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王爷陪我搞事业》 第一章 回府 城郊乡下一处别庄里,一个穿着镶金缎子的中年男人正呵斥着对面半大的少女。 少女模样秀气端正,那双眼睛生得像是会说话一般水灵,却有些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老成。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这身衣裳可是夫人赏的料子,你粗手粗脚的,弄坏了赔得起吗?!” “是你自己非要撞过来的!”叶冰凝瞪着眼,目光冰冷。 “死丫头片子,相府都不要你了,你这一身的黑斑就是个邪祟!老子就是把你打死在这儿都没人过问一句!” 管家举起拳头,说着就要来抡叶冰凝,叶冰凝眸子一沉,暗藏在袖子里的毒针已经随时准备发出去。 不长眼的狗东西!再动便要他横尸乡野! 自出生起,叶冰凝便与旁人不同,凡是衣衫覆盖下的地方,全是浓重的黑紫色。 算命先生曾说她是天降灾星,害母亲难产,且与丞相的命格相冲,因此她那薄情的爹便毫不犹豫地把她送到乡下别庄,不闻不问十数年。 可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老死别庄时,一架奢华的马车驶入了农田里。 “大小姐,相爷有旨,让我们接你回相府,请!” 叶冰凝一愣。 相府? 他们怎么突然想起还有她这个“野丫头”了。 “我不去。”叶冰凝后退两步,神色倔强。 她实在是对那个吃人的高门大户提不起兴趣。 领头的婆子却一拽,色厉荏苒:“这可由不得你了!” 挣扎间,叶冰凝的手臂裸露出大片乌黑的痕迹,在日头下反射出邪异的光泽。 “晦气的东西!”那婆子嫌恶地松开她,从车上使唤出几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拽着她上了车,“相爷说了,你要是敢不回,明儿个就把你娘的牌位扔到粪水坑里去!” “你们、你们这群混蛋!” 母亲的牌位,那是相府里跟母亲唯一有关的东西了…… 叶冰凝怀着不甘上了车,一路颠簸,终于在三日后抵达了相府。 相府后院。 丞相夫人司如玉满头珠翠,衣着雍容,正坐在上位细细刮着茶沫,狭长的凤眼微微吊着,威严的模样让旁边伺候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管事的嬷嬷小跑着过来汇报:“夫人,乡下那位大小姐到了……” 一旁的叶冰雪听言,柳眉倒竖,厉声呵斥道:“哪门子的大小姐,若不是本小姐让步,她连京城都进不来!” 嬷嬷瞬间噤声,头都不敢抬了。 “让她在院子里候着。”司如玉淡淡抬眼,转头吩咐嬷嬷,“本夫人有些乏了,要歇会儿。” 说完,她假意打了个哈欠,在佣人的搀扶下起身回房,末了还不忘叫上自己的女儿:“雪儿,还愣着干嘛?来伺候母亲午睡。” “是,母亲!”叶冰雪抬头看了院子里毒辣的太阳一眼,心领神会地跟了上去。 这头的叶冰凝被婆子带到院子里。 丞相府的院子精致精雅,是她从前在乡下没机会见识的奢华,只是日头太毒,让人完全生不起观景的心思。 她被勒令站在院子中央,那毒辣的太阳晒得她发了一身的汗,可却无人上来搭理。 下马威么? 叶冰凝冷笑一声。 是相府要“请”她回来,又不是她要回相府,她大可不必惯着,于是便寻了处地方大大方方地乘起了凉。 婆子见了,连忙急匆匆地去回禀司如玉:“夫人,那贱蹄子居然违背您的意思,在阴处乘起了凉!” “什么?!”珠翠拆到一半的司如玉眼神一狠,摔烂了一个玉镯,“乡下来的野丫头就是不懂规矩,连本夫人的命令都敢不听!走,随我去会会这晦气东西!” 回廊传来细碎脚步声,一位贵妇人带着七八个侍女,气焰嚣张地出现在了院子里。 叶冰凝弯唇一笑,“来了。” “见过夫人。” “叶冰凝,你莫不是去了一趟乡下,连相府的规矩都忘了?我是你嫡母,按理来说你应该叫我一声母亲。”司如玉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了叶冰凝一眼,眉眼间全是蔑视。 叶冰凝冷哼一声,假模假式地福身:“母亲怕不是忘了,我自小便被扔到乡下,也没什么机会受到相府的教养,礼数不周实属正常。” 好一张利嘴! 司如玉咬咬牙,手中的帕子都捏皱了。 叶冰雪见状,连忙出声帮忙:“来相府就要懂相府的规矩,不会可以学,你怎么跟母亲说话的呢?赶紧道歉!” “你是?” “我是相府嫡女。” “嫡女?”叶冰凝围着叶冰雪走了一圈,见她模样姣好,却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气质,忍不住出声嘲讽,“我看你年纪应该比我小?” “是又如何!”叶冰雪扬起下巴,神色高傲,那副世家千金的嚣张模样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 叶冰凝轻笑:“妹妹刚才说的那番话自己也要记得才好。我是长姐,你是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同我说话?长幼有序呢?我是在乡下待久了没教养,难道你也是?” “你!” “够了!一个两个的,都要嫁人的姑娘了,怎么行事还如此没有分寸?!在院子里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被下人看见了,还以为我相府不能容人呢,快随我进来!” 司如玉嘴上骂着两个人,眼神却是凶狠地瞪着叶冰凝一个。 叶冰凝知道,这一趟回来怕是危机重重。 一进屋,她便直接问道:“母亲,您方才说我要嫁人了,敢问我要嫁的是什么人?” 司如玉挥挥手,嬷嬷得令,恭敬地奉上一卷明黄的懿旨:“太后懿旨,给你和夜王殿下赐婚。” 夜王! 叶冰凝虽然住在乡下,却也听说过这位夜王的鼎鼎大名。 夜王夜亦谨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手握重兵,战无不胜,样貌更是一表人才。 这样尊贵的男子,却让整个南风国的女子避如蛇蝎。 原因无他,夜王身患隐疾,且克妻。 传闻他已经死了三个王妃了,若是自己嫁过去,便是第四个。 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数字。 第二章 百毒阁 叶冰凝静静打量着这位丞相夫人,心中暗骂了一句老毒妇,缓缓开口道:“若我所料不差,太后是属意二妹妹嫁与夜王的?夫人贸然让我顶替,就不怕太后降罪么?欺君罔上,可是要诛九族的。” “如今你已认祖归宗,若是诛九族,必少不了你的分。” 司如玉依旧端庄,举着懿旨,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冰凝。 “太后赐婚的是丞相府千金,却并未指明是谁。雪儿比起你年纪尚幼,断没有在你前面嫁人的道理,这也是为了你好。夜王是什么门楣,若是没有相府操持,你以为你嫁得进去吗?” 叶冰凝心中冷笑。 为了她好,便要将她推进火坑? 果然不是亲妈哈。 “可以是可以。”她沉吟片刻,嘴角讥诮,“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司如玉警惕地看向她,目光犀利:“什么要求,若是过分的就不用提了。” 叶冰凝的态度不温不火,低头玩弄着手腕上的红线:“也没什么,就是我初来乍到,对相府还不太熟悉,希望在我出嫁前,夫人不要克扣我的份例,一切照着二小姐的来。另外给我安排个院子,不用下人,也不准人来打扰。” 叶冰雪一听要照着她的份例给叶冰凝来一份,当场就炸了锅:“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可以嫁给夜王就无法无天了么?照着本小姐的份例来,你配吗?你不过就是个克母的丧门星,跟夜王倒是绝配!” “二妹妹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若是想死,别拉上我!夜王也是你随意骂得的?”叶冰凝狠狠瞪了叶冰雪一眼,出声警告,“辱骂皇族可是杀头的大罪,若是有人告诉夜王,你们的算盘怕是还没打响就没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乡下野丫头来教训本小姐了?看我不打死你!” 叶冰雪叉腰瞪眼,一巴掌就要冲着叶冰雪的脸呼过去,司如玉连忙拦住了她。 “我这么谨慎的人,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口没遮拦的女儿!” 司如玉狠狠戳了戳叶冰雪的额头,又眼神复杂地看了叶冰凝一眼。 最终妥协道:“好,只要你乖乖听话,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不过在你顺利出嫁之前,最好呆在自己的院子别出来,否则惹出事端,就别怪本夫人不轻饶了!” “是,也希望夫人能说到做到。”叶冰凝勾唇一笑。 这是要软禁她的意思了?太好了,正合她意。 叶冰凝施施然离去,叶冰雪看着她的背影,跺了跺脚,扑在司如玉怀里恨声道:“娘,难道我们就看着她一个外人在丞相府如此嚣张么?” 司如玉垂眸,素手拂过女儿的发丝,想起方才叶冰凝脖颈间不经意露出的青黑色皮肤,阴狠地笑道:“她得意不了多久的,娘亲不会让你受委屈。” “当真?” “娘何时骗过你?夜王看到她衣服下晦气的模样,怕是新婚夜都不会让她熬过去。” “那就太好了!我真希望夜王早点处死她!” 母女俩用最平淡的语气聊着最无情的话题,下人们个个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也不敢吭。 叶冰凝被安排在了最偏僻的青竹阁,进出极为不方便,司如玉明显是不想让她见人。 不过偏僻的地方也有离个好处,清净,还离围墙近。 是夜,冷月高悬。 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青竹阁中掠出,隐入夜色之中。 不消多时,京城中一处名为“百草阁”的药铺中,掌柜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看着面前将面容遮住的女子,道了声:“小主人。” 百毒阁,亦正亦邪,善医更善毒。 传闻他们的轻功天下无双,毒术千奇百怪,轻易便能杀人于无形! 谁能想到,这间不起眼的药铺,竟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百毒阁”在南风国京城的据点? 更不会有人想到,这神秘的百毒阁之主,便是丞相府刚从乡下接回来的大小姐——叶冰凝! 密室中,有一道身影坐在烛台下,面容稚嫩,却披着花白头发。 声名赫赫的毒王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怕是他那些仇家都认不出来了。 “师父。”叶冰凝朝着那人躬身道,“阴草可有头绪?” 毒王叹了口气,开口后,连声音都是孩童般稚嫩:“找到了,在夜王府,怕是不好得手。” 叶冰凝蹙眉:“阴草是世间至阴之物,夜王一个血气方刚的将军,怎么会在府里种阴草?” 毒王摇了摇头:“夜王府不好打探,百毒阁渗透不进去。若非这毒侵蚀老夫的经脉,以老夫的轻功,潜入夜王府不过手到擒来。” “既然如此。”叶冰凝笑道,“那此事便交给徒儿。” “务必小心,那夜王不是易与之人。”毒王想到百毒阁的探子汇报上来的消息,有些心疼自家徒弟,“丫头,听说你要嫁给那个夜王?” 叶冰凝眨了眨眼:“是……。” 毒王眯起眸子,看着她,稚嫩的双瞳底下却是老练而沉稳的眼神:“你是为了阴草故意跟他们回相府的?你早就知道阴草在夜王府上,也早就知道相府会找你顶替婚事,是吗?” 叶冰凝无辜地摊手:“您徒儿要真有这么神机妙算,早就打倒夜王帮您把阴草抢出来了。我实在是被他们赶鸭子上架的。” 毒王冷哼一声,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叶冰凝捂唇微笑:“其实真的只是凑巧罢了。为师父解毒不止是您给徒儿的出师任务,也是徒儿该尽的孝道。若没有您,凭借相府多年对我的不闻不问,我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病了。所以师父,阴草就交给我。” 月影微移,更深露重。 一轮圆月高挂,今日十五。 在奢华的夜王府后山里,几只飞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被惊得四下飞起。 叶冰凝的轻功得了毒王的亲传,踏雪无痕,鬼魅莫测,悄无声息地便潜入了夜王府。 依照百毒阁先前打探的消息,夜王府明里暗里的守卫不知凡几,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可今夜一路行来,后山的守卫却十分薄弱。 她屏息凝神,小心前行,眼前豁然开朗,月色撒在一片池子上,波光粼粼。 池子边上,漫山遍野种着墨色的植株,摇曳不定。 阴草! 世间难寻的阴草,这里居然遍地都是! 第三章 夜王府 叶冰凝倒吸一口凉气,四面查探一番,确定没人之后,才提气轻巧地落在了温泉旁边。 她取出一个玉瓶,蹲下身子正要采集,忽觉背后一阵凉意。 直逼心脏的危机感令她当机立断松开了手,撑着地面往旁边滚了一下。 破风声响起。 一个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背后,五指曲握成抓,落了下来。 叶冰凝强自镇定,疾退几步,抬起头瞪大了眼。 这个人,好强! 男人眉目如画,身形修长,白色的纱衣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露出精壮的肌肉,长发披散下来,无风自动。 美好得宛如一幅画。 但叶冰凝此刻无暇欣赏,因为男人眼里满是嗜血的冰冷,毫无人性可言。 很明显,这个人失控了。 瞬息间,叶冰凝脑中百转千回,险险躲过男人再度逼来的一掌,空气发出了爆鸣声。 似乎察觉到面前的猎物很是“滑溜”,男人浑身散发着更盛的弑杀之气,叶冰凝只觉得浑身冰冷,身形也变得凝滞几分。 毒王轻功天下无双,于武功一道却是平平无奇。 与他一脉相传的叶冰凝将这一点继承了个十足。 危险一次比一次靠近,叶冰凝不愿与他缠斗,却难以脱身,不用多久,便失去了抵抗之力。 男人带着凌厉而浑厚的掌风,落在了叶冰凝胸口。 “噗……” 叶冰凝瞳孔微缩,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口吐朱红。 “噗通”一声,池子溅起一阵水花。 一滴泛着妖冶的鲜红血液落在了男人的嘴角。 男人眼中嗜血更盛,舌尖挑过嘴角的血液,却在下一刻面色陡变。 他身形化作虚影,朝着池子飞掠而去。 叶冰凝感觉到冰冷的池水灌入口鼻,胸腔火辣辣的疼,眼前的景象变得虚化。 难道就这么命丧于此? 她果然还是不够强。 师父,徒儿不孝,不能取来阴草了…… 她不甘心,筹谋了这么多年,竟最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就在叶冰凝的心随着身子缓缓沉底之时,一只大手将叶冰凝捞了起来。 “咳咳。”叶冰凝忽然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剧烈咳嗽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落在她腰上的大手一用力,叶冰凝整个人被粗暴地推到池子边上。 她后背撞到几块尖锐的石头,疼得倒吸一口气,红唇微张,喉头一阵紧缩,又是一口朱红鲜血要喷了出来。 倏然间,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了她的双唇…… 他居然吻了她! 叶冰凝瞪大了眼,脑海瞬间恢复清明,气得浑身发抖。 登徒子啊啊啊啊! 她要杀了他! 她下意识将手靠在男人的肩膀处,剧烈地挣扎着。 此刻,她才对上男人的双眼,瞳孔是如鲜血一般妖冶的红。 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睛? 叶冰凝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在她失神间隙,男人双手上移,扣着她的下颚,一手捧着她的脸,仿佛生怕她逃跑一般,狠狠咬了一口,丝丝血腥味立刻蔓延开来。 那血液好似令他更加兴奋,他不断攫取,剧烈的疼痛令叶冰凝清醒过来。 男人纤弱的脖颈就在她眼前,没有丝毫犹豫,她抬起右手,微弱的内力凝聚于掌中,狠狠劈了下去…… 男人毫无防备地倒在了她身上。 叶冰凝只觉得身上哪哪儿都在疼,咬着牙撑起身子爬上岸。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衣裳朝地上滴着水。 唯一不同的是,叶冰凝滴的是血水。 她看着眼前昏睡过去,一脸平静的绝色男人,终究是没杀人灭口。 因为一道强横的气息正在朝这边逼近,这里不宜久留! 叶冰凝不甘地看着地上的阴草,起身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男人,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夜亦谨躺在池边,发丝落在水中,白色的纱衣落在墨色的阴草之上,诡异的和谐。 他忽然睁开眼,瞳孔已经变回了正常的黑色。 起身透过池水,他垂眸看着模样凌乱的自己,口中还有未散尽的血腥味,脑海中尽是破碎的画面。 下摆处,一个脚印十分明显…… “玄一!” 玄一赶到之时,夜亦谨浑身湿漉漉的,散发着冰冷的杀气。 “刚刚是何人闯入王府?”夜亦谨回味着对他来说堪称美味的鲜血,蹙眉询问。 玄一战战兢兢:“王爷恕罪,属下将防守都集中到了王爷的院子里,疏忽了后山。等属下察觉到后山的气息寻来之时,已经不见人影。” 夜亦谨的眼神更加冰冷了。 “找到那个人,要活的。” “是!” 夜亦谨伸出修长的食指,落在自己的薄唇上,眯着眼若有所思。 叶冰凝不知道此时的夜王府已经因为她闹翻了天,她翻过青竹阁的围墙,撑起身子回到了屋里。 “天杀的,那就是夜王?那可是本姑娘的初吻啊,夜亦谨,老娘和你不共戴天!总有一天要亲手剁了你喂狗!” 叶冰凝咬着牙给自己的伤口上药,一边在心里将那个男人千刀万剐,一边骂骂咧咧。 丞相夫人信守承诺,她这青竹阁连着几日都无人打扰,让叶冰凝暗自松了口气。 伤口恢复得很快,不出几日便活蹦乱跳了。 听闻夜王府最近在大张旗鼓地在找什么刺客,可刺客的下落却毫无音讯,最后只得无疾而终。 叶冰凝偷笑,若是自己这么容易留下痕迹,岂非枉费毒王这么多年的教导? 她一边得意地想着,一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个婆子突然闯了进来,身后一群婢子鱼贯而入。 “你们这是做什么?夫人没告诉你们不能打扰我吗?”叶冰凝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目露不悦。 婆子挺着背脊,站得笔直:“宫里递了帖子,邀大小姐入宫赴宴。” 叶冰凝冷笑道:“是邀丞相府小姐,还是本小姐?” 婆子面无表情:“自然是为了大小姐的婚事,夫人让大小姐好好准备准备,莫要丢了丞相府的脸面。” 叶冰凝打了个哈欠,冷冷道:“不劳她老人家操心了,你们退下,我自己会收拾。” 叶冰凝查看了一下衣裳,布料触手细腻,显然不便宜,款式亦是繁复。 除此之外,还有一整套足金首饰,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她摸了摸鼻子,心下了然。 这是怕叶冰雪盖过她的风头,最后被太后瞧上? 第四章 宫宴 两日后,叶冰凝随着司如玉进了宫。 叶冰雪死活不愿和她同乘一辆马车,险些在家门口闹了起来。 叶冰凝看着撒泼的叶冰雪,冷冷瞥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那我不去了,你自己嫁给夜王好了。” 叶冰雪瞬间没了声,乖得像只鹌鹑。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宫门。 天色渐暗,宫宴即将开始。 臣子们已经来齐,皇上和皇后姗姗来迟,一阵参拜过后,才在皇上的吩咐下纷纷落了座。 而在此时,殿外一阵高呼:“夜王殿下到——” 正要沸腾起来的宫宴瞬间安静下来,数不清的眼睛纷纷看向门口。 埋头准备吃糕点的叶冰凝也抬起了头。 只见殿门出现一男子,身影颀长,一袭白衣如月光倾泻而下,容颜绝世,满座之人皆为之失色。 叶冰凝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果然是他! 诸多随着父兄参宴而来的女子失神地望着这个男人,眼中有倾慕亦有恐惧。 或许是众多目光中,叶冰凝发狠的眼神太过特立独行,夜亦谨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叶冰凝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佯装不经意瞥见一般,移开了面容。 夜亦谨则是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熟悉。 但他总归没忘记向帝后躬身行礼:“参加皇上,皇后,请恕本王来迟。” 端坐在上首的皇上摆了摆手,无所谓地道:“夜王啊,你可算来了,让朕和皇后好等啊。” 皇后亦是挑眉:“快些落座,今日这宴会可是专门为你而办的。” 宴会正式开始,十数名身着薄纱的舞姬鱼贯而入,歌舞助兴。 夜亦谨端起宫人倒的美酒,优雅地一饮而尽。 皇上瞧着自己这位皇弟这么多年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怪太后就算是借着自己重病也要给他指婚了:“太后为你和丞相府的女儿指婚,你可不许再胡闹,得空了多来往些。” 即便被皇上点名,夜亦谨依旧四平八稳地坐在席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面容无波无澜,好似在场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皇兄说的是,只是人家姑娘愿意来夜王府么?”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好歹是南风国的夜王,配个丞相之女绰绰有余,我就不信他们敢不嫁!一个臣子还能反了天去?你别担心,皇兄替你做主!” 当今圣上疼这位弟弟疼得明目张胆,这是谁都知道的。 只见皇帝横了横眉,威严的目光扫过群臣,出声询问道:“太后指婚的那位丞相之女何在啊?” 满座俱静。 叶冰凝轻叹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从丞相府席位中徐徐走出,半垂着首,额间点了桃花钿,衬得人比花娇,长发垂腰,身姿窈窕。 莲步轻移,立于殿上,落落大方地下跪拜见:“臣女叶冰凝叩见陛下,娘娘。” 见那个要被指婚给自己的人居然是叶冰凝,夜亦谨总算是提起了几分兴趣:“本王怎么没听说过,丞相家还有个叫叶冰凝的千金呢?” 司如玉立即起身:“回夜王殿下,凝儿自幼身子不好,被养在别庄静养,前些日子才接了回来。她母亲早逝,现已过继在妾身名下,确确实实是丞相府的嫡长女。” “原来如此。”夜亦谨恍然大悟,红唇微勾,眼神别有深意,“那还真是巧了, 这过继的可真是时候,正巧赶上太后指的婚事。” 司如玉僵着脸笑道:“夜王殿下说的是,缘分本就是机缘巧合促成,这说明殿下与我们凝儿有缘。” 皇上听后,龙颜大悦,连声点头道:“说的好!好一个缘分本就是机缘巧合!叶冰凝,朕问你,你可愿嫁给夜王?” “臣女愿意。”她能说不愿意吗?! 皇上紧张的同时,长松了一口气。 他这位弟弟的名声他可太了解了,要寻到一位自愿嫁给他的好姑娘还真不容易。 于是含笑看向夜亦谨:“夜王,你看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你还担心什么?” “既如此,本王也没什么好说的,娶就是。” “好好好!今天朕可太开心了,大家一起开怀痛饮,不要拘束,不醉不归!” 皇帝兴起举杯,夜亦谨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叶冰凝。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叶冰凝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似乎有几分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意思,甚是好笑。 嘴上说着愿意,心里怕是恨不得长翅膀飞了? 皇后趁热打铁,笑着安排:“既然两边都愿意,那你们便择日完婚,莫让太后等急了。” 婚事就这般定下了,群臣纷纷向着丞相和夜王贺喜。 可就在此时,叶冰雪突然起身,对着皇帝和夜王福了福身:“启禀皇上、夜王殿下,其实姐姐倾慕王爷已久,在家中便日日盼望着见到王爷,还特意为王爷准备了一首琴曲。” “哦?”皇上看向叶冰凝,“竟有此事?” 叶冰凝心下一片冰冷。 这小妮子,居然趁她不备玩阴招? 她尴尬地笑了笑,回话道:“臣女琴艺不佳,有自知之明,不必献丑了。” “可姐姐分明在家中练了许久,妹妹看了都好生感动。”叶冰雪攥着帕子,一副为姐姐着想的模样,“琴曲贵在心意,不在技巧,姐姐怎可展示都不展示,便白白浪费了这些日子的苦练……” 皇后轻笑一声:“丞相家这两姐妹的感情……可真好啊。” 好你妹啊! 叶冰凝咬牙切齿:“不过是随意练练罢了,毕竟不比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皇上看热闹不嫌事大,丝毫品不出这其中的火药味:“既如此,朕便成全了你一片心意。正巧夜王也在,你便弹给他听,朕和皇后也沾个光,赏个曲儿。” 他拍了拍手,旁边的管事立刻有眼力见儿地架了把玉琴上来。 叶冰雪得意地看着叶冰凝,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她因为不会弹琴而当众出丑的模样了。 一个乡下丫头,丞相府从未请过教养和学艺师傅为她教学,她怎么可能会弹琴? 第五章 我能解毒 这小妮子,居然趁她不备玩阴招? 她尴尬地笑了笑,回话道:“臣女琴艺不佳,有自知之明,不必献丑了。” “可姐姐分明在家中练了许久,妹妹看了都好生感动。”叶冰雪攥着帕子,一副为姐姐着想的模样,“琴曲贵在心意,不在技巧,姐姐怎可展示都不展示,便白白浪费了这些日子的苦练……” 皇后轻笑一声:“丞相家这两姐妹的感情……可真好啊。” 好你妹啊! 叶冰凝咬牙切齿:“不过是随意练练罢了,毕竟不比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皇上看热闹不嫌事大,丝毫品不出这其中的火药味:“既如此,朕便成全了你一片心意。正巧夜王也在,你便弹给他听,朕和皇后也沾个光,赏个曲儿。” 他拍了拍手,旁边的管事立刻有眼力见儿地架了把玉琴上来。 叶冰雪得意地看着叶冰凝,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她因为不会弹琴而当众出丑的模样了。 一个乡下丫头,丞相府从未请过教养和学艺师傅为她教学,她怎么可能会弹琴? 叶冰凝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夜亦谨,却见他一言不发,只懒懒地看着自己,并没有要解围的意思。 她叹口气,悠然走向玉琴,调弦试音,倒是熟练得很,有模有样的。 叶冰凝伸出十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动,琴声悠扬,如高山流水,潺潺铮铮,一折连着三叹。 突然,曲风一转,琴声宛若浪花击石,江河入海。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四下无声。 叶冰雪瞪大了眼,心道:“这怎么可能!” 叶冰凝十指按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众人回过神来,尚有些意犹未尽。 皇上拍了拍手:“当真不错,便是宫中的乐师,也不如你。” 叶冰凝谦逊一笑,宠辱不惊:“皇上谬赞。” 皇后点点头,赞叹道:“大家风范,也不恃才傲物。本宫倒是喜欢这性子,日后可多来宫里与本宫叙话。” 得到帝后的认可,不论叶冰凝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都没人再敢议论了。 可以说,她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大家闺秀。 叶冰雪脸色有些难堪,总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司如玉心中有气,却不敢在此时发作,只能用力将叶冰雪拉回了坐席。 觥筹交错,宴会很晚才散。 叶冰雪不愿与叶冰凝一辆马车,便与司如玉同座。 叶冰凝意味深长地看着叶冰雪负气离开的背影,心中冷笑。 刚上马车,便闻到车内有一股怪异的气味。 很轻微,但对于常年接触各种毒物的叶冰凝来说,几乎是无所遁形。 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半躺在坐垫上,随着马车晃动,身体逐渐感到不适,滚烫发热,脑海深沉。 司如玉下的药还挺足。 叶冰凝揉了揉额头,保持着灵台清心,面色悄然绯红。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马车绕了许久,终于缓缓停下。 没有人来扶她,叶冰凝只能自己下车,抬头便瞧见夜王府的匾额。 “……” 原以为好歹会暗中行事,现在暗算人都这么……大张旗鼓了么? 她看了一眼马车车夫,那车夫被她看得一个踉跄,手忙脚乱地跑了,马蹄溅起一阵灰尘。 叶冰凝久久无言。 王府门口突然出现个人,里头的人自然不会没动静。 玄一走了出来,看见叶冰凝吓了一跳。 怎么说也是主子未来的王妃,他该把人丢出去呢,还是丢出去呢? 眼前人影有些昏花,叶冰凝揉了揉眉心,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玄一见她神志不清,一看便是吃错了药,赶紧闪开,不敢碰到她:“叶小姐,深夜来王府所为何事?” 叶冰凝抬起眸子,水雾氤氲,含糊不清地说:“夜亦谨……” 混蛋,带我进夜王府啊! 玄一想了想,一掌将叶冰凝劈晕,然后提着她的衣领将人丢到了夜亦谨的房间。 “真是粗鲁。” 叶冰凝从地上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抬起头就看见站在上头,冷着脸的夜亦谨。 原本这点药还不至于让她失控的,可在她特意的放纵下,她还是低估了司如玉的狠毒。 这药性发作得凶狠,如排山倒海之势。 她死守着最后的理智清明,扶着旁边的方桌,骨头使不上力气,瘫软如泥,却紧咬着牙:“夜亦谨……救……” “玄一!”夜亦谨微微眯起眼,片刻后冷声喊人。 玄一瞬间闪现出来:“属下在!” “去取解药。” “是!” 一阵天旋地转,叶冰凝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男人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令叶冰凝感到一阵颤抖。 这个狗男人,不会要对本姑娘图谋不轨! 叶冰凝昏昏沉沉地想着,转眼间,就被夜亦谨丢进了后山的池塘。 春寒料峭,池水冰冷刺骨。 叶冰凝在水里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过来,脸上的绯红立刻褪去。 她一定是跟夜王府的水犯冲! 短短几天,两次被扔进水里,还是被同一个人! “谁给你下的药?”夜亦谨站在岸边,俯瞰着叶冰凝。 叶冰凝也不隐瞒:“也许是司如玉,也许是叶冰雪。” 她中的不是什么难解的春药,很快玄一便取了解药来服下。 “玄一,将她送回去。”见叶冰凝无碍,夜亦谨转身就要走。 “我不回去!”叶冰凝突然抬头,双手抓着岸边的石子大喊。 玄一看了看夜亦谨,又看了看叶冰凝,抓着脑袋问:“叶小姐,你和王爷还未完婚,这……这不合礼数?” 叶冰凝从池水中爬了出来,衣衫浸透,站在夜亦谨身后,哆哆嗦嗦地说:“我这副样子回去,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是会败坏名声的,司如玉母女不会放过我。” 夜亦谨转身,冷眼看着叶冰凝,嘴角掀起凉薄的笑意:“与本王何干?” 叶冰凝哑然。 她就知道这个狗男人是不会有感情的! “丢出去。”夜亦谨转过身,毫不留恋地抬步离开。 “我能解你身上的寒毒!” 叶冰凝放弃了虚与委蛇,直接掀出底牌。 第七章 父女相见 丞相林然出了皇宫匆匆回到相府,便马上唤来管家林祺,叫他将叶冰凝带来一见。 但那林祺心知肚明昨夜宫宴结束后只有司如玉和叶冰雪回来了,叶冰凝一夜未归。此刻丞相问起叶冰凝下落,他也慌了神不知如何应对。 他只好假装去找叶冰凝,实则进了司如玉的院子。 司如玉听了他的传话,手上的帕子不禁一紧。但她马上反应过来丞相应该并不知晓叶冰凝一夜未归的事情,便恢复了从容不迫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我去见老爷。” 司如玉在丞相面前颠倒黑白,说叶冰凝是在宫宴上对那夜王一见倾心,而后不顾她的阻挠追到夜王府去的。只是没想到,竟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混账!姑娘家做派怎能如此寡廉鲜耻!林祺,你速速去夜王府把她给我接回来!”丞相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狠狠拍了桌子。 但管家去到夜王府后却吃了闭门羹。 玄一站在夜王府门口抱着双臂,显然没将相府管家放进眼里。他不客气道:“丞相府现在才想起来还有个大小姐?莫不是这位大小姐在相府平常是个透明人?只有外人才能看得到?” 一通讥讽把管家噎得无话可说,但他仍旧坚持要将叶冰凝接回去,只是看着夜王府门口训练有素整整齐齐的侍卫不敢硬闯。 玄一脖子一伸还欲再讽刺几句,却不知叶冰凝悄无声息地自己到门口来了。她拍了拍玄一的肩膀,对他笑道:“玄一侍卫,不必为我争辩,我回去就是。我再留在夜王府也不合适。” 玄一也知叶冰凝的确不宜再留在王府,而且夜王今日上朝应该也是为了此事,便没有阻拦。 叶冰凝缓步走到相府前来接她的车马前,正欲上车,又回头朝玄一轻笑着说道:“替我与王爷道个别,咱们后会有期。” 暮春的阳光正好,马蹄声渐远只留下一抹烟尘。夜亦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手上把玩着一个白瓷瓶,看着远去的马车,眼底讳莫如深。 叶冰凝回到相府,刚进门就碰见叶冰雪。从下人那得了消息的叶冰雪为了能马上奚落她,特地在院子里侯着。 叶冰凝进门看着院子里站着个人,心里十分清楚就是冲她来的,却还有心情腹诽道:也不嫌晒。 只是她面上却是一脸端庄,目不斜视地想直接从她边上走过去。果不其然,叶冰雪一伸手臂拦住她的去路,姣好的脸上却是得意讥讽的神色。 “听闻姐姐在夜王府一夜未归,妹妹好生担心呐。只是不知姐姐昨晚在夜王府过得可好?夜王殿下可否善待姐姐?” 叶冰凝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叶冰雪,手却是握住叶冰雪手腕一寸寸拿下去。她手劲大,叶冰雪挣脱不得,面上涨红,但叶冰凝盯得她不寒而栗,倒也没敢叫喊。 看了她片刻,叶冰凝终是放了手:“我昨晚为什么会去夜王府,妹妹应该心知肚明,不过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妹妹还是少用,毕竟有些东西用解药可解,但是这烂心烂肺,可无药能医啊。” 她嘴角勾起一道讥讽的弧度,将叶冰雪视若无物,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开了,临了还不忘留下一句:“妹妹好自为之。”也不管叶冰雪在后面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咒骂她。 她还当司如玉和叶冰雪城府手段能有多深,如今看来,一个心思歹毒但手段粗浅,一个蠢笨不堪还沉不住气,不愧是母女。 林祺一路都没吭声,直到将她引到丞相林然的书房,才开口:“大小姐,老爷在里面等你。” 叶冰凝动作微滞,轻轻吸了口气。心下自嘲:活了十七年,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却是第一次见面,哦不,第二次,那更没什么理由会有“紧张”这种心情了。但即便二人没有感情,这种时刻,她的心绪也是没有办法绝对平静的。 梳理着自己的心绪,她提步跨过了房门。 进了书房,一股茶香扑面而来。前厅无人,往左走了几步便看见左右各陈列着一个书架,正中一幅泼墨山水颇有古意,而一个穿着朝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书桌后,正在品茶。 听见叶冰凝靠近的动静,叶然抬起头,一张肖似林鸢鸢的脸映入眼底。 林鸢鸢就是叶冰凝的母亲,十七年前叶然最爱的女人。 而叶冰凝不知叶然心中所思,只奇怪于为何叶然看到她之后为何不开口,只是出神。她只好主动打破平静,上前几步:“父亲唤我有何事?”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叶然本来平静的脸色沉了下来。 叶然: “我听闻你去夜王府了,还一夜未归。” 他话中含怒:“虽然你与那夜王已有婚约,但毕竟你还没有出阁,姑娘家怎能如此不知羞耻!追到未婚夫家里去,还在那里过夜!简直丢尽了丞相府的脸面!” 叶冰凝心下一沉,冷声辩解道:“我不是自己追去的,而是被下了药送到夜王府,若非夜王搭救,此时怎能安然无恙回到相府?!” 此话一出,却没有换来叶然的好脸色,有司如玉挑拨在前,他并不相信叶冰凝,反而认为她在为自己逾矩的行为狡辩。 “够了!你昨晚到夜王面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本已不想追究!你若对我,对这个丞相府有任何不满,大可当面说明,何必玩弄这套借刀杀人的把戏!”只见叶然怒容更甚,脸都气成猪肝色,说话的嗓门也大了起来:“你也不要再狡辩撒谎,此事到此为止,再不许提!” 叶然今日在宫中受了气,此刻发泄了些许。也冷静下来,想着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无需多言,也懒得追究前因后果。只想尽力将事情压下去,便继续道:“皇上已经替你们择了近期的良辰吉日,大婚前你不许再出门了,在府中也给我安分守己些,下去。” 虽然叶冰凝从未对叶然抱过期待,但叶然的处理方式的确让她十分寒心。 不问缘由,也不关心她的遭遇,对她更是没有一丝信任。只一心要将事情压下,只为他自己的名声和丞相府的脸面。 好,真是好得很。 她怒极反笑,克制地一字一句答道:“女儿,遵命。” 叶冰凝看着叶然,心中对这个丞相府完完全全失望。她心中烧着一团火,为自己受到的算计,为自己十七年来的委屈,为自己被他人摆布的命运。 她将来一定要加倍奉还。 第八章 我全都要 夜王娶妻,丞相嫁女,自然是要最大的排场。 虽然叶冰凝不得丞相喜欢,但为了丞相府的脸面,嫁妆也不会短了她去。 特别是在在大婚前半月,夜王府来下聘之后,叶然就更觉得不能给叶冰凝准备嫁妆不能太过简略。 丞相府将夜王的人恭恭敬敬地送走之后,关起门来清点聘礼单子,司如玉和叶然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夜亦谨实在是大手笔,派人来下的聘礼足足抬了二十箱。不仅有常用的玉梳玉佩奇珍古玩,还有各式时新昂贵的金饰宫花,这些价值万金暂且不提,还有二十万两银子,实在是让人无比艳羡的丰厚。 夜王府下的聘礼足,相府小姐的嫁妆自然也不能寒碜。叶然为了不丢丞相府的脸面,不得不给叶冰凝准备上得了台面的嫁妆,让她能风风光光地进夜王府的门。 这嫁妆是丞相定的,却是司如玉准备的,清点时,司如玉心都在滴血。叶然给叶冰凝拟的嫁妆单子上,首饰必须是金银镶宝石的,衣巾鞋袜要用上好的绸缎制,而外房的家具器物要买名贵的黄花梨木制的。这些准备下来要好几万两银子,这倒不是让司如玉最在意的。 她心疼的是,一些庄子、田地、铺子,竟也要算进叶冰凝的嫁妆里,这可都是有年收的不动产!这些才是最值钱的,为着这些产业,司如玉几乎要和叶然吵起来。 “老爷,这京郊的庄子田地,是咱们丞相府收入里面的一部分,你把这些给了叶冰凝,妾身还怎么维持府里收支平衡?”司如玉攥着手帕,面前的叶然面沉似水地看那张长长的嫁妆单子中用朱砂勾出来的部分,那些是司如玉想劝叶然去掉的东西。 叶然虽也有些心疼,但想起夜王府的聘礼,便用不容商议的语气对司如玉道:“夜王府给的聘礼不少,远多于我们准备的嫁妆,你就按上面的东西去准备,一件都不能少,免得在夜王面前丢了我丞相府的脸面!” 司如玉再不甘心也只好应了,她不能违拗叶然的决定,只能深恨叶冰凝。而前来请安的叶冰雪知道了叶冰凝的嫁妆数量后,也是恨得牙根痒痒:“娘!叶冰凝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凭什么给她这么丰厚的嫁妆,她根本不配!” 她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娘!绝对不能给她这么多贵重东西,不如我们掺些假的进去,看她以后怎么在夜王府做人!” 司如玉皱眉道:“不行,被夜王府发现的话,不仅叶冰凝会被嘲笑,闹到外面的话也会丢丞相府的脸。”她抬手摸了摸叶冰雪的脸,动作温柔,与她说出来的话截然相反:“反正这小贱人嫁去了夜王府始终都是一个死字,且让她死前得意几天。” 而叶冰凝也是对她的嫁妆不闻不问,似乎毫不在意,倒是让司如玉和叶然犹疑。 直到大婚前一晚,按照规矩,叶冰凝要去向叶然和司如玉拜别。恰巧叶然有友人来访,书房紧闭,她只好先去司如玉处。 夜色浓重,她偷懒直接从侧门走向司如玉房间。不曾想刚好看到司如玉门口掌灯的婆子解手去,懒得等她回来再通报,便直接想推门进去。 只是屋内人一句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想推门的手停在空中。 “夫人宽心,那林鸢鸢都死了十七年了,老爷怎么可能是看在她的脸面上呢?” “林鸢鸢?”叶冰凝暗想,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我娘?为什么她们会突然提到我娘?” 屋内人又继续说话了,是司如玉冰冷的声音:“若是那个贱人还活着,只怕这嫁妆还要再添上一半呢!” 顿了顿,司如玉一声冷笑:“只可惜,当年只整死了大的,让这小贱人留了下来……” 听到这里,叶冰凝心下一惊,难不成林鸢鸢当年难产而死的背后另有隐情,是司如玉动了手脚?! 这时她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出去解手的婆子回来了。 为免被发现,叶冰凝只好放弃偷听,她转身朝侧门方向轻盈一跃,脚尖微点廊柱借力翻过围墙,落在侧门后。看那婆子回到司如玉房门口才走过去。 她按规矩淡淡地向司如玉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来,打量着这一主一仆。这个婆子就是刚才和司如玉对话的另一个人,也是她当初到乡下接叶冰凝回来的,应该是司如玉心腹,知道不少东西。 看叶冰凝面上神色不卑不亢,司如玉看着觉得实在可恨,便借教导之名开口刺了她几句。叶冰凝突然说:“毕竟我娘死得早,我从小无人教导。劳夫人费心了。” 她说这话同时紧盯司如玉面上神色,希望能看出端倪。司如玉神色虽不变,但叶冰凝却眼尖地发觉在她说自己母亲早死时司如玉呼吸停了一瞬。 叶冰凝眼神微动:看来她娘的死真的与司如玉有关,得找个机会好好查一查了。 司如玉被叶冰凝突然的话头打断,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竟也不再借着教导她妇人之礼这个名头留她,而是叫她退下。 叶冰凝却没有动身,笑嘻嘻地朝司如玉道:“夫人怕是忘了,明日我便要出嫁,夫人怎的还不把嫁妆单子给我。” 这话让司如玉脸色铁青,本来不打算给她的,明日直接送到夜王府上,好让叶冰凝接手主持夜王府事务时出个糗。没想到这小贱人如此精明,竟然主动开口要了。 她眼神不善:“明日你出阁之时自会给你,单子上的东西也已经一件不落地备好,无需你操心。” 叶冰凝当然知道她不敢在嫁妆上做手脚,不然届时丑闻传出,也会对叶冰雪的名声造成损害。但她此刻提起嫁妆单子,当然是有更重要的目的。 于是叶冰凝仍旧不离开,毫不退缩地对司如玉笑道:“那夫人今晚给我也是一样的,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看着叶冰凝不到手不会罢休的样子,司如玉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不情不愿地起身从内室拿出几张单子,递给叶冰凝,冷声道:“退下。” 嫁妆单子到了手,叶冰凝倒是不急着翻看,而是又露出一个笑容:“夫人,我的聘礼单子呢?” 第十章 皇后之威 用早膳时,她欲言又止,想问什么倒被夜亦谨看出来了,他安慰道:“等下觐见皇后,也不用太刻意,稍微演得恩爱些便是了。” 于是叶冰凝一路都在想“稍微恩爱”要怎么演。 直到夜亦谨在皇后宫门口牵起她的手,让叶冰凝微微愣住。 微凉的大手能完全将她的手掌包住,掌心有习武之人惯有的厚厚的茧子,让人十分有安全感。两手摩擦间,仿佛有一丝电流从指间传来,酥麻的感觉让叶冰凝的心跳不禁加快,脸上也飞起两朵不明显的红云。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男子牵手。 进了富丽堂皇的皇后宫中,叶冰凝与夜亦谨拜见了皇后。皇后笑容满面地受了礼,看起来倒是对他们琴瑟和谐的样子颇为满意,又赏了好些东西给叶冰凝。 今天倒是颇为顺利,没出什么岔子,叶冰凝暗自偷笑。 但当两人要告退时,皇后却要留下叶冰凝叙话,叶冰凝只好独自留下。 只是皇后虽留下了她,却并未对她有任何指示,也不开口与她说话,只端了盏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不知皇后娘娘留下臣妾有何指示?”叶冰凝试探着开口,却没有得到回应,她抿了抿嘴,心中有些不安。 周围的侍从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室内格外寂静。皇后并未赐座,叶冰凝只好站在殿中,她心下细想,反应过来皇后此时是在给她下马威,只好忍着。 皇后这盏茶喝了一刻钟,叶冰凝站得腿都麻了,总算听得皇后开口:“心性倒是不错,你既当了夜王府的王妃,以后就得处处留心。行事要沉稳,切记戒骄戒躁。今儿你也累了,回去。” 虽受了气,但叶冰凝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她向来能屈能伸,就算心里在问候皇后的各位祖宗,拜别的时候还能面带微笑:“多谢皇后教导,臣妾谨记。” 看来皇后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以后倒是要对她多加小心了,叶冰凝暗暗握拳。 另一边,夜王出宫独自回府的路上碰见了太子,他本想当作没看到,但太子眼尖认出了玄一,大声嚷嚷着:“马车内可是皇叔?” 夜亦谨捏了把眉心,不得不停下来寒暄一番。 只是太子口无遮拦还说个不停,嗓门还大,像只苍蝇,实在惹人厌烦。 夜亦谨昨日已经被他惹得极不高兴,今日也懒得再和他絮叨,半眯着眼懒洋洋地打断了太子的滔滔不绝:“本王还有事,告辞了。” 说完还催促车夫快走,一点面子都不给太子留。 太子看着夜亦谨的背影,恨得牙根痒痒:夜亦谨不过是仗着手握兵权会打仗而已,现在都不把他太子放在眼里,他日怕是要觊觎这南风国的江山了!夜亦谨必成大患,一定要想个法子除掉他。 叶冰凝不知夜王回府路上发生的事情,她回了府便称要休息,不许下人打扰。实则换了一身平民装扮,易了容,悄悄出了夜王府往自己的百毒阁去了。 纵身穿行于阴影之间,对于轻功极好的叶冰凝来说,就算在白天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不多时,她已出现在百毒阁密室中。一边听着下属汇报近日情况,一边看起了百毒阁近日新接的生意。 百毒阁擅制毒也擅解毒,在江湖中地位极高。所以求药的生意也是源源不断,许多人都争着抢着花重金来求一副穿肠毒药或是救命解药。 只是百毒阁毕竟成立的年限不算长,许多弟子对制毒经验不足,叶冰凝经常要来亲自教导,这次来自然也不能例外。她正在教一名弟子如何去除毒草中的杂质,亲自上手干得热火朝天。 只是制毒的快乐很快就被打断了,百草阁掌柜亲自来请她:“主人,外面有人说要订一种叫醉胭脂的毒药。属下见识短浅,未曾听过这种毒药,要如何回复还请主人示下。” 醉胭脂是一种烈性毒药,吸入或沾上皮肤些许便会中毒。中毒后立刻发作,十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便会浑身剧痛,窒息而死,因中毒后皮肤会逐渐会发红,直至死时浑身皮肤呈现鲜红之色,如女子妆扮时所用的胭脂,所以称作醉胭脂。 因为极难研制,所以从古至今都没有出现过几次,知晓这种毒药的人也是极少。 不巧,叶冰凝习得毒王所有本领,刚好会制醉胭脂。于是她便打算亲自接见这位神秘客人,她也想知道,能知晓醉胭脂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冰凝刚要下楼接见这位客人时,往下先看了一眼,差点脚底一滑。 夜亦谨你不要以为你带着面具我就认不出来?! 主要是因为旁边的玄一没戴面具…… 叶冰凝简直想笑出声,但是此时她的身份是百毒阁阁主,只好强压下笑意,清了清嗓子。 “咳咳。” 她坐到了夜亦谨对面,嘴角勾起,变了自己的声音问道:“阁下想要醉胭脂?” 夜亦谨没有回答,他看着对方的脸,是一张很陌生的面孔。可不知为何会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叶冰凝看他不回答,也不急,只是夜亦谨紧盯着她的脸,让她有些不自在。她怕看久了会被夜亦谨看出破绽,便疾言厉色地说:“阁下是来买药还是买人?!我们只制毒,不卖我这张脸!” 话音一落,夜亦谨倒是回神了:“抱歉,只是觉得与阁下有眼缘。我自然是来买药的,一千两银子求一瓶醉胭脂,不知百毒阁接不接这单生意。” 其实这个价格对于百毒阁来说算是高价了,只是醉胭脂难制,叶冰凝倒了杯茶,思索片刻,挑眉对夜亦谨说道:“一千两不够,五千两。” 这个价格已经是虚高了,她出这个价钱不过是想逗逗夜亦谨,想看他会否讨价还价。 她把玩着茶杯看着夜亦谨,他还未做回复,倒是玄一气呼呼地说:“狮子大开口!哪有一下提五倍的!” 叶冰凝笑着答:“就这个价格,爱要不要。”说完喝了一口茶,戏谑地看着夜亦谨。 夜亦谨:“一万两,多出来的算是和阁下交个朋友,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第十一章 归宁之日 叶冰凝意外地喷了茶,“咳咳,自然……是可以的……咳咳咳” 只是她一时不察,竟用了自己本来的声音,自己发现后赶忙换回伪装的声音:“那边这样定了,你们先交一半当订金,具体事宜和他谈。” 她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百草阁掌柜。然后匆匆起身离开了。 但夜亦谨仍坐在原地并未离开,刚才叶冰凝呛到时用了本音,被他听出来了。 怎么感觉这个声音那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但就是无法与他脑海中存在的人对应起来,夜亦谨有些烦闷。 夜亦谨想,索性抛开这些情绪,直接自己寻求答案,将这人真实身份查出来就得了。 他将玄一唤来耳语几句:“玄一,本王要你去……” 玄一得了命令,带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百草阁中。 另一边,叶冰凝狼狈离开后,又理了些阁中事物,算算时辰该回去了,便出了百毒阁。 她刚出百毒阁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眼神转了一圈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便继续赶路了。 只是到达一处巷子时,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瓦片断裂的声音。叶冰凝立刻警觉起来,双腿一蹬往后跃出五六米远,看到五个蒙面人手上拿着好像是布袋的东西朝她攻来。 好在叶冰凝随身带着雾气弹,往腰间一摸用内力射出,瞬间烟雾弥漫。 烟雾散去,徒留五个蒙面人在原地不停咳嗽,哪儿还有叶冰凝的影子。 “可恶,让他跑了!” “差一点就抓到了!可惜啊!” “完了完了,我们回去肯定要受罚。” 五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将面罩扯下,其中一人,赫然是玄一…… 叶冰凝逃过追捕,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笑话,姑奶奶的轻功可不是吹的,要能被你们抓住,就不用混了哼。” 虽然并未看到抓她的人长什么样子,但叶冰凝已经猜到十有八九就是夜王派来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夜王刚刚光顾她的百毒阁,一转头她就被人逮。 叶冰凝磨了磨牙,一路保持着警惕,直到平安回到夜王府才松了口气。 重新换上夜王妃该穿的宫装,卸下易容,镜子里的人摇身一变,百毒阁主便暂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王妃叶冰凝。 叶冰凝检查了自己走之前布下的机关,若机关被破,说明她出门后有人进来过。不过幸好机关完好如初,说明没有人发现她消失了一上午。 将机关撤掉,拍了拍手,叶冰凝非常满意。看来这里的人懂事,不会擅自打扰,那么她以后不管是出门还是制毒都会方便很多。 接下来的日子都过得相安无事,直到大婚后第三天,叶冰凝归宁的日子。 叶冰凝本就没把丞相府当做娘家,此次回去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回忆到司如玉母女之前对她的算计,叶冰凝便想:最能让她们难受的事情,就是让她们亲眼见到自己在夜王府过得好。 叶冰凝抿唇一笑,沾了些口脂点于唇上,往雪白脸颊上轻拍了些胭脂。往镜中一探,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动人。 出了房门,身后跟上两个俏丽的丫鬟,叶冰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们一眼。很好,看起来就比丞相府的丫鬟机灵。 上了马车后,叶冰凝看着对面的夜亦谨开始闭目养神,便情不自禁地打量起这位陪自己回门的“夫君”来。 不得不说,这脸是没得挑的,夜亦谨能当几乎全京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的确有骄傲的底气。身材嘛也十分不错,肩宽腰窄腿还长,习武之人比例十分优越。而就算夜亦谨只穿着一袭月白锦袍,也不显女气,更突出他如谪仙般的高华气质。 带他回去绝对有面儿!叶冰凝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满意的愉悦。 可能是叶冰凝的眼神太过火热,夜亦谨突然睁开了眼,对上她的目光。 叶冰凝光速转头,欲盖弥彰地掀起车帘子看着窗外的街景。 夜亦谨却没被她这幅样子骗过去,凉凉地开口:“怎么,看本王看腻了?换换口味?”显然是对她打量自己的行为十分清楚。 叶冰凝讪笑,顾左右而言他:“王爷,等下进了丞相府,能否像上次在皇宫一般……” 她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像上次一般演得稍微‘恩爱’些?我不想让司如玉看出我们其实并非真正的夫妻。” 夜亦谨淡淡地开口:“本王自有分寸。” 叶冰凝便不说话了。 看着沉默的叶冰凝,夜亦谨想起之前玄一查到的叶冰凝在丞相府的处境,便目光温和了些,开口道:“本王……”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车厢震动了一瞬打断了他的话。玄一在外面招呼道:“王爷,王妃,丞相府到了。” 叶冰凝起身下车后,站在一旁,疑惑地问:“王爷刚刚想说什么?” 夜亦谨一言不发,像上次在皇后宫中一般牵起她的手,带她在丞相府众人的跪拜之下踏进朱红的大门。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对她说一句:本王会护着你。但说不说没那么重要,只要用行动证明,就够了。 叶冰雪跪在父母后面,偷偷抬眼见到夜王与叶冰凝紧握的双手时,眼珠子简直都要瞪出来了。而一旁的司如玉也是笑得僵硬,没有想到叶冰凝竟然与夜王相处得如此好。 只有叶然看起来确实十分高兴,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后面了。他大概是以为夜王对叶冰凝甚为满意,也会对他这个老丈人青眼有加,而后在朝堂上多加帮扶。 那他可真是想多了。 夜亦谨说:“叶大人请起。” 叶然脸上的表情一僵,从地上爬起:“夜王殿下太见外了……”他没想到夜亦谨如此不给面子,连一句正经的称呼都不愿出口。 夜亦谨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弧度:“是本王失礼了,岳父。” 叶然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殷勤地为夜亦谨引路:“臣等已经备好筵席,请夜王殿下移步过去,一同把酒言欢。” 夜亦谨淡淡地笑着,握着叶冰凝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第十二章 谁想去死 叶冰雪向来不肯落于人后,如今看到本来在她眼里低贱不堪的叶冰凝飞上枝头变凤凰,压了她一头。如今自己见到她还得行礼,便不禁妒火中烧。 只是她毕竟太过稚嫩,不能将情绪掩盖得很好。她带着恨意的目光被叶冰凝察觉,略微回头看了她一眼。叶冰凝心想:她都已经替叶冰雪嫁了,叶冰雪不感激她,反而仍旧一副小人做派,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但她也懒得再理会叶冰雪,反正过了今日,她再也不会回丞相府,跟这些人也再无任何瓜葛。 只是筵席之上,突然来了个守军将领急匆匆的要找夜亦谨,见到他后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听得夜亦谨脸色微变,饭也不继续吃了,唤玄一派人去牵马,而后微皱着眉头对叶冰凝说自己要离开一会儿,如果两个时辰后还没赶回,让叶冰凝先自己回去。 叶冰凝看出他应该是要去处理比较重要的急事,便答应了:“好,王爷路上小心。” 于是夜亦谨便撂下这满堂的人离开了。叶然面色不虞,对叶冰凝埋怨道:“夜王殿下也太不给面子,什么事再急,也不至于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你也不留留夜王,反倒让他这么走了,这是将我们丞相府置于何地?!” 叶冰凝柳眉微蹙,将筷子啪的一声重重放在桌上,冷声道:“夜王殿下自是有要事在身,父亲也不想想,是国家大事重要,还是丞相府的面子重要。” 说完她便站起了身,不顾面色铁青的叶然,和旁边一脸看好戏的司如玉母女,离开饭桌回自己的青竹阁了。 不曾想,她这昔日简陋空荡的院子却被精心装饰了一番,华美得让她以为自己差点走错了地方。原来他们自己也知道原来给叶冰凝的待遇见不得人,眼瞧着夜王要来,忙装出一副对她十分疼爱的样子。可惜白费了这番心力,没办法在夜亦谨面前讨到好,叶冰凝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叶冰凝走进屋内细细地打量着,果真都是好东西,连墙上挂的字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她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灵光,转身命令跟自己来的两个侍女:“你们动手把这屋内的字画、摆设,还有其他看起来值钱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搬到我的马车上去。这些可都是我的心爱之物,本妃要统统带回夜王府。” 于是这两个侍女便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一趟趟地往夜王府的马车上搬。 这动静自然瞒不过司如玉,她带着叶冰雪和一帮下人匆匆赶来时,发现屋子里的东西已被搬得差不多了。她示意手下婆子拦住继续搬东西的侍女,对坐在一边悠闲喝茶的叶冰凝喝道:“放肆!你怎能如此不懂规矩!” 叶冰凝优雅地撇着茶沫,朝司如玉嫣然一笑,眼中却十分冰冷:“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自己房里的东西,带回夜王府怎么了?反正以后我也不在这里住了。” 叶冰雪怒道:“厚颜无耻!你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配用这些东西?!别以为攀上了夜王这根高枝,你就能无法无天了。这是在我丞相府!来人,把东西都给我搬回来!” 叶冰凝站起身,气势逼人,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我看谁敢!” 她如今已是夜王妃,身份高贵,丞相府下人们一时之间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 司如玉冷笑道:“这是在我丞相府,还轮不到你一个嫁出去的外人说话!你如此不懂规矩,归宁不带礼,还要搬府里的东西,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礼法!” 然后她再次示意下人去夜王府马车上将东西搬回,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冰凝,拂了拂鬓边垂落的发丝:“什么样的人就配用什么样的东西,出身微贱,就算受人抬举,也是德不配位。你不要以为当了几天夜王妃,便可以凌驾于丞相府之上。” 司如玉看着叶冰凝,想起当年的林鸢鸢,当年也是一时风光无限,最后还不是登高跌重,生生把自己摔死了。如今的叶冰凝也会一样,一时得意,始终还是会跌落尘埃。 司如玉笑得灿烂,看着面沉似水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叶冰凝,心里极为痛快。 叶冰凝看着自己的侍女被一干下人拦住,东西被陆陆续续搬回来,简直怒不可遏。但此时她人单力薄,也没有带够人,无法和司如玉抗衡。叶冰凝牙关紧咬:若不是怕暴露身份,司如玉母女活不过今天! 叶冰雪洋洋得意地看着叶冰凝吃瘪,看东西都搬回来了,便指挥人将东西搬她院子里去,转头对叶冰凝说:“姐姐没有那个富贵命,还是不要想这些你配不上的东西了。嫁予夜王已经是姐姐的福气了,不过妹妹倒是觉得,姐姐怕是时日无多了呢!”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你说谁时日无多了。”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看向出现在门口那穿着月白锦袍,眉目如画的男人。 夜王面若寒冰,对看到他后吓得魂飞魄散的叶冰雪再次问道:“你说谁时日无多?嗯?” 他的尾音隐含煞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砍人。司如玉面色发白,忙上前揽住叶冰雪,带着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息怒!小女口无遮拦,只因……只因心忧王妃玉体,才会不慎说错,王爷请息怒!” 叶冰雪吓得瑟瑟发抖,全然没了刚才的嚣张,声若蚊呐地求饶:“王爷息怒,臣女并非有意冒犯姐姐……” 夜亦谨不看跪在地上的两人,径直走向叶冰凝:“她们为难你?” 司如玉母女登时瞪大了眼睛,看向叶冰凝,心中想着叶冰凝应该会顾忌丞相府的面子,替她们求情…… 叶冰凝眨了眨眼,突然面色一悲:“嘤嘤嘤,王爷你怎么才来,她们欺负我!”在场之人无一不悚然,被雷得外焦里嫩:刚才王妃您明明很嚣张!司如玉母女更是目瞪口呆,见鬼似的看着叶冰凝。 叶冰凝手中捏着帕子,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她们不让我把我房里的东西放回去,还说我出身低贱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她装作气愤地指向地上跪着的两人,大声道:“叶冰雪还诅咒我时日无多!妾身好委屈,可是她们带了好多下人,妾身不敢与她们起冲突,王爷可要为我做主啊!” 第十三章 我护着你 叶冰凝“委屈”的样子让夜亦谨也是起了鸡皮疙瘩,手臂不动声色的挣开些,被叶冰凝发现了却搂得更紧。于是他语气中带着些无奈地说道:“放心,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自会给你做主。” 接着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司如玉和叶冰雪,眸色发冷:“丞相府二小姐以下犯上,侮辱王妃,拖下去杖责二十。丞相夫人不加以阻止,教养不当,行事冲撞王妃,杖责十五。” 众人哗然,没想到夜亦谨竟然如此不给丞相府面子,当场发落了府上的夫人与嫡女。 叶冰凝也是吃惊地看向夜亦谨的脸,但那人漠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他说的话不是玩笑。叶冰凝心道:他真的要罚司如玉母女! 她脸上顿时浮现幸灾乐祸的神色,嚣张地对旁边的下人说道:“没听见夜王殿下的命令吗?!还不快去执行!” 司如玉母女听此噩耗,傻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求饶:“夜王殿下恕罪!夜王殿下恕罪!” 但夜亦谨已经不耐烦了,便让玄一带人将她们的嘴堵住拖下去杖责了。不过几息之间,院子里就响起木板拍打在人体上的闷响声,司如玉和叶冰雪虽然被堵住了嘴,痛苦的尖叫也还是泄出来些许。 叶冰凝甚至走到外面,观赏着这受刑的二人脸上痛苦的神色。她啧啧叹道:“夜亦……啊不是,夜王殿下手下的人办事果然干脆利落。” 心中对他心黑手狠的性格极为欣赏。 板子很快打完了,而接到了消息的叶然也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进到青竹阁院子里,看到司如玉母女已经痛昏过去的惨样,叶然吓得差点晕厥过去。 叶然战战兢兢地擦着头上的冷汗,手抖得不成样子,他看向夜亦谨:“为何夜王殿下要如此惩戒臣夫人和小女?” 夜亦谨锐利的目光如刀剑般劈向叶然,看得他在大太阳底下都浑身冰凉:“丞相府夫人与二小姐以下犯上,冒犯王妃。叶大人,你府上难道就没有个规矩法度吗?!” 他疾言厉色,不仅对叶然和司如玉母女,更是对在场所有的人。他公然给叶冰凝撑腰:“叶冰凝既然已经成为我的王妃,那她的地位便只在我之下,若以后还有人敢以下犯上,你们的下场只会比今日二人难堪十倍、百倍!” 他的话掷地有声,将在场所有的人压得抬不起头来:“是。” 叶冰凝见夜亦谨如此为她立威,心中升起一道暖流,让她不禁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个真情实意的笑容: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夜亦谨做到如此地步,她心中十分受用,笑容中不禁洋溢着感恩之情。 于是直到出了丞相府坐上回去的马车,她也在不断地回味着夜亦谨站在她身前护着她的样子。高大的身影如同这世上最稳固的山峰,在她心中留下了一道烙印。 叶冰凝对着一上车又闭起眼睛的夜亦谨说道:“夜王殿下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嘛,偌大个丞相府都被你吓得服服帖帖的。可惜我这夜王妃的名头就没有那么好用了,下人都敢不听我的话。”她都没发现,自己的话中带上了一丝落寞。 夜亦谨睁开眼,淡淡地看着垂下眼皮的叶冰凝:“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只管如本王今日一样做。”他的话虽冷硬,叶冰凝却听出了一丝关怀:“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自有本王兜底,不然在外丢了夜王府的脸面。” 叶冰凝闻此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夜亦谨主动把自己粗壮的大腿伸出来给她抱,那她岂有不占便宜之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夜亦谨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又闭起眼睛来。叶冰凝拍了拍自己被看得有些发热的脸,勉强回过神来,朝夜亦谨看去。 他的眉心紧紧地拧着,仿佛是被什么难解的困境困扰住了一般。 叶冰凝想起他中午突然的离席,若有所思地咬了咬下唇,试探着问道:“王爷是在为中午离席的事情烦恼?” 夜亦谨有些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挑眉淡淡地道:“你倒是聪明。” 叶冰凝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为夜王分忧?” 没想到夜亦谨倒是坦诚:“京郊军营出事了。有数人中毒而死,他们身上并无外伤,盘查了食物和饮水后也没有发现问题。” 他捏了捏眉心,目光阴沉:“军医也并未查出是什么毒导致他们死亡的,如今闹得军中人心惶惶,怕是压不住消息了。”所以夜亦谨才会把这事毫无保留地告诉叶冰凝,他知晓叶冰凝在解毒这方面有些造诣,不知叶冰凝能否提供一些线索。 叶冰凝沉吟片刻,决定帮夜亦谨查上一查,以报他今日护她之恩:“王爷若是信得过我,能否让我看看那些尸体和军中的情况,说不定我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夜亦谨爽快地答应了:“若能找到线索,解决此事,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然后他掀开帘子,命令车队随从掉头往京郊大营赶去。将视线移回车厢内,他的目光被叶冰凝头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珠翠首饰吸引了目光,又打量了她身上的繁复宫装,微微皱眉:“来人,等下经过成衣铺子时停下。” 叶冰凝还未发现任何不妥,傻傻地问:“王爷要买衣服?但是王爷的衣服不都是宫中的绣娘做,从不在外面买么……” 夜亦谨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她华丽的裙摆,她才恍然大悟,讪笑着道:“原来如此,我穿成这样不宜进军营,哈哈哈……” 果然路上经过了一家成衣铺子,叶冰凝换了一身平民粗衣,虽然看起来简陋了许多,却也难掩她出众的姿色,反而透出一种未经雕琢的美。 夜亦谨看着她头上用红绳简单扎起的马尾,眼神微动:“等下到了军营,你便自称是夜王府的府医,其余不用解释太多。”叶冰凝点了点头:她的身份的确不宜张扬。 马车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京郊。 军营有十分严密的把守,叶冰凝坐在马车上,数着经过的关卡,有些惊恐地发现,从外面进到军营最内部竟然经过了十数道关卡,看来这次发生的事情确实引起了军队的不安。 下了马车后,叶冰凝直接被带到了存放尸体的地方。 第十四章 乌灵子 昏暗的房屋内散发着潮湿的霉味,让人闻之欲呕。而地上摆放的十几具尸体,皆是七窍流出乌黑的血液,但因为距离他们死去已经有数个时辰,此时黑血已经凝固在发黑的皮肤上了。 叶冰凝的眼神从尸体上扫过,皮肤发黑、七窍流血,很多种毒药都可以做到。但是能让军医都查不出来的毒,定然非比寻常。她蹲下来,扒了扒死者的眼皮,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地方。按理说,每种毒药在都会有其独特的表现,但是在死者身上却没有发现呢。 叶冰凝百思不得其解,轻轻皱起了眉头。她刚想叫旁边的将士帮忙把这尸体扒光,好好研究研究,却突然看到了什么,轻轻地咦了一声。 叶冰凝将死者那面有指甲盖的手翻过来,细细地查看。发现指甲根部乌黑似墨,但甲面却颜色正常。怪不得军医查不出来,这是边疆一种奇毒,名为乌灵子,少有人知。 乌灵子是边疆特有的一种毒草乌灵藤所结的果实,剧毒无比。果实就像普通的黑豆,混入饮食中不易被察觉,药性也不容易散在汤饮中,只有准确无误的服下乌灵子才会毒发身亡。 而这种毒解起来也很简单,只需服下乌灵藤的叶子和枝蔓就可以将体内毒性化去。 叶冰凝将乌灵子的解毒方法告诉了夜亦谨,推断道:“怪不得军医验不出来,这乌灵子很少出现在中原,如今要解除毒药威胁的话,只需去买些乌灵藤放入饮食中,全军性命都可无忧了。” “只是,”叶冰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王爷,这些死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或者说他们有没有共同之处。总不可能真的是凶手往菜里撒一把乌灵子,谁吃到谁倒霉!” 主要是乌灵子这种东西,不太可能藏于饮食中而不被发现,若真的是下在这些军人的饭食里,就不会只有十几个人毒发身亡的。 这绝对是一场有目的的谋杀。 显然,她想得到的事情,夜亦谨也想得到,夜亦谨已经派人去查过死者的底细,发现他们互相的关系并无不妥,私底下也没什么亲密的交集。 叶冰凝听了,也是摸不着头脑。但是凶手杀人绝对是有目的的,要么就是这些人与他有仇,要么就是这些人手上有他的把柄。 或者是这些死者,发现了凶手的秘密。 叶冰凝沉吟片刻,突然询问夜亦谨:“王爷,这些人都分别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前去过什么地方,或者见过什么人,都是可以查一查的。” 夜亦谨虽然想快点找出凶手,但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只能慢慢调查,避免打草惊蛇。叶冰凝劝道:“此事不能急,否则万一我们想错了方向,唯恐牵连无辜之人。” 夜亦谨也只好点了点头,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弄到乌灵藤,免得有更多的将士受到毒害。于是他下了一道军令:军中不可用黑豆此类形状颜色的粮食,军中将士只能用军营提供的水和食物,违者重罚五十军棍。 将军中事务处理妥当之后,夜亦谨命玄一将叶冰凝送回了府,自己却留在军营中继续调查。 叶冰凝回了府,忙换了衣服朝百毒阁去了。之前夜亦谨在她那订的醉胭脂,她还没有开始动手制作呢!于是叶冰凝把自己关在了密室中整整一夜,最终在天色将亮的时候出来了。神色憔悴地出了百毒阁,她松了松筋骨,黑暗中身形几个起伏便消失在街巷之间。 忙了一晚上,醉胭脂还剩最后一道工序,需要在火上用琉璃砵提纯三日。实在困得不行,这件事情她便交给了百毒阁中她最信任的下属段雪岩。自己本来想回去补个觉,奈何天公无成人之美,躺下去没多久,就被夜王府中的管事叫起来了。 叶冰凝烦躁地掀开身上的锦被,胡噜了两把自己茂密杂乱的头发。一脸不爽地随便披了件衣袍,打开房门,夜王府的总管家秦安恭恭敬敬地朝她道:“王妃,从今日开始,夜王府上下事务的打点就交由您了,属下特来带王妃熟悉府上事务。” 叶冰凝打了个哈欠,脸色极臭:“本妃最近几日与夜王有要事要忙,这些府内杂事,以前怎么处理的,现在也是如此。至于你说的熟悉府内事务,改日再聊。退下。” 秦安被叶冰凝豪放的处理方式惊了一惊,他抽了抽嘴角,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可是这向来是王府规矩,王妃可别为难小的……” 叶冰凝十分不耐烦,过度缺眠让她头晕脑胀,此刻实在没有精力应付,便搬出夜亦谨这尊大佛:“王府事务原来怎么处理,现在就怎么处理。有问题找夜王殿下,其他事情改日再议。” 说完她便勉强挤出个笑容,尽最后的礼貌:“你们都退下。”然后便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扑进柔软的锦被中沉沉入睡。 被关在门外的管家婆子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秦安拍板:“先按照往日的规矩来。”他们便纷纷退下了,只有秦安看着那扇禁闭的房门,脚步微顿,眼神闪了几下,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迅速地离开了。 叶冰凝睡了一整天,直到华灯初上时才醒。小丫鬟来请她去用晚膳时,她才知道夜亦谨回来了。一到饭桌上,叶冰凝便迫不及待地问:“军中情况怎么样,你给他们用了乌灵藤不?” 夜亦谨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淡淡地看了叶冰凝一眼:“没有找到乌灵藤,京中没有这东西,不过下了军令命他们不许乱吃东西后,军中倒是没有毒发身亡的事情发生了。” 叶冰凝闻此松了口气,但听到夜亦谨没有找到乌灵藤时,却是揶揄地笑了一笑:“王爷手段通天,怎么连小小的乌灵藤都找不到?”她眼睛眨了一眨:“需要妾身帮王爷找找吗?” 叶冰凝暗想:只要夜亦谨答应她的帮助,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每日自由出入夜王府!再也不用天天翻围墙啦! 第十五章 交易完成 叶冰凝想到可以自由出府后的美好生活,脸上就出现了掩藏不住的笑意。但落在夜亦谨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夜亦谨看到叶冰凝这幅似有所图的样子,果断地拒绝了她:“不劳王妃,本王手下的人不是白食俸禄的。”如今是多事之秋,他没有摸清叶冰凝的底细,无法信任她。虽然叶冰凝确实有老老实实地明天为他压制寒毒,但是一事论一事,不该她做的,夜亦谨不会让她插手。 计谋失败,叶冰凝也不气馁,翻围墙就翻,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不让夜亦谨知道就行了。 她喝了口汤,看着碗出神:说起来,再过一天她还得去一趟百毒阁,醉胭脂收尾的炼制还得她来。 但她面上心事重重的模样却被夜亦谨误以为她还在为乌灵藤担心,于是他便安抚道:“其实本王知道哪里有,只是现在不便去寻,过两天应该就可以把这件事情解决掉了。” 叶冰凝闻此,暗自撇了撇嘴,她就不信,这京城中除了她的百毒阁,还有其他地方有这在边疆都难寻的乌灵藤,明明这里的医者都不知晓此物。 于是当她再次回到百毒阁将醉胭脂炼制好的那天,刚好碰上了夜亦谨。 叶冰凝正在密室中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不枉她牵肠挂肚好几天,这瓶毒药炼制得十分完美,小小一瓶黑色粉末,剂量把控得好的话可以无声无息地毒杀数千人。 这时百草阁阁主老黄来找她,敲了敲密室的门打断了她陶醉的笑容:“小主人,上次订醉胭脂的客人来了,想见见您。” 叶冰凝皱眉,明明还没有到约定好的交易日子,夜亦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也罢,去会会这个财神,看他想干嘛。 于是她换上了上次穿的男装,快速地易容成上次面见夜亦谨的样子,故作高深地缓步下楼,慢悠悠地在夜亦谨对面坐下。 将声音改换成粗哑的男声,叶冰凝装作不高兴道:“约定的取药日子并非今日,客人为何如此着急?” 夜亦谨按了按脸上的面具,淡淡开口:“我并非为了醉胭脂而来,我是想来问问阁下,可愿出售乌灵藤?” 叶冰凝一愣,原来他说的有办法解决,竟然是向百毒阁求售?!叶冰凝顿时心情复杂,她还在为夜亦谨前两天拒绝“王妃叶冰凝”自由出府的请求而心情不爽,但作为百毒阁阁主他们却是陌生人,好像没有不卖的理由。 不行,不能让这厮这么轻易地拿到,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叶冰凝嘴角掀起一抹坏笑,清了清嗓子:“阁下说笑了,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乌灵藤,自然没有愿不愿意出售这一说。” 夜亦谨却不上她的当:“若是百毒阁中的确没有乌灵藤,阁下也不会思虑片刻再回复了,欲擒故纵对我没用。阁下直接开个价。” 叶冰凝却不正面回答,继续与他打太极:“乌灵藤制毒、入药皆没有特殊作用,只有一个作用是无法替代的,就是解乌灵子之毒。阁下……” 她还没有将话说完,夜亦谨便捏紧了茶杯,眼中浮现一丝杀意,冷声打断她:“阁下逾越了,我要用乌灵藤做什么无需向阁下报备。阁下只须考虑,愿意以什么价格卖给我。” 夜亦谨暗想:此人如此机敏,能反推出他的目的,虽然军营中的事一直对外瞒着,但隔墙有耳,若是被这个百毒阁阁主猜出他的身份,恐怕会造成麻烦。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身份和目的早已被对面的人知道得清清楚楚。见惹恼了夜亦谨,叶冰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嗤笑一声:“客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嘛,好商量好商量,一百两银子一株,研成粉末,以一比百的比例冲服可解乌灵子之毒。” 夜亦谨冷笑:“阁下勿要妄加揣测,我不过是拿来练练药,不知什么乌灵子。既然阁下愿意卖,那我先向阁下订一百株好了。” 他手一挥,身后的侍从递上两张银票,一张一万两,一张五千两,放在叶冰凝面前。 叶冰凝有些疑惑:“这是?” 多给五千两!财神又要给她送钱跟她交朋友了吗?! 她开心地拿起来:“阁下真是客气,一万两就够啦……” 夜亦谨却淡淡道:“上次醉胭脂的一万两我只交了定金,如今将剩下的悉数付清,不知现在能否取药?” 叶冰凝的笑僵在嘴角,差点把这茬给忘了:“……可以。” 白高兴了。 她从怀中取出两个玉瓶,其中一瓶透过晶莹剔透的瓶身可以看到里面黑色的粉末,另一瓶里面却不知道是什么。 她将玉瓶推到夜亦谨面前,得意地说:“黑色粉末那瓶就是醉胭脂,另一瓶是解药。客人切记,无论是碰到、吸入、服食都可导致中毒,所以下药人也要当心。解药的量只够十人份,慎用。” 说完她就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不忘把银票揣进怀里,高声喊着百草阁阁主老黄:“老黄!带他们去拿乌灵藤,给一百株!” 老黄擦了擦头上的汗:“小主人,咱们这里没有一百株乌灵藤……只有十几株了……” 叶冰凝脚步一顿,神情尴尬:“那就有多少给多少!拿不出的给人家退钱!” 太丢人了!亏得她刚刚喊那么大声!叶冰凝面如火烧,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匆匆爬上楼梯消失在夜亦谨的视线中,着急忙慌的动作却引得夜亦谨眼神微动:这个人的动作和语气总是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错觉么? 是夜,京郊大营。 一轮残月悬于空中,静谧的黑暗中时不时传来两声粗哑的乌鸦叫喊,让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兵起了好一阵鸡皮疙瘩。 “队长,这鸟叫起来真的怪吓人的,我听说乌鸦一叫,就容易死人!” “胡说什么!如今夜王殿下重新整顿了军营,那种莫名其妙死掉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但是队长,凶手不是还没抓到吗……” 巡逻队越走越远,说话声也逐渐消失。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一个营帐外,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只能从他的动作判断出他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在周围,他便摸黑进了这个营帐。 第十七章 暗藏之毒 叶冰凝不知道军营中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只发现夜亦谨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也没传个消息回来。不过她也不觉得无聊,倒是乐得自在。 只是一点让叶冰凝十分苦恼,王府后山种着阴草的地方不仅用墙围起来了,还有重兵把守,叶冰凝暗中试探几次都潜不进去,更别说摘到阴草了。 偷偷去不行,她还试着凭借夜王妃的名头想进去,也被挡了回来。拦她的侍卫一眼不瞧她,像背书一样一字一句:“王爷说了任何人不许进去,王妃若想进去,请先请示了王爷再来。” 她怎么可能会去求夜亦谨这个王八蛋!先别说如今夜亦谨不在府上,即便在,叶冰凝觉得就算她求了,夜亦谨也不一定会放她进去。 说好的让她抱粗大腿,随便拿他的名声来压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呢?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她只好气呼呼地走了。回了房,叶冰凝拿了颗梨啃得咔咔响,撑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她看着梨核无比惆怅:进了夜王府这么久,连阴草的影子都没见着,该咋办呐…… 不想这天久不着家的夜亦谨终于回来了,王府的侍卫首领向他禀告着他不在这些天叶冰凝不正常的举动。 “王妃不仅试过翻墙进去,晚上披黑衣服偷溜进去,今天还直接让侍卫放她进去。不过兄弟们没有王爷的命令不敢擅自做主,将王妃拦下来了。王妃看起来生了好大的气,回去之后一天都在房间里没出来,不过王妃好像经常一个人在房间待一天到晚不出来。” 夜亦谨摸了摸下巴,他一直知道叶冰凝不简单,但是多番打探下来什么都没发现。而且他也答应过叶冰凝,在夜王府给她行事自由,只是她为什么对自己的院子那么执着呢,夜亦谨好奇得紧。 要么就是她上次发现了后山有什么秘密,要么就是后山有她想要的东西。夜亦谨眼神微动,只是为何叶冰凝不愿主动交代…… “看来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查查。”夜亦谨暗想。 但平日里两人关系都是不冷不热,毫不越界。叶冰凝又整日不离开她那屋子,夜亦谨想查都没法下手。 好不容易被他等到了一个机会,皇后设宴,邀请各府女眷前去赏花,叶冰凝出门了。 趁她不在,夜亦谨挑了个经验丰富的暗卫要他查清叶冰凝房间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却又叮嘱暗卫千万不可留下查探痕迹。 暗卫领了命令,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叶冰凝的房间。推门时他便发觉了叶冰凝设在门上的小机关,只是为时已晚,机关已被触发自毁了。 不过那是个无害的机关,只是验证是否有人进入。暗卫松了口气,开始轻手轻脚地在叶冰凝房内翻找起来。 不过是寻常女孩子家的房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翻找了一通没有任何发现,暗卫最终将视线锁定在叶冰凝的床下。 他掀开床单,一根极细的线悄无声息地被扯断。细线连接的小球炸开,一阵红色烟雾自床底弥漫开,粉末四散。 暗卫不慎中招,不仅吸入了烟雾,还碰到了粉末,他瞬间厉声惨叫起来,惊动了夜王和其他暗卫。 夜亦谨带着暗卫闯入叶冰凝房间,看到正在地上不断翻滚的暗卫,瞳孔骤缩。 他中毒了。 中招的暗卫在地上翻滚,不断发出凄厉的嘶吼。他双手发黑,控制不住地颤抖,面部也呈青白之色,看起来极为可怖。 其余暗卫想冲上去将他救起,夜亦谨却挥手将他们拦住,一声喝止:“别碰他!” 夜亦谨眉头紧皱,他已发现导致暗卫中招的就是叶冰凝床下的东西。那里到处都散落着白色粉末,绝对不能乱碰。 只是他一时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毒,所以更不能鲁莽地去救起暗卫。他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头:不知道这种毒药多长时间会取人性命,当务之急,还是把叶冰凝请回来。 夜亦谨沉声道:“玄一,命人快马加鞭,务必以最快速度将王妃请回来。” 玄一转头冲出去了。夜亦谨命其他人在屋外守候,不要乱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出了叶冰凝的房间,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面沉如水。 夜王府的人赶到皇宫时,叶冰凝正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她不喜欢寻常的花花草草,也不喜欢扎在女人堆里听她们聊家里的琐事,皇后宫里的脂粉香气简直要将她腌入味了!叶冰凝仰头望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折磨。 不曾想她的愿望很快就得到了实现,夜王府中来了个小厮急着见她。 明七是跑着过来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叶冰凝道:“王妃……府……府里出大事儿了,王爷让小的赶紧接您回去……” 叶冰凝虽满心疑惑,但看明七的样子不似作假,本来她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便马上向皇后行礼告辞。 得了皇后的应允,叶冰凝就如蒙大赦地跟着明七匆匆离开了。 “府里出了何事?!你把车赶得这么快!” 明七像要去投胎似的将马车赶得飞快,一路颠簸不止,叶冰凝肚中翻江倒海,忍不住发问。 “小的也不知道,王爷让小的以最快速度接您回去,小的不敢耽搁。”明七也不好受,被马蹄激起的灰尘呛得咳嗽连连,却还是极力赶车。 两人就这么风尘仆仆地回了夜王府。 叶冰凝一下车,就看到门口等待她的玄一眼神一亮,无比激动地迎上来。好像她是什么能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王妃你可算回来了!快救救老李!” 叶冰凝满脸疑惑,还不待发问就被玄一架住,一溜烟地往她房间去了。但还没到房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乌泱泱的一堆人将她房间围住了。 她房间门口怎么这么多人?!夜亦谨也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她走到夜亦谨身前刚要发问,夜亦谨便主动将事情前因后果交代了,他虽面无表情,但叶冰凝还是从他话语中听出一丝诚恳:“这事确实是我不好,只是人命关天,你能否先救老李。” 第十八章 阴草到手 叶冰凝清楚了事件经过,不由气得柳眉倒竖。但看着地上的人痛苦的样子,便叹了口气答应了,走到暗卫身前查看他的状况。 暗卫老李因为中毒导致的剧痛已经喊了许久了,此时嗓音嘶哑,只能发出些无力的低吟。看到叶冰凝来到他身前,他颤抖地伸出手朝着她的方向,眼中满是对她的希冀。叶冰凝看了看他发黑的双手与发紫的嘴唇,已明白他的中毒情况。 她取出一枚药丸交给玄一,交代他用温水化开喂与中毒的暗卫喝下,然后又走到侍卫身前,从床底摸出一个瓷瓶,往地上和暗卫身上都撒了些,消去残余粉末的毒性。 做完这些,叶冰凝拍了拍手,扬起下巴对夜亦谨说:“着人把他抬走,喝了药就能解毒了,不过这段时间得让他好好休息。” 围观的人都松了口气,将老李抬走去喂药了。夜亦谨却留在原地没走,他遣退左右,对叶冰凝招了招手,示意她到桌子这边坐下。 他心里存了太多疑问,便想趁此机会一起问个清楚。 叶冰凝不客气地坐了,反正这是她的房间,现下也没人,没什么好拘礼的。她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才抬起头看向夜亦谨:“为何要派人搜查我的房间?” 夜亦谨看着她的脸,平静道:“我听玄一说你总是想到后山去,还经常独自一人在房间里一步不出,才派人来查探一二。” 叶冰凝挑了挑眉,原来是因为这个,便微笑道:“我只不过想随便逛逛,至于在屋里做什么,我想王爷也看出来了。”她朝自己的床瞥了一眼,地上的白色粉末仍旧十分扎眼。 但夜亦谨却不看别的地方,只将目光直直地投向叶冰凝的眼底,好像要将她看个透彻:“我知道你会制毒,也擅长解毒,你想到后山去无非是为了我种在那里的阴草。” 他满意地看到了叶冰凝动容的表情,“不过我想和你谈的是我这里有些事情,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帮我去做,你若肯的话……” 他欲擒故纵地顿了顿,果然看到叶冰凝的背微微挺直,不再是那副敷衍样子。夜亦谨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仿佛志在必得:“我就让你进出我的院子,后山种着的东西你也可以随意取用。” 叶冰凝骤然瞪大眼睛,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原来夜王是想与她做个交易,正中她下怀的交易。她心中不免有些挣扎,毕竟她猜不透夜亦谨心中在想什么,又要她去做什么。但是机会难得,既然能取得阴草的机会近在眼前,那她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夜王殿下要我做什么?” 夜亦谨与她附耳说了几句,叶冰凝神色虽有几分挣扎,但她最终还是轻轻举起杯。 好嘛,就等于夜亦谨雇佣了个毒师和医师,代价就是后院随处可见阴草的一株。但没有办法,谁叫她需要呢! 她以茶代酒道:“成交。” 两个茶杯轻轻一碰,声音格外清脆。 两人达成协议的当天,叶冰凝终于进了守卫森严的后山,拿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阴草。 但不想让夜亦谨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她便耐心等待着夜晚到来再出门。天一擦黑,她火急火燎地用完晚膳,便匆匆回房,对伺候她的丫鬟说:“我今日乏得很,要休息了,谁都不许打扰,都下去。” 然后便换了夜行衣,一头扎进浓浓夜色中。 百毒阁密室中,灯火摇曳。一道窈窕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坐在石床上修炼的毒王轻轻睁开了双眼。 “师父!”叶冰凝单膝跪地,眼中有十分的欢喜,“徒儿不负所托,阴草到手了!师父的毒终于可以解了!” “好徒儿!”毒王赶忙上前将叶冰凝搀起,“难为你了。” 叶冰凝摇了摇头:“这是徒儿应该做的,我这就去配解药。”说完便疾步朝内室走去。 这个叶冰凝惯用的配药密室灯火通明,架子上的器械多是碧绿色泽,在明亮的室内闪着诡异的光晕。碧绿有剧毒之相,常人看到必会敬而远之,但在叶冰凝眼中,这些东西可比亲人还亲。 清点着近年来费劲千辛万苦收集到的各类药材,叶冰凝不禁深吸了口气,心头雀跃。她做好配药准备,取出一个白玉瓶,瓶内是一株完整的阴草,漆黑如墨。 一只纤纤玉手拿起阴草,放入白玉钵中不紧不慢地研磨起来,时不时还加些其他药材。黑色的汁液慢慢渗出,叶冰凝眼神一凝,双手运功用特殊的手法开始精纯提炼。 半个时辰过去,室内药香氤氲。叶冰凝额上已布满豆大汗珠,她如释重负地看着手上那粒漆黑如墨的丹药,长出了口气。筹划多年,今日终于将这解药炼制出来了。 叶冰凝面上满是欣喜之色,双眸发亮,将丹药送到毒王手上。 毒王拈着这粒漆黑如墨的丹药,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困扰自己多年的慢毒终于能够解决掉,让他如何能不开心呢。 将药咽下,毒王翻身上了石台,开始逼出自己身体内的毒素。叶冰凝守在烛火旁边,柳眉微蹙,白净脸庞上满是对自己师父的担忧。 月沉星稀,夜渐深,蜡烛泣下长长烛泪。 叶冰凝一眨不眨地看着石台上头发花白却有着年轻面孔的人,他周身环绕着灰黑气流,发丝无风自动上下翻飞。 已过去两个多时辰了……叶冰凝眸子中担忧之色渐深。 忽然一道强横气流从毒王身上爆发而出,满室烛火瞬间熄灭,叶冰凝连忙抬手阻挡着功法爆发的余波,差点从凳子上摔下。 毒王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目含神光,整个人如洗尽铅华的沉戟般散发着锋锐之气。 “师父成功了?!”叶冰凝激动地站起身,目含泪光,看起来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毒王慈爱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满面笑容地点了点头。 他招了招手,叶冰凝乖巧地移步到他身前。 毒王缓缓开口,低沉稳重已不再是稚嫩嗓音:“我的毒已经解了,凝儿,你做得很好。如今你制毒炼药都已登峰造极,行事也十分稳妥,可以独当一面,老夫了无牵挂是时候归隐山林了。” 他将温暖掌心放到叶冰凝头顶,温柔的摸了摸:“凝儿,自今日起,你出师了。” 第十九章 洗髓练体 叶冰凝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毒王要走时还是不舍,眸中不禁蓄起水汽。 她尚且年少时因为体格特殊被所有人当做怪物对待,从未接收到善意。 是毒王救起了在溪边被同龄人欺负的她,也是毒王收她为徒悉心教导,让她如今拥有一身出色的医术和毒术。 而且毒王对她更有救命之恩。 叶冰凝十二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寒冬腊月时得了风寒,那时毒王正好去了外地寻药,没有人照顾她,导致越拖越严重。她整日烧得昏昏沉沉,咳嗽不止,在没有生火的屋子里盖着两床薄被拼命捱着,想把病捱过去。乡下庄子里的人不仅不照顾她,还以为她得了肺痨,唯恐避之不及。后来甚至连饭和水都不给她送。 叶冰凝病得起不来床,没吃没喝又冷。要不是毒王突然回来,为她治病,给她做饭,她恐怕已经死在了那个冬天。 后来她能建立百毒阁,做出一番事业,也是毒王倾其所有,在背后默默支持。在叶冰凝的眼里,毒王已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如今他要离开了。 毒王看着叶冰凝,心中也是泛起酸涩,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雏鹰离巢才能振翅高飞。他已帮不上叶冰凝什么了,而且叶冰凝嫁给了夜王,自己再留在她身边反而有可能会给她带来危险。他叹了口气安慰叶冰凝:“我早已是个老头子了,如今去过逍遥日子,是享福。徒儿应该替我高兴才是。” 叶冰凝含泪道:“是,师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毒王站起身来,打开身下石床的机关,取出一个玉盒递给叶冰凝。叶冰凝双手接过,疑惑道:“这是何物?” 毒王淡淡地笑着:“打开看看。” 叶冰凝小心翼翼地将玉盒打开,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瞬间充盈了整个密室。一块淡绿色的晶石静静地躺在玉盒中,散发着温润的光辉。 “这是……洗髓石?!”叶冰凝瞳孔震颤,眼前竟然是可以洗精伐髓,扩充经脉的宝物。 “师父!这个东西为何要给我?!您年纪大了,用洗髓石配合药浴可以延年益寿啊!”叶冰凝声音颤抖,觉得自己不能收下如此贵重的宝物,便放回石床上,自己后退了数步。 看着叶冰凝抗拒的姿态,毒王心中一暖,手上却温柔地将盒子合上,硬塞回叶冰凝手中:“徒儿,我活了这么些年,什么天下之大、江湖险恶都看过了,此生没有什么遗憾了。你虽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却并未发育成熟,拥有洗髓石,便可以修炼至大成。届时你就是真正的百毒不侵,你的血也可救重伤之人。你身上原本黑紫的皮肤也会恢复正常。” 叶冰凝抬起头,眼神满是倔强:“我没有洗髓石,也迟早可以修炼到那个地步,但是师父年纪大了,我希望师父可以长命百岁,师父更需要这个!” 他看向窗外,眼神中沉淀着漫长岁月中历经世事的淡漠:“你还年轻,比我更需要这个。天下之大,徒儿,师父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但是只有拥有强大的实力,你才能不受人欺凌,为师才可放心。” 叶冰凝懂得毒王的用心良苦,便收下了这烫手的宝物,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毒王见此,欣慰地笑了。但接着他便敛了神色,示意叶冰凝在石凳上坐下,二人中间隔着一盏燃烧得热烈的烛火,毒王的脸上是少见的认真。他正起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凝儿,我既要离开,是时候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了。你可知,为什么你的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你作为他们的女儿却是百毒不侵之体么?” 叶冰凝面色瞬间冷淡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皱了柔软的布料:“徒儿不知。” 毒王的面庞被摇曳的火光照得时明时暗,他将自己的推测娓娓道来:“百毒不侵之体,要么是胎儿在母体中便受到了各种珍宝灵药的滋养,要么就是母体在怀孕时服用了多种相互冲突的剧毒。但前一种情况,母体不仅不会受到损害,反而会更加健康,但后者就不一样了。” 叶冰凝神色绷得紧紧的,已经猜到后一种情况是什么样子了。 “母体中存在多种剧毒,却因为这些剧毒彼此克制,所以表现得如同正常人一般。但毒素会无声无息地侵染血液、经脉、骨髓,腹中的胎儿也受到影响,在剧毒的环境中长大。这种情况下胎儿只有死亡,和炼出百毒不侵的体质这两种结果。但不管胎儿是哪种结果,母体在分娩后……都会失去生机。” 叶冰凝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其实自从她和毒王学艺以来,对这个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无比心痛。自己的娘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辛苦地孕育着她,最终在受尽分娩之苦后毒发身亡。 母爱何其伟大,被独自留在世间的孩子何其可怜。 毒王静静地看着叶冰凝,声音低沉:“你既知晓自己的身世,有机会便好好地查清楚,还她一个公道,以慰她在天之灵。” 叶冰凝倏忽想起大婚前在司如玉门外听到的话,结合此时所知道的信息,一个猜测渐渐成型:恐怕下毒害她娘的,就是司如玉。 她眼中翻腾着不明的情绪,手指骨节被她捏出声响:“我会的,师父。” 见她情绪低落,毒王忽然揶揄道:“夜王对你可好?” 叶冰凝瞪大了眼:“怎的问起他来了?” 毒王笑出了声:“师父也是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这夜王若是对你好,我便放心了。” 叶冰凝转了转眼珠,实话实说:“我与他不是真正的夫妻,只是合作关系。不过相处起来倒是马马虎虎,不是事儿多的人。” 夜王哈哈大笑,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膀:“若他是个好人,你也喜欢,便好好珍惜。若不喜欢,师父相信区区夜王府也困不住你。” 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叶冰凝:“师父祝你可以与喜欢的人白头偕老,余生都平安幸福。” 第二十章 解毒之法 听了毒王的话语,叶冰凝眼中又凝起水雾,泪珠子不断掉下来,洇湿了她的衣襟。在毒王面前她永远是个自由任性的小女孩。而毒王在她心里也是至亲的家人。 所以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强留毒王在她身边。对着可能再难相见的那张熟悉脸庞,她泪眼中露出一个朦胧微笑:让这个辛苦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去过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这一夜,叶冰凝与毒王深谈了许久,眼看长夜将明,毒王转头看向窗外,是时候该走了。 分别时,叶冰凝看着这道她无比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自晓此去山高水远,怕是再无重逢之日了。她只能心中郑重地默念声珍重,希望她的师父余生能平安顺遂,幸福喜乐。 远山已有一丝晨光,她转身朝夜王府的方向走去,这漫漫长路,未来她要一个人走了。 后来的日子平静得像一碗水,清净安详,不起波澜。 直到又迎来一个月圆之夜,正是十五,夜王毒发的日子。 每逢十五,夜王府中守卫夜亦谨的侍卫入夜后便会撤去。 不巧这天叶冰凝傍晚来了夜亦谨院子中采药,没人提醒她,便一直忙到了明月高悬的时辰。 叶冰凝伸了个懒腰,终于结束了所有药物的采集。看着筐中码得整整齐齐的草药,叶冰凝笑得合不拢嘴:夜王殿下果真财大气粗,难寻的阴草在此漫山遍野,昂贵的药材也种了不少。虽然采药是帮夜王做事,但是这些药材她可以随便用,倒是帮了自己的百毒阁一个大忙,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不知从哪传来两声乌鸦怪叫,诡异之感漫上心头,叶冰凝打了个寒颤,正打算离开。可满地的月色中,突然有人闯入打破美好夜晚。 叶冰凝只觉一股劲风从背后扫来,她连忙转身抬手阻挡,不料那人实力强劲,震得她手腕剧痛。她慌忙抬头,夜亦谨乱发散衣的样子映入瞳孔,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面容冰冷残虐。 夜亦谨寒毒发作,失控了。 夜亦谨没有给叶冰凝反应时间,他双手齐出连挥数掌,刁钻毒辣直取叶冰凝心口。 “这是奔着要她的小命来啊!”叶冰凝心中苦涩,她左支右绌,躲过凌厉的掌风,脑中快速思考着应对办法,夜亦谨武功高她太多,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坚持不住。 忽然,她目光扫过石桌上她用来割藤蔓的匕首,灵光一现忽生一计。 夜亦谨再次对她发动攻击时,她身体往后一仰,腰肢折出柔软弧度,躲掉这一击。而后顺势往右一滚,靠近石桌取得匕首,毫不犹豫往手心一划。 一阵撕裂的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细嫩手心皮开肉绽,涌出鲜血。无奈之下,叶冰凝兵行险招,想给夜亦谨喂血。 虽然她的血不能解寒毒,却可以压制寒毒发作,应该可以让夜亦谨恢复神智。叶冰凝暗暗咬牙,这时候只能赌一把这个方法有没有用,不然她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 手中鲜血不断滴落,让庭中漆黑如墨的植株也染上血色光华。叶冰凝握紧了拳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赤手空拳直向夜亦谨冲去。 睁开眼时,脑中胀痛的感觉让夜亦谨察觉到:自己又失控了。 每月十五发疯前的记忆虽然模糊,但却能回忆起来,他好像本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他毒发失控后的画面却是一丁点都记不起来了。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压住叶冰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清醒过来,更不知道为什么叶冰凝的表情会如此愤怒,一双美眸仿佛能喷出实质的怒火。 叶冰凝看到夜亦谨的瞳孔已从发疯时的血红色恢复正常的黑色,脸上的弑杀之气也褪去,就知道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她用手肘狠狠顶向夜亦谨胸口,娇喝道:“你还不快起来!” 夜亦谨胸口一痛,这才回神,他从地上爬起,皱眉看着自己凌乱不堪的衣服:“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我恢复神智?”他记起上一次发疯时,也是突然恢复神智,却记不清具体情形,只能记起一道模糊的身影。他目光一沉:叶冰凝与上次闯入后山那人莫非有什么关系? 叶冰凝闻此翻了个白眼,也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衣服,才慢悠悠道:“秘密,不能外道。” 夜亦谨虽恢复了神智,但全身都有疼痛之感,而且越来越强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指尖都痛得有些发麻,便开口问叶冰凝:“你不愿意说便罢了,但是你这个方法用了便会浑身剧痛,可有办法解决?” 叶冰凝也发现了夜亦谨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也没有想到以血压制寒毒会带来这种副作用。她眯起眼睛,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激动地上前抓住夜亦谨的手臂,眼睛闪闪发亮:“或许可以试试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夜亦谨眯起眼睛,显然是觉得有些不靠谱,“可有把握?” 在他眼里,叶冰凝骤然兴奋的神色明显不对劲,看向他的眼神中饱含渴望之色,好像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天大的好处一样。只怕是又有什么鬼点子要拿他做实验,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叶冰凝听他质疑,眼珠子转了一圈,像只小狐狸一般狡黠地笑着说:“我做事从来不以有没有把握为准则,只有做与不做,做了之后成与不成。反正王爷已经身中寒毒,试成功的话王爷就能少受些罪,不成功的话也不会比现在更糟,横竖也不亏。王爷可愿一试?” 不知是被她的话打动了,还是身上实在疼痛别无选择,听了她一番话,夜亦谨目光闪了闪,答应了。 叶冰凝相当开心,连脚步都轻快了些:“那王爷在此等我,我去取些东西过来。” 叶冰凝能不开心吗?!她深谙寒毒难解,也少有缓解压制之法,但她向来爱钻营此道,如今有活生生的试药好人选在眼前,她自然要大展身手一番。而且此法若成功了,也是她的成就! 兴高采烈地回房取了药箱,叶冰凝跟着夜亦谨来到他的房间。 第二十一章 以毒攻毒 这还是叶冰凝第一次来到夜亦谨的住处,她好奇地环顾了一圈,房内没有花里胡哨的陈设,书籍倒是很多。只是除了墙是白的,字画是白的,其余不是黑色就是棕色。清清冷冷中带着些寡淡无趣,就跟它的主人一样。 叶冰凝暗自撇了撇嘴,似乎很是嫌弃夜亦谨的审美。 她示意夜亦谨上床躺平,然后拿来一个烛台放在一边。从药箱中取出一卷银针,几个瓷瓶。 叶冰凝嘴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从各个瓷瓶中取出丹药让夜亦谨吞了,而后便拿起银针在灯火上灼烧了片刻, 示意夜亦谨将上衣脱掉。 夜亦谨神色很是奇怪,叶冰凝看着他还以为是什么被流氓欺负的小姑娘,差点憋不住笑。但夜亦谨还是照做了,露出精壮却不夸张的肌肉。 叶冰凝一边欣赏着夜亦谨身上流畅的线条,一边在他身上几个大穴施了针。施针的力度和位置都要把握得无比精准,叶冰凝眼神瞬间认真起来。 片刻后,夜亦谨身上的痛楚果然如潮水般褪去。他动了动自己的指尖,虽然不是完全不痛,但是比起刚才来说,痛感消失了七八分,已是极为难得。 片刻后,叶冰凝为他仔细地切了脉,确认没有问题后将他身上的银针尽数拔下。 她擦了擦头上的汗,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边开口向他解释:“你身上会痛是因为我那个办法只能抑制你体内一部分毒性,现在我用几种毒压制寒毒发作中其余的毒性,再用银针封住你体内大穴,让这些毒无法侵入你的经脉。今晚一过,明天再吃解药就行了。” 她松松肩膀,转动着自己的手腕,目光对上在床上发愣的夜亦谨,展颜一笑:“以后每月十五就来找我,用这个方法就能让你既不失神智也不痛。” 夜亦谨看着烛火旁微笑的女子,火光将她的轮廓映照得极其温柔。他突然发现,其实叶冰凝也是长得清丽动人的。纤长的眼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小扇子似的阴影,轻轻一颤,就让他心口微微发烫。 他顿时忘了要回答什么。 叶冰凝收拾好东西,抬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却因为牵扯到手上的伤口,不禁蹙眉嘶了一声。她展开掌心,正要看看伤处。却被夜亦谨捉住手腕,拿到他面前细细端详起来。 少女白皙细腻的手心中有一道狰狞伤口,划得不深,但皮肉都暴露在空气中,凝结着黑红血块。 “不严重,不过是小伤而已,王爷不必挂心……”看着这人认真的神色,叶冰凝不由得开口解释,只是 “心”字还未出口,便感到一丝凉意从手上传来,让她忘记了将话说下去。 夜亦谨往她手心轻轻吹了口气,想帮她减轻些疼痛。 但这举动却让叶冰凝微微瞪大了双眼,退缩似的蜷了蜷手指,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夜亦谨的手劲大,强势地把住了她的左手,她动弹不得。 “还是上点药,不然有可能会留疤。” 夜亦谨回神,放开了她的手腕。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往她手心吹了气,这简直、简直太不像他做事的风格。夜亦谨暗自皱眉,不满地看着自己突然作乱的手。 急着退出这突然有些尴尬的气愤,叶冰凝提好药箱,脸上的笑有点僵硬:“我先告辞了,王爷好好休息。” 她转身离开,可还未走出五步,便听得夜亦谨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你今晚留下,可以睡外面那个小榻。” 叶冰凝有些吃惊地回头,夜亦谨目光微闪,有些不自然地道:“你这个以毒攻毒的办法毕竟是第一次用,说不定有什么副作用,到时候找你过来会动静太大。本王可不想惊动上下。” 夜亦谨说这话时虽然拧着眉头,看起来是一副严厉神色。但叶冰凝却从他拙劣的借口中窥出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眸中泛起盈盈笑意。 叶冰凝清了清嗓子,脑中组织着拒绝他的语句。但接触到夜亦谨看着她的眼神,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如墨瞳孔中却好似有漫天的星辰,引人沉醉。 “噼啪”灯芯燃烧落下一朵灯花,打破满室的寂静。 “这样啊,”叶冰凝移开眼神,不与夜亦谨对视,看向灯盏上跳动的火苗。她怪道:为何只是对视一会儿,心就跳得这么快,快得好像要挣脱她的胸腔,她简直怕夜亦谨也能听到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一定是因为夜王的脸太祸水了,换谁都顶不住。 挣扎不过一秒,最后她还是说:“好。” 她答应今晚留下了。 从这天起,每月十五,叶冰凝给夜亦谨压制寒毒后都会留在他房内一晚。她躺在靠外的小榻上,虽然与夜亦谨只有一扇屏风之隔,却感觉那个人的呼吸声仿佛近在耳边。感觉在这个院子中,清冷的长夜竟然也温暖起来。 但是第二日,当叶冰凝从夜亦谨院子里出来时被下人看到后,夜王终于和夜王妃睡在一起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夜王府上下。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下人,反应都十分一致。先是质疑:“真的吗?你亲眼看到的?”而后便是欣慰:“这么多年来,王爷终于肯近女色了。” 叶冰凝也发现了最近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不寻常起来,她总觉得这眼神有些奇怪,但又不好问。找了个机会,她终于抓了院子里打扫的侍女问道:“小桃,你每扫三下地,就要看我一眼。我脸上是长了金子还是头上长了银票,你们最近为什么一个个的都看我看个不停?” 小桃面对她有些战战兢兢:“王妃恕罪,奴婢、奴婢只是好奇……” 叶冰凝满头雾水:“好奇什么?” 小桃左右看了看,眼神求饶:“奴婢不敢说……” 叶冰凝放缓了声音,神色温和:“没事,你说,本妃恕你无罪。” 小桃苦着脸,一咬牙,像是要上刑场般豁出去一样:“自我们进府起都没有见过王爷带女子回府,王爷的院子更是连侍女都不让进。我们都以为、以为王爷他不喜欢女人……” 叶冰凝:“!” 第二十二章 吃点药膳 小桃的话为叶冰凝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鬼知道叶冰凝用了多大力气死死抓了自己大腿一把,她才没有脱口而出一句:“真的吗?” 为了维持身为夜王府王妃的庄严,她努力地压下想上扬的嘴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以后这种奇怪的想法少外谈,让人听了像什么话。” 小桃涨红了脸,捏着扫把低低地应了。叶冰凝转身离开,脸上的表情却忽然无比精彩起来。 不喜欢女人的意思是?夜亦谨是断袖?! 这样想着,叶冰凝浑身一抖,脑海中忽然浮现夜亦谨含情脉脉地看着一个男人的模样。身上不禁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叶冰凝用力摩挲两下自己的手臂,努力把那股奇怪的感觉压下去。 确实,如果夜亦谨真的有这方面的癖好,的确不太好为外人所道。叶冰凝眼神中浮现一抹果然如此的怜惜之情,怪不得!明明府中也没有他的通房丫鬟,但是夜亦谨的房间有一张小榻,她前两天还在上面睡过! 叶冰凝皱着眉头,眼睛眯起,身上忽然一阵恶寒。虽然不知道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但是她以后还是不睡夜亦谨房里了,免得……某些人误会。 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叶冰凝看夜亦谨和他身边的侍卫都无比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但是自从叶冰凝有了夜亦谨可能是个断袖这个猜测之后,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去关注夜亦谨和他的侍卫之间有没有某种奇怪的气场。 这么一观察,倒让叶冰凝真的看出许多不寻常的事情来。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玄一跟在王爷身后如此亲密无间、亦步亦趋呢?夜亦谨进书房处理公务也只带玄一,两人在里面呆一上午也不叫别人伺候。最重要的是,玄一竟然和别的侍卫不一样,他一直都是住在夜王府里面的!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在这个年代还没有成家是不正常的!夜亦谨还能说是因为死了三个王妃,得挑好的人家再许,但是玄一不是呀!他可以自去寻一门好的姻缘成家,但是为什么没有呢?! 叶冰凝觉得自己的猜测成真了,她发现了夜亦谨身上不得了的事情。 夜亦谨觉得最近叶冰凝不太对劲,具体表现在偷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多。 而且不仅仅是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还会在他的周围扫来扫去。火热的眼神带着他看不懂的求知欲和好奇心,而当他看过去之后,叶冰凝又会收起眼神,脸上的表情虽然笑着,却让他觉得十分奇怪。 叶冰凝又在搞什么鬼?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夜亦谨百思不得其解,他试着当场抓过叶冰凝,问她到底在看什么,叶冰凝却支支吾吾,搪塞道:“王爷容色无双,我就想养养眼嘛。” 夜亦谨皱眉,这么拙劣的借口都不需要他亲自拆穿,但是叶冰凝答完便滑溜地跑了,他也无可奈何。而且他最近的确很忙,上次陈三下毒案至今没有头绪,他也忙着抓军队中的奸细,几乎脚不沾地,实在没有精力去管这些小事。 熬了几个大夜后,夜亦谨趁热打铁地抓出来了军营里面几个极其有嫌疑的犯人,个个职位都不算低。强打起精神,夜亦谨叫人去把叶冰凝叫来,同他一起去审犯人,他想的是叶冰凝擅医擅毒,应该能帮审讯官撬开这些细作的嘴。 他站起来,想到书架上拿一本卷宗,却一时眼前发黑,眩晕不止,眼看着要晕倒在地。玄一赶忙接住了他,躬身揽住他的腰。夜亦谨瞬间清醒了些,却仍是手脚无力,攀住玄一肩膀想自己站稳。 门口传来一声惊呼:“王爷!你……你们……” 正是捂着嘴瞪大了眼睛,刚进来的叶冰凝。 叶冰凝也没有想到自己进来的时候会看到如此劲爆的场面。她是匆匆忙忙被叫过来的,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两个人影背对着她交叠在一起。 一个微微后仰,攀住了面前人的肩膀。一个躬着身子,揽住了那人的细腰。 叶冰凝感慨:太刺激了! 只是看不见脸有些可惜,要是侧面就好了…… 诶?不对,怎么被搂的是夜王?!叶冰凝的眼睛几乎要瞪成平时的两倍大。 夜亦谨竟然、竟然这么放得下身段的么……叶冰凝瞠目结舌,惊得后退了一步,要不是身边有个摆花瓶的柜子让她扶了一下,说不定她也被吓得摔一跤。 那边还搂在一起的夜亦谨和玄一不知道这电光火石间叶冰凝竟然走了个完整的心路历程,只是有人进来看,这个样子太过不妥。夜亦谨扶着玄一的肩膀站好,眩晕还未褪去,他转而换成抓住玄一的手肘,对叶冰凝淡淡道:“过来。” 叶冰凝忐忑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夜亦谨看到她过来了,还抓着玄一,难不成是要向自己坦白?! 她的眼神严肃起来:一定是因为他们的情事被她撞破,希望她能保密,说不定还希望自己不要介意玄一的存在。 叶冰凝的神色缓和起来:她并非古板之人,自是会祝福他们,也不会擅自说出去的…… 夜亦谨看她慢慢地走过来,神色变了几变,还以为是他刚才眩晕的样子吓到她了,便主动开口解释:“本王刚才只是太累了,并非毒发。” 叶冰凝:!!!其实不用告诉她的!虽然她很想听听夜亦谨为什么会累,但是显然不太好问出口…… 叶冰凝了然道:“以、以王爷担着的责任来说,确实会累些,王爷应、应该量力而行。”怪不得都说在下面那个比较累,看来是真的…… 夜亦谨以为叶冰凝在关心他,心中一暖:“本王知道,只是有些时候事态紧急,本王累几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叶冰凝闻此瞳孔震颤,惊愕的眼神先是看向玄一,再看向夜亦谨,再看向玄一,心中震惊:几天?!这王爷和玄一侍卫,体力真好……怪不得今天虚成这样…… 叶冰凝的眼神中都带上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慈爱:“那王爷和侍卫可要多补补,我为你们拟方子,吃几服药膳,很快就可以补回来的!” 夜亦谨:? 第二十三章 近他者亡 夜亦谨发现了叶冰凝说的话有些不对劲,她要给自己补补身体就算了,为何还要捎带上玄一,难道她看出来玄一也很累吗? 他刚想开口问,叶冰凝又突然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神色,她严肃道:“不过夜王殿下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方子也会尽量做得普通一些,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夜亦谨更迷惑了:“等等,不说出去什么?” 叶冰凝心领神会:“对对对,没有什么,我今天什么都没看到,当然没有什么可以说出去。王爷放心,不该记的东西我转头就忘。” 夜亦谨呆滞了片刻,熬了几天夜而有些疲劳的意识终于反应过来:“你在说你刚进来看到的?!”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叶冰凝刚才进来看到玄一搂住了差点晕倒在地的他,怕是以为他们在搞什么龙阳之好! 荒唐!怎能如此见色起意!不是,断章取义! 叶冰凝看着夜亦谨突然脸色大变,不禁一愣,她不是都说了不会说出去吗,这王爷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夜亦谨气得说不出话,胸口一起一伏,指着叶冰凝的手有些颤抖:“你……你……” 叶冰凝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夜亦谨怎么突然气成这个样子。她后退两步,脸色难看:“夜王殿下,我都说啦,我不会把你们的关系说出去的!你这么生气干嘛?” 一旁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玄一霎时脸色一白,结合刚才叶冰凝的反应,终于明白了:“王妃!我跟夜王殿下没什么关系啊!我就是夜王殿下的亲卫而已!” 夜亦谨捂着心口,被气得脸色青白:“叶冰凝,你休要胡言乱语!不、不知羞耻!” 叶冰凝看着这两人的反应,也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按夜亦谨的性格,被她点明了应该会坦荡些的,除非…… 是她误会了。 叶冰凝瞳孔一缩,看着那边气得脸色发白面部表情扭曲的两个男人,突然无比心虚。 她牙一咬,心一横:反正也已经得罪了,还不如直接问叫他们给个痛快回复。 “我以为你们是断袖之交,不是吗?” 夜亦谨差点再次眼前一黑,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果然在心里想些常人无法理解的龌龊之事,还毫无顾忌地宣之于口,简直将他气死。 玄一满头大汗,急得也不顾尊卑之分了,大声朝叶冰凝嚷嚷:“王妃!我、我就是刚才接了一下差点晕倒的王爷,这是我分内之事,怎么会是王妃说的那种、那种……” 叶冰凝终于明白过来是自己误会了,只是这个误会造成的后果,怕是有点严重。她心虚地抬眼看了看还喘不过气的夜亦谨和一脸焦急的玄一,尴尬地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那看来是我误会了,抱歉抱歉,内什么,我想起来我好像在厨房熬了罐药……” 她悄悄抬起脚步想往后撤,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听得夜王用冰冷的声音下令:“玄一,给我把她扣住。” 叶冰凝哭丧着脸,对撸起袖子要抓她的玄一说:“诶诶诶,别扣我,我自己乖乖留下。” 夜亦谨回凳子上坐下,叶冰凝乖乖地在他跟前站着,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 夜亦谨深深吸了口气,把刚才被激起的怒火和眩晕的感觉一块压下去。他像一个严厉的师长教训不听话的学生一般看着叶冰凝:“你为何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叶冰凝苦着脸:“我听说王爷不近女色,虽然在我之前有过三个未婚妻,但都不幸去世了。府上也没有通房丫鬟,连伺候的人都是男的……” 她耷拉着眼皮,还小声嘀咕:“王爷每天进进出出只带玄一,那我一想岔不就猜错了嘛……” 夜亦谨闭了闭眼,不想再听叶冰凝的糟心话:“本王不要女人伺候是因为以前府上有过丫鬟被人买通来刺杀本王的事情,如今照顾本王起居的都是心腹,自然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至于你说本王不近女色,”夜亦谨想起什么似的顿了顿,“接近本王的女人要么就是想要本王的命,要么别人就会要她们的命。” 他长出一口气,淡淡道:“这下你清楚了。” 叶冰凝听了他的话却仍然是一脸疑惑,为什么接近夜亦谨的女人,要么是想要夜亦谨的命,要么别人会要她们的命。 难道说……叶冰凝灵光一闪,倏忽瞪大了眼,说话都带上了几分震惊之色:“有人在针对王爷,清除王爷身边的女人!” 这样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夜亦谨断子绝孙。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真是恶毒。 但转念一想,自己进了夜王府这么久都没什么事儿,叶冰凝疑惑道:“那我怎么没事儿?” 夜亦谨抬眼看着她,眸色深暗:“如果不出意料,马上就会有了。那日本王留你在院子里面,也是为了验证此事。” 原来那晚,解毒副作用什么的只是一个托词,叶冰凝嫁进夜王府内,却没有如从前那些女人一般受人暗害,无非是那个幕后的神秘人知道她与夜亦谨没有夫妻之实。 如今夜亦谨便下一个鱼饵,来引出躲在水下的那条大鱼,好把他一举抓获。 叶冰凝知道了前因后果,顿时脸色涨红起来,尴尬得不行。为了拯救自己的形象,她连忙岔开话题:“原来如此,那王爷,你今天叫我来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便是想把话题扳回正轨。 夜亦谨又想起刚才的乌龙事,没好气地说:“军中抓到了几个人,嘴缝得太紧,你去协助审判官把他们的嘴撬开,叫他们把该吐的东西都吐出来。” 叶冰凝如获大赦般答应了,忙问在哪,自己怎么过去。 夜亦谨额头青筋一跳:“跟本王一起过去。”然后他就起身,拎上叶冰凝出了书房。 叶冰凝手腕被抓得难受,敢怒不敢言。她转过去瞄着夜亦谨,看他脸色确实不太好,有几分苍白,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眼白也有不少血丝。 一看就是劳累过度,休息不足。叶冰凝心存善意:“王爷,看来您最近几天确实没休息好,这样容易生病,不如我开几种药膳给王爷补补……痛痛痛,我不说了!” 第二十四章 阿依古丽 军营大牢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腥臭的血味。不透天光的牢房里只点着两盏昏暗的油灯,残破的刑架上扣着四个伤痕累累的人,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明明暗暗,像在人世和黄泉中来回游荡的亡魂。 叶冰凝看到这种场面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吐或者害怕。夜亦谨的眼神中浮现一抹惊讶,看来自己小看了她。 “臣无能,请夜王殿下恕罪。” 主刑审的官员跪地禀告,说这几个边疆的人嘴极硬,这牢里半数刑罚都用过了也没吐一个字出来。 夜亦谨眼神扫过这几个人,淡淡道:“是否对他们都进行了搜身?有没有可疑物品或者记号。” “禀夜王,这几个罪犯身上都有一个很相似的疤痕,似乎为了遮盖某种印记。但是因为损毁得比较彻底,无法复原。” 夜亦谨眼神一动,想起了陈三身上那类似的疤痕。果然如此,这些都是边疆派来的细作。 他回头看着叶冰凝,开口问道:“可有办法让他们张嘴?” 叶冰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看这些人身上的伤也知道,他们连最痛苦的刑罚都不怕,毒药无用。” 她看向夜亦谨的眼睛,冷漠道:“这种死士都是家里人被控制起来了的,所以想从他们嘴里撬东西出来很难。还是杀了,不用浪费时间。” 刑架上一个犯人闻此动了动手指。 叶冰凝边说,眼睛却朝着夜亦谨轻轻眨了两下。她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走到这四个犯人面前,声音温柔,说的话却如软刀刺进他们的心脏:“这药呢,叫七日生,服下后会遭受七天七夜如扒皮剥骨般的疼痛,一般的人挨不过三日,但如果这七天七夜都挨过去了,就不会死,重返生机。” 四人脏污的脸上满是憎恨神情,刻毒地盯着叶冰凝,她却不惧,露出个嚣张艳丽至极的笑容:“不过挨过去的人,我就再给你吃一颗。” “来人,给他们每个人喂一颗。” 刑架上的四人拼命挣扎,喉咙中发出可怖的嘶吼,却仍然被按住,灌了水喂进去。 叶冰凝看着他们簌簌发抖的躯体,回头朝夜亦谨笑道:“等着。” 桌上的烛火不断跳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刑架上的四个囚犯在毒发痉挛了一会儿后,突然浑身一抖,眼神失去焦点,仿佛被抽去了灵魂的傀儡。 叶冰凝兴奋地说:“可以问了!” 原来刚才叶冰凝给他们吃的并非是毒药,而是迷药,人服药后在心绪不宁的情况下会被挖掘出最让他恐惧或者执念的事情。所以叶冰凝在水里给他们下了些会导致全身疼痛的毒药,再配合迷药就能让他们在未知的恐惧中无声无息地卸下心防,暴露真相。 夜亦谨冷冷地问道:“你们进军营的目的。” “不知。” “幕后指使是谁?!” “不知。” “京中与你们接头的人是谁!” “不知。” “你们真正的名字!” “不知。” 在场之人皆是脸色一变,看向叶冰凝。但她也是脸色一白,看来她低估了幕后主使之人,这些人受过特殊训练,在迷药状态下只会回答“不知”。 她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夜亦谨,夜亦谨面如寒冰:“那如何才能撬开他们的嘴。” 叶冰凝拧着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看来只能催化药性,让他们进入发狂的状态了。 再次给四人喂了一颗迷药,叫人拿绳子将他们捆得严严实实的,叶冰凝脸色有些发白,坐在烛火旁边静静地等待。 是从一声痛苦的嚎叫打破牢房的宁静开始,牢牢束缚在刑架上的四人突然疯狂地扭动起来。他们面目狰狞,眼底泛着疯狂的血红色,口中发出或是愤怒,或是恐惧的嘶吼。 叶冰凝眼神一凝:“仔细记录他们口中说出的话!” “阿娘!二妹!主上……放开她们!” “是我害了大哥!是我害死了大哥!” “阿依古丽!阿依古丽不要去!” 阿依古丽……夜亦谨听到这个名字,面色巨变。他猛地上前掐住那名嘴中不断呼喊着阿依古丽名字的男人,手背的青筋暴起,似乎想将那人的颈骨捏断。 “你到底是谁!”夜亦谨眼底血红,咬肌紧张得绷起,手下的人已经被他掐得面色紫红,呼吸不畅,将要窒息而死。 叶冰凝上前死死扳住他的手腕:“夜亦谨你住手!他要被你掐死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问?!” 她看着状若疯魔的夜亦谨,一咬牙往他后脑勺怼了一拳:“你清醒一点!他死了你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夜亦谨被她这一拳打得浑身一震,眼中的疯狂之色渐渐褪去,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叶冰凝忙抱住他的腰将他推后,让他离那个男人远远的。 夜亦谨鼻间满是少女身上的清香,他愣愣地顺从她的动作,回过神来,抓起叶冰凝的手腕,像一只受了重伤穷途末路的野兽,眼中充满着对生的渴望。他死死绷住自己的声音:“叶冰凝,你把他救活,一定要把他救活。他对本王很重要。” 叶冰凝安抚他,拍拍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发疯的小孩子:“好,我会把他救活,你到旁边坐一下,喝口水好吗。” 将他按在椅子上,叶冰凝对玄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顾不对劲的夜亦谨,才转身去看那个差点被掐死的囚犯。 那个囚犯脖子上有紫青的掐痕,正在狠狠地咳嗽。看来夜亦谨下手真的是重,叶冰凝不禁一抖。捏起那人的脉,叶冰凝皱了皱眉,这人身体虚弱,本来就因为被迷药刺激得发狂,还被夜亦谨掐了那么久,不好好治的话恐怕小命就要没了。 叶冰凝走到夜亦谨旁边,看他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便提议道:“王爷,不如把他带回王府诊治,不如容易死在这里,带回王府也方便审他。”她看出来了这人对于夜亦谨来说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此刻再加一个理由,更能顺利成章地把人带走。 夜亦谨沉声道:“玄一,把人带走。” 叶冰凝回头看了一眼,刑架上的四人满身是血,双目无神,发狂后的虚弱在此时开始渐渐展现。她闭了闭眼,将不宁的心绪压下,快步走出军营大牢。 第二十六章 突遇刺杀 夜亦谨骑马进了草木最茂盛的密林,这种地方的野物应该最多,但奇怪的是一路走来只猎到了一只狍子。夜亦谨皱紧了眉,只觉今日运气不好,便继续往更深处去,人迹罕至处,野物才多。 只是越走越深,林子中反而更加寂静,连鸟叫都只偶有几声。这里的草木十分茂密,如果骑太快的话容易看不清被绊倒,夜亦谨只好驱马慢行。当他拔出剑要砍掉自己边上的一根藤蔓时,突然听见破风声从他背后传来,夜亦谨瞳孔骤缩。 一只冷箭不知从哪里射来,直取他心脏位置。他回头挥剑挡掉这一箭,手上青筋暴起,怒道:“有刺客!” 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四面八方射出更多的箭簇朝他和随从侍卫而来,玄一边抵挡着箭边大喊:“保护王爷!”后面一个侍卫想放出遇袭信号,被一箭穿心,从马上摔下去。 信号弹无声落入茂密草丛中,玄一见此暗骂一声,却腾不出手来捡。 而夜亦谨胯下的马也中箭倒地,他只好跳下马,不断挥舞宝剑抵挡源源不断的暗箭。不一会儿弓箭停止了,周围草丛中跳出上百人,杀气腾腾地朝他们围攻而来。余下侍卫赶忙聚拢,将夜亦谨护在中间。只是人数实在悬殊,夜亦谨只不过带了十余个侍从,有人丧生于冷箭之下,如今只有不到十人保护他。 四下环顾之后,夜亦谨毫不犹豫地做出判断:“往右边突围!”他们便朝着人数较少的右边缺口冲去,刀光剑影间,又有几个侍卫倒地。玄一左臂也中了一刀,血流不止,却仍然咬着牙护着夜王不断往前冲去。 前路林木逐渐稀疏,夜亦谨一行冲出密林,眼前赫然是百丈断崖,深不可测。 无法继续后退,前面仍有近百人。夜亦谨呼吸粗重,目眦欲裂地看着跟着他的弟兄一个个倒下,直到最后一个护着夜亦谨的侍卫也倒下。夜亦谨杀了十多个人又跑了这么久,他已是强弩之末。 无可奈何,看着一地的尸体,胸口中了一刀奄奄一息的玄一,夜亦谨将拳头握得生疼。崖上的风将他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用力将手中的剑掷出,将带头的刺客一剑穿胸,夜亦谨纵身跳往悬崖。 残阳如血,天色将暗。 围猎已接近尾声,皇上及皇子已经尽数返回,正在清点猎物,要选优胜者了。 只有夜亦谨还没回来。 叶冰凝不禁朝着林子望去,捏紧手中的帕子。这种不安的感觉从下午持续到现在,下午她起身去解手时一根玉钗从头上滑落,摔碎了。 玉碎向来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有些心神不宁。 皇帝也发现夜亦谨至今未回,而且天快黑了,摸黑穿过密林会不安全,便派了一队人马去找。 只是去找的人才走了一会儿,便看得天上炸开数枚烟花。这是遇到危险的征兆。 夜亦谨定是出事了! 在场的人看到这个信号皆是一惊,皇帝失态地踢翻了椅子,大吼:“怎么回事?!是不是夜王出事了?!羽林卫快派人去支援!务必将夜王完好无事地给朕带回来!” 闻此,叶冰凝呼吸一滞,大脑中一片空白,手上不知不觉地脱了力,帕子悄无声息落在泥土中。 夜亦谨出事了,这个认知让叶冰凝完全没有办法思考。皇后看出了她的不知所措,连忙来扶她,安慰道:“你先别急,夜王吉人天相,绝对不会出事的。” 羽林卫出发了,叶冰凝眼神空洞,往前走了两步,差点也想跟过去,被皇后拉住了。她被拉到座位上坐下,周围有人在和她说着什么,但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满心都是夜亦谨有可能会出事。 天暗下来,周围升起火把,叶冰凝却只觉得冷。 羽林卫去了许久,最后只抬回来一地的尸体,和一个气息微弱的玄一。叶冰凝听到羽林卫首领向皇帝禀报没有找到夜亦谨时,只觉一阵晕眩,差点站不稳。 夜亦谨失踪了,跟去的人除了玄一都死了,夜亦谨会不会死。叶冰凝浑身冰冷,走到玄一身前,看着他浑身的血迹,垂着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有太医来替玄一诊治,还用了针刺之法强行唤回他的意识。玄一双眼费力地睁开,看清眼前的叶冰凝之后,想开口说什么,却呕出一口血。叶冰凝用颤抖的手不畏脏地将他嘴上的血拭去,问他:“玄一,王爷在哪。” 她声音颤得令人心中一酸。 玄一的嘴开开合合,说不出声音,但叶冰凝却从他的口型看出,他说:“王爷从山崖上跳下去了。” 叶冰凝口中喃喃地重复,眼中不由流下两行清泪:“王爷从山崖上跳下去了。” 周围的人听到她的话,一阵惊哗。皇上怒不可遏,追问道:“为什么夜王会从山崖上跳下?!” 玄一已失了力气,只说出“刺客”二字便昏死了过去。 叶冰凝闻此眼神森冷,她站起来嘱咐人将玄一带回王府好生医治。然后就看向面前的皇上皇后,行了个大礼:“请皇上派人去悬崖下寻回夜王,臣妾愿回府等待消息,免得留在这里给皇上皇后添乱。” 皇上皇后听了她的话,心中万分感慨于叶冰凝的懂事,柔声地答应了她的请求,遣人将她送回了王府。 叶冰凝回了王府,便调动府中侍卫前往芙云山协助皇上的羽林卫寻找夜王。然后她便前往自己的百毒阁,将阁中所有人手聚集起来,留下部分必要的守卫,带着剩下的人亲自前往芙云山的断崖寻找夜亦谨。 夜亦谨,等我。叶冰凝心中默念着夜亦谨的名字,将轻功施展到极致,朝芙云山奔去。 百毒阁的人脸上都戴着特制的面具,看不清面孔,这是为了隐藏他们的身份。这群鬼面黑衣人在深夜的密林中游荡着,就像一群索命的恶鬼。 但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其实是来救命的。 叶冰凝心如乱麻,不断在这一片区域寻觅着夜亦谨。 忽然,她听见一阵不小的动静,便招呼自己的人先隐蔽起来。不过一会儿,一队便装人马拿着火把从他们隐蔽的地方经过。 第二十八章 百毒不侵 原来叶冰凝竟然有一支私兵!夜亦谨心头一震,他知道叶冰凝来头不小,但确实没有想到她竟养着一队私兵。不过他听得出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对他有所隐瞒,夜亦谨倒也能够理解,不再追问。 他抬头问那个答话的人:“你叫什么?” “属下段雪岩。” 夜亦谨继续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段雪岩便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出,说到他们遇见太子派出的队伍时,夜亦谨目光一寒。 他素来与太子不合,没想到那个蠢货竟然能如此明目张胆,在他自己筹办的秋猎上动手。既然如此,他也不必留情面了。 问清了太子派来的队伍有多少人,夜亦谨眼神微动:“三十多个,倒不多。” 他看向段雪岩:“不知段领队愿不愿随我去清除一下这些碍眼的东西。” 他语气森寒,周遭的空气仿佛要凝结成冰,段雪岩后背渗出些冷汗,他感觉出面前这人的气势十分强悍:“夜王殿下既然是我们主人的夫君,我们自然愿意受夜王殿下的调遣。” 夜亦谨将叶冰凝小心翼翼地放下,解开身上破破烂烂的披风垫在她的身下,神色中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他拿起叶冰凝旁边的鬼面,扣到自己脸上,淡淡地说:“一半人留下来,一半跟我走。” 他的语气虽然无比平静,但身上的弑杀之气逐渐强盛,仿佛森罗地狱中逐渐苏醒的魔鬼。 一阵穿林风吹过,一道道黑色身影追随着一抹纯白,消失在密林的深夜之中。 太子派出的人在密林中搜寻了大半夜,却连夜亦谨的影子都没看到,便有些泄气。队伍领头的罗三招呼了一声,他们便在原地修整。 “老大,今晚要是找不到夜亦谨,我们怎么交差啊?”一个小个子男人磨蹭到前面,讨好地对领头的罗三笑了笑。 罗三白了他一眼,本就正在为这事心烦,还有人没眼色地上来问。他不耐烦地说:“我哪知道怎么办,找呗。上头可说了,今晚夜亦谨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从他们对面的树丛中响起:“那你们就去死。” 罗三等人不寒而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举着手中的刀,大喊:“谁在那里!” 回答他的是一道蕴含杀意的剑光。 叶冰凝做了个梦,梦里是大雪纷飞的冬季,夜亦谨拿着一碗苦瓜羹非要她吃,她不愿吃,夜亦谨便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走进狂暴的风雪中,消失不见了。她想起身去追,要夜亦谨别生她的气,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夜亦谨也不理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她在梦里大声喊他:“夜亦谨!”但是那人仍然无动于衷。 然后叶冰凝就醒了,一睁眼还以为在梦里,便喊:“夜亦谨!”只是这句呼喊如此微弱嘶哑,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接着她只觉手掌被握得一痛,一转头,对上了夜亦谨关切的眼神。他的表情虽然平淡,眼下的淡淡乌青和抓着她手的力度却是让他的担忧一览无余。 “你抓痛我了。”叶冰凝朝他眨了眨眼。 手上的力度刹时松了,夜亦谨抽开手唤来下人去煎药。他微皱眉头,俯身去看叶冰凝的脸色:“你感觉怎么样?” 发觉自己略微有些失态,夜亦谨有些不自然地直起身移开眼神,仿佛是对这种问候人的事情不太习惯,他掩饰道:“不舒服的话我再叫太医来看看。” 叶冰凝眼眸带着笑,虽然是感觉身体有些虚弱,但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只是看夜亦谨这个紧张的样子还挺有趣的,仿佛她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需要格外细心呵护似的。她开口道:“就是感觉有些虚弱,无碍。” 倒是夜亦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想起他之前受的伤,叶冰凝表情带上了几分严肃道:“王爷的伤可恢复了?” 夜亦谨神情柔和了些,答道:“已经好了。多谢你昨日带人来救我,否则我大概就回不来了。”话说到后半句,他脸上的神色却渐渐冰冷下来,想起今天探子的禀告。 昨天的事情,他派人暗中调查,已经查得明明白白。太子忌惮他手握兵权,早就想对他下手,只是夜亦谨行事向来谨慎,一直没有被他找到可以动手的机会。这次他向皇上自荐来操办这次秋猎,趁机布置了这次刺杀,做得明目张胆,却也滴水不漏。一时之间夜亦谨没有找到能明确指向太子的证据,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急于一时,反正太子迟早要为此付出代价。 夜亦谨回想着昨日发生的事情,脸色越来越沉。叶冰凝看出他的不痛快,觉得夜亦谨的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蚊子,便咳嗽了一声打断他的出神。 夜亦谨将注意力转回叶冰凝身上,想起她昨天失血昏迷的样子,便抿着嘴,硬邦邦地道:“我知道你是想救我,但是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本王可不希望自己身上的命是他人换来的。” 看叶冰凝不说话,他以为是自己语气重了,便懊恼地皱了眉,岔开话题:问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喂那么多血,而她的血到底有什么作用。 叶冰凝目光闪了闪,轻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被他看出来了,看来也是瞒不下去了。 她抬头看着夜亦谨,遣退所有的下人,让她们把门也关上。接着就爬起来换躺为坐,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让自己便于谈话,才对夜亦谨正色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泄露出去。” 看到夜亦谨认真点了头,她掀开一点衣领,露出衣物覆盖的紫黑皮肤。这颜色和她正常的白皙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看起来有些骇人。她看出夜亦谨眼神中的惊讶,淡淡地道:“你可知什么是百毒不侵之体。” 夜亦谨瞳孔骤缩:“难道……” 不错,叶冰凝就是传说中百毒不侵的体质。寻常毒药无法伤她分毫,剧毒入体也不会致死,只是会造成一些影响。她的血是解毒的良药,重伤之人服之也可以加快伤口恢复。所以在昨夜她才会将那么多血喂给夜亦谨,将他从生死边缘拯救回来。 第三十章 暗中下毒 入了夜,趁着月黑风高,叶冰凝摸出夜王府,进了百毒阁。 可跟平时不同的是,这次她只嘱咐了阁众注意太子的动向和寒冰草的消息,只待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出来了。 但出了百毒阁,叶冰凝却没有回夜王府,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赶去。黑暗中一道纤细身影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太子府,飞檐走壁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太子府的守卫跟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叶冰凝在屋檐上飘逸轻灵地行走着,在每间房屋都翻开瓦片寻找太子身影。好不容易找到后,她眼眸一亮,却按捺住没有轻举妄动。 叶冰凝从屋顶窥得太子正在与房中一个婢子调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她撇了撇嘴,内心对太子的不耻程度更深一层。 屋顶的晚风扑了她满身,叶冰凝眯着眼睛把自己额前的碎发挽到一边,掏出一根细长的熏香,但是点燃那根香后,竟然没有烟雾升起。 随后叶冰凝用暗器将院子里的一名侍卫打晕,引起一阵喧然慌乱。视线中太子出门查看情况时,她看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用发射暗器的手法将熏香稳稳钉在上面。 轻手轻脚盖好瓦片,叶冰凝运行轻功逃之夭夭。 回了夜王府,她心情极好。放入太子房中的是她特制的熏香,无色无味也不会产生呛人的烟雾,但是太子在那个房间呆一晚上的话会头晕不止意识混乱,而且死活都睡不着觉,极为痛苦。熏香燃尽后也不会留下香灰,无影无踪。 对付恶毒的人就要用恶毒的法子,叶冰凝眼中闪着快意的光芒。她推开窗户,看着夜空中遮挡月亮的乌云,她知道晚风很快会将乌云吹拂走,脸上露出一个从容自信的微笑。 第二日叶冰凝便收到了消息,太子在朝上稀里糊涂的,根本没有认真倾听臣子的上奏,闹出了笑话,皇上对他颇为不满。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笑得前仰后合,一想到太子当着满堂的大臣出丑,然后被皇帝训斥的样子就极为痛快。而她不知道的是,其中也有夜亦谨的手笔。 虽然太子是一晚上都没有歇息好,但是不至于在处理国事上稀里糊涂。在此之前皇帝给他派了一桩处理西南一带因为开凿河道村庄搬迁的事务,本来只需要二十万两银,在夜亦谨的插手之下,太子拿到的信息是错误的,向国库申请了五十万两银。 结果被朝臣发现,参了他一本。太子却没有听清楚,还以为是自己做得好,直把事情往身上揽。最后被皇帝罚了才知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这些细节是在夜亦谨那听到的,叶冰凝感叹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夜亦谨朝她投来危险的目光,她忙补救道:“我是说,夜王殿下神机妙算!王爷,那多出来的钱是不是太子私吞了,所以皇上如此生气?” 夜亦谨微微眯起眼睛,对太子颇为不耻:“确实如此,其实我也不算嫁祸于他。太子时常有这种手脚,我就算不动手,此次公款也会被他侵吞一部分。我不过是推波助澜,把事情闹得大些而已。” 叶冰凝听着若有所思,没想到太子不仅为人无耻,还贪婪,这种人真的可以成为明君吗?但当她躲着不喝的药竟被送到书房,夜亦谨用十分严厉的眼神看着她时,她便没有空闲继续思考太子的事情了。 叶冰凝苦着脸道:“王爷,我真已经好了,你行行好,别再叫人给我开药了。他们的医术还没我好!”话说到后面,倒是狂妄了起来,夜亦谨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你先喝完面前的,再商量后面的。” 毕竟距离叶冰凝失血过多才几天,该补还是得补。叶冰凝不情不愿地从小厮手里接过药碗,刺鼻的药味儿直往她鼻子里钻,但叶冰凝表情却出现了几分凝重,这药的味道不太对劲。 仔细闻了一闻,叶冰凝重重地把药往桌子上一跺:“王爷,我喝的药被人下毒了!” 夜亦谨本来平静的脸色顿时大变:“你说什么?!你可能确定被下了什么毒?” 叶冰凝盯着那碗药,端起碗稍微尝了一尝:“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砒霜。真是好拙劣的手段,但是如果服药的人没有医术看不出来。” 夜亦谨面沉如水,有人在他眼皮子地下给叶冰凝下药显然是触了他的底线,他简直要压不住自己的怒火:“来人!把所有接触到这碗药的人都给我抓起来,带到院子里严加审问!” 门外的玄一得了令,便带着一大堆人马将王府中从接触药材起到最后端药给叶冰凝的人全部都带到了院中。乌泱泱跪了一堆人,足足二十几个。 玄一复命道:“禀王爷,药是大夫抓了送来,在厨房熬的,属下把所有能接触到王妃的药的一应人等全部带到。还有熬药的罐子、药渣也都带到了。” 夜亦谨低声应了,冰冷的目光扫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他看着给叶冰凝抓药的大夫,先从根源处查起:“王大夫可有话说?” 王大夫花白的胡子跟着他直抖,声音都颤颤巍巍:“禀王爷,小的不敢,而且小的开的药,王妃已经喝了几日了,没道理小的突然给王妃下药啊,我与王妃无冤无仇,何必害她?如果是我下的药,一查药包药渣,小的马上就难逃一死啊!” 夜亦谨听了他的辩解点了点头,便朝叶冰凝示意,让她来。侍卫马上将今日煎了药的罐子和药渣呈上来,叶冰凝闻了闻,摇了摇头:“这药确实不是在煎药时候下的,应该是药被送过来的途中下的。” 如此便好排查许多。厨房中人来人往,多少双眼睛盯着,药不容易在厨房被下下去。所以重点排查对象就聚集在了将药端给小厮的丫鬟和送药的小厮身上。 府中的侍卫去搜那丫鬟与小厮的住处了,而跪在地上的这两人脸色发白,不断地磕头说自己冤枉,并未在药中动手脚。 叶冰凝被吵得耳朵疼,又因为这事心情不好,便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但冥冥之中她总感觉有道视线看着自己,便突然睁开眼睛朝底下一扫。 第三十一章 下毒之人 叶冰凝凭着直觉往一个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一个又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王府管家秦安。 这秦安不是总管事么?怎么也掺和到这里面来了。 秦安不妨被她一看,马上移开了目光,颇有些心虚的意思。叶冰凝的疑惑更深一层,便开口道:“秦总管。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安被她吓了一跳,忙磕了个头,才抬起头回话:“禀王妃,小的今天去厨房清点了些器皿,看有没有什么要补的东西。刚好遇上了侍卫们来拿人,小的就一起跟过来了。”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将自己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但叶冰凝直觉不太对劲:“清点厨具这种小事也需要秦管家做么?” 秦安头上冒了细汗:“平常倒是管厨房的柳婆婆清点的,只是她近几日病了,小的就代劳一下。” 原来如此,叶冰凝点了点头,不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闹了半天,侍卫搜查回来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夜亦谨又让他们去搜查院中其他人的房间。 日头原来越大,秋季的烈日还是十分灼人的,院子里的下人们都汗流成河,一个个苦着脸色。 叶冰凝便让他们到廊下去,转头对夜亦谨说:“这种事情本就十分难查,他要是下了毒,把包了毒的纸往池子里一扔,咱们也查不到什么。不如换个办法……” 夜亦谨抬头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叶冰凝推测道:“会给我下毒的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是我得罪了他,他要害我,要么就是外人要杀我,借府里人的手。” 她顿了顿,想起上次夜亦谨与她谈到的:凡是能近他身的女人都死了这件事,便继续道:“因为个人原因要杀我的,我倒觉得不太可能。我来王府不久,对府中的下人自认为还算不错,她们没理由杀我这么个好性儿的主子。” “最有可能就是外面的人,收买了咱们府里的人,借刀杀人。王爷不如让人去查一查,有没有什么人家里是受人要挟了,或者近日有大的进项。” 夜亦谨听了她的推测,也不得不承认叶冰凝的确冰雪聪明,其中利害都理得清清楚楚,对她的认知又上升了许多。 正好搜查的侍卫都回来了,一无所获。夜亦谨便让府里的下人都下去了,只将那两个在无人处接触过药的丫鬟和小厮扣押起来。 明面上将此事揭过,暗地中,夜亦谨派人查起与今日下毒之事有牵连的人家中情况。 不过叶冰凝不太了解的是,夜王府中的丫鬟小厮大多数都是夜王产业中庄子里挑上来的。身份都算干净,家人、亲戚也都在王府控制的范围里。这是自从夜亦谨数年前被一个外面买来的丫鬟刺杀后,清洗了一遍夜王府所留下来的规矩。 所以这些人的背景查起来都极简单,也没有什么惹人怀疑的地方。除了秦安。 夜亦谨派去的人查到的消息里,秦安最近几日曾将一所宅子卖了又买了回来,实在奇怪。 叶冰凝问道:“可知是什么原因?” 底下的人回道:“似乎是为了帮他的儿子还赌债,把宅子卖了。而后又不知怎么买回来了,但是属下一查,发现这秦安的儿子在赌坊中的赌债已经还清。但他儿子却不知所踪。” 夜亦谨眼神一凝:“秦安这笔钱怎么来的?” “属下不知。” 叶冰凝这下明白了,秦安忽然将卖掉的宅子又买了回来。说明这笔钱是突然之间得来的,他若是本来有这笔钱也不用卖宅子了。而且他儿子失踪,实在蹊跷。 如果是有人用他儿子要挟他,还拿钱诱使他做事呢? 夜亦谨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关系:“你再去查一查,或许这秦安儿子的赌债也另有原因。顺便去查一查那赌坊,看能否找到他儿子。” 心腹得了令出去了,叶冰凝目送他出去,眼珠子转了转:“王爷,咱们也找点事情做。你陪我去厨房数数盘子如何?” 夜亦谨:“?……不去。” 天色已暗,账房中点起了两盏油灯。秦安心神不宁,险些烫了手。 吹了吹自己的手指,秦安翻开一页账簿,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他人老了,晚上看东西也困难起来。 门突然被敲了两下,玄一的声音响了起来:“秦管家,王爷有请。” 秦安的手微微一颤,纸张从指缝中漏下。他看着眼前的油灯,一只瘦弱的飞蛾不断扑腾着翅膀,一次次穿过那灼热的火焰。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灯灭了:“哎。来了。”本来已经逃过一死的飞蛾没了光源,跟在他后面,从打开的门飞了出去,继续去扑廊下的灯。 书房中,夜亦谨在书桌旁写着什么,叶冰凝拿了卷书在不远处的凳子上慢慢看着。秦安一进来看到这种景象,心中却是一冷:除了他,王爷王妃没有叫其他的人。 他躬身行了个礼,还未站直,夜亦谨便淡淡地道:“秦管家,你在王府里待了多少年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秦安却心脏狂跳起来:“回王爷,已有八年了。” 夜亦谨没有看他,继续提笔写东西:“时间过得倒快,自我出宫建府起,竟有八年了。” 秦安没有接话,倒是叶冰凝在旁边挑了挑眉,原来秦安在夜王府已经待了八年了。 夜亦谨写完了桌上的字,终于抬头看着这个陪伴多年的管家,眉目间有一丝压抑的戾气:“本王准你自己交代你干了什么。” 秦安浑身力气一松,知道了自己做的事情终究瞒不住,便无声地跪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实在开不了口,便继续沉默着。 室内的气氛沉得让人喘不过气,夜亦谨脸色因为秦安的无言越来越差,叶冰凝却突然笑了一声:“秦管家,你上次说你去厨房清点器皿,不知我们府中一共有多少个盘子多少个碗?” 秦安一怔,没有想到叶冰凝会突然问他这个。 他头上冒出了冷汗:“小的还没有清点完……” 叶冰凝告诉他:“一共有两百五十六个盘子,三百四十个碗。”她又突然惊呼了一声:“不对,那天你给我下毒用的碗被王爷叫人拿去砸碎了,现在府里只有三百三十九个碗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秦安,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第三十二章 受谁指使 秦安虽然猜出夜王夫妇已经知道了全部的事情,但叶冰凝将事实摆到明面上来的时候,他仍旧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十分难堪。但他知道夜亦谨的性格,他会当面戳穿事实,便是已经掌握了证据。 夜亦谨再度开口:“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交代干了什么。” 秦安深深地弯腰,将头磕到地上:“小的该死,是小的给王妃下了毒。有人用我的儿子威胁我,拿了一笔钱来找我,若是我不给他们做事,便要弄死我的儿子。” 他紧贴着地面的脸已经泪流满面,有无尽的悔意:“小的对不起王爷、王妃,不敢求王爷饶命,只求王爷放我儿一条生路!” 夜亦谨眸色深沉,亲耳听到多年的下属承认自己的罪行,他心中绝对不会好受:“你的儿子我已经派人带回王府看着了,你不用担心有人杀他,你只需告诉我,指使你毒害王妃之人是谁?” 秦安闻此猛然抬起头,眼中有着震惊和恐惧:“小的实在不知,我是在自己家中见到那些人的,他们给了我毒药和银票,说是如果一个月内没有听到王妃死的消息,就要杀了我儿子!不知王爷是在何处寻得我儿,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叶冰凝与夜亦谨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有了底。指使秦安的人身份藏得极好,他们亲自查都查不出来,秦安不知道也正常。看来这件事情的真相要从赌坊入手,秦安的儿子就是关在那里,被夜王府的暗卫悄悄带出来的。 但是夜亦谨为难的点就在这里,这间赌坊与前朝许多官员都有牵连,是很多人贪污枉法的洗钱之处,关系重大不能轻举妄动。夜亦谨虽位高权重,但也不是什么都能管的。他要管的话得去向皇帝请旨,看来此时还需从长计议。 但眼下秦安肯定没法用了,夜亦谨将他们父子发配到郊外的庄子里做苦力,也算网开一面,毕竟这秦安多年在他府上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也是受人胁迫才做出这种不义之举。 叶冰凝虽然差点成了受害者,倒也没什么异议。只是这秦安走了之后,她开始管理王府,问题就多了起来。 一个王府上下的琐事多得数不清楚,厨房要准备什么菜,哪家的大人过寿要送什么礼,这个月的月钱要怎么发放,下人犯了什么错要怎么罚等等等等,把叶冰凝烦得不行。 忙了几天之后,她头晕眼花的,实在受不了要每天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便在饭桌上向夜亦谨抱怨,要找一个新的管家。 夜亦谨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说来主持中馈本就是王妃的分内之事,怎么你倒这么多怨言?” 叶冰凝气得吃不下饭:她可是堂堂百毒阁阁主,说得她多稀罕这个王妃之位似的,女人就该整日在家常琐事中消磨么?找个管家怎么了!她省下来的时间多看两本书精进医术毒术难道不划算多了? 但是这些话她也只好在心里讲讲,不宜公之于众,而且她还得藏好自己的马甲呢!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她挤出一个微笑:“王爷,虽然管理王府是作为王妃的职责,但也可以重新找一个管家来帮我管呀,毕竟我还要给王爷做事呢。” 她看着夜亦谨,不断眨眼暗示:难道你忘了我之前帮你审犯人,帮你做毒药,帮你调查寒冰草的功劳了么?还是放过我让我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夜亦谨看着眼神中满是渴求的叶冰凝,不禁弯了弯嘴角。他甚少露出这种单纯又真实的笑容,一时晃了叶冰凝的眼,忘了自己此刻在想什么。 夜亦谨道:“好,我从我的人里挑一个给你,你须得好好教导。莫要让本王失望。” 叶冰凝回神,欢天喜地地应了,还殷勤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王爷多吃点~” 长乐坊是京城中最大的赌坊,门庭若市。 而在坊中最深处,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男人正对着下面跪着的人发怒。 “废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赌徒都看不好,要你们有何用?!” “禀大人,我们已经将秦云关得很严实了,我们也不知道秦云怎么跑出去的!大人恕罪!” 男人冷静了下来,手指一下下敲着桌子:“除了夜王那支暗卫,估计也没人能做到。罢了,秦安既然不中用,那就换个办法,找听雪楼的人,出高价,叫他们用最快速度把夜王妃给我除掉。” “属下听令。” 十月底是难得的黄道吉日,早在前一天,皇后便请了皇室中的女眷,约她们第二天去兴国寺上香。 此番不仅是为了南风国的国运祈福,也是为了各位皇子的皇嗣祈福。皇后特地与叶冰凝叙了话,要她明天一定早点到,让佛祖保佑她早日为夜王生下一个世子。 叶冰凝脸上带着羞涩的微笑,轻轻地答应了。回了自己马车上却很没有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让她给夜亦谨生孩子,下辈子,他们俩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而且她也并不信神佛,否则这世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却逍遥自在。 心中虽然百般不愿,但叶冰凝第二日还是去了,跪在蒲团上时,叶冰凝抬起头看着那尊高大庄严的金佛,心情也肃穆起来。 或许是被佛堂中旺盛的香火吸引,她竟然也许了三个愿望:一愿隐居山林的师父平平安安,二愿百毒阁发展顺利,自己修行有成,三愿,愿夜亦谨早日能找到寒冰草,从寒毒的折磨中解脱出来。 叶冰凝将手中的三炷香插进香炉中,转身出了兴国寺。站在寺中倒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白露山,枫林似火,杏林金黄,在周围仍然青翠的群山中十分夺目。 想起最近自己制药缺少的一种毒蕈,正是在这个时节的山林中才有,叶冰凝便没有跟皇后的车队一起回去。而是兴致勃勃地带着跟她出来的几个人驾车去了白露山捡菌子。 还没到白露山山脚,叶冰凝就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起来人数不少,叶冰凝皱了皱眉,心中忽然有些不安的感觉。 当马蹄声越来越近,这种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叶冰凝开口命人:“掉头回府,今日不去了。” 车夫便将车停了下来,正欲掉头,不远处的马队已至身边。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抽刀便上,砍向车夫和前头的四个侍卫。 第三十四章 谈谈条件 看不清脚下,刺客首领被泥石绊了一跤。而在这浑身的震颤中,他发现自己彻底看不见东西了,眼前是一阵黑暗。 但他也没慌,仔细判断了一下刚才的方向,刺客首领再次摸索着把另一个黑衣人放到自己背上,朝山洞的方向走去。 叶冰凝看着他那一系列的动作,判断出来他是在马车上要杀自己的那个人,此刻定是被她暗器中藏着的毒毒瞎了。于是她看着偏离了真正方向的那个蹒跚身影,眼神一凝:暗器脱手朝他而去。 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刺客首领仍旧分辨出了那道暗器破风而来的声音,他往后一仰躲过这一道暗器,背上的人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而后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刀往暗器发出的方向砍去。 叶冰凝大惊失色,不防他失明了还能有如此实力,她来不及反应地往后跌去,险险躲过这一刀。那黑衣人却已经到她身前,大手如鹰爪般往下抓去,扯住她的衣服后将她一甩一砸,把叶冰凝砸在他脚下。而后俯身下去准确的压住她的身体,掐住了她的脖颈。 这是千百次生死搏斗中锻炼出来的惊人直觉,叶冰凝磕到了头,被摔得头晕眼花,知道自己轻敌了。她闭上眼睛,被压住的手动弹不得,只能任人鱼肉。 但紧紧钳住她的那只手却没有要真正地要掐死她,只是让她的呼吸稍微困难了些。伏在她身上的黑衣人冷冷地开口,声音是从胸腔中震动出来的低哑:“解药。” 叶冰凝冷笑道:“我凭什么要给你。反正我给你解了毒,你也一定不会放过我。” 黑衣人道:“给我解药,我就给你个痛快,否则,便折辱你至死。” 叶冰凝眼中怒火滔天,却也含了恐惧,这个人是真的有可能会这样做。眼神不断闪动,思考着应对方法,她开口道:“我身上没有解药,你要就将我送出去,陪我去拿。” 掐住她脖子的手骤然缩紧,将她掐得喘不过来气。叶冰凝呼吸困难,不断挣扎起来。但那黑衣人却似有千斤重,将她压制得死死的,一动都没法动。 缺氧使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脸色也涨红无比,叶冰凝死死盯着这个眼神失去了焦距却仍旧散发着漠然气息的男人,心中忽然有些绝望。 似乎感知到叶冰凝即将窒息而死,男人又松开了收紧的手,叶冰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脑中出现无数的杂音,像被扔进了菜市场,被吵得要炸开。呼吸了足够的空气,男人听她的呼吸平稳了些,再次没有温度地开口:“解药,别耍花招,你再骗我一次,我便断你一手,不把解药拿出来,我就把你身上的骨头一寸寸地捏碎。” 他居高临下,明明看不见东西的瞳孔却准确地捕捉到了叶冰凝的脸,眼神冰冷:“我说到做到。” 叶冰凝表情绝望,恐怕今日自己是要折在这里了,她不甘心!眼中不断涌出温热的液体,她开口:“解药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杀我。” 她的声音微弱颤抖,谁听了恐怕都会心软,但那个煞神却无动于衷,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摸索着将叶冰凝的双手牢牢扣住,才开口道:“解药在哪。” 叶冰凝腕骨被捏的生疼,倒抽一口冷气:“嘶——在腰间,一个白色的瓶子。” 黑衣人便放开了叶冰凝的脖子,在她腰间寻找起来,可他摸到了四五个小小的瓶子,此刻又看不见。心中怒意升腾,他解下自己的面巾,将叶冰凝的双手牢牢地绑起来,将她翻成趴着的姿势,才将药瓶拢在手上,扳起叶冰凝的下巴:“哪一个?” 他将药瓶送到叶冰凝嘴巴前,意思很明显,将解药叼出来。叶冰凝刚把嘴凑过去,他又冷声道:“你最好老实一点,若是给我吃了错的,你知道后果。” 叶冰凝恨恨地看着面前的手,叼出两个药瓶。面前这人却并不信她,每瓶都打开,往她嘴里塞进一颗,再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咽了:“是这两个?” 叶冰凝屈辱地说:“是。” 黑衣人干脆地自己咽了,而后问她:“多久起效。” “半个时辰。” 得了回答后,黑衣人点了点头,解下自己绑头发的东西和外袍,把叶冰凝的手脚再捆了一遍,确保她的确走不了只后,朝外面摸索着,要去找落在雨中的那个手下。 他刚走了两步,叶冰凝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往前走二十步后往后就可以摸到你的同伴了。” 她会这么好心?黑衣人半信半疑地往前走去。按照她说的办法走,果然摸到一具冰冷湿透的身体。将手下背起来,黑衣人再慢慢地往回走。 到了洞门口时,叶冰凝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你前面有条毒蛇。” 黑衣人嘴角掀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这个女人以为用这种办法就可以将他吓走然后逃脱么?愚蠢至极。 他继续往前迈着脚步,却踩到一个冰凉滑溜的东西,心中警铃大作,黑衣人往后疾退,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在他眼前的一片黑暗中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感到自己的腿上突然锐痛。 他被毒蛇咬了。 黑衣人怒吼一声,手往下捞去,抓住了那条蛇,远远地扔了出去。把手下带进洞中后,他赶忙掀开自己的裤腿,他看不到的是,那两个细小的伤口在迅速肿起发黑。手不断地在伤口周围挤压,伤口却只流出了些许黑血,再也挤不出来。 黑衣人愤愤地将手往洞壁一砸,砸落许多山石,他没有想到这次行动会让他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手下中毒、断腿,他自己也被蛇咬,眼睛失明。 想起让他失明的罪魁祸首,他将叶冰凝拉到身前,再次掐上她的脖子:“都是因为你,我既然被蛇咬了,等那半个时辰也无用,便让你先下黄泉,为我们开开路!” 叶冰凝瞳孔一缩,赶忙掀出自己底牌:“别杀我!我会解这蛇毒,我刚已经被咬了一口,不信可以摸摸我的手背!我可以解蛇毒!” 第三十五章 解毒曲折 闻此,黑衣人的动作才顿了一顿,摸索着抓起叶冰凝的手腕,在她的手背上细细地摸起来。果然在她的左手手背上摸到了两个细小的痂,的确是被毒蛇咬了的伤口。 见他表情松动,叶冰凝趁热打铁地向他推荐自己的解毒技术,争取一丝生机:“我看你带回来的这个人,嘴唇发乌,昏迷不醒,应该也是中了蛇毒。这山中毒蛇众多,刚才咬你的是一条毒性强的珊瑚蛇,今日之内都有救。” 叶冰凝看了一眼在地上的另一个黑衣人:“但是你那位同伴看起来已经被咬了好一会儿了,症状如此严重,这山中怕只有银环蛇了。如果他是在一个时辰之前被咬的话,那现在必须给他解毒,再过半个时辰,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了。” 刺客首领心中震动,看来叶冰凝的确医术不错,他的手下确实是被银环蛇咬的,而且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要怎么救他?” 叶冰凝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那你得把我解开,我要给他把脉才知道啊。” 刺客首领却不想轻易放开这个危险的女人:“不用诊脉了,他的确是被银环蛇所咬,而且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你只说怎么救他。” 叶冰凝说要为他割开伤口引毒血,还要封住他身上的穴位,毕竟现在她手上没有银针。但其实这都是托词,叶冰凝的血就可以救他,但是她不想透露出来而已,而且只有这个人将她的手脚都解开,她才能有机会逃命。 刺客首领并不想相信她,而且此刻他的视力还没有恢复,放开叶冰凝恐生变数。他还在权衡,叶冰凝看出他的纠结:“我替你二人解毒,你放我走。我保证可以把你们的毒解开。” “真的!你的同伴再不解毒就要死了!” 刺客首领终于被她说服,而且他发现自己的眼睛的确能看到雾蒙蒙的光了,他心一横,在叶冰凝身上的几个穴位打进一丝内力,封住她的武功,又把她身上的东西全都搜剿个干净,才把她的手解开。 “你若是把我二人的毒解开,我便放你在这山林中,但你再次被我抓到的话,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叶冰凝深吸了一口气,忍了这人的无礼之举,对他说:“至少把那个最大的白色瓷瓶给我,先为你同伴吊着命。” 刺客首领在那堆缴来的东西里摸索,把最大的瓷瓶拿给了她。叶冰凝从瓶子中拿出一颗暗红色的丹药,如果夜亦谨在场,便能认出这丹药叶冰凝也给他用过。将血丹送进那黑衣下属嘴中,在他颈边点了个穴位,那人便将丹药咽了下去。 而后叶冰凝装模作样的在那黑衣下属身上左敲敲右打打,装作是在点穴,实则刚才的丹药就可以把他中的毒解掉。心中盘算着如何从山中逃出去,叶冰凝回身看着神情冷漠的刺客首领。 他还没有恢复视力,眼神没有焦点地看向虚无的空气,在叶冰凝看来就像是在发呆。 其实叶冰凝根本就不打算给他解毒,但这人十分精明,怕是骗不过他。叶冰凝只好又取出一颗血丹递给他,嘴中胡编乱造:“你吃这个可以压制毒性,但是想把珊瑚蛇的毒性完全解除的话,只能出了山找正经的大夫开药。” 她想赌一把,赌这个人相信她编的假话。 看到眼前的黑衣人皱起眉头,叶冰凝心中的大石稍微放下了一些:这人相信她了。 但下一秒,那人又卡住她的脖子:“你不是说你能解毒么?” 叶冰凝不断掰着他的手:“这荒郊野外的,我手上什么都没有,怎么给你们解毒?我只能暂时用以毒攻毒之法暂缓毒发,所以你们必须保证带我安全出去,不然就算是百毒阁也解不了我配的毒。” 黑衣人眼神一变,被叶冰凝的狡诈激起了一阵怒火:他就知道,叶冰凝怎会如此好心,原来是以解毒为托词来要挟他。 但此刻他们都知道有了生还的希望,就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勉强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黑衣人放开了叶冰凝,看着她不断地呛咳。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变清晰了,能看到人的轮廓了。看来再过一会儿,他便可以完全看见,届时就算自己体内的毒受叶冰凝所控,等把她带出去后也有其他的办法来对付她。 外面的雨渐渐地停了,刺客首领也完全恢复了视力,看着自己手下恢复正常的唇色,他总算是放下心来。但他牵挂着另一个还在坑里面的兄弟,便解开了叶冰凝的脚,把她的手还有自己的手用外袍牵到一起防止她逃跑,而后带着她一起去找另一个手下了。 叶冰凝撇了撇嘴,抬头看着林叶间隙中透过的天空,眼眉滞郁。 夜王府中。 马车夫奔波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回了夜王府。他一路跌跌撞撞,又淋了雨,整个人狼狈不堪。他跑回王府门口时,门口的侍卫差点没有认出来:“老李!怎么是你?!你这是怎么了?!” 老李的眼睛里流下浑浊的老泪:“快去——禀报王爷,王妃遭到刺杀了!现在在白露山下落不明啊!” “你说什么?!王妃在白露山山脚遭人刺杀?!”夜亦谨在书房中见了被带回的老李,猛地站了起来。 “小的不敢说谎啊!王妃把小的扔下马车,然后自己驾车引着刺客向山中去了!”老李不断磕头,声音颤抖。 夜亦谨捏住自己的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刺客一共多少人?可知道什么来历?” 老李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场景:“一共十七八个人,都穿着黑衣蒙着面,小的不知。” 夜亦谨气得胸口起伏,夺门而出:“来人,把府里的人都聚集起来,跟本王去白露山找王妃!” 清点完人,夜亦谨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玄一,你带人去京郊军营找一队人马来,给我把白露山死死围住,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说完他便狠狠地抽了一鞭子胯下战马,向白露山的方向驰骋而去。马队在雨后的街道上溅起无数的水花,夜亦谨看着白露山的方向,眼中翻滚着浓烈的杀意。 第三十六章 落入险境 叶冰凝已经跟着这个刺客的首领在林子里转了一个时辰了。她朝着前面的身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十分不耐烦:“请问,你真的记得你的手下掉在哪里了么?” 刺客首领转过头,皱眉看着她,那张称得上是清俊周正的面容仿佛写满了三个大字:别惹我。他说话的声音疏离冰冷,让叶冰凝想起了以前在野外看到的警惕的刺猬:“闭嘴。再烦把你哑穴点了。” 叶冰凝受了他的威胁,心中虽不服气,却也不再吱声。她的眼神不断扫射着这密林,反正此刻也不能脱身,不如好好辨认一下方向。 突然一簇鲜艳之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定睛一看,是一丛火红的蘑菇。红亮的菌面中间有一个白点,正是她这次来白露山要找的毒蕈。 看到这毒蘑菇,叶冰凝又不禁生起自己的闷气来,好死不死今天心血来潮,要自己来采,明明可以派人去找的。如今不仅让自己身处险境,而且想要之物近在眼前也不能去取,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被前面的刺客首领发觉,他回过头来狐疑地看了一眼叶冰凝,只见她满脸惆怅苦涩,虽然脚一直在往前走,目光却聚集在其他地方。 他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红色的蘑菇?为什么看到这个要叹气? “因为我这次来就是想摘这个,谁能想到会被你们追杀。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刺客首领耳边忽然响起叶冰凝冷漠中夹着几丝怒气的回答,才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了。 他咳了一声,不知为何叶冰凝这个眼神竟然让他的心中有些闷闷的。或许是让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刺客首领突然扯着他们中间充当绳子的外袍,带着叶冰凝朝那丛蘑菇走去。 “摘。” 叶冰凝的眼神惊疑不定,直到真的走到蘑菇前才醒过神来,这个刺客头子竟然大发善心了?不会是想要弄死她然后满足她的遗愿! 叶冰凝一激灵,心中顿时升起大祸临头的不安,她往后退了两步,却被“锁链”牵扯差点摔倒。她全身顿时作出防备之态,警惕地对刺客首领说:“你想干嘛,你身上的毒还没解,你要是现在杀了我,就算出了山也找不到可以消解我配的毒药的人。” 刺客头领也被她这幅样子激起满身的刺:“不是你说要采这种菌子?我难不成专门把你带到你想要的东西前害你?你真该好好治治你的脑子!” 叶冰凝仍旧半信半疑,却也没有继续别扭,既然这人愿意让她采,那就采呗,说不定后面还能用得上。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采这鲜艳无比的毒蕈,撕下自己裙子里的一块布料将采好的毒蕈包起来,她站起来对着刺客首领点了点头。 二人便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 但他们又在密林中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找到刺客首领印象中的那个大坑。周围的植物似乎越来越茂密,而此时天色也越来越暗,叶冰凝有些不安地问他:“你身上有火折子么?天要黑了。” 刺客首领心中也焦躁不已,他知道他们已经在密林中迷路,但他也没有办法判断出哪个是可以出去的方向。叶冰凝问他的话,让他短暂地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摸了摸腰间,他遗憾地发现自己并未携带火折子。 闭起眼睛狠狠地叹了口气,刺客首领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一横指着某个方向:“我没带火折子,朝这个方向走,总能走出去。” 叶冰凝眼前一黑,这人也太不靠谱了些,就路痴程度来说恐怕胜她不止一筹。而且她除了今天的早饭以外,五六个时辰过去了,滴水粒米未进,又要么在逃命要么在走路,早已疲惫不堪。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辰,两个连火折子都没有的人在深山的夜晚中很难活下去。 拖着沉重的脚步,叶冰凝提着泥泞的裙摆跟着刺客首领不断向前走去。只是她精神太过疲倦,一时间没有察觉右边竟然有块山地的塌陷,叶冰凝一个不慎,一脚踩在裂缝边上松散的泥土之上,顷刻之间脚下一空,往山地中巨大的裂缝里跌去。 刺客首领反应迅速,抓住了她与自己系在一起的那只手腕,瞬间右臂胀痛。叶冰凝全身都悬在空中,看刺客首领拉得吃力,急道:“你趴下,这边上太容易塌!快将我拉上去。”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她,使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刺客首领再朝她伸去一只手,示意将她拉上来。叶冰凝抬起右手去够,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她从手肘处开始往手臂方向蔓延的黑紫色,颜色可怖的皮肤一直长进被衣物遮挡住的部分。 刺客首领看清了她的特殊肤色,眼睛蓦然瞪大,似是感到相当不可思议,手上去抓叶冰凝右手手腕的动作也顿了一顿。叶冰凝被他的神色刺伤,心中凉薄:没有想到在如此紧急的生死时刻,自己的特殊之处还是会引起他人的厌恶,甚至于因为这可怕的肤色而放弃救她。 但下一刻她便神色震动,刺客首领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发力将她整个人从深渊中拉出,还搂住她的腰往后退了几步,远离裂缝,才放开她。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刺客首领心中的震惊不比他少,当他看到叶冰凝那异于常人的肤色时,他并非厌恶或者诧异,而是十分的惊喜与期待。 因为这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急切地对上叶冰凝的眼神,十分认真地问她:“你是不是有一个头发很白,但是看起来很年轻的师父?姓杜?” 叶冰凝瞳孔骤缩,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师父的事情?!眼中涌现强烈的警惕之色,她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莫非这个人与师父有什么渊源?但似乎这个人眼中并未有什么杀意或者恨意,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反倒有些开心。 刺客首领看到叶冰凝那防备的样子,心中了然。他没判断错,叶冰凝正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第三十九章 本王不饿 叶冰凝因为他自责的话语愣了愣,其实今日之事主要责任在她。她张口想说不怪他怪自己,夜亦谨却看出了她想说什么,及时地拿右手手指按住她的唇,眼神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汹涌情绪,他对着叶冰凝字字铿锵道:“这种事情不会有下次了。” 许是被他眼中的坚定所震慑,叶冰凝愣愣道:“好。” 夜亦谨握住她的手,边往回走,边低声询问着她是否知道黑衣人的身份,叶冰凝回过神,想起还在树上的吴汝州,终是不想再惹出是非:“我不清楚他们的身份,都蒙着面,也没有透露有价值的东西。” 夜亦谨闻此皱了眉:“我刚才抓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虽拷问出了你停留过的山洞位置,但是关于他们的身份也没有问出来什么。” 叶冰凝一惊,难不成是她救的那个被蛇咬的男子?夜亦谨不会已经把人杀了!虽然她也对吴汝州刺杀她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既然把话说开了,他不会再对自己不利,那她其实也不是很想报仇。 叶冰凝心中迅速地闪过这些念头,开口问道:“王爷,那黑衣人呢?” 夜亦谨说正在队伍的末尾,被捆起来了。叶冰凝松了口气,没死就好,她微微拧着眉头,暗道要不要找个机会把他放了呢? 这时,她的肚子忽然响了一声。 夜亦谨和后面的几个兵士都听到了,齐齐把目光投向她。叶冰凝脸色微红,微怒地低声说道:“我一天没吃饭了,还在这密林里钻来钻去,饿了不是很正常吗?!” 夜亦谨眼中浮现几分笑意,朝后面的人做了个手势。手下人马上递过来一个纸包和水囊,叶冰凝眼睛一亮,抬手接过。 她早就渴的不行了,先打开水囊灌了几口,抹了把嘴,才轻轻拆开纸包,看见里面的东西后惊叹了一声:“王爷神机妙算,知道我在山里没吃的,还特地带了!多谢王爷!”纸包里不是她想象中普普通通的干粮,而是她素来爱吃的糕点酥饼,有甜有咸,真是难为夜亦谨竟然可以如此周全。 她不知道的是,夜亦谨出来找她时有多心急如焚。趁着手下去调动府中侍卫,他还派人准备吃食、水、衣物还有药,还带了一个大夫来。他多怕自己准备的东西用不上,多怕找到一个没有气息的叶冰凝。 幸好。 夜亦谨看着小脸上有些脏兮兮的叶冰凝,她的确是饿着了,就着纸包便吃起来了。看她吃得急,夜亦谨不禁莞尔,伸手摸了摸叶冰凝乱糟糟的头发:“慢点吃,喝口水别噎着。” 感受到后脑勺上传来的温度,叶冰凝呼吸一滞,突然就不好意思了起来。把在她头上作乱的手扒拉下来,叶冰凝瞪着一双美目,却在接触到那人的眼神时又泄了气:“王爷……要不要吃一点……” “……本王不饿。” 就这样打打闹闹地出了密林,叶冰凝看着一路上的记号,暗叹夜亦谨聪明。不像吴汝州,一路上都没想起来要做个记号什么的,害她白白在密林中兜圈子。 回了白露山山脚下,叶冰凝看见大队的人马将白露山通往外面的路都围住了,在夜色中连绵的火把十分扎眼。她有些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王爷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她还以为夜亦谨只是带了几队人马过来,现在看起来倒像是带了一支军队。 夜亦谨眉目阴鸷,语气都变得森寒起来:“本王叫人把白露山围起来了,定要抓到那些刺客,好好审审。”这些围杀叶冰凝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这一次他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叶冰凝看到这阵仗,在心里给吴汝州点了个蜡。不过想来对他们听雪楼的刺客来说,这种围捕应该不算什么杀招。这么想着,叶冰凝爬上了马车,坐在车厢中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罢了,后面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了,她只管回府睡觉。 她在马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回到夜王府时天都快亮了。叶冰凝钻出马车,没看见夜亦谨,便问旁边的侍卫:“王爷呢?没有和我一起回来吗?” “禀王妃,刚才有人将那刺客劫走了,王爷带人去抓了。” 叶冰凝瞪大了眼,这一下把她的困意都惊没了:吴汝州动作挺快的啊,竟然能赶上他们。而且能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把人劫走,看来他的实力也是强悍。 四方亭。 夜亦谨追上了那个劫走刺客的人,那人也是一身黑衣,以黑巾覆面。显然,他们是一伙儿的。 夜亦谨抽出利剑,从飞奔的战马上腾越而起,刺向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将手脚都被束缚住的同伴独自留在马上,狠狠踹了一脚马屁股,马匹嘶鸣一声发狂地跑了,黑衣人也借力躲开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剑。 他利落地抽出腰间挎着的弯刀,毫不畏惧地迎上夜亦谨,刀剑相交发出刺耳的呲啦声。吴汝州被震得虎口锐痛,他死死地架住往下劈的剑,心中苦道:南风战神夜亦谨,并非虚有其名。 夜亦谨猛然撤掉力度,后退一步后变换身姿,从侧面朝他砍去,他眼神冰冷,剑使得飞快。 几息之间二人已经交手十数招,夜亦谨抓住机会再次压制住吴汝州,疯狂向下施加力度。 吴汝州面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仿佛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双手握住刀柄,死死地顶住那把似有千斤重的宝剑。 夜亦谨面无表情,语气中却蕴含着浓浓的杀意:“谁叫你来的?”他每说一个字,就多加一分力,几乎要将吴汝州逼得跪下。 吴汝州紧咬着牙关,撑着刀柄的双手已经颤抖,他要坚持不住了,一天一夜的奔劳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就算是全盛状态的他也未必打得过夜亦谨,更别说现在。 但是听雪楼的人,身死魂不死。就算夜亦谨要杀了他,他也不可能低头,将任何东西透露给夜亦谨。 似乎是看出了面前之人的倔强,夜亦谨不再和他消耗自己的耐心,他眼神一凝,正要将他诛杀,耳边却捕捉到一道细微的破风声。 他只好迅速转身去格挡,却发现只是一枚细小的石子。发射暗器的人已经无影无踪,而吴汝州也趁机逃出桎梏,此刻已经跑远了。 夜亦谨眯起眼睛,指骨捏得咔咔作响,刚刚赶到的下属看出了他的怒意滔天,不敢说话,许久之后,他暴戾内敛的主子才发话。 “回府。” 第四十章 不准出门 自从叶冰凝回了府,她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夜亦谨不仅给她新配了侍女、小厮、侍卫,甚至还有暗卫。叶冰凝脑袋都大了,她本就不喜欢人多,夜亦谨给她塞了这么多随从,她干什么都变得不方便起来。 终于找了个机会,她晚上换了夜行衣想去百毒阁时,刚从房间摸出来爬到房顶,一道幽幽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王妃要去哪?王爷说您最近不能出府,要出去的话也得带上一队侍卫。” 乌漆嘛黑的环境中背后突然出来个人,吓得叶冰凝脚下一滑,差点从房顶上摔下去。她前后晃荡了几下,努力控制好自己的平衡,而后瞪了一眼这个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面容的暗卫,怒道:“你监视我呢?!” 暗卫没有因为她的怒火而出现一点波澜:“属下只是奉夜王之命,一旦王妃离开房间就要随身保护。” “我不需要你保护,别跟着我!” 暗卫不卑不亢:“属下不敢抗命。” 叶冰凝抓狂,这样她怎么去百毒阁?!万一被暗卫偷偷跟踪了去,那她的马甲岂不是很快就捂不住了嘛! 绝对不行!一个夜王妃的身份就引来这么多的波折,如果让别人知道她是百毒阁的阁主,更不晓得要闹出什么事来。 但这个铁面无私的暗卫就是不肯走,叶冰凝劝得口都干了,两人在黑暗的屋顶吹了一刻钟的冷风,冻得叶冰凝手都僵了。最终她还是无奈至极地对暗卫翻了个白眼,只好去找夜亦谨。 夜亦谨听了她的来意,皱眉道:“你独自出门太过危险,而且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光明正大去的?一定要晚上穿个夜行衣偷偷摸摸地去?” 叶冰凝刚刚出过事,他对于出门这件事太过敏感。上次叶冰凝带去的四个侍卫都死了,而军队围起的白露山中又没有抓到刺客,这时候万不能让叶冰凝再随便出门。即便她要出去,也得带够人马。 他实在担不起失去叶冰凝的风险。 但叶冰凝不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夜亦谨若派人跟着她,那她根本没有办法去做自己的事情。沉吟片刻,叶冰凝也不遮掩了,开门见山道:“我要去找我的人,你应该也知道那支队伍。”之前夜亦谨没有发现那是百毒阁的力量,而是以为那是她的私兵,那她只能用这个借口把谎往下圆。 夜亦谨写字的手顿了顿,他想起了叶冰凝那支出色的私兵,这确实需要她亲自去打理。他放下毛笔,抬头看了一眼叶冰凝:“一定要一个人去么?” 叶冰凝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夜亦谨这样问是要答应她了么? 夜亦谨的眼神闪动了几下,似是在做困难的抉择。叶冰凝用希冀的眼神望着他,希望他马上把自己身边所有的跟屁虫撤走。 然后,夜王殿下拿起放在一旁的毛笔,继续在宣纸上写着什么,语气冷静:“那你别出去了。” 叶冰凝:“???” 叶冰凝既不能坦白自己身份的秘密,又不能透露吴汝州他们组织的情况,本就憋得简直要折寿。现下惨遭夜亦谨拒绝,人都懵了几秒。 但什么都不知道的夜王殿下心中却想着反正叶冰凝几天不去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她要是不带人出门才会有大问题!与其再让她身陷险境,自己落个心惊胆战,不如把人拘在府里平平安安的,只是这样叶冰凝会不高兴罢了。 反正让叶冰凝不高兴的事儿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夜亦谨眼观鼻鼻观心,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过去了,希望叶冰凝早些放弃。 叶冰凝看他这个样子,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便生气地嚎了一声:“夜亦谨你王八蛋!”,而后跺脚转身跑了。 出不去王府,叶冰凝便捣鼓起其他的东西来,不然这日子过得也太无聊了些。 她先找了小桃,给了她一张长长的药材单子,叫她去京中有名的百草阁找那里的黄掌柜,买齐这几种药材。 然后她回了自己的院子,从廊柱高处的缝隙里拿下来一个小竹筐。那时候从白露山带回来的毒蕈经过几日的风干,从一大丛变成了一小撮,叶冰凝捻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味药的火候已至。 只要等小桃回来,她就可以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了。 小桃空着手回来,却把黄掌柜带过来了。 叶冰凝支开了小桃,叫她去沏茶,低声道:“你怎么来了?可是阁中出了什么事?” 老黄也学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小主人,听雪楼来了两个人,要我们给他们配药解毒,但是我给他诊脉发现他们并未中毒,那听雪楼的楼主不信,已经在阁里面待了三天了,请都请不出去。” 叶冰凝闻此,噗呲一声笑出来,而后立马看了看四周,虽然她看不见暗卫在哪,但他一定在,那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奇怪。她狠狠抓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勉强把想笑的冲动压制下去。然后说:“我等下写个方子,你开给他们喝,给他们开一个月的量,一日三副。” 她暗道这吴汝州也太憨了,他们的毒早在吃了叶冰凝给的丹药就全解了,但吴汝州竟然如此相信她,还觉得自己身上的毒没有解,没有办法接触到她就去了百毒阁。叶冰凝简直要乐死,吴汝州打破头都想不到百毒阁也是她的,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那她正好趁机整一整吴汝州,以报他数次掐她脖子之仇。 这时候小桃回来了,她便声音略大地朝黄掌柜说:“那药方我等下写了拿给掌柜,希望掌柜把我要的药材赶紧凑齐了送过来。” 黄掌柜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也大声应了。 而后叶冰凝便进房写了张给吴汝州的药方,配的都是极苦极臭的药材,煎出来的滋味必定十分酸爽,不过多喝可以清凉败火,她也算是给了吴汝州心理安慰的同时做个好事嘛。 叶冰凝吹了吹纸张的墨迹,让它快点干,将药方拿出去给老黄,还对他眨了眨眼。老黄看了药方上的药材,脸上也是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离开了。 第四十一章 俊俏王妃 老黄办事的效率很快,不过半天就派了人来把叶冰凝所需要的药材送了过来。药盒中还附了一张字条,写着:已按药方抓药过去,听雪楼楼主甚悦。 叶冰凝差点笑岔了气,笑够了就强打起注意力来清点药材。她拿了一个碾子过来,边清点边将这些药碾成粉末混合到一起。 夜亦谨一进这个房间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叶冰凝做事认真,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夜亦谨一时看愣了,站在门口不走进去。 而叶冰凝也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依旧是重复着拿药、称重、碾药的步骤,整个人沉浸在活计里。夜亦谨回过神走到她对面坐下,叶冰凝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王爷怎么来了?” “在做什么?”夜亦谨看着桌上那堆混合了花花绿绿颜色的药粉。 “制药啊。”叶冰凝手上正在做的事情没停,看着夜亦谨的眼神中带着些对他明知故问的嘲笑。 夜亦谨拿起一片青灰的枯叶,眯着眼辨认了一下,发现自己认不出来,又放下了:“这个是什么药?给你自己制的?” 叶冰凝把碾钵中的药粉小心翼翼地倒出来,嘴上回道:“这个是用来泡澡的,确实是我自己用的。” 她看了一眼夜亦谨,感觉他今天好奇心格外旺盛,果然夜亦谨又发问了:“药浴么?你身体不舒服?” 叶冰凝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没有灵魂的微笑,她心想夜亦谨今天怎么磨磨唧唧的,有事儿不直接说,不像他一贯的风格。但叶冰凝只敢心理吐槽吐槽,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没有不舒服,我美容养颜。” 夜亦谨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接不上话,于是两人都突然沉默了下来。房间之内只有碾钵的声音响动着,叶冰凝又专心地碾起药来。 当她碾完这味药要倒出来时,她才突然想起忘了问夜亦谨来找她做什么。她放下碾钵,抬眼看向夜亦谨,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 而且似乎已经看了很久了。叶冰凝脸上突然一热,轻轻地咳了一下,然后开口道: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不让你出门是不是太闷?” 两个人的声音在沉寂的空气中同时响起,又同时结束。 叶冰凝愣了愣,回道:“闷呐,但是如果要带一大堆人出去,还不如在府里闷着。”她的语气越说越难受,罪魁祸首夜亦谨听得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脸上表情淡淡的,声音却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温柔:“我来问你,明天想不想出去玩。” 叶冰凝被勾起兴趣,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去哪里玩儿?” “长乐坊。” 是夜,深秋露重。 叶冰凝派人抬了大桶的热水进房间,她鬼点子多,为了能让热水保温得久一些,在大浴桶中还放了个略小的浴桶。小的浴桶里放洗澡的热水,大的桶中放保温的开水,这样就不会越洗越冷。 叶冰凝看着下人们安置好后便让他们下去了,并吩咐了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许打扰她。然后她从内室拿出一包今天磨好的药粉和一个玉盒,走到浴桶前。 将药粉尽数洒进浴桶中,室内顿时氤氲起浓郁的药香,而那桶水也变成了淡淡的绿色。水雾弥漫,叶冰凝轻轻脱开外袍入水,身上大片的黑紫色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看起来可怜又可怖。 一双纤纤素手将莹白的玉盒打开,沁人心脾的清香盈满整个房间,将药香都压了下去。淡绿色的晶石光华流转,正是毒王临走前给叶冰凝的那块洗髓石。叶冰凝将它轻轻投入水中。 洗髓石一入水便开始一点点地融化,药性不断融入浴汤之中。叶冰凝运转内力,开始安静地吸收水中的药力。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随着体内药力的增多,叶冰凝开始感到身体泛起星星点点的疼痛。 刚开始那痛感十分微弱,只像蚂蚁轻轻咬了一口。但随着时间的延长,痛感便愈发强烈,叶冰凝浑身的皮肤都如遭受烈火灼烧,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而仍有余温的水更是痛感的催化剂,给灼伤她的烈火再泼上一桶火油。 豆大的汗珠如雨点一般不断从下颌处滴落进水里,叶冰凝紧紧咬着下唇,口中尝到一丝血腥味。但她仍旧咬牙坚持着,即使经脉像被撕扯般不断散发痛感,她仍旧运行着内力,以求吸收更多的药力。 这是师父让给她的机缘,她绝对不能浪费。 洗髓炼体就是要经历扒皮抽筋般的痛苦,才能得到经脉、体质的全面升华。叶冰凝吃下的苦越多,得到的好处也越多。叶冰凝在这种与自我的对抗中几乎坚持了整整一夜,桶中的水从滚烫到冰凉,水中的颜色也从绿变成淡淡的紫。她痛到麻木,却死守着灵台的清明,内力的运转。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室内,驱散了黑暗。叶冰凝站起身,水珠从白皙滑嫩的肌肤上落下,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肌肤,原本大片大片的青紫褪去,肌肤变成正常白皙的样子。这代表着胎毒已经被全部排出,叶冰凝现在是真正的百毒不侵之体。 叶冰凝穿上衣服,坐到镜子前观察着自己。洗髓炼体带来的好处是巨大的,不仅让她的肤色变得正常,功力有所长进,整个人的状态也更加轻盈、精神饱满。 她虽然一夜未睡,却感觉此时是人生中最清醒的时刻。 换上夜亦谨昨日派人送来的男装,将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叶冰凝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人,洗髓炼体后她的气质也更加纯净清澈,配上这样的打扮,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俊俏少年郎。叶冰凝自恋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想这样出去迷倒几个少女应该是可以的。 孤芳自赏够了,叶冰凝迈着轻快的脚步去餐厅用早膳。府里的下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叶冰凝穿男装,个个瞪大了眼,回了神还不住悄悄地赞叹:“王妃好俊啊!” 于是夜亦谨进来看到叶冰凝时,也是被她明亮的笑容晃了神。素来冷静自持的夜王竟然被笑红了脸,夜亦谨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 他的王妃确实很俊。 第四十二章 长乐之疑 夜亦谨与叶冰凝出门时,时辰尚早。街边的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大屉大屉的包子揭开散发一片浓白的水雾,叶冰凝很久没有仔细见过这么有烟火气的场景,一时贪看住了。 她素手撩着车帘,眼神游动,夜亦谨看她这么热衷街景,还以为是她早饭没吃饱,便问道:“你想下去买点东西么?” 叶冰凝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啊,就是许久没看到这种生活了,一时有些好奇。”叶冰凝还在乡下别庄时还会时不时来京城里打理百毒阁的事情,那时候倒是也融入了这平民的生活。但自从被接入丞相府,再嫁到夜王府,基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非和夜亦谨出门或者自己溜出去,其他时间叶冰凝都呆在了府中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其实有的时候,本王也在想,当个普通人,过着平平淡淡的一生也不错。” 叶冰凝有些吃惊地望过去,只看到夜亦谨看向车窗外线条明朗的侧脸,日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饱满的额头还有棱角分明的下颌,将他向来漆黑的眼眸映成迷人的琥珀色。叶冰凝想:就算夜亦谨不是夜王,而是个普通人,他这副堪称完美的长相也能让他鹤立鸡群,绝不会泯然众人。 马车突然停止打断了她的思绪,夜亦谨不再偏着头,叶冰凝慌忙地撤回了视线,问道:“到了么?” 车夫旁边坐着的是便装打扮的玄一,他提醒道:“王……二位公子,长乐坊到了。” 叶冰凝和夜亦谨先后下了车。看着这间有些气派的建筑,和上面用草书写就的三个大字“长乐坊”,叶冰凝抽了抽嘴角:这赌坊开得如此明目张胆,倒也别具一格。 看来这赌坊主人的背景深得很。 他们边往里面走,叶冰凝小声地问道:“现在这个时候赌坊人很少,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她可没忘秦安因为他那儿子的命给她下毒的事情,只是要查这赌坊的话,按理说也不需要他们自己光明正大地来,若是这里面真有夜亦谨的仇家,那他们不是危险得很? 夜亦谨看出了她的顾虑,突然装作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手揽住叶冰凝,偏头凑到她的耳朵边上:“来长乐坊,自然是找乐子了。” 叶冰凝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激灵,耳根子瞬间红了,她挣扎了两下想拜托夜亦谨揽住她的手,却发现这人力气太大她掰不动,便随他去了。 找什么乐子?赌钱么? 进了长乐坊,一个小厮样的男子跟了上来:“客官,您几位玩儿些什么呀?” 夜亦谨脸上是玩世不恭的淡笑,声音也是懒洋洋的:“找两个会牌九的人来,给我开个清净点的包间。” 小厮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来人非富即贵,喜出望外地招呼:“好嘞!爷,这边请——” 夜亦谨没有让他失望,一上来就先兑了十万两银子的筹码,把那个小厮的眼睛都看直了。叶冰凝也是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对上夜亦谨的眼神:你认真的? 夜亦谨也用眼神回她,轻轻眨了两下眼睛:放心。 叶冰凝将信将疑,拎着一大袋筹码跟上。包间中布置得华美精致,比一般人家的待客厅都好,如果不是正中间放了个牌桌,被认为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家里也不为过。 小厮给他们上了壶好茶,殷勤地替他们倒好,毕恭毕敬地说:“几位爷先等等,小的去安排几个会伺候的人来,包您今天玩儿得尽兴!” 叶冰凝等小厮出去之后便迫不及待地低声问夜亦谨:“王……公子会赌钱?”难不成今天真的是单纯地带她来玩儿么? 夜亦谨捏起茶杯看了两眼,终是放下了没有喝,他转头看着叶冰凝:“只会牌九,以前在军中跟那些老油子学的。”他似是有些怀念的样子,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好多年前了。” 那时候的夜亦谨也才十五六岁,是军营中年纪最小的将领。但他少年老成,实力又强,那些老兵都很喜欢他,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在军营中玩儿两把也会带上他。夜亦谨就是那时候学会的牌九,而且玩儿得很不错。军营生活苦累,这也是他印象中比较快乐的事情。 小厮带着两个瘦弱的男人还有一个腰细貌美的女人进来,弯着背朝夜亦谨谄媚地说:“这位爷,人我给您找好了,还带了一个手脚麻利地姑娘来伺候,几位爷尽管使唤,小的先下去了。”夜亦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玄一,玄一摸出一锭银子扔给小厮,挥了挥手。 小厮千恩万谢的退出包间,轻轻带上门,脸上谄媚的笑冷了下来。他不满地看着手上的银子,自言自语道:“今天这可是块儿肥肉,便宜谭家那两兄弟了……” 包间内,赌桌上四人已经稳稳当当入座。谭家两兄弟脸上都挂着笑,第一局是赌场坐庄,夜亦谨一上来就放了五千两筹码,叶冰凝不太会玩儿,但夜亦谨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便也放了五千两。 赌坊规矩,桌上的人下注要一致,而且必得下满十盘为一局。 作庄家的是谭家大哥,看到夜亦谨他们出手阔绰,颇有些志在必得的样子,他心中有些打鼓,但也是咬牙扔进了五千两银子的筹码,而谭家弟弟亦如此。 但第一局他们毫无悬念地赢了。谭家大哥一脸喜色:看刚才夜亦谨和叶冰凝点牌的动作和速度,这两个人明显是新手,他能碰上这样有钱的新手,实在是走了大运气。 看来今天他谭家兄弟注定要发财了! 但与他们欣喜的表情不同的是,叶冰凝发现自己输了之后,肉痛地看着被对方揽过去的一万两银子的筹码。这可是一万两!虽然夜亦谨有钱不在乎这么点,但是还有九盘呢!万一今天带的十万两第一局就输光了,他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相比叶冰凝一脸的苦涩和肉痛,夜亦谨看起来倒是不太在意,他面无表情地又抛出五千两银子的筹码:“再来。我坐庄。” 谭家兄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第四十三章 连胜两局 夜亦谨从容不迫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骨牌,仿佛胜券在握。谭大看了他一眼后,看向自己的弟弟。谭二假装额头有些痒,挠了挠额头。 这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独特的暗号,示意自己的牌是大是小。 谭大眼睛中闪过一丝精光,捏着骨牌的手紧了紧。这些细微变化没能逃过夜亦谨的眼睛,他微微勾起嘴角,开始和下家对牌。 但这一局他又输了。叶冰凝瞠目结舌,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夜亦谨,心中暗道他不是会玩儿么,难道真的是运气太背了? 但接下来的八局里面,夜亦谨只赢了最后一盘,叶冰凝坐庄时也侥幸赢了一盘。第一局他们亏了六万两银子。叶冰凝的脸色有些白,一直输带给她的感觉是很糟糕的。若不是知道夜亦谨另有目的,这局一结束,她就想跑了。 其实她和夜亦谨的心里都十分清楚,刚才那两局是谭家兄弟故意输得,为的就是让他们留一线希望,尝到一点甜头后一直往下赌,便会越输越多。这是赌场惯用的套路,其实每个来赌场的人都知道,但是还是有那么多人输得倾家荡产都不停止。 可惜她和夜亦谨不是普通的赌徒。 夜亦谨仍旧气定神闲地坐着,似乎输钱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影响,他出声唤玄一又去换了十万两银子的筹码。谭家兄弟眼神中露出一丝狂喜,他们还以为这贵公子面无表情是输恼了,不打算玩儿了,原来只是面上若无其事,心里怕是恼羞成怒,看来今天能从他兜里挖出一大笔钱来。 又开了一局新的。第一盘仍旧是赌场坐庄,谭大一咬牙,下了一万两的注。叶冰凝吃惊地看向他,看来这谭大心狠手黑,想把他们都榨干。她忧虑地看了眼夜亦谨,难不成又要把钱都输给他们么?! 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把所有人都震惊到了。夜亦谨在这一局中,从第一盘赢到了第十盘。 谭家兄弟的脸色从红到白,从白到青。在这一局中,他们输掉了二十万。那小厮带进来的姑娘斟茶的手都在抖,谭家兄弟是赌场的人,他们输了二十万,最终是由赌场来买单,到时候赌场肯定会找谭家兄弟算账。 斟茶的姑娘颤颤巍巍地将滚烫的茶壶放回桌子上,心中却是一片冰凉:谭家兄弟不能再赌下去了,否则会越赔越多!她看了一眼仍旧面无表情的夜亦谨,赢了那么多钱,却丝毫不见他有惊喜之色,这个男人不是靠运气,他靠的绝对是可怕的实力。 叶冰凝没想到夜亦谨竟然能赢一整局,赢了二十万!扣掉刚才他们输掉的钱,也赢了十四万了!叶冰凝在此刻终于知道了赌钱的可怕之处,一旦你通过赌博得到大笔的财富,那么巨大的金钱诱惑会让你日渐沉迷于此道,但绝对没有人能够一直赢下去,首先赌场就不会让你有这种机会,所有赌徒的结果都是倾尽所有。 夜亦谨无视了谭家兄弟难看的面色,淡淡道:“再来。” 谭二握紧拳头,表情难堪:赌场规矩,陪客人的伙计不赌完三局不能下桌。他脸色青白,若是这一局他们还输…… 谭大也脸色铁青,自他入了赌场以来,从来没有输得这么惨过。他的后背上全是冷汗,输了二十万,赌场不会放过他们的,他在下一局必须翻身!谭大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都出现了些血丝,说话的嗓音也变得沙哑:“再开一局……我坐庄。” 他手上紧紧地捏着新发下的骨牌,孤注一掷地扔了一万两。夜亦谨挑了挑眉,也扔出一万两:看来这两个人是输红了眼,想在这一句翻盘,既然如此,那不妨让他们输个够。 夜亦谨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看向谭大的眼神中满是嘲讽。 半个时辰后,连输了九盘的谭大面如死灰,手不断地颤抖。如果再让夜亦谨赢了最后一盘,他就输出去了四十万两银子,赌场绝对会弄死他的!他看向同样冷汗涔涔的弟弟,心如火烹。 突然他想到一个办法,既可以把输掉的钱拿回来,还可以把这两个贵公子的钱也掏出来。这个穿蓝袍的人连赢二十盘,虽然他不清楚夜亦谨究竟有没有出老千,但是只要把赌场的人找来,污蔑一番,就算他没有也是有! 谭大眼中闪过一道恶毒的光芒,朝斟茶女子使了个眼色。他的头轻轻撇了撇,女子瞬间懂了他的意思:谭大要她去找管事的。女子屈膝向夜亦谨和叶冰凝行了个礼:“二位公子,茶水凉了,我去换一壶。” 叶冰凝微微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制止她,夜亦谨却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 他怎会不知这谭家兄弟是想找赌场的人来闹?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果然那女子出去之后,带了个气势冲冲的赌场管家还有八九个打手过来了,他们一脚踹开这包间的门,一进来就大声污蔑道:“就是你们这张桌子有人出老千?!” 夜亦谨嘴角勾起:终于来了。 叶冰凝眉心紧紧地拧着,不甘示弱地大声喊道:“说我们出老千,拿出证据来!” 那管家鼻孔朝天,凶神恶煞想吓她:“连赢二十把,不出老千怎么可能?!” 叶冰凝却不惧他的大嗓门儿,牙尖嘴利道:“那是你们的人没用!没有那个能赢的命!” 看在包间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叶冰凝神色一动大喊道:“来人评评理呀!赌场输给我们四十万,就污蔑我们出老千想赖账!来个人给我们评评理啊!” 赌场管家不防她搞这一手,脸色一变,这事儿闹大了不好收场,还是先把他们的嘴堵上! 他一挥手,身后七八个大汉就一拥而上要对叶冰凝动手。 夜亦谨见此眼神一冷,捞起一把骨牌当暗器,全都射向意图包围叶冰凝之人,数人被骨牌集中胸口,都一脸痛色地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他站起将叶冰凝护到身后,上前拍出一掌将一个大汉拍出包间,那大汉重重地撞到栏杆上,吐出一口鲜血晕厥过去。 第四十四章 迷雾缠绕 见自己的兄弟被打成重伤,剩下的人都被激起怒火,也不管叶冰凝了,通通朝夜亦谨包围而去。然而这些人不过是普通的练家子,在武功高强的夜亦谨面前根本不够看,夜亦谨都不需要废多大力气,便将他们打得一个个躺在地上哀嚎。他特地没碰管家,站在原地冷冰冰地盯住他,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赌坊管家见碰上了啃不动的硬骨头,顿时吓得腿软,周遭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今天这事必定不能善了了!但此时若是向夜亦谨他们妥协,把钱给出去了,有损赌场的颜面与利益,到时候主人肯定饶不了他! 面色苍白的赌坊管家后退两步走出包间,两腿发软。他忽然想到那一位神秘的大人留在赌坊暗处的那只精兵强将,此时找他们帮忙再好不过!而且那位大人也说过赌场出了重要事情可以找他们帮忙! 管家拖着两条发软的腿从楼梯上踉跄着下去了,他忙跑到柜台中翻箱倒柜,取出一个奇异的骨哨,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吹。 “吁——” 赌坊深处的密室中顿时冲出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个个神气内敛,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领头的男人皱着眉,带人赶到赌坊大厅,看见拿着骨哨的赌坊管家,脸色一变道:“出了什么大事?!” 赌坊管家虽然没见过他们,但此时也顾不得打招呼了:“三楼包间有人闹事,把坊中打手都打伤了,我们解决不了这个事情,几位大人帮帮忙!” 领头人神色不满,心中不悦: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他们来管,杀鸡焉用牛刀?但听说赌坊打手都被打伤了,也只好替管家上三楼去解决。 一入走廊便看见一个包间门口躺满了哀嚎不断的人,带人走进包间,领头人瞳孔骤缩:怎么会是夜王和夜王妃?!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神情变化没有逃过夜亦谨和叶冰凝的眼睛,可以认出他们来,看来这些人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领头人眼中突然迸发强烈杀意,抽出腰间佩着的长刀,身后的队伍也齐齐抽出刀来。叶冰凝眼神一凝,手往腰间一抹摸出两颗铁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那一队手持兵器之人。 铁球炸开,一阵呛人的烟雾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夜亦谨一手拽着叶冰凝一手拽着玄一破窗而出,消失在长乐坊外熙熙攘攘的街道。 领头人呛咳两声,挥开残余烟雾,恨恨地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带着人回了长乐坊深处的密室之中。但他们没发现的是,人群中有几张平平无奇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而又平静地隐没了。 夜亦谨三人从长乐坊逃出来后,找上了等待接应的马车,上车回府。叶冰凝迫不及待地问:“王爷也看出来了,那些人认识我们!我们又从未去过赌坊,又很少现于人前,这赌坊果然古怪。” 夜亦谨颔首,看向玄一:“人都安排好了么?” 玄一道都安排好了。叶冰凝恍然大悟:“果然你们早有预谋,不过为什么不告诉我?” 夜亦谨将视线转向她,叶冰凝总觉得那眼神中带了些莫名其妙的嘲讽,果然夜亦谨说:“若是告诉你了,你演得不像是去赌钱,反而像个捕快的话,那我们的布置便白费了。” 叶冰凝气得皱眉,她演技很差么?!夜亦谨未免太看不起她了,想到自己至今捂得严严实实的百毒阁阁主马甲,叶冰凝就想嘲笑夜亦谨,自己可以披着马甲跟他见过好几次面了,夜亦谨都没认出来,此时竟然敢笑她演技不好。 她总比赢了钱都不笑一下的夜亦谨好。 叶冰凝又突然想起那留在长乐坊的筹码,顿时肉痛,惊呼道:“糟糕!白白浪费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啊!这在百毒阁得炼几个月药才赚得到!真是太败家了! 夜亦谨闻此勾起了嘴角:“谁说我们给的是真银子。” 叶冰凝顿时坐直了身,头往前倾,一副惊讶神色:“啊?” 玄一憋不住笑,给叶冰凝解释了:“王妃,那个银票是之前王爷剿匪时得到的假银票,跟一张废纸没什么区别!” 叶冰凝仍旧一脸迷茫:“那他要是拿这个去骗人呢?” 夜亦谨道:“这么大的数额,长乐坊不会拿出去用的,因为无法流通。他们要么到银号换银子,要么……” 要么就会被幕后之人攥在手里,同商行、银楼做生意,届时一定会被查出这银票是假的,说不定还能给他后续的调查提供线索。 叶冰凝懂了:“反正就是这张银票若用于正途,就会被查出是假的,若用于见不得人的交易,便能让他们反目成仇!”叶冰凝想通了这其中关窍,顿时佩服起夜亦谨的谋略来,这人还真是心黑手狠呐……还是少得罪他。 叶冰凝看着夜亦谨那张祸水脸,露出一个狗腿的笑容:跟着夜王殿下混,一定不会差! 夜亦谨不知道她这小脑瓜中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只觉得叶冰凝的笑容奇怪得很。他糟心地偏过头去,默默想起事情。 他的心中一直有一团谜云。自从叶冰凝进入夜王府后,他身边发生的桩桩件件,到底是不是同一批人做的,这互相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军营中边疆死士作乱,太子对他的追杀,长乐坊中有人指使秦安给叶冰凝下毒,神秘的黑衣刺客追杀叶冰凝,这些事情是不是缺少一根能串联起来的线索。 还有帮助边疆人的推手,长乐坊背后的神秘人,刺客组织背后的指使之人,他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有什么联系,而和自己作对的太子和这些人有没有关系。 这些人冲着他和叶冰凝而来,但对于他们的身份他至今没有头绪,总感觉少了一个揭开真相的契机。 所以他设计了这次长乐坊之行,希望找到能够顺着去摸瓜的那根藤。果不其然,长乐坊中有认得他的人,这支实力不俗的队伍到底属于什么人。 夜亦谨握紧掌心,他能感觉到,距离揭开真相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第四十五章 西域来客 进入了十一月,南风国的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跟随这场过早的初雪而来的,是西域派遣使者来了南风国上贡。 夜亦谨一向不愿意动弹,懒得上朝,素日不是在府里就是去军营。但别国上贡兹事体大,皇上特地遣人来请他去上朝,推辞不得,他只好去了。 这天叶冰凝没了斗嘴的对象,倒是无聊得紧。便和府中的丫鬟聊起天来了,她毕竟是今年才回京,对于许多事情都不太了解。 她揪着手中的草药,好奇道:“小桃,西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上贡吗?” 小桃抹着桌子,对叶冰凝笑了笑:“禀王妃,西域使者少有这个时候来,一般都是年前。” “那为什么今年来得这么早?” 小桃露出了个神秘莫测的微笑,跟叶冰凝八卦:“奴婢听说,西域公主十七岁诞辰快到了,其实此次也是来和亲的。” “和亲?!”叶冰凝瞪大了眼睛,原来上贡是顺便的,主要还是给西域的公主挑夫婿。既然是和亲,那必然会在皇室中选一位驸马,不知会是谁呢…… 叶冰凝上午刚和小桃八卦了西域公主和亲一事,午膳时便听夜亦谨说晚上要参加宴会,还是在皇宫的大殿中举办的宴会。 原来和亲一说并非捕风捉影,西域公主确实是来和亲的,而且为表诚意,带来了三千匹上好的骏马。南风国的军队最缺战马,西域此举让皇上龙颜大悦,当场便下旨在大殿设宴,要求所有皇室中人都必须参与,好为那位远道而来的西域公主挑选驸马。 叶冰凝挑了挑眉,看来这西域公主面子挺大的。那她晚上还是好生打扮一番跟夜亦谨去,即使大部分人只看她身边的夜亦谨…… 夜幕降临,宫中华灯亮起,恍如明昼。夜亦谨与叶冰凝携手进入大殿落座,四周已是宾客满堂,一片欢声笑语。 外面冰天雪地的,这室内却温暖如春,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位西域来的小公主,据说她长得极美,“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叶冰凝不禁来了兴致。 而当她见到这位公主本人时,感叹了一句传言非虚。立于大堂中的少女着一袭红衣,袅袅行礼后露出一张娇娆妩媚的面孔,使得许多在场的男子呼吸一滞。 “西域公主年采儿,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福寿永年,南风国国祚绵长。” 皇上皇后受了她的礼,让她在大堂的较高处落座,刚好在夜王夫妇的斜对面。年采儿看清了夜亦谨那惊为天人的面容时,不禁呆滞了一瞬。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男人,虽然身形并不如她们西域的男子壮硕,但是他坐在那里散发出的贵气就极为引人注目,整个人犹如谪仙,遗世独立。 叶冰凝也注意到了这位西域公主看向夜亦谨的目光,这种被夜亦谨的美貌震撼到的目光她见过太多。她淡定地喝了口茶,心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公主回了神就要朝她飞眼刀了。果然,她放下茶杯一抬眼,就看见斜对面的美人瞪着她。 叶冰凝幽幽地叹了口气,将一只手撑在桌上,托腮看着夜亦谨轮廓完美的侧脸,嘀咕道:“蓝颜祸水……” 夜亦谨察觉到她的目光,读出了她的哀怨,便朝她淡淡一笑:“你刚才说什么?” 叶冰凝被他看得脸红,忙坐正了,轻轻咳了一声:“咳,没什么。” 他们打情骂俏的举动被年采儿尽收眼底,她用力地攥着手里的帕子,指尖泛白,从牙根底下挤出几个字:“枫溪!对面是谁?”身旁正帮她斟酒的枫溪闻此吓得一抖,她是随年采儿一起来的,对南风国皇室中人并不了解,只好跪下战战兢兢地答:“公主,奴婢不知……” 幸好一个皇宫中的小婢女也在旁边侍奉,她恭恭敬敬地回答:“禀公主,对面的是夜王殿下和夜王妃。” 年采儿听到他是夜王,反而愣了愣。夜王是南风国有名的战神,带兵打仗时立下过赫赫战功,凶名远播,在他们西域是可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但是传言夜王长得凶神恶煞的,还克死了好几任妻子。这么一个好看的人,哪里凶神恶煞了?!他刚才笑起来多好看!而且不是说夜王克妻吗,为何他有王妃?! 年采儿心中愤愤,她观察着叶冰凝,认为她不过中上之姿,论相貌根本比不过自己。这样的人怎么配坐在夜亦谨旁边!若坐在那里的是她……年采儿因自己的想象悄悄地红了脸。 今晚整个大殿上男子众多,但年采儿只看上了夜亦谨,所以他身边那个不起眼的王妃让年采儿生起了比较的心思。 她倒想看看,这个夜王妃有什么过人之处,能成为如此优秀的男人的妻子。若是叶冰凝比不上她,最好自觉退位让贤,把夜王妃这个位置让出来。 年采儿心中打着算盘,在枫溪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看着她走向西域使臣。然后脸上挂起得体的微笑,起身对皇上行礼:“启禀皇上,采儿还未至南风国时,便听闻南风国的女子个个都知书达理,擅琴棋书画,而南风国皇室中的女子更是出挑。如今采儿即将嫁入南风,便想见识一下各位王妃、公主的优秀,采儿也好向她们学习学习。” 皇帝听了年采儿的话,只觉她对于和亲的诚意十足,便笑着道:“公主言之有理,只是不知公主有何主意?” 殿中一位西域使臣站起,躬身行礼后朗声道:“启禀皇上,臣有一个想法,不如让公主挑一名皇室中的女子来比较一下书画、舞蹈、剑术几个方面。既能体现南风国女子的风采,也让各位一览我们西域女子的魅力。” 堂上的人听了都默默点头,皇帝也觉得此法不错,既能让在座之人都见识见识这个西域公主的本事,还能为晚宴增添气氛,便朝年采儿道:“此法可行,那公主便在殿中挑选一位女子,殿中皆是南风国皇室中人。”皇后见此,也吩咐了下人去准备东西。 叶冰凝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舒适地吃着糕点,心里还想着等下就有一场有趣的比试可以看。但没想到年采儿的目光在大殿上扫来扫去,却定在了她身上,叶冰凝不禁瞪大了眼。 第五十七章 奇妙重逢 自从南风国进入了深冬季节,夜亦谨带着大军往边疆行进也变得困难了起来。这一路都在下雪,冰天冻地的,扎营十分困难。直接导致许多士兵得了伤寒,马匹也冻伤冻死了一些。 但就是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夜亦谨还是带着大军以最快的速度赶路,所以只花了不到一月,便行至接近边疆的地方了。 夜亦谨看着银装素裹的天地,呼出一口白气。眼看天色将暗,却久久没有发现有人烟的地方,夜亦谨眸色深沉,心中对那些患病的士兵十分担忧:已经走了数天的野路,大军是时候找个村镇修整一下了,但怎么就找不到有人的村落呢。 像是老天爷要帮他们一回,往前走了没多久,夜亦谨就看到远处升起了十几股袅袅的炊烟。在昏暗的天色下十分显眼,这无疑给了疲惫的大军莫大的希望。 终于要结束在冰天雪地中入眠的日子,大军的士气都振奋了起来,赶路速度都快了一成。 夜亦谨眼中的冰冷化去几分,露出了他自离开京城后的第一个微笑:“进前方村落扎营!” 回他的是铺天盖地的欢呼:“是!” 天色暗了之后,他们终于进了村子,与他人的兴奋不同的是,夜亦谨发现了不正常之处。 太安静了,他想。虽然已经入夜,但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村子里面却是静悄悄的。而且为什么偌大一个村落,只有二十来户亮起了灯,其他人都休息了吗? 这么早当然不可能,于是夜亦谨便派玄一去敲一户亮起了烛火的人家,打探打探情况。 刚巧,这户被玄一打扰的人家正是村长家,听说了夜亦谨大军要在他们村里驻扎,这个病恹恹的中年男人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刚巧村里有许多空着的房子,可以让士兵们休息。” 玄一吃惊地问:“有很多空房子?是那些没亮灯的吗?” 村长点了点头。 玄一策马回到夜亦谨身边,将村子情况复述给他,夜亦谨皱了皱眉,心想这个村子必有古怪。但是天色已晚,大军扎营要紧,便让人去安排在这里住下的相关事宜了。 叶冰凝在村里忙了一天,走遍了每一户人家,将他们的患病情况、吃药情况、饮食习惯等各个方面都记录了下来,方便找出病因。但回去翻看了一晚,却始终找不出奇怪的地方,只好带着满腔的忧虑入睡了。 但她心中惦记着小言儿,仍是起了个大早,想过去看看他今日的情况。一出门,叶冰凝冻得哆嗦,拢了拢身上的毛绒披风。 太冷了,她呵着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不过叶冰凝很喜欢踏在厚厚雪地上的声音,松散、舒服,她脸上挂着微笑。 不过今天的村子里面怎么多了这么多马和帐篷,叶冰凝四下望着,有些吃惊。 她有些好奇,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最大的帐篷,白色篷布顶上有一束红缨,在这个雪白的世界中十分惹眼。 幕布突然被掀开,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沉黑的铠甲在他的身上十分贴合,完美凸显了那优越的身材比例,火红的披风自他的肩上流泻而下,更衬出他的英气逼人。 叶冰凝眨了眨眼睛,提不动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熟悉的疼痛从手掌蔓延而上。她瞪大了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她登时心跳如雷,目光像粘在了他的身上,一刻都不舍得离开。 她看着那人走到她的面前,英俊的眉眼冷硬得像化不开的冰雪朝她压过来。 叶冰凝被拥进一个冰冷的怀抱,那个人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叶冰凝,你竟敢不辞而别!” 叶冰凝艰难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亦谨不回答她,只将她拥得更紧,头埋在她的颈项,贪婪地呼吸着叶冰凝的气息。 两个月没见,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他简直要疯了。他用尽办法去寻找她,却没有一点作用。刚才出了帐篷,看见叶冰凝怔在他不远的地方,他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掐了自己一把才确定是真的。 紧紧地拥抱着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夜亦谨发誓,这次一定要将她牢牢绑在自己的身边,再也不允许她离开。 叶冰凝被抱得呼吸困难,使尽吃奶的力气才挣脱他的怀抱。她愣愣地看着夜亦谨的脸,瘦了,她想。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再次问道。 夜亦谨皱了眉头,问她,边疆战事吃紧,他带大军去支援这件事情她竟一无我知? 叶冰凝点点头,她当然不知道,她离开京城前就提醒过老黄,以后有关夜王的消息通通都不用告诉她。所以就算叶冰凝偶尔会与百毒阁在外的探子接头,但关于夜亦谨的事情她是半点不知道。毕竟她答应了年采儿再也不见夜亦谨,再去知道对方的消息又有何益处呢?徒惹伤心罢了。 夜亦谨看她点头,黑了脸。他不知道叶冰凝心中在想什么,但是猜也猜得到是因为跟年采儿的交易。 他冷冰冰地说道:“你和年采儿的交易不作数,夜王妃的位置不是你想要便要,不想要便能随便给别人的东西。本王不许你离开,也不许你不当王妃。” 听了他的话,叶冰凝表情焦急起来,她还不是为了寒冰草!夜亦谨要是拒绝了年采儿,寒冰草怎么办?! 她张口想说话,被夜亦谨一根食指按住了。叶冰凝像被定住了一样愣在原地,呆呆地听着夜亦谨说:“本王已经同年采儿说清楚了,绝对不会娶她为妃。但是后来她又来找本王,说……” 他的表情严肃而挣扎,眼神闪烁:“她说用寒冰草换本王一个吻,”他看到叶冰凝骤然瞪大的眼睛,声音都高了起来,他解释道:“本王没想换!本王拒绝了,是她趁本王不备偷亲本王的脸!我没答应!” 他连“本王”都急忘了,叶冰凝噗嗤笑出声来。夜亦谨看她竟然还笑了,神色微怒,他这么认真解释,就是不想叶冰凝误会,结果她还笑! 夜亦谨愤愤地想:叶冰凝就这般不懂他的心意么! 第五十九章 伤寒之变 这种休息条件,连夜亦谨这个外行人都知道,绝对不会让伤寒加重的。所以问题不是出现在住的地方,而是别的方面。 难不成军中又出现了暗害同僚的奸细?!夜亦谨眼神一动,马上派人去调查这些病员吃的饭食是否有问题,玄一带着几个可靠的心腹下去查验了,夜亦谨寻了张椅子,坐等着叶冰凝过来。 这厢叶冰凝替剩下的两户人家看过病,在他们家人的千恩万谢中匆匆地逃了出来。施了一上午的针让她精神都有些疲惫起来,但是她此时不想休息,在凛冽寒风中裹紧了斗篷朝夜亦谨的军营走去。她答应了夜亦谨要去诊治病员的,她向来不会食言。 她本来还在想去问问路边执勤的士兵,他们军营中放置病员的营地在哪,但是刚走了两步,玄一便在后面叫住了她:“王妃!您是要找王爷吗?” 叶冰凝回头粲然一笑:“是,我答应了你们王爷要去诊治一下兵将们,刚好碰到你,能带我去找王爷吗?” 玄一自然乐意,他此时也是刚取了早上病员们吃了的剩饭要拿过去给夜亦谨和军医看的,正好捎上叶冰凝。而后他和叶冰凝便聊了起来,叶冰凝从玄一嘴中知道了兵士们病情加重事情的始末,和他带回去的东西是什么。职业素养使然,叶冰凝马上分析起来。 若兵士们真如玄一口中的情况一样,那她便可以合理的怀疑这些士兵也是得了云村村民生的的怪病,不过现在看来是怪病发病的前期,大概服几剂猛药可以治好。但这都还只是她的猜测,具体情况要等她看过那些士兵的具体情况再说。 叶冰凝带着一肚子沉重的思虑,终于到了安置病员的屋舍。夜亦谨一见她走进来,本来烦躁地曲起手指敲击桌子的动作一滞,而后马上把手放了下去。 “来了。”他站起身,走到叶冰凝身前注视着她,好看的眉又皱了起来,“你脸色有点苍白,太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叶冰凝笑着摆摆手:“不用,我不累,带我去看看伤兵。” 边上的几位军医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容颜姣好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听得叶冰凝要求去看伤兵,最有能力的军医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这位是?” 叶冰凝忙向夜亦谨使了个眼色,自己抢先开口回答:“我是路过此地的一位医女,跟夜王殿下有些渊源。” 她可不想自己夜王妃的身份暴露,引来他人侧目。而且除了夜亦谨的几个心腹,现在还没人知道她是夜王妃,不如就此瞒下。 她笑着抬头看夜亦谨:“是王爷。”然后又看向门口愣住的玄一和其他几个知情者:“你们说是不是?” 这笑容带着威胁的意味,玄一不禁后颈一凉,干笑了一声:“对、对……这位姑娘医术高超,我们几个都是见识过的。”他搡搡自己旁边的人,旁边的人也回过神来尬笑着应和。 叶冰凝见他们都如此的识时务,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挑着眉瞥向夜亦谨,那意思十分明显:还不快带我去诊治伤员。夜亦谨嘴角勾起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声音都带着几分笑意:“这边。” 叶冰凝钻进房间,开始忙活起来。 一刻钟后她从房间内出来,心里已经有了底。这就是伤寒突然加重了不少的症状,而且看这个居住条件,不是寒冷导致的病情加重。夜亦谨看叶冰凝出来之后默默出神,也不说话,便主动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但叶冰凝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反问道:“王爷,这些伤兵吃的东西和喝的水验了么?” 夜亦谨点了点头,看向一边围在一起的五个军医,解释道:“军营中大家吃的食物都是一样的,饭菜、饮水中都没有下毒下药的痕迹。” 但叶冰凝仍旧不放心,自己又验了一边,发现确实没有问题。 “奇怪啊……”叶冰凝喃喃道。既不是吃食,又没有接触到外界,这些士兵为什么会一夜之间病情加重了那么多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当务之急是先让他们退烧。她这次拟的方子比平时烈了不少,还要求要熬得浓浓的给兵士服下,夜亦谨接过纸张抖了抖,吩咐人下去抓药煎药。 看着兵士们都服了药,叶冰凝仍旧守在此地,她也没有把握这个法子是不是一定有效,所以想留在这里根据士兵们的状态随机应变。 这一守,就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昨儿个本就忙了一整天没休息好,今天又忙碌了一上午,叶冰凝停下来才觉出有些疲累,迷迷糊糊地就合了眼。 夜亦谨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叶冰凝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趴在桌子上。糊窗的纸不牢固,会漏些风进来,叶冰凝的脸埋在两只手臂之间睡得正沉,虽感到几分寒意,却也只是稍微把手臂紧了紧,把脸埋得更深,而没有醒来。 夜亦谨无声无息地把房门带上,解下自己的披风轻手轻脚地搭到叶冰凝身上。他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细微,但叶冰凝仍然悠悠转醒,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的人。夜亦谨顿时有些局促地问道:“我动作太大了么?” 叶冰凝脑袋从桌子上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了看身上多出来的披风,微笑着道:“不是,只是感觉突然暖和起来了,就行了。多谢王爷。”她抬手想将披风摘下还给夜亦谨,却被按住了手。夜亦谨淡淡道:“无碍,你穿着。” 他说着便朝里间走去,想问问军医现在病员们的情况。 叶冰凝没拂他的好意,老老实实地披在身上,跟他进去了。 距离兵士们服药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虽然烧是退下来了些,但伤寒的其他症状却一点都没有改善。叶冰凝给一个将士切完脉,把结果告诉了夜亦谨。 其他的几个军医也向夜亦谨投来肯定叶冰凝说法的目光,朝他微微点头。夜亦谨知道了他们的话外之音:病员们经过诊治也没有好多少,那今天甚至明天必定不能上路了。 第六十章 包子好吃 夜亦谨的心中惦念着边疆平乱之事,此刻因为士兵们的病被绊住脚步,让他心急如焚。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他也不知道边疆的那支军队能撑多久,心中越发担忧。 夜亦谨走到院子中,看着在枝干上跳来跳去、憨态可掬的小肥鸟,却生不出一点想笑的欲望。叶冰凝慢慢地踱步到他的边上,看着夜亦谨紧紧拧起的眉头,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绪。然后她抬手抚上夜亦谨的眉心,想把那能夹死蚊子的皱纹抚平。 叶冰凝的手伸过来时,夜亦谨本想下意识地将叶冰凝的手挥开,但他生生地忍住了。而当叶冰凝白皙纤长的手触在他眉心时,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希望叶冰凝的手能多停留在他额上一会的想法。这个想法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待回神,叶冰凝的手便撤开,他不由得抓住了她的手腕。 叶冰凝只看到夜亦谨纤长的眼睫压下半分,他俯视着叶冰凝,一双狭长的眼睛有着深不见底的情绪,他薄唇微动:“你在干什么?” 这个距离似乎太近,叶冰凝的脸颊都烧红了起来,挣扎两下把自己的手腕从那力度极大的铁掌中挣脱出来,被抓得有些钝痛的手腕上还遗留着夜亦谨手掌的温度,叶冰凝把另一只手轻轻附在上面,才抬起眼看向夜亦谨:“看你眉心老皱着,帮你熨平些咯。你知不知道这样容易老啊!”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夜亦谨一笑起来便如和煦春风化解万年寒冰一般,将浑身的弑杀冰冷之气都溶解了。叶冰凝一边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夜王殿下的美色,一边忍不住腹诽道:“怪不得夜亦谨老是冷着张脸,他要是天天都这样笑着出门,恐怕整个长安城见过他的女子都会沉醉痴迷、非他不嫁。” 叶冰凝在心中哀叹一句,纠结起来,她既希望夜亦谨多朝她笑笑,又不希望这笑被被别人看了去,甚至不希望夜亦谨对其他人这样笑。 这样是不是不正常,把夜亦谨当成自己可以摆布的玩偶一样了?!叶冰凝悚然,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师父!” 一声脆生生的呼唤打破了二人之间暧昧的气氛,苏绾琴被把守的人拦住,提着个食盒远远地站着。叶冰凝忙走过去,跟守卫商量放她进来。守卫不知道叶冰凝的身份,但刚才也看见这个女人和夜王举止亲密,一时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让苏绾琴进来。 夜亦谨走上前看着这个比叶冰凝还矮的小女孩儿,圆圆的脸蛋儿倒颇显娇憨。他有些奇怪地在叶冰凝与苏绾琴之间看了一眼:“你什么时候收了徒弟?” 叶冰凝把手放在苏绾琴肩膀上,捏了捏,示意她看眼色行事。苏绾琴早与她默契十足,此时那混世小魔王的性格倒是不显露出来,只一味装得乖乖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食盒,扭扭捏捏不肯回答。 叶冰凝顺势圆道:“就出来之前收的,合眼缘,看她又可怜,就收来当徒弟了。我这百……”叶冰凝咳了声,“我这百战百胜的制毒本事须得有人传承。” 好险好险,差点把百毒阁说了出来!马甲差点不保,叶冰凝忙不动声色地转移夜亦谨的注意力,转头问苏绾琴道:“绾琴,你来干嘛呀?” 苏绾琴举起食盒,笑眼弯弯:“我来给师傅送饭呀!师父早上出去了一直都没回来,岩寒哥哥叫我送些吃的给师父,我就打听到这儿来了。” 其实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辰很久了,难为他们还挂念着她。叶冰凝心中一暖,刚好她没吃午饭,此时觉得有些饿,便将食盒接了过来,揽着她往屋子走:“进屋子里面去,外边儿冷。” 然后又招呼夜亦谨道:“夜王殿下一起过来用些吃食,你是不是也没吃饭?” 夜亦谨应了一声,把视线从苏绾琴身上落回叶冰凝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小鬼说的岩寒哥哥是段岩寒么?为什么叶冰凝从京城出来要带段岩寒?还有为什么这段岩寒听起来很关心叶冰凝的样子。 夜亦谨跟在这一大一小后面,脑海中竟不自觉地出现了叶冰凝还有段岩寒中间夹着个矮矮的苏绾琴的画面,这一家三口的既视感让他心头翻涌起十分不快的情绪。 像有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夜亦谨加快脚步,赶上叶冰凝,站在了苏绾琴的另一边。三人就这么并肩而行地进了屋子。 室内炭火烧得望,叶冰凝把凳子椅子移到火盆边,打开食盒。一股食物的浓香逸散出来,差点让她的肚子叫了一声。一碟饱满的肉包,酥脆金黄的煎饺,还有一盘子卤牛肉。叶冰凝噗嗤笑了一声:“岩寒是把白大夫家里的好东西都打劫了?” 这些吃食一看就知道是段岩寒的手艺,但是这小小村子,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能吃个几次肉,这食盒里如此丰盛,一看就知道是白大夫家里储着用来过年的肉。 苏绾琴笑嘻嘻的,摇头跟摇拨浪鼓似的:“不是呀,岩寒哥哥今天上午去了村子边儿上的林子,打了几只兔子还有一只很大的袍子呢,然后分给了白大夫一半,白大夫不好意思接,就给了岩寒哥哥一块儿冻牛肉,他就一起做啦!师父你快尝尝,这个兔子肉包的包子可好吃啦!” 叶冰凝拿起一个包子,张开嘴好似要咬一口,却在即将入口时手一扭,塞到了夜亦谨的嘴里。她脸上露出一抹坏笑:“夜王殿下先尝尝,段岩寒的手艺可好了。” 嘴唇突然被一个温热柔软的包子堵住,夜亦谨登时瞪圆了眼,但看着叶冰凝笑意盈盈的眼,他不自觉地张开嘴衔住了。叶冰凝满意地松开手:“乖~自己拿着吃。”然后就自顾自地吃起包子来。 夜亦谨磨了磨牙:这女人怎么总是这么自作主张,他愤愤地咬了一大口包子,薄薄的包子皮里面鲜嫩肉馅儿里的汁水瞬间溢出,满口生香。 他又愤愤地咬了一口,这段岩寒做饭这么好吃,这一方面他输了。 但是夜亦谨自己都没有发现,因为叶冰凝,他竟然在心里把自己与段岩寒开始做起了比较。 第七十二章 感情骗子 夜亦谨心中虽然无比疑惑,但是他终究没把这些东西问出口。叶冰凝当初和他达成协议时说:“我帮王爷解毒,不问王爷任何问题,也请王爷不要干涉我,不必打探我的来历。” 他当时答应了她,便不会食言。 夜亦谨想,就像叶冰凝肯坦诚自己的体质一般,有些东西等到叶冰凝肯说了,自然就会告诉他。他不必急着得到答案。 叶冰凝换好了衣服,刚掀开车帘便看到门口被人挡得严严实实,一瞬间的迷茫过后她反应过来是夜亦谨在替他遮掩车帘,顿时心中一暖。 其实夜亦谨有的时候真的挺体贴的,她轻咳一声。 夜亦谨察觉了身后的动静,也从自己的神思中脱离出来。他回头,目光对上一张看起来就肾虚的新兵蛋子脸,他脸色微微变了变,还是感觉自己很难接受叶冰凝变成这个样子。 他闭了闭眼,虽然无奈,却也知道这样的叶冰凝其实在军营中最自由方便。那便随她去。 他跳下马车,深深地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叶冰凝身上明显有些过大的衣服,袖子长了一节,只能露出几根手指。他无声地笑了笑,而后才说:“那你以后就做我营帐里面整理东西,照顾起居的贴身侍卫,晚上便睡在我的营帐中,这样对你也方便自在些。” 叶冰凝点点头,她也确实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而且她一个女子,虽然看起来是个过于瘦弱的男子,但总不能和一群臭男人挤大通铺!还是抱上夜亦谨大腿,天天躲在后面摸摸鱼划划水就好了。 术业有专攻嘛,她的任务就是去边疆替将士们解毒,其余的她不用插手太多!叶冰凝这样安慰着自己,心安理得地跟着夜亦谨进了主将的营帐。 夜亦谨的营帐时最大的,但其实里面东西也不多,过的也不是什么奢侈无度的生活。他跟其他将士不同的地方只有住处和洗浴之处,都在他自己的营帐中,其余什么吃穿行,都和底下的人待遇一致,没有什么架子。 叶冰凝见了他这简单的陈设,倒是心中对他的印象又好上了一分,一个能体恤下属,生活质朴的将领,一定差不到哪儿去。 叶冰凝在营帐中环顾了一圈儿,随口问道:“王爷,那我具体要做些什么?” 夜亦谨眼睛瞥见了案桌上今日递进来的军务折子,便朝叶冰凝道:“先从整理折子开始。” 他走过去坐到案桌前,朝叶冰凝勾了勾手,等她过来站定后,解释道:“军营中各个机构的管事每天会送折子来,我看完了,批完的,你将他们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再送到各位军官手上。” 叶冰凝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所以我就是个跑腿的?”夜亦谨在开玩笑吗?! 夜亦谨被她脸上的表情差点逗笑,但他忍住了,脸绷得紧紧的:“这个差事可马虎不得,折子送晚了,下面的人没办法及时把事儿安排下去,会耽误军队赶路的速度。更不能送错,不过我手底下的人还没有送错过。” 他对叶冰凝挑了挑眉,眼中的神情带着些戏谑,意思是叶冰凝做这事儿时也不能弄错。 叶冰凝握紧了拳头,为什么她感觉夜亦谨是想耍她。让她堂堂制毒大师去当跑腿的,暴殄天物也不能到这份上的!看着夜亦谨那张俊脸,她忽然很想往上面来上一拳。 可惜……她不敢…… 叶冰凝又怂怂地把拳头摊开了,忍气吞声地道:“夜王殿下,那您是不是得先考虑考虑找个人带带我?我可不认识这军中的大小将领,我怎么送折子?” 夜亦谨见她当了真,不禁轻笑了一声。为什么叶冰凝听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啊,这也……太好骗了,万一以后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不用你送折子,他们会自己来拿的,到时候你问清楚是哪个部门的,别给错了就行。”夜亦谨脸上还残存着笑意,眉眼都温柔了许多,“叶冰凝,你怎么那么好骗?” 这是叶冰凝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吃夜亦谨的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思考了她和夜亦谨武力值的差距后,压下了把他狠狠揍一顿的想法。 心中准备着回击的话语,叶冰凝暗道:对付夜亦谨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更不要脸! 叶冰凝瞬间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泫然欲泣道:“你以为我很好骗吗?我若是好骗,早活不到现在了,你觉得我好骗,无非因为是我无条件地相信你而已。你以为随便谁说的话我都会轻易相信吗?” 夜亦谨被她的话勾住了心神,配上叶冰凝微红的眼眶,他竟然一时间做不出任何的反应。他心里清楚叶冰凝其实是在演戏,这演技甚至还不够成熟,但叶冰凝说出无条件相信他这种话时,他还是感觉被一道巨大的波浪拍翻了一样。 他心神激荡,他不知所措,他向来沉稳理性的认知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第一次发现甜言蜜语的杀伤力如此之大,就算明知叶冰凝说的未必是真话,但他可笑地为这句话感到了巨大的惊喜。 夜亦谨想:我完了,我可能真的爱上了叶冰凝,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地爱上了这个危险的女人。 叶冰凝说完这些话,营帐内便是一阵持久的沉默。夜亦谨似是被她炽热露骨的话语震撼得说不出话,让她内心涌起反败为胜的快感。 但是她发现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夜亦谨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那目光过于直白,她感到不自在。 但她在这一方面偏偏有些迟钝,感知不到那眼神中蕴含的深刻情意,但这眼神也足够让她心惊了。 叶冰凝不自在地先移开了眼神,让夜亦谨如山海翻转般的情绪断了,接着她听到夜亦谨说:“好,你相信我,那我一定不会辜负你这一份无条件的信任。” 这声音如此郑重其事,像在立一份军令状,叶冰凝的视线回到他的身上,只见到他脸上灿然的笑容。 真是夺目。 第七十三章 除夕之夜 越靠近边疆,就越是人烟稀少。但星空却格外的清晰明亮,如银带般的星河横跨在夜幕中,美丽静谧。 大军扎营的夜晚,兵士们一般都在帐篷里面取暖、睡觉。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营地中升起了几个大篝火堆和上百个小的篝火堆,叶冰凝从帐篷中出来时看到这个场面,眼睛都不禁一亮,她偏过头看向旁边的夜亦谨道:“王爷,怎么今天军营里生了这么多篝火?” 明亮的火光从远处映照在夜亦谨的眼中,将那他深邃的瞳孔染上几分琉璃色,夜亦谨微勾着唇角,声音都不再是平时淡淡的样子,而是带上了几分暖意:“今天是除夕。” 他看向已经围着篝火堆开始庆祝的兵士们,拉上了叶冰凝的手腕,也朝他们走去。 叶冰凝一愣,原来今天已经是除夕了么? “王爷好!”看到夜亦谨过来,原本在嬉闹的士兵们瞬间规矩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正经起来。他们的眼神都聚焦到了夜亦谨拉在叶冰凝腕上的手,一个个的眼睛都瞪大了些。 此时叶冰凝脸上还画着易容,是个营养不良的少年模样。这些兵士都没见过她,心中都在猜测这个能让高冷王爷夜亦谨亲手拉着的人是什么来历。 夜亦谨发觉了他们好奇的目光,轻轻松开了叶冰凝的手腕,朗声道:“今晚除夕,弟兄们吃好喝好,不够就去伙头军那儿领取。这一路大家都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争取明天能到边疆的城里,咱们好好地过个年!” 在场的兵士都欢呼起来,纷纷扬起手中的酒碗:“多谢王爷!” 夜亦谨颔首,用眼神示意叶冰凝跟上他,便朝军中将领聚集的方向走去。 比起那些看到夜亦谨就有些战战兢兢的普通士兵,这些军中的将领们面对夜亦谨就自在多了,还能调笑上两句。 “王爷,你这后面跟着的小矮子怎么这么眼生?俺老余好像从来没见过他。” “是啊王爷,哪儿捡的这么细胳膊细腿的小崽子?能拿得起刀么?” 周围的人闻此都一阵哄笑,叶冰凝被他们说得恼怒,又不能发作,脸都有些涨红。 夜亦谨抿了抿嘴,对着这些没个正经样子的老兵痞子佯装严厉道:“好了!别闹腾他了,这小子是我在云村捡的,看他识得几个字,收下当亲兵了。以后我过手的折子都是到他那里去领,你们几个老家伙别为难人家。” 听夜亦谨这么解释,这些将领们心中微讶,夜亦谨身边儿不留新人他们都是知道的,只是这一次怎的就破了例呢? 而且看这个小子身形又小又瘦,不像是个会办事儿的,就是模样还算清秀…… 有几个跟了夜亦谨已经不短时间的老将领们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个眼色,能让夜亦谨专门来嘱咐他们不要欺负人,看来这个新兵蛋子来头不小啊。将领们也不开玩笑了,都是嬉皮笑脸地着答应了,只是眼神中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不知他们脑补了夜亦谨和叶冰凝什么。 带叶冰凝见过这些将来有可能会多接触的人,夜亦谨便带着她离开了。他自己本身也不喜欢很喧闹的人群,就算是在除夕之夜,也只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待着。 玄一早就给他找好了地方,生个了小篝火,摆上了食盒,旁边是两个小凳子。把夜亦谨带到那里之后,玄一就知趣地溜了,他才不要在王爷和王妃旁边待着,不仅破坏气氛,还伤害仍旧是个光棍的自己,还是找其他人喝酒划拳去比较开心! 叶冰凝坐在小凳子上,伸出手在篝火边上烤着,今天晚上没什么风,在外面烤着火也不算太冷,倒是可以边赏着天上的星河边吃年夜饭,也算不错的体验。 夜亦谨伸手把食盒盖子打开,这份年夜饭还挺丰盛的。有大个儿的白面馒头,浓香扑鼻的羊肉汤,一盘酥油糕点,还有一份看起来就无比诱人的红烧肉。 叶冰凝在军中吃了两天粗茶淡饭,正嘴里没味,今天这一顿算是极其奢侈难得了。夜亦谨递给她一双筷子,盛了一碗还冒着热气儿的羊肉汤给她。汤中撒了很多的胡椒,喝了一口下去,叶冰凝整个人都暖乎通透起来。 她满足地眯着眼睛:“好喝!” 夜亦谨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动筷子吃饭,而是在自己的一双筷子上插了两个馒头,举在火上慢慢地烤着。 这是他从以前就很喜欢的一种吃法,把馒头外面烤的焦焦脆脆,里面又烫又软又香,配上肉菜,是军营中能吃到的难得的美味。 叶冰凝喝完了一碗慢慢的羊肉汤,心中无比满足。她朝夜亦谨伸出手:“王爷,你吃,我来烤。”这外面冰天雪地的,饭菜凉得很快,她怕夜亦谨吃冷的,便想主动把活揽到自己身上。 夜亦谨却不理她伸过来的手,目不斜视地看着在火上慢慢变得金黄的馒头,使唤叶冰凝:“你给我盛碗汤。” 叶冰凝收回手,从食盒中拿出来个干净的碗,动手盛了满满的一碗汤。她递过去:“你手上的馒头给我。” 夜亦谨却仍旧不放手,而是移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直接低头就着叶冰凝递过来的手喝了一口碗里的汤。叶冰凝蓦然瞪大了眼,看着夜亦谨的嘴唇离开碗沿,他直起身,舔了舔自己唇上沾上的薄油,看向叶冰凝有些无措的眼神:“好喝。” 叶冰凝被他这个动作撩得心脏狂跳,右手还在空中端着,她收回也不是,往前递也不是,只好维持着这个动作。夜亦谨挑了挑眉,那意思好像是:这么愿意喂我? 然后他就着叶冰凝的手喝完了整碗汤。 叶冰凝撤回手,忙把碗放回去,好像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多拿一会儿都不愿意。 夜亦谨看着她红得不行的脸庞,终于不再逗她,而是把烤好的馒头递了过去:“喏,谢礼。” 第七十五章 扭曲恨意 在黎禀元说出自己是因为夜亦谨才做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时,满堂官员都寂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黎禀元叛国要和夜亦谨扯上关系。只有宝座之上,传来了皇帝满含怒意的咆哮:“一派胡言!夜王为国事殚精竭虑,众人都看在眼里。你以为你一句挑拨,朕便会信你而治他连坐之罪?!” 但夜亦谨却抬起眼,看了一眼被死死压在地上的黎禀元,面朝皇帝声音漠然地道:“黎禀元做这些事,的确是因为臣。” 满堂哗然,官员们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夜王在搞什么名堂。皇帝也皱起了眉,不知他是想表达何意,正当所有人都在心惊胆战时,夜亦谨又淡淡地说了下一句:“不过,他是为了报复臣、嫁祸臣,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才做这些事情。” 伏在地上的黎禀元额上的青筋瞬间暴起,整个人即便在两名侍卫的压制下都不断地扭动。 夜亦谨继续道:“他是想为他儿子报仇。” 有官员开始小声地嘀咕起来:“黎淞?和黎淞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战死的么?” 夜亦谨朝皇帝遥遥抱拳行了一礼,在这间庄严无比的大殿上站得笔直,他朗声道:“今日,我便把五年前平赫哲族之乱时,兵部尚书黎禀元之子,黎淞副将军之死的真相公布于世。” 皇帝见此,放在龙座上的拳头握得死死的,长叹了一口气。 黎禀元在地上疯狂地扭动着大喊:“不!你说谎……”旁边的侍卫忙堵住他的嘴,不让他的声音影响夜王。 夜亦谨冰冷的声音响彻整个朝堂,将尘封的往事在众人面前一点点地揭开:“五年前,我带兵在边疆平赫哲族谋反之乱,黎禀元之子黎淞是我的副手。战中,军营里混进了赫哲族奸细,导致营中大乱,我亦身受重伤,此时赫哲族大巫师赫哲昀带人攻打郾城。我带着军队出城迎敌,向来跟在我身边的黎淞也首次带着队伍去面对敌军。因为刚刚经历过军营中的大乱,我军略有颓势,那黎淞见此情况,竟然全然不顾他带着的那支军队,弃军逃命去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满堂的官员脸上都浮现愤然之色,怒骂这黎淞逃兵之举。 夜亦谨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转身看着眼神狠毒的黎禀元,声音无比漠然:“我军将士坚韧无比,最终反败为胜,打得赫哲昀连退十里。郾城城门封锁,那黎淞回不去,在四处乱逃的路上被赫哲昀抓住,用来威胁我,想让我退兵。我虽不喜黎淞,但除了他那支队伍中残存之人,剩下的人都不知道黎淞弃军而逃之事。我便射穿了那赫哲昀的肩膀,救下了黎淞。” 夜亦谨的眼神坦坦荡荡,说的话也是掷地有声:“救回他后,我当晚以叛军出逃之罪处决了黎淞,但对外只称是黎淞战中重伤而死,这样才不会让军心动摇。他手下那支队伍才不会因他蒙羞。” 他用毫无温度的眼神看向黎禀元:“黎尚书查到了儿子的死因,因此恨上了我。不仅设计杀害我三任未婚妻子,更是在我娶了王妃后多次加害,派人下毒,听雪楼买凶,我已查得清清楚楚。你还在长乐坊养了私兵,和边疆赫哲族勾结,往军营中安插细作,想嫁祸于我让我身败名裂。一桩桩一件件,丧尽天良,黎禀元,你死罪难逃。” 黎禀元被堵住了嘴,无法说话,他死死地盯着夜亦谨,自他知道真相的五年以来,无数个夜晚他都想对夜亦谨食其肉寝其皮。但夜亦谨武功高强,身边高手众多,他无法得逞。他只能换人针对,杀掉夜亦谨的未婚妻,杀夜亦谨的王妃,让他断子绝孙之后再因为勾结异族妄图谋反的罪名含冤而死。 在他心里,自己的儿子死得冤枉,夜亦谨该下地狱。他丝毫不把军中普通士兵的命当命,所以他教导出的儿子才会临阵脱逃。 他们都一样的自私无耻,不知悔改。 夜亦谨将所有的真相说出时,皇帝也是深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真相,但是夜亦谨劝他不必将此事道出,免得动摇军心,毕竟出了一个扔下大军自己逃走的将领,于南风国实在算不得什么有脸面的事情。而且皇帝也念及黎禀元为国效力多年,在此事后还升了他的官职,所以他才能位置兵部尚书。 没想到,不愧是父子一体,黎禀元内里竟然是如此肮脏不堪之人,他识人不清啊! 皇帝判了黎禀元车裂之刑,黎氏一族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子小孩都流放蛮荒之地。 在黎氏一族抄家、黎禀元被处死后,夜亦谨通过对黎禀元手下的拷打审问将这些年黎禀元做的其他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也将京城中通过黎禀元之手混入的赫哲一族奸细拔得干干净净。 赫哲昀应该是得到了消息,知晓自己在京中经营多年的势力被连根拔起,狗急跳墙了。 所以赫哲昀才会慌忙发动一场动乱,想趁机拿下边疆的郾城,否则夜亦谨迟早会查到边疆这边,那还不如他来掌握主动权。 赫哲昀来势汹汹,驻扎郾城的军队虽是夜亦谨亲自操练过的,但也在赫哲昀疯了一样的攻势下难免抵挡不了太久。所以郾城求助朝廷,夜亦谨便带兵来了。 夜亦谨将整件事情都告诉了叶冰凝,从上半夜讲到了下半夜,说得嗓子都要冒烟。 叶冰凝讨好地将自己身上的水囊递了过去,唏嘘道:“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复杂。这黎禀元当真不是个东西。” 夜亦谨灌了一口水,勉强压下了嗓子里的干渴。他看着变小了许多的火堆,淡淡道:“自作自受。他有此下场,只不过是因果报应。” 他将水囊掷回去,看向远处。兵士们闹腾的声音已经弱了些,此时除夕之夜已经过去,新的一年来临了。 他看向叶冰凝,眼底有淡淡的温柔:“刚巧,今晚的岁守完了。回营帐歇息。” 第七十七章 新年伊始 叶冰凝掀开被子下床,哒哒哒地跑出屏风,可另一边的榻上没人,被子也叠得方方正正。 夜亦谨应该早就出去了。 她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穿好,用易容药水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把,便将这个红纸封严严实实地揣在怀里去找夜亦谨。 叶冰凝出了营帐,外面已经有许多的兵士忙碌了起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吃饭的吃饭。 她四处张望着,眼神焦急地寻找夜亦谨的身影。 正当她眯着眼看更远处有没有一袭红披风时,夜亦谨却托着一个餐盘出现在她右边,里边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粥还在冒着白气儿。 叶冰凝惊喜地迎上去,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王爷!我枕头下的红纸包是你放的吗?!” 夜亦谨都不用问,就知道叶冰凝肯定喜欢,便努力压下自己的嘴角,让自己看起来贴他常的形象一点,答道:“嗯。” 叶冰凝欢呼一声:“谢谢王爷!我真的很喜欢!” 她从小到大只收过毒王给的压岁钱。毒王如今归隐,她本来以为自己再也收不到压岁钱了,没想到夜亦谨给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而且夜王殿下给的压岁钱还那么丰厚!她第一次在红包里拆出金子呢!还是那么多! 夜亦谨这次几乎是把自己身上带的所有钱都掏出来给叶冰凝包红包了,嫌都是银子太多装不下,特地去找管军饷的下属换了很多的小金元宝,加上一锭大的银子,有排面些。 此刻看着叶冰凝如此开心,他心中暗想:值了。 “吃早饭,多吃点,要赶六个小时的路。” 他带着叶冰凝回到营帐,快速地将饭吃完了,然后出去安排属下拔营准备出发。 半个时辰后,大军一切都准备妥当,继续朝着郾城出发了。 而在军队都离开后,两匹马从天边飞奔而来。苏绾琴和段岩寒看着雪地中扎营的痕迹,根据车辙痕迹和马蹄印子继续追了上去。 苏绾琴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寒冬的冷风把她的小脸刮得青紫。段岩寒有些心疼,劝道:“绾琴,主人被夜王殿下绑走不会有太大事情的,不用太着急。倒是你的脸要被冻伤了,到时候可不好治啊,会留疤的。” 苏绾琴充耳不闻,继续狠狠夹着马腹,娇喝着催促:“驾!” 她素来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平日里最依赖叶冰凝,叶冰凝被掳走,她急得什么都不顾了,一路追着夜亦谨大军的痕迹找叶冰凝。 但是他们物资不足,晚上睡觉都只能在冰天雪地里睡,又找不到什么村庄。两个人没冻死真是万幸。 段雪岩看着她那冻得发紫的皮肤是在是看不下去了,他驱使着马靠近了苏绾琴,朝她撒了一把瞌睡粉。苏绾琴条眼睛件反射地一闭,但还是吸入了些许。 她朝段雪岩怒喝道:“你干什么啊!” 段雪岩冷了脸,不再纵着她:“你是要把马跑死,还是把你自己跑死,我给你下了瞌睡粉,不想从马上摔下来变成瘸子你就立刻停下。” 他表情一拉下来威慑力还是很够的,苏绾琴没见过他生气,而且确实瞌睡粉药效上来了有些头脑模糊,便乖乖地拉了缰绳,控制着马停下来。 段雪岩下了马,掏出身上放着的冻伤膏,示意她把头低下来。苏绾琴乖乖地把脸递了过去。 温热的手指带着冰凉的膏体在她脸上轻轻地打圈儿,段雪岩把膏体揉开涂匀后,用食指和拇指狠狠地弹了苏绾琴的额头:“叫你不听话。我届时肯定要和主人告状。” 苏绾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水润的大眼珠子乌溜溜的,段雪岩不吃她这套,把强制把她抱下来。然后把她以反的方向抱上了自己的马。 苏绾琴惊呼了一声:“段雪岩!” 段雪岩上马将她的脸按在自己怀里,还把她披风上的兜帽给她扣好。这才甩着缰绳催促马继续赶路。 “好好待着,别再把脸露出来吹风。”苏绾琴的头顶传来段雪岩僵硬又冷漠的声音,但他说出来的话却难以掩饰他带有温度的关怀。 苏绾琴把头埋在他胸前,这片温暖让她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夜亦谨带着大军从日出开始走到了夜幕降临,终于看到了郾城的城门。本来军队里的士兵们走得都要疯了,又冷又饿又累,再走下去可能要崩溃。 但是突然出现的城门于他们而言便像是干渴至极时发现的一片梅林,不是假梅林,是真梅林! 大军又提起了精神继续往前走去,果然如夜亦谨告诉叶冰凝那样,在戌时进了城门。 郾城的防守非常严密,夜亦谨带着这么大的军队进城,竟也能安排得妥当细致,每一队都认真排查,避免有人浑水摸鱼地混进城门。 郾城守城将军孙少钦一得到夜亦谨进城的消息,忙带着郾城的将领官员们赶了过来。 眼看着他们要拘礼,夜亦谨先发制人地道:“不必拘礼,先回军营。” 孙少钦和夜亦谨共事过不短的时间,知道夜亦谨的性子,便笑着答应:“是,我已派人将扎营事务安排下去,等下兄弟们过去就能吃上热饭,洗上热水澡了。” 夜亦谨点了点头,而后轻声问道:“孙将军,军中中毒的将士们情况如何。” 孙少钦眼神一暗,话语中的苦涩简直能溢出来:“臣……无用,有几个民间的能人异士帮着弟兄们吊命,但是还是有不少士兵因为中毒太深,无力回天,去得很痛苦。” 夜亦谨沉声道:“事已至此,你不必太过自责。那些士兵交给本王的人看看,我军中有一位兵士极擅解毒。届时你安排一下。” 孙少钦应了,看向夜亦谨旁边的那辆马车,好奇道:“王爷带了家眷来么?我听闻去年王爷已经成婚,还未恭喜王爷。贺礼我届时一定补上。” 夜亦谨被他这一问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他带了家眷,确实带了,但又不能说出叶冰凝身份。说他没带,但叶冰凝也在这里,这样说岂不是很不尊重叶冰凝。 第七十八章 又被误会 夜亦谨心道:几年不见,孙少钦还是这么不会说话,为何不找个夫子学一学。 他没有回答前半句,只解释道:“马车中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擅长解毒的士兵。” 孙少钦还是好奇:“那为何他要坐马车?病了还是……” 夜亦谨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同僚烦得很,一张嘴没完没了,他面对叶冰凝以外的人时似乎只有一成耐心,对孙少钦便是这样敷衍的:“他性格古怪,奇人异士都如此。而且也不喜欢他人多问。” 那位孙将军这才消停,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里面这位大师听了去,恼了自己便不愿给士兵们解毒了。 但叶冰凝其实根本听不到,她在马车中睡得正香。这个马车被夜亦谨布置得太舒服,又有软枕又有厚被子,这谁顶得住啊! 她就是军营里过得最舒服的人。不过她也确实担得起,毕竟郾城的军队还等着她去帮忙解毒呢,可不得好好休息休息,颐养精神,好替兵士们出力嘛。 夜亦谨带着军队从京城而来,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赶路,终于到达了郾城的军营。 郾城的老百姓和士兵们知道了这个消息,都安心了许多。夜亦谨在这里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五年前他重伤带兵获得胜利,受到了所有郾城百姓,甚至可以说是所有南风国百姓的爱戴。 他战神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此时战神进了军营之后,在吃饭。军中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赶路,所以除了早上那顿饭,他们没有再进食任何东西。此时郾城的军营中热饭热菜,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他们都不客气起来,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 孙少钦在给夜亦谨和将领们开小灶,在孙少钦自己的府里吃的晚饭。菜色自然是丰盛得多,夜亦谨便把叶冰凝也带过来蹭饭了。 一桌子人高马大的壮汉中,坐在夜亦谨旁边的叶冰凝看着自己窄窄的肩膀,低了夜亦谨一大段的肩膀,觉得自己实在格格不入。 桌上的人也是朝着他们投去一道道八卦的眼神,心中暗道:你们不对劲! 叶冰凝简直如坐针毡,早知道这个场面这么尴尬,她一定不会因为贪吃而陪着夜亦谨过来蹭饭的,但是夜亦谨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开口镇住一桌子人:“你们要是看我的脸能看饱,就都给我把碗撤了。” 在场之人瞬间移开视线,整齐划一地拿起筷子端起碗,但是他们发现夜亦谨还没动筷子,又看了过去。 主将不动筷或者不发令,下属就不能动筷子吃饭,这是军中规矩。 众目睽睽之下,夜亦谨夹了一筷子炙羊肉给叶冰凝。桌上抽气之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是一惊——夜王殿下竟然给一个小兵夹菜?! 是他们幻觉了还是夜亦谨真这么干了,众人皆是一抖。 但他们也没敢再不断地打量夜亦谨,否则第二日惨的就是自己了。 桌上的人都老老实实地吃起饭来了。 不过这老实维持不过一刻钟,一桌子酒鬼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老孙,咱俩太久没见了!今天必须干一个!” “老吴,老家伙!老子今晚必须把你喝趴下!” “谁怕谁啊!你小子口气倒不小,不记得谁几年前把你喝得哭爹喊娘的?今天我就再给你长长记性!” …… 没人有空再理他们两个不喝酒的,夜亦谨眼疾手快,夹了一大堆菜到叶冰凝碗里,都堆出了个小山包。 叶冰凝瞠目结舌,有些无措:“王爷……我吃不了那么多。” 夜亦谨却不看她,继续夹,将中间那道清蒸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夹到叶冰凝碗里,这才停了手:“你吃得完。” 叶冰凝顿时很想翻白眼。 但碍于夜亦谨淫威,她不敢在这里顶气儿,只好憋屈的吃起碗里那座山来。不过确实,清蒸鱼好吃,红烧肘子也好吃,牡丹虾也好吃…… 待她把碗里的东西吃光,夜亦谨也给刚好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他们安详的进食方式和桌子上其他已经划起拳来的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些五大三粗的将领们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叶冰凝脸上带着没有灵魂的微笑,心中却是在想:如果她这时候溜走会不会被满桌子的人发现啊。 此时夜亦谨突然凑到她耳边,在其他人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中,声音低哑地对她说:“想回去了吗?” 叶冰凝耳尖迅速染上一抹血色,她庆幸自己易了容,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脸红多丢人啊!她低声回道:“想。” 夜亦谨便站了起来,对着一桌子的人淡淡道:“你们继续,本王先行离开。” 满座的划拳声劝酒声顿时停了,鸦雀无声,都呆呆地看着夜亦谨转身离开,而那个瘦小的兵士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出去了。 孙少钦先反应过来了:“夜王殿下这是,什么情况?”他眉心简直能拧成麻花,从夜亦谨给他旁边那个小兵夹菜起,他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跟夜亦谨共事几年,吃过无数顿饭,就没见他给谁夹过菜! 就算那个小兵是个十分有本事的奇人异士,也不至于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 在行军路上见识过夜亦谨和叶冰凝相处的将军老余说道:“那你是没见到,夜王还亲自过来叫我们别欺负这个新兵呢!这个新兵就是夜王在云村收的,才几天,就把人当成亲卫了,那小子吃住都在夜王殿下营帐里呢!” “真的假的?!那小子和夜王殿下一起睡觉?!” “还能有错吗?夜王殿下还特地在营帐里加了个屏风!” 众人悚然,夜亦谨干的这些事儿让他们产生了一个不好的联想:夜王殿下不会是喜欢那小子!这是当妾室养在身边吗?! 孙少钦心直口快,先把自己猜测说出来了:“夜王殿下和那个小兵不会是龙阳之好?” 老余严肃地点点头:“不好说,俺是没见过夜王对哪个人这么好过。” 其余的人都七嘴八舌:“跟了夜王殿下这么久,也没看出来啊……” “感觉那小兵长得也挺一般的,瘦胳膊瘦腿。” “说不定夜王殿下就好这一口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就夜亦谨是不是断袖这个话题激烈的讨论了起来,正战至酣处,门口却突然被人踢开。 夜亦谨表情冷凝地走了进来。 各位将领:“完蛋了!!!” 第八十章 竟然是他 夜亦谨一直知道叶冰凝和他之间始终有着一段距离,他有心拉近这段距离。但他往前走一步,叶冰凝就似乎要退一步。 他不给叶冰凝逃避的机会,快刀斩乱麻地诉诸心意:“叶冰凝,你大可以自信一点,也可以在我面前放肆些。” 叶冰凝敛了眉眼,轻笑了一声:“好。” 二人吃完饭,夜亦谨便带叶冰凝来到了军医馆。他这次将叶冰凝带过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叶冰凝能解开边疆部族涂在刀上的毒,这里的军医对这种毒束手无策,已经有好些士兵们不治而亡了。 “王爷,你说这种毒先是从伤口处溃烂,然后中毒之人全身都血管发黑,嘴唇乌青。那么有没有人试过中毒不久便把被割伤处的皮肉都削掉?” 夜亦谨点了点头:“此法无用,仍旧毒发。不过会比那些没有这样处理伤口的人症状轻些。但最终还是只能吊着性命,治愈不了的话……” 他眸色微暗:“会死。” 叶冰凝听了这一毒药特性,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一些判断。她又问道:“那死去的士兵,军医有对他们验过尸体么?有没有解剖?” 夜亦谨微讶,看叶冰凝这个样子竟然是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昨晚他听孙少钦谈起此事时并没有触及这一方面,便道:“这我不知,等下军医应该都在场,你可去问问。若是没有的话,本王可为你安排。” 叶冰凝点点头,其实这种情况下,解剖尸体是判断毒药很重要的一环,得知道此毒究竟是如何致死,才能去寻找解决方法。 他们一靠近军医馆,便听得到里面有许多痛苦的声音,或微弱无力,或高亢凄厉。叶冰凝皱了皱眉,看来情况不容乐观,中毒的兵士很多。她加快了脚步,推开了军医馆的大门。 大堂中,正有人在为士兵施针封穴。看到外面有人突然打开了大门,这个医官被吓了一跳,他抹了把头上的汗,骂骂咧咧道:“谁动作这么大,粗手粗脚的!笨蛋么?!不会轻点开门?!”万一把他施针的手吓得一偏,这几针就白扎了! 叶冰凝只觉这粗犷声音十分熟悉,但是这张面孔却陌生的很。 暴躁医官见她还站在门口不动,外面的冷风一阵阵地灌进来,把他手都要吹凉了。他再次皱着眉头,嗓门愈发的大:“说你呢!小矮子,还不快把门关上?!你哪来的新兵蛋子,不懂规矩?” 叶冰凝眼睛瞬间瞪大了,这个声音……这个说话的腔调……这人是她放出去历练的百毒阁弟子段月书啊!她皱起眉,段月书不是寻奇毒去了么?怎么混进了军营里当起医官来了。 夜亦谨也听见了里面人的暴躁发言,脸色一沉:这军医说话也太嚣张了,来个人就要任他使唤?但见叶冰凝一直站在门口不动,他也觉得奇怪,于是拍了拍叶冰凝的肩膀。 对方奇怪地浑身一激灵,好像魂魄出窍途中被夜亦谨打断一把提溜回来了一样,有些茫然的样子。叶冰凝嘴唇微张,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啊?王爷怎么了?” 夜亦谨将手放在她右边肩膀上,使力将她带着进了屋子里,然后才松开她,把门带上。 他开口问道:“你刚在做梦?为何站在门口不动?” 叶冰凝尴尬地挠挠头,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突然认出了手下,在想要不要揍这嚣张的小子一顿,只好找了个借口:“我刚才头有点晕,站在那缓一缓。” 她只是随口胡诌,却没想到夜亦谨当了真,登时就问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休息休息再来诊治病员。 看他眼中关切的神色,似乎真的要把她送回去,叶冰凝忙道:“无事,已经缓过来了,可能就是最近几天没歇好,碍不着什么。还是给将士们看诊要紧。” 那边的暴躁医官施完了针,听到叶冰凝的话突然嗤笑一声:“你来给中毒的兵士看诊?这里这么多医官在呢都解不了这毒,你能有几斤几两啊?” 叶冰凝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拳头却是握得死紧,她声音不疾不徐道:“我有几斤几两,拿杆秤称一称不就知道了?”心中却是暗道这小兔崽子如此嚣张,看她不教训死段月书,出去一年,本事不知道长了多少,嘴倒是愈发毒了。 她走过去看刚刚施完针的兵士,身上几处大穴都被施以银针封穴之法,让毒素不至于扩散到全身各处。所以这名兵士除了手臂上的血管已成黑色,其他地方倒还是正常的。 叶冰凝微不可察地习惯性轻点了下头:看来段月书的银针之术倒是有所长进,施针力度拿捏得很到位。后续罚他可以轻一点点。 接着她又为这名兵士探了探脉,脉象看起来和普通中毒之人没什么区别,但是叶冰凝发现这名兵士好像有得了冬瘟的迹象。但是这名兵士又没有冬瘟之症。 冬瘟就是冬季中人群密集处常发的一种风寒之症,易传染。 叶冰凝抬头问坐在一边一脸不屑的段月书,这军营中是否冬瘟流行。 段月书眼皮一跳,皱起眉头道:“未曾,不过你竟也看得出来这中了毒的兵士有得了冬瘟之象?看来还不是完全的草包嘛。”这话真是越讲越讥讽,夜亦谨听着都把眉心又拧起来了。 他刚想开口训斥一下这个嚣张的军医,叶冰凝却把视线投了过去,安抚地对他眨了眨眼。夜亦谨最终还是没张嘴,但脸色仍旧不太好看。 叶冰凝虽然用眼神劝了夜亦谨不要发火,但她自己也是磨了磨后槽牙,这小子真的太欠揍了,她好想揍他。但此时她得忍住,于是她努力压下心肺间顷刻便要燃起的怒火,继续问道:“那你们可解剖了尸体,有没有验尸报告?” 这下段月书总算知道,自己面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个子竟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收起了几分吊儿郎当的神情,换上一副凝重神色:“验了,五脏极寒,血中带毒,死因是被自己血里的毒侵染全身器官,生机衰竭而死。” 第八十一章 腾个地方 叶冰凝眼神一凝,乍一听来,这毒的效果竟然和夜亦谨身中的寒毒略有几分相似。不过夜亦谨中的毒会让人失去神智,这种毒明显不会有这一效果。 而且这世间知道寒毒的人不多,如果这种毒药真的和寒毒有一定的关系,只怕是于用毒一道的高手参照寒毒调配的。但这么说来的话,难不成赫哲族中竟有寒毒?! 叶冰凝忍不住转过去看了夜亦谨一眼,他从未对她说过自己身上的寒毒是从何而来,这也是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夜亦谨中毒很深,应该是已有多年了。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以前带兵打仗的过程中被人暗算而得呢?五年前夜亦谨曾带人平赫哲族之乱,战胜后回了京城,从此深居简出。 那会不会就是在那场战中被赫哲族设计身中寒毒呢?! 叶冰凝思绪万千,突然很想向夜亦谨索取这些问题的答案。但她终究叹了口气,军医馆不是说话的地方,现在还是先想办法救一救这些兵士。 她看向伪装成军医的段月书,对上他一直打量自己的眼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臭着脸问他:“有没有已经毒发濒死的士兵,带我去看看?” 段月书不防被她这么一问,狐疑地看着叶冰凝:“你要干嘛?想救他们?”他越看这个小矮子,越觉得她眼熟,虽然脸是陌生的感觉,但是这人身上好似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气质,但是自己偏偏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究竟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叶冰凝道:“当然是过去救人,别废话了,带我去看看。” 段月书虽然对这个小矮子的实力存疑,但是既然他口气这么大,他便抱着看戏的心态带他们过去了。 所有中毒已经很深,用针灸之法都无力回天的士兵们都被放在一个屋子里,他们之间的大多数已经是有气进没气出的状态了。 叶冰凝一个个地掀开他们的眼皮查看,有些人已经眼瞳涣散,生机已尽,这些人便是即刻能解毒也救不回来了,叶冰凝在他们的合谷穴扎了一针,为他们减轻身上的痛苦。 但她也在这些人之中发现了一个仍然有救之人。这是个还很年轻的士兵,从他敞开的衣服可以看出一道刀伤从左边的肩膀蔓延到右下腹,伤口及边上的皮肉已经溃烂发黑,散发出阵阵恶臭。 他已经病得只能半睁着眼,但是当叶冰凝拿起他的手腕把脉时,他的眼睛都瞪大了,黯淡无光的瞳孔在那一刻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那是对于活下去的渴望。 叶冰凝诊完脉后,看着这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年轻士兵,微笑道:“放心,你会好起来的。” 她转过头对夜亦谨道:“王爷,请给我准备一间干净的屋子,一把锋利的刀子和针线还要开水和纱布。把这个士兵抬过去。” 然后她看向在一边露出诧异神色的段月书:“这位……医官大人,带我去药房,我要配些药。” 段月书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当真能治?!”这个小子不会是在吹牛!那可是中毒已深,生机濒死的士兵! 但叶冰凝只嫌弃他磨叽,直白道:“我说能救就能救,你能不能别废话了,再浪费时间下去他倒是真的要死了。” 段月书皱着眉,满脸疑问地将她带进了药房。不想叶冰凝一进去,就对在场之人说:“牢各位腾出来一刻钟给我,我要配个秘方,不能传与他人。” 在场的军医没见过这幅生面孔,就连在夜亦谨军队中和叶冰凝见过的军医都认不出来此刻已经易了容的叶冰凝。他们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年轻人,不知他从哪里来的自信,怕他们偷窥他的方子。 见没人动,叶冰凝皱了皱眉。夜亦谨看这些人都不拿叶冰凝的话当回事,便冷声道:“都聋了?还不出去?” 他没进药房,众人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但夜亦谨手下的几名军医倒是听出了夜亦谨的声音,脸色一变,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门口去了。 果然看见了门外一脸冷漠的夜亦谨,他们忙行了个礼:“参见夜王,属下这就出去。”有人朝里面的人使了个眼色,这屋内的军医这才反应过来是夜王在发话,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一下子撤得干干净净。 叶冰凝纳罕:这些人怎么这么怕夜亦谨,其实他也不算什么很凶的人! 但是“情”商堪忧的夜王妃还是没有想到,夜亦谨只是在她面前不可怕,他治下严明,手底下的人很少有不怕他的。 屋子空了下来,叶冰凝抬脚向大立柜走去,嘴里使唤道:“刚才那位带我来的医官大人留下帮忙捡药,关上门,其他人都不许进来。” 段月白:“?” 但他看出似乎叶冰凝身边给他撑腰的人地位不一般,便不情不愿地进去了。 见夜亦谨也要进来,叶冰凝忙道:“王爷帮我在外面看着他们,我这个方子可不能泄露出去。” 夜亦谨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些疑惑:这些人不敢过来的啊。但他知道叶冰凝这样做应该有她的道理,便没有多问,轻轻地把门关上,站在门口等着。 段月白摸不着头脑:这人不是说是秘方,不能泄露么,怎的留他在这干嘛?不怕他学了之后传播出去? 但叶冰凝已经自顾自走到桌子边,拿了一叠纸和一根毛笔,写起药方来。她脑子里面浮现当初毒王告诉她的寒毒的解毒方法,剔除寒珠与寒冰草后,还有十余味配药的药材,她心中斟酌着将其中能压制解除寒凉之毒的药材写到纸上。 但目光扫过药柜,发现有几味药这里没有,便换成了药性相似的普通些的药材。她拟方子一般都下手重,见效快,所以药量也是下得毫不手软。但这次她又添了些温补又能混淆视听的药材进去,以免有人通过药渣来针对她的方子动手脚。 将方子拟好后,她拿给段月书,交代道:“去找。” 然后自顾自地找了杆小秤,看段月书干活儿。 段月书爬上爬下地在大药柜上找着药材,好一会儿才找齐了。大冬天的,他头上竟都忙出了些汗,叶冰凝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第八十五章 本王负责 叶冰凝诊治的年轻士兵在喝了三副药之后,身上血管的黑色淡了一些。段月书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施针救治的那名中毒较轻的士兵在喝了叶冰凝开的药之后,体内的毒素也在渐渐的清除。 叶冰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夜亦谨,于是整个军营都喝上了叶冰凝开的药方。军营中兵士中毒的情况得到了解决。 孙少钦没想到夜亦谨带来的人竟然在短短两天内就研制出了解毒药方,对叶冰凝顿时另眼相看,还带着全军营的将领过来致谢。 “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孙少钦一进了军医馆的门便直接朝叶冰凝而来。 正好夜亦谨也在,还未待叶冰凝反应,他便替她回答了:“她叫茯苓。” 这是叶冰凝当初在云村时为了不泄露身份随便取的名字没想到夜亦谨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叶冰凝微微有些惊讶,轻轻偏过头去朝他眨了眨眼睛。 她口中含糊地承认下来:“对,我叫茯苓。” “小兄弟不愧是医术精湛,连名字都和药材一样。”孙少钦眼睛一亮,“茯苓兄弟可愿意在军医馆任职?军中愿意给你开三倍军饷!” 他转头看向夜亦谨:“王爷可愿意割爱?” 听他这么说,叶冰凝倒是被提醒了,自己在军中的身份不是很明朗,到现在也仍旧只能算个打杂的,没有登记造册。其实这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因为夜亦谨一直罩着她所以没人敢提,但是现在到了管理严格的前线,她的身份还有工作就变成了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孙少钦这个提议倒是还不错。叶冰凝朝夜亦谨投去询问的目光。 但夜亦谨没有注意到她,只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孙少钦,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杀气:“孙少钦,你敢当着我的面撬我墙角?” 孙少钦被夜亦谨突然的变脸吓得蓦然瞪大了眼,他路上听夜亦谨手下的将领说这个茯苓原本就是在夜亦谨营里打理一些琐事的,但他们都不知道茯苓医术这么好。孙少钦也是想他只是做一些整理折子,跑跑腿的事情岂不是太暴殄天物?来军医馆才能发挥他最大的作用啊,所以他才开口的。而且又不是不让这茯苓小兄弟不跟着夜亦谨了,就是换份工作嘛! 谁知道夜王殿下反应这么大?!天地良心,他不是真的要抢人!其实孙少钦仍旧对叶冰凝和夜亦谨之间的关系仍旧存有一点说出来会很刺激的疑虑,此时他怕夜亦谨误会他看上叶冰凝了,脸色都变了。 但是想到叶冰凝展现出来的医术,孙少钦就眼馋得很,便顶着夜亦谨冰冷的眼神,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是看茯苓小兄弟医术高超,只给王爷打理琐事有些大材小用了,去军医馆帮兄弟们治伤的话应该更有价值……” 夜亦谨脸色仍旧黑如锅底,虽然他也知道叶冰凝去了军医馆才能在军营里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但这样叶冰凝就不能时时跟在他身边了,这难免让他有些不高兴。 叶冰凝的声音倒是突然响了起来:“我去军医馆,可以啊!”她自作主张地答应下来,“军中兵士比较难解决的伤病都可以找我试试,不过我也希望我在军营中能有自由行动的权利。” 毕竟她还得去查一查罗村的事情,还有跟着段月书来的一些百毒阁的弟子,她也想找个机会见一面。 听到叶冰凝的要求,孙少钦和夜亦谨皆是没有说话。孙少钦是在权衡,叶冰凝这样要求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对军队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而夜亦谨却是好奇,叶冰凝又要瞒着他去做什么事情了。 此时一位郾城军队的将领出声反对了:“茯苓兄弟,虽然你帮我们大军解决了一个难题,我们都很感谢你。但是现在你要求能自由出入军营的话,我就不得不怀疑你另有所图。为了军营里的安全,你要出去的话我们还是得派人跟着的。而且外面如今也乱,我们得保证你的安全啊。” 他这么一说,其他的将领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对啊,这万一他被赫哲昀的人盯上,我们想救援也不方便。” “虽然是夜王殿下带过来的人,身份什么的也还得再查一查,万一想对军队不利怎么办?” “我们将领都不能随意进出军营,这个要求有些过了,毕竟这是前线,在打仗呢,可不是过家家好玩儿的。” 叶冰凝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在这种时候是有些过分的,但是她没想到竟然还有将领在怀疑她的目的,叶冰凝简直觉得有些好笑,如果她通敌了,那为何还要费心救治这些军营中中毒的兵士呢?看着他们一个个不信任的眼神,叶冰凝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谁知道他随意出入军营后会不会被赫哲昀的人利用,最后变成第二个应云。” 叶冰凝闻此,脸色彻底地冷了下来。他们说她也就罢了,此时竟然扯到了五年前的事情,应云是夜亦谨心中的一根刺,她又是夜亦谨的人,恐怕这句话并不是什么“无心之语”。 叶冰凝眼神不悦,手指也轻微地动了动,夜亦谨察觉了她的动作,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 夜亦谨往前一步,刚想张口说什么,不料叶冰凝竟然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他身前。 她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那意思是她可以搞定这些人。而后环视四周,看着这一张张表情冷肃的面容,淡淡地笑道:“我若有异心,为何还要帮助救治军中的兵士?你们的猜测实属无稽之谈。” 这次她救的人都是孙少钦手下的兵士,此时孙少钦倒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室内一时气氛凝重,鸦雀无声。 夜亦谨突然开口,打破空气中焦灼的平静:“各退一步,茯苓可以自由行事,本王有事需要她去做。同时我会派我手下的暗卫暗中盯着,以免茯苓遭人陷害或者利用。” 见其他人脸上的神色仍有一丝疑虑,夜亦谨补充道:“出了一切问题,本王全权负责。” 第八十六章 首次对阵 夜亦谨的话掷地有声,底下的将领顿时没有再出声反对。叶冰凝转头看着夜亦谨冷淡的侧脸,知道对方在为自己争取,便也应承了下来:“好,多谢王爷。也多谢各位将领。” 待孙少钦带着将领们离去,叶冰凝看向夜亦谨,似乎欲言又止。夜亦谨垂下眼睫,俯视身旁的叶冰凝,淡淡道:“你放心,这不过是个托词,你要是不想我的人跟着你,待你出了军营,我的人就会在门口找个地方隐蔽,直到你回到大营才会继续跟上。” 叶冰凝虽然对自己的轻功有信心,不怕自己出去后的行踪暴露,也不怕自己会甩不掉夜亦谨的人。但是夜亦谨这样承诺她,她还是感到心中暖融融的。 他是真的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自己。 但还没有等到叶冰凝出营去查探罗村之事,赫哲族便再次起兵攻城。夜亦谨带军出城迎敌,再次对上与他五年前便结下了深仇大恨的赫哲昀。 郾城城墙。 两军遥遥相对。夜亦谨身披银甲于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城门外白雪皑皑中那一片黑鸦似的军队。 鲜红的旌旗被冷风卷起,震耳欲聋的鼓声与号角声于郾城上空纠缠不休,不断催动着将士们体内流动的战意,就算是世间最软弱之人,置身于此也会热血沸腾。 夜亦谨抽剑遥遥一指,锋利的剑尖所向之处,正是赫哲昀。 而在那众兵簇拥之中的男子生得一副俊朗的好皮囊,一双微弯半笑的含情目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满是阴鸷。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却一下认出那是他费心算计过的夜亦谨。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又嗜血的弧度,赫哲昀缓缓抽出腰间佩剑,一道银光撕裂雪色,与城墙上遥指的利剑命运般地相对而上。 “杀!” 他手下的兵将如同闻到了血味的野狼,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抽出冷厉的兵器向城墙冲去。 夜亦谨下令将城门大开,无数整装备战的将士带着冲天的呐喊声冲出迎敌,刀剑齐齐出鞘,以劈山填海之势砍向冲锋上来的敌军。 叶冰凝坐在军医馆中正心不在焉地磨着药粉,她的眼神盯着门口几乎一眨不眨,手上的药杵十下里有三下都进不了药钵。 段月书在一旁看了许久,终究是没忍住,一把将叶冰凝手上的物什抢过来:“你偷懒呢?!一罐子药粉磨了半天,磨磨唧唧的,别仗着夜王殿下给你撑腰就觉得自己能为所欲为了!” 周围的军医见段月书如此嚣张的行径,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小子好胆大,竟然敢公然挑衅夜王手下的人! 不过想到段月书来了军营之后平时也是这么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做派,这些军医又突然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一个是孙少钦亲自请过来的医官,一个是夜王点明了要照顾的小哥儿。这俩人要是打起来,那可有好戏看了! 但这些军医怎么想得到这俩人竟然是一伙儿的呢!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可能好吗?!段月书也就是敢在外人面前放肆一把,打打嘴仗,若要他去和叶冰凝动手,他可是打死都不肯的! 叶冰凝此时正心烦意乱,担心夜亦谨在战场上会出事,所以也无心搭理段月书,他抢过去就任他抢,刚好自己的手可以歇歇。叶冰凝把两只手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掌托住脑袋,让僵了一上午的脖子解解压。 段月书也被叶冰凝反常的包容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叶冰凝是要回嘴讥讽他两句的,但她竟然一言不发地发起呆来了! 他一年前就出门历练了,所以不知道夜亦谨和叶冰凝已经成婚之事,这时候叶冰凝对夜亦谨的牵肠挂肚他是半分都猜不出来。 于是他胆大包天地继续道:“说你呢,姓伏的!” 在外人面前,他行为上看不出半分私下里面对叶冰凝恭恭敬敬的样子,虽然是叶冰凝要求他在外装作不认识她,但很难说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针对针对叶冰凝,其中没有掺杂他自己使的几分坏。 叶冰凝觉得这小子真是出来太久,飘得不行。烦人程度更胜从前十倍,而且在外人面前仗着他们主仆的关系不能暴露,行为愈发乖张欠揍。叶冰凝看着段月书得意又狡黠的神情,不禁磨了磨牙根:看段岩寒来了,她不叫段岩寒收拾死他! 一匹矫壮的黑马踏着地上的污雪停在了郾城内门的门外。马上的人摘下斗篷帽子,露出一张年轻英武的脸。 段岩寒拍拍在他怀中几乎要缩成一小团的苏绾琴,她不久前刚刚得过伤寒,此时脸上还有些不健康的潮红。苏绾琴似乎很累,段岩寒拍了她好几下,她才费力地掀开自己的眼皮:“段大哥……郾城到了么?” 段岩寒将她头上滑落了些许的兜帽扣好,低声道:“嗯。到了。” 他们自云村追着夜亦谨大军的轨迹出来后,才不到两天,夜里下了场雪掩盖了大军行进的痕迹,他们便失去了方向。 后来段岩寒和苏绾琴在雪地里走了一夜,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有人的村庄得以休息,没想到苏绾琴因为在冷风中吹了太久而得了伤寒。两人只好在村子里歇息了几日,而后才继续赶路,在今日到达郾城。 苏绾琴因为生病精神不济,一路都是被段雪岩抱在怀里,此时要进城得接受士兵盘查,段雪岩才不得不将她叫醒,让她下来自己走。 郾城的城门古旧,却没有到破败不堪的地步。铸城门的石头上刻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郾城”,沉淀着岁月变幻所留下的沧桑气息。城门有重兵把守,但门可罗雀。 段岩寒带着苏绾琴下马,走向官兵筑起的关卡,果然有人拦住他们,要盘查他们的行李和过所,还要进行搜身。 听到要搜身,段雪岩眼神一冷:“我便罢了,我妹妹年纪尚小,几位官爷要对她搜身怕是不合规矩。” 带头的官兵眉心一拧,当下便用力地把手上的长枪往地上掼了掼,提高了声音骂骂咧咧道:“这就是城里的规矩,想进去就必须得搜身,否则就别进去!这里可是前线,容不得半点差池!不想搜身尽早给我滚!” 第九十一章 巧遇绫娘 段月书的问话没有触到叶冰凝霉头,她只闭着眼摇摇头,叹道:“我只需再看一位病人,便可验证我的判断是否正确。所以只要是这罗村之中的中毒之人,随便是谁都可以。” 她屈起手指在这户人家破旧的木门上用力地敲了三下,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叶冰凝心头本就烦躁,没想到自己随便挑了一户竟然没人在家,于是她又重重地敲了三下。 她眉眼垂着,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她也只盯着自己的手,头也不抬地对段月书道:“你带路。”说完便转身欲走。 “这位姑娘……” 叶冰凝抬眼撞进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她双眸一亮:这不是那位面做得很好吃的面摊老板娘吗? “姑娘在我家门口,是找我有事吗?”面摊老板娘眸子弯弯,唇边溢出一缕温柔笑意。老板娘也记得这位早上吃了三大碗面的奇特姑娘,只是……她心中纳罕道:自己和这位姑娘并不相识,不知道她从何处得知自己的住处的。 叶冰凝被她的笑意晃了眼,又想起早上那三碗好吃得让她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的汤面来。条件反射般地咽了咽口水,叶冰凝这才艰难地组织语言开口解释:“我知道罗村中很多人都中了毒,无法消解只能压制,我恰巧于解毒一道还算精通,今天就是来找这些中毒之人帮他们解毒的。” 段月书也不认得这名女子,想来是家里没有中毒之人。但叶冰凝已经将话讲出去了,他只好有些无奈的补充:“我是之前给罗村开过方子的段韦江,你应该有听过我。我姐姐医术确实远高于我,你家中若是有病人,你也相信我们的话,我们便愿意给你家人医治,不收银钱。” 显然段韦江在罗村收到的敬意确实高得很。女子本来神色还有些怀疑,段韦江自报家门后她却眼睛一亮,在他们村里,不会有人假扮段韦江的。那想必这位胃口很好的姑娘确实是个好大夫,那她相公不就有救了吗?! “我叫绫娘,我家中确实有病人,段姑娘,段神医请进。”面摊老板娘打开家门,将叶冰凝和段月书引了进来。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落,虽然占地小,却收拾得很整洁。绫娘将他们安置在客厅坐下,说要去泡茶,被叶冰凝轻轻拦住了:“绫娘,我们是来看病的,不用拘泥于这些虚礼,你直接把病人请出来。” 绫娘低头咬了咬唇,眼中有些为难地轻声道:“我家中病人起不来床,可否请神医跟随我去内室诊治?” 叶冰凝自然答应。 绫娘家中的内室有一股呛人的熏香味,叶冰凝一进去便觉得这香味甚为古怪,但是又闻不出奇怪之处。而且进了内室之后,穿过几重纱幔才看到最里面有一张床。叶冰凝暗道没想到绫娘家的内室倒比院子大,想必是她家中那位病人出不了门。 到了床边,叶冰凝才看清上面睡着的是为男子。看起来久受毒素折磨,眼下青黑浓重,皮肤也是常年不见光导致的青白之色。整个人形销骨立,说是个鬼都不为过。 但叶冰凝这次却没有吐槽,不用把脉她都看得出来,这个男子已经毒入脏腑,身虚体弱。若再不解毒,便是毒发身亡的下场。 这人已经无法用药了,但他生机还没有断,幸好这罗村中蔓延的毒,毒性不算厉害。叶冰凝决定用自己的血给他治疗,但是她的秘密不能暴露,连段月书都不行。于是她便同样问绫娘要了纸笔,写了张和甄老爷子拿到手的一模一样的药方,打发绫娘去买药煎来。 绫娘虽满眼不舍,但还是出去了。 而后她回头问段月书要银针包,她本来以为对方没带就可以让他去取,没有想到段月书竟然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银针包,还得意地朝她挑了挑眉,似乎在讲:我周到~还不快夸我。叶冰凝见他这幅臭屁样子就烦,只好干巴巴夸了句:“你现在做事倒是周全多了,不错。……我刚想起来还有一味牡丹皮要添加,你去找绫娘,叫她多买一味牡丹皮。” 段月书不肯走:“主……姐姐,等绫娘回来我再走,留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叶冰凝巴不得他快走:“不就一会儿时间么?能出什么事。你快去,我一个人在这没事。等绫娘回来再去找药太耽误时间了,快去!” 段月书不情不愿地走了。走之前还把自己身上诸如匕首、暗器都留给叶冰凝防身,搞得叶冰凝哭笑不得,但还是收下了。 待室内只有她和这名男子,叶冰凝便动手解开银针包,找了一处烛火,将银针放在烛焰中烧了烧。而后她垂着眼睫向男子走去,想施针封住他的感知,不料银针还未刺入他的穴道,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被子里闪电般的抽出,捏住了叶冰凝的腕骨。她知道握着她手的力度有多大,便也没继续往下刺,而是将眼神看向男子紧闭的双眼——此人绝非善类。 “你快要死了,我没必要害你。我要给你施的是银针封穴之术,你很快就要毒发身亡了。若不想死,就放开我。”男子听她说这种话,竟然也没有睁开眼睛,而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他微哑的声音在室内轻轻地响起:“我本来也不想活了,你请回。”他将手松开,叶冰凝被捏得发痛的腕骨这才得以解脱。 叶冰凝眼珠子转了转,放下银针,轻轻地揉捏起自己的手腕来:“是么?不想活了啊。那你估计没有几天了。你的毒深入骨髓,我确实治不了,只不过是希望能多吊你的性命几日,让绫娘不要那么难过罢了。你一死,她肯定不出摊,我上哪儿去吃那么好吃的面呐。” 说完,她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极为可惜的样子。 但她的这一番话却让那男子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他的瞳孔很黑,此时面无表情地朝叶冰凝望过来倒是更像即将要去阎罗地狱的鬼魂了。 “此言当真?” 第一百零三章 灯谜 见叶冰凝面露难色,满脸通红,夜亦谨却仍旧不放过她:“这字谜最后一句是两口不团圆,莫不是王妃不想和我团圆么?也是,自从我醒了之后,王妃不给我喂药,我便不能和王妃‘两口相团圆’了。” 叶冰凝脑子都要炸开,夜亦谨这是在说什么虎狼之词!不过是嘴对嘴喂个药也能被他说成什么“两口团圆”,果然就怕流氓有文化。夜亦谨都已经醒了,难道不应该自己喝药么?!再让她喂……像什么话啊! 叶冰凝暗骂一句不要脸,捂了捂发烫的脸颊,自觉招架不住夜亦谨,便想起身离开。可夜亦谨早有防备,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按回了凳子上。 这一次,他将唇更近距离地凑到叶冰凝耳边,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凝儿,你想不想和我团圆?” 叶冰凝:我想一个人静静。 久违的眩晕感又占据了叶冰凝的脑海,她回答时嘴唇都有点抖:“不想。” “可是我很想。”夜亦谨的唇瓣轻轻碰了下叶冰凝的耳朵,突然的触碰把她吓得身子往左边一倾,右手迅速捂上那只被轻薄了的可怜耳朵。叶冰凝没想到他竟然在人这么多的膳厅做这种大胆行径,顿时眼睛都要瞪成铜铃一般了。 室内的人本就偷看了许久,见此情景,苏绾琴不禁轻轻发出了一声“嘶”,叶冰凝和夜亦谨察觉,齐齐转头向她看过去。 苏绾琴赶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其余人等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地转移开视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叶冰凝脸色烧红,被夜亦谨轻轻碰了的耳朵好像一块儿烙铁烫着她的面颊,她的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起来。 这样的夜亦谨真是要命了。但是能不能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做?! 见确实把人逼得紧了,夜亦谨终于愿意放过她,直起身来后退了一步,给叶冰凝留了点可以呼吸新鲜空气的空间。 叶冰凝松了口气,但是捂着耳朵的手还是不愿意拿下来。夜亦谨晃悠到她对面坐下,叹道:“真是太可惜了,王妃不想和我团圆。” “……你闭嘴。” 夜亦谨无辜道:“猜灯谜怎么闭嘴?” 叶冰凝将墨水毛笔都推到他面前,把还没有写的纸也推了过去。她食指弯曲在夜亦谨面前扣了扣,一扬下巴:“用写的。” 看夜亦谨拿起了毛笔,她又坏坏地威胁道:“若是猜错了,你今天就不要想吃元宵了,喝西北风!” 夜亦谨一哂,提笔在纸上写道:“若是猜对了,王妃愿意和我团圆一下么?” 他把写好的字调换了个位置,推到叶冰凝眼前。 叶冰凝脸色一变,磨了磨后槽牙:这人…… “你先猜得出来再说!” 夜亦谨一笑:“那你就是答应了?” 他像是怕叶冰凝反悔似的在纸上又迅速写下一个字,移到叶冰凝面前。纸上赫然一个大大的“用”字。 叶冰凝:失策了,竟然猜得出来。 …… 后来这天晚上,夜亦谨终究是把人逼在角落,“团圆”了许久,久到叶冰凝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拳。 正月二十一日。 赫哲昀久没有得到夜王妃身死的消息传来,心中不免焦急。上次大战后赫哲一族损失惨重,夜亦谨的军队也是元气大伤。但如果两军再这么平平淡淡地胶着,夜亦谨的军队恐怕很快就能恢复元气,届时他们的胜算也会变小许多。所以近期势必要再战一场,但这一次一定得一举拿下郾城军队或者夜亦谨的人头,因为赫哲族的兵力已经经不起消耗了。 但要取夜亦谨的性命,就得先把他身边那个王妃除掉。自上次赫哲昀给下属下达这个命令之后,就一直不得消息。如今真的不能再拖了。 权衡利弊之后,赫哲昀破釜沉舟地让下属给几乎所有安插在夜亦谨军中的赫哲族人发去密令:三日后,赫哲族大军最后一次攻城,届时能留在后方之人必得联合杀了叶冰凝! 虽然这个做法有一定风险,会让他在郾城军队经营了那么多年的人脉暴露于世,但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事成之后对夜亦谨的打击会非常大,那时他们就能占领先机了。 赫哲昀眸色深沉,马上召开了军中大会,密谋三日后的攻城之战。 春寒料峭,叶冰凝前两日才提到看到院子里有棵枯枝好像要绽芽,这日便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片夹着风从窗户缝里面吹进来,让本来燃着炭火有些憋闷的室内也清爽了不少。 叶冰凝干脆将窗户整个推开,冷风灌了一脸,她缩了缩脖子,回头对夜亦谨笑道:“王爷要是冷,我就把窗户关上。” 夜亦谨正在写字,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必,我快写完了,吹吹风醒醒头脑也好。” 叶冰凝凑到他跟前:“这写的什么呢?” 她无意识地把纸上的字一个个地念了出来:“军需采购……” 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之后,她有些吃惊:“你买这些,是因为上次看到我放在房里的方子了么?” 夜亦谨点了点头:“不错。” 叶冰凝之前便和他提过,既然赫哲昀能想到毒箭之计,他们也可以牙还牙。但是叶冰凝打算自己制出一种毒药来,除了自己无人能解的毒药。 只是这话说来容易,实践起来却有重重困难。赫哲族中亦有于制毒一道十分精通的大能,寻常毒药肯定难不住他,所以叶冰凝便夜以继日地实验,终于试出来一个方子,苏绾琴和段月书都束手无策的方子。 虽然她平日里总是训斥这二人,但是他们的本事确实没得挑。能让他们都摸不着一点门道的毒,恐怕对于赫哲族那位大能来说也是个麻烦。 但是这种毒所需的数种药材还是很昂贵的,她正斟酌替夜亦谨省点钱,换成作用相似的普通药材呢。所以她就没有和夜亦谨提要给军中采购制毒药材之事。 没想到夜亦谨已经看到并实行了,还说道:“这毒能帮军队一个大忙,贵些也值得,我得替将士们谢谢王妃。” 第一百零五章 一败涂地 赫哲昀闻此噩耗,冷静地闭上了眼,将心中慌乱的情绪压下去。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恢复了冷静,眼神漠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混成一团的探子。 “你哭什么,失守了就打回来。”他轻轻地自言自语,似乎族地、军营失守都不是什么大事,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改变战局一般。 赫哲昀做出决定:“回族地。” 按夜亦谨的兵力,一大半都留在了城中御敌,剩余的还要兵分两路去偷袭赫哲族族地和军营。那么兵力就不会太多。 族地易守难攻,只要能回去重新占领族地,少说也能再撑上十个半月,便能给他翻盘的机会。 而且这时候回去若是来得及把孙少钦逮住,也是拿捏夜亦谨的一大利器。 赫哲昀带着大军马不停蹄地往赫哲族的族地撤去,但渐渐的,军中体力不支之人竟越来越多。 “大巫师!许多士兵都体力不支倒了,军医查不出来,您快去看看!” 赫哲昀突然心中有些不安,军队后方满地 呻 吟的士兵让他的头隐隐发痛。他蹲下捏起一名晕倒过去的士兵的手腕,他嘴唇发紫,满头大汗的样子让赫哲昀的心中一跳。 为他诊脉后,赫哲昀的嘴唇越抿越紧:他中了毒,但是他竟然也看不出这士兵中了什么毒! 赫哲昀此时是真的慌了,刚才夜亦谨放箭放得突然,很多士兵都受了皮肉之伤,本来是要不射中害处便无大碍,没想到夜亦谨竟然也派人在箭上涂了毒!还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毒! 不消说,肯定是夜王妃的手笔! 赫哲昀眼中酝酿风暴,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不少鲜血。 事已至此,他一败涂地,他不甘心啊! 眼中浮现一抹疯狂的神色,赫哲昀想起自己身上那最后一点自己调配的奇毒。 罗村毒人之计已然失败,但是他还有后手,这瓶毒药是他配出来的毒性最烈的一瓶,如果他喝下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冬瘟传毒之效,那别说是郾城,整个南风国都会为他陪葬! 那夜王妃就算再厉害,也没法救所有人。届时就是赫哲族东山再起之时! 赫哲昀站起身,平静地对自己手下交代自己的安排:“中了毒的士兵,我无力回天。你带着剩余的兵力务必突围,夺回族地。今后你们好好辅佐赫哲族的小族长,等族中修养生息好后再议大计。我……留在这里。” 手下见他有托孤之意,心中大恸:“大巫师!您……” “好了,不必多言!我妄为赫哲族大巫师,碌碌无为。自即日起,赫哲族再无大巫师!你带人走!” 手下虽万般不愿,但军令不可违抗。他只好带着大军朝族地去了。 赫哲昀看着大军远去的身影,从腰间摸出瓷瓶,将里面的药粉尽数倾倒进嘴中,干咽而下…… 夜亦谨带着大军一路追击,不久后便在一处雪地中发现了赫哲族军中毒发晕倒的士兵。他们席天露地地倒在冰雪之中,只消几个时辰,便会被这室外寒冷的温度夺去生机。 叶冰凝与他共乘一骑,被他用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此时看到满地晕厥的士兵不禁白了脸,他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伤,鲜血渗进冰雪,满地的红白交错,令人观之心惊。 叶冰凝心中不适,因为她知道这些人躺在这里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她:“王爷,这些人……怎么办?” 夜亦谨淡淡道:“自生自灭。” 叶冰凝脸色愈发苍白,她本以为夜亦谨会把他们当做战俘带回军营,她声音有些颤抖,追问道:“为何?”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五年前他大败赫哲族,给他们留了生路,他们却贼心不死,始终想颠覆这南风国的江山。这一次更是把普通百姓当做炼毒的温床,夜亦谨不想再放过他们了。 “届时拿下赫哲昀的大军后,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其余罚进郾城做徭役,以绝后患。” 这个做法虽然残忍,但是却是最能杜绝赫哲族再起的最佳选择。赫哲昀心狠手辣,他为了获胜可以用一切手段,即便是他自己的性命,他也可以弃之如敝履,他就是想颠覆南风国的江山,颠覆夜式一族。 对于这种疯子和他的疯子族众,摧毁他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只有把他所有的后路都毁掉,把赫哲族的未来葬送,南风国才能保持安宁。 叶冰凝不再说话,她并不是什么不辨黑白是非的菩萨心肠,相反,她心黑手毒,但是对于生命有天然的敬畏心。她也很清楚,如果今日情况对调,战胜一方是赫哲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郾城大军屠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这么想她心里便好受多了,也不再为这些雪地中的兵士叹息,只在心中默默地为他们念起往生咒,希望他们下辈子不要再卷入战火之中了。 见叶冰凝脸色没有那么难看,夜亦谨心头一松,命令大军继续追击。行进了十多里地后,孙少钦带着偷袭赫哲族地的人马匆匆忙忙地地过来与他会和。 出兵之前夜亦谨便叮嘱了他,不必恋战,之需把他们族中的粮草、牛羊尽数带走,带不走的烧毁即可。所以孙少钦接到了探子带回的赫哲族大军往族地而来的消息之后,便匆忙撤军,一把火把赫哲族族地的粮仓烧了,但对那些平民却没有动手。 夜亦谨点了点头:“做得好。” 大局已定,接下来他们只需要在赫哲族族地守着,等里面的人自己投降就行了。 夜亦谨带着大军凯旋而归,城中的人早早地得到了消息,即便此时天色已晚,他们也纷纷点起花灯夹道相迎。 一路都有民众不断欢呼,高喊着:“夜王万岁!”“多谢夜王殿下!”冬日没有鲜花,便把自己家里的果子、丝巾不断往大军中扔来。 叶冰凝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眼睛都睁得圆圆的,靠在夜亦谨身上,感觉浑身都是僵硬的。 夜亦谨感觉到了她的不适,伸手摸摸叶冰凝的头,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怎么?紧张?” 叶冰凝被他呼出的热气激得一抖,脸上迅速泛起血色,她暗暗给了夜亦谨一肘子:“这里这么多人呢!“ 第一百零七章 与她告别 绫娘看清了眼前形势,也下了床到了叶冰凝面前来。她当初被抓时就已经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也会被一并带到夜王府看管。一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二是为了惩罚她包庇罪犯,险些酿成大祸。 绫娘看着这张与那时来自己家里给沈如峰治病的人完全不一样的面孔,心中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心中知道此时境况是叶冰凝造成的,但是她对于沈如峰的所作所为和目的并非一无所知。 当初沈如峰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大夫,经常光顾自家面摊,一来二去两人便相熟而后坠入爱河。后来村中中毒之人越来越多,沈如峰推说自己也中毒了,而且因为无法医治好罗村众人,再羞于出现在罗村之人面前,无处可去,请求绫娘的收留。 绫娘心思单纯善良,便答应了。在沈如峰养身体期间,二人便私下拜了堂成了夫妻。可是后来段月书来了罗村替众人治病,那时候沈如峰就死活不肯让段月书看诊,让绫娘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 可是那时二人柔情蜜意,沈如峰随便糊弄她,绫娘也信了,就把这事情掲了过去。但沈如峰日渐毒发,整个人的生机都像是被夺去了一般。 然后不知从何日起,家中点起了厚重的熏香。绫娘渐渐发现了罗村多人中毒的罪魁祸首有可能是自己的丈夫后,心中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包庇,她那时已经深爱了沈如峰。 后来叶冰凝来诊治沈如峰时,她听说沈如峰还剩七日时间后几乎伤心得想和他一起去了。 直到元宵那日,她发现沈如峰和赫哲族的探子接头。她知道了沈如峰病重难医的真相,也知道沈如峰差点要害死所有罗村之人,甚至危害整个郾城。 绫娘得知自己被利用,一时心如刀绞。但后来赫哲族派人来除掉他们时,沈如峰悍不畏死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有让她冻起来的心化了些许。 夜亦谨派人救了他们,将他们囚禁至此的这些天,绫娘一直都是心如乱麻,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沈如峰,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但沈如峰却对她百般呵护,即便她冷脸相对,在发现她冷之后还用自己的肚子去暖她的脚。 此时叶冰凝出现在他们面前,绫娘一时心情复杂,她既感谢叶冰凝,又羞于见叶冰凝,更害怕叶冰凝会用对待叛徒的态度对她——毕竟她包庇了一个差点酿成大祸之人。 但是叶冰凝什么都没做,她只是看着憔悴不堪的绫娘,轻轻问了一句:“你还好么?” 绫娘的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她跪坐在地牢内痛哭不止。沈如峰急急地来扶她,被她挥开。叶冰凝见此便道:“绫娘,我知道你也是无辜的,若是你想离开,我可以去劝夜王把你放出来。” 沈如峰猛地抬起头:“此话当真?!”他是赫哲族人,不能不听从族中安排,但他在任务过程中无法控制自己地爱上了绫娘,整件阴谋中,他最对不起的就是绫娘。此时听到叶冰凝这话,他心中升起一丝喜悦的情绪,若是绫娘能自由,不受他连累,那他死也值了。 叶冰凝对着沈如峰点了点头,平静道:“赫哲族大势已去,很快就会被灭族了,绫娘不过是受你蒙骗之人,届时赫哲族一亡,她这个人自然也没有了通敌的可能,所以放了她是很简单的事情。” 沈如峰消息闭塞,不知道叶冰凝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内心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赫哲族灭族……”沈如峰捂着心口闭上眼,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往地上倒去。 绫娘连忙接住,哀求地看着叶冰凝。叶冰凝不用诊脉都看得出沈如峰这是伤心过度,身体承受不住大悲大喜的情绪起伏。都不需要用药,自己看开了就好了。 “他这是为赫哲族感伤导致的,等他自己看开了这病也就好了。绫娘,你还没回答我,想不想出去。”叶冰凝看着眼前这幅场景,表情却是冷漠的。她不会对沈如峰有任何怜惜或者同情的感觉,只觉得他是咎由自取。 绫娘神色几番挣扎,最终还是流着泪对叶冰凝摇了摇头:“我已经没脸再回罗村了,我的丈夫害了那么多人,余生我希望能改变他的想法,让他忏悔自己的过错。段姑娘,你就不要再管我了,多谢你的好意。” 叶冰凝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其实很喜欢绫娘,也很可怜她,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那自己便成全她。叶冰凝从最后看了绫娘一眼,抿了抿唇道:“那你若有什么需求,可以和这里的侍卫说,叫他们来找我,我会尽力满足。绫娘,你珍重自身。” 叶冰凝在绫娘悲痛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但她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顿了脚步,回过头朝她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对了,我不姓段,我叫叶冰凝。” 而后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叶冰凝心中叹息:若无特殊情况,她们此生的缘分恐怕就止于今日了。想起那日她在绫娘的面摊上吃得快乐,对方笑得温柔的样子,叶冰凝不禁眼眶微红。 她心情复杂地走回房间,一时间竟没有发现房内多了个人。 她关上门,魂不守舍地走了两步,撞进一个温暖又宽厚的怀抱。头顶响起夜亦谨带着笑意的声音:“王妃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自己回来了?为夫惨遭抛弃,心痛不止,需要王妃安慰安慰才能好呢。”这话越说越无厘头,若是换做平日,叶冰凝此时定要呛他,急了的话说不定还会在夜亦谨身上不轻不重地挠两下泄泄愤。 但是叶冰凝刚刚告别了一个自己特别有好感的女子,正伤心着,便提不起精神来和他争辩斗嘴了。夜亦谨的怀里又香又暖,她伸手环住夜亦谨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处闭着眼睛不作声。 夜亦谨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却没多问,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拥抱最能治愈,特别是在如此寒冷的夜晚,两人在寂静的室内相拥,不管是窗外的严寒还是心中的冰冷,在这一刻都被化去。 第一百一十章 我娶也行 街边卖包子的小贩掀开蒸笼,白气蒸腾着溢出蒸笼,风一吹就罩到了叶冰凝身上。小贩注意到了这个站在自己小摊子不远处的貌美女子,她已经在这里傻站了好几分钟了,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看的是陈记铺子后,开口对叶冰凝说道:“姑娘,你也是来看夜王的吗?要不要买一笼包子再慢慢等?我家包子可好吃了……” 叶冰凝迟滞地转过头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小贩,木木地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等夜王的?” 小贩刚洗完手,闻此甩甩手,表情夸张地道:“害!谁不知道昨天夜王来了陈记胭脂铺子找陈掌柜?还一呆就是半个多时辰呢!我们都看得真真儿的!” “夜王找陈掌柜?”叶冰凝皱起眉头,想起刚才把夜亦谨引进铺子的那个女子。 小贩的眼中闪过一丝向往:“陈掌柜就是陈记铺子的老板娘,不仅人长得美,还能干,说不定啊这夜王殿下就是看上她了,想娶进门。这不昨天来了今天又来!” 叶冰凝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她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都因为喉咙的紧张变得微微嘶哑:“可是夜王是有王妃的……” 小贩却不以为然::“有王妃怎么了?这些有权有势的不都三妻四妾,享齐人之美么?夜王殿下想纳妾,夜王妃还能阻止不成?” 叶冰凝苦笑:“没错。”夜亦谨如果要纳妾,她能阻止吗,能阻止得了么? 她浑身冰冷,转身离开了。 而那边夜亦谨刚出铺子,耳边还残留着陈氏的谄媚之语,他的眼神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个远处的背影,纤细清瘦——像极了叶冰凝。 应该是看错了,夜亦谨暗想,转身告别了陈掌柜,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叶冰凝又想逃了。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喜欢用逃避来面对问题的人,但是每当遇上有关于夜亦谨的问题,她总是无法鼓起勇气去面对。 就像现在,面对着夜亦谨可能要纳妾这个问题,她就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难道自己要像一个妒妇一样跑到他面前,大喊大叫让他不许纳妾么?还是假装冷静,光明正大地去问他是不是要把其他女人抬进夜王府? 叶冰凝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掌心渐渐的湿润告诉她:你做不到。她做不到大吵大闹,也做不到质问夜亦谨,更做不到不告而别一走了之。 但她最难接受的,恐怕还是有人要和她一起分享夜亦谨。其他的女人也会钻进他的怀抱,和夜亦谨共枕而眠,他们会牵手还有亲吻,可能还会做更亲密的事情。 这些都是她不能接受的事情,叶冰凝无法想象自己看着这种画面会做出来什么事。 叶冰凝放下捂住双眼的手,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她对自己说:如果夜亦谨一定要纳妾,那她就离开,反正他们本来也不是真正的夫妻,夜亦谨可以再找一个王妃,她也回自己的百毒阁,两不相欠。 她苦中作乐地想:说不定年采儿还在痴情地等着夜亦谨呢,届时她若得偿所愿,自己岂不是不用还那寒冰草的人情了?夜亦谨也能娶一个出身比自己高得多的王妃,还能得到西域的支持,如此倒也不亏。 但她没发现自己还是在替夜亦谨考虑,而没去想自己的处境会如何。 叶冰凝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断地胡思乱想,只希望不要再把喜怒哀乐都变成只跟夜亦谨有关。她魂不守舍地往回军营的路上赶,浑然没有发现前面突然站了一个人,她下意识地想避开,那人却伸手拦住了她。 叶冰凝只好皱着眉头不悦地抬头,随着一阵熟悉的冷香钻进鼻孔,叶冰凝看清面前之人的相貌之后,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口,喃喃道:“夜亦谨,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亦谨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这话不应该我问你么?” 叶冰凝不知道怎么回答,愣愣地盯着夜亦谨的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夜亦谨却觉得那眼神中不知为何竟然含着些悲伤的意味,他心头微震:“凝儿……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叶冰凝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移开了自己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后,她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对夜亦谨说:“夜亦谨,我,我,哎呀!算了!” 她本来想质问夜亦谨,到底是不是喜欢上了其他女人,想纳进夜王府,但是话到嘴边似有千斤重,她突然开不了口了。她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她怕把话说开会面临痛苦的抉择——在原则与占有欲之间的抉择,于是她突如其来地开始愤怒,她快步离开把夜亦谨甩在身后。 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开夜亦谨,但要她和其他人共事一夫她也是绝对不能做到。叶冰凝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到时候他非要纳妾的话,自己就把他捆起来,绑回百毒阁金屋藏娇,反正夜亦谨不能娶其他女人。” 叶冰凝突然想起自己和夜亦谨的大婚之夜,那一天她一直都盖着盖头,始终没见到穿着婚服的夜亦谨是什么样子,盖头也是自己掀的,凤冠也是自己摘的,新房也是自己一个人睡的。这个婚结的,除了有个名声在外,内里却是空荡荡的。 可叶冰凝思维异于常人,她既然想到能把夜亦谨金屋藏娇,自然也能想到届时要再办一个婚礼,到时候换她来娶夜亦谨好了。叶冰凝眼神一亮,双颊都浮上了被自己的幻想激动出来的潮红,她的头脑在此刻因为这个想法而兴奋无比,甚至脑补出了夜亦谨盖红盖头,自己拿玉秤挑开,看到那副绝世容颜的场景。 叶冰凝停下脚步,在路边突然捂起脸笑出声。 夜亦谨刚才不防叶冰凝突然跑开,一时不知所措便没有追上,此时好不容易再发现了叶冰凝的身影,却看见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夜亦谨心脏一痛:叶冰凝是在哭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红衣同游 叶冰凝闻言放下了手中刚刚挑选好的鹅黄衣裙,有些疑惑地打开了房门:“王爷还给我准备了衣服?” 玄一递上一套放在木盘上的衣袍,大红的颜色像极了喜服。 “这么红?!”叶冰凝伸手提起衣袍的领子,惊讶道。 玄一干笑了一声,口中胡诌道:“王妃不知,这二月二在边疆是大日子,有条件出游的夫妻都会穿上自己最红的衣物,以示将来这一年,小夫妻的生活能美满和乐,红红火火。” 叶冰凝犹疑:“是么?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风俗?” 玄一心一横,继续胡诌:“您刚来边疆,不了解嘛,这风俗比较古老,但是确实是真的!王爷特意给王妃准备了这大红刺绣的吉服,而且王爷自己也穿了大红色的衣服呢!等会儿您见了他就知道了。” 叶冰凝听到夜亦谨也穿了红色衣袍,倒是心上一动。她还没见过夜亦谨穿红色是什么样子呢,之前都是见他穿白色黑色,甚少穿其他颜色,更别说大红色这样艳丽的颜色了。 她眼神一亮:现在要是能看到夜亦谨穿红色,也算是弥补了新婚之夜的遗憾! 如此叶冰凝便接受了这件衣服,回房去换了。她在铜镜中看着自己身穿红衣的样子,还是觉得这衣服仿佛隆重了些,绣花都那么繁琐华丽。 不过一想到这可是夜亦谨特地准备的,她又开心了起来,不再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若是事事都要考虑原因目的,那也太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眼下开心就顾眼下。 她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挽了一个简单却精致的发髻,只戴上了两件简单的金色发饰。但她却在自己眉间用胭脂点了一颗红痣,整个人看起来艳而不俗,明丽有余也不失灵气。 她妆扮好后刚准备出门,玄一又带着人来给她送早膳。大大的托盘上放着十数种精致的早点,不过看起来都是一两口的分量。叶冰凝用疑惑的目光看过去,转头对玄一道:“怎么每样都质疑一点点呢?” 玄一干笑道:“王爷吩咐下去的,让王妃每样都尝尝,看喜欢什么样的早膳,以后让小厨房天天都给王妃做。” 叶冰凝心上一暖,看着这些虽小却精细的早点露出个甜甜的微笑。她按着自己喜欢的口味吃了几道,有一个桃子形状的糕点倒是极为可口,她把装了这道点心的盘子拿出来放在一边。提醒旁边的丫鬟道:“这个倒是不错,到时候也送些给夜王殿下尝尝。” 把托盘里的东西尝了个遍后,又有人上了一小碗面,叶冰凝夹起顺滑的面条送进口中,发现这碗面竟然是只有一整根面条,倒是稀奇得很。她也没多想,因为面的分量不大,便一口嗦完了。 她没发现自己拿帕子拭嘴时,玄一看着那碗她一口气嗦完的面露出了个欣慰的笑容。 玄一暗道:“这下能和夜王殿下交差了。” 用完早膳后,叶冰凝便要出门。她穿着红衣在大门口等待时,把府中本来相熟的侍卫和车夫都看得呆了一呆,他们虽然知道叶冰凝容貌清丽,但没有想到自己的主子原来打扮起来是这样一个好看的人。 今日的郾城街上,人比平时都多,但马车却平稳而不失速度地朝郾城城外驶去。叶冰凝坐了一会儿后忍不住掀开车帘问旁边骑马相随的玄一道:“王爷此时正在何处呢?” 玄一对她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容:“这个属下可不能说,王妃去了就知道了。” 叶冰凝撇撇嘴:“故弄玄虚。”而后便放下车帘缩回了车厢里。 出了城后,马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叶冰凝便感觉正在往山上走。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象,发现果然在山道上,而且看起来已经快到半山腰了。 二月初的边疆虽然没再下雪,但依旧很冷,有些地方的雪还没有化。特别是往山上走着走着,路上的雪就越来越厚,叶冰凝突然想起了之前自己闹着要去山上赏雪,结果和苏绾琴还有段岩寒被困在山上的事情,不禁噗哧笑出了声。 难不成夜亦谨也想要带自己赏雪么?叶冰凝暗忖。 很快谜底就被揭开了,马车不久后就上了山顶,叶冰凝一下车便看见一身红衣的夜亦谨立在一片洁白雪地中,带着满眼的温柔微笑着迎接她。 一眼心动。 叶冰凝握住夜亦谨朝她伸出来的手,跳下马车,看着面前这个俊朗无匹的男人,微微红了脸。 穿红衣的夜亦谨,太好看了。她看过夜亦谨穿银铠红披,但是穿红衣的夜亦谨,她是第一次见。 艳红至极的衣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形修长。红衣佳人,倾国倾城,叶冰凝暗道:这世间也只有夜亦谨才能当的起这样的描述。 夜亦谨似乎已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手冷得像块冰。叶冰凝用两手握住他牵了叶冰凝的那只手掌,凑到自己唇边呵口热气,轻轻地帮他摩擦捂热。 感觉到那只手掌渐渐温暖起来,叶冰凝抬眼对上夜亦谨的目光,微微一笑:“怎么到山上来了?赏雪么?” 夜亦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沉默着牵着她转身往身后的建筑走去。 叶冰凝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有一座佛寺。 这座寺庙朱红的外墙在雪地中尤为惹眼,飞檐翘角上堆着积雪,门口的石狮子上竟然缠着红绸,看起来憨态可掬。 叶冰凝轻轻念出这寺庙牌匾上刻着的寺名:“云隐寺。” 她撩起裙角跟随夜亦谨慢慢地踏上台阶,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要带我来寺庙呢?我们要烧香拜佛么?” 难不成这也是边疆地区二月二的古老 习俗? 夜亦谨握着她的手已经变得温热了,听到叶冰凝的问话,他悄悄把手收得更紧了点:“我们来求签。” “求签?”叶冰凝还没有求过签呢,“求什么签呀?” 夜亦谨已经将她带到了大殿门口,恢宏的气息和浓郁的香火味包裹住了他们的身影。夜亦谨用那双琉璃似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平淡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求姻缘。”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异想天开 玄一看了叶冰凝一眼,似乎有些不忍心开口,他脸上的神色写满了纠结:“然后……劫车那人中了弓箭,从马上坠落,属下这才发现他好像脖子上受了伤,颈间不断在涌出鲜血。” “然后那人又回头使出 烟雾 弹,火光炸裂的那一瞬间,属下好像看到,那人是……方与世。”玄一有些无措,又急忙解释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属下看错了,毕竟就那一瞬间,四周还那么黑,后来烟雾炸开,那二人没有再骑马,属下便追踪不上了。而后玄九追了过来,属下便带着人回来了。” 叶冰凝愣了一会儿,抬头对上夜亦谨关切的眼神,才勉强笑了一下:“没有追上么,那应该不是方师叔,即便是,他既然去劫囚犯,你们对他出手也是应该的。” 夜亦谨看出她口是心非,便叫玄一先带人下去了。玄一迟疑了一下:“王爷,那囚犯,还追么?” 夜亦谨略一沉默,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看到叶冰凝半垂的头,已经涌到嘴边的话被他咽了下去,转而说出另一句:“你先把这几个囚犯送回去,派人好好看管。逃进山里的——” 他皱着眉,低声道:“等天亮了多带些人进山去找。” 叶冰凝猛然抬起头,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夜亦谨这是……要放方与世和温成翌走么? 玄一离开了。 路旁顿时只剩他们二人在吹晚风,旁边只留着马车上一盏又小又暗的灯。 叶冰凝嗓音艰涩:“你为什么不派人现在去追,天亮了再去,岂不是追不上了?” “我不派人去追,温成翌也逃不出青州。而且方与世受了我一剑,又中了箭伤,带着温成翌也跑不远。”夜亦谨拢起她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心给叶冰凝取暖。 叶冰凝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似的,沉闷得喘不过气:“那真的是方师叔么?”她抬眼对上夜亦谨的视线,“如果真的是他,你要怎么处置他?” 夜亦谨沉默了,劫走重犯,自然是与犯人同罪惩处,可是方与世又在青州帮了他们许多,这些年来也救了很多人,算起来也是有大功的。但另一方面,他知情不报,放任温成翌在青州呼风唤雨这么多年没有拆穿,真论起来,又得治他一个瞒而不报之罪。 他没有正面回答叶冰凝的问题,而是说:“你觉得薛青彦的罪责要算到温成翌头上么?” 叶冰凝沉吟片刻,拢了拢自己滑落的碎发,拨到耳朵后面:“不算。” 夜亦谨边说:“那便是了,如果我们真能抓到方与世,想不想被治罪,其实看他自己。” “如果我们抓不到他们呢?那温成翌不也逍遥法外了么?”叶冰凝柳眉微蹙,想到温成翌做了这么多错事,方与世竟然还愿意豁出来救他,就心生怒火,“那温成翌到底有什么好?!方师叔这么不想他死?” 夜亦谨倒是哼笑了一声:“你看出来了?” 叶冰凝翻了个白眼:“傻子才看不出来。”她自然不会觉得方与世带走温成翌是要亲手杀了他,否则在巷子里就动手了,何必磨蹭到他们来呢? 方与世会提前离开,恐怕就是去换装打算劫囚的。叶冰凝早就看出来了方与世面对温成翌时候,眼中藏不住的疯狂,那疯狂中包含着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恨意,不甘,痛快,甚至还有些不忍。但是叶冰凝也万万想不到方与世在亲手把温成翌送到他们面前后,还会再亲自劫走。 “你说,方师叔这是为什么?”叶冰凝看着马车门帘前面挂着的那盏暖黄的小灯,它正被风吹得不断摇晃,但灯里的蜡烛却始终没有熄灭,也没有把灯笼纸烧掉。 夜亦谨追着她的视线,同样轻声地回答:“或许,方与世自己也不知道呢。” 他看着叶冰凝的眼睛,声音有些古怪地道:“我说过,方与世有包庇温成翌的嫌疑,这个推断并非空穴来风,也不是因为方与世明明知道这个薛青彦是假的当时没有说出来。” “我怀疑,方与世只是想把温成翌的秘密公之于众,让他绝望,再把他劫走是因为知道他必死无疑,再给他一条生路。这时候的温成翌什么都没有,除了依靠把他救出来的方与世,还能怎么办?” 叶冰凝听了他一番推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似的:“你太异想天开了。” 夜亦谨笑道:“就看你愿不愿意信了。” 叶冰凝哼了一声,转身自顾自地爬上马车:“车夫!回去了,本妃不想吹冷风了。” 深山。 方与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夜亦谨盲出的那一剑划伤了他的脖子,但是为了把温成翌带走,他也没来得及处理,便带他骑马跑了,一路的颠簸让他的伤口流血流得更快,但后面的追兵却步步紧逼。 温成翌方才不小心碰到了毒雾,此时已经眼睛剧痛,暂时失明了,而且夜色很黑,他被扔在马背上颠簸得也难受得紧,一路都没有发现救他的人是谁,更别说发现方与世受伤了。 方与世已经疼得麻木,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不断顺着自己的脖子往下流,大量失血让他感觉到周身都起了寒意。终于骑马进了山中密林后,他的意识已经非常迷糊了,几乎就是拼着毅力在死撑。 所以那样简单的一箭他都避不过去。 方与世被后背的疼痛强行唤回了些许意识,他咳出一口血沫,用最后的力气扔出一颗烟雾 弹,然后把马上的温成翌拖下来,随便找了个方向逃了。 这一次追兵没有再过来,方与世终于撑不住,倒在一棵树旁。温成翌自从被他劫下来后就安静得不行,方才被拉着跑的时候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这时候救自己的人停下来了,他也乖乖地站着不动。 方与世靠坐在树干旁,夜色那么浓,密林里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想,自己今天恐怕真的要折在这里了。 他摸到了温成翌的衣料,稍稍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前,没想到温成翌竟然如此驯顺地配合着。 第一百五十六 共死 方与世冰冷的指尖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了温成翌被捆起的手,但对方似乎因为他的触碰缩瑟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他的手冷。 可是方与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想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想控制好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耗精力了。他用剑小心地割开绑住温成翌的绳子,轻轻咳了一声后,说话的声音很哑:“你走,能不能活着走出去,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温成翌听出了方与世的声音,没有动作。他沉默了一会儿,拳头握得死紧,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过了片刻他才说:“你不带我出去吗?” 方与世嗤笑了一声,这个动作牵扯到脖子上的伤口,让他浑身都颤了颤,但他还是强撑着说:“你想得倒美。”沉默了一下后,他接着道:“这山靠近青州城,没什么野兽,不过可能会有毒蛇。” 他费力地从腰间摸出一个瓶子:“若是被咬了,就吃一颗,可以撑些时候,然后再出去找大夫。”方与世把瓶子塞进温成翌手中,冰凉的手指在碰到他温热的手心时顿了一顿,而后毫不留恋地撤开。 “你们温家的救命之恩,我还完了,滚。” 温成翌被毒伤的眼睛刺痛无比,不断地流出泪来,他无法控制它不流眼泪,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颤:“你救过我娘,我杀过你,本来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方与世没有回答,他的生命力在极速流失,意识渐渐涣散,瞳孔失焦。他木木地地看着温成翌的方向,但那里只是一片黑暗。 温成翌说:“是我对不起你,如今还欠了你一条命,我应该要还你一条命的。” 温成翌说:“我不走。” 方与世逐渐昏沉,听到他这句话后都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虚伪。” 但他已经动不了身体了,连张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失去意识前,他想:如果还能重来一次,或许他还是会选择在碧云山的密林里,抓住那个小书生的衣角。 只是他再也不要住进那个红云盛开的小院子了。那样他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叶冰凝本来在翻看方与世之前给她的话本,当玄一过来禀报在野山里面搜寻犯人的情况时,她正好看完了结尾。 果然看多少遍都会对这个小书生的结局愤愤不平啊!叶冰凝暗想,为什么方与世要写温成翌最后的结局是因为顶替刺史很成功,最后平安终老,享尽了荣华富贵呢?难道给他安排一个身败名裂,受刑而死的下场呢? 他不是很恨温成翌么? 叶冰凝想不明白。 这时候夜亦谨带着玄一过来了,脸色很是不好。他眼眉冷冷的压着,形状漂亮的薄唇抿得很紧,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叶冰凝看他这个样子,心中一惊,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她不安地问道:“王爷,发生什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夜亦谨皱了皱眉,迎上去握紧她的手,才沉声道:“玄一他们今天上山查探,方与世和温成翌二人都找到了。” 叶冰凝轻轻松了口气:“看你脸色这么差,我还以为温成翌跑了呢!找到了不是好事吗?” 夜亦谨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几乎把她的指骨都握得有些发痛:“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玄一上前,抱拳行了一个拱手礼,眼神不太自然,面对叶冰凝有些躲闪,他硬着头皮道:“禀王妃,我们在密林中搜寻到了方与世先生的尸体,他是……失血过多而亡,温成翌的尸体就在他旁边,他是自刎而死的。” 叶冰凝愣愣地看着玄一低垂的头,眼神很茫然,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张了张嘴,说的话像是从喉咙里一个一个字挤出来那样的迟滞:“他们都死了?” 夜亦谨揪心地看着叶冰凝无法接受的表情:“凝儿,抱歉,是我不好。我当时没有想到那是方与世,也没想到那一剑会刺伤他的脖子。” 叶冰凝钝钝地抬起头望着他,眼神里有股令人心酸的慌乱和不知所措,她声音有些颤:“方师叔是怎么死的?” 玄一头很低,声音也不像往常似的清亮,而是沉闷地道:“脖子上的剑伤还有背后插了一支弓箭,失血过多而亡。” 叶冰凝鼻子一酸,声若蚊呐地道:“知道了,你下去。” 夜亦谨心里也不好受,方与世帮了他们很多,更是叶冰凝相熟的长辈,如今他的死有自己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他既懊悔,却也担心叶冰凝对他会不会不满。 毕竟叶冰凝周遭的关系都很淡泊,自己知道的也只有她的师傅、徒弟,现在跟一个师叔相认了,对方还因他而死。 他难得地有些慌,既为方与世的死难过,又生怕叶冰凝会因此就与他生分。 但叶冰凝没有。她只是转过来把头扎进他的怀里,慢慢地抬手抱住他的腰,是一个急需要安慰的姿态。 夜亦谨回抱她,拥得很紧,但又生怕她被闷到,于是矛盾地松了些力度,大手还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你不要觉得自责。”叶冰凝的声音似乎从鼻腔里发出来一样,透过他的胸腔直达他的心脏,引起夜亦谨灵魂上的一阵战栗。 “人各有命,师叔去劫囚本就是错的,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了他也不是错事,所以你不要自责。” 夜亦谨怔怔地看着叶冰凝埋在他怀里,露出来的如云黑发,他本在担心叶冰凝会不会因为方与世的死迁怒于他,可叶冰凝竟然反过来开解他,希望他不要因为方与世的死而自责。 多么善良心软的人才能不顾自己的痛处,反而先来舔舐别人的伤口? 夜亦谨心中酸软无比,涩意从心脏流出,流进他的躯体和手掌,流进他的眼耳口鼻,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被关心,被毫不犹豫地偏爱,是一件多么让人着迷和感动的事情。 他无声地点点头,只把叶冰凝搂的更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腔,把这个鲜活的叶冰凝永远地留在自己这颗被她温暖的心脏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京当晚 将方与世和温成翌都安葬了之后,因为青州不能无人主事,要赶快催朝廷找合适的人来主持大局,夜亦谨和叶冰凝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赶路,最后只用了三天便回了京城。 他们这样急也是不希望让太子抢占了先机,届时把他的人抬上了青州刺史的位置,那叶冰凝和夜亦谨在青州忙活了一通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于是在回到京城的当天,虽然已经快要入夜,但夜亦谨连觉都来不及睡,只回府梳洗了一下,便带着诸多的物证与人证进宫,要在御前为青州十几年前那些遭薛青彦所害的家族翻案,顺便请朝廷外派合适的人下去青州接任重要的刺史之职。 因为此事牵连甚广,涉及到多个京中官员。可十多年过去了,他们有的人还在朝为官,甚至混得风生水起,可有的人已经告老还乡,也不知能不能再寻得踪迹。夜亦谨当晚就因为要在皇帝面前捋清这个案子,一个个地揪出为祸之人,所以在宫里呆到了子时。 明月高悬,京中的春夜比边疆和青州都要暖和许多,虫鸣声此起彼伏。 叶冰凝赶了一天的路,身心都极其困倦,但她没有独自去睡,还是在等夜亦谨回来。府中的侍女小桃陪了她许久,眼看着夜已过半,叶冰凝困得头都一点一点的,便忧心忡忡地劝道:“王妃要不去睡,等下王爷一回来,奴婢就过来叫您。” 叶冰凝坐在桌子旁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眼中泛起些许泪花,瓮声瓮气地道:“没事,王爷应该快回来了,我再等等。” 夜亦谨此次进宫非比寻常,虽说是能立功之事,但也牵动着许多人的前途利益,是很招人恨的。她担心夜亦谨的安危,本想和夜亦谨一块儿去,好歹她医术好,在夜亦谨身边多一层保障。但毕竟她是个女子,而且宫里不比军营,这样容易遭人非议,对叶冰凝不好,夜亦谨便不让她跟着,只希望她好好休息。 但叶冰凝不等到他安心回来又怎么睡得着呢?便一直固执地守在房间的桌子旁边,生怕自己睡着了。 叶冰凝认为可能是房间里面有些暗,所以她觉得困得不行,然后便从凳子上起身,想去剪一剪灯座上的烛火。将屋里摆着的五六枝蜡烛都剪了一遍后,叶冰凝盯了会儿明亮的火光,感觉自己确实没有那么困了,只是视线里在冒金星,是盯完烛火的后遗症。她放下剪子闭了闭眼,抬手回头便看到小桃站在一旁直直地盯着她,神情疑惑又恭敬,看起来怪怪的。 “你这丫头,一直盯着我干嘛?”叶冰凝不适应这样被人看,略微皱了眉,疑惑地问道,“我看起来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不成?” 小桃听了她的话浑身一激灵,顿感自己的目光可能惹得王妃不高兴了,便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王妃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不是不是,奴婢的意思是王妃更好看了!” 边疆苦寒,叶冰凝这一路又累得不行,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皮包骨的哪里好看? 叶冰凝不吃小桃夸她这一套,但许久没见就想逗逗她:“就你嘴甜,我明明瘦了不少,脸上都没肉了,哪里好看?你肯定没说实话!” 她说到后面佯装生气了,小桃就更慌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这过激的反应倒把叶冰凝唬得一愣。小桃脸都惊得通红,说话也不利索了,磕磕巴巴的:“奴婢不敢撒谎,虽然王妃瘦了,但容色殊绝,而且、而且奴婢看着好像王妃气色也很好,体态窈窕,确实很美!” 叶冰凝无奈地笑笑:“你跪着做什么……我和你开玩笑呢,快起来。怎么我一走三月,你反而拘谨了这么多。”明明她离开夜府之前,和小桃还能经常说说笑笑聊聊八卦,这会儿小桃看起来反倒和她生分不少。 难道她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主子不值得怀念吗? 听了叶冰凝的话,小桃这才从地上站起来,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奴婢这是高兴,高兴王爷王妃一起回来了,这府里就能热闹许多。” 她说完这句话后叶冰凝便看到她往门的方向悄悄瞥了一眼,似乎在确定那里有没有人。叶冰凝暗笑:夜亦谨给她派了暗卫保护,当热是有的,只是这些暗卫神龙见首不见尾,隐匿的本事又很高,身怀高强武功的人即便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也难发现他们,更别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桃了。 自觉得提高了警惕没有发现有人,小桃迈着细碎的小步伐朝叶冰凝靠近了些,期期艾艾地开口道:“而且感觉王妃和王爷似乎亲密了许多,奴婢替王妃高兴。” 叶冰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悚然道:“这你也看出来了?”他们才刚回来好不好!小桃是火眼金睛么? 叶冰凝去边塞前和夜亦谨在府中分房而睡的事情在夜王府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而且平日里也没有特别亲密的举动,所以府里的人也默认夜王夫妇相敬如宾,并不是很亲密的夫妻。 但是夜亦谨和叶冰凝这一次回来,属实是让府里的人大吃了一惊,夜亦谨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打扫房间,并且还吩咐下人把叶冰凝的东西都搬到了自己院子里面。 这些事自然是玄一带人去安排的,平日里夜王府的下人都以玄一的反应为风向标,但是没想到玄一面对这次夜亦谨令人费解的吩咐,竟然表现得波澜不惊,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一时间夜王夫妇感情升温的传闻在夜王府的下人之中口口相传。 小桃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叶冰凝,听得叶冰凝嘴角直抽搐:“这才一个晚上,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小桃肯定地对他点点头:“现在这会儿,应该都知道了,奴婢刚才去取糕点的时候,还听到扫地的老刘和喂马的福叔在讨论这事呢!” 叶冰凝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刚举起来打算喝一口压压惊,小桃便地拦住了:“王妃,这茶凉了,我去叫王妈妈煎一壶新的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自由之身 小桃提着茶壶脚步轻快地出去了,门哐当一声关上,徒留叶冰凝一人靠在桌子旁无言以对。 这下好了,王妈妈应该也会知道她和夜亦谨夫妻关系更上一层楼,从此叶冰凝在夜王府地位更胜从前了。 这感觉……竟然莫名地有些新奇,好像自己终于不是暂居夜王府的一个客人,而是得到了全府上下认可的女主人。而这一切都是夜亦谨带给她的,叶冰凝这么想着,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小桃还没有回来,叶冰凝等得无聊,她又开始感到有些困,于是用素手托着玉腮,而用另一只手懒懒地把玩着白瓷壁薄的空杯子。 房内突然响起轻微的开门声,叶冰凝慢悠悠地转过头,美目半敛不敛的望过去,口中还撒娇似的抱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诶?”叶冰凝一下子精神了,放在桌子上的手顿时收了回来,身子也不自觉地直了起来。眼前不是刚才一身素青个子娇小的小桃,而是穿着一袭玄色衣袍的夜亦谨,站在门口,银白的月光撒了满身,让他整个人都蒙上一层莹白的月色,看起来就像刚从天上下凡的谪仙。 “你回来啦!”叶冰凝朝他笑开了,露出一口糯米似的白牙,“怎么也不说一声,就静悄悄地把门打开了?” 夜亦谨走过去,温柔地揉了揉她头顶的乌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他离得近,放到叶冰凝头上的手也很凉,叶冰凝感觉得出来他的身上还带着三分寒意,一看就知道不是坐马车回来的,一定是为了能快些回来从宫中骑马赶回的。 “为了等你呀!”叶冰凝朝他眨了眨眼,站起来用双手搂了一下夜亦谨的肩膀:“你身上好冷,快去洗个热水澡驱寒。我去叫人给你做碗姜汤。” 说着她就要出门去叫人,夜亦谨却扯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你怎么不问问我进宫的事情谈的怎样了?” 叶冰凝粲然一笑:“尘埃落定的事不急,当务之急是让吹了冷风的夜王殿下不要得风寒。” 夜亦谨心中一热,刚想伸出手去搂叶冰凝的腰,门口却突兀地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脆生生地道:“王妃久等了!厨房的炭不知为何一烧就冒烟……王爷?!” 小桃端着茶壶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房内、还抓着叶冰凝手腕不放的男人,几乎结巴了起来:“奴、奴婢参,参加王爷!” 夜亦谨身边向来不留女人照顾起居,所以小桃虽算得上府里的老人,但真正能见到夜亦谨的次数极少,对他的了解全靠传闻,对夜亦谨抱有的态度也是又敬又畏。此时平日里令她害怕无比的男人近在咫尺,她顿时也慌了:“奴婢来给王妃送、送茶的,这就离开。” 她低着头把茶放在桌子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而后就恭敬地退出了房间。只是那动作快得跟逃难似的。她出了院子才敢靠在院墙上平复一下自己的心跳,暗道夜王殿下果然气势强大,眼神也很冷,夜王妃真勇者也! 而小桃眼中的勇者叶冰凝此时看着桌子上正欢快地冒着白气,热气腾腾的茶壶,胆大包天地揶揄夜亦谨道:“夜王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不仅阖军上下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连整个夜王府也是对王爷恭敬无比,像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热衷冒犯王爷的女人,顿时感觉跟这里格格不入呢。” “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叶冰凝像一尾灵活的鱼,挣脱了夜亦谨的桎梏,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才慢悠悠地说,“回了京城,可不就是要当一个贤惠懂事,温柔体贴的王妃么。” 她不紧不慢地轻轻吹了一口热茶,氤氲的白气罩住她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为人妻就要体谅夫君,操持内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相夫教子,整日操劳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不就是世人对于一个已为人妇的女人的期望么。” 叶冰凝这么说也是一时感慨,今夜她虽然是因为担心夜亦谨才苦苦等了一晚,但这也让她想了许多事情。 在边疆时她便和夜亦谨提过,回了京城后希望夜亦谨不要给她安排暗卫,让她能自由而毫无顾虑地出入夜王府。但因为突然发生了诸多的事情,其实夜亦谨并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叶冰凝自然知道夜亦谨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可她的身份不仅仅局限于夜王妃的位置,她有自己的组织要去管理,百毒阁是她一手创立的心血,她要带领百毒阁在江湖中越来越发展壮大。这是她的事业,更是毒王对她的期望。 但夜亦谨对江湖中这些组织的态度让她不敢讲自己的身份坦然告知了,她怕会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 但要她放弃百毒阁是绝对不可能的。 让她当一个整日把丈夫当做命根子的女人,每天眼里心里只记挂着丈夫什么时候回家,爱吃什么爱穿什么喜欢干什么这些事情,也绝对不可能。 所以叶冰凝便借着这个玩笑的机会,想略微试探试探夜亦谨的态度,于是问出了那一番话。 没想到夜亦谨听了她明显是玩笑的话语,倒是沉默了片刻。他静静地看着叶冰凝,眼睛半眯着,纤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才道:“虽然那是世俗对于一个人妇的要求,可这并不是我对你的要求。” 他上前一步站到叶冰凝面前,顿时让她眼前一暗,夜亦谨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并不想让你像其他人的妻子一般,整天围着我转,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有自己的手下也有自己的爱好,不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于你。既然回了京城,你还是把自己的人调来夜王府,我不会派人日夜暗中跟着你的。” 似乎是为了保证自己说的话是认真的一般,夜亦谨还补充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只是如果是大事,和我说一声可好?我是你的夫君,叶冰凝,有些时候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及时赶到 叶冰凝始终死死闭着眼,忍住心中想杀人的冲动。她恶狠狠地想:夜亦谨,这次老娘是真的为你豁出去了,如果你以后敢负我,以后我就要让你把我受的苦统统吃一回!不!至少两回! 耳边捕捉到木杖破风的声音,叶冰凝精神紧绷到极致,连膝上的痛楚都忘却了,但是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施刑宫人的一声惨叫和旁人的惊呼。 叶冰凝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往旁边看去。 一个她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抓住了那名宫人的右臂,阻止了即将落下的刑杖。 是夜亦谨。 他一身深红的朝服,眉眼冷峻,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暴戾。 夜亦谨对上叶冰凝望过来的眼神,对方那微红的眼眶让他心中那把滔天之火烧得更烈。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皇后的方向,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硬生生折断了宫人的手骨。宫人凄惨的叫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众人看着那如煞神现世的深红身影,皆是感到有一股凉意从脊梁骨窜上来。 叶冰凝也是被他的举动吓到,夜亦谨从未在她面前用过这么残暴的手段伤人,让她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是完全了解夜亦谨,那个在她面前把自己嗜血的一面隐藏起来的夜亦谨。 但叶冰凝不知道,这只是一个人被触碰了底线之后最本能的反应:毁掉一切让自己心爱之人受伤的东西。 旁边人的动作打断了叶冰凝的思绪,那些用手压住叶冰凝肩膀的宫人魂都吓飞了,夜亦谨扫过来的一道眼神便让他们哆嗦着退出十丈远,还把手严严实实地藏在身后,生怕下一个被折断手的是自己。 夜亦谨像丢垃圾一般把不断惨叫的宫人丢出去,弯下腰伸手把叶冰凝抱了起来。 怀中人轻飘飘的,瘦得让人心疼,这是叶冰凝跟着他一路奔波吃苦的证据,而如果刚才那一棍打了下去,恐怕能打折这瘦弱身躯上的好几根骨头。 夜亦谨看着她宫装上从膝盖处渗出的血迹,雪青色衣袍上的一片褐红太过刺目,让他眼中的暗色又深了几分,他轻声问叶冰凝:“膝盖,谁干的?” 叶冰凝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回神,反应速度直线下降,直到夜亦谨耐心地再问了她一遍,她才如梦初醒般伸出手揽住夜亦谨的脖子,好让他抱得轻松些。 但是对于夜亦谨的问题,她仍旧回答不出来,总不能直接说是皇后派人干的,她为难不已,只好低低地道:“我也不知道。” 夜亦谨闭了闭眼,勉强压抑下来自己心中的杀意。他心中半是庆幸,半是愧疚。幸好他及时赶到,阻止了叶冰凝受刑,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他心中又无比愧疚,他明知皇后叫叶冰凝进宫不会有什么好事,但他还是不够警惕,对自己太自信,觉得无论是谁都会看在他的面子上至少不会薄待叶冰凝。 是他错了。 皇后被夜亦谨那一手堪称残忍的举动和遥遥望过来的冰寒眼神所震住,直到看着夜亦谨把叶冰凝抱起来才回神。 这么多年来,她算是看着夜亦谨长大的,但她从没有见过夜亦谨这么可怕的样子。刚才夜亦谨用恨毒的眼神盯着她,把宫人的手臂折断,让她几乎以为夜亦谨其实想折断的,是她的手。 更令皇后没想到的是,她还没责问夜亦谨为什么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发疯,他反而先发制人,看着满场的人冷冷地质问:“是谁逼王妃跪下的?” 其实他心里无比清楚是谁,但他仍旧一意孤行,不惜和皇后对抗也要给叶冰凝撑腰。 人群中已经有宫人两股战战,吓得腿软。但因为有前车之鉴,并没有人敢站出来承认。 夜亦谨低头,声音放得很轻,问叶冰凝能不能指认是谁把她压到地上,导致磕破了膝盖上的皮肉。 叶冰凝摇了摇头,当时的情况太混乱,她闭上了眼,而且宫女又那么多,她也没看清是谁故意攻击她的腿让她跪下的。 反正都是皇后的人,叶冰凝嘴巴轻轻蠕动几下,小小声地告状。 夜亦谨闻此,瞟了皇后方向一眼。 察觉到夜亦谨不敬的目光,皇后上前一步,凤目中有怒火燃起:“夜王,你是不是太放肆了?这里是皇宫,不是你夜王府!” 夜亦谨眸色深沉,看向皇后的眼神毫无惧色:“那又如何?” 皇后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打算与夜亦谨讲讲道理:“就算你是皇上的亲弟弟,在宫中也不能如此放肆,不问缘由伤人。要罚夜王妃的是本宫,她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本宫难道不能惩戒她么?” 叶冰凝被她的话气得脸色煞白,搂住夜亦谨脖子的手用力地收紧了些,她蹙眉看着夜亦谨,眼中的委屈几乎能化作实质溢出来。 夜亦谨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他心中丝毫不在乎叶冰凝因为什么原因被罚,他眉头紧锁,口中吐出的话掷地有声:“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是我的王妃,皇后娘娘想罚人,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更何况,逼迫王妃跪地实施刑杖,如此重刑,皇后娘娘是想杀了夜王妃。” 他神色不虞地环视一圈,将众人脸上的反应尽收眼底:“对王妃动手之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叶冰凝也为他话中的杀意震颤,刚才堵在胸口的委屈顿时像开闸一般泄了个干净。她看着夜亦谨轮廓深邃的侧脸上冷硬的表情,眼眶一热。 皇后被他气得胸口起伏,心头闷堵,站在她旁边的莫玉澜连忙帮她顺气,还偷偷地对自己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找皇上。 但那宫女悄悄退了几步,夜亦谨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便牢牢地锁在她身上:“你是想把皇上叫过来?” 那宫女顿时提不起脚步,心惊胆战地跪下:“奴、奴婢……” 夜亦谨嗤笑一声:“我不拦你,你们要去请皇兄便去。只不过……”他看向皇后,目光阴鸷:“还请皇后娘娘先给我一个说法,为何要对王妃施加如此重刑。” 第一百七十章 只要一人 “皇上驾到!”公公尖利的嗓音响彻整个御花园,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这里闹出来的事情动静太大,皇帝听到了风声,连忙过来了。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见夜亦谨腾空抱着叶冰凝,还以为是叶冰凝出了什么事:“夜王,怎么抱着夜王妃,她病了么?” 夜亦谨抱着人不好行礼,便笔直地站在原地,神色不虞地道:“臣弟也不知道王妃是怎么得罪了皇后娘娘,被一堆宫女压在地上起不来身,皇后还要当众对王妃行杖刑。” 皇后在心中暗骂夜亦谨,不曾想他竟然这么会告状。 杖刑在宫里是很重的刑罚,一般来说不可用在身份高贵的命妇身上。皇后今天敢这么对叶冰凝,本来就是欺负她在宫里没人撑腰,谁想会在此撞上了夜亦谨! 皇帝一得知叶冰凝差点受了杖刑,顿时火冒三丈:“皇后?夜王所言可属实?!你身为中宫,难道刑罚规矩都记不清吗?!” 皇后受此苛责,虽然心虚,但她转念一想,此时最要紧的是把错扣到叶冰凝头上,便佯装委屈地道:“实在是夜王妃言行无状,以下犯上。臣妾气糊涂了,才会惩戒夜王妃。” 叶冰凝眼瞧着皇后开始说她的坏话,便也不愿暗自吃亏。她直接把皇后的算计告诉了夜亦谨:“王爷,臣妾委屈!臣妾并非有意冒犯皇后娘娘,只是皇后娘娘她,她说要把外甥女送进夜王府,而且绝对不会屈居臣妾之下!” “皇后娘娘的意思,不就是要么把臣妾降成妾位,要么让臣妾离开夜王府么?!” 夜亦谨神色顿时冰寒起来:“皇后娘娘,王妃所言是否属实?” 皇后脸色一僵:“夜王!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宫并不是要逼夜王妃降位,只希望可以多个人来帮忙照料夜王而已。” 皇帝听了倒默不作声起来,前几日,夜亦谨回来不久之后,皇后确实和他提过让自己外甥女嫁到夜王妃去当平妻,届时还能帮着多注意夜王府的动静。 他当时就回绝了皇后,认为这种事情该让夜王自己决定。本来当初叶冰凝这门婚事就是太后赏赐的,也就是丞相家的这个女儿命硬,和夜王很适合。 如今夜王克妻传言被破,皇后竟然也鬼迷心窍地想往夜亦谨府里塞人了。 皇帝在心中暗暗摇头,心道这么多年了,皇后还是搞不清楚夜王的心思。 叶冰凝观察皇上的反应,便猜到皇后敢这样做,多半是本来就和皇帝商量过。甚至要求过让皇帝给自己的外甥女和夜亦谨直接下旨赐婚。 皇帝大概回绝了,所以皇后才想出这种蠢办法来拿捏她。 她嘴角挂起一抹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皇后。此时夜亦谨在场,面对想法荒诞的皇后,他只会比自己闹得更大,更不给皇后任何面子。 果然,夜亦谨听到皇后亲耳承认后,张嘴讥讽:“王妃还未进府前,皇嫂怎么就没想到要找个人来夜王府照料照料我?如今我和王妃举案齐眉,皇嫂倒想起来自己有个适嫁的外甥女了?” 他声音不洪亮,但吐字足够清晰,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确实如此,皇后这算计——实在不大光明。 皇后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偏还没有办法反驳,只能强撑着皇后威严骂道:“夜王,你不要不识好歹!” 叶冰凝皱眉,皇后真是个知错也死不悔改的个性,太子不愧是她的亲儿子。她早该明白,能教导出那种人的母亲会是什么好东西? 夜亦谨将叶冰凝抱得紧了些,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在场之人都震惊不已:“我夜亦谨,此生只会娶叶冰凝一人,不会再纳妾,也不可能娶什么平妻。所以还请皇后娘娘打消想法,别再想着往我府里塞人这种事了。” 他转头看向皇帝:“皇兄不是说过,我身负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吗,那臣弟就请皇兄下一道圣旨,臣此生不会再娶任何人,也请皇兄皇嫂歇了给我再指婚的心思。” 他眼神黑沉沉的,请了旨后还不忘护短:“今日参与了责罚王妃的宫人,故意羞辱王妃,还请皇上以杖刑五十责罚他们,以正宫闱。” 皇帝本就理亏,沉吟片刻后,在皇后哀求的目光中还是下了旨,夜亦谨这一次是真的被惹毛了,他在朝中的位置又极为重要,自己是该安抚安抚他。 夜亦谨得了口谕后,毫不留恋地告退了,走之前还不忘把自己的手下留下来监刑。 皇后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旁边的莫玉澜也是因为被回绝了亲事,又被当场下了面子哭得抽抽搭搭。 夜亦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心里只剩下要给叶冰凝处理伤口这一个想法。将人抱上马车后,夜亦谨甩甩酸痛的手,蹲下来想查看叶冰凝的伤口:“我看看膝盖。” 叶冰凝把裙子掀起来,但手一提起渗出血迹的裤子,就感到膝盖上一阵撕裂的疼痛,她抬起头,痛出了些湿意的眼睛看着夜亦谨,看起来极为可怜:“布料和伤口粘在一起了。” 她纤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了几下,半是抱怨半在撒娇:“好痛。” 夜亦谨心疼无比,在马车厢中找出来一个水囊,往手上倒了些水,沾湿跟伤口粘起来的布料,片刻后轻轻提起,果然分离开。 叶冰凝把裤脚也掀到膝盖之上,露出伤口。两只膝盖白皙的皮肤上被磨破了皮,露出通红的血肉,不过幸好因为衣物遮挡,没有粘上沙子灰尘等脏东西。 夜亦谨往那狰狞的伤口上轻轻吹气,叶冰凝感到皮肤上传来的一阵凉意,没有受伤的皮肤有些酥酥麻麻的。 夜亦谨淡淡道:“是我不好,没有在你身边留够能保护你的人。本来我自请去靖州,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但现在看来,我还是想将你一起带去靖州。凝儿,你可愿跟我一起去么?” 叶冰凝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疑惑:“靖州?王爷为何要去靖州?” “有一桩公事,顺便,给你报个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山路十八弯 叶冰凝掀起马车的车帘子,看着外面青翠的山林,她把头伸出去想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但只吃到了马蹄扬起的一阵灰尘。她呸呸两下,看着前面人的背影,有气无力地问道:“还有多久能到啊。” 山道难行,硬石满地,玄一骑了一路的马,也被颠得快吐了:“启禀王妃,属下也不知……” 叶冰凝绝望地把头转回来,视线投向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看起来没有一丝异样的夜亦谨,再想想正在苦苦压抑着肚中翻江倒海的自己,就差感叹一句同人不同命了。 谁能想到,不久前叶冰凝在从边疆回京的路上还把马车当家,结果这崎岖山路,竟然让她难得地晕车了。 他们正在去靖州的路上。 那日从皇宫出来后,夜亦谨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靖州,得知夜亦谨需要离开将近半月,叶冰凝就答应跟他一起去了。于是夜亦谨便推迟了几天出发,等她腿上的伤口结痂了才带着她离开京城。 叶冰凝也是觉得独自一人待在京中未免无聊了些,于是她又当了甩手掌柜,把百毒阁托付给了任劳任怨的老黄,也暂时按下去见年采儿的打算,高高兴兴地跟着夜亦谨来了靖州。 叶冰凝想:就当游山玩水了嘛!这次要去的是能看见海的地方,刚巧她还没看过海呢!正好长长见识。 毕竟他们出发之前,夜亦谨便对叶冰凝讲过,靖州地处沿海,经常有海盗侵扰,于是朝廷在十多年前便拨款在此建立了一支军队。后来靖州军渐渐强大了起来,令海盗闻风丧胆,最初把整支靖州军一手操练起来的的陈同舫便受封成了镇远将军。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收回陈同舫手中靖州军的兵权。 “为什么要你亲自去才能收回兵权?”出发前一晚,叶冰凝边收拾着东西,边和夜亦谨闲聊,“难道这不是皇上下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事情么?” 夜亦谨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淡淡道:“并没有那么简单,靖州军和京城的守城军以及皇家禁军、各州驻守的军队都不一样,它由陈同舫一手建立,既不听命于朝廷,也不听命于靖州府,只听命于镇远将军手中的兵符。” “嗯?”叶冰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来的脸上神情惊讶,“圣上当初竟然这么大度?能将整支军队交于一人手中?” 夜亦谨摇头,语气浅淡:“当初朝廷并不重视靖州军,靖州也远不如现在富庶。所以每年拨给靖州军的军饷也不多。当初组建的靖州军只能算是把木刀,中看不中用。海盗侵袭靖州的村镇时,靖州军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如果不是陈同舫坚持操练这支军队,倒贴自己的军饷和家财,靖州军恐怕没几年就倒了。” 叶冰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看向夜亦谨的眼神带着不小的质疑:“他一个人竟然能撑得起整支军队?” 夜亦谨其实也并不清楚靖州军具体是怎么创建起来的,他与陈同舫结识时,对方已经是声名斐然的镇远将军了。所以他也不想将传闻告诉叶冰凝,免得叶冰凝在真正见到陈同舫之前就凭传闻对他产生某些刻板的印象。 “你要是好奇,届时可以自己去问他。”夜亦谨回想起自己和陈同舫的交集,那是个态度温和而冷静的男人,与人说话时彬彬有礼,和人们惯常了解到的那些粗犷豪放的将军的形象截然不同。 叶冰凝一听他这样说,顿时瘪了瘪嘴,她也不是很喜欢同陌生人打交道,自问到时候也不一定能厚着脸皮问来问去,但夜亦谨刚才说的话确实是把她的胃口吊起来了,让她对这个不凡的镇远将军起了不小的兴趣。 叶冰凝站起来倒了杯茶递到夜亦谨手上,还把手放到他肩上揉了两把,便故意放柔了声音同夜亦谨撒娇道:“王爷好像对那陈同舫很了解嘛,以前和他交情应该不浅?” 夜亦谨对她的示好似乎很受用,脸上浅淡的表情松动了不少:“谈不上交情,不过是一面之缘,算得上认识而已。” “那你跟我讲讲你怎么认识他的嘛?陈同舫是个什么样的人?” 夜亦谨拗不过她,被叶冰凝抓着肩膀晃了两下,终究是宠溺地答应了她,把自己和陈同舫结识的原委告诉了叶冰凝。 那年陈同舫碰上了在药铺里差点发疯的夜亦谨,出手阻止了一场闹剧。 而夜亦谨在陈同舫认出并叫了一声他之后,粗鲁地挥开了对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用戒备的目光盯着他:“你是谁?” 陈同舫没有在意他的举动,脸上仍然带着温和有礼的微笑:“在下陈同舫,数年前上朝赴任时有幸见过夜王殿下一面。” 靖州的镇远将军?夜亦谨皱了眉,勉强压抑下心中那股暴躁。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在干什么,他刚才差点想杀了这个拿乔的掌柜。 夜亦谨深吸了口气,尽量保持着神思的清明,他淡淡地看向对方的眼睛道:“我身体不适,让将军见笑了,我不宜在此久留,便先回军中了。” 他转身提起柜台上那两个小得有些可怜的药包,皱眉扫了那不肯多卖两幅药的掌柜一眼,丢下一块分量不轻的银两就想离开。但出了药铺没几步,陈同舫便追了出来叫住他,手上还拿着他刚刚丢下的那一锭银两。 “夜王殿下留步,”他脸上的笑容像是被缝上去的一样,始终没有什么变化,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成不变,“你买的这两副药只需要一钱银子,掌柜的不肯收。我自作主张帮殿下付了,还请殿下把这个收回去。” 夜亦谨耐着性子,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多谢陈将军,你收着。就当是谢礼。” 他急着回军中找军医看一看这药,此时更是懒得和他纠缠,心中烦得要死,暗道这人真爱管闲事。可偏偏自己还不得不应付应付他,毕竟此人也算是德高望重。 第一百七十六章 青护法 叶冰凝怔了怔,她确实觉得这隐阳城的辣菜好吃,但是她也喜欢清淡口味的菜,也喜欢酸甜口味的菜。 简而言之,只要东西好吃,不管是什么口味,她叶冰凝就喜欢。 可夜亦谨显然是有些误会她了,觉得她平时是迁就他才跟着吃清淡口味的东西,而摒弃自己真正的爱好。 叶冰凝口中憋了一声笑,原来睿智的夜王殿下也会关心则乱,只顾着她现在吃得开心的样子,却忘了她在夜王府里也没少吃呀。 “王爷,我并不是只喜欢吃辣菜的。”叶冰凝也效仿夜亦谨,夹了一块肉到他碗里,故作深沉地道,“清淡的我也喜欢。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在府里的时候也吃得很开心吗?” 夜亦谨看了一眼碗里这块还沾着辣椒籽的肉,再看一眼嘴唇都已经辣得通红的叶冰凝,心中了然地想:这倒是事实,自家王妃的胃口一向很好。 夜亦谨回想了一下叶冰凝在饭桌上的表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能吃是福。王妃是有福之人。” 叶冰凝的笑僵在了脸上。 虽然这是事实,但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不太好。 她脸上挂起假笑,下手狠毒,把桌上所有的菜都给夜亦谨夹了一遍,温柔道:“王爷快吃啊,很好吃的,这都是我亲手夹的呢,不能浪费粮食噢。” 不吃完,这坎儿就别想过去。 于是夜亦谨下午带着一个快要烧起来的胃陪叶冰凝去采购药材时,叶冰凝就着他们牵起来的手给夜亦谨把了把脉,调笑道:“王爷,我等下再给你配一副去火的药,不然你明天早上可能会不太好受。” 说完她自己倒嗤笑出声,抱着肚子倚在他身上。 夜亦谨本来没有明白她什么意思,但见她笑得这么厉害,还一脸古怪神情,顿时反应过来,他暗暗地磨了磨后槽牙:叶冰凝……今晚有你好看! 打打闹闹,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站在一家名为百草阁的药铺前,叶冰凝便正色了起来,她略微皱着眉想了一想,这隐阳城的百毒阁是谁在管。 老青?还是老蓝? 叶冰凝尴尬地发现,自己完全忘了。 百毒阁在外有四个分部,分别由代号为红青蓝白四名护法镇守管辖,东莞阳,西安阳,南浔阳,北隐阳。京城总部的百毒阁是叶冰凝亲自管着,但大多数时候是大护法老黄在操心。 其他分部只偶尔派人来总部送东西,顺便跟着总部的人修习修习毒术,然后便会回原来的分部去。一年之中,叶冰凝能见到自己这些散落四处的手下的机会只有年后,届时各分部的分阁主才会上京来给叶冰凝贺岁,顺便汇报汇报这一年分部的生意和分成。 但今年叶冰凝是在边疆过的年,阁里的事情交给老黄全权管理,她不仅没见到几位分阁主,顺便的,也把他们几个和各自对应的分部忘得干干净净了。 叶冰凝不自在地用右手挠了挠脸,心道进去之后还是见机行事,虽然她不记得他们中是谁在管这个铺子,但是自己的手下她还是不会认错的。 上下打量了两眼这百草阁的门口布置后,叶冰凝微不可察地点头,简洁大方,干净不乱,不错。 而一旁的夜亦谨也是看着这块字迹熟悉的招牌,想到了京中那个百草阁。他知道百草阁背后的势力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百毒阁,他还与对方做过几次交易,后来他与叶冰凝达成了互相帮助的协议过后,他就没有再去过百毒阁。 因为叶冰凝已经够好用了。 但他哪里知道,叶冰凝竟是百毒阁阁主,总而言之他还是和百毒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被蒙在鼓里的夜亦谨转过头,看了一眼叶冰凝脸上正经的神色,对她到百草阁来买药的举动并不惊讶,甚至天真地想着毕竟他们都是擅长毒术一道,叶冰凝有百毒阁的渠道很正常。 叶冰凝没有发觉夜亦谨的眼神,只轻轻挽着他的手,踏进了这间药铺。 “好家伙,”进去才两步,叶冰凝目瞪口呆地看着药铺里面满满当当的柜子,发出了一声感慨。密密麻麻的药柜陈列在房屋两侧,只留下中间一条窄窄的空道,直通柜台。 这条药柜间的空隙实在太窄,只能勉强容纳两人通过。叶冰凝皱着眉,暗道这是哪个护法在管事,竟然把药铺修成这个样子,让客人怎么好走呢? 药铺里没什么客人,也没有接待的掌柜和小厮。叶冰凝站在柜台前,神色凝重,按下柜台上的手铃。 “叮当” 铃声歇后,店内仍是一片寂静。 “怎么回事?”叶冰凝皱着眉低估了一句,再按了两下手铃。 一旁挂着厚重门帘的小门里传来一道尖细慵懒的声音,带着些当地的口音:“来嘞来嘞,恁四不四催命呐?” “大中午滴,连个好觉觉都不让人碎……哎呦!”青护法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掀开帘子,却在看到叶冰凝的那一刹那住了口,并发出一声惊呼。 叶冰凝眼看她的眉毛都扬起来了,嘴也没合上,一句“阁主”呼之欲出,连忙抢先道:“青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哈哈哈哈哈,我来买点儿药材呢!” 青护法反应很快,知道叶冰凝不想暴露身份,立刻改了口:“这可不!稀客呀~”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上挥着帕子,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的,动作很是夸张。但因为那张玉白的脸上五官很是美艳,所以即便她动作夸张了些,看起来也不突兀奇怪,只让人觉得这个女人好生热情柔媚。 青护法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冰凝揽着夜亦谨的手臂,雪白手绢掩住自己勾起的朱唇,调侃叶冰凝道:“贵客一年没来,原来是去给自己找夫婿去了,这是哪儿找的金龟婿呐?瞧这小模样,又高又俊,真真配极了!” 叶冰凝脸上露出没有灵魂的微笑:“这是夜王。” 难道这些人今年上京一聚的时候老黄没有告诉他们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求娶为妾 夜亦谨看着几步外独自站在海边的陈同舫,对方没有眺望湛蓝的海面,而是低着头看脚底的断崖。 这片断崖下是一道道不要命一般奔撞过来的海浪,他们汹涌又澎湃,但面对坚硬的岩石,只能被打成雪白的浪花再汇于海中,再跟随下一道浪花拍上崖面。 “将军。” 陈同舫回头,夜亦谨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微笑着对陈同舫道:“不知是不是打扰将军了,不过我来是想同将军商议一事。” “夜王客气,在下愿闻其详。” “想必将军也已经知道自上次太子从靖州回京后,朝廷便对靖州军更加防备警惕了。”夜亦谨上前几步,与陈同舫并肩而立,也看了一眼脚下怒吼的海浪,“据本王所知,太子说将军傲慢无礼,狂妄自大,丝毫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但本王自数年前见到将军第一面起,便知将军绝非这种人。所以太子到访靖州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同舫眼中闪过一丝奇异光芒,也不知他是从夜亦谨的话中悟到了什么,他长叹一口气后,把太子来这里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起初太子刚到靖州,陈同舫也如接待夜亦谨一般温和而有礼地为他准备了接风宴,只是那时候不仅靖州身居要位的众官员在,陈慕烟也在。 现在想想,陈同舫还是很后悔没有拦住要闹着来看热闹的陈慕烟。 太子此人,狂妄无比,他认为自己是下一任储君,南风国未来的帝王,便在饭桌上对将军府的下人颐指气使,对膳厅中的字画、装潢也是指指点点,甚至还在将军府中当着靖州上下官员的面说出对陈慕烟十分不敬的话:“女子不就是在家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么?陈小姐还是学一学那些大家闺秀,学些琴棋书画的风雅之事,少舞刀弄枪,否则将来不好找夫婿啊哈哈哈哈!” 夜亦谨闻此皱眉,他也不喜太子的做派,只不过他的地位不比太子低,在言语上不必受他的气,但陈慕烟只是一个将军的女儿,若是顶撞太子的话,是要被治罪的。 但是陈慕烟年纪还小,又生得天不怕地不怕,在靖州城中从没受过委屈,自然不愿受这闲气,于是太子话音刚落,她便尖牙利嘴地回嘴讽刺道:“太子殿下倒是比我这个女人还知道怎么当好一个女人,怎么,太子为国事操劳的空余时间都在研究怎样当一个男人喜欢的好女人么?” 把太子噎得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阴毒的目光狠狠剐了她一眼。从这时候起,太子便记恨上了陈慕烟。 “我没有想到,后来太子竟然因为兵权,还想娶慕烟为妾!”陈同舫语气中夹带了不小的怒意,手背也攥起了青筋,当时太子问他求娶陈慕烟时的恶心嘴脸,他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十分反胃,“他还说,以后他荣登大宝后会让慕烟当皇贵妃,在后宫中只在一人之下。” “我呸!”向来温和有礼的陈同舫显然是气狠了,夜亦谨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这种粗俗的言语,不禁一愣。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太子,换成任何一个男子,我定让他生不如死。”陈同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这抹一闪而过的狠辣眼神没有逃过夜亦谨的眼睛,他从来都知道:一个能在重重困难下练出一支无往不胜军队的将军,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即便他的外表再无害,内里也是狠辣的。 夜亦谨轻轻咳了一声,陈同舫这才像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反应过来其实夜亦谨是太子小叔叔这件事情。他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一声:“不过要是提这个要求的人换成夜王殿下的话,说不定我还会考虑一下。” 夜亦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将军,慎言。我已经有王妃了。” 陈同舫哈哈大笑:“我自然知道,我是说如果你是太子的话,我会考虑一下,又没说一定会答应。”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夜亦谨一眼,他的意思不言而喻——相比太子,他更看好以后由夜亦谨来当国主。 但夜亦谨只是轻笑了一声,声音很冷:“我没兴趣当这个劳什子太子。”他懒洋洋地用手拍了拍陈同舫:“将军,这个倒是不需要你操心,你该操心操心你家女儿的婚事。” “婚事?” 陈慕烟翻了个白眼,看着正在挑选药材的叶冰凝,语气不屑:“我才不想嫁人,以后说不定倒给我爹娶个女婿回来。” 叶冰凝噗嗤一笑,抬眼看向鼓起了脸颊的陈慕烟,放下药材捏了把对方的脸颊,软软嫩嫩的手感很好:“也不是不行,娶个腰细腿长的俊俏男子回来,天天给你研墨,当人肉沙包,顺便帮你喂喂猫?” 陈慕烟绕到叶冰凝身后,把下巴磕在她肩膀上,用脸颊使劲蹭她脖子:“还是姐姐最懂我!” 都不叫王妃,叫上姐姐了。 叶冰凝胡噜了两把陈慕烟的头,突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这个不是小女孩儿,是只爱撒娇的小猫,这个想法让她不禁弯起了嘴角。 没想到她还没摸够,陈慕烟便滑溜地从她手底下逃走,捂着自己的头顶嚷嚷:“哎呀!不能摸,会长不高的!” 叶冰凝脸上笑意犹深,暗道真是个小孩子:“慕烟已经够高了,还要长多高啊?” 陈慕烟支支吾吾,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能拿来跟她比较的:“唔,至少、至少……” 这时候夜亦谨和陈同舫谈笑风生地在院子里经过,陈慕烟眼神一亮,指着夜亦谨道:“至少要跟夜王殿下一样高!” 她的声音不小,屋里屋外的人都被惊动了。 叶冰凝抬起头,朝着陈慕烟手指的方向看去便对上了夜亦谨的视线,她条件反射一般地弯了眼睛,而后转过头打趣陈慕烟道:“这恐怕难度有点大哦”。 陈同舫和夜亦谨转了方向,向她们走过来,“说什么呢?什么跟夜王殿下一样?” 陈慕烟只是随口一说,被叶冰凝打击了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对自家老爹道:“爹,我想长到跟夜王殿下一样高才好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辞别 陈同舫看着这几个年轻人吃个饭都精力十足的样子,笑着轻叹了口气,不禁想起年轻时候和陈夫人一起吃饭时候的光景。 没想到他这个轻微的动作被敏锐的夜亦谨捕捉到了,年轻的王爷捏着筷子,想出言安慰一二,但因为他不擅长说这种温和安抚的话,最终只能轻轻朝陈同舫点了下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用了晚膳,叶冰凝被陈慕烟拉去看了那只抢过她手帕的小猫。它长大了些,也胖了点,一看就知道陈慕烟平时没少给它喂吃的。看见陈慕烟,它就喵喵叫着倒在她脚下,翻着白肚皮。 叶冰凝蹲下来伸手揉弄,小猫皮毛的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又暖又软。 摸着摸着,眼前突然出现一根细长的鱼干。叶冰凝抬头看去,陈慕烟用两根手指捏着一根小鱼干放在她眼前不断晃荡,她手下的小猫咪似乎闻到了鱼干的香气,翻了个身,转向陈慕烟,扒在她小腿上急得喵喵叫。 陈慕烟轻笑一声:“馋猫。” 但她却没有把鱼干给小猫吃,而是递给了叶冰凝。叶冰凝捏着鱼干,看着又重新回到它面前讨好地甩着尾巴的小猫,不禁失笑。但她总归没再逗它,把鱼干递到了小猫嘴边。 看着它狼吞虎咽,甚至开始抢起鱼干的护食样子,叶冰凝松手,点了点小猫的额头:“小没良心的。” 陈慕烟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没错,这家伙有奶便是娘,我喂了这么多天,见你手上有吃的,毫不犹豫地拿屁股对着我,真是让我伤心死了。” 叶冰凝听着她话中的怨意,便顺嘴调侃她:“那要是以后来个比我好得多的姐姐,你会不会都不记得我了?” 陈慕烟眼神顿时变得惊慌,身体也站直了:“当然不会了!姐姐那么好,还救了我爹爹,我会一直记得姐姐的!而且不仅记得,等姐姐回去了,我每月都给姐姐写信。” 她也蹲下来,黏在叶冰凝旁边,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京城里的小姐姑娘们那么多,姐姐才不要把我给忘了呢!” 叶冰凝笑了一声:“黏糊!我当然不会啊!我们慕烟可是将来要掌管靖州城的女将军,到时候你封官加爵的时候,我还要来你这将军府蹭饭呢!” 她摸了摸靠在自己肩膀上那颗毛绒绒的脑袋,结果“啊”了一声,拉着陈慕烟站起来道:“我摸了猫没洗手!我带你去清洗一下!” 陈慕烟拉住她,毫不在意地拨拨头发:“没事的姐姐,我待会儿沐浴时候一起洗了。你再陪陪我,明天你走了,我就要开始跟着新师傅习武了,想想就很绝望。” 看着叶冰凝的眼神从不舍到严厉,小嘴微张仿佛要吐出一句恨铁不成钢的规劝,陈慕烟忙把话头转回来,解释道:“不过也很期待,我一定要变得很强很强!至少也要和夜王殿下一样那么强!” 叶冰凝无奈的笑笑:陈慕烟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觉得夜亦谨哪里都好,便想让自己也成为一个“夜亦谨”,但是她哪里知道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和辛苦的一面呢。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但这话不是她来告诉陈慕烟,而是要让生活和经历来磨炼她,让她知道原来你拥有什么,也代表你要担负什么样的包袱。 于是叶冰凝用饱含着期待和祝福的话来激励她:“那慕烟要加油啊,以后让别人想起陈慕烟,也会这么想:‘我以后也要成为陈慕烟这样的人’。” “嗯!”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叶冰凝低头从怀中的暗袋里翻找出来一个精致的香囊,绣花栩栩如生,红色的飘带柔顺笔直,而其中散发出来的药香却不是普通寡淡的中药味道,而是难得浓郁而清新的味道。 叶冰凝将这个香囊递给陈慕烟,对方眼中瞬间绽放的惊喜让她也不禁弯了嘴角:“这个是我答应做给你的药囊,可以驱赶虫子。现在春末夏初,虽然蚊虫尚且不多,但毒虫也还是要防备防备的。而且你以后在院子里习武时,腰间系上这个香囊,蚊虫便难以近身了。” 陈慕烟接过后捧得珍惜,爱不释手地看了几眼,立刻系在自己的腰间,她猛地抱住叶冰凝:“谢谢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叶冰凝把手放在她背上拍了拍:“这个药囊是我绣的,里面的药材过上一个月就得换,我已经配好交给陈将军了,到时候不要忘了换。” 陈慕烟多年没有感受过女性带来的如此温柔的善意,不禁红了眼眶,她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叶冰凝的头发,低低地说:“谢谢姐姐。” 靖州的事情了了,既不用担心靖州军的兵权落于太子之手,也有办法向朝廷交差,二人出了靖州城时的心情比来时都轻松不少。 但二人并没有打算直接回京城,叶冰凝这次出来时带上了之前方与世给她的醉樱楼的地契,他们还是决定去一趟青州,将方与世留下来的人和东西处理好。 巧的是从靖州去青州的路途并不遥远,若是快马加鞭只需一日。 于是这次叶冰凝便和夜亦谨要求说自己不愿再坐马车了,反正现在天气也暖和,夜亦谨便答应了她,于是他们便换成骑马下青州。 一路上青山在侧,绿水无忧,鸟语花香。叶冰凝骑在马上,伸了个懒腰。她今天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整个人都松快不少,只是骑了一上午的马,头发被颠乱了些。 她转头看着跟她齐头并进的夜亦谨,不知道为何,他身上就看不见一丝风尘仆仆的狼狈。身着一身白衣的年轻王爷须发不乱,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整个人看起来清贵无匹。 叶冰凝暗赞了一声,对夜亦谨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有话要和他说。夜亦谨毫无防备地凑过来,却被她揪着领子在脸上偷亲了一口。 夜亦谨瞪大了眼,没想到她竟然会当着身后一大队人的面做出这等轻佻之事。 待他反应过来,叶冰凝已经打马而去,留下一串清脆笑声。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回青州 老乞丐逃了。 他忽然发动,脚尖点过一名侍卫的头顶,落入最近的巷子中消失不见。 他动作太快,没有人反应过来,待他们想起去追的时候,哪里还能这错综复杂的巷子中寻到他的半分踪影? 本来拥挤热闹的街道此时空空荡荡,只有几个摊主看着这一支拿着雪亮兵器的队伍,躲在自家摊子后面瑟瑟发抖。而这支向来强悍的侍卫队此时只能茫然地提着剑站在原地,围着一个手上的侍卫不知所措。 而引起这场动乱的钱袋在打斗中掉在了地上,沾上了灰土,显得更脏了,异常扎眼。 夜亦谨烦躁地闭了闭眼,沉声道:“玄一。” 玄一正在察看那名躺在地上呻 吟的侍卫的情况,听到夜亦谨叫他,连忙站起来,一脸愧色地走过来:“属下在。” “带人去查。” 玄一抱拳行礼,声音沉重:“是。”他带了一队人离开了,夜亦谨走过去,安排人把受伤的侍卫抬走去诊治。 叶冰凝制止了他们的动作,走到正在呻 吟 的侍卫身前:“等一下,我先看看,要是腰断了的话,不能随便抬走的。” 她蹲下去为他把了把脉,然后伸手轻轻按着那侍卫的腰肢,边问他的感觉,边察看他的受伤情况。 她力度不大,甚至算得上轻柔,但还是按得侍卫惨叫不止,不知道的人听了恐怕还以为他是在受刑。 “这里痛么?” “痛痛痛!啊!” “这里呢?” “也好痛啊!啊啊啊——” 看侍卫的眼泪都要痛出来了,叶冰凝终于停了手。她脸上的神色轻松不少,还好他的伤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 叶冰凝站起身,吩咐旁边的侍卫道:“还好,他踹的地方刚好是髋骨,没断,腰上的骨头也没事,就是扭伤和撞上有些严重,去抬个硬的板子来把他抬到医馆去包扎上药。” 夜亦谨见她处理完了,便走过来过来拉住她的手,轻轻揉捏了几下:“我们先去醉樱楼。” 他叫人按叶冰凝说的去做,而后便带着她向醉樱楼走去。 醉樱楼还是与一月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在中午这个用餐时分座无虚席,到处都是觥筹交错的声音,有人在高谈阔论,有人低声细语。 菜是叶冰凝点的,待口中再次尝到熟悉的味道,而对面也是温柔地给他挑鱼刺的夜亦谨,叶冰凝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一个月前。 那时候她每天都吃醉樱楼的菜,然后在下午时晒着太阳逛青州城,晃悠到那个说书摊子前,听假扮成老头子的方与世说狐妖和书生的故事。 夜亦谨挑完鱼肉上的刺,将鱼肉夹进叶冰凝碗里,见对方看着自己出神,便轻声问她:“怎么了?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么?” 叶冰凝这才回过神,看着碗里的肉突然感到鼻子一酸,她掩饰般地端起碗扒了两口饭菜,含糊道:“没什么。” 真的没有什么,只是想到那么多人都不在了,心里有些难受。不过吃完这碗饭,我就可以好了,就能有力气去把我要做的事情都做完。 只是没想到,他们正吃着饭,包厢里突然进来了一个小厮,端着一盘青州特色的花糕进来,放在他们桌上。 叶冰凝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确定自己对这道菜没印象,便疑惑地问道:“这是送错了?我们没有点这道菜。” 小厮眼神不自觉地往门外飘,低声道:“这是我们掌柜送给二位的,请二位务必尝尝。”说完他就匆匆出去了,叶冰凝叫了他两句也没见他停下脚步。 包厢的门轻轻地发出合上的响声,叶冰凝和夜亦谨对视一眼,皆是拿起筷子在这盘花糕里轻轻拨弄了两下。 “有东西!”叶冰凝在一块花糕底下翻出来一个纸条,夜亦谨伸过手想拿起来,却被叶冰凝用手拦住了:“王爷,这纸条里不知道是不是放了毒,还是我来拿。” 夜亦谨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手,叶冰凝将纸条拿起来展开,读出那上面的字:“敬叩夜王、夜王妃,在下醉樱楼掌柜,有要事想与二位详谈一番,望二位能在膳后到醉樱楼后院中览芳亭一叙。” 叶冰凝抬眼看向夜亦谨:“这掌柜消息倒是灵通,看来京城里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 夜亦谨伸手将纸条接过,扫了一眼,开口:“但是方与世去世的事情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毕竟那日玄一带去的人都是我的亲兵,消息泄露的可能不大。” “反正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也是找醉樱楼的掌柜说清楚地契的事情,既然他主动来请了,我们正好省了一番功夫。”叶冰凝拿起那盘花糕中还算完整的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夜亦谨注意力正放在纸上,没怎么注意她的动作。但没想到她竟然拿起这盘东西来吃,夜亦谨顿时抬手捏住她手腕,制止了她想再下口的动作。 他有些无奈地道:“这糕点放了纸条,肯定不干净了,我给你再点一盘。” 叶冰凝眼神无辜,有些不舍地看着自己手上咬了一口的糕点,这块糕松软香甜,湿度正好,还散发着幽幽的桂花香和米香。想着刚才那一口的享受,叶冰凝咂了下嘴,用另一只手挠了挠脸颊,用一双圆圆杏眼看着夜亦谨:“这块底下没压纸条,应该不脏,我都吃了一口啦,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这一盘倒了多浪费呀,至少让我把这块吃了?” 夜亦谨看着她这幅为了吃的什么都顾不上的馋猫样,无奈地笑了一句:“你呀。”但他还是坚定地把她手里的糕拿走了放回那盘子里,并叫来小二再上一盘。 二人用完午饭去结账时,在柜台前收钱的小厮却对他们神秘地笑了笑:“已经有人替二位付过账了,他还请二位到咱们楼里后边儿的小花园一聚,请二位跟我来。” 叶冰凝和夜亦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头,跟在小厮后面穿过醉樱楼的暗门,走进一条幽暗的长廊。 明明是白天,这条设在醉樱楼中的长廊却被遮得严严实实,几乎不透出一丝光线。墙壁上点了不少的油灯,他们的影子随着跳动的灯火不断在墙壁上、地上扭曲着。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帮忙 叶冰凝烧得头昏脑涨,骨头都是软的。她很久没有生过病了,所以这一次的病才会格外的来势汹汹,即便她医术高明,治过许多疑难杂症,却也拿自己身上这小小的风寒没有办法。 面前吴汝州端着水的手都能被她看出重影来,叶冰凝晕晕乎乎地撑着身子起来甩甩头,接过吴汝州递过来的水,低着头小口小口地灌。 水是温的,入口很柔和,但叶冰凝嗓子里突然出现的一丝痒意让她反射性地想打喷嚏,结果猝不及防地被口中的水呛到,顿时咳嗽得惊天动地。 叶冰凝竟然还有心情苦中作乐地想:真不愧老话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塞牙,她这呛住可没比塞牙好到哪里去。她咳得浑身颤抖,举杯的手端不稳,结果杯中的水尽数泼洒在了领口和被子上,搞得到处湿哒哒的。 门外把守的侍卫听见了这里面的动静,出声问道:“王妃怎么了,可需要属下去请个大夫来?” 叶冰凝被这侍卫一嗓子吓到,憋住咳嗽道:“没事,呛到了,你再叫人去给我煎药来。” 叶冰凝盯着门的眼神都透露出几分惊恐,这次出京城,她没带丫头出来,这些侍卫又不好照顾她,所以只能帮忙煎煎药,其余时间在门外候着。但她没想到自己的咳嗽也能让那侍卫注意到,生怕他推门而入,这时候就算是呛死了也得出声拦着他。 不然这要是被侍卫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男子独处一室会怎么想啊!误会她给夜亦谨戴绿帽子不是完啦?! 还好侍卫只是应了一声,没有进来,门外重回寂静。叶冰凝松口气的同时又憋不住咳嗽了,但这次她只能克制地闷咳起来,她表情难受地用拳头捶打了两下自己的胸口,几步之外都听得见闷响。 这架势仿佛是把心肺捶破,她就能不咳了。 吴汝州看不下去了,皱着眉上前从她手中将水杯接过来,见她咳得实在难受还伸出手想帮她拍拍背。叶冰凝不动声色地避开,抬起头边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边断断续续地同他讲话:“咳咳,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咳咳……” 吴汝州不答,转身给她又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你顺顺气。慢慢喝,能压一压咳嗽。” 叶冰凝接过,小声地道谢,她这一次像是被呛怕了似的,喝得谨慎,低头的动作间乌发滑落,衬得从衣领中出来的那截颈子如雪般白。吴汝州不自在的移开眼,心中暗念非礼勿视,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清神。 他静静地看着叶冰凝,见对方的表情和呼吸终于和缓下来,他才放下心来,有机会把自己来此的目的道出。 叶冰凝只见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带着几分惆怅,语气平静道:“我师傅叫我来青州替他祭拜祭拜方师叔,我刚来便得知你与夜王也在此处,巧的是我正有一事要求你帮忙,所以才找到了这里。” 叶冰凝此时虽然因为高烧,感觉脑子像一团糨糊似的转不动,但终究没傻,她转过头看着吴汝州道:“你师傅?你们如何得知方师叔已经故去了?我和王爷明明将此事瞒得很紧啊。” 难道是在哪一步泄露了消息?叶冰凝柳眉微蹙,心中暗道。 吴汝州捏着茶杯的手不自然地松了些许力度,他把目光从叶冰凝身上移开,低声道:“我离开青州前,方师叔给我的那一块令牌是我师傅赠予他的信物。凭此信物,他可以任意驱使我师傅手下之人,他也曾与我师傅提起,如果某日有人拿着这块令牌来找他,便代表方师叔已经故去了。” 叶冰凝心中一惊,原来当日方与世给吴汝州的令牌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她握着杯子的手不禁捏紧:没想到那时方与世分别交予他们二人的东西竟然都蕴含了他的遗愿在上面。 一是通知故友,二是安排手下。 只怕从揭穿了薛青彦就是温成翌起,方与世便抱有必死之心。 但叶冰凝想破脑袋都找不出理由,明明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他亲自去做,他枉死的族人也终于可以沉冤得雪,他为何不愿多留在这时间一些时刻,等待一切都水落石出,青州重获光明的那一天呢? 但还没待她深想,吴汝州的声音再次钻入她的耳朵,打断了她的思绪:“虽然你和夜王殿下确实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但我也有其他的手段来知晓。我此次前来,也不是找你叙旧,主要还是想找你帮忙。” 叶冰凝立刻偏过头不想理他,之前吴汝州利用她的帐她可还记着呢,既然吴汝州不是因为方与世的其他事情来找她,那她也懒得和他周旋。 就算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不让夜亦谨吃醋多想,她也要和吴汝州保持距离呢。而且夜亦谨本就不喜欢叶冰凝与吴汝州有太多的牵扯,叶冰凝将心比心,她自然也不愿意夜亦谨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与别的女人单独呆在一起,于是叶冰凝眼珠子转了转,扶着额表示自己现在是一个病人需要静养,希望他不要来打扰。 夜王妃差点忘了,自己本来就在生病,需要静养。 而且——叶冰凝看着自己湿透的领口和湿漉漉的被面,吴汝州不走的话,她也不好换衣服啊!万一过会儿风寒更严重了怎么办。 但吴汝州听出了她的意思后却没有要走的迹象,而是不紧不慢地把杯里的茶喝完了。 “我去方师叔墓前时发现那里刚换了新的贡品,墓碑也干干净净,甚至温成翌的墓前都放着盘花糕。”吴汝州突然绽出一个笑,“想来想去,会这么做的人,恐怕只有你。” 叶冰凝疑惑道:“这和你让我帮忙有什么关系?” 吴汝州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轻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方师叔应该把他的一些东西留给了你。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无妻无子,唯一有的就是我师傅与你师傅两位交心好友。” 第二百章 男尸 叶冰凝自然知道方与世这些事情,但她只是病了,又不是傻了,吴汝州一提醒她便懂了这话中隐含的意思:大约是吴汝州离开青州后也收到了方与世派人送过去的某些东西,说不定还给他留了只言片语,所以吴汝州才能猜到方与世也给叶冰凝留了东西。 但她身上不舒服得很,便懒得跟他猜谜:“别说废话。” 吴汝州摊了摊手:“好,那我直接问了。醉樱楼中是不是有一个藏药的暗室?” 叶冰凝哼笑一声:“你消息倒是灵通,知道方师叔将醉樱楼交予了我。”她表面装得洞察一切,心里却暗道醉樱楼中竟然还有专门藏药的暗室,顿时打算过几天病好了之后找严十八好好问问。毕竟除了好吃的食物和钱这两种东西,药和毒便是她叶冰凝最喜欢的东西。 “原来你不知道啊。”吴汝州露出一个欠揍的笑,“我骗你的。”藏药密室并不在醉樱楼中,他只是诈一诈叶冰凝,看看对方是否真的知晓此事,没想到倒诈出一个露馅儿的小骗子。吴汝州眼睛都笑眯了一条缝,却顾忌着门外的侍卫只笑出气声。 叶冰凝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她用舌头顶了顶上颚,愤愤地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冷笑,看着吴汝州道:“哦?” 她竟是气笑了,没想到吴汝州费尽心思找到这里就为了愚弄她,是她之前在吴汝州面前太过好性子了?才让对方以为自己是能任由调戏的对象? 熟悉叶冰凝的人便知道她气急时反而话越少,此时叶冰凝因为生病更是满肚子情绪,吴汝州正好撞上枪口,还有闲情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 叶冰凝越想越气,右手习惯性往腰间一摸,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卧病在床,手边哪有暗器?她有心教训吴汝州,好让他知道厉害,奈何自己现在没什么力气,没办法出手。这时房门外突然有动静传来,叶冰凝隐隐约约听到“药”字,想起刚才自己吩咐侍卫找人煎药送过来的事情,便顿时直勾勾看着吴汝州,心生一计。 见叶冰凝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吴汝州顿感不妙,他脸上得意嬉笑的神色褪去,想正经与叶冰凝说真正目的。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到叶冰凝脸上出现一抹幸灾乐祸的神情,而后她躺下用被子盖住自己,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地做完后,大喊道:“来人啊!抓刺客!” 吴汝州:“……算你狠。” 门外的侍卫听到叶冰凝尖叫连忙撞开门就跑了进来,但房间里的刺客竟然是个熟面孔,他努力回想着这人的名字:“是你?!” 吴汝州没想到这侍卫竟然还是之前在碧云山围攻过他的一员,好死不死还记得他的样子,但他可不想和这位仁兄叙旧。听着门外震耳的脚步声,吴汝州表情一肃,脸差点垮下来:这驿站恐怕都被夜亦谨的人塞满了,护叶冰凝护得可真紧。 他三下两下冲到窗前,窗户还是维持着他来时被自己打开的状态,此时逃跑更是轻车熟路。但走之前他坐在窗台上看了一眼房间内进来的一群满脸警惕的侍卫,和装作被惊吓到实则在一旁看好戏的叶冰凝,眯了眯眼辨不出喜怒,而后就从楼上利落地跳了下去。 “啧。”吴汝州不悦地看了一眼周围惊叫的人群,回头朝他跳下来的那扇窗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叶冰凝只听到楼下人群的惊呼,一想到吴汝州跳到楼下那条街上被行人看到灰头土脸模样的场面,她就乐不可支。 侍卫安排人去追,并过来低声询问叶冰凝情况。他的眼神没敢在夜王妃身上多停留,便也没发现锦背缎面上不甚明显的水渍。 叶冰凝随口敷衍了几句,然后转移话题般地问道:“我听你说打发了人去给王爷递消息,大概什么时候能送到铜矿上去?” 侍卫低着头,盯着自己行礼的手恭恭敬敬地道:“回禀王妃,大概今天下午,消息就能送到夜王殿下处。” 夜亦谨一处理完铜矿上的事情便匆匆启程,抛下一众跟在后面笑得谄媚的官员跨上了马。他是昨天早上过来的,花了半日的时间进山,到了矿上已经是下午了。铜矿塌了大洞,里面空空如也,有经验的师父一看便知道这是被人偷采了不少的铜矿,恐怕已经偷偷摸摸地被运出去做成假铜钱在市面上流通了。 青州新上任的刺史吓得魂都丢了,全靠同为新上任的青州司马撑着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上。他们二人是从别的州借调过来的,在此地的关系经营得不深,此时出了这种大事,如果不能处理好的话,他们的前途只怕是要尽毁于此。 就在这时,二人刚好听说今日有人在城中闹事,有人认出来是夜王,两人想到之前薛青彦瞒报铜矿和勾结党羽暗害平民家族之事都是夜亦谨解决的,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找上了门。 铜矿被偷一事关系重大,夜亦谨不得不插手,所以他只能将自己带来的大部分护卫力量留给了叶冰凝,只简单地带了几个人到矿上来。 来了这里亲眼看到了坍塌情况,夜亦谨才知道铜矿这事,只怕不能善了了。 他压着火气,叫人将所有负责勘探的人带来,还叫矿业司所有掌管开采记录,运输记录的官员都过来。司长本来以为最多青州刺史会来处理此事,没想到等来了夜亦谨这尊大佛,他拿着记录官员名字的册子,翻页的手都在颤抖,勉强冷静把夜亦谨要的人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 这么一查,倒真的查出了不正常的地方。 勘探监和矿业司掌管运输矿石簿子的人各少了一人没有来,这时候四下里一问,原来自昨晚起便没有人见过这二人了。 夜亦谨带着人在矿上和矿山周围查了一遍,竟找出两具新鲜的男尸。他让人把矿上所有负责开采运出的官员都聚到一起,将这两具男尸摆在地上,当场便有人认出这两具尸体正是消失的那两名官员。 第二百零三章 喂狗 翌日,本该躺在床上养病的叶冰凝却悄悄地从客栈溜了出来。 她起床后发现自己桌上有一封信,拆开后还倒出来一块小令牌,正是当初方与世交给吴汝州那块。信中吴汝州向她道了歉,并将藏药密室的真实情况告诉了她,并请她一起去想办法打开密室,考虑分她一半,只不过得再帮他去给一个人看病。 叶冰凝捏着信,挣扎了好一会儿,终究没有经受住藏药库的诱惑,决定前往这信中所说的碰面地点。出发前,叶冰凝把侍卫叫了进来,吩咐说自己要好好休息一天,谁来都不许打扰。 而后叶冰凝换了身轻便的衣服,翻箱倒柜,把暗器和毒药准备得很全。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在吴汝州处栽过一次,自然不会让自己再次上当。看了眼紧闭的窗户,叶冰凝猜到经过昨日之事,应该有人盯着窗户,这边儿肯定走不了了。 于是她沉吟片刻后选择飞到横梁上,小心翼翼的揭开头顶瓦片,露出颗头朝四周看了看后,撇撇嘴,暗想:这些人的防范经验还是不够,以后得让夜亦谨给这些人再好好训练一下。但是她哪里知道,其实她是运气好,恰巧盯着这个屋顶的人在交班,该来的人去方便了,屋顶顿时无人把守,让她捡了个便宜。 叶冰凝从屋顶跑了出去,今日倒是没有下雨,只不过天色还是阴沉的。叶冰凝遥望着某个方向的青山,暗想夜亦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只要不是今天就好了。不过想想,即便夜亦谨收到消息便赶回来的话,好歹也得中午才能到,届时她应该能回到驿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只管借病撒娇便好了。 这样夜亦谨也不会发现她偷跑出去过。 只是她并不知道,昨天傍晚在山道上接到消息的夜亦谨经过一夜的赶路,此时已经接近了青州城。 叶冰凝和吴汝州在青州一个人多的街头碰了面。对方似乎百无聊赖,在用包子逗一条脏兮兮的小狗。这狗一看便知是别人弃养的,身板瘦得很,眼睛却很亮。它想吃吴汝州手上的半个包子,用两条腿直立起来不断作揖,叶冰凝走进了才发现,吴汝州竟然在和它嘀嘀咕咕地说话。 “别以为你多做几次揖我便会把整个包子给你吃,你想得美,最多半个。” “距离你吃完半个包子,只差我手上的这一口了。” “不是和你说了,只能半个?这半个我虽然不吃,但我要拿去喂别的狗,反正不能给你吃了。” 那小狗还在不断作揖,摇尾乞怜。叶冰凝走过去,糟心地看着吴汝州道:“你何苦这么逗弄它?不能直接把那剩下半个包子都给它么?” 吴汝州早发现她的靠近,听她突然出声也不觉惊讶,而是回过头朝她露出一个眼睛弯弯的笑:“饿了太久的流浪狗不能一下让它吃太饱,会把胃突然撑大,不仅这一次会难受,下一次找不到东西吃的话,便会饿得更难受。” 叶冰凝微微一愣,旋即眼神都温柔了许多,她年少时也是受过苛待之人,自然懂得吴汝州所说的那种腹不果实的痛苦。她看着吴汝州手上还剩半个包子,但是左看右看都没有发现第二条狗,便道:“那你另外半个包子呢?这里并没有其他的狗啊。” 吴汝州又露出了那种熟悉的、欠揍的笑容:“那,要不你帮忙把这半个包子吃了?” 他的话一出口,叶冰凝顿时变得面无表情,吴汝州听到她将手上的骨头捏得脆响,忙站起身来,解释道:“我开玩笑!” 可是已经晚了,叶冰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拿着包子的手掌上洒出一阵白色粉末。吴汝州吓了一跳,忙甩了甩手道:“你干了什么?”但他动作已晚,已有不少白色粉末沾到了他手上。 叶冰凝坏笑一声:“你就等着!”说完,她便向一旁的早点摊子走去,吴汝州急急跟上,随便问摊子上要了张油纸把包子包起来,不知叶冰凝撒的是什么,怕被乞丐、小孩儿捡来吃,也不敢随便乱扔,只好喋喋不休地追问道:“你往我手上撒了什么啊?!” 叶冰凝在早点摊子的桌椅上坐下,气定神闲地点了碗白粥和油饼,才淡淡抬眼看他:“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吴汝州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发痒,而且越来越痒。 痒痒粉,叶冰凝特制版,除了她的解药没人能解得开,缺点就是效果持续的时间不够长,只一刻钟,皮肤上的痒意便会消退。 叶冰凝解释完,用得意的眼神看着吴汝州,似乎在说:叫你嘴上不把门,动不动就撩架。 吴汝州当机立断,立刻在自己的手臂上点了麻穴。叶冰凝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用这种办法来止痒:“原来你也不笨嘛。” 这话简直比刚才那痒痒粉还过分,吴汝州气愤地想。但他肚子也饿扁了,便懒得和叶冰凝计较,要了一份粥。 叶冰凝好心提醒道:“你摸刚才那条狗了吗?” 吴汝州正用左手拿勺,他点了麻穴的右手现在就和废了一样,只能用左手吃饭。听到叶冰凝这么问,吴汝州不禁愣了愣:“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洗了手再吃。” 吴汝州抓狂:“我不是没摸么?!”叶冰凝理所当然地看着他,甚至带着几分嫌弃:“吃饭前净手。” 吴汝州:“……我并非不知道,只是这早点摊子哪里来的水可以净手啊?!”但叶冰凝只朝着摊子老板的方向一指,吴汝州便看到他旁边挂着一个不大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提供净手用水”六个大字。叶冰凝感叹道:“原来堂堂听雪楼楼主,年纪轻轻的,眼神就不好了。” 最后吴汝州还是憋屈地去净了手再回来。 叶冰凝搅着寡淡的粥,好看的眉眼耷拉着,她今天出门时用一块丝帕蒙着脸,即便在吃早饭也没有摘下来,于是在这个小摊子上格外惹人注意,但叶冰凝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要进食的时候,她便从下巴处掀开些帕子,然后把勺子含进嘴里。 第二百零四章 姐妹 经过一夜的休息,叶冰凝的风寒好了些,至少不烧了,但是嗓子还是嘶哑得紧:“你信里说的那个藏药室当真不是诓我的?” 吴汝州咽下嘴里的东西,笑道:“你怕什么?醉樱楼现在都是你的人,我去了那里还能对你不利不成?” 勺子和碗碰撞的清脆声音响起,原来是叶冰凝撂了勺,她重重一哼,脸上的帕子都抖了抖:“但是藏药密室又不在醉樱楼里面,万一你在那附近安排了人怎么办?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吴汝州装作很惊奇的样子:“你为何要把自己心里的猜忌说出来,倒提醒了我该怎么做了。这样还能省了你那一半的好处。” 叶冰凝凶道:“你想得倒美!说好一半就一半,少一丁点都别想! ” 她美目瞪得溜圆,时不时还眨巴两下,纤长的睫毛就像是一把小羽毛扇子,一下一下地扇着。吴汝州心中一跳,不自然地低着头继续喝自己碗里的粥。 直到将碗里面最后一口都灌了下肚,吴汝州才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擦嘴。他放下手帕,抬眼向对方望去,却见叶冰凝竟然还在一旁抱臂看着他,碗里的东西似乎没动几口。 他只好无奈地笑笑:“叶冰凝,我确实骗过你一回,但那是情急之下来不及和你商量,为了救一条人命。那时我也拿不准主意,如果夜亦谨知道我其实根本不会动你,是否还会愿意用柳清凌来交换你,所以我只能如此。” 叶冰凝毫不犹豫地道:“他当然会。”她始终相信,夜亦谨不会舍得让她受一点伤害,即便知道吴汝州不会真的对她不利,夜亦谨也不会让叶冰凝的性命捏在其他人的手里。 吴汝州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二人沉默地对坐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早点铺子的老板正在收拾客人吃完的桌子,见吴汝州的碗已经空了,便上前询问自己能否将空碗收去洗。 吴汝州回神,将碗盘递给老板。老板见叶冰凝面前的粥还是满的,便出言询问:“姑娘可是觉得这份粥不合口味?我们店里还有其他的粥品,需要我给姑娘换一份吗?” 叶冰凝忙捏起碗中勺子,转头对老板道:“不用不用,粥很好喝,只是我刚才没什么胃口。劳您挂心,您继续忙。” 老板拿着碗走了,还不时回头看着喝粥都要戴着面纱的叶冰凝,满脸疑惑。 吴汝州终于忍受不住这沉默的气氛,他挺直脊背,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这个小小早餐摊子的低矮凳子上正襟危坐,似乎这是世上最需要他正经对待的时刻。他认真地看着叶冰凝:“前尘往事,我不能要求你做到既往不咎,但我吴汝州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再欺骗于你,若有违背,死无全尸。” 这时候突然吹起一阵大风,将叶冰凝遮脸的巾帕都吹了开来,她容色殊丽,一笑倾城。 听了吴汝州发的誓,叶冰凝笑道:“吴汝州,你干嘛发这种毒誓。你看,起大风了,老天都看不下去,说明你这话可信度不高。说,你是不是在心里盘算着等下怎么算计我呢?” 吴汝州急红了脸,他本来还沉浸于那一笑带给他的惊艳中,但叶冰凝的话却像是给他下了道审判,判定他此生都再无可能得到叶冰凝的信任了。 他神经质地握紧了拳,简陋的小摊上,一个大男人红着脸语无伦次地道:“不是的,不是。这个风的意思是,是我这个誓言算是立下了,只是你遮着脸,天上的神仙不知道我许诺的人是谁,自然要看清你的样子。这样以后才好,才好监督我有没有骗你!” 看着他通红的脸上表情略带着几分慌乱,叶冰凝颇感到好笑,幸好她戴着面巾,吴汝州看不到她嚣张得逞的表情,不然他的反应一定没有这么笨拙又搞笑。叶冰凝暗想:吴汝州为何老是憨憨的,这种性格真的能震得住听雪楼里那么多武功高强之人么? 但叶冰凝又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嘴角的笑意顿时淡了:吴汝州对她的态度,似乎不同寻常。但是叶冰凝在此之前也没几个男性友人,顶多有几个男下属,但是隔着一层主仆的关系,段岩寒等人也是对她比较尊敬的。所以她和吴汝州相处的方式是不是对的,会不会略显出格,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这么一想,叶冰凝又摇摇头,自己哪儿有那么大魅力啊,而且她已经是有夫之妇,吴汝州虽然是个江湖中人,但礼义廉耻肯定还是懂的。而且虽然吴汝州是个男的,但既然他是真心实意的,那自己便勉强把他当个兄弟、不,姐妹好了!反正他们的师父也算是好友,他们当朋友也合情合理,当姐妹就更正常了! 吴汝州并不知道自己发了个誓,倒在叶冰凝心里占了个姐妹的位置,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意思被曲解成这样的话,很难说会不会吐血三升而亡。 但这时他只能根据叶冰凝的反应来猜她到底在想什么,只见她时而眉眼弯弯,明显在笑;时而撑着下巴,眉间微皱,看起来在苦恼;最后竟然把目光放到了吴汝州身上,看得他顿时有些惊慌,浑身不自在地绷紧,像有蚂蚁在皮肤上爬。 他本在不安,却突然发现叶冰凝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温和了些,甚至微微点头,吴汝州以为自己得到了认可,不禁开心起来。但叶冰凝温和过头的目光总让吴汝州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似乎对方看他的眼神也是如此。 这是为何? 不待吴汝州细问,叶冰凝便发话:“好,那我就再相信你一次,那密室,我陪你去。只不过你得将事情原原本本地道来。” 吴汝州眼睛一亮,把自己本来要问的东西也忘了。密室这事情本就没什么不能说的,更何况自己还要请叶冰凝帮一个忙,届时叶冰凝不问,他也得将这藏药密室的由来和作用告知对方。 他轻咳一声:“那我们便在路上边走边说。” 第二百零五章 夜王归城 叶冰凝闻言点点头,小摊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就算他们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二人在这里呆久了难免惹人注意。 她掀开面纱,将自己碗中还剩下的粥一口饮尽,而后轻轻把碗放在桌上。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从某个方向射来,像一条看不见的毒蛇将她缠绕住。叶冰凝警觉地朝着自己直觉的方向看去,但那里有数个小摊聚集,人来人往,任叶冰凝眼力过人,也没发现奇怪之人。 而吴汝州这时也紧盯着一个方向,他也是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窥视他们,但他看过去时只看到隐匿在人群中一个模糊匆忙的背影,和一片黑色的衣角。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吴汝州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便朝叶冰凝背后的方向离开。而叶冰凝也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走的是吴汝州背后的方向,混入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与此同时,驿站。 夜亦谨奔波忙碌两天两夜,终于在巳时回到了青州城。刚进城门,他便吩咐玄一带着暗卫去接应他们昨夜派出去的抓捕莫寒逡的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策马向驿站奔去。 他难得有这样风尘仆仆的样子,眼下有淡淡的青痕,下巴上也有青黑的胡茬,身上的黑袍衣角甚至还带着些在铜矿里粘上的灰土。自那日早上他前往铜矿起,至今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但他只是面上略有些疲惫之色,眼睛仍旧有神,若是仔细看,也能发现他眼白处有不少的血丝。但他这幅衣冠不整的样子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潦倒,而是突然发现他那层华美而威肃的外壳变得若有若无后,他内里的刚毅和坚韧仍旧让人感到心惊。 不管自己状态如何,都能有条不紊地将所有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直觉更是敏锐得吓人。夜亦谨的手下常常感叹自家主子实在是生了一个没有办法享清福的命,因为如此惊人的天赋和毅力若是只用来赏学诗词歌赋,实在太过浪费。 但夜亦谨也不仅仅有杀伐决断的一面,面对叶冰凝,他更像有一腔似水的温情。他一赶回驿站,下马后便匆匆跨向楼梯,三步并做两步,第一件事情就是察看叶冰凝的情况。 他匆匆走到门口,伸出手抵住门,吱呀一声刚要推开,夜亦谨就在低头的瞬间看到了自己衣角的尘土。 怎么能这幅样子去见叶冰凝? 夜亦谨摇摇头,决定还是先梳洗一番,免得让叶冰凝看见自己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他回头问把守的侍卫:“王妃的病怎么样了?” 侍卫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自然,脸上的神色有些慌张和心虚,声音也略微颤抖:“回王爷,王妃今天早上说自己的烧退了,不用再送药。还说自己需要休息静养,属下们便一直在门外把守,没有进去打扰王妃。” 夜亦谨点头,目光在四周扫了扫,见驿站被把守得颇为严密,便难得地夸了一句:“嗯,布置得不错。本王去收拾一下,王妃若醒了叫人,随时来报。” 夜亦谨离开去洗漱了,侍卫回到自己的位置,后背的里衣都湿透了。站在他不远处的侍卫脸色不是很好看,表情挣扎了几下之后还是咬牙轻声问道:“老周,你刚才怎么不把刺客的事情和夜王殿下说。” 老周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没有回答小侍卫的话。他心里当然知道这事关系重大,原先负责布置守卫的都是玄一,这次玄一走得匆忙,驿站里的守兵是交给他布置的。他第一次接手侍卫队,便出了这样大的差错,刚才面对夜亦谨时,怎么都没有办法将此事说出口。 老周长长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心怀侥幸地想:等下夜王见了王妃,心情变好后,他再将有刺客闯入王妃房间的事情道出,想来王爷也不会罚得太重…… 他揩了把汗,全神贯注地盯着房门,时刻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但他哪里知道,其实这里面早已人去房空。 夜亦谨沐浴后穿上一袭雪白衣袍,随便拿了一根发带把未干的长发简单束起,便直接去了叶冰凝的房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略显急促的脚步却足以说明他想尽快见到叶冰凝的心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算的话,叶冰凝和他已有六年未见了。 他脸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这个说法还是叶冰凝强行解释出来的。 还在京城里的时候,皇上偶尔留下他用午膳,这样他在宫里一待就是半天,回去的时候,叶冰凝便和他闹脾气,伶牙俐齿地道:“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今天在宫里呆了四个时辰!算算,我可不就是一年没见你了吗?” 这时候夜亦谨辩不过她,就会身体力行地告诉她:“小别胜新婚”是什么意思。 后来叶冰凝便不闹了,甚至希望他跟自己多“别”一会儿。 打开房门后,床上鼓鼓囊囊,凸起一个可爱的弧度,夜亦谨轻轻走过去,头也不回地挥手示意侍卫都退下。 看着被子拱起的形状,夜亦谨都能想象到叶冰凝把脸埋在被子里,睡得脸颊薄红的样子会有多可爱。只是不知道她风寒好得怎么样了,怎么能第二天就不吃药。 夜亦谨伸手微微掀开锦被一角,动作一顿。他握着被子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本来带着笑意的脸上此时阴沉得要命。 锦被底下是草草团起来的两件衣服,哪有叶冰凝的影子?! 夜亦谨唤人的声音都带着骇人的震怒:“来人!” 侍卫连忙开了门冲进来,他们一进来就感受到室内的气氛沉重得像有大石压在头顶,未落将落。老周抱拳行礼,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底气,他硬着头皮道:“王爷有何吩咐?” 夜亦谨狠狠将床上的被子拽下来扔在他们面前,怒吼:“王妃人呢?!” 老周骤然抬头,那床上空空荡荡,只有两件凌乱衣服,他瞳孔震颤,不由得扑通跪倒在地,声音中含着十二分的惊惧:“禀、禀王爷,属下,属下不知啊!王妃早上还在,吩咐我等不许打扰后,便没人再进出过这个房间。” 第二百零七章 似逃非逃 吴汝州如一根离弦之箭,冲入了十数个黑衣人的包围,面对四面八方朝他砍来的刀剑,吴汝州在这些略显笨拙的身影中不断疾行,间或有刀剑割破皮肉的闷响和黑衣人的惨叫。 不消多时,已有四五个人倒地。吴汝州脸上身上都溅上粘稠鲜血,一身青衣却比一身黑暗的刺客更显杀气。 叶冰凝虽然和吴汝州交过手,但那时候对方的实力并未完全发挥出来就被她毒瞎了,而之前观看吴汝州与夜亦谨打斗,两方也并非生死相搏,不能看出真正实力。但眼见吴汝州在十多个人之间都能轻松周旋,叶冰凝便知其实这个听雪楼楼主也并非空有虚名。 围攻吴汝州的黑衣人似乎耐不住性子了,只听其中一人高呼:“收!”那包围圈便渐渐合拢,仿佛不顾被吴汝州刺伤也要将他按死在圈中。 叶冰凝见此情况暗道不妙:这些黑衣人竟是要同归于尽,这些人十有八九是有人针对他们其中一人招来的死士。她娇喝一声:“吴汝州小心!”同时将手上已经准备了多时的钢针尽数射出。 钢针细小,悄无声息地没入那些正在打斗的人身上。吴汝州也是感到右臂一痛,他狠狠劈开两个试图想把自己架死的黑衣人,还狠狠踹了一脚,借力在空中一个后翻,弹出包围圈。 感受着自己右手中泛起的麻意,吴汝州心中暗骂叶冰凝发射的暗器水平真是差到姥姥家了,这暗器绝对淬了毒,这下自己也中招了可如何是好。他迅速在自己身上大穴点了几下,抑制住毒素的扩散,然后继续冲上去厮杀。 黑衣人中也有不少人中了毒针,一个个逐渐体力不支,眼前泛黑。吴汝州趁机砍倒不少,但在黑衣人的数量还剩不到三分之一时也感受到了身体中逐渐升起的虚弱感,一个不防,被一名黑衣人割伤了手臂。 叶冰凝见他快要支撑不住,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忽然向吴汝州冲去:“吴汝州,让开!”。没想到她的话一出口,围攻吴汝州的黑衣人也齐齐向边上撤去,他们已经见识过叶冰凝暗器的可怕,此时当然不会在原地坐以待毙,这一片空地中顿时只剩吴汝州一人。 黑衣人首领心道正好,将他们围起来一齐剿灭。但叶冰凝冲过来后却没有如刚才一般扔出些千奇百怪的阴毒暗器,而只是掷出一颗 烟雾 弹,在一片弥漫的浓稠白雾中拎起吴汝州逃之夭夭了。 待烟雾散尽,哪里还有二人身影?黑衣人首领怒吼一声,看着满地横陈的尸体,狠狠地把手里的剑扔出去。哐啷一声响彻荒野,残存的黑衣人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怕惹火上身。 黑衣人首领沉声道:“先回城,等待主人后续指令。”话毕,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将自己扔出去的剑捡回来,转身便走。 此时一名中了毒针的黑衣人恰好倒下,他旁边的人急忙过去扶他,语气急切地叫住那要走的首领:“首领,老五中毒了,要怎么办啊?” 说话间,又有一名黑衣人倒下。本来他们就只剩七人,眼看中毒的二人面色发紫,黑衣人首领皱眉,冷酷无情道:“夜王妃喜爱制毒,她配的毒药只有自己能解,这二人已然回天无力。” 说罢,他走近这已经昏迷的二人,举起手中利剑,朝其中一人心脏刺去。扶着老五的黑衣人瞳孔骤缩,出腿踢开了剑:“你在干什么?!” 黑衣人首领被那一脚踹得手腕发麻,心中也是怒火腾然。这一次的行动失败得如此彻底,他回去必定没有好果子吃,手底下的人还不听话,为必死的两个人做无谓挣扎。 他冷笑一声:“你们别忘了,我们本来就是死士,这一次不死,下一次就得死。既然如此,何不早点解脱?!” 那踢他的男子怒吼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反而对自己的兄弟下此毒手?!” 黑衣人首领似乎被他这句话惹怒了,他上前狠狠揪住男子的领子:“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的家人都在太子手里,我有什么办法!” 蹲在草丛里的叶冰凝:“!” 她兴奋地伸出一只手摇摇身边的吴汝州,用气声道:“哎,你听见了吗,他们是太子的人诶!” 吴汝州本就因为毒发,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此时被叶冰凝大力一摇,更感觉自己要晕倒了。他也用气声咬牙切齿地道:“你能不能给我先解个毒?” 叶冰凝这才想起来,吴汝州也被她的毒针刺中了。她尴尬地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解药在这里,你快吃一颗。”说完她便继续探头探脑,听黑衣人们还能爆出什么料来。 但这时候他们竟然都在沉默,叶冰凝暗暗心急,呼吸都不由得禀了起来。 但那黑衣人首领应该也是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最后只抛下一句:“今天的话,当我没说。”便离开了。 其余的黑衣人见状,也跟在后面走了,那最开始惊呼的男子跪坐在地上,搂着“老五”,低声哭了起来。这是他到了太子手底下起便一直带着他出任务的大哥,比亲哥哥还亲,此时感受着怀中这具躯体一点一点地变冷,男子由低声恸哭变成了嚎啕大哭,整条路都能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声音。 在草丛里已经转蹲为坐的叶冰凝与吴汝州对视了一眼,她低声尴尬道:“我们现在出去把他抓住会不会不太好?” 吴汝州表示理解:“那等他哭完?” 叶冰凝点点头:“好办法,就这样。” 于是他们便静静地蹲在草丛里,听他哭得一声比一声响,哭声逐渐有向猿啼的方向发展。 叶冰凝突然把脑袋一拍:“哎呀!我这时候出去把他大哥救活,两个人一起抓了,岂不是更好?!” 吴汝州正在神游天外,听她这么说也反应过来:“对哦,说不定他们还愿意心甘情愿地交代幕后指使。” 第二百零八章 修罗场 叶冰凝一言难尽地看了吴汝州一眼,叹着气摇了摇头:她就说嘛,吴汝州就是一个憨憨,脑子还没她一个正在生病的人好使。 她理直气壮地朝吴汝州伸出手,指尖还勾了勾:“解药。” 吴汝州慢吞吞地把那个小瓷瓶从怀里摸出来,又慢吞吞地放在叶冰凝手上,似乎十分不情愿。叶冰凝皱眉看着他,对他悄悄把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这个行为感到一头雾水。 但是时间紧迫,他们再磨叽下去,外面那个躺着的就真的要被毒死了。 叶冰凝对吴汝州道:“你抓活的,我救死的,明白了吗?” 吴汝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不成还能反过来,可是药都在你手上啊。” 叶冰凝白了他一眼,她怕对方脑子不好想不到这一层,便好心提醒,没想到吴汝州竟然这么不知感恩,下次她一定要再对他下一次痒痒粉,洒在没有麻穴的地方! 但是吴汝州没有看到她的白眼,因为他已经站起来冲出草丛,扑向那名大哭的男子了。 男子已经哭得一抽一抽,见草丛中突然窜出来一个人,竟没有一丝反应。吴汝州冲到他面前了,他才想起要抽刀迎敌。他两只手向旁边的地上摸去,老五的头顿时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吴汝州怜悯地望了老五一眼,毫不费力地将没有摸到刀剑的男子按在了地上,。 叶冰凝这才从草丛中跳出来,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手上把玩着一个瓶子。 那被按在地上的男子看清了她的脸,怒骂:“你这个毒妇!都是因为你!我……”吴汝州见他想骂些难听的东西,连忙把他头上的头巾扯下来塞进他嘴里。 男子头上的发巾许久没洗过,又脏又难闻,此时嘴里被这个玩意儿塞住,他差点被熏晕过去。叶冰凝看他被自己的头巾熏得翻白眼,不禁捂着嘴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吴汝州看着脚下两个脸色都已经紫得发黑的黑衣人,提醒她:“别笑了,快给人家吃药。” 叶冰凝抹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蹲下来看了看二人的脸色和手指,给这二人嘴中都塞了一颗解药,还帮他们点了点穴,促进药力释放。 “差点忘了。” 她这钢针上的毒很烈,半个时辰取人性命,这两人恐怕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如果她刚才多笑一会儿,只怕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吴汝州脚下的男子见叶冰凝给自己大哥喂药,顿时剧烈挣扎起来,虽然吴汝州力气远胜于他,但毕竟两只手臂都受了伤,差点没把这发狂的人按住。 挣扎间,男子口中的头巾掉了下来,他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吼得比待宰的猪还响:“你这毒妇!你给我大哥吃了什么?!我要杀了你!” 叶冰凝笑嘻嘻地看着他:“可是现在你是我们的手下败将,等着被杀的是你不是我哦。还有你哥哥,我给他喂的可是好东西,怕他死得太痛苦,送他快点上天。” 男子眼眶都红了,喊得一声比一声响:“夜王妃,狗男女,你们得意不了多久了!等太子殿下继承大统,你们都要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你说谁要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低沉而暴怒,叶冰凝眼睛顿时瞪大,她猛地转过头,百米开外,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叶冰凝惊呼道:“王爷?” 夜亦谨怎么会在这里,他竟然提前回来了?! 叶冰凝又是心虚又是欣喜,小跑着朝夜亦谨冲过去撞进他怀里:“王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夜亦谨脸色稍霁,揽抱住叶冰凝。他低头看着叶冰凝的脸,带着病态的苍白,向来红润饱满的嘴唇也是白的,还有些发干。 他伸手往叶冰凝头上一探,果然对方额上的热度比平常要烫一些。刚才因为叶冰凝主动投怀送抱而稍微压下去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叶冰凝,你在发烧,你自己没发现吗?” 叶冰凝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的额头确实有些发热,她眼神顿时虚了下来,怂唧唧地道:“可能因为今天外面风太大了。但是我出门之前,我确实不烧了!” 见叶冰凝还理直气壮了起来,夜亦谨怒极反笑:“整支护卫队留给你了,你却偷偷摸摸一个人出门。”他看了一眼远处,吴汝州抱着双臂直挺挺地站着,看不清表情,但夜亦谨感觉得到,那道盯着他们的目光绝对算不上友善。 他冷笑一声:“找野男人。” 叶冰凝瞪大了眼,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顿时在心中狂呼乱叫:“苍天啊,谁来救救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夜亦谨知道自己真的只是和吴汝州出来找密室,顺便分一杯羹啊! 叶冰凝头皮发麻地回答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出来帮个忙,顺便收点报酬的!” 夜亦谨放在她腰上的手顿时收紧了几分,他眼眸沉沉地看着叶冰凝:“什么忙?非得你亲自去帮,还得你独身一人前去?” 叶冰凝欲哭无泪,痛恨自己只长了一张嘴:“我不是独身前来,我本来要从这边去醉樱楼,找严十八和白影一起去的。谁知道会在这里碰上刺客!” 刺客…… 叶冰凝眼神一亮,献宝似的对夜亦谨道:“王爷,我抓到了一个,不是,三个刺客,他们是……” “太子手下的人。”夜亦谨打断她的话,眼神依旧压人。 叶冰凝悻悻道:“对,我差点忘了,王爷耳力过人,想必听见那刺客说的话。”她藏在衣袖里的手顿时狠狠捏紧,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提这茬,那男子嘴里可没什么好话,那句狗男女不知王爷听见没…… 她悄悄抬眼,夜亦谨面沉如水,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只怕是全都听见了。 叶冰凝顿时痛恨起那名瞎嚷嚷的男子:说话为什么只说半句?!不能把“夜王妃、夜亦谨,你们这对狗男女”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吗?断章取义害死人啊啊啊啊啊! 第二百零九章 争执 夜亦谨脸色更黑,难得地对叶冰凝冷笑一声:“本王确实听得清清楚楚。” 他突然将自己揽在叶冰凝腰间的手松开,转而扳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 叶冰凝因他这个动作顿时眼神一滞,心中一片冰冷:夜亦谨这是什么意思?他真的信了那男子的话,觉得她和吴汝州有私情吗? 难道在夜亦谨心里,她叶冰凝真的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么? 在叶冰凝凄然的眼神中,一件温暖外衣突然裹在她肩膀上。夜亦谨低垂着眼,帮她把衣领收了收,还扬开了宽大的袖子,淡淡道:“手伸出来。” 叶冰凝怔怔地伸出手,穿过那对她来说明显过大的袖子。身上顿时暖和起来,叶冰凝抿了抿唇,看着夜亦谨不知喜怒的眼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指慢慢滑进夜亦谨指缝,最终与他食指相扣。 夜亦谨皱起的眉心舒展了些。他顺势将叶冰凝的手牢牢攥在掌心,牵着她大步向吴汝州走去。 刚才还在疯狂叫嚣的男子自从知道夜亦谨来了,不仅不叫了,也不挣扎了,像一条死狗一般瘫在吴汝州脚下,安静如鸡。 这时见夜亦谨和叶冰凝朝他走过来,男子的身躯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夜亦谨自提步走过来起,吴汝州的视线便锁定在他身上,他迎着吴汝州的目光,眼神很冷,将叶冰凝的手也攥得很紧。 “夜王殿下,又见面了。”吴汝州微微勾唇,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许久不见,夜王的排场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呀,怎么,今天又是来这里踏青么,不过这荒郊野外的,不比当初在碧云山庄里有吃有喝,夜王殿下这次选地方可选错了。” 叶冰凝听出他在阴阳怪气,刚想出言反驳,夜亦谨感觉到她想上前一步的动作,握着她的手顿时收紧了些,还晃了两下。 叶冰凝一愣,便没继续动作。 夜亦谨冷冷地看着吴汝州,眼神里是满满的警告之意:“无所事事之人才会以他的做法来揣测别人的行为,这个道理吴楼主不会不懂。吾妻顽皮,天真无邪,对他人鲜少设防,却偏偏古道热肠,一听到他人有事相求便愿意出手相助。” 叶冰凝听他这一番评价瞪大了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夜亦谨心中变成了“天真无邪、古道热肠”这种让人一听就会起鸡皮疙瘩的形象。 没想到夜亦谨只停顿一下,接下来说出口的话火药味更重:“吴楼主如果自己能力不足,想做的事一个体弱的女子来帮忙的话,那我建议你有这闲工夫在外面招摇,不如待在家多修习功法。” 吴汝州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背上的青筋都被攥了起来,他怒不可遏地道:“你懂什么?!再说了,即便你与叶冰凝是夫妻又如何,难道她做什么事、与什么人相交为友都要经过你的同意?她是一个人,不是你夜亦谨的附属品!” 夜亦谨被他一激,眼中顿时升起森然杀意,吴汝州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曲解他的意思,挑拨他与叶冰凝二人的感情,更别说他不在时,吴汝州会在叶冰凝面前编造些什么谎话了,只怕会比现在更加难听百倍。 夜亦谨一直知道,本来叶冰凝也是不喜欢夜亦谨管束她太多,一直跟他要求自己需要自由行动,而且不要他找人跟着。吴汝州如附骨之疽般抓着叶冰凝不放,还不断在她面前诋毁他,长此以往下去,只怕叶冰凝与他之间会生出嫌隙,届时吴汝州便可趁虚而入。 绝对不能让此事发生。 夜亦谨松开了叶冰凝的手,掌中运起狂暴内力,他此刻是真的想杀人,如果不是顾及着叶冰凝还在场,当吴汝州说出那句话起,他就会上前把这个觊觎叶冰凝的男人撕成碎片。 但至少现在还不能杀他,夜亦谨往前踏出杀气凛然的一步,在心中无声冷笑:那先废了他一只手好了。 但还没等他踏出第二步,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突然被温热的柔软包裹住了。 叶冰凝伸出手拉住了夜亦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上前一步,微微挡在他身前,眼眉一挑,用认真而不虞的目光注视着吴汝州,她淡淡开口:“吴楼主,请慎言。王爷是否干涉我行事交友,是我二人之间的事情,至于附不附属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她眼神忽然一凝,周遭的温度忽然变得冰冷了几分:“你若是再妄加揣测,别怪我不客气了。” 吴汝州默然,他神情黯然地松开了手上聚起的功法,看着叶冰凝的目光不知为何竟然带上了几分凄凉。 看起来十分受伤。 叶冰凝移开了视线,转移话题似的道:“来人,把地上这三名黑衣人捆起来带走。” 夜亦谨在她身后突然出声:“接下来的事不劳吴楼主费心了,这是我夫妇二人与太子的过节,还请你回避离开。” 他特地在“夫妇”二字上加重咬字,话中虽然还带着三分客气,但那语气明明就是在说:快滚。 吴汝州如何不知,他脸色苍白,却仍然倔强地站在原地,固执地看着叶冰凝,轻声道:“你答应过我的,藏药密室。” 叶冰凝感觉到自己简直要被一前一后两道视线刺穿了。即便她不回头,也感受得到夜亦谨的目光有多炽热。 但此时确实不是再谈这件事的合适时机,叶冰凝看着吴汝州,轻声道:“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待将这些黑衣人的事情处理好,我再找机会带吴楼主去醉樱楼打开密室。” 她心中十分尴尬,她确实答应了吴汝州要帮他打开密室,但此时夜亦谨在,如果自己说要继续跟吴汝州一起走,很难说夜亦谨不会吃醋发疯。 她可不敢在老虎气头上去摸屁股。 等她好好地跟夜亦谨解释一番,好好安抚,再把黑衣人的事情解决掉,再处理密室之事不迟。 夜亦谨听了她的话,顿时面色一沉:叶冰凝竟然还想和他搅和在一起,还要去那劳什子密室! 而吴汝州虽然脸色也不好看,但他再心有不甘,也知道这时候不能给叶冰凝添麻烦,便抿着嘴点了点头。 第二百一十章 独守 叶冰凝把房间门关上,看着夜亦谨那张表情仍旧很臭的脸,低眉顺眼地跑到桌子旁边给他倒了杯茶。 “王爷,渴不渴?” 夜亦谨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接过,而是一把抓住她端着茶水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我不是让你少和吴汝州这种江湖人士接触么?再者说,就算他的事情一定需要你插手,你就不能把我留给你的人带在身边么?!” 他越说越生气,低沉的声音都隐隐有高昂之态:“如果不是因为今日去围剿你们的人不过是太子手下一支寻常实力的队伍,而是他手下的精兵,你寡不敌众,若葬送在那条无人小路,我从铜矿回来之后,只怕连你的尸首都找不到!” “叶冰凝,你就这么不愿意相信我的人,相信我么?” 夜亦谨简直怒不可遏,他看得出来叶冰凝始终对他有所隐瞒,不愿意让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愿意让他了解她暗中到底在做什么事情,更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扔下满驿站的侍卫不用,偷偷摸摸跑出去和吴汝州厮混。甚至答应帮这个曾经为了自己的徒弟而挟持过她的恶徒。 叶冰凝的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叶冰凝的脑子里自然想的全是夜亦谨,她偷偷摸摸独自跑出去本来是不想让对方吃醋,不把真实身份告诉夜亦谨是因为不想对方因为她江湖草莽的身份看不起她,或者觉得她经营江湖组织很危险不想让她继续。 她不想跟夜亦谨产生这种正面的矛盾,但是与此同时夜亦谨因为她的隐瞒也对她失望了不少。 该怎么取舍? 叶冰凝看着满脸怒容的夜亦谨,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神情哀伤。 而夜亦谨看着对方一言不发的样子,握着叶冰凝的手也是忽然脱了力。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因为看不透叶冰凝而满腔怒火,一半因为叶冰凝的隐瞒而一片冰寒。 “算了。”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转身推开房间的门,头也不回地道,“我去把黑衣人的事情查清,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下会有大夫来给你诊治。” 从那条荒野小路回到驿站后,他便马上派人去找了大夫,算算时候,应该快到了。夜亦谨在面对叶冰凝时向来嘴硬心软,就算面上因为其他事情气得不行,但心里最挂念的始终是她的身体。 为了避免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而说出难听的话,他还是决定暂时离开,让自己冷静冷静。 门轴被夜亦谨带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刺响。叶冰凝捧着那杯茶,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脸上的神色既无辜又不知所措,她怔怔地盯着那扇关上的门,风寒未愈的低烧终于让她感觉到迟来的脑热。 像有一把火烧红了她的眼眶,叶冰凝低头含了一口杯中的水。 早已冰凉。 刚过了吃晚饭的时候,外面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都说春雨绵绵,但雨点敲窗的动静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 叶冰凝从被子里钻出来,披着件衣服,打开了那扇惹人烦厌的窗户,豆大的雨点顿时跟着风扑进来,洒了她满身的冰凉。 她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这还是今天夜亦谨亲手为她披上的那件,上面早已没了那人身上的温度,只留着一点淡淡的皂角清香。叶冰凝低着头仔细地嗅了一嗅,心里的烦躁压下去不少。 她看着外面漆黑深沉的夜色,只稀稀落落几盏别人家门口的小灯透着亮,看着怪孤单的。她感觉到冷得透骨的湿气从外面一点一点透进房里,她身上仿佛也被这湿冷浸透了似的,忍不住发起抖来。 外面雨这么大,不知道夜亦谨有没有带伞。会不会赶回来的时候淋得浑身湿透,也像她一般感染风寒呢? 叶冰凝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黑野,脑子里不断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闪。她暗想:自己是不是对夜亦谨关心太少了?所以连他生活上一点点琐碎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叶冰凝仍旧望着窗外出神,直到那扇破旧的门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她才惊喜地望过去。但没待她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唇角的弧度便僵在了脸上。 来的人是白影。 白影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微微屈身行了个礼:“主人,夜王殿下派人叫我来帮着照顾照顾您,他说自己要忙几日铜矿上的事情,这几日便住在刺史府了。” 她抬起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叶冰凝,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夜王殿下还说,让属下陪在主人身边好好地将醉樱楼中藏毒密室的事情处理好,既然您不愿意用他拨过来的人,便让属下来协助主人。” 她嗓音温柔如水,语气温和如玉,可说的话落入叶冰凝耳却像晴天霹雳。 叶冰凝扶着窗台的手无声无息地握紧了,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白影道:“我知道了,你下去。” 她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木质的窗棂都被捏出了细微的裂缝。 白影又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开了,还贴心地帮她带上了门。 叶冰凝站在原地,浑身发冷。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披在肩上的衣袍顿时滑落在地。她蹲下身子将那件冷白的衣袍捡起,把脸靠在上面轻轻地蹭了几下。 绸缎凉如水,她焐不热了。 第二日,白影一大早便来敲叶冰凝的房门。今日要和叶冰凝去开启方与世留下的藏药密室,白影对此十分重视,将自己手下的人都带了来。 她听说了昨日叶冰凝在野外遇袭之事,而如今为了能好好保护叶冰凝,这一次醉樱楼也算人才尽出了。 她本以为,叶冰凝昨日听了夜亦谨那一番话,今日仍旧会萎靡不振,没想到门打开后,站在她面前的叶冰凝收拾得十分利落,头发束得高高的,身上也是穿着一袭白色劲装,只是套在最外面的外袍显得有些大也有些长,似乎不符合叶冰凝的身形。 第二百一十一章 密室 叶冰凝五官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憔悴之色,她不仅抹了口脂,甚至拍了点胭脂,此时不仅看不出一点病容,甚至更显容貌昳丽。 她没什么情绪地看了白影一眼,说话的语气很淡:“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从白影身边缓步经过,连房门都没关。 白影心中一跳,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她伸出手,把敞开的门重重带上,在这久久回荡在驿站里的巨响中也走下了驿站的楼梯。 吴汝州早已在醉樱楼门口等待。 昨天夜里,一支粘着一张纸条的冷箭突然射进了他房间,直直地被钉在墙里。纸上说,今日叶冰凝会前往醉樱楼与他会合,一同去开启方与世留下来的藏药密室。 当时吴汝州看着自己门上被暴力破坏的纸窗,曾怀疑过这纸条上内容的真实性。他细细端详过,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笔力藏锋,绝对不是来自叶冰凝。 但会无缘无故给他发这个的……十有八九是夜亦谨。 所以吴汝州虽然带着一腔莫名其妙的恼火,但还是在一大早便来到了醉樱楼门口等待。 果然,不消多时,叶冰凝便从一辆停在醉樱楼门口的马车上跳了下来。他看着对方今日格外艳丽的小脸,迎上去时却又突然说不出话。 叶冰凝只是眼中不带一丝温度地看着他,说出口的话也是冷冰冰、硬邦邦的:“白影告诉我,藏药密室在方师叔居住之处,并不在醉樱楼内。”她偏头看着走过来的白影,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和吴汝州解释一下。 白影淡笑道:“虽然密室并不在醉樱楼内,但是也只有从醉樱楼才能过去。请随我来。” 这一次他们仍旧走的是那条漆黑而冗长的密道,看着地下交错扭曲的影子,叶冰凝突然想起那日和夜亦谨执手走过密道的情景。 那时候,似乎没有觉得这里竟然如此昏暗、如此窄长,她甚至怀疑地想:这真的是她走过的长廊密道吗? 但到了出口,看见那个隐藏在柳林中的亭子尖尖后,叶冰凝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原来变的不是外界的环境,而是她的心境。她只是很想念夜亦谨宽大而温暖的手而已。 白影带着他们穿过这个隐秘的后花园,进入一扇藏在假山后的暗门。吴汝州赞叹道:“如果不是白影带路,根本想象不出,也看不出原来这里藏着一道暗门,方师叔果真是有大智慧之人,才能设计出这么巧夺天工的密道。” 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因为密道幽深,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叶冰凝是惋惜地苦笑了一声:“方师叔他,真的很聪明。”可惜在用情一道,却笨拙得比不上普通人。 而白影则因为他的话,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呼吸也颤抖起来,但她因为走在最前面,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这条密道看似幽深,但叶冰凝等人却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走到了尽头。尽头竟然有两个门,一道破破烂烂,仿佛关门的时候多用点力气便可以把那扇门给震散。 而另一道是一扇厚重而严密的铁门,门的中间有一个圆盘机关,中间嵌着一个凹槽,形状十分眼熟。 “主人,吴楼主,这便那间藏药密室,我并不知晓打开密室的方法,请二位自行破解。”白影低着头恭敬地道,一缕黑长的发丝从她右耳边散落,她抬起头的同时用左手将那缕发丝别到耳后。 叶冰凝觉得她的动作奇特,便多看了一眼。但身后的吴汝州却耐不住性子,催促她:“你快看这个机关,你可有破解办法?” 叶冰凝白了他一眼:“亏你还是听雪楼的楼主,就你这记性,出任务的时候真的不会杀错人么?”她一边从腰间掏出一块东西,交到吴汝州手上:“你看这个。” 这是当初有方与世交给吴汝州,又被吴汝州放在信封里交给叶冰凝的令牌。 这个令牌的形状刚好与机关上的凹槽相同。 吴汝州将令牌按上凹槽,果然门内传来一阵机关响动。他用手撑在门框上,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看着叶冰凝:“我不知道这个是这扇门的钥匙,把这个放进信封就是为了给你赔罪。”那天他戏弄了叶冰凝,把对方惹毛了,但是自己又有求于人,只好用这个来赔罪。 叶冰凝疑惑道:“你这个拿给我,能赔什么罪?我只是看在它曾是方师叔的东西才收的。” 吴汝州的表情顿时正肃起来:“你记性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啊?我不是同你说过,这个令牌它……” “哎呀,门开了。”叶冰凝闻见了从药室中飘出来的浓重药香,顿时激动起来,连吴汝州嘴里说的是什么都不在意了。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轻巧地从吴汝州身边掠过去,没听到对方嘴里声音骤然低下来的后半句:“拿着它可以来听雪楼,找我帮任何我可以帮的忙。” 白影跟在叶冰凝后面进去的,闻言转过头轻轻地扫了吴汝州一眼,她将视线转回叶冰凝身上,看着对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 叶冰凝进了密室就像出了笼的鸟,看什么都兴致勃勃:“这个蓝雪果很难寻的!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盒!哇,还有小叶大寒草,我都从来没有找到过!方师叔竟然寻到了。” 密室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盒、石盒、木盒,叶冰凝边看边搓手,暗道这趟真是没来错,吴汝州竟然许诺给她一半,这对于她来说比发大财还值得多! 她转过身,惊叹了一句:“这后面的架子上也有好多盒子啊!”她直接走过去拿起来一个最大的,没想到这个盒子竟然上了锁,一把铜制的小锁。 这里面一定有好东西!叶冰凝心痒得不得了,顿时在四周寻觅起这个盒子的钥匙来:“哎!你们也来帮忙找一找,这个盒子的钥匙在哪里!” 吴汝州和白影都走了过来,帮她在架子上找起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回京 几人找了整整一夜。 翌日。 “唔。”昏暗的马车厢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嘤咛,叶冰凝头痛欲裂,费力掀起眼皮,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在马车上?她不是和白影吴汝州二人在方与世留下的密室中清点药材么? “你醒了。”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是白影的声音。 叶冰凝瞪大了眼,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不适,忙问道:“白影?我这是在哪?!” 她动了动手臂,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浑身都不得动弹。 这是什么情况?! 白影就坐在叶冰凝的面前,她看不清叶冰凝的动作,但也猜得到她此时心中的疑惑,便解释道:“这是在回京城的马车上。” “你想做什么?”叶冰凝眉头紧锁,看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心中不安的阴影逐渐浓重。 白影低低地笑了一声,叶冰凝后背倏然窜出一股莫名的凉意,不知为何,白影现在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妙。 像一个穷途末路的疯子。 “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 她这般答非所问,叶冰凝立刻警觉地说道:“这和你把我绑回京城有什么关系?” 但白影并不满意她的回答,依旧自顾自地道:“从前,青州有一户姓李的人家,开了一家小染坊。得蒙一个经营丝绸的大户赏识,那家人的生活还算美满富足,不久后李家还有了个小女儿,如掌上明珠般爱护。” “可惜,姓方的丝织大户得罪了青州的大官,不肯跟他们同流合污来剥削青州的百姓。而后惨遭灭族,而背靠着方家的这些小商户,也被牵连,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打击,被威胁着和青州的大官合作。有的人迫于无奈,屈从了,可这李家染坊却因为重情重义,妄图替方家伸冤,遭了毒手,不仅全家的成年人全部被杀,甚至连那家最小的女儿都被扔进了深井。” 白影的声音开始颤抖,仿佛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她记得那些无法抵抗的大手,记得那骤然失重的恐惧,记得窄小而黑暗的井道,更记得那无比冰凉刺骨的井水。如果不是当时才三岁的她身量尚小,又碰巧落进了京中的木桶,恐怕她也成了那冰冷井底的一具骸骨。 “青州的大官恐怕怎么也没想到,方家还有一子尚存人世,知道那些曾经依附自己家族的商户被害后,竟独身前往,一家一家地搜寻着那些无辜被害之人犹存的血脉。” “而我,就恰巧是其中的一人。”白影的声音在黑暗中犹如鬼魅,又轻又冷,“被救上来的那夜,我趴在他身上,心里发誓我这辈子一定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她轻缓的语气骤变,森然低吼,仿佛发疯:“我本来有机会报答他的,都是因为夜亦谨!是他害死了方与世,我也要他生不如死,将我尝过的滋味也好好体验一番。” 叶冰凝心中一惊,白影突然充满了愤怒的低吼像一记重锤砸在她脑门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方师叔的死并非全然王爷之过!他本可以说出自己的身份,王爷的人就不会继续追击,还会帮他治伤。” 她口中安抚着白影,解释当日之事,脑中却迅速闪过几个画面,边分析边暗自心惊:白影究竟是何时知道方与世之死的真相? 这事明明只有夜亦谨的心腹侍卫知晓,难道——夜亦谨身边竟出现了叛徒?! 那他此时岂不是很危险?! 叶冰凝呼吸一滞,心中的担忧顿时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她死死盯住白影的方向,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句话:“方师叔早有赴死之心,不然不会将醉樱楼交予我!你莫要受人挑拨,让方师叔在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但白影只是轻声笑着,说出的话却残忍:“你的诡辩在我这里没有用,即便夜亦谨是误杀了方与世,追根究底还是他杀的。我要报仇,只能找他报了。” 她突然靠近了叶冰凝,温热的呼吸像一把羽毛扇拂上她的脸颊。 “主人,谁叫你是我仇人的妻子,今生欠你的主仆忠义,来世再报。” 叶冰凝忍不住抖了抖,眼神惊恐地看着那道黑暗中的轮廓。 白影已经疯了,跟疯子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从未拿我当过主人。你若记得我们之间的几分微薄情分,不如坦言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忍不住张开了抿紧的唇,冷声对白影发问,“既然想用我要挟夜亦谨,又何必把我弄回京城?” 她心中已有定夺,此事八九不离十与太子脱不开关系。 毕竟当初青州便有人与京中官员同流合污,太子更是染指青州铜矿,视搅乱他计划的夜亦谨为眼中钉肉中刺,而现下白影又是带她回京城,只怕太子要有大动作,要拿她做人质来牵制夜亦谨。 白影被她猜透心思也不生气,只冷笑一声:“这些王妃就不必担忧了,若是那些人得了手,你回了京城倒也没有危险,若是那些人没得手,属下就只好失礼,要请夜王妃帮一个忙了。” 青州刺史府中。 “来人!”昏暗的地牢中突然响起一道低沉而暴怒的嘶吼,铁质的牢门被狠狠掀开,撞掉了几块破旧的墙皮。 门外的侍卫心悸着冲上前,却被一道劲风拂向一旁。 一道黑影卷过,只留下一句:“看好这个人!” 侍卫们晕头转向,只看清了跟在夜亦谨后面的玄一。而那张素来带着几分戏谑笑容的面孔此时也是神情冰冷,足以让人感受到他们刚才从莫寒逡嘴里审问出来的东西有多么令人震惊。 玄一追上去,看着夜亦谨紧绷的侧脸,咬牙请示道:“王爷,那莫寒逡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现下京城岂不是很危险。太子一党既然知道此时王爷在青州,难保不会提早动手。” 夜亦谨铁青着脸,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玄一所言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刚抓到莫寒逡时,他便因为对方的家世背景而猜到青州铜矿一事与太子牵涉甚深。 然而越审问,越往下查,调查出来的事情便愈发的让他心惊。 第二百一十三章 遭遇不测 当初夜亦谨带着叶冰凝离京前往靖州时,太子便贼心不死地派人前往青州铜矿,瞒天过海,像疯了一样地捞钱。 而这些钱币,竟然全被他用来私自招买兵马。 太子要谋反! 夜亦谨捏紧了拳头,脑中只有暴戾的情绪在不断冲刷着他的理智。他阴鸷地看着越来越短的长廊,步伐暴怒。他只恨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把自己查到的太子罪行上报给皇帝,让满朝文武知道当今太子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 终究是他思虑过度,想尽数太子罪行,再把他拉下那个位置,可没想到太子竟然铤而走险,愿意走这种一步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的险棋。 但不得不说,这一步确实是逼住了夜亦谨。 当务之急是赶回京城,阻止这一切! 夜亦谨冲出了刺史府的牢房,眼前盖下一道无比刺目的光亮,左右侍卫迎上来。他便一刻不停地吩咐玄一赶快准备启程。 正值傍晚,漫天的红霞像旷野中燃起的火。溽热的暑气未消,仍旧从地缝中钻出来,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人的身躯上。 夜亦谨无端地想到了那个刚到靖州的傍晚。 眼下正是情况紧急的时候,夜亦谨此时也顾不上和叶冰凝闹别扭了,雷厉风行地唤人备马,要亲自去把叶冰凝接回身边。 一生这么短,日子过得像弹指一挥间,他们实在没有必要将情绪浪费在冷战中。 这么想着,夜亦谨的脚步都忍不住加快了些许。 还未待他走到刺史府门口,此时本应跟在叶冰凝身边的玄七突然匆匆地冲入府中。 夜亦谨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玄七面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夜亦谨面前,额头重重磕向地面,颤声道:“王爷!属下该死,王妃失踪了!” 夜亦谨目眦欲裂,上前揪住了玄七的衣襟,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王妃失踪了?” 玄七羞惭地低下了头,额头磕破了皮,流下一线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滴到了夜亦谨的手上。 玄七不敢伸手去帮他擦,捏紧的拳头缩进了衣袖:“属下本来暗中跟随着王妃去了醉樱楼,而后王妃被带进密道,属下怕被发现,便一直在楼外等候。没想到王妃在楼内呆了一整天也没出来。属下本想回来找几个人手一起进楼内打探,又怕等待时王妃出来,便没有离开。刚才属下在醉樱楼的后门处发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厮,从他们手中救下了中毒的吴汝州,这才知道王妃恐怕是遭遇了不测!” 醉樱楼出了问题! 是他大意了。 夜亦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自派人去叫白影照顾叶冰凝,却反而害了她。 玄七的话让夜亦谨手上的力道倏然一松,面色更加阴晴不定起来。 他的脸色仿佛冻住了一般,心急如焚地转过身,调动手下前往醉樱楼。 什么铜矿、太子一党通通都不重要了,现下把叶冰凝平安无虞地找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可他刚跨出去两步,夜亦谨便听到了细微的动静,他耳尖微动,心中突然升起一阵瘆人的危机感。 身后有一道细微而冷厉的破风声传来,伴随着玄一等人的怒吼:“王爷小心!” 玄七本以为自己可以一击得手,但夜亦谨反应实在超乎寻常的快,面对背后突然刺来的短刀,夜亦谨在不知短刀方向的情况下,脚下突然走出了诡异的一步,避开了玄七手中淬了剧毒的刀刃。 夜亦谨眼神冰冷,对玄七握住短刀的右手使出一个飞踢。 “哐啷。” 闪烁着幽光的锋利短刀落在地上,暗卫一拥而上,将意图刺杀夜亦谨的玄七制服在地。 “玄七!你这是做什么?!”玄一瞪大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多年以来出生入死的兄弟突然成了叛徒妄图弑主,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玄七脸色苍白,在刚才的推搡打斗中被打破了嘴角,一丝鲜血从他唇角蜿蜒而下。 面对玄一的质问,他只轻扯了下嘴角,弯唇透着嘲讽弧度,和着那抹鲜红,迤逦又可悲。 玄一不死心,仍旧不肯相信这个和他一起在夜亦谨手底下成长起来的兄弟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他悲愤地冲上去,狠狠地给了玄七一拳,打得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王爷对我们恩重如山,为何你要投靠他人,反过来针对王爷!” “恩重如山?”玄七哈哈大笑,即便整个人被压制,仍旧拼命地抬起头,状若癫狂地看向夜亦谨。 “自然是为了给我家人报仇。”玄七死死地瞪着夜亦谨,恨不得生啖其肉,“我阿爹和阿娘的死就是夜王的手笔,我现在已经知道得明明白白了!当年我爹是禁卫军中一个小统领,不过贪了几锭银子,夜亦谨便将他赶出军营,我爹失去禁军庇佑,被仇家找上了门,导致我家破人亡。” “夜王!夜亦谨!都是因为你!”玄七声嘶力竭,发出一声凄厉而愤恨的低吼。” 夜亦谨手下的侍卫脸色骤变,他们不知道玄七口中所言是否真相,但他们自小是一块儿长大的,其中玄一尤甚,所以此时玄七突然用这种理由背叛夜亦谨,背叛暗卫,自然是让他们惊奇愤怒不已。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夜亦谨,眼中神色几次闪动,玄七的话确实带给他们一定的影响,毕竟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出身都与玄七相似。 夜亦谨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信任多年的下属:“你信了太子。” 他话中没有一丝询问之意,似乎已经笃定,就是太子用此事策反了玄七,让他前来刺杀自己。 玄七狠狠地扭过了头,眼中恨意仍然翻涌。 “太子亦和醉樱楼联合,与你里应外合,把王妃掳走,妄图以她来要挟我。” 看着玄七含恨带怒的侧脸,夜亦谨心中只余失望,多年的悉心栽培、真心相待,竟如此轻易地就被这三言两语挑拨了。 是他看错了人。 这样的人,也不值当他多解释什么。 但眼下恐怕只有他知道叶冰凝的去处,夜亦谨忍下心中翻腾的杀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副冰冷无比的神色。 第二百一十四章 真相 “你怪我十多年前将你爹赶出军营,却对让你家破人亡的仇家只字不提。怎么,太子是编不出来,还是你自己明明无比清楚,却还是把所有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玄七心中一惊,抬头看向那如冰雪雕刻出来的冷硬面孔。 “当年你爹克扣他人军饷,拿着别人家中过活的银子上赌坊。后来被我发现逐出军营,再付不起赌资,便去找了‘行钱’借赌资,可惜他运气不好,找的‘行钱’穷凶极恶,又还不上高额利息和本金,那‘行钱’便夜袭你家,杀你家人,掳你家中财物,见你是个男孩儿好卖钱,便卖给了人牙子。” 夜亦谨的眼中一片冰寒,似乎已经被玄七的所作所为冻伤了心肺,再暖不起来:“这些,太子可曾告诉你?” 玄七已经呆若木鸡,心中巨震,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子有意策反他来帮着对付夜亦谨,怎么可能会把此事告诉给他呢? 夜亦谨见他这幅不管听到什么都相信的样子,更是气得动了肝火,将已经尘封的往事掀了出来:“当年我听说被我赶出军营的将领家中竟然遭此惨变,懊悔自己行为太过激进,便竭力将那孩子买了回来,后来发现他有天赋,才让他做了我的心腹。世事难料,这世上只有心腹才懂得往我身上哪里插刀最痛。” 一旁的玄一闻言,心中大恸。他们算是夜亦谨最信任的人,赐玄字为名,是夜亦谨最爱的颜色。平日、战场上,夜亦谨跟他们出生入死了不知多少回,护着他们多少回,玄一都是铭记于心的,所以面对玄七的背叛,他才如此失态,仿佛比夜亦谨伤心十倍。 但玄一知道,他心中的痛苦恐怕不及王爷万一。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这滋味,谁来尝都是世间极苦。 但夜亦谨的话却还没说完,甚至给了玄七最重的一击:“你可记得成为夜王府暗卫后,我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刺杀一名作恶无数的赌坊老板,莫家的旁支莫东阳?” “他便是当年,屠你满门的‘行钱’,仗着自己身后是国公莫家,四处为恶。”国公莫家,莫皇后,这些人都是莫家扎根京城的根本,而太子更是其中最粗壮的一根树干。 你的仇人早已经被你手刃,而如今你却因为你仇人的依仗而叛出夜王府。 如果夜亦谨说的是真的…… 玄七忽然感到遍体生寒。 他都做了什么?他竟然妄信了他人,帮着自己的仇人一方来暗害于他有恩的夜王殿下。 玄七急火攻心,吐出一口发黑的血,看向夜亦谨的眼神中满是懊悔:他了解夜亦谨,对方从不说谎,面对他这样一个阶下囚,没必要也不值得编出一个故事来哄骗他。 “信不信由你,”夜亦谨看着眼神忽变的玄七,淡淡道,“你们放开他,既然他这么想要真相,就让他尽管回京城去查。” 玄七目光涣散地盯住地面,忽然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情,像被针扎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深深地磕下一个头,闷声道:“请王爷快回京救援王妃!她已经被白影偷偷带上了回京的马车。” 夜亦瑾策马冲进了京城,身后是整个京郊大营的他自然不惧太子短期组建起来的那只草头军。 他自青州奔波而来,联系上京郊大营后进京并没有耗费多少精力,把守城门的军队脆弱得像是纸糊的。 但太子压的宝却是在皇家的禁卫军上。 此时整个皇宫都处于太子的控制中,宫门紧闭,无数身披战甲的禁军严阵以待。 而太子此时正无比得意,领着十数名依附自己的官员,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叶冰凝被捆起双手,脚上戴着镣铐,推推搡搡地被推到太子身前。 太子心情甚好地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感慨道:“夜王妃,又见面了。” 谁想见你这个无耻之徒! 叶冰凝想骂他,可惜此时嘴被堵住,一声都发不出来。 “夜王妃还是省省力气,夜王已经进京了,很快我就会让你们夫妻团聚的。”太子眼中闪过一抹狠色,阴鸷地笑着,“到时候还得请夜王妃帮我一个忙呢。” 远处已有一片沉闷的马蹄声,太子长眉一挑:“来得这么快?小看他了。” 他将叶冰凝推上城墙,几十米高墙上的风凌冽燥热,叶冰凝不知不觉中汗如雨下。 她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黑云,军队的最前方,一道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 而叶冰凝的视线却模糊了,她唇瓣嚅动,无声呼唤:“王爷……” 夜亦谨似有所感地抬头,见城墙上立着一道清瘦的白衣身影,心中骤然狠狠一缩。 即便隔着这么远,看不清面容,他也能感受得到,那就是叶冰凝。 大军兵临城下,两方陷入无声的对峙。 “皇叔!”太子得意地站到了叶冰凝旁边,居高临下地呼喊道,“若是想让你的王妃仍旧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就孤身进城,一个人也别带!” 玄一急道:“王爷不可!太子定有埋伏!您要是一个人进去了,太过危险!” 夜亦谨淡淡地抬起头,被迫站在城墙上的叶冰凝流着泪疯狂摇头,示意他千万不要答应。 但——“可以。”夜亦谨低沉而洪亮的嗓音响彻于城墙上空。 身后暗卫顿时下马跪成一片:“此举太过凶险,王爷三思啊!” 夜亦谨神色沉了下来,狠狠一甩马鞭,在空中打出了个脆响,四周寂静,他道:“我心已决,不必跟来。” 他狠狠抽了一鞭战马,独身冲向宫门。 太子见此,心中大喜,忙带着人下了城墙去捉他。 没想到这夜王倒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为了一个女人敢独闯龙潭虎穴。 太子身边的官员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而后又被自己强硬压下。 可惜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夜王今日必定要折在此处了。 城墙下的禁卫军队伍已经将夜亦谨拿下,太子带着叶冰凝赶到时,见到的正是夜亦谨被侍卫反扭了双手的画面。 太子哈哈大笑,觉得心中甚是爽快,一向压着他的夜亦谨也有这样受人牵制的一日。 他心中得意不已,顿时起了捉弄的心思。他抓过叶冰凝,从腰间抽出宝剑,抵在她颈侧,笑容恶劣:“既然夜王一心要救王妃,那本座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自刎,二是打断你自己的腿,如何?” 叶冰凝睁大了美目,拼命摇头,眼中的水雾已经忍不住落下。 夜亦谨沉声道:“放开她,我答应你的要求。” 太子不耐地将剑锋往叶冰凝纤细的脖子上压了压,一缕鲜红顿时流了下来,几乎刺伤夜亦谨的眼睛:“现在你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夜亦谨紧皱着眉头,闭了眼道:“放开我,我自己动手。” 太子顿时心中狂喜,大笑:“哈哈哈哈好,放开他,夜王也算是个英雄,自裁最是合适。” 旁边的官员也奉承道:“太子殿下此举乃是为了清君侧,夜王功高震主,咱们动手自是不适合,太子殿下这一手甚是高明!” 太子更加得意,看着夜亦谨的眼神也愈发轻蔑。 按住夜亦谨的两名侍卫放开了手,夜亦谨低着头松了松手腕,猛然抬眼看向太子,神色是说不出的危险:“既然要我自裁,总得给我一把剑。” 太子心中一跳,被他的眼神震慑住,反应过来后又恼怒不止:自己身边侍卫这么多,何必怕他一个孤家寡人? “给他。”太子不悦地看向夜亦谨旁边的侍卫。 夜亦谨接过那柄锋利的铁剑,横在自己颈侧,手肘已经高高地扬了起来。 “动手!” 夜亦谨手中的剑并未如太子所意料的那般割上他的脖子,而是被甩了出去,正中太子右肩。 太子惨叫一声,手中的剑控制不住地掉落在地。 “护驾!” 太子身侧倏然冲出几名侍卫,眼神冷厉地拔剑出鞘,砍瓜切菜一般把太子身边的侍卫解决,而后将剑锋架上了太子的脖子。 战局顿时逆转! 夜亦谨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策反和安插细作一事,并非只有太子懂得怎么做。 叶冰凝目瞪口呆地看着赤手空拳的夜亦谨冲入混战,击杀一人后抢过一柄剑,直直地往她身上甩过来。 “蹲下!”夜亦谨的怒吼在耳畔不断回荡,叶冰凝条件反射地蹲了下去,只闻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她回过头去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妄图偷袭她。 本来站在太子身边的臣子顿时作鸟兽散,四周变得混乱起来。 “轰!”宫门倒塌,京郊大营的军队怒吼着冲了进来。 被剑锋桎梏的太子看着气势震天的军队,绝望地闭上了眼。 第二百一十五章 认错 战局收尾,禁卫军全都被控制住,玄一带着人完成宫中最后的叛军清洗。 叶冰凝愣愣地站在原地,震缩的瞳孔中倒映出夜亦谨朝她奔过来的身影。 “王爷……” 她的话还没说完,夜亦谨已经扑了上来,像几天几夜没有吃饭喝水的人见到了食物一般,疯狂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 夜亦谨眼底满是血丝,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一身玄衣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他的力气太大,两只手臂像钢铁一般死死箍住了叶冰凝,叶冰凝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我喘不过气了。”叶冰凝眼中甚至带上了点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欲落未落。但这泪珠却不是因为夜亦谨施加在她身上的痛意,而是流给劫后余生,流给翻然悔悟。 “我错了,”夜亦谨用干裂的唇不断摩挲着她的鬓发,声音后怕到发狠,“我不该把你交给别人,你这辈子只能呆在我身边,永远呆在我身边。” 他眼底有汹涌的怒火和疯狂,这几日太难熬,而刚才看到太子把剑锋贴在叶冰凝颈边时,他的心也如悬于刀尖。 他不敢想象自己失去叶冰凝会变成什么样子。 叶冰凝忍耐着疼痛,轻轻拍着他的背,嗓音发紧:“都过去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她撇了一眼躺在地上仿佛死狗的太子,轻声提醒道:“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完,现在人心惶惶的,以免有人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了。” 夜亦谨这才松开了她,让叶冰凝能喘过来一口气儿,但他也并没有完全放开她,而是转为握住她的手,仿佛生怕她会再次消失在自己面前一般。 叶冰凝心里暖融融的,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她也看开了许多,在这世上值得她珍惜的,也就是面前这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了,其他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现在回想起自己那些隐瞒和患得患失,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笨的人。 没有什么能比他们相守相爱更重要。 叶冰凝认真而深刻地仰视着夜亦谨的眼睛,感受着手上的温暖,心中再满足不过。 夜亦谨只握紧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到太子面前。玄一带着人围了上来,个个面色铁青,看起来恨不得将地上的人撕成碎片。 也是,这样一个德不配位,恶毒无耻之人,哪里配当储君?玄一一想到太子做下的那些事就恶心得不得了,夜亦谨在前线拼杀的时候,这群皇家的废物躲在他的庇护之下,却还要反过来捅夜亦谨一刀,妄图再泼上一桶脏水。 但明珠即便蒙尘也是明珠,朽木装得再精心,内里也腐败不堪,让人看一眼便想作呕。 “别擅动他,捆严实了。随我来。” 就算太子做的事情足以让他受尽千刀万剐之刑,夜亦谨却不打算动用私刑。 他还有不小的作用,得发挥尽了,才能将他绳之以法,以告慰那些无辜枉死的民众,告慰被他欺骗连累的天下。 夜亦谨拉着叶冰凝头也不回地往大殿走去,往日中热闹无比的宫道此时凄清阴森,朱墙上还残留着不少兵刃相见后留下的鲜血,更添肃杀气息。 向来侍从无数,庄严华贵的太和殿内此时空旷无比,精明的宫人为免卷入这场纷争,早已跑得干干净净。 夜亦谨嗤笑了一声,空荡的大殿中,回音也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清君侧,确如其名。只怕此刻皇兄床前必定清净了不少。” 叶冰凝眼中也露出一丝鄙夷:那些宫人们跑了便也罢了,刚才在城墙之上振振有词的朝廷命官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见这些人平时是有多么趋炎附势,动作才能如此干脆利落。 “走。去见见皇兄。”夜亦谨冷笑,不再多言。 反正这些人的帐以后有的是机会算,不急在这一时。 但要是在此处耽搁了时间,太子余孽对皇帝出手,一不小心让他一命呜呼了,夜亦谨倒是要免不了背上谋朝篡位的千古骂名了。 叶冰凝和夜亦谨顿时在皇宫中寻觅起来,只为找出皇帝到底被藏在什么地方。 虽然太和殿的宫人已经跑得七七八八,但若有心逮,找出皇帝的下落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消多时,他们便发现了一名躲在下人房中的宫女,宫女瑟缩着带夜亦谨和叶冰凝走进了皇帝养病的殿中。 这间偏殿离皇帝居住的太和殿并不远,只是偏僻冷清了些许。 没想到伺候皇帝的老人都还在,听到了动静,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赶趟着过来,然后像被冻在夜亦谨面前似的,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只瑟瑟着用警惕的目光盯住夜亦谨一行人。 叶冰凝暗自纳罕:这些人的反应怎么这么奇怪。 两方对峙了几秒,带头的老太监终于忍不住先发制人,色厉内荏地道:“夜王,你是想谋反吗?无诏无令却如此大张旗鼓地带着大军入宫,就不怕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众口么?!” 叶冰凝皱眉看着这个胡说八道的老太监,心道现在的人都这么蠢了么?当下的形势还不够明显?这些人即便不想讨好夜亦谨,倒也不至于争着抢着撞枪口。 她转过头看了夜亦谨一眼,对方只摇了摇头,示意现在还不是除掉这些人的时候。 夜亦谨慢条斯理地下了个令,身后的兵士果断出手,将这些老太监老宫女捆了起来。 “既然你们说我想谋反,那边到圣上面前论一论,到底谋反的是谁。” 这些人是太子的人还是皇帝自己的人,夜亦谨已经懒得追究,他拍拍手,玄一带着人把太子拖进来,扔在这些老侍从旁边。 看着太子一身灰土鲜血、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刚才说话的老太监吃了一惊,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 他确实是太子这边儿的人,但此时主子都去了半条命,被人丢在自己脚边,他脸色顿时就白了。 这次算是站错队了。老太监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夜王暴戾狠辣,知道他是太子手下必定饶不了他,还不如自己主动出手,先把事情前前后后地揭出来,说不定还能讨个好,让夜王饶自己一命。 第二百一十六章 结尾 “夜王殿下!奴才有事要禀告!”老太监被捆了双手,此时只好手脚并用地挪动了几下,离太子远远地,免得等下他暴起,伤到自己。 在座的都是千年的人精,叶冰凝早就注意着这脸色忽阴忽晴的老太监了,猜到他有反水的打算,便道:“哦?不知这位公公有什么天大的事儿,竟然愿意要你眼中的反党来做主?” 老太监面皮一僵,一咬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太子让他干的腌臜事尽数吐出:“是太子逼迫老奴,让奴才在陛下的茶里投毒,还让老奴趁陛下晕倒,藏起了传国玉玺和皇帝朱印,此时都正在里殿里边儿皇上的床榻下面呢!老奴一时鬼迷心窍,王爷饶命!” 本来瘫在地上犹如死狗一般的太子顿时狠狠地朝太监蹬过去一脚,怒吼:“你这贱人,竟敢出卖本座!” 夜亦谨朝一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心神领会,立刻从身上掏出一件物什塞进太子的嘴里,让他闭了嘴。 他一时动作急,也不知自己掏出来的是什么,此时定睛一看才知道拿的是块儿汗巾,又馊又臭,太子何时受过这种对待?他被熏得两眼一黑,恶心得要吐,但因为堵着嘴,只能难受地呜呜做声。 叶冰凝幸灾乐祸地多打量了几眼,夜亦谨却把她的脸扳过来看自己:“走了,别耽误时间。” 二人匆匆走进偏殿,掀开门口的帷帐,只见皇帝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他们进来的动静都没能让他睁个眼。 这么热的天,但床上厚重的被子都没能把皇帝苍白的脸色捂出一丝血色。他面色枯槁,整个人犹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断了气。 叶冰凝心中一惊:一个月前皇帝还生龙活虎的,怎的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神色惊疑不定地看向夜亦谨,但对方也皱着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都是刚刚回到京城,见太子把持大权,只以为皇帝是被他控制起来,关在宫中,无法与外界联系而已。 谁能想到皇帝原来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不对。若是皇帝前几日便开始病得卧床不起,夜亦谨留在京中的眼线必定会将此事告予他。 叶冰凝与夜亦谨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皇帝变成这样,只怕就是这两日皇后和太子动的手,所以他们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逼宫。 这是一盘大棋,太子在京城与青州的布置同时发作,叶冰凝便是这场战争中最关键的棋子,只不过太子也没有想到自己手下也有夜亦谨的人,心腹反水,往往可以左右最终的输赢。 叶冰凝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立在皇帝的龙床边,低头打量着他的脸色。 面色青白,唇色却鲜红,再定睛一看,颈部的血脉竟然有丝丝缕缕的黑色。 鬼见愁,西域剧毒,普天之下药石难医。 看来这一次篡位之计,亦有不少年采儿的手笔。 许是感觉到了身边有陌生气息靠近,皇帝缓缓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他看清面前这个纤细的人影后,一口气没上来,顿时狠狠地咳嗽起来:“夜、夜、夜王妃?!你——你怎会在,此处?” 一向中气十足的皇帝此时说句话都只能断断续续的,叶冰凝心中感慨,好心解释道:“回禀皇上,我与王爷听闻太子逼宫,前来阻止。幸亏来得不晚,否则皇上您此时怕是没有机会睁眼见到我们了。” 皇帝被她的话一激,顿时咳得更厉害了。 “皇兄。”夜亦谨走上前,把皇帝从床上扶起,让他靠着床头勉强坐起来,转而回过头问叶冰凝,“皇兄情况如何。” 叶冰凝并未隐瞒:“太子派人给他下的药是西域剧毒鬼见愁,我也无能为力。” 皇帝闻此,顿时瞪大了眼,苍白的脸色因为气血翻涌都逼出了一丝红润:“咳咳!你说什么?!剧毒……” 夜亦谨拍了拍手:“把人带进来。” 一干侍卫将太子、伺候皇帝的宫人带了进来,皇帝看着浑身脏污,一脸恨色的太子和心虚不已的老太监,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太子……你和张泰……” 张泰便是那伺候了他十几年的老太监首领,此时一听皇帝要追责,立刻哭得涕泪横流:“皇上,老奴糊涂,不该受太子蒙蔽逼迫,给皇上下毒!奴才万死!” 皇帝仍然不死心,一双没有多少神采的眼睛盯住了太子:“太子,真是你干的?!” 他向来威严洪亮的嗓音此时竟然微微发抖,不敢相信自己平日疼爱的孩子竟然会对他下此毒手。 太子阴郁地抬头看着满殿的人,夜亦谨示意让人把他嘴上的布拿开。 他呸了一声,看着皇帝扭曲地笑了:“父皇,谁叫你不早些解决掉夜亦谨,他声名如此盛大,不仅已经压过了我,更是威胁到了你的地位。你心慈手软不愿下手,那便由我来。如今这种局面,都是因为父皇不愿在赫哲族一战后除掉夜亦谨,你又有什么资格怪我呢?” 叶冰凝听了顿时怒火盈然,将拳头捏得嘎吱响:“也就只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徒说得出这种话,飞鸟还未尽,你就想把良弓劈了烧掉,你也不问问这南风国臣民同不同意!” 这人明明受了夜亦谨在外征战带来的荫蔽,却有脸说这种话。 “你这个太子,是有多自卑?” 太子憋得面色涨红,朝叶冰凝怒吼道:“你一个女人懂什么!这南风国本来就是我的!是夜亦谨他处处与我作对!让我处处掣肘,否则我何至于此境地?!” 夜亦谨看了他一眼,嘴角掀起一个嘲讽弧度:“杀忠臣,偷铜矿,放任莫家为非作歹,这就是你为南风国作出的贡献?” 夜亦谨转过身看着皇帝,将太子所做的恶事了出来。 期间太子几次暴起,都被玄一压了下去,还往他嘴里塞了块儿汗巾。 “此番种种,还不是全部。往日我念在他是储君的份上,不欲与他相争,没想到他竟然能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皇兄还是另谋太子人选,臣弟定当尽力辅佐,守好南风国的江山。”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着夜亦谨,沉默了许久。 都到了这种时刻,即便夜亦谨要杀了他自己登基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他竟然会提出让自己另立储君,皇帝顿时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弟弟从没有过不臣之心,是他一直以来的猜忌太不磊落。 “咳,”皇帝低了头,用拳头捂住自己的嘴唇,轻咳了几下,“你去将满朝文武叫来,做个见证。” 叶冰凝顿时心慌了,皇帝另立储君,南风国的传国玉玺不就到了别人手上?本来她还想浑水摸鱼,偷走玉玺给夜亦谨解毒呢! 她忍不住抓紧了夜亦谨的袖子。 夜亦谨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却还是派人去请了。 待这些文臣武将统统被叫到了太和殿,皇帝也拖着最后的一口气写完了圣旨。 张泰仍旧在他一侧,拿着玉玺和朱印。皇帝分别取过,在圣旨上重重盖下这象征着最高权利的印记。 满堂文武雅雀无声,只静静地、不安地看着首座上的皇帝和下首的夜王。 “张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无德,意图谋反,废除太子之位,赐死。夜王护驾有功,战功卓绝,体恤民生,即日起,南风国皇位传予夜王,文武百官定当尽心辅佐。钦此——” 大殿上的人听了这旨意,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下巴差点掉地。 皇帝竟然真的把皇位传给了夜王,而不是在众多皇子中挑一个出来?! 而夜亦谨本人脸上也是神色微讶,没想到他的皇兄最后竟然愿意将皇位交予他。 他看着龙椅上只存一息的皇帝,叹了口气,但总归没忘了跪下领旨:“臣,接旨!” 他接过这沉甸甸的玉玺、朱印,还有明黄的圣旨。 他身上多年的寒毒枷锁终于可以解了,但同时他亦负上了更重的担子。 百官顿时跪地叩拜新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冰凝亦跟着下跪,却没低头,而是调皮地抬起头看他,眼中有掩饰不了的欣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等她膝盖挨到地,夜亦谨便亲手将她拉了起来:“即便我承了皇位,也不要你跪。” 叶冰凝笑着拉住她的手:“一辈子都不要吗?” “一辈子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