好,我把药和衣物一并带去给她,顺道送她一程。”沈一刀拍了拍战龙的后背,和蔼地说道。 “是斗虎把她带走的?”不是她自己要走的?战龙一怔,茫然地看着沈一刀问道。 “不然还能有谁?旁人休想从我手中把宁姑娘带走!”沈一刀理直气壮地回道,见战龙陷入沉思,沈一刀接着说道:“那个叫笑颜的小丫头也在,听斗虎说他们正急着赶路去见她的姐夫……” “韩飞?他们要赶往何处?”听到事关韩飞,战龙立刻绷紧脸。 “是往京城方向去的。” 斗虎,难道你果真鬼迷心窍至此,竟甘愿为那丫头与朝廷大军大动干戈!“老爷子,赶紧把山寨里的精兵全数召集来,我要亲自去阻止他们!” 见战龙神色凝重,沈一刀二话不说便冲出去替他传令了。 第126章 天微亮,雪已停,万籁俱寂,目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在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一辆马车正孤单地前行着。行驶在积雪上虽减慢了它原有的速度,却也淹没了它发出的声响,使它更加平稳,这让蜷缩在车里相互依偎着的笑颜和宁悦得以有须臾熟睡。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接着,一声呼喊响彻天地:“二当家!”随后,几匹快马疾驰而来,与马车并驾齐驱。坐在车舆外的斗虎连忙扯下盖在头上的斗篷帽子,顺着声音方向望去。 “二当家!果然是你!大当家有请,劳驾你稍等片刻,他马上赶到。”为首一人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时,睡眼惺忪的笑颜把头伸出车帘外,有些不满地问道:“斗虎,发生什么事了?” 斗虎勒住马匹,向笑颜为难地笑了笑,回道:“战龙他要见我,你说我们能不能先停下来等等他呢?” 笑颜与战龙素来交恶,本想一口回绝,但当她看到斗虎这两日来披星戴月地赶路,累得双眼布满血丝,一脸憔悴的样子,她不由得软下心来,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听到两人的话,已然穿戴整齐的宁悦立即掀起车帘,轻盈地跳到雪地上,温和地说道:“既然如此,二当家就请先到车里歇息一会吧,等大当家来了我们再叫醒你。” “我们先去烧点水,你赶紧睡会吧。”笑颜从车里翻出锅子和火折子后,也跟着跳下了车。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斗虎便匆匆钻进车舆里开始呼呼大睡。 当晨起第一束金黄色的日光散落在莹白色的雪地上时,锅子里缓缓升起了一缕白烟,火堆周围松软的积雪也融成了涓涓细流。生怕被冰冷的雪水沾湿裙裾,宁悦灵巧地躲开刚形成不久的水洼,把锅子提到马车旁,给笑颜和自己各倒上一碗热水。就在两人捧着碗心满意足地取暖之际,后方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大队手持长枪的人马从远处渐渐逼近,在耀眼眩目的阳光笼罩下,显得威风八面、声势浩大。宁悦和笑颜被此情此景震慑得愣住半响,一时间心神不定,幸而这批人马在与她们相距约莫一里之地停了下来,她们俩方才松了一口气。 没过一阵子,骑着马的沈一刀便出现在她们面前。“宁姑娘,老夫给你送药来了。”说完,他纵身一跃跳下马来,把手中那几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药材放到马车上,然后从怀中取出十两银子,露出了豪迈的笑容。 “药材?”宁悦当即明白道是战龙有心将错就错以便对沈一刀隐瞒喘证一事,于是只好将话锋一转,向他行礼道谢。 沈一刀眯着眼看着宁悦,笑得更得意:“宁姑娘赶快把药和银两都收好,日后有何需要尽管跟老夫说便是,不必再这样见外,哈哈!” 宁悦闻言但觉受之有愧,因而又向沈一刀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谢谢沈前辈好意。请问前辈可是来找二当家的?他正在车里休息……” “不急不急!”未等宁悦说完,沈一刀急忙接过话道:“老夫此番前来是想请宁姑娘去见一见战龙,宽慰他几句。至于斗虎,待会儿自会有人来传唤他,宁姑娘无需挂心。” 宁悦看了看正潜心点算银子的笑颜,轻声问道:“大当家的伤好些了吗?” 察觉到宁悦语带关切,沈一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苦着脸回道:“脚伤还是老样子,可是……不瞒宁姑娘,战龙如今很是自责,不管老夫如何劝,他偏要认为你的不辞而别是他的错,哎……想起来他也是怪可怜的……” 宁悦一听不免有些焦急。“我曾答应过前辈等京城之事一了就会回去侍奉大当家直至他痊愈,这样又何来不辞而别一说?” “宁姑娘你是不知他那执拗性子,只要是他认定的旁人还轻易劝不得。眼下恐怕只有宁姑娘你才能解开他的心结,所以还望宁姑娘能亲自走一趟,也算是帮老夫一个大忙了。”语毕,沈一刀又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 刚把银子和药藏好的笑颜听到沈一刀的话,连忙挡在宁悦身前,撇了撇嘴,说道:“沈老爷子,依我看悦儿姐姐实在不宜再与尔等山寨中人来往,毕竟你们一贯恶名在外,若是因此坏了我们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 沈一刀一听火冒三丈,气冲冲地回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丫头!枉费斗虎那小子对你死心塌地的。既然不屑与我们这些草莽匹夫为伍,何不早早把斗虎遣回青峰山,省得老夫为了寨中琐事劳心劳力!” 换做平日,笑颜定会负气将斗虎赶走,可此时,她却再也舍不得让斗虎左右为难了。 见笑颜语塞了半响而沈一刀怒气未减,宁悦疾步上前解围道:“不过是小事一桩,两位何必动气。烦请沈前辈指路,我去去就回。” 顺着溪流而上,走了大约半柱香时间,宁悦便看见了沈一刀口中所说的那辆非同寻常的马车。只见那马车前拴着两匹高大壮硕、全身黑得发亮的骏马,其神态从容,四肢矫健,一看便知皆是万里挑一的绝世良驹。且不说马车四角饰以七彩琉璃,布帘上缀有金丝线绣成的祥云图案,在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单是它那做工精细、比起一般马车要大上许多的车舆,就足以让人惊叹不已了。 眼看四下无人,宁悦不敢贸然走近,于是便在离马车数步之遥的大树下止住脚步,轻声问道:“大当家,是你吗?” 车帘略微动摇了一下,大概是车里人惊愕忙乱所致。 “宁姑娘,外头寒气重,请上车详谈。”从车帘的缝隙中传来战龙低沉好听的声音。 一想到将要与战龙共处于幽暗的车舆之内,宁悦的脸顿时红得发烫。从前她曾与战龙两人相对过许多个日夜,但都是情势所迫,也顾不上想太多,而且绝大多数时候战龙是不省人事的,自然也没什么值得娇羞避讳的。仅有一次,在青峰山寨他的居所里,他满心期待地向她倾诉衷肠,最后却不欢而散,如今想起,心里尽是说不出的苦楚。他不许我去江南学艺,想来定已将往日之事抛诸脑后了,既然他断了那份念想,我又何必庸人自扰……若说她对他毫无情分,那必是谎话,毕竟他们一同经历过生死劫难,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怎能不感念在心。不知从何时起,她对他产生了淡淡的莫名的情愫,只因安瑞祺一直占据着她的心,所以致使她在不经意间把这份心思压制下来。可是转念一想,等宁府命案水落石出后,她将去往何处,就连她自己也无法预料,尤其是在战龙不愿收留她以后,更是前路茫茫,即便她真心相许,也不一定能开花结果不是?她不敢继续往下想,离别总是令人惆怅,而与自己所爱之人的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就更是令人心痛。宁悦用衣袖拭去眼眶里的泪水,扶着车舆走上了马车。掀开厚重的车帘,一阵夹着幽香的暖意扑面而来。战龙向她点头一笑,请她坐在自己对侧。车舆内铺有柔软的被褥,坐起来十分舒适,正中摆放着一张矮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本本古旧的书卷,书页边缘略显残缺,应是经年累月被翻阅而成。车舆的两个窗户皆以厚重的布帘遮蔽着,密不透光,全靠一盏挂于顶上的油灯把整个车舆照得通彻。宁悦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放在一旁后便低头不语,静静地等待着战龙发话。 战龙打量着那件缝了又补,单薄而不合身的披风,不禁皱起眉头,心中隐隐作痛。他急忙打开身旁的一个朱漆描金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件泛着银光的斗篷,双手递给宁悦,道:“穿上吧,天冷。”想起自己再也无法用内功为她驱除寒气,战龙初次为失去内功而觉得惋惜。 宁悦恭敬地接过斗篷,抱在怀里,轻轻地道了声谢。斗篷的布面以上好的织锦制成,柔软滑顺,雪白的布面上散落着一朵朵银色的兰花图案,雅致而素淡。宁悦细细地端详着斗篷精巧的做工,但觉爱不释手。 见她对自己亲自挑选的衣服十分喜欢,战龙心中甚是高兴,他拍了拍那个箱子说道:“这箱子衣服是给你准备的,待会儿我让斗虎顺道给你带去。” 宁悦闻言心头一颤,慌忙抬起头来拒绝道:“大当家的美意,小女受之有愧,能有这一件抵挡风雪,小女便以心足,断不能再贪得无厌……” 不知为何,战龙突然想起那个绣着墨兰的药囊,不免气上心头,冷冷地回道:“你若是不要,把它扔掉便是,既然给你了,便没有拿回去之理。”当日若不是听到那位将军和她的山盟海誓,他又怎会舍得还回去? 见自己的话惹得战龙生气,宁悦急得手足无措,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凝视着默默垂泪的宁悦,战龙心如刀割,他叹了一声,放缓语气说道:“我……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不必当真……” “我没有放在心上……就是怕大当家动气伤了身子……”宁悦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细声问道:“你的脚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战龙看了看盖在脚上的毯子,淡然地回道。战龙重新把目光移向宁悦,正想问她打算何时回去大宅,却见她似乎有话要说,故而把话暂且搁置了。 “大当家抱病前来,可是为了助二当家一臂之力?”唯恐再触怒战龙,宁悦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理应知道韩飞是何身份,既然如此,何故还有此一问?”沉默片刻,战龙神色凝重地回道。 宁悦误以为战龙忌讳旁人知道他与越国将领结交一事,连忙说道:“韩大哥对我恩重如山,这份恩情不会因为他是越国人而有丝毫改变……大当家于我而言亦是如此……” 战龙听后一怔,追问道:“越国与大宋世代为敌,试问身为大宋子民的你果真能对越国人没有半点厌恶之情?” “我不过是个见识浅薄的小女子,只知道谁待我好,我必涌泉相报……莫说而今不过是陪笑颜妹妹去接应韩大哥,假使有一日青峰山寨不得不与朝廷交战,我亦不会袖手旁观……” 与宁悦坚定的眼神对视着,战龙心里百感交集,既有万分感动,可更多的是无奈。他收敛起严肃的神情,温和地说道:“可惜要让宁姑娘失望了,恰恰相反,此番我带兵前来为的是想拦住斗虎,以免他铸成大错。” “拦住二当家?”宁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战龙问道。 “斗虎他,绝不能去救韩飞。”战龙别过脸,躲开宁悦灼灼的目光。 “为什么?”宁悦哽咽道。 “数日前山寨里发生了一次叛乱,经此一役,留守山寨的弟兄死伤惨重,而其幕后主使之人正是平阳将军韩飞。”说到这里,战龙双拳紧握,眼眸中散发出浓重的杀意。 “怎么会……”宁悦听后大惊失色,大滴大滴的泪珠不住地往下掉。 “夺取了青峰山寨后,他们便可与十万越军前后夹击先锋营,一旦先锋营全军覆没, 第127章 恐怕不必问了,她是不会回来了……战龙抚着身旁泛着银光的白色斗篷,心里隐隐作痛。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心意后,他便开始想方设法地对她好,给她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可笑的是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机,却独独无法给予她唯一想要的——韩飞的一命。她定是以为他必会向她伸出援手,可惜事与愿违。哀莫大于心死,如今他还能做些什么去挽回他们之间的那点情分?即使挽回不了,至少不要只剩下恨……念及于此,战龙的心像是被针刺一般难受。突然,一阵寒意袭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随着厚实的车帘被卷起,一具魁梧的身躯被两名山寨弟兄艰难地抬进车内,夹着冰雪的寒风扑面而来,车舆里的温暖与静谧瞬间被吹散于无形。一时不备吸了几口寒气的战龙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觉一道气从胸口上涌至咽喉,害他连续咳了几声,而耳边不绝的呢喃声、风的呼啸声更让他感到烦躁。 “大当家,二当家他的手受了伤,还灌了许多酒,小的怕他在营帐里休息会冻坏身子,所以斗胆把他抬到这里,还请大当家费心照应。”其中一人半跪着、战战兢兢地向战龙禀告道,而另一人依旧用手支着车帘不让它落下,准备万一有个好歹即刻把斗虎抬回去。 战龙蹙着眉看了看敞开的车帘,强忍着喘息,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见状急忙道了声告退,便拔腿跑走了。沉重的车帘迅速落下,隔绝了车外的纷扰,车舆内重归平静。这时,战龙方才如释重负,斜靠在软枕上不住地喘气。平躺在矮桌另一端的斗虎则像是在应和他似的,不停地低声呢喃,但也不过是酒后胡言,不知所云。此时的战龙已无暇与之计较,他把手伸进被褥的夹层里摸索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那个白色小瓷瓶。只剩三颗了……想起这瓶药是宁悦冒着性命之危替他去求的……想起她为了让自己能继续服上药,不惜把冬衣变卖,以致现在只能靠着笑颜的旧披风抵御寒冷……口中那颗小小的药丸顿时变得无比苦涩……他大概是不会再服药了,是舍不得还是认为自己不配,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这种浓郁得让人心痛的苦味他是再也不愿碰触了……罢了,横竖这病是治不好的,干脆听天由命吧……他把瓷瓶收入怀里,闭目调息。就在这时,对面的斗虎忽然翻过身来,微微张开惺忪的双眼,以迷朦的眼神打量着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战龙立即以斗篷把苍白的脸遮盖起来。 “战龙……刚才我似乎听到你在呻吟……你……你怎么满额是汗……”酒劲未过,斗虎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可即便在此时,他依旧不忘去关切战龙一番,因为他知道,战龙心里的苦,绝不会比自己少。 “你醉了。”尽管嫌弃斗虎浑身的酒气,可自觉对他于心有愧的战龙还是温和地安抚了一句:“好好歇息吧,旁的以后再说。” 闻言,斗虎不由自主想起了远去的笑颜,但觉悲从中来,而此时战龙对他又难得的和颜悦色,一时间,万般滋味决堤而出,就连像他那样的铮铮铁骨也禁不住眼泛泪光。“战龙……我……我虽比你虚长几岁,可我一直对你都只有佩服……所以,就算让我一辈子听命于你,我也心甘情愿。答应我,过了今日,你还是青峰山寨的大当家,好吗?求你了……我只求你这一回……答应我……”说着说着,斗虎的声音越发哽咽。 看着一向顶天立地的斗虎为了儿女情长变得这样卑微可怜,战龙心生不忍,可他终究还是把说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直视着斗虎,沉静地摇了摇头,然后叹了一声,闭上了双眼。斗虎,并非我有心破坏你大好良缘,只是,若青峰山寨继续由我执掌,不出一月,必会毁于一旦。夜深人静,斗虎呆呆地看着被断木刺伤的手,面如死灰,估计是伤口太深,鲜血一时半会止不住,一点一点地染红了惨白的布条。忽然,斗虎绝望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他暗自下定了决心。待战龙醒来时,斗虎早已不知所踪,而矮桌上赫然出现了一团沾满血的白布。战龙急忙把白布扬开,一块墨玉从里头掉了出来。白布上刺目的大字正是出自斗虎之手:战龙,让我为她做最后一件事,等事情一了我便回来向你们负荆请罪,在此之前,替我守住山寨。 慌忙逃窜的马儿拉着马车横冲直撞地往树林里奔去,车舆几次三番撞上了沿途的树木,让一路的颠簸更添几分惊险。车内早已狼藉一片,宁悦紧紧地抱着净顾着哭泣的笑颜,护着她不致被翻来倒去的重物所伤。幸亏沈一刀及时赶到,一把拉停了马车,这才让宁悦松了一口气。看着惊魂未定的宁悦和哭成泪人的笑颜,沈一刀和蔼地笑了笑,只问了句她们要去往何处,便默默地坐在车外给她们赶马。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笑颜把全身的气力用尽,她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宁悦把她安顿好后,开始着手收拾满车子凌乱的物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绣着墨兰的布囊,两相比较,其中一个显得有些年月。大当家不肯救韩大哥是有他的苦衷,我实在不该强人所难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而生气……就怕他会赌气不再服药,那他的伤可就……想到这里,宁悦的心像是被揪紧一般,闷得透不过气来。她把两个布囊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正想收入怀中,此时却发现那属于安瑞祺的锦囊掂量起来沉甸甸的,看来其中不止装有她送的羚羊角梳子。回想起方才的震荡,宁悦不禁惊慌所措起来。千万不要把祺大哥的宝物给摔坏了才好……宁悦急忙打开锦囊,里面除了那把小梳子外,还有一叠折得方正的宣纸和一块她再熟悉不过的玉佩。宣纸上似乎写了不少字,宁悦虽然对其中的内容甚为好奇,可最终还是遏制住了一探究竟的心思。她小心翼翼地把玉佩取出,借着从外头透进来的一缕阳光仔细地端详起来。不错,这确实是祺大哥的随身玉佩,记得他出征的那天把它留在了她的窗台上,后来她有意拖延,迟迟舍不得将它转交给宁雪,只是悄悄地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可这玉佩为何会在他的锦囊里?难道他曾经去过我的房间?他相信我是无辜的!他去那里是为了寻找证据替我洗刷冤屈!宁悦心头一暖,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这玉佩是他留给我的,不是给二小姐的……我真傻,一直以来都误会他了……就连他说他喜欢的是我不是二小姐,我也不敢相信……他以真心相许,让我如何能狠下心来一走了之……我想要一生一世陪着他,即便终究不能得一名分,即便只能在他身旁做一个丫鬟,我也是甘愿的……凝视着玉佩上晶莹的光亮,宁悦的心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第128章 马车在暮色中平稳地行进着,车轮辗压过地面上刚结成的冰霜,发出低沉的轱辘声。藏身于暗处的影卫队头领一眼认出绑在车上的信物,快步上前拦截。头领一直暗中跟随安瑞祺,极少在人前现身,以致沈一刀一时间认不出他来。沈一刀立刻拔出大刀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恶徒,却听见来人道出了他的名号,不禁心生疑惑。他踌躇了片刻,决定暂且坐观其变。 头领见沈一刀目露凶光,便识趣地停住脚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粗略说了一遍,然后问道:“请问前辈,宁姑娘姑娘他们可是在车里?” “车里只有她们姐妹俩人,斗虎他没来。”沈一刀把大刀收起,漫不经心地回道。 头领闻言心里有些焦急,问道:“不知二当家何时能赶到?” “依我看他是不会来的了。”沈一刀继续以事不关己的语气回道。 头领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不免有些动气。“既然如此,那么护送他们前往越国一事就交由在下去办吧,前辈大可放心离去。” 沈一刀双眼一瞪,厉声回道:“谁说我要走了?我答应过宁姑娘要送她回京,自然不能半途而废。至于韩飞,你们要救他,我不会去阻扰,但也绝不会出手相助。别忘了,越军残害我大宋百姓无数,身为大宋子民去协助越国的将军脱逃简直是荒唐至极!这与私通外敌又有何异?” 沈一刀但觉义愤填膺,斥责声越发高亢,惊醒了睡得正迷糊的宁悦。“沈前辈……”宁悦探出头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头领,当即心领神会。 “宁姑娘,听老夫一句劝,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涉入其中的人将身陷万劫不复之地,为了一个敌国将军,不值得!”沈一刀语重心长地说道。 听了沈一刀的话,宁悦抿着嘴,一言不发。还好沈前辈不知道韩大哥暗算山寨之事,否则别说是救他,恐怕头一个就饶不了他…… 见宁悦不回话,沈一刀怒气冲冲地继续说道:“宁姑娘在京城怕是有亲眷吧?难道你就不怕连累他们?还有那个助你们谋划此事的安将军,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拿自己的前程当儿戏!” 想起了宁府上下,宁悦心里一酸,几滴泪水无声地掉了下来。纵然她在宁府吃了不少苦,可那毕竟是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地方,即便宁镇海和她从未以父女相称,但他们之间的血脉是无论如何都割断不了的。段明之死,她意外逃狱,已然使宁府鸡犬不宁,元气大伤。虽然这一切并非她所愿,可她依然免不了时常内疚自责一番,但觉亏欠了他们许多。倘若他日东窗事发,掀起轩然大波,只怕宁府再也无力抵挡,可怜宁镇海数十年来的苦心经营,终将付诸东流。还有祺大哥,他又将如何?有安元帅在,他不至有性命之虞,只是,从此以后,背负着罪人之名的他兴许只能郁郁不得志地度过余生了……想到这里,宁悦心中一寒,脸上霎时失去了血色。沈一刀见状慌忙出言关切,可此时宁悦心乱如麻,就连一个字也回答不上,只好摇了摇头,装作无事。 头领也察觉到宁悦脸色有异,深知他的主人将这位姑娘视若珍宝,他不敢怠慢半分,急忙问道:“宁姑娘可是身体不适?属下这里有药。主人本打算等你们一到便立即救人,但既然姑娘抱恙,那么还是改日为好。” 宁悦恍惚地望着头领,心里一片空白。迷茫中,宁悦耳边回响起宁风的话来,大哥曾提醒过我,我的私心会害了祺大哥。当初大哥一片好心,怕我会心存内疚,故而没有明言,如今得沈前辈一语道破,我总算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只因安瑞祺的笃定和自信,让宁悦误以为此事必定万无一失,殊不知,安瑞祺为了成全她不惜以自身作赌。宁悦对自己是又气又恨,可事到如今,她还有退路么?车舆内不时传出笑颜的呜咽声,让宁悦听见十分心痛。宁悦心知斗虎的取舍把笑颜伤得体无完肤,伤心欲绝的她再也经不住一丝一毫的折磨了,此时,她除了坚守在她身边外,别无他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宁悦回过神来,拼命地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坚定地说道:“有劳大人回复安将军,事不宜迟,今晚请按计行事,我们在此静候佳音。” 得知韩飞今晚就能得救,笑颜高兴得热泪盈眶。匆匆吃过晚饭后,笑颜站在马车边上不停地四处张望,站累了就在沈一刀身旁坐一会儿,偶尔围绕着马车来回走动活动一下筋骨,只要听到些许声响,她便会以为是韩飞来了,立刻满心欢喜地冲上去察看,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回。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宁悦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任凭她怎么劝,笑颜硬是不肯回到车里安安分分地候着,无奈之下,宁悦只好陪她一同在车外等待,不时安慰几句,使她不至太孤凄。反观沈一刀,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他一边嚼着肉干一边自斟自酌,好不悠哉,美中不足的是笑颜的不消停着实让他闹心。虽他嘴上不说,但他心里还是很可怜笑颜的,因此他并没有开口喝止,只是默默地转过头去眺望远方层叠的山峦,免得被笑颜冒失的行径扫了他的兴致。 从日落西山等到月沉星稀,立于寒风中足有三个时辰之久的宁悦和笑颜身体内外的暖意被烈风搜刮得丝毫不剩,早已冻得四肢僵硬麻木,嘴唇发紫,牙关直打哆嗦,两张苍白的脸庞被风吹得通红,轻轻一碰就痛得眼泪直流。尽管她们如此诚心诚意,可依旧没等到韩飞他们的身影。自入夜后,树林里阴影幢幢,窸窣声不绝于耳,让人毛骨悚然。严寒和恐惧逐渐消磨着宁悦的气力,护着笑颜的手不知不觉垂了下来,眼前越发模糊不清,几次险些晕厥过去。就在宁悦头脑一片昏沉之际,突然,远处闪现出一星火光,紧接着,一阵细碎的马蹄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是姐夫!”笑颜惊喜若狂地拉着宁悦的手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听到声响,黑暗中的马蹄声变得急促起来,一转眼,四匹深棕色的高头大马便出现在两人跟前。 “让你们久等了。”为首一人迫不及待地从马上一跃而下,揭开蒙面的斗篷,向两人露出微笑。 “祺大哥!”借着火光,宁悦认出来人正是她们翘首以待的安瑞祺,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断裂,满腔的激动和悲痛顿时化作灼热的泪珠簌簌落下。 凝视着她哭泣的脸庞,安瑞祺既心痛又自责。他立即快步上前,将她拥入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丝,低声说道:“悦儿不要生气,是我来晚了。” 安瑞祺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使宁悦不由自主沉浸其中。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仿佛在告诉他她再也不想离开他了。宁悦的主动靠近着实让安瑞祺始料未及,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的心狂跳不已,稍不留神,双臂用力过猛,把宁悦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安瑞祺慌忙松开双手,在她的额上深深地吻了一下,以此回应她的心意。宁悦一惊,想起此举于礼不合,急忙红着脸抽回双手,却被安瑞祺一把抓住,握在手里。宁悦挣脱不了他的束缚,只好娇羞地低头不语。 就在两人浓情蜜意之时,举着火把立于一旁的影卫队头领也没闲着,他用眼神示意那名跟随其后的下属将那个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人扛到马车里。笑颜一脚蹬上马车,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她面前那具血肉模糊的身躯,愣了半响,方才明白到她不是在梦里。她不顾那人身上血迹斑斑,一头便扑倒在那人怀里,然后绝望地痛哭起来。“姐夫!姐夫!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们!呜呜……” “笑颜妹妹,韩大哥他怎么了?”宁悦闻言,心中一阵惶恐,她踉踉跄跄地走到车旁,颤抖着往车内看去。 沈一刀麻利地把车帘卷起,然后伸手替韩飞把了把脉,但觉其脉象极其沉细,于是便向宁悦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宁悦一脸茫然地跪坐在车舆里,看着气若游丝的韩飞,但觉悲从中来。“祺大哥,求你救救他……” 闻言,笑颜赶忙抬起头来,用沾满鲜血的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眼泪擦干了又流下来,混杂着那红得触目惊心的韩飞的血,顺着双颊大滴大滴地滑落,样子很是凄楚。她如同失了魂似的,不停地重复着宁悦的话:“救救他……救救他……” “二位不必担心,这人身子骨一向硬朗,如今不过受了点皮外伤,还不至于因此丢了性命。”头领轻描淡写地回道。 听了头领的话,宁悦当即泪如泉涌,而笑颜也哭得越发厉害。正寻思着要如何安慰宁悦的安瑞祺见状,不禁脸色一沉,双眸里闪过一丝寒光。震慑人心的威严从安瑞祺的眉宇间隐隐透出,就连身经百战的头领见了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心中但觉战栗不已。主人性子隐忍恬淡,唯独对这位姑娘的事极为上心,如今看来,他确实动了气,故而再也藏不住那与生俱来的威仪了……也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哎……头领向安瑞祺躬了躬身,连忙识趣地拿出药物前去替韩飞疗伤。头领对韩飞甚为仇视,安瑞祺早已看在眼里,他无意去刨根究底,只当是宋国人对越国将军理所当然的敌意。他决意要救韩飞,头领心中自然千百个不愿意,可他不敢违抗安瑞祺的命令,于是便转而三番四次地暗中为难韩飞,聊以解恨。安瑞祺不怪他,但事关宁悦,又另当别论。安瑞祺对韩飞确实心存怜悯,但更多的是恨意,他本以为,若不是为了宁悦,他是决计不会以身犯险去救韩飞的,然而,近日的所见所闻却令他这一想法彻底改变。 每当安定国提审韩飞,安瑞祺总会列席其中。他之所以没有像从前那样借故推脱,一来是想要从韩飞口中探听出越国的机要以便早做应对,二来则是打算暗中施以援手,保住韩飞的性命。毕竟以他父兄的性子,一怒之下将其千刀万剐也是不无可能的,为了不负宁悦所托,安瑞祺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无奈地坐观将领们轮番痛斥韩飞犯下的诸多罪状,一个个叫骂得面红耳赤仍不肯罢休。可让人惊讶的是,面对名动四方的安大元帅和一众气势汹汹的将领们,势单力弱的韩飞非但没有一丝胆怯,反倒一脸傲然地与他们争辩起来,一时间,双方难分胜负。他说早在二十年前,大宋便开始四处开疆辟土以满足自己的狼子野心,而与大宋接壤的并不富庶的越国难免首当其冲深受其害,大片的土地被大宋收入囊中,不计其数的无辜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如今他们联合楚魏两军进攻大宋,不过是为了夺回本就属于越国的一切,替越国百姓讨回公道,试问这又何罪之有?这些年大宋扩张版图,自然少不了安家军南征北讨的一份功劳,听见韩飞竟敢把他引以为傲的丰功伟绩说得如此不堪龌蹉,安定国 第129章 笑颜一动不动地依偎在宁悦肩上,神情恍惚地看着头领替韩飞上药,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自己已然筋疲力竭,泪水也早已流干了。宁悦默默地拿出丝帕为她擦拭脸上的血污,不一会儿,雪白的丝帕便被染成暗红色。安瑞祺见状急忙递上一方干净的白绢,宁悦接过后向他露出感激的微笑。突然,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车轮声从树林深处传来,打破了这片寂静。头领和他的随从立即跳下马车,挡在安瑞祺身前,严阵以待,直至树林里传来几声极其细微的竹哨声,他们才放下了戒备,重新回到马车上继续为韩飞包扎伤口。 “来者何人?”沈一刀挥了挥大刀,一脸严峻地问道。 “是宁风大人。”头领漫不经心地回道。 听到宁风来了,宁悦心中激动万分,她轻轻地拍了拍笑颜的肩膀,把她从迷茫中唤醒。一个忽暗忽明的亮光摇曳着,由远及近缓缓而至,须臾,一辆残旧的驴车出现在众人眼前。车子由两个木轮和一块板子搭制而成,木板上铺有一层茅草,看上去十分简陋,唯有那拉车的驴子脚步轻盈稳健,还算得上差强人意。再看宁风,身穿粗布棉衣,头扎麻布条,一眼望去与普通农户无异,与这辆车子倒甚为相称。 “祺兄弟,大事不好,安元帅发现了韩兄不在营内,如今已派遣了多名将领带兵四处追捕。还请祺兄弟设法拖延追兵,好等宁某得以带韩兄逃离此地。”说完,宁风把驴车赶到马车旁,让头领把韩飞抬到驴车上来。把韩飞安顿好后,头领拿出竹哨吹了几声,树林中飞出几个身影落在驴车附近的阴暗处,准备沿路保护宁风。 安瑞祺一听心里有些焦急,他知道,宁风这样做是为了在事败之时独自揽下所有罪责,可眼下,也只有宁风这副掩人耳目的打扮,才能不动声色地把韩飞顺利送走,使他们不至因此与安家军兵戎相见。事到如今已不容他多想,只能放手一搏。安瑞祺向宁风道了声珍重后,便骑上马,朝军营方向飞驰而去。 笑颜不愿再离开韩飞半步,哭着求宁风带上她,宁风语带关切地安慰:“笑颜姑娘,此刻最要紧的是尽快把韩兄送到安全之处,驴车走得慢,实在不宜再多带一人。宁某相信,姑娘很快便能与韩兄重聚,在此之前,盼姑娘能耐心等待。”看着宁风澄澈的双眸,笑颜心中安稳了不少,她止住了哭泣,温顺地点头答应。 “大哥,路上小心。”临别,宁悦忧心忡忡地叮嘱道。 宁风回以淡然一笑,便扬鞭而去了。 目送宁风离开后,宁悦向沈一刀轻声问道:“沈前辈能否驱车跟上安将军?” “这有何难,循着马蹄印走即可,可那将军一心要去拦住追兵,我们去了岂不添乱?”沈一刀不解地看着宁悦说道。 “来人若不过是寻常将领,以安将军之能三言两语便可将其打发到别处去搜捕,可若是碰上了他的父兄,只怕他会束手无策。我想赶去帮帮他。”宁悦沉静地回道。 沈一刀听后连连点头称是。这将军深夜擅离军营本就于理不合,恰巧在他离开之时,营中一要犯不知所踪,这样一来,难免让人疑心此事与他有关。假如元帅兴师问罪,恐怕他连自身也难保,哪还顾得上阻挡追兵。虽不知宁姑娘有何良策,但既然她坚决要去,定是有十足把握,老夫也不妨舍命陪君子。哎,宁姑娘替这将军想得如此周到,想必是对他用情至深,难道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战龙想要和宁姑娘在一起当真只是痴心妄想,没有一星半点可能?我们家战龙到底有哪里比不上这将军?想到这里,沈一刀但觉愤懑难平,手上的马鞭挥得更勤快。 正如安瑞祺所愿,不到三更天便下起了如柳絮般的细雪,只可惜,这细雪还没来得及把他们留下的痕迹掩盖,韩飞逃走一事便已被安定国知晓。大哥定不会错过这一路上的马蹄印和车轮印,我只需按原路返回,便能遇到他亲率的兵马。大哥他从不疑我,届时只要我以旧病复发为由求请亲自送我回营,他定不会回绝。就怕父帅亦在其中,那么我就不得不兵行险着了…… “你的臂弩可有带在身上?”安瑞祺悠悠地问道。 头领见安瑞祺愁眉不展,本想告诉他自己已在树林中埋下数十伏兵随时听候他调遣,后来回心一想,他对敌人尚且不忍赶尽杀绝,如今即便无计可施,想来也舍不得伤安家军分毫,于是打算就此作罢,此时听他有此一问,不禁怔了怔。“有,属下已作好万全准备,只等主人一声令下。” “甚好,那么以你的轻功修为,能否不着痕迹地摆脱安家军的围捕?”安瑞祺继续问道。 “属下自信有此能耐。”头领坚定地回道。 “好!等我父兄到来,你且先在暗处观察,一旦见我制止不住他们前行,便即刻用箭伤我,切记不可手下留情,唯有我受了重伤,我父兄才会方寸大乱,转而去抓拿暗算我之人。”安瑞祺云淡风轻地解释道。 头领听后又是一愣,慌忙回道:“万万不可!主人千金贵体,怎能为了区区一个韩飞而折损。属下恕难从命,还请主人三思!” “你不肯相助,我也不强人所难。”安瑞祺叹了一声,淡然地说道:“我的一位友人曾赠予我一颗紫藤淬,如今我正好带在身上,还望你能替我寻来解药,保住我的性命,毕竟在这世上还有我留恋之处。” 头领当即心领神会,急忙跳下马,跪在安瑞祺身后哀求道:“主人,切莫服下此毒,属下遵命便是。” 第130章 “二弟?你怎么会在这里?”安瑞祥语带责备地问道。 “我看今日夜空明净,便想出来走动走动,不料竟下起雪来,耽误了回营的时辰,还请大哥莫怪。”说完安瑞祺向一行人愧疚地笑了笑。 十数个火把将四周照得彻亮,安瑞祥见安瑞祺的身旁空荡荡的,连一个随从也没带,显得有些孤清,不禁皱了皱眉,不忍苛责于他。“这雪怕是要越下越大了,二弟还是赶快回去吧,安守,好生护送少将军回营。” “遵命!” “大哥不和我一道回去么?”安瑞祺明知故问道。 安瑞祥听后叹了一声,回道:“二弟有所不知,今晚营中一要犯不知所踪,父帅大发雷霆,令各将领带兵四出追捕,如今为兄奉军令率兵出行缉捕逃犯,断不可轻易回营。”见安瑞祺无意驱马离去,安瑞祥继续说道:“二弟宿疾未愈,应当多多保重身体,此事就交由为兄来办,你尽管回营静待便是。” 看来大哥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折返了,那我也只好…… “安将军!”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安瑞祺身后响起,接着,一辆质朴无华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光亮处,停在了众人的面前。 “安将军,多日不见,近来可好?”沈一刀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向安瑞祥招呼了一声。 “劳沈前辈记挂,晚辈一切安好。”安瑞祥朝沈一刀拱了拱手,恭敬地回道。正当他为沈一刀的到来讶异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让他惊愕得不由自主冲口而出道:“小悦!” “大少爷好。”宁悦向安瑞祥躬身行礼后,便把双手垂在身前,静静地站着不语。 “二弟,难道你是为了见小悦所以才擅自离营的?鲁莽!实在鲁莽!此地离军营不过数里,若是被父帅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安瑞祥焦急地看着两人责斥道。 “大哥教训的是。”一边应和着,安瑞祺一边纵身下马,快步走到宁悦身旁,耳语道:“悦儿,大哥的话你都听见了,此地不宜久留,快乘车离开。” 宁悦双手紧握,抿着嘴,摇了摇头。安瑞祺见状脸色一沉,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宁悦,把她稳稳地放在马车上。 未等安瑞祺开口催促沈一刀动身启程,安定国洪亮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们停在这里做什么?” “父帅!”安瑞祥一脸铁青地驱马上前,妄图挡住安定国的视线,而安瑞祺则把宁悦牢牢地禁锢在怀里,不让安定国看见她。 安定国无视安瑞祥的阻拦,策马来到马车前,居高临下地瞪着安瑞祺,高声吆喝道:“瑞祺?本帅寻你多时,不想你竟然不在营中!擅离职守,该当何罪!来人,把少将军拿下!” 闻言,宁悦从安瑞祺怀中挣脱出来,跑到安定国的马前跪下,磕了个头。 借着火光,安定国看清来人正是脱逃多月的宁悦,不免怔住。“小悦?瑞祺,瑞祥,这是怎么一回事?”安定国怒气冲冲地问道。 “安元帅息怒,安将军连夜出营,为的是把我抓拿归案,求元帅顾念将军一片赤诚,饶恕他不告之罪。”宁悦又向他磕了个头,平静地回道。 “悦儿,你……”安瑞祺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想不出应对之策。 安定国盯着失魂落魄的安瑞祺,怒其不争,厉声说道:“哼,我看抓拿你归案是假,助你潜逃是真!” 宁悦不敢回话,只是一味俯首在地,静待安定国发落。 安瑞祥见事情陷入僵局,急忙抹去额上的冷汗,跑到安定国身旁,低声劝道:“父帅,眼下追捕越国将军要紧,小悦她……” 安定国听后脸色越发难看,他转过头去瞪着安瑞祥,害得他后背生出阵阵寒意,不敢动弹半分。 就在这时,一声沙哑的叫喊打破了这片寂静。“放了他们!” “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在安元帅面前放肆!”安定国的副将大声威吓道。 “大爷我是青峰山寨二当家斗虎!不许伤他们,否则,待我青峰山寨精兵抵达,定将皇城夷为平地。”斗虎气喘吁吁地叫嚣道。 看着他满头是汗却盛气凌人的样子,沈一刀忍俊不禁,可本就怒火中烧的安定国被气得失了威仪,开始咆哮起来:“来人,给我把这个狂徒拿下。” “父帅,青峰山寨曾助安家军对抗外敌,求父帅法外开恩,恕他无礼之罪。”安瑞祥急忙为斗虎辩解道。 “皇上命安家军围剿青峰山寨一众山贼,你们非但不遵,反倒和山贼结交,实在荒唐至极!”说完,安定国一挥马鞭,重重地打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卷起尘土四散。 “当日若不是得青峰山寨众英雄相助,先锋营恐怕早已全军覆没,而附近的村落也难逃一劫。他们虽为山贼,可心怀仁义。相信吾皇圣明,定不愿见安家军将其赶尽杀绝。”安瑞祺躬身劝道。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安定国敛起怒容,陷入沉思。许久,安定国方才把目光移到宁悦身上,迟疑片刻,终于开口说道:“小悦,你走吧,离开大宋,不要再回来了,知道了吗?”见宁悦仍旧恭顺地跪着,安定国眼中闪过一丝慈爱,把一块令牌扔到马车上后,便调转马头,往军营方向行去。 “少将军,元帅找不到你心里担心得很,故而亲自带兵来寻你。方才他并非真心要治你的罪,请你切莫误会他的一片好意才是。”安定国的副将留下一句话后便扬长而去。 目送安定国一行人离去,安瑞祺心里很是难过。父帅对我关爱有加,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他的厚望,实在枉为人子…… “小悦,既然父帅放行了,你大可放心离去。”安瑞祥吁了一口气,向宁悦苦笑了一声。“至于二弟,营中事务繁重,还需你多多劳心从旁辅助父帅,依我看,还是不宜远送。” “大哥,父帅的宽容仁厚瑞祺感念在心,大哥仗义执言瑞祺没齿难忘,二位恩德瑞祺他日定当相报,只是如今离别在即,求大哥让我送悦儿一程,日出之前,我便会回营,绝不食言。”安瑞祺扶起宁悦后,向安瑞祥恳求道。 “二弟,大哥从未想过要你回报些什么,想来父帅亦是如此。小悦与我相识一场,我不忍让她含冤而死。把父帅留下的令牌挂在马车上,可保他们一路畅行无阻。”安瑞祥语重心长地说道。 “谢大哥成全。”安瑞祺感激地向安瑞祥行礼道谢。 “安守,我们另择一道追捕犯人,让小悦她们安心上路。”说完,安瑞祥带着兵马朝另一方向飞驰而去。 望着明亮的火光渐渐远去,最后化成了微不可见的光点,宁悦但觉如释重负。韩大哥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沈前辈,我们走吧。”昏暗中响起了安瑞祺沉静的声音,其中似乎夹杂着几分不悦。 沈一刀并未听出,只顾着豪迈地大笑,不时夸上宁悦几句,驾着车跟在安瑞祺的马后。听了沈一刀的话,宁悦心里更加苦涩。我这样自作主张,定是惹祺大哥生气了……他会原谅我吗…… “笑颜,你在车里吗?”此时,斗虎回复到往昔那般畏畏缩缩的样子,怯生生地问道。见车里没有丝毫回应,斗虎一咬牙关,继续说道:“笑颜,从前是我对不住你,我不图你原谅,只求你能让我送你们回去。这一次,我定会信守承诺,即便是拼上性命,我也会保你们平安。” “你滚……”车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你说什么?”斗虎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 “你滚!”笑颜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一声,让人听了撕心裂肺。 “笑颜妹妹……”宁悦回过神来,看着泪眼婆娑的笑颜,忍不住哭了起来。 “斗虎,你回去吧,小丫头不待见你,你又何苦纠缠呢。”沈一刀听了他们的话,心里也很是难受,于是嘟囔了一句。 “笑颜,我就远远地跟着你,不碍你眼,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一声。”说完,斗****着马,隐没在树丛中。尽管这数年来,他已习惯于默默地跟在笑颜身后,而此去越国不过十日,可今非昔比,如今他每走一步都觉得无比煎熬。 第131章 循着驴车的车轮印前行,临近黎明时分,安瑞祺领着马车来到了一个小村落。此时村民们仍沉浸在睡梦之中,此起彼伏的鼾声隐约可闻,院子里的鸡犬被马蹄声惊醒,胡乱叫了几声,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村子里漆黑一片,这使那盏挂在驴车上的小油灯显得格外明亮。 安瑞祺把宁悦扶下马后,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只是站着不语。 待众人消失于眼前后,宁悦方才鼓起勇气,轻声问道:“祺大哥,你能原谅我吗?” 安瑞祺低头靠近她耳边,无奈地问道:“悦儿,你知道我生气了?” “祺大哥,对不起……”安瑞祺烘热的气息散落在宁悦的脸颊上,让她心中悸动不已,先前准备好的说辞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如今只懂得一味地道歉。 安瑞祺听见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生怜爱,低声说道:“你是料准了我对你狠不下心,所以才这样欺负我的不是?”说完,他在宁悦额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宁悦慌忙抬起头辩解,却见安瑞祺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顿时失了神。 安瑞祺把宁悦拉入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青丝,低声说道:“悦儿,你可知我在乎你远甚于我自己?你可知当我以为父帅要把你抓回京时是如何的心惊胆战、惊魂失魄?我宁可父帅降罪于我,也不愿经受如斯的折磨。” “可我又何尝愿意见你受罚……”宁悦把头埋在他胸前,细声回了一句。 “我知道,悦儿心里有我……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这样伤我的心,好吗?”感受到怀中人默默地点了点头,安瑞祺把下颌抵在她的头上,闭上双眸,露出会心一笑。 两人拉着手走进农舍,见众人皆围坐在韩飞床边静默不言,即刻快步上前察看。 “悦儿姐姐,姐夫他醒了。”笑颜按捺住激动,轻声向宁悦报喜道。 “太好了。”想起在远方苦等许久的颜爷爷和韩越,宁悦不禁喜极而泣。 “多亏有宁大哥在。”笑颜感激地看了一眼宁风,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 “不过是根千年人参,我们青峰山寨多的是。”站在角落的斗虎见状气得脸色发紫,嘀咕了一句。 笑颜对斗虎的话充耳不闻,拿出手帕沾了水给韩飞擦净脸上的血迹。 “既然他的小命得保,老夫就先去歇息了,明天还要接着赶路呢。”沈一刀打了个哈欠,便强拉着斗虎径直走出房门。 “宁大哥奔波了一夜,想必也累了,快去休息吧。”笑颜晲了赖在门外不走的斗虎一眼,向宁风微笑着说道。 “宁某恭敬不如从命了。”想到往后需应对路上重重险阻,宁风便不再推却,迅速收起匕首,把切好的人参片整齐地放入锦盒中,双手递给笑颜,然后就告辞离去了。 “悦儿,父帅在营中等着我回去,我不好在此久留,见韩将军平安无事,我也能放心离去了。”安瑞祺用指尖轻抚着宁悦的脸,眼中尽是不舍。 “祺大哥打算何时带我回京受审?”宁悦细声问道。她抓着安瑞祺衣角的手微微颤抖,透露出她心中的惶恐不安。 安瑞祺心头一紧,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温和地说道:“悦儿莫怕,你且安心在这里静候,待我擒获真凶你再现身不迟。” 天色渐白,晨曦初现。韩飞被响亮的鸡鸣声吵醒,皱着眉干咳了几声。宁悦急忙递上水,让他送服了一片人参。 “宁姑娘,我听笑颜说了,是你救了韩某一命,他日韩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姑娘大恩。”韩飞用嘶哑的声音吃力地说道。 “韩大哥言重了,救人之事,宁悦不敢居功。更何况,韩大哥对我有恩,我理应涌泉相报,韩大哥无需记在心上。”宁悦给韩飞拍了拍背,轻声回道。 “宁姑娘不知其中缘由,故而以为对韩某有所亏欠。罢了,宁姑娘日后会有用得着韩某之处,届时韩某自能报恩。”说完,韩飞捏了捏笑颜的脸颊,把她唤醒。 笑颜用力打了一下脸上的大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含糊地说道:“姐夫,你醒啦。” “笑颜,把你姐姐留给你的手帕拿一条出来送给宁姑娘。”韩飞有气无力地吩咐道,见笑颜睁着大眼疑惑地看着他,他又开口催促道:“去吧。” “悦儿姐姐,给你,我挑了个遍才选到这条比较完好的。”笑颜向宁悦羞涩地笑了笑。 想来韩大嫂去世有些时日了,笑颜妹妹大概是经常拿这些手帕出来怀念她的姐姐,故而手帕面上才会如此毛糙吧。宁悦道了声谢,轻柔地把手帕折叠好,收入怀中。 “宁姑娘,等你明白这手帕的深意,若你想寻一个安身之处,你可以到双禄山下来,我们以后打算长居在那里。”韩飞注视着宁悦,意味深长地说道。 笑颜一听高兴地接着说道:“悦儿姐姐,我姐姐的坟就安在那儿,你若来了,我便带你去见见我姐姐。” “好,待事情尘埃落定,我定会前去看望你们。”宁悦摸了摸笑颜的脸颊,热泪盈眶。 临别,宁风让宁悦依偎在他肩上,温和地安慰道:“小悦,我会尽快回京,无论遇到何事你都不必惊慌,记着有我这个大哥在。” “各位珍重。”宁悦擦干泪水,挥手向众人告别。 望着马车越走越远,宁悦泪流不止。前路茫茫,不知何时才能和他们重聚,又或许,自己已无法再见到他们也说不定…… 见宁悦久久站在原地,任由风雪吹刮,就是不愿回去,影卫队头领急忙上前劝道:“属下奉主人之命,不日便会护送姑娘回京,还请姑娘保重身体。” “是啊,也该回去了……”宁悦失神地看着漫天飞雪,叹了一声。 第132章 “父帅,我回来了。”安瑞祺单膝跪地,恭敬地说道。 此时已过拂晓,可元帅帐中的灯火依旧燃着。满面倦容的安定国正坐于光亮之中,显得十分沧桑,布满红丝的双眼失去了平素的威严和神采,额上的皱纹因紧锁的眉头而陷得更深。想到安定国为了自己彻夜未眠,安瑞祺心中一阵揪痛。 “瑞祺,你总算回来了。”安定国眼中浮现出一丝欣喜。“坐下吧,父帅有要事与你商议。” 安瑞祺坐到安定国身侧,给他斟上一杯热茶,然后安静地等着他发话。 安定国见他如此心细孝顺,心里甚是安慰,便语带慈爱地说道:“昨夜父帅审问一叛军将领,得知荣国舅、嵘王爷等人见势不妙,已然仓惶逃离战场,更可恨的是他们竟处心积虑将谋反之罪嫁祸于其一宗亲身上。父帅原是想请那越国将军亲自供出他与嵘王爷暗中勾结之事,可如今他却也不知所踪,想来定是荣国舅的精心谋划,以防有人抓住他的把柄。纵然两人篡位之举人尽皆知,但苦无证据昭其恶行,如此一来,便不能名正言顺地将其绳之以法了。瑞祺,你说当如何是好?” 安瑞祺听后心中一震,不料韩飞竟是荣氏一族谋反案的关键所在,没有他出面指证,坐实其罪行,以荣国舅权倾朝野之势,只怕连皇上也不敢轻易将他们定罪。 安定国见安瑞祺不回,便接着问道:“经此一役,荣氏一族可算是元气大伤,只要父帅和丞相联手,要想一举铲除他们亦不无可能,可这出师需有名,瑞祺,你可有主意?” 安瑞祺暗暗观察着安定国的神色,见他目光幽深,心中疑窦顿生。父帅一向仁厚爱民,此时为何会提出要将荣氏一族赶尽杀绝,需知两军交战免不了生灵涂炭,祸及百姓,这绝非父帅所乐见。“请父帅暂且按兵不动,瑞祺愿意一试。” “好!瑞祺若能以一己之力解开这积尘了十数年的困局,也不枉父帅多年来苦心栽培!”安定国拍了拍安瑞祺的肩膀,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而今叛军已是溃不成军,众兵将皆四散而逃,估量着其再难成气候,于是,安定国决定与安瑞祺一同回京向皇上禀明一切,留安瑞祥在城外镇守,伺机而行。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沈一刀一脸愕然地看着面前那辆华贵的马车,搔了搔头,咧嘴一笑。 “老爷子不是去送宁姑娘她们了吗?”战龙掀开车帘,探头问道。 沈一刀迅速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和马车并肩前行,回道:“老夫已将宁姑娘和小丫头平安送至城郊,接下来就交由安将军和斗虎费心了。” 战龙听后抿嘴不语,漆黑的双眸越发黯淡。 “倒是战龙你,脚伤未愈,不回大宅养病,来这里做什么?”沈一刀哼了一声责问道。 “斗虎他走了吗?”战龙仿佛并未察觉到沈一刀的怒气,淡淡地问了一句。 “走了,也不知道何时才回来。”沈一刀不满地回道。突然,沈一刀似有所悟,大喊一声道:“战龙,难不成你是想效仿那小子,为了一个女子抛下山寨不管?” “老爷子,我还不至如此执迷不悟。”说完,战龙轻叹了一声,但觉胸中一阵苦闷。 “战龙,在老夫眼里,你绝不比安将军逊色半分,只可惜宁姑娘早已属意于他,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罢了,此事就随它去吧,江南佳丽众多,何愁觅不到良配。若不是你从前无意娶妻,恐怕如今早已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了。”宁姑娘虽与战龙有缘无分,但至少让战龙萌生了娶妻的念头,也不失为治疗他那心病的一副良药,沈一刀暗自想道。 “老爷子无需为我劳心伤神,此刻我有要事在身,已然无暇顾及其他。这个请你妥善保管,待斗虎回来,替我交予他便是。”未等沈一刀答应,战龙便把斗虎还回来的墨玉塞入他手里。 “这……这不是翟大当家留给你的信物?”沈一刀把墨玉拿近一看,当即辨认出来。 “是翟大当家留给接任之人的信物。”战龙郑重地回道。 “既然翟大当家亲自传位于你,这墨玉理应由你来保管,如今为何要我转交给斗虎?”话音刚落,沈一刀便明白战龙的用意,顿时气上心头,斥责道:“战龙,你是想离开青峰山寨?我懂了,这些年来,你利用山寨的人力物力经营绸缎庄生意,发了大财,到头来竟不是为了山寨的兴荣,而是给自己备好退路。没想到翟大当家会教养出像你这样忘恩负义之徒!战龙,我算是看错你了!” 战龙并未辩解,只是淡然地回道:“是我亏欠了山寨,亏欠了翟大当家,眼下,我只求拨乱反正。从今以后,青峰山寨交还给斗虎掌管,只是,这三千名精兵请容我带走。” “不行!这队兵马固然是你一手练就,可他们的吃穿用度皆由山寨供给,因此,他们自当听命于青峰山寨大当家。”沈一刀紧紧地抓住车帘不让它落下,心里恨不得把它撕碎以平息心中怒火。 看着沈一刀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战龙但觉万感交集,他深知,此刻,沈一刀的内心定是有一场激烈的交战,一边是他对山寨的忠心,而另一边则是对他的偏护之心。老爷子,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从未背弃山寨……“老爷子,你若有能耐把他们带回山寨,我断不会拦阻。”语毕,战龙把一片叶笛置于唇上,吹了一声,那两匹黑得发亮的骏马立刻迈开四蹄,拉着马车飞驰而去。 沈一刀自知凭斗虎年迈的坐骑绝无可能追上战龙驯养的良驹,只好落寞地楞在原地,望着车轮印渐渐延伸至远方,那双浑浊的双眼里满含痛心的泪水。 三千精兵从沈一刀身旁径直行过,纵然分明看见了他,却未作片刻停留。果然是训练有素,惟战龙之命而是从,沈一刀心里暗叹道。战龙啊战龙,你明明知道,若你肯留在青峰山寨,山寨里的一切自是全凭你来调度,难道这不比三千精兵强上百倍?既然你连大当家之位都能决然舍弃,又何必在暗地里蓄积如斯兵力呢? “沈当家!” 沈一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来人。“是你啊。你不是早已弃武从商?何故还跟着兵马跑来这里?” “沈当家,正因如此,我才急着要来见你。”二掌柜满面堆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方块状的小布包,恭敬地递到沈一刀面前。 沈一刀一手地扯开上头的活结,包裹在粗布里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柔滑细腻、闪着微光的丝绸赫然跃入眼帘。“给我这东西做什么?”沈一刀怒气冲冲地问道。 二掌柜见沈一刀气得不轻,慌忙说道:“沈当家息怒,小的要呈上的东西在丝绸里头,请沈当家打开一看。” 沈一刀哼了一声,把丝绸拿起顺手一扬,十数张泛黄的纸张从丝绸里飞出,飘然落在雪地上。 二掌柜见状大惊失色,踉跄下马去拾,数了又数,确认数量无误后,方才双手递上,战战兢兢地说道:“沈当家,此乃极其贵重之物,万不可损坏分毫。” 沈一刀漫不经心地接过,惊觉其上竟印有官府的朱红印鉴,不禁多看了几眼。“这是文契?” “沈当家好眼力。绸缎庄文契地契十张,宅子地契五张,共计十五张,请沈当家清点一下。”说完,二掌柜重新骑到马上,舒了一口气。 沈一刀听后但觉好笑,回道:“我从不过问经商之事,你还是收回去吧。” 二掌柜一听急忙甩手摇头道:“这些绸缎庄和宅子已然归于沈当家名下,小的岂敢私藏文契!” “你说什么?”沈一刀惊讶地看着二掌柜,手中的文契被他抓得皱了起来。 “请沈当家饶了小的吧,小的胆量远不如从前,这几天为了它们,小的实在是坐寝难安,生怕遗失了其中一二,有负大当家所托。”说道这里,二掌柜打了个寒颤。他的话虽不假,可让他真正感到畏惧的是,这些文契无一不是价值万金,只要有些许差池,他将不得不穷尽一生去偿还。 沉寂了许久,沈一刀开口问道:“是战龙让你交给我的?” “正是正是!”二掌柜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露出谄媚的笑脸。 “想来你在江南总庄已有数个年头,对于其他绸缎庄之事,应也略知一二,你来给我说说,这些绸缎庄的生意究竟是好是坏。”沈一刀凝视着手上的纸张,郑重其事地问道。 “回沈当家的话,十处分店的生意虽不能与总庄相提并论,但也是门庭若市,货如轮转。” “这是为何?” “江南的绣娘们自小受民风熏陶,练就出不凡的手艺,再加上大当家遍寻名师加以栽培,出自她们之手的绫罗绸缎自然非同一般。即便其后总庄将成品运往各地分店,让他们照葫芦画瓢,也难及其一二。”二掌柜自鸣得意地回道。 “这么说,总庄岂非掌握着分店的命脉不成?”语毕,沈一刀绷紧了脸。 “沈当家有所不知,总庄所制珍品数量稀少,可谓是千金难求,即便是京城中显贵,每年也不过分得数件。大当家意在以此令绸缎庄名扬天下,而非单单为了把珍品高价卖出。如今绸缎庄口碑在外,各分店织绣技艺日渐纯熟,就算离了总庄,也丝毫不影响其生意兴隆。”二掌柜细细地给沈一刀解释道。 沈一刀听后迟疑了半响,最后有气无力地问道:“既然如此,那战龙为何又不要了?”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大当家原是想把大宅子和总庄也一并送予沈当家的,可后来又转了念头,把它们留了下来,说是兴许日后还有用处……请沈当家恕罪,大当家的心思小的实在猜不透……” “罢了,只要知道他是一片好意,于我而言便已足矣……”说完,沈一刀默默地把文契用丝绸重新包裹起来,珍而重之地藏在怀中。 第133章 段府偏厢门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孤零零地来回踱着步,看上去很是焦躁。 须臾,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院子外传来,只见一身披厚重斗篷的俊逸男子缓步而至。 “安兄!总算盼到你回来了!”莫念聪苦笑着快步迎上前去。 “这些天委屈莫兄了。”看着与自己一般高却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圆脸的莫念聪,此时无精打采、愁眉不展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安瑞祺微笑着宽慰道。 “安兄此话不假,我在这段府里处处受人限制,可算是度日如年。既不能迈出这院子半步,也不能与外头互通音讯,无奈之下只好躲在房间里潜心整理荣氏一族的罪证。”说完,莫念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莫兄能如此心无旁骛,想必收获匪浅。”一边说着,安瑞祺一边拂去身上的积雪,悠然走进房里。 听了安瑞祺的话,莫念聪疲惫的双眼顿时恢复了平日的神采。他喜不自禁地回道:“托安兄之福,念聪幸不辱命,请安兄过目。”莫念聪把安瑞祺领到书案前,把一册厚厚的卷宗双手递上。 安瑞祺把卷宗翻阅一遍后,淡然一笑,说道:“眼下铁证如山,即便荣国舅权倾朝野,恐怕也回天乏术。”语毕,他从怀中取出几封信函,置于书案上,继续说道:“这是我从叛军将领身上搜来的军机要函,上面有荣国舅、嵘王爷的印鉴,请莫兄连同卷宗一并呈予皇上,以作他日指证两人叛乱罪行之用。” 莫念聪拆开其中一封信函一看,落款处果真印有荣国舅的印鉴,不禁喜出望外。他激动万分地回道:“好!事不宜迟,请安兄即刻与念聪一同前去面见圣上。” 安瑞祺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莫兄此番立了大功,圣上龙心大悦,必有重赏,瑞祺实不宜同行邀赏。” 莫念聪一听但觉手足无措,语塞了片刻方才说道:“安兄此言差矣!此事得成全凭安兄运筹帷幄,念聪不过是从旁协助,岂敢居功!” “莫兄言重了。瑞祺向来无心仕途,不若莫兄志向高远。莫兄为人正直不阿,处事公正严明,实属难得的栋梁之才,如今能助莫兄加官进禄,瑞祺与有荣焉。”安瑞祺云淡风轻地回道。 “安兄谬赞,让我情何以堪……”莫念聪搔了搔头,显得更加窘迫。 “瑞祺字字肺腑,莫兄无需过谦。”见莫念聪头越垂越低,很是难为情,安瑞祺话锋一转说道:“说来瑞祺有一事相求,不知莫兄可否答应。” 听了安瑞祺的话,莫念聪当即直起身子,一脸坚定地回道:“念聪怎受得起安兄一个求字!无论何事,安兄尽管吩咐便是。” “瑞祺先行谢过!”安瑞祺向莫念聪躬身行礼后,郑重地说道:“请莫兄开棺验尸,提审段明命案。” 莫念聪一听霎时满脸涨红,心中狂跳,这些天来他有意无意地对段明命案避而不谈,正是因为比起列举荣氏一族罪状,解决这一命案让他感到更为棘手。可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皇上予以的三月限期已过去了几日,此时安瑞祺旧事重提,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尽管他曾不眠不休地审视案卷不下数十次,有得安瑞祺数次提点,可此案来龙去脉于他而言依旧是雾里看花,至于真凶是何人,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刑部任职以来,他辅助刑部尚书断案无数,刑部尚书素有铁面无私美名,所办案件大多都是追根究底,彻查清楚后方才结案的,悬而未决的案件亦有不少,可他一直相信,只要肯下功夫,终有一天真相必能大白于世。但是,这段明命案却容不得他细细查证。自他闻及宁悦逃狱后,他心底的忐忑久久不能平复。作为刑部侍郎,抓拿逃犯自是责无旁贷,不过,深信宁悦清白无辜的他,倒宁可她从此销声匿迹。明知百姓受屈我却不能还她一个公道已是失职,要我为了自身功名任由她含冤而死更是枉读圣贤书!刑部尚书曾训诫下属道:“勿枉勿纵!”莫念聪以为,他这样的抉择无愧于尚书大人的教诲。 安瑞祺见他沉默不语,停顿了一会儿,以温和的语气继续说道:“转眼三月之期已过,莫兄迟迟不结案皇上难免怪罪,让莫兄为难了,瑞祺心中甚是内疚……” “安兄多虑了,皇上近日为叛乱一事殚精竭虑,故而无暇追究此事。只是……”莫念聪欲言又止道。 “莫兄但说无妨。” “传闻段尚书与荣国舅私下勾结,密谋颠覆朝廷,皇上得知后震怒非常,意欲将其除去,但不知为何,段尚书竟在叛军起事后倒戈相向,出兵镇压。皇上对其大为赞赏,而他在朝中地位巍然也更胜从前。”莫念聪揉了揉鼻子,继续说道:“若非如此,在段府留宿期间,念聪是绝不敢拿出安兄手记翻看,毕竟当中牵涉荣氏一族罪证,要是被有心人看去免不了从中作梗。” “段尚书突然转变心意,当中缘由着实耐人寻味……”安瑞祺思忖着莫念聪的话,不紧不慢地回道。 “安兄纵已求得皇上口谕,但要想在段府上下顽抗之下强行开棺验尸,恐怕会适得其反。倘若段尚书将吾等告上朝廷,以其平乱有功,皇上有心偏护亦属常理,兴许就此收回成命也不无可能,因此,当务之急乃是求得段尚书首肯。”莫念聪紧锁着眉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明日一早,还请莫兄与瑞祺一同前去拜见段尚书,恳求他协助办案。”安瑞祺沉静地说道。 “全凭安兄差遣!”莫念聪爽快地答应后,踌躇了半响,支支吾吾地开口继续说道:“安兄莫要见笑,其实,还有一事念聪难以释怀……” “莫兄请说。” “宁悦姑娘至今下落不明,缺少了嫌犯及其证词,本案无从审起。” “莫兄请放心,明日午时,她自会出现。”说完,安瑞祺露出一抹浅笑。 第134章 “安少将军回京来了?老夫有失远迎,少将军莫要见怪。 ”段南天瞥了一眼垂首站于正厅中间的安瑞祺和莫念聪,狞笑着说道。 “段尚书客气了。下官今日前来求见段大人,为的是查验段公子死因,还请段大人行个方便,准许知府衙门仵作开棺验尸。”安瑞祺回以微笑,不卑不亢地说道。 段南天听后难掩心中的怨恨,拍案而起,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语气中尽是不屑与恼怒:“三月之期已过,杀害犬儿的凶徒仍旧逍遥法外,如今你们竟还有颜面重提旧事,难道就不怕老夫上禀皇上,治莫知府和莫侍郎一个办事不力之罪?” 安瑞祺毫不退缩地直面段南天的怒火,沉静地劝道:“段大人请息怒。下官以为,本案疑点重重,可疑之处尚待彻查。倘若草草结案,放任真凶逍遥于世而让一个无辜女子背负上罪名含冤而死,只怕并非段公子所愿见。” “安少将军何必扯上犬子说事?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可归根结底,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求老夫,也不过是想保全那个丫头的性命罢了。老夫虽昏聩,但还不至看不出你这点心思。”说完,段南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讥笑。 莫念聪一听顿时满面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想到自己自接管命案以来一心想着要为宁悦洗刷罪名,却忽视了作为父母官的他还欠九泉之下的段明一个公道。疑犯是身世可怜的小丫鬟,案发地是肱股之臣宁大人的府邸,而死者则是恶行昭昭、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后因死者之父嚣张跋扈,更使宁府陷入了百口莫辩的凄惨境地。对宁府一干人等心存怜悯,相信他们是无辜受累,实属人之常情,可在公义面前,容不得半点私心,兴许正因为这份偏袒蒙蔽了莫念聪的双眼,才会使他一直裹足不前,至今仍无法看清案件的全貌。段明生前横行霸道,四处结怨,最后却死在了宁府,难道这当真只是巧合?宁府家仆众多,将要成为他们二小姐乘龙快婿的段明进府后竟无一人侍奉在侧,乃至后来血流不止也无人知晓,岂不蹊跷?我居然会对他们的证词深信不疑,实在是愚昧至极!莫念聪五内翻腾,紧握双拳,抬起头来朝安瑞祺看去,却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心里不免一怔:莫非安兄早已察觉到案宗记录有诈,故而坚持开棺验尸?又或许,他在意的仅仅是宁姑娘能否沉冤得雪? 安瑞祺并不辩驳,只是悠然地回道:“无论下官为了何人插手此案,段大人理应明白,下官追寻真凶的决心不假。若能将凶徒缉拿归案,于段大人又何尝不是一桩好事?” 段南天哼了一声,缓缓地坐了下来,沉思了许久,开口说道:“素闻安少将军深谋远虑、才智过人,出征不过几次,便已获封少将军一位,此次抗敌平乱,全凭少将军运筹帷幄,安家军方能化险为夷,老夫深感佩服。” 听到段南天突如其来的嘲讽,安瑞祺面不改色,淡淡地回了一句:“段大人过誉了。” “其实,开棺验尸并无不可。老夫不敢妄图与安少将军结交,只希望少将军能谨记老夫今日之恩,他日不要妨碍老夫才好。”段南天故作可怜地说道。 安瑞祺一听但觉好笑,段南天果然是老奸巨猾,这样说来,自己便算是欠他一个人情了。考虑到开棺验尸势在必行,安瑞祺不疑有他,当即答应了下来。 一众手持长枪的家仆排成两列跟在段南天身后,落后于段南天数步之遥的莫知府、莫念聪、安瑞祺身旁则簇拥着数十或肩扛铁楸或腰悬大刀的知府衙役。两队人皆有虚张声势之意,互不相让,磕磕碰碰终于到达段府后院。出于意料之外,段明坟前并无萧条清冷、凄惨孤寂之景象。此时,十余名身穿粗布衣的大汉正忙忙碌碌地搬运着泥沙石块,看样子是在修葺墓地。看见如此阵仗,大汉们惊得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左右顾盼,惶恐不安,后得段府管家示以眼色,他们方才一哄而散。段南天神色凝重地环顾着尘土飞扬、凌乱不堪的墓地,念及爱子死后竟还要经受这般折磨,心里难过至极,久久不能言语。 眼看日上三竿,段南天一咬牙关,厉声说道:“开始吧。”话音刚落,拦在莫知府一行人面前的家仆们便重新分作两列,让出一条窄道让他们通过。 莫知府顶着家仆们灼灼的目光,缩肩弓背地带领着衙役们怯生生地走到段明的墓碑前。莫念聪从一衙役手中接过的铁楸后,故意背对段南天等人,身先士卒动手挖起覆盖于棺木之上的黄土来,其他衙役见状,心中顾虑顿消,立刻牟足劲加入其中。不消一炷香时间,棺木显露于众人眼前。不便上前帮忙的安瑞祺与段南天并肩而立,暗暗观察着段南天的一举一动,以防他突然变卦,阻挠知府府衙众人行事,可是,段南天终究没有发难。就在棺盖开启的那一瞬间,安瑞祺隐约看见别过头去的段南天的双眼变得湿润起来。 “仵作何在?”莫念聪用衣袖擦去额上豆大的汗珠,喘了口气,叫唤道。 “属下这就来!”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仵作应了一声后,便缩着脖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 莫知府心疼莫念聪受苦受累,不由分说把矛头直指仵作玩忽职守,于是,当他看见仵作从他身旁走过,便狠狠地抓住他的肩膀,低声威吓道:“此事不容有失,这回你可要验仔细了!” 在尚书大人面前验尸,验的又是他惨死的血脉至亲,本就让仵作心有戚戚焉,如今又遭逢莫知府恶言相向,仵作心中委屈万分,就连用以捂鼻的白帕掉在地上也不敢去拾。众人皆指责他前次验尸敷衍了事,可他心里的苦又有谁知。死者乃尚书大人的独子,自然不能以寻常对待。虽说人死后万事俱休,但悲痛欲绝的段尚书定然不愿见段公子的遗体被人翻来转去,衣衫剥尽,尊严扫地。地上既有他流的血,又何需再以针扎入其体内试毒,惹得尚书大人不快?段公子衣衫完好无损,目及之处仅有头部一处伤痕,而他并未中毒,试问自己断定他因头部受伤失血过多而死又有何不妥?仵作撅着嘴,屏住呼吸,探头往棺木内看去,幸而,时值寒天,尸首腐烂并不厉害,腐臭味不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浓烈。仵作定了定神,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摊开,拿起其中一根长约三寸的银针往段明手腕上方内关穴扎去。一进一出,原来闪着银光的长针被染成黑油油的,让围观者为之一震。正如安瑞祺所言,段明果真身中剧毒!仵作暗自喊了一声:糟了!但觉一阵寒意从背脊渗入胸口,持针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若不是段南天不顾一切冲上前来一手夺去,那根至关重要的长针早已坠落到坟的深处。 “这是怎么一回事!”段南天瞪着通红的双眼,朝仵作咆哮道。 噤若寒蝉的仵作双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向段南天磕头求饶。莫知府恨其不争,自己不敢上前去护他就罢了,还拉着莫念聪不让他去劝和。 安瑞祺见事情不妙,急忙拱手劝道:“段大人息怒,请让仵作继续验尸,以查明段公子死因,将功折罪。” “如今证据确凿,犬子是被人投毒杀害的,还有何可查之处!老夫这便去上禀朝廷,请圣上将你们一个个撤官查办!”语毕,段南天一甩衣袖,大步离去。 安瑞祺挡住其去路,凛然地说道:“段大人要严惩他们,何需急于一时。此时首要之事,当属彻查命案,缉拿凶徒,让段公子得以瞑目。请段大人留步片刻,让仵作继续验尸!” 这时,借由莫念聪搀扶艰难地站起身来的仵作细声插话道:“段大人,属下敢以项上人头作保,段公子绝非服毒而死……” 段南天闻言即刻往回走,厉声命令道:“继续说!” “属下先前曾查看过段公子的咽喉,既无异物也无变色,因此死因与呛噎、服毒无关。”仵作小心翼翼地回道。 匆匆赶来的捕头挺身而出,替仵作挡住段南天凶狠的目光,开口催促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去查明段公子为何中毒!” “是……是……”仵作踉踉跄跄地走到棺木旁,开始重新审视段明的尸首。段明头上的伤口已然腐烂,变得模糊不清,倒也因此,仵作才得以发现,这伤口极浅,充其量不过是皮肉伤,无法置人于死地。仵作把段明身上的衣物全数解开一看,不禁大惊,只见他的右肩上有紫黑色的一手掌大小的斑块,定眼细看,斑块中央有一颜色较深的小圆点,皮肤已然溃烂脱落,露出发黑的腐肉。“凶徒便是从此处向段公子下毒的!” “如此细小的破损,想来应是暗器所致。”捕头毫无顾忌地打量着段明的尸首,继续说道:“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倒没见过这样奇怪的毒伤,估计是做工极其精细的独门暗器。” 听了捕头的话,安瑞祺与莫念聪心中皆浮现出从荣国舅处得来、暗卫队所有的那枚造型奇特的暗器,两人互换眼色,缄默不语。不会是皇上所为,他没有杀害段明的理由,不是吗?安瑞祺默默地注视着段南天,心里忐忑不安。 “派人去找!我要亲自将犯人碎尸万段,以慰明儿在天之灵!”段南天悲痛地大喊道。这话不仅是对段府上下说,也是对安瑞祺等人说。他誓要手刃仇人,无论是官府还是何人,挡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