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锦》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二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二) 梅妃却撅起嘴走过来,不满的嗔怪道:“陛下,您就是从小在太后的苛教中吓怕了,一直这般小心翼翼的,什么事都不敢做主,也不敢忤逆太后!这样战战兢兢过一辈子,您开心吗?臣妾可不怕惹怒她,臣妾不想让你不开心,也不想自己过得不开心!” 诏帝握了握她白嫩的手,无奈地苦笑道:“你呀,入宫这么多年,性子一点儿也没变过!不过,朕就喜欢你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比后宫里那些中规中矩的名门闺秀,更能让朕开心。你放心,朕一定会......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一剑奇幻,邪神穿越,青鸾知白剑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二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一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 看着闹别扭的二人,长庆公公自知谁也劝不动,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进门去。 他斟酌了半天,才走到太后的床边,正准备禀告外面的情况,却见太后已经闭上眼,也只好安静的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她醒来。 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滴落,外面的日头更加毒辣。 院中的古树,也被晒得垂下了头,鸟儿无力地飞到树荫下避暑。 一只雪白的哈巴狗,趴在阴凉处,耷拉着脑袋,伸长舌头喘个不停。 青砖被烤得发烫,鹿宁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脚底板被灼......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雪中,土豆元尊同人,全军列阵万相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一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四) 叶青峰戒备地盯着她,寒声道:“寒声道:你想知道什么真相?” 范韵怡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一字字缓缓问道: “你只要告诉我,翊王是真的疯了吗?还是……他在装疯?这件事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叶青峰冷冷一笑,摇头叹道:“说来说去,你是想打探这个!你可以进来直截了当地问我,不必做出这一番姿态!大夫诊断完,说翊王是真疯了。至于这里面是否有其他隐情,我也不得而知,因为殿下连我们都不让靠近!” 范韵怡......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奇幻,脑洞都市,一剑青鸾热血,雪中同人土豆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八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三) 满庭芳眼珠一转,立刻拱手道:「如果陛下实在不放心,可以派人多加试探。若王爷是假装的,几番试探下来,也必会露出破绽。」 渝帝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随口问道:「爱卿说得极是,朕也正有此意!对了,顺嫔近日来怎么样了,可还在自怨自艾?」 满庭芳拱手道:「回皇上,娘娘近日来精神有所好转,也没再继续抱怨,似乎已经接受了事实。大皇子表现得也很正常,未有任何越举的言行。」 渝帝勾起嘴角,向他摆了摆手,满庭芳才缓缓躬身退出。 他刚走出门,见许道澄正抱着一个锦盒,恭敬地站在门外,二人相视一怔。 许道澄向他深施一礼,恭敬地问候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首辅大人!」ap. 满庭芳看了看他手中的锦盒,笑道:「道长整日炼制丹药,也是辛苦了!」 许道澄呵呵一笑,谦逊地说道:「首辅大人客气了!能为皇上炼制丹药,是贫道的荣幸!」 满庭芳沉吟一下,忽然问道:「哦,对了,敢问道长,不知有什么丹药,能够治好一个人的疯症?」 许道澄眉头一挑,奇道:「不知是哪一位疯了?」 满庭芳凝目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是翊王殿下……他疯了!」 许道澄微微一怔,继而捻须道:「一个正常的人忽然疯了,大多是心病所致!这世上仙丹灵药无数,却单单没有能治得了心病的,恕贫道无能为力!」 说着,他躬身施礼,满目歉然。 听到这话,满庭芳叹了口气,幽幽道:「看来,王爷这病是治不好了!」 二人正说话间,双喜公公走出门来,笑道:「许道长,皇上等着您进去呢!」 许道澄连忙向满庭芳行礼拜别,便抱着锦盒,随着双喜公公一同迈进殿去。 渝帝看见他前来,脸上顿显喜色:「朕的仙丹终于到了,今日你可来晚了!」 许道澄双手合十,深施一礼:「回皇上,其实贫道是按时到了,见满大人在内,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说罢,他恭敬地将锦盒双手奉上。渝帝打开盒子,拿起里面通红的药丸,刚要放进口中,却突然停下来。 他盯着药丸看了许久,奇道:「是朕的错觉吗?这药丸似乎和以前的,有些不太一样?」 许道澄不慌不忙地说道:「启禀陛下,您看得不错。近日来贫道将药丸再次提纯了一次,效果更胜以前的十倍。」 渝帝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大喜,便不疑有他地吞下药丸,向双喜公公吩咐道: 「好!好!果真是如此的话,就太好了!双喜,将十位美人统统带过来,朕今晚定要与她们玩个痛快!」 「是,奴才遵旨!」双喜公公一施礼,便躬身退出殿去。 ——引诱—— 渝帝的回信,很快就到了范韵怡的手中,渝帝在信中表示: 翊王发疯之事来得太过奇怪。范韵怡必须尽快确认此事的真伪! 范韵怡看到信件有些期待,更有些担心。 范子敬的死让她始终不能释怀,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夜空中阴云凝聚不散,满院的春雨迷蒙似云烟。 范韵怡款步走到门前驻足,她举目四顾,见院中寂静,四下里无人,便抬手敲了敲房门。 「是谁?」一个清越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是我。」范韵怡轻声回应着,却没有禀明身份。 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青衫少年站在门口。 看到范韵怡突然到访,少年澄澈的眼 眸中满是诧异。 他不由得皱起浓眉,毫不客气地问道:「怎么是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范韵怡看到眉目清秀、英姿勃勃的叶青峰,顿生好感。 她嫣然一笑,柔声道:「我一个人远离家乡到此处,孤苦无依、甚是凄惨!这里的人对我充满敌意,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瞧你年纪与我相仿,便想找你说话。」 叶青峰瞧着她故作媚态的模样,心中顿生厌恶,便冷道:「你是皇上派来的探子,这府上的人都心知肚明,自然没人愿意和你说话,我也不例外!」 说罢,他后退了一步,抬手就要关门。 范韵怡却倏地伸出一只脚挡住门,蹙眉娇嗔道:「怎的如此没有风度?竟对一个弱女子如此无礼!你都弄伤我的脚了!」 叶青峰垂眸看去,见她的脚果然被门夹住,便下意识地松开手。 范韵怡顺势一把推开门,抬步迈进门去,笑道:「看来小哥还是秉性纯良的。」 叶青峰见她如此无礼,心中甚恼,忍不住斥道:「这大半夜的,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就不怕有损声誉吗?」 范韵怡莲步走到桌前,抬起灯罩剪了剪灯芯,盈盈笑道:「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独留孤女一人,又何惧流言蜚语呢?名声对我来说,太过奢侈了,我只想活下去。」 叶青峰心中一紧,无言可对。 他迟疑片刻,便将房门轻轻掩上,径自走到桌案前坐了下来。 他拿起炉灶上的锡壶,自斟自饮了一杯,眼中浮起淡淡的哀伤。 范韵怡瞧着他似有心事,也挨着他款款坐下,拿起一个酒盏,柔声道:「小哥,看你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如我陪你小酌几杯,咱们说说话吧。」 叶青峰微一迟疑,为她斟酒一杯,却始终不发一言。 一双眼眸,只落寞地盯着地上,心中似有烦忧。 范韵怡满饮一盏,打量着他的神色,幽幽问道:「我记得在幽州见过你,你似乎是马帮的人,因何会成了殿下的随扈?」 叶青峰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少帮主的吩咐,我只是听令而已。」 范韵怡淡淡一笑,又道:「可我怎么记得,马帮的人说,你是老帮主的儿子,那你为何不在马帮接替帮主之位,反而在这里听殿下差遣?」 叶青峰挑眉看向她,一字字警告道:「这是我们帮中的事,与你无关!」 范韵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叹道:「这自然是与我无关,只不过我看得出,你是喜欢少帮主,所以才愿意听她差遣的,对吗?」 叶青峰一怔,怒目瞪向她,喝道:「如果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轰出去!」 范韵怡莞尔道:「你虽然小小年纪、有些血气方刚,却看不出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如果当初我先遇到你,或许就不会迷恋翊王了。」 叶青峰厌恶地拧起眉头,灌了一口闷酒,沉声道:「我不想听你的风言风语,你若有话就快说,没话请离开!我这里并不欢迎你。」 范韵怡也不恼,她自斟自饮一杯,幽幽叹道:「我很好奇,你这般喜欢鹿帮主,为何会心甘情愿地追随翊王?你明知道,若不是因为翊王,鹿帮主也不会委身与皇上!翊王将你心爱的女子,从你身边抢走,却没有保护好她,你不是应该恨他吗?」 叶青峰凝目瞧着她,冷声道:「我喜欢谁与你无关!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也插不得手!少帮主嘱咐我要保护翊王,这便是我的职责!」 范韵怡瞧着他清秀的面庞,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叶青峰全身一颤,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怒视着她,却没有说话。 范韵怡媚眼瞧着他,笑吟吟的说道:「你瞧你,一身的本领,又长得如此俊俏,还是个忠肝义胆的英雄。这样一个俊品人物,跟着一个疯子,能有什么出路?你应该另谋出路,寻得一明主,可以施展你一身的本领,有一番作为,才对啊!」 叶青峰沉吟了一下,挑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跟着殿下,还能跟着谁?」 范韵怡唇角微微一勾,魅声说道:「自然是投奔这北渝的天地共主啊!你这般的人才,若是陛下见了,定会十分欣赏。到时候,他赏你个一官半职,岂不比你在翊王身边要好?而且,你若能伴驾,岂不是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女人了?」 叶青峰双眸一亮,却冷冷笑道:「你这话说得轻松!皇上身旁人才济济,我既没济世之材,又未立下赫赫战功,如何能博得天子的赏识!」 范韵怡见他有所动摇,顿时心中一喜。她立刻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吐幽兰:「这还不简单吗?你也知道我是皇上派来的人,自然能与皇上说上话。只要我向他推荐你,皇上定会召见你的。只要皇上看到你一身本事,自然会赏识你!」 叶青峰轻轻皱起眉头,反问道:「这府上的人那么多,你为何偏偏选中我?」 范韵怡抬手轻抚着他的面,柔声道:「那是因为我看上你了。其实,我自幼就想嫁给一个英雄。现在,我觉得没什么,比自己亲手打造一个英雄,然后再嫁给他,更有成就感的了!」 叶青峰这次并没躲闪,反而紧紧盯着她,淡淡道:「不必给我使美人计!你说的话,我还是一时无法轻易相信!就凭你的一句话,皇上就能赏识我?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范韵怡拉住他的手,盈盈笑道:「这件事自然不简单,你还要向圣上表明你的忠心,献上投名状才行!」 叶青峰皱眉看向她,沉声问道:「什么投名状?」 范韵怡勾住他脖子,腻声说道:「翊王便是最好的投名状!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就向皇上禀明,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他自然会封赏你!」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八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二) 羽枫瑾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后山上一片空旷的场地,弯腰摘下一朵野花,别在鬓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二人紧追过来,见到他的样子,忙问道:「殿下,您跑到这里干什么?」 羽枫瑾激动地指着面前一片空地,含混不清地拍手叫道:「那里!快看那里的空地!本王要在那里建一座养鸡场!」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问道:「养鸡场?殿下为何要建养鸡场?」 然而,羽枫瑾并没有回答他们,又弯下腰去,专注采摘着地上的野花。不过一会儿,他手中就握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花朵,脸上的笑容如孩童般纯净。 叶青峰转头看向鬼力赤,讷讷地问道:「父亲,殿下是想在这里建个养鸡场,我……没听错吧?」 鬼力赤目光紧紧盯着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叶青峰皱了皱眉,又问道:「我们要听从他的话吗?」 鬼力赤微微颔首,轻声叹道:「无论殿下是不是疯了,他的话我们都要照办!要建个养鸡场不是难事,看来我们要做的工作可不少!」 不远处一直监视三人的范韵怡,看着疯疯癫癫的羽枫瑾,心中有些将信将疑。可听到二人的对话,又看不出什么破绽! ——一个养鸡场—— 很快,修筑养鸡场的工作,就在鬼力赤的指挥下,声势浩大地开展起来。 虽然这件事情令人费解,可毕竟是王爷下的令,下人也不敢违抗! 养鸡场的选址,就定在羽枫瑾手指的那片空地上。因为地方有限,所以养鸡场的规模并不大。 可即便如此,在一座雕梁画栋、壮丽辉煌的府邸里盖一座养鸡场,也是一件艰难而费事的工程。 由于王府不许外人进来,只能由门外看守的士兵,将材料运进门来,再有朵颜三卫展昭羽枫瑾的图纸,亲自动手搭建。 虽然,这些人的行为,在守卫的眼中,看上去十分荒唐可笑。 可他们谁也没有半句怨言! 为了让羽枫瑾尽快病愈,大家白日里悉心照顾着他,晚上便抹黑打造鸡棚。 很快,一个冬暖夏凉的鸡棚就盖好了。 随后,上百只公鸡和母鸡就被送进府内,安置在崭新的鸡棚中。 养鸡场彻底落成的那日,羽枫瑾兴奋得像个孩子一般手舞足蹈,绕着养鸡场足足跑了三圈,一边拍着手,一边嗷嗷大叫着。 这让守卫的士兵,和府邸的下人,在一旁偷偷嘲笑了半天。 自从养鸡场建好,神志不清的羽枫瑾,竟遣散了所有下人,自己却住了进去。 他整日吃喝拉撒睡都在养鸡场中,任谁也不能靠近,谁也不敢靠近。 每天天还未亮,一群公鸡就飞上篱笆,开始高声打鸣。 络绎不绝的打鸣声,十分刺耳,很快就将王府上下的人全部叫醒,便再也无法入睡。 让人更加气愤的是,这些不消停的鸡,不但在晚上打鸣,让人睡不着觉。 就算是在日里,也吵闹个不停,府上的人日也不得安宁,一个个不由得满腹牢骚。 被逼无奈的下人们,都恨不得冲进鸡窝去,将那些烦人的鸡,全部宰了吃肉。 可羽枫瑾整日带着佩刀,守在鸡窝中,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无论谁靠近,就立刻挥舞着佩刀冲过去,闹得谁也不敢再靠近鸡棚去招惹他。 他有时也会躲在暗处,等待送饭的下人路过,他就跳出来大叫一声,吓得下人手中的托盘跌落,他便心满意足的蹲下身去,将地上滚满灰尘的饭菜,一点点捡起,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以前那个霁月清风、雍容华贵的翩翩公子,如今的生活,只有喂鸡、捡蛋、吃鸡蛋和睡觉,这未免让人备觉惋惜和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明眼人都明白,这是心魔在作怪!可谁也无法解决这一心病! 羽枫瑾的突然发疯,王府上下或同情、或厌恶,唯有范韵怡一人,始终对此事将信将疑。 可多日来,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多方打探,却始终找不出破绽。 王府内,对羽枫瑾的抱怨声越来越大。很多下人想要离开这里另寻他处,可守卫王府的侍卫,却禁止任何人离开。 看着群龙无首、乌烟瘴气的王府,已渐渐开始走向失控。 虽然范韵怡一时还查不出,羽枫瑾发疯的真假,她觉得有必要,将这里的一切,告诉盛京里的那个人! 一大早,她悄悄走出王府,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下:「圣上有旨,谁也不能随意出入王府!」 范韵怡田某看着他,幽幽笑道:「你是皇上派来的?这么说,你有办法给皇上送信喽?」 侍卫狐疑地看着她,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范韵怡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放在他手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也是皇上派来,负责盯着羽枫瑾的人!这是我给皇上的密信,你把它速速送往盛京。然后,就等着加官进爵吧……」 说罢,她娇媚地瞥了他一眼,便翩然转身,扭动着腰肢回到王府。 那侍卫皱着眉头,看了看手中的信件,立刻将其收入怀中,转身离去。 ——收到消息—— 如丝的细雨洒遍了池塘,落在长满浮萍的水面,溅起无数涟漪。朱红色的门檐下,一双燕子守在窠里不再飞去。 渝帝摇晃着杯里的酒,杯中顿时浮泛起,香絮般的白沫。 他看着手中范韵怡的密信,仔细咀嚼着信上每一个字,企图辨出内容的真假。 几根苍劲有力的手指,敲击着书案,琢磨了许久,也没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恰在此时,双喜公公的声音,在门外高高扬起:「内阁首辅满庭芳觐见!」 渝帝始终盯着手中的信,慵懒地说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满庭芳微驼的身影,才缓缓迈进门来。 他稳稳地走到殿中,深施一礼,拱手道:「陛下,臣见驾来迟,还望恕罪。」 渝帝向他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说道:「无妨,朕知道你政事繁忙,抽不出身来。近日来,朝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满庭芳拱手一揖,缓缓说道:「朝中一切井然有序,请陛下放心。」 渝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慵懒地说道:「朕今日诏你前来,是有件事始终无解,所以,想找你商量一下。」 满庭芳立刻躬身一揖,诚惶诚恐地说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陛下但讲无妨,臣一定知无不言。」 渝帝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依满爱卿来看,羽枫瑾可是个为情所困,对女子痴心不已的人?」 满庭芳一怔,仔细斟酌了一下,才道:「回皇上,臣与羽枫瑾交往的不多,对他的事情知之甚少。一向清心寡欲的王爷,愿意娶一名江湖女子为妻。想必,他们二人的情感一定十分深厚。」 渝帝目光微微一变,若有所思地问道:「满爱卿一位,羽枫瑾是那种会因失去心爱之人,而发疯的人吗?」 满庭芳迟疑了片刻,拱手道:「这个……臣说不好。不过,臣以为人都逃不过七情六欲,即便是身份再尊贵的人,也有心中难以释怀的情感。而被情所困的人,一旦钻了牛角尖,难免会走了极端……」 这番话不偏不倚,却正好砸中渝帝的心。 若论难以释怀的情感,渝帝怕是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说道:「朕今日收到密信一封,信上说羽枫瑾因为和离之事一直郁郁寡欢,到了云州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内近十日。等他出来后,整个人已疯疯癫癫,认不得人了。」 满庭芳大吃一惊,忙问道:「疯了?那府上的人,可有请大夫去为他诊治?」 渝帝叹了口气,沉声道:「羽枫瑾在府内建了一个养鸡场,他现在整日睡在鸡窝里,随身佩戴宝剑恫吓别人。所以,没有人敢接近他,更无法为他医治。」 满庭芳摇了摇头,惋惜地叹道:「想必,殿下是对王妃太过痴情,才会这般伤心的。这是心病,怕是治不好了……」 渝帝支着脑袋,沉吟着说道:「可是,朕始终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你说他会不会在人面前,故意演了一场装疯的戏,来蒙骗朕呢?」 满庭芳想了想,恭敬地反问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可臣想不明白,羽枫瑾因何要演这场戏来掩人耳目?」 渝帝也有些犹豫,继续猜测道:「那会不会是他在装疯,就是让朕放松警惕,其实他在背后,正策划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满庭芳心中一颤,暗暗叹道:渝帝果然精明,无论什么把戏,都能一眼看穿!ap. 他稳了稳心神,镇定地说道:「陛下说得不无道理!可臣以为,王府已被封锁,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就算王爷有什么阴谋,也施展不开吧。」 渝帝点了点头,轻声叹道:「爱卿说得极是,确实是朕多虑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可眉头却始终紧紧拧在一起,心中还是无法释怀。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七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 羽枫瑾认真地听他讲完,忽然问道:「那皇上近日可有册封新人?」 柳长亭一怔,迟疑地说道:「有关后宫的事,阮大人没有告诉我啊!为何殿下忽然关心起这事来?」 「没什么。」羽枫瑾嘴角微微抽动,眉目间一片失落之色: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想必阮浪也不会告诉自己的! 他点了点头,轻叹道:「阮大人和满大人都是聪明的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朝中现在暗潮涌动,他们最该做的事情不是动,而是不动。」 「哦,对了!」柳长亭想了想,又补充道:「临行前,阮大人收到密报,说刘炳文在地方上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似有造反之意!」 羽枫瑾眉峰一挑,冷笑道:「他本来手中既有皇后,又有皇子,可谓胜算最大!可如今皇上一怒之下,让他全盘皆输,他一定不甘心。想要造反,也是被逼无奈!只是,他一向有贼心没贼胆!想必在京城中,定有人和他里应外合!」 柳长亭猛地一惊,忙问道:「是何人如此大胆?敢走这一步险棋?」 羽枫瑾冷哼一声,说道:「愿意和愚蠢的刘炳文站在统一战线上的,除了有共同利益关系的顾之礼,怕是再无旁人了!不过,虽然刘氏一党占尽先机,看上去胜算似乎很大,可他们手中无人可用。即便是狡诈的顾氏父子,对他们也只是利用,并非真心。」 柳长亭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不知殿下有何打算?我能做些什么?」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柳公子可是这次大计的重中之重!来,本王给你看样东西!」 说罢,他从桌上拿起那张图纸递给他。 柳长亭接过图,仔细看了看,皱眉问道:「这好像是一个什么图纸!」 羽枫瑾指着图纸,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一个养鸡场的图纸。本王可画了许久。」 柳长亭一惊,诧异道:「养鸡场?殿下这是何意?」 羽枫瑾站起身来,幽幽笑道:「当年我与燕荣第一次被派来云州,看到这个府邸后,便有了这个想法,要在这里建一座养鸡场。」 柳长亭苦笑着问道:「柳某知道,富贵之人总有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癖好,却实在想不通,王爷因何偏爱养鸡场!」 羽枫瑾意味深长地笑道:「可别小瞧了这个养鸡场,我们的全盘大计,想要实施起来,都要从这间毫不起眼的养鸡场开始!」 柳长亭不解,再次仔细地看了半天,幡然醒悟道:「原来如此,这间养鸡场竟然是另有玄机!」 羽枫瑾一拍他的肩膀,温言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想必你心中有数,你可以选择留下来,也可以选择现在离开!无论选什么,本王都不会怪你,更不会亏待你!」 柳长亭立刻拱手一揖,朗声道:「柳某在世人眼中,已是个死人!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失去的!若殿下不嫌弃我不堪的过往,这一条烂命任您差遣!」 羽枫瑾大喜,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好,你对本王一片赤诚,本王日后一定不会亏待你!」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疯疯癫癫—— 一夜之间,炎炎烈日的晴空,忽然降下了甘霖,酣睡中的人忽然惊醒,只觉得浑身舒适,凉气沁人,却又有些莫名的心烦。 鹿宁改嫁的事,在王府内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朵颜三卫从刚开始的极力否认,到后来,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每个人都显得郁郁寡欢、十分消沉,他们知道鹿宁这样做是事出有因,一定藏着莫大的苦衷,可越是这样想,大家就越难受、越憋气! 只觉得满腹怒火却无处发泄! 这算 什么! 现在出了事,他们这些征战沙场的战士,只能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却让一个女人出头,牺牲自己挽救大局! 大家都整日埋头苦干,想要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不去想这些,让他们不快的事情!Z.br> 只怕一旦停下来,满腔怒火就会让他们失去理智,而冲入盛京报仇! 而自从那日被范韵怡戳破真相后,翊王就将自己关在屋中,再也没出过门。 鬼力赤和叶青峰整日在门外驻足张望、翘首期盼。 他们对屋内未知的情况,心急如焚、担忧不已。同样关心屋内情况的人,还有躲在暗处观瞧的范韵怡。 看到翊王伤心欲绝,她顿觉畅快淋漓。 可几日过去了,还不见翊王出来,她有些摸不准情况,便过来打探一番,顺便躲在暗处偷听二人的对话。 二人早有所察觉,却故意不动声色。 望着整日紧闭的房门,叶青峰轻声叹道:「王爷将自己关进去有十天了,不见他出来,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鬼力赤面色凝重,沉声道:「的确不能再等下去了!待会儿你再去劝劝,如果他还不肯出来,咱们就将门撞开,强行把他拉出来。」 叶青峰看向鬼力赤,迟疑地说道:「可是……下人送饭时进门去,却被殿下打出来了!现已没人敢进屋去,大家都在私下里盛传,说他……他……」 鬼力赤双眉一竖,怒道:「说话别吞吞吐的!他们私下里是怎么嚼舌根的?」 叶青峰低垂着眼眸,嗫喏道:「他们都说……殿下受的打击太大,而疯了……」 「胡说!」鬼力赤一声怒喝,严厉地斥责道:「你去将那些嚼舌根的人抓起来,每人打二十板子,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造谣!」 叶青峰咬了咬牙,沉吟片刻,又道:「父亲,我觉得那些下人,也并非空穴来风。鹿宁改嫁这件事,的确太出人意料了。连咱们都一时无法接受,说不定,王爷他受不了打击,真的疯了……」 鬼力赤却脸色一沉,刚要斥责几句,却见关闭已久的房门,竟突然被踢开。 二人既惊又喜,连忙放眼看去,躲在暗处的范韵怡,也迫不及待地瞧过去。 可当他们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却有瞬间的恍神,竟一时没认出来者是谁。 那人身着一件褶皱不堪、已看不出颜色的中衣,衣服上襟沾满了饭粒和油渍,左腿的裤腿,像被人扯下一般短了半截。 男子披头散发,油腻腻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男子目光呆滞、半张着嘴走出门来,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宝剑。 几个人打量了许久,才恍然惊觉——眼前的乞丐,竟然就是多日不见的翊王! 几人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脸色大变,有些不可置疑。 几日不见,羽枫瑾消瘦了不少,眼神不停地乱转,口中念念有词,看上去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 叶青峰和鬼力赤连忙走上去,拱手道:「殿下,您终于出来了!」 羽枫瑾却怒气冲冲地看着二人,含糊不清的叫道:「你们是谁!一直在外面大吵大闹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父子二人相视一惊,狐疑地试探道:「您这是怎么了?不认识我们了吗?」 羽枫瑾剑指二人,厉声质问道:「快说!你们是谁,再不说,我就杀了你们!」 叶青峰挡在鬼力赤身前,拱手劝道:「殿下,您别冲动,也别生气!我们是您府上的随扈,您不认得了吗?」 「放屁!」羽枫瑾突然发狂起来,挥舞着宝 剑,高声嚷嚷道:「胡说,本王看你们,分明就是皇上派来监视我的探子!竟敢撒谎,本王砍了你们!」 说话间,就提着宝剑朝二人猛扑过来。 这一举动,不但让二人措手不及,连躲在暗处的范韵怡,也着实提了一口气。 父子二人几下子就将羽枫瑾制服住,叶青峰趁机抢过他手中的宝剑,向他拱手道:「殿下,您冷静一些!我们不是探子,是您的家人啊!」 听到这个词,羽枫瑾又渐渐安静下来,喃喃自语道:「家人,你们不是探子,是本王的家人!本王要找到女干细,杀掉女干细!」 叶青峰搀扶住他,看向鬼力赤,低声道:「父亲,殿下这是怎么了?」 鬼力赤叹了口气,皱眉道:「看来大家说对了,殿下真是疯了!」 叶青峰看着疯疯癫癫的羽枫瑾,心中有些难过,忙温言劝道:「殿下,我带您去吃些东西,梳洗一下吧!」 羽枫瑾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逗弄着搬运东西的蚂蚁。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一个七岁的顽童。 叶青峰深深叹了口气,难过地说道:「父亲,我们还是找大夫来,给殿下瞧一瞧吧!他病的时间不长,说不定还来得及!」 鬼力赤皱起眉头,走过去向翊王深施一礼,试探着问道:「殿下,您还记得我吗?还记得鹿宁吗?」 也不知道,羽枫瑾是不是听懂了这句话,他忽然停下手中的木棍,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晃地往后院走去。 鬼力赤和叶青峰放心不下,立刻跟了上去。 范韵怡迟疑了一下,也悄悄跟了上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六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三) 更何况,皇上是她的仇人,她就是死也不会那样做! 怕是范韵怡为了报复自己,所以在故意抹黑鹿宁的! 范韵怡轻笑一声,幽幽轻叹道:「哎呀,如果她真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或许还能过得开心点!她对王爷如此痴情,只怕现在生不如死啊!」 叶青峰紧握双拳,愤愤不平地骂道:「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呵!」范韵怡白了他一眼,讥诮地笑着:「我听闻,王妃自然是死活不肯,是皇上用王爷的性命,要挟王妃脱了衣服,上了龙榻!失身后的王妃万念俱灰,害怕皇上出尔反尔,便主动提出留下侍奉皇上,让皇上将王爷放回封地。否则,你以为皇上会让王爷离开盛京吗?」 这句话让羽枫瑾心神俱震,全身莫名地泛起寒意来:本来他已全盘否定了范韵怡的故事,可她说到这里,却又有几分真了! 且不说渝帝本就是好色之徒!单凭他对萤妃的由爱生恨,就做得出这样的事! 仔细想想,事情似乎正是如此:自己本和鹿宁幽闭在王府,鹿宁却突然被阮浪毫无理由地带走。 随后,自己被关入诏狱,却既不审讯,也不用刑。. 没过几日,自己又被莫名其妙的放了出来,直接被带到大殿上,听着鹿宁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被逼着签了休书,然后直接就送出京城了。 一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这些事有所关联,却始终找不到,将所有事串联起来的关键! 看来这个关键就是鹿宁! 若不是她和皇上谈了交易,皇上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可鹿宁能有什么资格,和渝帝这样狡猾的人谈条件? 想来想去,怕是只有那张,和萤妃一模一样的脸了! 想通了一切,羽枫瑾不由得捂住胸口,全身微微发颤,眼中微弱的光芒,也黯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像浸在冰水之中,从头到脚都冷得寒彻筋骨,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心痛了! 「殿下!」鬼力赤一步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羽枫瑾,担忧地说道:「这一切都只是听说,没有真凭实据之前,都不能轻信啊!」 羽枫瑾没有说话,他再也支撑不住了,便在鬼力赤的搀扶下,颓然地转身离去。 而叶青峰则失魂落魄地呆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几滴泪水,悲愤地滚落下来。 看到羽枫瑾的人全军覆没,范韵怡如胜利者一般,得意地笑了笑,才哼着轻快的小曲儿,转身离去。 ——幡然醒悟—— 羽枫瑾强忍着悲愤,走回自己的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 一口气泄下,撕心裂肺的痛苦,便随之涌上心头。 他颓然走向床榻,平静地躺在床上。 看着靛青色的帷幔,只觉得双眼酸涩刺痛,心头上堵着一口怒气,吞不下也吐不出来。 他到现在才想明白,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渝帝既然已将自己幽禁在王府,就说明他准备随时对自己动手,又怎会突然放过自己! 而且沛王的事情,一定让玉帝十分后怕,他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将自己斩草除根的,又怎会让自己逃脱开他的视线,躲在这里逍遥自在! 原来一切都源自鹿宁,她不惜牺牲自己,委身与玉帝,换来自己的一方平安。 玉帝!他一边口口声声的,和自己说着亲情!一边却恬不知耻地,抢走属于自己的一切! 父皇、母后、皇位,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放过! 他好狠啊,狠到不给彼此留一丁点儿的退路!狠到让自己不恨他都不行! 他痛苦地皱起眉头,抬起双手遮住双眸,喉结在上下攒动。 他无法释放内心强烈的悲伤,一股恨意袭遍全身,让他全身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 片刻后,一只拳头狠狠砸向床榻,他终于痛吟出声,眼眶也已微微泛红。 是的,正如范韵怡说的,他输了! 不管他立下多少功勋,可他还是输了! 他不但输了自己的女人! 还对此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任凭这蚀骨的伤痛,在心底慢慢腐烂成泥。 想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从今往后,却要被别的男人日日搂在怀里,为他生儿育女。 一股浓浓的恨意,便从心头顿起: 渝帝啊、渝帝!你用你的刚愎自用,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墓! 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响起,羽枫瑾躺在床上不予理会,可敲门声十分执着。 他叹了口气,不得不坐起身来,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鬼力赤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看到羽枫瑾面沉如水地坐在床上,便道:「殿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羽枫瑾冷笑一声,怒道:「二十年来,我对玉帝的百般试探一忍再忍,只是念在莲太妃的养育之恩,所以迟迟没有对他下手。可是如今,已是无须再忍耐了!」 鬼力赤走过去坐在床边,低声道:「其实,老夫对此事,还是心存疑虑!那范韵怡本就对你心怀恨意,她说的话可不能全信啊!」 羽枫瑾抬眼看着他,冷声道:「她说的话,我自然不会全信!不过鹿宁不告而别这件事,一定和玉帝脱不了干系!你想想,鹿宁长得和萤妃那么像,玉帝看到她非但没有动怒,更没有追查此事,杀了相关的人!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想当初,萤妃私通和尚的案子,牵连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鬼力赤捻须沉吟道:「王爷这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渝帝既然如此恨萤妃,又怎会宠幸鹿宁!」 羽枫瑾冷冷一笑,鄙夷地说道:「老将军有所不知!爱之深才会恨之切!这么多年来,玉帝只对萤妃动过真心!这段情感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突然看到和萤妃一模一样的女子,他会把持不住,也是合情合理!」 鬼力赤想了想,又问道:「虽然玉帝好色,却心胸狭窄!他知道鹿宁和王爷已成婚,又早对王爷有了杀意,怎会轻易放您离开呢?」 羽枫瑾斟酌了片刻,沉声道:「这也是我始终没想通的地方!鹿宁究竟用什么条件,才让玉帝心甘情愿的放我离开!哎,我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鬼力赤叹了口气,问道:「事到如今,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侧眸淡淡看他,不动声色道:「这么多年来,我拼命地想离开盛京!现在,是时候该回去了!我们要利用身边这些探子,和玉帝好好演场戏!」 ——不速之客—— 断肠的细雨,滴落在芭蕉上。 和着雨的狂风,扫过梧桐叶,卷起阵阵凄凉,令人更添悲怆。 惨淡的月色,笼罩着云州的羽枫瑾府邸。微弱的烛火,映亮雕花的轩窗。 夜凉如水,四下里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响。 羽枫瑾伏在案上,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刷刷点点,好像在画着一张图纸。 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倏地吹开窗子,熄灭书案上的烛火。 羽枫瑾立刻停下笔来,站直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黑暗中,最细不可闻的声响。 窗外,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斜风细雨之中,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屋内的人,没说一句话。 忽然之间,他敏捷地越过窗子,跳进屋来,一步步逼近书案旁的男子。 整个过程,竟没发出一丝声响。 羽枫瑾没有转过身子,却微微扬起嘴角,淡淡的笑道:「你来了。」 黑暗中的不速之客立时止步,呆立在侧,讷道:「你知道我是谁?」 羽枫瑾终于转过身子,看向来者,笑道:「我知道,这王府的铜墙铁壁是拦不住你的。不,在这世上没有一道门,可以拦得住你进去!」 顿了顿,羽枫瑾幽幽笑道:「别来无恙啊,柳长亭,你可让本王好等!」 来者显然一怔,立刻问道:「殿下怎么知道,我要来找您?」 羽枫瑾一边拉过椅子,慢慢坐下,一边笑道:「是本王给阮浪写了密信,要你过来协助本王。不然,他怎么会派你贸然前来。」 柳长亭哈哈笑道:「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殿下的火眼!」 羽枫瑾重新燃起烛火,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不远千里奔来,坐下来喝口茶,咱们再说话吧!」 说罢,又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 柳长亭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杯,说道:「陛下不必这么客气,有事您尽管吩咐!」 羽枫瑾打量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京城那边有什么异动?」 柳长亭稳了稳心神,娓娓说道:「阮大人怕留下任何证据,便让我口述给您,他说:他和满大人已按照您的指示,将前面的路都铺好了。如今,王氏一党和刘氏一党已彻底失势,皇后被废,皇上将所有朝事都交给满大人处理,自己则带着您给的那十名美女,整日躲在行宫寻欢作乐、不理世事。 阮大人还说,如果殿下没有新的指派,就让我留在这里协助您。他和满大人会继续各司其职,一来可以麻痹朝中所有人。二来也可以暗中观察,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会及时向您禀报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五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二) ——真相—— 云州的春天,像一幅醉人的风景画。云州的府邸,虽然不如盛京的那般华贵,却有着独一无二的美景和舒适: 整座王府被青山环绕,苍劲的松树在山上,排开层层一片翠色。府中的湖水汪汪一碧、水平如镜。 夜晚时,圆月映入水中,好像一颗明珠,晶莹透亮、跳荡悬浮。 虽然羽枫瑾现在被禁足在王府,不得外出,他却十分享受现在的安逸。因为他终于不必,整日活在胆战心惊之中了。 平日里,他喜欢躺在湖中的一叶扁舟上,抬头仰望着天幕四垂,耳边听着春水碧波不断击打堤岸的声音。 一本书籍、一柄古琴、一壶清茶,便是船舱里的全部,却足够他在这里消磨时光,等待心爱的女子归来。 鬼力赤和叶青峰站在岸边,眺望船上闲适的人,心中却忐忑不安。 叶青峰怅然一叹,埋怨道:「我还以为和鹿宁分开,王爷会很伤心欲绝呢,看来,是我天真了!」 鬼力赤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表面平静不代表他不伤心。咱们作为局外人,还是不要妄自揣测了!」. 叶青峰却蹙起眉头,仍旧不忿地说道:「可这么久了,他竟从未提过鹿宁!即便鹿宁最后离开了他、伤害了他,也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个枕边人却看不出来,着实让人寒心!」 鬼力赤静静地看着他,沉声道:「青峰,你能看出鹿宁的难处,为何看不出王爷的难处!鹿宁因何不辞而别,我们还不知其内情,就不妄下定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的!」 叶青峰转头看向他,不解地问道:「父亲,自从跟随翊王之后,您似乎变了许多!难道你不关心鹿宁的安全吗?」 鬼力赤沉默许久,才道:「她只有在老夫身边长大,我怎会不担心她!可你要明白,我们现在和翊王,将要面对最大的困境和挑战,稍有不慎,就会一败涂地!我们必须抱成一团,才能抵抗接下来的严寒!只有翊王走到最后,鹿宁才能平安归来。关在这里自怨自艾,又有何用?更何况,现在王府中到处,都是皇上的眼线。鹿宁和翊王又是在皇上面前和离的,你让翊王整日闷闷不乐,是要告诉皇上,他不满意皇上的安排吗?」 一番言辞,让叶青峰低垂着脑袋,咬着牙也不再说话。 他看得出来,大家近日来心情都有些沉重,每个人都尽量避免提及鹿宁,生怕惹得羽枫瑾不快。 他也明白,范韵怡就是皇上派来,监视羽枫瑾一举一动的眼线。 而且,王府中那些侍卫和奴仆,也在监视着翊王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所以,每个人平日里都极少交流,更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生怕被他们找出纰漏,禀报给皇上。 这一切他都明白,可谁又能理解叶青峰的心情。 初见鹿宁时,便怦然心动、倾心相许。 在明白鹿宁不喜欢自己后,便只是默默守候,从来不敢打扰。 看到鹿宁能嫁给喜欢的人,他也为她高兴、为她祝福! 因为在叶青峰心中,鹿宁的幸福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可如今,鹿宁突然离开,大家却不闻不问,他满心忧愁却无人倾诉,更无人理解! 他无法释怀的同时,更害怕,这辈子再也看不到鹿宁了…… 鬼力赤看到他清澈的眸中,那抹不能释怀的柔情,和脸上渐渐退去的稚嫩,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恰在此时,一阵玉佩叮当声响起,鬼力赤和叶青峰立刻警觉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二人立刻屏息凝神,向来者拱手道: 「范姑娘!」 范韵怡翩然走过来,轻蔑地瞧着二人,冷嘲道:「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侧妃,怎的这么不懂规矩?」 叶青峰拱手一揖,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王爷的吩咐,属下不敢乱称呼!」 「好啊,你真是牙尖嘴利!我今日要是不罚你,你就不知这里谁当家!」范韵怡怒瞪着他,咬着后槽牙愤愤骂道。 「你要惩罚谁啊?又要当谁的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范韵怡一惊,连忙转过身去,看到羽枫瑾划着小船,已缓缓靠岸。 三个人连忙向其行礼问安。翊王则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从范韵怡身旁走过,径自走到鬼力赤和叶青峰身旁。 范韵怡也不甘示弱,向他袅袅福身,反驳道:「殿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毕竟是皇上派来的。作为你的侧妃,我以为,这个家自然当得起!」 对于她的挑衅,羽枫瑾也不恼,只淡淡道:「你怕不是耳朵有问题吧!皇上只让你来服侍,可没给你任何名分!想凭借卑微的侍妾身份,就在本王的府上指手画脚,也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范韵怡挑衅地看向他,傲慢的说道:「殿下,当初你说过,若我想留在你身边,就需要得到皇上的圣旨。如今我已经做到了!难道你觉得,我想要在王府当家,就做不到吗?」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大可以试试,本王拭目以待!」 范韵怡忽然收起笑容,咬牙道:「你以为,我真稀罕当这一家之主吗?还是爱你爱到,忘了杀父之仇?我是要折磨你,让你也体验一下我的痛苦!」 羽枫瑾一撇嘴,淡淡道:「你父亲的死是他自作自受,因他贪心不足、心术不正,才会惹下此等祸事。本王曾多次提醒过他,他却不知反省,也算是死有余辜。你能活着站在这里,应该心存感恩。」 范韵怡脸色一沉,森然道:「是呀,我应该对圣上的宽厚仁慈心存感恩!可我永远忘不了,殿下带给我的种种羞辱!永远忘不了,你那双冷漠的眼睛。」 羽枫瑾扬起唇角,嘲弄地叹道:「你的偏执和范子敬如出一辙!小心最后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范韵怡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竟掩着嘴哈哈大笑起来:「这话还真是可笑!现在是我赢了、你们输了!你们却还不自知!真是愚蠢!」 羽枫瑾挑了挑眉,轻笑起来:「那本王倒是不知,你如何赢得我们了?」 范韵怡昂起头来,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一字字说道:「我现在颇得皇上的信任,可王爷却成了囚犯!而且,现在我如愿进了王府,而殿下心爱的女子……却已嫁给他人为妻!」 「你说什么?」羽枫瑾一惊,死死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心头猛地一沉。 叶青峰顿时火起,一步抢过来,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她嫁给谁了?她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 范韵怡诧异的打量他一眼,讥讽道:「呦,王妃改嫁,人家正主儿还没怎么着,你一个随扈,怎么如此激动啊?」 叶青峰目光如刀的逼视着她,咬牙问道:「我问你的话你快说,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范韵怡却抱着双臂,挑衅的笑着:「我是皇上送过来的人,你一个小小随扈,能奈我如何?」 「你方才在说什么?」羽枫瑾转过身来,眼锋凌厉的瞪着她,冷声问道:「你说她嫁人了?她嫁给谁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范韵怡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冷嘲热讽道:「一向目中无人、高傲自大的翊王,竟也有被人戏弄的时候!看你现在这样子,还真有些可怜!你也不想想,王妃为何突然会要和离?自然是为了改嫁啊!」 羽枫瑾脑袋嗡嗡直响,鹿宁改嫁——这是他最不敢想,也最不愿想的事! 「她嫁给谁了?」他面沉似水的看着她,竭力平静的追问着。 范韵怡走到他跟前,嘲弄的目光,在他身上滚来滚去,恶意的嗤道:「啧啧,这你都想不明白!是皇上逼着她与你和离的,自然是皇上看上她了!否则,你的王妃怎么会如此听话?」 「你胡说什么!」叶青峰脸色铁青,一步冲过来,抬手便要打她。 「青峰!退下!」羽枫瑾一声厉喝,逼退了怒不可遏的叶青峰。 他的脚在靴子里,狠狠地抓着地勉力站定。 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她,试图找出破绽。 范韵怡迎着他质疑的目光,眼中没有半分退缩和惧色,继续说道:「这事儿要怪,只能怪你的王妃,长得太像皇上过世的妃子。让皇上见她第一面,便当夜将她留在宫中,一夜宠幸数次之多,次日便将她封为了贵妃!听说连最受宠的妍贵嫔,都没受到这样的待遇!你的王妃荣宠加身,便立刻与你和离,投奔到皇上的怀中了!毕竟,能做皇上的女人,谁还会在乎区区王妃?」 「殿下,你别听她的话!」叶青峰双眉一竖,急忙说道:「你了解鹿宁,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她是不会背叛你的!」 羽枫瑾脑中一片空茫,神色冷若严霜,紧抿着双唇,始终没有说话。 本来他也十分震惊,可范韵怡此时的话,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叶青峰说得对,鹿宁不是爱慕虚荣之人!她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四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 ——暗潮汹涌—— 刘炳文被赶回老家后,不过短短数日,就苍老了许多: 满脸皱纹更显疲态、满头银丝再看不见一丝黑发。佝偻的后背,让他需要拄着拐杖,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刘氏一党的覆灭,他虽痛心疾首,却仍是满怀期待。 因为他执拗的相信——自己的运数未尽,一定还有时来运转的机会! 自打回乡之后,刘炳文便每日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驻足张望。 当别人问起,他就信心满满地说,自己是在等待宫中的圣旨到来。 在别人不解和嘲讽的目光中,他却坚定不移地相信——圣上不会就此忘了他的,一定还会再次重用他! 他天真地认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 日子在枯燥的等待中无为而过,刘炳文没能如愿等来皇上的圣旨,却等来了大皇子的密信。 他心怀忐忑地打开了信,在看完信上的内容后,竟激动得全身颤抖,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 随后,他如重获新生般,竟一把丢掉手中的拐杖,扶着槐树大笑了许久。 最后,他才挥舞着手中的信件,兴奋地迈开步子奔跑回家。 ------------------------------------- 一夜间绵绵细雨过后,窗前的几株海棠分外美丽。郁郁葱葱的树木,结成一片绿荫,替树下的黄狗,遮住毒辣的日头。 阮浪提着一壶酒,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平四的小屋。 一开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他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因为许久没有过来,屋内的家具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空气也混杂一些腐败的霉味。 阮浪立刻放下酒,挽起袖子就开始打扫起来。 好在这间屋子十分简陋,不过一会儿他就打扫完了:一张桌、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酒壶、一个酒杯、一双筷子…… 柜子里也没一件像样的衣服,除了一件御守司的飞鱼服,就只剩两件磨得发白的蓝衫。 所有东西不多不少,都仅有一样。 也不知是这里的主人,觉得没必要多备一份,还是他压根就不欢迎别人到来。 整间屋子虽然算不上家徒四壁,可放眼过去,除了别无长物,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里的一切都能让阮浪想起平四,这让他心绪难平。 叹了口气,阮浪只好走出门外透口气。 他独自坐到院子里,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独饮杯中之物,心情却如这片天空一般满是阴霾。 一阵马蹄声陡然传来,这座房子四周无人,显然马上的人是奔着这里而来。 阮浪心里一惊,连忙拿起绣刀,面色凝重地走到门口。 马蹄声渐渐逼近,只见一人一马正往这边奔来。 阮浪眯起眼一看,见马上骑着的青衫男子,正是内阁首辅满庭芳。他立刻展开眉头,大步迎上去,拱手道:「满大人!您来得好快啊!」 满庭芳勒马停下,飞身下马,拱手笑道:「阮大人真是挑了个好地儿!这里极为偏僻,是个见面的好地方!」 阮浪抬手笑道:「我特地备好了一壶酒,咱们还是进去边喝边聊吧!」 满庭芳也抬手道:「阮大人请!」 说罢,二人便并肩大步走进陋室内。进屋后,满庭芳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装饰,满意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摇头慢吟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孔子云:何陋之有呢?」 阮浪引着他坐在桌旁,敲开泥封为他倒了一碗酒,笑道:「满大人真是好兴致!不过,您约我秘密见面,应该不是为了吟诗喝酒的吧!」 满庭芳哈哈一笑,捻须道:「自然是重要的事,老夫才急于见阮大人的!灵州的探子回报,刘炳文近日来在灵州大肆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图谋不轨!」 阮浪大吃一惊,沉吟道:「看来,刘炳文并不蠢,也瞧出来这是个大好的时机。他自知官复原职无望,也准备破釜沉舟了!」 满庭芳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刘炳文可没这脑子,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位真正掌控大局的人!这位高手坐在盛京城,一直冷眼观察着局势,随时准备伺机而动!想必,是看到了皇上用丹成瘾、沉迷美色,又将朝政都交给老夫后,才会出手的吧!」 阮浪一皱眉头,细细一想,试探着问道:「依照阮大人的说法,莫非此人是……顾之礼?」 满庭芳冷哼一声,慢悠悠地说道:「能有这个心机的朝臣,除了他还能有谁?」 阮浪一惊,忙道:「那我们该怎么办?皇上现在完全放手朝政了,顾之礼这人十分狡猾,若他真得手了,那北渝……岂不是要变天了?」 满庭芳放下酒碗,轻声叹道:「其实顾之礼想得不错,现在的确是时候动手了!我们也该让云州那位,得知盛京的情况,让他着手准备了!只是,现在城门守卫森然,如果我们的人贸然出城,顾纪昀会马上知道!可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咱们和翊王之间的联系!」 阮浪想了想,拱手道:「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吧!我手头有个合适的人,既和王爷熟识,又能很好地完成这件事!」 「哦?」满庭芳双眉一挑,拱手笑道:「好!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阮大人了!」 说罢,二人对饮一杯,相视大笑。 昏暗无光的诏狱深处,隐藏着一个秘密的牢房,这里是阮浪命人私自打造,专门用来关押柳长亭的监牢。 世上再无柳长亭此人,若他重现于世,自己就会罪犯欺君、死罪难逃。 翊王临行前,将柳长亭交给了阮浪,让他保护也是监视此人!他嘱咐过,此人日后定有大用处! 阮浪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向诏狱的尽头,在一面平常无奇的墙上,敲了三下。那面墙竟如一扇门一般,缓缓转动竟打开了一条缝。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个一闪身,迅速走了进去。待他通过后,那扇门立刻关上,又变成了一面毫无破绽的墙。 墙的另一面,不是一个带有铁栏的监牢,而是一间小小的密室。空间虽然不大,生活物品却一应俱全。阮浪命一个心腹之人,每日来为他送来饭菜和酒水。 见到阮浪前来,柳长亭有些吃惊,他拿着酒壶坐在榻上,好奇地看着这位久未露面的老对手。阮浪走过去,也从地上拿起一坛酒,打开泥封喝了两口。 柳长亭忽然笑了笑,调侃着说道:「自我进来之后,这似乎是阮大人第一次露面,莫不是来送我上路的?」 阮浪一把抹去嘴上的酒渍,笑道: 「这世上早已没有柳长亭,我要不要你的命,又有什么要紧的!倒是我很好奇,你以前拼死也要逃出诏狱,现在既没有被捆绑,可你为何不走?」 柳长亭猛灌了一口酒,仰天大笑道: 「走?去哪里?继续流浪要饭吗?还是重操旧业?既然世人都以为柳长亭已死,我去哪里还不都一样。所以,与其说你关着我,还不如说我自己要留下!」 阮浪哈哈一笑,唏嘘道:「看来你这留一手,可真打算要改邪归正了!」 柳长亭猛灌一口酒,低垂着眼眸, 轻叹道: 「从小到大,与我有关的人,无非是师傅、师妹、还有……她,可现在师傅已过世,师妹和她都过得很好,我也是时候,该重新开始了……」 阮浪微微一笑,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能改就好!对了,芳仪怀孕了,还荣升贵嫔,是宫中风头最盛的妃子。你……可以放心了。」 听到这话,柳长亭心头微微一阵抽痛,甚是苦涩:花芳仪过得很好,却与自己再没有交集!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因为,放下,就意味着遗忘。 他柳长亭一世被人唾弃,曾无数次希望自己的恶名,能被世人遗忘。然而,他却独不想,被花芳仪遗忘…… 又喝了两口酒,他问道:「说来说去,阮大人突然来访,究竟所谓何事?」 阮浪敛起笑容,正色道:「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去救一个人!」 柳长亭皱了皱眉头,自嘲道:「救人?我这个样子,还能救谁?」 阮浪看向他,一字字说道:「一个曾和你息息相关的男人!」 柳长亭微一思索,反问道:「翊王殿下?他怎么了?」 阮浪喝了一口酒,沉声道:「哎,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朝中暗潮涌动,我需要你连夜出城奔赴云州,将盛京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并留在那里协助他!」 「好!」柳长亭嚯得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淡定的说道: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吧!」 阮浪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轻易卷入这样复杂的事,你就不怕再也脱不了身?」 柳长亭哈哈一笑,说道:「若不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阮浪站起身来,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换个面孔,换上飞鱼服,跟我走!」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三章不胜清怨月明中(四) 「娘娘。」月秀泪眼婆娑,心疼地劝道:「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啊!」 大皇子跪在地上,向皇后拱手劝道:「母后,您要振作点,不能轻易倒下!咱们还有机会胜利,我们……还得指着您呢!」 皇后却凄然一笑,喃喃自语般叹道:「本宫已经不中用了,还能做些什么?宫中的太医们已经不给我开药了,说明我大限已至……」 大皇子和顾思思相互看了一眼,继续安抚道:「母后莫急!普通的草药医不好您,咱们不如像父皇那样,试试仙丹如何!」 皇后缓缓转过目光,困惑地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什么仙丹?」 大皇子深吸口气,沉声道:「众所周知,许道澄虽然不会医术,可他的仙丹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效!您看父皇,每日靠着仙丹,体力更胜年轻人!说不定,他也有治好母后的仙丹呢!」 听到这话,月秀也是眼前一亮,急忙说道:「若果真如此,那赶紧让道长来看看吧!真有这样的仙丹,皇后娘娘就有救了!」 皇后却始终面色恹恹,无力地说道:「即便是再厉害的仙丹,怕也治不了本宫的心病……」 大皇子却看向月秀,吩咐道:「还望姑姑去请许道长过来,行不行,还得他来看看再说!」 「诶,奴婢这就去!」似乎是看到了希望,月秀连忙擦了擦眼泪,起身离开。 她离开之后,大皇子和顾思思一直守在床边,温言安抚着皇后。或许是受到了几个人的鼓舞,皇后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眼中却明显有了期待的神色。 「许道长在门外求见!」恰在此时,门口一个尖细的声音扬起。 大皇子心中大喜,连忙站起身来,惊呼道:「太好了,他来了。」 话音刚落,月秀姑姑便带着许道澄,匆匆走进门来。许道澄走到床前,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贫道给娘娘、殿下请安!」 大皇子虚扶了他一下,满面堆欢道:「道长不必客气,快快请起!今日请你前来,是想让你为母后诊治一番。」 说话间,月秀拿过一个绣墩放在床边,又轻轻地将皇后的手腕,从帷幔中拿出来,放在一个手枕上,又在手腕上蒙了一块红纱。 许道澄深施一礼,小心翼翼地坐在绣墩上,将手轻轻放在皇后的手腕上,仔细诊了一会儿脉,他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沉吟了许久。 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让几个人心口悬紧,担惊受怕地相视了一眼,谁也猜不透,这个倒是在想些什么。 连皇后都因为过于担忧,而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大皇子终于忍不住了,焦急地问道:「道长,母后这病如何?你说句话啊!」 许道澄咧嘴笑了笑,幽幽说道:「这病好治,不吃药便能恢复如常。却也不好治,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这两句话,听得在场人更是莫名其妙、心惊胆战。皇后更是只听到后半句,便双眼一闭,瘫在床上粗喘着气,月秀也憋着泪,手忙脚乱地照顾着。 念在许道澄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几个人不敢斥责,却连连怒目咧嘴。 大皇子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妨说清楚!」 许道澄看出几个人神色有异,却不慌不忙地说道:「皇后的病乃是心病,心头的烦忧没了,病自然好了。若是想得过重,就算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珠帘内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便是低低的啜泣声。因为许道澄这句话,无疑让皇后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大皇子眼珠一转,却转过话头安抚道:「母后,道长的意思是,你这病实无大碍,若放 宽心些便可很快痊愈!」 皇后却掩面而泣,断断续续地说道:「本宫十多岁就嫁给你父皇,做了几十年的后宫之主,如今却被抛弃、受尽侮辱,如何能放宽心,反倒宁愿现在就死了!」 大皇子心中一急,干脆逼问道:「听闻父皇身子曾一度衰竭,道长只用几颗红丸,便让他重返少年。既如此,为何不将宝物献于我母后,让她重回青春?」 许道澄忽然目光躲闪、欲言又止:「殿下,这药丸是专门为圣上特制,并不适合所有人。而且,皇后娘娘身体并无疾病,若擅自服用药物,会适得其反!」 大皇子却不依不饶地说道:「那是什么仙丹妙药?竟只能让父皇一人服用?还能让他永葆青春!可母后却用不得!我看,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许道澄从袖中拿出一颗药碗,得意扬扬地笑道:「自然是聚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的仙丹!」 大皇子抢过红得发亮的药丸,反复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狐疑道: 「是药三分毒!我不信有一劳永逸的药,如果父皇不再服用此药会如何?」 许道澄微微一怔,沉吟着说道:「实不相瞒,这药是经过数十次提纯的,药效过于猛烈,吃上之后就让人立刻精神百倍、神清气爽,却极容易上瘾。若突然断药,药效会立即反噬,身体将遭受到无法逆转的损害,甚至会命丧黄泉……」 大皇子一惊,立刻将那药碗丢在地上,惊恐地叫道: 「混账道士!这哪是仙丹妙药,分明就是洪水猛兽!你怎可把如此邪祟的药物给父皇吃,你究竟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 许道澄深施一礼,坦然自若地说道:「殿下,您方才也说了,是药三分毒!圣上要的效果,绝非普通药物能达到,唯有这种药丸方可!」 大皇子狐疑地看着他,沉声问道:「那父皇可知这药的毒性?」 许道澄捻须叹道:「贫道在圣上服药前,曾提醒过他,此药一旦服用就不能停下!不过,圣上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大皇子瞥了皇后一眼,忽然敛起神色,冷冷道:「既然此药如此恶毒,以后就不要再给父皇服用了,免得他愈陷愈深!」 许道澄顿时大惊,忙道:「殿下,贫道方才说了,此药不能停啊!皇上若现在断了药,怕是对龙体有害啊!」 「你急什么!」大皇子怒瞪着他,厉声斥责道:「我不能看着父皇的龙体,任你这般糟蹋,更不能看着北渝江山就此毁掉!所以,你就将这红丸换种温和的配方,再给父皇他服用。」 许道澄却皱着眉头,急忙说道:「殿下不管换了什么配方,都无法与以前的配方相比!圣上的身体会一日千里,迅速弱下来的……」 他一抬头,瞧见大皇子意味深长的笑容,便突然收住话头。迟疑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眼中神色不明,只冷冷说道:「你这个臭道士,为了讨好父皇,不惜给他下蒙药,让他整日不顾朝政,沉迷在温柔乡中不可自拔!你安的什么心!难不成,你也是邻国派来的探子,为了暗杀父皇吗?」 许道澄扑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明鉴,贫道绝无谋害皇上的意思!贫道只是在遵循皇上的旨意啊!」. 大皇子见他被吓傻的样子,又趁机说道:「你若想活命,照我说的去做就好。日后这北渝的江山是谁的,你心里要清楚!千万别站错山头!」 许道澄全身发抖、满头大汗,纠结了许久,才双手合十,颤声道: 「贫道……贫道但听殿下吩咐!」 大皇子这才俯身将他扶起,半威胁半哄劝道:「放心,只要你乖 乖听话,我是不会亏待你的!等我登基后,就封你个国师!所以,赶快将新丹药炼制出来,如常给父皇服用吧。记住,在父皇面前可别漏了馅!」 许道澄深施一礼,战战兢兢地说道:「是,贫道知道该怎么做!」 待许道澄退下,帷幔被掀起,皇后惊恐地说道:「嘉儿,你方才的话,本宫都听到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大皇子立刻躬身一揖,正色说道:「母后,你不要再一门心思,都放在父皇身上了!他可从未将你放在心上!」 皇后却怒瞪着他,嗔怪道:「嘉儿,你这是什么话!那可是你的父皇,你这样做岂不是要弑父篡位?」 「娘娘,小声儿点!」月秀在一旁连忙摆手,然后走到门口,将门外的丫鬟和太监都遣散走了。 大皇子神色一正,继续劝道:「他若在位,你永远都不可能再做皇后,但如果是儿臣登上大位,您可就是皇太后了!这样的尊荣,你难道不想要吗?」 皇后一怔,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皇太后……我以后是皇太后了……」 大皇子微微一笑,拱手道:「是呀,用不了多久,你就是北渝的皇太后了!」 顾思思忧心忡忡地看着二人,刚要开口劝几句,可大皇子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抛过来,她立刻闭紧嘴巴,不敢再说话。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二章不胜清怨月明中-三 大皇子仍旧不解,皱眉问道:「那……我该如何做,才能翻身呢?」 顾之礼沉吟了一下,耳语道:「皇后虽然不再是皇后,却可以成为太后!到那时起,刘炳文官复原职,还不是殿下动动手指的事?」 大皇子一惊,冷汗顿时涔涔而下。他惊恐地看着顾之礼,张口结舌道: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意思是……让我来做皇帝?」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胆战心惊、几乎是细不可闻。 顾之礼却无所谓地笑道:「这有何不可!你本来就是皇上地独子,江山早晚都是你地,你只不过是先拿到手而已。」 大皇子擦了擦鬓边的汗水,喃喃地问道:「话虽然不假,可父皇还在位,怎么可能会轮到我呢?」 顾之礼捻着胡须,幽幽笑道:「皇上地身体已被掏空,只能靠着许道澄地仙丹续命,只要我们在仙丹上稍做手脚,皇上就无法阻止你了。」 听到这话,大皇子和顾思思顿时一惊,吓得脸色煞白、全身不自主地颤抖。大皇子讷讷地发呆了许久,才颤声道:「你……你让我弑父?」 顾之礼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夫可不想弑君篡位!只要让许道澄停止供应仙丹,让皇上起不来床,他自然会把朝中地事,慢慢都托付给你。」 大皇子眼珠子转了转,迟疑地说道:「可……父皇应该更信任满庭芳吧。」 顾之礼扬了扬眉,笑道:「满庭芳在朝中没什么势力,也很容易拉拢。再说了,毕竟你才是皇子,满庭芳只是大臣,皇上明白这个道理的!」 大皇子心中掂量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 「既然如此,接下来要怎么做,但凭岳父大人吩咐。」 顾之礼点了点头,沉声道:「首先,你要极力安抚住皇后,她可是你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同时,你要写信给刘炳文,他现在天高皇帝远,没有皇上的眼线监视,可以趁机做很多准备工作。」 大皇子皱眉问道:「什么准备工作?」 顾之礼凝着他,唇边浮出一个笑容: 「自然是招兵买马、收拢人才!那些曾经勾结过沛王,却又没被处罚的人,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刘炳文要想尽办法,将其拉拢到我们阵营!」 大皇子细细琢磨了他的话,小心地问道:「那父皇那边呢?我们该怎么做?」 顾之礼斟酌了一下,又道:「你的首要任务,是要拉拢许道澄。如果他识时务,就多多提拔他。但若他不识时务,就找个理由干掉他,也一了百了!」 大皇子微微颔首,却又迟疑道:「即便如此,还是有个隐患存在,就是躲在云州的翊王!他也是皇位的继承人,怕是不会让我登基的!」 顾之礼眼神微微一敛,表情有些异样:「这个你不必担心!翊王已失势,折腾不起什么水花的。而且,皇上还在他身旁放了个探子,只要我们将其拉拢过来,就能时刻得知云州的情况。若翊王真有异动,我们就及时干掉他!」 大皇子听到这话,终于放下心来,便释然笑道:「岳父大人果然好计谋!日后等我登基之后,您是首功一件!」 顾之礼恭敬一揖,说道:「臣和殿下是同一条船上的,咱们共富贵、同进退!只要殿下对臣的女儿好,臣就知足了!」 大皇子拉起顾思思的手,柔声道:「放心吧,我是不会亏待思思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去探望母后了!」 顾之礼让开身子,向他躬身一揖:「臣恭送殿下。」 顾思思迟疑了一下,向大皇子柔声道:「殿下,我许久不见父亲,想和他再说说话。不如您先过去,我随后就到,可好?」 大皇子 理解的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 见大皇子走远,顾思思看向顾之礼,低声斥道:「父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叫篡位!你是在撺掇殿下弑父夺位!」 顾之礼倏地沉下脸来,低吼道:「思思,你不要妇人之仁!你的任务就是服侍好大皇子,坐稳皇后这个位置,千万别步了刘皇后的后尘!」 顾思思见他执迷不悟,急道:「父亲,您怎如此心狠?圣上就殿下一个儿子,这皇位早晚是他的,何必急于这一时,而犯下谋逆的罪行呢!」.br> 顾之礼眸光一凛,冷声怒道:「你懂什么!皇后现在彻底失势,大皇子随时都有可能受到牵连。而贵嫔正怀有身孕,一旦她诞下皇子,大皇子就彻底没戏了。为父这么多年的谋划,也将付诸东流!」 顾思思脸色白了白,不解地问道: 「父亲,您为何要如此偏执?您做得再多,这北渝的江山姓羽不姓顾,您当国仗有何意义?殿下当不了皇上,就做一任藩王,难道就不好吗?」 这下子,顾之礼彻底怒了,忍不住怒吼道: 「你以为他不当皇上,就能从此和你逍遥快活吗?那个最后登上皇位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只怕到时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父亲……」顾思思还在不依不饶。 「够了!」顾之礼冷冷打断她,森然道: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你只有好好当好你的皇后,其他的都不用管!」 说罢,他也不顾顾思思的劝阻,便甩袖离开。顾思思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才抬步前往承欢殿。 顾之礼自然是瞧不上大皇子的!所以,他当初才在三位继承人身上,纷纷下了赌注。怎奈,已给被囚禁在云州,一个早已不在人世。 被逼无奈的情况上,顾之礼只好将筹码,重新押在软弱无能的大皇子身上! 而原本野心勃勃的大皇子,在经历了长达一年多的幽闭之后,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希望!却没想到,竟有峰回路转的这一天! 眼下,皇后半死不活、刘炳文一蹶不振,他能依靠的只有顾之礼了! 虽然明白顾之礼是何等的老女干巨猾,可为了诱人的皇位,他也只好孤注一掷! ——重生—— 承欢殿内寂静无声,空气中混杂着木兰的清香,和中草药的味道。雕花架子床上,雪色的帷幔低垂,遮住皇后毫无生气的脸。 月秀顶着一双核桃般的眼睛,失神地呆坐在床边。 殿门被轻轻推开,月秀惊坐起,瞧见许久不见的大皇子走进来,她又惊又喜,立刻迎过去,翩然一福身,惊呼道:「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大皇子瞧了瞧床上,低声道:「母后她……现在怎么样了?」 月秀敛起笑容,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皇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拱手一揖,轻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这话说出了许久许久,床上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嘉儿,是你吗?是你来了吗?还是……本宫在做梦啊!」 大皇子叹了口气,轻声答道:「得知母后病了,父皇于心不忍,便将儿臣放出来了。希望母后能宽宽心,早日病愈。」 一只枯瘦的手伸出帷幔,皇后虚弱地说道:「快,扶本宫起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或许日后就看不到了,也说不定呢。」 月秀立刻走过去,掀开帷幔挂在两侧金钩上。又将皇后小心地扶起,在她背后放了一个厚垫子,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母子之间久久不见,这一眼看过去,有一刹那 的愣神: 大皇子已不是当初那个面容清秀、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他面色沧桑,微微驼着背,行为举止谨小慎微,眼中一直闪着游移不定的光。 而曾经雍容端庄、高傲严肃的皇后,竟一夕间老了十岁,她如今面黄枯瘦、双目无神,眼下两道泪沟,看上去可怜又可悲。 大皇子看了她许久,忍不住惊呼道:「母后憔悴了许多,儿臣很担忧!」 皇后无力地靠在床上,苦笑道:「这皇城中,一向是世态炎凉的!自本宫生病以来,皇上从未来过一次。更别提那些,曾经攀附本宫的妃嫔,更是一个个躲着偷乐,怕是都在翘首期盼着,本宫能早些咽气呢。」 说到最后,她垂眸轻轻啜泣,月秀立刻拿起帕子,为他擦了擦眼角。 大皇子心头一沉,这其中的滋味他深能体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抚道: 「母后别胡思乱想!父皇近日来政事繁忙,顾不得来看您。等这件事风头一过,一切就……都好了。」 皇后却斜倚在床上,喃喃道:「风头过去,一切……就真的好了吗?」 这句话好像是在问大皇子,又像是在问自己,可这个问题,谁又能有答案呢! 月秀擦了擦眼泪,拿过桌子上的药碗,想要给皇后喂药。紧随而至的顾思思,匆匆走过来,从月秀手中接过药碗。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跪在床前,舀了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恭敬地说道: 「母后,请您按时喝药,好好将养身体,能早日身体康复!」 皇后却别过头去,悲愤地叹道:「养好身体有什么用,不过是在这冷宫之中,多遭几天罪罢了!还不如早点解脱!」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一章不胜清怨月明中-二 刘炳文气得跳着脚大骂:「你是在故意为难老夫的吗?你明明看到,我刚刚出城不过一刻钟,现在却装作不记得?」 守卫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方才是被御守司地人送出来地,自然不需要通行证。可如今你要入城,就必须要出示通行证!」 刘炳文见他冥顽不灵,只好缓和下口气,说道:「我出来得太匆忙了,还来不及去拿圣上给的通行证,劳烦您通融一下,我入城去拿完就立刻出来!」 守卫却冷笑了一下,说道:「对不起,没有证件就不能入城。而且,就算你进去了,皇上也不会给你地。因为不只是您,前几日被赶出来地那些官员,皇上都没给通行证!所以,你还是赶紧走吧,省得回去挨骂!」 听到这话,刘炳文彻底傻眼了,他怔在原地,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啊!没有通行证,我这一路上既没有马匹,也不能住在驿站!」 守卫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 「大人,恕我直言。或许这就是陛下对你地惩罚吧!你还是快点走吧,一会儿御守司巡城的人,见你还没走,一定会过来呵斥你的,那时你会更加难堪。」 刘炳文胸口堵得厉害,却不得不承认守卫说得对了,便踉跄的转过身去,失魂落魄地往城外走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才发现出门着急,现在全身上下,只有几个碎银子。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绝望的仰天长叹:今日受到的侮辱已经够多了!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再睡上一觉。最好醒来后,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了段路,却忽然间站住了脚步。因为就在不远处,他竟看到满庭芳正骑在马背上,笑容可掬向他招着手。 温暖的阳光,均匀地铺洒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圣洁的光圈,仿佛是下凡的救世主一般,让刘炳文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他鼻子一酸,忙跌跌撞撞地冲过去,颤声道:「满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满庭芳缓缓跳下马来,扶着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满目歉意地说道: 「刘大人,老夫是来给你送通行证的。其实,陛下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只是老夫一时匆忙,竟忘了交给御守司。方才老夫想起来,就立刻骑马给您送来了。」 说着,便掏出通行证,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刘炳文心中动容,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通行证来,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 满庭芳一拍他肩膀,和蔼地说道:「您看,圣上还是很念及旧情的!他让你离京不过是一时气急,等他消了气后,你很快就能回来了!」 刘炳文仔细收好通行证,哽咽着说道:「满大人,老夫……如何感激您才好啊!刚才老夫还绝望透顶,没想到,您竟雪中送炭来了……」 满庭芳微微一笑,温言安抚道:「大人不必多言了!天色不早了,您还是赶快上路吧。我骑来的那匹马,你就骑着走吧!」 刘炳文感激地向他拱手一揖,便蹒跚着爬上马背。随即,他再次向满庭芳拱一拱手,颤声道:「满大人,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满庭芳向他抱拳一拱手,微笑道:「刘大人,一路顺风!」 二人拜别后,刘炳文打马往外跑去,满庭芳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不过一会儿,阮浪走过来,望着刘炳文的背影,低声问道:「就这么走了?」 满庭芳捻须淡笑道:「他知道再闹下去,真惹得龙颜大怒,他和皇后会更惨!」 阮浪皱了皱眉头,不可置信地问道:「他闹了这么久,会甘心就此放弃吗?」 满庭芳呵呵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道:「他 自然是不甘心,也不会服输的。所以,他这一走,天高皇帝远的,一定会开始折腾!」 阮浪点了点头,随声附和道:「是呀,以他的本事,折腾得越厉害,就会露出越多的破绽。不过,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平静地说道:「这件事受打击最大的,是皇后娘娘。听说她病得很厉害,是时候,让大皇子去见见她了!」 「大皇子?」阮浪一惊,忙问道:「他不是在幽闭吗?皇上……会同意吗?」 满庭芳淡淡一笑,缓缓说道:「被幽闭了这么久,是时候该让他出来了,皇后和刘炳文现在都需要他!」 阮浪还是有些迟疑的说道:「大皇子惹怒了皇上,您现在却要建议,放出大皇子,会不会……惹得皇上不高兴啊?」 满庭芳捻须笑了笑,说道:「皇上不高兴,大不了骂老夫一顿!没什么的!」 阮浪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吧!」 说罢,二人趁着落日的余晖,映在城墙之上,便转身走回城内,各自散去。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冷宫废后—— 阴云笼罩着承欢殿,枝头的杏花,经不住连夜的风雨,已逐渐凋零。几场肆意的狂风,吹尽了娇艳的花朵,整座宫殿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机。 短短的时间内,北渝一时间风云突变: 皇后被废、刘炳文被贬回老家赋闲,至此后党彻底失势,朝中剩下的后党和王党,不是另投山头,就是行事十分低调,不再开口发言。 皇后被贬之后,就卧在床上一病不起。许多太医来瞧过,开了不少的药,却始终不见任何效果。 和她关系密切的亲眷们,在她失势之后,也都不再往来。承欢殿内一时间,从以前最高贵的地方,渐渐变成了一座冷宫。 而朝中,有了处事稳健、颇有人缘的满庭芳主持朝事,渝帝整日只躲在行宫,靠着许道澄的仙丹妙药,和年轻的妃嫔们寻欢作乐。 对于自己曾经的结发妻子,他从此不闻不问,完全置之不理。 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宣德门前,车门打开,大皇子携着顾思思走出车来,相互搀扶着走进门去。 本来二人要被囚禁到死,可如今皇后病重,已经卧床不起、昏迷不醒,几个太医都断言——皇后怕是要不好了,身子已经不开药方了。 在满庭芳和顾之礼的几番劝说下,渝帝终于同意,让大皇子夫妻前去探望皇后,说不定,病情能稍缓。即便不能缓解病情,也算能了了心愿! 两个人被幽闭了一年之久,看上去精神都有些萎靡,眼神呆呆的很没精神,脸上也呈现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身体干瘦的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似乎腿脚有些不便,足下步履蹒跚。二人刚过左掖门,一个人影突然从一旁走出,站在路中央拦住二人的去路。 二人显然受到巨大的惊吓,抱在一起后退了好几步,有些草木皆兵。待二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竟是许久不见的顾之礼。 顾思思见到父亲,心中又惊又喜,忍不住热泪盈眶,连忙福身一揖,哽咽道: 「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大人身体可安康?哥哥可还好吗?」 瞧见顾之礼,大皇子也微微躬身,缓缓道:「顾大人!」 看到自己倔强又乖巧的女儿,顾之礼既生气又惦记:她不顾自己的劝阻,不肯和大皇子切断关系,毅然决然地和他一起幽闭。 可反过来想想,这样听话好控制的女儿,不是他一手调教的吗!当初也是他将自己的女儿,亲自送到大皇子的床上的。 想到此,顾之礼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们 可算是出来了,这么匆匆入宫可是要去探望皇后?」 大皇子点了点头,沉声道:「听说,母后自从……之后,就意志消沉、一病不起,太医都不看好了。所以,父皇让我们来看看她……」 顾思思最是心肠软,她眼眶泛红,哽咽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母后这是放弃了生存的希望,真怕她哪天就撑不下去了……」 顾之礼捻须沉吟道:「皇后得的是心病,需要心药医,不是其他药能治得好。不过,如今殿下能解除幽闭,她这病就能好了一半。」 大皇子皱起眉头,为难地说道:「这我也知道!可如果想彻底治好母后,唯有让她重登后位、让刘炳文官复原职才行。可如今看来,这却是难如登天的!」 顾之礼看着他,别有深意地问道:「那殿下就没有其他的打算吗?」 大皇子怔怔的看着他,深深一揖,说道:「我知道顾大人出现在此,一定事出有因!顾大人不如有话直说!」 顾之礼眸光一闪,幽幽叹道:「现在朝中的风向并不明朗,所有党羽均已失势,皇上已完全不理朝政,朝中满庭芳一家独大。这可是您绝无仅有的机会!」 大皇子听得云里雾里,不解的问道:「我不太明白,还请岳父大人明示!」 顾之礼四下观望,凑过去小声说道:「皇上这人十分薄情,他既然已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你母后不可能再重登后位,刘炳文也不会再回来。但这并不代表,你不能扭转局势。只要殿下没受到牵连,你就有翻身的机会!」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章 风雨欲来惊梦觉 北渝,盛京,渝帝羽枫珞登基第二十年。 这年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北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渝帝的母亲,在病榻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渝帝悲痛欲绝,并亲自为生母拟定谥号——孝康。 孝康太后的薨逝无疑像北渝上空炸响的惊雷,成了一连串大事件的导火索,为北渝的江山,拉开了寒冬的大幕。 深秋的夜里,一声惊叫打破了暗夜的寂静。 翊王府的侍卫燕荣疾步冲进屋内。雪青色的帷幔中,翊王羽枫瑾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明明是寒意渐深的晚秋,他却已是薄汗缠身。 “兄长,您又做噩梦了?”燕荣拿出火折子,燃起一旁的烛火。 他是已故燕将军的独子,与翊王羽枫瑾自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在外二人是主仆,在内二人却互称兄弟。 “没什么,又梦到母后了。二十年的习惯,不必大惊小怪。” 羽枫瑾掀开纱幔缓缓下床。燕荣立刻为他披上风袍,执起烛火照明前路。 “兄长,自从孝康太后薨逝后,您做噩梦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燕荣不安地看着他。 “二十年前,母后与还是莲妃的孝康太后做了一个交易:只要孝康太后在一日,就保我一日的平安。二十年的风平浪静转瞬而逝,从今往后,怕是又要过上步步惊心的日子了……”羽枫瑾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似要拂去满目伤痛。 提起先皇后,羽枫瑾与燕荣都不由得神色肃然。 二十年前同样的深秋,同样的夜晚,羽枫瑾同时失去了双亲,从此便成了一个被囚禁在渝帝身旁的傀儡。 让他承受这一切的罪恶源头,不过是因为嫡庶之分而已。 先帝羽承楷育有九子,均是妃嫔所生。直到过了壮年,继后才为他诞下一位嫡子。先帝自然将其视若珍宝,在婴孩刚满一岁时便立为太子。 这一再寻常不过的决定,却惹来了塌天大祸,只是当下,先帝深陷老来得子的喜悦中,无暇顾及其他人的愤怒。 沛王羽枫琅善武,睿王羽枫珞善谋——这是文武百官对皇长子睿王和皇五子沛王的评价。在皇十子羽枫瑾出生前,睿王和沛王是皇位最炙手可热的皇位竞争者。一向合不来的文、武两派官员,也因此纷纷站队,在朝中形成两股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势力。 可随着羽枫瑾这个嫡子的诞生,沛王和睿王竟联起手来,在先帝龙驭上宾之日,发动了一场夺宫之变。 羽枫瑾的生母小玉皇后,用一个禅位诏书与睿王的生母莲妃做交易,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儿子羽枫瑾的平安。 在最后关头,善于谋略的睿王羽枫珞反将一军,成了这场皇位争夺赛的最终赢家,成为了当今的天子——渝帝。而后,他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铲除了朝中太子和沛王的势力,并将羽枫瑾圈禁在盛京城,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数十载的岁月,不过是弹指一挥、转瞬而过。空荡荡的大殿上,母亲挂在白绫上的身影,却始终存活在记忆的幽缝中,让翊王羽枫瑾难以忘怀。 渝帝登基至今已有二十年,如今四海平定、百姓富足,少年天子鬓边有了白发,黄口孺子已近而立之年。 羽枫瑾在莲太妃薨逝后,才获得王爵的封号——“翊”字由渝帝亲自拟定,意为辅佐。这不乏是一种警告——要他不要有任何痴心妄想,乖乖在自己身边做一个富贵散人。 “既如此,那兄长有何打算?”燕荣的询问,打断了羽枫瑾的思绪。 他拿起鎏金镂空的香炉罩,丢了一块香料进去,轻吐出一个字:“等。” “等?”燕荣微微有些怔忡:“等什么?” 羽枫瑾转头看向桌上的棋盘,轻声道:“这盘棋咱们已下了二十年,一定要等对方犯错之日,才是我们出手之时。” 燕荣皱了皱眉头,说道:“渝帝极其聪明,生性狡诈多疑。近日来,他总是明里暗里地试探您。而且,我们在御守司里的眼线又突然暴毙,我总觉得很是不安,担心迟则生变啊。” “渝帝聪明却刚愎自用。这样的人,往往容易在最得意时犯下大错。我们必须要耐得住寂寞!更何况,目前我们在朝中的势力薄弱,御守司和金甲卫两方势力,还不能为我们所用。时机不对、实力不足,现在动手就是去送死。”羽枫瑾苍白的脸上,漾着似有似无的愁绪。 提及此事,燕荣不由得垂眸叹息:“说来还真是可惜!咱们筹谋多年,终于在御守司有了宁远这个眼线,可惜为了平阳侯的案子,他操之过急导致遭人怀疑而被害。听说他受尽了酷刑,硬是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也没有吐露出半个字来。还真是个宁死不屈的勇士!” “宁远是忠良之后。本王一定不会让他白白牺牲的。听说他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妹妹,一定要将他们妥善安置好,以免遭到有心之人的报复。”羽枫瑾低沉的声音里,已带了怒意。 “兄长放心吧,我早已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帮他们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了。”燕荣的双拳在袖中暗暗捏紧,咬着牙说出这些话。 “对了,宁远究竟是如何暴露的?”再开口时,羽枫瑾又恢复了平静。 燕荣稳了稳心神,正色道:“平阳侯该死!为了霸占区区几亩薄田,不但派人屠了整个村子,还暗害了插手此案的官员,致使弹劾平阳侯父子的奏折屡屡受阻,无法抵达御前。宁远想尽一切办法,才将奏折送到内阁首辅夏云卿的手上。也正是如此,他才会被平阳侯的人盯上而惨遭灭口。如果没有宁远,想必平阳侯做下的恶事,将永无见天之日吧!” 羽枫瑾微微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他不会白白牺牲的。这件事交到夏首辅那里是最为稳妥的。他一定会咬着此事不松口,逼着皇上处置平阳侯父子二人。平阳侯之子张亨是金甲卫指挥使,手中握有京城的禁军。一旦张亨被抓,金甲卫定会遭到清洗,那便是我们的时机!” “可是……”燕荣略微皱起眉头,担忧地说道:“平阳侯毕竟是孝康太后的亲兄弟,和皇上是一家人,即便有刚正不阿的夏首辅在,皇上真的会大义灭亲吗?” “我听说,此案好像还留有一个活口?”羽枫瑾又问道。 “嗯,兄长说的不错!”燕荣点了点头,又道:“宁远出事之前曾给过我密报,说找到了平阳侯案的唯一人证,并将其妥善藏起,正想办法带回京城。可惜,他很快就遭到迫害,这件事也没有下文了……” “这个人证事关紧要,想必平阳侯的人也在寻找,我们必须要在他们找到之前,将人带入京城,并在合适的时机送到皇上面前。接下来就要看夏首辅如何行动了,只要咱们在暗中相助,平阳侯和张亨就永无翻身之日。”羽枫瑾盘膝坐下,盯着香炉里几缕淡淡的青烟,缓缓说道。 “哎!”燕荣用手掌轻锤着脑袋,叹道:“我们的行动被限制在京郊之内,御守司的人整日监视着王府,府上能用的人也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这件事着实难上加难。” 他说的没错,御守司是渝帝登基后设立的特务部门,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眼线。它不属于六部的管辖,而是直接授命与皇上。 御守司的主要指责就是监视朝臣,替皇上收集情报。他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而他们审讯的案件,连刑部和大理寺都无权过问。 犯人被捕后,直接被丢进诏狱里。御守司可以在审讯过程中使用任何手段逼供,只要最后犯人吐露出所有话!当然,这都是皇帝点头授意的。 不过,那都是场面话,御守司背着皇上暗杀了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有传闻说,御守司的探子扮成各行各业的百姓,潜伏在京城中各处,一刻不停地监视着朝中每位大臣的言行。 连某位大臣一个月洗了几次澡,去过几趟青楼,皇上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据说,一位大臣下朝回到家后一直阴沉着脸,第二日他就被叫入宫中听训! “我倒觉得此事不难。”羽枫瑾往小火炉里丢了把柴火,将一个灌满水的锡壶放在上面,继续说道:“张亨那条疯狗一定会揪着此事不放,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人,这件事还是交给芳仪去做吧。” “芳仪?”燕荣圆睁双目,心中更加困惑:“她一个酒馆的老板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她摆平好色之徒还行,这件事她能帮上什么?” 羽枫瑾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看来你小瞧了酒馆和女人的力量。我记得芳仪开的潇湘别馆对面,是一个叫庄楼的地方吧。” “没错,那里是马帮在京城的分号。”燕荣顿了顿又问道:“莫非兄长想借用他们的力量?可马帮是江湖人,最不愿牵涉到朝堂的纷争,该如何让他们为我们效力呢?” 水烧开了,锡壶咕嘟嘟在冒着热气,羽枫瑾垫着一块白布提起锡壶,沏开两杯清茶,方道:“江湖人最重名誉和义气,我听芳仪说,马帮的人偶尔会光顾潇湘别馆。如何拿住马帮,她一定有办法。” 二人说话间,初升的朝阳已透过窗纸,照射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像是两军对垒的战场一样,战事一触即发。 二人围着方桌对坐,捧着热茶浅啜。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落叶从枝头飘落,又坠到地上的声音。 “对了。”放下茶杯,羽枫瑾的脸上又是一片波澜不惊:“今日的早朝帮我向皇上告假,就说我因为思念孝康太后过重,导致风邪袭体、卧床不起。” 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也对。想必今日夏首辅一定会弹劾平阳侯,平阳侯是孝康太后的亲兄弟,兄长是被太后抚养长大。皇上定会趁机询问您的意见,您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羽枫瑾看着窗外微薄的曦光,微微勾起唇角:“想必此时,众人已聚集在紫微城外,今日早朝又是一番血雨腥风,只可惜不能亲眼目睹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章 三分阵营暗较量(一) 刚过寅时,御街上已是熙熙攘攘,大批盛装的官员们或乘轿或徒步赶来,列队等在宣德门外。 三通鼓响之后,金甲卫打开了左、右掖门,放官军旗校先入门摆列,其余百官则在鸣钟后才被放进门。这些平均年纪五十多岁的官员,抱着牙牌站在清早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连彼此寒暄的精力都没有。 一阵马蹄声在街上响起,众人睡眼惺忪地望去。晨暮中一人一马急奔而来,枣红色的骏马在门前停下,一位身材高大、美髯飘胸,六十岁上下的男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昂首阔步地往宫门走去。 百官见到此人立刻抖擞起精神,并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供他穿行而过。因为来者正是内阁首辅兼任户部尚书——夏云卿! 先帝废黜了丞相,只设置了内阁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到了渝帝这一朝,内阁首辅的地位和权利已经等同与宰相了。 而提起大名鼎鼎的内阁首辅夏云卿,真是让人又敬又怕、又爱又恨: 他年少时就聪颖过人,是天下闻名的神童。十二岁通过童试,十九岁通过乡试成了举人,而后入选庶吉士。随后,凭借其过人的才智受到先皇赏识,从而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可首辅夏云卿性如烈火、刚直不阿,在政治上常常不达目的不罢休,有时连皇帝也要让他三分,因此招致众人忌恨! 世人对于他的评价也两极分化:天下的莘莘学子将他比作圣贤,视若照亮北渝的长明灯,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权贵阶级却对他恨得牙痒痒,总是暗地里给他使绊子,一年里弹劾他的奏章,能堆满整间御书房。 说来也奇怪,即便渝帝再不喜欢夏云卿的个性,却始终没有撤去他的首辅之职。或许渝帝心中明镜——北渝能有今天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和夏云卿是分不开的! 更重要的事,夏云卿是平衡朝中党争那颗最重要的棋子! 首辅夏云卿在众人的注目中,目不斜视地穿行而过,他深知这些官员对自己是表面恭敬,内心却各怀鬼胎,可他毫不在意。他本就不喜欢拉帮结派,更不屑于讨好任何人。 “首辅大人!”一个沉稳而愉悦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夏云卿微微侧目,瞧见一位年纪不过五十上下,却背部微驼、须发灰白的男人,正向自己微笑施礼。 “满大人。”夏云卿拱手回礼,脸上的神情有些淡漠。 面前的人是兵部尚书——满庭芳。据说他出生时满园花开、满室芬芳,故而得此名。和心高气傲、遗世独立的夏首辅不同,满庭芳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 在朝政上,他常采用忍让的态度:没见他红过脸,也从未卷入过任何一场纷争。虽然他未曾在党争中站队,却能常游走在各个派系之间,而始终明哲保身。正是因为他的慢性子,才导致他的升迁之路并不顺利,基本上是九年任满一迁,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兵部尚书的位置。 兵部尚书满庭芳压低声音说道:“夏首辅,御守司指挥使宁远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忠良之后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叫人悲痛和惋惜!” 夏云卿倏地脸一沉,愤愤道:“哼!这件事老夫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满庭芳四下看了看,小心的说道:“首辅大人要当心!宁远临死前将弹劾平阳侯的奏章送到您手上,这件事已经满朝皆知。既然他们能对堂堂御守司指挥使下狠手,我担心也会有人对您不利啊。” 夏云卿却捻须冷笑道:“哼,射向老夫的明枪暗箭还少吗?管他什么牛鬼蛇神,老夫统统不放在眼中,他们有什么本事尽管招呼好了!在平阳侯这件案子上,老夫绝不会退让半步,一定要给死者一个交代!”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试探道:“弹劾平阳侯的监察御史刚正不阿,倒有几分首辅大人的风采!不过……百官都在猜测,这位监察御史是您的门生,奏折也是受您指使,这样的传言对您不利啊!” 夏云卿却不以为意地笑道:“随他们猜去吧!老夫相信满朝文武,不都是如王肃那般——不辨是非、阿谀奉承之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位面容憔悴的男子,从轿中缓缓走下来。 此人时年六十有五,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两旁颧骨高高耸起、三角眼中透着阴鸷的目光,稀疏的发髻已花白一片。来者正是夏云卿在朝堂上的死对头——吏部尚书王肃。 说起他的一生,可谓是历尽波折、步步艰辛:他父亲是一位久考未成,又醉心于权力的人,便把一切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 王肃十九岁中举,二十五岁考了进士,也算是不负众望。可他刚选为庶吉士,就大病了一场,迫使他不得不退官回籍养病。病好之后,又赶上双亲接连过世,他不得不留在家中守孝。这些变故让他远离官场整整十年! 十年后,他再次受到朝廷重用。可他去赴任的路上,恰好赶上当地叛乱。遍地战火纷飞,他也顾不得官职,立刻逃离当地躲起来,这一躲又是五年。等他再次为官时已过壮年! 命运的曲折让他错过太多,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能决定他命运的唯有天子一人! 从此,他为了博得圣恩而不断地失去底线——哪怕为皇帝背锅也甘之如饴。这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吏部尚书王肃一只脚刚沾地,立刻有几个官员迎上去,满面堆欢地寒暄起来: “听闻王大人在吏部衙门处理朝政,至今已有五日未归家,真是辛苦您了!” “王大人如此废寝忘食、为国为民,真是卑职们的榜样啊!” “是呀,皇上还特地拟了一个表彰给您,让百官都学习您的勤勉呢!” …… 对于众人的恭维,王肃只淡淡一笑,便昂首往前走去。如今,他已做到了六部的最高长官,手中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和升调,实权在握、位尊名显,又是渝帝最宠信的红人!他觉得自己有资格接受众人的拥趸。 唯有首辅夏云卿昂首站立,眼皮都不抬一下,鼻子里发出轻蔑的一声。王肃对他的傲慢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搭理这个死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怒火。 兵部尚书满庭芳走上前去,向他笑呵呵一拱手,客气地道了声辛苦。王肃的脸上立刻转怒为喜,也向他拱手回礼。 “哼,装模作样!”夏云卿横了他一眼,讥讽道:“我说王大人,日夜呆在衙门里废寝忘食地工作,怎么不见你颁布过利国利民的良策啊!” 王肃面露不屑,昂然道:“夏首辅,此言多谬。自天子登基之后,哪一年没颁布利国利民的政令?这些政令里多有我的良策。莫非我提出良策后,还要先通禀您一声不成?再说,现在四海平定、百姓富足,自然不需再频频颁布新的政令,还是以平稳为主!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见二人有些剑拔弩张,满庭芳连忙圆场:“如今天下太平,王大人还能如此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实在令人钦佩啊!” 夏云卿横了满庭芳一眼,冷声斥道:“这话言过其实了吧!咱们天子只看得到,谁每日坐在衙门里办公。至于干了什么、干了多少正事,他却毫不关心!” 王肃阴阴地笑着:“听夏首辅这话的意思,是对陛下颇有不满啊!” 夏云卿不以为意地哼了哼:“你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告御状,老夫可不怕!” 王肃脸色一沉,刚要出言相驳,却听满庭芳打岔道:“瞧瞧,这是谁来了?” 二人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一名矮个儿的老者正得意洋洋地往这边走来,他约莫六十五岁上下,五短身材、尖嘴塌腮,模样甚是刻薄。 此人的身份可大有来头:不但是当朝的礼部尚书,更是当今国母的亲爹,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刘炳文! 此时宣德门前的气氛有些阴郁沉重,他的出现让气氛更加紧张。国丈刘炳文却一点眼色也不看,似要打破沉闷般响亮地喊道: “三位大人在说什么,怎么脸色都不好看啊?” 夏云卿冷冷一笑,冷嘲热讽道:“国丈还是关心自己吧!怕是今日早朝过后,你这个皇亲国戚要焦头烂额了!” 刘炳文没好气地说道:“老夫可不记得,有什么把柄被你抓在手里!” 夏云卿捻须大笑道:“国丈大人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坐享荣华富贵,一向碌碌无为。试问礼部尚书既不做事,又何谈做错呢!不过老夫知道,你与平阳侯走得颇近,如果他失了势,你礼部尚书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刘炳文气得脸色铁青,一甩袖子骂道:“难怪百官都说夏首辅是条疯狗——逮着谁咬谁!老夫懒得和疯狗一般计较!” 说罢,他转身站远了一些。王肃也漫不经心的跟了过去,站在他身旁。 “瞧夏云卿那副得意的模样,看来他今日是为了平阳侯而来!”刘炳文瞧见他跟来,立刻愤愤不平地骂道。 王肃盯着不远处夏云卿的身影,低声道:“平阳侯小侯爷张亨处理得不彻底,宁远的奏章还是送到了夏云卿手上,夏云卿誊抄后又立刻呈到御前,看来这件事是瞒不过了!” 刘炳文忙问道:“你既然早知道此事,可有想出什么对策?” 王肃微微沉吟,慢条斯理地说道:“夏云卿那张嘴舌灿莲花,这朝中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今日只能见机行事。” 二人说话间,一名金盔金甲的御前侍卫疾步逼近,站定他们面前: 此人三十五六岁,横眉立目的一脸凶相,不像是侍卫反而活脱一个土匪恶霸。他便是平阳侯之子、金甲卫统领——张亨。 没有寒暄,平阳侯之子张亨直接开门见山:“我听闻夏云卿今日将有所行动,不知在朝堂上,二位大人会站在哪一边?” 王肃和国丈刘炳文相视一眼,随即说道:“小侯爷放心,平阳侯乃是皇亲国戚,你只管让夏疯狗说去,皇上必不会信他一个字!更不会对平阳侯下手!” 听到这话,平阳侯之子张亨勾起嘴角得意一笑,凑近二人缓缓说道: “这样最好,我可不希望再出现一个,宁远那样的叛徒!”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章 三分阵营暗较量(二) 众人说话间,已过卯时。官员分成两列:文官由左掖门,武官由右掖门依次入城。 随着几声清脆的鸣鞭后,文武官员在御道两侧列立两班、相向立候。纠察御史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唱名,如鹰的双眼仔细盯着每个人,记录下仪态不整的官员。 钟鼓司开始奏乐。宦官手执伞盖从东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右侧。御守司力士手执武备从西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左侧。 团龙金漆的龙椅上坐着一个高大威武的身影——正是当朝天子。渝帝身穿明黄色缂丝十二章衮服,他不过四十五岁的年纪,生得龙眉凤目、天庭饱满、不怒自威,一派王者之相! 鸣鞭声再次响起,百官在赞礼官的口令下步入御道,向天子叩头如仪。 紧接着,一位头大体胖,身着茜色锦袍,五十多岁的公公,迈着小碎步走出来,捏着嗓子细声喊道:“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话音还未落,却听见“啪”的一声,一封奏折被扔到大殿正中。满堂霎时一片安静! 扔奏折的人正是渝帝。他那一双锐利的目光在万岁殿上一扫,低沉浑厚、不辨情绪的声音,随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朕今日收到一封奏折,上说:平阳侯以奏讨庄田、残盐买补、开设私店等手段攫取暴利、横行无忌、强夺民产……” 说到这里,渝帝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各位爱卿说说,朕该如何处理此事?” 殿下的朝臣似乎早知奏折上的内容,每张脸上皆是不以为然之色,均暗自掂量着:平阳侯是莲太妃的亲兄弟,与皇帝是一家人。其子张亨官职虽不高,却管理着大内禁军,拥有实权。而渝帝本人一向阴晴不定、心思更是难以捉摸。 倘若此时出头替平阳侯说话,皇上若真来个大义灭亲,那自己便是不明是非的奸臣,不但头上的乌纱不保,还有可能性命堪忧!若站出来疾言厉色地弹劾平阳侯,万一过几天皇上一家人和解了,自己便是拿着脑袋去逼皇上大义灭亲! 思来想去,众人虽没有交流却默默达成了共识——皇上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还是做个旁观者才最为稳妥! 却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沉默的人群中走出,义正言辞地说道:“启禀陛下,臣认为,平阳侯及其家奴横行霸道、草菅人命、不顾王法,有辱天家颜面,让百姓怨声载道,实乃罪大恶极!陛下理应严惩父子二人,方能平息百姓的怒气!” 听到这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但看清出列者,是一向眼中不容沙的首辅夏云卿,也就不觉为奇了。 国丈刘炳文却在一旁咬牙瞪着他,心里暗恨着:这老东西果然出手了!也不等别人开口,他一步走出列,反驳道:“陛下!臣认为,此奏折乃是监察御史刻意栽赃,陛下不但不该惩罚平阳侯,还应该严惩弹劾之人!” 话音刚落,夏云卿当下冷哼一声:“平阳侯为了中饱私囊,不但强行霸占百姓的田地,竟还派手下屠了整个村子!能做出此等逆事的恶人,刘大人还为他说情,反而去冤枉秉公执法、冒死上谏的御史,如此不明是非、黑白颠倒,就不怕激起民愤吗!” “满口胡言!”闻听此话,刘炳文气得大声驳斥道:“夏首辅老眼昏花了不成?这奏折上明明说,打人的是奴仆,仗势欺人的是族人!那陛下该罚的是这些人,并非平阳侯父子!你为何要针对他们父子二人!” 夏云卿瞪着他,沉声反问道:“敢问刘尚书,若没有平阳侯在背后撑腰,那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有几个脑袋敢为非作歹?” “陛下!”刘炳文自知说不过他,便“噗通”一声跪在渝帝面前,痛心疾首道:“平阳侯贵为皇亲国戚!他家有良田万顷、金银无数,又怎会贪图那区区百亩良田而以身犯险呢?还望陛下详查此事,还他们父子二人一个清白!” 夏云卿听到这话,即刻仰天大笑道:“平阳侯犯下如此重罪,刘大人还在强词夺理,竟连他占了多少田地、贪污了多少银两都清清楚楚。看来,刘大人和平阳侯交情匪浅啊!只是不知,平阳侯从百姓手中抢夺过来的财富,分给刘大人多少,能让你如此为他拼命?” 刘炳文气得火冒三丈,眼睛瞪得如铜铃般,鼻子也气歪了。他转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吏部尚书王肃,不停地使眼色,催促他站出来帮自己说话。可王肃却低垂着眼眸,对他的眼色视而不见。 龙椅上的天子托着腮看他们争论,既不阻止,也不表态,脸上似笑非笑、神情莫测。 首辅夏云卿昂然看着身旁的百官,大有一副“谁敢出列反驳,就直接灭了他”的架势! 百官均知这件事的厉害,既不敢仗义执言,也不敢强词夺理,唯有静静观望。 没料到,竟有一人突然走出列,不疾不徐地说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众人惊愕地看着这个八字眉、杏子眼,五十岁上下,态度谦卑的刑部侍郎顾之礼,听他缓缓说道:“微臣以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平阳侯定是受奸人唆使,一时糊涂才做下错事,实在不该受到重罚!微臣以为,理应查明真相后,从轻发落!” 刘炳文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平日里鲜有交道的刑部侍郎顾之礼,觉得他不但有些脑子,还颇有胆识,不禁心生好感! 夏云卿立刻将矛头指向顾之礼:“顾大人怕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吧!这奏折上桩桩件件,哪一条是一时糊涂犯下的?” 顾之礼也不恼,只垂眸敛眉道:“微臣以为,是平阳侯受人唆使,一时糊涂侵占了别人的田地,失手误伤了人命。不如就多罚他些银两,偿还给那些百姓以示安慰。毕竟他是皇亲国戚,又已是耄耋之年,实在不必过于苛责!” 夏云卿突然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问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一个犯下滔天恶行的罪犯,竟罚些银两就解决了?那明日老夫命人去侵占你的宅子、打死你的亲眷,再给你点银子予以安抚。顾大人觉得可好啊?” 顾之礼被辩驳得一时无言可答,只好转头看向礼部尚书。 刘炳文当即会意,瞪着夏首辅怒喝道:“我说夏大人!老夫乃是当今国丈!连陛下都会给老夫三分薄面,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内阁首辅,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口出狂言、目中无人,你究竟将皇室的威严置于何处?” 随即,他立刻看向渝帝,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夏首辅字字句句针对平阳侯,半句解释也听不进去。依臣所见,想必夏首辅对平阳侯父子心生怨恨已久,怕是此次这封奏折就是他授意的!” 夏云卿也不恼,只剜了他一眼,正色道:“皇亲国戚又如何?历史上那么多朝代灭亡,都是因为庙堂之上,多是像你这样的朽木为官,以致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虽然皇上富有天下,却别忘了:百姓即天下!若最后百姓们反了,皇上没有天下了,我们还有官做吗?”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夏云卿一向以彪悍著称,最擅于纵横议论,并从无对手!他向来是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他常用最文明的方式,将对手骂得狗血淋头! 在场的官员尽皆失色,就连嚣张跋扈的刘炳文也终是无言以。渝帝本来一直在旁静听,始终一言不发。此时,他竟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一旁的双喜公公顿时会意,立刻掐着嗓子大喊一声:“还请各位大人不要再争辩了!天子在此,自有定夺!” 双喜公公的话很有威慑力,方才还熙熙攘攘、争论不休的万岁殿,瞬间就安静下来。夏云卿和刘炳文也各自退回到自己的位置,静候天子决断。 渝帝微一凝神,纵目一扫,忽然问道:“翊王何在?” 此言一出,却无人作答,众人纷纷四下环顾,却未见翊王的身影。 双喜公公躬身一揖,谨慎的禀奏道:“启禀陛下,翊王殿下因思念孝康太后过重而风邪侵体,他已派手下燕荣来告了假。” 渝帝微微皱了皱眉,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不免觉得可惜:既然国戚霸田案涉及皇家,他想借机让翊王来处理此事。一方面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一方面也可以稍作试探:若翊王觉得此事该严肃处理,日后便以此为例,挑他个错将他除掉;若翊王出言维护,便可拿此事严惩他,从而打压他。 可翊王今日不在,竟如此轻易躲过。 “今日就先这样吧!朕有些乏了,众位爱卿先散了吧……”渝帝顿觉心烦意乱,声音中有了些倦意。 夏云卿一怔,知道这是渝帝有意躲着,刚要出口拦下,却听到殿外鸿胪寺官员唱奏事毕,御守司鸣鞭驾兴。 转眼间,渝帝已从龙椅上站起身,由双喜公公陪同着退去后殿。殿中的其他官员也连忙趁机退出,生怕再生事端牵连自身。国丈刘炳文满面得色、趾高气昂地从夏云卿面前走过,鼻子里忍不住发出得意的哼声。 夏云卿不理他的傲慢,只沉重地叹了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 唯有兵部尚书满庭芳四下看了看,见人散去得差不多了,才走过来温言安慰:“今日就这样吧,夏大人!事关皇家,皇上也有难处。你若此时穷追不舍,必会惹得龙颜大怒。先回去想其他办法吧。皇上英明,此事早晚会有决断的!” 夏云卿却满目痛色,沉沉叹息道:“老夫只怕这事情再耽搁下去,就会如往常那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说着,他抬头看了看金灿灿的龙椅,无奈地转身离去。 满朝文武都有各自的立场和目的,便以为他夏云卿如此争强好胜,无非也是为了名利。可他心中清亮——自己所言所行皆是为了百姓、为了北渝、为了天下!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正是夕暮时分,红紫色的霞光斜斜地劈开翊王府上空轻纱似的轻雾。两个人影投映在书房的棱花窗上。 屋内二人对桌而坐,书案上明灯一盏、暖茶一壶、正中间摆着一个棋盘。一副《竹林七贤图》挂在正中的墙上,墙角的鎏金铜熏炉里,青色的雾气袅袅升腾。 “这是什么茶?我怎么没喝过!”燕荣捧起黑釉兔毫盏,轻啜了一口。 “皇上赏赐的入贡团茶,用银丝水芽精制而成,因其茶品色白如雪,故名龙团胜雪。”羽枫瑾解释道。 燕荣咂咂嘴:“果然是极品!皇上知道你是茶痴,这每一年的赏赐也愈见稀罕了。不过,可惜了……” 羽枫瑾挑了挑眉头,问道:“可惜什么?” 燕荣一撇嘴打趣道:“可惜你不爱酒!浪费了芳仪精湛的酿酒造诣。苦心钻研了这么多年的琼浆玉露,也没得到你半分青睐!”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贪杯易误事!还是茶能清心,乃君子所好。” 燕荣放下茶杯,百无聊赖地问道:“兄长,你准备装病躲多久啊?” 羽枫瑾苦笑着道:“看来京城第一浪子耐不住寂寞了。无妨,装病的是我,你大可以出去。” 燕荣一拍大腿,苦叹道:“我去的都是风月场所,如果皇上得知我在你生病时,竟有心情出去喝花酒,便知你在装病!罢了!我看还是挺一挺吧!只可惜我的那些红颜知己,多日不见必定相思成狂了!” 他余光瞥到桌上的棋盘,觉得有些蹊跷:只见棋盘的一端放置一黑一白两颗棋子,紧随其后放了十几颗黑子,又用几十颗白子将黑子围住。 “兄长,这是什么棋局?” “猜猜看。”羽枫瑾勾起嘴角,笑道:“给你个提示,这可不是普通的棋局,而是北渝的时局。” 燕荣听罢又仔细端详一番,恍然道:“如此说来,最前端的白子应该是清正廉洁的首辅夏云卿,黑子就是跋扈骄奢的吏部尚书王肃吧。” “不错!”羽枫瑾点了点头:“目前北渝的时局,基本上分成以此二人为主的两个阵营。” 燕荣却撇一撇嘴:“夏云卿太过孤傲自负,说话又不留余地,在朝中树敌无数,我看皇上忍不了他多久!” 羽枫瑾却微笑着摇头道:“这不过是表面。你可知为何皇上厌恶他,却还要他来做首辅?” 燕荣略一沉吟,不解地摇摇头。 羽枫瑾解释道:“渝帝最忌惮大臣拉帮结派、架空皇权。夏云卿虽性格耿直,却从不结党。这是渝帝最需要的!因为只有这样的首辅,才会只为他效力!所以,只要夏云卿不犯下大错,他的地位便无可撼动!” 燕荣拿起那颗黑子,问道:“王肃一直颇得圣心,他没机会坐首辅之位吗?” 羽枫瑾的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时局如棋局,每一个棋子该在什么位置,是由执棋者来决定的。渝帝最擅长用计谋和手段,通过打击和分化朝中的势力来获得对全盘的掌权。” “你看。”他指着二子后面的棋子,说道:“这盘棋看似黑白二子旗鼓相当,实则不然。论身份地位,夏首辅代表的白子要略高于吏部尚书王肃代表的黑子,王肃后面的黑子则是品级较高的大臣,这些人大多是王肃的党羽。周围的数十颗白子是品级较低的言官,他们大多追捧夏云卿。这样的布局,你可看出门道了?” 燕荣盯着棋盘半晌,才道:“看似是黑子将白子分隔到首尾两端,可仔细一看,数量较多的白子也将黑子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难以突破的死局。” “不错。”羽枫瑾面露欣喜之色,说道:“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黑白两子相互牵制、相互制约,任何一个党派都无法独大。所以王肃终究顶替不了夏云卿!毕竟,对任何一位执政者来说,时局的平稳才是重中之重。” 燕荣表情有些复杂,苦笑道:“不得不说,这棋局的确高明。任他们如何争斗,最后的获益者都只有皇上一人。” “是呀。”羽枫瑾的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皇上多疑。他既重用贤臣又宠信奸臣,拉拢宦官时也不忘提拔外戚!二十年来,他始终把朝政紧握在自己手里,没人敢骗他,也没人骗得了他!” “兄长,您忘了还有国丈刘炳文和平阳侯之子张亨这一派啊?”燕荣忽然惊呼出口。 羽枫瑾喝了口茶,冷笑道:“刘炳文才疏学浅、性子急迫,又缺少政治主张,只因其是皇后的父亲,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自知难成气候,只能巴结张亨。不过,等平阳侯案一过,他就彻底失势了。” 燕荣看了看棋局,又问道:“那兄长你又身在何处?” 羽枫瑾略一沉吟,捡起一颗小石子,放在棋盘外的桌上,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燕荣登时觉悟,忙道:“我明白了!兄长是观棋者!”他拾起那颗石头,又问道:“那依兄长看,宁远死后谁会顶替他的位置呢?” 羽枫瑾沉思片刻,方道:“御守司指挥使一向是皇上的心腹。皇上会交给谁,就要看谁最能讨皇上的欢心了。” 平阳侯的案子一连闹了好几日,弹劾及伸冤的折子已堆满了龙书案。渝帝整日躲在寝殿内不见任何人,唯有双喜公公陪在左右。 要说最懂皇上心思的人,双喜公公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十二岁就入了宫,至今已服侍了两朝天子,因为其体贴周到,又擅长察言观色,所以深受两任皇帝的宠信。 先帝在位之时设立了内书堂,命翰林官教授内侍读书写字。双喜公公便是第一批学生。他聪慧敏捷、成绩突出。先帝在位时就让其进入了司礼监。 渝帝登基后又将他升为品秩最尊的掌印太监。他一时风头无限,成了紫微城内身份最高贵的宦官。 小心服侍了几日,见今日渝帝的情绪稍缓,他才趁机劝道:“陛下,您这几日不肯见百官,朝中大臣都急坏了。尤其是吏部尚书王肃大人,他每日都守在殿外等您传唤呢。听说,他担心皇上气坏了身子,所以拿了些好玩意儿来让您瞧瞧。” 听到王肃的名字,渝帝的口气稍缓:“让他进来吧!” 过一会儿,王肃稳稳地走进殿中,俯身叩拜:“臣王肃叩见陛下!” 渝帝淡淡道:“爱卿起来说话吧。” 王肃缓缓起身,从怀中小心地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陛下,犬子前些日子游历四海寻得一个珍宝。臣以为此等珍宝天子才配拥有,便拿来请您过目!” 渝帝接过锦盒打开盒子,只见黑色的绒布上,放着一个通体浑圆的夜明珠,珠子晶莹剔透,通身散发着暗绿色的光,仔细一看,正中间有一道细缝。 渝帝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过是一颗夜明珠罢了。” 王肃呵呵笑道:“陛下,请您沿着缝隙将珠子分开再看!” 渝帝狐疑地将夜明珠分开,方才还通体发光的珠子顿时透明无光。他心中一惊,又将两半合二为一,珠子竟又散发出幽幽绿光。 渝帝旋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珍宝!” 王肃谄媚地说道:“陛下,此珠在夜间百步之内可照见发丝,若将此珠置于账内,即便夜晚起来也不必再点烛火!” 渝帝勾起嘴角笑了笑,多日来堆积在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一半。他倒不是个喜欢珠玉玩好之人,只是此时他需要找些乐子,让自己从烦躁中解脱出来。 他将锦盒随手放在一旁,叹道:“爱卿所献之物深得朕心。不过,爱卿位极人臣,家中更是堆金积玉,朕不知该赏你什么好了……” 王肃忙深施一礼,诚惶诚恐道:“能为陛下解忧是臣的荣幸,臣不敢要赏赐!” 渝帝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又问道:“王爱卿可知朕所忧为何啊?” 王肃垂下眼眸,谨慎答道:“臣斗胆揣测,陛下是在为平阳侯案而愁!” “那日在朝堂之上,不见爱卿出来说话,这些日子也不见爱卿的奏章,不知爱卿对此事有何见解?”渝帝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眼神却有些迫人。 王肃略一沉吟,方道:“臣以为平阳侯已年迈,无力管理家中之事,定是恶奴打着他的名义在外兴风作浪!皇上只需严惩恶奴即可。” “奴仆作恶,是平阳侯管理不善,朕该如何处置他?”渝帝又问道。 王肃再施一礼,道:“陛下,北渝的律法尚不罚七十以上的老者,平阳侯已七十有五,不应再受到苛责!” 渝帝眉头微微一动,又道:“即便你说的在理,怕也无法平息朝中的非议。” 王肃微微一笑,道:“陛下但可称病不理!时间长了,这件事自然就被大家遗忘了!” 渝帝终于露出笑容:“爱卿说得不错,可惜夏首辅虽然一心为公,性子却太过刚直。你身为次辅,可要从旁多多协助才是啊。” “是,臣谨遵圣意。”王肃恭敬应道。 “对了。”渝帝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儿子王璟可有官职在身?” 王肃叹道:“犬子一腔热血,早想在朝堂上一展拳脚、报效皇上。只是臣身为掌管人事的吏部尚书,为了避嫌只得让他赋闲在家。” “嗯,这件事你倒是做的不错。”渝帝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他壮志未酬,不如就去御守司试试吧。御守司一向是朕最重视的部门,指挥使更是朕的心腹,朕想来想去只有他最合适。” “可是……”王肃故意皱起眉头,迟疑道:“犬子不才,怕难以担此重任!还请皇上准他从一个小役做起吧。” 渝帝淡笑着看向他,启唇道:“御守司的指挥使一向是朕亲自指定。放心,有朕的旨意在,朝中不敢有人非议此事!” “不过。”渝帝忽然盯着他,似警告又似叮咛般说道:“朕知道你在朝中的支持者甚多,你们父子二人今后要谨言慎行。正所谓站得高跌得重,朕可不想下次在弹劾的奏章上,看到你们二人的名字!” 王肃忙拱手一揖,忙道:“请皇上放心,臣一定谨言慎行、戒骄戒躁。绝不辜负圣意。” 说罢,他稍稍抬眸看向盒子里的夜明珠,想着国丈刘炳文和首辅夏云卿在外争得你死我活,自己却凭着一颗珠子渔翁得利,未免更觉得意。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章 鲜衣怒马俏女郎(一) 天空好似感知到凛冬来临似的,泛着苍白的颜色。就在燕荣大步走进翊王府的书房时,阳光刚好从云缝中穿出,照在桌面的一个白釉茶盏上。 羽枫瑾正盘膝坐在窗前,看着窗边的一颗梧桐树落下最后一片叶子。 “兄长,事情都办好了。”燕荣每次办正事时,都会收起一贯的轻佻,甚至比任何人都一本正经。 “嗯。”羽枫瑾收回目光,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他:“马帮已回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抵京,这段日子你注意着平阳侯之子张亨那边的动作。他要下手,城门外便是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我不知道马帮会来多少人,不过张亨这次是拼了命要挡下他们的,到时你得去接应一下,顺便把证人带回来。” “可张亨认识我,我担心……”燕荣面露忧色地接过信。 “张亨养了那么多打手,他才不会轻易出面呢。那些打手不认识你,只要你不留活口就很安全。”羽枫瑾拿起茶杯,在最后一缕热气消失前喝了一口。 燕荣点了点头,沉吟稍许才问道:“兄长,我不明白,江湖上有名的组织很多,为什么偏偏是马帮?” “你对马帮了解多少?”羽枫瑾放下茶杯笑看着他,眼神十分温煦。 燕荣想了一下,方道:“我只知道马帮是靠贩马起家,因为他们饲养的马儿各个膘肥体健、速度极快,不但适合长途运输还可当做战马。后来,他们用这些马匹将南方的货物运到北方贩卖,偶尔还帮人走镖。再后来,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马帮在许多城镇开了商号。因其讲信誉、守信用,才有了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 “嗯,那你应该知道马帮的创立者是谁。”羽枫瑾继续问道。 “有所耳闻。”燕荣思忖了一下,说道:“马帮帮主鬼力赤,传说中赫赫有名的鬼神将军。手下有一支鬼神部队,号称有万夫莫当之勇。这只队伍曾和先皇征战沙场,每每都如入无人之境、锐不可当,几乎从无败绩。可自打渝帝登基后,这支部队就在一夜间消失了……” “他们不是消失了。”羽枫瑾垂着睫幽幽叹道:“是鬼力赤退出朝堂,带着手下退隐江湖了。并且他还发誓,此生都不会再涉足朝堂。从此,江湖和朝堂上就只剩他的传说了……” “以渝帝的个性,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燕荣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鬼神部队天下无敌,老将军也有很高的威望,若真要硬碰硬,渝帝未必能全胜。既然老将军发誓不会再参与朝政,对渝帝也就没了威胁,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燕荣面露敬佩之色,却摇头叹息道:“只可惜他不愿再参与朝政,若能招募到老将军这样的人才,那兄长此番事业则必成!” “不试试怎么知道。”羽枫瑾缓缓抬眸看向他,唇角微微向上一勾。 多年来的默契让燕荣登时心领神会。他哈哈一笑,拿起一个茶杯斟满茶水,敬向他:“好,那我就以茶代酒,提前预祝兄长成功。” 盛京城外,纤云翩跹。山间的小路上云烟氤氲,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之外,安静得格外出奇。忽的一阵马蹄声传来,惊得飞鸟冲入碧空。 三匹快马正朝着盛京城的方向飞奔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是名少女,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左右,一身胡服红艳似火。她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小马。马蹄飞起跑得极快,将同行的人甩在了身后。 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跟在她右侧,他生得面白须长、长眉细眼,带着一方靛色头巾,身上麻布宽衫洗得有些发白,腰间别着一把锃亮的铁尺。他的座驾是一匹神骏异常、身高膘肥的栗色老马。 一位二十岁上下、粗壮黝黑的汉子跟在少女左侧。他身长八尺有余,穿着一件草灰色貂鼠皮袄,足蹬一双黑色獐皮靴。他双耳招风、嘴唇甚厚、满面钢髯,一副甚是彪悍的凶相!胯下一匹毛发黑亮的高头大马,也是灵巧敏捷、勇猛轻疾。 日头渐渐偏移,暖阳从山路上慢慢升起,射入郁郁葱葱的密林中。突然之间,树丛中一抹寒光闪过,刺痛了少女的双眸。 “师傅、托托!小心林中有埋伏!”红衣少女眸光一转,立刻勒马停下。 身后二人心下一惊,也即刻停了下来。三人拨转马头,稍稍调整队形,彼此背对着背摆成三角之势,神色紧张的四下观望。 老者冷冷一笑,故意扬声骂道:“鹿宁,信上说的果然没错,这一路上咱们可真是历尽千辛!眼瞧着到了门口,还是躲不掉这一遭!这已经是第八次暗杀了吧?” 名叫托托的黑脸汉横打鼻梁,大喝道:“第九次!有一次他们夜袭时你睡着了,是俺和小鹿将他们解决的!” 红衣少女鹿宁凝眸看向那片故作安静的树林,扬声喊道:“既然有人派你们来截杀,就不必藏着了!赶快出来咱们速战速决,省得耽误我们入城!” 话音落处,林中一片窸窣之声响起。十七八个黑影,从丛林中敏捷窜出。瞬间将三人三骑团团围住。 看着前来的人数,鹿宁和托托相视冷笑,似乎并不将其放在眼中。却不料眨眼之间,又有十来个黑影从天而降,将他们困在正中。 三人三骑被围在一片黑压压的人海之中,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鹿宁警惕地盯着面前这帮黑衣蒙面人,他们或手持板斧,或手提马刀,一个个目露凶光、杀气腾腾,大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势。 鹿宁咬了咬牙,冷喝道:“早知入京的路上会有埋伏,却未料到人数如此之多!还真是看得起我们!” 老者眯起眼,沉声道:“前几次刺杀还有人出来和咱们喊话。今日竟连喊话之人都免了,看来他们今日定要将咱们全部绞杀在此!” 托托却咧着血盆大口,狞笑着说道:“老头儿放心!这些小喽啰想杀了俺托托,他们还没这个本事!” 面前的几个黑衣男子听到这话,不由得狂妄大笑。他们并没把这三人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只有那个壮汉看着还像回事儿,一个女人外加一个老头儿不过蝼蚁而已。 两个黑衣人已经忍不住了,未等其他人动手,他们已经抡起开山板斧一跃而起,朝着鹿宁当头狠劈过去。 鹿宁却不慌不忙抽出一条银光闪闪的九节鞭,利落地抽开鞭头,套索于皓腕,猛力的一甩一抽之间,两个近身的刺客瞬间被掀翻在地,身上已是皮开肉绽,有些甚至深可见骨。 “好样的!”托托情不自禁地大喝一声,黝黑的脸上流露出一股莫名的狂喜。他单手操起一条百十来斤的金钉狼牙棒,迅速跳下马来,吆喝着:“让你们也尝尝俺的厉害!” 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微微一颤,抬眼间,托托已迈开大步,如一股黑烟般冲撞过来。他嘴里嗷嗷怪叫着,手里的狼牙棒灵活的左劈右砍。 霎时间,血光崩现、惨叫连连,四五个刺客已轰然倒地,每个人的身上都被戳了七八个碗大的窟窿。 托托似乎越打越兴奋,黢黑的脸上被喷溅的血染红,他也只是随手一抹,让那张本就丑陋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 刺客们哪见过这样的怪物,均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甚至有些人已见吓得肝胆俱裂、开始连连后退再不敢上前。 一些刺客迅速转移目标,他们很快就盯上栗色老马背上,秀才模样的老头儿。看样子他的年纪最大、功夫最微末,应该很好对付。几个黑衣人相视一眼,便立刻调转方向,手提着马刀奔他而去。 老头儿早已看穿他们的意图,已勒紧缰绳退开数步,向鹿宁和托托大喝一声: “鹿宁,托托!我先行一步!你们负责断后!” 说罢,他拨转马头一挟马肚子,马儿放开四蹄往前狂奔。此时,黑衣人才看到,中年男子的背后竟还藏着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子。 女子看到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吓得花容失色,慌忙带上风帽遮住容貌,紧抓着中年男子的衣衫,全身颤抖不已。 “快追上那匹栗色宝马,那女的在马背上!”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七八名黑衣人立刻调转方向追了过去。 正与刺客缠斗的二人闻听此言,心头一惊。鹿宁欲前去施救,可五六个刺客却还在与她缠斗,她心中难免愈益恼怒,不禁怒骂道: “可恶!他们见打不过咱们,就展开人海战术和咱们鏖战,还捡软柿子捏。真是不杀了他们不解气!托托,你快去救师傅!这边交给我!” “狗贼们,休想动俺先生!” 托托说话间又掀翻四五个黑衣人,旋即飞身上马朝老者急奔而去。 他虽然紧抽马臀,胯下黑马跑得飞快。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名黑衣人飞身跃起,高举起马刀向马上二人劈去。 “师傅!” “先生!” 托托和鹿宁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 忽闻“嗖嗖”几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三支冷箭,带着猎猎风声,正中三名刺客的门面,三人还未看清来者是谁,便应声倒地气绝而亡。 鹿宁看着地上的三具尸首,不觉暗暗担忧——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可面前的黑衣人太过凶猛,功夫之高远超过她的预料,人数之多又远胜于他们。一番车轮战下来,她已有些应接不暇,身上大汗淋漓、脸上略显疲态,已无暇再去想射箭之人。 瞬息之间另有三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与鹿宁纠缠不休的三人轰然倒地,很快便没了气息。 鹿宁暂时脱身也来不及多想,她立刻拨转马头,用力抽打马屁股,急奔到军师身旁便抽紧九节鞭反手一甩。 这一鞭力道太过凌厉,瞬间击碎了一个近身者的头盖骨!又一个横扫千军,七八个黑衣人瞬间被打翻下马,几个人暂时脱困才稍稍喘口气。 “可看清冷箭出自何处?”老头儿勒马调头奔到少女身旁,皱眉凝着地上的尸身。 少女收起银鞭说道:“没看清,不过此人应该是来帮咱们的!” 正说话间,一声嘶鸣响起。二人循声望去,一位白袍男子正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急奔而至。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章 鲜衣怒马俏女郎(二) 来者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生的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右手提着一杆银丝铁枪,左肩上背着一把神臂弓,顾盼之间颇见风姿。他看到托托正在与余孽酣战,便策马扬鞭从鹿宁面前打马而过,提起银枪加入战斗。 这位天降救星让这群颇有章法的黑衣人,很快就乱了阵脚并显势,战局霎时被扭转。却没注意到,树丛中一道阴森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军师身后的女子。 随着那道目光蓦地收紧,一个威猛高大的黑衣人,挥舞着流星锤从树丛中倏地窜出。他手中的流星锤在头顶越转越快,快到看不清痕迹时,便朝着那女子狠狠砸了过去。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红光已飞身猛扑过去,鹿宁双手缠住银鞭,奋力挡住这致命一击。流星锤的力道极其凶猛,鹿宁被击退数十尺才终站稳脚跟,双手的虎口被巨大的力道震裂开,铁锤和银鞭相撞的银花,刺得她睁不开眼。 那刺客也不客气,他一把拽回流星锤,在头顶轮了几圈准备再次发力。鹿宁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立刻反手一甩,随着一道银火舞出,笨重的流星锤终被打落在地。 鹿宁来不及缓口气,那刺客又叫嚷着抽出腰刀,疯了一般朝马背上的女子挥砍着。未等鹿宁再次出手,一股黑旋风从天而降,手中金光一闪,刺客还来不及看清来者,已被狼牙混棍削去了半个脑袋,猩红的鲜血混着白色的脑浆流得遍地都是,发出一阵阵腥臭。 三个人终于脱困,不禁相视苦笑。 鹿宁忙走到白袍男子面前,拱一拱手,嫣然道:“多谢壮士出手相救。不知您尊姓大名,日后我定当重谢!” 男子连忙抱拳还礼,朗声大笑道:“姑娘客气了!是我们该感谢你们,帮我们把人带进京城才是!” 鹿宁微微一怔,问道:“这么说,你是翊王殿下的人?” 男子再次拱手,客气的说道:“在下燕荣,翊王殿下的贴身侍卫。王爷猜到你们入京时会有人奋力阻挡,特命我前来接应!好在,有惊无险!” 听到来者身份,鹿宁和身旁的老者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眼。 老者上前一步,拱手道:“原来是燕爷,您那百步穿杨的本事真是让老朽大开眼界。在下慕容延钊,马帮一个闲人而已,兄弟们抬举我叫一声先生。这位是我们新任的少帮主鹿宁。”说这话时,他指向身旁的鹿宁,言辞间甚是恭敬。 燕荣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才道:“没想到马帮帮主,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姑娘。听江湖上传闻马帮帮主英勇盖世、豪气干云,还以为是位男子!” “怎地!”托托双眼瞪等得像铜铃,说话毫不客气:“你说的人是马帮的老帮主,也是俺和小鹿的义父!别看小鹿是个女的,可武功厉害得很,是俺义父亲自指定的接班人!” “兄长。”鹿宁拉了一把托托,随即向燕荣歉然道:“抱歉,我兄长性子有些急,不过他心性单纯不是坏人。” 燕荣忙躬身拱手,苦笑道:“鹿帮主谦虚了!方才你的九节鞭柔中带刚、力道十足,就算是男子也使不出这般潇洒飘逸!” 他转向托托再次拱手:“托托兄别生气,我绝没有瞧不起少帮主的意思。你们这次将人带入盛京城,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鹿宁岔开话头,问道:“燕公子,不知这些刺客究竟是何人?瞧他们行动时颇有章法、手中兵器运用自如,想必来头不小。” 燕荣淡淡一笑,敷衍着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们听罢。” 托托又瞪起眼,指着他喝道:“小子!俺们这一路凶险将人带回来!你却连刺客是谁都不告诉俺们!你觉得俺们现在还能和这件事脱开干系吗?” 慕容先生接过话头说道:“托托说得对,想必对方已经知道马帮参与此事,日后也不会放过我们!何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我们讲明,我们也可以做好应对。这也是为了帮中兄弟的安危着想!” 燕荣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涉及朝廷,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讲清的。不如我带你们先入城去休息。待我向王爷请示之后,咱们再见面详谈,可好?” 几人见燕荣面有难色,便只好作罢。 鹿宁迟疑了一下,又问道:“燕公子,不知我们那位闯祸的兄弟……现在人怎么样了?” 燕荣笑道:“几位不必担心,贵帮的兄弟已被送回庄楼。王爷念在他是失手杀人,并非故意为之,并没有多加为难!” 鹿宁一拱手,正色道:“多谢王爷手下留情!不过,不管是否有意,杀人便是杀人。我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的!” 燕荣笑了笑,又问道:“哦,对了,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鹿宁微微一笑,白玉般的右手轻轻一挥,一旁的慕容先生便转身将马上的女子小心地扶下马来。 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蓬松的云髻、袅娜的纤腰,她娥眉紧蹙、粉面低垂,战战兢兢的走到众人面前,恭敬地万福拜谢: “民女寒烟,多谢各位舍命相救!大恩大德,我日后做牛做马来报!” 燕荣抬手虚扶了一下,忙道:“寒烟姑娘快快请起,这一路你受惊了!” 寒烟起身抬起泪眼,虽无十分的容貌,却颇有些动人之色。 燕荣见她衣衫褴褛、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下甚是不忍,又道:“天色不早了,此地不宜久留!这些刺客刺杀失败,想必背后之人很快就会知道的。咱们还是趁天黑之前入城吧!进城后,我们会替寒烟姑娘安置妥当的!” 听到此话,众人也不耽搁,纷纷翻身上马,跟着燕荣急奔入城。 入城的一路上,鹿宁与燕荣并辔而行走在前面,托托、慕容先生带着寒烟紧跟其后。 “我有一事不明,还望燕公子指教!”鹿宁思忖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指教倒是谈不上,鹿帮主但讲无妨!”燕荣笑了笑,露出一嘴白牙。 “我们帮中的兄弟在酒馆里闹事,误伤了人命。这件事怎么会和王爷扯上关系?”鹿宁有些不解。 燕荣斟酌了一下,才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手下闹事的那个酒馆,背后最大的东家就是王爷。” 鹿宁微微一怔,神色有些尴尬:“竟是大水冲撞了龙王庙!看来我得亲自登门道歉才是!” 燕荣微微笑道:“不急,往后咱们见面的日子可少不了!” 转眼间,一众人已到了城门口,为了不让目标太过明显,燕荣带着寒烟姑娘在这里和三人拜别。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鹿宁却忍不住暗自叹息: 这里是天子脚下,想必他们往后的日子,必可不会好过! 春风初染盛京,烟柳画桥,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盛京是北渝的都城,其布局十分工整,好像拿尺子量过一样,城中每条路都是笔直的,整座城市没有任何曲线和多余的设计,无论是建筑还是景致都完美利落,如同金漆托盘上的巨形盆栽一样。 以正北皇上居住的紫微城,及门前笔直的御街为中轴线,将整座城市分为东、西两个区域:西区热闹繁华,这里不但住着盛京的平民百姓,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各式商铺。 每家店门前成排的红灯笼,一到晚上便齐齐亮起,让整座城市即便入了夜,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才有了“不夜之都”的美誉。 除了百姓们日常所需的东西,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只要你有钱,便能整日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保证让你乐不思蜀! 与灯红酒绿,有三教九流出没的西区相比较,东区显然冷清了许多: 朝廷的官员几乎都住在东区,所以这里的建筑都高档大气,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象征身份的标志。 东区路上的行人少、马车多。偶见路边几家商铺,买的也是贵重的四方珍奇之物:古董花瓶、名人字画、千年雪莲、貂绒虎皮…… 除去这些,东区还有设有私塾,能进私塾里读书的都是官员的后代,哪怕是盛京城首富的后代,也没资格进来听课。 而这里的茶楼听得都是雅曲,里面常常有文人雅士在这里举办赛诗会,还有棋社、琴社等。时不时还有宫中的官员,在这里给一些学子讲经传道。 入城后,鹿宁三人按图索骥,在熙攘的街道上控马缓行。他们自北渝的边界而来,看惯了南疆荒芜的沙漠,盛京的一切都让他们觉得新鲜。 目之所及的都是青翠的树木、熙攘的人群、色彩鲜明的粉墙黛瓦,和路边一条条笔直的排水沟。 当然,他们在看风景的同时,街上的行人也如看风景般在看着他们——如此风尘仆仆、格格不入的三个人,无论从行为举止或装扮上,都写着异乡人三字。 三人穿过人群走到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停在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之前。 这是一座五连进的大宅,门口蹲着一对气象威武的白石狮子,狮子旁的石坛中,竖着一根两丈来高的旗杆,杆顶红旗飘扬。旗正中绣着一匹四蹄腾飞的金色骏马,旗子随风招展,显得骏马奕奕若生。 朱漆铜环的大门,门顶匾额上郑重写着“马帮庄楼”四个金漆大字,下面横书“盛京分号”四个小字。 鹿宁深吸口气——这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也是日后自己要施展拳脚的地方。可如此恢弘的建筑,门前竟连一个守门人都没有,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她转头向一旁的托托使了个眼色,托托立刻趴在大门上,右耳贴着门细细听了一会儿,便转过头向二人点了点头,表示门内有人! 随后他做了一个推门的手势,得到鹿宁的点头许可后,他刚要抬手,却眼珠一转,反而抬起腿一脚将大门踹开。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章 鲜衣怒马俏女郎(三) “喂!里面的人呢?你们的少帮主来了,怎么没人出来迎接吗?” 他一步跨进门去,山呼海啸的叫声,惹得门里门外的人纷纷侧目。院中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划拳、赌博,初见托托还以为是钟馗降世,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你们都在院里,为何不出来开门?” 托托扛起狼牙棒怒瞪着众人,全身都写着不好惹。 见来者是人不是鬼,所有人松了口气,也换上一张凶狠的脸,纷纷撸起袖子叫骂道:“你这厮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竟敢在这里撒泼?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知道,这里是马帮!”未等托托回答,一个清脆又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话音方落,一抹红色身影翩然迈进门。鹿宁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站在众人面前,从腰间取出一枚金色牌子,置于众人眼前,冷声问道: “这次换我来问!你们可认得这牌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情不愿地说道:“自然认得,这是老帮主的腰牌!” 一双盈盈妙目扫过众人的脸,鹿宁正色问道:“既然你们都认得此物,为何却不见有人行礼?难道说老帮主不在,你们就不把这牌子放在眼中?还是说你们都要退出马帮,自立门户?” 众人相互交换着眼色,心中难免愤懑:盛京分号百十来号人,各个在江湖上都叫得出名字。老帮主若要选择一个头领,大可以在这些人里挑选。 即便不在他们这里挑选,也不该派个如此年轻的丫头,来带领他们这些汉子。岂不是叫江湖上的人笑话! “见过少帮主!”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毕恭毕敬的向她拱手行礼。 鹿宁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又黄又瘦,长着一脸贫相,一条贯穿眉骨到耳根的疤十分夺目,丑陋又吓人。 “敢问兄弟贵姓?”鹿宁微笑着向他抱拳还礼。 “平四。”男人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她的脸。 “平四兄弟,嗯,很好。”鹿宁收起牌子,转头向慕容先生吩咐道:“先生,麻烦您带人将守门的几个人,拉出去各抽十鞭子。日后若再敢偷懒,就加倍惩罚!其余人立刻到议事厅集合,谁要是去晚了,就休怪先生鞭子伺候了!” 说罢,她一甩风袍,转身大步往正厅走去。 主厅议事堂在第二进,连接着两条长廊和一个方正的院子。平日里议会,只有几位长老级人物方能坐在厅内,其余弟兄都拿着马扎坐在院子里听训。 迈进正厅,鹿宁径自走向正中的主位上,一甩风袍,潇然转身落座。托托则扛着狼牙棒,威风凛凛地站在她右侧。 很快,其余人也陆陆续续走进来,待几位长老走进厅内,所有人向新来的少帮主齐齐抱拳行礼。 鹿宁微微勾起嘴角,随即玉手一挥。一干人纷纷起身,却依然低垂着眼帘,虽然大家心中不服,却无人敢逼视这位,娇艳之中带有几分端严的少帮主。 她刚要开口,门外却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吟声,和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噼啪之声,听的众人心中一颤,都明白这是少帮主在给他们下马威。 收起笑容,鹿宁干脆利落的吩咐道:“去把那个大闹酒馆、害人性命的狂徒,给我绑过来!” 不过片刻,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高壮男子被推搡至厅中,托托阔步走到他身后,猛地抬腿一踢,那人一个趔趄,就在鹿宁面前跪了下来。 鹿宁也不说话,只凝眸细细瞧着这个人,心道:此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凶神恶煞之人,怎会做出如此残暴之事? 未及她开口问,一个白发白须,身材清瘦的老人已走上前来,说道:“少帮主,此人便是在潇湘别馆酒后闹事、误伤人命的王半山。不过,翊王殿下说了,此事他并非刻意为之,便只是略施惩戒,就将他放回来了。” 鹿宁淡淡一笑,抱拳问道:“老人家,请问您是?” 那老者微微一笑,昂首答道:“在下乃是马帮盛京分号首席长老,风宝南!”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神采飞扬,声音中气十足,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年逾七旬的老人。而帮中其他兄弟看他的眼色都毕恭毕敬。 “风长老,我出来匆忙,并不知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还得劳烦您细细讲来!”面对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鹿宁说话也柔和了许多。 风长老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王半山到潇湘别馆去喝酒快活,却因银两没带够而被歌姬嘲笑。他本就醉酒,羞怒之下推了歌姬一把,那歌姬恰好撞到石柱上,当场就香消玉殒了。潇湘别馆的老板娘二话不说,便命打手将他绑了起来,交给翊王来处置。翊王得知他是马帮的人,又不是故意为之,便训斥几句就将他放了回来。 鹿宁听完之后,盯着王半山,正色道:“虽然这件事你不是有意为之,可误杀也是杀!再加上你酒后闹事,坏了马帮的规矩。王半山,你知错吗?” 王半山全身被捆绑着所以动弹不得,却梗着脖子,昂然道:“我没错!是那小娘们儿口出恶言在先!我若不出手,难不成还要任娘们儿欺负吗?那才是丢了马帮的脸呢!” 听到这话,其他兄弟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鹿宁沉吟了一下,缓缓从座位上站起,一边走向院子一边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宁可流血,也不愿低头的硬汉,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虽为江湖中人,却是做生意的,讲究以和为贵。平日里跑马走镖最忌讳惹是生非。你也是老人了,这些规矩不是不懂,还说没错吗!” “哼!”王半山一扭脑袋,愤愤不平地说道:“你说错就错吧!随你怎么处置,我是不会向他们低头的!” 看他态度始终强硬,鹿宁也不恼,只斟酌地说道:“按照帮规你本该被处死!但念在你是无心之失,便将你从轻发落。这样吧,就打你四十马鞭,将你逐出马帮,从此你不可再以马帮人自居!” 王半山扭过脸去不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少帮主未免小题大做了!”风长老突然缓缓起身,义正言辞地说道:“王半山乃是酒后误杀,而非故意为之!连王爷都没有苛责他,身为自己人却如此重则他,未免有失公允吧!” “哦?”鹿宁娥眉一挑,笑着反问道:“那依风长老的意思,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风长老捻须一笑,洋洋自得地说道:“老夫认为,应该先记下此过,打他十板子以示警戒!若他下次胆敢再犯,绝不轻饶!” 听他说完,鹿宁忽然脸色一沉,反问道:“依照风长老的意思,只因他是无心之失,咱们便如此袒护。那日后帮内的兄弟犯了错,是不是只要一句无心之失,咱们都要袒护到底?如此以往,咱们马帮还有什么脸面立足于江湖?” 风长老轻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少帮主这样说,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吧!帮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我们对待每一位兄弟都照纲办事,完全不考虑兄弟的苦衷。长此以往又有谁敢加入马帮,那我们岂不是很快要散伙了?” 鹿宁听他这么说,知道这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却也不急于责备,只淡淡道: “风长老,马帮自老帮主创立以来,一向做得是正经买卖。正是因为大家都兢兢业业、不辞辛苦,才有了今日兄弟们吃穿无忧、安稳平静的日子,这些都和森严的帮规分不开!如果今日我刚上任,就草草处理此事,不但会坏了帮规,让兄弟们越来越没规矩。事情若传出去,日后我们在江湖上,也难免会遭人轻视!”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得底下的兄弟面上也有了些许愧色。 风长老眯起眼,重新审视面前的少女,忽觉此女并非善类,竟是自己轻敌了。他不甘心被一个女娃娃压过头,立刻辩驳道: “少帮主此言差矣!以往老帮主每每处置兄弟之前,都会征求大家的意见。少帮主口口声声说要维护老帮主的帮规。可如今看来,少帮主却是不顾众兄弟意见,偏要执意而为了!” 鹿宁缓步走到主位上坐下,一字字缓缓道:“既然老帮主钦点我做少帮主,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说罢,她拿起身旁的茶杯,浅饮了一口。 见她这副架势,几位长老迅速交换了眼神,由风长老带头说道:“怕不是因为那潇湘别馆的背后是翊王,所以少帮主不敢得罪权贵,就拿自己兄弟开刀吧!” 鹿宁放下茶杯,不疾不徐地说道:“还是那句话——以和为贵!别馆的背后是权贵,可被打死的歌姬却是贫苦百姓出身。我既不想欺压百姓,也不想得罪权贵。我想在座各位都有这样的想法吧。” 底下的兄弟都低下了头,谁也不能反驳这话。 “再说。”不等风长老开口,鹿宁目光幽幽的一扫众人,继续娓娓说道:“东都盛京不比别处,在天子脚下做事,必然要事事小心些!咱们虽在江湖上有些虚名,却也斗不过朝廷势力。如果在座兄弟一时意气用事而害了性命,那苦得还不是家中的孤儿寡妇?” 放下方才的威严,缓和了口气,几句平平淡淡的话,让大家有些动容。 风长老见说她不过,便气急败坏道:“论资历,我风宝南乃是帮中元老,我说的话连老帮主都得给几分面子,如今我要保王半山,少帮主却固执己见,那不如就上报到老帮主那里,让他来评评理!” 鹿宁明白,自己的到来挡了他的晋升之路,所以他才会处处和自己作对,还特地用资历来压制自己。而自己最缺的就是资历,若一直顺着他争执下去定会落了下风,那自己说的话日后怕是没人听了。 “身为少帮主,我只能照章办事,如果风长老执意破坏帮规,虽然觉得惋惜,但我也只能按照帮规,将您和王半山一并处置了。” 她看着风宝南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口气中却带着不容轻视的威严。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章 倾国红颜掩神伤(一) 鹿宁的话让风宝南气得脸色发白,下巴上的白须微微发颤。权衡利弊之下,他也只能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如巨石压身般缓缓坐下,射向鹿宁的目光毫无善意。 鹿宁缓缓扫视众人,随即淡淡一笑,温言道:“既然没有人要走,也没有人提出异议,那咱们日后就按照帮规办事!来日方长,我年纪轻没什么功劳在身,却也愿意效仿老帮主,尽心竭力为帮中兄弟着想,将咱们马帮发扬光大!” 到此时,众人终于心甘情愿地抱拳拱手,齐声喊道:“我等愿意追随少帮主!”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众兄弟回自己的岗位上各司其职。从今往后这酗酒、赌牌、打架的勾当不准再做,如果被我抓到有偷奸耍滑的人,我一定严惩不贷。”鹿宁挥一挥手,众人纷纷退下。 “平四兄弟,你先留下来,我有事找你。”鹿宁叫住了平四,并示意托托关上门到门外守着,慕容先生也走过来坐在她身旁。 “少帮主可是有和吩咐?”平四错愕地看着二人。 鹿宁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坐下,才道:“平四兄弟不要惊慌,我把你留下只是想让你和我详细说说,整个事情发生的始末。” 平四沉吟稍许,方启唇:“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平日里咱们虽和潇湘别馆算不上熟络,可毕竟也是邻居,大家面子上还都算客气。案发那日恰好是潇湘别馆售卖新酒,我们几个兄弟就凑了些银子前去尝鲜。潇湘别馆的姑娘频频向我们敬酒,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结账时发现银子带的不够。以往也会有这样的时候,我们要不就先赊着,要么就回来取。毕竟差的不多,又住在街对面,谁也不会为了这点小钱而翻脸。可那日也不知怎么了,听到我们没带够钱,几个姑娘就开始冷嘲热讽,还叫来了很多小厮一起羞辱我们。王半山兄弟毕竟年轻,恼羞成怒之下和他们动了手,谁料到一个姑娘竟撞破了头,就这样丢了性命……” “听你这么说,那姑娘摔倒时,你们谁也没有看到?”鹿宁打断他问道。 平四摇了摇头,说道:“王半山兄弟和小厮们打在一起,我们几个兄弟忙着劝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位姑娘。” 鹿宁又问道:“那姑娘可是当时就断气了?” 平四想了想,有些含糊其辞:“这个……她当时的确昏迷不醒,还流了一大滩血,不过当时应该没有断气。我记得他们还去请大夫过来,就七手八脚地将人抬走了。第二天,潇湘别馆的人就过来闹,说出了人命,要我们以命抵命。” 鹿宁微微颔首,继续问道:“他们过来闹时可有抬着尸体?” “有!”平四急忙答道:“他们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来。因为风长老不肯交出王半山,翊王的人很快就来了。他们强行带走了王半山,并将一封信交给风长老代为转交给帮主,只要帮主答应上面的事,他们就将人平安送回。” “这么说,你们从始至终都没有亲眼瞧见那女子的尸身,对吧?”鹿宁见平四摇了摇头,又看向慕容先生,问道:“师傅,这件事您怎么看?” 慕容先生捻着下巴上的胡须,沉思片刻才幽幽道:“与其说这是一场意外,还不如说是为我们下的圈套。看来,咱们中计了!” “先生的话我听不太懂。”平四皱起眉头,面露不解之色。 “很简单。”慕容先生沉声解释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翊王让潇湘别馆故意找咱们个错处,让咱们帮他们完成这次性命攸关的押送。” “原来如此。”平四点点头,惊呼道:“那这么说根本没有死人,我们岂不是冤枉了半山兄弟?” “他可一点也不冤枉。”鹿宁冷着脸说道:“我罚他是因为他违背了帮规!如果他不意气用事,就不会被人钻了空子,咱们也不会被人利用。他不但犯了错,还是大错!这件事如果只是简单的命案还好,就怕前头还有更深的阴谋在等着我们……” “我也有此担心。”慕容先生捻须插口道:“能让王爷忌惮的人定是来头不小,咱们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只怕马帮往后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可咱们是被人利用的!”平四听到这话,脸色也凝重起来,忙道:“如果那人找来,咱们和他们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解释?你要如何解释?”慕容先生挑眉看向他,冷声道:“你要告诉那个人,这件事是翊王在背后指使吗?那我们岂不是连翊王也得罪了?” 听到这话,平四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也不必太悲观。”鹿宁语气一转,曼声说道:“虽然我们尚不知翊王对咱是敌是友,那就不如往前走一步探探底。毕竟想在盛京立足,我们总要有个靠山的。听那位燕爷的言外之意,翊王对咱们似有拉拢之意,送上门来的机会我们为何要拒绝!谨慎行事些就行了!” “你说得对。咱们现在骑虎难下,的确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慕容先生捻着胡须,缓缓点了点头。 鹿宁转过话题,又向平四问道:“平四兄弟,这翊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在盛京呆了这么久,应该多少了解一些吧?” 平四搔了搔头皮,苦笑道:“这位王爷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旁人极少见到他的真容!对他的脾气秉性更是知之甚少,我知道的也只不过是一些传言罢了!” “什么样的传言?”鹿宁和慕容先生几乎同时开口。 “这个嘛……”平四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有关翊王的传言很两极分化:有人说他淡泊名利,整日醉心与品茶和书画,是个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君子。不过,也有人说他生性狡猾,最擅长扮猪吃虎,是个深藏不露的伪善者。” “君子和伪善者,这差距还真大。”鹿宁和慕容先生对看了一眼,又问道:“接我们入城的人叫燕荣,那百步穿杨的本事可是天下无双,他真的仅是个侍卫吗?” 平四笑了笑,说道:“这位燕爷名义上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可听说二人私下里却互称兄弟。燕荣是老将军燕洵之子,因为和王爷年纪相仿,所以从小就被送入宫中与王爷作伴。说是当做伴读书童,实际上不过是渝帝用来监视翊王的眼线。只是小孩子哪懂得什么监视啊,两个人反而成了情同手足的好友。后来,翊王离宫立府,燕荣放弃了渝帝给的高官厚禄,甘心跟在翊王身边做了一名侍卫。” “看来他也是一个忠勇之人啊。”鹿宁面露欣赏之色。 平四迟疑了一下,拱手说道:“不过,少帮主还是远离他一些为好。这个人虽然忠勇,却是京城最负盛名的浪子,他的红颜知己遍天下。他欠下的酒债和情债更是不计其数!若有女子和他扯上关系,一准没有好事!”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放心,我自有分寸。对了,你再说说,那个潇湘别馆和翊王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平四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戏谑,他揉了揉鼻子,说道:“我也是听到的传闻,说潇湘别馆是翊王买下来,送给红颜知己的。虽然王爷名义上是东家,可他只有在别馆出事时才会出面,平日里,别馆都是由老板娘在打理。” 鹿宁和慕容先生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打趣道:“看来他们之间也有故事。” 说到这里,平四忽然来了兴致:“要说潇湘别馆的老板娘花芳仪,可真是位天仙般的美人!别馆中的佳酿都由她亲自酿制,并不对外销售,是天下独一份!所以他们的生意才会如此红火!不仅如此,她诗词歌舞、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就算是手里调教出来的姑娘,放到别处去也是花魁级别的!” 鹿宁笑着问道:“天下竟有如此美人,为何翊王不将其娶回去做老婆?” 平四搔了搔头皮,呲牙说道:“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因为芳仪姑娘出身低微,却心高气傲吧!毕竟王爷至今还未娶亲,老板娘觉得自己做王妃不够格,做妾室又觉得委屈吧!” “二十多岁了还未成亲?”慕容延钊好似听到了什么新鲜事,揶揄道:“莫非这位王爷有什么隐疾?” 平四笑而不答,偷偷看了他一眼,暗道:二十多岁不结婚有什么稀奇的!五十岁打光棍儿的也大有人在,您慕容先生不就是一个吗!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能想想,可是万不敢说出口的。 “好了,虽然信息不多,我心里也有些数了。”鹿宁长叹一声,看向平四吩咐道:“今日我们谈话的内容,不可和其他兄弟说。去将庄楼里值钱的东西都装上,咱们去会会那位老板娘。既然我说了要亲自道歉,这个过场可不能少。” “是,我这就去办!”平四立刻站起身,朗声应答。 “还有。”鹿宁想了一下,又嘱咐道:“平四兄弟对这里比较熟,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托托性格莽撞,容易闯祸,就让他留下吧。” “是,平四谨遵少帮主吩咐。”平四向她拱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日暮时分,正是潇湘别馆最热闹的时候。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各色宝马香车刚一停在门口,就有别馆的小厮前来,将趾高气昂的贵人迎进门去。转眼间,又有心满意足的客人,被花枝招展的歌姬送出门来。 一个二十出头、衣着整洁的小厮,正在门外招待客人。 瞧见鹿宁三人迎面走来,他小跑过去陪笑道:“欢迎光临!这位平四大爷小的熟悉,这二位客官倒有些面生,是初来盛京的吧?” 鹿宁淡淡一笑,向他一拱手客气地说道:“在下马帮少帮主,久闻潇湘别馆的大名,今日想过来喝几杯!” 听到这话,小厮连忙弯腰行了个大礼,笑道:“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少帮主啊!您英姿飒飒,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小的能见您一面真是三生有幸啊!” 难怪让他在门外迎来送往,还真是长了张会说话的巧嘴!鹿宁心中感叹着,拱手笑道:“那就请为我们带路吧!” “几位爷里面请!”小厮打了个千儿,殷勤地将几人引进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九章 倾国红颜掩神伤(二) 才刚一迈进门,鹿宁和慕容先生就站住了脚:早就听闻盛京繁华,可眼前这景致仍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潇湘别馆有东、南、西、北四座高低起伏、?檐角交错的楼宇,每座楼有三层高,楼宇之间有飞桥连接、明暗相通。 穿过大门三人步入一个方方正正、长约百步的廊厅,一个花岗岩造的水池嵌在正中,池中睡莲遍布,数十条锦鲤在莲叶下自由穿梭。 水池正对着一个天井,能从这里看到日月星辰之景、朝露晚霞之光。 廊厅两侧是一溜珠帘绣额、灯烛荧煌的小包间。每个包间里都有年轻俊美、花枝招展的女子,陪着贵客弹唱歌舞、烹茶品酒。 小厮将三人引到一楼西侧一个包间,鹿宁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听雪楼”三个字。包厢内的装潢得也是奢华中不失雅致: 梨花木的桌椅、唐三彩的瓷器,墙上挂着的都是名人字画。推开窗子还能看见一派落英缤纷、小桥流水的小园之景。 三个人围桌而坐。小厮擦了擦桌子,殷勤地问道:“几位爷,想吃些什么?” 鹿宁笑了笑,问道:“小兄弟可有什么推荐?” 小厮眼珠一转,忙道:“既然二位是初次前来,不如就尝尝我们的特色菜?” 慕容先生连连摆手,催促道:“吃的你安排就行,先把酒上来!我们要喝酒!喝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得嘞!小的叫贝小贝,您有事尽管吩咐!”贝小贝放下一壶刚煮好的茶,便笑着躬身退出。 平四连忙起身为二人斟茶,忍不住低声问道:“少帮主,既然是前来道歉的,您为何不直接找老板娘?” 鹿宁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莞尔道:“我们初来乍到,还是先熟悉一下环境再说吧。毕竟我们现在都在探对方的底,凡事不能太过急躁。” 慕容先生喝了一口茶,也笑道:“莫急!如果我没估算错,他们既然知道少帮主今日入城,就一定能猜到咱们今日来登门谢罪,怕是早有准备了。” 平四恍然笑了笑,说道:“少帮主和先生说得极是,是我鲁莽了!” 几个人正说话间,贝小贝再次挑帘而入。 看到他手中空空如也,既没有佳肴也没有美酒,平四不由得动怒:“我们少帮主不远万里前来,你们就是这般招待客人吗?是怕我们给不出银子吗?”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两个银元宝,重重地放在桌上。 贝小贝向三人一躬身,不紧不慢地笑道:“老板娘吩咐了,早知少帮主大驾光临,这楼下的酒菜恐怠慢了您,她特地为三位备好了一桌酒席,还请三位随我移步到三楼!” 听到这话,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都心照不宣:看来,翊王的人果然早有安排,正准备请君入瓮呢! 三个人也不多言,只跟在贝小贝身后,沿着楼梯一直走到第三层,听他介绍道:“这里的一层和二层都是普通待客区,三层是贵宾区和老板娘平日住的地方。一般都是很重要的客人,老板娘才会引到这里相见。” 话刚一说完,贝小贝就停在一扇房门前。鹿宁抬头一看,漆黑的匾额上写着“紫华斋”三个金漆大字。 “三位里面请,酒菜马上就送来!”贝小贝笑着为三人推开门,可还未等三人进门,他已消失不见了踪影。 三人刚迈进紫华斋,就被里面的奢华之景,惊得合不拢嘴:白玉铺设的地面,闪着温润的光芒。室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一个三米宽的云母屏风上,堆砌着数不清的玛瑙和翡翠。两株半尺高火红的珊瑚树立在左右,连门帘和窗帘是用等大的南海珍珠串制而成。 几个人呆立半晌,还以为是误闯了东海龙宫。 三个人缓过神刚坐下,贝小贝就带着十多个姿色妖娆的歌姬,端着各式的菜肴鱼贯而入,五、六个小厮捧着斗大的酒坛,吃力地跟在最后。 贝小贝指挥着歌姬,将菜肴有序的堆在三人面前,最后才当着众人面敲开一个酒坛的泥封,为三人逐一斟酒,笑着介绍道: “这叫醍醐酒,是从牛乳中提炼出的。平日老板娘只用它来招待贵客。老板娘吩咐了,请几位好吃好喝,千万别客气!” 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香气,叫人酒还未沾唇就醉了三分。 可三人大眼瞪小眼,都看着金盘上叫不出的菜,和白玉杯中乳白色的佳酿发呆,谁也没动筷夹菜,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这样的招待,一时让他们忘了自己是前来道歉的。还以为自己才是受害者的家属! 鹿宁抬头看向贝小贝,婉言问道:“小兄弟,我们第一次前来就受到如此招待,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不知老板娘人在何处,我们可否见上一面。” 贝小贝似有准备般说道:“老板娘知道几位是因何而来。她说了,上次是贵帮兄弟无心之失,既然王爷不予追究,几位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更何况,王爷吩咐过,三位是贵客,今日这顿饭就算他感谢你们此番辛劳的!” 鹿宁和慕容先生交换了眼色:看来他是误将平四当成托托了。不过,这老板娘明显是刻意躲着不肯相见。 慕容延钊掏出一个银锭子放在桌上,向贝小贝拱一拱手:“小哥,劳烦您受累,帮我们请老板娘过来吧。实不相瞒,我们特地前来就是为了当面致歉的。” 银锭子被放在金盘和玉杯旁,看上去有点弱小可怜。 贝小贝没有伸手去拿,有些为难地说道:“客官,老板娘有事不能前来相见,这我也没有办法啊。”说这话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云母屏风。 这瞬间的眼色被鹿宁捕捉道,她忙起身走到屏风前,恭敬地拱手道:“在下马帮帮主鹿宁,带着两位兄弟特来道歉,还望姑娘能赏脸出来相见!” 话音落处,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慕容先生和平四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均诧异地看向她。 鹿宁向二人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声说道:“其实老板娘一直就在这屋中。只是她不愿出来相见,看来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呢!” 二人心领神会,也连忙站起身来,向屏风齐齐拱手:“马帮慕容延钊/平四,特地前来向姑娘赔礼道歉,还望姑娘出来相见!” 然而,三人等了许久,并未见人走出来。 正当鹿宁以为自己错判时,屏风后忽然传来幽幽几下古琴之声。那琴声哀婉悠长,伴随着一个清亮婉转的声音,缓缓吟唱着: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 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依栏愁,但问取亭前柳。 这声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词句绮丽绝伦、文采飞扬!曲调钻入耳中,宛若天籁。沉入心底,令人动容。先生也忍不住闭上眼睛,随着小曲晃起了脑袋。 鹿宁却暗暗赞叹:这女子还真不一般,人还未出现已先声夺人! 她稍作思忖,便再次开口:“姑娘,您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我们一定尽量满足!还望姑娘能赏脸相见!” 然而,琴声未见波澜,屏风后面女子歌声如旧。 鹿宁便知——这是老板娘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那自己就学诸葛孔明,给她一个三顾茅庐,看她还现不现身! 想至此,她再次提高了嗓音,朗声说道:“今日多谢姑娘的美意,可如果姑娘不肯给我们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这样的盛宴,我们是万万不敢受的!那我们也只能日日来登门道歉,盼着姑娘愿意早日相见了!” 话音方落,琴声突然止歇,一个慵懒而淡漠的声音从后传来: “鹿帮主客气了。若您是为了上次的事而来道歉,就不必了。殿下已将贵帮的兄弟放回,您也将他要的人带回,这笔账算两清了。鹿帮主不必再多虑。不过,既然几位今日诚心前来,就吃好喝好再回去吧!”她说话的语气中,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 鹿宁只好退一步,柔声说道:“既然姑娘将我们请来此屋,又在屏风后为我们抚琴,就说明姑娘并不是真的不想见我们,只想试探我们的诚意而已。” 说罢,她看向先生,说道:“师傅,让兄弟们将东西抬上来吧!” 慕容先生和平四立刻走出门。不过一会儿,八个马帮兄弟将四个硕大的檀木箱子抬进门来,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 鹿宁走过去将箱子一一打开,莞尔道:“我知道姑娘清高,不会将这些俗物放在眼里。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也只能拿出这些俗物聊表心意。一来补偿死者的家属,二来为别馆中受惊的人压惊,三来也是弥补贵馆的损失。钱财虽不多,还望姑娘能收下,从此与我们马帮化干戈为玉帛!” 话音刚落,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嗤:“不亏是北渝第一商号啊!如此大手笔摆平一条人命,还真是财大气粗呐!” 鹿宁听她话中满是讥讽也不恼怒,只温言道:“姑娘此言差矣!我们马帮做的是规规矩矩的正经生意,兄弟挣得也是辛苦的血汗钱。我们凑了这些金银出来,不是为了彰显我们财大气粗,只是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望姑娘笑纳!” 一个婉转的琴音响起,老板娘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既是血汗钱,那我岂能收下。省着被人骂我见钱眼开、小家子气。和堂堂正正的马帮不同,世人都说我们这里是销金窝。所以,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儿的金银。鹿帮主还是拿走吧。” 几番交流下来,鹿宁算是摸透了这位老板娘使小性儿的脾气。她思忖片刻,改换了策略:“姑娘,我知道这些金银不多,却是我们的心意!伤人者已被我重责后赶出马帮了。不然,我一定带他来此,任凭姑娘打骂以解心头之气!早就听闻姑娘是个大度之人,您就大人有大量,给我们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如果最后您还是不满意,大可以命人将我们赶出去。我们绝不敢有半分怨气!” 话说至此,屏风后终于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随着一阵环佩叮当作响,一个身姿曼妙、紫裙曳地的女子,从屏风后款步走出。 第一卷 鸿雁 第十章 倾国红颜掩神伤(三) 随着花芳仪莲步轻挪,慢慢露出真容,整间东海龙宫霎时失了颜色: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高鼻雪肤、柳眉樱唇、明艳不可方物。 虽然她流落在风尘,可那张肤如凝脂的脸上,却无半分风霜之色。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透着一种幽姿逸韵,完全在容色之外! 连同样身为女子的鹿宁也看傻了眼,不由得连连赞叹:这世间竟真有这般绝色的女子! 花芳仪看也不看几人一眼,径自走到几个箱子前,随意指着其中一个箱子,淡淡道:“小贝,这个留下,其余的给马帮送回去。” 说罢,她一双美眸睨了鹿宁一眼,冷道:“既然鹿帮主已将那人处置,此事便作罢。这箱金银我会转送给死者家属。别馆的损失不大,我们虽不如马帮财大气粗,也不差这点小钱!” 说完,她款款坐在桌旁,淡漠地说道:“既然想说的话都说了,想办的事也办了,几位就坐下来该吃吃、该喝喝吧!可不要浪费了王爷的心意。” 自从她现身后,其身上强大的气势已经掌控全场,慕容先生和平四只呆呆地站着,直愣愣地看着她,甚至忘了该有的礼数。 还是鹿宁轻咳了一声,才将二人神游的思绪拽回,看到花芳仪脸上微愠的神色,二人忙收回目光狼狈坐下。 见气氛有些尴尬,鹿宁连忙斟了一杯酒,举杯敬向花芳仪:“芳仪姑娘,虽然你大人有大量不予追究,我还要替帮中的兄弟向你赔个不是。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花芳仪却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冷冷地说道:“抱歉,我今日不宜饮酒。” 鹿宁微微一怔,继而向平四一挥手,笑道:“平四,给老板娘添茶,既然老板娘不喝酒,那我就以茶代酒。” 平四连忙起身,拿起茶壶为花芳仪添茶。 花芳仪看着琥珀色的茶汤,从白釉茶壶嘴里缓缓流出,微微颦着眉略显不悦:“不是我不给鹿帮主面子,不过我真不爱喝茶。我看这些客套还是免了吧。菜都快凉了,大家还是先吃饭吧。” 说着,她指着桌上一个个闪着光的银盘,得意地介绍着这里的特色菜:什么螃蟹酿橙、双下驼峰角子、雪霞羹、广寒糕、水母脍等等。 可这些光听名字就让人垂涎三尺的菜肴,并没有勾起三个人的食欲,面对一个冷若冰山的美人,三人感到如坐针毡。不过既然知道了对方的目的,也吸取了前人的教训,三人的脸上并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少卿,慕容先生自斟自饮了一杯,笑着问道:“多谢老板娘不计前嫌,还拿出如此好酒、好菜招待我们。不知可否让我们见一见死者家属,我们虽然赔了金银,仍然想当面赔罪!” 或许没预料到先生会提出这种要求,花芳仪脸色微微一僵,却很快恢复如常。 她看向慕容先生,没好气地说道:“人家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被你们兄弟毫无理由地打死了,我不觉得死者家属会想见你们,怕是恨你们还来不及呢。” “老板娘说得有道理。”平四接过话来继续说道:“既然家属不愿意见我们,那就让我们去坟前祭拜一下,给死者烧点纸钱聊表心意吧。” 花芳仪深深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她的尸身已被送回老家了。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几位真要不远千里跑一趟吗?” “这个倒不难。”鹿宁喝了一杯酒,幽幽笑道:“马帮的分号遍天下,只要知道死者葬在何处,可以让附近分号的兄弟前去祭拜,哪怕在灵牌前上柱香也行。” 三个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几句话就重新掌控了全场的气势。将花芳仪的气焰一寸寸压了下来。 花芳仪终于看穿几个人的目的,她微微勾起唇角,笑道:“好,既然鹿帮主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帮你打听一下这件事。不过,家属若不愿意告诉你们,我可就没法子了。” “好。那就多谢老板娘了!” 鹿宁淡淡一笑,仍举起酒杯敬向她,说道:“那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不管以前有怎样的恩怨,我希望能从此一笔勾销。我初来乍到,盛京的规矩还不懂。不过,在我们那里,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邻居间更要守望相助!日后无论是老板娘还是潇湘别馆,但凡有用得着我们马帮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力相帮!” 慕容先生和平四也纷纷举起酒杯,看向花芳仪,用迫人的目光在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我们已经知道了,面子也给足了!我们抱着善意没有揭穿,你也适可而止吧! 花芳仪虽然心中有些不甘,却自知理亏只好自斟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她款款站起身,向三人微微欠身:“别馆正是忙的时候,我还要招待客人。几位请慢用,恕我不能奉陪了。” 三人识趣地没有挽留,花芳仪一挥水袖,翩然转身离去。 刚一出门,瞧见站在门外的燕荣,便立刻拉下脸来:“和王爷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好的没学会,现在都开始偷听了!” 燕荣笑着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只是恰好路过这里,对你们说的话比较好奇,才听两句罢了。” 花芳仪瞪着他,嗔道:“是你对我办事不放心,还是王爷?” 燕荣连忙摆摆手,谄笑道:“我们怎么会对芳芳不放心呢!你多心了!”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冷道:“既然如此,就不必我再转述了,你快向王爷交差去吧!和这种江湖人打交道真让人受不了,我去休息一下。” 说着,她抬步刚要离开,却被燕荣拉住袖子。 “你干嘛?”花芳仪怒瞪着他,一把抽回了袖子。 燕荣打量着她的神色,好奇地问道:“王爷让你做做样子即可,怎么看你的样子是真生气了?你究竟在气什么?” “要你管!”花芳仪平息了一下情绪,才又开口问道:“王爷不是说,马帮帮主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吗?怎么来的却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把我原本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燕荣终于知道了她在气什么,只好苦笑道:“这你可怪不得王爷。我们也是在他们入城时才得知此事的。王爷猜测,盛京是天子脚下,或许老将军不愿再接触朝廷中人,才临时指定了新的接班人吧。” 花芳仪稍稍松了口气,又说道:“既然老帮主已经隐退,也无心再参与朝政,我看王爷还是放弃马帮另觅良驹吧。这天下能打仗的人那么多,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相信只要王爷一声号令,一定有很多有志之士慕名而来……” “你今儿是怎么了?”燕荣冷声打断她的话,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不悦地斥道:“平日你从不敢过问王爷的事,怎么在这件事上开始指手画脚?若王爷听到了,一定会大发雷霆!” 花芳仪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柔声道:“是我失言了,我也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这个少帮主看似年轻不谙世事,却是个厉害的角色。我担心王爷最后拉拢不成反被其利用。”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王爷心里自有分寸。这件事你最好少过问,问多了对你可没好处!你知道王爷的脾气。”燕荣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对了,那个该死的歌姬打发了吗?应该不会再被马帮的人看到吧?这件事可绝不能穿帮啊!” “你放心吧。”花芳仪的态度也缓和下来:“有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傻子才会再回来呢!再说,她知道别馆的背后是王爷,可不敢轻易撒野。” 燕荣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带回来的女人呢?可有安置妥当?” 花芳仪一挑黛眉斜睨着他,嗔道:“你到底对我有多不放心?她就住在这里,整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出什么事儿?” “你把她放在潇湘别馆了?”燕荣一声低呼,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这里人来人往的,张亨又是别馆的常客,她岂不是很危险?”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亏你还学过兵法呢!‘藏木于林’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就是因为这里的女人多,大家才不会注意某一个女人。而且,把她放在这里,不管是你还是王爷要和她见面,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们只会认为,你们是在这里会见相好的呢!” 燕荣恍然大悟,忙拱手笑道:“厉害、厉害!没想到,今日竟让芳芳给我上了一课!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别叫我芳芳,肉麻死了!”花芳仪皱起眉头,满脸嫌弃地瞪他一眼。 二人正说话间,一阵笑声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两位千娇百媚、花枝招展的美人翩然走上楼来。 她们瞧见燕荣便立刻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撒着娇:“燕爷,怎么到了这里也不找我们啊?你该不会是抛弃我们,另觅新欢了吧?” “怎么可能呢!”燕荣又恢复了一贯的轻佻,搂住二人的纤腰,连连赔笑着:“其他女人哪有你们好啊!只是前些日子比较忙,我抽不开身罢了。你们看,我今天不就来了吗?正打算说完话就去找你们呢!” 说着,他拍了拍鼓鼓的钱袋子,那可是出门前特地向翊王要的。王爷很大方,直接将自己的钱袋子丢给他了。 “那你今天可不准走了!”两位女郎四目放光,马上一人挽着他一只手臂,腻在他身上便不肯再放开,生怕她们这一松手,燕荣就会被别的女人抢走。 也难怪她们会如此!和那些财大气粗却粗鄙庸俗的客人比,燕荣不但相貌英俊又出手阔绰,嘴巴还很会说话。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 虽然知道他花心,可潇湘别馆里的歌姬,都争先恐后地想要服侍他,为此常常明争暗斗,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芳芳,今天的事我会告诉兄长。我现在有事先忙了啊!”燕荣向花芳仪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便搂着两位美人潇洒离去。 只留下花芳仪一人,若有所思地看向紫华斋的门,良久,才怅然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一章 梁上君子一笑扬(一) 淅淅沥沥接连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天空仍是一片阴郁的墨青色。暮霭罩着的翊王府,虽然位于盛京最繁华的地区,却仿若被遗忘的幽谷一般,安静得让人不忍打扰。 羽枫瑾趁着一天中最后的几抹余晖,将小桌搬到花园中烹茶看落日。院子里被雨洗涤过的绿叶格外显眼,可下雨前绽开的梨花却不堪风雨的摧残,从枝头坠落下来,铺满了湿润的地面。 红泥小火炉上的水壶越烧越红,羽枫瑾盘膝坐在蒲团上,听着燕荣绘声绘色地讲着,马帮与潇湘别馆的初次会面,不时地露出笑容或皱了皱眉头。 等燕荣口干舌燥地讲完,羽枫瑾已将一杯煮好的茶放在他面前。他捧起茶盏便一饮而尽一解干涸。放下茶盏,他看向羽枫瑾,问道: “兄长,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你对此怎么看的?” “有趣。”羽枫瑾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有趣?”燕荣大为不解。 羽枫瑾深思了一下,放下茶杯解释道:“是我的失策,不该和传说中的鬼神将军耍诈。他一眼看穿我的目的,于是临时立了个新帮主,这样既不会得罪我,也没有违背他当时许下‘不再参与朝政’的誓言。” 燕荣急忙问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拉拢无望了?” “谁说没希望了。”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缓缓道:“那个少帮主看穿我们的诡计却不揭穿,明知我们的用意仍主动登门来道歉。一来,他们被迫陷入麻烦中,不得不选边站;二来,马帮也需要一个靠山,才能在盛京立足。不过他们不知咱们是敌是友,所以还在试探咱们的阶段。” 燕荣摸了摸鼻子,沉吟道:“听兄长这么说,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在芳芳的咄咄逼人之下,他们仍然礼数周到,看来那位少帮主的确有意与我们合作。而少帮主又是老帮主的代言人,这么说,只要拿下少帮主,或许就能请老帮主出山了!” “可以这么说。”羽枫瑾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 燕荣眼珠一转忽然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能尽快拿下这个少帮主。” “说来听听。”羽枫瑾似乎被他勾起了兴致。 “这还不简单!只要兄长娶了少帮主,成了老帮主的女婿,他老人家岂有不帮自家人的道理啊?”燕荣向他眨了眨眼,一脸的讥诮。 “又胡说八道了不是。”羽枫瑾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只得苦笑一下。 “我可没有胡说啊!”燕荣坐起身子,兴致勃勃地说道:“论身份,她是将军之女,又是江湖第一帮派的少帮主,绝不会辱没了兄长;若论容貌,她也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美女,与兄长放在一起也算是金童玉女;还有,她那身功夫都是佼佼者,能随时保护兄长的安全;还有她那一身能号令群雄的气派,可不是普通的名门闺秀能比的!而且,她不但聪明还很会做人,酒席上看似芳芳处处占风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这位鹿帮主在掌控全场。如此能文能武、八面玲珑的女子,若是取回来当王妃,必定是个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厅堂的贤内助!” 羽枫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由得笑道:“难得听你如此盛赞一个女子。莫不是你看上那位鹿帮主了吧?你不是一向都喜欢江湖女子吗?” 燕荣却连连摆手,苦笑着摇头道:“别、别!这样的女子还是更适合兄长,我可是无福消受了!” “此话怎讲?”羽枫瑾有些诧异。 燕荣又喝了一杯茶,才缓缓开口:“平日里和兄长谈天说地,却极少谈及女子。兄长有所不知,我最怕的两种女人,现在竟都出现在我身边了。” “哪两种女人?”羽枫瑾着实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燕荣砸吧砸吧嘴,故作深沉地说道:“这两种女子恰好就是花芳仪和鹿帮主。花芳仪是那种看上去清高冷漠,要把世间所有男人都踩在脚下,实际上却很脆弱,碰到深爱的男人还会死缠烂打,甚至付出性命;碰到这样的女人,你被她玩弄会很惨,被她爱上就更惨!而鹿帮主在男人堆儿里长大,她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强,她会将男人视为竞争者,即便碰到喜欢的也不会盲目追随,希望永远和男人保持对等的地位。若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男人,是镇不住这类女子的,所以我只能敬而远之。” 他说完话,见羽枫瑾久久不语,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奇道:“兄长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羽枫瑾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揶揄道:“我在想……如果你爹得知他教了你那么多的兵法,却都被你用在女人身上,他会怎么想。” 燕荣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惭愧,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问道:“玩笑归玩笑,兄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想了一下,回到书房拿出一个请柬,在上面刷刷点点写了几笔,然后盖上自己的私印,方递给燕荣:“马帮已经向我们展现了诚意,也该我们展现诚意的时候了。送上拜帖,我要与这位少帮主见一面。” “好。”燕荣接过名帖仔细收好,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对了,兄长,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 “说。”羽枫瑾淡淡道。 燕荣斟酌地说道:“怎么说呢,自从和马帮的人见面后,芳芳就变得很奇怪。虽然你让她装装样子即可,但我看得出她是真生气。” “是她在处处为难别人,还有什么好生气的。”羽枫瑾漠然问道。 “我也说不清,但总觉得她对鹿帮主很有敌意。我在想她会不会是在吃醋?你也知道她一向小心眼儿,连哪个歌姬多看您一眼,都会受到她的责骂。而且,她还让我劝你不要和马帮合作,我担心……”燕荣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说道。 羽枫瑾微微皱起眉,不悦道:“她那性子得改一改了,日后我们和马帮合作,她若使小性儿坏了事,我绝不会饶了她。” 燕荣忙温言劝道:“兄长,除了你之外,她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看不如兄长和她好好聊聊吧,或许会有用。” “哎,她想要的不仅是我几句话而已,而是我永远也给不了的承诺……”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深深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燕荣就骑着他的高头大马,英姿勃发地来到庄楼送请柬。 四位劲装银枪的壮汉,分立在朱门两侧,他们一个个腰板笔挺、目光炯炯,尽显英悍之气。 燕荣在门前停下,飘身下马走到四人面前,拱手问道:“敢问鹿帮主可在?” 四人之一名叫胡来的壮汉走上前来,拱手回礼道:“燕爷,真不凑巧!少帮主现在不在,要等一会儿才会回来。” “真不凑巧!”燕荣砸了咂嘴,又客气地问道:“那不知可否让我在此等候?” 另一位叫高要的壮汉打开朱门,抬手比了个请:“少帮主吩咐过,但凡殿下的人都是贵客。您请随意。” “多谢、多谢!”燕荣笑着向几人拱一拱手,便大踏步迈进门去。 虽然潇湘别馆和庄楼仅有一街之隔,而燕荣又把潇湘别馆当成另一个家,可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 这里虽然没有潇湘别馆那般奢华,不如翊王府那般雅致,却气派而古朴。马帮的兄弟或在清点货物或照料马匹,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井然有序,见到燕荣也十分客气。他不觉心中更为敬佩。 就在他刚踏进一个方厅准备小坐片刻时,门外却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其中一个清脆的声音来自于鹿宁,另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燕荣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他刚要出门去看看,就看到鹿宁带着一老一少两位男子,往他所在的方厅走来,便立刻又退回到厅内。 现在,他终于想起那个声音是谁的了。那两个男人他都认识——正是刑部侍郎顾之礼及其子顾纪昀。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来谈生意的?还是说,鹿帮主在盯上羽枫瑾的同时,又盯上了顾之礼? 燕荣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却急迫地想知道答案。 听着脚步声渐渐逼近,他抬头瞧见头顶有一跟粗壮的房梁,便顿时心生一计。只见他双足轻点纵身一跃,便悄无声息地坐到了房梁上,然后他慢慢将身子平躺下,又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他刚躺下来房门就被推开,鹿宁先走进来,落座在主位上,随后走进来一老一少父子二人,落座在鹿宁的右手侧。 燕荣在房梁上稍稍偏过头去,恰好可以看到三人,而房梁过高,下面的人只要不刻意抬头,就绝对发现不了他。 刑部侍郎顾之礼今年五十多岁,长着两道八字眉,一双杏子眼滴溜溜乱转。这位刑部侍郎的官运着实是大起大落,从曾经渝帝面前的大红人,到现在完全被边缘化,一切都因为他的升官之路如此与众不同! 他是个久考未中却醉心与权利的人,一直无法通过正常的考试而走入仕途,最后在进献了一个美人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随着那位美人在宫中越来越受宠,他的官阶也在步步攀升,最后成了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甚至连如今能呼风唤雨的王肃,当时都要看顾之礼的脸色行事。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谁料到,他进献的那位女子突然失宠,还惹怒了皇上被打入冷宫,顾之礼也从高位上摔了个人仰马翻,从此便一蹶不振。 渝帝虽然没有对他下手,却始终没有再理过他。朝中官员也见风使舵,慢慢将他边缘化。而他最后爬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也是用了十多年的光景,和不为人知的努力。 因他靠着女人而上位,所以在朝中风评很差,燕荣也瞧不上他,就更想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了。 而他身旁那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正是顾之礼的独子顾纪昀,他淡黄面皮看上去一副病容,却穿着一身铁灰色织锦长袍,显得整个人更没有朝气。 三人刚刚落座,还未等鹿宁开口询问,顾之礼就紧盯着鹿宁,激动地说道:“像!真是太像了!你和她简直一模一样!”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二章 梁上君子一笑扬(二) 鹿宁从一见到顾氏父子,二人就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让她心生反感,而此时的话更让她摸不着头脑。 “不只顾大人此话是何意?我究竟像谁?你们二人前来马帮又有何事?”鹿宁虽然心有不满,态度却依旧客气。 听到这话,顾之礼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他沉吟片刻,试探道:“听你这一说,莫非老帮主没和你提及过老夫?” 这没由来的一问,让鹿宁也是一怔,反问道:“这么说,顾大人认识我义父?” 顾之礼摇头轻叹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和老帮主算不上是熟识,只书信往来过几次。不过,老帮主说他现在年事已高、赋闲在家,让我们有事前来找少帮主。所以,我们闻言少帮主到了盛京便立刻赶来。没想到,老帮主竟从未提及此事!这让老夫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由顾纪昀递给鹿宁。鹿宁通过信上义父鬼力赤的私印,确实了顾氏父子的话,才稍觉安心。 她明白义父鬼力赤不愿意再接触朝廷中人,又不好直接拒绝,就只能推给自己。既然如此,不如先听听看顾之礼的诉求再说。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二位大人也不必客气了。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但讲无妨!” 顾氏父子相视一眼,看来还是有些不甘心。顾之礼看着鹿宁又追问道:“少帮主,老帮主没向你提到过我,他也没提过十八年前的事吗?” 见鹿宁抱歉地摇了摇头,顾氏父子都露出失望之色。顾纪昀有些心急地刚要站起身,却被他父亲一把按住。 随之,顾之礼向鹿宁抱拳拱手,和蔼地说道:“老夫此次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马帮出手相帮!” “顾大人请讲,若能帮上马帮定当竭力而为。”鹿宁微笑着一抬手,态度始终礼貌而客气。 顾之礼看了儿子一眼,顾纪昀便缓缓站起身来,向她深深一施礼,娓娓说道:“我父亲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二人从小就定下婚约。却不料,在二人成亲前,那表妹竟被皇上看中。父亲不敢违抗皇命,只能将心上人送入宫侍奉。可她入宫没两年就失宠,随后被打入冷宫,没过多久那位娘娘就殁了……” 说到这里,顾纪昀叹了口气,顾之礼接过话来继续说道:“表妹过世时,老夫在外做官,等赶回来时才知道,表妹临终前留下一个女婴,并托人送到宫外。可不知表妹因何惹怒了皇上,皇上将她草草下葬后,立刻封锁了有关她的一切消息。就连服侍过她的宫人,也全然不知去向,更没人知道那名女婴的下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顾大人是希望我们帮您找到那位女婴吧?”鹿宁可算听出了他们的委托,也明白了为何义父会刻意避开——此事不但涉及皇室,很有可能还隐藏着重大的皇室机密,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少帮主果然聪慧!”顾纪昀连忙向她一拱手,说道:“家父这么多年,一直暗中查找这名女婴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如今他年事已高,已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此事上了。可怀着对故人的思念和歉意,他很想找到那名女婴,让她认祖归宗,好从此有个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还请你能帮帮我们!” 说罢,顾纪昀向她拱手深施一礼,态度十分谦恭。 鹿宁随口问道:“那个女婴如果还活着,今年多大?” 顾纪昀盯着她,别有深意地说道:“那女婴活到现在,应该和少帮主一样的年纪……” 顾氏父子对自己的态度,让鹿宁倍感不适,加上这个故事本身就疑点重重: 北渝皇室采选秀女的要求,是十四岁到十七岁没有婚约的女子,已有了婚约的女子,本就不在采选之列。再说深闺中的女子,平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居宫中的皇上,是如何见到此女的?又因何要强娶她? 再者,皇上的妃子所生子女均为龙种,为何不养在宫中,反而要任其流落在民间?这会不会和妃子被打入冷宫,又离奇死亡有所关联? 还有,既然已经找不到知情人,而女婴流落民间已有一十八年,在一点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又从何查起?就算派出马帮所有人找个十年八年,怕也会一无所获——因为无人知道这名女婴是否尚在人间。 总之,这件事不但棘手还涉及皇室,若是弄巧成拙反而会牵连马帮。 想至此,鹿宁轻叹了口气,面有难色地说道:“顾大人,您的心情我理解。不过,这件事情确实有难度!且不说当年的知情人早已不知所踪,此事又涉及到皇宫隐秘之事,我们怕是不好插手啊!” 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却含蓄地表达出来。 可听闻此话,二人并没有退缩,而是委婉地说道:“少帮主,我们也知此事很有难度,可这是一个老人家毕生的心愿。早就听闻马帮的人侠义心肠,还请你能帮帮我们,即便最后一无所获,我们也绝不会怪罪马帮!而且我向你保证,此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绝对不会给马帮带来任何麻烦!” 这种话鹿宁自然是信不得的,她支着脸琢磨着该如何婉言谢绝,才不会得罪两人。 顾氏父子见她始终沉默不应,顾之礼在儿子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然后走到鹿宁面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鹿宁一挑,她连忙弯腰搀扶,惶恐地说道:“顾大人,您何故行此大礼?” 可顾之礼没有起身,鹿宁连忙看向顾纪昀,急道:“顾公子,快将令尊扶起!” 没想到,顾纪昀一撩衣袍也跪了下来,向她郑重地拱手一拜:“鹿帮主,这件事唯有马帮能帮上忙,如果马帮不肯答应,那我们就只有长跪不起了!” 鹿宁毕竟年轻,见二人如此固执也慌乱神,明知道此事不好插手,也不敢再执意拒绝了,只能叹息道:“好吧,那我们就试试看。不过,究竟能不能找到此人,我们不能保证,还望顾大人到时不要责备!还有,这件事还请顾大人保密,若是被皇上知道,我也只能先保着自家兄弟了。” “多谢少帮主体谅,老夫真是感激不尽。”顾之礼再三拜谢,才在顾纪昀和鹿宁的合力搀扶下缓缓起身。 顾之礼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埃,再次向鹿宁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哦,对了。我们欢迎少帮主随时到府上做客,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顾大人客气!”鹿宁微笑着拱手回礼,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 她将父子二人送到门口时,顾之礼突然转过身问道:“不知鹿帮主入京之后,可否有人说你长得像某人?” 这让鹿宁又联想到二人刚进门时的怪异举动,不由得追问道:“顾大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大人是觉得我长得像某个人吗?” 顾之礼捋着胡子笑了几声,向她一拱手:“鹿帮主别放在心上,老夫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还请帮主留步吧!” 顾纪昀也向鹿宁一揖,笑道:“还有找人这件事,鹿帮主也不必太过着急。日后若有贵帮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也一定义不容辞!” 说罢,便搀扶着顾之礼缓步离开。 目送着二人离去,鹿宁坐下身来缓了口气,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抬眼看着房梁上,冷声道:“既然热闹都听完了还不肯下来吗?在梁上偷听可并非君子所为啊!” 躲在房梁上的燕荣全身一震,暗道:这女子果然厉害!如此说来,她该是一进门就发觉自己躲在此处,却始终没有戳破,一直等到此刻逼自己现身! 想着再躲下去也无趣,燕荣嚯的坐起身来,随即往下纵身一跃,如燕子般轻盈落地。他一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一边尴尬地笑道: “鹿帮主果然敏锐,一进门就发现我躲在梁上!也要谢谢鹿帮主没有当场拆穿。毕竟我与顾大人熟识,若真被他发现我在偷听,那可着实给翊殿下丢人了!” “我倒是很好奇,燕爷为何要躲在梁上偷听?既然你们都熟识,何不下来一起说说话?”鹿宁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声音却隐隐透着怒意。 燕荣连忙向她一拱手,正色道:“实不相瞒,上次贵帮护送的女子关系重大,朝中各方势力都在寻她。我担心顾氏父子,是为了打探此女而来,才会躲藏起来偷听。失礼之处,还望鹿帮主海涵!” “看来燕爷找我又是因为上次的事?还是有别的事,需要马帮处理?”鹿宁的表情淡淡的,对于燕荣的解释不置可否。 燕荣面色尴尬,连忙从怀中掏出请柬双手奉上,讪讪道:“其实我这次前来是替殿下传话的。关于那个女子的事,他觉得有必要给马帮一个交代,所以希望能与鹿帮主当面详谈。还请鹿帮主能拨冗相见!” 看到请柬上的字潇洒飘逸、字字锦绣,鹿宁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淡淡道:“多谢殿下的好意,我会按时赴约的!” 燕荣终于松了口气,大笑道:“那就好,我这趟信差的任务圆满达成,这便告辞了!多谢鹿帮主大度,您请留步!” 说着,他转身往门外走去,可刚走到门口又站住脚,他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向鹿宁说道:“鹿帮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爷请说。”鹿宁心不在焉地说道。 燕荣容色一正,沉声说道:“方才那父子二人看似良善,实则狡猾,在朝中风评很差,鹿帮主和二人打交道一定要慎重!” 说罢,他向鹿宁拱一拱手,才转身潇洒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三章 梁上君子一笑扬(三) 潇湘别馆在东方既白时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歌姬和小厮们都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去休息,喧嚣了一晚上的别馆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一片狼藉。 唯有三楼的一扇窗子还透出微弱的光,一个美人的影子印在泛黄的窗纸上。 “雪雁,我是不是老了?”花芳仪看着铜镜中的容颜,哀伤地问道。 “小姐说什么呢!您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正当年少,哪里就老了!” 雪雁帮她拆去满头钗環,一本正经地说道。她是花芳仪的贴身使唤丫头,别看她才十三岁,却是个能说会道、反应机敏的鬼精灵。 “美又怎样。他还是看不到,看到了也不稀罕。”花芳仪目光悲切地看着镜中另一个自己,好像在自言自语。 机灵如雪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安慰道:“小姐,别胡思乱想了。谁说殿下不稀罕,他只是不善表达罢了。您想想,这么多年他身边只有您一个红颜知己啊!而且他对您几乎是有求必应,可是羡煞旁人呢!” “相比红颜知己,我更想做他的女人啊,哪怕什么名分都没有。”这是花芳仪的心里话,可高傲的她绝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雪雁服侍她上床后,便熄了灯去休息。花芳仪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 前几日,她故意为难了马帮三人,羽枫瑾因此责备了她,然后就再也没来过别馆。这让她担忧之余,更多的是懊悔: 自己这是怎么了,初次见到马帮少帮主,心中就燃起一股无名之火。一想到羽枫瑾要拉拢马帮,日后就免不了和鹿帮主常常见面,她就妒火中烧,便忍不住为难了对方一下。 没想到,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的羽枫瑾竟动怒了…… “哎!”她紧紧抱着被子,将脸深深埋进去不停地叹气。 一阵夜风猛地吹开窗子,黑暗中一个人影从窗前一闪而过。花芳仪顿时惊坐起,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向大敞四开的窗子。 良久,见再无任何响动,花芳仪才迅速点亮烛台,披衣下床前去关窗。刚走到书案旁,她猛地站住脚,惊恐地盯着书案,全身的衣衫霎时被冷汗打透——书案上赫然放着一张大红的请柬,上书着“回帖”二字。 她颤抖地伸出手拿起回帖,迟疑了许久才敢打开。看完里面的内容,她倏地松了口气,连忙探出窗外四下张望。 可窗外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花芳仪咬着牙重新关好窗子,将那张回帖丢在书案上,步履虚浮地走回床边,双腿一软瘫坐下去。 这一宿,花芳仪再无半点睡意,她直勾勾盯着黑夜,愣是挺了一个晚上。 直到天光放亮,花芳仪就立刻差小厮带着这封从天而降的回帖,前去翊王府禀报。可直等到日上三竿,羽枫瑾才带着燕荣姗姗来迟。 燕荣见到脸色煞白、容色憔悴的花芳仪不禁一怔:“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就如此憔悴了?” 花芳仪瞪着羽枫瑾手中的回帖,咬着唇嗔道:“这位鹿帮主真是好大的本事!有门不走硬要跳窗!有信白日不送,偏偏选在夜晚!什么行走江湖的侠女,我看不过是个小毛贼罢了!” 燕荣闻言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探出上半身往外看了看,忍不住叹道: “为了防止采花贼潜入,这栋楼特地加高了许多,而且墙上也没有任何着力点。看来这个鹿帮主不但九节鞭使得好,轻功也着实了得!” 他关上窗子转过身来,却撞上羽枫瑾责备的目光,不由得身子一僵:“兄长,我、我说错话了吗?” “还不快从实招来!”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声问道:“你去送请柬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这……您因何如此说啊?”燕荣脸上笑容一僵,有些心虚地敷衍着。可是见羽枫瑾面沉似水,不像在玩笑。他只好搔了搔头,失笑道: “哎,果然还是瞒不过兄长!那日我去马帮的时候鹿帮主不在,我就进去等了会儿。没想到顾氏父子突然来访,我情急之下只好躲在房梁上。没想到鹿帮主早就发现了我,却一直没有揭穿,直到顾氏父子离开后才将我叫下来!” “你太失礼了。”羽枫瑾板着脸,口气有些严厉。 “兄长别生气!”燕荣连忙奉上一杯茶,小心陪笑道:“我是担心顾氏父子是为了寒烟而来,才躲起来偷听的。事后我和鹿帮主也是如此解释的,她当时并没苛责啊!” 羽枫瑾瞥了他一眼,正色道:“先是人家登门道歉,芳仪却处处责难让人下不来台。后是燕荣送请柬,却躲在房梁上偷听人家说话!别忘了,是我们要拉拢马帮,不是马帮要投靠我们!你们这样做,会让他们觉得,本王的人都是不懂礼数、欺软怕硬之流!” 燕荣也不敢再辩解,只是抱着膀子沉默地站在一旁。 花芳仪却冷着脸,不满地抱怨道:“即便如此,这个鹿帮主也太过分了吧!如果无意与您合作,他们大可以直说,做出这样的事是在向您示威吗?” 羽枫瑾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别忘了,尊重是相互的。鹿帮主这次半夜破窗送回帖,就是一种警告和提醒。既然是咱们做错事了,就得受着人家的责备!” 花芳仪咬了咬唇,不甘地说道:“认识殿下这么久,可没见您如此偏袒过谁!真不明白,您为何要偏袒那个帮主,莫不是您看上她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立时向她抛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冷道:“胡说八道!我至今都未曾见过她,何谈对她有意?而且我和你说过,大业未成之前,我不想在儿女私情上浪费精神,你难道忘了吗?” 花芳仪垂下眼帘,失望地说道:“我明白。在殿下心中,什么事都比不过您的大业重要!您放心,日后我绝不会再招惹鹿帮主!就算她来招惹我,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羽枫瑾神色稍缓,幽幽叹道:“这本就是一个相互选择的过程。以马帮的背景以及在江湖上的势力,想要拉拢他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我们想让马帮,日后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所用,就必须展现出比旁人更大的诚意!” 话说至此,燕荣和花芳仪相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对了,寒烟姑娘怎么样?”羽枫瑾放缓了语气,转过话头问道。 花芳仪稳了稳心神,才答道:“刚来的那几日很不习惯,像个惊弓之鸟似的总觉得有人要杀她。我每日好吃好喝地待她,这几日她精神状态好多了。” “嗯,把她带来,本王有话要问她。”羽枫瑾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如果她还没准备好见我,也不必太过勉强!” “是。”花芳仪微微欠身,袅袅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儿,便带着寒烟又走进门来。 在她的示意下,寒烟怯生生地走到羽枫瑾面前,缓缓跪下身去,颤声道: “民女寒烟……叩见翊王殿下!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民女定会涌泉相报!” 羽枫瑾凝着这个目含秋水、我见犹怜的少女,温和地说道:“不错,还知道‘涌泉相报’这个词,看来是念过书的,这样的乡下女子可不多见。” 寒烟低着头,小声说道:“回殿下,民女的父亲是村子里唯一的秀才。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谬论,只有女子识字读书,才不会被人欺骗。” 听着她侃侃而谈,羽枫瑾赞许地说道:“你父亲虽然只是秀才,却有一番真知灼见。他现在人在何处?” 提及父亲,寒烟突然眼眶泛红、咬着唇沉声不语,眼泪盈满了眼眶,她却死咬着下唇不肯哭出来。 看到她此番模样,花芳仪欠了欠身,婉言道:“殿下,寒烟姑娘的父亲……被平阳侯的人打死了……” 羽枫瑾放下茶杯,叹息道:“原来如此,是本王失言了。”他看向寒烟,柔声问道:“寒烟姑娘,你可否愿意将事情的始末细细讲来?” 可寒烟仍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寒烟。”花芳仪耐心劝道:“你不是一直说,你的冤情似海却投诉无门吗?如今有殿下愿为你主持公道,怎么还不快说出来。” 寒烟慢慢抬起眼眸看向羽枫瑾,一字字问道:“殿下,您……果真愿意,帮民女主持公道吗?您不怕……得罪平阳侯吗?” 羽枫瑾不答,他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才幽幽道:“寒烟姑娘,追杀你的人有多少,功夫如何,想必你心里有数。所以你也应该明白,本王此次把你平安接入京城花了多大的代价。如果你仍然不相信本王,那本王也无话可说。” 说着,羽枫瑾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埃抬步准备离开。 “殿下息怒!”寒烟连忙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是民女不识抬举!还请殿下留步,听民女伸冤!” 羽枫瑾脚步微微一顿,复坐下身来,听她娓娓讲述整个事件: “我们村子有一大片水田,那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全部。有一次,平阳侯出门游玩时路过,瞧上了那片水田,非要强占过来盖他的新宅子。就派人找到里长讲明此事,里长却一口回绝了。平阳侯一怒之下竟派人将里长打死。 后来,他的人到处游说:交出水田就能获得一笔金银。乡下人本就没见过世面,听他这样说,就有人动心了,并和平阳侯签订了买卖合约。可恶的平阳侯竟偷偷改了合约——将八十两纹银,改成了八两! 那么大一片水田,竟然就给八两银子!别说全村数十口人了,就连一家都养不活。而我们这些人,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离开这片水田,又没有钱维持生计,那就是等着饿死啊! 这时大家才发现被骗了,就联合起来抵抗平阳侯,拒不认那不平等的合约。可平阳侯手中有了白纸黑字就立刻变了脸,将那些签了字又不认的村民一个个害死了,还带人过来要强行霸占田地。 村民们怒不可遏就联合起来,举家跑到水田里守着,谁也不敢离开半步,誓要和平阳侯抗战到底。平阳侯见我们如此强硬,便带着侍卫将全村的村民屠杀了。一百一十八口人全部惨死,流出来的血,将整片水田都染红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十四章 纨绔子弟黑肚肠 暮春三月,微风细细,柳枝斜斜随风起舞,枝上的柳絮已被风吹得越来越少。 清早起来,街上的人烟稀少,街道两旁家家门户紧闭。一阵巨大的马蹄声,惊扰了清早难得的宁静。 一群金盔金甲的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威风凛凛地停在马帮庄楼门前。四个守门的壮汉见来者不善,立刻合拢在门前挡住进门之路。 胡来指着对方喝道:“来者何人?” 对方的领头人昂首走过来,趾高气昂地问道:“你们帮主呢?刘大人和张大人来了,怎不见她亲自出门迎接?” 守门四人面面相觑,虽不知对方姓名,可看这架势便知其身份高贵。 守门的苏丙走上前去,拱手问道:“不知是哪两位大人,请报上姓名,我们即刻进去通禀……” 话音还未落,却听“啪”的一声,对方领头人一抬手给了苏丙一个嘴巴。打得他莫名其妙、晕头转向。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们家大爷的名讳!”对方的态度十分嚣张。 苏丙捂着脸瞪着他,虽然心中有气,可在不知对方的身份下,不敢轻举妄动。 他身旁的高要一拱手,赔笑道:“这位官爷,恕我们眼拙没认出您的身份。所以还请您赐下贵姓,我们也好进去通禀少帮主!要不然,少帮主不知道您的身份再有所怠慢,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那侍卫上下打量他一眼,鼻子眼里轻哼一声:“嗯,终于有个会说话的。去和你们帮主说,金甲卫指挥使张亨张大人,礼部尚书之子刘容刘大人前来拜访,让她赶紧出来相迎,可别失了礼数!” 听到张亨和刘容的名字,四人顿时心头一颤,立刻打起精神谁也不敢怠慢: 守门的范统和高要走上前来为二人打开车门,胡来引着二人前去正厅,苏丙转身进去向少帮主鹿宁通禀。 这二位之所以有如此的威慑力,一来是因为他们体内流淌着的皇室血统: 张亨是平阳侯之子,当今圣上的表兄弟;刘容是礼部尚书、国丈刘炳文之子,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皇上的小舅子。这样尊贵的身份,别说贫民百姓,就算朝中一品大员,也要敬让二人三分。 二来,是因为张、刘二人是盛京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他们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盛京强取豪夺、欺行霸市、凶侈无赖、胆大妄为……几乎是无恶不作。 刚开始有受欺负的官员上疏弹劾二人,可每次皇上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从轻处罚,让二人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久而久之,知根知底的人都远离此二人,宁可吃亏也绝不愿招惹。朝中百官尚且如此,百姓本就命贱,谁又愿意以卵击石呢! 胡来客气地让二人等在正厅,又命人送来了茶水和瓜果点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不过,二人在屋内才等了一会儿,就彻底失去了耐心。 张亨举目四顾,不屑地哼了哼:“都说马帮是北渝最大的商号,怎么如此寒酸?待客厅里连个像样的红木家具都没有,更别提古玩字画、瓷器花瓶了。” 他身旁的男子三十岁的年纪,下垂的眼角,短小精悍的身材,一口茶色的胡子甚是扎眼,正是礼部尚书刘炳文之子——刘容。 刘容喝了一口茶又立刻吐了出来,不满地嘟囔道:“这是什么茶啊?怎么这么难喝,竟不是用雪水煮的!” 他一脸嫌弃地放下茶盏,四下张望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向张亨问道:“张统领,你确定是马帮的人干的吗?” 张亨捻了捻胡子,冷哼道:“这还能有假?我手下的人追了他们一路,几次进行截杀,全他妈的被这帮人给宰了!我追查了很久,才查出他们的身份!” 刘容瞄了他一眼,讥讽道:“看来,大名鼎鼎的金甲卫也没有多厉害啊!我听说就仨人护送,其中还有一个女的和一个老头,你派出去那么多人竟没拦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亨怒目瞪着他,破口大骂道:“放屁!我的手下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杀手!连御守司前任指挥使宁远,都死在这些人的手下。可谁能料到,这些跑江湖的狗杂碎,竟有那么大的本事!” 刘容沉吟了一下,忧心地说道:“如此看来,他们的确有两下子!难怪张统领一改往日强硬的做派,竟突然来拉拢他们了!” 说着,将杯中的茶水往门外一泼。门外恰好一抹嫣红的人影翩然而至,看到夺门而出的茶水便轻盈一跃,恰好落在二人面前。 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女,二人顿觉心旌荡漾、喜上眉梢,竟毫不避讳地盯着少女痴看。然后相互交换了个色眯眯的眼神,表情甚是轻佻浪荡。 少女压制住满腔怒火,向二人一拱手,冷道:“在下马帮少帮主鹿宁!二位大人点名要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听闻此言,刘容、张亨二人脸上霎时变色——谁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竟然就是马帮的话事人。 二人再次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鹿宁:见她肌肤胜雪、身材婀娜、娇俏可爱,二人震惊之余又心照不宣地相视坏笑,心中不由得起了轻浮之意。 恰在此时,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传来。见到身姿魁梧、面目凶煞的托托,扛着一柄百十来斤的金钉狼牙棒,如天神般走进门来,站在鹿宁身旁。 二人立刻收起了戏弄的心,赶紧喝了口茶压了压惊。 放下茶杯,张亨率先开口道:“我是金甲卫指挥使张亨,身旁这位是礼部尚书之子刘容,不知道鹿帮主可有耳闻?” 鹿宁径自走到主位上翩然落座,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初入盛京,和朝中的人没打过什么交道,对二人的名讳并不熟悉,还望见谅。二位官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张亨扬眼盯着鹿宁,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鹿帮主是护送一名女子来京城的,可有此事?” 鹿宁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心中暗忖道: 不妙!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查到马帮的头上了。不过,见二人如此跋扈大可以派人来马帮大闹,却选择亲自前来问话,想必他们要么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要么就是和羽枫瑾一样,想趁机拉拢马帮。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对方没有拿出有力的证据,她就绝不会承认,不能让马帮继续卷入此事! 她看向二人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说道:“入城时,只有我与师傅、兄长三人。不知大人所说的女子是何人?” 对于这个答案,张亨似乎并不意外,他笑了笑又道:“鹿帮主不必忙于否认,我知道你们也是受人之托,所以不得不替雇主保密!不过这件事情涉及朝廷,容不得外人插手,还希望鹿帮主能够交出这个女子。我保证不会为难你们!” 鹿宁抬眸看着他,眼里充满迷茫和困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二位大人如此煞费苦心地寻找。不过,我们马帮行走江湖,靠得就是诚实可信的口碑。我说马帮没有护送过这样的女子,二位大人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刘容方才始终一直在旁听着,并没有插嘴。此时听鹿宁这么一说,立刻火冒三丈,粗声喝道:“你可别不识抬举!今日这事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你以为我们坐下来和你好好商量是怕你吗?我们这是给你面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们让你们马帮吃不了兜着走!” 刘容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托托霎时火起,他用狼牙棒指着二人,怒吼着:“喂!你和我们少帮主说话注意点,这里是马帮不是你的地盘,再敢大呼小叫,俺就让你尝尝金钉狼牙棒的厉害!”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虎啸,吓得刘容一身冷汗,方才的气焰霎时被熄灭,他转头看向张亨,想着他是统领千军的武官,却不料,张亨此时的脸色也很难看。 “我说鹿帮主,门外可站着数十名金甲卫呢,若真动起手来,你们可不是我们的对手。我是很看中马帮,才会坐下来和你商量的。如果你逼我们翻脸,想灭掉一个小小的马帮,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你可要想清楚了!” 张亨翘起二郎腿也开始放狠话,以此来威慑对方,同时给自己壮胆。 “指挥使能灭掉一个马帮的分号,这确实不是难事,不过指挥使可要做好会被整个江湖追杀的可能!我劝您还是不要这样做!”面对二人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鹿宁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脸上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至于您方才说的女子我没见过!我觉得张大人有必要检查一下这消息的来源,看这其中究竟是有人栽赃陷害,还是有什么误会。” 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托托,笑道:“二位大人可别见怪。我们马帮的兄弟不比朝中的官员,没有念过书又从小混迹江湖,脾气难免火爆了些。要真是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我这兄弟若真伤了二位大人,那可就不值当了!” 张亨咬着牙瞪了她半天,忽然狞笑道:“我张亨一向最敬佩江湖中人。不如这样吧,咱们交个朋友。这次就当鹿帮主给我一个面子。只要你交出这个女子。我就保着你们马帮,在京城一辈子富贵平安!”说完,他向刘容递了个眼色。 刘容立时接过话头来,恶狠狠地说道:“鹿帮主,你可得好好想、仔细想,把目前的局势想个清楚、想个明白!张统领是皇亲国戚,手下又统领着京城禁军。朝中多少人想和他攀上关系,他却把这个殊荣给了马帮!和他交朋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劝鹿帮主可莫要选错了方向、站错了队啊!” 鹿宁沉吟片刻,随即黛眉一扬,莞尔道:“承蒙二位大人的厚爱,我替马帮兄弟谢过二位!” 自以为已拿下鹿宁的二人,即刻满面得色地相视一笑。 却不料,鹿宁突然话锋一转,幽幽叹道:“不过,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二位身份高贵,岂是我们这种江湖草莽能攀附得起的!再者,我们马帮只想本本分分地做点小生意,并不想参与到朝政之中!还望二位大人见谅!”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五章 纨绔子弟黑肚肠(二) 鹿宁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刘容和张亨:这两个一向横行霸道、说一不二的人,头一次遭到这样的侮辱,还是来自一名女子。 张亨干脆撕破脸,双目怒瞪着鹿宁,森然道:“我有意结交马帮,马帮却瞧不上我。既然咱们做不成朋友,那往后便是敌人了!和一个皇亲国戚为敌,你们马帮可做好准备了?” “我们马帮无意攀附权贵,更不愿与任何人交恶。可张统领偏要为难我们,让我们交出从未见过的女子,实属有意为难。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得不接招了!” 鹿宁的脸上还是淡淡的,不卑不亢、毫无惧色。然而,这样的无畏却更让二人火大,他们将此视作挑衅。 “盛京是天子脚下,我们和皇上是一家人,你惹怒了我们就是在挑战皇权,你果真不怕吗?”张亨的目光渐渐收紧,眼中杀意渐浓。 张亨、刘容二人缓缓起身,往鹿宁逼近了一步,托托见状也扛着狼牙棒往前挺近。守在门外的金甲卫悄悄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马帮的兄弟也不知不觉聚集在一起,庄楼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将此事闹到皇上那里去,皇上是个英明的君主,一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鹿宁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撇着茶叶沫子。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小心你现在逞口舌之快,到时候求佛无门!”张亨双目喷火,几乎快咬碎了满口牙龈。 恰在此时,慕容先生摇着羽扇迈进门来,看也不看张、刘二人一眼,自顾自地向鹿宁拱手说道:“少帮主,时候已到,该去赴翊王之约了。” 鹿宁微微一笑,应道:“知道了,送走二位贵客我便过去!” 听到羽枫瑾的名讳,张亨和刘容猛地相视一怔,旋即看向鹿宁,试探道:“你认识翊王?” 鹿宁风轻云淡地说道:“也算不上认识。只是庄楼与潇湘别馆是邻居,大家守望相助罢了。翊王听闻我来到盛京,便相约与我见上一见。怎么,二位大人如果有兴趣,不如一同前去?” 说罢,她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二人。果然,二人虽不知鹿宁说的是真是假,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刘容忽然眼珠一转,阴险地问道:“原来你们是将那女子放在翊王身边了!难怪这么久我们都遍寻不到!” 鹿宁知道刘容是在诈自己,干脆顺着他说道:“又来了!既然二位不信我的话,不如随我一同前去见翊王殿下,你们当面问个清楚不就行了?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呢?”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心中明镜一般:且不说都是皇亲国戚,即便不熟也得留三分薄面。再者,此事本就机密不易闹大,万一真惹怒了羽枫瑾,他告到皇上那儿,平阳侯的案子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见他们终于退缩了,鹿宁又笑着问道:“请问二位大人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恕在下就先行离开了。我可不敢让翊王殿下久等啊!” 二人心中虽有不甘,今日也只好作罢。鹿宁带着马帮兄弟,恭敬地送走了这群难缠鬼,才终于松了口气。想起方才的事,鹿宁忙向慕容先生问道:“师傅,方才燕荣真来催过?” 慕容先生轻摇羽扇,慢悠悠地说道:“并没有,不过若我不这么说,他们肯走吗?看那架势今日双方定会动起手来。咱们现在还没有根基,还是先不要惹怒他们比较好。” 鹿宁轻轻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叹道:“虽然把翊王拖下来十分不妥,却也是没法子的事了。否则就免不了一场流血战争。不过,我担心他们不会就此罢休,咱们和二人的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只怕这个梁子早就结下了,翊王说过护送那女人的事极为机密,除了我们和他之外,只有杀手的背后之人知道。此二人不是翊王的人,那便是杀手的幕后之人了!所以,即便我们将人交出去,他们也必不会放过我们。”慕容先生微微眯着眼,面色有些阴沉:“不过,相对于他们,我更担心的是马帮。” 鹿宁微微挑起黛眉,奇道:“师傅此话何意?” 慕容先生瞄了一眼门外的兄弟,用扇子遮住嘴,低声道:“方才风长老的人一直在门外徘徊,将你们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我来的时候,见他正和几个人偷偷议论着什么。来者不善,咱们要小心些!” 鹿宁叹了口气,无奈道:“早就看出他们有旁的心思,只是这几日我隐忍不发罢了。如果他们还是冥顽不灵,那我们之间早晚要清算一次!” 慕容先生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每一任新首领上台后,都会清洗一次属下,这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时间太短,我还没有探出这些人的底。真敌人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假朋友。” “可眼下,只怕风长老不给我们这个时间了,那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鹿宁话音刚落,瞧见风长老带着十多名兄弟迈进门来,便立刻向慕容先生使了个眼色,二人迅速收住话头。 见来者面无善意,鹿宁冷声问道:“看样子,你们应该不是找我聊天的吧?” 风长老大踏步走过来,冷哼道:“敢问少帮主,为何要将兄弟们置于死地?” 鹿宁冷眸斜睨着他,问道:“风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风长老慢捻着胡须,愤愤道:“是少帮主说,马帮讲究和气生财,杜绝一切惹是生非!可今日,少帮主却得罪了盛京城中,最不能得罪的两个人。他们要除掉咱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这难道不是把兄弟们往死路上逼吗?少帮主前几日毫不留情地处置了王半山,那今日之事,你又如何向兄弟们交代?” 看着他义正言辞、正义凛然的模样,鹿宁不由得哑然失笑:“风长老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使得极妙!不过,我记得前几日,您还因为我忌惮翊王殿下而骂我趋炎附势,怎么今日反过来又骂我不识抬举了呢!还是说,在风长老看来,殿下是可以得罪的,此二人是不能得罪的呢?” 风长老霎时脸色一变,怒道:“少帮主,你莫要颠倒黑白!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翊王殿下已经放过王半山,你却仍要重责,这便是不公!如今两位皇亲国戚来拉拢马帮,少帮主不肯攀附就算了,还与他们结下梁子!这便是愚昧无知!我们马帮不需要一个愚昧不公的人带领。” “原来如此。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鹿宁敛去笑容,正色道:“风长老对我担任少帮主一事一直不服气,这段日子便一直处处为难,希望我知难而退,而我却没有如您所愿。所以,今日被您逮住机会就要公报私仇了。” “少帮主休要血口喷人!”风长老把眼一瞪,越发恼怒道:“我风宝南入帮二十年,一心一意为马帮着想,从来就没有私心!虽然少帮主是老帮主亲自委任,可我风宝南肩负着兄弟们的性命,必须要出来向少帮主讨要个公道了!” 鹿宁斜眸睨着他,冷冷问道:“你来讨要公道?马帮何时轮到你来出头了?当我和老帮主都不在了吗?” 风宝南挺起胸膛,振振有词地说道:“事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每个人都可以出来讨要公道,我风宝南又有何不可?少帮主初来乍到就闯下大祸,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我们的全家老小都在此,恕我们不能和少帮主共进退,为你的过错搭上全部身家。” “那依风长老来看,今日的事该如何处理?”鹿宁脸上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却仍耐着性子没有发作。 “依老朽看,少帮主应当交出张亨所提及的女子,然后再带着兄弟们,亲自登门道歉以示诚意。如此一来,张亨才能与咱们化干戈为玉帛!” “我听明白了。”鹿宁垂眸摆弄着桌上的茶盏,面无表情地说道:“风长老是希望我们马帮投靠张亨和刘容二人,从此听凭他们的摆布。” “少帮主此话严重了。”风宝南得意洋洋地捻须微笑道:“我们双方是互利互惠、相互合作。别说盛京了,北渝有多少人想攀附张亨?这正是我们的机会,我们许多兄弟可不想错过。” 鹿宁终于沉下脸,一字字咬牙道:“没想到风长老竟是趋炎附势的软骨头!” “你!”风宝南双目一瞪,指着她刚要说话,却听鹿宁继续骂道:“如此臭名昭著的二人,我早就从老帮主那里有所耳闻。老帮主对此二人的秉性也颇为不齿,如果他老人家听到你今日一番言辞,绝不会轻饶!” 风宝南虽然脸上变颜变色,却咬着牙不敢辩驳。 鹿宁冷眸一扫几个人的脸,昂然道:“还是那句话,这里我说了算,出了事自然也是我负责,如果有谁不满大可离去,我一定分文不差绝不强求。马帮是老帮主一手创立,继承着他老人家的精神。我们头可断、血可流,从不轻易惹事,可有人来找麻烦也绝不逃避。可如果你们想以此来逼我向张亨等恶人摇尾乞怜,那就休怪我不顾兄弟情义了。咱们只好刀枪底下见真章!” 风长老带来的几人,被她的气魄震慑住了,已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之势。风宝南也一时气血上涌堵住了脑袋,想不出更妙的回击方式。 鹿宁趁机起身和托托一并往门外走去,刚走出门口,她站住脚背对着大家,向慕容延钊吩咐道:“师傅,我现在要去赴翊王殿下的约,我不在的时候这里一切有你指挥,但凡有不服管教的,直接赏他四十马鞭并赶出帮去!” 慕容先生恭敬的一拱手:“是。老朽知道该怎么做。” 门外,平四牵来了鹿宁的雪绒马和托托的小黑马,还拿了两套蓑衣笠帽。鹿宁和托托刚跨上马背,几滴雨就落在她白嫩的手背上。 “糟了。”鹿宁看着头顶的阴云密布,在马臀上轻轻一拍,并托托一起绝尘而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十六章 有约不来过夜半 盛京城外五里处有一山,其东、西两峰从平野上拔地而起,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因此得名凤凰山。凤凰东山锦绣如屏、西山翠岭如黛。 北渝的都城盛京城,正坐落在双凤展翅的怀抱之中,形成了一座天然的防御屏障! 暮春三月,艳阳和暖,南风薰人,凤凰山上的桃花开得正艳。西山半腰处有一座古色古香、八面玲珑的亭子,名曰香雪亭。 远远望去,只见亭中赫然坐着两个男子:一个紫袍玉带、灿烂华贵,正坐在石桌的一侧,一手执棋,一手把玩着茶杯,脸上一片温煦的笑意,正是翊王。他对面的燕荣,一身白袍、腰悬宝剑、丰姿英伟。额头上密集的汗水,时而滴落两颗,砸在棋盘之上。 “燕荣,你终于赢我一次了!”翊王落下一子,微微笑道,眸光瞬间清亮了起来。 燕荣叹了口气,擦了擦额上汗水,赧然道:“咱俩虽并肩长大,可要我像兄长这样下棋读书,我真是不行!难得赢这一次,我都怀疑兄长在故意让着!” 翊王笑容可掬地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口,说道:“你不擅长下棋读书,正如我不擅长骑马打仗,咱俩平分秋色,我何必要故意让着你。我知道你不喜欢下棋读书,可这亭子中等候实在是无聊,我一个人自己和自己下棋,若是被那帮主见了,怕也会觉得奇怪。” 燕荣诧异地看着桌上的酒壶,也自斟自饮了一杯,问道:“莫非今天这日头从西边升起了?兄长不是滴酒不沾吗,怎么喝起酒了?” 翊王拿起香炉盖,在里面燃起龙涎香,微笑道:“听闻那位鹿帮主十分好酒,既然是咱们邀请她见面,自然要尊重她的喜好。这是特地为她准备的蔷薇露。” 燕荣扬了扬眉,打趣道:“哎,只可惜兄长不喜欢张扬,否则就你这体贴又温柔的性子,得有多少女子为你痴心、为你疯狂啊!” 翊王苦笑着摇摇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不过是礼数周全罢了。” 燕荣一撇嘴,喝着杯中的美酒没有说话,心中却暗叹道:那别馆中不就有一女子,被翊王迷得如痴如醉、不可自拔了吗! 二人正说话间,天色忽然暗淡下来。燕荣连忙抬头看天,却见方才还艳阳高照、风轻云淡,只一盘棋的时间便风云突变、乌云蔽日。 他未免担心起来,道:“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咱们还等吗?” 翊王也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再等等吧,鹿帮主许是有事耽搁了。” 少卿,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你上次说顾之礼前去马帮,希望他们找个小女孩儿?” “是呀。”燕荣开始收拾棋盘,漫不经心地说道:“说起来,顾氏父子那日的表现着实怪异!顾之礼说他十八年前,有个表妹被皇上看中并送入宫去。可不知为何,入宫两年后那表妹却突然暴毙而亡,皇上不但封锁了所有相关信息,连服侍她的宫人也不知去向,还将她刚出生的女儿送出宫去,至今流落民间。” 翊王静静地听着,微微皱起眉头。听燕荣说完,才问道:“此事涉及皇室机密,顾之礼竟这样将事情和盘托出。看来,他还真是信任这位少帮主。” 燕荣摸了摸鼻子,恍然说道:“我想起来了,顾之礼说他以前就和老帮主有书信往来,是老帮主为他引荐少帮主的。他们二人见了鹿帮主后,还一个劲儿地问她,老帮主有没有提及过二人或十八年前的事。” “那鹿帮主怎么说?”翊王凝眉问道。 “她没有听老帮主提及过。哦,对了。最怪异的是,顾氏父子一见到这位少帮主,就说她长得像某人。临走时还问她,有没有人说过她长得像某个人。听得那位少帮主云里雾里的。” 听到这话,翊王的眉头越来越皱,眼神渐渐深沉:“这对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确有些怪异。燕荣,你见过这位鹿帮主,可有觉得她长得像谁?” 燕荣搔了搔头皮,苦笑道:“她的确比大多数的女人漂亮些,可要说她长得像谁,我是真想不出来。” 翊王沉吟许久,终幽幽叹道:“哎,希望是我想多了……” 燕荣看出他的异色,顿生疑惑:“兄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翊王的目光沉下去,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轻声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待我见到这位鹿帮主之后再和你说吧……” 燕荣听他这样说,便不再追问。 头顶的乌云越来越密,厚厚的云将整个日头都盖了起来,紧接着一道亮光在云缝中一闪而过。倾国佳人他们没等到,却等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暴雨! 这雨下得急,不一会儿便倾盆如注。亭中的石桌上和二人的身上也被飞溅的雨水打湿。 燕荣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便劝道:“兄长,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这山中的路一下雨,就会十分泥泞,一会儿怕是连马蹄也要陷入泥里了。更何况,这么大的雨,想必鹿帮主也不会来了。” 翊王负手立于亭中,略一沉吟,叹口气道:“好吧,今日只能这样了,咱们先回去吧。” 二人离开香雪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雨势还未减弱。从山脚到山腰的小路上飞奔着两骑骏马,鹿宁和托托戴着蓑衣笠帽,冒雨赶路前来赴约。 幸亏他们二人所骑的是世间罕有的神骏。这样的帘幕大雨中,道路泥泞滑溜,但二骑骏马仍是奔驰迅捷。 二人在香雪亭前停下,连忙飞身下马,步入亭中,磕里面空荡荡已无一人。 鹿宁摘下笠帽,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柔声叹道:“看来他们已经走了,我们还是错过了……” 她绕着亭子走了一圈,妙目扫过亭中的每一处,眸光忽然被石桌脚下一个黑色石子吸引住。她忙弯下腰将它捡起,细看之下竟是颗棋子! 鹿宁微微叹气,低声道:“看来他们定是等了许久,这雨来得忒急,他们竟顾不得收拾妥当,就匆忙离开了……” 说着她将棋子收好,转过头对托托说道:“走吧,咱们回去。” 托托看她面色有些忧虑,也有些恼怒,忍不住道:“要是没有风长老,和那些人的纠缠,咱们就能赶上了!”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无妨,希望翊王他大人有大量!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亲自登门负荆请罪去吧。” 说着,鹿宁戴上笠帽遮住一头秀发,走出亭子飞身跳上马背,与托托一并疾下山去。 燕荣和翊王回到潇湘别馆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已湿透,衣衫湿漉漉、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模样十分狼狈。 也不知是没有等到佳人,还是因为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翊王迈进别馆大门时,目光凛凛,紧抿着双唇,脸色十分难看。 一些酒客被大雨滞留在馆内,哪儿也去不了,干脆叫来酒肉继续狂欢。守在门外的小厮,此时都在馆内忙着招呼客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二人。 还是贝小贝繁忙中偶然一抬眼,才瞧见浑身湿透的二人,便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拿过一条崭新的丝绢跑过去,一边为翊王擦水,一边急道:“呦,爷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淋得这一身的水?” 其他小厮闻言也立刻走过来,七手八脚地为二人擦拭满身的泥水。 燕荣顾不得自己,忙吩咐众人:“芳仪呢?怎么不见她来?你们赶快给殿下烧水洗澡,再熬点姜汤,别让他着凉了!” 几个小厮不敢单满立刻,急忙去准备洗澡水和姜汤。听到喧嚣声,楼梯上飘下一抹倩影,花芳仪看到全身湿透的翊王,连忙慌慌张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拿过一个罩衫披在他身上,心疼地嗔道:“殿下,你们怎会如此狼狈?这么大的雨,你们去哪儿了?” 燕荣想也没想,就脱口答道:“今日兄长约了鹿帮主见面。可我们在香雪亭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却等来了这场暴雨。我们虽然紧赶慢赶,却还是淋了雨!” 翊王忙横了他一眼,冷声斥道:“燕荣,又多嘴!” 燕荣瞧见花芳仪脸色一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上嘴,赶紧走到一旁,擦拭着身上和头上的雨水。 花芳仪既心疼又生气,只能咬着唇说道:“殿下这是不要命了吗?这么大的雨还要等她,她又不是什么尊贵的人物,值得你这样等吗?” 翊王此时没心情解释,只想快点换下这一身衣服,便淡淡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说罢,他绕过花芳仪往楼上走去。燕荣瞧见他离开,也连忙追了上去。徒留花芳仪一人失神地站在原地,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翊王与燕荣一前一后踩上楼梯,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呦,这不是堂堂翊王殿下吗?怎么淋成这般模样?” 翊王缓缓抬头,看着七八个台阶上,站着两个鹅帽锦衣、腰配绣刀的男子:为首的男子三十五岁的年纪,身高不到六尺,长得细小干瘦、面貌猥琐,唇边两片狗油胡,被理得油黑发亮,此人便是吏部尚书王肃的独子——王璟,如今已是御守司的指挥使了! 他身后站着一个面生的男子,长得又高又瘦,一张铁灰色的脸上,一双凤目朝天。此人翊王是第一次见到,并不知道名字,不过看穿着打扮也是御守司的人。 翊王没心情搭理他们,便一言不发径自往上走去。与楼梯上的二人擦肩而过。 “还请殿下留步,卑职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就在翊王刚要走出楼梯时,王璟那讨厌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七章 有约不来过夜半(二) 羽枫瑾又往前走了两步才缓缓站住脚,他慢慢转过身去,沉默地盯着二人,脸上不辩情绪。 看出他的不悦,王璟却依旧笑嘻嘻地问道:“自从我接管御守司后,先后有几个手下,突然间蒸发、不知所踪了,所以我想问问翊王殿下,可有看到过我这几个不争气的手下?” 羽枫瑾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御守司的人如果都要本王来看着,那还要你这个指挥使做什么?” 王璟脸色一僵,摸了摸两撇胡子,讪讪道:“话不能这么说啊!有人可是看见,这几个人最后一次,都出现在您王府附近。所以卑职才敢斗胆问您啊?” 羽枫瑾的声音里有了隐隐怒意:“王府门口每日路过那么多人,难道每个走失的人都要找本王索要吗?王璟,你这番质问究竟是何意?” 王璟揉了揉鼻子,一副无赖的样子:“翊王殿下可别急啊!卑职丢了几个人,总得到处问问是不是?万一圣上问起此事来,我也好有个交代啊!所以还望殿下配合!”说完,他懒散地拱一拱手,怪笑地看向羽枫瑾。 羽枫瑾负手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到王璟面前,看着他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他一把揪住王璟的领子,用力往上提。他比王璟高了一头多,王璟只能勉强脚尖儿着地。可跟着王璟而来的男子,只担忧地看着却不敢出手。 羽枫瑾脸色一凛,寒声说道:“听着,王璟!本王可不管你是谁的儿子,别来招惹我!” 王璟有贼心却没贼胆!他万没有想到,平日里性情温顺的王爷,竟有如此凶狠的一面,顿时张口结舌起来:“你……你要怎么样?我就不信,你……你敢对我动手!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几个手下就是被你干掉的!你就不怕我告诉皇上吗?” “你可以试试!”羽枫瑾话说得极慢,似乎每个字都是咬着牙说道:“皇上没有授意你,你却敢暗自派人跟踪本王!你觉得捅到皇上那里,他会信你这个酒囊饭袋,还是信我这个亲弟弟?” 王璟被他身上的气魄吓得全身一颤,大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羽枫瑾倏地一撒手,王璟瞬间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摸了摸发紧的颈子,想要发作却不敢造次,只听羽枫瑾一字字冷声道:“王璟,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背着皇上做的那些腌臜事儿,本王手中证据一大把,不怕死的话你可以试试!” 说罢,他一甩衣袖转身走向楼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跟在身后的燕荣,顾及彼此的身份,向王璟拱一拱手,便飞快地追了上去。 “指挥使,您没事吧?”过了一会儿,王璟身旁的男子才过来扶住他,担忧地问道。 王璟甩开他的手,咬牙骂道:“现在才知道过来,方才你干嘛去了?” 那男子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能任凭他将羞愤的怒火撒在自己身上。 “听着,阮浪。”王璟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盯着羽枫瑾消失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盯着翊王,将他的一举一动统统给老子记下来!老子就不信搞不死他!” “可是……”名叫阮浪的男子迟疑地问道:“那些盯着翊王的人……不是都失踪了吗?” “怕什么!”王璟瞪圆了双眼,怒斥道:“老子将你从乡下带过来,不是让你混吃等死的!叫你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儿那么多废话!” “是,卑职遵命。”阮浪躬身拱手,回答地毕恭毕敬。 “妈的。”王璟啐了一口,咬着牙骂道:“前指挥使宁远手中有所有人的跟踪记录,其内容大到婚丧嫁娶,小到吃饭洗澡都巨细靡遗。却单单没有翊王的任何记录,这个翊王和宁远一定有鬼!” 阮浪用心听着,谨慎地问道:“指挥使,翊王说得对,这件事毕竟没有得到皇上的明示,如果咱们惹怒了他,真闹到皇上那里,怕是对您不利啊!” “你个乡巴佬懂什么!”王璟不耐烦地骂道:“想在皇上跟前混得好,就要学会猜他的心思。在京城中,皇上没禁止的事就是允许,这点道理你都不懂,还不如回家种地去!” “是,卑职明白了!”阮浪咬了咬牙,再也不敢提出质疑。 羽枫瑾和燕荣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客房。燕荣探出身子四下看了看,见无人跟上,才仔细关上房门。他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兄长,看来您没事儿吧。” “那些整日监视王府的御守司,你可有处理干净?”羽枫瑾一边脱下湿漉漉的外袍,一边问道。 “放心吧。”燕荣走过来帮忙,低声说道:“那些衙役被灭口后,我让侍卫铁霖悄悄送到城郊一个熟悉的农户家,亲自将他们喂猪了。现在别说尸体了,就连骨头渣儿都不剩,他们什么都不会找到。” “那就好。只要没有证据,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羽枫瑾轻叹了一声。 “可是……”燕荣始终有些担忧:“如果他们真闹到皇上那里,皇上一定会对您有所怀疑的。您真不怕吗?” 羽枫瑾斟了一杯茶,轻啜一口,淡淡道:“皇上命御守司监视朝中文武官员,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可若真闹到皇上那里,他那么爱面子是不会承认的,自然也就不会亲自审问我。至于怀疑嘛,他对我的怀疑从未停止过,又何须多虑。” “兄长说的是。”燕荣瞧见婢女们送来洗澡用的热水,便识趣地退出门去。羽枫瑾褪下长袍,缓缓进入浴桶中,将全身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 他长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温热的水汽将他苍白的面孔,蒸得微微发红。直到洗澡水变凉,他才从浴桶中缓缓起身,披上内衣走出来。 婢女们已备好一身天青色素纹长袍,在屏风外恭然等候。羽枫瑾刚走出屏风,她们便赶紧走上去,小心地服侍他更衣。 房门忽然被打开,一袭紫衫的花芳仪袅娜地走进来。她伸出皓玉般的纤手,从婢女手中拿过长袍,吩咐道:“让我来吧,你们都退出去!” 婢女们向羽枫瑾行礼后,便恭敬地退出门去。 花芳仪衣衫飘动地走向羽枫瑾,仔细地为他穿好长袍。她微抬起美眸,凝着这个蕴藉儒雅的男子,不禁双颊酡红:“殿下也真是的,是那鹿帮主不识抬举故意爽约,你又何苦一直等她?若真淋出病来,还不是自己遭罪?” 羽枫瑾勾了勾唇角,轻声笑道:“我哪有那么娇贵,不过一场雨而已,就能病了吗?再说,今日是我和燕荣下棋忘了时间,并非故意在苦等。” “殿下又瞒我!燕荣那棋艺我还不知道吗?他能陪您下三局已是最多!我真想不明白,明明都没见过面,您为何总替那个鹿帮主说话?”花芳仪从架子上拿起一条腰带,双手环住他的腰肢为其佩戴,口吻中满是酸意。 羽枫瑾无奈地摇了摇头,温言道:“芳仪,别闹了。我不是要替谁说话,是很需要这个马帮。不管马帮帮主是谁,我都必须如此!” 花芳仪看着他不解风情的样子,忍不住嗔道:“这马帮也真是的!那么多男子都不能做帮主吗,干嘛非让一个女子来出头?那个小姑娘到底有哪里好?” 羽枫瑾不解地看向她,愕然问道:“芳仪,鹿帮主以前招惹过你吗?你为何总是在针对她?” 被当面戳破心事,花芳仪霎时脸红,却又不能说出原因而又窘又恼: 这么多年来,即便羽枫瑾对自己的情感一直装聋作哑,她却从不担心。只觉得时机未到而已。待他日后大业一成,自己则是唯一一个能与他并肩的女子! 可自从见到鹿宁那一刻起,她竟有些慌了!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慌! 她不认为鹿宁比自己美,也不觉得她比自己更加出色。可恰恰是鹿宁的身份,能让其与羽枫瑾比肩,甚至还要羽枫瑾反过来讨好她。 以花芳仪对羽枫瑾的了解,她担心他一心铺在大业上,会因此与鹿宁结下姻缘,来彻底掌控马帮的势力。那自己苦苦守候这么多年,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羽枫瑾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芳仪,以后这样的粗活还是让婢女们来做吧,你不是我的奴婢,不必这样!” “殿下……”花芳仪暗暗挣扎了许久,刚要鼓足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出口。敲门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花芳仪叹了口气只能去开门,见贝小贝焦急地站在门外。他瞧见羽枫瑾在屋内,便凑近一步在花芳仪耳边低语几句。 花芳仪脸色倏地一变,立刻转过身来,向羽枫瑾翩然一福身:“殿下先在这里休息,来了一个熟客找我,我去去就回!”说罢,便转身匆匆离去。 羽枫瑾觉得她神态举止有异,似乎有事在瞒着自己,便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要一看究竟。 花芳仪翩翩走下楼梯,一眼就瞧见门口那位红裙似火、娇艳明媚却不染风尘的少女。她正站在门外的廊檐下,抖落着斗笠上的雨水。她身旁的黑脸壮汉如门神一般站在她身后,为她遮挡住随风飘来的大雨。 来者正是鹿宁和托托,他们二人从城外的风月亭一路追回到潇湘别馆,只为见翊王羽枫瑾一面,为自己今日的爽约而当面道歉。 今日别馆的酒客不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断了酒客们前来寻欢作乐的步伐,也将早早到来的酒客滞留在此。 百无聊赖的酒客们,纷纷被门外这道亮丽的风景吸引住目光,忍不住饶有兴致地端看起来。 “京城中真是难得一见,如此英姿飒飒又娇艳明媚的美人儿!”这句夸赞来自同样被大雨留在此处,正喝着闷酒的王璟。 本来被羽枫瑾羞辱了一番,王璟满肚子怨气正无处发泄,连陪酒的歌姬都被他赶走了。可当他无意间抬眼,瞧见了鹿宁的身影,满腹仇怨竟顿时烟消云散。 “阮浪,你等在这里。爷去会会这位小娘子!”王璟嬉笑着站起身来,梳理一下两撇狗油胡,理了理发髻和衣衫,便淫笑着走向前去。 “王指挥使。”一声轻唤绊住了他的脚步,王璟猛地转过身看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十八章 有约不来过夜半(三) 花芳仪一眼看出王璟的目的,便抢先一步走到门口。她睥睨着鹿宁,漠然问道:“没想到,这么大的雨也挡不住,鹿帮主喝酒的闲情雅致啊!” 鹿宁微微一怔,继而抱拳拱手,道:“芳仪姑娘,今日我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来找人的……” 花芳仪掩着嘴冷冷一笑,打断她说道:“来我这里找人的,大多是酒客家的娘子。莫不是鹿帮主的相公,在我们这里喝酒听曲儿呢?”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飞进了别馆中酒客的耳里,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好整以暇地期待着看热闹。 感受到众人的注视,鹿宁的粉颊微烫。她有心想反驳几句,却想着今日是自己失约在先,或许花芳仪是在为翊王出气,便只好强忍下来。 旋即她淡淡一笑:“芳仪姑娘,我今日与翊王殿下有约,可帮中有事绊住了我,待我处理完前去,却发现殿下已离开。我特来登门致歉,不知殿下是否在此?” 花芳仪白了她一眼,愤愤道:“鹿帮主也知道登门致歉啊!你不过一个江湖帮主,竟让翊王殿下在雨中等了那么久,真是好大的派头!莫非你们马帮的事,比王爷的事还重要不成?” 看来是翊王因为等自己而淋了雨!鹿宁心中歉意更甚,连忙抱拳拱手,说道: “抱歉,我今日的确是有突如其来、又不得不处理的事,并非是故意爽约。不知可否容我前去,当面向殿下道歉?” 一方面,担心王璟的纠缠,一方面,不想让她见到翊王。花芳仪便不耐烦地匆匆打发她: “道歉的话还是免了吧!殿下被淋得全身湿透,回来就病了正在休息呢。再说,你这次得罪的是王爷,就算你现在负荆请罪,怕是王爷也不想见你,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听到翊王因为自己的失约而生病,鹿宁更觉惭愧。同时她也明白,这下子是彻底得罪王爷了。懊恼之余也倍感无奈! 她只好从怀中拿出一颗棋子,放在花芳仪手中,诚恳地说道: “姑娘说得对,是我连累了殿下。如果翊王殿下心有怨气,请找我鹿宁一人算账,此事与马帮无关,请勿牵连无辜之人!另外,劳烦姑娘受累通禀一声,无论殿下是否愿意相见,等殿下病好后我再来登门拜访、当面致歉。” 明知道花芳仪不欢迎自己,鹿宁也不做纠缠,只向她拱手作别,便带上斗笠和托托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羽枫瑾恰好从楼梯上徐徐走下,被门口的吵闹声吸去目光。可匆匆眼,也只瞥见一抹嫣红的背影转瞬而逝,很快就消失在细密的雨帘中。 虽然二人从未谋面,可知觉告诉羽枫瑾——这个身影正属于马帮少帮主的。 “方才那人是鹿帮主吗?” 羽枫瑾清冷的声音,让呆看着棋子的花芳仪惊惶地转过身来,紧握着棋子的手背在身后,慌乱地笑问道:“殿下,您……您怎么下来了?淋了那么大的雨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啊!” “来者可是鹿帮主?”羽枫瑾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语气却比方才生硬了许多,显然已有些动怒。 “是、是的。不过她说帮中有事,便又离开了……”花芳仪一双妙目闪烁不定,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羽枫瑾盯着她的神色,又问道:“鹿帮主可有留什么话给我?” 花芳仪在背后紧攥着那颗棋子,竟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她想要见殿下,我说您在更衣让她稍等片刻,可马帮突然来人将她叫走。她离开得时候很匆忙,什么话都没留下……” 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说起谎话来也信手拈来。只是她有些心虚地不敢直视羽枫瑾的双眸。 羽枫瑾深深看了她一眼,明知道她在说谎,却碍于情面没有拆穿。事已至此,他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沉默地转身离开。却没注意到,就在二人说话间,一直盯着鹿宁的王璟,已坏笑着追出门去。 随扈替王璟撑着伞一直追到街对面,瞧见鹿宁刚要走进一扇朱红色的大门,王璟急不可耐地大喊了一声: “那位美貌的小娘子,请留步!” 嘈杂的雨声让他的叫声变得含混不清。他连喊了三声,鹿宁才疑惑地转过身来,透过细密的雨帘努力辨别来者的容貌。 待对方凑近一些,一张猥琐下流、獐头鼠目的脸渐渐清晰,鹿宁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顿生反感。她不知来者身份,可瞧见他华服加身,腰带上坠着价值不菲的猫眼和夜明珠,靴子上镶了两块鸽子蛋大的玉石,便是对方非富即贵且身份不一般。 莫非他就是翊王?鹿宁心中存疑却不敢冒失,只好向他抱拳拱手,客气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在叫我?” 王璟像猫一样跳过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鹿宁,笑得合不拢嘴: “真是俊俏的小娘子啊!我自然叫的是你啊,你可不知,方才在别馆匆匆一瞥,你已将我的魂儿勾走了!” “这么说你不是翊王殿下?”鹿宁对他轻佻的言语火冒三丈,却还是耐着性子再次确认了一下。 “呵,翊王算什么东西!爷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爷可是御守司指挥使,吏部尚书王肃是我爹!我们父子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咳嗽一声,整个朝廷都要跟着颤三颤!翊王可没这个本事!” 王璟捻着唇边的狗油胡,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得知对方不是自己要等的人,鹿宁霎时脸色一沉,冷冷道: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王璟一把拉住了袖子,叫道: “小娘子别走啊!认识我对你可有大大的好处!在盛京只要你提到我的名字,谁也不敢欺负你。若你肯从此跟着我,那更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小贼!放手!敢动俺妹子,俺砍了你!”未等鹿宁开口,托托已经瞪圆了眼睛,高高举起了狼牙棒。眼瞧着粗大的狼牙棒就要落下,这一帮子就能将王璟打个四面开花。 还是门口四位壮士眼疾手快,立刻拦下抱住托托,挡住他将落未落的手,疾呼道:“托托不可!此人万不能得罪!否则会给马帮带来灾难的!” 听到这话,王璟愈加得意,态度也更加放肆:“我说小娘子,还是你家下人见过世面!整个盛京城,你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我!只要我父亲一句话,明天你们这个宅子和宅子里的人,统统会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句话点醒了鹿宁,她立刻出言制止了托托。随后,她从靴子中拔出一把金匕首,就在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时,却见眼前金光一闪,鹿宁一刀斩断了被王璟抓住的袖子一角。 王璟抓着一片红布讷讷地看向鹿宁,见她将手中的匕首在自己面前晃了一下,又插回靴子里。随后,冰冷的声音响起: “这位公子请自重!我不是你能随意轻薄的女子。我们马帮不愿与人为敌,却也不是任人欺辱的软柿子。这次便作罢,如有下次,便有如此袖!” 没想到,王璟却拿着红布,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从身体深处发出一声赞叹: “好香啊!像是栀子花的味道!爷爷我还从未碰过泼辣的小娘子,还真是有趣啊!爷爷要定你了!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调戏马帮少帮主和羞辱马帮一样!他的这句话不但彻底惹怒了托托和鹿宁,就连畏惧王璟身份的四位守门壮士,脸上也有了昭然若揭的怒意。 每个人都暗暗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出不出手不过就在一念之间罢了! “呦,这么大的雨,你们怎么不回家?有什么话非要站在雨里说?” 一个浪荡轻佻的笑声,从潇湘别馆的方向传来,众人透过雨帘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白袍的男子正撑着伞阔步走来。 待那人走近,微微扬起油伞的边缘,才露出燕荣那张剑眉星目、俊秀非凡的脸。 “燕荣,怎么是你?”看到他,王璟一皱眉头,似乎极为不满。 燕荣大笑着走到鹿宁面前,从怀中拿出一封请柬双手奉上:“鹿帮主,我是奉命给您送请柬的。翊王殿下得知您今日有事被牵绊住了,便想约您明日在潇湘别馆见上一面,希望您能赴约。” “一定,我一定准时赴约。”鹿宁双手接过请柬,心中松了口气,又小心问道:“请问,翊王殿下的病如何了?明日如果太勉强的话,可以改日……” “病?”燕荣一时错愕,随即恍然大笑道:“哦,鹿帮主不必自责,殿下不过是咳嗽了几声,并不是什么要不得的大病。” “那就好。”鹿宁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脸色也比方才好了许多。 “既然如此,那鹿帮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燕荣向鹿宁抱拳拱手,使了个眼色。 “那我就告辞了!咱们明日再见!”鹿宁登时会意,连忙拱手告别,便转身匆匆走进庄楼,随后关上了大门。 “燕荣,你小子坏我好事!”王璟一拍燕荣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目送鹿宁离开后,燕荣才缓慢地转过身来,扫了扫被他拍过的地方,冷笑着说道:“殿下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说罢,他凑到王璟的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耳语了几句。 王璟听罢顿时脸色大变,眯着眼狠狠道:“你们竟敢威胁我?” 燕荣脸上依旧带着放浪不羁的笑,口中却在说着:“是不是威胁,你心中有数!总之,离这个女人远一些,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呵。”王璟捻着小胡子,忽然冷笑着讥讽道:“莫不是翊王也看上了这位小娘子,所以才会出手袒护?” 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殿下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你该不会想和王爷抢女人吧!” 王璟阴沉着脸看了门口的四位壮汉一眼,又看了看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燕荣,虽心有不甘也只能狼狈离开。可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已在心中记下了这笔债!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九章 作茧自缚满身伤 “你为什么那么说?”当燕荣目送王璟离开后,转身回到潇湘别馆时,却被花芳仪拦住了去路。 “我说了什么?”燕荣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她是殿下看中的女人!”花芳仪脸如白纸地瞪着他,神色极是愤怒。 “我不那样说,王璟怎会罢休!”燕荣一挑眉头,玩味地笑了笑:“再说了,你方才不是也帮了鹿帮主吗?” 花芳仪高傲地扬起下巴,嘴硬地说道:“你想错了!我只是怕那鹿帮主一时恼怒,会砸了我这别馆!谁能摸准他们那些江湖人的脾气呢!” 燕荣眼睛闪过一抹趣味,一手搭在花芳仪的肩膀上,笑道: “芳芳,我了解你的嘴硬心软,也了解兄长的脾气。你越是处处针对鹿帮主,兄长就对人家越客气。听我一句劝,别再使小性儿了,兄长的忍耐是有限的,我也是常常两头不讨好啊!” 花芳仪忽然掩着嘴妩媚一笑,幽然抬目斜睨着他,揶揄道: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你这个京城第一浪子,去勾引那个鹿帮主好了。如此一来,王爷安全了,我也就放心了。” “你可饶了我吧!我可不敢轻易招惹她!”燕荣烫着了般缩回手,抱着双臂连连摇头:“你瞧她身边那个凶神恶煞的护卫!万一哪天逮到我在外面喝花酒,他一根狼牙棒下来,我这颗俊俏的头颅就不保喽。到时,京城得有多少女人为我伤心啊!我可舍不得!”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目光下意识地略过街对面,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或许你说的没错!谁敢得罪这位鹿帮主,怕是下场会很惨呢!” 燕荣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只见两个身穿黑袍的男子,鬼鬼祟祟地从庄楼里走出来,二人蒙着面将斗笠压得低低的,却仍遮不住满目的凶光。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满脸钢髯,燕荣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鹿宁身旁的托托。而另一人虽然已将蒙面的黑布遮住鼻骨,却仍能看到他脸上一道丑陋的疤,正是马帮的平四。 二人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往前走,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彼此能听到: “喂,平四,那小子早跑远了,咱们要去哪儿找他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知道那厮躲在哪儿!想教训他就跟我走!” “嘿嘿,行!看在你今天帮俺忙的份儿上,往后你就是俺的兄弟,你有困难时俺也为你两肋插刀!”托托笑着拍了拍平四的肩膀。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想帮少帮主出口气!”平四低低地说道,眼睛中迸发出愤怒的光。 “嘿,你帮小鹿就是帮了俺!咱们以后都是好兄弟!”托托咧咧嘴,笑得像个孩子。 平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沉的声音说道:“托托兄,别忘了我嘱咐过你的事!我们此番行动绝对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指挥,而且整个过程不能说话交谈,不能露出你的常用兵器,也不能露出你的真面目!总之,一切会暴露身份的行为都不能做!听明白了吗?” “哎呀,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真是好生啰嗦!”托托有些不耐烦。 “托托兄,别嫌我啰嗦!王璟这个人睚眦必报,如果他知道咱们是马帮的人,一定会对马帮出手的!到时候倒霉的不光有帮中兄弟,还有少帮主!而且少帮主知道你莽撞行事,一定会责备你的!所以,为了少帮主为了你自己,还是莫要生事端!”平四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番。 “俺知道了。”这一次,托托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谁叫他天不怕地不怕,脾气上来的时候甚至敢和老帮主动手,却偏偏怕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他不怕鹿宁打自己、骂自己,就怕她不搭理自己。只要鹿宁一天不和自己说话,他就觉得全身难受、抓耳挠腮。 托托跟着平四一路走到东区。 随着暮色渐浓,街上的人越来越稀少。二人选了一条王璟回家的必经之路,在没有光照的暗影里藏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从面前经过的每一辆马车。 夜风拂过空巷的幽暗,并把远处的马蹄声送来,夜空时不时爆出火花。每一朵火花炸开,都将马车上男子的脸映得无比清晰。 似乎感觉到异常的气息,马儿不安地哼哧了两声,赶马的车夫霎时精神紧绷起来,瞪大了双眼环顾着四周。 突然,黑暗中两个影子从天而降,两个巨大的麻袋兜着劲风罩在车夫的脑袋上。车夫惊惶地松开控车的缰绳,一边疾呼一边抓挠头上的麻袋。可随着后颈一阵酸痛,他只发出了一声闷响,便跌落在地上晕了过去。 马儿焦躁地叫了一声,然后停在原地不停地挠着地。马车门被推开,酩酊大醉的王璟从里面探出头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试图看清当下的状况。 不料,又一个麻袋兜头将他罩住,王璟惊恐地大喊一声,被人踢中后腰重重地跌在地上。随后托托一跃而起骑在他身上,右手一个重拳出击,打碎了王璟的门牙,他喷了一口血,鲜血和着牙却落在自己的脸上。 接着托托又出两圈击中王璟的腹部,巨大的疼痛让他不由得蜷缩起身子,声音已经开始走样,好像野兽的嚎叫。 一顿拳打脚踢之后,托托越来越撒欢儿,觉着拳拳到肉还不过瘾,就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他摘下面罩舔了舔锋利的刀刃,朝着王璟的裆部便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平四一个飞脚踢走了托托手中的匕首,一把抓住他粗壮的手臂,重重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可托托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即便没有了匕首也不妨碍他杀人。 他站起身来,朝着毫无反击之力的王璟头部猛地踹去。却被从暗处射来的一颗小石子击中跟腱,一阵酸痛迅速麻痹了整条腿,托托闷哼一声痛苦地蹲下身来。 平四挡在托托面前,警惕地盯着石子飞出的地方,只见一个颀长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他手中正拿着被平四踢飞的匕首。 恐来者不善,!平四立刻抽出朴刀横刀身前,可对方却收起匕首拉下面罩,露出一张俊朗不凡的脸。 是燕荣! 平四既惊又喜,几欲喊出口。燕荣却伸出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蹲在一旁的托托。 平四会意地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左一右搀扶起托托,如同被暗夜吸走般,转眼便消失在空旷的街道上。 三个人一路行色匆匆、健步如飞,直到安全的地方,才速速除去一身惹眼的夜行服,并拿出火折子将其焚烧殆尽。 待做完一切善后工作,平四才向燕荣抱拳拱手,郑重地说道: “多谢燕爷出手相助!如果今儿不是您出现,我们一准儿会坏事!” 燕荣向他一摆手,然后将匕首递给托托,沉声道: “托托兄弟,今天你若杀了王璟,明日他父王肃定灭马帮满门!” “是呀,托托兄弟!你怎么又忘了我的嘱咐!”平四也冷声斥责着。 托托接过匕首插回靴子,他搔了搔头皮也觉得惭愧,连忙咧嘴一笑: “嘿嘿,俺一杀人就兴奋,一兴奋就啥都想不起来了!多亏了二位兄弟啊!从今往后,你们俩都是俺托托的亲兄弟!” 随即,他看向平四嬉皮笑脸地说道:“嘿嘿,平四,既然咱们都是兄弟了,那今天发生的事你可不准和小鹿说!她要和俺生气了,俺可没法子哄好她!” 平四皱眉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燕爷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平四不解地看向燕荣。 燕荣轻声笑了笑,说道:“王璟离开后,我看到你们这副打扮从庄楼里出来,便猜到你们的意图。所以我悄悄跟过来,以防你们遇到麻烦。” 其实,他更怕这二位猛汉做出不可挽回的蠢事,只不过没好意思说出口。 平四不住地点头,赞口不绝道:“不愧是翊王殿下的人,果然心思敏捷啊!平四生平最佩服有勇有谋之人,今日能结识燕爷是我的荣幸!” “平四兄弟客气了。”燕荣四下观望了一番,见附近无人,才又低声说道: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翊王殿下的人,也应该明白我这些都是翊王殿下的授意。殿下的人品想必你们早有耳闻,而他对马帮一直心生向往,希望能结交一番!如果二位真看中燕某,请多多促成双方的合作,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 平四和托托相看了一眼。托托虽然听不懂燕荣的话,却也能揣测出燕荣的心思。他不敢随意开口,担心自己的莽撞会坏事,只好寄托与平四的身上。 平四沉吟片刻,向燕荣一拱手,客气地笑道: “承蒙殿下的器重,你们的诚意想必少帮主一定能看到!平四不敢妄自揣测少帮主的心意,不过想必她一定是有意与殿下合作,才会前去赴约。只不过双方有些误会,我相信等这些误会一解开,离咱们成为一家人的日子也不远了!” “好!”燕荣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刀疤脸,对他粗中有细的性格,和得体的说话方式心生好感,不由得大笑道: “既然咱们今天好好教训了王璟那个孙子!不如一起去喝酒!走!我请你们喝潇湘别馆最好的酒!” 平四也大笑道:“既然燕爷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有酒喝,托托也立刻喜笑颜开,一手搭在一人的肩膀上,说道: “光喝酒还不行,喝完酒俺一定要和你们拜把子!以后俺托托就罩着你们!你们都是俺的小弟!” 燕荣和平四相视一怔,继而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个孩子气的壮汉颇觉无奈。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章 惊鸿一瞥春心荡(一) 雨后初晴,点点阳光投射在刚被雨洗过的碧瓦上。春风轻轻拂过,满城花草随风摇曳,城内处处涌动着春光。 街上还没什么行人,只有鹿宁提着两个茶叶罐,独自站在潇湘别馆的门前发呆。下了一夜的雨,她昨晚睡得很不踏实,到此时,精神还有些恍惚。可念着与翊王的见面,还是早早起了床生怕再次错过。 “呦,鹿帮主来了!” 贝小贝推开门瞧见发呆的人儿,立刻殷勤地走出来,在她面前打了个千儿。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穿着整洁的衣衫,发髻梳得一丝不,甚至连笑容都一成不变。 潇湘别馆的人还真是训练有素啊!鹿宁佩服之余,也对自己手下的散漫而惭愧。 鹿宁向他一拱手,笑道:“小哥,我是来找……” “殿下已经嘱咐过了,小的特地出门来迎接您,您随我进去吧!”还未等鹿宁说完,贝小贝已经抢白,并躬身引她入门。 果然周到!鹿宁心中再次感慨,便随他走进门去。 二人在名叫“缥缃醉”的包厢前驻足,贝小贝挑起珠帘指引鹿宁入内落座。 桌上早已摆着两个琉璃盏、一壶琼酿、中间还支上了一个铜锅——看来翊王知道鹿宁从南疆而来,便特地准备了南疆人最喜欢的涮锅! 鹿宁心中连连苦笑着:明明是自己爽约在先,他却仍然诚心以待!相较之下,自己只带了茶叶过来,倒是显得十分不体面了! 叹了口气,鹿宁款款坐在桌子一侧,贝小贝走来为她斟酒一杯,赔笑道:“鹿帮主先尝尝我们的桂花酿,殿下稍后就到!” 鹿宁温和有礼地说道:“无妨,殿下不必着急,我多等一会儿也不碍事的!” “那您先喝着,小的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行!”说罢,贝小贝就恭敬地挑帘走了出去。 喝了一口桂花酿,便唇齿留香。然佳酿虽好,鹿宁却无心品尝。此时,她只顾看着手中两个精致的茶叶罐发呆——这是她特地从西域找来的罕见茶叶。 其实出门前,她为了这个见面礼,着实苦恼了许久:古董花瓶、金银瓷器总觉得太过俗气。人家贵为王爷,什么珍宝没见过! 想着带些名人字画,却被慕容先生制止——他说每个人欣赏的大不相同,万一自己带的并不是对方所好,反而好心办了坏事,于是她又作罢! 想来想去,她便拎着两坛陈酿前来赴宴,可刚走出门,门口的守卫就笑问道:这是不是别馆中的美酒? 鹿宁才恍然觉悟:潇湘别馆的美酒甲天下,自己还带着酒去,岂不是献丑? 一番抓耳挠腮之后,她只好带着一罐茶叶,硬着头皮前来。 环顾着富丽堂皇的别馆,再看看自己手中的茶叶,顿时显得寒酸和不称。 鹿宁实在没脸将这交给王爷,便随手将它从桌上拿下,放在一旁的窗台上。心想着,如果翊王不小心看到,就说这是自己买来喝的;如果他喜欢,就顺势送给他,也好过直接当做礼物送出去,倒叫人嫌弃! 下了决定,她才又和一口桂花酿,不觉微微叹了口气——方才没带着酒过来,着实是明智之举!和人家的佳酿相比,自己带来的简直不值一提!虽然她带来的也是进贡的御酒。 连饮了三杯,看到桌边放着几碟下酒的小菜,鹿宁便提起筷子吃了几口。 放下筷子,她支颐望着窗外的山茶花红艳似火、杨柳青翠欲滴,花草之上蝶舞蜂忙、鸟啼莺啭,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老帮主鬼力赤一生勇猛、天下无敌,怎奈膝下无儿无女,便收养了她和托托。 本来这马帮的少帮主,应该是托托担任,可托托虽然孔武有力却头脑简单,胸中更无半分点墨,实在难堪大任。 她只好临危受命,担了这少帮主之职! 虽然来京之前,鹿宁对义父鬼力赤拍着胸脯保证,绝不让他失望! 可她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自己资历不足、又无功劳在身,在帮中本就没有威望。却突然天降大任当了一帮之主,想必帮中不服之辈比比皆是。 她只把自己的担忧和慕容先生提过,可慕容先生却说:即便对自己没信心,也要相信老帮主的眼光!他这一辈子从未看错过任何一人! 这句话,竟激起鹿宁一阵盲目的自信心。 可那点可怜的自信心,却在入京后被各种纷至沓来的状况击个粉碎! 盛京的复杂程度,已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秉承着“不惹祸”的原则,谨小慎微、低调行事、步步为营,却步步皆殇! 在她还没摸清这些盘根错杂的关系前,各种糟心事儿就接二连三地砸向自己,她怎么处理似乎都稍欠妥当——不但没有解决外患,还接连引起帮内的内讧! 万万没想到,从她将寒烟姑娘送入京城那一刻起,从此就陷入一些列麻烦之中:首先来自雇主翊王的拉拢自不必说;接着是两位皇亲国戚张亨和刘容的上门威胁;再加上来自刑部侍郎顾之礼,一个莫名其妙额委托,简直让她如履薄冰。 不过才刚一个开头,鹿宁已经理解义父鬼力赤不肯再踏入京城半步,不愿再涉足朝政的心情了! 一想到连一向智勇双全的义父都觉得难以应对,鹿宁更失去了信心。更何况,除了外患她还有始终无法摆平的内患:风长老带着一些资历深的兄弟,在帮里处处和自己明里暗里地较劲,动辄就以自己能力不足,逼着自己让出帮主之位! 虽然,只要她给义父写一封信,就能瞬间摆平此事。可她不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事事都要家长来善后。那样帮里的兄弟更加看她不起! 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一点点解决。 想到此处,鹿宁深深地叹了口气,顿觉心烦意乱,脑袋里面混沌成一团浆糊。既感到深深的无力,又对自己很失望! 想着以前在南疆,自己是多么洒脱豪迈的一个人!整日和托托一起骑马打猎,和帮内的兄弟喝酒聊天!路遇不平,便拔刀相助!从不畏惧任何恶势力!若有不怕死的男子敢对自己轻浮,她必要那男子好看! 可如今的自己是怎么了?一坐上帮主之位,竟开始畏首畏尾、多愁善感了! 忽然听见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紧接着便传来地动山摇的脚步声。鹿宁支着腮暗忖道:这么大的脚步声,真是和托托有的一比! 没想到,她刚一这么想,托托震耳欲聋的声音就传入耳:“小鹿,你快点回去吧!帮里出事儿了!” “怎么了?”鹿宁猛然一惊,嚯地站起身来。 托托一步走进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就往外走:“风宝南那老贼竟背着你,偷偷和张亨、刘容两厮勾结,被慕容老头儿发现了!” “师傅是怎么发现的?”鹿宁震惊之余更是大惑不解。 托托嚷道:“慕容老头儿让平四监视他,就看到他偷偷宴请那两个人!” 鹿宁闻罢顿时脸色一沉,也顾不得和翊王之约,便与托托急匆匆返回庄楼。二人刚走到大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风长老和平四的争执之声: “风宝南!你身为马帮长老,怎能私自和张亨联系?你明知道少帮主不想和他们有所牵连,你这样做将少帮主置于何地?”这是来自平四的质问。 风长老轻哼一声,不屑道:“我风宝南只听老帮主的,其余的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平四怒道:“当着少帮主的面,你也敢说出这样的话吗?” 风长老大笑一声,挑衅道:“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那你就当着我的面说罢!”鹿宁一脚踢开大门,一步跨进院中。她放眼一望,帮中百十个兄弟已分成了两个阵营,近三分之一的人站在了风长老的身后,其余的则站在平四和慕容先生的身后。 平四及身旁的人见到鹿宁,立刻抱拳拱手,恭敬地说道:“少帮主!” 而风长老一方的人则一言不发,每个人都是一脸的不忿。鹿宁沉默地看了众人一眼,转身径自走到正厅中,萧然坐在主座之上。 平四看向风长老,冷笑道:“既然少帮主都回来了,你有种的话,就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吧!” 风长老冷哼一声,怒道:“我正有此意!”说罢,便带着身后的弟兄,昂首阔步地走进厅内。平四等人也紧随其后跟进门去。 见众人都到齐了,鹿宁冷眸扫过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风长老的脸上,问道:“风长老,听说你背着我私自与张亨、刘容见面了?” 风长老讥诮地冷笑着:“哼,何必说的那么难听!我堂堂马帮长老,想要见谁何须背着你?” 鹿宁的脸上已然没了表情,只道:“如果风长老找他们是为了私事,我自然不必过问。但如果你是以马帮的名义前去巴结,就必须要过我这一关才行!不知风长老找他们,是因公还是因私呢?” 风长老昂着头睨着鹿宁,声音尖厉地说道:“我风宝南一生为公,若不是为了马帮,我才不屑于攀附权贵呢!” “你的意思是老帮主或帮内其他兄弟,让你恬不知耻地去攀附那两个恶霸了?”鹿宁阴冷的语气让在座弟兄都一惊。 风长老瞪着她,凶恶地指责道:“既然你知道他们是恶霸,还敢招惹?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弥补你犯下的过失罢了!如今,二人愿意与马帮冰释前嫌是老朽的功劳,你少帮主除了动动嘴皮子又做了什么?!” 鹿宁心中暗叫不好,忙又问道:“那两个人可不是善茬!若他们把你打一顿我信,你说他们就此放过马帮,我断然不信。除非,你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风长老眯着眼睛,捻着胡须道:“什么叫交易!马帮既然要与二位大人相交,自然要彼此相帮!” 鹿宁心头一沉,冷声问道:“还算你坦诚!既然如此,请你坦诚地和大家说说,都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风长老得意地笑了笑,洋洋自得道:“老朽答应了他们,要帮他们找到一位女子!一位被少帮主藏起来的女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一章 惊鸿一瞥春意荡(二) 鹿宁唇角浮起冰冷的笑容,嘲弄道:“虽然我早对风长老的品行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你能卑劣到这种地步!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帮中兄弟着想,才屈身去攀附恶霸的!实则,你一面煽动帮内兄弟的情绪,从而获得他们的支持,一面巴结张、刘二人,为自己找个靠山和后路!说来说去,你都是为了帮主之位!如此狼子野心,又何必装得道貌岸然!真是可笑!” 云长老被她说得脸上阵青阵白,干脆撕破了脸面:“哼,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妨把话说开了!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是老帮主的义女,才能坐到这个位置!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一个小女子想强出头,你觉得众兄弟们会服你吗?马帮应该让更有能力和威望的人来领导,你——不配!” 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让平四和托托等人都瞪红了眼,握紧的双拳已青筋暴起。 鹿宁却怒极反笑,讥讽道:“风长老,你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的样子!子承父业的道理都不懂啊!马帮是我义父一手创办起来的,我虽然只是他的义女,可他说我能继承,那少帮主就是我来坐。你这么想当少帮主,不如也认老帮主为义父吧!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还真把帮主之位传给你了呢!” 托托也在一旁半真半假地插了一句:“凭什么!这老头儿年纪这么大,认了鬼力赤老儿做爹,那俺岂不是得叫他哥,俺可不干!” 慕容先生摇着羽扇,幽幽笑道:“托托愚钝。又不是亲生的儿女,自然不看年纪。风长老那么喜欢论资排辈,如此说来,他得喊你‘兄长’!” 话音甫落,平四等人便登时哄堂大笑。 几个人的戏弄,把风长老气得脸色发白,指着鹿宁火冒三丈地骂道: “你、你这个牙尖嘴利、一无是处的小丫头!虽然你是老帮主的义女,可我是马帮的元老!盛京分号有我在,就轮不到你来说话!今日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你要么交出那个女子,要么主动退出少帮主之位!省得闹到最后,大家几十年来的脸面也全都没有了!” 鹿宁摆弄着胸前的小辫子,漫不经心地问道:“如果我两样都不选,你又能奈我何?” 风长老一怔,微微眯着眼冷声道:“这么说,你非要和兄弟们对着干了?”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咬紧了牙关,看样子是决定和鹿宁等人大干一场,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了! 鹿宁却昂着头缓缓站起身,看向各怀心思的众人,扬声质问道: “我的确年轻也没什么建树!可我之所以敢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义父信任我!他这一辈子从未看错过任何人,包括在场各位!所以,他觉得我行,我就敢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们现在要反我,是要反老帮主吗!” 这一番质问让风长老身后的人有些动摇,却也只是动摇而已,他们依旧站在风长老的阵营没有退去。 “真该让义父好好瞧瞧,这一张张叛徒的脸!”鹿宁从主座上下来,走向风长老身后的那些人。每经过一个人的身边她都会停下来,用鄙夷的目光将其审视一番,愤怒地指责道: “你们现在一个个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敢站起来反抗老帮主了!可曾记得未加入马帮前,自己是什么样子?你们当中有罪犯,有乞丐,有得罪了权贵被人追杀的,有背了高利贷企图轻生的……若没有老帮主出手相帮,替你们解决了困境,又给你们一口饭吃,你们现在怕是坟头草都老高了吧!不,你们谁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想必给你们收尸的人都没有吧!” 这些男人虽然一个个都比鹿宁高,年纪也都是她叔叔辈的,可不知是被她凌厉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还是被她的话戳到了痛处。一个个都皱着眉别过脸去,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 顿了顿,鹿宁又道:“世人只看到我义父名扬四海、功成名就,可有看到他付出过多少代价?以前他老人家带领千军万马的时候,全家老小几乎都被敌人所杀。成立马帮之后,他只顾让兄弟们丰衣足食,自己却再也没有成家,膝下更无一儿半女。每次马帮有难他都挺身而出,哪怕自己受伤、吃亏,却从不会亏待兄弟!如果在座各位谁敢保证能做到这些,我鹿宁便立刻将帮主之位拱手相让!” 一席话铿锵有力,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不由得低下头去,面现愧色。已有一些人默默退出了风长老的阵营,站到了鹿宁的身后。 留下的一些人除了几个坚定的拥趸者,其余的人也开始犹豫,却迟迟未行动,似乎是在挣扎和观察。 风长老见自己风头再次被压下,立刻反驳道:“哼,漂亮的话谁不会说!老朽的确没有你会蛊惑人心,老朽不过是看到了马帮即将遇到的风险,所以必须要出手制止,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帮中兄弟,也能守护住老帮主打下来的基业!” 听他说得振振有词,鹿宁立刻戳穿他:“风长老究竟是为公还是为己,我不知道。我只知你轻虑浅谋、寒腹短识!整件事错综复杂,我宁可得罪张亨、刘容等人,是因为这背后有个我们更不能得罪的人。你只为了挑拨离间来逼走我,就巴结不该巴结的人。你真以为张亨是真心与你合作吗?小心到时候你两头得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风长老捻着胡须眼珠一转,继而逼问道:“哼,什么得罪不起的人物,我看你不过是随便胡诌罢了!你敢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吗?” 鹿宁知道他在诈自己,便看着他笑道:“只怕风长老不配知道此人的名讳。” 随即,她美眸一扫众人,言之凿凿地说道:“我请众位兄弟放心,有这位贵人在,一定会力保马帮众人的平安!不过,若有人再擅自联络张、刘二人,就休怪我不再顾及颜面,按帮规处置了!” 说罢,她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注视中昂然离开,平四和托托等人也连忙追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大厅内只余下风长老及其拥趸者了。 “长老,少帮主方才的话是真是假?这背后真有一个不能得罪的人吗?” 一个兄弟担忧地问道。 风长老捻须沉吟片刻,方冷笑道:“即使有这样一个人又有何妨?我们只不过是想通过张亨之手,来除掉少帮主罢了!至于谁和张亨过不去,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事了!” “可是……”另一个兄弟又惶恐地问道:“敢和张亨作对的人,想必身份也不简单。如果少帮主真有这样的人撑腰,那对我们很不利啊……” 风长老眼珠一转,阴阴地冷哼道:“怕什么!我们只要将此事透露给张亨,他要怎么做就和咱们无关了。如此一来,张亨欠我们一个人情,自会帮我们解决这个麻烦,而少帮主少了一个撑腰的,也就没有死皮赖脸的底气了!” “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那人的身份啊!”风长老的一个亲信又问。 风长老稍作思忖,忽然话锋一转:“我听闻最近少帮主和翊王身旁的燕荣走得很近?” “没错。”众人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风长老阴冷地笑了起来:“少帮主果然还是少不更事,如此不会藏匿自己的心思和行踪!这么快就将一切暴露给我了!很好,我知道该如何对张亨说了!” 与马帮庄楼内的尔虞我诈相比。此时,潇湘别馆内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羽枫瑾站在空无一人的包厢里,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半杯残酒。 贝小贝搔着脑袋,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这……这本来鹿帮主很早就来了,一直在这里坐等着,小的只不过是离开了一下而已……她就不见了。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芳仪“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讥讽道:“呵,又不是第一次放殿下鸽子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说着,她款步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铜锅叹息着:“哎,只是枉费了殿下的一番苦心,说不定鹿帮主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也压根儿不想与您合作呢!” 羽枫瑾从窗台上拿起那罐被遗落的茶叶,忽然微微勾起嘴角:“鹿帮主一定是被什么要不得的事牵绊住了!她还特地打听了本王的喜好,带来了见面礼!” 花芳仪盯着那罐茶叶,酸溜溜地嘟囔道:“不就是一罐破茶叶吗,就能抵得了她屡次三番地触怒您、戏弄您啊!” 羽枫瑾也不争辩,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罐茶叶,眼中满是笑意。他虽然仅仅见过鹿宁的一个背影,可他就是觉得——这个女子很有趣! “殿下?”花芳仪发现他正看着茶叶罐出神,不由得担忧起来:“您怎么了?” “没什么。”羽枫瑾收起茶叶罐,风轻云淡地说道:“这次错过了,大不了再约一次好了,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说罢,他在花芳仪幽怨又不甘的目光中,转身走出包厢。正好瞧见一位又高又瘦、脸色铁灰,鹅帽锦衣、腰佩绣刀的男子,面沉似水地走进门来。 羽枫瑾不由得站住脚,因为他认出,此人正是上次跟在王璟身旁的男子,好像叫阮浪。而阮浪进门后一打眼瞧见他,便直奔他走过来。 “翊王殿下!卑职阮浪,御守司的衙役!”阮浪抱拳拱手,态度恭敬。 羽枫瑾漫不经心地说道:“本王见过你。一直跟在王璟身边来着。” 阮浪低垂着眼眸,正色道:“圣上宣殿下入宫,卑职便前往您府上通传,可府上人说您在此处,卑职便直接过来了。请殿下挪尊步,随卑职入宫面圣!” 羽枫瑾微微一怔,狐疑地问道:“为何皇上会差遣你来,王璟呢?” 阮浪迟疑了一下,方拱手道:“回殿下,王指挥使……前几日受了风寒在家养病,由卑职暂代其职务。”因为王璟嘱咐过他:自己被人毒打一顿的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阮浪只好编个理由骗过去。 羽枫瑾没有说话,垂眸看了看手中的茶叶罐,心想着:今日怕是见不成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二章 焦头烂额步皆殇(一) 日光渐暗,暮霭沉沉,一阵东风忽然吹起,路边青翠的柳条随风袅娜起舞。 考虑到羽枫瑾的身体,阮浪特地驾着马车前来,这一点让羽枫瑾有些意外,也多了几分好感——毕竟从来都是众人巴结御守司,可没见御守司巴结过谁。 阮浪撑着门让羽枫瑾登上马车,他刚一坐上车,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疾风般,从大街上刮过。一个浑厚粗犷的声音随即震痛了耳膜: “小鹿,你等等我!” 羽枫瑾神情一震:小鹿?莫非是……鹿帮主? 他连忙挑起窗帘向外望去,只见一位骑着白马的红衣少女,卷着一阵淡淡的香风,英姿飒飒地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可她精灵俊秀的容貌、潇洒飘逸的风姿,却让他眼前一亮,忍不住笑叹道:“京城中真是很少见到,这种潇洒而漂亮的女子!” 听见羽枫瑾说话,与马车并辔而行的阮浪立刻催马走过来,恭敬地问道: “翊王殿下,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淡笑着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没什么。不过,这一路上有些无聊,不如你陪本王说说话吧,如何?” 阮浪微微一怔,不知他是何意也不敢违背,只好拱手问道:“是!能陪殿下说话解闷儿是卑职的荣幸!不知殿下想要说什么?” 羽枫瑾偏过头来端看着他,忽然说道:“不如……就说说你吧!” 阮浪又是一怔,不由得心中顿生疑窦,他不知这是羽枫瑾在有意试探,还是真的为了消磨时光,便也不敢答话。 “你是怎么进入御守司的?”羽枫瑾看似漫不经心地展开了话题。 阮浪拱一拱手,恭声答道:“回殿下,因为御守司一向考核严格,卑职二十岁时考中武举人,可等了八年才得以被招募。” 羽枫瑾的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别有深意地说道:“嗯,你还是很幸运的。才等了八年就等来此等美差。有些人等到死,也等不到一个九品芝麻官。不过,御守司这种一向靠裙带关系进入的体系,能平白无故招一个外来人,也实属罕见啊!”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瞄了阮浪一眼。 阮浪目光一闪,脸上顿现一抹愧色,连忙垂下眼帘,拱手道:“殿下英明!卑职是因为和王指挥使是同乡,经过他的引荐才得以进入御守司!可王指挥使又吩咐要对此保密,所以卑职才不得不向您隐瞒,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淡笑着没有说话,心中却暗忖着:阮浪是个刚入官场的新人,还没有那么多心思。估计王璟正是看中他淳朴的这一点才提携他,好帮着王氏父子在朝中暗箱操作、为非作歹。 这便是王肃父子的高明之处——这么多年父子二人只手遮天、肆意妄为,却始终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那是因为他们会以重利许诺,引诱许多有本事的人前来投奔,充当他们的打手和眼线。 因此,他们永远都不会弄脏自己的手,而那些人感念王肃父子,给他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富贵,宁死也不肯出卖主人。所以这么多年,王肃父子二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始终高枕无忧! 只不过,像阮浪这样的人也有些能耐却少了高人点拨。若能遇到一个伯乐,或许能成为一匹良骏。倘若落在王璟的手中,那过不了多久,就成了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可不知为何,即便知道阮浪是王璟的人,羽枫瑾对他竟莫名地心生好感。 笔直的街道上,两匹骏马昂首缓步而行,马车上的銮铃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阮浪骑着马并排行在马车旁,和马车里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又往前走了段路,抬头已能看到紫微城的巍峨楼宇。羽枫瑾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阮浪,皇上叫你找来本王可有说是何事?” 阮浪略一沉吟,踟蹰道:“回殿下,皇上说殿下一直称病在家,他多日不曾见到殿下甚是担忧,才会想要与殿下见上一面。” “担忧?”羽枫瑾微微挑起眉头,别有深意地说道:“你们御守司不是整天盯着本王,随时将本王的行踪汇报给皇上吗。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莫不是近日来朝中出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猝不及防,阮浪虽不明他话中之意,却能听出他是在试探自己。沉吟少许,他只好如实道道:“回殿下,这几日朝中一直在为平阳侯的事争论不休,皇上饱受困扰已经多日没有上朝,也不接见任何人了……” “好,本王知道了。”羽枫瑾淡淡地应了一句随即放下窗帘。他往后靠在软垫上,缓缓闭上双目养精蓄锐,心中却暗自揣摩着: 看来自己预估的不错,平阳侯这件事的确让渝帝头疼。哪怕他再想偏袒这个皇亲国戚,想用置之不理的方式,慢慢压下这件事的风头。可性如烈火的夏首辅,外加那些所向披靡的言官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羽枫瑾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也能想象得到:国仗刘炳文一党和首辅夏云卿一党,整日明里暗里是如何唇枪舌战、互不相让的。日夜被这些人围着,就算是再稳于泰山的人,也难免会情绪崩溃。 渝帝很聪明,他知道身边的大臣都各怀心思,所以他谁也不可信。此时,他一定急于想找个无关紧要的人询问意见。而羽枫瑾,恰好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羽枫瑾心中雪亮:渝帝找自己可不是为了询问意见这么简单,他更想多的是想试探——试探自己对朝政的看法,试探自己是不是还是那个傀儡,是否对江山还有野心! 二十年了,渝帝对江山的管理越来越松懈,可对自己的监视和试探,却从未松懈过半分。这让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稳稳地停了下来。羽枫瑾站在宣德门外驻足,抬头看了看巍峨的宫殿,心中却五味杂陈:每一次他踏进这里,都做好了再也无法活着离开的准备。 踏入紫微城,二人刚刚穿过掖门,迎面就横冲直闯地走来二人:一人满脸麻子,一人茶色胡子,正是国丈刘炳文之子刘容和平阳侯之子张亨两个穿着官袍的恶霸。 张、刘二人瞧见许久不见的羽枫瑾均是一怔,继而紧走了几步,拦住了去路。 张亨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出言讥讽道:“听闻殿下病了,可您看来气色还算不错!莫不是在装病躲清闲吧!” “真病也罢,躲清闲也好,本王一向对朝政不感兴趣。”羽枫瑾也不恼,只淡淡一笑。张亨仗着自己是已故孝康太后的外甥,而孝康太后又是羽枫瑾的养母,所以对他一向毫不客气。 张亨冷哼一声,咄咄逼人地问道:“如今我和我父亲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殿下却在此时躲清闲,难不成你要袖手旁观吗?莫非你忘了孝康太后之恩吗?” “哦?平阳侯出了什么事?”羽枫瑾满目诧异地看向他,目光甚是恳切。 张亨皱了皱眉仔细凝着他,试图找出他此话的真假。刘容忙在一旁解释道:“殿下,朝中一些有心之人弹劾平阳侯父子,污蔑他们霸占田地、屠杀村民。可他们又拿不出像样的证据,却死咬着这件事不放,定要皇上处置平阳侯!您和平阳侯是一家人,这件事您可不能不管啊!” 虽然同样身为皇亲国戚,可国舅爷刘容的背后是不受宠的皇后,分量大大不如皇上的生身母亲,自然不敢在王爷面前太造次! 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羽枫瑾故作震惊地问道:“竟会有此事?本王还是头一次听到!那皇上怎么说?” 张亨冷哼一声,傲然道:“皇上自然不信这些胡言乱语,只是那些言官跟着夏首辅像一群疯狗一样,对此事纠缠不休,还试图把事情越闹越大!皇上也不好处置此事,只能暂且搁置!” 羽枫瑾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哎,本王对这些事情不甚明白,自然说不上什么话。不过以本王对皇上的了解,他是不会让平阳侯蒙受不白之冤的!” 张亨斜眼睨着他,突然逼问道:“翊王殿下,这件事该不是你在搞鬼吧?” 羽枫瑾故作吃惊地反问道:“你为何要怀疑本王?咱们是皇室宗亲,孝康太后对本王又有养育之恩!污蔑平阳侯这件事谁都有可能做,但绝不会是本王!” 张亨摸了摸下巴,却冷笑道:“污蔑这件事或许和你无关,不过我可听说了,殿下手中好像握有这件案子的唯一人证,不知殿下将她藏在何处了?” 羽枫瑾心中猛地一沉,脸上却故作惊怒:“本王不知你从何处听到这些鬼话的!你应该知道,皇上不许本王离开京城,是如何找到并带回证人的?再说,本王插手这件事又有什么好处?张亨,你我是血脉至亲,不该轻信这种谣言啊!” 张亨对他的话并不买账,继续逼问道:“我听闻殿下身旁的燕荣,近日来和马帮走得很近。这件事你是不能亲自动手,但是保不齐会找马帮这样的江湖门派来代劳,你说不是吗?”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本王明白,现在这种时刻,你们父子难免有些风声鹤唳,却实在不该怀疑到本王的头上!燕荣生性佻达,喜欢结交各路人士,他和谁走得近本王从不过问。不过,本王知道他没有理由陷害平阳侯!” 张亨目光一凛,凑到他跟前沉声恐吓道:“殿下,你别装了!这件事我已掌握了十足的证据,你再这样装傻下去,可就没意思了!不如你把那女的交给我吧。我会念在孝康太后的面子上,在皇上面前替你多听说好话,让他不再如此监视您,也让您往后的日子也稍微舒心些,如何?”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三章 焦头烂额步皆殇(二) 羽枫瑾立刻板起脸,不悦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现在的日子很舒心!皇上赐给本王最好的宅邸,平日里吃穿用都是最好的。你这样的话若被皇上听到了,还以为是本王在抱怨。被百姓听进耳朵里,还以为我们的兄弟情深是假的。你就不怕惹得龙颜大怒吗?” 张亨一怔,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立刻收住话头。可他见羽枫瑾装傻到底,便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撕破脸冷喝道:“少给我来这套!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翊王殿下,你可别不识抬举!识相的将那女的交出来,这件事我就既往不咎。否则,我就在皇上那里告你黑状,定叫你比现在难受十倍!” 见张亨已气急败坏,羽枫瑾反而平静下来,摇头轻叹着:“张亨,你说的人我没见过,你说的事我也没做过。你若真想对付我,我防不胜防。只不过,皇上会不会受你摆布你心中清楚。还有,我奉劝你一句:凡事收着点别太张扬!若真被皇上知道有人证在,你觉得他真会不顾众怒来保你们吗?” “你!”张亨撑圆了双目瞪着翊王,右边的拳头已慢慢抬起。 恰在此时,一只又瘦又大的手猛地按住他的手。张亨怒目转头,只见阮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警告之色。 阮浪始终盯着张亨,却向羽枫瑾说道:“殿下,咱们该走了。可别让皇上等急了!” “好!咱们走!”羽枫瑾扯起嘴角笑了笑,擦过张亨的身旁扬长而去。 瞪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张亨恶狠狠地骂道:“妈的,本以为他是个软骨头,没想到这么狡猾!竟然软硬不吃!” 刘容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道:“算了,宫里说话不方便,咱们还是出宫再说吧!”说罢,他便硬拉着张亨,急匆匆往宣德门走去。 二人刚迈出皇门,张亨的随扈立刻走向前来,塞给他一个字条。 张亨疑惑地问道:“谁给的?” 随扈低声道:“马帮的风长老命人送来的!说叫您速看!” 听到风长老的名字,张亨连忙打开字条看了一眼。嘴角立刻浮起得意的笑容:“果然是那个翊王在搞鬼!” 刘容奇道:“字条上写了什么?” 张亨将那短笺塞给他,一拍他胸膛,沉声道:“想找的人找到了!告诉兄弟们,今晚可有事儿要干了!”说罢,他仰头大笑了几声,便得意地扬长而去。 另一边,一摆脱了刘容和张亨,羽枫瑾的脸色便倏地沉下来: 他知道寒烟的事早晚会被人发现。却没想到,张亨这么快就挖到自己身上来。看来,是马帮泄露了秘密、出卖了自己! 难道鹿帮主两次爽约都是故意的?她不是被牵绊住了,而是不敢面对自己! 愤怒过后,羽枫瑾又很快平静下来。因为他忽然想起燕荣提及过顾氏父子来拜访时的情景。 这让他隐隐觉得:这个鹿帮主应该不是个出尔反尔、背后捅刀的小人。就算真是从马帮中泄露的,也一定事出有因,他绝不能武断以免误事! 羽枫瑾走到紫宸殿前稍稍驻足,待他稳了稳心神,整理了一下衣冠,才留下阮浪在门外,独自一人迈进殿去。 紫宸殿内肃静无声,青花乳足香炉中青烟袅袅。渝帝正斜卧在罗汉榻上,随意翻看着奏章。他皱着眉头神色有些严肃,紧抿的双唇带着一抹不悦。 羽枫瑾稳步走到跟前,恭敬地拱手一揖,朗声说道:“臣弟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渝帝抬起眼帘,轻轻“嗯”了一声,向一旁的双喜公公一挥手,慵懒地说道: “双喜,赐座!” 双喜公公捧来一个绣墩放在他身后,羽枫瑾谢过隆恩,便一撩衣袍端正坐下。 渝帝没有在说话,仍继续看着奏章。羽枫瑾也安静地端坐着,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耐烦。 一个时辰转瞬而逝。门外的日头已渐渐偏西,夕阳的余晖洒进殿来,为一坐一卧的二人笼上一层金光。 双喜公公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躬身笑着说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去用晚膳了。” 渝帝又“嗯”了一声才放下奏折。他一抬眼,见到雕塑一般的羽枫瑾,才恍然道:“翊王来这里多久了?” 未等翊王答话,双喜公公忙躬身笑道:“回陛下,殿下来了一个时辰。” 渝帝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说道:“朕看奏折看到忘了时辰!还是你会办事,知道给翊王拿个绣墩!” 双喜公公连忙陪笑道:“这功劳奴才可不敢领!翊王殿下刚进来时,是陛下让奴才送来的绣墩。” 渝帝故作恍然的样子,看着羽枫瑾苦笑道:“你瞧朕,刚说的话转眼就忘了!” 羽枫瑾微笑着拱手说道:“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有许多公务要处理。臣弟平日里本就是闲散人,能陪陛下多坐一会儿,是臣弟的荣幸。” 渝帝缓缓站起身,羽枫瑾也连忙站起身来。 渝帝背着手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嗯,的确是比前些日子清瘦了些,气色却还不错。怎么,病得很重?” 羽枫瑾连忙欠身答道:“劳烦皇兄记挂。不过是因为季节的变化,让臣弟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前几日一直咳嗽,大夫说这容易过给别人,劝我将病彻底养好再来上朝。” 渝帝微微颔首,长叹道:“大夫说得对!小病不养好,慢慢就成了大病,那就更难治了。正如这人一样,平时犯个小错,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晚都会闯下大祸!” 羽枫瑾明白他意有所指却不搭茬,只拱手道:“皇兄说得极是!” 渝帝见他装傻,便开门见山道:“你养病的这段日子里,宫中发生了大事,你可知道?” “方才入宫时,臣弟碰到了张亨和刘容,他们已将平阳侯的事和臣弟说了。时间匆忙,臣弟也是听了个大概。只闻是有人弹劾平阳侯,朝中大臣为此争论不休。”羽枫瑾想着今日碰到二人之事,阮浪一定不会瞒着皇上,强行装傻反而是自讨苦吃,还不如直接坦白。 渝帝皱起眉头,沉声道:“夏首辅和刘国仗整日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互不相让,一人要朕严惩平阳侯,一人替平阳侯开脱。真是吵得朕无一日安宁!” 羽枫瑾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听到这话却没有答话。只要皇上没有提问,沉默往往便是最好的态度。他深谙这个道理! 更何况,对于此事,他唯恐避之不及,更不愿多说。 渝帝见他一如既往的谨慎小心,心中有些不悦,干脆直接问道:“翊王,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羽枫瑾深思熟虑了片刻,才谨慎地答道:“回陛下,此事的来龙去脉臣弟尚不清楚,实在不敢妄下结论!” 渝帝不肯轻易放过他,又道:“无妨。有什么想法,你可以随便说一说。朕就当个参考,不会当真的!” 对于皇上抛出来的诱饵,羽枫瑾心如明镜:虽然他嘴上劝自己随便一说,却会把自己说的字字句句都听进耳朵里,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拿出来算旧账。 不过,如今皇上既然开口问了自己的想法,就不能不回答。 思忖了良久,他才慎言答道:“回皇上,臣弟愚钝,一向对朝政之事没什么见解。平日里有文武群臣帮衬着,倒还说得过去。此时,臣弟对此事一知半解,就真的是相形见绌了。不过,方才张亨和刘容反复和臣弟说,平阳侯着实冤枉。这件事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做的,和他并无关系。臣弟想着这其中或许真有误会,还是应该查清真相再做定夺。” 渝帝的脸色一沉,进一步又问道:“他们这样说,你就信吗?依你对平阳侯的了解,这件事会是他做的,还是另有其人?” 羽枫瑾思忖再三,沉着地应对道:“回皇上,臣弟不喜欢热闹,平日里与皇亲国戚没什么交往,对平阳侯的人品不是很了解。不过,臣弟见张亨说得诚恳,倒也不似作假。更何况,他也没有理由和臣弟撒谎。” 渝帝眯起眼睛看向他,沉声问道:“那你可信张亨?” 一抹忧伤在羽枫瑾脸上一闪而逝,他悲切地说道:“皇上息怒。孝康太后是臣弟的养母,臣弟一直感念其养育之恩。平阳侯是孝康太后的兄长,因此在情感上,臣弟难免会有所偏向……” 话说至此,他停顿了下来,声音已在微微发颤,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提及孝康太后,渝帝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柔情。沉默许久,他叹了口气,才幽幽道:“朕竟忘了,你对孝康太后情感深厚,这件事的确不该问你……” 羽枫瑾垂眸拱手,感激地说道:“多谢皇兄体谅!” 这是他的杀手锏——无论皇上说什么,只要他最后搬出孝康太后,便能顺利逃过此劫。因为,渝帝再狠心也不能无视自己的母亲。 同时,渝帝心中也澄亮:只要羽枫瑾提到孝康太后,他便无法再逼问下去。这次的试探也只能到此为止! 渝帝返身坐在罗汉榻上,微微一抬手,示意羽枫瑾也坐下。二人随即又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似乎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渝帝微微抬起眼皮,见到来者脸色顿时一沉,眉头霎时拧在一起。 羽枫瑾循声望去,瞧见一脸正气的首辅夏云卿,正昂首阔步地走进门来,心中不由得暗暗苦笑:看来皇上又要头疼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四章 焦头烂额步皆殇(三) 首辅夏云卿阔步走到殿中,恭敬地拱手作揖,中气十足地说道:“臣夏云卿叩见皇上,叩见翊王殿下!” 羽枫瑾微笑着拱手回敬。渝帝却只“嗯”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夏云卿却不管不顾,他眉头一扬,字正腔圆地说道:“皇上,平阳侯的案子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现在不仅是宫内,连民间都传得沸沸扬扬,若再不能给百姓和朝臣一个交代,怕是这件事最后会难以收场!” 渝帝仍是不抬眸,只冷冷问道:“究竟是百姓和群臣想要个结果,还是夏首辅急于要个结果?” 夏云卿不卑不亢地答道:“陛下,想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枉死,臣就寝食难安!臣一定要为百姓们讨要一个公道!” 渝帝终于抬起眼皮,瞥他一眼,沉声说道:“那些恶奴都已认罪伏法,被当众斩首。这件事朕已经给众人交代了,可爱卿似乎还不满意?” 夏云卿双眉一竖,疾言厉色地说道:“陛下,这件事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您觉得处死几个恶奴,就能将事情平息吗?臣知道平阳侯是国戚,可越是国戚犯了滔天大祸,百姓们就越愤怒。如果草草了结此事,怕是难以平息悠悠众口!还望陛下三思!” 渝帝脸色微微一变,冷声道:“那爱卿以为,要怎样才能平息这场闹剧?” 夏云卿抱拳拱手,铿锵有力地说道:“百姓和朝臣们都希望陛下,能够尽快将平阳侯父子抓捕归案并按律惩处,以平民愤!” 渝帝不动声色地听完他的诉求,不悦地问道:“夏爱卿,你口口声声说刘炳文胡搅蛮缠、无理取闹、颠倒是非黑白。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夏云卿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陛下此话何意?恕臣愚钝!” 渝帝狡猾地看了他一眼,得意地笑道:“夏首辅,你一向公正无私。不过,这件事情你似乎急了些。你一直催着朕处理此事,朕始终置之不理,是因为你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件事是平阳侯父子所为。那些恶奴早已认下这些罪名,你若此时想翻案,就得拿出更有利的证据。否则,朕只能按照当下的证据,秉公处理了!” 夏云卿一怔,情绪立刻激动起来:“陛下,那些恶奴都是平阳侯的人,想让他们认罪,还不是平阳侯一句话的事吗!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陛下想不到吗?” 渝帝脸色一沉,一字字冷冷说道:“朕说了,想要处置平阳侯就要拿出确凿的证据!否则,朕只能如此处理!” 夏云卿眼珠一转,立刻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请陛下授予臣审讯之职。臣愿意日夜不眠,查清这件事的事实,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渝帝却微微一笑,摆摆手说道:“朕不会轻易处罚一个国戚,更不会让一个国戚被拉到衙门中受审。这件案子可以调查,却只能在暗中调查,不过……这调查的人,却不能是夏爱卿。” 夏云卿双眉一竖,急忙问道:“敢问皇上,为何不能是臣?” 渝帝勾了勾唇角,略有深意地说道:“因为朕知道,如果是你来查案,无论真相如何,平阳侯父子都必死无疑!正如让刘炳文来调查此案,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平阳侯父子无罪。你们双方都与此案牵连太深,朕无法相信你们的审讯结果。所以你和刘炳文,都不能插手此案的调查!” 夏云卿立刻心领神会,沉声反问道:“莫非,陛下想让王肃来调查此案?” 渝帝没有说话,他沉吟片刻,目光瞥见绣墩上端坐的羽枫瑾,忽然笑道: “此案涉及皇室,又需要秘密查证,所以其中定会受到重重阻碍。朝中的大臣怕是都不妥。翊王,不如你来审理此案。你是皇室中人,又和平阳侯没有什么利益关系,你来审理才最为合适!” 羽枫瑾一怔,连忙惶恐地站起身来,拱手道:“皇上,臣弟才疏学浅、又不洞朝政之事,怕难以担此重任!此案关系重大,还望皇上另选贤明之人!” “天子一言既出,怎可轻易收回!”渝帝的语气生硬起来,神色也愈加严厉:“若让朝臣审讯一个皇室宗亲?岂不让皇室颜面尽失!此事由你去才最合适!” 夏云卿也立刻一揖,道:“臣也以为,由翊王殿下审理此案最为妥帖!” 羽枫瑾侧目瞄了夏云卿一眼,只好顺水推舟道:“既然陛下信任臣弟,那臣弟定当尽心竭力查清此事!绝不辜负陛下的嘱托!” 言念及此,渝帝神色难辨地看向夏云卿,问道:“夏爱卿对这个处置结果,可还算满意?” 夏云卿躬身施礼,恭敬地说道:“陛下英明!” 渝帝随即叹了口气,向二人摆一摆手,略带倦意地说道:“朕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夏云卿和羽枫瑾连忙齐齐一拱手,慢慢躬身退出殿去。二人相伴着一直走到宣德门外,夏云卿忽然站住脚,转过身来向羽枫瑾拱手道:“请殿下留步!老夫有话要说!” 羽枫瑾微微一笑,抬手说道:“夏首辅不必客气,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好!”夏云卿也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臣知道孝康太后对殿下有养育之恩。臣敢问殿下,如果您来审理此案,是否会因顾念旧情而刻意包庇平阳侯父子,却不顾百姓的死活?” 一怔过后,羽枫瑾看着他温和地反问道:“既然夏首辅信不过本王,方才又为何同意皇上的提议呢?” 夏云卿眼神有些摇摆,沉吟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羽枫瑾轻声笑了笑,不得不戳破他的心思:“夏首辅信不过本王,怕本王会徇私枉法。可夏首辅又不得不选择本王,因为朝中其他人更让您信不过,可是如此?” 夏云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捻须说道:“殿下说的不错,臣确实有这样的担忧!所以,还望殿下多想想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尽快查明真相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啊!” 羽枫瑾的眸光暗了暗,沉吟道:“既然这是皇上的指派,本王定当尽心竭力去做好。只不过,首辅大人也明白这件事的错综复杂,既然有人想要掩盖事实,那证据一定早被销毁。所以,本王能不能查到首辅大人想要的真相,可不敢保证了。还望到时,首辅大人别冤枉本王是故意徇私枉法就好!” 听他言尽于此,夏云卿也只好拱一拱手,无奈道:“殿下说的不无道理!是臣失言了,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羽枫瑾向他一拱手,笑道:“无妨,本王知道夏首辅虽性子急躁却为人公正。你放心,这件案子,本王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告辞!” 待夏云卿的轿子走开,燕荣才从马车上下来,上下打量他一番,关切地问道:“兄长,你没事吧?皇上没把你怎么样吧?芳芳发疯了似地来找我,说御守司的人把你带进宫了,我就赶紧追过来了。可没有皇上的宣召我进不去,就只能一直在这里等你!” 羽枫瑾心中一暖,一拍他肩膀,温言道:“别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皇上不过是担心我的病情,想见见我罢了!” 燕荣听到这话,立时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咱们赶紧回去吧!” 搀扶着羽枫瑾坐上马车后,燕荣飞身上马调转马头赶回翊王府。 羽枫瑾却打开了马车前的小窗,吩咐道:“不要回府。现在立刻去潇湘别馆!” “怎么了?”燕荣一边操控着缰绳,一边问道。 “今日在宫中,我碰到了张亨和刘容,他们威胁我交出人证,看来他已经知道人证在我们手中了!我们一定要在他们有所行动前做好防范!” 燕荣一皱眉头,疑惑地问道:“张亨的手段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查到我们头上了!不过,我们是哪里暴露了吗?” 羽枫瑾目光一凛,冷道:“呵,你忘了吗?除了咱们,还有一些人也知道此事!” 燕荣沉吟片刻,顿时惊觉道:“莫非是马帮泄密?” 羽枫瑾沉着脸,寒声道:“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了。不过,咱们先别打草惊蛇。等有了证据,本王再去向他们讨要个说法!” 二人正匆忙赶往潇湘别馆时,张亨和刘容却抢先一步,带着金甲卫堵在别馆门外将其团团围住。 在门外负责接待的贝小贝见来者不善,立刻迎上去陪笑道:“张爷今日带着兄弟们来喝酒啊?小的给您带路!” 张亨一抬手“啪”地给他一耳光,怒骂道:“给老子滚开!喝什么酒,老子今日是来办正事儿的!” 说着,他向身后众人一挥手,厉声道:“给我进去挨个房间搜!一个角落都不可放过!” 话音刚落,身后数十名金甲卫便气势汹汹地冲进门去。门内顿时传来大呼小叫的吵闹之声。 许多酒客和歌姬吓得转身就往门外跑,却被守在门外的金甲卫拦住,一个都不肯放过。 酒客们被扫了兴致,一个个开始对这些不速之客骂骂咧咧,张亨和刘容带着金甲卫将他们狠狠踢了一顿,叫骂声立刻停歇。所有人都不敢再造次,只能缩在角落中胆战心惊地,看着金甲卫如蝗虫过境一般,一边找人一边搜刮着潇湘别馆。 有小厮偷偷去通报花芳仪,她从楼上姗姗来迟地走下来,一见到眼前的阵仗,立刻就明白了张亨此行的目的。 “呦,张爷如此声势浩大,应该不是来喝酒听曲儿的吧?”花芳仪翩然走到他跟前向他嫣然一笑,说话软声细语,姿态千娇百媚。 张亨笑眯眯地看着她,不怀好意地说道:“不好意思了,老板娘!有人举报你这里窝藏了逃犯,我奉命前来抓人。打扰之处,你可要多担待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五章 针锋相对夜未央(一) 花芳仪心中冷笑,脸上却故作风情,娇嗔道:“张爷,奴家记得这抓逃犯的事儿归人家御守司管啊。怎么守卫京城的金甲卫,也管上这档子事儿了?” 张亨一根手指抬起她下巴,冷哼道:“小娘们儿,知道的还挺多啊!怎么,不是御守司的人就不能搜捕犯人了?” 花芳仪看见他的眼中满是杀意,便收起了笑容,温顺地说道:“张爷这是哪儿的话,你要搜便搜,奴家怎么敢反对呢。” 花芳仪表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却有些慌了:她知道张亨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明目张胆地大闹翊王的地方。若自己再挑衅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见到花芳仪眸中的惧色,张亨得意地冷冷一笑, 故意向手下高声喝道:“给我好好地搜、仔细地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今日老子定要搜到那名逃犯!” 花芳仪连连退了几步,一直退到较远的地方,才稳了稳心神,立刻向站在不远处的贝小贝使了个眼色。 贝小贝趁人不备忙跑过来,小声问道:“老板娘,您没事吧?可有什么吩咐?” 花芳仪勉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遂轻声道:“没事儿!我可是翊王的人,他不敢杀我的。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殿下了,想必他很快就到。你速去让雪雁为寒烟姑娘装扮一下,将她混入检查过的歌姬中。让她撑到殿下回来,切不能自乱阵脚!否则,谁也保不了她!” 贝小贝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金甲卫,担忧地问道:“可是……如今让她出来不是自投罗网吗?” 花芳仪冷声道:“眼下的情况,想要藏一个人已是不可能!看张亨这架势,今天不搜出人来誓不罢休。我们只能赌一把了!” “好!小的这就去!”贝小贝人小鬼大、十分机灵,拿着一个酒坛装作给众人斟酒的模样,在金甲卫的人群中窜来窜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夜风刮来一片云遮住了皎月。别馆门外两排大红的灯笼,在幽暗的夜色中散发着清冷的光。照例前来寻欢的客人,马车还未停稳,就被堵在门外虎视眈眈的金甲卫,吓得调头仓皇离去。 几声马儿的嘶鸣催走了云朵,冷月重现清辉。一辆华贵雅致的青盖玉路马车,在威风凛凛的金甲卫面前稳稳停下。 一身白袍的燕荣飞身跳下马背,一扫众人凶恶的脸庞,转身打开车门将羽枫瑾从马车上扶下来。 “殿下,别馆出事了!应该是张亨来找人了!”他嘴唇微动,用腹语向对方禀报眼前的状况。羽枫瑾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一语不发地走进门去。 “站住!金甲卫在办事,任何人都不许进!”他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不知死活的金甲卫拦下。 羽枫瑾沉着脸,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燕荣则一步抢过去,指着二人大骂道:“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翊王殿下你也敢拦着,你们的狗头还要不要了?” 两位金甲卫听到翊王的名讳,踟蹰地相互看了一眼,才不情愿地让出一条路,让燕荣护着羽枫瑾走进去。 别馆内被金甲卫搞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哭喊声响成一片。 羽枫瑾刚一迈进门,花芳仪便如蝴蝶般翩然飞过来,泪眼中漾着幽怨般嗔道:“殿下!您可算来了!咱们别馆都要被张统领给拆了!” 说着,她的玉指跟着眼神向旁轻轻一点,给他们指了指,正坐在大厅中翘着二郎腿喝着酒,一脸得意的张亨。 燕荣一把将花芳仪拉到身后,故意扬声喝道:“芳芳,你说!谁有那么大的狗胆,竟敢在王爷的地盘上撒野?今日定有王爷给你做主!” 这句话飞进张亨的耳中。他放下酒杯缓缓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到二人面前拱一拱手,挑衅般笑道:“殿下,真是不好意思。牢中跑了两个犯人,有人见到他躲到这里来了,所以我便带人过来搜一搜。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多担待了!” 燕荣一听这话,登时火冒三丈地斥道:“监狱的逃犯,什么时候轮到你们金甲卫管了?张亨,我看你就是故意来闹的!” 张亨却斜眸睨着他,洋洋自得道:“燕荣,我知道你功夫不错!不过,今日我可是带着金甲卫来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再好的功夫,也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若真伤了殿下,可别怪我了!” 燕荣逼近他身旁,寒声问道:“张亨,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亨冷冷一笑,毫不遮掩地说道:“我要干什么,你们心里明白得很。人证的事既然我好说好商量,你们却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燕荣脸色骤变,咬牙怒喝道:“张亨,你如此胆大包天,就不怕我们告诉皇上吗?你可知今日皇上已经……” “燕荣。”一直沉默不语的羽枫瑾,忽然出声制止:“既然人家公事公办,咱们再拦着就不合适了。芳仪,准备一壶茶,本王要在这里看着他们搜人。” 说完,他找了一间还算整齐的包厢坐了下来。燕荣冷冷瞪了张亨一眼,便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不过一会儿,花芳仪端着一壶茶和几盘点心挑帘而入。她身后紧跟着一位满头珠翠的歌姬。进门后在花芳仪的眼色下,歌姬战战兢兢地走到羽枫瑾身旁坐下,然后怯生生地为他斟了杯茶。 羽枫瑾稍稍抬起眼帘,看到歌姬的面孔先是一怔。随即他微微勾起唇角,从她颤抖的手中接过茶杯,又安慰似地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安排,花芳仪顿时嫣然一笑:“既然殿下满意,那今日就让她陪您吧。”说罢,她轻轻捏了捏歌姬的肩膀,然后挑帘而出。 与外面的人仰马翻相比,这间名叫“忘尘谷”的包厢内,却洋溢着闲适又宁静的气氛。扮做歌姬的寒烟姑娘,一语不发地为羽枫瑾斟茶,她斟一杯羽枫瑾就喝一杯,两个人虽然没说一句话,却配合地十分默契。 别馆中的金甲卫忙活了半天,才气喘吁吁地跑到张亨面前禀报:并没有找到可疑的女子! 张亨顿时脸色一沉,忍不住在大厅中插着腰跺脚大骂,吓得歌姬和客人们都抱成团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生怕他一怒之下会大开杀戒! 一瞥之间,怒火中烧的张亨瞥见包厢内闲云雅致的二人,狐疑的目光便立刻黏在羽枫瑾身旁的寒烟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随后,他的脚步也跟着目光追了过去。他大步冲进包厢内,一把抓住寒烟的肩膀,冷道:“转过来让我瞧瞧!” 寒烟全身一颤,死死咬着牙才不让自己哭出来,目光瞥向一旁的羽枫瑾。 羽枫瑾轻轻啜了口茶,一字字沉声道:“松——手——!” “你说什么?”张亨侧目看向他咬牙问道,手中的力道却并没减弱。 羽枫瑾也不看他,只不辩情绪地说道:“今天这位歌姬被本王包下了。你若想看她,明日请早!” 张亨咧着嘴冷笑道:“我若不肯松手呢?你又能拿我怎样?” “你可知皇上今日宣本王入宫,是所谓何事?”羽枫瑾缓缓抬眸睨着他,微微一笑。 张亨皱眉看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 羽枫瑾放下茶杯,继续说道:“皇上已命我调查平阳侯的案子。所以从现在开始,一切人证、物证均由本王看管。若有人在调查过程中企图阻挡,本王有先斩后奏之权。你要试试吗?” 张亨猛然一惊,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撒谎!这……这怎么可能!皇上怎么会让你这个废物调查我们的案子!” 羽枫瑾不理他的辱骂,只轻声笑道:“张亨,搜索完了吗?” 张亨咬了咬牙,却没有说话。 羽枫瑾又笑了笑,继续问道:“可有搜到那名逃犯?” 张亨死死盯着他身旁的寒烟姑娘,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目前、还没有。” “很好。”羽枫瑾淡淡应了一句,随即脸色突然一沉,立时拍案而起,声音蓦地增大:“张亨!你竟敢假借搜捕逃犯的由头私闯民宅、欺压无辜百姓!天子脚下岂容你胡来!念在孝康太后的面子上,本王姑且饶你这次。你若再胡作非为,本王定将你就地正法!” “翊王,你是疯了吗?你以为这样说,我会怕你吗?”张亨脸上毫无惧色,一只手抓着寒烟的肩膀不放,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的刀柄。 “不许动,小心小命不保!”电光火石之间,燕荣已如鬼影般窜到他身旁,抵在他脖子上的宝剑,闪着瘆人的寒光。 张亨大惊,却不敢动一下,只厉声问道:“燕荣,你要干嘛?” 燕荣紧握着刀柄,冷笑道:“张亨,我明白什么是双拳难敌四手,你却忘了擒贼先擒王了!” 一滴冷汗从鬓间落下,喉结在刀柄前滑动了一下,割破了一点皮肤。张亨看向羽枫瑾,神色竟有些紧张:“翊王!若燕荣杀了我,皇上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本王为何要杀你?本王可握着你们父子的生杀大权,可以大大方方地玩死你们,又何须背地里使阴招?本王不过是想让你手下的人,把他们弄乱的别馆,给我恢复成原样。还得劳烦张统领告诉本王,究竟是谁在背后污蔑,说潇湘别馆藏匿逃犯的。” 张亨圆撑双目瞪着他,腮帮子不服气地往外鼓着,态度依旧强硬。 羽枫瑾向燕荣递了个眼色,燕荣便立刻翻转手腕,以极快的速度在张亨腿上划了一刀。这速到快到等张亨反应过来,并感觉到剧痛时,燕荣手中的刀又重新抵在他脖子上了。 鲜血从一指宽的刀口中流出,已染红了他半边的裤子。张亨此时面白如纸、冷汗涔涔,却不敢弯腰去查看伤口。巨大的惊恐和疼痛,让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燕荣凑在张亨耳边,一字一字咬着牙说道:“张亨,王爷有顾虑不杀你,我可不一样!我只是一名随扈罢了,杀了你我大不了出去躲几年!所以,你再不听王爷的吩咐,我下次划的可就是你颈子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六章 针锋相对夜未央(二) 张亨脸色一变,强忍着剧痛颤声质问道:“你敢如此对我,就不怕孝康太后泉下有知,迁怒于你吗?你对得起她的养育之恩吗?若不是孝康太后,你还能活到现在,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羽枫瑾却笑了笑,摇着头叹道:“如果孝康太后现在还活着,以她的深明大义,怕是你们父子早被关入大牢,哪儿还能到本王这里来胡作非为呢?” 张亨说不过他,腿上的疼痛让他已全无锐气。迟疑了许久,他才大喝了一声:“全体金甲卫听令——” 随着金甲卫聚集完毕,张亨深吸口气,才费力地喊道:“已经查明是有人诬陷潇湘别馆,今夜就到此为止!你们将方才弄乱的地方都恢复原样!还有,今晚的事谁也不许透露出一个字,否则格杀勿论!” 他的一声令下,让方才还嚣张跋扈的金甲卫,立刻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局。很快,潇湘别馆便恢复了往昔的风光。 “现在你满意了吧?”张亨瞪着羽枫瑾喘着粗气问道。此时的他已经失血过多,惨白的脸色隐隐透着一抹青色。身体微微有些摇晃,似乎就要站不住了。 可燕荣手中的力道并没有减轻,而是厉声逼问道:“张亨,少给我打太极!殿下要的是那个告密者的名字!你若不说,今晚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张亨咬了咬牙,愤懑道:“知道这个名字,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羽枫瑾惋惜地叹了口气,用悲伤的语调说道:“我当然要知道是谁在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皇亲之间的关系!” 张亨双眉一竖,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走到他面前,口吻和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张亨你想想,若本王真藏匿了那犯人,何不直接交给皇上?举报者给你通风报信,可有出示确凿的证据?他一定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却硬要诬陷我,这不是挑拨又是什么?如果本王猜得不错,此人背后一定另有目的!说不定,犯人就在他手中,他却要引得你我鹬蚌相争,他好能渔翁得利!” 他的话让张亨也有些动摇,越细想越觉得自己中计了: 马帮既然帮翊王护送人质,却反过来向自己告密,得罪翊王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看来这背后令有高人指使,目的或许不是翊王,而是自己! 当然,身为金甲卫统领的张亨,勇猛有余却智力欠佳,羽枫瑾的几句话就让他乖乖交出了风长老的字条。而燕荣也终于松开了手里剑。一时精神的松懈,险些让张亨晕过去,幸好副统领一步抢过来扶住他,才让他勉强撑住自己。 虽然眼下是他报仇的绝佳机会,可张亨此时已深信自己被人利用了,再加上羽枫瑾现在受皇命审理他们父子的案件,他便顿时没了争强好胜的心。 如暴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的金甲卫,又如一阵风般快速退去。随着最后一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别馆中的小厮和歌姬们,才终于松了口气。而一直神经紧绷的寒烟,也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丫鬟雪雁和小厮贝小贝连忙跑过去将她搀扶起。 花芳仪款款走到羽枫瑾身旁,心有余悸地说道:“殿下,怕是张亨已经怀疑寒烟姑娘了,要不要将她转移?” “不必。”羽枫瑾走到寒烟跟前,微笑着说道:“你今天表现得很好。记住,想要活下去就要听我们的安排。今日张亨已经搜过这里,而且相信了本王的话,他暂时不会再来找麻烦了,你安心呆下去便可。” 寒烟拼命忍住眼泪,咬着唇问道:“可是……我究竟要呆到什么时候?今日我看到那恶人的脸,就想起漂在水田里的那些尸体,就恨不得……恨不得……”说着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扑簌簌落下。 羽枫瑾虽然脸上还是一片和煦,口吻却略微有些严厉:“别忘了你要对付的人是皇亲国戚,想要复仇就必须学会忍耐,否则将前功尽弃!” 寒烟低头不语,被雪雁带回楼上。 花芳仪瞧见羽枫瑾正看着手中的字条出神,她已没有了戏谑的心,只关切地问道:“殿下,看来是马帮出卖了您。您有什么打算吗?” 羽枫瑾沉思着没有说话。 燕荣在一旁却说道:“兄长,我觉得鹿帮主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是她手下走漏了风声,也有可能是有人冒充马帮。总之,这件事还是仔细查查比较好,以免误伤友军啊!” 二人均盯着羽枫瑾,在等他做出最后的抉择。羽枫瑾仔细收好字条,平静地说道:“真相到底如何,不如就由当事人亲自告诉我们吧!” “你是说……”燕荣和花芳仪相视一怔,即刻明白了他的打算。 “尽管我很不想以这种方式见面,却到了我们不得不见的时候了。”羽枫瑾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推开别馆的大门走了出去。 又一片云遮住了月,夜色显得更浓。原本喧哗的街道,随着潇湘别馆门前灯笼的熄灭,而渐渐沉寂下去。 因密切关注别馆的动静而紧张了一宿的庄楼,在城楼上敲响了三更的钟声后,才平稳地睡去。怎奈被窝还没焐热,就被一个突兀的敲门声再次吵醒。 马帮中女人甚少,所以鹿宁住在庄楼第五进院的绣楼里,这里远离其他男子的居所,安静又隐秘。与帮中其他人不同,得知张亨带人突击潇湘别馆后,鹿宁便在绣楼里坐立不安。 她猜到张亨一定是去抓寒烟的。可她担心的不是寒烟的安危,而是究竟谁向张亨泄的密!直到慕容先生通知她,翊王羽枫瑾正等在大厅中要见她,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蔓延开来…… 前院的气氛有些凝滞。数十名马帮兄弟,恭敬地垂立在正厅门外两侧,似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见到鹿宁走来,大家齐齐拱手,朗声道:“少帮主!” 话音甫落,一袭白袍的燕荣大步走出门来,向她一拱手,客气地说道:“鹿帮主,殿下正在厅里等着您呢。” 鹿宁深深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皮上都是笑意,看不出一丝愤怒。这让她心中反而更紧张——看来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得罪了王爷这样的人物,马帮怕是要大祸临头了!可她强装镇定地走到门口,在灯笼的阴影里驻足,不由得细细打量着屋内那位,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男子。 羽枫瑾侧向门口,坐在近门的位置。身旁灯罩中的烛光,将他颀长的影子投在地上,一直蔓延到鹿宁的脚边。 他一袭华贵雍容的紫袍玉带,发墨如漆被束在一个羊脂玉的华冠中。他就静静地坐在灯火下,用杯盖轻轻拔弄着水面上的茶叶,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散发着温和的光泽。微微上扬的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虽然他只有二十五岁的年纪,却透露出超越年纪的成熟和稳重。俊雅的眉宇之间,流荡着温润的神采。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番高贵清华的气度,无一丝世家子弟的傲慢狷狂之气。 鹿宁自小长在男人堆里,身旁的汉子大多都是托托之辈——一个个孔武有力、鲁莽粗狂。偶有慕容先生这种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也绝非良善之辈。 这是她此生头一遭,碰到这样一位翩翩公子,着实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一路走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一套,应付流氓恶霸的对策。 可看到羽枫瑾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这些招数都不好使了。 鹿宁怔怔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色有些窘迫。 燕荣瞧出她的失态,连忙轻咳一声,向羽枫瑾提醒道:“殿下,鹿帮主来了!” 当羽枫瑾缓缓偏过头来,柔和的目光与她四目相对时,鹿宁竟慌乱地躲开目光,连忙向他拱一拱手:“马帮少帮主鹿宁,见过翊王殿下!” 借着微弱的灯光,羽枫瑾第一次定睛端详鹿宁的面孔:她十八岁的年纪,生得花容至艳、俏而不俗、媚而不妖、娇而不嫩。她一袭红装十分考究,为她更添了几分活力。妩媚端庄的气质中,还有一股异于其他女子的英气。 “久闻鹿帮主大名,没想到今日才得见一面。”羽枫瑾将她慌张的神色尽收眼底,便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唇边的笑意更深。 这样风轻云淡的语调,听在鹿宁耳中,似乎是在刻意调侃她那两次爽约。 她款款走进门去,有些心虚地解释着:“前两次因帮中有事脱不开身,我才错过了与殿下的见面,并非故意爽约。不过,毕竟是我的错,我应该亲自登门道歉的。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本王不是小气之人。鹿帮主还是坐下说话吧。”羽枫瑾淡淡一笑,用主人的口吻说道。 鹿宁在他的注视下,走到主位上坐下,待稳了稳心神,才重新迎上羽枫瑾的目光,客气地问道:“不知殿下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羽枫瑾缓缓啜了口茶,放下茶杯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芳仪说,鹿帮主上次道歉可是很大的手笔。怎么今日却不见鹿帮主的诚意啊?” 鹿宁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没想到,羽枫瑾竟说得如此直白。 不过,这样的开场白,虽然让她初见时的好感消失殆尽。同时心中也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能用金钱解决的,总好过欠下还不起的人情! 她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客气地问道:“不知殿下觉得,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过错呢?” 羽枫瑾向燕荣一伸手,燕荣立刻呈过来一张纸,摊放在鹿宁面前。鹿宁狐疑地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这是一张账单,上面罗列了桌椅板凳、古董瓷器等物件的数量和价钱。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鹿宁偏过头看向羽枫瑾,一脸的不解。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有烛火一般忽明忽暗,十分引人注目。 羽枫瑾强迫自己从她身上收回注意力,平静地说道:“鹿帮主,这是张亨带人冲进别馆砸坏的东西。本王知道马帮一向财大气粗,还望鹿帮主照这个账单赔付,或者买来一模一样的均可。”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七章 针锋相对夜未央(三) 鹿宁心中一沉——果然!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她可不打算这么平白无故地担了干系。 她放下账单又推了回去,莞尔道:“翊王殿下,咱们凡事都得讲理!上次是我们的兄弟失手伤了人命,马帮拿钱赔偿死难者,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可今日这张统领做下的事,为何要我们马帮来善后?我们可与这位张爷不熟。” “不熟?”羽枫瑾微微皱起眉头,脸上略有不悦:“张亨今日闯馆搜人,搜的人你也认识。这件事只有你我双方知道,如果不是马帮泄密,本王还真想不出消息是如何走露的!” 说罢,他目光一转,锐利的眸光仿若两道闪电,打在鹿宁身上。鹿宁不禁全身一个激灵,对眼前这个看似温润的男子,瞬间有了敬畏之心。 定了定神,她依旧谨慎地说道:“翊王殿下,我们马帮一向以诚信、忠义立足于江湖!这么多年来,只要我们接下了客户的委托,便会负责到底。出卖客户机密的事,我们是不会做的!殿下还是查一查身边的人为好。” 见鹿宁如此维护马帮,不像是在故意装傻,羽枫瑾沉默了半晌,方道:“鹿帮主不过是刚刚上任,就对你手下之人如此信任吗?” 听到这话,鹿宁忽然板着脸,一字字正色道:“信任这件事,与我上任多久毫无关系。我们马帮里的兄弟,都是义薄云天、顶天立地的好汉,所以才会在江湖上赢得一些虚名。更何况,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们并不知晓,出卖您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的盲目自信和执拗,忽然让羽枫瑾觉得有些可爱。同时,他也确定了这件事或许鹿宁真的不知情,而是被人陷害了。 “本王怎么听说,前几日张亨刚刚来拜访过马帮。怎么他一走,那个人的位置就暴露了。鹿帮主对此作何解释呢?”羽枫瑾很有耐心地盯着她,脸上似笑非笑。 “不错,张亨和刘容的确来过。”鹿宁微微扬起下巴,坚定地说道:“他们软硬兼施地逼我们将人交出去,可我宁可得罪他们,也一个字没有透露。而帮中其他兄弟并不知道此事,也就没有泄密的可能了!” 羽枫瑾勾了勾唇角,掏出一张字条放在她面前,不咸不淡地问道:如果真如鹿帮主所说,那这短笺又该如何解释?张亨可是亲口承认,这字条是出自马帮。” 他故意这么说,是在诈她。鹿宁的目光飘到纸条上,看着上面用如枯枝般的笔记写着:据可靠消息,那人就在潇湘别馆,请张大人夜袭别馆,定有所斩获! 初看字条时,鹿宁倏然呼吸一窒,可随即她发现字条没有落款,便暗暗松了口气,不由得笑道:“殿下,这张无名无姓的字条,并不能说明什么。想用此来定马帮的罪,未免太过牵强!” “好吧。”羽枫瑾一撇嘴,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也只能请马帮每位兄弟,按照字条一一留下笔墨。这样便能知道,字条是出自谁人之手了!” 鹿宁的身子坐得笔直,却并没有轻易妥协。她知道,一旦应下这个提议,就说明自己对手下的兄弟心存怀疑。尽管她并不是完全信任,可她还要顾及马帮的颜面! 羽枫瑾似乎看出了她的纠结,继续劝说道:“鹿帮主,你想证明贵帮兄弟的清白,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还是,你希望本王直接向张亨问出那个姓名?到那时,咱们可就再无心平气和谈论的可能了。” 不得不说,他的话还是说动了鹿宁。她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然后看向一旁的平四,吩咐道:“平四,让兄弟们在门外集合!” “不必!”一直沉默观望的慕容先生,忽然出言打断了她。他稳步走到羽枫瑾的面前,恭敬地抱拳拱手,说道:“翊王殿下,老朽不才,年轻时曾靠着模仿他人字画为生。马帮花名册上的名字都是由每个人亲笔所写,只要让老朽拿着字条比较一下,或许能找出泄密之人!” “那就劳烦先生了!”羽枫瑾看着他微微一笑,口气温和了许多。 “殿下,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慕容先生躬身再揖,又道:“如果这件事果真是帮内某位兄弟所为,请殿下给老朽三分薄面,让我们自己解决。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羽枫瑾没有说话,而是侧眸看向神色复杂的鹿宁。鹿宁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利弊,还是不得不点了头。 很快,平四送来了花名册,慕容先生点起三盏灯,在明亮的灯光下一一对比着上面的字和字条上的字。 时间静默地点滴走过,门外的兄弟们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忍着困意和冷风耐心地等着。平四带着几个仆人,小心地侍奉着羽枫瑾和燕荣。 唯有鹿宁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心情复杂地等待着检验的结果。直到慕容先生忽然神色一顿,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在灯光的阴影下,渐渐暗淡下来,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满目的失望和愤怒。 “看来,咱们已经有结果了。”羽枫瑾掸了掸衣衫,缓缓站起身来,不顾鹿宁此时的心情走到慕容先生的身旁,看着他用朱砂在花名册上圈出一个名字。 羽枫瑾拿过花名册看了一眼,随手递到鹿宁面前,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交给鹿帮主处置吧。” “不必看了。平四,把人带来吧!”鹿宁轻轻推开了花名册,始终低垂着眼帘,不想让任何人看穿自己的情绪:方才她对自己的兄弟有多信任,此时她就有多悲愤——为了马帮的日薄西山而悲伤,为了兄弟的背叛而愤怒! 没过多久,托托和平四就押着风长老迈进门来。他不认得翊王羽枫瑾,却认识他的随扈燕荣。 “少帮主,这么晚了,您找老夫有何事?”或许是猜到二人因何事前来,他说话的口气没有平常那般傲慢。 鹿宁终于抬起眼眸,可里面所有的情绪,都被一把怒火焚烧殆尽。 “风长老,身为马帮的元老,您对帮规应该烂熟于心吧?不如,你提醒一下各位兄弟,咱们的帮规第四条,说的是什么?” 风长老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愤怒地问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半夜叫老夫过来,就是为了给你背诵帮规?” “不是我要听,是这位想要听!”鹿宁抬手指了指羽枫瑾,面无表情地说道。 风长老终于得着机会打量起这位不速之客,故作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翊王殿下!他半夜而来,就是想听风长老背诵帮规,你是背还是不背!”鹿宁一拍桌案,疾言厉色地冷喝道。 果然来者就是翊王!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风长老捻须沉吟着:怎么回事?翊王现在应该被张亨缠住才对啊!他不该出现在这里!莫非……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快背!”未等他细想明白,鹿宁又是一声大喝,怒火仿佛要窜上屋顶。 风长老只好清了清喉咙,朗声道:“马帮第四条帮规规定,任何情况下,都不可泄露客户的身份和信息,如有违背者则革去舌头,逐出马帮。” “很好!”鹿宁嚯地站起身来,冷声喝道:“来人!将风宝南割去舌头,逐出马帮!如有人敢求情,与此人一并受罚!” 话音刚落,平四二话不说抬起脚,朝着他膝盖窝踹下去。风宝南一声惨呼,重重地跪在地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平四便钳住他双臂往背后一扭,随即,托托走过来,左手揪住他的发髻往后一拽,右手已抽出了匕首。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马帮的长老,你们对我动手就不怕引起众怒吗!”看着托托脸上诡异的笑,和匕首锋利的刀刃,风宝南的惨呼声已经变了调。 鹿宁也不废话,她拿起那张告密的字条,怼到他眼前,厉声道:“看清楚了吗?这下子没话可说了吧!” 看到字条的那一刻,风长老已慌了神,也明白了张亨已将自己出卖,而翊王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凭着一张前言不搭后语的字条,就要处罚我吗?”风长老依旧在垂死挣扎,毕竟一旦认下,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你还在嘴硬!”鹿宁对她大失所望,有些怒不可遏:“为了和我争权夺利,你竟丧心病狂到与张亨、刘容暗通款曲、泄露机密。我再三警告过你,这件事非同小可,可你还是一意孤行!既然你心中只有名利,为达目的不惜毁掉马帮的声誉,那马帮便留不得你了。” 说罢,她向托托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负手而立,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而风长老则彻底慌了,生死关头之际,他终于扯破了脸皮,冲着鹿宁大骂道:“好你个鹿宁!我看你才是为了权利不择手段!我风宝南在马帮兢兢业业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不管不顾对我下狠手,就不怕帮中其他弟兄不服吗?就不怕有人告到老帮主那里,你少帮主的位置不保吗?” 托托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狠狠钳住风长老的下巴,一把扯出他的舌头,利落地一刀下去,大厅内便再没有了叫骂声——风长老已经因为剧痛而昏死过去。 平四用一方手帕捡起半截血淋淋的舌头,捧到鹿宁面前,鹿宁看也不看一眼,只一挥手让平四交给羽枫瑾,面无表情地问道:“翊王殿下,这样的处罚您可还满意?” “鹿帮主如此公正无私,本王自然满意。”羽枫瑾缓缓站起身,向她笑着一拱手:“今天耽误得时间太久了,本王这就告辞了!” 慕容先生将他和燕荣送到门口,他却忽然站住脚,转过身问道:“虽然今天有了点误会,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不知鹿帮主哪日有空见面?” 鹿宁强打精神,略有倦意地说道:“以防再被意外的事缠身而爽约,不如等我处理好帮内的事务,我定当登门拜访!” “好!那本王等鹿帮主消息。”羽枫瑾微微一笑,便带着燕荣扬长而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舌如簧(一) 一辆豪华的马车稳稳地停在马帮庄楼门前时,天空还没有大亮,只微微地扫了一抹鱼肚白。马车停好后,一位黄面病容、眼珠乱转的年轻男子,从容地下了马车,向守门的四位壮汉客气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来者正是刑部侍郎顾之礼的儿子——顾纪昀。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鹿宁才姗姗推门而出。倒不是她有意怠慢,而是她一直在思考如何拒绝顾氏父子才比较妥当。 自从上次听过他们二人的委托后,她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安:因为此事涉及朝堂机密,又触及了皇上的底线。她担心参与其中会给马帮带来危险。再加上经历了张亨和翊王之间的事,她对朝堂的官员更是心有戚戚焉。不过,直到她走出门时,也没有想到比较妥帖的婉拒之词。 看到门口负手而立的男子,黄色面皮上依旧是满脸病容,她只好微笑着拱手道:“顾公子!” 顾纪昀闻声转身,忙拱手回礼:“鹿帮主,这么早来叨扰真是过意不去!不过,家父想请您到府上一叙,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这……”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鹿宁面现为难之色:“是这样的,顾公子。这段日子我考虑了一下上次令尊的委托,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的确超出了马帮的能力,所以……” “鹿帮主别急。”顾纪昀笑着打断她,似乎早有准备地说道:“今日我父亲只是有些话想和你私下聊聊。如果听完这些话,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们绝不勉强!” 听他已经如此说了,鹿宁也不好再推辞,只能无奈地说道:“好吧,我现在就随你过去。” 顾纪昀大喜,忙侧过身指着身旁的马车,恭请道:“那就请鹿帮主上马车吧。” “不必了。”鹿宁却微微一笑,对守卫之一的胡来吩咐道:“去将我的雪绒马牵来。” 顾纪昀笑了一下也不再坚持。很快,胡来就把通体雪白的小马牵过来,鹿宁轻盈跃上马背,对顾纪昀说道:“劳烦顾公子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你。” 顾纪昀跳上马车,二人正欲离开。却见燕荣醉醺醺地从对面的别馆走出来。见到二人他顿生疑窦,立刻走过去。 “鹿帮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燕荣看了看顾纪昀,又向鹿宁笑着问道。 还未等鹿宁说话,顾纪昀已抢先拱手答道:“燕爷,家父有些私事,要请鹿帮主过府相商。我们就先不陪您说话了!” “等等。”燕荣强行拦下他们二人。他深深地看了顾纪昀一眼,顾纪昀被他看得心里一慌,连忙缩回了身子。 随即,他走到鹿宁的马前,一边摸着雪绒的鬃毛,一边压低声音问道:“鹿帮主,刑部侍郎能邀你去府上,你与他熟吗?” 鹿宁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熟,却有推脱不开的理由。” 燕荣沉吟了一下,一拍雪绒马的脖子,别有深意德说道:“盛京可不比别的地方,鹿帮主初来乍到,还是万事小心为好啊!” 鹿宁微笑着向他拱一拱手,便双腿轻轻一挟,跟在马车身后缓缓前行。 燕荣凝眸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狐疑渐深:这方向明明是往城外走,哪儿是去顾府的路啊?想至此处,他立刻转身回到别馆。 天气刚刚变暖,时而还透着微寒。小溪里的流水涨满河槽,岸边的野草繁茂,野花在肆意开放。堤岸旁的柳阴里,一位小牧童躺在草地上,睡梦正酣。他身旁的牛只管埋头吃草,越走越远,直到柳林深处。 顾纪昀带着鹿宁离开庄楼,却往城门的方向驶去。鹿宁越走心中愈加疑惑,她催马行至顾纪昀身旁,忍不住问道:“顾公子,你方才不是说要去府上吗,可这不是正往城外走呢吗?” 顾纪昀笑了笑,温言解释道:“鹿帮主别担心,我们现在正前往父亲做官前一直居住的老宅。出城之后,再走一会儿就能到了。” 鹿宁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顾公子,令尊找我究竟是要说些什么?” 顾纪昀瞥她一眼,微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等到了那里,家父自然会给你解释清楚!” 见鹿宁脸上仍有不安的神色,顾纪昀便柔声安抚着:“鹿帮主不必担忧。这里是京城,不会有土匪恶霸的!你的一切疑问,等到了那里,我父亲自会一一给你解释清楚。放心,事后我会平安将你送回来的!” 鹿宁勾了勾唇角,心中却叹道:若真是土匪恶霸她倒不怕!可有时反倒是一些阴险诡计,倒比那些土匪恶霸还要可怕,让人防不胜防呢! 一车一马出了城又走了不到十里,就看到一片萧疏清冷的竹林:竹林深幽处,空气轻漫、清神怡情。鹿宁控马徜徉在林海之中,顿觉神清气爽。盛京城内的喧哗浮躁,和马帮中的勾心斗角,在这一瞬间,都被统统抛诸于脑后,淹没在林海深处。 二人又走了不久,一个错落有致的院落,就豁然出现在眼前。顾纪昀将马车停在院子前面,自己跳下马车,撑着院门抬手比了个请。鹿宁忙飞身下马,将雪绒在门外拴好,才缓步走进门去。 顾纪昀引着鹿宁走进院子,抬眼处,一身玄色长袍的顾之礼,神情落寞的坐在石桌旁。他看到鹿宁前来,双眸顿时一亮,脸上霎时有了笑容,连忙起身相迎。 鹿宁翩然走向前去,抱拳拱手笑道:“顾大人!您久等了!” 顾之礼微笑着拱手回礼,赶紧抬手示意让她坐下,又提起茶壶为她斟茶。方柔声道:“老夫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路途有些远,还望鹿帮主别介意。您先喝口水,歇息一下吧。” 鹿宁端起杯一边浅饮,一边打量着院中的景致:这里茂林修竹、小桥流水、桃红柳绿,一个秋千随风轻摆,处处都透着幽静和雅致。 鹿宁放下茶杯,寒暄道:“没想到繁华喧闹的盛京城外,竟然还有这样一处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若不是亲眼一见,还真是很难相信。听顾公子说,顾大人曾经住在这里?” 顾之礼捻须笑道:“实不相瞒,这里便是老夫那表妹入宫前一直住的宅子。表妹过世后,老夫就命人留守在这里,闲暇时就过来坐一坐,缅怀一下过去。” 听他说得有些惆怅,鹿宁却沉声不语,只自顾自地喝着茶,心中甚是鄙夷: 好一番漂亮的话!说得如此难忘旧情、痴心不已!这表妹深居在这竹林之中,若非有意安排,那紫微城中的天子,又如何能见到她? 况且两人既然有婚约在先,天子又非昏庸。如果顾之礼事先说明,天子就算再喜欢这女子,又怎会冒着天下大不为而强抢民女呢! 他在自己面前说一番这样的话,无非是觉得自己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必然好骗。所以才说一些粉饰太平的话,来掩饰他的冷漠和虚荣! 想到此处,鹿宁忍不住轻嘲道:“既然顾大人与那位表妹如此情义深重,为何还要送她入宫为妃,导致她最后惨死宫中呐?” 顾之礼一怔,没有接话,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道:“哎,皇命不可违啊!” “那顾大人约我到此处见面,不知是否另有深意?”鹿宁干脆开门见山。 顾之礼呵呵一笑,幽幽叹道:“在这里坐着,那些陈年往事就会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见他始终顾左右而言他,鹿宁决定不再和他纠缠下去,便温言道:“我知道顾大人请我来,还是为了上次所托之事。我已和师傅商议了一番,既然知道当年秘密的人,都已不知所踪。那女婴当初被送往何处,是否还在人世也无从得知!我们马帮虽然在江湖上有些虚名,也都是凡人而已,实在没那么大的本事。所以这件事,恕马帮无力相帮了!” 对此顾之礼似乎并不惊讶,他没有责备,只微微叹了口气:“老夫这次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切真相的。不过,看你的样子,对老夫表妹的事情似乎并不关心。若是表妹泉下有知,怕是会伤心的……” 鹿宁黛眉微蹙看向他,,不解地问道:“顾大人这话说的奇怪!这位娘娘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何我不关心她的事情,她会为此伤心?” 顾之礼摇着头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你对老夫当年所作所为十分不齿,所以今日才会百般推诿。老夫也不怪你,实不相瞒,老夫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如今是真心后悔当年之事,不过怕是没人会相信了……” 一直侍立在侧的顾纪昀,连忙轻拍着他的背心,柔声安抚道:“父亲,您别难过了!就算天下的人都误会您,相信萤妃娘娘心中也明白,您当年的无可奈何和,和您现在的刻骨相思!” 二人的一唱一和让鹿宁一时摸不着头脑。可她念在对方与义父相识的面子上,又抱着无论如何都不接受这个委托的信念上,还是退了一步,说道: “既然我来都来了,顾大人有什么想告诉我的,我洗耳恭听!” 没想到,顾之礼缓缓喝了口茶,旋即话锋一转,问道:“老夫知道鹿帮主是老帮主的义女,你可曾找寻过自己的身世?” 鹿宁被问得一怔,不知他为何突发此问,就没有开口应道。 顾之礼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老夫可是调查过鹿帮主的身世。你十岁才被你义父收养加入马帮,在此之前你是被人贩子从你的养父母身边拐走……” 鹿宁戒备之心顿起,皱着眉头问道:“顾大人为何要打听我的身世?” 顾之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下去:“鹿帮主只记得自己被一对农家夫妇收养,可曾追问过你生身父母的消息?难道你对此一点都不好奇吗?” 看着他别有深意的表情,鹿宁冷哼道:“我的确不知道,不过看样子顾大人知道。” “老夫当然知道。”顾之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九章 请君入瓮舌如簧(二) 鹿宁轻声笑了笑,说道:“看来今天顾大人不是来给我讲您的故事的,而是来讲我的故事的。既然如此,我更得好好听了。” 她身子往后一靠,将右腿叠在左腿上,端着茶杯准备好好听听,这个顾之礼将如何对自己胡说八道。 顾之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捻须道:“鹿帮主果然要听吗?老夫劝你还是慎重!因为有些真相不知道,这一辈子反而会更快乐。真相带来的苦恼,鹿帮主真的准备好了吗?” 鹿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顾大人将我叫来不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我人都来了,您就别客气了。否则就枉费您这一番大费周章了!” “好!”顾之礼拍了一下扶手,大笑道:“鹿帮主果然是侠女风范!那老夫可就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鹿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抬手比了个请。 顾之礼随即长叹一声,黯然道:“哎,此事说来话长。当初鬼力赤让老夫直接来见你时,老夫还以为,他早就将一切告诉你了呢!却没想到,他还是没有忍心将你的身世告知。不过,既然你想知道,老夫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至于信与不信,就看你的了……” 听到这话,鹿宁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语气却有了些冷意:“顾大人但说无妨,真与假我自有分辨!” 顾之礼深深看了她一眼,怅然道:“还记得老夫上次问你,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某人?” 鹿宁点了点头,问道:“我长得究竟像谁?” 顾之礼笑道:“傻孩子,你长得自然像你娘啊。” 鹿宁蹙起眉头,狐疑道:“我娘?你认识我娘吗?” 顾之礼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道:“不仅认识,还很熟悉啊……” 鹿宁一怔,略一沉吟后脸色骤变,喃喃道:“莫非……你说的我娘……是你的那位表妹?” 顾之礼沉重地点点头,叹息道:“不错,你的生身母亲正是老夫的表妹,也就是宫中的那位萤妃娘娘!” 听到这话,鹿宁的脑袋里“轰”地一下炸开,她紧紧盯着顾之礼,冷道:“顾大人这种玩笑还是不要乱开,可是会死人的!” 顾之礼深深凝着她,痛心疾首地问道:“玩笑?你觉得老夫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再说,老夫欺骗你又有什么好处?” “是呀,鹿帮主。”顾纪昀连忙在一旁帮腔:“家父找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与你血脉相认。可这么多年,他得到了太多假消息了,本来这次他也不抱什么希望,当他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知道他当时有多么激动吗?可他怕吓到你,所以当时没敢相认。这么多天来,他始终为了此事而烦忧,思虑再三才决定要将真相告诉你。” 听他说得情真意切,鹿宁却更觉得可笑,又问道:“好呀,就算如你所说,我真是你表妹的孩子。可你的表妹是在入宫后才生下孩子,那必将是龙嗣。敢问顾大人,皇上会让一个龙嗣流落民间吗?” 顾之礼脸上露出一丝难堪的表情,闷声道:“你自然不是龙嗣!否则,南烟她也不会死,咱们顾家……更不会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最后几个字,是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来的,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变得有些狰狞。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好,既然你连如此隐秘的事都知道,那你也应该知道孩子父亲的身份吧。” 顾之礼摇了摇头,叹息道:“不知道,南烟到死都没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鹿宁忽然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顾之礼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有一丝悲哀,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南烟是老夫最小的表妹,若活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八九岁。她从小就失去双亲,被寄养在我家,与我从小一同长大。因为感激我父母对她的养育之恩,南烟便要嫁给我,照顾二老来报答养育之恩。 后来,老夫入京为官,她为了相伴左右,就带着父母搬到盛京居住。可南烟不喜欢喧哗,我便在这里给她盖了个宅邸,让她能安心住下。南烟才貌双全,美名早已传遍盛京。一次圣上外出打猎,偶然见到她就动了心思,执意将她接入宫中,我们便从此失去了联系……” 鹿宁冷笑着讥讽道:“顾大人可真会说话啊!既然你们当时有了婚约,为何不向皇上禀明?我看你就是趁机为自己搏个前程吧!” 听到这话,顾纪昀忍不住怒道:“你怎能这样说你舅舅呢?” 鹿宁瞥了她一眼,冷笑道:“难道不是吗?这里如此远离尘嚣,皇上打猎怎么会在此处?我看是顾大人故意让皇上看到她的吧!” 顾纪昀紧握双拳怒瞪着鹿宁,鹿宁也毫无惧色地回瞪着他。 顾之礼叹口气,说道:“你的怀疑没有错,当初也有很多人是这样怀疑老夫的。老夫百口莫辩!不过你想想,如果老夫果真有此心,当初就不会答应下这门亲事,给自己找麻烦! 说实话,老夫也不知皇上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处。老夫只能猜测,也许南烟的美名,早已传入皇帝的耳中,他是特地奔着南烟而来的。至于老夫当时没有说出婚约之事,这点确实是老夫的错。因为老夫害怕,皇上若知道他看上的女人有了婚约,就会下狠手!老夫那时年轻也胆小,所以便什么都没说……” 鹿宁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冷道:“继续讲,后来又如何了?” 顾之礼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娘入宫后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很快便晋升为萤妃。可不到一年的时间,皇上却又突然将她打入冷宫,连个理由都没给!紧接着,皇上就把我贬出京城做官。我就彻底失去了有关你娘的消息…… 直到一年多后,宫中派人告诉我,你娘病死宫中并已安葬,我想细问却见那人神色有异不肯多说。后来我派人去调查,派出去的人不是消失了,就是回来一问三不知。 这么多年我几经辗转,到处暗暗打听你娘的事情,才得知,当初你娘不是病死而是被人杀死的。而且她有一个女儿,刚出生就被抱出宫,送到了寺庙里。可惜那个寺庙中的和尚被烧死,线索全部断掉,我才不得不放弃。却没想到,你义父突然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你尚在人间……” 提起义父鬼力赤,便犹如晴天中一个霹雳,让鹿宁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相信,她却拼命在告诉自己——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强忍住内心的惊诧,又追问道:“那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找到孩子父亲的身份吗?” 顾之礼再叹口气,沉声道:“你娘将你送出宫时,就说明你并非皇嗣,而是她与旁人私通所生。如此说来,一切不合理的事也能解释得通了!不过……一个皇妃与人私通,本来就是宫中丑闻,谁敢问?谁又敢说?想必知道真相的人,早就被皇上秘密处决了,也许这永远都会是个迷……” 鹿宁失神地看着他,讷讷地问道:“她……会有可能……是皇上杀的吗?” 顾之礼略一沉吟,平静地说道:“即便是他杀的你娘,那也是情理之中!这种事情,连寻常男子都难以忍受,更何况那是天子!他盛怒起来,杀人算什么?灭门都有可能!” 鹿宁脸上的愤怒和惊诧慢慢消退,许久,她凄然一笑,又道:“顾大人,你的故事讲得很动听,不过还缺最关键的一样!” 顾之礼奇道:“缺什么?” “证据啊!”鹿宁摊开手,冷笑道:“既然母亲有心将孩子送走,必然会在孩子身上放着一个信物,以便日后相认用。难道萤妃娘娘没有留下信物吗?” 顾之礼捻须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你娘当初自知死罪难逃,你们自然再无相见之日。而且,她也不希望你被人找到……” “这么说就没有信物了。”鹿宁忽然松了口气,笑道:“那这件事就无从查起,恕我无法相信您的故事……” “不过……”顾之礼打断她的话,缓缓说道:“不,为了让寺庙的和尚收留你,她在你身上放了一粒佛珠……” “佛珠?”鹿宁下意识得摸了摸颈子,她的确带着一个从小形影不离的佛珠,养父母说那是她父母留下的唯一物件。因为是贴身之物,所以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义父和师傅。顾之礼能知道此事,莫非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顾大人,你如此辛苦找到我,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让我认祖归宗吗?你对我说那些悔恨的话,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你以为逝者就会原谅你了吗?”鹿宁终于有些动摇了,她看着顾氏父子的眼中,多了一些悲愤和不平。 顾之礼沉沉地叹了口气,无比懊恼地说道:“老夫犯下的错,老夫自己承担!在知道你下落前,老夫真的很担心你,迫切地想让你认祖归宗,也不过是希望能让你过上平安富足的生活。这样,老夫的心里能好受些。可后来,当老夫知道你身份之后也很犹豫。老夫既不想打扰你现在的生活,却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真相,只是不想让你娘,在黄泉之下伤心罢了……” 鹿宁只觉得满怀酸痛、难以自制,她冷眸睨着父子二人,咬着牙一字字道:“顾大人今日的故事很好听,只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可攀不起什么达官显贵,我在马帮生活得很快乐!就算是皇上送我一个公主当,我都不稀罕!顾大人,我有事先走了,改日咱们再续!告辞!” 说罢,她翩然转身奔出院子,跃上雪绒马疾出竹林去。 “等等!”顾纪昀刚要拔步追上去,却被顾之礼拦下了脚步。他不甘心地说道:“爹,就让她这么走了吗?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望着鹿宁渐行渐远的背影,顾之礼捻须沉吟道:“她此时心意已决,你再追上去只会适得其反。放心,这件事才刚刚开始,我们和她来日方长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章 请君入瓮舌如簧(三) 鹿宁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地打马往回奔去。一路上,雪绒马四踢腾空跑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城门前,鹿宁赶紧勒马止步,抬头看着城门楼上“盛京”二字,只觉得心绪难平: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到这里之前,自己过了十多年的安稳日子,一直无忧无虑的。可到了这里之后,一切都变了。 曾经和和美美、亲如手足的兄弟们,竟然开始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曾经洒脱自由、侠骨柔情的自己,也变得谨小慎微、瞻前顾后。 最可恨的是,今日顾之礼的一个故事,竟让她发现,自己十八年来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原来身上还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往事! 她开始有些憎恶这个地方了! 不过,今日这事来得太突然,顾之礼的话她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还是要给义父写封信问一问,再做打算。 鹿宁一蹬马镫,雪绒听话的往城门里走去。恰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哭喊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鹿宁闻声一惊,立刻停下马来凝神细听,却发现那声音已忽远忽近、时隐时现,十分模糊不清。 她心中暗惊:莫非盛京这种地方,也有恶霸在为非作歹吗? 想至此处,她连忙调转马头,循着声音往西走去。不久便缓缓爬上一个小山坡,远远瞧见到五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正在鬼鬼祟祟的围着一个大箱子忙活。 此刻,他们正合力将那箱子搬上马车。随即,几人四下环顾了一番,才跳上车去,马车载着几个人和那个沉重的箱子,徐徐往前驶动。 鹿宁瞧着他们几人,举止打扮都透着古怪: 五人皆是皮肤黝黑、精壮结实、虎虎有威。虽然穿着朴素的蓝衫,却高高挽起两条裤腿,露出壮实、满是青筋的小腿,足下光着脚丫子穿着一双草鞋,腰间别了一把三尺来长的钢刀。怎么看,这几个人都不像好人! 鹿宁心生疑窦之时,忽然听见箱子里发出几下撞击声。坐在一旁的汉子猛然一惊,立刻狠狠拍了两下箱子,里面的撞击声才停下来。 鹿宁立刻就明白了:这箱子里藏着一个人,这五个人应该就是人贩子! 果不其然,坐在箱子旁的大汉,一拍箱子,大声调笑道:“娘们儿,你最好老实点!好少受点苦!反正,待会儿就将你卖到牙公手里了,我们能换几个钱花花,你从此也能荣华富贵。如此两全其美的事儿,你有啥不高兴的?” 听到这话,鹿宁脸色顿时大变,眼中带上了寒霜,手握得骨头几乎碎掉。因为这勾起了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立刻抽出九节鞭,缠鞭在腕。随即,她催马上前,掠过了五人的马车,又兜马回过头来,威风凛凛地拦在当路。 她手指着一帮满脸横肉的人贩子,咬着牙冷声呵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那箱子里是否绑了人?” 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待他们定睛一看,瞧见拦路者竟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五人不禁心领神会地淫笑起来。 驾车的大汉头顶心油光泛亮,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鹿宁,不怀好意地说道:“兄弟几个,你们瞧瞧!今天咱们也不知走了什么桃花运,这才刚绑了一个小娘子,便又有一个小娘子送上门啊!啧啧,她这小模样,看得爷甚是喜欢啊!” 他身后的一个大汉,左颊上有颗黑痣,黑痣上还生着一丛长毛。他看到鹿宁,便纵身一跃跳下车来,猥琐地围着鹿宁转圈,垂涎三尺地笑道:“这姑娘的俏模样可真勾人!快来给大爷香个面儿,让大爷好好疼疼你!”说罢,他张开双臂立刻扑抱过来。 一股臭气袭来,鹿宁眉头一皱,手中九节鞭迅速扫出,只见寒光一闪,鞭子另一头已死死缠住那人的脖子。她毫不迟疑地用力反手一抽,那人霎时被甩出几丈远,飞得高高得又狠狠地砸在地上,随即便惨嚎一声昏死过去。 鹿宁心中腾起熊熊怒火,冷眸瞪着几人,森然道:“你们算什么狗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这几招一出,车上几个汉子立时傻了眼。他们惊惶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兄弟,顿时浑身一个哆嗦:几人没想到,前面这个娇小的女子,竟出手如此之快,功夫如此之高! 四人心头一震,霎时收起笑意,纷纷从腰间抽出刀来,迅速跳下马车,提刀朝着鹿宁一步步逼近,将她围了过来。 鹿宁见他们走近,却神色未动。她一蹬马镫,轻盈翻身下马,迅速挥动手中银鞭,回身一个白蛇吐信,转身又一个左右披红。眨眼间,几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便相继被掀翻在地,鹿宁却大气都未喘一下。 四个人躺在地上痛吟了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几人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怒撑双目瞪着鹿宁,恨恨地大骂道:“呸,狠毒的小娘们儿!你这么不识抬举,可就休怪我们手下无情了!” 说罢,几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突然提声喝了一句,便提着刀龇牙咧嘴地围了上去。被团团围住的鹿宁却好不慌张,她身形灵动,手中的银鞭上下翻飞、时收时放、好似一条银蛇在跳舞。 不出几招,鹿宁就将他们再次掀翻在地、动弹不得,他们因为全身剧痛而不停的抽搐,看似痛苦至极,却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因为鹿宁并没有下死手,她要这些恶人受尽折磨再死。 唯有身体最壮的大汉似乎受伤不重,他瞪着鹿宁咬牙切齿地怒骂着:“臭娘们儿!竟敢对我们下手!有本事你别跑!待爷爷起来,将你先奸后杀!定不轻饶你……” 他此时已经动弹不得,却依旧不依不饶,满嘴的污言秽语。鹿宁霎时间满面乌云,浑身杀气腾腾。她一步一步逼近那人,两道目光如刀子般,狠狠盯在那人脸上,却紧抿着双唇沉声不语。 那人还不知死活地破口大骂,各种污秽的词语一字字砸向鹿宁。鹿宁缓缓弯下腰去,从他身旁的地上捡起他的尖刀。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她提刀猛地扎向那人心脏。那壮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一口鲜血喷出,便瘫在地上咽了气。 鹿宁提着带血的尖刀纵目四顾,见地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都再无反抗之力,才丢下尖刀快步走向马车。她趴在箱子上屏气凝神听了听,似乎能听到里面有小声啜泣,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里面的人还活着! 于是,鹿宁不疑有他,立刻砍断锁头打开了箱子。还未等看清箱子里的东西,不过才开了一个缝儿。里面便有一阵烟雾飞出,鹿宁下意识抬手一挡,却见里面寒光一闪,朝着自己袭来。电光火石之间,她本能地往旁一闪身,一柄长剑从她面前刺出,斩断了几缕飞扬的发丝。 鹿宁暗叫不好,立刻回转身体往后连退几步,方定睛一看:这箱子里装的果然是个女子!只不过是个手持利刃、目露凶光、杀气腾腾的女刺客。 鹿宁立刻抽出九节鞭,冷眸瞪着那女刺客,喊声道:“看来是有人故意诱我来此,是为了要杀我啊!” 那女子一步跨出箱子,剑指鹿宁狞笑着:“没错,都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鹿宁却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可惜啊,大话终归只是大话,会害了你自己!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那女子秀眉一扬,得意的问道:“哦?是吗?你方才中了我的迷烟,很快你就会全身酸软无力。别说我了,就是一个三岁孩童都能轻易杀了你!” 鹿宁大惊,听她这么一说,她发现自己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手中的九节鞭哗啦啦跌落在地上。她双膝一软坐在地上,不过才动了几下而已,竟已出了一身的虚汗。 鹿宁粗喘着气,警惕地看那女刺客一步步走进自己,却无能为力,只冷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设下此计诱我过来?” 那女刺客走到她跟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嘻嘻笑道:“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杀你!要等到我主子来了,他才有权决定要不要杀你!” 声音刚落,只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昂首阔步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看到来者,鹿宁脸色大变:来者一个茶色胡子,一个满脸麻子,不是张亨和刘容还会有谁! 鹿宁暗叹道:糟了!上次潇湘别馆他搜人搜不到,张亨此时一定气急败坏!看来今日,自己是难逃此劫了! 张亨和刘容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得意地俯视着她,眼中不掩杀意。 鹿宁昂着头,冷笑着说道:“你们二人好卑鄙!竟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怎么不敢真刀真枪的和我打一架?” 张亨蹲下身来,玩味地看着她,调笑道:“这叫兵不厌诈!只要抓住你鹿帮主喜欢行侠仗义、拔刀相助的弱点,便能引你上钩!只是我没想到,你功夫竟然这么好!幸好我准备了迷烟,不然还真让你跑了,我倒是白忙活一场!” 刘容在一旁逢迎道:“是呀,多亏马帮的人提醒咱们,说她功夫不容小觑,不然还真悬!” “马帮?”鹿宁听闻脸色一变,暗恨道:除了风长老,马帮果然还有内奸! 而张亨随即证实了她的想法:“没想到吧!今日这个计划,就是你的手下出谋划策的!你以为除掉一个风长老就安枕无忧了?帮里希望你死的大有人在!” 鹿宁瞥了二人一眼,冷声道:“说罢,你们将我骗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 张亨却像听到笑话一样,哈哈大笑道:“目的?目的很简单啊!我——想——要——你——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一章 血雨腥风满山冈(一) 对于这个答案,鹿宁早有准备并不意外。她平静地看着张亨,泰然自若地问道:“我死也得死的明白,你因何要杀我?” 张亨狞笑着瞪向她,一字字咬牙说道:“你们马帮合起伙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我耍得团团转!不但让我没有找到那女的,还反被翊王摆了一道!你胆敢招惹我,这就是你的下场——” 鹿宁强打着精神,继续问道:“好,既然我都要死了。那在我临时前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马帮里的谁出卖了我?我也好死而瞑目了!” “哼,死都死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张亨不理她的请求,向身旁的那个女刺客使了个眼色,冷声道:“别让她死得那么痛快!” 女刺客听到这话十分兴奋,她丢下手中的长剑,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走到鹿宁面前,用刀子在她脸上比来比去,狞笑着说道:“你放心,我会慢慢玩死你的!我会先划花你的脸,然后将你的鼻子、耳朵一一割下来,最后再将你碎尸万段!” 鹿宁死死地看着她,语气有一丝发颤:“听你的手法,好像一个屠夫!” 女刺客提起匕首,一字字说道:“对,你现在就是我手中待宰的羔羊!”说罢,她提着匕首就往鹿宁的脸上划去,鹿宁仍死瞪着双眼不肯服输。 就在那女刺客脸上笑容越来越狰狞,手中的寒光渐近之时,一只银枪突然划破长空刺过来,将那女刺客穿胸而过,女刺客只痛吟了一身便倒地断气。这突如其来的一杆银枪,吓得刘容和张亨纷纷后退,躲得远远的。 鹿宁稳了稳心神才骋目远眺,只见一辆华贵雅致的青盖玉路马车疾驰而来,御车的白袍男子正是燕荣。 她终于松了口气,暗自庆幸着:平日里不怎么待见这个燕荣,今日里见到他,还真是有些开心!看来,今日她算是躲过一劫! 马车奔到跟前稳稳停下,燕荣飞身跃下马车,立刻前去打开车门,一袭紫袍玉带、灿烂华贵的翊王羽枫瑾款款走下马车,径自疾步走向鹿宁。 “鹿帮主没受伤吧?”羽枫瑾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去,关切地轻声询问着。 鹿宁勉强摇了摇头,她努力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没什么力气,一时间有些窘迫。 羽枫瑾看出她的力不从心,连忙伸出手柔声问道:“需要帮忙吗?” 鹿宁看着他白皙干燥、骨节分明的手一怔,迟疑了片刻,才将右臂递了过去。 羽枫瑾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轻声问道:“还能走路吗?” 鹿宁苦笑着说道:“现在还不能,不过这种迷烟的效力不会很久,相信很快就能走路了!” 羽枫瑾松了口气,温言道:“好,那你先等等,咱们还有些事要处理!” 鹿宁咬着牙点了点头,她已经看到张亨和刘容二人从不远处走回来了。 张亨看清来者,冷冷一笑,一边拍掌一边讥讽道:“好一个英雄救美啊!翊王殿下!看来您和这位帮主关系匪浅呢!” 燕荣一步挡在二人身前,拔剑出鞘剑指二人,冷声喝道:“张亨、刘容,你们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草菅人命!” 张亨大步走过去,鄙夷地瞥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骂道:“燕荣,我劝你少管闲事!你燕荣在别人眼中是老将军后代,在我眼里屁也不是!只不过是翊王府上的一条狗罢了!你算是什么东西,胆敢管我!” 羽枫瑾拨开燕荣,冷眼瞧着张亨,口气严峻:“张亨!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你非但不知收敛,还屡屡惹下事端!你再如此嚣张下去,小心皇上也不会保你!” 张亨却不以为意地冷笑道:“我说翊王殿下,现在是谁搞不清自己的处境?我说过和我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看来你的记性也不太好!” 羽枫瑾勾起唇角笑了笑,问道:“瞧你这意思,是想连我也一起干掉了?” 张亨此时正气焰嚣张,不假思索地说道:“翊王殿下,我劝你一句!还是老老实实当个不问世事的闲散宗室吧!休要管闲事,尤其是我的闲事!这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羽枫瑾淡淡一笑,慢悠悠地问道:“如果本王非要管这件事呢?” 张亨顿时脸色一变,森然道:“翊王,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我劝你赶紧让开,把那女的交给我,否则就休怪拳脚无眼了!”说罢,他连拍了三掌。 声音甫落,数十名黑衣人忽然从天而降,将羽枫瑾、燕荣和鹿宁围在中间。这些黑衣人均蒙着面,手持着开山板斧,凶神恶煞地瞪着三人,一个个圆撑双目、跃跃欲试。 燕荣大惊,立刻剑指张亨,怒喝道:“张亨,你疯了吗?你要对翊王下手?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张亨仰天哈哈一笑,挑衅地看向三人,幽幽叹道:“燕荣,你还真是蠢!眼下这情形,任谁来看都是你们二人出城约会佳人,结果路遇歹徒惨遭毒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皇上又因何要怪我啊?” 燕荣警惕地盯着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咬牙骂道:“看来你早就有所准备!” 张亨插着腰,纵声大笑道:“这事儿你还真是冤枉我了!这些黑衣人,本不是给你们准备的!我知道会有人来救这个小娘们儿,本来以为等来的是马帮的人,却不料竟等来了你们!不过看现在这架势,看来你们和马帮早有勾结!那女的果然是被你们藏起来了!你们这是合起伙来耍我!” 张亨眼中的疯狂,让鹿宁开始有些紧张,不由得身子一僵。她知道一个疯狂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是自己此时身上的迷药未解,根本什么都做不了。燕荣一人对付这些黑衣人,或许可以应付。可如果要保护两个人,会很吃力。而翊王的样子怕是根本不会功夫。她心中着急,额上不禁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别担心!”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鹿宁抬头看去,只看到羽枫瑾棱角分明的侧颜。他虽然没有看自己,可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他的双手传来,让鹿宁迅速平静了心绪。 羽枫瑾能感到鹿宁的紧张,亦能明白她的担忧。他笑看着张亨,淡淡问道:“张亨,你可别忘了,现在本王是你那案子的主审。本来本王还想念着孝康太后的面子上,对你们父子手下留情。可如今,你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人证,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大开杀戒。看来本王也不必再顾及颜面了!” “那又怎样?”张亨狂悖地笑着,厉声嚷着:“翊王,本来方才我还想,只要你交出那女的,我放你一条生路。可我现在有一条更好的路,那便是只要我将你们三个知情人都杀了,就算那女的还在人世也无法威胁到我了,我岂不是从此高枕无忧了!你们说,这个主意好不好?” 羽枫瑾笑了笑,言语中按时讥讽:“你杀了我们三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你似乎忘了在朝中,紧追此案不放的夏云卿和那些言官,莫非你还能将他们都杀了灭口吗?” “哈哈哈!”张亨放声大笑着,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不过是假把式罢了,折腾了这么久,皇上可曾动我们父子一根汗毛啊!我何时将他们放在眼中过!不过,如果那夏云卿将我逼急了,我也不在乎再多干掉几个多管闲事的人!” 听到这话,鹿宁已经十分确信:眼前这个人已经疯了!她偷偷拉了拉羽枫瑾的袖子,羽枫瑾侧过头去看向她,温柔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鹿宁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翊王殿下,待会儿我会引开他的注意,然后你赶紧带着燕荣跑到我的雪绒马上,雪绒跑得很快,他们追不上的。” 羽枫瑾微微一怔,他望着鹿宁的眼神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柔声问道:“我们走了,那你呢?” 鹿宁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叹道:“今日之祸,错都在我!是我被帮里的兄弟出卖了。可我不能连累你们二人。只要您回去,将我的事告知慕容先生便好,拜托了!”说罢,她便拱一拱手,松脱开羽枫瑾的搀扶,却被羽枫瑾一把又拉回到身旁。 鹿宁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的笑容是清雅温和、目光如水,似乎毫不在意当下的处境。 “你再等等。”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转过头去看向张亨。可是抓着鹿宁的力道却重了几分,似乎很怕她挣脱开冲出去。 羽枫瑾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疯子,眸光深处有一层淡淡的冷意:“张亨,你真的以为,本王会这样草率的过来救人吗?在燕荣看到鹿帮主和顾纪昀离开时,我们就开始部署了。一切准备妥当,我们才会过来救人!” 张亨一怔,连忙看向一直缩在身后的刘容,刘容却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张亨眼珠一转,忽而哈哈大笑道:“翊王啊,翊王!死到临头了,你还敢诈我。不觉得难看吗?既然你早有部署,怎么你们现在被困,却不见有人来救?” 羽枫瑾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本王始终念着孝康太后的面子,不忍对你出手,只希望你能见好就收,咱们都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可你执迷不悟,那本王也没有办法了!” 张亨始终不信,他指着羽枫瑾大声喝道:“好啊,既然你早有准备,叫他们出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现在还能救得了你们!” 他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刘容惊恐的惊呼声:“别……别动手!”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二章 血雨腥风满山冈(二) 张亨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瘦、脸色铁灰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中的绣刀早已抵在刘容的颈子上。男子身穿着御守司的飞鱼服,手中拿着绣刀,却长得却有些面生。 张亨慌得一怔,不由得冷声问道:“你是谁?” 来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一字字沉静地说道:“御守司衙役——阮浪。” “阮浪?”张亨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没听过御守司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一旁的羽枫瑾漫不经心地插口说道:“此人虽然是御守司的新人,却是王璟的心腹,你可不要小看他啊!他一身的功夫,对付你这几个货色,可是绰绰有余,更何况我们还有燕荣!” 张亨却不以为地冷笑道:“你们真的以为,就凭借一个阮浪和一个燕荣,就能击败我培养多年的杀手吗?” 阮浪没有说话,只微微勾了勾嘴角,眼光中闪过一丝轻蔑,便高喝一声:“出来吧!” 话音刚落,十多名御守司的衙役突然从道两旁窜出来,提着绣刀便向那些黑衣人冲过去。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乱了阵脚,只能慌忙抵抗。燕荣护着羽枫瑾和鹿宁退到远处,稍微安全的地方观战。 由于双方实力悬殊,还未等张亨和刘容反应过来,战斗刚开始便已结束,方才还嚣张的黑衣人,此时已被御守司的人全部生擒。 张亨和刘容顿时脸色大变,他愤恨地瞪着羽枫瑾,语气森寒:“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设计耍我?到底要干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抬手指着阮浪,说道:“若是方才你放我们离开,就不会闹到现在这般田地了。如今,事情闹到御守司那里,你可问不着本王了,还得问问阮大人,准备如何处置你。” 张亨闻言立刻转过头去,向阮浪怒目而视,冷声道:“区区一个御守司而已,敢拿我怎样?别说是你了,就算王璟来我也不怕!” 阮浪面无表情,平静地说道:“这话张统领还是说得太轻松了!别忘了,我们御守司可以无诏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张统领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张亨脸色一变,眯起眼凝着他,咬牙道:“你敢逮捕我?” 阮浪面色一正,淡淡道:“逮不逮捕你,那就要看张统领如何选择了!是要随我去御守司接受审讯,还是就此罢手,速速离去?” 张亨眉头一皱,沉吟片刻,忽然冷笑道:“我还真不信,你敢对我动手!” 阮浪不卑不亢地说道:“张统领怕是忘了,我们御守司直接听从陛下指挥,也只需向他回复。你是威胁不到我的!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亲自到皇上面前解释一下,你为何要杀死负责审理你案件的翊王殿下!想必皇上很有兴趣听你讲一讲!” 张亨没想到阮浪的态度如此强硬,顿时怔住了。刘容躲在一旁听了半天,看到眼下的局势,心中有些慌了——他担心事情败露,他们父子二人也会被牵连。 他连忙走过去,拉住张亨压低声音,温言劝道:“张统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今日就算了吧!若真闹到皇上那里,可就不好收场了!” 张亨咬着牙纠结了半天,虽然他还是不甘心,就此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却不敢继续和御守司纠缠,从而惹怒皇上。 思忖再三,他冷哼一声,怒道:“可以,我现在就带人离开!咱们今日就当做,谁也没有见过谁!” “不行!”阮浪立时拦下了他,口吻生硬地说道:“张统领和刘大人可以离开,这些黑衣人可一个都走不了!” “你!”张亨气急败坏的瞪着阮浪。 却见阮浪只一挥手,一阵哀嚎声传来,他连忙转头看去。那些御守司利落地手起刀落,将十多位黑衣人全部斩于刀下,立时毙命。方才还嚣张的张亨,此时彻底傻了眼。 阮浪收刀入鞘,一抬手,恭敬地说道:“二位大人可以走了!” 张亨却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难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拳捏得青筋暴露,双目喷火地瞪着阮浪。 刘容惊魂未定地跑过来,拉住张亨低声劝道:“现在咱们落了下风,赶紧走吧!”说罢,便强行拉着张亨跳上马背,速速打马离开。 张亨一步三回首,恶狠狠地瞪着身后一众人,扬声喊道:“翊王,阮浪,臭娘们儿,你们给我记住,我一定不会就此罢手的!” 这句凶狠的话,随着二人的离开,迅速消失在空中。鹿宁也终于松了口气。 羽枫瑾看了她一眼,浅笑道:“鹿帮主受惊了。” 鹿宁莞尔一笑,轻声道:“多谢殿下出手搭救,不然我今日定命丧于此了!” 羽枫瑾却轻声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本王将你和马帮牵连在内的,这也是本王该做的。” 鹿宁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松脱开羽枫瑾的搀扶,试图往前走两步,却发现自己步履虚浮,还是用不上力气。 羽枫瑾轻轻扶住她,温和地劝着:“不必这么勉强自己了,坐本王的马车回去,好好休养几日就无碍了。” 鹿宁点了点头也不再拒绝,便任凭他扶着自己送入马车中,羽枫瑾也跟着跳上了马车。 阮浪向手下的人嘱咐了几句,那些御守司便开始,就地掩埋黑衣人的尸体。他转身走到马车前,向羽枫瑾一拱手,说道:“殿下,我送你们回去吧!” 燕荣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阮浪,好奇地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阮大人怎么会带着御守司,恰好出现在此处?” 阮浪一怔,目光有些闪躲,却闭口不言。 羽枫瑾瞥了阮浪一眼,向燕荣解释道:“不是他恰好在此处,而是他一直在跟着咱们!看到咱们被张亨围住后,才叫来御守司的人援助!” 燕荣一怔,立刻盯着阮浪,冷声哼道:“原来,你就是王璟放在殿下身旁的眼线啊!真没想到,我们竟会被一个盯着我们的人给救了!” 听到这话,阮浪眉头蹙了起来,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 羽枫瑾接口幽幽笑道:“他们的任务的确是看着咱们,并没有保护的职责。只不过,若是他们看着的人忽然死了,皇上怪罪下来他们难辞其咎。所以,他才冒着宁可暴露,也要救人的原则现身相救的。” 一切真相被揭开,阮浪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他也不做解释,立刻一撩衣袍跪在地上,抱拳拱手道:“卑职但凭殿下处罚!” 羽枫瑾却淡淡一笑,说道:“你出手救了本王,本王怎会再罚你呢!走吧,送我们回去。”说罢,便轻轻关上了车门。 燕荣笑着看了阮浪一眼,一拍他胸膛,叫道:“走吧!你驾车,我骑马。”说着,便飞身跨上雪绒的马背。 可方才一直十分温顺的雪绒,立刻变得狂躁起来,它不停地跳跃着,拼命得弓着背,企图将燕荣甩下去。 燕荣紧紧抓着缰绳,抱着它的脖子,惊呼道:“喂,你要把我摔下去,你可就要被扔在这里了!你的主人现在可骑不了你!” 手忙脚乱之际,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从马车中传出来,雪绒立刻安静下来,变得异常温顺。惊吓过后的燕荣,看着胯下这匹判若两马的雪绒,忽然大笑了一声,便轻轻摸了摸它的脖子,控马跟在马车的一旁。 阮浪即刻跳上马车,一扥缰绳,马车便朝着城门缓缓前行。似乎是考虑到鹿宁身上的不适,马车走得很缓,车厢晃动的幅度让人想要昏昏欲睡,鹿宁很想和羽枫瑾寒暄几句,却还是抵不住身心的疲惫,便靠在车厢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狭小的车厢内,充斥着鹿宁身上淡淡的幽香。羽枫瑾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女,但见她雪白的脸颊上漾着点点红晕,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整个人不施脂粉却美若海棠,他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荡。 他忽然觉得,这样打量着一个女子十分失礼,便即刻收回了目光,随手掀开窗帘一角,骋目眺望着马车外的风光。鹿宁不过睡了片刻便醒来,她感觉到身上的力气正在渐渐恢复,迷药的效力已经慢慢褪去。她握了握双拳试力,终于放心地笑了起来。 一抬眼眸,看到羽枫瑾正望着窗外发呆,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她心中有话想说,却不知该不该打扰他。 却是羽枫瑾先开口,关切地问道:“鹿帮主醒了?迷药的效力可是过去了?” 鹿宁双颊微微泛红,抱拳拱手柔声道:“多谢殿下今日出手相救。这份恩情我鹿宁记下了,日后一定竭力相报!”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鹿帮主方才已经谢过了。” 鹿宁抬眼看着他,迟疑地问道:“殿下是如何知道张亨要对我动手的?你们……该不是恰巧来的吧?” 羽枫瑾微微一笑,平和地说道:“是因为顾纪昀明明和燕荣说,要带你入府面见顾之礼,却将你带往了出城的方向。而就在你和顾纪昀离开不久后,你的几个兄弟却偷偷摸摸地从庄楼里溜出来。燕荣觉得事情蹊跷,便回来通知本王。” 听到此话,鹿宁面带愧色,咬着牙愤愤道:“真没想到,竟被身边的人出卖!” 羽枫瑾沉吟稍许,宽慰道:“这件事也不能听张亨的一面之词,或许通风报信的不是马帮的人而是顾氏父子。” 鹿宁一怔,忙问道:“殿下觉得顾纪昀和张亨早有勾结,所以特地将我引诱出城吗?” “只是本王的猜想罢了。”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指,又问道:“对了,顾氏父子找鹿帮主是什么事?” 鹿宁想起方才顾之礼的话,眼神立刻暗淡下去,忙敷衍道:“没什么,只说了一些无聊的话罢了。” 她心里明镜:不管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羽枫瑾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不过,当他看着鹿宁那张与萤妃相差无几的脸,又想到燕荣上次偷听到的对话时,心中便已经有了分晓。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三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殿下,顾之礼此人……值得信任吗?”鹿宁始终想着顾之礼的故事,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 羽枫瑾没觉得唐突,反而斟酌再三后答道:“顾氏父子在朝中的名声一向不好。二人看上去一脸和善,却是利欲熏心、不择手段之徒。而且二人冷漠且无情,过河拆桥、倒打一耙之事常有。鹿帮主和他们合作要小心些,不要被他们利用了。” “多谢殿下提醒,不过我早已拒绝他们了。”从他口中得到确认后,鹿宁看着窗外更觉失神: 如果顾之礼说的故事是真,那二人用此来拉拢自己的目的何在?被皇上发现了他们就是死路一条,难道真有让他们不顾性命的巨大利益吗? 如果故事是假。顾氏父子又为何会找到自己,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自己究竟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 “如果想不通的话,也不必太过勉强。事情早晚会露出眉目的。鹿帮主还关注身边的人吧,别让他们背着你再与张刘二人勾结。下次或许就没这么幸运了。”或许是看出鹿宁的困惑,羽枫瑾心有不忍地劝诫了一番。 鹿宁脸上扫过一抹愧色,轻声叹道:“殿下说得极是!我这个少帮主御下无方,才会屡屡出岔子,不但害了自己还险些连累了殿下,真是过意不去……” 看着她失落又指责的样子,羽枫瑾不知怎么了,竟脱口说道:“那不如这样吧。如果鹿帮主肯立下誓约,下次不管下次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你都不会再突然消失。那本王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你我往日的恩怨也算两清了,如何?” 鹿宁猛地一怔,看到他一脸善意,也终于有了笑意:“好,一言为定!这次,就算天塌下来我都不会再离开了!”说着,她向羽枫瑾伸出了自己右手的小指。 看着她纤细白腻的小指,饱满的指甲莹莹如玉,羽枫瑾不觉心中一荡。继而,他也伸出自己右手的小指,与她的小指用力地勾了勾。 这一举动让马车中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二人也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羽枫瑾如东道主一样,为她介绍着盛京。又贴心地向鹿宁询问着南疆的人土风情。 而一提及南疆和以往自由自在的日子,鹿宁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滔滔不绝、妙语连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闪闪发亮。此时的她和平日里端庄威严的少帮主不一样,俨然恢复成一位天真娇憨的十八岁少女。光是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羽枫瑾的唇角已不知不觉地微微扬起。 马车不紧不慢地到了庄楼门口。燕荣刚一打开车门,鹿宁就从车上跳下来,从燕荣手中接过雪绒马的缰绳并道了谢,就往庄楼里走去。 “鹿帮主。”羽枫瑾忽然挑帘探出半个身子,在她背后叫道:“鹿帮主,如果你方便的话,明日正午在潇湘别馆见,咱们不见不散!” 鹿宁翩然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好,不见不散!”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朱门里,一身红色的骑装好似一团火,在羽枫瑾的心里灼烧。仿佛她是从梦里走出来,如今又要走回梦中去了。 而羽枫瑾却被尴尬地留在现实,不得不细细回想今日的所作所为:听到鹿宁跟着顾纪昀出城时,自己什么都没想便跟燕荣追了出去。现在想想,这些行为实在有些欠妥,他后怕之余还有些自责。 “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卑职先告辞了!”阮浪跳下马来,向羽枫瑾抱拳拱手作别,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不是在监视本王吗?既如此,你若现在离开,王璟岂不会怪你失职?”羽枫瑾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阮浪垂首敛眸,拱手道:“身为御守司衙役,卑职唯有听命而已。有触怒殿下的地方,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却淡淡一笑:“既然是奉命行事,本王就怪不到你头上。”说着,他从马车上款款走下,指了指身后的潇湘别馆,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你也别走了。本王会在这里休息,你要继续监视到里面坐坐吧。” 这话让阮浪猛地怔住,他呆呆地目送着羽枫瑾离去,却不知是不是该把他的话当真而进退两难。 幸好燕荣一步跳过来,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笑道:“走吧,我请你喝酒,顺便介绍几个美女给你认识。” 阮浪心中万般犹豫,不知燕荣是在调侃还另有意图。 燕荣继续劝道:“放心吧,我燕荣虽然是个浪子,却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喝酒就是喝酒,绝不会是一场鸿门宴!” 听燕荣这样一说,阮浪稍稍放下心来,也不再推辞:“既然如此,我再推辞下去便不识抬举。不过家中妻子管得紧,咱们只管喝酒美女就免了吧!” 燕荣拍了拍他肩膀,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威风凛凛的阮大人,竟还是个惧内的。好!就听你的!咱们今天只喝酒,不看美女!” 贝小贝将二人引到包厢内,在燕荣的招呼下,一桌丰盛的酒菜很快就摆满了桌子。对于如此盛情款待,阮浪有些傻眼。燕荣起身为他倒酒,他也忙起身举杯去接。二人执杯互敬,对饮了三杯才作罢。 几杯酒下肚,阮浪一抹嘴,脱口赞道:“都说潇湘别馆的酒天下一绝,今日才有幸尝到,果然名不虚传!” 燕荣好奇地问道:“平日没少见你陪着王璟来啊。他没请你喝过酒吗?” 阮浪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打圆场:“平日我们陪着指挥使来都是公事公办,需得打起精神必须滴酒不沾。” 理由有些牵强,阮浪自己都有些心虚。好在燕荣识趣地转过了话题:“那不当值的时候怎么不来?这里对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是望尘莫及,对御守司来说应该不贵吧!” 阮浪喝了一口酒,尴尬地笑了笑:“俸禄还行,可妻子为人比较仔细,我也不敢花钱大手大脚!” 燕荣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举起酒杯赞道:“真是难得的好男人!来,我再敬你一杯!” 也不知是酒的效力发挥了作用,还是被燕荣的热情所感染。阮浪很快就卸下了钢铁般的心房,与他执杯相敬、开怀畅饮起来。 酒过五味后,燕荣却忽然叹了口气:“哎,真是可惜啊!” 阮浪一怔,笑着问道:“像您这样在王爷面前是红人,又有诸多红颜知己,不知燕爷在可惜什么?” 燕荣将一条腿放在凳子上,大剌剌地说道:“我不是为自己可惜,而是为阮大人可惜呢!” 阮浪心中更奇,便放下酒杯继续问道:“哦?不知燕爷为我可惜什么?” 燕荣醉眼看着他,故作惋惜地叹道:“一想到阮大人一身好功夫,为人正直忠义、又痴情专一,却跟着王璟那种人,就觉得甚是可惜啊!” 阮浪脸色微变,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解释道:“王璟在外人眼里可能是个纨绔子弟。可他不但是我的同乡,还是命中的贵人、救命的恩人!若没有他,我根本不会进大名鼎鼎的御守司……” 燕荣细细琢磨着他的话,忽然哈哈一笑:“阮大人果然懂得知恩图报。不过,你可知上一任监视翊王殿下的衙役,下场是如何?” 阮浪立刻绷紧神经,却不动声色地说道:“知道,他……下落不明。”他思忖了一下,选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词。 燕荣仰头喝干一杯酒,又话锋一转:“既然你知道那人的下落,还听从王璟的派遣继续跟踪殿下,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阮浪缓缓地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燕荣一拍他肩膀,借着酒意叹道:“如果你与王璟只是普通的上下级,他这样做无可厚非。可你们既然是同乡又是发小,他这样对你可就不厚道了!” 阮浪低垂着眼睑,脸色有些难看。缄默了许久,他才说道:“这件事我和燕爷倒有些不同看法。越是艰难的事交给我,越说明他信任我。如果翊王殿下碰到这样的事,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你而是旁人,你不会觉得失落吗?” 燕荣摸着鼻子略一沉吟,然后笑道:“艰难和要命可不一样!如果殿下知道这件事可能会送命,他绝不会让我去做。对他来说,没什么比兄弟的命更重要!” 说完,他自斟自饮一杯,看着阮浪脸上的表情甚是得意。阮浪一怔,细细琢磨着燕荣的话,猛然呆住了:燕荣的这句话,好像一根鱼刺,让他如鲠在喉。 他忍不住扪心自问着:自己在王璟那里算是兄弟吗?不,更确切的说,自己只是他的一个跟班吧!虽然自己视他为兄弟,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他从始至终都明白这个事实,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阮浪沉默着连喝了几杯闷酒,脸上有了微微的醉意。珠帘被挑开,几个花枝招展的歌姬走进来,和燕荣打情骂俏了一番,又陪着他喝了几杯才翩然离去。 阮浪抬起醉眼看向燕荣,提壶为他斟酒一杯,忍不住问道:“燕爷,有一事我也没想明白,还请燕爷指教!” 燕荣双手执杯回敬他,呵呵笑道:“好说,好说,阮大人但讲无妨!” 阮浪蓦地抬头看他,忽然正色问道:“既然殿下早知道我在监视他,为何他迟迟没有对我下手?” 燕荣勾起嘴角,别有深意地说道:“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住我了。我不是殿下,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不过,你日后监视的日子多了,大可以自己去体会,或者也可以亲自去问他,我想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阮浪皱起眉头看着他,不解地问道:“既然殿下知道我在监视他,为何还继续纵容我?可之前的人却早早被下手除掉了?” 燕荣抱着酒壶猛灌一口,幽幽说道:“或许因为阮大人和那些人不一样,所以殿下对你也与别不同吧!总之,殿下的问题我一概回答不了,如果你对我有疑问,我倒十分乐意解疑!” 阮浪苦笑着看他,觉得这个燕荣虽然有些不羁可为人豪爽,和他喝酒倒也十分惬意,便摆摆手不再问下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四章 心绪如潮夜色茫(一) 夕阳已西斜,天上开始飘落细细的春雨,将院中的泥土润湿,把绣楼的鸳鸯瓦洗得干干净净,阵阵香风扑面而来。 鹿宁独坐在门前的小院中发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一幕幕在她眼前又过了一遍,却始终觉得有些不真实。 也不知是心乱还是脑子乱,她觉得心中烦闷,忽然很想喝酒。 一瞥之间,一坛酒递竟递到了自己跟前,她心中一喜忙接过酒坛。慕容先生不知何时已坐在身旁,正抱着一小坛酒不紧不慢地喝着。 “回来之后就一直躲在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慕容先生总是漫不经心地表示着自己的关心。 鹿宁捧着酒坛豪饮了一番,才一抹嘴,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她知道此事应该保密,可她实在无法一个人承受这些,必须要找个人倾诉。而慕容先生来得正是时候。听完了她的故事,慕容先生的脸上始终平静,许久都没有说话,或许他是在消化这个离奇的故事。 “这件事,师傅怎么看?”鹿宁期待地看着他,小心地试探着,希望能从他口中解开身世之谜。 “看来是时候该清理门户了!马帮绝对不能容下这样吃里扒外、出卖兄弟的败类!”慕容先生猛灌了一口酒,不由得加重了语气:“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来想个办法一次性解决此事。” 显然,他对身世之事闭口不谈,而是将重点放在出卖鹿宁的人身上。 “师傅……”鹿宁打断他的话,试图将话题再次引到身世上。 “可让我比较在意的是翊王和燕荣的出现,他们果真是担心你的安危,还是……他们在利用张、刘二人的计谋,来彻底拉拢你的心!”慕容先生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说下去,又将话题引到翊王和燕荣二人身上。 “师傅!”鹿宁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顾氏父子的故事我该信吗?” “这酒可真不禁喝,这么快就喝没了!我再去拿几坛吧。”慕容先生看了看手中的空酒坛,起身就要离开。 “师傅!”鹿宁嚯地站起身,冲着他的背影,一下情急将所有疑问都抛出来:“我的身世义父和师傅一点都不知吗?义父一直生活在南疆,是如何认识京城官员?他要顾之礼直接找我,为何不提前和我说?你们是不是在隐瞒些什么?” 慕容先生随声站住脚,背影似乎与暮色凝固成一体,看上去是那样的单薄,仿佛风一吹就整个人就会化掉。 沉默许久,他才有些赌气般地说道:“这个故事你想信就信,不想信就不信!在马帮中的日子你若过够了,就借此去过千金小姐的生活。如果你还不想离开马帮,就当他是放屁好了!”说罢,慕容先生便一甩袖子,愤愤地扬长而去。 这一番话让鹿宁如遭雷击:是呀,故事是真是假又如何?关键是自己怎么看待!十八年前,她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可现在,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就算故事都是真的又怎样?难道真的要投靠那对狼子野心的父子,去当受人摆布的大小姐吗?指不定哪一天,自己也会被当成礼物,送到哪位贵人的床上去。 “师傅,我……”等她回过神时,慕容先生已经飘然远去,早已不见踪迹。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坛有些自责:自己是怎么了,竟为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对身边最亲近的人乱发脾气! “小鹿?你和老头儿吵架了?他怎么气呼呼地走了?”托托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正呲着一口大白牙,露出一脸纯真的微笑。 “没什么。我累了,先去休息了。”鹿宁现在心情很乱,只想好好大醉一场再睡上一觉。所以,她敷衍了几句便转身回了绣楼。 看到鹿宁反常的神态,托托想了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本来带着美酒要和鹿宁畅饮一番,也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他刚走出绣楼院子的大门,就被一直等在外面的平四拦下:“怎么样?少帮主说了什么?” 和托托的迟钝不同,细心敏感的平四更能看出,鹿宁的苦闷和慕容先生的心不在焉。 托托却插着腰说道:“俺怎么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搭理俺。俺有什么办法!” 平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样子还挺严重的,难道是帮内的事吗?” 见平四也自言自语不搭理自己,托托烦躁地搔了搔脑袋,嘟囔着:“哎,怎么这几天大家总在吵架啊!” 忽然,他眼珠一转,用手肘捅了捅平四,嘻嘻笑道:“平四,要不咱俩也打一架吧!” “什么?”平四被他没有来的一句,说得猛地一愣。 “嘿嘿,俺以前在南疆得天天出去打架,自从来了这里后只能天天呆在屋里,可憋坏俺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俩打一架就当是练功了,怎么样?”托托紧紧握了握双拳,兴奋地展示着自己的力量。 听到这话,平四气不打一处来,本想责备他几句,可见他脸上孩子一般的表情也只好作罢。只能摇头叹了口气,便负手大步离去。 “平四,你去哪儿啊!你要是害怕打不过俺,那俺让你三拳好不好?”托托以为平四是怕了自己才逃走,立刻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斑驳的夕照染红了暮色,街对面潇湘别馆门前的华灯,也一盏又一盏地亮了起来。街上渐渐变得喧嚣杂乱,唯有三楼的一扇窗前,一抹孤单落寞的人影仿若遗世独立般矗立着,久久未动。 屋内没有开灯,羽枫瑾身上的直襟白袍,在略显浊污的昏暗中也染上了一抹黯然。正在他出神之际时,房门却被猛地推开,燕荣抱着酒坛步履踉跄地撞进屋内。 羽枫瑾顺手关上了窗子,坐下来为他斟了一杯热茶:“看样子方才和阮浪谈得不错?” 燕荣大剌剌地往他对面一坐,笑道:“不错!兄长果然看得没错,阮浪此人值得交!” “此话怎讲?”羽枫瑾打开鎏金香炉的盖子,往里面丢了一块香料。很快,屋内就被一阵清新馥郁的奇楠香所笼罩。 燕荣喝了一口茶醒了醒酒,笑道:“阮浪这个人知恩图报、心思单纯,还有点惧内。这样的人在朝中可不多见了。不过,这是因为他初入官场,才能保持这样赤子之心,若一直和王璟那群乌合之众待在一块儿,往后可就难说了。” 羽枫瑾抬眼看着他,问道:“该说的话都说了?” 燕荣拍了拍胸脯,笑道:“放心吧,不多不少!”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又问道:“他是如何回应的?” 燕荣放下茶杯,深深叹息道:“说来还真是冥顽不灵啊!阮浪明知道王璟在利用自己,却还在替他说好话,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羽枫瑾淡淡一笑,接过话头解释道:“你不是刚夸他知恩图报吗。王璟对他有提携之恩,他自然心甘情愿地为其卖命!” “那可就难办了!”燕荣又喝了一口茶,可砸么咂么嘴觉得不对味,便放下茶杯,换了个杯子倒了杯酒又喝了一口,方才露出心满意足地笑容:“他这个人有点轴,一旦认定的事是很难轻易改变的。除非王璟做了他难以原谅的事,否则,他是铁了心地跟着王璟那个混蛋!” 羽枫瑾看着他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燕荣的父亲燕衡,是渝帝最器重的左膀右臂,也是北渝开过百年来唯一一个,被授予镇国大将军的人。 怎奈老将军燕衡他英年早逝,膝下又仅有燕荣一子,而燕荣好死不死地又跟了不受待见的自己,燕氏一门才渐渐凋零。到了现在,连王璟也不将其放在眼里的地步。 说来,老将军燕衡从未像其他人那样,对羽枫瑾“另眼相待”,还是他在军事上的启蒙之师。而羽枫瑾只能让他儿子,跟着自己做一名整日混迹在风月场所的浪子,一身的本领却无施展之处。 每每想到此处,羽枫瑾都觉得愧对已逝的老将军。 所以他对燕荣一向是有求必应的。对外他是自己的侍卫,可是在府内,大家都把他当二老爷看待! 羽枫瑾与燕荣之间,是愿意为舍去性命的交情,那是因为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这份感情单纯没有被利益熏陶过。 而阮浪就不同了。他和王璟只是同乡而已,情面或许有的,情感却谈不上了。 阮浪此人有些才能、也有些功名,可惜他命不逢时,始终郁郁不得志。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冷落,让他慢慢变得自卑而绝望。 此时,王璟给了他一个翻身的机会,他定然会万般感恩、紧抓不放。就好像溺水的人一样,明知道飘过来的不过是稻草,也不肯放弃一丝丝生的希望。 所以,让阮浪彻底背叛王璟为自己所用,这的确有些困难! 羽枫瑾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燕荣还以为他在为今日的事烦恼,也不免担忧起来:“兄长,我真没想到张亨竟会对你下手。若不是你急中生智,引阮浪出来相救,怕是今日咱们都难逃一劫!不过,既然咱们和他撕破了脸,想必他日后会更加肆无忌惮!我看,不如就将寒烟交给皇上处置,这样咱们也省了好些麻烦。” 羽枫瑾面有忧思,沉吟许久才道:“即便现在将寒烟交上去也于事无补,此事的关键还在皇上——他根本不想处置平阳侯父子!让我来审理此案,就是因为他确信我会手下留情,所以交上去也是于事无补。” 燕荣一拍大腿,不满地嘟囔着:“如此说来,平阳侯父子岂不是就要逍遥法外了?那咱们费劲心力将寒烟救回来,又有什么用?” 羽枫瑾缓缓啜了口茶,幽幽叹道:“这件事我不方便出面,最后还得落在夏云卿身上。这朝中唯有他,敢逼着皇上处理此事。不过此事不能心急,必须步步为营。眼下张亨虽已无所顾忌,却也不敢随意对咱们下手,你倒不必担心。” 话音落下许久见无人应答,羽枫瑾再探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燕荣早已睡着,此时正鼾声大作。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拿来自己的软被轻轻盖在他身上。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贝小贝和雪雁的说话声,间或夹杂着一阵阵干呕。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五章 心绪如潮夜色茫(二) “她怎么了?”羽枫瑾走出门,看到走廊里贝小贝和雪雁,正搀扶着醉醺醺的花芳仪。 “殿下。”雪雁忙作了个揖,担忧地说道:“今天有几个熟客缠着老板娘陪酒,她多喝了几杯就这样了……” “呕……”花芳仪一手扶着贝小贝,一手扶着胸口在干呕,雪雁听到连忙跑过去为她拍背。 羽枫瑾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她的胳膊,责备道:“不过是一些酒鬼而已,你做做样子便好,何必如此拼命!” “殿下,你回来了……”花芳仪醉眼惺忪地看向他,稍稍屈膝刚要行礼,却身子一软跌在他怀里。 雪雁眼珠一转,忙趁机说道:“殿下,还是赶快扶老板娘回去休息吧,奴婢这就去准备醒酒汤!”说着,她向贝小贝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识趣地匆匆离去。 “殿下,我头疼。”花芳仪瘫软在羽枫瑾的怀中,轻轻阖着眼,喃喃细语着。 羽枫瑾见四下无人相帮,只好将她拦腰抱起,打开她卧房的房门,将她轻放在熏好的帐子里。 “你好好休息吧。”羽枫瑾安顿好她转身欲走,右手手腕却被死死拉住。 “殿下,别走!” 花芳仪婉言哀求着,可一张口酒意就上涌,她又不得不跑到窗边呕了起来。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下,弄花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 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羽枫瑾终是于心不忍,便添了一杯清茶送到她面前:“喝点茶解解酒吧。” 呕吐渐渐止歇,花芳仪半遮着自己的面,接过茶水来漱了漱口,才贴着墙壁疲软地坐在软榻上。她随手掀开身旁的琉璃灯盏,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忽明忽暗的火光,跳跃在她苍白的双颊上,那表情像是在笑,可眼角却又挂着几滴泪珠。 “我失态了,让殿下见笑了。”她说话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却自带一种蛊惑的味道。 “你以前从不这样。不是你说的,万事不需过心吗?”羽枫瑾一甩长袍在她对面坐下,责备的声音有些低沉。 “是呀。”花芳仪好似无聊似的漫应了一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才软洋洋地说道:“别听雪雁胡说,大家不过是想和王爷的女人喝一杯罢了,都是别馆的老主顾了,我怎么忍心拒绝呢?” “本王的女人?”羽枫瑾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意。 “能让王爷一掷千金盘下这座销金窝的女人,自然该是王爷看中的女人——世人总是会有这样的念头。可惜我啊,平白担了这个头衔,倒有些名不副实了。”花芳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声音里含混着自弃的味道。 “何必在乎世人的眼光。”羽枫瑾斟了一杯茶,浅抿了一口,又补充道:“不过,如果你觉得困扰,我就送你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花芳仪用一根手指沿着玉杯的边缘慢慢划着,将沾在上面的胭脂一点点晕开。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浅笑:“我出身风尘,就只会做这个。真叫我闲下来像普通女人那样,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我未必能受得了。能为殿下守在这里,寻觅你要找到的人,才是我最想做的事。” “辛苦你了。”除了这句话,羽枫瑾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当他可以离宫建府时,就准备建立一个这样的地方:能够自由地和各路人马见面,却不会引起渝帝的怀疑,甚至不被他发现。 于是,在出身风尘的花芳仪的建议下,潇湘别馆便落成了。而富有美貌和智慧又擅长酿酒的花芳仪,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个别馆的老板娘。 不知她是真的热爱这个身份,还是深爱着羽枫瑾。总之,她从此便一心扑在别馆的经营上。 在钻研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后,她研究出了数十种独一无二的美酒,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潇湘别馆也随之成了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 而有关花芳仪和羽枫瑾之间的暧昧传言,也从此甚嚣尘上。从未被证实过,也从未被否认过。燕荣“风流浪子”的名号,也是从那时起才传开的。因为燕荣需要变成这样的人,在与别人交往时,才不会引起渝帝的注意。 因此,羽枫瑾感激花芳仪付出的同时,也对无法回应她的感情而觉得亏欠。 “殿下,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遇的吗?”花芳仪抬眸看着他,神色迷蒙而幽暗。 “当然。”羽枫瑾垂眸浅抿了一口清茶,幽幽叹道:“怎么可能忘了呢。” 断断续续的思绪,随着铜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一路飘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奉渝帝之命,他负责清理京城周边几个乡镇猖獗的地下赌坊。当他和燕荣踹开一家赌坊的大门时,看到一位惊恐万分、梨花带雨的少女,正被当做赌注一样放在赌桌上。 所有赌徒都兴致勃勃地围了过来,虎视眈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开始下注:赢的人便可以撕去她身上的一片衣衫,也可以抚摸一下她的肌肤。 不知道赌局已经进行了多久,当羽枫瑾和燕荣冲进去的时候,花芳仪已是衣不蔽体,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满是罪恶又肮脏的黑爪印。 当羽枫瑾一声令下,燕荣便带着护卫将里面的人全部逮捕,他则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花芳仪的身上,抱着她离开了那座魔窟。 后来,在得知她从小无父无母已无处可去时,羽枫瑾便将她留在身边,做了一名贴身照顾自己的婢女。再后来,他盘下了这个潇湘别馆,花芳仪又成了这里的老板娘。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花芳仪对他有了异样的感情,可他因无法回应所以只能一直故作不知。 “殿下。”花芳仪星眼流波,神情妩媚:“我自幼被卖入青楼,十七岁那年,老鸨因为烂赌,便将我放在赌桌上当作赌注。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我哪有今日的安稳生活?所以当下我就下定决心,此生此世要侍奉在殿下左右,不离不弃!虽然我知道,殿下对我这么好只是可怜我……” 可怜?仅仅是可怜吗?或许还有些别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她所有真相。 羽枫瑾黯然叹了口气,声音也柔和下来:“当初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救了你,可这么多年下来,终究是我亏欠了你……” 花芳仪缓缓伸出手,试探着触碰羽枫瑾放在桌上的手。可羽枫瑾却先知先觉似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让花芳仪扑了个空,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殿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风尘女子,我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有所不同?”一双盈盈妙目盯着他,可花芳仪的心中却又悲又怕。 悲的是她知道答案,怕的是亲耳从羽枫瑾的口中听到。 羽枫瑾的眉间微微抽动了两下,才缓缓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这与身份无关。” “果真如此吗?”花芳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垂眸轻声笑道:“如果我的义父也是一名大将军,殿下就会对我与别不同吧。说不定,还会因此喜结连理呢!” 羽枫瑾的表情有些莫测,对于这个问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当他喝完了半杯残酒,才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前脚刚迈出门,花芳仪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羽枫瑾回到自己的睡房时,燕荣还在熟睡中。他本就一身疲惫,却被花芳仪搅乱了心思,一时还难以入睡。觉得屋内有些闷热,便随手打开了窗子,又拿了一杯热茶凭窗远眺。 潇湘别馆已经结束了营业,门口的灯笼也被熄灭。四下里一片漆黑,整条街都好像消失了一般,让他恍若身置在梦境之中。 唯有一株微弱的灯光,从街对面一个窗子里传出。随后一抹纤细的身影,也抱着酒坛走到了窗前,对月独酌起来。 是她! 虽然光线不明亮,可好在距离不远。居高临下的羽枫瑾还是一眼就认出,窗前的那抹倩影正是鹿宁。 这么晚了,她也没睡?难道也是在为什么事烦忧吗? 羽枫瑾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对街对面的一切产生了兴致…… 而另一边,鹿宁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干脆起来喝两杯。她离开绣楼走到第四进院,被一阵呼和之声吸引了注意。 这么晚了,还有人没睡吗? 她怀着好奇心寻声走过去,正瞧见一个瘦高的男子正赤膊在月下练武。月光照在他精壮的身躯上,手中的朴刀在暗夜中画出点点银花。 “平四?”鹿宁认出院中人,试探着叫出声。 “少帮主?”平四又惊又喜,连忙收起朴刀,迅速捡起地上的衣衫穿了起来。 “您……您怎么在这里?”他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汗,一时有些窘迫。 “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没打扰你吧!”鹿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冒失。 “没、没打扰。”平四挠了挠头皮,神色有些不安。 “如果你练完了,我请你喝酒吧!”鹿宁拍了拍手中的酒坛,向他莞尔一笑。 平四猛地一怔,然后抱拳拱手道:“平四愿意陪少帮主小酌几杯。” 二人走到小花园中在石桌两侧坐下,平四找来两个碗,分别倒满了酒,将一碗递给了鹿宁。 “好、痛快!”鹿宁满饮了一碗,由衷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少帮主,你这么晚也睡不着,是不是……有心事?”平四小心观察着鹿宁的神色,轻声问道。 “嗯。”鹿宁点点头,说出来的声音有些缥缈:“刚接下帮主之职时我还信心满满,可现在我却有些迷茫了。我在想或许就不该来当这个少帮主,因为我的到来才让本来团结的马帮,弄得现在四分五裂,兄弟间反目成仇了……” “这不是少帮主的错!”平四急忙解释道:“这话或许我不该说。不过,勾心斗角、争名逐利的症结在马帮早就存在了,只是老帮主一直没来盛京,才不知道真相罢了。就算今天来的不是少帮主而是其他人,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六章 满园蔷薇一院香(一) 知道平四是在安慰自己,鹿宁苦涩一笑,拿起酒碗碰了碰他手中的碗,却什么都没说,显然平四的话并没让她宽心。 看着她一碗又一碗地喝着闷酒,平四几番斟酌后,才道:“少帮主,恕我直言!马帮虽然现在仍是江湖第一,却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时。如果再不力挽狂澜,怕是日后也只能和鬼神部队一样,成为江湖传说了……” “此话怎讲?”这句话成功引起了鹿宁的注意,她已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平四喝了一口酒稳了稳心神,才正色道:“因为老帮主的缘故,马帮这么多年都远离朝堂,始终游走于江湖之上。可今日不同往昔,无论士农工商,哪怕是佛寺和道观,都离不开朝廷的庇佑。说句实在的,现在江湖上哪个商号的背后,没有朝廷中人的支持?马帮本就树大招风,如果再不为自己找个靠山,怕是早晚会被其他商号吞并甚至消灭啊!”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朝廷关系错综复杂,我现在还一时难以抉择。而且……”鹿宁又猛灌了一口,才说出自己的担忧:“我担心这样做……会违背义父的初衷……” “少帮主不能这样想。”平四急忙说道:“时移世易,少帮主要想有一番作为就必须不落窠臼才行!” 鹿宁听得聚精会神、频频点头:“你说得不错!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翊王殿下!”平四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人品,他都是万中无一的选择!更何况,他现在向咱们投来了橄榄枝,我们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只要有了他的支持,马帮从此便能在盛京站住脚!” 听平四分析得头头是道,鹿宁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番话不但打消了她的所有顾虑,还让她对盛京分号的未来,有了新的打算。 一直郁结在心的问题被解决,鹿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她与平四在月色下豪饮了一番,才各自睡去。 下了一夜的春雨,一觉醒来时,红日照着窗纱,街上已有人在叫卖杏花。院中红花多姿、绿荫繁茂。黄莺闪动着翅膀迅速穿梭在园林之间,清脆的啼鸣声不绝于耳。 鹿宁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连忙起来梳洗打扮。今日,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爽约了。 先把帮内的事务都安排妥当,她赶往潇湘别馆。中午时分,别馆内的人大多都在睡觉,灯也没有点起来,整个别馆黑洞洞的安静极了。 唯有贝小贝早早守在门口,看到鹿宁前来,他立刻摆出招牌式的笑脸,一边打着千儿,一边殷勤地将她迎进门去。 鹿宁在桌前翩然落座,贝小贝满面堆笑地问道:“鹿帮主,中午想吃点什么?” 鹿宁微微一怔,反问道:“怎么,不等着殿下来了再安排吗?” 贝小贝欠着身子,笑道:“殿下说,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鹿宁微微一笑,干脆地说道:“那就支个锅子吧,你们也省事儿!酒的话,就来你们的那个羊羔酒吧!” “好嘞,您稍坐!酒菜马上就好!”贝小贝打了个千儿,便躬身挑帘退出。 鹿宁双手支着腮,悠然望着窗外的美景:这里连着一个小花园,桃花开满了庭院,桃花桃叶相互交杂乱纷纷的,花儿吐出了新红的叶儿,翠绿如碧。 艳阳高照,透过如火似荼的桃花,映红了她的芙蓉面。她心中霎时愉悦起来,唇边慢慢绽开一抹笑意,双颊上嵌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殊不知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也在看着她,眸光中竟漾出春水般的温柔。羽枫瑾在楼梯上驻足,不忍去打扰这迤逦之景。 很快,几个小厮端着铜锅回来小心地放在桌上,又将菜码和美酒一样样送了过来。 一桌子的美酒美食,让鹿宁将目光从春光中收回。食物还好说,可美酒的香味让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实在受不住诱惑,她还是端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连连惊呼道:“好酒!” 站在楼梯上观望的羽枫瑾会心一笑,终于迈开了步子走下去。他是怕自己再不出现,鹿宁会一杯又一杯将自己灌醉了。 一串清脆的珠帘声响起,鹿宁侧目望去,只见羽枫瑾身着一袭淡雅宜人的青色锦袍,风度翩翩地挑帘而入。 鹿宁脸泛红霞、微带酒晕,眼波流转之际轻唤了一声:“殿下,今日我可没爽约,您却来迟了”。 羽枫瑾撩袍在她对面落座,温柔的一笑,说道:“方才看了会儿美景,看得呆住了,竟忘了过来赴约,抱歉、抱歉!” 鹿宁径自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递给他,笑吟吟地说道:“我们江湖中人个性豪爽,既然来迟了,就要自罚三杯!殿下,请吧!” 羽枫瑾微微一笑,随即伸手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好,殿下爽快!”鹿宁嫣然一笑,立刻端起酒壶,又为他斟酒一杯。 珠帘又被挑起,一抹紫色的倩影翩然而入,瞧见羽枫瑾正与鹿宁举杯共饮,不由得大吃一惊。 “殿下!”她扶着珠帘站在门口,瞪着二人惊呼出口。 “老板娘来了,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吧。”鹿宁喝得有些上头,瞧见她来了便立刻招了招手。 花芳仪刚要走过去,却发现羽枫瑾正在极慢地喝着杯中酒,始终没看自己一眼,也没说一个字。 她咬了咬唇,识趣地说道:“鹿帮主是殿下的客人,你有什么需求随时吩咐,奴家就在外面伺候着。” 她微微欠身刚要离开,一直不说话的羽枫瑾终于开口了:“芳仪,把今年的新酒再送来几坛。今日,本王陪鹿帮主喝个痛快!” 花芳仪手上微微用力,差点把珠帘上的珠子拽下来,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确定……是要酒吗?” 羽枫瑾偏过头看着她,淡淡笑道:“今天本王高兴,自然要不醉不归,去拿酒吧。” 花芳仪没再说什么,而是愤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珠帘相撞之声。 望着花芳仪离去的背影,鹿宁觉得有些尴尬,便试探道:“芳仪姑娘如此放心不下,为何殿下不叫她一起过来坐,我不介意殿下带着红粉佳人一起赴约。” 羽枫瑾却神色未动,提起酒壶缓缓斟了杯酒,淡淡道:“鹿帮主误会了,芳仪和本王只是朋友,不是什么粉红知己。” 这句话让鹿宁微微一怔,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咕嘟咕嘟,铜锅里的水开了,恰好掩饰了当下的尴尬。 鹿宁暗暗松了口气,忙笑道:“离开南疆后,好久没吃过锅子了,今日既然是殿下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她夹起一块羊肉拨到沸腾的水中,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沸水中的红肉渐渐变白。 羽枫瑾见她目光炯炯、浅笑盈盈,唇边不禁浮起一抹微笑,也夹起一块肉放进锅里,柔声道:“都是特地为你准备的,鹿帮主千万别客气!” 羊肉很快浮了上来,鹿宁也不客气,直接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嚼了几下,然后从胃里发出了一声赞叹:“天啊!真是太好吃了!” 吃了几口,鹿宁放下筷子,再举杯敬向他:“前两次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我爽约,小女子自罚三杯,请殿下见谅!”说着,她端起杯一饮而尽,随后向他盈盈一笑。 或许是肚子里暖了,鹿宁也活跃起来,她看到羽枫瑾只是在慢慢地喝着酒,连忙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催促道:“殿下您也吃啊!如果您不喜欢吃羊肉,可以放些别的!春天吃锅子最舒服了!” 羽枫瑾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不亏是江湖中人,经历了昨日那么性命攸关的事,鹿帮主今日还如此精神矍铄,果然不简单!” 听到夸奖,鹿宁粉颊微微一红,羞涩地说道:“昨天的事的确九死一生,实在太过惊险了!说来,我还没有谢过殿下呢!” 说着,她斟了一杯酒敬向他,恭敬地说道:“殿下,我还得敬您一杯,昨日多亏您的机敏和临危不乱,才能让大家平安脱险。说来惭愧,我身为江湖中人应该更警觉才对,没想到昨天竟那么容易就上当了……” 羽枫瑾轻轻抿了一口酒,轻叹道:“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从昨天的行动设计来看,背后主使应该是很了解鹿帮主的人,才会利用你的善良来诱捕你。所以无论你多小心,最后还是会上当的。” “哎!说来说去,还是我御下无方啊!”鹿宁倒了一杯酒猛灌下肚,突然低垂了目光,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我常常在想,如果不是我来当这个少帮主,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也许我当时就不该接下来这个重任,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羽枫瑾沉吟少许,又问道:“恕在下唐突。既然老帮主还在世,为何急于要将帮主之位交于你?鹿帮主身为女子年纪又轻,要管理这么大一个摊子,未免辛苦了些。” 鹿宁垂下眼睑,面露难色地轻声说道:“我本来对权力富贵,都没什么野心。可义父对我不但有救命之恩,更有养育之情。他老人家如今年事已高,没有精力再管理帮中事务,更不适合长期奔波。所以,我唯有硬着头皮顶上来了!” 羽枫瑾的眸光一闪,又道:“如果老帮主没有早早归隐,想必此时早已飞黄腾达了。” 鹿宁浅饮了一杯,幽幽笑道:“许是对朝廷寒了心吧,这其中的恩恩怨怨,也难说得很。义父不曾提起,我也不敢去问。” 羽枫瑾话锋一转,又道:“本王久闻老帮主的威名,心中甚是敬佩,可惜至今无缘见上一面。” 鹿宁托腮望着窗外的桃花,神色间漾起淡淡的哀伤:“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羽枫瑾刚要进一步询问老帮主鬼力赤的事,没想到一阵珠帘之声响起,花芳仪抱着一坛酒,再次挑帘而入。 “这是我私藏的桃花酿。今日既然鹿帮主肯赏脸前来,这坛就算我请客。” 说着,她敲开了酒坛的泥封,一阵浓郁的酒香迅速弥漫了整个包厢。 羽枫瑾眉毛一动,淡淡道:“芳仪有心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七章 满园蔷薇一院香(二) 鹿宁听到是私藏的酒,立刻双眼放光:“多谢老板娘美意!不如你也坐下来喝几杯吧!人多一些才更热闹啊!” 她再次发出邀请,却发现花芳仪一直瞥向羽枫瑾,而羽枫瑾则沉声不语地坐着,紧抿的唇线有些紧绷。 花芳仪的眸中闪过一丝苦闷,不甚在意地说道:“待会儿别馆就要开门营业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忙,这次就算了吧。” 鹿宁觉得有些尴尬,昂斟了一杯酒敬向她:“多次受到老板娘的款待,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我敬你一杯,聊表谢意!”说罢,她便端起杯来,仰头而尽。 花芳仪淡淡一笑,拿过一个杯子,也自斟自饮了一杯:“像鹿帮主这般豪气、爽快的女子,还真是世间少有。难怪殿下会对您另眼相看。若我是男子,说不定也会为鹿帮主着迷呢!” 说罢,她有意无意地瞥向翊王,却见他容色逐渐冷峻。鹿宁放下酒杯,双颊已染上两片红晕,有些手足无措。 “芳仪,本王和鹿帮主还有事要说,你先退下去吧。”羽枫瑾的声音还是如此温和,可口吻却透着一股威严。 花芳仪知他就要动怒了,便翩翩一福身立刻转身离去。 待她走远,鹿宁才端详着羽枫瑾,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芳仪姑娘……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我怎么觉得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好像就在对我生气?莫不是我哪里得罪过她?” “鹿帮主别放在心上,芳仪喜欢使小性儿却没有恶意。有时,她对我也会冷嘲热讽一番。”羽枫瑾漫不经心地解释着,又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她碗中,又道:“说了那么多老帮主的事,不如说说少帮主你自己吧!” “我?”鹿宁微微一怔,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我有什么可说的?” 羽枫瑾淡淡一笑,开口问道:“不知鹿帮主此次在盛京能呆多久?” 鹿宁想了一下,才说道:“身为少帮主,又是上任之初,自然要去每个分号巡视一番。盛京分号是第一站,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做盛京总管,就该启程去下一站了!” 她说得很轻松,也十分合理。可不知为何,羽枫瑾的表情却有几分僵硬,一股焦躁的情感涌上胸口,他忍不住追问道:“那你现在可找到合适的人选?” 平四的脸一下子跳出来,鹿宁莞尔一笑:“已经有些眉目了。” “这样也好,即便再伶俐的人第一次做事也难免手忙脚乱,有人能从旁协助自然就会好得多。”羽枫瑾觉得这话有些言不由心。 “但不知,鹿帮主的下一站会去哪里?日后可还会再回来?”话一出口,羽枫瑾就有些自责:这是什么冒失又愚蠢的问题! 鹿宁似乎并不觉得唐突,认真思考了一下,才苦笑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回来了吧。我自幼长在南疆,对京城纷乱复杂的时局实在力不从心。所以才决定将这里交给更适合的人。” 羽枫瑾细细咀嚼着她的话,见她神色不定,便温柔一笑:“本王倒觉得,鹿帮主比别人更适合。你所缺的无非是经验罢了,不过这一点不足却很容易弥补。” “哦?如何弥补?”鹿宁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嘴角嵌笑。 “只要鹿帮主能找到志同道合者并肩协作,你在马帮内的地位将无可动摇,马帮也前途可期。”羽枫瑾面带淡淡的笑意,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聪慧如鹿宁,立刻明白这是羽枫瑾在向自己抛来橄榄枝。她不疾不徐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沉吟着说道:“殿下说的道理我懂。实不相瞒,入京之后一直有朝中的官员前来拉拢,却都被我一一推辞了。” 羽枫瑾诧异地扬了扬眉,问道:“哦?鹿帮主明知道此事的重要,为何又要将那些示好的人拒之门外?” 鹿宁把玩着手中的空杯,略有深意地说道:“我们江湖中人,骨子里都有些傲气。虽然知道在京城中,有个照应才是万全之策,却也不愿随意攀附权贵。而且,江湖人都是真性情,讲究以心相交。若朋友对我们真心相待,我们便能豁出命去。可放眼盛京城中,却再也找不到像殿下这般,真心看重马帮,愿意在危难时候出手相帮的朋友了!”说罢,她一双妙目凝着他,似乎在等他的答复。 羽枫瑾登时会意,他双眸中闪过一抹喜色,举起酒杯敬向她:“能和马帮成为朋友,是本王的荣幸!” 听到这话,鹿宁双眸放光,她连忙举杯回敬:“能与殿下并肩作战才是马帮的荣幸!往后殿下有什么事需要马帮做的,马帮一定鼎力相助,只要殿下能保马帮一方平安!” 羽枫瑾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好,一言为定!只要马帮不犯下谋逆这样的滔天大罪,本王一定保你平安。” 说罢,二人纷纷仰头一饮而尽。随即,端着空杯相望了片刻,便畅快一笑。话说开了,加上鹿宁的豪爽和开朗,酒席间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鹿宁的酒量很好,几乎每一杯都是一饮而尽。喝了半天的酒,她粉颊晕红却只有浅浅的醉意。羽枫瑾喝得很慢很慢,还未等喝醉酒意便散了。 两个人推杯换盏、交谈甚欢,从日头高照一直到日落西山,不知不觉中已在别馆中坐了大半天。 包厢外渐渐喧嚣起来,酒客们络绎不绝地进门来,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即将拉开序幕,二人在包间内说说笑笑,浑然忘却了时间。 直到珠帘再次响起一阵碰撞之声,一抹紫色的身影飘进门来,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殿下,还要再添酒菜吗?外面的客人渐渐多了,我怕下面的人忙起来会照顾不周,所以现在来问问。”花芳仪向羽枫瑾欠了欠身,柔声问着,幽怨的眼神却时不时地瞥向一旁的鹿宁。 羽枫瑾望着鹿宁,微笑着问道:“鹿帮主还想添些什么吗?千万别客气!” 被花芳仪盯得有些不自在,鹿宁忙说道:“不必了,我已经吃饱喝足了。”说着,她缓缓站起身来,向二人抱拳拱手道:“多谢殿下款待!今日出来得太久了,我这便回去了,告辞!” 羽枫瑾看出她的局促,也连忙站起身来,柔声道:“夜已深了,我送鹿帮主回去罢。” “这就不必了吧。”听到这话,鹿宁明显感到花芳仪脸色一黯,便连忙推辞道:“不过就是对街而已,我走两步就到了!就不劳烦殿下了!” “无妨。”羽枫瑾走到门口一手挑起珠帘,一手比了个请:“今晚夜色正好,本王正好要去散散步,顺便就将你送到门口吧。” 听到这话,鹿宁也不好再推辞,只能向花芳仪抱歉地拱一拱手,便逃也似地钻出包厢,急匆匆地走出门去。就在她刚踏出门时,忽然听到背后飘来一句话:“殿下,这么晚了还去散步吗?要不要我陪您……” 随后便是羽枫瑾当断则断的声音:“不必了。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别馆吧。” 鹿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传来。短短几次相处,她已经摸清了二人之间的关系。虽然她不明白花芳仪对自己的敌意因何而来,却不愿意被卷入这段感情旋涡之中。 月上中天,皎洁温柔,盛京城被映得一片平静与祥和。一阵夜风袭来,仍带着微微的寒意。 “殿下!”一声轻唤从背后传来,羽枫瑾驻足回眸,只见花芳仪抱着一件银丝斗篷,莲步依依地跟出来。她将斗篷仔细地披在羽枫瑾的肩上,娇声嘱咐道: “虽然是春天,可夜露寒重,还是披上一件斗篷为好,以免着了夜间的寒气。” 羽枫瑾轻声一笑,说道:“不过是一条街而已,哪就那么娇气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待花芳仪为自己穿好斗篷后,才转身将鹿宁送到庄楼门口。 “殿下请留步吧!”鹿宁在门外驻足,向他拱手拜别。 羽枫瑾抬头看了看夜色,忽然微笑道:“今晚夜色如此撩人,想必逐光湖的景色一定极美。鹿帮主来京这么久,应该没见过逐光湖的夜景吧?” 鹿宁微微一怔,她明白这是翊王在邀请自己同游。她迟疑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穿过羽枫瑾看向街对面,见那里已不见花芳仪的身影,才稍稍松口气。 她唇边浮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听殿下说得我都心动了。既然如此,不知殿下是否介意我与您同行?一起去瞧瞧这座‘不夜之城’的夜景。” 羽枫瑾微微一笑,拱手为礼:“能与鹿帮主同游是本王的荣幸。请!” 鹿宁再次确认了街对面才与他转身离去。她不知为何自己明明没有旁的心思,却像做贼一样防着花芳仪。不过,她接受翊王的邀约并非单纯为了赏月,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确认。 二人并肩沿着喧嚣的大街往逐光湖边走去,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虽然入夜后的气温骤降,却仍挡不住百姓们在晚饭后,走出门赏月的心情。 一阵冷风吹过,鹿宁搓着手苦笑道:“还是芳仪姑娘想的周到,早知我也该回庄楼里,取件披风再出来的。”刚说完,她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羽枫瑾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柔声道:“一会儿到了湖边会更冷,小心别着凉了。” 一阵温暖的幽香袭来,鹿宁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他温暖的眼睛,还有唇边真诚的笑意,顿时觉得如沐春风般,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她抓着斗篷上华贵的狐狸毛,微微低垂着眼睑遮住眼中的慌乱,轻声喃喃道:“殿下将斗篷给了我,您就不怕着凉吗?而且……芳仪姑娘若是知道了,怕又该生我的气了……” 羽枫瑾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本王是男子本就不怕冷,穿不穿的也不打紧。你是女子,要多加注意保暖才是。” “谢谢。”鹿宁也不再推辞,继续和他并肩往前走去,此时她倒是很庆幸,夜月无光,羽枫瑾看不到她脸上娇羞的红云。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八章 满园蔷薇一院香(三) 逐光湖边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几艘渔船停歇在岸边,船头上的灯火如豆,水中的圆月好似一颗明珠般剔透。 岸边并排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看着湖面上粼粼的波影,心中平静得没有一丝褶皱,倍感惬意。 鹿宁骋目远眺,不觉由衷地叹道:“在南疆生活的时候,就常听人提及盛京的繁华。可真到了这里才发觉,自己的想象有多么贫瘠!” 随即,她伸开双手深深地吸了口气:“而我更想不到的是,这样繁华美好的背面,也是我意想不到的危险和腐朽。盛京!还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啊!” “盛京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有些人拼命地想挤进来,有些人却拼命地想逃出去……”羽枫瑾幽幽的盯着远方,清澈的眼眸忽然有些浑浊。 “繁花之下,落花成冢。”鹿宁白净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莫名的忧愁:“京城的盛名常常伴随着秽闻,总是勾着人们的好奇心,让人忍不住想来一探究竟。” “秽闻?”羽枫瑾回了神,脸上浮出一个笑容。 看出他被自己勾起兴趣,鹿宁盈盈一笑,继续说道:“在南疆闲来无事常与兄长去茶馆听书,偶尔有些说书先生会提起盛京的秽闻,心中一直十分好奇,却不知这秽闻是真是假。” 羽枫瑾挑了挑眉,微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鹿宁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徐徐说道:“我就听过一个离奇的故事:听说渝帝登基之初便迎娶了北渝第一美女柳南烟。不过,据说这位美女曾有婚约在身,渝帝为了安抚她的未婚夫,便以功名相许才得以平息……” 说到这里,她特地顿了顿,小心地观察着羽枫瑾,却见他眼神微微一敛,表情有些异样。可他没有开口阻止,鹿宁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个柳南烟入宫后被封为萤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谓荣光无限。可故事往往都会峰回路转,就在她最受宠的时候却被突然打入冷宫。渝帝不但赐死了所有服侍过她的宫人,还将有关她的一切都从史册中抹去,仿佛此人从未存在过。有人说柳南烟最后病死在冷宫,也有人说她被渝帝亲手杀害,还有人说……她损毁了自己的容貌,和一个老嬷嬷调换身份,带着一个女婴逃离了宫中……” 说完,她再次看向羽枫瑾,他此时的眼神已有些冷,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鹿帮主,盛京不比外面,这里处处都布满了皇上的眼线,随意提及这样的秽闻,会找来杀身之祸的。”许久,他的薄唇间才吐出这句话。 鹿宁蹙了蹙眉,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略感失望:自从听过顾之礼那个“故事”之后,尽管她拼命地告诫自己,绝对不能相信这样的信口开河,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探索得更深。本想着既然和翊王羽枫瑾结成同盟,便能从其口中探听一二。没想到,羽枫瑾竟如此讳莫如深。看来,她还得另辟蹊径了。 “本王……见过她。”羽枫瑾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刺破了湖边凝滞的空气。 “什么?”鹿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是谁?” 羽枫瑾眺望着湖面月色的倒影,从侧面看过去神色有些冷漠和怅然:“本王还是孩童的时候,一直生活在紫微城里,有幸见过那位娘娘。” “她……是什么样的人?”鹿宁的语气有些迫切。 羽枫瑾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她的脸,淡淡一笑:“她性子很安静,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甚至连给太后请安都不愿意出现。本王也是偶尔在御花园见过她,在湖边呆坐着喂鱼。不过,她看上去清冷却是个温柔的人,每次见到本王都会拿来糕点给我吃。” “还有吗?”鹿宁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脑海中已有了些许画面。 “她很美。”羽枫瑾的声音渐渐温柔起来:“是本王见过最美的女人。可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总是穿着素色的衣裙,带着简单的发誓,在那个百花争艳的后宫里有些特立独行。而且她很痴迷佛教,本王每次见到她,她的手中都拿着一本佛经,看得如痴如醉……” “佛经……”鹿宁喃喃自语着,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颈间的那颗佛珠。心中不觉诧异:难道仅仅是因为萤妃笃信佛教,才会把一颗佛珠放在自己的身上吗?还是说,这颗佛珠本身另有含义? “总之,她是个让人见之不忘的女人,是一位活在宫中的仙女。皇帝的宠爱、妃嫔的嫉妒、宫中的寂寞、亲人的背叛,她统统都选择视而不见。仿佛这世上,没什么能让她哭,也没什么能让她笑……”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发出一声轻轻的赞叹。 鹿宁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叹道:“原来,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都是真的,那后来呢?她果真死在冷宫了吗?” 羽枫瑾的眼神忽然一闪,沉吟稍许,才道:“她的确是在一夜之间失宠的。可具体的原因渝帝始终没有透露过。她被打入冷宫后,本王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毕竟冷宫那种地方人人避之不及,又有谁会去看她呢!不过,她的死讯是在入冷宫后一年才传出。渝帝一点悲伤都没表现出来,反而不耐烦地命人将她草草下葬。一代美人就此陨落,世间只留她的些许传说……” “那她……可有生过孩子?”鹿宁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羽枫瑾顿了顿,才开口道:“渝帝膝下仅有一子,其母却不是萤妃。如果萤妃果真如传言那般诞下过婴孩,这个孩子却没有出现在宫中,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孩子或许就是害死她的原因!” 鹿宁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双拳也暗暗捏紧。此时她的心情十分复杂:顾之礼的话她可以不信,可翊王的话又让她不得不信——自己和这个萤妃是血脉至亲。 萤妃的故事凄美得令人叹惋,她知道自己应该为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而痛哭流涕,可她整个人都是麻麻的,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心里乱糟糟的,想哭又哭不出来,想发脾气却没有一点脾气。 “说来也很巧。”羽枫瑾紧紧盯着鹿宁的脸,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第一次见鹿帮主时,就觉得你与萤妃有几分相像。当时,本王还真以为,鹿帮主与萤妃有血缘关系呢。” 鹿宁猝然一怔,继而假笑道:“是……是吗?天下长得相似的人比比皆是。我哪有那个荣幸,能和萤妃娘娘攀上亲呢。” 她的神色慌乱被羽枫瑾尽收眼底,却没有急于揭穿,而是别有深意地说道:“不过,鹿帮主还是小心为好。你的这张脸若被皇上瞧了去,怕是会大祸临头了!” 鹿宁微微打了个寒颤,低声问道:“整个盛京城中,见过萤妃的人多吗?” “不多。”羽枫瑾话锋一转,又道:“皇上的妃子他人怎会轻易见到,所以只要不被皇上瞧见,鹿帮主暂时是安全的。不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鹿宁淡淡一笑,拱手道:“既然咱们日后是一条船上的伙伴,就没什么话是不能讲的。殿下但讲无妨!” 羽枫瑾深深看她一眼,沉声说道:“毕竟是宫中的秘密,鹿帮主对这个故事的好奇心要适可而止,切不可随意与旁人提及,即便是马帮中的人也不可。这件事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马帮就要大祸临头了,你明白吗?” 鹿宁咬了咬唇,温顺地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提醒。我记下了。” 一阵夜风刮过,湖面上月亮碎成一盘珠玉,风过后,珠玉又聚在一起凝成冷月,却比方才缺了一角。 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二人在微有月明的路上折返回去,可回去的脚步却比来时要慢了许多,也不知是舍不得凄美的月色,还是不舍这岁月静好。 冷风比方才还大了一些,羽枫瑾的斗篷很大,恰好将身材苗条的鹿宁裹在里面,她倒也不觉得冷,可羽枫瑾却传来几声隐隐的咳嗽。 鹿宁故意擦了擦脸上的喊,一边解开斗篷,一边说道:“走了一路我现在热得很。还是殿下披上斗篷吧,免得着凉!” 谁知,羽枫瑾却一把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好好穿着,听话!” 这句话仿佛有种魔力,让一向豪爽的鹿宁竟不敢再反抗,又重新系好了斗篷。 自己这是怎么了?鹿宁心中也有些诧异,她总觉得在羽枫瑾的温文尔雅之下,藏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和强势,会让她常常不明觉厉。 月亮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或许是不想让鹿宁听到自己的咳嗽声,羽枫瑾加快了步子走在了前头。 鹿宁裹着温暖的斗篷,在泛白的路上踩着他的影子,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二人回去的一路上,也没说上几句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声咳嗽,随风传入鹿宁的耳中,她的心中似乎有一股复杂的情绪,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不知走了多久,街上又开始喧闹起来,原来是回到了潇湘别馆,二人一前一后在庄楼门口驻足。 “多谢殿下今日的邀约,盛京的夜色果然名不虚传!”鹿宁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他,向他莞尔道别。 羽枫瑾接过斗篷,微微笑道:“既然鹿帮主说了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那咱们日后可要常来常往。别馆中的酒随时欢迎鹿帮主来品尝!” 鹿宁向他眨了眨眼,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在,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九章 狼狈为奸暗陈仓(一) 天气渐渐转暖,河边杨柳依依,燕子掠过河面带起一圈圈涟漪,蝴蝶伴着落花在树下翩翩起舞,盛京城好一派暮春之景。 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正沿街缓缓而行。看到马上趾高气昂的人,正是一脸麻子的平阳侯之子张亨,街上的百姓纷纷避让、唯恐不及。 盛京城内人烟稠密,大街上青石平铺,市肆繁华。穿过几条街道,眼前便是两条石路,因其笔直交叉所以人称「十字街」。 街的对面,耸着一座黄瓦粉墙的大院。艳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令人炫目。朱漆金钉大门的匾额上写着「御守司衙门」几个金字,门口左右各一座半人高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霸气十足。 御守司衙门门外,近百步之内都鲜有人迹,百步之外才有做生意的店家和往来的行人。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停在御守司门前,守门的两个衙役,立刻凶神恶煞的将其拦下。 张亨并未下马,而是睥睨着两个衙役,豪横地问道:「你们指挥使在吗?」 两个衙役相视一眼,冷声问道:「你是谁?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敢如此放肆?」 张亨歪着嘴冷冷一笑,昂首傲慢地说道:「快去告诉你们指挥使,金甲卫统领张亨来了,有一桩美事要和他说!」 听到张亨的名讳,两个衙役立刻收起嚣张的气焰,连忙派人进去通禀。 张亨得意洋洋地坐在马背上等着,百无聊赖之际,忽然注意到街角站着的一对男女:男子又高又瘦,一张铁灰色的脸,配着一身飞鱼锦服倒是十分扎眼。 张亨眯起眼仔细看他一眼,立刻便认出:此人就是上次,从自己手中救出翊王和马帮帮主的那个御守司衙役——阮浪。.. 想到当日他给自己的羞辱,张亨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恨得他咬牙切齿,攥着缰绳的手已青筋暴露。 愤恨的目光一转,落在阮浪面前的女子上,顿时眸光一亮:那女子长得乌云秀发、肌肤如雪、容貌十分出众。 女子和阮浪有说有笑、眉来眼去、行为举止甚是亲密,看样子不是夫妻便是情侣。 张亨暗暗骂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么美的女子,竟跟了这样一个男人,真是可惜了! 可随即,他眼珠一转,唇角微微扬起,脸上浮现一抹阴险的笑意。 前去通禀的衙役去而复返,邀他进去相见。张亨意气风发地跳下马来,将缰绳丢给二人,又瞥了眼街角的男女,才迈着四方大步神威凛凛地走进门去。 张亨刚一踏进门来,就被里面各种臭气混杂在一起的浊气,熏得捂住了嘴巴。因为御守司的衙门设计得十分巧妙——一进门并不是审讯的大堂,而是令人闻风丧胆、臭名昭著的诏狱。 一条狭长的走廊,两旁是数十个昏暗狭小的牢房。每一间牢房中都有十多名犯人,像牲口一样被挤在笼子里。 每个人都毫无生气、半死不活地瘫坐在地上。他们身上或大或小、或新或旧的伤口里,脓血混在一起正散发着腐败的臭味。却不知道和他们沾满全身的排泄物,哪一个更臭。 张亨拿出帕子堵住鼻子,他宁可把自己憋死也不愿被臭死。忽然间,他觉得脚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正在啃食他的靴子,他低下头去一看,立刻大骂了一声,忍不住跳起脚来将那鬼东西一脚踢远。 身旁的御守司冷笑着调侃道:「张统领可要小心了!诏狱的老鼠泛滥成灾,那些犯人身上的上,就是被老鼠啃食的!」 说着,便指了指一旁的监牢,张亨忍不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牢房中躺着一个瘦骨嶙峋、长发遮面的男子,他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多时。几只又肥又大的老鼠,正津津有味的啃食着他的尸身。 而被关在一起的囚犯们,却一个个面无表情、动也不动,似乎这一切和他们都没关系,亦或许他们正等待成为下一具尸体。因为这里对他们来说,死亡比活着会更幸福! 「***的不是人呆的地方!」张亨忍住腹中翻涌的酸水,狠狠地骂了一句,便放开步子急匆匆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他还未穿过这个修罗地狱,又被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各种刑具发出的阴森恐怖之声所惊吓。 「这是什么声音?」张亨猝然驻足,惊惶地四下张望着,这些恐怖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钻入他的耳中,他顿时冷汗直透后背。 两个御守司不屑地冷冷一笑:「还能有什么?自然是那些犯人在受刑的声音!怎么,带领千军万马的金甲卫统领,竟会害怕这种声音?」 张亨一脸恼怒之色,紧紧咬着牙根却没有说话。心中却怒骂道: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御守司的衙门要这样设计——将诏狱放在最外面,而把审讯的大堂却放在最里面。 因为但凡进到这里的犯人,除了变成尸体之外,是没有任何机会逃离这里的。而被送进来的犯人,在走过炼狱一般的长廊后,再去接受审讯,常常会不打自招。 张亨忍着不适和怒气,又跟着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之间,原本骚臭的空气中,竟混杂了淡淡的胭脂香。而回荡在长廊中的叫骂和哭喊声中,还夹杂了男女的调笑之声。 张亨登时眉头一皱,满心的鄙夷:他早闻王璟此人极度好色,却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搞这种龌龊之事。 御守司的两个衙役,推开两扇沉重冰冷的大门,一个阴森的刑讯室豁然出现在面前。王肃之子,御守司指挥使——王璟,正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将双腿舒服地搭在面前的书案上。 两位千娇百媚、花枝招展的女子正腻在他怀中,一边与他调情,一边喂为他喝酒吃点心。王璟就像没长手一般,任凭两个女子投喂,自己却动也不动一下。 张亨皱了皱眉头,刚要迈步走过去,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前面,竟宛如一场人间炼狱:一个满是污渍,四四方方的案子上,趴着一个赤条条的汉子,他的四肢被死死捆绑在案子的四条腿上。桌案旁的两个衙役,正挥着鞭子抽打着他,他身上很快遍布血痕,有些已深可见骨。 他口中肆意地叫骂着,将王璟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个遍。可王璟却享受着软玉在怀,丝毫不理会这个疯狂的囚犯。 一时间,哭声、骂声,掺杂着靡靡的歌声,让人听着毛骨悚然、全身发抖。 张亨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男子:他相貌猥琐、行为卑劣、无才无德,却能凭借着父亲的背景,爬到这个位置。 不,他并非是无一是处,起码他变态、残忍,对皇上表现忠诚,或许这些才是他能爬上来的理由! 反正像御守司这样的地方,不需要有大才之人,只需要他这样——残忍而忠诚的人! 张亨忽然对王肃和王璟这对父子心生起畏惧之情。沉吟半晌,张亨走向前去拱手施礼,轻声道:「王指挥使!」 王璟抬起眼皮瞥他一眼,冷哼道:「呵,原来是张统领啊。什么事能劳烦您大驾,到我这个又脏又臭、闻风丧胆的地方来?」 张亨挑了挑眉头,难得地大笑道:「这里的确又脏又臭,是个人都不愿意进来。可奇怪的是,这里同时也是皇城中最瞩目的地方!许多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可只有像王大人这样的不世之材,才配坐殿御守司,替皇上把好盛京的命脉!」 王璟猛地睁开眼看向他,眸光顿时一亮,忽然对这个会说话的人心生好感。他轻轻摆了摆手,两位腻歪在他怀中的女子立刻起身,飘飘然退出门去。 王璟从身旁拉过一个椅子,拍了拍座位,一努嘴道:「坐吧。」 张亨对他的无礼并不放在心上,也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翘着二郎腿,骄傲地迎上王璟审视的目光。 王璟摸了摸唇边的狗油胡,吊儿郎当地问道:「张统领大驾光临,有什么话就别藏着掖着了!省着影响我看戏!」 张亨冷冷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我有个天大的美事,要和王大人分享一下,就是不知……王大人是否感兴趣!」 王璟眼睛瞟向他,不耐烦地问道:「到底什么美事?我这人可没什么耐心!」 他的傲慢让张亨立刻拉长了脸,却只能暂时隐忍不发:「宫中的秀女大选就要开始了,这一批的女子可真是环肥燕瘦、各领风骚,是历届中最优质的!」 王璟忽然来了兴致,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笑问道:「哦,张统领是如何知道如此私密之事的?」 张亨身子往后一靠,得意洋洋地轻哼道:「因为这次是我负责送秀女入宫,而且检视这些秀女的都是我的人,所以我自然一清二楚!」 王璟放着光的双眼骨碌碌转了一圈,又笑着问道:「不知张统领方才说的美事,可与此事有关?」 张亨得意地笑了笑,遂微微倾过身子,在王璟的耳旁低声道:「只要王指挥使肯站在我这边,那这次的秀女,指挥使就能比皇上先看到。」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章 狼狈为奸暗陈仓(二) 他的傲慢让张亨立刻拉长了脸,却只能暂时隐忍不发:“宫中的秀女大选就要开始了,这一批的女子可真是环肥燕瘦、各领风骚,是历届中最优质的!” 王璟忽然来了兴致,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笑问道:“哦,张统领是如何知道如此私密之事的?” 张亨得意洋洋地轻哼道:“因为这次是我负责送秀女入宫,而且检视这些秀女的都是我的人,所以我自然一清二楚!” 王璟放着光的双眼骨碌碌转了一圈,又笑着问道:“不知张统领方才说的美事,可与此事......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章 狼狈为奸暗陈仓(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一章 狼狈为奸暗陈仓(三) 王璟得意地理了理唇边的狗油胡子,一脸得意之色:「张统领考虑得如何了?但凡投奔我们的,我们都愿意给他们锦衣玉食、高枕无忧!但凡和我们作对的,都是被剥皮的下场。你、还要继续与我合作吗?」 张亨眯着眼略一沉吟,还是向他伸出了右手,幽幽笑道:「今日王指挥使的一番话,让我张亨心服口服!从今儿起,咱们就是朝中最坚不可摧的联盟!」 王璟没有握手,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那咱们一言为定!张统领将秀女送来之日,便是他夏云卿滚蛋之时!」 张亨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想着自己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脸色顿时便拉下来,胸中怒火腾腾却敢怒而不敢言。 王璟却丝毫不顾他的不快,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枚青,摆了摆手,冷冷讥讽道:「你可以滚了!读书人都混成你这个窝囊样子,读书还有个屁用,还不如有个厉害的爹!」 听到这句话,枚青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恭敬地向二人深施一礼,才小心翼翼地退出门去,消瘦的背影如幽魂般消失在长廊尽头。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御守司衙门,春风迎面吹来却让他觉得心寒,头顶骄阳刚好却晃得他睁不开眼。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枚青有些恍然失神:寒窗苦读数十载一举夺得探花,从一个贫穷闭塞的小村庄,来到灯红酒绿的盛京,他原以为自己将在这里大展宏图,成为能够名垂青史的一名朝臣。 却不料,自打踏上盛京那一刻起,自己就已被有心之人盯上,还给了自己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加入他们,从此坐拥***厚禄,可以实现抱负;拒绝他们,将杳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毫无背景、初入官场的他别无选择,只能卖掉良心、任人摆布!他本来以为这很轻松,可当王肃开始把矛头对准他的恩师夏云卿时,他才开始后悔却已没了退路。因为他知道,夏云卿无法保护自己,而背叛王肃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他摇晃着单薄的身体,如行尸走肉一般往通政使司的衙门走去。来的时候是御守司的人将他带来,可回去的时候却没有人理他,他没有雇马车只能选择步行。 「枚大人!」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枚青讷然回首,瞧见一位白袍男子正骑着一匹白马疾奔而来,在他跟前稳稳停下。 待马上的男子跳到自己眼前,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惊呼出口:「你、你是……燕荣?」 燕荣爽朗地笑了笑,拱手问道:「我路过这里没想到竟碰到了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枚青低垂着眼睫,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来办点事,正、正要回衙门。」 「那正好。」燕荣拍了拍身旁的马儿,笑道:「我顺路将您送回去吧!」 对于初次见面的二人来说,这样的邀约有些突然,枚青摸不清对方路数,迟疑地说道:「这……这样没问题吗?不会耽误你吗?」 「耽误什么!」燕荣朗声笑道:「我不过是要换个地方喝花酒,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上马吧,衙门应该有很多公务等着处理吧!骑马总归要快些!」 听到这话,枚青也不再推辞,他在燕荣的搀扶下跨上马背。随后,燕荣也一跃跳上马背,一扥缰绳策马离去。 恰巧阮浪从外回来,看到燕荣和枚青共骑一马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可想着王璟只让自己盯着翊王而非燕荣,他也没放在心上。 听到王璟在找自己,阮浪立刻赶往刑讯室时,当他看到张亨也在时,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还未等他细想,王璟便将他叫了过去,把弹劾夏云卿的奏章递给他,并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阮浪听得脸色一变,忙拱手问道:「 大人,您……真要这么做吗?」 王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斥道:「废什么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问那么多对你没好处!」 「是!」阮浪恭敬一揖,也不敢再多言。 看到此时阮浪谨小慎微的样子,又想起那日在城外阮浪给自己的羞辱,张亨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头。 「我说王指挥使。」他瞄了阮浪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我在御守司衙门口,看到你的这位手下正和一位绝色佳人谈笑风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倾国美人应该是他的亲眷吧!」 阮浪顿时全身一僵,双眸怒瞪着张亨,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张亨却挑衅地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绝色佳人?」王璟突然来了兴致,抬眼凝着阮浪,沉声问道:「你在我身旁这么久,我怎么没听过,你还有妻室?」 阮浪连忙深深一揖,慌促地解释着:「王指挥使息怒!卑职绝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敢用私事叨扰指挥使!而且,内人姿色普通,根本不算绝色佳人!」 「阮大人谦虚了!」张亨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阮浪身旁,一拍他肩膀笑道:「我方才可看了半天,您夫人长得和那潇湘别馆的老板娘有几分相像,甚至比她更多了几分风韵。若她说自己是盛京排名第二的美女,可没有人敢排第一啊!」 阮浪还欲张口说话,王璟却走过来,也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还真是好福气啊!竟有如此美貌佳人相伴,也不带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界。哎,想我王璟有钱有权,却无缘得到这般美貌的佳人,想来还真是遗憾呢!」 张亨哈哈一笑,恶意地打趣道:「王指挥使喜欢美人,天下皆知。或许,人家就是怕你抢走夫人,才不敢和你说呢!」说罢,他似笑非笑地瞥了阮浪一眼。 阮浪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连忙一揖到地,惶恐道:「指挥使息怒!卑职绝无此意!」 「哎,这就是你不对了!」张亨阴阳怪气地说道:「如果没有王指挥使的提携,你怎会有今日,又怎能娶到如此娇妻美眷呢?如果我是你,就大大方方地将夫人带来给指挥使看看,即便被他看上了,大不了送给他好了!」 「张统领,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阮浪阴沉着脸,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我可没在开玩笑啊!」张亨的脸陡然一沉,忽然正色道:「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王指挥使对你可是大恩,你不过是出让一件衣服,有什么为难的?还是说,在你心中从未将王指挥使当做过兄弟呢?」 王璟的眼神也随着这句话变得阴狠起来,他深深盯着阮浪没有说话。 一滴冷汗从鬓边涔涔落下,阮浪无计可施只能撩袍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指挥使对阮浪的大恩大德,如同再造父母,阮浪自知此生难以报答!只要指挥使一句话,阮浪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这句话让王璟的面色稍霁,他懒洋洋地一摆手,说道:「你对我的忠诚我知道。起来吧。」 阮浪心中暗暗送了口气,等他缓缓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由于过度紧张,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他的一番举动,打碎了张亨的如意算盘,张亨觉得无趣,便也起身告辞了。 奉王璟的命令,阮浪将张亨送出门去。在随行的衙役去取马的空档,张亨突然凑到阮浪身旁,冷笑着说道:「阮浪,日后我和你的顶头上司可是同盟了。你若再敢在我面前造次,可就得小心点了!」 「卑职不敢!」阮浪拱手沉声道:「卑职只是奉指挥使之命行事。」 张亨斜眼睨着他,冷声道:「你可知何为同盟?」 阮浪知他别有深意,便拱手道:「请张统领赐教!」 张亨一打鼻梁,一字字咬牙道:「所为同盟就是同仇敌忾!从今往后,我张亨的仇人就是王璟的仇人。下次,我再和翊王发生冲突时,你可知该怎么做了?」 本以为方才的一幕吓坏了阮浪,张亨此时的目光多了几分嚣张和自信。却不料阮浪拱手道:「身为御守司衙役,卑职只奉指挥使之命行事。」 这句话戳破了张亨的傲气,他眯起眼冷冷地瞪着阮浪,咬牙说道:「听着,识相的别来惹我!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他跃上马背恶狠狠地看了阮浪一眼才扬长而去。 阳春三月的景致美得令人心醉。街两旁十里长的柳荫茂密葱郁、暗影歪斜。可阮浪心事重重,已无心欣赏这番美景。他托着沉重的步子地在街上晃来晃去,不知不觉间,被汹涌的人潮带到了潇湘别馆门前。 「呦,这不是阮大爷吗?」贝小贝的叫声唤回他的神志,他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没打算出来喝酒,所以根本没带银子,便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不得。 「阮大人!好巧啊!」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阮浪蓦然回首,发现燕荣正笑着走来,一拍他肩膀,寒暄道:「看来我们芳芳的酒果然是一旦沾上了,就很难断掉。阮大人这怕是闻着酒味找来的吧?」 阮浪尴尬地笑了笑,眼神有些闪躲:「我、我只是路过而已。」 「走过路过不能错过!既然来了就得进去喝两杯!」燕荣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胸脯,大笑道:「上次咱们聊得很开心!走!今日我请客,咱们接着聊!」 阮浪不敢与翊王的人过多接触,本想着推掉燕荣的盛情邀约。可他此时心烦意乱,不愿意回家去让夫人担心。更何况,燕荣这人虽然看上去放浪不羁,却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和他在一起喝酒聊天的确令人愉悦。 想至此,他便不再推辞,与燕荣并肩走进别馆中。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二章 袖中日月混潇湘(一) 月色溶溶,满天繁星熠熠生辉。潇湘别馆和平日一样的拥挤,舞姬们曼妙的舞姿配合着靡靡的歌声,撩拨着每一个酒客的心扉。 燕荣和阮浪被小厮引到一个包厢中坐下,在燕荣的安排下酒菜很快被送上来。燕荣立刻敲开泥封为阮浪斟酒,却发现他正盯着舞台发呆。 燕荣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落处,是舞台上正拨动琵琶的花芳仪。他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芳芳真是好大的魅力!连我们惧内的阮大人,也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阮浪立刻回过神来,低垂着眼眸,慌促地解释道:「燕爷……误会了!我对老板娘……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只是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 燕荣诧异地扬了扬眉,笑着问道:「哦?不知阮大人觉得芳芳长得像谁?」 阮浪铁灰色的脸隐隐透着红,眼中闪现一抹羞涩,轻声道:「有人说老板娘长得……颇像我夫人,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燕荣微微一怔,即刻哈哈大笑起来,他拿着酒杯搭在阮浪的肩膀上,调笑道:「能娶到这样一位绝色佳人为妻,阮大人真是好福气啊!连我这个浪子都有些嫉妒你了!来,为了阮大人的好运,我敬你一杯!」 「燕爷哪里的话!」阮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忙与他豪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阮浪很快一扫方才的阴郁,变得健谈和愉悦起来。他觉得燕荣的身上似乎有种魔力,每一位与他相处的人,都能被他身上的豁达和爽朗所感染。 放下酒杯,阮浪斟酌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燕爷,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不知道该不该问?」 燕荣将一条腿放在长凳上,豁达地笑了笑:「阮大人别和我客气。既然我请你喝了两次,就已经把你当朋友了。朋友间要彼此坦诚,没什么不能问的!」 阮浪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地试探道:「恕阮某直言!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像燕爷这样出身武将世家,为何会甘愿在翊王府做一个普通的侍卫?我相信,以燕爷这一身本事,想要统领千军万马都不是难事!」 「哈哈,阮大人真是抬举燕某了!」燕荣摸了摸鼻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又漫不经心地说道:「燕某对名利没什么兴趣,只希望能有一两个知己,过着有酒有肉有美女的日子便知足了!」 这番话不出阮浪所料,他微微一笑,将信将疑地说道:「对此阮某倒与燕爷看法不同!人生短短数十载如白驹过隙,试问哪一位堂堂七尺男儿不希望能有一番作为?兄弟之情固然重要,可如果为此要蹉跎一生,就大可不必了。」 燕荣微笑着听他分析,随即别有深意地说道:「阮大人怎么就觉得,我跟着殿下就不能有一番作为呢?」 阮浪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举杯敬向他:「燕爷息怒,阮某今日喝多了几杯说错了话!我自罚一杯算是赔罪!」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都怪自己一时鲁莽,看来今日要不欢而散了! 没想到,他刚放下酒杯,燕荣就提壶为他斟满,笑着说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就算是千里马,也得遇到伯乐才行!翊王就是我的伯乐,他知我、重我、护我,从不会逼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更不会利用我给他卖命!他从未将我当做侍卫,反而视作手足兄弟。试问阮大人,跟着这样百年一遇的伯乐,何愁前途堪忧?」 阮浪垂眸缓缓喝了一口酒,不知该如何回答。 燕荣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相反,有些人以重利收买人心,动辄就称兄道弟,可实际上只是在利用自己,为他做一些会掉脑袋的脏事儿。这样的人许下的前途,还是不要也罢!」 虽然燕 荣没有点名道姓,可阮浪总觉得这些话直戳自己,不由得想起过往和王璟之间的种种,又想起今日张、王二人对自己夫人的调侃,脸上已微微变了色。 「芳芳!」燕荣的一声叫唤,才拽回了阮浪的神智。他猛地一抬头,瞧见一位一袭紫裙曳地的女郎,正浅笑盈盈、衣衫飘动得挑帘而入。 「呦,真难得!咱们盛京的浪子,今日宴请的竟不是女子!莫非这几日又没银子了,才不敢见那些红粉佳人?」花芳仪俏立在燕荣身旁,巧笑嫣然地打趣着。 燕荣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讪讪笑道:「芳芳,你就别打趣我了。平日里我的银子可都填补你这里了,天天大鱼大肉的,就算是我偶尔也会腻啊,就不能交个朋友吗?」 花芳仪美眸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阮浪,娇笑道:「这位就是你新交的朋友吗?看上去可比你靠谱多了!」 也不知这话是真心还是寒暄,阮浪竟觉得面皮上有些微微发烫,可一双眼睛却深深钉在她身上,怎么也拔不出来。 燕荣哈哈一笑,立刻抬手指向阮浪,介绍道:「还是芳芳的眼光独到!这位御守司的阮大人可是一位忠勇无双,还有些惧内的好男人啊!也是王指挥使的左臂右膀!」 听到「御守司」和「王璟」,花芳仪忽然心生反感。她勾起嘴角,为二人各斟一杯酒,幽幽说道:「你误会我的话了。我只是说他比你靠谱,可没说他是好男人啊。真正的好男人,是不会在成亲后,看到别的女人时还这副馋样!」 说完,她娇滴滴地白了阮浪一眼。阮浪见她身姿婀娜、轻颦薄怒、煞是动人,不由得心中一动。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如此做十分失态,便连忙埋头喝了口酒,掩饰自己此时的慌乱和尴尬。 燕荣却拍了拍花芳仪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芳芳可别对这位阮大人太过苛责了,殿下可是亲口赞许过他的,而且……他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 花芳仪一怔,唇角立刻浮出笑意,眼神也变得风情起来。她拿过一个杯子,自斟了一杯敬向阮浪,柔声道:「呦,既然是殿下的救命恩人,那就是奴家的贵人!奴家敬您一杯,还望阮大人见谅!」 说罢,她用袖子遮住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阮浪怔然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看到她手中的空杯时,才慌慌张张地自斟自饮了一杯,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 早已习惯男人见到自己后的窘态,花芳仪轻蔑地笑了笑,又拍了拍燕荣的肩膀,慵懒地说道:「行了,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慢慢陪他喝吧,我这个局外人可不打扰了。」说罢,她翩然转身挑起珠帘离去。 离开前,她却忍不住驻足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阮浪。 直到花芳仪的背影消失许久,阮浪却还在失神中,连燕荣和他说了那一大堆的话,他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几个歌姬忽然挑帘而入,莺声燕语地将燕荣拉出门去。包厢内就剩下阮浪一人,也不知是因为美艳无双的花芳仪,还是因为燕荣方才的话,他只觉得心情比来时更加苦闷。 有些问题不问出口还好,一旦问出口,就会堵在心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他无奈地长吁口气,拿出一直放在怀中的奏折,一遍遍看着上面的文字,心中倍感纠结: 虽然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听从王璟的命令。却也知道,这个夏首辅是朝中所剩不多的正直之人。若要自己按照王璟说的那般害他,这有违自己做官的初衷。可若得罪了王璟,他怕是再也走不出那个诏狱了…… 思来想去也无解,阮浪心事重重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恰巧燕荣哄走了那几个美人正往回走,看到阮浪立刻将其拦下,笑道:「阮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我还没和你喝够呢! 」 阮浪醉醺醺地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推辞道:「燕爷,咱们改日再聚吧。怕家中夫人等急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燕荣一拍他肩膀,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既然阮大人话说至此,那我就不强留您了!咱们下次再聚!」 说罢,二人拱手告别,燕荣又转身走回方才二人喝酒的包厢。他百无聊赖的坐下来,喝了一口酒,吃了一片羊肉,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竟些失落: 羽枫瑾看人不错!阮浪的确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他有些愚忠,一时半会儿还难从王璟的坑里跳出来。本来想着用花芳仪使个美人计,可阮浪偏偏又有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夫人,本人还是个有贼心没贼胆儿的妻管严! 这可为难坏了燕荣——与纨绔子弟打交道惯了,他一时半会儿还摸不到阮浪这样人的命门,看来要拉拢他的任务任重而道远啊! 可话分两头儿,虽然阮浪这边进展缓慢,今日他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那就是结识了通政使司的长官——枚青! 和阮浪相比,辩是非、明事理、胸有抱负却一时寄人篱下的枚青,显然更容易攻克:他本来就是被胁迫着加入了王肃的阵营,却是个心向光明之人。一旦他有机会逃离泥沼,是绝不会迟疑的! 燕荣又灌了自己一杯,可酒壶已空,他只好站起身来准备去讨酒喝。一瞥之间,他看到桌子上被阮浪遗落下来的奏章,顿时心头一惊,他四下看了看连忙展开来匆匆扫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这是一封弹劾首辅夏云卿的奏章:夏云卿的父亲在老家过世,按照祖制,夏云卿应该辞去官职回乡丁忧,可夏云卿不但没有主动请辞,还瞒下父亲过世之事。 这件事非同小可,燕荣不敢耽搁,立刻收好奏折走出包厢,疾步跑上楼。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三章 袖中日月混潇湘(二) 燕荣一把推开羽枫瑾的房门,但见屋内烛火明亮,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龙涎香。羽枫瑾已换上一袭宽大的睡袍,斜卧在榻上看书。 瞧见燕荣神色冷峻地走出门来,他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燕荣探头到门外四下看看,才关好房门大步走过来,将袖中的奏折递给他。 羽枫瑾拿过奏折打开看了一眼,却神色未动的又将它合上,淡淡道:「从哪里来的?」 燕荣蹙着眉头,沉声道:「今日我在门外看到阮浪,便拉他一起喝酒,这是被他落在包厢里的。」 羽枫瑾微微点头,又问道:「你觉得阮浪是有意,还是无意?」 燕荣怔了怔,思忖再三,才迟疑道:「当时我被几个歌姬拉出包厢了,所以并不知道包厢内的情况。不过,我回来的时候恰巧他要离开,我们也只是寒暄了几句。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醉酒,反而倒像是有心事,我估计……他是不小心落下的。兄长怎么看?」 羽枫瑾没有回答他,而是缓缓坐直了身子,自斟了一杯茶,才缓缓开口:「眼下的情况有些复杂:不该出现在御守司的奏章,却出现在阮浪的手里,想也不用想,这是王璟那边要对夏云卿下手了,具体会做什么,咱们目前不得而知。不过,若阮浪是刻意留下这个,那他便是在提醒咱们,亦或许是在求救!」 「求救?」燕荣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他为何要向咱们求救,救的又是哪一位?」 羽枫瑾安静地喝了一口茶,又道:「他要咱们救得,自然是夏首辅!或许阮浪不得不听命与王璟,却良知未泯才会向我们求救!」 「他既然要求救,为什么会选择我们?」燕荣更是大惑不解。 羽枫瑾沉吟少许,方道:「这就是你请他喝了两次酒的功劳了。也许他对你有好感,所以也有了莫名的信任感。」 燕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如果是阮浪不小心落下的呢?」 羽枫瑾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现在就要将这奏折原封不动地再放回去,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以防打草惊蛇!」 燕荣恍然大悟,立刻拿起这封奏折转身离去,可他刚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迟疑地问道:「兄长,你说这封奏折会不会是假的?」 羽枫瑾无声地笑了笑,幽幽一叹:「那你更应该将这个烫手山芋放回去,因为阮浪敢揣着这个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你看到,那他要试探的就是你我二人。」 燕荣也顾不得再追问下去,连忙跑下楼去。他一路返回方才二人喝酒的包厢,见这里还保持着阮浪走时的模样,他才稍稍松了口气。燕荣四下看了看,然后走进去,凭借着记忆将奏折重新摆到方才的位置上。确认无误之后他才转身走出包厢。 看到几个歌姬从面前走过,他立刻走向前去,一手搂着一个走到一旁去,一边和她们谈情说爱,一边紧紧盯着门口进出的酒客。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阮浪便一脸凝重地去而复返。 燕荣眼睁睁看他进门来,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去打招呼,而是等他进入方才的包厢后,才搂着两个歌姬故作不经意地向那边走去。 他刚走到包厢门口,恰好阮浪也刚从里面走出来。二人碰到一起相视一怔,阮浪慌忙将那奏章藏进袖中,然后向燕荣拱手一拜:「燕爷。」 燕荣看着他的样子,然后会心一笑,揶揄道:「阮大人诈我!你去而复返,是不是看中了我们别馆的歌姬,还是说……你看上了我们老板娘?」 阮浪见他满脸通红、口齿不清的样子,也没放在心上,只讪讪道:「燕爷说笑了,我落了些东西所以回来找找!」 燕荣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哂笑道:「少来了! 我看你是把魂儿落下了吧!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两位美女,包你满意!放心,我绝不会告诉你夫人的!」说着,燕荣向他一挑眉毛,暧昧地眨了眨眼。 阮浪不敢再纠缠下去,只好轻轻地推开他,推辞道:「燕爷,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还有事儿得先走了,咱们改日再喝我请客!」 说罢,他向燕荣拱一拱手,立刻转身离开。在门口时,迎面走来一个紫衣女郎,阮郎抬眼看到浅笑盈盈的花芳仪,一时心虚竟站住了脚。花芳仪高傲地瞥他一眼便擦身而过,阮浪怔了怔,方抬步离去。 回去的一路上,阮浪都一直捏着那封奏章,心中细细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再次回到包厢后看到的景象,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看来燕荣应该没有回去过,那这封奏折目前就是安全的。 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害怕万一燕荣看过之后又放了回去,那这封奏折的内容,想必翊王已经知道了。可他现在却无法证实这件事,更不能直接去质问燕荣。 可不知为什么,他本该担心的却莫名地松了口气,心里甚至有了「如果翊王能出手阻止这件事,那自己也不算是对不起夏首辅了」的念头。 一阵阵轻轻的春寒袭上绣楼,清晨的天色,竟阴沉的如深秋一般,让人兴味索然、心情阴郁。 鹿宁在铜镜前理了理云鬓,仔细看了看自己这张脸。忽然发现,无论自己多么严肃地板着脸,看上去都略显稚嫩。 可是无论如何,今日她都要打起精神来,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最后一个机会。她缓缓站起身来,推开门走出庄楼。一阵东风吹过,树上的桃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沾在她的头发上。她一路踩着红云般的路走向正厅。 慕容先生早已等在门前,见她走过来便迎上去,低声问道:「你今天早上要开会?」 鹿宁郑重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慕容先生容色冷峻地说道:「那你可要小心点了。自从风长老被赶出马帮后,帮中近日来人心惶惶,近日来常有异动。」 鹿宁面沉似水,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把兄弟们都叫过来吧!」 说完,她转身一步一步走进正厅中,在主位上缓缓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帮内的兄弟已齐聚一堂,恭敬地站在正厅中。 鹿宁抬起美眸一一扫过下面的每一张脸,发现大家果然神色各异、各怀心事。她缓缓开口说道:「众所周知,风长老因为坏了马帮的规矩,而被革去了舌头赶出了马帮。我知道,许多弟兄对此十分不满,觉得我很苛刻、很残忍。也有一些人担心,我会对那些与风长老亲近的人下手……」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每个人的神色:有些人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色,却敢怒而不敢言。 她看向慕容先生,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我鹿宁虽不是大英雄,却也不会那么卑鄙。我与众位弟兄相处时间不长,却尊重各位前辈,更尊重老帮主挑人的眼光。 只不过,像风长老这种浸染在盛京许久,被权利熏心的人,会渐渐迷失了自己的初心,他背叛了马帮,背叛了信仰。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我只是将他赶出马帮,已是大发慈悲、网开一面! 所以,诸位不必担心!我当上少帮主后,一切只按帮规行事!我不管你们谁立了多少功,也不想知道你们背后的势力,更别告诉我你们的资历有多久。在我这里——一切都要归零。 我不希望,在我当上帮主之后,马帮在江湖中的声誉有所下降,也不想让马帮的生意减少。我立志要将整个马帮发扬光大,比老帮主在位时更创辉煌!所以,从今日起,我要众人都收起那些花花心思一切按规章办事,听明白 了吗?」 底下人相视一眼,才齐齐拱手,朗声道:「是!」.. 「报!」胡来和苏丙高喊一声,并肩走进大厅内,向鹿宁一拱手:「启禀少帮主。翊王殿下和燕爷来访。」 鹿宁一挑眉,连忙说道:「快快有请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一袭紫衣玉带的羽枫瑾就风度翩翩地迈进门来,他身后一袭白袍的燕荣则带着一脸笑意。马帮众人立刻列立两侧,让出中间的路来齐齐拱手施礼。 鹿宁大步迎过去,向他一拱手,嫣然道:「殿下大驾光临马帮,可是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一撩衣袍款款坐下,抬眼看向鹿宁,淡淡一笑,轻声道:「吩咐倒是谈不上,本王今日来是有事想请马帮帮忙。」 鹿宁缓缓坐下,向他一抬手客气地说道:「承蒙殿下看得起我们马帮,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您直说,我们定当竭力!」 羽枫瑾转过头一扫马帮众人的脸,才幽幽启唇说道:「是这样的,本王要护送一个朋友去云州,不知道鹿帮主可否帮忙一路护送,并保证其安全?」 鹿宁浅笑盈盈地看着他,轻声问道:「沿途护送的任务,我们马帮也接过不少。这个任务不难!只是不知殿下要护送的这位是何人?沿途需要多少人手?」 羽枫瑾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正色道:「抱歉,此人的身份,本王不便透露。不仅如此,你们在护送的途中不能和此人说话,不能掀开轿帘看此人,更不能暗自去打听,可能做到?」 鹿宁微微一怔,诧异地问道:「哦?什么人如此神秘?连我都有些好奇呢。」 羽枫瑾淡淡地笑了笑,却加重了说话的口吻:「此人对本王来说十分重要,甚至是性命攸关的朋友。所以,护送她的任务本王谁也不信,唯有能相信以诚信为本、以性命相护的马帮了!」 鹿宁莞尔一笑,朗声说道:「请您放心,我们马帮的女干细已除,在座的都是忠肝义胆的兄弟。既然殿下信得过我们,我们定当全力以赴,一定会安全的将您的朋友送到云州!」说着,她淡淡扫了一眼,底下各怀心思的弟兄。 羽枫瑾款款起身,向她淡淡一笑,轻声道:「好,那就有劳鹿帮主了。事成之后,本王必不会亏待马帮!告辞!」 说罢,他阔步往外走去,鹿宁连忙跟在他身后相送。 燕荣走在一旁,笑着说道:「鹿帮主,明日我会将轿子送到城门口,你只要安排好兄弟在那里接就行了。」 鹿宁莞尔道:「好,明日咱们不见不散!」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四章 袖中日月混潇湘(三) 淡淡的月华映入窗帘,一只鸿雁向银河飞去,窗外的草丛中传来阵阵蝉声。后院的绣楼中,灯火早已被熄灭,楼内什么声音都没有,似乎里面的人早已睡去。树后一直藏匿着的几个人,探出头来看了看绣楼的窗子,等了许久许久,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几个人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不一会儿便各自散去。他们刚刚离开,绣楼的窗子就被打开,鹿宁面沉似水地凝着几个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用这样的手段,去测试兄弟们的忠贞实非她所愿。可如果她继续装聋作哑、隐忍不发,又实在是寝食难安。 可她也明白——一味的包庇纵容下去,这颗毒瘤会越来越大,早晚有一天终会爆发。真到了那时,说不定会闯下塌天大祸,怕是连翊王也无法庇佑了。那马帮其他的兄弟就再无翻身之日,她便是亲手毁了马帮。 虽然不愿意怀疑身边的兄弟,可这样无奈的试探,也正是为了保护其他忠心不二的兄弟和马帮的未来。想到此处,鹿宁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一些,那沉重的负罪感,才有所减轻。 她抱着一坛就轻盈地跃上阳台,斜倚着窗棂,敲开泥封便猛灌了一口。早知这是难眠的一夜,她唯有苦中作乐才能抵挡明日将要面对的鲜血淋淋。 殊不知,街对面三楼的窗纸上,也印着一抹同样清寂的影子。羽枫瑾捧着一杯热茶,缓缓推开窗子,静静地看着绣楼的少女。 他看不清鹿宁脸上的神色,却能猜到她此时的心境,更明白她的无奈和纠结!因为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能明白,不敢相信任何人,总是担心身边人,随时会要了自己命的那种心情了。 恰在此时,房门倏地被推开,羽枫瑾同时关上了窗子。 燕荣抱着一个酒坛,大摇大摆走进门来,就往榻上一躺,打趣地说道:「兄长,你真的日后都不回府,准备在这里长住了吗?」 羽枫瑾笑了笑,转身坐到榻上,说道:「这几天事情多,我来不及回去。不过你这么一提醒,我也发现似乎好久没回去了,也该回去呆几天了。再住下去,怕是芳仪又该多想了……」 燕荣支着脑袋笑看他,调笑道:「兄长,我看你不把芳芳的身世直接告诉她,让她知道你不能接受她的真相。也省着你现在左右为难,处处加着小心,她还满腹牢骚,这又是何必呢?」 羽枫瑾摆弄着桌上的棋子,幽幽叹道:「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我多加小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我欠她的,就该受到如此折磨!」 燕荣见他眸光晦暗,只叹了口气,便转过话题问道:「兄长,为何你要帮着解决马帮内部的事,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多管闲事吗?」 羽枫瑾一挑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这是在多管闲事?」 燕荣怔了怔,笑着问道:「莫非兄长想插手此事,还别有用心?」 「当然。」羽枫瑾低低地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念在鹿帮主上次舍命相救的情谊,以及被平阳侯之案牵连的歉意,我应该帮她一把。而且,既然我们决定合作,那我们也必须向他们展现诚意。」 燕荣沉吟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咱们就按照鹿帮主所说的去办?」 羽枫瑾微微颔首,轻声道:「她的兄弟她最了解,江湖上的事咱们不懂,就听她安排吧。」 「好,我知道了。」燕荣一个打挺坐起身子,又问道:「对了兄长,那日我把奏折放回去之后,没过多久,阮浪就急匆匆回来找了。他进门的时候,我并没有过去,等他出来的时候,我才装醉走过去和他打招呼。他只说来取东西,并没有说取什么东西。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发现奏折被人动过了。」 羽枫瑾轻声笑道:「如果他是 无心之失,应该不会留下记号。不过,他即便是怀疑有人动过,也不敢来质问你我。所以,这几天他一定会密切观察咱们的动向,一旦发现什么苗头,他就会及时干预!」 「那咱们该怎么办?」燕荣皱着眉头,低声惊呼道。 羽枫瑾神色未动,只淡淡问道:「什么怎么办?我没想做什么啊。」 燕荣一怔,蓦地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什么都不做?难道兄长不打算管夏首辅了吗?这奏折上说的事情,可是连夏首辅都无能为力啊!」 「管,自然要管,必须得管!可这件事却用不着我们自己出面去管!」羽枫瑾喝了口茶,忽然认真起来:「想拉下张亨就必须解决平阳侯,要彻底扳倒平阳侯,夏云卿这个人则是重中之重。此时此刻,谁都可以倒,唯有夏首辅不可以!所以,我们必须要帮他逃过此劫。」 燕荣叹息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兄长,不是我泼冷水,这件事情确实不好办啊!除非把这封奏折拦截下来,不让皇上看到。否则,只要有人当众宣读这封奏折,皇上即便想要放过夏首辅,怕是也难和祖制相抗啊!」 羽枫瑾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道:「这封奏折不管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到了阮浪手中,就说明王氏父子已然知晓。以王肃那样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及对夏首辅的仇恨,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以一举将他从首辅位上拉下来的机会。所以,这封奏折王肃一定想办***让皇上看到,并且将事情闹到最大。最好能逼得夏云卿自己认输。如若不能,也要逼着皇上赶他走。」 燕荣眼神黯了黯,一拍大腿沉声道:「如此说来,咱们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啊!这件事情环环相扣、极为严密,肯定是有人一早就设计好的!再说,就算咱们想动手,有御守司的人一直盯着咱们,连我不能有大的动作,更何况是您呢?就算是您让别人来做这件事,咱们也得有机会去安排啊!」 羽枫瑾抬手指着他,笑看打趣道:「所以啊,这件事就要看堂堂浪子的本事了,到底能不能联络到这个关键人物,可就看你的了!」 燕荣一怔,揉了揉鼻子,苦笑道:「哎,看来兄长早就安排好一切了。好吧,那就算我找到这个人了,他愿意出面帮助夏首辅,可这件事怕是连皇上都无可奈何,他又该如何救下夏首辅呢?」 羽枫瑾深吸了口气,淡淡笑道:「谁说这件事情没有解决办法了?你可别忘了,虽然这是祖制,可凡事都有例外,先皇在世时就有过一例。这件事的关键并不是闹得多大,而是最后的决定权只在皇上一人身上。只要让他想明白,夏云卿此人不能走,那任凭谁也扳不倒这个夏首辅!」 燕荣恍然大悟,笑着点了点头,别有深意地说道:「兄长,你看上去一直是不问世事、闲云野鹤,可朝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似乎都逃不过你的眼睛。难怪渝帝这么多年了,对你还是放心不下。」 羽枫瑾笑了笑,神色间颇为无奈:「朝中之事,不是天天站在那里参与其中,就能看得明白。因为别人用的是眼睛,我用的是心和脑子。」. 燕荣眯起眼,低低地笑起来:「那我就好奇了!兄长,你既然要救夏首辅,为何不直接将他拉拢过来?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我知道他很难被拉拢,那是因为朝中的人,大多都入不了夏首辅的法眼。可兄长不一样,如果是您去拉拢他,他未必不会动心。」 羽枫瑾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不是他动不动心的问题,是我对夏首辅丝毫不动心。我承认夏他是个正直的大好人,朝堂上也很需要这样的好人。或者说,若不是有夏云卿的存在,北渝的江山怕是早就摇摇欲坠。渝帝正是因为看清这一点,才会即便多不喜欢夏云卿,却还让他继续做首辅。 可夏云卿这样的人,棱角太 过分明,性情太过刚烈。他太招风,树敌又太多。即便他无所畏惧,可站在他身边的我,却不敢轻易冒险。我们要做的事,是一件急需耐心的事,可能要花很久的时间用来蛰伏和等待。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谁更聪明、更正直。需要的反而是绝对的忠诚和长命!」 「长命?」燕荣诧异地看向他,这个答案让他倍感意外。 「没错。」羽枫瑾紧紧盯着他,没有感情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这场游戏的关键,是看谁能平安活到最后,无论是你、我,还是日后我们身边越聚越多的人,都必须要有能活下去的能力。可这样的能力,我在夏云卿的身上却看不到。他做事一直都是飞蛾扑火似的,指不定那一日,这火就将他焚烧殆尽了。所以,这样的人,我们虽然心神仰慕,却也只能敬而远之了……」 燕荣慢慢垂下眼睑,也不再说话,心中却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的确如此,能活到最后的人,才会是这场游戏的胜利者! 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见到明天的朝阳!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五章 八尺之躯落平阳(一) 条条绿柳在晨光中轻摆曼舞,粉红的杏花开满了枝头,满城的新春分外妖娆。一辆素雅的马车从兵部尚书满庭芳的府邸驶出,往紫微城走去。早上,皇上派来小太监命他奉旨入宫。虽然他不知道皇上找自己是什么事儿,可心中却不知为何一直惴惴不安,觉得好像总有大事要发生。 也不知是心情焦虑,还是马车里憋闷,满庭芳将窗帘掀开准备透透风。一人一骑恰好速度极快地迎面而来,车马相错之际,一个暗器从窗外被丢进马车中。满庭芳下意识地往里一躲,待他看到丢进来的是一块石头,石头上还绑着的一封信时,才掀开窗帘探出身子张望,可那一人一骑却早已不见踪迹。 满庭芳狐疑地捡起石头,待看到信上的内容时登时脸色大变:果然是出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他又看了看这封信,虽然末尾没有署名,他却大概猜到了笔者是谁。 马车在宣德门前稳稳停下,随扈搀扶着满庭芳走下马车。他站在大门前怔然驻足,忽然间瞥见,御街上阮浪正带着十多个衙役,押着一群满脸戾气、神色猥琐的人往诏狱走去。 他微感吃惊,便提步疾走过去,拦下阮浪问道:「阮大人,你们抓了这么多人,都是什么人啊?」 见来者是满庭芳,阮浪忙拱手恭敬一拜:「原来是满尚书,今日我们御守司巡街时,看见这十多个人在御街上张贴反动标语,正准备把他们带回去审问呢。」 满庭芳登时一怔,细细看了那几人一眼,问道:「不知他们贴的是什么反动标语?」.. 阮浪微微思忖,将手中一沓被撕下来的红纸递给他。满庭芳双手接过红纸,一张一张看过去,愈看愈奇,脸上渐渐变了颜色: 这些红纸上面所写的,都是在抨击夏云卿贪图富贵、贪恋权威,因此才不肯为老父回去丁忧,乃是不忠不孝不义之女干臣! 满庭芳拿着那些红纸,诧异的问道:「阮大人,这些人因何要抨击夏首辅?还闹到四处贴大字报的方式啊?」 阮浪四下看了看,将他拉到僻静的地方,低声说道:「满大人还不知道呢吧,几天前,弹劾夏首辅的奏章就送到了皇上的面前,皇上却压着奏章不理,这些官员们便开始闹起来了,闹到现在就变成您看到这样了。」 满庭芳佯装不知地问道:「不知奏折上是弹劾夏首辅什么罪责?」 阮浪沉吟了一下,才解释道:「夏首辅的父亲在老家,以九十岁的高龄寿终就寝,当家里人把死讯传来时,夏首辅却把这个消息瞒了下来,并没有通报给皇上。更没有回去丁忧守孝,因此才会受到弹劾和抨击,也才会有这些大字报。」 满庭芳捻须听他说着,心中不胜骇异:能够组织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行动之人,不用查也知道,这定是王肃一手策划的。 他一面动员旗下党羽将事态闹大,一面又派出御守司来镇压示好,以此摆脱自身的嫌疑,却不知这有些惺惺作态,反而更引人注目。 看来,这次夏云卿可真是惹上了大—麻烦!首辅之位或将不保啊! 言念及此,满庭芳便将那堆纸还给阮浪,又问道:「阮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啊?」 阮浪毫不迟疑地说道:「将他们全部关押起来严刑逼供,等待皇上审判。」 满庭芳轻声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阮大人,老夫见这些人都是些流民,他们敢公然抨击国家首辅,想必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老夫以为阮大人不要过于苛责他们,省得日后落下口舌啊!」 阮浪一怔,连忙拱手说道:「多谢满大人提醒!」 满庭芳摆了摆手,温言道:「这是老夫的拙见。那阮大人继续忙吧,老夫得入宫了,告辞!」 拜别阮浪,确认了事态的严 重性,才明白为何有人要用这样的方式通知自己。满庭芳更加紧了脚步往紫宸殿跑去,他心如明镜——自己将要面对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当他迈进殿内时,吏部尚书王肃、礼部尚书刘炳文、刑部侍郎顾之礼等人早已在殿里静立。他一一寒暄后又放眼瞧去,却独独没看到夏云卿,不禁心生疑窦:是渝帝没有宣召夏云卿,还是他自己不想来。 「满爱卿,你来了?」渝帝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满庭芳连忙走到跟前,深施一礼:「回皇上,臣来得迟了,还请皇上责罚。」 渝帝支腮看着他,淡淡地问道:「满爱卿可知朕找你来所因何事?」 满庭芳拱手一揖,诚惶诚恐地说道:「恕臣愚钝,臣不知。」 渝帝不辩情绪的声音又响起:「近日来,有众多朝臣弹劾夏首辅,你可有听闻此事?」 满庭芳毕恭毕敬地说道:「臣方才入宫时,瞧见御守司的衙役正在逮捕张贴大字报的人。臣询问之下方知此事!」 渝帝目光转向王肃,沉声问道:「王爱卿,怎么事情闹得如此严重?」 王肃连忙拱手一揖,正色道:「启禀皇上,首辅大人一向严于律己、两袖清风,是朝中官员乃至民间百姓、文人举子的表率。可如今夏首辅不肯回家丁忧守孝之事,于情,是不遵守孝道、有悖人伦。于理,不但违背了祖制,甚至违反律法。这件事确实触怒了许多人,也让夏首辅的形象一落千丈。」 渝帝锐利的目光扫过下面心思各异的几人,又问道:「众位爱卿,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话音刚落,刘炳文便按捺不住,第一个大步走出来,拱手道:「皇上,百善孝为先!祖制对此有明文规定: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唯有武将不必解除官职,而是放假百天。 如今,夏大人身为百官之首的首辅之位,对祖制和律法比任何人都熟悉,更应该遵纪守法,为文武百官做出表率。然而,他非但没有回家丁忧守孝,反而将丧事压下来,没有禀奏皇上。其悖逆之心,天地可鉴。事关重大,必不能轻饶!」 说罢,刘炳文瞥了顾之礼一眼,顾之礼也赶紧走出来,拱手道:「皇上,刘大人说的有理,祖制规定,凡官员有父母丧须报请解官,若匿而不报,一经查出将受到惩处。首辅大人如此行径,的有悖祖制和人伦。如果此次皇上轻易放过此事,那么可想而知,日后这样的事会层出不穷,众官员定会纷纷效仿。」 听到这样带有威胁的话,渝帝的脸色一沉,眼里有了些冷意。 王肃看到皇上的脸色,也跟着附和道:「皇上,臣以为,夏首辅藏匿不报家中丧事,无非是不想辞去首辅之职,害怕大权旁落。夏首辅虽然平日里常以公正严明、清正廉洁标榜自己,因此盛名于天下。然而,他此举却着实证明,他非但不是公正严明、清正廉洁,反而是贪慕富贵、不忠不孝之人。若百官均效仿他的行径,那岂不是天下大乱!还望陛下严惩此事!」 渝帝的脸色愈加难堪,他紧抿着双唇、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听着众人又逐条列举了,夏云卿从执政到品行的种种作为,并逐一抨击以为佐证。 忽然之间,他目光一转,落在了站在角落里默言不语的满庭芳,眼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泽。 「满爱卿,朕瞧你一直都不说话,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满庭芳走上前一步,缓缓施一礼,不疾不徐地说道:「启禀皇上,首辅大人此举确实不妥。不过首辅一职举足轻重,先皇在世时也有过夺情的先例。是否让首辅大人回去丁忧,还得陛下酌情定夺。不过,臣方才一直 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渝帝挑了挑眉头,奇道:「说来听听。」 满庭芳略一沉吟后,才道:「臣方才看了街上贴大字报的人,都是一些街边流民,可大字报上所说之事却十分详尽。所以,臣担心这一群流民敢公然抨击首辅大人,并对他的事如此了解。看来这皇城之内,已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均变了颜色。尤其是渝帝,他虽然神色未动,眸光却愈加幽深了。 满庭芳的一番话忽然提醒他了:其实如何处置此事,并不是最关键的。虽说有祖制的规定,可万事都有个例外。 但问题是,如果夏云卿不在了,朝中的局势还能否保持现在的平衡?下一个可以担任首辅的人是谁? 刘炳文虽然身份高,却愚蠢张扬,必是做不得这个首辅之职。 王肃虽然颇通自己的心意,但他已经担任了六部之首,手中又握有御守司。若再让他担任内阁首辅,那他可就是权倾朝野了,这是渝帝绝不允许的! 更重要的是满庭芳的话提醒了他:事情闹到这么大,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想将夏云卿拉下首辅之职。不用问也明白,这个背后之人,定是自己面前这几个利益相关的大臣! 想到此处,渝帝也不再询问大家意见,忙问道:「御守司指挥使可在?」 话音刚落,阮浪从殿外迈着大步走进来,抱拳拱手道:「回皇上,指挥使大人正带着人四处抓捕张贴大字报的人,今日御守司是卑职当差。」 渝帝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眉问道:「你就是王璟提过的阮浪?」 阮浪一拱手,朗声道:「回皇上,正是卑职。」 「既然王璟忙,那就由你亲自带人,去审讯那些张贴大字报的流民,一定要将这背后之人给问出来。」渝帝说话时却略有深意地瞥了王肃一眼。 「是,卑职遵旨!」阮浪深施一礼,躬身退出殿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六章 八尺之躯落平阳(二) 渝帝留下几个老头儿,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自己则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退去偏殿。几个朝臣心有不甘,他们都憋着劲儿要齐心协力,将夏云卿拉下去的目的而来,却不料话才说了一半就草草结束了。 可渝帝心意已决,众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散去。满庭芳跟着众人离开紫宸殿,王肃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 「满大人请留步!」 满庭芳刚走出去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自己。他听出这是王肃的声音也不甚在意,只缓缓回过头去,笑看着王肃一步步走近。 见众人已走远,王肃才眯起眼看着满庭芳,沉声说道:「我说满大人,你方才那一席话是何意?你是在向皇上暗示,这件事是有人主使污蔑夏首辅的吗?」 满庭芳呵呵一笑,拱手说道:「王尚书多虑了。这件事已经证据确凿,根本不存在虚构事实污蔑之事。」 王肃的脸色有些难看,冷哼道:「按照满尚书方才的意思,这个首辅之职除了他夏云卿就无人能胜任了吗?」 满庭芳连忙陪笑道:「王大人这是误解啊!我方才只是说首辅之职举足轻重,不管动还是不动都必须要谨慎。不过话说回来,首辅之职的任命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吗!」 王肃微微眯起眼,不依不饶地说道:「满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睁开眼好好看看现在的局势,你若是站错了队,小心你就是下一个夏云卿!」 满庭芳笑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大人这可是看错了,我这不是在帮着夏首辅而可是在帮着你啊。」 王肃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在帮着我?呵,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满庭芳捻着胡须,幽幽笑道:「这朝中若论功劳、资历和声望,自然是王尚书做首辅之位才最为合适。如果夏首辅辞官归乡,首辅之位必然会轮到您。可我担心,这朝中会有其他人觊觎首辅之位,才会提醒一下皇上啊!」 王肃沉吟着眼珠一转,冷声道:「你是说刘炳文?」 见满庭芳但笑不语,王肃却哈哈大笑道:「满大人啊,你这个担心可是多余了。那刘炳文是个什么货色,皇上比咱们更清楚不过,别说不会让他当首辅,怕是连内阁都不会让他进,他怎配和老夫争?」 满庭芳看着他得意洋洋、自信满满的样子,微微勾着嘴角,叹息着说道:「王尚书此话不假,在皇上心中,的确没有谁比您更适合这个位置。可刘炳文和平阳侯这两位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也会这么想吗?」 王肃一怔,目光如鹰般望向刘炳文的背影,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满庭芳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王大人,我不知道刘国仗和平阳侯是如何拉拢您的。不过就我所知,刘国仗一直对首辅之位虎视眈眈。而平阳侯一直在背后支持他登上这个位置。您想想,他俩现在拉着您打压夏云卿。等夏云卿走后,他们会不会联起手来再对付您?我知道您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可您也看到皇上对平阳侯的态度了,若平阳侯一心想要扶持刘炳文,皇上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满庭芳这一番话,让王肃彻底陷入了沉思:满庭芳说得不错!刘炳文在此之的确处处和他作对。现在刘炳文能一时放下自尊来拉拢自己,怕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这个首辅之职,他可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王肃的态度稍缓,向他一拱手,说道:「多谢满大人今日的提点,这份恩情老夫是不会忘的。」 满庭芳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老夫对王尚书一向敬仰,是不忍看到您被人利用才会如此说的,可不敢邀功哇!」 王肃深沉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才转身扬长而去。 满庭 芳捻须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叹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刘炳文和平阳侯果然拉拢了王肃,若不是方才自己说了那番话,暂时瓦解了这个不牢靠的联盟,夏云卿此次可真是麻烦了! 转念一想,光安抚王肃仍然不够,他便立刻提起袍子往宣德门外跑去。 正午艳阳高照,鸟儿啼声繁碎,花影儿叠叠重重,大街上开始热闹喧嚣起来。抨击夏云卿的大字报还随处可见。可张贴的人却看不到了,在街上四处游走的御守司,倒比平日里多了一些。 满庭芳坐在马车上微微阖着眼闭目养神,脑中却思绪万千: 就算是自己方才的一番话,能够暂时拦下王肃继续行动,可却不能收回他们之前的部署。王肃都能想到满街张贴大字报的方式,那夏云卿的府邸前,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情景! 马车一路急奔,扬起的尘土泛着清香。他掀开窗帘探出身子张望,发现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辆马车。这马车看上去十分豪华,车主人一定是非富即贵。 满庭芳暗叹道: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不过,他决定不动声色、将计就计,看看这跟踪他的人究竟是谁。 满庭芳的马车刚走到夏府所在的街口,远远便看到,通往夏府的街道早已被一堆人挤得水泄不通。 满庭芳命马车找个隐秘的地方停下,然后他掀开窗帘往外偷偷观瞧,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些将夏府层层围住的人,竟都是些朝中的芝麻小官。 满庭芳一声冷笑,暗暗骂道:好下作的手段,竟找人堵在人家门口大闹!也不知道是当皇上傻,还是当夏云卿傻。这样的芝麻小官,敢在首辅大人门前闹事,若说背后没人指使,谁会相信! 略一沉吟,他不愿再多做纠缠,便让车夫立刻调头,退回到前一个街口再拐进去。这样就能从小路绕到夏府的后门。 果不其然,夏府的后门没有人守在这里。不过也难怪,对夏府不熟悉的人,都不知道这条小路。 满庭芳下了马车,命车夫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待他四下观望之后,确认无人跟着自己,才抬手敲了敲大门。 敲了好一会儿,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个缝,从里面露出半张男人的脸。此人眉间愁苦、眼角下垂,正是夏府的管家夏仁。 他打开门一看,见来者是满庭芳,才稍稍松口气,低声问道:「满尚书,您有什么事吗?」 满庭芳四下看看,凑过去低声问道:「首辅大人在家吗」 夏仁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在是在,不过……老爷吩咐了,现在谁也不见……」 满庭芳微笑着安抚道:「首辅大人谁都可以不见,但一定要见一见老夫。你放心,你放老夫进去,他一定不会怪你!」 夏仁略一沉吟,才点了点头,立刻将门又打开了一些,侧过身让满庭芳进来,门随后在他身后被落锁。 入门后,夏仁一路引着满庭芳走到夏云卿的书房门前,却在门外驻足。 夏仁面带难色,迟疑地说道:「满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您已经知道了。小的只能帮您通禀,但如果老爷不想见您,还请您不要为难小的。」 满庭芳笑了笑,轻声道:「放心,夏首辅不肯见,老夫立马转身就走。」 夏仁长长地吁了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可敲了好久,里面却没有人应答。夏仁只好趴在门缝上,轻声喊道:「老爷,满大人求见,您是否让他进来?」 过了好半天,门内才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夏仁松了口气,连忙将门打开一道缝儿,让满庭芳走进门去。 在这间不大不小、简单而典雅的书房中,烛火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 着丁香的气味。 满庭芳放眼一瞧,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孤独的盘坐在蒲团上,拿着一本《孝经》认真地品读着。书案上跳动的烛火,映在他刚毅的脸上,竟隐有一丝落寞和愁苦。 满庭芳微叹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深躬一揖,悲切地说道:「首辅大人,还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啊!」 夏云卿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转身,只是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书,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满庭芳知道他因何叹息,便轻声说道:「首辅大人不必多心,我满庭芳绝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我来这里只是担心您,并不是来逼您的。您我相交这么多年,我是怎样的人您应该明白……」 听到这话,夏云卿缓缓转过身面色稍霁,一抬手招呼他坐在自己的对面。满庭芳连忙走过来,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落座。夏云卿也没说话,只是提起炉子上的锡壶,为他沏了一杯茶,便又端起书来随手翻了几页。 瞧见他脸上憔悴的神色,满庭芳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哎!俗话说人过七十古来稀,令尊过世时已年逾九十,这是寿终正寝,是他的福气,也是首辅大人的福气啊!首辅大人不必太过于悲伤了!身体要紧,朝中的事务,还等着您去处理呢。」 夏云卿再次放下了书,沉重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满大人此时前来,竟不是劝我辞官回家丁忧,反而是担心老夫的身体,想必这朝中像你这样有人情味儿的大臣没有了。老夫不去上朝却也能想到,朝中的那些人是如何痛骂老夫的!什么不守孝道、贪慕权利、违背祖训,或者更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七章 八尺之躯落平阳(三) 听到这话,满庭芳捻须笑了笑,温言道:「哎,这些事既然首辅大人能想到,那我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了。您也知道,首辅这个位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所以,趁火打劫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不过,夏首辅也别担心,他们怎么折腾也没用!依我看啊,您这首辅之位是不可撼动的!」 夏云卿忽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一呆,好奇地问道:「满大人为何如此自信?」 满庭芳喝了口茶,笑道:「您想啊,您是首辅,是百官之首。能决定您的去留,那是皇上的事儿,其他人的话都做不得数。如果我没有猜错,想必用不了几日,皇上便会下旨,驳回那些让你回乡丁忧的奏折。所以您还是宽宽心吧。」 夏云卿诧异地看向他,试探的问道:「满大人为何如此说?莫非是你劝皇上夺情了?」 「呵呵,我哪有那个本事!」满庭芳笑着给他斟了杯茶,慢悠悠地说道:「其实皇上内心早有定夺,我只不过是顺着圣意多说了两句罢了!天下谁人不知,这朝中大小事务都是您在处理?皇上岂不知,这朝中可以没有王肃,但不能没有您夏首辅!皇上明知这事不妥当,却一直没有处理,我就猜到了皇上的意思。」 夏云卿凄凉地笑了笑,痛心疾首地说道:「满大人果然很会揣摩别人的心思。不过,你还是没看到老夫的心事啊。老夫伤心,并非只因父亲过世之事,而是因为那弹劾我的人之中,竟有几人曾是我的门生。一想到自己竟教出过这样的门生,难免有些心寒罢了。而且,老夫还听说,此次弹劾的人中没有一人是言官,都是些从未有过任何政治作为的冗官!这些人只会在执行御令时争吵不休、拖延时间,实在是朝中之祸害!现在竟敢来看老夫的笑话,老夫看他们才是笑话!」说到这里,他眼中孕着的全是失落,便又是一声长叹。 满庭芳听到这里,也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首辅大人切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只要皇上不肯放你走,就任他们闹去吧!等您恢复了元气,他们自然就缩回去了,到时候您再找他们算账也不迟啊!」 夏云卿却冷冷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皇上肯放过老夫,其他人肯这么轻易放过吗?平阳侯知道老夫追着他的案子不放,恨不得让我死了才好,不闹个天翻地覆他是不会罢休的!而王肃始终盯着首辅之位,他能趁机拉下我就绝对不会手软。事情闹到最后,怕是皇上也顶不住这个压力啊!」 满庭芳却呵呵笑道:「首辅大人,这世间一切都皆有命数。放心吧,你要相信皇上,相信那些你的追随者,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二人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随即,两个争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喊道:「夏云卿在吗?快开门,我是刘炳文!」 紧接着,是夏仁诚惶诚恐的声音:「刘大人,您别敲门了,老爷不在!」 刘炳文怒不可遏地大喊道:「放屁,你想骗老子?老子知道他就躲在屋里呢!」 夏仁的声音愈加无奈:「刘大人,您别敲了,老爷真的不在!」 门外的争执声越来愈大,刘炳文的骂声越来越难听。夏云卿的脸色愈加阴郁,忽然之间,他猛地站起身来。满庭芳却抢先一步站起身将他拦下,冲他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不过此时,满庭芳心中已经十分确定:跟踪自己而来的那辆马车里,坐的就是这紧随其后而来的刘炳文! 门外的争吵声愈加激烈,刘炳文干脆气急败坏地嚷起来:「夏云卿,老夫知道你在你面。我跟着满庭芳一起来的,他的马车就停在外面,你俩少躲着我!」 夏云卿看了一眼满庭芳,见他点了点头,便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只见一个尖嘴塌腮身材的小老头儿 站在门口,他一见到门被打开,就立刻一个大步冲了进来。 夏云卿冷冷地瞪了一眼门外的管家,夏仁吓得脸现惶恐之色,立刻躬身道:「老爷息怒,他方才说是来替皇上传旨的。小的不过就开了一条门缝,他就马上钻进来了,小的想拦住他也已经来不及了……」 夏云卿一顿足,指着他鼻子,怒喝道:「从现在开始,这个门无论谁敲都不许开!你没长脑子吗,圣上传旨会走后门吗?还不快滚!」 夏仁全身一颤,立刻躬身退下。 夏云卿重重地关上了房门。他转过头来怒瞪着满头大汗的刘炳文,冷声问道:「刘大人如窃贼般潜入老夫的房子,是有什么事吗?」 刘炳文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冷哼道:「首辅大人这般聪慧,老夫因何这般狼狈前来,你应该明白得很!」 夏云卿圆撑双目却一语不发,牙龈咬得咯咯作响。 满庭芳立刻走过来,一边搀扶着刘炳文坐下,一边笑道:「别急别急,有什么事,咱们且坐下来细说!」 说罢,他又拉着夏云卿坐下。为二人各添了一杯茶,自己则打横坐在中间。 夏云卿看到刘炳文大喇喇地坐下,又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去,就气不打一处来:「刘大人这般气势汹汹地前来,肯定没什么好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呵。」刘炳文瞪着他,不屑地冷哼道:「或许这对夏首辅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就在老夫来的路上,皇上已经下旨,将首辅大人回乡丁忧之事驳回了。」 满庭芳大喜,立刻向夏云卿拱手笑道:「真是天大的好事啊!老夫在这里恭喜首辅大人了!」 「好什么好!」刘炳文却嚯地站起身来,气得直跳脚,指着夏云卿吼道:「你们还不知道呢吧,就在咱们刚刚离开圣旨就下来了。便有二十多个朝廷命官奔去紫宸殿门前抗议。他们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劝皇上收回圣旨,因此而触怒了皇上,不但被皇上责罚,还被御守司给关了起来。」 刘炳文虽然气急败坏,可满庭芳和夏云卿却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 满庭芳打着圆场说道:「刘大人也不必担心,想必这只不过是皇上一时气急罢了,等过几天气消了,这些人也就被放出来了。」 刘炳文一拍书案,冷喝道:「什么一时气急!圣上已经下旨要将他们定罪,还要撤职发配呢!估计这个时候,那些人已经上路了!」 满庭芳故作吃惊,无奈地叹道:「没想到事态,竟发展到如此严重的程度!不过,既然皇上已下旨,驳回了首辅的丁忧之请。这件事便已是板上钉钉了。再去吵闹,便是逼着皇上收回自己的圣旨,也难怪会龙颜大怒了!我看呀,这些人是自作自受。刘大人也不必为这样的蠢人担忧!」 刘炳文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道:「满大人还有时间在这里说笑?那些可都是咱们的同僚,他们说的又没有错,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到如此待遇吗?」 满庭芳故作不解,皱着眉头问道:「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这件事和老夫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谁撞上去谁倒霉,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满庭芳嘴上这样说着,可心里却十分明白:现在刘炳文这么着急,想必那些去紫宸殿闹的人,都是他派去的自己人。如果那些人被罢官赶回乡,夏云卿此次安然无恙,王肃又半路撒手不管,那刘炳文这一次,可就是全盘皆输了! 果不其然,刘炳文急不可耐地开口说道:「首辅大人,咱们都是同僚!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因为你而被罢官啊。你得去皇上面前为他们说情啊!」 夏云卿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是皇上要罚的,你和我说也没用啊。再说了,老夫被人诬陷,被自己 的学生堵在门口谩骂时,怎么不见刘大人带着那些人,前去皇上面前求情啊?更没见到老夫的同僚们,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放老夫一马。现在,他们自作自受出了事,却要让老夫为他们去求情?刘大人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啊!」.. 刘炳文气得一跺脚,呸地一声啐道:「放屁!皇上这么生气,还不是都因你而起?按照祖制和律法,你本该辞官回去丁忧守孝!旁的官员都能做到,身为首辅,如今你却赖在这里不肯走!你不但不尊祖制、违反律法,还是个大逆不道的逆子!现在,还让无辜朝臣因你受罚,你好意思坐在这里袖手旁观吗?」 夏云卿心中恼怒,立刻反驳道:「我夏云卿向来恩怨分明,别人对我有恩,我披肝沥胆亦无怨无悔。可若有小人在我背后使阴招,我也绝不会再给他情面。所以别和我说什么人情,大家既然已撕破脸,就别再谈人情!」 刘炳文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你恩怨分明?好,那咱们今日就将话说明白!你可知道有今日之灾是因何而起?」 夏云卿挺直了腰板,昂然说道:「自然是有心之人想觊觎这首辅之位,才想趁机拉下老夫!」 刘炳文咬牙切齿地说道:「满朝文武只有王肃那么想!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若不是你紧紧揪着平阳侯的案子不撒手,怎会有今日之祸!」 夏云卿脸微微一沉,眸中精光一闪,义正言辞地说道:「平阳侯仗势欺人,残害无辜百姓,实属罪恶滔天、罄竹难书。老夫身为内阁首辅自然要管!老夫要还百姓们一个公道!这有什么错?」 刘炳文一步走到他跟前,指着他骂道:「夏云卿,你真是好一张巧嘴!怎么说都是你的理!方才你不是还说,既然是皇上下的旨,你就不会再过问和追究吗?那怎么到了平阳侯的案子,满朝文武都看出,皇上并不想处置他,唯独你还紧咬不放呢!」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八章 忠孝仁义莫能当(一) 夏云卿鄙夷地俯视他,轻蔑地说道:「刘炳文,你如果没有老糊涂,就好好回想一下,平阳侯的案子,皇上何时下过旨说不追查此案?他前几日还命令翊王重新审查此案,怎么,难道你也敢去指责翊王、指责皇上吗?」 刘炳文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喊道:「夏云卿,你如此不知好歹,就不怕得罪了平阳侯,日后没有你好果子吃吗?就不怕,今日之祸会再次发生吗?」 「我怕什么!我夏云卿一生光明磊落,就算死也会在百姓心中永垂不朽」夏云卿一拍胸脯,冷笑道:「该怕的是他平阳侯,小心他死的时候,都有儿子送终!」 「你!」刘炳文火冒三丈,夏云卿却毫不退让,两个人都凶狠地瞪着对方,眼瞧着就要打起来。 满庭芳赶紧站起身来,拦在二人当中,两方温言安抚着:「大家都消消气吧!刘国仗,皇上这么做自有他的考量,是那帮人不能体谅圣上,苦苦相逼才落得如此下场,和夏首辅无关啊!首辅大人,同为皇亲国戚,平阳侯有难,刘国仗心中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二位大人切勿争执,这件事最后还是皇上做主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夏云卿觉得心下甚烦,已不再说话。 刘炳文却横了满庭芳一眼,责备道:「满尚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劝皇上夺情的。那些人如今被罢免官职流放,你也脱不了干系!」 满庭芳也不恼,只苦笑道:「刘国仗真是冤枉我了!皇上问我的意见,我一向胆子小,不敢欺瞒皇上只能实话实说。再说了,我这也是为了朝政好,你说这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能离了首辅大人啊?」 刘炳文听到这话,立时勃然大怒:「放屁!我就不信这朝中没了他夏云卿,还能塌天了不成?再说,他这样一个为了权力富贵,不忠不孝之人,还有什么脸面当国家首辅,有什么脸面站在众人面前装腔作势?」 「够了!」夏云卿一声怒吼,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俩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夏云卿悲愤交加,立刻急转身躯,一个箭步就冲到墙边,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提剑在手中。随即,他又一个转身,竟杀气腾腾、满目怒火大步奔向刘炳文。 「首辅大人,别冲动!」见他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满庭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齐声高呼出口。 刘炳文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斜身退步,恶叫道:「大胆,我是皇亲国戚,你……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满庭芳立刻稳住心神,连忙虚挡着夏云卿,温言安抚道:「首辅大人冷静!刘国仗也是一时心急并无恶意,您千万不要冲动啊!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然而,夏云卿却没有搭理满庭芳,他手提着尖刀,撑圆着双目,满面的肃杀之气。他一步一步逼近刘炳文,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刘炳文想要再往后退,可惜双脚发软,早已不听使唤,只能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吓得全身抖似筛糠,只连连摇头摆手,大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眼睁睁看着夏云卿逼近自己,就在刘炳文以为,要为国捐躯时,却见夏云卿一翻手腕,竟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满庭芳和刘炳文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相视一惊,均不解其意。 满庭芳不敢轻易靠近,只惊呼道:「首辅大人,您……您这是作何啊?」 夏云卿仰天长叹一声,气得身子微微发抖,失声悲吼着:「皇上要留我,你们要赶我!我现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得!你们到底要我怎样才能满意啊!要不你一刀杀了我,这样就一了百了!这样,平阳侯的案子没人追,首辅之位也拱手相让了!」说着,他圆撑双目瞪着刘炳文,眼眶却微微泛红。 吓破了胆的刘炳文杵在原地,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虽然脸都吓白了,却 还是大呼小叫道:「夏云卿!你……你休要威胁老夫!这满朝文武都怕你这个硬骨头,偏偏老夫可不怕你!你……你有本事,就当着老夫的面抹脖子!老夫就敬你是条汉子!」 「刘大人!你怎能如此说话!」满庭芳听到这话猛吃一惊,立刻怒瞪着刘炳文,厉声喝止。 随即,他一步抢上前去,一把握住夏云卿手中的剑柄,惊呼道:「首辅大人,这种玩笑可开不得!皇上已经下旨驳回您丁忧的请求了,现在谁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你若此时做出这等傻事,就是在表示你抗旨不尊,对皇上的处决不满,那你的家人也会跟着遭殃的啊!」 说罢,他严肃地瞥了刘炳文一眼,沉声道:「刘大人,你们都是朝中重臣、国之栋梁,今日这事再闹下去,若被陛下知道了,可就不好收场了!你逼死了一个首辅大人,那您的儿子、女儿,可就是大祸临头!您别忘了,皇上的圣旨可是不会轻易收回的!」 他的话骂醒了刘炳文,他呆立在原地,心中又是惊吓又是不甘,竟双膝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只听「哐当」一声,夏云卿手中的利刃落地,他虽是要强却也支持不住,重重跌坐在蒲团之上,心中又是气闷又是恼怒,竟忍不住仰天悲呼: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我夏云卿十二岁参加童试,十九岁乡试成为举人,同年就入选庶吉士,在仕途上老夫是一步一个脚印。升为首辅之时,满朝文武日日登门想要讨好拉拢,可老夫既不阿谀奉承,也不拉帮结派。从政以来,老夫一心只想为百姓做事,为天下做事而已。如此兢兢业业、大公无私,怎么就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呢!」 满庭芳听到这话,心中颇有感触。 他向夏云卿抱拳拱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首辅大人不要灰心,也不可轻易放弃!您要走的路,显然是一条孤独而辛苦的路。可这条路若是走到底,一定是满园花香、硕果累累。您不是第一个要走这条路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人!」 说罢,他走到刘炳文身旁,俯身将他小心地扶起,轻声劝道:「刘国仗,首辅大人刚失去了父亲正在悲痛中,你就少说两句吧!现在事实已定,咱们赶紧离去吧,不要再打扰他了!」 刘炳文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子,不甘心地看了夏云卿一眼,才拉着满庭芳夺门而出。二人直到离开夏府,心中的惊吓才微微退去,刘炳文赫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早被汗水打透,便连忙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满庭芳见他惊魂未定的狼狈样子,也顾不得给自己擦汗,连忙拿出帕子递给他,轻声道:「刘大人,擦擦汗吧!」 刘炳文白了他一眼,一把拿过帕子擦了擦额头,怒道:「我说满庭芳,你到底是哪一头的?怎么一会儿向着我说话,一会儿向着夏云卿说话?人人说你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笑面虎,如今老夫可真是领教了你的本事!」 满庭芳无奈地苦笑道:「刘大人可别挖苦我了!你们方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争吵,可真是难为死我了。我是怎么劝都不合适,想拉谁都不够分量!我甚至都想抢过刀来,自己抹脖子算了。 哎,我满庭芳在朝中,既没有夏云卿的威信和才智,又没有您刘国仗的家世背景,更不像王肃那般会讨得圣心。我如履薄冰,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今日,不过是想图个安稳度日罢了!」 刘炳文见他说得如此掏心掏肺,也不再为难只愤愤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夏云卿方才在给我使苦肉计呢!我就不信他还真能抹脖子。呵,他夏云卿这一辈子,受到的谩骂和委屈还少吗?就算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也没见他这么激动过!怕是今日被我攥住了短处,他说不过我,就想到了这样恶劣的手段!」 「哎。」满庭芳无奈的叹了口气 ,语重心长地说道:「刘大人,可别怪我多嘴啊!您今日若逼死了夏云卿,对您可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刘炳文心知肚明,却嘴硬地说道:「这可不见得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皇上怎么知道是被我逼死的。我大可以说他是羞愤自尽的!反正刀在他的手中,又不在老夫的手中!」 满庭芳却摆了摆手,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刘大人此言差矣!您想想,夏云卿真的不在首辅之位了,这首辅之位会轮到谁的头上?」 刘炳文眼珠一转,沉吟道:「按理来说,内阁都是论资排辈的,若是首辅不在了,那便是将次辅升到首辅!那又如何?如今王肃可是站在我这边的了!」 满庭芳呵呵一笑,不动声色地说道:「刘大人也不想想,王肃一向恃宠而骄,可曾将您或者其他人放在眼中过?他需要做的,只是抱紧皇上的大腿,便从此高枕无忧。他坐上首辅之后,是不会遵守你们之间的同盟的。而且,我担心他为了立功,反而有可能力查平阳侯的案子,从而将刘大人的力量彻底削弱,好达到他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目的!所以,您这样不遗余力地铲除夏云卿,可不是为了平阳侯好,而是在为王肃登上首辅之位排除障碍啊!」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刘炳文醍醐灌顶,不由得连连点头:「满大人分析得极是呐!若真把夏云卿干掉了,那岂不是不能帮助平阳侯,反而还让王肃从此洋洋得意了?」 满庭芳抱拳拱手,朗声道:「刘大人圣明!」 刘炳文哈哈一笑,一拍他肩膀,笑道:「好!满大人的恩情老夫记下了。日后,老夫若发达了,绝少不了你的份儿!」 满庭芳立刻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多谢刘大人提携!」 刘炳文捻须大笑一番,向他拱手告辞,转身登上马车便扬长而去。 满庭芳敛起笑容,怒瞪着他远去的背影,眸光中闪过一抹鄙夷。随即,他登上自家的马车也匆忙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九章 忠孝仁义莫能当(二) 春雨从窄窄的屋檐上掉下,将宽敞的马路变得泥泞,马车穿行在东区的大街小巷,缓缓向西区行使去。 兵部尚书满庭芳靠在车厢上,微微阖着双眸,只觉得这一天过得身心俱疲: 在紫宸殿力挽狂澜、在夏府左右逢源、在刘炳文和王肃之间挑拨离间,这一番作为虽然有效阻止了惨剧的发生,却着实让他费了好大的力气。 深深叹了口气,他从袖中拿出早上被丢进来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晚上见面的地点。看到这个地点他便猜到了写信之人的身份,可是他不太明白,那个人为何选了自己。 马车外的喧哗声渐渐大了起来,车轮也慢了下来,满庭芳掀开帘子,看到潇湘别馆那块硕大的金字招牌,又看了看进进出出的衣着光鲜的酒客们,他迟疑了许久,还是毅然决然地跳下马车。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盯着酒香和脂粉香飘出的酒楼,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本就不喜欢享乐,如今又早已过了享乐的年纪,走进去着实有些难为情。 「这位爷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正在他踟蹰之际,贝小贝已满面堆欢地迎了过来。 满庭芳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只能客气地说道:「嗯,第一次来,帮我找个包厢吧,我等个朋友。」 「好咧,里面请!」贝小贝向他打了个千,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进门去,挑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包厢坐了下来。 波光粼粼的珠帘半遮着包厢,外面充斥着歌声、笑声和说话声,里面满庭芳正襟危坐,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一阵珠帘撞击的声音,让满庭芳顿时神经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一位仪态翩翩的紫衫女郎,迈着莲步轻挪进门。 这还是满庭芳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美人,他不觉得一怔,连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而有些词穷。 花芳仪向他欠了欠身,柔声问道:「您是兵部尚书满大人吧?」 满庭芳一怔,忙拱手答道:「正是老夫。」 花芳仪吩咐小厮将酒菜送进来,摆满了一桌,随后微微福身,笑道:「请满大人先用些酒菜,殿下今日有点事要办,很快就能回来了,他命奴家好好招待您。」 果然是他! 满庭芳暗暗松了口气,向她拱一拱手,慢条斯理地说道:「无妨,老夫就在此处等一会儿吧,劳烦姑娘和殿下的招待了!」 花芳仪向他嫣然一笑,转身挑帘而去。看着她翩跹的背影离去,满庭芳才如梦初醒般坐了下来。他被四处飘散的脂粉香弄得有些不自在,可想着翊王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便只好硬着头皮等下去。 却不知,羽枫瑾此时并不在城内。 时间退回到稍早的时候。 慕容先生带着数十名马帮兄弟,扮成小商贩的模样从庄楼出发,紧赶慢赶地走到盛京城门口。 负殿下的嘱托!」 燕荣爽朗地笑了笑,又仔细嘱咐道:「别忘了殿下的嘱托,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打探此人的身份,不可与里面的人交谈,更不可打开轿子查看。」 慕容先生点了点头,拱手说道:「燕爷放心吧,殿下的嘱托我们会时刻牢记!」 燕荣看了看他身后的兄弟,诧异地问道:「怎么没看到托托?」 慕容先生笑着解释道:「托托负责在盛京保护帮主,这次就由老夫负责此次的押送工作。怎么,燕爷似乎不信任老夫?」 燕荣有些理亏地摸摸鼻子,讪讪笑道:「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此次护送的任务比上次还要艰险万分。如果托托在的话能保险一点,我不想让先生受到任何伤害。」 慕容先生仰天哈哈大笑,一拍他肩膀,说道:「燕爷有些小瞧老朽了,老朽当初跟着老帮主四处开辟疆土从未退缩过,这点小事还难不住老朽的!」 燕荣连忙抱拳拱手,郑重地说道:「是燕某失言了!那就有劳先生了!等你们回来,我一定带着好酒登门致谢!」 慕容先生向身后的人一摆手,几个兄弟立刻走过来,将那顶轿子稳稳地抬了起来。慕容先生和燕荣拱手拜别,别有深意地互看了一眼,便带着兄弟们护着轿子转身离去。 一行人抬着轿子,浩浩荡荡地往云州走去。春雨过后,城外的景色更加青翠美丽,凤凰山上的树木葱茏,山路两旁开缤纷的野花。一阵风过,树梢的榆荚,随着柳絮在空中飘荡游走。 慕容延钊骑在马上走在最前面,不用回头他也能感觉到,身后的这些人都在打量着这顶漆黑的轿子,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不过,他丝毫不在意,因为他在等待,他知道风长老的离去,并没有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死心,反而更想反客为主,试图控制马帮在盛京的分号。 而今天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的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又往前走了一段,直到几个人回头,发现燕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心照不宣地相互使了个眼色。 帮中两个跟随风长老多年的弟兄——泥鳅和虎子走过来,二人一左一右将慕容先生给围住。慕容先生却不动声色,故作不知地骑马前行。 泥鳅笑嘻嘻地问道:「先生,你说这轿子里装的是人还是物件啊?为啥搞得这么神秘?连看都不让看啊!」 慕容先生神色未动地说道:「翊王殿下不是说过,这里面是他的朋友吗。谁的朋友是物件啊!」 虎子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能和王爷做朋友的人不简单啊!从盛京到云州这么远的路,这轿子密封得这么严实,就不怕把人憋死?再说,轿子中的人这一路上不吃饭不喝水,也不上茅房吗?」 泥鳅也随声附和道:「依我看啊,估计这就是王爷从哪里收来的不义之财,怕被皇上发现,就趁机赶紧转移呢!」 慕容先生知道这是他们在试探,便轻声笑了笑,说道:「打听那么多对你们来可没什么好处。最近马帮的不太平,都和这个王爷有关,你们可得小心点!好奇心太重,或许这个轿子里的东西,就能要你们的命!」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是在警示同样也是在试探。可二人似乎仍然不死心,彼此交换个眼神,决定继续打探下去。 虎子拉住慕容先生坐骑的缰绳,让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故作淡定地问道:「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和咱们透露透露吧。方才听那个燕爷说的挺吓人,这一路上指不定碰上什么事。就算是死,你也得让兄弟们死得明白啊!」 泥鳅也连忙帮腔:「就是呀,先生。虽然少帮主没有说,不过兄弟们 多少也猜到了,风长老不就是因为泄露了一个女人的藏身之处,才被逐出马帮的吗?那是个什么人啊?会不会就是轿子里的这个?不会给咱们惹来杀身之祸吧?」 慕容先生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二人,又转过头看了看,背后那些假装赶路,却支起耳朵细听的弟兄,冷冷笑道:「你们在盛京这个地方呆久了,都习惯安逸了吗?不过护送一个人而已,就怕得要死吗?看来是时候让你们多历练历练了!」 二人怔了怔,都讪讪道:「我们这不也是随口问问吗,漫漫长路,不说话还不把人憋死了?再说,你对这个神秘的轿子,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不好奇!」慕容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老朽活了这么久,什么稀奇的事儿没见过,早已对任何事都没好奇心了。不过,老朽要奉劝你们二人,没事儿多想想风长老,究竟是因何被赶出马帮的!你们还年轻,没有必要为了一些虚幻的东西丢掉性命!」 二人相视一怔,大惑不解地追问着:「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慕容先生指了指身后的轿子,别有深意地说道:「有些事、有些人,你们不去问、不去想,没有装着不该有的心思,才能活得长久。正如这顶轿子,老朽倒真的希望,你们能把老朽的话听进去,永远别知道这里藏着什么!」 说罢,他拉过缰绳,往前紧走了几步。心中却暗叹道:他们若能听懂我的话,就不要动那个轿子、永远不要!还有一段路,咱们就走到头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虎子和泥鳅打听过后,便走回到队伍中,向其他的人使了个眼色:看来这个轿子果然可疑! 一行人走了一段路,慕容先生一抬头,见到凤凰山的半山腰上,隐隐投出一个亭子的角。 约定的地点到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章 忠孝仁义莫能当(三) 章忠孝仁义莫能当(三) 慕容先生向后面的人一挥手,高声说道:「大中午的,太阳太热了。大家就在这里稍事休息,再继续赶路吧!」 众人听到这话,连忙放下了轿子,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稍事休息。虎子和泥鳅仍是一左一右,坐在慕容先生的身旁,二人为他拿过水壶,又为他扇扇子,伺候得十分周到、甚是殷勤。 慕容先生心照不宣地闭着眼,享受着这份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虎子上下打量着慕容先生,忽然被他腰间的那柄铁扇子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他一边问着,一边伸手便要去摸。 「别动!」慕容先生忽然一把按住他的手,慢悠悠地说道:「这是老朽自保的兵器,你们可别小瞧它,谁碰谁死!」 二人相视一怔,立刻捧腹大笑起来:「先生,你又吓唬我们。谁不知道,你是马帮的军师,却不会功夫。我看这不过是假把式,用来吓唬人吧!」 慕容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半真半假地说道:「没有人知道这个铁扇子的厉害,是因为碰过它或者见过它打开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啊,你们还是收一收那要命的好奇心吧!」 听到这话,二人却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 泥鳅眼珠一转,又笑着问道:「先生,有个问题兄弟们一直想不明白,帮中人多口杂也不好意思问,现在就咱爷仨,能问不?」 慕容先生微微挑起眼皮,懒洋洋地问道:「说罢。看你们这架势,要是不问出来,你们也不让我这个老头子睡个好觉了!」 泥鳅和虎子相互使了个眼色,才笑着问道:「先生,我们这些兄弟们,其实就想问问,为什么咱马帮在全国各处的分号,都有一个总管,偏偏咱们盛京分号就没有总管,而让少帮主来亲自坐镇。这是不是老帮主不信任我们啊!」 慕容先生轻声笑了笑,摇着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要问这个。不过,既然你们一直心中存疑,那我今日就给你们说说。首先,盛京是天子脚下和别的地方不同,自然关注得要多点!其次,少帮主年纪轻、经验少,所以老帮主有意让她多历练一些。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泥鳅满脸不屑地问道:「什么多关注!说来说去,还不是老帮主对我们不放心,才会单单在盛京不设立主管,还让少帮主过来看着我们!」 慕容先生冷眼看着他,沉声说道:「别以为老帮主现在不出山,就不知道你们的心思!马帮多少个分号的主管,都打着马帮的头号为自己谋取福利,大大败坏了马帮在江湖中的名声。老帮主之所以不出手管这件事,是因为他要把这个任务,交给少帮主去做!」 虎子和泥鳅相视一眼,满脸的不屑。虎子四下看了看身旁的弟兄,一个个虽然看上去都在休息,可实则都提高了警惕,正在蓄势待发。 虎子也摸向自己的腰间,满不在乎地看向慕容先生,冷哼道:「先生,你说了那么一大堆,兄弟们也听明白了。可我们都不甘心,咱们在盛京苦熬苦业了这么久,最后却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踩在头上。换成谁,谁能甘心!」 慕容先生皱着眉头看向他,厉声问道:「这天下哪有绝对的公平?马帮是老帮主一手创立的,他指定的接班人,可不是谁立功多就让谁来做!」 泥鳅横打鼻梁,冷声说道:「先生,在少帮主来之前,盛京分号一直很平顺。可少帮主来了,不但给我们下马威,还赶走了元老。兄弟们现在都人心惶惶,兄弟们这样做也是为了自保,对不住先生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了!」 慕容先生眯起眼瞪着二人,沉声问道:「你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虎子冷冷一笑,从背 后抽出匕首来,在袖子上蹭了蹭,狞笑道:「先生,实不相瞒。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和张亨等人有所勾结。张亨他很大方,不但给我们大把大把的银子,还将弟兄们的亲属都分配到朝廷中去当差。所以,这个人情我们不能不记得!如果先生识时务,那日后兄弟们发财也少不了您的。若是您不识时务,那兄弟们就得罪了!」 两个人全身杀气腾腾、目露凶光,手中的兵刃闪着寒光。 慕容先生毫无惧色地迎上二人的目光,轻声笑道:「看你们这架势,今日是硬拉着我入伙,我要是不从的话,就要杀了我?难道你们忘了我方才说的话吗?」 闻言,二人相视大笑起来,狂悖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随即,二人打了一个响指,那些在一旁佯装休息的兄弟们,立刻从身边拿起家伙,从地上一跃而起,向慕容先生一步一步围过来。 虎子狞笑着说道:「先生,抱歉了,我们和张亨他们已经做了交易,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个证人交出去,那我们的亲眷就要受到牵连了!」 慕容先生一扫众人狰狞的脸,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果真都要对付少帮主吗?覆水难收,我劝你们还是谨慎思考一番再做决定!」 众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泥鳅冷笑道:「先生,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虚张声势了!我们这些人都是风长老的追随者,都对少帮主恨得咬牙切齿!等今天已经等不及了!」 慕容先生轻声问道:「那……现在庄楼里,可还有你们的同党?」 众人哈哈一笑,说道:「那庄楼里现在就剩下吃里扒外、没骨气的怂蛋!」 「哈哈哈哈!」轮到慕容先生仰天大笑,许久,笑声才渐渐停止。他一拍大腿,摇头惋惜道:「也罢、也罢!老朽都土埋到眉毛了,还想多活几年。这样吧,只要你们放老朽一条命,这个人你们就带走吧!」 他的这个态度倒是让众人有些意外,可大家见他轻摇羽扇站在一旁,既不像准备抵抗的样子,也不像是准备逃跑,才稍稍放下心来,一拥凑到了轿子前。拿着工具将轿子的窗子和门帘上的钉子,一个一个掀开。 很快,轿子上的钉子都被卸下来,可里面却透出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围着轿子却不敢掀开来瞧一瞧。最后还是虎子和泥鳅鼓足勇气,往前走了一步。 虎子小心翼翼地抽出刀来,一把挑开轿子的门帘,探着身子往里面一看,顿时全身一僵。手中的剑跌落在地上,整个人便一动动不了。 泥鳅发现他的不对劲,立刻警觉地叫了几声:「虎子、虎子,怎么样了,里面是不是有个女的?」 过了许久,才传来虎子含糊而嗫喏的声音:「是、是个女的。」 说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好像被什么人胁迫一般,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是直直地往后退去,眼神中却满是惊恐。 随后,一抹红色的身影从轿子中缓缓走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方才骂了许久的少帮主。 她手中还拿着一柄闪着锋利的长剑,正直指虎子的鼻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中,蕴着满满的愤怒和失望:「真没想到啊!马帮里竟出现了这么多,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看来,是风长老这一颗老鼠屎,搅浑了马帮的一锅汤!」 众人看到鹿宁突然现身皆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提着兵刃围着马车,谁也没有冲上去却也没有退下。 鹿宁缓缓扫视着众人震惊又愤怒的脸,突然提剑指着大家,一字字冷声道:「既然如今已经撕破脸,大家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我最后再问你们一句,你们果真要背叛马帮了吗?」 则断地喝道:「我们不是背叛马帮!我们只是对你不服气!更不满你将风长老赶走!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帮主!」 听到他说得振振有词,其他人也将心一横,纷纷应和道: 「对,我们反对你当帮主!」 「我们是替风长老打抱不平!」 鹿宁平静地看着昔日的兄弟讨伐着自己,心中酸涩而苦闷。待众人高亢的浪潮渐渐退去,她才痛心疾首地说道:「好,既然你们把想说的话都说了,那咱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 虎子走上前一步,狞笑道:「我说少帮主,你现在还有什么硬气的!你即便功夫再好,面对我们这一帮人也是没有胜算的!」 鹿宁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真以为我会单刀单枪面对你们,而不带任何帮手吗?我既然能设下计谋挖出内鬼,就一定会所有准备!」 说着,她连拍了三掌。掌声落处,一阵剧烈的马蹄声从山路上渐渐逼近,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吆喝声,众人顿时一个激灵:马帮的弟兄对这个野兽般的呼喊声都十分熟悉,除了托托再不会有别人! 托托的到来仿佛为众人敲响了丧钟,所有人立刻转变对付的目标,将阵型从进攻改成防御。 「妈的,我们中了埋伏了!」看着山路上被马蹄扬起的漫天尘土,虎子持刀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泥鳅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道:「托托那条狼牙棒天下无敌啊!咱们不过是白白送人头,依我看还是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说得不错!」托托离得越紧,虎子就越害怕,他立刻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听到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四散开来朝着不同的方向抱头鼠窜。就在他们以为躲过了托托的狼牙棒时,却不知已踏入另一个陷阱。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一章 披荆斩棘治马帮 恰在此时,一旁的树丛中,忽然窜出来数十名身着官府的士兵,手持兵刃将这些逃跑的人虎视眈眈地团团围住。 看到从天而降的士兵,众人倍感错愕,不敢再轻举妄动。 泥鳅率先反应过来,立刻转过身来,剑指鹿宁大喝道:“好呀,你一边指责我们勾结官府、结党营私,另一面却带着官兵来围剿自己的兄弟!我看你早有打算,想要干掉我们这些老人,好招纳效忠你的新人!” 鹿宁看着这个冥顽不灵,还栽赃自己的人也不辩驳,只高声喊道:“殿下,您......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一章 披荆斩棘治马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二章 翩翩公子世无双(一) 已是潇湘别馆最热闹的时候,时不时会有喝醉的女郎冲进包厢内,对兵部尚书满庭芳纠缠一番。若不是羽枫瑾和燕荣及时出现,满庭芳早已逃之夭夭了。 「抱歉,抱歉,有点事耽搁了,让尚书大人久等了。」羽枫瑾十分谦逊地向他连连道歉。 「殿下这样说可是折煞卑职了!」满庭芳连忙向他深施一礼,神色惶恐。 「快坐,咱们坐下说!」羽枫瑾抬手引着他重新坐下,看到他立刻掏出帕子,擦了擦满头大汗,又看到桌子上的酒菜他一口未动,便知他方才有多难熬。 「燕荣,酒菜凉了撤下去上新的,今日本王要与尚书一醉方休!」羽枫瑾转头向燕荣吩咐道:「另外和芳仪说一下,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再有纠缠尚书大人的,本王绝不轻饶!」 「是!」燕荣一拱手,便转身大步离开。 「哎呀,殿下见笑了。」满庭芳将潮乎乎的手帕塞进袖子里,难为情地说道:「早已过了吃喝玩乐的年纪,对这种地方……实在有些不适应啊!」 「约您在这种地方见面,的确有些为难您了。」羽枫瑾为他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可你也知道,御守司的人遍布京城各处,也只有在这种地方见面,才能躲开他们的监视。」 「理解、理解。」满庭芳双手执杯敬向他,郑重说道:「卑职替夏首辅谢谢殿下今日的提醒。」 二人对饮一杯,羽枫瑾笑着说道:「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用那种方式通知满尚书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不过,以满尚书的聪慧,想必一定化解了夏首辅之难吧!」 满庭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哎,看到字条第一眼,我就猜出是殿下在通风报信,于是便想了一路的对策却都不满意。直到我看到御街上,有人在贴弹劾夏首辅的大字报,意识到这件事或许是吏部尚书王肃、礼部尚书刘炳文等人在从中作梗,才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算是暂时化解了夏首辅的危难。」 羽枫瑾连忙为他斟满一杯,笑着问道:「哦?究竟是何种办法?本王洗耳恭听。」 满庭芳自饮一杯,沉吟着说道:「‘丁忧"这件事夏首辅的确冒了天下之大不韪,连平日里站在他这边的言官,都已爆发了强烈的不满。不过,他不愿意辞官归去的心情老夫也能理解——他绝不是贪恋权位,而是担心王肃等人蒙蔽圣听、搅/弄风云罢了。好在,他到底能不能辞官,并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只要让皇上肯下旨夺情,其他人即便有所怨言也不敢反驳。而咱们的皇上一向多疑,只要提醒他,这件事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愿受人摆布的皇上,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夏首辅离开的。」 羽枫瑾慢慢地喝了一口酒,又道:「皇上这边倒是好说,可想必幕后黑手却不会轻易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吧。」 「殿下说的不错!」满庭芳又喝了口酒,润了润嗓,才道:「首辅之位让多少人眼红,他们都迫不及待地见缝插针、落井下石。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彼此互为竞争对手,临时建立的联盟也不会牢靠。所以,只要在他们之间稍加挑拨,这种联盟自然一哄而散了。毕竟,同盟者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比外人更心知肚明!」 「哈哈哈!高,果然是高!」羽枫瑾一拍大腿,连忙执杯敬向他:「本王就知道没有找错人,这件事交给满大人就一定不会出错!来,本王敬你一杯,感谢满大人又为朝堂,解决了一个大隐患!」 「殿下过奖了,卑职惭愧!」满庭芳执杯与他相敬,随即二人痛饮一杯。放下酒杯,满庭芳却毫无征兆地深深叹了口气,看上去面色有些愁苦。 「满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心事?」羽枫瑾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忙关切地问道。 满庭芳又叹了 一口气,才幽幽启唇:「实不相瞒,卑职和殿下想得截然不同,本来前一阵就有很多人弹劾夏首辅,甚至扬言要他的命。如今又发生了‘丁忧"这件事,卑职只怕……夏首辅前路堪忧啊……」 听他这样说,羽枫瑾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忙放下酒杯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满大人细细说来!」 满庭芳捻着胡须,娓娓说道:「数月前,夏首辅下令裁汰冗官、冗兵十四万八,减漕粮三万二千余石。这件事情闹到现在,已经不可开交了!」 羽枫瑾微微蹙起眉头,沉声道:「夏云卿是户部尚书,手中掌管着国家经济命脉。他平时总是主张节俭,如今北渝虽是表面上天下太平,实则国库年年亏空、入不敷出,夏首辅也是为了国家好、为了百姓好,才会下狠手整顿经济。不过,这的确动了许多人的利益。」 满庭芳微微眯起眼,捻须叹道:「是呀,夏首辅的确是为国为民。可在他裁撤的人中,不乏许多官宦子弟。这些因为夏云卿的新政而失去俸禄和仕途的人,可是恨毒了他!我听说,许多人甚至雇佣了刀斧手埋伏在他出行的路上,随时准备对他下手呢!」 听到这里,羽枫瑾也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他沉默了许久,又问道:「夏云卿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采用一刀切的方式挽救经济,虽然大有成效,但确实挡了很多人的利益。这些人这么恨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件事皇上知道吗?」 满庭芳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即便皇上知道了又能怎样!敌在暗我在明,那些人不会因为皇上一句话,就收回屠刀的!」 羽枫瑾沉思了许久,才道:「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本王吧。」 满庭芳微微一怔,忙问道:「哦?殿下可有妙计解首辅之忧?」 「解忧倒谈不上。」羽枫瑾换了个杯子喝了口茶,才徐徐道:「不过本王认识一些跑江湖的人,可以让他们派几个高手,暗中保护夏首辅免遭毒手。那些人找不到机会下手,时间长了便也放弃了。」 「嗯,殿下思虑得极是。这的确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了。」满庭芳也换了杯茶,举杯敬向他:「那卑职就以茶代酒,替夏首辅谢谢殿下了。」 燕荣带着几个小厮将一桌酒席送了进来,羽枫瑾与满庭芳又畅谈了许久,将他脸上有了倦容,才命小厮送他出门。 「今日和满大人一番畅谈,觉得你我十分投机。」担心被别人看到二人走在一起,羽枫瑾只能在包厢内与他拜别:「日后满大人如果有事要找本王,就直接来此便可。本王会吩咐好这里的小厮,只要您报上姓名,便将您带到一个更安全的包厢去,在那里,我们可以放肆畅谈,绝不会有人偷听!」 「能与殿下喝酒畅谈是卑职的荣幸!」满庭芳向他抱拳拱手,深施一礼,随后便跟着小厮匆匆离开了别馆。 直到他登上马车,燕荣才迫不及待地问道:「看来兄长是看中满尚书了,可他性格温吞,您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羽枫瑾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可不要小瞧他的温吞,满庭芳能在党争如此激烈的时候独善其身、游刃有余,他可是有大才的,前途必不可估量!」 燕荣摸了摸鼻子,皱眉道:「不懂。」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又道:「聪慧过人,又耐得住寂寞,一步一个脚印不急不躁。能轻易看到对方的弱点并能加以利用,同时还能巧妙地脱身。如果我们想做成大事,他是我们必须要拿下的人!」 燕荣仔细想了想,才点点头道:「兄长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哦,对了。」羽枫瑾好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话题说道:「帮我去约鹿帮主尽快见一面,我有要事与她相商。」 「在哪里见面?」燕荣问道。 「自然还是这里。本王答应要请她喝新酿。」羽枫瑾不假思索地答道。 燕荣咧了咧嘴,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兄长,别馆这里虽然适合您见朝中大臣,却着实不适合您和鹿帮主见面。」 「为何?」羽枫瑾一时没反应过来。 燕荣指了指门外的花芳仪,小声说道:「有芳芳这个醋坛子在,每次您和鹿帮主见面她都来闹腾,搞得不欢而散。要不要换个地方啊?」 「你思虑得很周到。」羽枫瑾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才道:「这样吧,约鹿帮主在王府见面吧。」 「好,不过还有件事……」燕荣摸了摸鼻子,迟疑地说道:「前几天我和平四喝酒,听闻鹿帮主似乎准备离开盛京了……」说到这里,他偷偷打量着羽枫瑾的脸色。 「因何离开?」羽枫瑾果然脸上微微变色。 燕荣为他斟了一杯茶,赔笑道:「平四说,鹿帮主准备去其他分号看一看,所以,会在盛京设立一个总管来管理帮中事务。」 「怎么这么突然……」羽枫瑾想起上次鹿宁和自己说的话,本来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或者至少再等上月,没想到分别竟近在眼前。 「你可知鹿帮主看中了谁来做这个总管?」 「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平四。」燕荣答道:「平四此人忠心耿耿又有一身好武艺,从鹿帮主来的第一天就十分看好他。而且也私底下找他聊过此事,应该不会有错。」 「好,我知道了。」羽枫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又补了一句:「对了,帮我找来平四的资料,我要他全部的资料!」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三章 翩翩公子世无双(二) 暖融融的阳光,穿过漫天的白云,照射着大地上的万物。鹿宁牵着雪绒马站在翊王府的门外,抬头望着庄严肃穆的牌匾发呆。 收到燕荣的口信后,她立刻赶来了,可到了门前她却有些踟蹰:翊王究竟要和自己说什么要事?为何这一次不在潇湘别馆见面,反而会选在王府? 还没等她理清思路,一个守门侍卫已大步走过来,拱手问道:「您可是马帮鹿帮主?」 鹿宁微微一怔,连忙拱手回礼:「正是在下,我是受殿下邀约而来,请问殿下可在?」 「请鹿帮主稍等!」守门将士转身进门。 很快,一位身材高大、将宽体阔,一身武人打扮的男子阔步迈出门来,走到鹿宁面前拱手一拜:「在下铁霖,是殿下身旁的随扈,殿下命我来接您,请您随我入府吧。」 「麻烦小兄弟了。」鹿宁暗暗深吸口气,将手中缰绳递给一旁的守卫,便跟着他走进门去。 庭院深深,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盛京城皆传:翊王府邸的奢华举世无双,连紫微城都比不过其万一! 可惜翊王平日里为人低调,从不轻易在府内待客。哪怕是渝帝派人来宣旨,也只能在最外面的待客室内宣读。 出了中规中举的待客厅,就是一条平坦的青石路,路两旁遍植银杏。鹿宁跟在铁霖身后踩着小路,穿过重檐八角的探春亭,就登上了一座人造小山。鹿宁站在四景亭内纵目远眺,便能看到院内的四时之景。和煦的春风迎面拂来,鹿宁缓缓闭上了眼深吸口气,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二人从山上走下来,经过一座宛若飞虹的廊桥,便身处在一片茂林修竹之中: 竹涧中掩映着一处全竹结构的庭院。竹轩之下水声潺潺,门口栽种的四棵梧桐威武挺拔!铁霖介绍说:这里就是翊王羽枫瑾的书房——梧竹轩,也是他平日待得最多的地方。 出了竹林向右望去,就是一片繁荣的花海。适逢暖春,漫山遍野山茶如火、玉兰如雪,皆齐聚在百余步间,如锦帐重叠。离开花海向南,是一处梅台:上面栽种着竹、松、梅,一眼望去,岁寒三友之美兼得。 穿过梅台,便是翊王的起居室——海棠春坞:这是一处独立封闭的幽静庭院,院落小巧精致,是造型别致的书卷式砖额,嵌于院落的南墙之上。从窗口看去,只见墙上藤草作画,墙下花丛堆砌,院内几株海棠,万点猩红、迥出凡尘! 海棠春坞与山上四景堂南北对望,坞外有水流环绕、假山林立,把整个王府,都隐藏在盛京城的喧闹之中。园中的山水亭廊、湖榭楼台,无一不透露着宅邸主人的风雅和含蓄。 忽然,从竹林中传来一阵低缓轻柔的琴音,如春风拂面又如山涧溪水,琴音袅袅的、舒缓的回旋在耳边。这琴声让人的心情,顿时变得宁静起来。 不用铁霖的引荐,鹿宁觅着琴音神魂飘荡地走进竹涧中,却在梧竹轩外驻足。 只见茂竹修林之中,羽枫瑾正盘膝坐在古琴前,清虚和畅的琴音,正潺潺地从他十指尖流泄出来。 春风轻柔地抚着他雪白的锦袍,乌亮的发丝轻轻骚动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唯有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鹿宁静静的看着,这个如诗如画的男子,双眸中发出熠熠的光芒。 她缓缓闭上眼睛,心思忽然变得极其纯净,过往一切的不快和伤痛,在此时此刻纷纷离她远去,周身上下都沐浴在温暖之中。 然而,她在这琴音中,听到了一抹无边无际的寂寞感,突然扼住了她的心。这种寂寞中夹杂着对死的恐惧,对生的渴望,更多的却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鹿宁慢慢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男子。 此时此刻,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身份高贵、处事圆滑的王爷。而是一位无力和命运抗争,却不甘于命运的可怜人。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地坐了下来。 琴声缓缓止歇,羽枫瑾慢慢抬起眼眸,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少女,四目相对时,他忽然在她的眸中,看到了一丝悲悯,不由得手指一颤。 羽枫瑾的脸上不辩情绪,只轻轻地喃喃着:「鹿姑娘,你来了。」 这一刻,他不再叫她鹿帮主。因为他面对的只是一位卸下全部伪装,被他的琴声打动的少女。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已经告诉自己——她读懂了自己的苦涩。 鹿宁迎上他温润的眸华,莞尔笑道:「嗯,收到燕荣的口信,我就来了。」 羽枫瑾烫了一个茶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看着青绿色的茶汤缓缓注入茶杯,他才幽幽叹道:「知道鹿帮主日理万机,不必我这个闲散宗室,可有件事希望鹿帮主能帮忙,所以无论如何,还是厚着脸皮将你请来了。」 鹿宁垂眸浅笑,客气地说道:「殿下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照办就是了。」 「好,那本王就有话直说了。」羽枫瑾啜了一口茶,才徐徐开口:「目前有一位大人的人身安全受到迫害,此人在朝中位高权重,他的性命极为重要。所以,我希望鹿帮主能派几个身手好的兄弟,能够暗中保护这位大人。」 鹿宁迟疑了一下,小心地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姓甚名谁?」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内阁首辅夏云卿!」 虽然这名字如雷贯耳,却还是让鹿宁猛吃一惊,她稍作思忖,斩钉截铁地说道:「好,此事不难!我回去尽快安排。」 「不忙。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鹿帮主能成全!」羽枫瑾抬眸看向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成全?」鹿宁微微挑起眉梢,心中大为不解。 「没错。」羽枫瑾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酒坛。他敲开泥封为鹿宁斟了一杯,笑道:「我听闻鹿帮主准备将盛京分号交给平四,然后再走访下一个分号。」 「没错。」鹿宁垂眸叹了口气,苦笑道:「既然盛京分号的叛徒已经铲除干净,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而且,平四此人在帮中声望极高,又很有头脑,我相信让他来做总管,一定比我做得更好。」 羽枫瑾微微勾了勾嘴角,笑道:「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本王也看中了平四此人,还望鹿帮主能够割爱。」 听到这个要求,鹿宁不由得蹙起眉头,心中更是不解:「殿下想要平四做什么?您是想要招募他入府来保护您,还是……去保护其他大人?」 「都不是。」羽枫瑾自斟一杯,浅抿了一口,方道:「我想动用一下关系,把他送入御守司为我做眼线。」 鹿宁诧异地扬了扬眉,又问道:「殿下为何看中了平四?」 羽枫瑾的唇边浮出一个惬意的笑容,淡淡道:「众所周知,御守司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谁能掌握御守司便能掌握朝堂乃至皇上。我一直想在里面安插眼线,却苦于没有何时的人选。幸得燕荣和平四素日里走得很近,常常听他夸奖平四为人不但忠勇,还十分机智,我就对平四产生了兴趣。一来,平四和王璟同出一个村子,更容易获得任人唯亲的王璟的青睐和信任。二来,平四之前一直在江湖上闯荡,身世十分清白,不怕他们调查。」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鹿宁捧着酒杯喝了一口,看样子有些犹豫。 「怎么?莫非鹿帮主舍不得平四?」羽枫瑾借着戏谑试探着。 「倒也不是。」鹿宁放下酒杯,开诚布公地说道:「实不相瞒,在盛京 考察了这么久,我只看中了平四一人。如果殿下将平四叫走了,那我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能离开了。」 羽枫瑾的眼里闪过一抹趣味,不由得笑道:「那倒也不错。鹿帮主自打来了盛京,就一直忙于整治马帮,如今也是时候该好好参观这座美丽的都城了。而且,我相信只要你假以时日,一定能发现更忠诚、更有才干的人。」 鹿宁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无奈地说道:「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我和平四商量看看,如果他愿意去御守司,我绝不拦着!」 羽枫瑾举杯敬向她,纵声而笑:「好!鹿帮主豪爽,本王敬你一杯!」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向鹿宁抬手比了个请:「我这里平日里鲜有访客,今日既然鹿帮主大家光临,不如我就带你四处参观一下吧。」 「从进门起我就对这里十分喜爱,既然殿下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鹿宁粉红的双颊上,浮起两个淡淡的梨涡。 二人并肩缓步走出竹林,便来到了一片如火似荼的花海。放眼望去,桃花桃叶相互交杂乱纷纷的,花儿吐出了新红叶儿翠绿如碧。 鹿宁一袭红衣站在花海之中,被朵朵桃花映红了双颊。她漫步徜徉在花海中,双手轻轻拂过每一朵桃花,脸上浮着一抹惬意的笑容。 羽枫瑾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忍不住轻声道:「如果你喜欢以后可以常来,这里随时欢迎你。」 鹿宁回眸浅浅一笑,看着偶尔路过的侍卫,却不自觉地「咦」了一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四章 翩翩公子世无双(三) 鹿宁和羽枫瑾并肩走出花海,在梅台的亭子中坐下休息。很快,便有侍卫过来为二人送来茶点。 “鹿帮主方才‘咦’了一声,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吗?”羽枫瑾为她斟了一杯热茶,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鹿宁慌忙摇了摇头,垂着眼眸不敢看他。 “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本王不是小气之人。”看出她的顾虑,羽枫瑾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鹿宁捧着茶杯轻啜了一口,才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我听闻您没有娶亲,可为何这里来回走的也都是男子,却不见任......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四章 翩翩公子世无双(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五章 思绕情止枕上窗(一) 二十年来,羽枫瑾都尝试着将那段惨痛而剧烈的回忆,紧紧锁在脑海深处,让它沉入一片漆黑的深渊里。 可鹿宁的提问,却让他不得不把手伸进深渊中,把那些血淋淋的记忆重新拾起,将那些被岁月剪断的碎片,又一片片缝合起来,仿佛又活了一次。 二十年前——北渝——盛京城。 一道响雷劈开了笼罩着紫微城的夜幕,巍峨肃穆的皇宫今日更显阴森。寝宫内烛火昏暗、气氛压抑,隐隐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年轻的小玉皇后带着年幼的太子跪在先皇床边,她眼含泪花、脸色苍白、悲痛不已。她身后中规中矩的跪着四位顾命大臣,一个个垂头敛眸、面色凝重。. 老皇帝弥留之际,看了看身旁年轻的皇后、幼小的儿子,心中顿感悲凉: 自己就要丢下这孤儿寡母撒手人寰,尽管已将皇位传给太子,可那些虎视眈眈、早成气候的皇子们,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母子啊! 自己活着,他们尚且明目张胆、毫无顾忌。自己死了,这样柔弱的母子岂不是任人宰割? 两行泪珠从浑浊的眼中滚落——这位戎马半生、叱咤风云的天子,竟在临终之际落泪了。 他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太子的小脸,又紧紧握住小玉皇后的手,一字字道:「皇后,瑾儿尚幼……朕不在了……今后……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小玉皇后反握住他的手,含泪哽咽着:「陛下放心,无论何时,臣妾一定会拼上性命护着瑾儿!」 老皇帝略感安慰地点了点头,又看向皇后身后的四人,再次嘱咐道:「你们四人是朕最器重的大臣,如今朕将太子和江山都交给你们了……你们不但要护着太子登上皇位,日后也要忠心辅佐他……」 一语未尽,那只握着小玉皇后的手,便无力地跌落下来。皇后悚然一怔,立刻扑到他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请陛下放心,臣等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护着太子登基,日后一定会用心辅佐,绝不会辜负皇上重托!」四个人均泣声应答、伏地叩首。 一代贤明又仁慈的君主就这样走了,盛京也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雨。这雨下得猛烈、下得突然,嘈杂的雨声掩盖了殿内此起彼伏的哭声,和殿外铁甲钢盔的摩挲之声。 急促的脚步声踏着泥水逼紧皇城大门,守门将领看到来者出示的腰牌,立刻退至一旁为这些不速之客打开了城门。 身负铠甲的沛王骑着高头大马,跟着大队人马进入城门后,立刻指挥着守城的金甲卫控制住各个城门——从此刻起,禁止任何人出入城门!违令者立斩之! 寝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四位顾命大臣跟在小玉皇后和太子身后,面色沉重地迈出门来,最后跟着的是贴身服侍先皇的太监总管——双喜公公。他手中捧着一个金黄色的卷轴,上面写着北渝的未来。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噗通」跪在小玉皇后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皇后娘娘……不……不好了!沛王带着金甲卫……将紫微城包围了!」 先是皇帝驾崩,然后是沛王夺宫!噩耗一个接着一个,让年轻的皇后如遭雷击般讷讷地站在原地,双目直勾勾地看着虚无的黑夜,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个沛王果然狼子野心!」内阁首辅张元美愤愤地骂了一句,常年应对各种状况的经验,让他迅速稳住心态。他向皇后深施一礼,沉声道:「请皇后带着太子先回寝殿休息,这边有老臣们应付。您放心,一定会让太子顺利登基的!」 小玉皇后回过神看向他,双唇间轻吐出一句话:「首辅大人,我们……会赢吗?」 张元美猛地一怔,即刻抱拳拱手:「先皇将皇位传给嫡子,这合乎传 统也是众望所归,正义和胜利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吏部尚书白义山也躬身拱手,正色道:「请娘娘放心,臣等一定拼死护卫太子!」 小玉皇后轻叹一声,向四人微微颔首,便拉着太子的小手缓缓转身离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散发着一抹决绝与孤独。其实,方才她想问的是——如果失败了,他们……会死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沛王率领着金甲卫在皇城外控制城门,得到消息的睿王,则带着御守司步步紧逼皇后的寝宫。 他不顾男女之别、长幼有序,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宫门。然而,皇后此时却不在宫中,这让一鼓作气的睿王有些泄气。 而此时,睿王的生母莲妃正站在窗边,定定地凝视着窗外,风韵犹存的脸上笼着一抹遗憾和哀伤。 「娘娘,皇后娘娘携太子前来。想要见您一面。」一个婢女匆匆前来,低声禀报。 「本宫这就去恭迎皇后。」莲妃似乎早有准备,她恢复了一贯的优雅,恭敬地侯在门外。小玉皇后带着太子款款而至,二人像往常那样施礼问安,随即屏退了所有宫人。 还未等莲妃开口,小玉皇后扶裙而跪,泪水扑簌簌洒下。 看着一***跪在自己面前,莲妃连忙伸手搀扶,惶恐地说道:「皇后这是何意?嫔妾怎受得起您这一跪?」 小玉皇后不肯起身,坚定地说道:「我跪的是北渝未来的太后,姐姐自然受得起!」 莲妃目光一闪,却明知故问:「皇后这话我不明白。先皇驾崩后皇位传给太子,皇后是太子的生母,你才是未来的太后啊!」 「先祖立国时曾下旨,凡皇位继承人必是嫡子或长子。承蒙先皇厚爱封我为后,可我不过是继后,怎能抢走本该属于姐姐的一切!姐姐诞下的皇长子,不但深受先皇喜爱、立下功勋赫赫,还有一众朝臣的支持,他才应该是北渝未来的皇帝!相反,瑾儿虽为嫡子,可他年幼无知,既没有服众的功勋,也没有指点江山的本事。妹妹不敢让先皇收回成命,只盼睿王能继承大统,这是为北渝好,更是为百姓好!」小玉皇后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莲妃,言之凿凿、情真意切。 莲妃也跪在她面前,紧握住她的手,感慨道:「妹妹可别这么说!后宫不可干政,这些事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不!」小玉皇后紧紧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说道:「妹妹这番话发自肺腑!只要姐姐能让瑾儿平安长大,做一富贵散人,妹妹什么都愿意做!」 「这……」莲妃故作深沉,明知她因何而来,却始终没有表态。 「姐姐!」小玉皇后眼中不住的溢出迫切感,口气也加重了许多:「沛王手握兵权,还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莽夫!日后他必将成为睿王最棘手的对手!唯有瑾儿和睿王联手,才能彻底消除这个隐患,不是吗?」 莲妃察觉出她的言外之意,遂接口问道:「皇后此话何意?沛王非嫡非长,就算他再有本事也难以服众,又何以为惧?」 小玉皇后缓缓摇头,语带戏谑:「如果所有人都遵守老祖宗的规矩,这世上就不会有篡位者,更不会有朝代的更替!没错,沛王的确没资格继承大统,可因其手握兵权又有功勋在身,朝中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武官!当然,支持睿王的朝臣更多,可如果睿王不顾亲弟弟的死活,让那些本来支持太子的朝臣,纷纷转投沛王麾下,那睿王的胜算还剩多少?」 莲妃神色一凛,紧抿着双唇一语不发。 「相反。」小玉皇后继续分析着:「如果支持太子的朝臣,转而支持睿王,那沛王就与皇位彻底无缘!平分天下不过是痴人说梦,二王相争的局面近在眼前。说句不自量力的话,现在谁能掌握支持太子的朝臣 ,谁就能坐上龙椅,姐姐难道想不明白吗?」 一时间,莲妃没有说话,可脸上的神色却千变万化,想必心中已是思虑再三。良久,她才抬头看向小玉皇后,问道:「妹妹说的我自然明白。不过,让那些大臣投奔睿王可不是简单的事!」 「请姐姐放心!」小玉皇后拉过太子推到她身边,一咬牙狠心说道:「只要姐姐能保瑾儿平安长大,妹妹自有办法让睿王合情合理登上皇位!」 莲妃转头看了一眼一脸稚嫩的小太子,温柔地笑道:「都是人母,你的心情我已明了!这家国大事我管不了!但既然妹妹放心将瑾儿托付给我,我便向你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平安一天!」 小玉皇后终于松了口气,稳了稳情绪,她捧着太子的脸亲了又亲,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化作了无尽的泪水。她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便一狠心转头离去。 「母后!」太子推开莲妃跑过去,抱住小玉皇后的腿,不明所以地问道:「母后,你要去哪儿?不带着孩儿一起去吗?」 小玉皇后双手紧紧扶住门框,好久好久才转过身来,使尽全力拥抱了一下儿子,忍住眼泪,柔声道:「瑾儿,你最听娘亲的话了。你要记住,以后莲妃娘娘就是你的娘亲,你要像爱娘亲一样爱她!日后你要听她的话、孝敬她,要待她比待娘亲还好!否则,娘会不高兴的!」 太子似懂非懂,用力地点点头,红着眼眶说道:「孩儿记住了!」 一串晶莹的泪珠滚下,小玉皇后扯出一丝笑容,亲了亲他的脸蛋,又声道:「还有,和你皇兄好好相处,要听他的话,千万不要惹他生气。别忘了娘和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中,一刻都不能忘记!」 太子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说这些话,心中却觉出了七、八分不安。母亲眼中温柔如水的神情,深深的眷恋和不舍,都在刺痛他幼小的心。 小玉皇后心中纵有千般不舍,却也明白:此时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慢慢分开太子抓着自己的手,一咬牙便转身跑开。 「娘!」太子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抬腿又要去追,莲妃却一步抢过来抱住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担忧地看向殿外。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六章 思绕情止枕上窗(二) 已过二更,外面的夜色更深了,大雨夹着大雪拍打着红墙绿瓦,冷风嚎叫着穿堂而过。小玉皇后一身素服跪在先皇的床前,红肿的双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悲伤与痛苦。 兵部尚书满江红迈着沉痛的脚步走进殿内,颤颤巍巍地跪在她身后,俯首叩头:「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睿王和沛王联手,不但策反了金甲卫还拿下了御守司,现在他们完全是逼宫的形势,臣等手中没有兵权已无力阻挡!不过,臣等愿意拼死一搏,将您和太子送出城去!」 「不必了。」小玉皇后一抹脸上的泪水,平静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二王一旦登基坐殿,是不会放过我们母子的。更何况,谁都能逃走唯有太子不能,他的重任才刚刚开始……」 「娘娘的意思是?」满江红不解地看向她。 小玉皇后款款起身,转过身来看定他:「睿王就要来了,本宫得去迎接他。时间不多,本宫就长话短说了。满大人,既然先皇信任你,那本宫也用人不疑。你要答应本宫一件事,否则本宫和先皇死不瞑目!」 满江红不知她要说什么,可皇后周身露出的沉痛,让他不敢拒绝:「请皇后放心,臣一定不负重托!」 「好!不要问为什么,只要替本宫告诉那些支持太子的朝臣——不要反抗,不要做无畏的牺牲,如果真为太子好,那么从今天开始,就全力辅佐睿王!」 满江红悚然一惊,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由得深深一揖,沉声应道:「娘娘的心意微臣明白,请娘娘放心!」 看着小玉皇后的裙摆从身旁划过,他不由得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个年轻的寡妇:短短的时间内,能有如此的决心和算计。其母如此,其子定不会逊色!他不禁对未来有了新的展望。 凌厉的脚步声逼近先皇的寝殿,一群金盔金甲的禁军侍卫迅速将这里包围,睿王手提长剑,独自闯入。 寂静肃杀的东宫大殿上,一身素服的小玉皇后早已等候在中庭,她此时容色平静、毫无惧色。见睿王目光锐利、步步紧逼、全身杀气必现。小玉皇后款款福身,双手奉上一个金黄色的卷轴。 睿王冷道:「这是什么?」 小玉皇后不疾不徐地说道:「瑾儿无德无能、年幼无知,无法担起先皇委托的重任!所以他想将皇位让给睿王,自己只愿做一闲散宗室,还望睿王成全!」 睿王收刀入鞘,一把拿起诏书,展开来一读,阴阴笑道:「禅位诏书?」 小玉皇后抬头看他,镇定地说道:「聪慧如睿王,应该明白这诏书的重要。有了它,您便是北渝名正言顺的新皇,无人再敢质疑您的合法性。它既能堵上天下的悠悠众口,还能让某些人的狼子野心胎死腹中。只要您能保护瑾儿平安长大,您曾想要的一切便唾手可得!」 睿王看了又看手中的诏书,却依旧有些迟疑:「皇后娘娘果然心思缜密、不可小觑。此时太子尚不成气候,你当然如此说。若是日后他羽翼渐丰,你撺掇他夺回皇位怕也是易如反掌!」 小玉皇后跪下身来,飘飘一拜:「太子的禅让诏书已在您手中,只要您能保我儿一命,我愿追随先帝而去!」 睿王锋利的眼神紧紧盯着她,思虑良久他才收起禅让诏书,向一旁的公公使个眼色。公公行至小玉皇后身边,拱手深深一揖,低低地说了句「请」。 小玉皇后缓缓起身,再次回头深深环顾了,这座承载着她所有快乐的紫微城,才毅然决然的跟随公公离去。 天阴沉沉的一丝光亮都没有,殿外的风雨愈加猛烈,一缕孤单的芳魂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飘来荡去。 睿王背着手仰天而叹:「传令下去,小玉皇后因哀思先皇太甚,心绞痛病犯,已随先皇而去……」 回忆戛然而止,王府内桃花盛开、垂柳依依,春风温暖,烟霭淡淡。两个人不知不觉地,就向彼此透漏了自己最想忘掉的往事。 鹿宁看着手中的美酒,却一口也喝不下去了。翊王羽枫瑾的故事太过悲壮,甚至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世太过不值一提。其实二十年前的事,她听义父鬼力赤提过,却远没有如此详尽和真实。 与其同时,或许因为背负着同样沉痛的过去,让她竟对眼前的男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而不再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而羽枫瑾向一个并不太熟悉的人,说出了自己的故事后,全身却有种莫名的轻松感,就好像一个长在身上许久的脓包被捅破的一瞬,虽然连脓带血流了一地,可疮口丢掉腐肉后就会慢慢愈合。 「抱歉,殿下。」鹿宁双手执杯敬向他,轻声道:「我不该多嘴,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了。为表歉意,我自罚一杯。」 「鹿帮主不必在意。」羽枫瑾浮起一抹苍白恍惚的笑容,轻声道:「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涉及到朝堂,便鲜有人提及罢了。更何况,我也许久没有与人如此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心中也松快了不少。」 两个人把最难堪的秘密分享出来,似乎觉得彼此更亲近了一些。二人又闲聊了好一会儿,鹿宁忽然有些坐立难安,她感觉到羽枫瑾的目光,似乎总有意无意地瞥向自己。那目光中饱含着一种,她看不清也想不明白的情愫。看得她粉颊滚烫,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再看回去。 她其实也没想明白,为何羽枫瑾问起自己的事情,她竟毫不迟疑地坦诚交代。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瞧不起马帮,瞧不起自己…… 「鹿帮主?」一个温和的轻唤声,将鹿宁从沉思中叫醒。她猛地抬头,蓦地撞进羽枫瑾春风般的目光中,不禁双颊微微发烫。 「你怎么了?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羽枫瑾的目光中满是关切。 「没……没什么。」鹿宁摸了摸发烫的双颊,喃喃道:「我可能是喝了点酒,又吹了些风,就有些醉了。如果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来,却因为脚麻而趔趄了一下。 幸亏羽枫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柔声道:「的确是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铁霖很快备好了马车,燕荣还像以往那样,替鹿宁骑着雪绒马。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雪绒对燕荣客气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鹿宁和羽枫瑾同乘一车。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殿下,今日我和您说的话……希望您能帮我保密,虽然这件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我不想有人因此而瞧不起马帮……」 羽枫瑾望着她的眼中带上一抹痛色,不忍叹道:「放心,你的秘密在我这里仍然会是秘密。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会因此而瞧不起你或者马帮,反而会佩服你的坚强。」 鹿宁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感激地笑了笑,心中跟着春风微微一动。 马车一路缓缓行到庄楼的门口,燕荣跳下雪绒前来打开车门。羽枫瑾先跳下马车,转身将鹿宁扶下车来。 「哦,对了。马帮的兄弟保护首辅大人时,千万别让他发现。首辅大人是个性格倔强、自尊心强的人,若被他发现自己受到保护,他会将所有人都赶跑的。」分别前,羽枫瑾忽然郑重地嘱咐了一句。 鹿宁微微蹙起眉头,大惑不解地问道:「首辅大人明知道有人要杀自己,还不许别人保护,难道他不怕死吗?」 羽枫瑾苦笑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首辅大人觉得他一身是胆,不怕那些宵小之辈在背后使阴招,他更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敢杀他!所以,一旦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会挫伤他的自尊心,反而好 心办了坏事。」 鹿宁讪讪地笑了笑,拱手道:「好吧,既然殿下这样说了,我会安排人在暗中保护的,绝不会惊动他,请殿下放心吧!」 羽枫瑾抱拳还礼,柔声道:「多谢鹿帮主屡次出手相帮,不然首辅大人这件事,我还真是头疼。只是不知,我该如何谢姑娘呢?」 鹿宁莞尔一笑,俏皮地说道:「只要殿下有好酒招待,那就算是谢我了!」 羽枫瑾心中一动,即刻大笑道:「好!鹿帮主往后的酒,都算在本王头上了!」 目送鹿宁走进大门,羽枫瑾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准备回潇湘别馆。却捕捉到一直守在门口痴望自己的花芳仪。 「你怎么在这儿?」羽枫瑾缓步走近,轻声问道。 花芳仪盈盈福身一拜,柔声道:「猜到殿下今天会过来,所以早早就在这里恭候,只是……只是没想到,殿下竟是和鹿帮主一起回来的……」 「嗯。我们有些事要商谈,所以便同行了。」羽枫瑾口气淡淡的,似乎并不想过多解释,便负手踏进门径自登上三楼。 花芳仪却站在门外,定定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幽怨的眼眸渐渐朦胧,她紧握的双拳,长长的指甲却把掌心戳破了。 「芳芳。」燕荣轻轻一拍她的肩膀,轻叹道:「你这是何苦呢?」 「他们是从王府来的吧。」花芳仪轻轻别过头去,悄悄擦了擦眼角。 燕荣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她的答案。 「呵。」花芳仪突然凄然而笑:「她应该是被殿下第一个邀请入府的女子吧,果然在殿下心中的分量不同,看来这不是我在胡思乱想了……」 燕荣张了张嘴,想告诉她:选择在王府见面,不过是因为她每次都会作怪的无奈之举。可他转念一想,话一出口更会惹怒她,干脆一语不发,只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七章 思绕情止枕上窗(三) 榴花院落、细柳庭轩,乍见引雏之燕,市井焕然一新。 四月初八乃是佛诞日,街对面开始售卖,潇湘别馆去年年底酿出的新酒。小贩们推着车,走到街上售卖新杏、樱桃和御桃等时令鲜果。 刚过正午,庄楼门前就热闹起来。马帮兄弟围在门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原来是托托昨天连夜用艾草扎了一个草人,钉在了朱红的大门上。 慕容先生推开人群走过去,诧异地问道:「托托,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托托回头咧嘴一笑,嘿嘿说道:「俺看他们每个家门口都扎了一个草人,俺也扎一个,听说能辟邪!」 慕容先生轻摇着羽扇,皱着眉说道:「话是没错,可你见谁家门前的草人,做得比门还要高啊?」 托托拍拍胸膛,骄傲地说道:「俺托托做的草人,自然也要像俺一样高大,这样才能辟邪!」 守门的胡来哈哈一笑,感慨道:「咱们庄楼有你这个钟馗在,什么邪祟都不敢来了,还需要什么草人来辟邪啊!」 说罢,他看向周围的人一眼,大家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托托见大家都在笑,有些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问道:「咋啦?俺是哪儿扎错了吗?还有,谁是钟馗啊?」 守门的苏丙走过去,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调笑道:「托托,你没发现这街上的人看到你时,都不自觉地往后退吗?钟馗也是这样,他是门神,谁见他都害怕!」 他说完之后,众人捧腹哈哈大笑。 托托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搔了搔头皮,不解地问道:「你们……你们笑啥?你们说这话是啥意思?」 他看向慕容先生,先生捻须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他们的意思是你这草人,完全是照着自己的模样扎的!」 托托搔了搔头皮,还是有些不明所以,慕容先生摇了摇头转身回去。 苏丙和胡来则一人搭在他的一个肩膀上,继续讥讽道:「哎,这你都听不明白啊!先生的意思是,这草人啊和你一样,不但吓人还很丑!」 说完,二人一人锤了他一拳,便一溜烟儿地跑了。托托站在原地呆了呆,才反应过来,立刻挽起袖子,挥着拳头追了上去。 三个人打打闹闹正撞上出门来的鹿宁,二人连忙藏到鹿宁的身后,惊呼道:「少帮主救命啊!托托要打人了!」 鹿宁见托托挥拳冲过来,连忙将其拦下,安抚道:「好了,兄长,不要闹了!你的拳头可是会打死人的!」 托托插着腰,不甘心地叫嚷道:「小鹿,让开!俺今天要打死这两个人!让他们还敢说俺丑!」 鹿宁拉住托托,温言笑道:「兄长,他们在开玩笑呢。何必大动干戈!走,我带你出去玩儿去。」 「真的?咱们去哪儿?」一听到能出去玩,托托立刻忘了辱骂之仇,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兴奋得像个七岁孩童。 胡来从她身后走出来,笑着说道:「少帮主,今天是佛诞日,不如你们去趟佛寺烧香拜佛吧,今天各个寺庙都很热闹,许的愿也很灵!」 苏丙却摆摆手,说道:「今天城内各个佛寺都是人山人海的,去哪儿都是人挤人。不如去城外的凤凰西山吧,半山腰有个兰若寺。因为比较偏僻,所以人少、香火也不旺,落得个清静,还能顺便在山上踏青。」 鹿宁迟疑道:「香火不旺?那去祈福岂不是就不灵验了?」 胡来走过来劝道:「苏丙说得对!再说了,那些香火旺的地方菩萨太忙了,管不来那么多人。去人少的地方,没准儿反而更加灵验呢!」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说得有理,咱们心诚则灵,去哪儿都是一样。去城外还能顺 便踏青!走,咱们就去兰若寺!」 说着,她拿出几个散碎银子,抛给四个人:「谢了兄弟们,大家好好看家,我们天黑之前就能回来!」 几个壮汉分了银子,都乐呵呵地拱手道:「少帮主放心去玩吧!我们几个一定看好门!」 平四前来了雪绒马,鹿宁飞身跨上马背,双腿轻轻一挟,雪绒马四蹄轻盈,直奔城门走去。托托和慕容先生也一左一右,紧紧跟在她身后。 街上鳞次栉比、热闹非凡,三人三骑只能控马缓行。先生闻着四下飘散的酒香馋得迈不动步,鹿宁就买了十坛流香露,命人送回马帮庄楼去。 三个人又往前行了一段路,托托被肚子里馋虫勾住了魂儿,看到街边售卖的梅花包子、烧肉干和各色香药果子,就统统都买下放在马背上边走边吃。 凤凰西山,山下一水环山,山上云洞遍布。因为洞中聚集了不计其数的卢甘石,因此整座西山终年空气濛郁,远远望去宛如仙境。 凤凰东山又名万岁山,渝帝的行宫——水晶宫就建于此绝顶:整个宫殿恢弘起运、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由半山坡延伸直达山顶,十分壮观。 三人三骑沿着西山蜿蜒的山路拾级而上,山中春风习习,草木的清气扑面而来。几人勒马缓行一阵,就看到了隐于半山腰的兰若寺。 寺门外有一棵古柏,树冠苍翠茂密,彷如一把撑开的绿绒大伞。三人飘身跃下马背,缓步走向寺庙,却被守在山门口的几个长得像护卫的男子拦下。 一名蓝衫男子板着脸,正色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许进入!」 托托立刻瞪着眼睛,怒吼道:「你怎地拦我?难道这寺院是你家的啊?」 蓝衫男子冷声哼道:「今日这寺庙被我们主人包下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入,你们想祭拜就去别的地方吧。」 托托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他操起狼牙棒,大声嚷嚷道:「你家主人是天王老子吗?凭什么包下这寺院不让人进?老子今日非要进去不可!」说着,托托便挥着棒子就要往里闯。 「休得放肆!不想活了吗?」几个侍卫抽刀在手,也不甘示弱地对峙起来。 「是谁在此放肆?」一个浑厚之声从庙内传来。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神色皮肤的男子,正神威凛凛地大踏步走出门来。看到来者鹿宁不由得一怔,因为来者正是翊王的贴身护卫——铁霖。 他本来满面怒气,一看到门外的鹿宁,便立刻缓和了口气,躬身拱手说道:「咦,真是好巧啊!怎么鹿帮主也来此了?」 托托和慕容先生纷纷看向鹿宁,鹿宁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莫非,今日这兰若寺是被殿下包下了?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了。」 铁霖却一步抢上去拦下她,陪笑道:「鹿帮主别走。若是殿下知道您来了,卑职将您赶走了,一定会责罚卑职的!您请进吧!」 听他这样说,鹿宁也不再扭捏,便带着托托和慕容先生迈进门去。 待三个人进门后,一个守卫凑过来好奇地问道:「铁霖哥,那女的是谁啊?」 铁霖白了几人一眼,薄斥道:「你们懂什么?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女的可是大名鼎鼎的马帮帮主!」 几个人相视冷笑,嗤之以鼻道:「帮主有什么了不起!」 铁霖四下环顾了一眼,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笨!马帮帮主是没什么,可她是唯一一位进咱们王府,还能与王爷把酒言欢的女人。这说明什么?」 一个年轻的侍卫窃喜道:「我知道了,这说明日后,她很有可能就是咱们的女主人!」 众人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铁霖一 拍几个人的脑袋,骂道:「所以,你们几个识相点。现在对她不好,小心她过门后一一找你们算账!」 几个人立刻挺直了身板,正色道:「是,我们知道了。」 「谁在外面吵闹?」鹿宁三人刚刚走到大雄宝殿前,白衣白袍的燕荣就一个大步冲出门来。他看到三人微微一怔,连忙拱手笑道:「鹿帮主和殿下还真是有缘,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寺院还能见到!」 鹿宁双颊微微一红,轻声问道:「殿下在里面吗?」 燕荣闪身让出一条路来,抬手示意道:「进去吧,殿内只有殿下一人在祈福。」 听到这话,鹿宁反而有些迟疑:「那我还是等会儿再进去吧,别打扰他祈福。」 燕荣轻轻将她推进门去,打趣道:「我们进去叫打扰,你进去就不是了。」 鹿宁尴尬地笑了笑,只好半推半就地迈进大雄宝殿去。 燕荣看着托托和慕容先生,呵呵笑道:「二位要进去祈福吗?如果不去的话,咱们到偏殿去吃素斋吧!」 慕容先生顿时会意,轻摇折扇,笑道:「好,咱们走吧!」 托托却愣头愣脑地说道:「俺才不吃素斋呢,俺要去看看,这里的菩萨长得什么样!」 慕容先生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半真半假地说道:「哪里的菩萨不都长得一样?你懂什么叫祈福!走!陪我过去吃素斋。」 托托还是不依,频频回头望着大雄宝殿,慕容先生立刻给燕荣使了个眼色。燕荣连忙走过来,与慕容先生一宾馆拉着托托,往西侧的偏殿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八章 兰若春始碧泱泱(一) 肃穆庄严的大雄宝殿内漂浮着淡淡的檀香,石砌佛台上观音大士身披雪白细纱,面容丰腴、神态端庄。她的脚下堆着十多盘瓜果点心,和一个长方形的镀金香炉,里面插了三只烧到一般的香。 不过,在她脚边放了一个被黑布蒙住的物件,看外形大小像是一个牌位,只是不知是谁的,又为何要蒙着黑布。 翊王羽枫瑾身着一身霜色长袍,端正地跪在蒲团上,捻着佛珠默默诵读着经文。金色的阳光照在佛祖身上,又折射在他的额上。眉间皱起的几道刀刻般的皱纹,仿佛蕴着无尽的苦难。 鹿宁没由来地一阵冲动,想要伸手去抚平那些皱纹,拂去他所有的苦难。后来,鹿宁回忆起这段往事,才意识到,自己就在这一刻爱上了他,只是当初她还情窦未开,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意。 一旁的小沙尼,不疾不徐地敲着木鱼,令人内心平静。 她忍住向他眉间伸手的冲动,缓步走到菩萨前请香三支。随即,她也如羽枫瑾一般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平缓而温和的诵经声中闭目祝祷。 二人挨得很近,羽枫瑾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隐隐传来。鹿宁不由得心念一动,忍不住撑开美眸偷瞧着身旁的男子。 羽枫瑾感受到一顾炽热的注视,便缓缓睁开眼睛,侧脸看过去时,鹿宁早已收回视线,重新闭上了眼。 他深深凝着她。殿外虽阳光明媚,鹿宁却安静地跪在大殿的阴影里,菩萨身上折射过来的金光,映得她双颊绯红,周身笼着一层圣洁的光芒。那一瞬的错觉,在羽枫瑾的眼中,鹿宁的身影刚好和菩萨重叠在一起,他刹那心动。 鹿宁缓缓撑开双眸,羽枫瑾立刻偏过目光,假装在注视着菩萨。感觉到鹿宁注视的目光,他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向她淡淡一笑:「好巧啊!没想到咱们在这里还能相遇。」 「是呀,咱们……还真是有缘。」鹿宁莞尔一笑,美玉般的双颊已艳若海棠。 羽枫瑾从蒲团上缓缓站起,掸了掸身上的香灰,轻声道:「鹿帮主,要不要一起去偏殿用些素斋和点心?」 「也好。爬了一早的山,现在的确有些饿了。」鹿宁也款款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大雄宝殿,往东侧的偏殿走去。 偏殿面积不大,装修得古朴而典雅。二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对面而坐,桌上摆着了几样素斋、点心和清茶。 看着羽枫瑾提壶为自己添茶,鹿宁轻声问道:「殿下,听说城内的大小寺庙都人满为患,为何风光秀丽的兰若寺却如此清冷?」 羽枫瑾轻啜了一口茶,才轻叹道:「其实,以前这里的香火还是很旺的。前一任觉远方丈还曾应邀入宫为藩王讲经。十八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火灾,让这里成了不祥之地,便再也没有香客前来了……」 「火灾?」鹿宁微微一怔,诧异地问道:「十八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羽枫瑾身子往后轻轻一靠,双眸盯着门外,怅然道:「十八年前我也只是个孩童,并不知道详情只是听了一个大概:听说这里的方丈藏匿了一个不该藏匿的人,渝帝大怒,便派人将这里的人绑在一起烧死了。」 听到这话,鹿宁的眸光一紧,蹙着眉头问道:「那殿下可知,这里究竟藏匿了什么样的人?」 羽枫瑾轻轻摇了摇头,叹道:「能惹得龙颜大怒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而且,皇上要保密,谁又敢去打听?不过,我隐约能记得,和尚藏起来的……是个刚出生的女婴……」 他的目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向了鹿宁,鹿宁只觉得心头一紧,头皮竟跟着发麻起来:自己今年正好十八岁!如果刑部侍郎顾之礼所言非虚,那十八年前被这里的和尚藏匿起来的女婴,岂不正是自己?八壹中 文網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故事,没想到真相却远比想象惨烈得多!光是藏匿自己,就让渝帝气愤到烧死了一寺庙的和尚,那如果渝帝知道自己还在世,岂不是整个马帮都要跟着殉葬!甚至连认识自己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羽枫瑾,心里不由得开始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看出她的失神,羽枫瑾贴心地询问着。 「没什么。」鹿宁赶紧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只是觉得有点冷。」 羽枫瑾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温和地说道:「这里是山上,温度要比城里低很多,坐得久了是会觉得冷。那要不要去花园里散散步?走走路或许就能暖和些。」 「也好。正好我也吃饱了。」鹿宁借机站起身来,跟着他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东偏殿,往后花园走去。 园中古木森森、怪石林立,只闻泉水之声,却不见泉水之径。 「不亏是寺院,光是随便走一走,就能让人心情平和。」鹿宁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顿觉通体舒畅。 「对了,殿下。」她偏过头看着羽枫瑾,忽然问道:「你来这里祈福,如果皇上知道了,他不会责怪你吗?」 羽枫瑾垂下眼睑,淡淡道:「放心吧,如果渝帝果真痛恨这里,这座寺庙早就不复存在了,所以即便他知道我来过,也不会因此就降罪与我。而且……我不是来祈福的,是来祭奠一位故人的。」 「祭典故人?」鹿宁微微挑起黛眉,诧异道:「那为何不去故人坟前祭拜?」 「哎。」羽枫瑾温柔无力的叹气中,充满了辛酸和悲凉:「这位故人身份特殊,在渝帝的眼中是个罪人。所以她不能有牌位,我更不能去她的墓前祭拜。无奈之下,我只能在每年的佛诞日,来到这个偏僻无人的寺院中偷偷祭拜。」 「对不起,又勾起殿下的伤心事了。」鹿宁既懊恼又自责:如果是像花芳仪那般体贴细心的女子,就早该想到这一层不是吗?为何自己总是这样莽撞又冒失,一次次地提及翊王的往事,往他的伤口撒盐! 「对了。」羽枫瑾很快恢复神色,仿佛若无其事地问道:「平四的事情怎么样了,他可愿意加入御守司?」 「这件事我和他谈过了,他表示一切听从我的调配,并没有明确的表示。」鹿宁如实回答。 「看来这件事的关键就是鹿帮主了!怎么样,鹿帮主是否愿意割爱呢?」羽枫瑾忽然停下脚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眉眼间皆是笑意。 鹿宁觉得心跳有些快,便立刻垂下眼帘,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平四是我最中意的人选,我实在不愿轻易放他离开。不过,当我提及御守司时,他看上去似乎很感兴趣,所以,我也不得不放手了。」 羽枫瑾脸上神色一亮,向她一拱手,笑道:「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啊!那本王要多谢鹿帮主慷慨解囊、忍痛割爱了!」 「殿下不必这么客气。」鹿宁双颊微微泛红,心跳得更快了。 「还有件事需要提醒你。」羽枫瑾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说道:「进入御守司前,我会尽可能地抹去平四的大部分经历,所以,日后你们再碰面,可就不是旧相识了,这一点你可千万要注意。」 鹿宁淡淡一笑,轻声叹道:「殿下放心吧。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懂得!为了他们的安全,也为了马帮的安全。只要殿下一日不让他们回来,他们就不再是马帮的兄弟。」 二人在后花园走了一圈,觉得有些累了,便顺着假山拾级而上,坐在山顶的亭子中稍事休息。从这里纵目四顾,可以看到兰若寺的全景,美不胜收。 「哈哈哈!十八年了,贫道终于等到你们了!」 二人刚刚坐 下,一阵豪迈癫狂的笑声就从四周八方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谁!」鹿宁如触电般从石凳上窜起,立时九节鞭在手,神色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殿下,别担心,有我护着你,谁也不能伤害你。」她一步跨到羽枫瑾身前,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掩护着他。 看着她气势磅礴的样子,羽枫瑾心下一动,不禁微微勾起嘴角会心一笑。 那疯癫的笑声越来越近。不过一会儿,一位身着道袍的光头男子,从后山走出大摇大摆地逼近二人。 「十八年了!贫道等了十八年了,你果然是如约而至啦!」他不停地说着疯癫的话,目光紧紧盯着鹿宁身后的男人。 「站住!再往前走一步,我定叫你血溅当场!」鹿宁双手执鞭横在身前,口气森然地警告着。 光头道士看到眼前的少女,全身猛地一僵,立刻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热泪盈眶,声音竟微微有些发颤:「如果觉远大师能看到今日的你,想必一定能瞑目了!看来,他和师弟们当年没有白白牺牲啊!」 他说的话越来越离谱,鹿宁稍稍转过头向背后的人问道:「殿下,您认识他吗?可知道他在说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九章 兰若春始碧泱泱(二) 羽枫瑾缓缓摇了摇头,然后款款站起身来,径自走到鹿宁身前,上下打量了光头道士一眼:他约莫六十多岁的样子,身穿着一身油腻腻的黑色道袍,却留着和尚的光头还有九个戒疤。 他长得面黄干瘦、一个油亮亮的酒糟鼻子,一双倒三角眼里布满血丝,活像一只喝醉酒的病虎。 羽枫瑾虽然觉得来者不善,仍客气地问道:「听方丈的话,似乎是冲着我们二人而来,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光头道士即刻仰天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儿,才中气十足地说道:「翊王殿下,你可知菩萨脚下那蒙着黑布的牌位,正是你母亲小玉皇后的?那可是贫道送给殿下的见面礼啊。」 听他这样一说,羽枫瑾的脸色微微一变,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光头道士随即看向鹿宁,目光却柔和了许多:「你,本不该出生在这世上。是一段孽缘铸造了你,又有无数条枉死的冤魂,换来你十八年的平稳人生。不过,想必从今日开始,你平稳的人生将不复存在了……」 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让鹿宁全身绷紧,一股焦躁和不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沉默片刻,她冷声问道:「少用这些玄而又玄的话来诓我!这不能证明你认识我!」 光头道士闭着眼仰天长叹一声,然后无奈地说道:「你从小就贴身佩戴的佛珠……它就来自兰若寺……」 刹那间,鹿宁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九节鞭也从一把剑,软成了一条蛇。 看到鹿宁的失神,羽枫瑾暗叫不好,即刻厉声问道:「既然说完了我们,不如说说你是谁?为何会认得我们,又是因何要等我们?」 「阿弥陀佛。」道士摸了摸光头,怅然道:「十八年的光景啊!十八年前你还是黄口小儿,贫道也只是个中年人。如今时移世易,早已物是人非了。可十八年之约,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咱们还是如约见到了。你要问贫道如何得知的,贫道也只能说‘天机不可泄露"啊!」 羽枫瑾谨慎之色愈浓,冷声道:「哼,好一个‘天机不可泄露"!我看你满口胡言,全身的酒气,不是个酒鬼就是个疯子!」 道士单手立掌深施一礼,毕恭毕敬地说道:「请容许贫道介绍一下自己。贫道俗名许道澄,法号道济。从小就拜入天师门下学八卦、奇门遁甲,因而会推演命数。贫道推演出十八年后,陛下会需要贫道相助,便早早等在这里了。」 羽枫瑾闻言冷冷一笑,戏谑道:「这真是天下奇闻!既然你推演出,本王十八年后才需要你,为何要在这里苦等十八年?岂不是荒废时光?」 许道澄目光转到鹿宁身上,忽然沉声道:「因为她!」 「她?」 「我?」 羽枫瑾与鹿宁相视一怔,更觉眼前的人神志不清。 许道澄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贫道推算出,兰若寺会因她的到来而引来天火,若没有贫道十八年来的坚守,这里早已不复存在,你我二人也无法见面!」 这颠三倒四的话却让羽枫瑾心头一惊,他紧紧盯着鹿宁那张酷似萤妃的脸,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可现在没时间追问这些,他再次瞪向许道澄,又问道:「既然你花了十八年等到本王了,那你说说,本王究竟需要你做什么?」 许道澄忽然双手合十,大笑着说道:「贫道等殿下十八年,是有份大礼相送!!」 羽枫瑾轻哧一声,讥讽道:「本王是皇亲国戚,一向锦衣玉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是你这个道士能赠与的?」 许道澄摇着头,呵呵笑道:「殿下说得不错!您看似什么都有了,可这天下,还有一样东西是您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的!」 羽枫瑾紧盯着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道长还是不要故作高深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许道澄微一沉吟,施一礼说道:「殿下若用我,贫道愿意送王爷一顶白帽子!」.. 羽枫瑾听到这话立刻骇得失色,顿觉一身冷汗:白帽子?王字上加一个白字,不就是皇吗? 他立时勃然大怒,指着许道澄,厉声斥道:「好一个疯道士!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你想要陷害本王吗?」 鹿宁也吓出一声冷汗,冷声说道:「殿下,我看着倒是是彻底疯了,不如杀了他以免他胡说八道害了别人的性命!」 却不料,许道澄丝毫不畏惧,仰天长啸道:「哈哈哈,杀不得!你们杀不得!杀了我,殿下必败!」 本来也打定主意要灭口的羽枫瑾,在听到这话后却起了犹豫。他深吸口气,冷声道:「这个道士疯疯癫癫,满口胡言乱语,一看就是喝多了。就算是送入官府,也只会当他是个疯子。罢了,我们且不去理他,今日饶他一命任他疯罢!」 说罢,他向鹿宁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一边警惕地盯着许道澄,一边小心地走下假山。 许道澄站在亭中似笑非笑地盯着二人,似乎并没有追上来或出手的打算。直到二人下了假山,他才扬声道:「殿下,贫道就在此处等你,用不了多久,你自会来找贫道的!这是命数!谁也逃不掉的!」 而此时,燕荣、托托和慕容先生正在西偏殿围桌而坐,相谈甚欢。 看着燕荣为自己斟了杯茶。托托一把推开杯子,不满地嘟囔着:「俺从来不喝茶!俺只喝酒!」 慕容先生剜了他一眼,低低地骂道:「混账,这里是寺院,哪里有酒喝!」 托托倏地站起身来,一脚踢翻刚坐过的凳子,大声嚷嚷着:「这是什么鬼地方,连酒都没有!俺要去找小鹿,咱们下山喝酒去!」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托托兄莫急!」燕荣一步走过来,将他拉回到桌边,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坐下,指着茶壶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茶啊!是你最喜欢的那种!」 说着,就将壶嘴凑到托托的鼻子下,他用力一闻,没有闻到茶叶的清香,却闻到了美酒的醇芳,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酒!是酒!哈哈!太好了!」 「嘘,小声点,不要被和尚听到!」燕荣连忙向他比了个手势。 托托用力一拍燕荣的后背,朗声大笑道:「不亏是俺的好兄弟,深知俺的心意!竟用这么巧妙的方法藏酒,俺对你刮目相看啊!」 「这可跟我没关系,是我在院中偶然发现的。应该是寺院中有和尚在偷酒喝!」燕荣苦笑了一下,连忙为慕容先生斟满一杯。 「看来这些和尚也需要这俗物,才能度过山中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啊!」慕容先生举杯与二人碰了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有了酒做媒介,三个人越聊越投机,越喝越尽兴,很快都有了微微的醉意。 慕容先生轻摇着羽扇,忽然感慨道:「缘分这东西还真奇妙!我们三人是因为翊王殿下的一封信来到了盛京,之后便与殿下一直纠缠不清,就连上山拜佛也能遇到。」 燕荣哈哈一笑,一边为他添酒,一边说道:「军师这话说早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缘分就能让咱们成为一家人呢!」 「哦?燕爷此话怎讲?」慕容先生一挑眉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凭借我京城浪子的经验和直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暧昧,言谈举止也愈加亲密。只是两个人都情窦未开,有些不自知罢了!只要咱们在一旁多多撮合,这事儿啊,就成了!」 慕容先生捻须一笑,拿起酒 杯碰了碰他的杯子,也笑道:「那敢情好啊!老朽还一直担心,少帮主一心扑在马帮上,会耽误了终身大事呢。若最后能与殿下走到一起,那可是不错的归属!」 二人正说话时,话题的二位主角先后走进门来。 「瞧瞧!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燕荣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大步迎上来。可他一看到羽枫瑾脸上的神色,立刻敛起笑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脸色如此难堪?」 羽枫瑾没有说话,他转过头和鹿宁对看一眼,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摇了摇头,决定要暂时隐瞒方才的事。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天色不早了,大家还是下山去吧。」鹿宁立刻换个话题,转移了燕荣的注意。 众人从兰若寺出来已是傍晚时分,站在半山腰俯瞰整个盛京城,城内万家灯火,仿若天上繁星。 鹿宁星眸斜睨着身旁的男子,见他眉宇间笼罩着一抹淡淡的哀愁,紧抿的薄唇甚是刚毅。 她知他今日必不好受,想要缓解下气氛,便轻声笑道:「殿下,你知道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对你误解很深,甚至还有些讨厌你。」 听到这话,羽枫瑾终于回过神来,诧异地看向她,奇道:「你为何讨厌我?」 鹿宁掩嘴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初入盛京时,得知潇湘别馆是殿下的产业,还是你为了芳仪姑娘开的。后来又看穿了芳仪姑娘污蔑王半山杀人的诡计,就觉得你是个妻妾成群、好吃懒做、女干诈狡猾的纨绔子弟。」 羽枫瑾皱了皱眉,苦笑道:「这个误会可真是大了。」 鹿宁小心地望向他,赧然笑道:「后来你带着燕荣到庄楼来兴师问罪,话里话外都让我觉得您盛气凌人、狂妄自大,还有些得理不饶人。所以,当你约我见面时,我心里是有些抗拒的。」 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我得反思一下,日后该如何和女子相处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章 兰若春始碧泱泱(三) 「那我现在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羽枫瑾的语气十分热烈,与往日大相径庭。 「嗯……是……是个好人……」或许是受到他的气势所迫,鹿宁垂下了头。 「好人?哈哈哈,这个词……我听上去怎么有些敷衍。」羽枫瑾见她眉间眼角皆是娇羞嗔怒,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嚏。」山风一阵阵吹来,鹿宁衣衫单薄渐渐抵受不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子也开始发抖。 羽枫瑾连忙脱下身上的长袍,仔细地披在她身上,柔声道:「虽然是春天了,可山中的温度还是很低,不如咱们赶快回去吧。」 「谢谢。」男子的气息伴着一股暖流袭来,鹿宁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慢慢涌上胸口。 羽枫瑾忽然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轻轻挂在她脖子上。鹿宁低头一看,那竟是一枚小小的护身符。她不由得抬眸望向他,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是我年初时,去相国寺求来的平安福。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你只要随身佩戴,必会得到佛祖的庇佑。」羽枫瑾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语气却一如往常。 鹿宁垂眸浅笑,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护身符,觉得身体深处正微微发烫。 见此场景,站在不远处的燕荣和慕容先生相互使了个眼色,窃笑道:「瞧没瞧见,二人已经交换定情信物了!这事儿肯定有戏!」. 话一说完,几个人便凑在一起偷笑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笑得这么开心?」鹿宁和羽枫瑾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几个人。 几个人回过头来,都不约而同地齐声说道:「没事儿,大家说笑话呢!」 「时间不早了,赶紧下山吧。」羽枫瑾别有深意地瞥了燕荣一眼,拂袖登上了马车。随即,他向鹿宁提议道:「夜寒露重,鹿姑娘不如与我同乘一车吧。」 鹿宁尴尬地看了看身旁的雪绒马,苦笑道:「那雪绒怎么办?」 燕荣连忙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缰绳,顺了顺雪绒的鬃毛,笑道:「把它交给我吧,现在我俩混熟了,它还挺喜欢我的!」便不由分说地跨上了马背,雪绒也识相地没有再为难他。 鹿宁登上马车后,一行人便趁着暮色缓行下山。日暮时分,柔和的霞光铺满山野,空气中隐隐传来草木的清香和野花的芬芳。 可没过多久,天空突然开始飘下细细的雨丝,马背上的人纷纷带上斗笠和蓑衣,冒着斜风细雨踽踽行下山坡。 山路变得泥泞起来,马蹄很容易陷进泥里,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一行人眼看着就要抵达山脚,草丛中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呻吟声:「救命、救命!」 燕荣和铁霖耳朵尖,率先听到了呻吟声。可二人只是相看了一眼,却没有勒马停下。然而,呻吟声却并没有停止,这声音听上去有些恐惧、也有些着急。 燕荣沉吟一下,催马走到马车旁,轻轻敲了敲车窗。车窗被打开,露出羽枫瑾棱角分明的侧脸:「怎么了?」 燕荣凑过去,低声禀报道:「兄长,我听到草丛中有人喊救命。」 羽枫瑾抬眸看向他,问道:「是何人在呼救?」 燕荣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要不要去看看?」 羽枫瑾垂眸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去看看吧。不过要多加小心,以防有诈。」 燕荣即刻拨转马头,带着铁霖寻声走过去,托托瞧见二人神色紧张,也催马跟了上去。 几个人走到草丛旁止步,燕荣低头一看,发现草丛上沾染了一些新鲜的血迹。他拿出宝剑拨开草丛,警惕地问道:「谁在里面?」 里面传来一个痛苦的呻吟声:「 好汉,救救我,我受了很重的伤!」 燕荣回过头看了铁霖和托托一眼,二人向他点了点头,便纷纷提起兵器分站两侧防备着。燕荣壮了壮胆子,一把拨开草丛,赫然发现了一个双腿受伤的男子,正趴在草丛上惊恐地看着自己。 他年岁上下,长得天庭饱满、双目有神、一脸正气,虽然穿着百姓的粗布麻衣,却掩不住身上的华贵气质。燕荣走过去搜了搜,发现他只带了一个包袱并没携带兵器,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又看了看男子腿上的伤口,发现那些刀伤,有些已深可见骨。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怎么受伤的?」燕荣连珠发问。 男子惊恐地打量着前来的三个人,目光落在铁霖的身上。见他穿着官兵的衣服,立刻目露喜色:「你是官府的人?」 铁霖一怔,沉声道:「是又怎样?」 男子喜极而泣,激动地说道:「太好了!我终于见到北渝官府的人了!」 燕荣和铁霖面面相觑,听他的强调怪怪的,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北渝人?」 男子却不答反问:「你们能不能带我去见皇上?我有天大的事情要面圣!」 此话一出,二人大吃一惊,心中愈加狐疑。燕荣心中再三忖度,向铁霖使了个眼色,二人走上前去将男子小心抬了出来。铁霖拿过酒壶为他清理了伤口,又撕下衣服为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让男子惨呼一声,几欲昏厥过去,待疼痛有所减轻,他才虚弱地说道:「多谢几位好汉相救,我正在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不知你们能否带我入宫去面圣?」 燕荣警惕地看着他,正色道:「入宫可不是小事,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能轻易带你进去。再说了,皇上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男子略一沉吟,又客气地说道:「恕我的身份特殊,不方便告知二位。那不如这样吧,劳烦几位英雄将我带去府衙,等到了府衙,我自会向知府说明缘由。」 「那你在这里稍等,我先去禀报一下我家老爷。」燕荣向铁霖使了个眼色,让他在此看着男子,自己则转身走向马车,将一切如实禀报给羽枫瑾。 「把他带来吧!」羽枫瑾稍作沉吟,向燕荣一摆手。 很快,燕荣和铁霖合力将那个男子抬到马车旁。在羽枫瑾打量着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在肆意地打量着他。 「你是何人?因何事要入宫面圣?为何会被人追杀?」羽枫瑾眼神依然温和清润,可语调中的冷意已暗暗燃起。 「瞧你衣着华贵,气质雍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贵气。想必你不是***就是皇室宗亲吧?」男子毫无惧色地试探道。 羽枫瑾紧抿着双唇,默不作声,算是一种默认。 男子咬紧了嘴唇,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焦躁,看得出内心十分纠结。或许是腿上的伤太过严重,他自知没有太多时间,只好沉重地叹了口气,沉吟着说道:「看来,我不表明身份你们是不愿帮我了……」 「你明白就好。」羽枫瑾口气更加冰冷。 「也罢。」男子抬眸盯着他,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是安南的宰相裴心隐。因为安南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我不得不逃出来向北渝求助。可安南的反叛者一路穷追猛打,就算到了北渝也不肯放过我。一路护送我的人拼尽全力,却还差一步之遥不能面圣啊……」说罢,他仰天长叹一声,面现痛色。 他说的事实太过震撼,羽枫瑾和燕荣狐疑地相视一眼。燕荣冷声问道:「你说你是安南的大臣,我们怎知这不是信口开河?」 裴心隐也不恼,只叹道:「你怀疑我是没错。可你想想,我年事已高又身负重伤,欺骗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一个安南宰相,怎么身边也没个护卫?」羽枫瑾质问道。 裴心隐咬了咬牙,痛声道:「他们……他们都被杀害了。若没有他们,凭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连安南的国门都出不了……」 「既然安南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变故,为何北渝却一点风声都没有?」羽枫瑾继续逼问。 裴心隐皱着眉,嘴角流露出苦闷:「发起叛乱的人是安南的皇族,他们在朝中上下其手、从中作梗,才将这件事生生瞒了下来……」 羽枫瑾见他的话前后并无矛盾,还算能自圆其说,便向燕荣微微颔首,然后放下了窗帘遮住自己。 燕荣走到裴心隐身旁,口气客气了许多:「你说的话我们还需要验证一下。这样吧,我们先将你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一下,等你的信息得到确认,我们自然会安排你入宫面圣!」 「太好了!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裴心隐激动地热泪盈眶,因腿脚不便只能连连向他鞠躬致谢。 羽枫瑾每次来祭拜,都会给兰若寺送来许多布施,这些东西都会用专用的马车运上山。祭拜后,马车都空下来,燕荣和铁霖就将裴心隐安顿在一辆马车上。并安排了四位府上护卫随车同行,加以保护车上的人。 本来以为一切万无一失,却不料两旁的树林中,突然飞出几支利箭,直奔马车前的人而去。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燕荣和铁霖眼疾手快,提剑一挡,裴心隐躲开了致命的一击,右手臂却被利箭刺穿。 几支箭打在马车上,两支漏网之鱼却射进窗子。鹿宁反应极快,一把拉住翊王将他扑倒在地,两支冷箭贴着她的后背,狠狠地射在了车厢上。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一章 安南之祸起萧墙(一) 恍惚间,羽枫瑾只觉得一只滑腻的小手,用力地将自己拉了一把,他便倒在了地上。待一阵幽香扑鼻,他看到怀中趴着的女子,此时脸上已变了颜色,喊杀声从马车外传来,他才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况。 眼睁睁看着两支利箭从她身后穿过,鹿宁却毫不迟疑地趴在自己的身上,用她娇小的身躯为自己抵挡伤害。方才在兰若寺也是,每每遇到危险,她似乎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身前。一想到此,他的胸口就涌起一股强烈的感动, “鹿......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一章 安南之祸起萧墙(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二章 安南之祸起萧墙(二) 最后的晚霞慢慢地往远方飘去,孤月无星的天空渐渐染上了厚重的夜色。 潇湘别馆三楼的窗子上,映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羽枫瑾负手立在窗前,定定地看着街对面已经熟睡的庄楼,一股莫名的焦躁感搅得他睡不着,兰若寺那个光头道士一张宛若病虎的脸,始终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究竟是谁?他说的那些话听上去有些疯癫,却是句句属实。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是他果真能掐会算,还是有人派他来试探自己? 这件事他必须要弄明白,否则就像一根刺般横亘在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还有件事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疯道士说鹿宁就是十八年前,为兰若寺惹来一场天火的女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年那个女婴就是萤妃的私生女,加上鹿宁刚一到京,就被刑部侍郎顾之礼盯上,莫非她真的是萤妃之女? 若事实果真如此的话,眼下的局面就有些棘手了。 隔壁又传来隐隐的哭声,羽枫瑾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的一切实非他所愿,却又不得不这样做…… 稍早些的时候,他和鹿宁在庄楼门前分别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口干舌燥地刚拿起茶壶准备解渴,房门突然被推开,花芳仪拿着一壶新茶一语不发地走进门来,换下了他手中已经凉掉的茶水。 羽枫瑾喝了口茶水缓解了吼中的干涸,一抬眼,却发现花芳仪正在整理他刚换下来的衣服。他累了一天又心事重重,便任她去服侍,自己则支着脑袋,斜卧在榻上闭目休息。 意识昏昏沉沉中,却听到一声大惊小怪的叫声:「咦,这是什么?」 他微微撑开眼,瞧见花芳仪正小心翼翼地,将布扣上的几根青丝取下来,放在眼前死死地端看着。 「不小心缠了几根发丝,何必大惊小怪。」羽枫瑾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花芳仪看了看羽枫瑾高高束起的发髻,又想到他身旁的燕荣、铁霖等人皆是束发,那这布扣上的发丝就一定不是他们的,而是属于一个长发垂肩的人。 不知为何,鹿宁那头乌亮的头发一下子崩现在眼前,她立刻又仔细检查了衣衫,果然在胸口处发现一抹淡淡的唇红。能在胸口的位置印下唇红,两个人在做什么已不言而喻。 花芳仪只觉得一把刀子狠狠刺入自己的胸口,她身子一软靠在桌子旁大口地喘着气,强忍着痛楚不让自己瘫倒下去。 似乎察觉到不对劲,羽枫瑾再次睁开了眼,瞧见面无血色、气若游离的花芳仪不觉一惊:「你怎么了?」 花芳仪幽怨地望向他,痛声问道:「殿下还准备瞒我多久?」 「我瞒你什么了?」羽枫瑾皱了皱眉。 花芳仪见他还在装糊涂,便指着扣子上的长发和胸口上的唇印,问道:「这些……是不是鹿帮主的?」 羽枫瑾细看一眼,呆了一呆,便垂下眼睫,叹息着:「是她的。不过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子。」 花芳仪脉脉凝着他,凄凉地哭诉着:「殿下,您还记得吗?当初我向您表明心意时,您斩钉截铁地将我拒绝了。我自知配不上你,也不敢有所奢望。却只有一个要求——若是有一天,您碰到心仪之人,请万万不要瞒我。如今,您失言了……」 羽枫瑾从榻上坐起身子,耐着性子说道:「芳仪,今日之事我日后会说给你听,不过现在我有些累,实在不想再谈及这些。更何况,我与鹿帮主近日来的确走得有些近,却没有你想得那般龌龊。」 「殿下,能让您抱在怀中的女子,不是喜欢之人又是什么?还是你想说,抱着她也是与马帮合作的一部分!」花芳仪望向他的眼中,折射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光芒。 「芳仪,这么多年的相伴,知 我如你。我虽不能给想要的那种感情,却绝不会伤害你。隐忍蛰伏了数十载,你知我心中只有大业,从未想过男女私情!前途漫漫,一切都是未知数,我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生怕走错了一步就会全盘皆输。我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精神和力气,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你不要再用这种无聊的事来闹我了,我累了。」羽枫瑾皱起眉头盯着她,严峻的眼神中已透露出警告之色。 花芳仪自嘲般笑了笑,然后款款走到他面前,轻声问道:「殿下,你说你不喜欢她,却愿意将她抱在怀中。那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羽枫瑾猛地怔住,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她最近憔悴了许多,面色比以往更加苍白。她轻轻咬住粉红色下唇,露出两颗皓白如玉的牙齿。那一双亮如点漆的眸中嵌着将落未落的泪珠,仿若带着一丝幽怨。她每一次呼吸,都有一抹幽香从领口中喷出,又准确无误地被羽枫瑾吸进鼻子里。 他不得不承认,花芳仪的身上那种原始的虚无感和脆弱感,会让很多男人深深着迷,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自带风情。只要她愿意,这天下没有她不能征服的男人。除了自己。 「芳仪,你别闹了!」羽枫瑾垂下眼睛,不再去看她,声音听上去有些心虚。 「殿下,你可以对其他女人大方,为何偏偏对我如此吝啬?我不过只要一个拥抱而已,果真如此为难吗?」花芳仪霎时泪如雨下。她想忍住,但没做到。 「今日我抱了她,你便要我抱你。是不是日后,我和她之间做的任何事,你都会有同样的要求?」羽枫瑾凝着她,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 「既然是逢场作戏,我和她又有何区别?」花芳仪的情绪有些激动,赌气般地继续纠缠着。 她的话,揪住了羽枫瑾内心深处一个隐秘的部分,他只觉得心头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来不及去想心头掠过的那丝感觉是什么,更不愿去承认被埋藏心底深处的感情,他只想尽快摆脱眼前的纠缠,他讨厌这种进退不得、手足无措的感觉。 「好吧,既然话已经说开了。我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他狠了狠心,抬起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她,一字字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鹿姑娘。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对她心生好感。这么久一来,我一直假公济私地接近她,就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心意。」 花芳仪全身一僵,喉咙一哽:「然后呢,您对她的心意是什么?」 羽枫瑾垂着眼睑,故意躲开她的目光,沉吟半晌才喃喃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些……可都是您的真心话?」花芳仪颤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 羽枫瑾默不作声,不予否认无异于承认。 花芳仪紧紧按住胸口,那里似乎被一把无形的利刃所刺,痛得她喘不过气来。身体深处如着火般发烫,骨子里却像冰封般寒冷。 最后的倔强让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放下手中的衣衫,拖着麻木的身躯一步步走出门去。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紧绷的精神霎时间分崩离析。 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羽枫瑾不由得心生懊悔:纵使自己百般不愿,却还是伤了她!只怕日后,若鹿宁知道了此事,也不会原谅自己的自私和利用吧。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燕荣就匆匆赶过来向他汇报进展: 他已经将那个自称是安南宰相的裴心隐,暂时安顿在潇湘别馆里,还找来了一个熟识的大夫为他处理伤口,并让一个安南来的小厮贴身服侍。 经过小厮的多方试探,确认裴心隐是来自安南无误。而那小厮也承认,安南的宰相的确叫裴心隐,只是 他没见过本人,不确定是否就是他们所救之人。 不过,燕荣昨晚趁着他熟睡之际潜入他的房间,偷偷搜查了他身上那个寸步不离的包袱,在里面发现了许多安南和北渝来往的国书,上面都盖着双方国君的大印。还在里面找到其他一些,可以证明其身份的东西。 所以,初步判断,此人系安南宰相裴心隐无疑。 听完燕荣的汇报,羽枫瑾盘膝坐在蒲团上久久不语。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开口道:「一国的宰相狼狈出逃到邻国求助,看来安南的确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裴心隐透露说是外戚造反,推翻了以前的国主,自己登基为帝了。可为什么北渝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燕荣摸了摸鼻子,觉得此事有些诡异。 「问题就在这里。多年前,渝帝帅兵攻打安南,将其纳入北渝的版图,成了一个附属国。所以,安南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渝帝的眼线。如今安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动荡,渝帝却被蒙在鼓里。只能说明,这件事有北渝朝中***在从中作梗,联合安南朝臣欺上瞒下。」羽枫瑾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推翻旧主另立新主,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北渝朝中谁敢这么做?」燕荣瞪大双眼,脸色微变。 「只要获得的利益足够大,就有人甘冒掉脑袋的风险去做。」羽枫瑾勾起唇角,冷冷讥讽了一句。 「兄长,那咱们要插手此事吗?」燕荣试探地问道。 又是一阵静谧的沉默过后,羽枫瑾才幽幽开口:「我对安南的内乱不感兴趣,只是若我们能从中暗暗助力,说不定能推动渝帝审理平阳侯案子的决心!」 「哦?兄长准备怎么做?」燕荣不由得神情一震。 羽枫瑾从榻上缓缓站起,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淡淡道:「走吧,带我去见见裴心隐。如今必须要向他亮明身份取得他的信任,才好从他口中得知更多内幕,一边我们细细部署一番。」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三章 安南之祸起萧墙(三) 天刚过,渝帝还在娴妃的寝殿内休息,双喜公公便急匆匆入殿来禀报: 安南国大臣裴心隐突然出现在御守司门口,声称有急禀奏请求面圣!在御守司值班的阮浪,在确认其身份后,亲自将其送入宫内等待面圣! 听到这个急报,渝帝并没有急于回应。过了许久,他才不紧不慢地起床梳洗。一直拖到上朝的时间,他才在文武百官的瞩目下,稳稳地迈进万岁殿。 殿内安静肃穆,青烟缭绕,满朝文武列立两侧,内阁首辅夏云卿和次辅王肃,也各分左右地站在队伍的最前端。 渝帝缓缓坐在御座上,凝眸打量着殿中间躺在草席上的男子:他的面孔还算整洁干净,可身上的衣服,不但起了褶子还沾满血迹。两条腿显然是受过刀伤,却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并未得到更好的医治。 渝帝睨着他,慵懒地问道:「你说你是安南宰相裴心隐?」 裴心隐挣扎着坐起身来,拱手一揖,恭敬地说道:「臣裴心隐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瞥向一旁的御守司,问道:「是谁确认他身份的?」 人群中一个最高的身影大步走上前来,他双手捧着一个玉印,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皇上,他身上有安南宰相的私印。」 渝帝拿过玉印看了一眼,方道:「既然贵为安南宰相,怎会如此狼狈地来见朕!」语气中隐隐透着不悦。 裴心隐霎时老泪纵横,痛心疾首地说道:「启禀圣上,安南如今发生了内乱!臣是拼了老命才逃出来,求陛下救救安南吧!」 说罢,他勉强撑起身子,向渝帝连连磕头。 渝帝只看了他一眼,就向身旁的阮浪说道:「将这个骗子打八十大板,赶出城去,日后谁再敢将这样的疯子送进来,就跟着一块儿挨板子!」 「是!」阮浪一拱手,便带着几个御守司的衙役不由分说地,走过去架起裴心隐的胳膊就往外拖。 裴心隐惊恐地看着渝帝,高声疾呼道:「圣上,臣不是信口开河啊!臣真的是安南宰相裴心隐!您不是看到私印了吗?」 渝帝冷声哼了哼:「敢私刻宰相私印更是罪加一等,来人,直接将他斩首!」 「陛下饶命!」裴心隐疾呼道:「去年安南进贡的珊瑚树,那是臣派人找来的!皇上回赏的翡翠屏风,就摆在臣的宅邸中,让往来宾客日日参拜呢!」 「等等!」渝帝忽然抬手,制止了阮浪等人。他再次细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又道:「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你可还有其他的证据自证身份?」 裴心隐眼珠一转,激动地说道:「对了,娴妃娘娘!她是国主进献给您的,她见过老臣!陛下可以让娴妃娘娘来辨认真伪!」 渝帝略一沉吟,向双喜公公使了个眼色,双喜公公会意,立刻躬身退出。不过一会儿,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一位贤淑典雅、样貌较好的妃嫔,袅娜地迈进殿来,向渝帝翩然福身施礼。 渝帝指了指席子上的人,说道:「爱妃,你是否认得席子上的人?」 娴妃稍稍偏过头,瞄了一眼席子上的男子,然后翩翩福身,道:「启禀陛下,此人长得与安南宰相裴心隐十分相像。」 渝帝摆摆手,又道:「你再走近些看看,一定要确认仔细。」 娴妃莲步轻挪到裴心隐面前,裴心隐虽然抬着头,却垂下双眸不敢直视皇上的妃子。娴妃仔细打量了一番,转过身向渝帝轻轻点了点头。渝帝会意又向她一摆手,娴妃便缓缓退出殿去。 渝帝看向裴心隐,又问道:「裴心隐,你千里奔往北渝,不会身上只带了一个私印自证身份吧?」 裴心隐忙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几封疏奏 双手奉上:「陛下,老臣一路餐风露宿、被人追杀至此,只随身带了这些安南和北渝往来的国书,若这些都不能让陛下相信,那就是天要亡我安南啊!」 双喜公公将那几封国书转呈给渝帝。渝帝拿过来翻看了一阵,才彻底解开心中的怀疑,便又问道:「裴心隐,若安南果真如你所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安南国主未向朕如实禀报?」 裴心隐一抹眼泪,悲愤地怒道:「启禀陛下,这都是安南新君一手谋划的,现在他已经将安南上上下下的臣子都清洗一遍,换成自己的人。知道内情的人都死光了,怎会有人来禀报此事啊!」 渝帝皱了皱眉,沉声道:「朕记得今年,安南使者入宫递交国书,要求册封新君。朕见安南国姓从胡改成姜,便特地问过此事。当时,你们的使者曾言,是因为老国君暴毙,他膝下无子嗣继承,你们才重新推举了一位新君,可有此事?」 裴心隐听到这话,气得横眉怒目、破口大骂着:「简直是一派胡言!那使者就是新国主的亲信,他自然向着新国主说话!」 渝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又道:「朕当时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便差遣了礼部侍郎前去安南查探此事。礼部尚书,你出来说说!」 刘炳文闻言一惊,立即手持笏板走出来,说道:「启禀陛下,臣派礼部官员前去查探,其结果和国书中说的一样:确实是老国君暴毙,新国君是被推举出来的,并没有疑点!」 渝帝摆摆手令其退下,审视着裴心隐,冷道:「朕已下旨册封了安南新君,你却说安南内乱,新君是谋朝篡位!如此点到黑白的事,朕实难相信!」 裴心隐当即拜伏于地,将安南之事娓娓道来: 新继位的安南国主,曾是安南太平侯的儿子。太平侯是安南先皇后之父,他一直深受安南老国主的尊敬,尽管太平侯父子常常为非作歹,可老国主感念先皇后多年的相伴,对父子二人所做之事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太平侯父子二人并不感念老国主的厚爱,只觉得是他懦弱好欺。于是,他们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开始在朝中一面部署,一面铲除坚定的拥护老国主之人。 经过多年的精心策划,他们趁着老国主病重之际突然发难,举兵攻入皇宫,杀害了老国主及其所有皇嗣,还将宫中反对他的大臣灭族!随即,太平侯就撺掇朝中的拥趸者,拥立自己的儿子登基,还设计欺骗渝帝取得合法封号。 说到最后,裴心隐伏在地上失声痛哭,闻者皆感心惊。渝帝却支着腮陷入了沉思,眼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清,令人捉摸不透。而殿上的百官听完这个故事,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平阳侯父子。 「刘尚书,你手下的人是怎么调查的?可知欺瞒朕是死罪?」渝帝终于开始冲着刘国仗发难。 刘炳文「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启禀陛下,礼部在老臣的带领下一向尽忠职守,绝无差池!还望陛下明鉴啊!」 未等渝帝开口,首辅夏云卿一步当先走出来,辩驳道:「好一个绝无差池!依刘尚书的意思是裴宰相在撒谎!那老夫倒想知道,他身为宰相,诬陷国主有何好处?他难道愚蠢到,不知此事只要派人去调查一下,就能一清二楚吗?」 刘炳文自知说不过他,也不理会他的异议,而向渝帝说道:「陛下,此事是臣派礼部侍郎前去查看的。也许是礼部侍郎受到蒙骗,才会出了纰漏!望陛下恕罪啊!」 「哼,我看不是受到蒙骗,而是收授了贿赂吧!」夏云卿捋着长髯冷笑道。 「夏云卿,你休要血口喷人!」刘炳文终是按捺不住,转过脸来激愤地瞪着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陛下!」夏云卿面向渝帝,义正言辞地说道:「臣听闻 礼部侍郎从安南回来后,就接连在京城几处繁华地段建了豪宅。试问,如果他没有在安南接受贿赂,又怎会一夜暴富?」 说着,他话锋一转,瞪着刘炳文质问道:「刘尚书如此替他说话,莫非那些豪宅中也有你的一份?」 「皇上明鉴啊!」刘炳文连声疾呼道:「臣绝对没有收授他的豪宅,陛下一查便知!」 「哈哈哈!」夏云卿捋着长髯大笑道:「看来你也承认他广建豪宅之事了!」 刘炳文顿时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夏云卿耍了。他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提着袍子站起身,指着他跺脚骂道:「好你个夏疯狗,竟敢和我玩阴的!」 朝堂上骂人讲究的是用最文明的话,骂出最难听的字眼。刘炳文如此满口污言秽语,让所有人为之皱眉,连渝帝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夏云卿却毫不在乎地笑道:「刘国仗,老夫劝你还是莫要嘴硬了!此事非同小可,只要皇上重新派人调查一下,很快便真相大白,到时候刘国仗可就在劫难逃了!」 听到这话,刘炳文也不敢再言语,可他气得鼓着腮帮子,活像一条鲶鱼,心里更是将夏云卿的祖上十八辈骂了个遍。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四章 安南之祸起萧墙(三) 「来人,将礼部侍郎抓起来关入诏狱严加审问!」 渝帝的一句话结束了这场争论。不过他是一个政治经验丰富的老手,对这种峰回路转、极具戏剧性的故事始终将信将疑。 思忖片刻,渝帝看向裴心隐,缓缓说道:「一时之间,朕也难辨这其中的真假!不如朕先将你安置在瞻云馆,待朕查明真相再与你商讨对策,如何?」 裴心隐双眼望着渝帝,目光中尽是哀求之意:「陛下,老臣不堪国主惨死,国家陷入女干人之手,更不忍心看到陛下受到蒙骗,所以只身一人躲过层层追捕来到盛京,希望陛下能够发兵讨伐安南,还老国君一个公道啊!」 「可老国主的子嗣均惨死,就算朕现在发兵安南,又该将皇位交予谁呢?」渝帝的口气始终波澜不惊。 裴心隐被问得一时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 首辅夏云卿手持笏板走出来,朗声道:「自陛下登基后便派兵征讨安南,令其年年进贡、岁岁称臣。不如就借这次机会,命蓝钰将军派兵攻打,将安南彻底收归北渝。这样不但能铲除这位狼子野心的新国主,还能让一直对安南垂涎三尺的南诏彻底死心!」 听到蓝钰的名字,渝帝微微皱了皱眉头,面色略显不悦。 次辅王肃察言观色也走了出来,躬身说道:「陛下,裴心隐的话还难辨真假,我们且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落入圈套!即便他所言句句是真,那也是安南内部的家务事,咱们北渝已国泰民安许久,百姓们不愿再经受战争的洗礼!请陛下明鉴!」 夏云卿冷哼一声,当即辩驳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北渝的属国之所以愿意进贡称臣,正是仰仗着为难之际我们能出手相帮。若此时安南出事,我们却袖手旁观,那其他属国可还愿意归顺?」 王肃昂起下巴,冷哼道:「首辅大人此言甚谬!弱小的属国根本没有实力和泱泱北渝讨价还价,他们若不肯继续称臣,到时再派兵征讨又有何难?」 「王尚书休要逞口舌之快!」夏云卿双眉一竖,疾言厉色道:「现在咱们派兵相助,不过是对付安南一个不成气候的贼君,何况贼人胆虚,也不见对方得敢出兵抵抗。若我们置之不理,等贼君成了气候并联合其他属国共同抵抗北渝,那岂不是大祸临头了!」 王肃轻蔑地哼了哼,捻须冷笑道:「堂堂北渝内阁首辅,却如此畏首畏尾,未免太过灭自家志气长他人威风了吧!」 「够了!」渝帝一声断喝,制止了针锋相对的二人。锐利的目光一转,落在兵部尚书满庭芳身上,才沉声道:「满爱卿,你掌管兵部。关于是否出兵安南,你有何见解?」 突然被皇上点名,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满庭芳却沉思许久,才缓步走出来,深施一礼:「启禀陛下,臣以为二位大人说得均有理。安南内乱之事,北渝该管却也不好管。」 渝帝轻轻挑起眉头,饶有兴趣地问道:「爱卿说说,何谓‘该管却也不好管"?」 满庭芳有条不紊地答道:「陛下曾亲自御驾亲征安南,自然知道安南凭借天然的地理环境优势,攻打的难度极大。百姓们才过上几年的太平日子,若只为了帮助一个藩国而大动干戈,定会引来百姓的怨声载道。」 「那爱卿的意思是就此放任他们不管了?」渝帝面沉似水端坐在御座上,叫人看不穿其心思。 满庭芳再施一礼,又道:「陛下,只要安南愿意臣服于北渝,年年上贡岁岁称臣,他姓姜还是姓胡又有何妨?那不过是他们自家的事,北渝不便插手。毕竟归顺北渝的藩属国有十余个,如果每一个藩属国自家的事,都要北渝来做主,那事毕会引起其他藩属国的反感,和国内百姓的不满,对北渝也毫无益处。」 听完满庭芳的话,王肃得意地瞥了夏云卿一眼,好像在说:怎么样!连一向左右逢源的老好人都站在我这边了,这次你彻底没戏了! 不知夏云卿是否注意到了王肃的得意之色,他的确被满庭芳的一番言论气得颜色大变,也顾不得素日的交情,直言不讳地驳斥道: 「前任兵部尚书满江红,一身铁骨铮铮、向来只进不退。满大人如今一番主和不主战的言论,可丝毫没有令尊当年的风采! 你说得不错,藩属国虽然臣服于北渝,但毕竟是独立政权,北渝不好干涉其内政!不过,眼下是安南新君是有意欺瞒北渝,用狡诈的方式得到了圣上对其身份的认证!这一点便触及到了北渝的底线,北渝必须加以惩戒!」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满庭芳恭敬地向他一拱手,继而又向渝帝说道: 「安南的统治者虽然姓胡,但实际控制者却是拥有外戚身份的姜氏。安南政令不仅仅出于姜氏,甚至连皇帝的人选都由姜氏一手掌控。而姜氏一族的背后则是有南诏在撑腰。鉴于安南新君对北渝欺上瞒下的态度,想必此次内乱也有南诏从中作梗……」 「恐怕不只有南诏吧!」夏云卿突然出声打断,随后凛凛目光一扫众人,冷哼道:「想必在座各位同僚也有人参与其中,帮着安南蒙蔽圣听吧!」 此言一出,人群中有人就变了脸色,天子在上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心中却对夏云卿恨得牙痒痒的。 满庭芳连忙扯回话题,继续道:「如果此次事件果真有北渝朝臣和南诏参与其中,那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变了。这场内乱就是个大阴谋,陛下还需从长计议!」 满庭芳的一番话,终于让渝帝脸上的皮肉,微微颤抖了几下。 他支着腮帮子沉思了许久,才看向裴心隐,平和地说道:「裴爱卿,安南之乱朕不会袖手旁观,你大可放心。不过此事干系重大需得谨慎!这样吧,朕会先写一封国书给新国主质问此事,同时派人去安南调查此事。且看新君的态度及调查结果如何再做打算,你意如何?」 裴心隐俯身连连叩拜,感激涕零地说道:「臣替安南的百姓,冤死的国主和大臣,谢陛下隆恩!」 争论了一整天,渝帝有些乏了,看到裴心隐一身的伤,便命人将他送往瞻云馆并派出御医前去医治。自己则屏退了满朝文武,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回到偏殿休息。 不得不说,安南老国主被谋杀、篡位之事,着实给他敲了一个响钟:渝帝本就是一个成功的篡位者,他为此自豪之余也有深深担忧——他怕会有人效仿自己。 「去把王肃叫来,朕有话要问他。」渝帝向双喜公公吩咐一声后,便斜卧在榻上,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双喜公公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请人,自己则在四角的铜香炉内,点燃了能够安神静气的安息香后,又命人备好了渝帝喜欢的茶点,就跪在渝帝身旁为他锤腿。 不过一会儿,王肃便匆匆迈进殿中,向渝帝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臣王肃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双喜赐座。」渝帝依旧阖着眼,向双喜轻轻挥了挥两根手指。 双喜连忙取来一个绣墩,摆开外,王肃谢恩后撩袍坐下。他不着急发问,因为他早已猜到渝帝叫自己来的目的。 「哎。」还未开口,渝帝便先发出一声叹息。 「龙体要紧,请陛下切莫因他人的家事伤神啊!」王肃立刻打起精神,毕恭毕敬地劝着。 渝帝微微撑开双眸,射出一道锐利的精光盯着他:「爱卿真以为这是安南的家事吗?」 王肃捻须微微沉吟,明知故问道:「莫非陛下觉得,真有北渝官员参与其中?」 渝帝 轻轻挥手,屏退了双喜和其他内侍,转眼间,殿内只余下王肃一人在侧。 渝帝微微眯起眼,深沉又缓慢地说道:「是否出兵安南,朕并不关心。夏首辅说得不无道理,礼部在这件事情的确隐瞒了一些事。可朕只怕这件事牵涉的不止礼部,还会有权位更高的人!」 王肃稍作思忖,方道:「臣在朝中没有听到任何风声,陛下可有怀疑的对象?」 渝帝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沉声道:「事情结果没有出来前,所有人都值得怀疑调查,而且要反复地调查。能将此事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此人必是只千年成精的老狐狸,朕担心,不除掉此人则必有后患啊!」 「请皇上放心!」王肃双手抱拳,义正言辞地说道:「既然已将礼部侍郎抓入诏狱,臣一定命璟儿好好审讯,定要从他口中揪出所有害群之马,给陛下和安南一个交代!」 渝帝微微颔首,又道:「还要让御守司加强监视和巡逻,安南内乱之事被揭发,心虚的人肯定坐不住了,盯得紧些,他们早晚会露出马脚!」 「是,臣遵旨!」王肃缓缓起身,欣然领命。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五章 裙裾飞扬理霓裳(一) 春风和煦轻柔,鹅黄嫩绿、如丝如缕的杨柳依偎着栏杆,在风中款款摆动着腰肢摇曳生姿。 羽枫瑾站在窗前凭窗远眺,放眼望去尽是落絮纷纷,窗前盛开的杏花,也经不住春季的细雨而渐渐凋零。 他看着桌上那件华美无比的留仙裙,神色有些茫然。 「兄长,这裙子这么好看吗?你都看半天了!」燕荣突然出现在他背后,调笑着看他发呆。 羽枫瑾吓了一跳,却很快平静如常,薄斥道:「看来我得给这道门加个锁,省得你整日神出鬼没的吓唬人!」 燕荣从盘子里揪了个葡萄丢进嘴里,讪讪道:「兄长能被我吓到,怕不是心虚吧?」 羽枫瑾瞥了他一眼,嗔道:「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燕荣拿起那件留仙裙,仔细打量了一番,连连赞叹道:「不亏是安南的国宝,真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啊,这个裴心隐还真是大方!」 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苦笑道:「东西自然是好,他为了答谢我的救命之恩,特地将此物送来,说是要赠予王妃,可我哪里来的王妃啊!我本想退回去又恐拂了他的心意,正为此烦恼呢!」 燕荣眼珠一转,嘿嘿笑道:「既然是人家的心意,干嘛要推回去呢!我想他或许不知殿下还没有娶亲,所以就把那日与兄长同乘的鹿帮主当成王妃了吧!依我看,不如兄长就做个顺水人情,将此裙给她送去吧!」 羽枫瑾摸了摸下巴,迟疑道:「虽然我与鹿帮主现在是朋友,可贸然送去一件衣裙未免太唐突了。即便我没有歹意,怕鹿帮主也会多想吧……」 话虽如此,燕荣却还是一眼看穿他明明想送,却抹不开面子。他笑了笑,也不急于拆穿,而是建议道:「这有什么难的!那日在山上鹿帮主舍身护着兄长,于情于理,兄长都该好好答谢她。救命之恩,几顿酒怎么能够呢。」 「你说得不错。」羽枫瑾小心地将留仙裙包好,脸上难掩笑意:「鹿帮主舍生忘死,我的确该好好答谢人家!」 说罢,他感谢似地拍了拍燕荣的肩膀,然后二人一并前往庄楼。 听到翊王和燕荣突然来访,鹿宁竟莫名地紧张起来:自从那日不小心偷听到翊王和花芳仪的对话,这几日她都不敢出门,生怕在门口碰到二人。 因为她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两个人:以前她和翊王之间清清白白的,所以能从容面对花芳仪的指摘和为难。可自从在马车中一抱之后,她就再没底气面对花芳仪了! 而面对翊王,她的心情就更复杂了:她承认自己对他有好感,却从未将二人往男女之情的方面去想。可翊王私下里的一句话,却捅破了他们之间那层纸,让她再难用往昔的心态,去面对二人的往来了。 可事到如今,人都找过来了,她也不能再躲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去接见。刚一迈进大厅,就一眼看到多日不见的翊王,仍是那般雍容华贵、风度翩翩,便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是谢错了人,那日救下他的明明是殿下和燕爷。无功不受禄,这礼物我万不能收!」 说着,将他捧过来的裙子又推了回去。羽枫瑾或许没料到鹿宁会拒收,他看着裙子一时无语,有些不知所措。 燕荣见状,一把拿过裙子往鹿宁的怀中一塞,笑道:「鹿帮主还是收下吧!其实这是殿下的心意。那日裴心隐误把你当成王妃,便特地送来以示谢意!」 这话让二人纷纷一怔,羽枫瑾立刻瞪了燕荣一眼。 「这我收着就更不合适了。殿下还是留给未来的王妃吧……」鹿宁心跳漏了一拍,却始终保持着往日的风度,丝毫看不出半分慌张。 事已至此,羽枫瑾暗暗叹了口气,只好将心一横,忙道:「鹿姑娘就别再推辞了!裴大人既然要把这裙子赠予你,它就是你的了。」 鹿宁低头看着怀中的裙子,有些哭笑不得:它美是美矣,可穿着它骑马不方便,习武更不方便。但这是裴大人的好意,更重要的是羽枫瑾的心意,她再推辞下去就显得矫情了。 「既然殿下如此说,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她莞尔一笑,将裙子放在了自己身边。 说罢,二人同时拿起茶杯浅啜了一口,平时无话不谈的二人,突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气氛冷到开始结冰。 「殿下,您不是说潇湘别馆新酿了几坛酒,想请鹿帮主去尝尝吗?我看捡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燕荣急得赶紧打着圆场。 羽枫瑾知道他的好意,也轻咳了一声,趁机说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鹿帮主是否方便。」 鹿宁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是,我刚刚吃过饭了,现在有些吃不下。」 看到燕荣和羽枫瑾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又连忙说道:「不如明天吧,明天我请客!」 「好,那就明天吧。」羽枫瑾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懊恼自己方才的唐突。 「其实我们方才也是刚吃过。」这点困难难不倒燕荣,他眼珠一转又提议道:「看今晚月色这么好,咱们不如去逐光湖边散散步吧!」 羽枫瑾似乎很喜欢这个提议,忙看向鹿宁问道:「你意如何?」 「也好,那二位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鹿宁抱着裙子微微欠身,转身离开了大厅。 羽枫瑾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刚要谢谢燕荣,却发现他已经人到门口了。 「不是你提议要去散步吗?你怎么先走了?」羽枫瑾出声叫住了他。 燕荣转过头来咧嘴一笑,向他眨了眨眼:「红娘的任务我已完成,也该功成身退了!我那些红颜知己都等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赏月了!」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两个银元宝放在桌上。燕荣双眸一亮,一步奔过来拿过银子揣在怀中,拱手笑道:「多谢兄长,你们今晚玩得开心点!」 说罢,他一个箭步冲出门去,直奔街对面的潇湘别馆。屋内只剩下羽枫瑾一人,他却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 「殿下,咱们走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羽枫瑾抬眸看去,却顿时怔住:鹿宁身着丁香色留仙裙,裙幅熠熠宛如月华浮动。乌亮的发丝在头顶绾成发髻,斜插着一支蝶恋花的步摇。 她一张俏脸艳而不俗,眉间眼角皆是娇媚可爱。与平日里的英姿飒飒的少帮主判若两人。 羽枫瑾见过不计其数的美女,或美艳或端庄或清纯或骄傲,却没有哪一名女子能让他多看一眼。可面前这个颜如桃李、眼波流动的少女,却让他霎时心动。 鹿宁见羽枫瑾呆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忙小声问道:「殿下,我这样穿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羽枫瑾 回过神来,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赞美道:「这件裙子果然适合姑娘!能和姑娘月下散步,是本王的荣幸!」 说罢,他谦谦有礼地伸手比了个请。鹿宁莞尔一笑,与他并肩走出庄楼。 落日的余晖眷恋在天边,迟迟不肯落下。远处的夕阳与亭台相映,清澈的湖水与碧空相接,岸边亭台楼榭的影子倒映其中。一个渔翁驾着小舟,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徜徉。 二人沿着湖岸漫步,看着无限美好的夕阳,心中甚是平静。羽枫瑾忽然站在岸边驻足,一双深邃的眼眸眺望着远方出神。鹿宁安静地站在他身旁,偷眼悄悄打量着他:他的眸光有些幽深,那里藏着一丝落寞和苦涩。 不知为何,光是和他这样安静地并肩站着,她的心就会渐渐加速跳动。脑中又想起在门外偷听到的对话,复杂的心情里,竟多了一分期许: 他今天又是送裙子,又是特地将自己叫到这种地方来,难不成是要将心意当面告诉自己?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究竟该如何应答?是该婉言拒绝,还是该欣然接受? 可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是喜欢,还是欣赏?她从小在一群男人堆里长大,没有人告诉过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她突然觉得有些无助,害怕自己会错爱,更怕自己会错过。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六章 裙裾飞扬理霓裳(二)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忽闻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河面上传来。 岸边的二人顺着声音望去,但见碧波粼粼的水面上,一叶扁舟沿着河岸顺流缓缓而来。一位高大挺拔的男子负手立于船头,胸前的美髯随风微微飘起。 鹿宁盯着小舟上,随口问道:「船上那人穿着官服,殿下可认识?」 羽枫瑾定定地看着小舟上的人,忽而微微笑道:「能有此胸襟和气魄的人,除了咱们盛名天下的夏首辅,还会有谁!」 话音方落,就听得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了过来,稳稳停在了岸边。船上的男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捋着长髯,昂首阔步走上岸来——正是内阁首辅夏云卿! 他笑容可掬地走向二人,向羽枫瑾拱手笑道:「原来翊王殿下也有如此雅兴在此欣赏月色,还有佳人相伴!」 羽枫瑾微笑着为鹿宁介绍道:「鹿帮主,这位是咱们的内阁首辅夏云卿夏大人!」 鹿宁忙抱拳拱手,莞尔道:「常听到殿下提及夏大人的鼎鼎威名!今日终于有幸能一睹您的风采了了!果然名不虚传呢!」 夏云卿眼睛一亮,捋着长髯大笑道:「能得到殿下的赞扬,乃是老臣的荣幸啊!」 羽枫瑾微微一笑,指着鹿宁向他介绍道:「夏大人,这位是江湖第一大帮,马帮的少帮主——鹿宁。」 夏云卿惊讶地看向鹿宁,抱拳拱手敬道:「没想到面前站得竟是位女中豪杰,老夫真是失敬失敬啊!」 受到首辅的夸奖,鹿宁脸上难掩笑意,忙问道:「首辅大人客气了。既然大家今日都有雅兴在河边散步,夏首辅可愿与我们同行?」 夏云卿别有深意地看向二人,笑着问道:「能与二位同行是老夫的荣幸,只是不知……是否会打扰到殿下和鹿帮主?」 鹿宁双颊一红,侧目看向羽枫瑾,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随即,羽枫瑾笑着抬手示意:「有幸与‘浓墨宰相"一起散步赏月,乃是一件风雅之事,又怎会是打扰呢!」 夏云卿抱拳拱手,大笑着说道:「好,有殿下这句话,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逐光湖面上泛着落日的倒影,点点刺眼的光芒闪烁在波纹中,三个人的身影沐浴在夕阳的逆光里,气氛甚是惬意自得。 「首辅大人今夜怎么有雅兴泛舟湖上,欣赏月色?」羽枫瑾随意地问道。 夏云卿想要开口说话,却略一迟疑,看了眼身旁的鹿宁。 羽枫瑾会意,忙说道:「夏大人有话但讲无妨,鹿帮主不是外人!」 夏云卿扬起嘴角,叹道:「老夫相信,平阳侯的案子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羽枫瑾一挑眉,奇道:「哦?何以见得?」 夏云卿转头看着他,笑问道:「不知殿下可曾听闻安南内乱之事?」 羽枫瑾和鹿宁默契地相望了一眼,淡淡笑道:「本王略有耳闻。」 夏云卿负手而立,放目远眺,怅然道:「安南之乱,起祸根就在于外戚专权,这正好给皇上提了个醒:再如此纵容平阳侯、刘炳文等人,怕是江山会风雨飘摇!想必皇上很快就能想明白,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处理平阳侯的案子!」 羽枫瑾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首辅大人所言极是!皇上最忌讳大权旁落,如今平阳侯父子虽然暂没表现出对皇位的威胁,可他与刘炳文的联盟已让皇上看到苗头。如果他们此时还不自知,继续作茧自缚,相信皇上很快就会出手的。」 提及二人,夏云卿登时双眉一竖,冷哼一声:「刘炳文和平阳侯一党狼子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一面阻止 老夫彻查此案,一面用肮脏的手段抹黑老夫。殊不知,这是在自掘坟墓!」 羽枫瑾微微一笑,又试探道:「这件事幸得有首辅大人坐镇,一直锲而不舍才会让皇上下决心调查此事,只是不知首辅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夏云卿沉吟了一下,不答反问:「恕老夫直言,皇上命殿下彻查平阳侯的案件,不知殿下有何进展?」 看来夏云卿还是不能彻底相信自己,始终觉得皇室宗亲定会相互包庇。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表明立场,否则就无法与夏云卿联手的机会了。 一声叹惋后,羽枫瑾缓缓开口:「此事不用再查,能给平阳侯父子定罪的证据,本王均已掌握。」 「那殿下为何没交给皇上?」夏云卿大吃一惊,倍感意外。 「因为时机不对。」羽枫瑾依旧一脸平静。 「那殿下觉得何时才是对的?」夏云卿的口气又开始咄咄逼人。 羽枫瑾平静地看他一眼,解释道:「皇上一心想要包庇平阳侯父子,就算首辅大人现在将所有证据都交上去,只要皇上觉得这些都是假的,是有人在构陷平阳侯,那所有人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夏云卿静下心来沉吟稍许,笑道:「殿下的意思老夫明白了。你是想将此事闹大,大到皇上也无法收场的地步,倒时候再给出致命一击,皇上即便有心袒护也不得不处置二人了,对吗?」 「首辅大人睿智!」羽枫瑾一拱手,又道:「不过这件事还请首辅大人暂时保密,一旦走露了风声,平阳侯父子定会破釜沉舟,和你我二人死拼到底的。到那时,我们就满盘皆输了!」 「这一点老夫自然明白!」夏云卿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叹道:「老夫还一直担心殿下念着孝康太后,会对他们偏袒包庇呢。如今看来,倒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殿下恕罪!」 说着,他向羽枫瑾抱拳深施一礼,态度诚恳又谦卑。 「首辅大人这话严重了!」羽枫瑾连忙将他扶起,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之所以如此做,也不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孝康太后对本王的养育之恩,恩深似海。本王不希望有人打着她老人家的名义,在朝中为非作歹,丢了太后的脸。更何况,如果孝康太后还在人世,一定不会纵容她的亲人这样祸害北渝江山的。」 夏云卿捋着胡须长叹道:「殿下所言极是啊!这件事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养虎为患会后患无穷啊!」 羽枫瑾连忙抱拳拱手,正色道:「这件事还得劳烦首辅大人打头阵,本王一定竭力相助,与您里应外合!」 夏云卿拱手回礼,朗声大笑道:「好,一言为定!老夫会尽快想个万全之策!」 二人正说话间,羽枫瑾一瞥之间,忽然发现鹿宁神色紧张,不由得问道:「鹿帮主,你怎么了?可有发现了什么异常?」 鹿宁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道:「从方才遇到夏首辅后,我就发现这一路上总有人跟着咱们。」 听她这么一说,羽枫瑾连忙四下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身边突然多了许多人: 这些人形迹可疑、面目狰狞、孔武有力,腰间鼓鼓囊囊的似乎暗藏兵器。他们在街上转来转去看似在闲逛,可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三人这边飘来。 羽枫瑾暗暗心惊,猜想着对方究竟是张亨派来的,还是来自安南? 可待他再细细观察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才赫然发现,这些人关注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边的夏云卿! 羽枫瑾的脸微微一沉,向夏云卿低声问道:「夏大人,你可与什么人结怨?这些人看样子是奔你而来的!」 夏云卿却哈哈一笑,满不 在乎地说道:「这些人跟着老夫有段日子了,也不知是张亨的人,还是那些被老夫裁撤的冗官、冗兵。不过,二位不必害怕,这么久了他们也没动过手,想必只是想要威胁老夫罢了!他们却不知道,老夫是最不怕被威胁的!」 「这些人满身杀气,一看便是来者不善,夏大人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让鹿宁神色紧绷,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羽枫瑾相信鹿宁的知觉,也相信自己对这些人的判断——他们绝不是威胁这么简单,每个人眼中都写着毫不遮掩的杀意! 他当机立断,向夏云卿建议道:「今日天色已晚,夏大人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暗箭难防,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鹿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即刻向夏云卿毛遂自荐:「小女不才,会些拳脚功夫,这一路上怕有人起歹心,不如我送首辅大人一程吧!」 夏云卿听二人这样说,也不再推辞,三个人立刻调转了方向,往夏云卿的府邸走去。回去的路上,三人突然变得格外沉默,夏云卿依旧昂首挺胸,可羽枫瑾和鹿宁却明显感到,周围的氛围渐渐诡秘。 羽枫瑾凑近鹿宁,压低声音问道:「鹿姑娘,这些人看上去都是专门的打手,若是动起手来你有把握吗?」 鹿宁迟疑一下,谨慎地说道:「如果不是个中高手,我一个人应该足以应付!」 说着,她摸向腰间,却猛吃一惊:本想着今日只是散步,不但换了这身束手束脚的长裙,连半件兵器也没带。若一会儿真动起手来,她一个人怕是难以护住两个人!想至此,心中不免担忧。 羽枫瑾看出她的不安,便轻声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鹿宁稳了稳心神,强颜欢笑着:「没什么,殿下放心,只要有我在,您和夏大人都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我还派了帮中兄弟在暗中保护。」 听到这话,羽枫瑾不再言语,望着鹿宁的眼中隐有一丝担忧。他担心的不仅是夏云卿的安危,更怕她被卷入其中再受到伤害。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七章 裙裾飞扬理霓裳(三) 三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眼见夕阳似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数十只寒鸦兀自飞离枝头,在几人头顶徘徊不去,啾啾哀鸣着。 周围的可疑之人渐渐散去,鹿宁却愈加不安。突然之间,一个凶狠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夏狗贼休走!留下命来!」 话音未落,七八个身材魁梧的黑衣蒙面人,从四周猛地窜出,手持尖刀将几人团团围住。 鹿宁暗叫不好,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随手用力一扬。数十颗小石子瞬间如暴雨般飞出,砸在黑衣人的脸上、身上,黑衣人来不及动手,只能挡着脸躲避。 一颗石子正中一人手腕上,一声痛吟过后,手中的钢刀落地。鹿宁一个魅影横移,趁机捡起钢刀,当下疾冲而出,挡在夏云卿身前。 她警惕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冷声喝道:「胆敢恫吓内阁首辅!真是好大的狗胆,你们不要命了吗!」 为首的贼人哈哈狞笑着:「若不是堂堂的夏首辅,还不配我们动手呢!」 他们果然是来刺杀夏云卿的! 夏云卿一个箭步而出,厉声喊道:「能来刺杀老夫的也算是勇士,难道你们都不敢露出真容,说出受何人指使的吗?」 为首的贼人呵呵冷笑道:「无人指使,哥儿几个只是受过平阳侯的恩惠,来替他打抱不平罢了!」 夏云卿冷哼一声,傲然道:「原来是平阳侯的走狗!祸国殃民的贼人早就该杀,竟也有人替他打抱不平吗?我夏云卿顶天立地就站在这里,就不信你们真有这个胆敢杀我!」 夏云卿凛冽威严的目光,毫不畏惧地瞪着几名刺客,有两个人被他看得全身一个哆嗦,竟踉跄退了几步。 为首的贼人见状,向他们大吼道:「怂货!不过一个爱说大话的糟老头儿,有什么可怕的,快给老子上!」 话音刚落,七八个人立刻提刀扑了过来。 鹿宁黛眉微竖,左袖轻轻一挥,手中的石子如点点寒星,洒向迎面几人。趁他们伸臂遮面之际,她皓腕倏翻,右手的尖刀如闪电般刺出,正中一人眉心,死尸立时倒地而亡。随即,鹿宁回环横扫,近身二人也被砍伤落败。 其余几名刺客骤然发现这个女子不可小觑,手中各执兵刃,调转方向立刻向她围拢。 羽枫瑾趁机一把拉过夏云卿,将其藏在树后,担忧地看向鹿宁,忍不住喊道:「你的兄弟呢?怎么还不现身?」 鹿宁此时被困,已无暇回答羽枫瑾的话:她身上裙子太长,又使不惯刀,纵有本事也施展不开,只能勉强自保却疲于应付。 几名刺客相视一眼,旋即齐齐提刀轮番上阵。几个人配合默契、刀法凌厉,刀刀斩向鹿宁要害。 鹿宁动作敏捷、身形灵活、毫不气馁,她虽然趋于下风,却以精妙的招术、灵巧的心思,见招拆招、反得先机。.. 一旁观战的羽枫瑾刚要松口气,却见几名刺客忽然变换阵形:三人身形飘动、行动如电,手腕上下翻飞、银光点点、刀法极快。 鹿宁被三人缠住不知不觉竟落了下风,只能苦苦应付。 剩下四人分作两批,二人继续与鹿宁缠斗,其余二人四下寻找着夏云卿。 羽枫瑾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朝着他们二人步步紧逼,连连吼道:「马帮的兄弟在何处,到此时还不现身吗?」 话落,无人应答。 羽枫瑾再次提高嗓音大喊道:「你们的少帮主,现在命在旦夕!你们还不出手相救吗?」 话音才落,四名身着蓝衫的壮汉从黑暗中疾步冲出,各自抽出兵刃以闪电之速扑向两名刺客,一人一刀,一招夺命,二人立时倒地断了气。 随即,几人返身 冲到鹿宁身旁,二话不说提刀便刺。见到救兵已到,鹿宁当下身形一侧,从奋战的众人间窜了出去,疾步奔到羽枫瑾身旁。 羽枫瑾一把扶住她,关切地问道:「鹿姑娘,你没事吧?」 鹿宁粗喘着气,却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幸好他们来得及时,我没事!」 羽枫瑾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鹿宁四下张望一番,低声问道:「首辅大人呢?你们可有受伤?」 话音一落,夏云卿从树后大步走出,向二人拱手一拜:「多谢鹿帮主和殿下出手相救!」 鹿宁见他腰板挺得笔直,脸上风采未减,由衷地赞道:「经历了一场生死,夏首辅还能如此镇定。在下佩服!」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人突然提刀从重围中冲出,一刀刺向夏云卿,刀尖寒气逼人,直奔他胸口。 「夏大人小心!」鹿宁当下急喊一声,一把推开羽枫瑾和夏云卿,脚下一个胡璇急转,刀尖刺破她的袖子,在藕臂上划出一道口子。 鹿宁微蹙眉头,皓腕立时一翻,手中寒光一闪,尖刀直直刺入那人背心。那人喉咙中咯咯作响,捂着伤处踉跄走向夏云卿,却在两步之外轰然倒地而亡。 鹿宁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连忙回眸张望,见方才还鲜活的几条生命,此时已经被马帮兄弟斩于刀下,成了亡魂,才彻底放下心来。 「你受伤了!」羽枫瑾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口吻甚是紧张。 鹿宁咬着牙,忍住手臂传来的刺痛,强颜欢笑道:「无妨,都是小伤!」 羽枫瑾皱着眉头,薄斥道:「受伤就是受伤,哪还分大伤小伤!」 四个马帮兄弟处理完刺客,才战战兢兢走过来,齐齐一拱手,低声说道:「我们来迟了,还请少帮主责罚!」 未等鹿宁说话,羽枫瑾看也不看他们,只面无表情地说道:「鹿帮主让你们暗中保护首辅大人,你们却失职了。若不是今日你们少帮主出手相助,你们有几个脑袋,能抵得过首辅大人的命?」 四个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他们小声说道:「殿下,少帮主!我们并不是玩忽职守,是这些刺客早就发现我们在暗中保护,便使了一个调虎离山之际,将我们骗走了。待我们发现被骗的时候,便立刻赶回来了……」 「愚蠢!」羽枫瑾不等他们说完,便冷声打断,怒斥道:「在江湖闯荡这么久,竟连一个小小的调虎离山都看不出来吗?让你们贴身守护夏首辅,你们至少应该留下两人继续跟着首辅!自己没做好,还敢狡辩!该死!」 四个人被骂得哑口无言,便抱拳拱手,齐声说道:「是,我们知错了,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瞥了他们一眼,轻哼一声,冷道:「你们不是本王的人,我罚你们做什么!你们要是本王的人,此刻早已人头落地!」 夏云卿听得云里雾里,连忙走过来,拱手问道:「殿下,这些都是什么人?」 鹿宁见羽枫瑾动怒,连忙解释道:「首辅大人,这几位是我帮中的兄弟,负责暗中保护您的安全!」 夏云卿听到这话,更觉诧异:「老夫不曾委托过贵帮出手,贵帮因何要暗中保护老夫?」 鹿宁淡淡一笑,解释道:「这件事还要感谢翊王殿下。是他预感到您有危险,才会委托我们出手相帮。」 夏云卿恍然大悟,立刻向羽枫瑾深施一礼:「劳烦殿下费心了!」 「首辅大人不必客气,日后还是要多加留意,一定不能掉以轻心!」羽枫瑾的口吻缓和了一些。 「确实是老夫轻敌了!看来他们真是破釜沉舟了!」夏云卿长叹一声,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悔。 「首辅大人,既然对方已 经开始下死手了,我们也没必要再等下去。送上门儿来的机会我们要是再抓不住,倒是叫人笑话了!」羽枫瑾他皱了起眉,语气里含了一丝怒意。 夏云卿炯炯盯着远方,面容冷竣、语气坚定:「殿下说的不错!是时候该和他们做个彻底了断了!」 担心还有其他刺客埋伏,几个人不敢久留。鹿宁命四位马帮兄弟护送夏云卿回府。二人也准备打道回府。 「还疼吗?给我瞧瞧伤口!」羽枫瑾的语气有些焦急,不容抗拒。 鹿宁咬着牙卷起衣袖,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横亘在白玉般的藕臂上,还在往外冒着血。羽枫瑾顾不得男女有别,连忙捧起她的玉臂,从衬衣上撕下一块衣角,为她轻柔地擦拭血迹,又检查了一下伤口。 「这可不是小伤,但好在没有伤及筋骨!」羽枫瑾皱着眉头,眸中隐有不忍之色。 鹿宁咬着下唇强忍痛楚,勉强笑道:「我今日没带兵器,又穿着这么长的裙子,才会落了下风……」 「那你还强出头!」羽枫瑾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薄斥着:「就算你武艺高强,也用不着事事强出头,你担心我们会受伤,就不怕自己受伤吗?」 因为马帮中都是男子,仅有她一个女子,她不愿被人说‘女子不如男",更不愿拖大家的后退,所以她一向只进不退,从未想过自己的安危。 如今羽枫瑾虽然嘴上在斥责,可听在鹿宁耳中却句句都是关怀,这让她第一次觉得:偶尔被人担心的感觉也不错。 「伤口倒是不深,就怕会落下伤疤!」羽枫瑾自责地说了一句,又扯下一块衣料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才道:「走吧,回去给你好好清理一下伤口,但愿它不会留下伤疤。」 鹿宁没有再逞强,而是乖巧地跟在羽枫瑾身旁往回走。一路上,羽枫瑾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时不时瞥向玉臂上的刀伤,只觉得胸口发闷、甚是惊慌。 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年少时和燕荣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也从未怕过。方才眼睁睁看着鹿宁被困在刀光剑影中不得脱身时,他竟觉如焚般疼痛难忍。 见她为救自己生生受了一刀,他更恨不得那一刀是砍在自己身上。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竟害怕,失去面前的这个少女! 羽枫瑾缓缓抬眸,深深凝着鹿宁明媚照人的面庞,忽然觉得心头一颤。他似乎有了答案,却又强迫自己不去接受这个答案。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八章 壮士之姿何昂昂(一) 一片阴云飘过,笼罩着紫微城天刚过,双喜公公就带着自己的新徒儿,迈着方步往紫宸殿走去。 这个徒儿刚入宫不久,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长得粉妆玉琢、唇红齿白,眉间的一颗黑痣,添了几分阴柔之气。双喜公公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得紧,便立刻收他为徒。 「你父母给你取了个什么名儿?」双喜公公满心欢喜地端看着徒弟。 小太监细声细语地说道:「回公公,徒儿名叫王十三。」 双喜公公一撇嘴,嗔道:「忒俗了,师傅给你改个名儿,叫铭恩,何如?」 小太监水汪汪的眼珠一转,立刻笑道:「铭恩谢公公赐名!」 双喜公公咯咯一笑,又问道:「你可知为何师傅要赐你名为铭恩啊?」 铭恩心领神会,眨巴眨巴眼睛,答道:「公公是想让徒弟,时时刻刻都要铭记您的恩情!」 双喜公公脸上立时乐开了花,摸着铭恩的头,笑道:「真是聪明的孩子!我呀,越看你越喜欢!日后你就跟随师傅左右,不懂的要多看多问,省得在圣上面前出丑,丢了师傅的老脸!」 铭恩点点头,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方才我不小心弄掉了一封奏折,瞥到落款题字‘六部九卿",这是哪位大人的名字啊,怎么这么怪?」.. 双喜公公斜眼睨着他,问道:「你认字?」 铭恩先点点头,忙又摇摇头,红着脸说道:「徒儿只识得几个……」 双喜公公看着他这般单纯,心中更喜欢,便解释道:「你要记住,这六部九卿可不是人的名字,而是指六部的尚书与通政使司、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这三位最高长官的合称。」 铭恩圆撑双目,惊讶地问道:「这么说,他们的权利很大喽?」 双喜公公笑道:「那是自然!这些人可是北渝权利最大的朝廷重臣!」 铭恩歪着脑袋,又问道:「公公,那什么是言官?这言官和卖盐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双喜公公被他逗得捂着嘴咯咯一笑,宠溺道:「傻孩子,这个言可不是咱们吃的那个盐。言官其实是监官和谏官的统称。他们大多品级不高,权利可大得很!因为他们负责规谏皇帝、纠察百官,连皇帝也要敬他们三分呢!」 铭恩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公公,我看今日有好多大臣,气势汹汹地来上朝,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双喜公公目光一凛,阴阴地笑道:「傻孩子,咱们只要听皇上的话,皇上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其余的事情都不要管,这才活得长久啊!」 铭恩看着双喜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紫宸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甚至能听见雨水从屋檐掉下的声音。殿中站满了衣冠楚楚、各怀心思的朝臣。 夏云卿昂首挺胸、威仪凛凛地立在殿正中,慢慢捋着胸前的长髯。 渝帝威仪不肃地坐在龙座上,目光深沉地看着案上的奏折,带着翠绿扳指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扶手。 他瞥了一眼夏云卿,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封奏折像账本一样,罗列了自朕登基以来,平阳侯父子是如何欺压百姓、罔顾人命的累累罪行,还表示如果朕不严惩此人,轻则百姓聚众闹事,重则威胁江山,落款是何孟春、王元等一百八十七名言官!夏爱卿,你可看过此奏折?」 夏云卿躬身一揖,朗声说道:「其禀陛下,这封奏折臣看过之后,觉得事态严重,便立刻呈上来请皇上过目。」 渝帝目光锐利地看着那封奏折,冷哼道:「一群不过六七品的小官,却一个个眼睛都盯在朕身上,稍有风吹草动,就忙不迭地上疏 弹劾,他们是把朝堂当儿戏吗!」 夏云卿面不改色地说道:「皇上,言官的职责就是规谏皇帝、纠察百官!这次平阳侯所做之事惹得天怒人怨,若再不严厉处理,那些受害的百姓和官吏定会闹事。还望陛下尽快裁决!」 渝帝眸光渐冷,口吻依旧平淡:「你们是想逼着朕大义灭亲吗?」 「臣不敢!」夏云卿深施一礼,正色道:「臣只是担心,安南今日之祸,便是北渝未来之灾!」 「大胆!」渝帝登时脸色大变,锐利的目光霎时变得森冷:「夏云卿,你太放肆了!你平日说话肆无忌惮、毫无顾忌,朕念在你劳苦功高便对你一忍再忍,你却得寸进尺!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皇上息怒,臣为官数十载两袖清风,唯有一腔热血、一身孤胆克尽厥职,若能拉下平阳侯这个欺君毒民、骄奢僭罔之害,死亦何惧?」夏云卿却昂首挺胸,依旧是一派正义凛然之姿。 「你!」渝帝气得双眉怒恕,脸色铁青。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惊呼声。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小碎步急促地奔进殿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何事大呼小叫!真是没点规矩!」渝帝顿时将一肚子怒气,撒在这个小太监身上。 铭恩吓得一个激灵,立刻转头看向双喜公公,似在求助。双喜公公见来者正是自己的徒弟铭恩,脸色顿时一沉,立刻碎步走过去,抬手给了他一个大耳瓜子。 「瞧你一副慌里慌张、毛手毛脚的样子,可真不像是我教出来的徒弟!这一大清早就大呼小叫的,什么事就不好了?」 铭恩身子一抖,趴在地上连磕了三哥响头,颤声道:「奴才知错!请皇上责罚!奴才知错了!」 渝帝的目光盯在面前的奏折上,理也不理他。 双喜公公察言观色,立刻瞪向铭恩,怒斥道:「你个没眼力见的蠢货!还不赶快说发生了什么事,耽误了正事儿,小心摘了你的脑袋!」 铭恩吓得抖似筛糠,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启禀陛下!上百名大臣,此刻都挤在万岁殿内,他们嚷着要面圣!」 渝帝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冷地抛出一句:「让他们等去!」 凭借对皇上心思的揣摩,双喜公公看向铭恩,又细声问道:「这些大人可有说,因何事要面见皇上?」 铭恩趴在地上抖了很久,才喃喃道:「皇上恕罪,小的、小的不敢说!」 双喜公公瞥了皇上一眼,见他脸色一沉,便立刻走到铭恩面前,怒骂道: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不该你说话时,你就乱嚷嚷。让你说话时,你又变成哑巴了是吗?」 「去把满庭芳叫来。」沉默许久的渝帝,终于开口说话了。 铭恩如获大赦一般,立刻站起身来,躬身退出大殿,飞快地跑走了。 不过一会儿,满庭芳便慢悠悠的迈进殿来,躬身一揖,道:「臣叩见皇上。」 渝帝面沉似水地问道:「满爱卿,你一向与朝中大臣走得很近,你可知万岁殿上那一百多号人,是因何事要见朕?」 满庭芳略一沉吟,不疾不徐地说道:「回皇上,这些人听闻夏首辅昨日遭到平阳侯手下人的刺杀,所以大家便自发前来,要为首辅大人讨个公道。」 渝帝双眉一竖,锐利的目光射向夏云卿:「夏首辅,可有此事?」 夏云卿拱手一揖,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皇上,确有此事。昨日臣在河边散步赏月,遇到一伙贼人半路截杀,他们个个都黑衣蒙面,自称是平阳侯的党羽。后来多亏了几位义士出手相救,斩杀了那些刺客,臣才逃过一劫!」 渝帝将信将疑地看向他,问道:「他们自称是平阳侯的人?真正的刺客,会自报家门吗?」 夏云卿面不改色地说道:「回皇上,臣已将此事禀报给大理寺,他们已将几人的尸身带回查验,具体真相尚未可知,臣只是据实已报。」 渝帝稍作沉吟,又问道:「你方才说被义士所救,那是些什么人,可有查清?」 夏云卿答道:「那是江湖上一个叫马帮的帮派,恰好路过此处便出手相救。臣已核实了他们的身份。」 渝帝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满庭芳上前一步,又施一礼:「皇上,前有安南内乱,后有内阁首辅遇刺。言官们也是担心事态会一发不可收拾,才希望陛下能尽快惩治作恶之人!」 渝帝冷哼一声,怒斥道:「你们口口声声逼着朕惩治平阳侯,可你们交上来的,无非都是一些无端的指责罢了。到现在,也没有谁能拿出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平阳侯父子之过!对了,翊王呢,他不是负责审理此案吗,怎不见他人来?」 满庭芳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翊王殿下病了,今天没有来上朝。」 渝帝脸色一沉,怒道:「一到关键的时候就生病,他倒真是会躲清闲!」 满庭芳拱手一拜,又道:「皇上息怒,翊王殿下是不忍面对平阳侯受审,才故意躲着。他曾说过,无论平阳侯做错了什么,念在孝康太后的面子上,他都不忍苛责。」 听到这话,渝帝容色稍霁,口吻却依旧严厉:「朕意已决!除非有铁证,否则,平阳侯一案就暂且搁置!」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九章 壮士之姿何昂昂(二) 满庭芳看了夏云卿一眼,在他微微颔首后,才躬身道:「臣不敢欺瞒圣上,现在臣手上的确有证据,能够指正平阳侯父子的罪行!」 「为何你的手上会有证据?」渝帝皱了皱眉,颇有些意外。 满庭芳低目垂眉,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皇上,翊王殿下虽然人未到,却已将所有人证、物证都转交到臣手上,命臣今日呈报给陛下。」 渝帝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呵,他倒是挺会推脱的。」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中却明镜:羽枫瑾知道无论是把这证据交给夏云卿还是王肃,自己都不会信,所以才找了一个,和谁都没有利益关系的满庭芳! 这样的证据放在面前,渝帝推脱不过,便道:「既然满爱卿手中有了证据,那就拿过来让朕瞧瞧吧。若是平阳侯父子果真有罪,朕绝不姑息!」 「是!」满庭芳躬身一揖,缓缓退出殿去。 满庭芳离开紫宸殿,就急匆匆地往宣德门走去。刚过左掖门时,就碰到张亨带领着一队巡视的金甲卫迎面走来。满庭芳笑着向张亨拱一拱手,稍作寒暄,还未等他细问,便借故转身离去。 张亨看着满庭芳匆忙的背影,心中深感不安。他昨晚喝了一夜的花酒,一大早上赶到大内时,便有手下前来禀报:上百名大臣聚在万岁殿内,逼着皇上审理平阳侯的案子。 张亨听到这话,也不以为意。他从来不把这些言官放在眼中,因为他很明白,自己的生死大权掌握在皇上手中,只要皇上不松口,谁也动不了自己半分。 然而,当他巡视到紫宸殿附近,想着到门口去打探一下皇上口风时,却被御守司奉命拦下,并且不许他靠近,他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 方才看到满庭芳匆匆走出来,对自己的问题却三缄其口,心中狐疑更甚! 他眼珠一转,立刻叫来两个金甲卫,吩咐他们去请刘炳文和王肃前来。 很快,一个金甲卫就面色沉重地跑了回来,向张亨禀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王肃称病不来,王璟不知去哪里鬼混找不到人。 张亨听罢气得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这孙子前脚和我结盟,后脚就把我们甩了!王璟,你别让我逮住你,我决饶不了你!」 焦头烂额之际,刘炳文矮小的身影急匆匆走过来。张亨如见亲人一般连忙迎上去,拱手道:「刘大人,您终于来了!」 刘炳文翘首看向紫宸殿的方向,急忙问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张亨摇了摇头,皱眉道:「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御守司将我拦在外面不许进。不过,方才满庭芳倒是出来了,见我的时候言辞闪烁!想必定有问题」 刘炳文又问道:「你可有找王肃父子前来?」 提及二人,张亨顿时一股无名火起,咬着牙骂道:「这对老狐狸!当初说得好,要联盟共同对抗夏云卿。没想到关键的时候,他竟然装病躲起来了。那王璟更是不知去哪里鬼混了,连今日当差都是让别人来的!」 刘炳文冷哼一声,不屑地骂道:「哼,王肃此人极其狡猾,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如今他害怕平阳侯的事情祸及自身,就躲起来明哲保身去了!我早就说过,这对父子不可信!」 到了此时,见自己众叛亲离,张亨也有些慌了:「刘大人,那……现在该怎么办啊?我看这架势不对劲儿啊!」 「别急!」刘炳文信心满满地说道:「我现在就去面圣!其实今日不用你来找我,我听到文武百官前来,便已经有了准备。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说罢,他一挥衣袖疾步匆匆地往紫宸殿走去。张亨望着刘炳文的背影出神,不知为何,心中却一直隐隐不安。 一阵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张亨猛地转头看去。只见满庭芳去而复返,身旁还带着一位身着丧服的妙龄女郎。女子始终低垂着脑袋,谨小慎微地走在满庭芳的身旁。他们身后还有御守司的阮浪一路护送。 张亨双目微微一眯,一步走过去伸臂挡下二人,冷声问道:「满大人,这是谁啊?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大内领啊!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将他走过来,女子拉了拉风帽遮住脸,下意识往满庭芳身后躲去。这番举动让张亨更生疑惑。 未等满庭芳说话,阮浪一步挡在前面,板着脸说道:「张统领,皇上急召满大人和这位女子,你若有什么疑问待会儿再说!」 「皇上?」张亨脸色微变,不依不饶道:「皇上平白无故会召见一个平头百姓?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身为金甲卫统领,为保皇上的安全,我必须要再确认再三!」说着,他伸手就去拉满庭芳身后的女子。 女子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才侥幸躲开。 「张统领!」阮浪挺身挡在二人中间,正色道:「皇上宣召此女人,中间不得有误,如果你有什么疑问,不如直接去问皇上!」 张亨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瞪着他:「阮浪,你不过是王璟身旁的走狗,竟敢和我作对,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即便是走狗,我也是只听皇上吩咐的狗,莫非张统领还大得过皇上吗?」阮浪用力掰开他的手,抖了抖褶皱的领子,一脸正气。 「你!」张亨气得双目喷火,牙龈咬得咯咯作响。 「对不起!有公务在身,不能陪你说话了!告辞!」阮浪向他一拱手,便护着满庭芳和女子匆匆奔向紫宸殿。 女子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偷偷回头看向张亨,一双饱含泪水的双眸中,充满了恨意。这一瞥让张亨全身一震,如遭雷击——他见过这个女人!就在他突袭潇湘别馆的那天,这女子就扮成了歌姬,坐在翊王的身旁! 糟了!这女人果然就是被翊王藏起来的人证! 紫宸殿内,渝帝慵懒的支着腮,侧身斜坐在龙椅上,时不时挑起眼帘,打量着眼前神态自若、自信满满的夏云卿。 忽然之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紧接而来的便是一声疾呼:「皇上,臣有本要奏!」 话音未落,一身材、尖嘴塌腮的小老头儿,一手提着袍子,一手高举着一封奏折,怒气冲冲地奔进殿来。 他经过夏云卿的身旁,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鼻子里发出细不可闻的哼声。随后他走到渝帝面前,双手捧着奏折举过头顶。 渝帝一挥手,双喜公公立刻走过去,将奏折呈了过来。渝帝缓缓展开奏折扫了一眼,竟冷冷地笑了几声。夏云卿不解地看向刘炳文,却见刘炳文扬起鼻尖,高傲地剜了自己一眼,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夏云卿稍作沉吟,才恭敬地问道:「不知陛下何事发笑?」 渝帝似笑非笑看着他,问道:「猜猜这封奏折,又是谁写的?」 夏云卿拱手一揖,说道:「恕臣愚钝,臣不知。」 渝帝鼻子里轻哼一声,展开奏折,幽幽说道:「这一封弹劾内阁首辅的奏折,上面表示对爱卿的独断专政、蒙蔽圣听、颠倒是非的种种行为,再也无法容忍,希望朕能重整内阁。落款竟是六部九卿!爱卿对此有何看法啊?」 ,屡屡做出独断专正、颠倒是非的种种行为,长期以往下去,定会祸乱朝纲啊!请皇上严惩此人!」 说罢,他得意地看向夏云卿,心道:让你今日撺掇文武百官,来弹劾平阳侯,且看我先代表六部九卿来弹劾你,让你无暇顾及此案! 渝帝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两份措辞相似、相互攻击的奏折,始终一语不发,却在暗暗发笑:一边是官小权大,一向直言敢谏的言官,逼着自己大义灭亲。另一边是彼此利益相关、位高权重的朝廷最高长官们,逼着自己惩处他们的顶头上司。 这两封针锋相对的奏折,竟一并送到自己面前。看来双方已经备战许久,就等着今日的决战了! 「报!」正在他沉思间,阮浪大步流星地迈进殿来,拱手道:「启禀皇上,满大人和证人已到门外!」 听到「证人」二字,刘炳文顿时心头一震,连忙转头看去。只见满庭芳带着一位身着孝服的女子缓缓走进殿来。 那女子走到殿中间,「噗通」一声跪下去,连拜了三拜,便小声地啜泣起来。 渝帝好整以暇地盯着女子,问道:「这就是平阳侯案子的证人?」 「正是。」满庭芳深施一礼,向那女子轻声劝道:「这位就是当朝天子,寒烟姑娘,你有什么要说的可以和他说,他会为你做主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章 壮士之姿何昂昂(三) 寒烟又拜了一拜,才将平阳侯案子的始末,如字字泣血般向渝帝娓娓道来: 她所居住的稻花村有一大片水田,因为村民们目不识丁,世代都住在这里,除了种田什么都不会,所以那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全部。 有一次,平阳侯父子出门游玩时路过稻花村,便一眼就瞧上了那片靠山面水的田地。不知是因为景色宜人,还是因为算命的说那里风水好,总之,平阳侯坚持要将水田拿下,为自己盖一间豪宅。 他派人找到村子的里长表达了意愿,却被深明大义的里长一口回绝了。没想到这惹怒了平阳侯,他竟派人当着村里人的面,把里长活活打死了。而事后,县令却不敢为里长做主,只将此事当成意外草草处理。里长的死并没有让平阳侯停下来,他又派人在村子里四处宣扬——交出水田就能获得一笔丰厚的金银,足以衣食无忧地度过下半生! 乡下人本就没见过世面,听闻有一笔财富可拿,再加上有里长被活活打死的前车之鉴,许多人都动心了,很快和平阳侯签订了买卖合约。 谁知道平阳侯心肠歹毒、险恶至极,竟利用老百姓不识字的劣势,偷偷改了合约——将原本的八十两纹银,改成了八两! 除了种地便无以为继的村民们,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就联合起来抵抗平阳侯和不平等合同。可平阳侯手中有了白纸黑字就立刻变了脸,将那些村民们全部残忍杀害,连妇孺也没有放过…… 一百一十八口人全部惨死,流出来的血,将整片水田都染红了。因为全村都几乎绝户了,没有人来替他们收尸。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引来了许多野狗和乌鸦,这群野兽吃饱喝足离开时,眼睛已变成了红色。同样红了眼的平阳侯父子,却不管不顾地在上面盖起了气派的豪宅,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只成了他们豪宅的垫脚石…… 说到最后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便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凄厉和悲凉,闻者也不由得落泪。 渝帝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待寒烟全部讲完,他已面如寒霜。他狠狠瞪了刘炳文一眼,对方此刻亦是脸白如纸、低目垂眉、不发一语。 和疏奏上那些冷冰冰又愤怒的控诉不同,听着当事人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这场悲剧,那些鲜血淋淋、哀嚎遍野的场景似乎就在眼前。 渝帝缄默了——平阳侯毫不迟疑地残杀了上百口人,只为了区区一栋房子。野心和欲望是会越来越大的,将来某一天,平阳侯会不会如安南的平安侯一般,为了更大的富贵,将屠刀也伸向自己呢? 此时,他没有把握了。不过显然,为了自己的江山考虑,他决意不能再保护和纵容平阳侯父子了。可是,眼下也不能仓促地立即处置二人,毕竟还有众多皇亲国戚都在看着自己。尤其是孝康太后的母家,本就是四世三公,在北渝朝堂中的关系盘根错杂、声望极高。自己稍有不慎引起他们的不满,就难免会让他们抱团取暖,对自己这个天子发难。 可还未等他相处万全之策,夏云卿一步走向前来,深施一礼,朗声道:「皇上,方才刘尚书呈上的奏折弹劾臣,臣愿意接受皇上的调查,甚至愿意让出首辅之位。如今既然已将证人呈上,臣请求皇上逮捕平阳侯父子,彻底清查此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刘炳文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怎么都想不到,夏云卿竟使了一招以退为进,宁可放弃自己的首辅之职,也要逼着皇上处置平阳侯父子。 「报!」铭恩尖细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正心烦意乱的渝帝,脸上神色更加难看,他瞪着双喜公公,怒斥道:「哪里来的奴才,怎么总是大呼小叫的?」 双喜公公连忙打了自己两个耳刮 子,欠身道:「陛下息怒,都是奴才没教好徒弟,让他丢人现眼了。」说罢,他滚圆的身躯乱颤着往外跑去。 不过一会儿,双喜公公便揪着铭恩的耳朵,大骂着迈进殿来:「你个找死的小鬼儿,净给我丢人,看我待会儿不打死你!」 铭恩一边龇牙咧嘴地叫着,一边被拖进殿内。随即,双喜公公松开他耳朵,朝他背心踹了一脚,铭恩一个踉跄趴在地上,撞破了鼻子。 渝帝冷冷地瞪着他,拍案怒道:「何事如此惊慌?」 铭恩连忙跪好,扯过袖子一抹脸上的血,战战兢兢地说道:「启禀皇上,万岁殿上的那些大臣,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扬言,若是皇上再不见他们,他们便一起来紫宸殿面圣。」 渝帝脸上露出不悦之色,看向双喜公公,冷喝道:「你和御守司一起,去万岁殿上看看,都是哪些人在闹事!」 「遵旨!」阮浪和双喜公公拱手一揖,便立刻躬身退出,匆匆走向万岁殿。 此时,万岁殿内黑压压站满了人,大家都在义愤填膺的议论着,脸上均是不忿之色。众人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都满怀期许地回头看去,在看到御守司特有的飞鱼服后,又都失望地转回头。 有人眼尖,一眼就看到阮浪身后的双喜公公,惊呼道:「双喜公公来了!」 听到这话,群臣又立刻激动起来,纷纷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叫道:「双喜公公,我们这群人都等一个早上了,皇上何时肯露面见我们?」 双喜公公抱着手,呵呵一笑,便开始打着官腔:「诸位大人不要着急,皇上近日来身体欠安需要休息,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待皇上身子舒爽了,自会召见各位的!」 「少废话!」正七品监察御史何孟春,拨开人群大步走出来,大声喊道:「我们知道,陛下现在就在紫宸殿!你一个小小宦官,竟敢欺瞒我们!」 督查院御史王元也疾步抢过去,附和道:「你说这些没用!今日我们见不到皇上,是不会离开的!」 双喜公公见这些人正气血上涌之际,自己震慑不住,便向一旁的阮浪使了个眼色,自己不言不语地退到一旁。 阮浪会意,便用锐利的目光一扫殿内众人,高声呵斥道:「诸位大人们请回吧!万岁殿乃是陛下与众臣进行日常朝政的地方,非上朝时间不得擅入,还请各位大人通过正常的上疏途径与陛下沟通。如若再这般苦苦相逼,休怪我们御守司不客气了!」 阮浪的话分量很重:御守司本来就直属于皇帝亲自管辖,所以渝帝将御守司搬出来劝诫这帮人,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 可是这样的警告,在这些不怕死的言官眼中,却着实不值一提!他们抱着死谏的决心来的,怎会怕这样的口头警告! 话音刚落,正七品户科给事中李流芳径自走出来,大声叫道:「陛下竟派御守司来威胁我们?他为何避而不见?难道是怕我们这帮言官的劝谏吗?」几句话说完,他突然腰板一挺,双目炯炯放光,凛然逼视着阮浪。 此时,监察御史何孟春又走出来,扬声喊道:「诸位不必灰心!只要我们坚持下去,陛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随即,他看向阮浪,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小饱读圣贤之书,数十年寒窗苦读,不过是为了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为了百姓、为了苍生,我们定会奋斗到底的!若是陛下不愿意听从我们的劝谏,那就将我们全部罢免吧!反正今日,我们誓死不退!」 他的一番话,让其他官员们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平日里严肃威仪的万岁殿,顿时变得异常喧嚣吵闹、混乱不堪。 大家围着阮浪你一言我一语,他一介武夫,哪是这帮满腹经纶之人的对手?他焦急地看 向一旁的双喜公公,双喜公公向他摇了摇头,拉着他黯然退出去。 走到门外,阮浪急切地问道:「双喜公公,现在该怎么办?」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拉着他低声说道:「阮大人,看他们这架势,今日怕是要闹事!老奴建议您带着御守司守在这里,千万别让他们跑去紫宸殿闹事。皇上那里自有老奴去说!」 阮浪瞥了一眼闹哄哄的万岁殿,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拱手说道:「也只能如此了,那就劳烦双喜公公跑一趟了!」 「好说,这是老奴应该做的。」说罢,他便提起袍子,晃着一身的肥肉,迈着小碎步往紫宸殿跑去。 阮浪站在万岁殿外,还是觉得不安,他拉过一个御守司,嘱咐道:「多叫一些人过来看守好万岁殿,切不可放走一个大臣!」 「是!」那人一躬身,转身便走。 「等等!」阮浪出声叫住他,那人转过头来不解地看向阮浪。 阮浪走过去上下打量一眼,这个面带刀疤的男子,狐疑道:「你是新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笑了笑,说道:「我来御守司有段日子了。」 阮浪皱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咧嘴,朗声答道:「阮大人,叫我平四就行!」 殿外的狂风,早已吹尽枝头的花朵,现在枝头上绿叶成荫,累累果实缀满枝。 双喜公公一路上小跑着奔回紫宸殿,脑中却在飞速地运转,思忖着今日之事,自己究竟该站在哪一边。 紫宸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渝帝面沉似水地坐在龙椅上,幽幽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夏云卿和满庭芳稳如泰山的立在左侧,看样子胸有成竹。而刘炳文则心思不正地站在右侧,一双眼珠滴溜溜地乱转,心中慌乱至极。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双喜公公一手提着锦袍,一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迈进殿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一章 寒鸦月冷满庭霜(一) 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他身上,只见他走到殿中,擦了擦额上的汗,道: 「启禀陛下,万岁殿内都是言官!臣虽再三劝退,可他们表示见不到陛下就誓不退出!就连阮大人说话,他们也毫不畏惧!老奴无可奈何,便回来请示!」 渝帝霎时沉下脸来,冷冷道:「好一群不怕死的人啊!去把那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朕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都长了个铁胆!」 「是!」双喜公公低目垂眉,匆匆躬身退出。他走到万岁殿门前,将渝帝的吩咐告知阮浪。阮浪叹了口气,只得带着十多个御守司衙役,拿着纸笔走进门去。 进门后,御守司气势汹汹地站成一排,挡在众位大臣面前,粗声粗气地叫道:「众位大人还是不肯退去吗?」 何孟春疾步抢过去,昂首问道:「怎么?陛下是派你们来抓我们的吗?」 阮浪沉着脸,一字一顿冷声喝道:「陛下有令,若是还在万岁殿内立而不退者,到我这里留下姓甚名谁,日后一律严惩不贷!」 「哈哈哈!」阮浪的话音未落,人群中就传来一个洪亮的笑声。 大家回头循声看去,看到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阔步走出来,中气十足地喝道: 「正七品户科给事中李流芳,先留下这第一笔!日后老子也可以自豪地给子孙们讲讲,自己当年是如何死命劝谏的!如此光宗耀祖的事,陛下不必日后再罚,老夫就等在这里随时恭候!」 说罢,他抢过纸笔,刷刷点点便记下自己的名字。再将纸笔塞到阮浪手上,昂首挺胸而立,脸上的表情甚是得意。 他话音刚落,其余人也纷纷高举着手,意气风发地喊着: 「给我记上一笔!」 「算我一个!」 「把我也记上!」 李流芳的一句话点燃了大家的热情,所有大臣都排好队站到御守司的面前。不等他们询问,便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不过一会儿,记下所有人名字的名单,就送到了阮浪的手上,他讷讷地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有些茫然无措。 平四见他脸色不好,便趁人不备,将他拉出门外,笑道:「大人不必心烦,这些言官都是一根筋。您只要将名单给皇上就行了,何必要独自伤神呢!」 阮浪叹了口气,一语不发,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了双喜公公。 双喜公公却看也不看一眼,将那烫手的山芋又推了回去,抱怨道: 「这一趟就劳烦阮大人去禀报吧。您瞧瞧老奴这一身的汗!老奴年纪大了,身体又胖,腿脚实在不便啊!」 阮浪也不再推辞,便拿起名单,转过身大步往紫宸殿走去。 双喜公公望着他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方才殿内的情形一清二楚,以他对渝帝的了解,阮浪这一番前去,定会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双喜公公可不想趟这趟浑水,他既不想得罪这些朝臣,更不想惹怒皇上! 而此时紫宸殿内的气氛有些微妙: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皇上听完了寒烟的叙述过于震惊,对平阳侯父子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不似以往那样有意偏袒了。 刘炳文见皇上态度松动,连忙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不能只听这女子的一面之词,谁知道她是不是被人找来,特地教了一套说辞来蒙骗皇上啊!」 寒烟一听立刻眼眶一红,伏在地上痛声道:「冤枉啊,陛下!民女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请皇上明察!」 说着,她心翼翼地从衣服里面,掏出一张纸双手呈上: 「这是平阳侯骗村民们签的地契,这上面有平阳侯的签字、印章、手印,这些都做不得假啊,皇上!」 夏云卿昂首道:「启禀陛下,就算这女子能作假,契约上的手印可做不了假。若陛下不信,大可将平阳侯带来,一验证便知真假!」 铭恩将那张纸小心呈过来,渝帝扫了一眼契约,脸色更加阴沉了,却始终一语不发。其实,从寒烟讲完故事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有了断论: 寒烟这个唯一的证人,能藏到今日才现身,背后一定有高人指使。可她口中说的故事却九成九是真的,如今再看到这张契约,那便是十成十了。 看来,平阳侯父子决不能留,却也不能草草处置,以免引起其他皇亲的不满。 「罢了,满爱卿先将此女子带出去吧。平阳侯的案子朕会处理的!」渝帝看了一眼梨花带雨、全身发抖的寒烟,随即摆了摆手。 「民女替那些枉死的村民,谢皇上隆恩!」寒烟听到这话李洪成喜极而泣,忙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满庭芳走过来虚扶了一下,将寒烟带出门去。 离开紫宸殿后,寒烟连忙小声问道:「满大人,皇上可会审理此案?」 满庭芳温言安抚道:「事到如今,你该做的都做了,就暂且回去等消息吧!」 寒烟听到此话,立刻飘飘万福,感激涕零道:「寒烟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满庭芳虚扶一下,轻声说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感谢的话日后再说吧。」 二人才走到半路,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跳了出来,挡在二人面前,目光凛凛的瞪着他们。二人定睛一看,来者一脸麻子正是张亨。 寒烟全身一个哆嗦,连忙躲在满庭芳的身后,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满庭芳却不紧不慢地说道:「张统领拦住老夫去路,这是何意啊?」 张亨紧迫地盯着寒烟,冷声道:「满大人身后究竟是何人?皇上因何见她?」 满庭芳呵呵笑道:「没有皇上的允许,老夫也不便透露。现在,皇上命老夫将姑娘送出宫去,请张统领行个方便。」 张亨冷笑一声,侧过身一抬手,说道:「既如此,那我送你们一程吧!」 寒烟一惊,连忙拉了拉满庭芳的衣服。 满庭芳却泰然自若地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张统领了!请!」 说罢,满庭芳便和张亨走在前面,寒烟脚步虚浮、战战兢兢地紧跟在满庭芳身后,往宣德门走去。一路上,张亨一语不发,可阴鸷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她。 不长的一段路,寒烟却走得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寒烟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满庭芳向张亨一拱手,笑道:「张大人就送到这里吧,辛苦你了。」 张亨冷冷一笑,也不说话。而是眼睁睁看着满庭芳将寒烟扶到一顶轿子上。等轿子被抬离宣德门,满庭芳才调头返回紫宸殿,张亨立刻叫手底下的人,迅速跟上那顶轿子。 几个金甲卫连忙提刀追了上去,却见抬着轿子的轿夫跑得飞快。不一会儿,整个轿子转过一个街口便消失不见,几个金甲卫相视一怔,连忙追了过去。 没想到,等待他们的不是方才的轿子,而是一位穿着飞鱼服的男子,正背对他们站在墙前小解。 几个金甲卫顿时有些尴尬,忙咳嗽了几声,那人全身一颤,连忙穿好裤子,猛地转过身来。 此人长得又黄又瘦,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本来他满面怒气,待看到背后之人竟是金甲卫时,又赶紧换成一幅笑脸,此人正是平四。.. 几个金甲卫连忙上前来询问,他是否看到一顶轿子走过。平四毫不迟疑地随手一指,为他们指了一条相反的道路,将金甲卫打发走了。 待金甲卫走远,他才从暗 处将躲藏起来的寒烟,送上另一辆马车,亲自目送她平安离去,才转身返回紫微城。 而那些追出去的金甲卫,转了一个街角,终于看到了那顶轿子。几个人立时拦下轿子掀开轿帘,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而抬轿的轿夫说,那女子上来之后很快便下轿离开了。 无功而返的金甲卫,不得不回到紫微城去复命。看着几个人垂头丧气、悻悻而归的样子,张亨气得大发雷霆,将几人臭骂一顿,却也暗暗心惊: 看来,今日是有人百般算计,定要将自己和父亲,关入大牢才肯罢手! 而恰在此时,阮浪脸色灰白地迈进紫宸殿来。他低垂着脑袋,惶恐地将那张记有人名的名单双手呈上。 渝帝一把拿过名单,瞪着眼睛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瞧过去。他顿觉胸口热血上涌,咬着后槽牙,怒道:「阮浪,你刚才说万岁殿里有多少人?」 阮浪心下惊惶,结结巴巴地答道:「禀陛下,有近……近百名!」 「啪!」的一声,渝帝将那张纸,狠狠扔到他脸上,扬声喝道: 「混账!你自己来数数,这上面有多少人?朕这粗粗一看,都至少两百人。你告诉朕,那一百多号人的名字,又是如何来的?」 阮浪耳中嗡地一响,额头伤冷汗涔涔而下,他连忙深施一礼,颤声道: 「那些大臣们觉得……觉得此举甚是悲壮,而且还能光宗耀祖!所以,他们不但将自己名字记下来,还将……那些没有到场的同僚,名字也记下来了……」 「胡闹!」怒气冲顶的渝帝,重重一拍桌子,瞪着夏云卿怒道:「夏首辅真是好手段啊!你准备带着你的党羽们,闹到何时为止?」 夏云卿躬身深深一揖,朗声道:「陛下明鉴,满朝文武皆知,臣最不善于拉帮结派!这些人并非臣主使,皆是自发而来!」 渝帝两眼泛着精光,如闪电般盯在他脸上,问道:「依夏首辅言下之意,是朕失德,所以这些人才要冒死劝谏的?」 夏云卿又是一躬,依旧气定神闲地说道:「皇上息怒,失德的不是皇上,而是罪行累累、十恶不赦的平阳侯!就算陛下今日杀了这百十位大臣,陛下能杀光天下所有,明辨是非的忠臣良相吗!」 渝帝嚯的站起身来,指着夏云卿失声吼道:「好,好!你夏首辅果然是能言善辩、舌灿莲花啊!前些日子,你舌战群儒便让朕为之一惊,却不料,今日你竟说到朕头上来了!行!朕说不过你,不过朕今日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准备以死相谏!」 「皇上息怒!」满庭芳、刘炳文齐齐躬身到地,战战兢兢地劝着。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二章 寒鸦月冷满庭霜(二) 阮浪很少侍奉在皇帝跟前,此时也吓得面如土色、冷汗涔涔,他低垂着脑袋站在殿中,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夏云卿却始终沉着冷静、不卑不亢,眼中丝毫没有惧意。 渝帝气得脸色由白转绿,心里无端端就冒出一股邪火:他自然知道平阳侯父子的罪过,可身为天子,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自古以来,君有过则谏,此为臣之道也。眼下这些大臣摆出这样大的阵仗示威,显然是觉得自己在此事上有过失,硬要逼迫自己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 渝帝自诩是北渝开国......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二章 寒鸦月冷满庭霜(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三章 寒鸦月冷满庭霜(三) 阮浪的脸骤然一沉,冷声道:「这件事皇上交由我们御守司办,就不劳张统领费心了!」 张亨不屑地看向他,狞笑道:「既然如此,阮大人为何还不动手?莫非你要抗旨不尊吗?」 阮浪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阮浪不敢抗旨不尊,而是在等待皇上最后的指令!兵部尚书已前去求情,皇上很快就会回心转意放过诸位大人!」 「呵」张亨讥讽地笑了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回心转意?莫非你在同情这群该死的言官,还是觉得我张亨必败无疑?」 阮浪平静地看着他,正色道:「我自然是同情这些大公无私的大臣。至于张统领的成败,早晚会见真章,岂是你我一人能左右的?我又何须担心!」 张亨霎时暴跳如雷,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阮浪,我劝你别不识好歹!我不怕告诉你,就算我现在杀了你和这些蠢货,皇上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因为我们身上流着同样富贵的血,不是你们这些贱民能比的!你若是再敢与我作对,我就先宰了你,再把你那如花似玉的夫人,亲自送到王璟的床上去!」.. 「你敢动手,就试试!」阮浪立时血灌瞳仁,他拼命按住握紧的拳头,压抑着自己想要一拳将他打倒的冲动。 张亨微微眯起眼,随即一把推开阮浪,转头向金甲卫高呼道:「众金甲卫听令,皇上有旨,要重打这些执迷不悟的人。我数十个数,如果有人愿意立刻离去,我张亨愿意放他一条生路,如若不然,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一、二……」 张亨一个数一个数地往下数,可是地上的人无一人起身离开,甚至连动也不动一下,一派视死如归之势。 看到张亨的眼中杀意渐浓,金甲卫的刀也纷纷出窍。 阮浪心一急之下便冲撞过去,却被几个金甲卫持刀拦下。他身旁的御守司看到阮浪被辱,也纷纷抽刀出鞘挺身而出。转眼间,又有数十名金甲卫持刀走过来,又将所有御守司都团团围住。 尽管御守司的背后是皇上,可张亨此时已杀红了眼,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前途,他决定破釜沉舟,什么都不顾了!更何况,双方人数相差悬殊,更增加了他必胜的信心! 「九——十——!」 十个数数完了,张亨见没有一人离去,立刻连拍了三掌,冷笑道:「好啊,都说言官的骨头最硬,我张亨今日算是领教了!既然你们不肯给我活路,那我也不必再客气了!」 说罢,他向身旁的金甲卫一挥手,便走到一旁,得意洋洋地坐下来。今天,他要亲眼看着这些人受罚,方能一解心头只恨。 明艳的日头又露了出来,映照在每一张苍白憔悴、视死如归的脸上。 数十位金甲卫大步走过去,将跪着的人粗暴地推倒在地,毫不迟疑地扯下裤子露出屁股,高高地抬起木板,又狠狠地砸了下去。 沉闷的板子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受刑之人最年长的,已年逾七旬,最年轻的也早已过了壮年。不消片刻,每个人的屁股大双腿皆是血肉模糊,有的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可方才还在殿外恸哭的大臣们,此时却紧咬着牙关,未落下一滴泪,也不曾出一声呻吟。 正午的太阳刺痛了阮浪的双眼,他心头一酸,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咬了咬牙,他不管不顾地推开金甲卫,一路急奔回紫宸殿。 一进门,便见到身长背厚的渝帝正背着双手,在殿中若有所思的踱来踱去。 满庭芳和夏云卿站在他面前,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汗水从二人的帽子里喷出,已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嗓音早已沙哑得听不出原音。 刘炳文却插着手,事不关已、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阮浪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他大步走到渝帝面前,将高大的身子深深地躬了下去,失声道:「启禀陛下,张亨带着金甲卫突然到来,从御守司的手中接过了行刑的职责!上百位大人此时正在万岁殿前挨板子呢!」 「混账!」渝帝一拍龙书案,登时大发雷霆:「谁让张亨去的?」 阮浪一撩衣袍单膝跪下,沉痛地说道:「陛下,张亨说是奉旨而来!求皇上收回成命吧!那些大人们至今无一人求饶,几个体虚的晕过去了却仍在受刑,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大人,才挨了几板子便当场气绝而亡了……」 渝帝听到「当场气绝」四个字,胸中狠狠一震,仿若被人当胸猛力捶了一拳。他呆立了片刻才走到龙椅旁,失神地缓缓坐下,许久都动一下,也说不出一个字。 夏云卿霎时泪目,他撩袍跪下拜了三拜,沉痛地说道:「陛下,到此为止吧,这些大人无错啊!上疏谏君是先帝赋予他们的职责和权利!先帝曾有规定,不可枉杀言官!如今他们为了您的江山,到死都在坚守自己的职责,难道您还要如此执迷不悟吗?就不怕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吗?」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嘶哑,竟连连顿足、痛不欲生!他的一字一句,都在狠狠地戳着渝帝的心。他只觉得满怀伤痛恼怒却难以发泄。 满庭芳也撩袍跪在夏云卿身旁,躬身一揖到地,黯然道:「陛下,事到如今,不如先将平阳侯父子关押起来,同时让太医院的人为受伤的人医治,也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啊!」他说这话时,声音中隐隐有呜咽之意。 在一旁看热闹的刘炳文本来想再添一把柴火,可他刚迈出一条腿,就被夏云卿眼中射来的一道,如利刃般充满警告的光逼退了。 他下意识地收回了腿,讷讷地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等他再要开口的时候,渝帝已下达了最后的指令:「传朕口谕:平阳侯草菅人命,张亨假传圣旨,殴打朝堂命官!将父子二人押入诏狱听候审讯!」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愤怒大过了悲痛:平阳侯父子太过嚣张,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行凶!于公于私,这二人都留不得了! 「皇上三思啊!」刘炳文脸色大变,还在垂死挣扎。 「够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了!谁若再多说一句,朕一定数罪并罚!」渝帝双目一瞪,迸发出两道慑人的寒光。 刘炳文立刻低下头去,退到了一旁,再不敢多言。阮浪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转身跑出门去,一步不停地直奔万岁殿。 门外沉闷的板子声,还在此起彼伏地响着,可是板子下的那些人,早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了半口气。 阮浪走到双喜公公身旁,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双喜公公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细声细语地喊道:「众位大人听命,皇上有旨!」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停下手来,站直了身子,拱手一揖,洗耳恭听。 双喜公公昂首一扫众人,一字一字缓缓说道:「皇上下令:将平阳侯削爵、其子张亨撤职,二人暂时幽禁在诏狱。同时归还百姓被霸占的田产,处死个跋扈的家奴,凡涉案官员一律免职回乡,永不复用!」 话音刚落,只听见「噗通」一声,张亨面白如纸、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阮浪则冷笑一声,立刻带着御守司的人将大绑起来。其他金甲卫见状,也纷纷缴械投降,不敢再放肆。 阮浪走到张亨面前,鄙夷地俯视着他,狞笑道:「张统领,看来这次是我和这些大人赌赢了!是你们父子二人全盘皆输!希望诏狱的环境,能让你好好反思反思,你们父子二人做下的恶事!」 说罢,他威风地一摆手,大声喝道:「带走!」 话音刚落,御守司的人便将满脸怒气的张亨带走。 张亨却一步三回头,死死盯着阮浪,失声吼道:「阮浪,你可别得意的太早了!我告诉你,我是皇亲国戚,就算皇上现在将我关进去,也会很快将我放出来的!你弄不死我的,我一出来就会弄死你!」 阮浪不以为意地瞪了他一眼,向身旁的双喜公公拱手说道:「公公,皇上下令,找来太医为这些受伤的大人看病,就劳烦您了!」 「好说,好说!」双喜公公微微一笑,缓缓拱手回礼。 阮浪带人将已然断气的人,并排放在地上,用白布遮好尸身。又命人收拾好残局,带走了那些大人的金甲卫。 他转过头来,看到何孟春和王元等几位大臣,不顾身上的伤痛,正跪在盖着白布的尸体前,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痛不欲生,便深深地叹了口气。 沉吟了片刻,他才鼓足勇气,缓步走到几位大人身旁,扶着膝盖缓缓蹲下身来,咬了咬牙,沉声安抚道:「几位大人,赶快回去养伤吧!那张亨丧心病狂,下手定不会心软,这伤势可疏忽不得!如今他们父子恶有恶报,你们终于胜利了,他们也该瞑目了!」 何孟春仰天长叹一声,捶着胸口哀嚎道:「诸位同僚啊!你们没有白死啊!北渝的历史,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王元顿足捶胸地哭喊道:「我们胜利了!我们终于胜利了!只可惜……你们没有看到啊!」 阮浪缓缓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命御守司将这些身负重伤的大人,逐一送回到各自的府上。此时,紫微城上空又是一阵飞鸟的嘶鸣划过。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四章 残梦尽断悲鸣响(一) 一夜春风,吹开了紫微城的繁花,紫宸殿内弥漫着一片袅袅的烟霞。 双喜公公搀扶着渝帝刚迈进殿内,就瞧见龙书案上堆成小山的奏章。渝帝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双喜公公。 双喜公公连忙欠身,陪笑道:「陛下,这是一大早文武百官们送来的。」 渝帝走到龙椅前缓缓坐下,随口问道:「那些受伤的人可有请太医去瞧瞧?」 双喜公公欠着身,笑道:「皇上放心吧,老奴已就将太医院的人,都送到各个府邸上去医治了。如今看来,他们都能送来奏章,想必是伤势大好了。」 渝帝微微皱了皱眉,放下一本奏章,又拿起另一本,刚看了两眼,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又换了本奏章。 就这样连续换了好几本,他突然双眉一竖,将桌上奏折一把推到地上,怒道:「怎么,这些人都是商量好的吗?写的奏章内容竟都一模一样!」 双喜公公见皇上大怒,连忙弯腰将地上的奏章,一本一本地捡起来,并趁着皇上不注意,悄悄打开两本偷看一眼,这才明白——这些奏章的内容无外乎,都是在劝皇上尽快处置平阳侯父子。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暗暗冷笑:这些言官真是不怕死!几日前几位重臣费了多大力气,才将他们的性命救下。这才过了几天,他们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在皇上的脑袋上跳舞了!看来他们是不把自己作死,就不肯善罢甘休! 双喜公公将那些奏章放在龙书案上,重新码得整整齐齐。他悄悄抬眸偷眼一瞧,见渝帝脸色铁青、双唇紧抿,忙温言安抚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这些大人是个什么脾气,您还不清楚吗?您不理他们便罢,犯不着和他们生气啊!」 渝帝盯着桌上的奏折怒火中烧,突然他不耐烦地大喊一声:「把这些奏折都给朕烧了,朕一本也不想看到!」 「唉,奴才这就去拿火盆!」双喜公公欠身说着,便躬身退出殿去。 「等等。」渝帝出声拦下他,沉吟一下,又道:「去把王肃给朕找来!」 双喜公公微微一怔,立刻赔笑道:「奴才听闻王大人病了,这几日都没上朝!」.. 渝帝冷着脸,怒道:「病了?就算是他现在瘫在床上,也得给朕抬过来!」 双喜公公知道皇上怒了,连忙退出殿去,命御守司的人速去王肃府邸「请人」。过了许久,王肃才微微弓着背,缓步走进殿来。他向渝帝深施一礼,清癯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渝帝侧目打量着他,见他面色红润,根本不像生病,便知他在刻意躲着,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夏首辅本事大,竟号召了那么多言官,来逼着朕处置平阳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这个次辅倒躲起来享清闲去了!」 王肃却假模假样地咳嗽两声,垂眸拱手沉稳地说道:「启禀陛下,这些言官们一直对夏首辅心生向往、仰慕至极!根本不必首辅大人亲自号召,他们便能聚集起来。」 渝帝骤然沉下脸来,冷笑道:「好一个心生向往、仰慕至极啊!朕已经心存仁慈,饶过他们一次,他们非但没有感恩,竟然还得寸进尺,依旧步步紧逼着朕!」说着,他将桌上的奏折再次推到地上。 不用打开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王肃唯有叹口气,无奈地说道:「启禀陛下,臣得知此事后便立刻前去劝阻,可每每首辅都会将臣赶走!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臣只是次辅而已,纵有通天的本事,在首辅面前也是无能为力啊!」 听到这话里有话。渝帝立刻冷冷一笑,向他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首辅之位可不是这么好当的!这可不是官大一级的问题,是你有没有这个手腕和本事,能为朕排忧解难、料理好事务。目前满朝文武, 谁也对付不了夏云卿,朕也只能让他来做这个首辅!」 王肃微微一怔,连忙躬身一揖,恭敬地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尽心竭力,为您排忧解难。几日前的那件事,臣保证不会再发生!」 渝帝面色稍霁,沉吟片刻,又问道:「平阳侯父子在诏狱中的情况怎么样?」 王肃毕恭毕敬地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已经吩咐犬子,要善待父子二人。如今,他被关在一个条件不错的单独牢房中,一日三餐都是王侯规格,除了不能自由行动,其余的一如往常。」 渝帝终于面色如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这几日,那些言官又开始蠢蠢欲动,希望朕能严惩父子二人。对于此事,爱卿是怎么看的?」 王肃顺着渝帝的心思说下去:「皇上,您已将平阳侯父子关进诏狱,既满足了言官的意愿,父子二人也受到了惩罚。臣以为,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渝帝却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道:「只怕朕有意要放过,那些人却不肯就此罢休,尤其是那个冥顽不灵的夏首辅。」 王肃忙躬身说道:「皇上大可以将父子二人先关段时间,却按下这案子不予处理。等过段时间,大家的情绪逐渐平复之后,皇上就以平阳侯身患重疾为由,将其放出来。到那时,谁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渝帝没有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才叹道:「朕有心放过平阳侯一马,可是安南的事却还是让朕心有不安啊!」 王肃眼珠一转,温言说道:「皇上饶过他们性命,可他们犯下的罪过却是实实在在的。皇上便以此名义撤去平阳侯的爵位,及张亨的官职,让他们赋闲在家、远离朝政,他们还能如何兴风作浪?」 渝帝斜眼睨着他,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看来,朕的话,你是放在心上了!行,如果这件事情办得顺利,朕一定重重有赏!」 王肃连忙躬身一揖,诚惶诚恐地说道:「为皇上排忧解难是臣的职责,臣不敢领功!」 渝帝淡淡一笑,向他摆了摆手,慵懒地说道:「罢了,你退下吧。照顾好平阳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是!那臣告退!」王肃深施一礼,才躬身慢慢退出殿去。 离开紫微宫,王肃没有回府,而是直奔御守司。他刚要进门去,却在门口看到刘炳文的马车停在外面。 稍作迟疑,他知道上次自己装病躲着,让刘炳文心生不满,他此刻不愿和刘炳文发生冲突,便叫出王璟嘱咐了一番便扬长而去。 王璟即便再浑,也明白父亲对他的嘱咐——照顾好平阳侯父子,别让他们死了,但也不必太讨好。这两人早晚会放出监狱,可这之后,两人会大不如从前。 王璟摸着两撇狗油胡子,慢悠悠地踱回诏狱去。 经过了地狱般的一段长廊,和每日都有人走进去却被抬出来的刑讯室。一直到走廊的尽头,才有了些人间的气息:那里便是为***或者皇亲国戚,而准备的条件稍好的监牢。 与其说监牢,还不如说都是一个被铁栏阻断的屋子,里面基本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没有发霉的墙壁、发臭的地面、更没有四处乱窜的老鼠。 平阳侯父子被关在同一处,不但每日都能更换干净的衣物,一日三餐也都是王侯的标准。 王璟刚走到长廊尽头,便看到牢房前刘容的身影,他立刻止住脚步,懒洋洋地斜靠在一旁,偷偷听着二人的对话。 看到刘容过来,张亨自然很高兴,却也有些生气:「呵,我们父子被关进来这么多天,你是第一个来探望我们的。」 刘容微微一怔,不解地问道:「怎么,其他人没有来过吗?」 张亨咬牙切齿地说道:「哼,什么是人走茶凉,说的就是眼下。那些蠢货都以为我们父子要完蛋了,所以现在开始和我们撇清关系。这些蠢货!他们到现在都没看清楚,皇上早晚有一天,会将我们放出来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始终是一家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刘容点点头,安抚道:「是呀,这些朝臣一向见风使舵,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永远都是眼界短浅。你们在这里好好呆着,王氏父子不敢亏待你,看来是皇上对他们已经嘱托过了!再等段时间,等风头过了,我父亲就替你们求情去!」 张亨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等我们父子二人走出这里,那些见风使舵、临头叛变的人,我会一个一个找到他们,让他们知道,背叛我的下场有多惨!」 说这话时,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王璟。 见自己被发现了,王璟只好慢悠悠地走过来,站在铁栏前漫不经心地说道:「刘容猜得不错,正是皇上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们父子。所以,看来你们离出狱的日子不会远的。就好好呆在这里吧!」 张亨冷眼睨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王璟,别以为你现在对我们父子关照,咱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我可是按照约定,将人送到了你的府上。你却没有替我解决后顾之忧,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 王璟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张统领,我也是替你折腾了好一番。可那夏云卿有多厉害,如今你也领教了。刘炳文不是曾追到府上去,也没能拿他怎么样嘛!就像你说的,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既想放了你们父子,又不想让夏云卿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五章 残梦尽断悲鸣响(二) 「哼。」张亨根本不买他们的账:「别以为我那么好糊弄!我为你做的事,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父子所做,不过是举手之劳。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地应承下来,现在你却百般推脱!别怪我没警告你,出狱之后我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们父子!」 王璟抠了抠耳朵,一脸无赖之色:「我说张统领,你可别忘了,这里是诏狱,不是你那豪宅!虽然皇上下令,要好好照顾你们。可诏狱的恶劣环境早已臭名远扬,若你们的金贵之躯在这里有个小病小灾的,或者某天莫名其妙地死掉,想必外人也不会觉得可疑,你说是不是!」 「妈的!」张亨怒目圆睁,死死瞪着王璟,咬牙说道:「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威胁我?」 王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怎么敢威胁您呢!日后还得指望您多多提携呢,不过,也得等到你有命离开这里再说!」 刘容见二人剑拔弩张,连忙劝道:「张亨,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在皇上为你们***之前,你们绝对不能有事!再说,王璟说得不错,那个夏云卿确实不好对付!每每他身陷险境,总有人跳出来替他解围——家父曾使劲全身解数逼他辞官,竟受到他以死相迫。你找人暗杀他,不也被江湖义士给救了吗!所以,对付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张亨冷着脸,怒不可遏地说道:「这个该死的夏云卿,始终阴魂不散!他一日不除,我们父子就没好日子过!」 刘容却并不认同他的说法:「夏云卿虽然勇猛,可那个人证的出现,才是将你们送入监狱的关键啊!如果不能推翻证人的证词,皇上就无法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你们放出诏狱啊!」 听到这话,张亨立刻破口大骂起来:「都是那个该死的翊王,不但藏起了人证,还在关键时捅我一刀!等我出狱之后,一定不会放过他!」 刘容却叹了口气,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如果上次咱们在城外将其解决了,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程度了!」 「张统领!有人来探监!」二人正说话间,牢头走过来喊了一嗓子。随即,顾纪昀的身影,便出现在长廊里。 他提着一个篮子足下生风地走过来,见到刘容和王璟也在此,他先是一怔,立刻躬身地向二人拱手问安,态度谦卑地好像孝子贤孙。而刘容、王璟二人却对他视若无睹,好像眼前跑来的,不过是一只过街老鼠。 「这是我父亲的一点心意,希望张统领在里面委屈一段时间,想必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能放你出来了!」顾纪昀将篮子里的美酒佳肴一一拿出来,小心地摆在张亨面前的檀木桌上。 张亨看也没看那些酒肉一眼,脸上依旧一副傲慢之色:「真是难得啊!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见,反而是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了!说罢,你找我想求什么?」 顾纪昀夹了一片肉放在碗中,陪笑道:「张统领多虑了!等风头过了,父亲自会向皇上求情。所以,先派我来安抚一下二位大人!」 张亨与刘容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顾纪昀前来的目的都心照不宣。张亨缓缓伸出手夹起牛肉,眨眼间手一抖,肉片掉在地上蒙上了一层灰。 「捡起来。」张亨盯着顾纪昀的双眼,双唇里轻松吐出这三个字。 「什么?」顾纪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捡——起——来!」张亨用大幅度的动作指了指地上的肉,眼中挑衅的怒火已燃起。 顾纪昀这才明白张亨的意图,他迟疑了一下,一瞬间脑中闪过很多事,可想到最多的,便是受胯下之辱的韩信! 没错!他要做韩信!不能计较一时的得失,他要笑到最后! 想到此,他还是缓缓弯下腰并伸出手,可手指刚刚碰到那块油 腻腻的肉,一只黑色的靴子就狠狠踩了上来。那一瞬间,他的手被碾进滑腻脏臭的泥土中,他甚至能感觉到尘土飞进鼻子里。 张亨在他手背上狠狠碾了几下,似乎使出了权利,顾纪昀能听到骨头被碾碎的「咯咯」声,剧痛让他脸色铁青,额头渗出密密的一层汗,他却死死咬着牙一声没吭。 王璟抱着双臂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 刘容有些看不下去,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张统领,这种时候咱们该团结一致,不要再为难他了。」 张亨迟疑了一下,终于抬起了脚。此时,顾纪昀的手背已是紫红一片,很快便鼓了一个包。 他却若无其事地捡起肉片来,放在另一只手心上,放在嘴下吹了吹,然后客气地说道:「这肉脏了,要不你还是喝点酒吧!」 说着,他拿起酒杯斟了一杯酒,拼命控制着颤抖的手捧到张亨面前。却不料,张亨一把打掉他手中的酒盏,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撞在铁栏上,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副讨好的嘴脸真让我作呕!你想讨好老子,这些东西都没用!让你爹去向皇上求情,把老子从这个鬼地方放出去!听到没有」 顾纪昀闷哼了一声,嗫喏道:「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尽力有什么用!老子在这鬼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张亨一圈砸到顾纪昀的腹部,武人的力量让顾纪昀一口鲜血喷出,溅了张亨满脸。 「喂,这里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生怕闹出事来,连一向吊儿郎当的王璟,也出手阻挠了。 「用不着你管!要不是你们父子背叛了我们,我们此时怎会在这个鬼地方!」张亨霎时松开了顾纪昀,却将目标对准了一旁的王璟。 他抬手一拳挥过去,砸在王璟的左肩上,王璟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幸亏刘容伸了一把手,才让他站住脚。 「你疯了是吗?」王璟捂着痛处,龇牙咧嘴地骂着。 「滚!你们都滚!老子用不着你们在这里说看热闹,说着风凉话!老子再待在这个鬼地方,早晚都会疯的!滚!都滚!」 张亨发疯了一样,将桌上的碗盘都砸向三个人。三个人被迫退到牢房外,将张亨又作势要追出来,刘容和顾纪昀落荒而逃,王璟命人赶紧锁上了牢房。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诏狱,二人的马车早已等在门外。顾纪昀抢先一步走到刘容马车前,亲自为他打开车门。 刘容在门前立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笑:「张统领本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想巴结他就得受着!」 「多谢刘大人提点!」顾纪昀谦卑地躬身拱手道:「也多谢刘大人今日一句话救我一命!」 刘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上车前又嘱咐了一句:「顾纪昀,如果你父亲果真能让皇上放出平阳侯父子,那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张亨出狱后不会亏待你的!」 顾纪昀拱手恭送着刘容的马车离去,目光却渐渐森冷。他看着已经紫涨变形的手,牙龈被咬得咯咯作响: 张亨此人骄横跋扈、心狠歹毒,绝对不是可信之人!与其费尽心力将其捞出监狱,然后日日受他的羞辱和逼视,还不如来个干脆!由自己来替代他,那将来自己就不必再受制于人! 「少爷。上车回去吗?」顾家的随扈走过来,小心询问着。 「不,先不回去,直接去庄楼!」顾纪昀跳上马车。车夫拨转马头朝着庄楼疾驰而去。 暮春,正值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天气清明,柳枝婀娜,处处芳菲浸染。 鹿宁和慕容军师正带着马帮弟兄,在院子里清点货物,众人忙里忙外,满头大汗,却不亦乐乎。 慕容军师将一个账本交给鹿宁,笑道:「这次 多亏了翊王殿下提供的消息,让咱们大赚了一笔,给今年开了一个好兆头啊!」 鹿宁一页一页翻着账本,唇边漾着惬意的笑容:「嗯,这批茶叶、丝绸和珍珠都是上等货。刚刚运到盛京来,价格就翻了两番。看弟兄们每个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儿!的确应该好好谢谢翊王殿下!」 又想到一个与翊王见面的理由,鹿宁的粉颊上顿然点点红云,心中有说不出的期待和兴奋。 胡来忽然大步走过来,向鹿宁禀道:「少帮主,刑部侍郎之子顾纪昀前来拜访,正在大厅等着您呢!」 「顾纪昀?」鹿宁忽然脸色微变,狐疑道:「他来做什么?」 胡来摇了摇头,说道:「他没说什么事儿,只说有重要的事儿要见少帮主,看那架势今日看不到您,他是不会走的!」 鹿宁略一迟疑,面色不悦地说道:「上次都已经撕破脸了,他还有脸过来!行吧,我去听听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鹿宁转身大步往待客厅走去。刚一迈进们,就看顾纪昀正坐在左手边喝着茶,他双眼直勾勾盯着地面,看上去心事重重。 「顾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马帮了?」鹿宁大步走进去,冷冷瞥了他一眼,口气很不客气。 顾纪昀也不以为忤,他放下茶杯,拱手说道:「多日不见,少帮主看上去神采奕奕,看来近日来过得不错啊!」 鹿宁抬眼看着他,语气不善地说道:「顾公子,如果你还是来给我讲故事的,那就请回吧!你们父子的故事,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了。」 顾纪昀微微一笑,欠身道:「鹿帮主莫要生气,这次我可不是来讲故事的,而是有件事想请马帮出手相帮。」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六章 残梦尽断悲鸣响(三) 鹿宁静静地看着他,面容冷竣,一语不发,似乎很不想和他说话。 顾纪昀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因为有了强有力的人证,所以皇上已经下旨,将平阳侯父子关入大牢。你和翊王殿下这次赢得很漂亮!」 鹿宁脸上波澜不惊,淡淡问道:「你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顾纪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说道:「看来,张亨不该小瞧翊王,更不该与他为敌。如今他非但没有拿下翊王,反而被他反将一军。当然,这也离不开你这个红颜知己的相助!」 鹿宁冷冷看着他,平静地说道:「说完了吗?慢走不送!」 顾纪昀望着她,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们费了那么大力气,好不容易将平阳侯父子治罪,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事情未来的发展吗?」 鹿宁看向他,浮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这是关心我呢,还是别有深意?」 顾纪昀猛地一怔,惊诧地盯着鹿宁,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如此厉害,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心思。 他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厅内踱来踱去,干脆不再掩饰:「表妹,不管你是否认下家父,你我之间始终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能看着你走入死路而不顾!听着,眼下的局势唯有斩草除根,才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别一口一个表妹的,我可高攀不起!」鹿宁表情淡然,不以为意地说道:「送他进去的事朝中大臣,将他定罪的是皇上,这与我们马帮有什么关系!如果他硬要与我们为敌,我们马帮也不是吃素的!」 顾纪昀知道鹿宁吃软不吃硬,便强忍着怒气,温言道:「鹿宁,听着!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保全你就是保全了我,我不会害你的!如果你能解决掉那两个人,也是为翊王为朝堂解决了一个祸患,我就让父亲出面,请皇上给你和翊王赐婚,让你堂堂正正的做个王妃!」 听到这话,鹿宁拍案而起,瞪着眼睛怒目而视:「顾公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的什么心思!你就想来个借刀杀人、一石二鸟,别做梦了!」 说着,她走到大门前,抬手相送:「还有事要忙,顾公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顾纪昀废了白天的唇舌,可鹿宁油盐不进,也只能无功而返。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没想到另一名让她头疼的访客,也随之突然来访,让她防不胜防——刘容带着几个随扈,抬着几个大箱子走进门来。 鹿宁见状猜到了他的用意,连忙冲过去将其拦下:「刘大人这是何意?」 刘容微微一笑,拱一拱手,客气地说道:「鹿帮主,这些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是特地犒劳马帮诸位兄弟的,还望鹿帮主笑纳。」 「且慢!」鹿宁伸手一挡,笑着推辞道:「我们马帮和刘大人并无交情,这样的礼物太贵重了,恕我们不能收下!」 刘容微微一笑,沉吟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送来这些,正是有事相求!」 鹿宁容色平静,明知故问道:「刘大人有何吩咐直说便好,我们马帮有收费的规矩,你不必如此破费!」 刘容笑看鹿宁,拱手道:「鹿帮主果然豪爽,那我也不遮遮掩掩了!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平阳侯父子还请马帮一定要帮忙!」 果不其然!鹿宁摆弄着茶杯盖,故意装傻:「刘大人找错人了,我们马帮一向远离朝堂,对这件事帮不上忙。」 刘容哈哈一笑,玩味道:「鹿帮主就不必再演戏了!这件事从头到尾我看得清楚!若说平阳侯父子能有此劫,夏云卿是首功一件,而马帮和翊王便是幕后英雄!」. 鹿宁沉下脸,冷冷问道:「这件事无凭无据,刘大人切莫血口喷人!还有,如果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我只能送客了!」 刘容却勾了勾唇角,轻笑起来:「鹿帮主不必对我有敌意,我此次前来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你也知道平阳侯父子在朝中举足轻重,二人入狱后,其党羽就一直在暗中谋划,要找出背后陷害父子的人。一旦他们得知一切真相,马帮就大祸临头了。所以,不如鹿帮主主动交出那名证人,让她去皇上面前表明,是受人指胁迫污蔑了父子二人。如此以来,平阳侯的党羽就会放过你们,而有了平阳侯的庇佑,马帮日后定会飞黄腾达!」 「呵呵。果然是个好计策啊!」鹿宁掩嘴一笑,却忽然话锋一转:「竟三言两语,就将我们马帮置于死地了!」 刘容皱了皱眉,冷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鹿宁白了他一眼,嘲弄道:「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去做,首先就承认了,我们马帮曾经藏匿人证之事,张亨的党羽必不会放过马帮。若我听你的话将人交出去,就是出卖了翊王,又给马帮惹上了欺君罔上之罪!刘大人,你这是来救我呢,还是来害我呢?」 刘容眯着眼看向她,沉声道:「鹿帮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鹿宁嚯地站起身来,美眸怒瞪着他,寒声道:「刘大人,莫说我们马帮从来不知人证的事,就算我们藏匿了这人证,也绝不会同意你的说法,将那祸害百姓的狗官放出来,继续为非作歹!」 「大胆!」刘容也愤然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 听到争执声,托托一脚踹开大门,一步奔进厅来横身挡在鹿宁面前,毫不迟疑地提刀指向刘容,全身顿时腾起浓浓杀气。 「少帮主!出什么事了?」慕容先生也疾步走进来,明知故问道。 鹿宁冷冷一笑,说道:「没什么,刘大人想要办的事我办不到,他就急了!」 托托铜铃大的眼睛瞪着刘容,高声喝道:「俺们帮主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要是再敢纠缠,俺就要你好看!」 看到门神一般的托托,刘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好作罢:「行,算你厉害!记住你今天的话,可千万别后悔!」 说罢,他在随扈的保护下,连忙逃也似地离开了庄楼,生怕慢了一步就做了托托的刀下冤魂。 听到马车声远去,鹿宁命众人关上了大门,愤恨地喊道:「今日谁再来也不许开门,我谁也不见!」 炎炎夏日,盛京城中户户垂杨、处处笙歌。清凉的晚风,吹来了远处的蝉叫。长满青草的池塘边上,传来阵阵蛙声。 庄楼里为了避暑,在院中开辟了一条水渠,渠上建了一座通风的楼榭。楼榭里有一个存着冰块的木柜,所有时令的瓜果,都用雪水浸泡在盆子里,放在此处供人纳凉消暑。 时值六月,楼榭窗外,亭亭玉立的栀子花开得正艳,每一开窗便满室芳香。 慕容先生在前院忙活完,因为担心鹿宁,就赶紧走到后院去探望。刚一迈进院子,远远就瞧见,鹿宁正坐在树下,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她身旁树下挖了一个洞,锄头也倒放在地上。 「怎么都到了京城了,在南疆的毛病还没改?」慕容先生笑着走过去,也一撩袍盘膝坐在她身旁。 「习惯了,不好改!」鹿宁淡淡一笑,仰头猛灌了一口酒。 慕容先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侧目瞧着她,眉宇间笼着淡淡的哀愁,便叹息着问道:「他们二人都是为了平阳侯来的?」 鹿宁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他们二人,一个要我杀,一个要我救。给我的借口都是为了马帮,为了翊王殿下好。似乎,我要是甩手不管,明日平阳侯父子,就会让我们生不如死!」 慕容先生微笑着问道:「你不喜欢的话直接拒绝好了,可我看你似乎更加郁闷,可是因为你也觉 得,这些人说得也有些道理?」 鹿宁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师傅,如果平阳侯父子真的被放出来了,咱们马帮和翊王,一定会成为他们复仇的靶子,这个事实我无法否认。」 慕容先生呵呵一笑,无奈地说道:「的确如此,不过这件事可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和找翊王商量一下。」 鹿宁又连尽三杯,酒意有些上涌,叹息道:「师傅,都说江湖险恶!可到了盛京之后,我却觉得朝堂的险恶更胜江湖!我以前尚能在江湖中游刃有余,可如今在盛京城中,我却日日都觉得如芒在背、如履薄冰。」 「你后悔了吗?」慕容先生和蔼地看着她,关切地问道:「你可曾后悔从鬼力赤手中,接下这个帮主之位?可曾后悔,历练的第一站就选了盛京?」 鹿宁双眸茫然盯着远处,喃喃自语着:「不,我不后悔。我毕生的志向,就是希望让马帮成为天下第一大帮。所以,只要是对马帮好的事,我都甘愿去做!」 慕容先生温和地问道:「说了这么半天,都说的是马帮,难道你对自己的人生,就没有规划吗?」 鹿宁侧过头,不解地问道:「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先生哈哈一笑,说道:「你真的就把自己交给马帮了?难道你不成亲,不生儿育女了吗?你和那些闺中女子不一般,你的婚姻大事,不需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以自己做主。你难道就没想过,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鹿宁粉颊一红,连忙喝了口酒,掩饰此刻的尴尬,轻声说道:「我……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情感的事……一切都随缘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七章 醉中闲坐叹春芳(一) 一辆青盖玉路的马车,缓缓停在庄楼门前,御车的男子白衣白袍,正是燕荣。他轻盈地跳下车来,走到门前向四人拱手寒暄:「几位大哥,鹿帮主在吗?殿下前来拜访!」 四个人立刻走到马车门前,恭敬的躬身一揖,齐声喊道:「小的给翊王殿下问安!」 马车内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鹿帮主可在?」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胡来揽过其他三人,立刻转过身密谈。 苏丙低声说道:「方才少帮主可是吩咐了,闭门谢客谁也不见,那翊王殿下来了,咱们放还是不放?」 高要沉吟道:「少帮主说的是别人不见,这可是翊王殿下啊,她能不见吗?再说,谁敢拦着翊王殿下?」 他们身后,翊王和燕荣不明所以地看着四个人窃窃私语,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们在商量什么呢?」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四人背后响起。 四个人全身一颤,连忙转过身去,看到板着脸的慕容先生,就立刻站直身子。 慕容先生刚要责备几个人,一抬眼看到门口的马车和站在车前的燕荣,便一步抢上前去,拱手道:「殿下、燕爷,你们来了!」 燕荣摸了摸鼻子,指着那四人,笑道:「这哥几个是怎么了?」 慕容先生笑了笑,忙道:「别理他们,这四个人整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马车里轻轻「嗯」了一声,车门随即被推开。一袭霜色直身纱袍、束发玉簪的羽枫瑾轻摇着折扇走下马车,踱着方步径直往里走去。 羽枫瑾四下看了看,问道:「鹿姑娘呢,今儿怎么不见她出门相迎?」 慕容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天气炎热,少帮主心情有些烦躁,正在后院中纳凉呢,您直接过去就行。」. 羽枫瑾迟疑道:「我这样过去太过唐突,我看还是在前厅等一等吧」 慕容先生哈哈一笑,说道:「别人去是打扰,您可不一样!」 羽枫瑾笑了笑,便缓步走向后院。燕荣却只能等在大厅。慕容先生走过去,一拍他肩膀,笑道:「燕爷是否有雅兴,陪着老夫痛饮几杯?」 燕荣哈哈大笑道:「有酒喝?那还等什么!走!」 羽枫瑾缓步迈入廊亭,便闻到院内花气馥郁,听到树上莺啼娇啭,放眼望去,院中缠绵悱恻之景令人动容。 他长身玉立在院中,忽见洁白如雪的满园花海之中,一个红衣少女斜卧在水渠边一个石磴子上。 满园的栀子花四处漫散,飞了她一身,少女的满身满脸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犹似堆絮积雪。 她玉手中的酒坛滚落在地上,坛中的残酒,汩汩流入到水渠里,惹得四下里浪蝶飞、痴蜂舞,忙得不亦乐乎。 羽枫瑾站在廊下,看着如此风流迤逦的画卷,竟有些痴了。他情不自禁地提步走过去,一撩衣袍轻轻坐在她身旁。 深深吸了口气,他星眸斜睨,细细凝视着身旁衣衫单薄、身材苗条的女子。在斑驳日光的掩映下,少女双颊酡红、微带酒晕,嫩若凝脂的粉颊上,溅着点点水珠,犹似晓露中的玫瑰。 羽枫瑾静静地凝着她,温柔的眸光中,隐隐流淌着一种莫名的情愫,薄薄的嘴唇旁,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片花瓣缓缓飘下,沾在她头发上。羽枫瑾不由自主的伸手,将她发上那片花瓣,轻轻拨落下去。 恰在此时,鹿宁唔地一声,慢慢翻了个身,却仍未醒转。然而,她一只又滑又腻的小手,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羽枫瑾的一片衣袍上。 看着那只滑-嫩的小手,羽枫瑾会心一笑,也不忍将她的 手拿走,便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旁相伴。 一阵微风吹过,几根乌亮的柔丝,擦到少女白里泛红的脸上。羽枫瑾心下一动,忍不住伸手去拨开那几根青丝。 他的手刚要碰到少女的面,却忽然怔住了,看着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地停在空中,始终不忍落下。 他突然有些茫然:世人都道他翊王风度翩翩、儒雅谦和,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始终克制有礼,一向心无杂念。 可不知为何,自从遇到鹿宁之后,自己竟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她。每次看到她的时候,自己都会倍感愉悦。哪怕两个人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呆在一块,却仍然能让他快乐起来。 在看不到鹿宁时,他自己竟会觉得,一直平淡如水的日子,突然变得有些枯燥和乏味。每天早上一睁开眼,都会期待着今日能与鹿宁见上一面。 羽枫瑾虽然极力在遏制这种情感的蔓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阻止,对鹿宁的感情,他愈加压抑就会变得愈加强烈。 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羽枫瑾在极力否认自己的情感,可是自己的心,却很明白的在告诉自己——这种情感叫做喜欢! 没错,他喜欢鹿宁,这是个他不想承认,却无法否认的事实。然而眼下,他更加茫然的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情感。 羽枫瑾是个过于清醒的人,接下来要过得每一天,要走得每一步,都是他早已计划好的。他不容许有任何一个意外出现,打乱自己的步伐。 显然,鹿宁就是这个意外。 如果自己放任情感不管,这段情感就会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 羽枫瑾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然而满园的花香中,他闻到的皆是少女身上的幽香。他不禁微微苦笑,轻轻往背后的树干靠去,微微合上了双目…… 二人在满院春色中,不知睡了多久。一直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过来,停在鹿宁的手上。睡梦中的少女,睫毛忽然微微颤抖,便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到羽枫瑾不知为何,竟睡在自己的身旁,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正压着他的衣衫,不由得一呆。 见羽枫瑾似乎睡得很熟,鹿宁不忍将他叫醒,便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抱着双膝,慢慢挪到他身边,支着腮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细细地,凝视着一个男子。她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得很快,呼吸有些急促和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愉悦。 鹿宁痴痴的的目光,停留在羽枫瑾风仪俊雅的脸上,渐渐变得火热起来。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方才慕容先生说的话:究竟什么样的男子,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人问过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身边都是一些孔武有力的武夫,所以她才会对羽枫瑾这样温文尔雅的男子,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亦或者,这就是人们所为的男女之情? 一阵微风吹过,鹿宁缓缓站起身来,到绣楼里取来羽枫瑾曾遗落在此的斗篷,将它小心地披在他身上。 突然之间,方才还在熟睡的男子,竟猛地睁开眼,那朦胧晦暗的目光中,有一丝鹿宁从未见过的陌生。 更让她惊讶的是,羽枫瑾竟一把抓住她的手,一个用力将自己拉入他怀中,冰冷的目光深深瞪着自己,手中的力道让她觉得手腕生疼。 鹿宁微微蹙起了眉头,痛吟了一声:「殿下,您怎么了?」 这一声娇嗔彻底唤醒了羽枫瑾,他的双眸渐渐清亮起来。看到怀中娇小的女子,和那张受了惊却依旧娇艳的面庞,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立刻松开手,有些慌促地说道:「抱歉,鹿姑娘,方才我做了个噩梦…… 」 鹿宁揉了揉发痛的手腕,勉强笑道:「没事。只是没想到,这么美的环境下,殿下还会做噩梦。」 羽枫瑾垂下眼睑,低声叹道:「一个人经历过最恐怖的事,就会被噩梦日日缠身……」 鹿宁自然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对此抱有深深的同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迟疑了一下,她站起身来走到墙角,随手拿起锄头在地上刨了几下。 羽枫瑾看着她,不解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鹿宁弯腰从洞里拿出一坛酒,向他晃了晃,笑道:「我在挖酒!」说着,又拿了两只碗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为什么要把酒埋在地下,这有什么说法吗?」羽枫瑾从她手中接过酒杯,笑着问道。 鹿宁喝了一口酒,莞尔一笑:「这是我在南疆养成的一个习惯,到了这里也改不掉。」 羽枫瑾轻轻抿了一口,笑道:「难道南疆的人,都喜欢将酒埋在地下吗?」 鹿宁向他眨了眨眼,笑道:「这是我和托托常玩的一个游戏。南疆那边大多是沙漠,沙子和土地不一样,会像水一样流动。我和托托就经常把瓜果和酒埋在沙子里。等过几日,便开始四处寻找那些被埋进去的酒和瓜果。这个过程让我们充满期待和喜悦。到了盛京,有时觉得无聊,又想念南疆,就会偷偷将酒埋起来。只可惜,这里的土不会流动,所以从来不会有任何惊喜。」 说完,她仰头猛喝了一口酒,黑白分明的双眸中,隐有一丝落寞。这份落寞似乎有传染力,羽枫瑾也喝了一口酒,觉得胸口也跟着闷闷的。 「对了。」鹿宁歪着头看向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殿下今日是碰巧过来,还是说……您也是为了平阳侯而来?」 羽枫瑾微微一怔,轻声笑道:「看来,今日为平阳侯而来的人不少啊。难怪庄楼门口的人草木皆兵的。」 鹿宁抑制住心头的焦燥,叹道:「先是顾纪昀来这里,软磨硬泡地想让我帮他除掉平阳侯父子。他离开后刘容就过来了,他反而是劝我交出寒烟,让她去皇上面前承认自己在撒谎。不过,我把两个人全都赶走了。」 羽枫瑾扬起嘴角,笑道:「明智之举。」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八章 醉中闲坐叹春芳(二) “少帮主!有人在大厅等候,希望见你一面!”慕容先生突然出现在后院。 鹿宁皱着眉头,嘟囔道:“我不是说了,今日谁也不见吗?” 慕容先生瞥了羽枫瑾一眼,沉声道:“这个人……你还是见一见比较好。” 鹿宁听到他这样说,只好向羽枫瑾说道:“殿下稍等,我去去就回。” “等等。”羽枫瑾忽然出声叫住她,然后伸手轻轻拂去她右颊上一小块污渍。 他的手指触碰到鹿宁柔滑而饱满的脸颊,不禁心中一动。他垂眸看向鹿宁,见她粉颊微红,目露......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八章 醉中闲坐叹春芳(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九章 醉中闲坐叹春芳(三) 是石榴花开的季节,街边的杨柳被蒙蒙细雨润湿,翠绿的枝叶低低沉沉地垂着。刚过中午,潇湘别馆就打开了大门,贝小贝端着盆走出门来。 「小贝!现在开门卖酒吗?」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街上响起。 一位又高又瘦、脸色铁灰、凤目朝天的男子,正携着一位高挑纤细、清逸如仙的女子站在潇湘别馆门口,正是御守司的阮浪。 贝小贝连忙躬身笑道:「呦,阮爷,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阮浪扬起嘴角,笑道:「我今日休假,晚上要和夫人小酌几杯。我夫人喜欢你们别馆的酒,能不能给我们几坛,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贝小贝打量一眼阮浪身旁的女子,脱口赞道:「阮大人真是好福气啊,能娶到这样一位佳人。我方才打眼一瞧,还以为是我们老板娘呢。」 说来真巧,阮浪一瞥之间,瞧见一位曼妙婀娜、风情万种的紫裙女郎正走出门来。他慌忙垂下眼睛,遮住眼中的局促不安。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被花芳仪收进眼中。 她故意走过来,轻摇团扇慵懒地问道:「这不是御守司的阮大人吗,平日不见您常来捧场,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早?」 贝小贝陪着笑脸,说道:「老板娘,阮浪的夫人很喜欢咱们别馆的酒,想买几坛回去喝。」 花芳仪淡淡扫了阮浪一眼,目光落到身旁的女子不由得一怔,继而轻笑道:「这位夫人看上去有些面熟,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贝小贝忙笑道:「依小的看,是这位夫人和老板娘有几分相像,才会让老板娘觉得面熟啊。」 这句话让花芳仪恍然一笑,淡淡笑道:「果然是有几分相像。行吧,既然如此,那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拿几坛雄黄酒给你们。」说罢,她欠了欠身便翩然转身离开。 阮夫人的脸上阵红阵白——被人说自己长得和风尘女子相像,她并不觉得高兴,反而还有些生气。 阮浪看出夫人的局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言安慰道:「他们没有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阮夫人轻轻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不过一会儿,花芳仪去而复返,手中却拿着两坛酒,笑盈盈地塞在阮浪怀中。 阮浪垂眸不敢看她,只讷讷道:「我们要一坛酒就够了。」 花芳仪却轻摇着团扇,幽幽笑道:「另一坛是我送的,算是上次我误会阮大人的赔罪吧。本来,我以为阮大人和其他男子一样,都是朝三暮四的薄情郎。如今看到尊夫人才明白,阮大人是一位情感专一的好男人。」 阮浪心下愈加慌促,忙拱一拱手道:「谢……谢谢。」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银元宝,放在贝小贝手上,便携着阮夫人转身离开。 二人亲密地挽着手回家。到了家门前,阮浪却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夫人,饱含歉意地说道:「夫人先回去准备着,我衙门中还有些杂事没处理,我去分拨一下就回来。」 阮夫人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说道:「好,那我先回去备办饭菜,你可要早些回来。对了,拿走一坛酒给你的同僚们喝吧。虽然你和王璟关系不错,却也不能厚此薄彼。」 阮浪接过酒坛,向她挥一挥手,转过身大步走向御守司。 端午节的诏狱,却没有一丝过节的气氛,半死不活的囚犯们,在满是浊气和鼠患的牢房中,挤在一起垂死挣扎着。 而刑讯室中,却是酒气熏天、觥筹交错,一群在端午节不得不值班的衙役,被王璟聚在一起喝个酩酊大醉,开始鬼话连篇。 王璟醉眼惺忪的望着身旁,一群对自己百般逢迎的狐朋狗友,心中甚是得意。 狗三醉眼睨了一眼王璟,叹道:「指挥使大人,这好端端的节日,怎不见你出去寻欢作乐啊,留在这里作甚?这监牢中的牢犯活着都费劲,还能跑了不成?」 王璟呵呵一笑,抓了一把花生米,一个一个丢进嘴里,怅然道:「你懂什么,皇上特地嘱咐咱们好好看着平阳侯父子,这要是出了岔子,你们谁担着?」 阿虎也愤愤不平道:「那也该让阮浪来值班,也不该是您亲自守着啊!您在这里呆这一夜,岂不是让家中那些佳人独守空房了?」. 幺六看向王璟,三分讥讽,七分羡慕地说道:「我们早对指挥使的香艳生活有所耳闻。世人都传,指挥使在卧室里放了一张榻,周围有十几个小榻环绕,每晚你都有十多个妻妾,一起陪您睡觉。」 王璟得意地点点头,神秘兮兮地说道:「那算什么,还有更香艳的事情!」 众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趣,连忙围过去追问道:「指挥使,说来听听,若真是如此香艳,我们也好给你到处宣扬宣扬,让天下男子也羡慕一下!」 王璟虽然醉酒,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摆摆手道:「哎,这事啊……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可是要杀头的啊!」说着,他在脖子上用手指抹了一下。 狗三见他说的玄乎,也不再逼问,只喝了一口酒,醉醺醺地说道:「要我说,指挥使那一屋子佳人,绑在一块儿都比不上,阮浪夫人的一根手指头!」 王璟闻言轻哼一声,醉道:「听你胡诌!我那屋内的美人,就算是皇上的秀女都比不过!我不信,这京城之中还有比她们更美的?」 阿虎咂咂嘴,晃着酒杯,意犹未尽地说道:「指挥使您可别不信这话。别看阮浪长得又高又瘦,一张脸铁灰,却娶了以为貌若天仙的美女。前几日那女子来找他,我只远远瞧了一眼,便终身难忘啊!那身段、容貌、一颦一笑,啧啧……说是仙女下凡,也绝不为过啊!」 狗三也笑眯眯地附和道:「哎,若是王兄有那样的女子相伴左右,怕那一屋子美女你都看不上了!哎,只可惜啊,那样的美女竟跟了阮浪那厮!」 大家越说越热络,统统是围绕着阮浪的妇人,说着说着,竟开始口出污言秽语,言辞间甚是轻浮。 喝了一晚上的酒,此时王璟全身燥热不安。听着大家的Yin词艳语,竟开始幻想着,自己将阮夫人搂在怀中,耳鬓厮磨、你侬我侬的活色生香之景。想着想着,他就开始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众人酒兴正酣,阮浪忽然抱着一个酒壶匆匆进门来。他见到众人已然喝醉,又看了看手中的酒坛,不禁有些尴尬。 「本想着给大家伙送来一坛酒,没想到你们都喝上了!」 王璟却眼睛一亮,立刻向他摆摆手,笑道:「阮兄,你来得正好!快把你的酒拿过来,让大家伙助助兴!」 阮浪听到这话心下一喜,连忙抱着酒坛走过去,忙不迭地敲开泥封,为每个人都填满了酒,自己却垂立在一旁,活像个听候吩咐的酒馆小厮。 阿虎晃着肩膀站起身,醉醺醺地说道:「我们方才还都在说,阮大人真是好福气!大家伙都羡慕不来啊!」 阮浪不解地看着他,想要问上一问,却发现虎子已双眼迷蒙,便当他说的是醉话,也并未放在心上。然而,他却没有察觉,王璟看他的眼神已变样。 酒过三巡,众人已醉上加醉,已有些神志不清便开始胡言乱语。阮浪不时地看着外面的天色,想着独自等在家中的妻子,不由得面现焦色,备觉抓心挠肝。 狗三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含混不清地说道:「阮浪,你怎么不喝啊?」 担心王璟多想,阮浪连忙拱手一揖,小心翼翼地说道:「今日卑职沐休,家中早已备好酒 菜。卑职只是来处理点事,得赶着早点回去呢。」 众人听到这话,相互使了个眼色,调侃着说道:「阮兄,莫不是你家中娘子,为你备好了酒菜,正等着你回去吃饭呢?」 阮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正是,家中娘子等着我呢,我回去的晚了,岂不是辜负了她的美意!」 几个人哈哈大笑了一番,得寸进尺般说道:「我们可都听说了,嫂子漂亮得很。什么时候带来给兄弟们瞧瞧,好一饱眼福啊?」 阮浪听到这样轻浮的话,不由得脸色微变,却因为他酒醉只得隐忍不发。 王璟在一旁一边听着阮浪的话,一边活动了心思。他连忙站起身来,扒开虎子和狗三,勾着阮浪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哎呀,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兄弟俩可是好久没喝酒了。」 阮浪见到王璟,今日对自己竟如此亲近,便有些受宠若惊,全然失去了警惕之心。便忙笑道:「那不如我回去和夫人禀明一下,叫她不要等我了。然后我去买些酒菜,请指挥使好好喝顿酒?」 王璟摆摆手,摸着两撇狗油胡,笑嘻嘻地说道:「在这里喝既不过瘾,又不方便。既然你夫人已经备好酒菜,不如就去你家吧!」 听到这话,阮浪有些迟疑。他并不是忌惮王璟这个好色之徒。反而担忧误了朝廷的差事。 王璟见他踟蹰,面带不悦地说道:「既然阮大人这么为难,还是算了吧。想想也是,你都敢和张亨这个皇亲国戚作对了,更是瞧不上我这个曾经的贵人了!」 阮浪大惊,连忙拱手说道:「指挥使误会了!卑职只是在想,平阳侯父子过几日就要移交给刑部了。皇上三让咱们好好看管此二人,卑职只怕您这一走,会不会出了岔子,到时候咱们就不好交差了……」 王璟立刻展颜一笑,摆摆手说道:「哎,你不用担心!我让下面的人看紧点,不会有事的,咱们只管喝酒去!」 其他人也过来,一齐将二人往外推,哄笑着劝道:「去吧,去吧,有我们在呢,还能出什么事儿!」 见大家如此说,阮浪也不好再推辞,生怕自己的执拗再惹王璟生气。便殷勤的领着他,往自己家中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章 卿卿佳人冤魂荡(一) 夕阳临照着轩窗,渐渐沉落到地平线下,归鸟直朝着窝巢陆续的飞还。王璟的马车,在这相谈甚欢的二人,从御守司直奔回阮浪的宅院。车上的二人,从儿时旧事,谈到当今国事,说得不亦乐乎。 听到门外马车声响,阮夫人连忙提着灯笼出门相迎。看到马车上跳下来两人,阮夫人颇有些意外。她小心翼翼走过去,提着灯笼一照,轻声唤道:「相公?」 只这一声娇滴滴的呼唤,王璟顿觉全身酸麻,脚下一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连忙寻声看过去。只见红灯映照之下,阮夫人一张娇艳无伦的脸,怕是鲜花初放,也不足比其容色。王璟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他大张着嘴,险些流下口水来。 尤其,当阮夫人迈过门框时,微微提起裙摆,露出一双十分周正的金莲。王璟霎时心动,恨不得马上将其揽入怀中、共度春宵。 阮浪向夫人禀明了事情的原委,夫妻二人便毫无戒备地将王璟恭恭敬敬迎进门去:看着屋内放桌上的两双碗筷,虽然有些寒酸单薄,王璟却毫不在意地坐下。 阮浪热情地招呼着他,阮夫人更是亲自下厨又做了几个拿手菜。可王璟的心思根本不在饭菜上,而是频频望向门外,期待再睹佳人之姿。 阮浪见他有些心不在焉,误以为他嫌弃自家的酒菜,便起身说道:「家中的酒菜不合胃口,我去外面的酒楼定些酒菜好了,您在这里稍坐,我去去就回。」 王璟对阮浪的热情心中甚烦,他刚要摆摆手劝住他,却立时改了主意:他方才还在正想着如何将阮浪支走,却不料他竟然主动要离开。 他眼珠一转,忙笑道:「既然阮兄有此心,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我方才喝得有点上头,你去定菜这功夫,我能醒醒酒。等你回来咱俩再喝!」 阮浪见王璟终于展颜,立刻松了口气,连忙拱一拱手离开家门。王璟趴在门口观望了半天,见阮浪果真离去,背影越来越远,立刻乐得手舞足蹈起来。他连忙跑到门口,在驾车的车夫耳边低语一番,才转身回屋。 他估摸着阮夫人也该进来了,便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又理了理一下唇边的胡子。便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捉摸着:待会儿该如何诓骗阮夫人,好让她从了自己。 正在他寻思间,便听见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但见一个碧绿色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是阮夫人带着两个丫鬟,端着酒菜翩然迈进门来。 「老爷,菜好了。」一声娇唤,让王璟全身一颤,他连忙转过身来,痴痴地盯着阮夫人。桌案上的酒杯被碰倒,酒水洒了他一身却毫不在意。 但见那女子,二岁的模样,衣衫飘动、清丽秀雅、明眸皓齿,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王璟顿时魂不守舍,脱口惊呼道:「我的妈呀,可想死我啦!」 阮夫人见到屋内就一人,猛地怔住,局促地说道:「怎……怎么就王大人一人啊,老爷何在?」 王璟笑嘻嘻地走过去,赔着笑脸说道:「阮浪去酒楼定菜去了。娘子既然来了,就坐下吃杯酒吧。」 阮夫人闻到王璟一身酒气,知道他是醉酒,便后退了一步,婉言谢绝:「既然老爷不在,奴家就先退下了。」 说着,她连忙让身旁的丫鬟,将酒菜放在桌上,便急忙要离去。 「娘子别走啊!」王璟一步抢到前面,伸双臂挡在门口。两个小丫鬟和阮夫人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王璟一边色眯眯地看着她,一边笑道:「阮夫人此话差矣!所谓美酒佳人,这好酒怎能不配美人呢?今日娘子不赏脸,为我斟上一杯酒,怕是这酒就喝不下去啦。」 阮夫人听到这话,顿时没了主意。她从小就长在深闺之中,出阁后又被武艺高强的 阮浪,保护得甚是妥帖,自然不识得王璟这等狂蜂浪蝶心中的小九九。于是,在王璟的威逼利诱之下,阮夫人只好半推半就地坐下来。抬起皓白如玉的纤手端起酒壶,为他斟酒。 王璟却凑过身去,深深一吸气,但闻她身畔幽香阵阵,便美滋滋地赞叹道:「娘子好香啊!」 阮夫人听到这话双颊一红,拿着酒壶的手抖了一下,几滴酒洒在王璟的手上,他却毫不在意地擦了擦手,只顾看着夫人痴笑。 阮夫人被他看得心中慌乱,她连忙地垂下脑袋,小声说道:「王大人喝多了,奴家这就去给您弄碗醒酒汤来。」说着,又要起身离去。 「娘子别走啊!」王璟一把拉住她滑-嫩的玉手,放在唇下吻了吻,Yin笑道:「娘子的酒我还没喝到口呢,怎能现在走啊!」 到了此刻,阮夫人才终于意识到,面前的男子是个怎样的人。 她又羞又怒,一边挣脱着王璟的手,一边惊呼道:「王大人放尊重些,我可是阮浪的夫人,您怎能如此轻浮?」 王璟虽然平日里,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身形干瘦。可对付一个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阮夫人挣扎了半天,可王璟却越攥越紧,竟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在她芙蓉面上狠狠亲了一口。 阮夫人又急又气,眼眶泛红,忍不住叫骂道:「Yin贼,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王璟却紧紧抱着她,Yin笑道:「娘子,你叫也没用啊,这门外可都是我的人。就算阮浪回来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阮夫人吓得脸色煞白,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失声叫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王璟嘿嘿一笑,说道:「我对娘子朝思暮想已久,如今能见到娘子一面,真是如久旱盼甘霖啊!娘子就成全我这一次吧!」 阮夫人听到这话吓得魂飞天外,顿时泪如泉涌:「放开我,你这个Yin贼!阮浪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对他的夫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阮夫人一边挣扎,一边连连疾呼着:「救命,救命!」 身旁的两个小丫鬟见到主母受辱,连忙跑过去救人。虽然都是年轻的女子,可两个小丫鬟用尽全力,再加上阮夫人死命挣扎,王璟终是不能得手。 欲-火上头,却迟迟不得佳人。王璟立时变了脸色,一脚踢开身旁的丫鬟,破口骂道:「妈的,臭娘们儿,给老子滚开!」 随即,他一把拎起阮夫人,丢在一旁的榻上,愤愤道:「小娘子,老子劝你还是识趣点儿!你若乖乖听话,老子就怜香惜玉,闹个你我都快活!你要是给脸不要脸,那老子下手可就没个轻重了!」 阮夫人哭得花容失色,一边从榻上挣扎着坐起,一边惊呼着:「救命啊!来人救救我啊!」 两个小丫鬟连忙爬起身来,死死抱住王璟的腿,大喊道:「夫人快跑啊!」 阮夫人看准空档,嚯地站起身来,连忙往外跑去。 「妈的!给老子滚开!滚开!」王璟被两个小丫鬟绊住手脚动弹不便,连连破口大骂,眼看着阮夫人就要跑出屋去。 他一眼瞥见桌上的酒坛,随后将它操起,狠狠砸在一个丫鬟的后脑。那小丫鬟不过十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这样一砸,脑后顿时鲜血直流,白的红的混在一起流了一地,她连大气也没出一下,就躺在地上断了气。另一个丫鬟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失声大叫着,躲在了一旁。 阮夫人刚奔到门口,听到叫喊声连忙回头一看,瞧见地上的死尸和满地的鲜血。便一个腿软跌坐在地上,吓得肝胆俱裂、魂飞天外。王璟见状连忙跑过去,当腰一把抱起她又往榻边走去。阮夫人回过神来,一边胡乱挣扎着,一边连连惊呼。 恰在此时 ,阮浪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满心欢喜地快步往家走去。还未到家,远远便听到自家娘子凄厉的哭声。他心中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奔跑过去。刚跑到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王璟的Yin笑声,和自家娘子的求救声。 他放下食盒,急忙跑进屋去,但看见王璟正满屋追逐着阮夫人,地上还躺着一具冰凉的死尸。 阮浪立时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当下断喝一声:「住手!」 听到这一声龙吟虎啸,王璟吓得一个哆嗦,他停下脚来慌促地看向阮浪。阮夫人看见自家相公回来,立刻奔过去,扑在他怀中崩溃大哭。 阮浪一把搂过夫人,怒瞪着王璟,喝道:「朋友妻不可欺!你在干什么?」 他这一声喊,吓得王璟连连退了几步。门外守着的家丁和打手,听到争执声立刻各执兵器冲进屋内。阮夫人看到这群人来者不善,吓得躲在阮浪怀中瑟瑟发抖。 王璟瞧见自己人进来为他撑腰,立刻挺起胸膛,一步走到阮浪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阮浪,我且问你,你如今的富贵官职从何而来?」 阮浪微微一愣,沉吟了半天,才沉声道:「自然是……全仰仗王兄一手提拔!」 王璟仰天哈哈一笑,又问:「既如此,你打算拿什么来报答我?」 阮浪怔怔地看着他,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便连忙拱手一拜:「阮浪除去这一身之外,全是恩公之物!恩公的情谊,阮浪定当披肝沥胆去报答,请恩公放过我家夫人!」 王璟冷笑一声,说道:「要说阮兄的身外之物,老子倒是都没看上。唯独你的夫人,我是一见倾心、魂不守舍。既然阮兄要报答我,不如将夫人赠与我吧!」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一章 卿卿佳人冤魂荡(二) 阮浪强忍怒气,冷声道:「王兄这玩笑开得大了,怕是喝醉了吧?」 王璟遭到拒绝,立刻撕破脸:「你可知这朝中,有多少人抢着将女人送于我,好博得一个大好的前程!今日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却不识抬举!」 阮浪胸口顿时无名火起,眼中怒火灼灼,却依旧好言相劝:「君子不夺人所好,王兄就算是要尽这天下的宝物,阮某都愿舍命为你取来。但家中夫人却是我终生所爱,还请王兄顾念旧情,能够网开一面!」 阮浪的隐忍在王璟眼中却成了窝囊,他胆子立刻大了起来:「实话告诉你,我今日便是为了你夫人而来!无论你愿不愿,我今天都要将她带走!你要是主动点,这朝中的职位人你挑选!但你若反抗,就是死路一条!」 「王璟,你不要欺人太甚!早知道你这人放荡好色,却没想到,你竟算计到我头上!我平日里敬重你却不怕你。你若敢欺辱我娘子,我也绝不会和你客气!」受此奇耻大辱,阮浪的声音中再没有半分退让。 王璟哆嗦了下,眼珠一转,立刻朝阮浪身后使了个眼色。随扈们会意,纷纷抽出刀来,蹑手蹑脚走到阮浪的身后,举刀便砍。不料,阮浪早已发现背后有人,他猛地转身一抬手,紧紧握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掰,尖刀跌落在地。 「好呀,好一个阮浪,竟敢反了!来人啊!快来拿下这个贼人!」王璟大喊了一声,便急忙躲在暗处,生怕阮浪一怒之下将他暴打一顿。 随行的家丁和打手闻声闯进来,将屋内已经打成了一片,便纷纷操起兵器向阮浪扑过去。阮浪一手护住夫人,一只手与前来的打手拼搏,态度从容不曾落於下风。 王璟如耗子一般躲在暗处,心里十分着急:阮浪如此厉害!稍有不慎,别说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得不着,自己怕也要性命堪忧了! 一瞥之间,瞧见墙边放着的一根烧火棍子,他顿时计上心头。趁着阮浪忙于应付打手之际,他拎着火棍蹑足前行,瞅准时机,猛地朝阮浪的后脑砸下去。 这一闷棍来得突然又力道十足,阮浪一口鲜血喷出,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听到阮夫人撕心裂肺的大叫,阮浪捂着后脑,又低头看了看满是鲜血的手掌,才知道自己被偷袭后受伤了。 疼痛感迟迟才来,阮浪如同被夺魂了一般,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鲜血如细泉从后脑不停涌出,后背的衣衫已腥红一片。 阮夫人在一旁失声痛哭着,连连唤着阮浪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愣着干嘛?给老子上啊!」王璟看准时机,跳着脚向众人大喊着。 那些家丁和打手回过神来,立刻扑过来对阮浪一顿拳打脚踢。王璟则趁机拉过阮夫人,猴急地将她拦腰抱起,重重地摔到榻上去。 阮夫人本就惊吓过度又身子单薄,被他摔了个七荤八素、手脚酸软,一时无力反抗。王璟看着床榻上活色生香、娇媚万状的女子,也顾不得手下人还在屋中,立刻脱了外衣欺身而上。 阮夫人昏昏沉沉的,只看到王璟一张猥琐的脸贴近自己,顿时泪如雨下。她一番挣扎无果,只能转头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男子,期盼着他能站起来救自己。 阮浪看似失声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也不知是否看清了眼前的惨剧。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如纸,唯有三根手指用力抓着地,苍白的指尖已在滴血。 「相公,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了!」阮夫人身上的衣衫尽褪,赤裸在众多男人面前。她心中又羞又愤已万念俱灰,便咬住了舌头企图自我了断。 王璟眼尖手快,立刻揪住她的头发,抬起她脑袋狠狠撞向床榻。连撞了三下,阮夫人双眼一闭昏死过去。王璟摩拳擦掌地瞧着毫无招 架之力的女子,立刻扑上去成全了自己的美事…… 浓雾弥漫在天地之间,仿若一幅丹青在街上缓缓游动。浓雾中隐约可见一个摇摇晃晃高大的身影,他双眼通红、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捂着后脑东倒西歪地,晃荡在杳无人烟的大街上。 一个身穿飞鱼服的男子,从他身边匆匆走过。那人愣了一下,立刻站住脚回过头,细看了他几眼,试探着喊道:「阮大人?」 阮浪听到声音,摇摇晃晃地站住脚却没有回头。待喊他的人跑到跟前,阮浪才双眼迷离地看着面前男子:这人长得又黄又瘦,脸上还有道疤,身上和他一般穿着飞鱼服,腰间别着一把绣刀。 他忽然记起这个人的名字,口齿不清地问道:「我记得你……你叫平四?」 平四上下打量着他,关切地说道:「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阮浪却没有回答他,他高瘦的身子只晃了三晃,便直挺挺地倒下来。幸好平四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将他抱住,手一扶他的后脑,才发现他后脑受了重伤。 平四心头一惊,连连疾呼道:「阮大人,阮大人!谁将您打伤了?」 可此时的阮浪已经无法回应。平四茫然四顾,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眼瞧着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权衡之下,他只能将阮浪往背后一抗,将他送到医馆救治,医治得及时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平四敲响了附近一个医馆的大门,敲了许久,房门才不情愿地被打开。 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身着中衣披着外衣,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今天太晚了,明日再来吧!」说着便要关门。 平四却一把挡住门,哀求道:「您行行好,我兄弟受了重伤,要是再不医治就没命了!我有钱,很多钱!」说着,便从怀中拿出银元宝,塞进郎中的手上。 郎中颠了颠手中的银两,才闪开身子:「行,那你进来吧!」 平四千恩万谢地将阮浪背进屋去,将他面朝下放在床榻上。 郎中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捻着胡须直摇头:「这位大爷伤势不轻啊,不好医治!」 平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从怀中又拿出一个银元宝塞给他,恳求道:「你一定要尽力治好我兄弟,如果他能平安无虞,我会奉上一锭金子给您!」 郎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为难地说道:「我尽力吧!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平四顾不得太多便匆匆离开。他掐着时间,疾奔回诏狱门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便从一旁的稻草堆里拿出两坛酒,才推门走进去。 诏狱里面过节的气氛却一点都不输外面。一众当值的衙役在王璟走后觉得意犹未尽,便支上牌桌开始赌博。 平四凑到赌桌前观看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问道:「兄弟们今日怎么能玩玩了?王大人不在吗?」 狗三一边看着赌桌,一边说道:「嘿!他今日本该当值,可他哪次不是出去鬼混啊!今天有阮浪和他家小娘子作陪,估计今晚是回不来了!」.. 听他们提及阮浪,平四心头一紧,故作镇静地问道:「平日里也不见二人多亲近啊,今日怎么凑到一块儿喝酒去了?」 阿虎冷哼一声,说道:「本来王大人带着我们正喝得高兴,兄弟几个谈到了阮浪的夫人。阮浪恰好此时前来,王大人就心花怒放地跟去了。」 平四眉头微微抽动,故作不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阮大人的夫人再好看,也没有王大人的份儿啊!」 幺六哈哈一笑,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谁不晓得王大人最爱美女,阮浪他一直备受欺负,如今能有这样一个献美的机会,他怎会放过?老婆算什么?王大人一高兴,赏他个大官做,到时候什 么样的老婆讨不到?」 阿虎也阴阴地笑着:「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早就送到王璟床上去了!」 平四看着这些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人,心中暗暗骂着他们的祖宗十八代。一双拳头抬起又放下,来回好几次,才强忍住满腔怒火。 他冷冷一笑,不屑地说道:「阮大人可不是这样贪图富贵的人!」 幺六冷冷看了他一眼,嗤之以鼻道:「你懂什么?在功名利禄、富贵荣华面前,老婆孩子算什么,爹娘都可以不认。这就是人的本性!诶,我赢了!」 「妈的,我又输了,真倒霉!」阿虎一拍大腿,余光忽然看到平四怀中的酒坛,一把抢过来问道:「你方才去买酒了?」 平四讪笑道:「我方才出去方便,看到门口放了几坛酒,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见泥封未打开,就搬进来了。」 狗三拿过一坛酒,左右仔细看了看,笑道:「我想应该是王大人派人送来犒劳咱们的吧!管他呢,泥封没打开应该没问题!」 阿虎一推牌桌,嚷嚷道:「不玩了,不玩了!还是喝酒的好!」 幺六指着他骂道:「你这厮,一赌输了就耍赖!」 平四眼珠一转,连忙顺水推舟:「哎呀,那就别玩了!王大人送来的酒,肯定是好酒,不喝岂不是可惜了。」 说罢,便拿过酒坛打开泥封。这酒可是潇湘别馆的招牌,一开封便满室清香,更别说是喝上两口了。 这些衙役哪喝过这么香的酒,光是闻到酒香就醉了,自然不肯再堵,几个人拿来几道小菜,便开始一番狂饮。 这一群酒囊饭袋,光知道喝酒说着浑话,谁对这莫名而来的酒,都没有怀疑。更没有人注意,平四只是端着酒杯,坐在一旁佯装喝酒,却一滴都没喝进去。 两坛酒杯十多个人分着喝,很快便见了底。这些衙役一个个面红耳赤,打着酒嗝,很快就晕头转向、手脚酸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平四却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直到所有人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才站起身,挨个踢了踢地上醉倒的人:「军师的药可真厉害,这么快他们就不省人事了!」 说罢,他转身走到诏狱门口,探出身子四下环顾一番,朝着浓雾里学了三声鸟鸣。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二章 卿卿佳人冤魂荡(二) 雾中袅袅走来,两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她们走到门口,四下看了一眼,便一闪身迅速迈进门来,大门随即在她们身后落了锁。 平四向鹿宁躬身一揖,低声说道:「少帮主,衙役们已被迷倒。沿途的囚犯也都被我用迷烟迷晕,没有一个时辰,他们是不会醒的。平阳侯父子因为是皇亲国戚,所以被单独关押在最里面的牢房。在那里直接动手,不管他们叫得多大声,都不会有人听见!」 鹿宁点点头,一抬手,低声道:「甚好,前面带路吧。」 平四带着二人七扭八拐的,走到最里面一间单独的牢房。牢房中的父子因为迷烟已然熟睡,平四轻手轻脚地打开锁链,撑着铁门让鹿宁和寒烟进去。 鹿宁指着昏睡不醒的父子二人,向寒烟问道:「你可看清了,这对父子就是屠杀你们全村百姓的罪魁祸首?」 寒烟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就是他们!化成灰我都认得,他们二人这副嘴脸!」 鹿宁轻轻一挥手,平四走过去将二人捆个结实,随即抬来一桶冰凉的水,朝着二人兜头浇下。 平阳侯虽醒了,可毕竟已年过七旬,***让他神志不清,只坐在一旁打哆嗦。张亨是个武夫,这一盆水兜头浇下,他猛地惊醒,粗喘着气晃了晃头,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他圆撑着双目,一个一个扫过面前三人,目光最后落在鹿宁的身上,顿时血灌瞳仁,呲牙骂道:「是你?」 鹿宁冷眸睥睨着他,森然道:「听说张统领出狱后,第一个便要找我来寻仇。我这个人识趣,不劳你费神便主动来了。」 语毕,她又拉过一旁的寒烟,漫不经心地讥讽道:「哦对了,张统领不是一直想找到她吗?我也好心地帮你带来了!」 鹿宁一脸的讥诮和阴阳怪气的嘲讽,让张亨恨得牙痒痒,他一怒之下猛地要扑过去,才赫然发现自己已大绑起来,任凭他如何奋力挣扎,也挣脱不开。 一番挣扎过后,他瞋目裂眦地瞪着鹿宁愤愤道:「***!果然是你藏匿了这个女的!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阴我?看我出狱后如何弄死你!」 鹿宁眼睛闪过一抹趣味,幽幽笑道:「张统领,死到临头了还嘴硬!难道你看不清眼下形势吗?我敢闯入牢房来见你,就没想让你活着走出去!」 张嘶声喊道:「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是不是翊王那个混蛋?」 鹿宁脸一沉,眼锋冰冷,轻嘲道:「像你们这种十恶不赦、仗势欺人的畜生,人人得而诛之,又何须别人指使?我鹿宁一向行侠仗义,看到不平之事就要出手管,有没有仇又有何妨?」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张亨死死瞪着鹿宁,挣扎着身子想要扑过去,气得怒火中烧。 此时,年逾七旬的平阳侯才彻底清醒,却还没有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他一眼看到身穿飞鱼服的平四,登时心下大喜,惊呼道:「莫非是陛下要放我们走吗?」 张亨却冷哼道:「父亲,您仔细看看!她们是刺客,是来杀我们的!」.. 听到这话,平阳侯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全身一抖,颤声道:「你……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我可是平阳侯,是皇亲国戚!连皇上都得让我三分!你们敢动我不成?」 闻听此言,寒烟一步再也忍不住,指着他鼻子骂道:「皇亲国戚又如何?你们父子作恶多端、草菅人命,我今日就是来替天行道收拾你们的!」 平阳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只见她一双明净的眼睛里满是恨意。可平阳侯年纪大了,怎会认得被自己害过的人长得是如何模样。看了半晌,他才诧异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因何与老夫有仇?」 听到此话,寒烟立时怒火中烧:「恶贼人!你霸占我们村子的水田,又将全村人狠心屠杀!如今冤魂就站在你面前,你竟这么快就忘了?」 平阳侯悚然一惊,惶恐地看着她,瞠目道:「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张亨在一旁横眉怒目地喝道:「父亲,就是她在皇上面前指证,才将咱们送入大牢的!」 平阳侯恍然大悟,立刻变了脸色,瞪着寒烟破口大骂道:「***,你竟敢害我们父子!等皇上将老夫放出监牢,老夫一定杀了你这个浪荡娼妇……」 平阳侯年逾七旬,看上去弱不禁风,却在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 平四皱着眉头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冲过去,「啪、啪」连扇了他几个巴掌,直到平阳侯再骂不出一个字才住手。张亨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打,登时勃然大怒,可他此时被捆绑着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瞪着鹿宁和寒烟,接过父亲的话也加入了骂战。 污秽难听的话语,从二人嘴里不停的喷出,上至翊王下至已经死去的村民,都被他骂了个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解心头的愤恨。 鹿宁的眼底有火星在闪烁。平四看出她的不快,立时抢过去,挥起右拳狠狠击打了张亨的左下巴。 张亨痛吟一声,脚下没站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口血喷出,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平四却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又使劲碾了几下,张亨本就丑陋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却还是骂不停口,不肯罢休。 方才还嚣张的平阳侯,看到此状吓得赶紧说道:「莫伤我儿,莫伤我儿!你们要钱还是要土地,我统统都给你们!」 「呸」三个人听到这话,纷纷朝他啐了一口。 平四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沉声道:「你个老东西,事到如今还冥顽不灵!等我收拾完你儿子,就来收拾你!」 平阳侯眼珠一转,立刻跑到铁栏便,往外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有没有人在?谁能来救我平阳侯,我给他万两黄金!」 可他扯脖子喊了半天,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却仍然不肯收声。平四担心这样的大吵大闹,会吵醒昏迷的人。 他一手勒住平阳侯的脖子往回扥,一边怒骂道:「老东西,你这么着急送死,那我就先送你上路!」 「等等!」鹿宁突然出声拦着他,然后转头看向寒烟,轻声道:「你不是说,要亲手报仇吗!现在该轮到你了!」 说着,便拿过一个瓶子,放在她手上,嘱咐道:「大名鼎鼎的牵机毒,服下的人死得极为痛苦,正适合送他们上路!」 寒烟刚要伸手去接,却还是害怕地缩回了手。 鹿宁把药瓶硬塞到她手上,催促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难道不想给上百口人报仇了吗?」 「你以为杀了我们就没事儿了吗?我们是皇亲国戚,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还是死路一条……」重新爬起来的张亨又大声呵斥起来,肿胀的脸却让他嘴里像塞了棉花。 话还未说完,一个俏丽的人影一晃就站在他面前,随即一记十足十力道的飞脚踹在他胸口,张亨再次栽到在地。 可他仍然不服输地抬起头,用一种怨毒的目光死死瞪着鹿宁,像一条蛆虫般用身子做足,在地上缓缓往前爬行,口中的谩骂已听不出是人声了。 平四面色如霜,朝他一步走过去。 寒烟瞧见他手中某物上泛出冷辉,随着这只手臂狠狠扎下去,响了一声尖锐而凄厉的惨叫。平四的手臂再次举起,下去,直到叫声戛然而止,可他的手臂却依旧举起、落下、举起、落下…… 见到儿子在自己面前惨死的过程,一旁的平阳侯眼瞪得如铜铃、嗓子里发出愤怒的 呜咽之声。他想要靠近儿子,可双腿因为恐惧已动弹不得。 寒烟受惊过度已经魂飞天外,直到她觉得脚下黏糊糊的,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脚下的鞋子已经被腥臭的鲜血染湿。她才惊恐地大叫一声,捂着嘴连连后退。 「我们帮你解决了一个,剩下一个该你了。」鹿宁推了她一把,神色依旧平静。 寒烟稳了稳心神,拿着瓶子战战兢兢走到平阳侯面前。酝酿了许久,她伸手想抓住平阳侯的下巴,却几次都被他扭头躲开。 虽然她对父子二人恨之入骨,可她平日里连看杀鸡都不敢,何谈要亲手杀掉一个大活人呢! 平四见状,便帮她一把掰开平阳侯的嘴。平阳侯惊恐地撑圆了眼睛,嗓子里发出呜咽声,听上去像在求饶更像谩骂。 见寒烟在微微发抖,鹿宁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安抚道:「别慌,想想你父母和村民的惨死!你若此时不下手,他们日后定会找你算账的!」 「可是……」寒烟咬着唇,喃喃道:「我害怕,我没杀过人……」 鹿宁面无表情地说道:「别忘了,这可是你用命搏来的唯一一次机会,怎能轻易退缩!」 全村人被屠杀的惨状,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悲愤交加让寒烟全身抖得更厉害。她铆足力气将瓶中的毒药,一股脑都倒入了平阳侯的口中。 平阳侯惊恐地摇着头,紧紧咬着牙关,企图抵挡住毒药。平四却立刻捏住他的鼻子,不过一会儿,毒药还是一点点流进了他的喉咙。 很快,毒药便在体内发作了,平阳侯已疼得直不起腰来。平四一松手,他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眼见着他颈子僵硬,浑身剧烈地抽动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死大,口中不停地冒着白沫,头足一点点相互靠拢,直到最后头足相就,方才气绝身亡。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双颊上落下,寒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爹,娘!今日大仇终得报,你们可以安息了……」说罢,她便伏在地上放声痛哭。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三章 浮生清梦已黄粱(一) 众多星星像棋子排列,使夜空显得非常幽深。尚未西沉的月亮像一盏孤灯在山崖上点亮。 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四下里万籁俱静,王璟的府邸中,却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惊得倦鸟离巢,院中鸡鸣狗吠之声响起。 阮夫人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赤身***地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而那个面目猥琐的王璟,正趴在自己身上行着苟且之事! 她当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吓得面无血色、魂飞天外,忍不住惊叫道:「救命!救命!谁能救救我!相公,相公,你在哪儿?」 王璟却钳住她的下巴,阴森森笑道:「这里是我的府邸,是不会有人会进来救你的!再说了,你现在已经失身给我,就不必反抗了吧。」 阮夫人愤恨地怒瞪着他,咬牙道:「王璟,你敢如此欺负我,你可知我叔叔是谁?就不怕他来找你索命吗?」 「哈哈哈哈!」王璟放肆地狂笑道:「实话告诉你,皇上的女人我都碰过,你叔叔还能比皇上厉害不成?」 阮夫人奋力反抗着,失声喊着:「相公,相公,救我!」 王璟却笑得更加猖狂:「阮浪?阮浪怕是早就到了阴曹地府了,是没法儿再回来救你的!」 单纯的阮夫人登时止住哭声,她忽然想起晕倒前,阮浪倒在血泊里的情景,便双目失神地盯着天花板,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自己。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下人在门外喊道:「少爷!大事不好了!」 被人扫了兴,王璟朝着门外破口大骂起来:「是哪个龟儿子大喊大叫的,不知道老子正在兴头上吗?」 门外的声音继续喊道:「少爷,御守司的人来报,平阳侯父子方才在诏狱中死了!」 王璟全身一颤,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他也顾不得穿好衣服,就连滚带爬地跑去开门,惊慌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门外的管家擦了擦汗,颤声道:「是御守司的衙役亲自登门来通秉的,说是父子二人被害,已有人去报刑部了,估计皇上很快就会知道了!」 「糟了!糟了!」王璟失魂落魄的地后退了几步,暗暗叫苦:这下可闯下滔天大祸了!若让皇帝知道,自己为了抢走阮浪的夫人而玩忽职守,导致皇亲国戚暴毙,怕是就要小命不保了! 「父亲!父亲!」王璟突然想到王肃,也顾不得穿上衣服便往外跑。 漆黑的夜色在渐渐退去,地平线上已经泛出一点点光辉。王璟半裸着身子,奔跑在拂晓的夜空下。或许他自己都没想到,还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他甚至忘了骑马或者轿子,只一路小跑到王肃的府邸,一边急促地敲门,一边气喘吁吁地喊道:「父亲开门!开门啊,父亲!」 过了好半天,院中宅邸的灯才逐一亮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大门被缓慢地推开。 老管家披着外衣,睡眼惺忪地走出门来,看到满头大汗的王璟,不禁心生疑惑:「少爷,何事这么急啊?」 王璟一把推开管家,大步冲进门来,急切地吼道:「父亲呢?大事不好了!」 管家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劝道:「少爷您慢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正说话见,王肃带着王夫人,披着外衣挑着灯笼,昏昏沉沉地走出门来。看到王璟大惊失色的样子,王肃暗道不好。 可未等他细问,王璟便一步走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还未说话,便急得哭了起来。 王肃沉着脸,问道:「逆子,你又闯了什么祸?」 王夫人爱子心切,她白了王肃一眼,颤颤巍巍地将王璟扶起来,温和地说道:「璟儿,有话起来慢慢说,有什么事 都有你父亲呢!」 王璟听到父亲的斥责,浑身一抖,立刻躲在王夫人的身旁,失声道:「父亲大人,我……我好像犯错了……」 王肃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呵,你哪天不犯错,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熊心豹胆的人,也会如此惊慌?」 王夫人立刻喝止他:「璟儿还小,他懂什么?平时犯个小过小错,你怎么就这么斤斤计较?」 王肃指着王璟,冷笑道:「你瞧他这样,像是犯小错的吗?」 王夫人一边抚摸着王璟的头,一边耐心地问道:「璟儿啊,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快和你爹说说,省着我们担心啊。」 王璟耷拉着脑袋,迟疑了半天,才嗫喏道:「父……父亲,方才御守司的人来报,平阳侯父子……死了……」 「什么?」王肃双眉一竖,怒瞪着他:「这才进去几天啊,怎么就死了?」 王璟吓得缩头缩脑,张口结舌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什么叫你不知道?你总管御守司和诏狱,怎么能不知道?」王肃一把拎过他领子,气急败坏地质问着。 王璟眼眶泛红,连忙可怜巴巴地看向母亲。 王夫人伸双臂,一步挡在王璟面前,呵斥着王肃:「你看你把孩子吓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监狱里死个人不是很正常吗?」 王肃虽然在外面八面威风、权倾朝野,可在家里却十分怕王夫人。别看王璟日日流连花丛,看见女的就迈不动步。王肃这辈子只娶了这一位夫人,连个小妾都不曾有过。所以他这一辈子,纵有万贯家财,膝下也仅此一子,自然是溺爱了些。王夫人对王璟更是百般纵容,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王肃看夫人有些动怒,便叹了口气,态度缓和了一些:「逆子,说说吧,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璟耷拉着脑袋,抬起眼皮偷偷瞧了王肃一眼,却被他凛冽的目光,吓得又垂了下去。 迟疑了许久,他才喏喏开口:「昨天,本来是我值班,想着是端午节,就带着大家伙一块喝酒庆祝。那阮浪不当值却突然回到御守司,说家中备了酒菜要请我喝酒。我推脱不过就和他去了……」 王肃瞥了他一眼,瞧他眼珠四处乱转的样子,便知他在绞尽脑汁编故事,却也不急于拆穿,只冷冷道:「然后呢?」 王璟吞了一口唾沫,继续胡说八道:「我……我本来就有些醉了,阮浪就命他夫人……出来陪我喝酒,还……还故意勾引我。后……后来……阮浪忽然说……说要把夫人送给我,希望我能让您给他封个大官做……」说到最后,王璟编不下去了,声音就越来越小。.. 王肃冷哼一声,反问道:「璟儿,你闯了这么大的祸竟还敢撒谎?你要说别人有可能,将自己老婆送给你我还勉强能信。那阮浪呆头呆脑,向来不懂得官场之道,他会将老婆送给你?我还不知你一向是色胆大如天,八成是你看上人家老婆已久,趁着昨天就强抢回家了吧!」 王璟全身一震,他知道骗不过精明的父亲,也不敢再强行狡辩。 王肃冷冷笑道:「璟儿,你要是单枪匹马肯定对付不了阮浪,估计你又是带着打手前去行凶的,这件事我稍加盘查便知,你还敢撒谎?」 王璟听到这话立刻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说道:「父亲大人英明,您猜的都对,的确是我看上了阮浪的老婆,昨天将她强抢回家了。可谁能想到,平阳侯父子就在昨夜突然死了!」 王肃登时火冒三丈,指着王璟大骂道:「胡闹!此等逆事你也敢做?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王肃气得抬手要打,王璟缩着脖子往王夫人身后躲,带着哭腔说道:「父亲大人,现在怎么 办啊?皇上要是查到真相肯定饶不了我,你要是不帮我,我可就没命了!那我娘不得伤心死啊!」说着,便拉了拉王夫人的衣角。 王夫人听到这话立刻眼眶一红,怒瞪着王肃嗔道:「都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骂儿子,还不快帮他想想办法?」 王肃气急败坏地问道:「我怎么想办法?我能让死了的再活过来吗?」 王夫人一跺脚,急道:「他们父子活着的时候树敌那么多,现在到了狱中,想找他们报仇的人自然多得数不胜数,怎么能怪璟儿呢?再说了,幸亏璟儿不在那里,要不然那些杀手杀红了眼,璟儿岂不是也跟着遭殃?」 「你懂什么?」王肃板着脸怒斥道:「这话你和我说得着吗,那得皇上信才行啊?如果皇上明日问起,璟儿因何不在狱中,他这个借口理由,只会让皇上龙颜大怒,能饶了他吗?」 「那可怎么办啊?」王夫人急得直抹眼泪,期期艾艾地说道:「璟儿只是个孩子,平日里就贪玩了点儿,可没有坏心啊!要我看啊,这件事情就怨那个叫阮浪的,还有他夫人!这样的女子,一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若不是她故意在璟儿面前搔首弄姿,璟儿怎么会动了心思?再说那阮浪,好端端为何要请璟儿去家里吃饭,我看他们夫妻就是没安好心!就是嫉妒璟儿比他们混得好,想害璟儿!」说罢,便拿着手帕掩面而泣。 王肃将脸一沉,斥道:「哼!你那般欺负阮浪,他还不趁机将你供出去?」 王璟嘻嘻一笑,说道:「父亲大人,虽然他是武举人,可要是没有我,他一个毫无背景的人,怎么能有今日呢?再说父亲权倾朝野,给他一个胆儿,他也断不敢得罪我的!」 王璟看到他如此不争气的纨绔之样,恨得牙痒痒,忍不住低吼着:「得意什么?要不是你父亲权倾朝野,你也不会天天犯错,让我时时给你擦屁股!不过,阮浪这个人能文能武、颇有才思,你还是小心为妙!」 王璟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拱手一揖,说道:「儿子知道了……」 虽然王肃生气,却知道现在还不是问责的时候,得尽快想个办法为王璟脱身。 想到此处,他朝着老管家喊道:「来人,备车,马上去一趟御守司!」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四章 浮生清梦已黄粱(二) 空中的黑幕渐渐被拉开,太阳射出了一天中第一道光芒。光辉透过窗纸,射到平四昏睡的脸上,他的睫毛动了动,还未等睁开眼,便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你……你是谁?」就在平四揉着屁股缓神之际,床上忽然传来一个虚弱而沙哑的声音。 平四一惊,立刻跑过去,惊喜地叫道:「阮大人,您醒了?我是平四啊!」 「平四?」阮浪扶着沉甸甸的头,撑着床板缓缓坐起身来。 平四搀扶着他坐起,连忙拿过一碗水递过去。 阮浪接过水碗喝了好几口,缓了缓神,才放眼看着屋内的陈设,喃喃道:「我这是在哪里?」 平四将水碗放在桌上,轻声道:「在郎中的家啊!您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昨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您晕倒了,就将您送到医馆了!」 阮浪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拼命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忽然之间,夫人那凄厉的哭声和王璟Yin笑声,再次出现在眼前,他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 然而,他全身都是伤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这一猛站起身来,就立刻跌回到床上。他瘫在那里粗喘着气,愤恨地瞪着天花板,暗恨自己的无能,更恨王璟的无耻和阴狠。 平四悲悯地看着他,轻声劝道:「阮大人,你身上的伤势过重,还是多休息段日子吧!」 「不要管我!我要去救人!」阮浪强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地下了地。 平四自知王璟的为人,想着阮浪此时前去已于事无补,反而会遭到王璟的再次迫害。可他嘴笨,实在不知该如何劝阻。 正在他为难之际,郎中推开门走进来,看到勉力前行的阮浪,惊呼道:「这位壮士真是神人啊!受了这么重的伤,竟能这么快就醒过来!我行医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阮浪额头上冷汗涔涔,咬着牙一字字道:「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要死了她就活不成了!」 郎中虽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捻须笑道:「虽然壮士是神人,却也是肉体凡胎,并非金刚不坏之身。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只能卧床休息,否则你就算是想活,也怕是活不成啊!」 平四走过去扶住阮浪,温言劝道:「还是听大夫的劝,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不管您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都得留下一条命来啊。」 阮浪却一把推开他,仿佛托着两条象腿般沉重的腿,在地上慢慢摩擦着往前走,对平四和大夫的话充耳不闻。 此时,他的后脑勺像烧着了般刺痛,双眸模糊尚不能视物,胸口和肺部都硬邦邦的,每跳动一下都会引起全身的剧痛。 汗水已打湿了贴身的衣衫,头上缠绕的绷带也再次被鲜血浸透。他却咬着后槽牙艰难前行,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倒下了,爱人将会是怎样的下场。 突然之间,他后颈一阵酸麻,随即,黑暗再次袭来。 黑暗中,爱人的脸向他飘来,在笑着向他道别。他急急忙忙想要去拥抱那张脸。可为时已晚,很快,爱人的脸庞越飞越远,最后竟凭空消失了。 一切又陷入到黑暗中,连他自己也消失了…… 然而,他和平四并不知道,此时在御守司已掀起了另一场风暴,而阮浪做为风暴的中心,不过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全城通缉的要犯。 尽管王肃再生王璟的气,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从宅邸到御守司的一路,已经策划了一出大戏,不但能保下王璟的小命,还能借着此事让自己逆风翻盘! 平阳侯父子二人躺在两张干净的台子上,尸身上盖着白布。御守司所有衙役都胆战心惊、垂头丧气地站成两排,自知闯下祸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混账!这么多人连两个人都看不 好!要你们何用?」王肃急吼吼刚一迈进门,就咆哮着大骂众人。 「小的们知错了!尚书大人饶命啊!」众衙役齐齐跪了一地,连连磕头哀求。 「你们求老夫有何用?死的是皇亲国戚!皇上若知道了,你们都得株连九族!」王肃怒发冲冠,一句话吓得众人魂飞魄散。人群中已经隐隐有了啜泣声。 王璟眼珠一转,从人群中走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道:「父亲大人明鉴!此事大家也是受害者!这个案子还另有隐情!」 谁也没想到,一向窝囊纨绔的王璟,竟在为难之时挺身而出。所有虾兵蟹将均感激地看着他,心中感天动地。 王肃双眼微微一眯,沉声问道:「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隐情!」.. 王璟清了清嗓子,便用三寸不烂之舌将事实稍加渲染,就成了另一个结局完全不同的故事: 端午节那天晚上,本是阮浪值班,可阮浪带着大家赌博吃酒。有衙役还劝他看守平阳侯的重要性,他却我行我素、不管不顾,带着大家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王肃捻须沉吟片刻,冷笑道:「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未等王璟开口,幺六已经爬过来,指着一地狼藉说道:「尚书大人,那些酒坛和酒菜都是阮浪亲自买来的,那些就是证据啊!卑职们不敢说谎!」 狗三也连忙补充道:「刚才仵作来已经查了,那些酒被下了许多***!就是阮浪迷倒我们的证据!如果他心里没有鬼,为何要给我们迷晕!请尚书大人明察啊!小的们是冤枉的!」 「对对对!」阿虎接着说道:「当时王大人还劝阮浪,看守平阳侯父子的事情重要,可阮浪全然不听劝阻,硬拉着王大人去酒。他定是早犹预谋!」 「阮浪何在?」事情推动到这里,王肃不过顺势而为。 「所有人听命,现在开始全城通缉阮浪,抓到此人的重重有赏!」得知阮浪的不知所踪,正中王肃下怀!他立刻下了通缉令。 顿了顿,他转而看王璟:「一旦皇上发现二人死于非命,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你们谁也跑不了,免不了都是诛九族的重罪!为今之计,只有偷梁换柱,让二人死得毫无破绽,皇上即便再生气也无际可查!好在仵作和刑部都是咱们的人,这件事倒也好操作。只不过,如果皇上问起,你知道如何回答吗?」 王璟眼珠一转,谎言信手拈来:「这件事的确是御守司的失职,不过诏狱环境一向恶劣,平阳侯年迈受不了这环境。张亨虽然是壮年,可前一阵子生了场病,便一病不起了……」 王肃捻须颔首,又看向一种衙役,沉声问道:「你们呢?知道该怎么说了吗?」 所有人连连跪拜叩首,齐声道:「小的们知道该怎么说了!请尚书大人放心。」 王肃阴鸷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正色道:「你们都是跟随璟儿的心腹,老夫今日设法救了你们一族人的性命!你们可要懂得知恩图报!」 众人再次叩首,扬声道:「小的们誓死效忠尚书大人、指挥使大人!」 整件事情到此终于有了结局,以王氏父子预想的方式。以至于当他们从管家口中,得知阮夫人投缳自尽时,丝毫没觉得慌张反而有些解脱——唯一的目击者就这样没了,再也没有人会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了! 不过,事后王璟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王肃为何不找凶手! 而王肃的答案更是让他上了一课:一旦确认这件事是凶杀,皇上一定会责令他们找到凶手。一旦找不到凶手,御守司就是玩忽职守罪加一等,不死也是彻底断了仕途。 况且能策划出这样的恐怖事件,背后之人一定是朝中重臣。他们为了平阳侯这对已死之人 得罪其他人,不值得! 郎中家,平四守了阮浪一夜,实在撑不住了才将两个椅子并在一起,在上面打了个盹儿。可一觉醒来,床上却空空如也。 「糟了!」平四摸了摸床铺,上面余温尚在,他便立刻转身出门去追。可刚走到门口,却发现阮浪正神情恍惚地瘫坐在地上。 他蓬头垢面、双眼红肿、面白如纸,头上还包着白布,确实满身酒气,身旁还放着半坛残酒。 阮浪醒来后便要去王璟家救人,怎奈身体太过虚弱,他挪动了许久才挪到门口,便自暴自弃似地瘫坐在地上,一杯又一杯地灌着自己。 阮夫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挥之不去。只能将一杯杯烈酒灌进胃中,让身体的疼痛盖过心里的痛。 「阮大人,您身上还有伤,此时不宜喝酒。」一只手按住了他的酒杯。平四迈着沉重的步子蹲在他身旁。 「你懂什么!喝够了酒,才能去杀人!」阮浪却一把推开他的手,猛灌了一口酒,沙哑的嗓音中满是悲愤。 平四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阮大人,昨天晚上诏狱里出了大事!平阳侯父子……被人杀害了。」 阮浪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又冷冷道:「死了就死了,关我屁事!」 平四略一沉吟,又道:「皇上嘱咐咱们好好照顾平阳侯父子,可如今咱们失职了,怕是皇上怪罪下来,咱们都要跟着遭殃。所以,现在不是喝闷酒的时候啊!」 阮浪一把抽出佩剑,摩挲着锋利的刀刃,森然道:「好!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逃脱干系!若是皇上问起,我倒要将晚上的事说个清楚明白!」 「不可!」平四忽然正色喝止他,然而喝止之后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明眼下的情况,半晌,他才又道:「阮大人,听我一句劝。御守司的事你暂且不要去想,我帮您请几天假,您回去休息一段日子,把伤养好吧。」 「回去?」阮浪双目通红地望着他,凄然大笑道:「回哪儿去?我此时已经无处可去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五章 浮生清梦已黄粱(三) 「阮大人,我平四上无三亲、下无四顾,有一个房子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只有我一人住在那里。您若不嫌弃,就去我那里吧。」 平四是个粗人,不会安慰人也不太会说话。 阮浪皱着眉看向他,颇有些不解:「平四,你我平日里素无往来,你念在同僚之情救了我已是大恩。现在对我这般关照,又是为何?」 「平四素日里十分敬重您的为人,所以看到您有难,理应出手相帮!」虽然有翊王的吩咐,可他的确对阮浪十分仰慕。 「别费心了!你从我这里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御守司里没人瞧得起我!」阮浪自弃似的猛灌了一口酒,面露悲戚之色。 「我自幼双亲早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被抓壮丁上了战场,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就在御守司谋了个职位,同样也不受人待见。」平四苦笑了一声,挨着他坐下,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阮浪仰头看了看荒凉的清月,一声长叹,备觉凄然:「若是今日之前,你和我这般交心。我定会视你为兄弟,可惜……我现在已是将死之人了,也不能再为你做什么。只能劝你一句,御守司不是人呆的地方,还是及早抽离吧!」 听到他话中大有诀别之意,平四连忙相劝:「郎中都说您不会有性命之忧了,您又何必自怜自艾,将死字放在嘴边呢!好好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不是吗?」 「老天爷不让我死,可若是我找死呢,谁又能拦着我?」阮浪轻哼一声,嚯地站起身来,一把拔出宝剑萧然而立,脸上一片视死如归的决绝。 「阮大人,您去哪儿?」平四急忙站起身,一把抓住他手臂。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这是为了你好!」阮浪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等一下!」平四急奔过去,张开双臂将他拦下,情急之下说出了实话:「你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阮夫人不堪受辱,昨晚已悬梁自缢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阮浪一把揪住平四的领子,脸色骤变,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紧握双拳,浑身战栗。他直勾勾地瞪着平四,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阮夫人已经死了。」平四破罐破摔地又重复了一句。 巨大的愧疚感排山倒海般席卷全身,阮浪只觉得全身轻若鸿毛,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来,仿佛一股微风就能把他扬起,抛到随便一个角落里去。 「咣当」一声,手中的宝剑落地,阮浪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大喊大叫着,好像得了失心疯一般。 「阮大人,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平四没有拦着他,任由他发泄着情绪。. 可忽然间,阮浪一声嚎叫后,便提着刀二话不说就要往外冲。 好在平四眼疾手快,再次一把抱住阮浪,急切喊道:「阮大人不可!阮夫人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她而付出性命啊!」 「夺妻之恨岂能罢休!你莫要拦着我,否则休怪我刀剑无眼!」阮浪悲愤地狂吼着,挥舞着手中的绣刀,几次都险些伤了自己。 平四瞅准时机夺下他的刀,声色厉苒地斥责着:「阮大人,越是此时您越应该忍耐。」 「忍耐?」阮浪身子颤了颤,瞪着眼道:「王璟欺人太甚,他辱我妻子害惨死!若此事我还能忍耐,我阮浪还是个男人吗?」 「阮大人!」平四蓦地大声道:「王璟此人确实该死!你大可以一刀杀了他,以报夺妻之仇。然后呢?以王肃的权势,他会放过你吗?」 阮浪冷冷一笑,大义凛然道:「我死都不怕,还怕他报复不成?」 「好!你英雄,你不怕死!可是你的家人呢?」平四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杀了王璟,王肃会放过你的父母亲戚和族人吗?」 听到这话,阮浪不由得一呆,他提着剑踉跄地退了几步,眼中已有了惧色。 「阮大人,卑职以为这件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莽撞行事!」平四趁热打铁。 阮浪没了复仇的恨意,也没了魂儿。他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木头般一动也不动,只有几滴浊泪,悄无声息地从两颊滑落。 「当」的一声,医馆的大门被冲开,一群金甲卫凛然走进馆内。还未等平四反应过来,已将阮浪的捆绑起来。阮浪此时已经丢了魂儿,全然忘了反抗,任凭他们将自己推搡出门。 平四一步抢过去,挡下他们:「我们是御守司的人!岂容你们随意抓捕?」 一个金甲卫走过来推开他,狞笑着说道:「少废话!这是王次辅的命令,阮浪现在是通缉犯,必须即刻捉拿归案!」 平四一惊,忙问道:「阮大人犯了什么罪要抓他?」 金甲卫不客气地喝道:「你要想知道的话,不如去要问皇上吧,带走!」 见对方态度强硬,平四口气缓和了许多:「几位大人,咱们都是同僚。阮大人正在生病,请你们手下留情,多多照顾一下!」 「少废话!」那金甲卫一把将他推开。平四也不敢耽搁,连忙追了上去。他此时心里直打鼓:想必平阳侯父子的暴毙,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只是为何阮浪成了通缉犯?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亲国戚暴毙狱中,龙颜大怒!满朝文武百官,立刻被急-诏入宫。 一时之间,宣德门外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平均年纪半百的大臣们也顾不得寒暄,只提起长袍疾步如飞地跑向万岁殿。唯有翊王的马车姗姗来迟。 万岁殿里阴郁沉重,随着一声细声细气的「圣上驾到!」 似乎让气氛更加紧张。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悲痛,直到那个熟悉的明黄色身影迈进殿来。众人才齐齐行礼请安。 「来人!将御守司指挥使带过来!」渝帝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发号施令。 皇上难得的将矛头指向王肃,众人各怀心思地默然站在大殿内,静等着观看一出好戏! 不过一会儿,四名御守司衙役抬着鼻青脸肿、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王璟,缓缓走进殿来。 王肃则昂首挺胸地跟在后面,他双眼通红、神情萧索,悲伤中更觉悲壮,大有一派壮士一去的孤勇。 而他一向引以为豪的乌纱帽,此时没有端正地带在头上,被恭敬地捧在胸前, 万岁殿上的朝臣,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只有聪明睿智的夏云卿看清了一切,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抬头看向龙椅,巧的是渝帝的唇边,也有一抹同样的笑容。 「王爱卿,你们父子俩唱的是哪一出?」渝帝看破不说破。 「请皇上降罪!」王肃郑重跪在地上,将乌纱帽放在一旁,缓缓磕了三个头,沉痛地说道:「平阳侯父子在诏狱中暴毙,乃是御守司的失职!罪臣带着不孝子前来认罪了,还请皇上降罪!」 渝帝双眉一竖,冷言冷语道:「呵,平阳侯父子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暴毙了?刑部尚书,诏狱归你管,你来说说!」 此话一出,却无一人应答。 渝帝扫视一圈儿才发现满朝文武,单单少了刑部尚书。他不由得大怒:「刑部尚书人在何处?竟敢违抗圣旨不上朝?」 「启禀陛下!」夏云卿阔步走出来,拱手一揖:「刑部管辖下的诏狱出了命案,刑部尚书自知大错已铸,已上书致仕、静候发落了。」 渝帝脸色微变,锐利的目光一扫众人,最后落在刑部侍郎顾 之礼身上:「刑部侍郎,既然尚书不在,就由你来说吧!」 顾之礼深思片刻,躬身一揖到地,声音沉痛:「陛下,经过几个仵作的详细查验,二人确实是暴毙并无可疑之处。」 「哼!真是笑话!诏狱中那么多犯人,怎就平阳侯父子刚入狱就暴毙了!」刘炳文气不过,竟插口反驳起来。 顾之礼顿了顿,向皇上也向众人解释道:「陛下,诏狱里一向水火不入、到处充斥疫疠之气。但凡被关入狱的人,没几个能活着走出来的。平阳侯年迈,受不住里面的环境也是正常的。御守司的失职,是没有瞧出平阳侯入狱后的不适,并且没有及时禀报!刑部尚书已详细调查了一番,两具尸身上并无受刑的痕迹!」 「什么混账话!」渝帝岂是那么好糊弄的,立刻厉声喝道:「平阳侯年老体迈,还算能说得过去。可张亨正值壮年、又是武官,你倒是给朕说说,这样的人,怎么就突然暴毙了?」 顾之礼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眼神悄悄瞄了一眼满庭芳。 满庭芳缓步走出来,慢施一礼,道:「皇上,张亨虽是武官,但他从小锦衣玉食、身娇肉贵,怕也是受不得诏狱里的恶劣环境。听闻张亨受惊之下茶饭不思,加上这个月份正是虫蚁肆虐,他突然暴毙虽然可惜却并无可疑。」 渝帝双眼充满愤激,愤愤问道:「饮食不周?虫蚁肆虐?平阳侯是朕的舅舅,朕千叮咛万嘱咐要妥善安置二人,你们竟当做耳旁风了?」 顾之礼躬身一揖,神情悲切地说道:「圣上息怒,囚犯在诏狱中暴毙的事,确实并非一例。尚书大人已命刑部上下,从即日起加强对诏狱的管理,将所有隐患都彻底排查一遍,以防此类悲剧再次发生!」 王肃再次一揖,痛声说道:「虽说诏狱在制度上归刑部管理,却仍是在御守司的地界,犬子失职自不必说,臣连夜调查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 「说来听听。」渝帝的口气听上去将信将疑。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六章 风烟袅袅满夕阳(一) 在王肃的授意下,浑身是伤的王璟,再次声情并茂地给渝帝讲了,那个他反复背了很多遍的虚构故事: 端午节那日是王璟沐休,御守司内阮浪等人当值。阮浪将王璟的嘱托全然忘在脑后,怂恿大家喝酒赌博。大家喝得酩酊大醉,等醒来时就发现平阳侯父子出事了…… 「皇上,臣已将阮浪以渎职之罪缉捕归案,就等皇上令下便让他为平阳侯之死偿命!」王璟一说完,王肃立刻乘胜追击般地补充了一句。 「将阮浪带来!」渝帝心中很清楚,王璟这话不尽不实,却没有急于戳破。 或许没想到渝帝没有直接下旨,反而要面见阮浪,王肃和王璟均愣了一下,却也不敢开口反驳,只能吩咐御守司衙役去带人。 过了许久,阮浪被拖到殿内,不知被谁从背后踹了一脚,他踉跄地跌倒趴在地上,挣扎了好半天才跪起来。 「你就是阮浪?」渝帝冷峻地审视着面前这个披头散发、酒气熏天的男子。 阮浪始终耷拉着脑袋,紧抿着双唇,双眼呆呆地盯着地面,一句话也不说。 一旁的王璟却抢先回答:「回皇上,此人正是阮浪!」 听到王璟的声音,阮浪全身一震,终于回过神来。他呲牙立目地瞪着王璟,一下子站起身来疯了般向他撞去。 虽然他双手被缚,可双脚却依旧灵活,加上满肚子的悲愤,和酒后超乎寻常的力气,让他像一头黑熊般扑向目瞪口呆的王璟。 「大胆!」王肃双眉一竖,立刻示意衙役们拉住他,并怒喝道:「皇上在此你还敢行凶!来人,将他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御守司闻言连忙拖着神志不清的阮浪往门外走。 「住手!」夏云卿觉得阮浪行为异常,担心事有蹊跷,忙出声制止:「此人看样子是神志不清!若就这样将他打死了,岂不是就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未等王肃说话,王璟已迫不及待地说道:「陛下,就是阮浪玩忽职守,让所有衙役酩酊大醉,才没有及时发现平阳侯父子的一场,臣以为应让他抵命!」 「王璟!」癫狂的阮浪全然不顾眼下处境,声嘶力竭地喊道:「你竟敢害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王肃一步挡在儿子身前,趁机向金甲卫喊道:「他胆敢咆哮朝堂,还不快把他的嘴堵上,拖出去砍了!」 「王尚书!皇上在此自有定夺!你如此急于将此人处死,莫非是要灭口吗?」夏云卿一声厉喝拦下冲进门的金甲卫。 官大半级压死人!皇上未开口前,夏云卿官职最大,金甲卫不敢不听,便没敢再继续行动。 王肃怒目回瞪,不甘心地反驳道:「夏首辅!阮浪到此时还在醉酒,这便是最好的证明了!更何况,皇上在此他都敢咆哮朝堂,仅凭这一条他便是死罪!莫非首辅大人要偏袒他不成?」 夏云卿冷冷一笑,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件事事发突然又破朔迷离,必须要谨慎调查才是,怎能仅凭你们一面之词,就草草处死一个人!王尚书此举,难免有做贼心虚之嫌啊!」 「哼,御守司本就有查案之职,老夫已连夜彻查清楚了,并且让刑部及大理寺复查过了,这件案子并无其他可疑之处,就是阮浪喝酒失职所致!」王肃昂首而立,说得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夏云卿昂首大笑了几声,嘲讽道:「御守司上下都是你们父子的心腹。刑部和大理寺都被是你的人,你们串通一气、颠倒黑白又有何难!既然此人已然酒醉,那何不等他清醒过来了,再详加查问?」 说完,也不等王肃继续反驳,夏云卿连忙向渝帝毛遂自荐:「皇上,这个案子非同小可!请皇上准许老臣彻查此案!」 话音刚落,一旁的刘炳文突然「噗通」跪下,哀嚎道:「陛下,平阳侯父子惨死狱中、死不瞑目,请皇上为他们做主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渝帝终于开口了:「刘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刘炳文假模假样抹了把眼泪,痛心疾首地说道:「皇上,犬子前几日去牢中看过,平阳侯父子住的地方干净整洁,吃的也算是精致。二人看上去红光满面,怎么才短短几日就突然暴毙了?这其中一定是有人在捣鬼!放眼朝中与平阳侯交恶的人不在少数!现在他们入了监狱,那些人自然不肯罢休了!」 渝帝淡淡扫了一眼众人,问道:「那刘爱卿以为,这幕后之人会是谁?」 刘炳文转过头,目光如刀锋般,直直射向夏云卿,不假思索地答道:「是他,就是他!众人皆知夏云卿痛恨平阳侯,紧抓二人的案子不肯放手,还派了那么多言官前来死谏,逼着皇上将二人关于诏狱!所以,能做出这件事的一定就是夏云卿!」 未等渝帝表态,夏云卿一个大步走到刘炳文面前,厉声问道:「刘炳文,你说我杀了他们父子,你可有证据?」 刘炳文冷冷一笑,不甘示弱地回击道:「夏首辅如此聪慧,又怎会轻易留下证据?再说,杀人这事何须你亲自动手,愿意为你出手的大有人在!」 夏云卿捋着长髯,冷哼道:「既然没有证据,你说我是杀人犯便是血口喷人!」 刘炳文指着他,瞪着眼叫道:「张亨派人刺杀过你,你想要借机报仇,这有什么奇怪的!还需要什么证据!」 夏云卿扬了扬眉,昂然道:「老夫一向公正无私,对于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从来不削一顾!如今他们已被关于诏狱,老夫只需等待他们认罪伏法即可,又何须多此一举,为自己平添罪孽!刘尚书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炳文对他嗤之以鼻:「你自知皇上并不是真心要罚平阳侯,二人很快便能重获自由。所以你急了,担心他们出来后找你报仇,便先下手为强将他们杀了!」 刘炳文说的一时痛快,渝帝听完却脸色铁青,其余大臣也纷纷侧目。 「够了。」渝帝终于出声制止,他只怕再让刘炳文说下去,还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他的目光在几个老头儿脸上飘过来又飘过去,有些晦暗难懂。 羽枫瑾站在一旁默然静立,早就将眼前这些人的戏码看得一清二楚: 王肃自知平阳侯父子之死,身为御守司指挥使的王璟脱不了干系。所以干脆将计就计,一边演着苦肉计让皇上消气,一边将毫无背景的阮浪推出去做替死鬼。 夏云卿正是看出父子的诡计,便站出来替阮浪说话。王肃自然不能让他如愿,因为阮浪一旦开口,父子二人的计谋不但被戳穿,还多了一条欺骗皇上的重罪。 这时便让刘炳文出来,将矛头从阮浪身上转移到夏云卿的身上。为的就是将这潭水搅浑,好让他们脱身。 戏演得差不多了,羽枫瑾缓缓看向满庭芳,见他正盯着自己,便回了一个准许的神色:示意他可以结束这场闹剧了。 满庭芳稍作沉吟,方开口说道:「皇上,既然仵作已经证明,平阳侯父子是突然暴毙,并非遭人杀害,那此案就不存凶手一说。臣以为不如先将阮浪押下去醒酒,稍后再相信询问他案发当晚的情况。再根据实际情况,追究罪责也不迟!」 这一番话果然平息了各派的纷争,也让渝帝静下心来,将整件事重新复盘: 平阳侯父子无辜暴毙,他对不不信这是个意外。他确信这件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操控。而不管这幕后黑手是谁,他如今都大获全胜了。 此人凭一己之力,不但将案件坐实,还将生米做成了熟饭,把活人整成了死人。让别 人却一丝破绽都找不到,必定是个高手! 虽然他在外人眼中,一直想要力保平阳侯父子,当然,他也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给那些有恃无恐的皇亲国戚看的。可他心中早已放弃这父子二人,不愿再留有祸患在身旁。 既然二人已暴毙,有人替自己将后事处理得滴水不漏。自己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既替北渝的未来解决了个麻烦,也成全了自己明君之名! 「罢了,朕累了,今日就这样吧。将阮浪关入大牢等候审讯,刑部尚书官降两级,御守司指挥使王璟既然已经受罚,就罚俸半年送回去养伤吧。」渝帝故意将眉头挤成川字,仿佛每个褶皱里都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连忙跪下谢恩,心中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或许谁也没想到,闹了几个月的案子,竟以如此潦草的方式落幕了。不知平阳侯父子泉下有知,看到今日的局面,会不会悔不当初。 可毕竟人死如灯灭,事情有了结论后,连一向与之交好的刘炳文父子,都没有再为之多流一滴眼泪。 闹剧虽然结束了,可渝帝心里提着的一口气还憋着,让他坐立难安。他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脸。落到王肃身上时,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换到夏云卿身上,又烦躁地皱起眉。 一直到满庭芳的身上,他才松开了眉头,淡淡道:「满爱卿先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七章 风烟袅袅满夕阳(二) 「一群混蛋!竟把朕耍得团团转!」渝帝前脚刚迈进偏殿,就一脚踹倒了立在门旁的铜香炉。堆积了几日的香灰洒了一地,腾起一阵呛人的尘雾。 「皇上息怒!」双喜公公和满庭芳吓得忙齐齐跪下,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满庭芳!给朕好好查这个案子!一定要把平阳侯父子的真正死因,和幕后的黑手查个水落石出!」渝帝绷着脸向满庭芳下达了指令。 「是,臣遵旨!」满庭芳回答得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皇上,龙体要紧,您消消气吧!」双喜公公立刻命人奉茶,自己在一旁小心地陪侍着。 渝帝好不容易在罗汉榻上坐下来,双喜公公立刻跪在地上为他捶腿。 「不但能买通御守司的人,敢对皇亲国戚下手,事后又能让王氏父子善后的幕后之人一定身份尊贵、手腕毒辣,这可不像是哪一个大臣在单打独斗!」渝帝的情绪比方才缓和了一些,不过也有限。 满庭芳顺着他的话问道:「陛下是怀疑,此事是朝臣们联手作案?」 渝帝微微眯起眼,冷冷地撇了撇嘴:「呵。朝臣之间的矛盾大多是因为利益相争或立场不同,还到不了杀人泄愤的程度。依朕看,这件事怕不是针对平阳侯的,而是在向朕示威!」 满庭芳顿悟他的深意,心当下一沉,脸上却依旧平静:「陛下是受万民敬畏爱戴的天子,臣坚信满朝文武无人对您不敬,更不会有人敢杀害皇亲国戚!」 渝帝紧紧盯着他,声音十分低沉:「这个案子你放开手脚去调查,查出什么直接向朕汇报!不过,此事你一定要秘密进行。眼下时局紧张,牵一发则动全身,必须要谨慎行事,以免有些人狗急跳墙!你性子沉稳,朕交给你放心!」.. 「臣一定不负皇上重托。」满庭芳拱手一揖,毕恭毕敬。 双喜公公捶完了腿,又转而为渝帝捶背捏肩。他脸上的神色,也随之松动了许多,却仍是个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对了,还有件事朕要听听你的意见。张亨一死,这禁军统领的位置就空缺下来了,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渝帝忽然话题一转。 他知道,张亨身前的职位被很多人都盯着,无论是王肃一派还是夏云卿一派,亦或是刘炳文一派,都希望能自己人推到这个位置上。 可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决定要像控制御守司那般,将金甲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所以金甲卫的新统领,他一定要亲自挑选! 满庭芳仔细斟酌了一番,才谨慎地回答道:「金甲卫守护京城的安全,这个位置可不容小觑,这需要一个忠心耿耿、文武双全、品行端正,还得有身家背景的人来担任。如此一来,放眼朝中怕是唯有一人堪胜此任了!」 渝帝挑眉问道:「哦?是何人?」 「自然是燕老将军之子——燕荣!」满庭芳躬身一揖,小心说出这个名字。 渝帝皱起眉头,嘴角流露出苦闷:「燕荣倒是不错,相貌堂堂,祖上三辈又是武将。若由他来担任此职,倒是极为合适。只可惜,他所忠之人不是朕啊……」 满庭芳连忙深施一礼,惶恐道:「天下的子民都忠于陛下,这一点,陛下毋庸置疑!更何况,燕荣并非池中之物,不会甘心只做一名侍卫。只要陛下愿意重用他,他定会知恩图报,对您忠心不二的!」 渝帝将眉头拧成川字,似心事重重地轻叹了一声,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满庭芳知道他的犹豫,连忙进一步劝道:「陛下,燕荣卓尔不群,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就好像一把双刃剑,放在别人的手里会刺伤自己,若能拿在自己手里,则天下无敌啊!」 「爱卿的话,朕会考虑的。」渝帝淡 淡应了一句。 可满庭芳知道,这句话说到他心坎儿里。以他对渝帝的了解,老早就看上燕荣了,却苦于不知是否该拉拢其到身旁来。 如今自己的一句话,算是替他解开了心结,接下来就靠渝帝自己去掂量了。自己再继续劝说,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那就枉费了翊王的一番安排了! 「儿臣叩见父皇!」一个清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大皇子前来给渝帝请安。 一位不到二十岁的英俊少年撩袍迈入,走到殿中间,深施一礼,朗声说道:「儿臣前来给父皇请安!」 满庭芳向大皇子问安后,连忙向渝帝拱手一揖:「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就先行告退了。」得到准许后,他缓缓退出殿去。 问安后,大皇子却板板正正地立于殿中,态度十分恭敬,一句话也没再说。唯有一滴汗却从鬓间慢慢落下,喉结也不安地动了几下,似有心事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鎏金铜香炉里青烟袅袅,渝帝透过青烟,打量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长着一张白净的鹅蛋脸,双目斜飞,两眉之间一颗醒目的美人痣,常常让渝帝想起一些不愿回想的往事,和一位极力想要忘记的女人。 或许这便是大皇子虽是独子,他却不愿意见到,也不愿意亲近的原因吧! 大皇子面对自己的父皇,总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得他不高兴,自己的母后就会责骂自己。 说起他的母后,正是当今***——刘皇后。乃是孝康太后为渝帝所选。虽然她出身名门、端庄秀丽、性情温顺,却从未得到渝帝的青睐。 二人成婚几十载,却龙宠寥寥,让她一直无法怀上龙嗣。这成了她的心病,便日夜供奉佛祖乞求一儿半女。 可要孩子这件事儿,菩萨也未必是万灵的!当渝帝得知皇后求子心切后,就干脆不去她的寝宫过夜了,似乎在暗暗警告她——断了这个念想! 要说渝帝一生除了骄傲自负、刚愎自用外,最让人诟病的便是贪图美色了。据说,当年他登基之初,在南巡之时,竟迷恋上一位当地的名妓。 二人浓情蜜意数月有余。不久之后,这女子竟带着一个男婴找到皇宫,声称自己诞下皇子。渝帝却勃然大怒,立刻命人赶走那女子。 求子心切的皇后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顾皇上的反对,悄悄派人找到那女子,并将孩子带入宫中抚养在自己的身边。 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孩子,让皇后喜上眉梢,从此寂寞的后宫生活也有了念想和寄托。 因为有皇后娘家的势力,加上孝康太后的势力撑腰,渝帝也在闹了一段时间后,不得不认下了这个儿子。 可此时有关大皇子身世的各种猜测,早就在民间甚嚣尘上。渝帝却从不解释,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更奇怪的事,不管皇后和朝臣如何劝说,他都不肯将大皇子正式放入玉碟里。以此来否认大皇子的皇嗣身份,也彻底断了他继承大业的资格! 「最近书读得怎么样?」渝帝学着普通父亲的样子,照例询问着。 「回父皇。前些日子,老师刚刚教了《资治通鉴》,儿臣现在已经倒背如流了。」大皇子如实禀报,脸上难掩得色。 没想到,渝帝并没有半句夸奖,只淡淡地问道:「皇后近日来怎么样?」 大皇子抿了抿双唇,心头有些失落,却只能恭敬地答道:「母后日夜在佛祖面前,为父皇和北渝祈福,因此前些操劳过度病了好久。这几日刚刚有所好转。」 渝帝听着出来,这是大皇子在劝他去看看皇后,不用问也知道,这是皇后教他说的。几十年的夫妻,每次皇后都用苦肉计这招。 渝帝不胜其烦,只冷漠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大皇子傻站在原地,他看得出渝帝的不快,却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他心中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里,可一想到皇后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留下。 「父皇,儿臣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他酝酿了许久的情绪,才讷讷开口,眼神悄悄打量着渝帝的神色。 渝帝面沉似水地看着他,问道:「说罢,什么不情之请?」 大皇子用强挤出来的声音说道:「如今平阳侯父子已死,也算是认罪伏诛了,还请父皇能念在孝康太后的情分上,宽宥平阳侯及其家人,免去他们的罪名。」 渝帝看着他的眼神渐深,他心中明镜:这不是大皇子的本意,而是皇后借着大皇子的嘴向自己求情。能让皇后开口求情的人,除了刘炳文再无旁人。 渝帝也不揭穿,只淡漠地说道:「这件事如此处理会惹来众怒。」 大皇子皱眉想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既然二人已死,那些针对他们的大臣也已达到目的。那么,只要父皇不再追究平阳侯的死因,那些人也不会再揪着平阳侯的案件不放……」 渝帝皱起眉头,盯着他反问道:「这些话可不像你会说的,是皇后让你来的?」 「儿臣只是担心父皇因太过思念孝康太后,将此事一追到底,让朝中人心惶惶。所以儿臣想,既然二人已死,父皇若是不再追究其罪,又赦免其家人。既能显示您的平公执法,又能显示您的宽宥仁慈之心,岂不是两全其美!」大皇子全身绷紧,声音微微发颤,太阳穴处有一行汗水滴落。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八章 风烟袅袅满夕阳(三) 「这件事朕会仔细斟酌的。」渝帝的眼睛眯了一下,忽然换了个话题:「你来得正好,朕正好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是渝帝第一次和大皇子谈及朝政,也是第一次用如此平和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大皇子受宠若惊,却不忘皇后的教导,先推辞了一番:「儿臣才疏学浅,也从未参与过朝政,怕是难以为父皇分忧!」 「放轻松点,这不过是父子间的闲谈,不必紧张。」渝帝向他一努嘴,示意大皇子在绣墩上坐下。 「那儿臣洗耳恭听。」大皇子拱手一揖,小心翼翼地坐在绣墩的一角。 「张亨死后金甲卫统领之职空缺,朕正为后继人选发愁,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渝帝向他投去试探性的目光。 大皇子霎时心念电转,随即毕恭毕敬地说道:「金甲卫统领之职举足轻重,涉及整个京城和父皇的安危,必须要慎之又慎。父皇先前任命皇亲国戚担任此职,乃是明智之举!自古以来,武将借兵造反之事并不少见,儿臣以为应该继续在皇亲国戚中挑选,才最为稳妥!」 一番陈词之后,他稍稍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窥视了渝帝一眼。 「按照你的说法,哪一位皇亲国戚是合适人选?」渝帝面皮上带着笑,笑意却未及眼中。 好似得到了认可般,大皇子挺直了腰板,神采飞扬地说道:「儿臣以为,礼部尚书之子刘容,品行端正、才思敏捷、忠心耿耿、家世显赫,是最合适金甲卫统领的人选!」 「你对刘容如此了解,看来平日里你们没少往来啊!」渝帝脸上似笑非笑,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 大皇子双手在双膝上不安地蹭了蹭,嗫喏道:「儿臣……儿臣只是偶尔见过几面,并、并没有常常往来……」 他虽然猜不透渝帝的心思,却明白渝帝不喜欢臣子们拉帮结派,只好如此回答。 「呵。既然你们没有深交,怎么会对他如此了解?还向朕主动推荐?」渝帝的脸色微变,开始咄咄逼人。 大皇子鉴貌辨色,看出他的愠怒,便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 渝帝皱眉哼了一声:「推荐刘容当金甲卫统领?你果真这么想,还是有人想通过你的口,向朕推荐此人?」 「这……这当、当然是儿、儿臣的意思……」大皇子不得不回答,却突然结巴起来。 「你以为朕这么好骗吗!」渝帝突然双目圆睁,指着他大骂道:「你方才还说从不参与朝政,如今却能在朕面前侃侃而谈、分析利弊!还不快快招来!教你说这些话的人是谁?」 大皇子脸上的血色刹那间消失,忙不迭地跪在地上,颤声道:「父皇息怒!无人指使儿臣,是儿臣一时得意忘形,才会说出那些话!父皇恕罪!」 吗?刘炳文和刘容平日里巴结平阳侯父子,现在他们二人死了,刘炳文就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便撺掇皇后让她派你来,表面上是替平阳侯父子开罪,实则是盯着金甲卫统领之职!只要让刘容掌握了京城禁军,刘氏一族的地位就不可动摇了!这算盘可打得真好啊!」渝帝一气呵成,大皇子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即使有,他也不敢插话。 因为渝帝不但识破了自己前来的目的,连刘炳文和皇后的心思,都猜得八九不离十。渝帝的聪明让他觉得恐惧,也愈加觉得,资质平庸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父皇的喜欢,那金灿灿的龙椅更是遥不可及。 大皇子将双手放在膝上,深深低下了头,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回去告诉皇后和刘炳文!收起那些小心思!刘容永远也坐不上金甲卫统领的位置!」渝帝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滚烫的茶水飞溅到大皇子的手 背上,他脸色煞白,眼圈通红,却一动不敢动。 「滚!朕不想看到你!」渝帝从胸腔发出一声龙吟虎啸。 「是,儿臣告退!」大皇子深深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偏殿。 他木然地走在青石路上,双腿好像不停自己使唤了一般,三魂七魄似乎也丢了。刚走出园子,他就抑制不住地扶着墙大哭起来。他只顾担惊害怕、悲愤不已,却没能察觉到背后,王肃那一双阴鸷的双眸中,算计的精光一闪而过。 渝帝留下满庭芳后,王肃就一直在万岁殿周围徘徊等候。等满庭芳从偏殿一出来,他立刻将其拦下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番。如今再看到大皇子面如死灰地迈出门来,王肃已揣测到了渝帝的想法,很快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不出他所料,大皇子的到来,让渝帝愤怒之余却也更加忧心:平阳侯及张亨的死,让朝中暗潮涌动,每个人看到金甲卫统领的缺失,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他一定要谨慎挑选一个,能为自己所用的人才。其实,他早就看上了武将世家出身的燕荣,从一开始就想将其纳入自己麾下。怎奈因为一起长大的情谊,竟让翊王捡了这个便宜! 可渝帝还是不想放弃,尤其现在各党派之间关系微妙,难免有阳奉阴违之嫌。他必须要扶植自己人,一个放心将身家性命托付的忠诚之人!想拉拢燕荣,就必须要解决翊王!可翊王始终远离朝政,根本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这着实有些棘手,却也着实急不得。 不过,平阳侯父子活着的时候,搅得盛京城不得安宁。哪怕是在死后,也要掀起一阵波澜!还真是附和父子二人张扬的个性! 然而,翊王府内却犹如隔世的桃花源——无论外面刮起何种腥风血雨,这里是一派始终岁月静好之态。 梧竹轩掩映在深深的绿树繁花中,小窗闲掩,层层厚重的门帘没有卷起,幽暗的房中暮影沉沉。 羽枫瑾盘膝坐在蒲团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古书,脸上挂着闲适的笑意。 「回事!」门外忽然传来铁霖的声音。 「进来。」得到羽枫瑾的许可,铁霖应声推门而入,躬身禀报:「殿下,双喜公公奉命前来,已在会客室等候。」 羽枫瑾依旧盘坐在榻上,神色专注地看着书,仿佛没听见一般。 铁霖迟疑道:「要不……我去和公公说,殿下病了,不方便来接旨?」 「不必。」羽枫瑾放下书,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轻声道:「本王这就去!」 羽枫瑾从梧竹轩出来,经过廊桥穿过银杏的小路,风度翩翩地步入待客室。 才一迈进门,羽枫瑾立刻就变了一个人。他满脸堆笑地走向双喜公公,嘴里连连客套着:「抱歉、抱歉!本王方才在小憩,让双喜公公久等了!」 双喜公公是渝帝的身边人,深受渝帝的信任。他奉命前来便是代表了渝帝,其身份地位连堂堂内阁首辅也不能相比。因此,这朝中没有人敢不把他放在眼中,连翊王也不例外! 双喜公公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也躬身一揖,细声细气地说道:「哎呦,殿下这样说可是折煞老奴了。早知道殿下在休息,老奴就晚些再进门了!」 羽枫瑾走到主位上落座,抬手比了个请,笑道:「这么热的天,还要劳烦双喜公公亲自跑一趟,真是辛苦了。先坐下喝口茶、歇歇脚吧,咱们再慢慢说。」 「能为皇上和殿下跑腿,这是老奴的荣幸,怎么会觉得辛苦呢!」双喜公公客套了一下,才慢悠悠地坐下来。.. 羽枫瑾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点,稍显不悦:「双喜公公的身份,怎能喝这些不入流的俗物,还不快去换上皇上御赐的贡茶,再 拿来双喜公公最爱吃的点心!」 铁霖赶紧前来撤走了桌上的茶点,很快又送来一桌新的。一个小太监忙走过来将茶点摆放在二人中间的方桌上。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飘来,吸引了羽枫瑾的注意,他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这才发现身旁的小太监,竟有一双女子般白嫩无骨的手。 他顺着这双好看的手往上看,可小太监却连忙转过头去,似乎有意在躲着他。羽枫瑾心头掠过一片疑云,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他向双喜公公一拱手,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抱歉,这些小的们不懂事,回头本王定重罚他们,公公可别放在心上啊!」 双喜公公表现得受宠若惊,忙诚惶诚恐地说道:「哎呦,殿下可千万别客气。御茶可是皇上亲赐给殿下的,老奴怎配喝啊?」 羽枫瑾却提起茶壶,为他斟满了一杯茶,笑着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公公说这样的话,可就见外了!」 听到这话,双喜公公弯起唇角,难掩满脸的得意。 「请公公尝尝,这是御赐的瑞云翔龙。」羽枫瑾抬手比了个请,贴心地介绍。 双喜公公也不再推辞,他双手捧着茶杯,只喝了一小口,便连连赞叹:「好茶,果然是好茶啊!」 放下茶杯,他笑吟吟地看向羽枫瑾,喜滋滋地吹捧道:「皇上可真是重视殿下啊!知道您爱茶,入贡的茶每次送来,皇上都会特意为您留一份。知道您爱食蟹,每当河蟹下来之际,皇上便会立刻差人送到王府一份,生怕多耽搁一会儿就不新鲜了!这不,老奴今日就是奉命给殿下送礼的!」 说着,几个小太监就抬着几个篮子进门来,双喜公公走过去向羽枫瑾一一介绍着:西川的河蟹、东陆的荔枝、南疆的蜜瓜…… 除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时鲜,渝帝又根据他的兴趣,送来了宛红撒金纸、桐花凤扇、还有一张用来消暑的白玉席。 羽枫瑾一边听着他的介绍,一边有意无意地瞥向方才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似乎知道他在盯着自己,总是低着头巧妙地躲避开他的目光。这更勾起了羽枫瑾的好奇。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九章 空杯对坐明月光(一) 正值日头当空,门外头树上的蝉燥得厉害,却仍盖不住双喜公公尖细又得意的说话声。听着他如数家珍般介绍完皇上的赏赐品,羽枫瑾暗自酝酿的情绪也已到位,连忙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朝天连连拱手答谢——谢天子的皇恩浩荡! 双喜公公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才又回到客座上缓缓坐下。身旁的两位小太监连忙为主、客二人斟茶。 这一次,羽枫瑾特地仔细观察着身旁的小太监:除了白皙的双手,和从领口袖口喷出的栀子花香外。玲珑的小翘鼻、如蝶翼般的长睫毛,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真正的太监。 尽管对方始终把头垂得低低的,羽枫瑾心里也已有了答案。既然还不知对方的来意,对方似乎也不愿意表明身份,他便配合着不动声色。 只是接过茶杯时,他故意轻轻抓了一把对方的手。小太监立刻触电般缩回手,不安地揪着衣角。羽枫瑾不用抬头去看,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局促不安,仿佛看到了那张堆满红晕的俏脸。他心中觉得有趣,喝茶时唇角都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双喜公公四下环顾了一周,有意无意般问道:「一向听闻燕荣与殿下形影不离,今日怎么不见他在啊?」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响起了几声烦躁的猫叫。 羽枫瑾轻蔑地笑了笑,趁机打趣着:「春天一到,连猫儿就耐不住寂寞了。更何况咱们大名鼎鼎的‘京城浪子"呢!这小小的翊王府怎能管得住他啊,说不定正在哪个温柔乡里享受呢!」 双喜公公眼珠微微一转,试探性地问道:「哎,有句话不知老奴该不该讲?」 羽枫瑾客气地向他一抬手,「公公请说,本王这里没什么不能讲的。」 双喜公公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要说这燕荣是武将世家,又是殿下的贴身护卫,负责殿下的安全。怎么能将殿下抛下自己去花天酒地啊!」 「呵,侍卫又如何。既然他心思早不在本王这里,留着他的人也无用。就随他去吧。」羽枫瑾冷冷一笑,脸上已微微变了颜色。 「呦,都说殿下和燕荣情同手足,您这是怎么了?」双喜公公嗅到一丝异常,立刻乘胜追击。 羽枫瑾长叹一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了许久,才无奈般开口:「公公是明眼人,也是个聪明人!既如此,本王也就不瞒你了。本王是个闲散宗室,平时远离朝政、闲云野鹤惯了。燕荣跟着本王刚开始还觉得轻松自在,可时间长了,看到以前许多不如他的都混出些模样,而他这个根红苗正武将世家出来的,却只混了一个侍卫,心里难免有些失衡。加上朝中一些人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中,他觉得自己有辱门楣,就更加自暴自弃、放纵自我了。」 「那殿下何不替燕荣在朝中讨个职位?」双喜公公笑里藏刀,开始给他挖坑。 「朝中任命官员是吏部的事,就算是在御守司当差,那也是皇上说了算。本王可没这个本事!」羽枫瑾放下茶杯,口气有些不悦。 「呦,您这话可就见外了!您是王爷,只要您一句话,别说吏部尚书了,就算是皇上也会给您面子啊!」双喜公公越挖坑越大。 「公公这话可是坑了本王!」羽枫瑾稍稍板起脸,义正言辞地说道:「本王今日为燕荣开了后门,明日换成王府上其他人来央求本王,后天朝中再有人求本王,这翊王府岂不成了吏部衙门!更何况,皇上最忌讳朝臣们结党营私,你这一句话可是让本王既得罪了吏部,又得罪了皇上!」 说话时,他一拍桌子震倒了茶杯,茶水顺着桌子流下来。眼看就要低落在他身上,身旁的小太监连忙掏出帕子放在桌上吸干茶水。 「殿下别生气,身子要紧。」小太监蹲下身子靠近他时,用极轻的声音 在他耳边落下一句。 羽枫瑾心头微微一颤,用同样轻柔的声音回了句:「谢谢。」 小太监收拾好残局,为他换了个杯子,又斟满了一杯新茶。这一次,羽枫瑾能明显感觉到对方似乎没那么紧张了,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愉悦溢出来。 见挖坑不成,双喜公公立刻打嘴,连连赔罪:「呦,王爷息怒啊!老奴这是为您和燕荣着想,一着急说错了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您若气坏了身子,老奴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羽枫瑾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为双喜公公斟了一杯茶,语气也缓和了一些:羽枫瑾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为双喜公公斟了一杯茶,语气缓和了一些: 「双喜公公的好意,本王也不是不理解。可本王也有难处啊!燕荣若真是个人才,以皇上的睿智不会看不到!他整日醉生梦死、流连花街,一副纨绔纨绔子弟的模样,哪儿像能成事儿的人!就算本王求皇上真给他一份差事做,他若因为贪杯误了大事,本王才是万死难辞其咎呢!」 双喜公公双手捧着茶杯,连忙陪着小心:「殿下担心得是!倒是老奴不懂事了!」 随后,两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双喜公公才站起身来,向他躬身一揖,陪笑道:「那老奴这就告辞了,皇上那边可离不开老奴呢!」 羽枫瑾连忙站起身来,拱手笑道:「那本王就不留您了。公公路上慢走。」 说着便将他送到门口,还未等守门人为二人开门。房门就从外面被大力推开,一个白色人影携着一股劲风猛冲进门来,将双喜公公撞得晕头转向,险些跌坐在地上。 「公公,您没事儿吧!」幸好侍卫铁霖站得近,一把将他扶住了。 双喜公公受惊过度,立刻变了脸,大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可撞死我了!」 众人连忙看去,才发现方才撞进门来的人竟是燕荣!不过,他此时身子摇摇晃晃、足下踉踉跄跄,满身的酒气和一脸的怒意。 羽枫瑾顿时脸色一沉,冷声斥道:「燕荣,你又喝成这样!撞到双喜公公,还不快认错?」 燕荣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醉醺醺地说道:「什么双喜公公,我可是堂堂燕将军的后代,岂能向一个阉人道歉!」 听到这话,双喜公公顿时脸色一变,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羽枫瑾连忙拱手赔罪:「公公见谅,燕荣这是酒后犯浑,并没有恶意!」 双喜公公掸了掸衣襟,阴阳怪气地说道:「无妨,堂堂燕将军的后代,瞧不上老奴也是正常的。老奴倒也不会和一个酒鬼计较。」 羽枫瑾再一拱手,面带愧色地说道:「公公能有如此雅量,本王感激不尽。方才您还劝本王为他某个差事呢。如今您也瞧见了,他这个模样若真放到宫中当差,那得闯下多少祸事啊!」 羽枫瑾脸上罩上严霜,沉声警告道:「燕荣,你喝多了。铁霖,快送他回去休息!」 铁霖走过来劝着燕荣,燕荣却一把将他推开。 「羽枫瑾!你把芳仪从我身旁抢走,却又将她狠狠抛弃!世人都说你清心寡欲、君子如兰!我呸!我看你才是沽名钓誉、两面三刀的小人!」燕荣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前来,一把抓住羽枫瑾的领子,将满腔怒火和着熏死人的酒气,统统喷在他脸上。 羽枫瑾皱着眉头,憋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他。燕荣踉跄地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住脚,他欲再次扑过来却被铁霖等人抓着胳膊拦下。 「铁霖!将燕荣拖出去打一百闷棍!让他清醒清醒!」羽枫瑾整了整衣领,冷漠地发号施令,并以一种可怕的神情盯着发疯的燕荣。 铁霖一怔,和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却迟迟没有动。 「羽枫瑾,你狼心狗肺!在外人面前,口口声声说当我是兄弟,如今你竟敢打我!我要向所有人揭穿你的假面目!你这个卑鄙小人!」燕荣顿时火起,用蛮力挣扎着要扑向羽枫瑾,冲出口的话越来越难听。 「铁霖,怎么还不动手!你们要一起跟着受罚吗?」羽枫瑾的脸上有些僵硬,却站姿依然端正,腰板挺得笔直。 铁霖不敢再耽搁,和几个侍卫立刻拖着燕荣往门外拽。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章 空杯对坐明月光(二)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劈啪作响的板子声长的青竹板沾了水后更加柔韧,两板子下来屁股就会皮开肉绽。即便如此,燕荣却始终骂不绝口。 羽枫瑾像没事人一般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品着茶,似乎很享受外面的声音。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双喜公公有些看不透其中的名堂,只能先劝解一番:「燕荣喝多了酒一时说了醉话,殿下可别放在心上。你们毕竟情同手足,不如这次就饶了他吧!」 「虽然亲如兄弟,毕竟尊卑有别。今日他敢顶撞公公,本王若饶了他,明日他就敢顶撞圣上!如此大逆不道的狂悖之徒,本王不杀他已是网开一面!」羽枫瑾用茶杯盖慢慢撇着茶汤上漂浮的几根茶叶梗,表情平静无澜,看不出一点不忍,甚至还有一丝狠厉。 他说的十分在理,双喜公公也不好再劝,只能叹口气:「老奴早就听闻他放荡不羁、贪恋酒色,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不敢相信啊!」 「他本就是这等货色!今天让双喜公公大开眼界了!」羽枫瑾用平静的语调说着,眼神中透露出「难以容忍」的厌恶。 门外依旧响着板板到肉的声音,燕荣骂人的语气也始终中气十足,不但没有半句求饶,连气息都不曾紊乱。 声音停止后,铁霖满身大汗地走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一百大板已打完。 「他怎么样了?」羽枫瑾吹了吹茶汤,口气淡得好像一点都不关心。 「燕荣他……伤势很重,怕是要修养一段时间了……」同为兄弟,铁霖蹙着眉,面露不忍之色。 「把他带进来。」羽枫瑾冷漠地吩咐了一句。 很快,随着一阵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方才还趾高气昂、力大无穷的燕荣,此时却是被两个侍卫拖进门来。那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腿在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血迹。他此时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如雨已将头发打湿,虽狼狈不堪、痛苦难忍却仍用不服输的眼神,死死瞪着面前的人。 双喜公公仔细瞧了半天,见燕荣的伤不似作假,他才「哎呦」一声,装模作样地拿出手帕掩住了口鼻,偏过头去不忍直视。 羽枫瑾却迎上燕荣的注视,沉声问道:「你可知错了?」 「我呸。」燕荣一语不发,向他喷出一口带血的吐沫,算是给他的回答。 「你若肯跪下磕头认错,我就念在双喜公公的面子上饶你这次。」羽枫瑾用平静的语调问道。这让人怀疑,他是否在拼命抑制内心的愤怒。 燕荣脖子往后一梗,向他露出一副苍白却傲慢的面孔,嘴里不屑地哼了哼,还是没说一个字。 「把他赶出王府!」这句话随着一声叹息,被羽枫瑾轻轻地吐出口。 「哈哈哈哈……」听到这话,燕荣终于大笑起来,笑得悲壮、笑得疯狂,好像巨浪在愤怒地拍打着岩石,发出的哀嚎和怒吼。 双喜公公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劝道:「殿下,今日之事燕荣是无心的,您既然已经罚了他,又何必赶他走呢!」 「今日这一番所为,我们之间已是撕破了脸面,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如将他早早打发了,也落得个清净,省得留有祸患!」羽枫瑾微微皱了皱眉,丝毫不为所动。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燕荣面前,一字字说道:「燕荣,今日你顶撞了本王和双喜公公本该赐死,可顾念你我从小到大的轻易,加上双喜公公的求情,我便饶你一次。从今往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我们从此互不干涉!」 「呸!我看错人了!」这是燕荣离开王府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们兄弟之间最后的体面。 听到燕荣被丢出门的声音,羽枫瑾终究还是闭了闭眼,嘴角终于流露出 一丝留恋和不忍。 气氛有些凝重,双喜公公瞧见地上的血痕,觉得心头一阵阵反酸,便连忙站起身来,向他拱手一揖:「王爷,时候不早了,老奴就不多耽搁了!」 羽枫瑾负手而立,闭着眼没有再说话。双喜公公也不敢再逗留,连忙向身旁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小太监便迈着小碎步,一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去。 一直站在羽枫瑾身旁的小太监,故意放慢步子最后一个离开。在路过他身边时,还刻意停顿了一下,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方才还一脸悲伤的羽枫瑾,竟将小太监一把拦腰搂住,将其推到门后的墙上,随手关上了房门。 「殿下!你干嘛!」情急之下,也来不及伪装声音,终于露了馅儿。 「鹿姑娘,你怎么会这副打扮,跟着双喜公公一起过来?」羽枫瑾玩味地打量着她,低声问着。 见再也瞒不过,鹿宁只好摘下太监的帽子,尴尬地解释道:「今日前来拜访殿下,路上却碰到了宫中来的轿子。我担心皇上因为平阳侯的事为难殿下。竟鬼使神差地打晕了一个小太监,换上他的衣服跟了进来……」 听着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解释,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 「鹿姑娘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松开了鹿宁,鹿宁赶紧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听他向铁霖吩咐道:「去和双喜公公说,他调教的小太监本王很喜欢,以后就留下服侍本王了。」 听到这话,铁霖的脸歪了一下,大张着嘴有些难以置信。 直到羽枫瑾又催促了一句:「别忘了处理掉那个小太监。」 铁霖才反应过来,立刻向几个侍卫一挥手,众人识趣地离开这里,独留下鹿宁和羽枫瑾。 「走吧,想必鹿姑娘定是有事前来。咱们去梧竹轩说罢。」羽枫瑾为她撑着门,微微一笑。 虽然已是骄阳似火,正午的太阳嚣张地暴晒万物众生,路边的花草早已无力地低下头去。可掩映在一片茂竹修林中的梧竹轩,却有着难得的一片清凉。 二人进门去,鹿宁斯斯文文地跪坐在小桌前,趁着羽枫瑾去烧水烹茶之际,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儿,目光一下子就被占据两面墙的书架,吸引了目光。 好像又比上次多了许多?!她暗暗感叹。 「在看什么?」羽枫瑾已经端着茶杯和茶盏返回。将一只装有一朵干花的琉璃茶碗放在她面前。 「没什么,只是好奇那么多的书,要读多久才能读完啊?」鹿宁笑了笑。 「书架上的那些都看过了,有些已经读了至少三遍。反正我平日里闲来无事,有的是时间。」羽枫瑾将热水注入琉璃茶碗中。只见那朵干花的花瓣,瞬间缓缓绽开,在茶碗中沉浮起落,栩栩如生、鲜艳夺目。 「殿下不愧是茶痴,我们马帮买卖过数不胜数的茶叶,还是没见过殿下家里的茶叶!」鹿宁盯着茶碗,惊喜地连连赞叹。 羽枫瑾望着她,微微笑道:「看来我以后得多备些稀奇玩意儿,这样鹿姑娘就会常来做客了。」 明知是玩笑话,鹿宁还是有些小窃喜。她连忙喝了一口茶缓了缓神,才问道:「殿下,方才您和燕荣……闹矛盾了吗?」 羽枫瑾趁着茶水缓缓入口之际,脑中迅速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再抬眸时,他决定说实话:「朝中发生了一些事,我和燕荣需要演一出戏,让别人以为我们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好。不过,这件事极为机密,还请鹿姑娘代为保密!」.. 「殿下放心,我不是多嘴之人。」鹿宁点了点头,向他莞尔一笑。 「对了,我听闻平阳侯父子突然 死了,这是哪位好心人为民除害了?」其实鹿宁这次来,就是想要探听这件事的。 羽枫瑾把玩着茶盖,笑着说道:「说是突然暴毙的。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有蹊跷。真相究竟如何,就等着皇上查明真相了。」 鹿宁又问道:「殿下可知会是谁来负责调查这个案子?」 「目前还不得而知。如果我猜得不错,跑不了是兵部尚书满庭芳负责。」羽枫瑾随口一说。 「满庭芳?他是怎样的人?」鹿宁继续追问。 羽枫瑾斟酌着答道:「简单来讲。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他与夏首辅都不相上下。」 鹿宁咬了咬下唇,小心试探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抓到了凶手,皇上会怎么处置?」 羽枫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敢刺杀皇亲国戚的狂徒,皇上大概会诛九族吧。不过也可能被秘密处决。毕竟平阳侯因罪被关在狱中,本就是该死之人了,如果再为了他们大开杀戒,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局面,又会起波澜,皇上不会想看到这个局面。」 「那查到真相的可能性大吗?」鹿宁显得有些紧张,再稍稍用力,琉璃杯就被捏碎了。 「有王氏父子在朝中上下其手,查出真相的可能性十分渺茫。」羽枫瑾瞥了一眼她皱成一团的眉毛,淡淡地说了一句。 「王璟?他们为什么要帮凶手脱罪?」鹿宁皱眉顿时展开,惊诧大过了紧张。 「身为御守司指挥使又是皇上的心腹,竟让凶手闯进诏狱,杀害了皇上的舅舅。这个罪名可比玩忽职守要严重得多。我想除了凶手,王氏父子应该是最不想让皇上查出真相的人!」羽枫瑾的语气略带调侃,眼神却十分认真。 「哦,原来如此,那就好。」鹿宁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立刻喝了一大口茶。 「鹿姑娘不必担心。无论这件事如何发展,都不会再牵连到马帮的,只要马帮没有再继续做些什么。」羽枫瑾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似警告又似在提点。 打死不认和坦白从宽的心情交织在鹿宁胸中。望着羽枫瑾温柔的眼神,她下定决心般开了口:「殿下,有些话我……」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一章 空杯对坐明月光(三) 「报!」门外突然响起铁霖急促的声音,刚好打断了鹿宁的话。 「进来说。」羽枫瑾淡淡道。 铁霖面沉似水地推门而入,将一张密函递给他:「殿下,平四送来的——阮浪出事了!」 羽枫瑾立刻拿过密函匆匆扫了一眼,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阮浪危,速救! 「速速备车,我得出去一趟!」羽枫瑾匆匆点燃字条,脸色有些紧绷。 「马车送燕荣去了,还没回来。」铁霖搔了搔头,有些着急。 「我送你去吧!」鹿宁忙毛遂自荐。 事态紧急,羽枫瑾也没推辞,立刻和鹿宁匆匆走出王府。 二人先后骑上马背刚要离开,铁霖却拿着一把雨伞出来,塞到羽枫瑾手中:「殿下,今天可能会下雨,您最好还是带着这个!」 羽枫瑾接过雨伞,一拍马屁股,轻声道:「咱们走吧。」 一向只听鹿宁吩咐的雪绒,竟没有表现出反抗,反而温顺地向前小跑起来。 二人赤身与盛京的大街小巷中,雪绒马不算高大,两个人都坐在马背上显得有些拥挤,鹿宁甚至能感受到羽枫瑾的体温。她心中发烫,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她紧握着手中的缰绳,似乎能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半露的脖颈。 乌亮柔顺的长发被风轻轻吹起,轻抚着羽枫瑾的脸,风带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直接吹进他心坎里。羽枫瑾伸出手环住鹿宁的纤腰,让二人贴得更近了一些。 远山如黛,天边半落的斜阳洒下万点金光,映得二人双颊上一片橙红。忽然间,天上掉落几滴雨在二人的脸上。 「是下雨了吗?」鹿宁看了看天色,轻声问着。 「没想到铁霖预测的这么准。」羽枫瑾一手撑起雨伞,挡在二人头上。 蒙蒙细雨,好像故意要淋湿行人一般,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小小的雨伞,将二人困在狭小的空间里,聆听着彼此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殿下,阮浪出了什么事……」虽然不想打破此时的美妙,可鹿宁还是忍不住继续打探案情。 风声夹杂着羽枫瑾的声音,听上去忽大忽小:「平阳侯出事的那天晚上是阮浪值守,他却带着衙役们喝酒赌博误事,目前正被羁押等候受审。平四信中没有明说,不过也能猜到,王璟应该准备对阮浪下手,然后将所有罪过推到他身上。」 「胡说!那天晚上明明是王璟……」鹿宁情急之下,竟险些脱口说出真相。 「王璟怎么了?」羽枫瑾有些没听清,又提高音量问了一次。 鹿宁慌忙遮掩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阮大人不是那种会赌博吃酒误事的人,如今竟受到这样无妄之灾,有点可怜他罢了。」 其实她内心更多的愧疚:她特地选择在阮浪沐休,王璟当值的那日动手,就是不想牵连到无辜的人。却还是被卑鄙无耻、手眼通天的王氏父子摆了一道! 羽枫瑾没察觉出异样,继续说道:「他的确可怜。案发那天晚上,王璟设计抢占了他夫人,还命人将他打伤。若不是平四及时相救,他早已命丧黄泉。」 「可恶!混蛋!朋友妻不可欺!这点道理都不懂吗!」鹿宁抓着缰绳的手已经攥紧,后槽牙也被咬得咯咯作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阮夫人的美名害了自己,她无法忍受被王璟玷污,已悬梁自尽了。王璟正因为害怕皇上知道此事,才会将阮浪推出去灭口。」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像针一样直刺鹿宁的心,她想出手相帮,却找不出一个插手的理由,一种沉重的自责在胸中蔓延开来。 不过是眨眼间,方才的斜风细雨竟变成瓢泼大雨。小小的一 把雨伞,已遮不住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的雨水,二人很快就被打湿。 鹿宁抓紧缰绳,顶着风雨艰难地说道:「雨下大了,我们得加快速度,您可要抓紧了!」说着,她一挟马肚子,雪绒马立刻放开四蹄在雨中飞奔起来。 大风将雨伞吹开,羽枫瑾王干脆丢掉雨伞,松开缰绳的手紧紧搂住她的纤腰。鹿宁虽然被微凉的雨水里里外外打湿,却感到一丝温暖隔着冰凉的衣衫,从背后一点点传来。 马儿载着二人一路疾行,路上的行人比刚才少了许多。到了御守司门前又变成了一块荒地。羽枫瑾下了马车,转过身来向鹿宁谢别,转身就往里走。 他刚到门口还没走进去,就闻到了它的味道:腐臭的空气里夹杂了老鼠味和尿骚-味,或许还有其他什么气味,味道很强烈,不由令人皱起鼻子。 而御守司的刑讯室里,却如菜市场一般热闹:变态疯狂的审讯者、助纣为虐的衙役、生不如死的受刑者,血糊糊的地面简直可以毒死一只癞蛤蟆。 阮浪赤裸着上身被绑在刑架上,结实的胸膛上,已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有些伤口已经结痂,有些伤口却还在汩汩流血。 他半边脸肿得老高,一只眼已充血而无法识物。另一只眼却死死瞪着坐在面前的男子,被堵上的嘴只能「唔、唔」地叫着。 自从阮浪被关入诏狱后,王璟就一直在折磨他。常人受不了的刑罚,阮浪通通受了一遍。虽然他已身负重伤,却还是咬牙挺了过来。若这世上能有什么,让一个人义无反顾地活着或死去,怕是只有信仰和爱情了。 王璟翘着二郎腿瘫坐在太师椅上,得意洋洋的看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小人得志。全然不见那日在万岁殿上,那般狼狈胆怯的窝囊样了。 他慢条斯理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嘲讽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当初乖乖送上你夫人,何须要顶下这杀人的罪责?说不定现在早已做了大官!」 阮浪血灌瞳仁,口中「呜、呜」乱叫,目光中的痛楚、悲愤、耻辱,如同一把把利箭射出,恨不得将面前的王八羔子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阮浪,你不但背叛了我,还抓住了我的把柄。所以,你是活不了的。如今你夫人已死,我知道你想她。那我就发发慈悲,送你过去看她吧。」王璟说着说着,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他还不忘在伤口撒盐:「不过,你可别介意啊,夫人被我弄脏了!」 阮浪仅剩的一只眼已流出了血泪。站在一旁的平四,暗暗握紧双拳,嘴唇紧绷,露出了愤恨之色。 王璟举杯啜了一小口,越过杯口得意地瞟了他一眼:「话说回来,令夫人真是人间极品!那身段儿、皮肤、嘴唇,有够销魂的!品尝过一次,就让人终生难忘啊!虽然她现在不在了,可我还算有幸,多玩儿了几次,也算够本儿了!」 他还不忘看向身旁的狗腿子,故意大声炫耀道:「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了!这其中百般滋味,却是对旁人无法言语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与阮浪也算有缘,能先后幸了同一位小娘子。这样说来,阮浪还算是我前辈了!既然是前辈,那我就对你好点,不让你受苦!」 平四「好心」提醒着:「指挥使,皇上只吩咐把阮浪关入大牢等候审讯,如果他死了,皇上一定会怀疑您的。」 「废什么话!」王璟皱着眉吼道:「平阳侯都能死在诏狱里,还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阮浪吗?怎么,莫非你同情他?想陪他一起走?」 平四低着头,嗫喏道:「卑职不敢。」 「快呀,快动手啊!」王璟不耐烦地催促着。 平四握住腰间的刀柄慢慢抽出,眼神冷酷而警惕,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救下阮浪!不惜杀了王璟! 正待他要动手之际,忽然一声轻嘲从门口传来:「呵,这里挺热闹啊!」 平四猛地循声望去,见到羽枫瑾一边进门来,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家。 「翊王殿下到这里,是做何消遣啊?」王璟翻了一个白眼,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半点欢迎之意。 羽枫瑾也不恼,径自走到他身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本王负责平阳侯的案子,现在他死了,自然得来查一查二人的死因是否存疑。」 他瞥了一眼刑架上的阮浪,向平四吩咐着:「你们好大的胆子!皇上只让你们关押他,你们胆敢私自刑讯!」 平四躬身一揖,瞥了王璟一眼,扁着嘴不敢说话。 「翊王,御守司是我的地盘,可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王璟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毫不客气地发出警告。 「皇上命本王负责的案子,轮也不到你插手!」羽枫瑾也翘起二郎腿,风淡云轻地回击着。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二章 还愁重空明日床(一) 「呵,少拿着鸡毛当令箭了!」王璟厌恶地撇了撇嘴:「审讯罪犯可是御守司的职责,殿下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有趣,你竟把圣旨当鸡毛,这个说话还真新颖,只是不知皇上喜不喜欢。」羽枫瑾掸了掸衣摆,轻描淡写地回击了一句。 王璟自知失言,连忙猛灌了一口酒,咬着牙瞪了他一眼。 「要不你派人去皇上那里问问,看本王是否有权过问此案!」羽枫瑾扫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来人!」王璟来了精神,立马就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哦,对了。」羽枫瑾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别忘了也和皇上解释一下,因何未经允许就刑讯阮浪急于灭口!」 王璟气脸色一变,只好屏退了心腹,没好气地反问道:「阮浪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何要如此护着他?」 羽枫瑾身子往后依靠,缓慢而优雅地笑了笑:「本王才不在乎阮浪的死活。本王只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平阳侯。整个皇室一族都不会放过那个罪魁祸首!」 王璟皱紧眉头,将嘴抿成了一条线,敢怒却不敢言。 「看什么看!还不快给阮浪松绑?」羽枫瑾瞪着平四,冷声呵斥着:「他若死了,就再没人知道那晚的真相了!快请大夫来给他救治,在皇上亲自审讯前,此人不能有任何意外,听明白了吗?」 这话虽然是说给大家听的,可王璟没有发话,其他衙役都不敢动。唯有平四走过去将阮浪从刑架上放下来,一把托住他宛如落叶般的身躯。 在平四的搀扶下,阮浪一步步艰难走出刑讯室,一只眼始终盯在羽枫瑾的身上,浑浊的目光里有困惑也有感激。 「翊王,你在耍什么花招儿?」所有人退下,王璟立刻卸下了伪装。 「没什么花招。」羽枫瑾看着他微微一笑:「本王这是在救你一命!」 「开什么玩笑!」王璟立刻板起脸,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羽枫瑾缓缓站起身,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别说我没提醒你!死在你手中的那个阮夫人,背后有个你父亲也不能惹的人物。」 「笑话!这朝中还有我父亲不敢惹的人?」王璟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态度十分嚣张。 「是不能惹不是不敢惹!」羽枫瑾纠正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个案子的真相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听我一句劝,这件事到此为止,千万别做绝了!」 王璟翻了一个白眼,咧着嘴冷笑道:「多谢殿下提醒!我的命用不着你操心!」 「那好吧,该说的都说完了。本王也不多留了。」羽枫瑾脚后跟儿一转,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令人作呕的御守司。 他刚一出门,一抹红色的身影踩着一团白云疾奔而来。羽枫瑾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鹿宁拍马而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羽枫瑾替一把拉住雪绒马的缰绳。 「我担心殿下,所以一直等在外面。怎么样了?」鹿宁急急飞身下马。 「我没事,幸好来得及时,救下阮浪一命,不过他遭了不少罪……」羽枫瑾轻叹了一声。 「没办法将他救出来吗?」鹿宁心中愧疚感更甚。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羽枫瑾回头看了看王璟的几个爪牙,忙着将鹿宁扶上马背,自己也利落地跨了上去。 二人刚要拨转马头离开,却听到御守司门口一阵骚动,原来是王璟带着几个狗腿子出门来,又准备招摇过市了。 他伸了个拦腰,懒散地环顾一周,目光落在马背上的二人,立刻露出一个略带挑衅的轻蔑之笑。.. 「王八蛋!」鹿宁恨恨骂了句,情绪已 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态。 「别冲动!这里可不是你逞英雄的地方。」羽枫瑾按住她的肩头,在耳边低声安抚着。 鹿宁不甘心,却不得不作罢。 「驾!」在她怒吼出口时,街上另一边,同时扬起了一样愤怒的声响。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毕竟,无人敢靠近的十字街上,竟急急冲出一匹通体黑缎般的骏马。只见四只赛雪的白蹄翻飞,几个起落就冲到了御守司衙门前。 王璟与爪牙们微微一怔:御守司的门前,是不会有人敢这样横冲直闯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竟如此作死! 还未等王璟发火问责,一声洪亮中厚的怒吼紧随其来:「Yin贼王璟滚出来!」 好家伙!围观者直言一个「好家伙」——这是哪里来的勇士,不但在十字街上横冲直撞,还敢叫骂御守司指挥使! 百尺外的围观百姓纷纷摇头:看来,此人命不久矣! 「哪个不要命的,敢如此大呼小叫爷爷的名字?是要赶着去投胎吗?」王璟霸道惯了,哪里受到过这般屈辱。他插着腰当街一站,指着来者大声呵斥。 未等到回答,之间那黑马直逼王璟,马背上大喇喇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手中一条紫玉鞭狠狠一挥。 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围观者还未反应过来,也未听见一声哀嚎,就见王璟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又重重地跌在地上。不过眨眼间,人已滚出数丈外。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衙役们均怔怔地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王璟躺在地上好半天,挣扎了几下才捂着胳膊勉强爬起来。 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瞧见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立刻跳着脚大叫起来:「出血了!出血了!妈的,竟敢打我!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老夫自然知道,你便是那龟儿王璟!」马上的男子放肆大笑着。 说着,他迅速抬起右手,又是横扫一鞭。 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量,王璟一语未毕,只一口鲜血喷出数丈远,人在地上又滚了七八圈,胸前一条赫然的横穿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而马上的男子,好像在玩游戏一般,并不急于出手。他威风凛凛地坐在马背上,握着紫玉鞭紧盯着地上不停抽搐的人,似乎是在等他重新爬起来。 这次,御守司的衙役终于有了反应。几个人冲过去查看伤势,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王璟才勉强爬起来。 他摸了***前的血,眼中添了几分惊恐:「你是谁?敢报上名来吗?我父亲是当朝重臣王肃,他断不会轻饶了你!」 马上的男子不但不害怕,反而放声狂笑起来:「龟儿你听着!我是你爷爷,北渝大名鼎鼎的镇边将军蓝鈺!我今日打了你,就不怕王肃那老贼找我!」 话音刚落,蓝将军提起马鞭左右开弓,只「啪啪」两鞭,王璟的两条腿上顿时衣衫尽碎、血肉横飞。 身旁的几个衙役也受到波及,一个个也顾不得保护王璟,纷纷躲到一旁不敢再逞英雄。 王璟捂着双腿痛声哀嚎,脸上早已涕泪横流。他全身不住地颤抖,奋力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只能用屁股着地往后蹭去,瞪着眼疾呼道:「蓝鈺?我又不曾得罪过你?你凭什么打我?」 听到这话,蓝鈺将军立刻勒紧缰绳,一个跨步从马上跳下,气势昂扬地立于王璟面前。 王璟惊恐的一边后退,一边打量着眼前,如天神般的男子:他体貌奇伟,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上一副金漆山文甲在阳光下灼灼发光,令人不敢鄙视。 御守司的衙役们看到这般景象,均吓得退避三舍,更也不敢上前相 劝:这样一个狼行虎顾、威风凛凛的将军,非但身份不简单,还是个不怕死的,有哪个不要命的敢上前去挡鞭子! 只见蓝鈺虎目生威,瞪着地上的人,粗声厉喝道:「龟儿子,你前些日子逼死的女子,正是我的侄女,你说我该不该打你?我不但该打你,还应该打死你!」 王璟闻言悚然一惊,忽然想起翊王的忠告,立刻吓得抖似筛糠。 「将军爷爷饶命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爷爷饶命啊!」此刻什么颜面和自尊,哪有小命儿重要! 王璟畏畏缩缩地爬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认错。枯瘦如柴的四肢,圆鼓鼓的肚子,一身血迹斑斑的破烂衣裳,让他看上去活像只癞蛤蟆。 蓝鈺却不是个善茬,没那么容易消气! 他双眼瞪得如铜铃般,毫不犹豫地再次高抬起右手,手中的紫玉鞭如狂风骤雨般狠狠砸下来,将地上已经血肉模糊的王璟,被抽得连翻了十七八个滚,直到瘫在地上动也不动白眼一翻、一声都叫不出来。 蓝鈺却还不解气,便插着腰破口大骂道:「你这龟儿子色胆大如天,竟敢欺负到你爷爷头上来,看爷爷今日不打死你!」 一直在旁观战的羽枫瑾终于还是下了马背。 「殿下,何必管他!王璟这种人该死!」鹿宁也跳下马来,一把将他拦住。 「我这不是在救王璟,而是在救蓝钰将军。他若真打死了王璟,非但救不了阮浪,还会失去将军的头衔!」羽枫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然后负手走了过去。 「将军请手下留情!」音量不大的一句话,却让所有目光都盯在羽枫瑾身上。 终于有人插手了!围观的百姓觉得有些扫兴,王璟和衙役们却长舒了口气。 虽然方才二人还不欢而散,可此时羽枫瑾的出现却如佛祖显灵,让王璟看到了一丝曙光。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三章 还愁重空明日床(二) 蓝钰寻声看过来,皱着眉将来者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是……翊王?」 「打狗也要看主人!御守司是皇上最重视的部门,将军且不可鲁莽啊!」羽枫瑾微笑着走了过去,假意安抚着。 「哼!」蓝鈺昂着头,一脸的不屑:「杀人偿命是王法也是天理!我管龟儿背后的靠山是谁!他既然杀了人,老夫今日定要向他血债血偿!」 「将军说的不错。既然王法和天理都在你这边,不如到皇上面前说个清楚,讨要个公道!如果您这样当街将人打死,皇上怪罪下来,别说你将军的头衔不保!连你精心栽培多年的西南铁骑也会遭殃啊!」羽枫瑾必须将蓝钰引到皇上面前,让皇上得知所有真相。这样,不但能救下阮浪,还能给王氏父子一重创。 听到翊王言之有理,蓝钰迟疑了许久,才肯收起紫玉鞭,「也罢,老夫就听王爷的!把这个龟儿交给皇上处置!」 羽枫瑾回头向鹿宁打了个招呼,就陪着蓝钰前往紫微城。等二人走远后,御守司的衙役们才敢跑过来,将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王璟抬走医治。.. 平日里嚣张跋扈、为非作歹的御守司衙役,此时变成了一群软弱无力的小鸡仔。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说到底还是蓝钰的「传奇故事」太过深入人心: 蓝钰出生在南疆的一个地主之家,十八岁前天天舞枪弄棒,武艺超群。十八岁时,他突然弃武从文,竟一举中第,便入朝为官。 南疆彪悍的民风养成了他暴躁的脾气,和一向有恃无恐、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张扬个性!因此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眼瞧着升官无望,又看不惯这个讲究人情的官场。蓝钰一怒之下竟辞去官职,转而入伍当兵。 常年习武的功底,加上他在军事上的天赋,让蓝钰成了战场上一支往来无敌的新秀!在短短几年内频频升职,很快就混成一个声名远扬的大将军! 这位既有文化又会打仗的将军,从此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长常年镇守边疆,谁敢惹他,他就拿刀砍过去。在南疆,他从来不守既定的规则,因为所有的规则都是由他来定的! 所以,像这样不讲官场规则、不看人情、只凭武力解决一切的人,如果自己拳头不够硬,谁敢轻易招惹他! 一场闹剧散去就此散场,「恶有恶报」的结局大快人心!围观的群众中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不到一天,蓝钰当街抽打王璟之事,就在盛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成了老百姓奔走相告、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 然而,身为事件的主角之一的王肃,此时正在紫宸殿被渝帝秘密召见,对自己儿子的遭遇还丝毫不知。 「启禀陛下,御守司最近查到一些有关翊王的事,不知……该不该向陛下禀报……」王肃在逐一汇报完御守司的监视结果后,试探着说了一句。 渝帝正斜卧在紫漆描金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这里,他微微撑开眼皮,眸光在王肃脸上一扫,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肃的态度甚是谦和:「回皇上,近日来翊王常常独来独往,身边很少见到燕荣,燕荣更是在酒醉后屡次吐露出对翊王的不满。臣多方打听,才知道有关翊王和燕荣不合的说法,早已在民间甚嚣尘上。而今日,翊王更是将燕荣毒打一番后,赶出了王府。」 这件事渝帝已听双喜公公说过,他又阖上眼睛,淡淡问道:「二人因何事不合?」 「臣倒是听到一些风声,有些人说,是因为翊王刻意打压燕荣,引来燕荣的不满。也有人说,二人就是因为争风吃醋,才闹到今日这局面。」王肃字斟句酌,却难掩揶揄。 这句话勾起了渝帝的兴趣:「翊王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竟看不出来是会争风吃醋的人。」 王肃轻声笑了笑:「翊王殿下风度翩翩,又喜欢舞文弄墨。爱慕他的女子自然不在少数。」 「可有那些女子与他走得近?」渝帝慢慢坐起身,声音里多了几分警惕。 「回皇上,常出没在翊王身旁的女子,大多是潇湘别馆或江湖上身份卑贱的女子,并没有达官贵人之女。」王肃对渝帝的担忧心领神会,连忙安抚其情绪。 谁都知道:生在帝王之家,绵延子嗣是重中之重! 可渝帝年逾四旬,膝下却只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大皇子。若是翊王在他诞下接班人前诞下男嗣,这个男嗣会比翊王本人对皇位的威胁更甚! 正因为如此,他迟迟没有给翊王指婚,而翊王也不急于结婚生子,二人这样做都是为了自保。 渝帝心中稍稍宁定,又问道:「燕荣离开王府后去了哪里?」 王肃叹了一口气,才道:「燕荣伤势很重,身上又没有太多银两,情况十分糟糕。不过皇上不必担心,臣已派人前去帮他安置好新家,又请来大夫为其疗伤了!」 「你倒是会见缝插针!」渝帝睨了他一眼,言语间颇有些不满。 「臣知道皇上一向重视燕荣,所以才会派人多加照料。臣不敢有私心!」王肃拱手一揖,态度甚是惶恐。 渝帝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记住,你派御守司跟踪翊王的事,朕从未授意过,也并不知晓!若日后翊王找朕来告状,朕可不会替你说情!」 王肃躬身道:「臣明白,这一切都是臣自作主张,是臣妄自揣测圣意而为!」 对于渝帝的态度,他心如明镜: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他非但既要精准地揣摩圣意,还要在关键的时候替皇上背黑锅。这样,他才能成为皇上身边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宠臣。 渝帝微微颔首,向他摆摆手:「你下去吧!」 王肃一面欠身行礼,一面躬身退出。紫宸殿的门刚被打开,一个娇小的人影踉跄奔进门来,险些撞到王肃身上。 王肃定睛一看,发现来者竟是双喜公公的小徒弟——铭恩。 他立刻板起脸,怒斥道:「你来了多久了,还如此莽撞?双喜公公怎么教的?」 铭恩一震,忙跪在地上颤声道:「皇上、王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渝帝皱起眉头,面带不悦。 「蓝钰大将军方才在御守司门前将王璟大人给打了!」铭恩连珠炮似地将事情讲了出来。 「什么?」渝帝和王肃都没太听明白,相互看了一眼,一脸困惑之色。 「皇上!臣蓝钰有事禀奏!」一个洪亮粗犷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 听到这声音,一股不安的预感在王肃心头蔓延开来。 得到渝帝的准许后,蓝钰竟手捧着一条写满血字的白绫,昂首挺胸、神情悲愤地迈进门来。羽枫瑾也跟在他身后,负手走进门来,静立在一旁。 蓝钰走到殿中央缓缓跪下:「臣蓝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面沉似水地看着他,声音冰冷:「蓝钰,你身为便将竟无旨擅自入京,该当何罪?」 蓝钰双手捧着写满血字的白绫高举过头,郑重一拜:「回皇上,臣接到一封血书,得知家中出了大事,便没有请旨急赶回来。虽行为不妥,却情有可原!」 渝帝向铭恩使了个眼色,铭恩立刻将那封血书呈了过去。这上面详细写着:端午节那天晚上,王璟是如何霸占阮浪之妻,还将玩忽职守的罪责推到其身上,并企图在监牢中杀人灭口的种种罪状。 渝帝越看脸色越难看,到最后他一把抓起白绫,狠狠丢在王肃脸上,咬牙 骂道:「你们父子干得好事!」 王肃全身一颤,暗叫不好。他虽然早猜到蓝钰的来意,却还是拿起血书匆匆看了一眼,随后故作震惊地疾呼起来:「荒唐!这上面写的太荒唐了!显然是有人在污蔑我们父子俩!请皇上明鉴啊!」 蓝钰顿时火气,刚要发作,却见翊王向他微微摇了摇头,他只好咬着牙忍耐。 渝帝冷眼看向王肃,厉色道:「王肃,平阳侯父子暴毙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晚到底是阮浪还是王璟值守?」 王肃低头伏跪在地,面色沉痛:「皇上,当夜的情况臣已据实已报,不敢有所隐瞒啊!」 渝帝继而把目光转向蓝钰:「这封血书是谁写的?上面的控诉可有证据?」 「回皇上。御守司衙役阮浪之妻,乃是臣的侄女。这封血书正是出自阮浪之手!前来送信的人表示,王璟觊觎臣侄女的美貌,在端午节之夜强行将其占有,还命人打伤了阮浪,并将他推出去做替罪羊,好借刀杀人!而臣的侄女在当晚不堪受辱已自缢身亡了!还请替臣做主!」蓝钰听从了翊王的建议,选择先礼后兵。 「一派胡言!」王肃火急火燎地反驳道:「蓝钰,你我无冤无仇,因何要污蔑我们父子?」 「哦,我知道了!」王肃急忙看向渝帝,辩解道:「想必是那阮浪自知罪孽难恕,又对我们父子揭发他的事怀恨在心。就上演了一出苦肉计为自己开脱,顺便报复我们父子二人!皇上!这件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听信他们一面之词啊!」 「皇上!」蓝钰也不甘示弱:「此事孰是孰非,不如将阮浪宣来当面问话,自然就真相大白——」 「皇上不可!」王肃急忙打断他的话:「臣怀疑这其中有诈!阮浪刚刚入狱,蓝钰就收到了他的血书,血书上的内容直指阮浪的顶头上司!平阳侯父子刚死,现在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臣以为这是阮浪的诡计,皇上万万不可上当啊!」 「王肃!」蓝钰再也忍不住了,嚯的站起身来,大声呵斥着:「你先是百般抵赖血书的内容,又拼命阻止阮浪面圣!你究竟是心虚,还是觉得皇上只听信谗言,不能辨别是非?」 一句话让王肃哑口无言,他眼睛上翻,愤愤瞪着蓝钰。 「去将阮浪带来,朕要亲自问个明白!」渝帝最终的命令,终于让王肃心头一沉。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四章 还愁重空明日床(三) 金甲卫去传唤阮浪前来的时间不算短,可对王肃来说还不够长:一滴冷汗从乌纱帽边缘沿着精明的双眸和高耸的颧骨淌进口中,满嘴又苦又涩。 随着一阵铁链声叮当作响。全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阮浪被两名金甲卫架着进门来。走到殿中二人一松手,阮浪像没有骨头一般跌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勉强跪起来。 「臣阮浪……拜见皇上……」堂堂一个八尺男儿,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好像随时要断气。 「王璟给你用刑了?」渝帝上下打量着他,不由得皱着眉头。 「回皇上,璟儿他只是奉命审讯——」王肃急忙插口解释。 渝帝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示意阮浪说下去,王肃只好闭上嘴。 「回皇上,王璟……他要杀人灭口……」阮浪勉强说了一句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阮浪,你休要血口喷人!」王肃见缝插针,急忙反驳。 「王肃!」渝帝一拍案几,怒斥道:「未经朕的允许不许插话!再有下次,朕就拿了你的吏部尚书之职!」 「是,臣——遵旨。」王肃咬着牙退到了一旁。 「阮浪,王璟因何要杀你灭口?」渝帝看向阮浪,口气缓和了许多。 「是因为他要掩盖端午节那晚所犯下的罪过!」阮浪收紧下巴,眼睛上翻地看着渝帝,一字字痛声说来。 渝帝继续问道:「那日在堂上,因你酒醉朕也并未详加盘查。平阳侯父子暴毙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阮浪闭了闭眼,当夜的情景,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他悲从中来,恨得咬牙切齿:「端午节那日轮到臣沐休,臣带着两坛酒去御守司探望同僚,当时王璟正带着众人正在饮酒,每个人都有了醉意。臣离开时,王璟忽然提议要去臣的家中喝酒。臣担心诏狱中无人,有负陛下嘱托,可王璟却说有其父罩着,定不会有意外——」 听到这话,渝帝瞪了王肃一眼,王肃立刻垂下眼帘,心中直骂「逆子」。 「王璟既是臣的同乡又是上司,臣不敢违抗他便招待他在家中喝酒。没想到……他竟趁着臣出门时对夫人无礼。夫人性子刚烈不肯屈从,他就打死了一个婢女……最后,还叫来打手将臣打晕,趁机霸占了夫人……」说到这里,阮浪瘫倒在地全身发抖,脸上泪水早已横流泛滥。 渝帝拿起血书,质问道:「这封血书可是你写的?」 阮浪咬着牙沉痛地点了点头:「夫人的叔叔是蓝钰将军。在出事后,臣自知王璟不会轻易放过,臣就将此事写成写书托人带给蓝钰将军,希望他能为亡妻讨要个公道……」 「皇上,王璟此人色胆包天、草菅人命、颠倒黑白!还请皇上严惩此等恶人,还死者一个公道!」蓝钰听得义愤填膺,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 「皇上明鉴啊!」王肃突然撩袍跪了下来,伏在地上深深行了个礼,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当日之事有整个御守司的人作证,阮浪才是颠倒是非!而霸占***之事更是无中生有!皇上万万不可听他信口胡说,而冤枉了忠臣啊!」 「放屁!御守司里衙役都是你的人,他们自然向着你说话!这些人的证词都不作数!」蓝钰一步冲过去一把将他拎起,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就差挥鞭子了。 「蓝钰,说这些话你可有证据?吾儿可是有人证的!还有,阮浪口口声声说的女子,此时人又在何处?既然她是受害者,为何不让她站出来当面对质?」王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只要对方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他就抵死不认,连皇上也无可奈何。 「王肃,你不要欺人太甚!」蓝钰怒从头起,险些对着王肃伸拳头:「我侄女已经死了!死人如何出来和你对质?」 「既然你无凭无据,就是在栽赃陷害!」王肃脖子一梗,咬紧牙关不松口。 「够了。」渝帝冷着脸一声怒吼,打断了对峙的二人,向双喜公公吩咐道:「宣兵部尚书满庭芳速速前来。」 很快,满庭芳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进殿来。 「满爱卿,朕让你调查平阳侯被杀的案子,结果如何?」 渝帝一开口,王肃的脸上就罩了层寒霜:他没想到,渝帝竞派人在暗地里偷偷调查,而自己竟浑然不知。他侧过头去看向白须白发、背部微驼的满庭芳,忽然觉得这个人人眼中的「老好人」,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满庭芳垂眸拱手,神色淡定:「回皇上,臣详细调查了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也分别审讯了当夜值守的衙役,供词和之前的一致——」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余光瞥见王肃似乎松了口气,而阮浪却面如死灰。.. 「不过……」满庭芳忽然话锋一转:「审讯中臣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渝帝一挑眉,问道:「什么有趣的事?」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才道:「御守司衙役的供词,好像背下来一般,每个人的证词几乎一模一样。可等臣进一步祥问时,他们又一概不知或漏洞百出……」 听到这里,明眼人已心如明镜了。 「王肃,这件事你又有什么解释?」渝帝双眼似火,声音如冰。吓得王肃后退了一步,却始终矢口否认任何罪状。 「来人!」渝帝低沉的声音,让殿内的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翊王,把当日所有当值的衙役全部抓起来,拖到外面打!打到他们说实话为止!」 没过多久,殿外便传来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和噼里啪啦板子砸在肉上的闷响,听上去就知道使了十足十的力道。 渝帝口-唇紧闭,久久沉默。众人皆垂首噤声,殿内一时鸦雀无声,沉默得令人近乎窒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翊王双手捧着一份供词返回紫宸殿,呈报给渝帝:「皇上,那些衙役受不住刑罚已全部招供——当天晚上的确是王璟值班,并带着众人喝酒。也是王璟胁迫阮浪去他家喝酒。平阳侯父子暴毙后,也是他威逼着衙役们串通口供栽赃阮浪!」 渝帝扫了一眼书案上证词,狠盯王肃半晌,语气森寒:「王肃,现人证物证皆在,你还要狡辩吗?」 王肃缓缓摘下头上乌沙,高举过头慢慢跪在地上,郑重磕了一个头:「是臣教子无方,犬子玩忽职守又掩盖事实,实乃罪行恶劣,还望陛下重则!至于强占***致死,仅凭阮浪一人口供难以信服,恕臣不能替犬子认下这不白之冤!」 「好个王肃,别人都道你狡猾,今日老夫才领教了你的本事!你以为避重就轻,就能敷衍了事吗?」见他抵死不认,蓝钰立刻火冒三丈。 「好了。」渝帝一摆手,面露不悦:「朕面前不得放肆!这件事朕会命人查个水落石出,孰是孰非很快会有定论的。至于王璟,玩忽职守、蒙蔽圣聪,撤去御守司指挥使之责,待伤好后领脊杖四十!」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王肃,你包庇劣子企图蒙骗朕。就罚你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 「谢皇上隆恩!」王肃俯身一揖,态度毕恭毕敬,看不出半分不满。 「皇上!」蓝钰双眉一竖,奋起嚷道:「杀人偿命!这样的判决太不公平了!」 「放肆。」渝帝一拍案几,怒斥道:「你侄女的案子还需详加调查,再没有查清来龙去脉前,朕怎能妄下断言!」 对于这个屡屡犯上的大将军,渝帝实在喜欢不起来。可怎奈他脾气虽大,能耐也大,边疆离了他还不行,自己也只得对他一再忍耐。 他放缓了口气:「你放心。这件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如果王璟真是杀人凶手,朕绝不轻饶!」 「臣——但凭皇上做主!」话说至此,蓝钰也不得不退让一步。 最后,渝帝看向一脸死灰之色的阮浪,语重心长地说道:「阮浪,如今你已是清白之身,回去好好养伤。伤好后,御守司指挥使之责由你暂代。」 「谢皇上——」阮浪缓缓磕了个头,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一点喜悦。他的眼底已涌起了水雾:这一刻他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可笑。竟会将王氏父子当做恩人,竟会相信这世上还有公道! 众人迈进紫宸殿时还在下雨,现在却是比浓雾大不了多少的斜风细雨。 王肃惧怕蓝钰,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便一出门就逃跑了。等蓝钰冲出门时,早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看着渝帝斜卧在榻上,微微皱着眉头一脸的痛苦之色。羽枫瑾主动留了下来,命双喜公公熬了一碗安神汤送来。他跪坐在榻边,小心地服侍着渝帝,就像从前他住在宫里那样。 「皇上,龙体要紧。别为他们气坏了身子。」羽枫瑾舀了一勺热汤,放在唇下吹了吹,才小心地送到渝帝唇边。 渝帝喝了一口汤,却咋舌道:「这些让双喜来做就行了。你堂堂一个王爷,做这些干什么。」 话音刚落,双喜公公连忙走过来接过参汤,连连骂着自己:「哎呦,老奴该死!怎能劳烦王爷做这些事儿呢!」 羽枫瑾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长兄如父。这些都是臣弟应该做的。」 「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和小时候一样乖巧听话。」渝帝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 羽枫瑾在他身旁正襟危坐,笑而不语。 「哎,前几日张亨暴毙,金甲卫统领之责空了下来。如今王璟犯事儿,御守司指挥使又空了出来!重要的岗位接二连三地出事,朕寝食难安啊!」渝帝这些话很听上去悲伤,眼中却毫无悲伤之意。 「皇兄不必操之过急。北渝人才济济,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空缺都能被补上。」羽枫瑾恭敬地应了一句。 「翊王可有推荐的人选?」渝帝忽然话锋一转。 羽枫瑾低目垂眉,恭敬地说道:「臣弟一向闲云野鹤、无心朝政,对朝中大臣都不甚了解。您这一问,我还真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来!」 「怎会没有人选。」渝帝喝了一口参汤,笑了笑:「朕觉得燕荣就不错。」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五章 天理昭彰终须偿(一) 羽枫瑾脸上神色未动,迟疑了一下,才淡淡启唇:「虽说虎父无犬子!老燕将军是何等威风凛凛的人物,可燕荣的身上却毫无乃父之风范。老将军威风凛凛、为人刚正,燕荣却好逸恶劳、贪恋酒色。平日里王府中的事务,他能推脱便推脱,若不是臣弟与他一起长大,也难以容忍他的行为。金甲卫统领这样的重任,他是绝对做不来的,还望陛下考虑再三!」 渝帝露出沉思的表情:「朕知道你们一向亲如手足,听到你这样评价燕荣倒有些意外。不过,这也不是他的错。王府中能有多少事,燕荣在军营中长大,让他带兵打仗他更擅长,管理府上事务确实不是他所长……」 「臣弟无能,的确不能给燕荣更好的职位。不过燕荣此人,的确不适合金甲卫统领之职!还望皇上三思!」羽枫瑾忽然目光决绝,神情严峻。 然而,渝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二人之间忽然升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时间,殿里时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见天子脸上已有了微愠,羽枫瑾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渝帝则斜卧在榻上小憩,脑海中反复想着有关燕荣的事:双喜公公从王府回来说的话,御守司几日来的监视调查,还有方才翊王的神色言语……等他再睁开眼时,刹那间闪过了一道锐利的光。 盛京到了炎夏已是昼长夜短。白日里闷热无风,连池边的柳树都死气沉沉地垂在一旁。直至傍山的日影渐渐西落,池上的月亮慢慢升起。一阵阵清凉的晚风,才送来远处的蝉叫声。 数十名金甲卫护卫着一辆金黄色的马车,缓缓驶入一条逼仄肮脏的小巷。随车飘出的香风,冲淡了这里长久以来衰败的恶臭。 街道两旁一个个破不挡风的窗子里,探出一张张惊恐又好奇的脸,那是一群盛京城中最落魄的人:他们先是被贫穷困在了这条巷子里,随后又被金甲卫赶进了破房子里,不许靠近这辆马车。 他们都知道马车里坐的一定是达官贵人,却从未想过,此生能和天子能有仅仅一墙之隔的距离。 马车在一个还算规整的房门前稳稳停下。先是金甲卫冲进院子去,仔细检查了院子里每个角落,才走出门来向随行的双喜公公回事。 双喜公公和铭恩打开了马车门,搀扶着天子威风凛凛地走下马车。渝帝被扑面而来的味道熏了一下,忍不住皱了皱眉。看到破败的门楣和凌乱不堪的院子,更是脸色有些难看。 「确定是这里吗?」他有些不愿相信。 「回皇上,王肃大人给的地址就是这里。」双喜公公细声细气地回答着。 渝帝皱眉想了一下,还是阔步迈进院子去。 「哪个小毛贼!敢跑来找打!」他一脚刚迈进院子,腐朽掉漆的木门就被人在里面用力推开。 一位一袭青衫的男子,一只手拄着拐杖扶着墙勉强站立着,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烧火棍横档在身前,声音暴躁而烦躁。 「大胆!」几个金甲卫立时冲过去,抽刀纷纷对准他。 男子抬眸看到院子里那抹金黄色的身影,立刻丢掉手中的烧火棍,扶着膝盖艰难地跪下:「草民燕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渝帝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一袭不合身的粗布麻衣又皱又脏,裤子上还有一片已经发黑的斑斑血迹;油腻凌乱的发髻,和苍白消瘦的脸上都蒙了一层灰。如果不是听到他的声音,渝帝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就是那个剑眉星目、风流个傥的京城第一浪子——燕荣。 「还愣着干什么!他受伤没看到吗?还不快将他扶进去休息!」渝帝一声令下,金甲卫立刻收刀入鞘,连忙过去搀扶着燕荣进屋去,抬到了床上重新趴 好。 看到渝帝随后走进来,燕荣连忙挣扎着要起身:「这可使不得!怎能在陛下面前如此失礼!」 「你有伤在身,就不必讲究这些了。」渝帝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陛下怎么来了?」燕荣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也不再勉强起身。 「听说你受了伤,朕不放心就来看看。」等双喜公公用袖子在椅子上仔细擦了半天,他才撩袍缓缓坐下。 「草民自幼习武,一点小伤不打紧的!倒是劳烦皇上惦念,竟贵足踏贱地来这种地方看草民,草民真是罪该万死!」燕荣拧着眉头,懊恼地咬着腮帮子。 渝帝看着他身下一条薄薄的棉被下,竟露出了一点干稻草,不由得诧异:「虽说你只是王府中一个侍卫,却也不至于如此落魄啊?」 燕荣叹了一口气,面露愧色:「哎,说来惭愧。这么多年翊王不曾愧对过草民,只是草民一向喜欢花天酒地,不但一点积蓄都没有,反而欠下了很多债务。如今能有一隅容身,草民已经知足了……」 渝帝却唰地落下脸:「这个王肃竟敢骗朕,说帮你安顿好了,朕回去一定重罚他!」 「陛下息怒!」燕荣伸出两只手抱拳:「王大人的确给草民准备了更好的地方,也留下了很多银两,甚至还要送草民几个仆人,却都被草民拒绝了!」 「为何要拒绝他的帮助?」 「无功不受禄!草民如今已不是翊王身旁的侍卫,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哪有让当朝次辅照料的理!更何况,我们本就没什么交情。」燕荣垂下眼帘,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这番话却更让渝帝心中更是欢喜——他身边就需要这种,不被小恩小惠所腐蚀的忠勇之人! 「那翊王吗?就算你顶撞了他,毕竟曾经情同手足,他难道没来瞧瞧你?」渝帝继续试探着。 燕荣脸色微微一僵,叹道:「王爷替草民还了债,又送来了银两和药品。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渝帝和蔼的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右臂:「兄弟间吵架哪有隔夜仇,过几天他就会派人接你回去了。」 燕荣却神色一暗,费力地咬了咬牙:「这次……怕是不一样了。这次草民顶撞的是双喜公公,王爷一向最怕惹事上身,他是断然不敢再留草民了……」 渝帝斜眼瞥向一旁的双喜公公,他连忙解释道:「哎呦,那日燕爷是喝多了酒,说了几句醉话,老奴根本没放在心上,还劝了王爷几句!没想到王爷却……哎……」 「朕怎么听说,你们之间还有些争风吃醋的事?」渝帝又似笑非笑地看向燕荣。 燕荣低着头脸色难堪,既不承认,也不辩驳。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渝帝轻巧地换了个话题。 燕荣垂下眼眸,略微沉吟:「草民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后来去了王府,过惯了衣食无忧、我行我素的生活,眼下失去这一切,一时还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渝帝含笑看着他,略有深意地问道:「你父亲赫赫威名、功勋卓著,可惜英年早逝。如果朕有心要提拔你,你可愿意?」 燕荣牵了牵唇角,有些无奈也有些不甘:「燕荣愚钝,怕是不及父亲的万分之一,会让陛下失望……」 「你在翊王身边呆久了,倒是学会了谦虚。」渝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朕看人从来不会错,你绝非池中之物,以前你是潜水困蛟龙,有点大材小用了!来朕的身边吧,发挥你的所长,为朕看守好这座城池!」 燕荣微微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张亨去世后,金甲卫统领之职空缺,朕思来想去就觉得你最合适,所以一直为你留着呢。」渝帝审视着他,眼中不掩赏识之色 。 「可是,草民毕竟是被翊王赶出门的……」燕荣双眸一亮,嘴角已微微扬起,却还是有所顾忌。 「朕看上的人,谁敢在背后搬弄是非!」渝帝给了他一个笃定的微笑。 「可翊王那边……」燕荣皱着眉,身下的棉被已不知不觉被揪起。 渝帝见他还在顾全翊王的颜面,脸上已有了藐然笑意:「燕荣啊,所为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你千载难逢的机遇,千万别被妇人之仁耽误了前途啊。」 燕荣咬着下唇似乎下了一番决心,才拱手朗声道:「能被陛下瞧得上是臣的荣幸!臣一定不辜负皇上重托,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样的!这样才有乃父风范!」渝帝大笑着站起身来,向左右吩咐着:「日后燕荣就是你们的统领了,还不快来拜见!」 天子的一声令下,数十名金甲卫跪满了一屋子,齐齐拱手向床上的狼狈男子行礼问安:「卑职见过燕统领!」 燕荣忙不迭地撑起上半身,尴尬又客气地说道:「大家快快请起吧!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渝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吩咐道:「怎能让堂堂金甲卫统领住在这种地方!来人啊,将燕统领抬到朕为他准备的新居去!」 话音刚落,几个金甲卫走过来,一个搀、一个扶,将燕荣放在一个膀大腰圆的金甲卫背上,那人抓住燕荣的双腿就往门外走去。 「使不得啊!皇上!这如何使得!」燕荣受宠若惊地叫着。 渝帝却哈哈笑了起来:「你是朕的禁军统领,朕不但要许你一世荣华,还要亲自见你乔迁新居!」 说罢,便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踏上马车,彻底离开了这个鬼地方。燕荣的褐色马车跟在渝帝的金色马车后面,经过一路平稳又急速的行驶,终于稳稳停下。 等燕荣被人背下马车时,着实被眼前的豪宅震碎了眼球:崭新的朱漆金钉大门前,立着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微微散发着油漆味的门楣上,用金字刻着「燕宅」二个大字,据双喜公公后来透露,这两个字是皇上御笔亲题,可见其对燕荣的重视。 「皇上,这……是在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臣……不敢收!」燕荣挣扎着下了地,跪在地上拱手一揖。.. 渝帝连忙俯身将他扶起,笑道:「谁说你无功!赶快养好伤,以后你立功的机会有的是!快进去吧,里面还有其他惊喜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六章 天理昭彰终须偿(二) 燕荣怀着一颗好奇心,被人背进了大门。这座宅子坐北朝南三门楼,大小房屋共有数十间,位于盛京东区最「富贵」的白虎街上。 说它「富贵」,是因为它的左右两个邻居,分别是礼部尚书刘炳文、和兵部尚书满庭芳的宅邸。而他背后靠着的豪宅则属于老东家翊王,也不知渝帝是不是故意的。 整座宅邸以居中的正厅为中轴线,左右两侧的建筑像镜面一样对称而立。虽然里花园里百花齐放、香气宜人,却仍能闻到明柱花窗上散发出来崭新的油漆味。 不过显然,这做雕刻砌凿,工艺细腻精湛的宅邸还不够惊喜。当燕荣被背进正厅中,看到俏立在厅内面带微笑的黄衣女子时,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才是皇上给自己的惊喜! 「奴婢白玉珏给皇上请安,给老爷请安。」黄衣女子莲步轻挪到跟前,福身一揖,声音又柔又媚。 燕荣拱手回礼,却始终垂眸不敢直视。 渝帝在主位上缓缓坐下,笑着解释道:「你现在身上有伤,需要有个人在身旁照顾,玉儿体贴细心十分会照顾人,朕就把她赐给你了。」 有了皇上的旨意,白玉珏走过来跪在燕荣面前,规规矩矩地奉上一碗茶。燕荣从她手中接茶时,顺便仔细审视了一番:她看上不过十八九岁的年华,一张白皙的瓜子脸,柳眉弯弯、凤眼樱唇、右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她一袭鹅黄色的百褶裙,个子只到燕荣的腋下,纤腰削肩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可她举止大方,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书卷的清气,怎么看都不像个服侍人的丫鬟。 燕荣收起目光,转身向皇上深深一揖,朗声道:「臣多谢圣上隆恩!」 渝帝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儿,意味深长地说道:「玉儿知书达理、贤惠得体,燕荣你可得好好待她。玉儿,燕统领身上有伤,你可得细心照料啊!」 燕荣与玉儿齐齐一揖:「是,奴婢/臣遵命!」 一个月的时间无为而过,转眼已是热情似火的夏季。多亏了铁霖的「好手艺」,让燕荣看上去皮开肉绽,实则并未伤及筋骨,才能在这么短的日子里养好伤。当然,为了不让渝帝怀疑,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拖延了一段时间。.. 与他相比,阮浪的情况可就糟糕多了。他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患,都是王璟下得死手,连医治的大夫都惊叹——他能活下来就奇迹! 加上夫人的惨死,却无处伸冤的憋屈。让他短短一个月内,已经瘦到双颊凹陷,连一向挺拔的后背也微微有些驼。 还记得从诏狱出来那日,站在繁华喧嚣的大街上,阮浪不禁怅惘良久:都说诏狱便是地狱,走进去的人,就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他却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成了走出地狱的第一人。他不但看到了太阳,竟然还官升一级。 走出大牢前,平四为他换上一身新衣服,还嘱咐他千万不要回头。可他还是没忍住——既然这辈子和这里再也分不开了,那多回几次头,又有何妨呢? 阮浪失魂落魄地徜徉在人海中,虽不忍还是回到了家中。推开厚重的大门,却再没有佳人巧笑嫣然地迎出门来。 黄昏时偏又阴雨霏霏,院中铺满了海棠的残红,千丈的蛛丝纠缠在参天的老树梢,四处弥漫着死气沉沉。 空荡荡的房子里,蘅芜香渐渐消散的烟气里,隐隐约约能看见屏风后爱妻熟悉的倩影,亦真亦幻。 梳妆盒里仍有她未用尽的胭脂,妆匣中的钿钗还闪着光芒,床前的红烛残泪堆叠如山,仿若在等着她的芳魂归来。 空了一半的床榻,锦被还留着她身上的余香。阮浪不知喝了多少酒,才能勉强入睡,可半醉半愁的睡眠,却仍是好梦难圆。 撑开朦胧的醉眼, 恍惚间,还以为佳人正披着衣衫,坐在床前剪窗花。阮浪一把掀开纱帐,却只看到一抹断断续续的云烟。 是呀,如今已和夫人分别在两个世界,这样荒唐的梦再美也终须醒。 阮浪躺在地上黯然垂泪,一个晚上醉了又醒、醒了再醉。待他从地上爬起来时,窗外烟雨正朦胧。他捂着头悲痛落泪: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恨的命运,竟无端将爱人从他身边夺去? 不,不是命运,这一切都是王璟的罪恶!满腔的怒火灼烧得他难以呼吸,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王璟亲手撕碎。 可他一想到在朝堂上,皇上对王氏父子百般纵容的样子,就顿时心冷。他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和那对父子斗,若没有蓝钰和翊王的干预,他甚至连让皇上听自己说话的资格都不会有。 他强撑着身子狼狈站起身来,从井中提来半壶清水,插上一束黄色的菊花为亡妻奠祭。微风轻轻地吹进窗来,菊花的香气四溢。 阮浪小心的用帕子将钿钗包好,贴着胸膛放在衣襟里,便推开大门走了出去。大街上还如往常一般热闹,笑容满面的过客们,谁也没留意阮浪脸上的忧伤。 他推开御守司的大门,交谈甚欢的衙役们看到他,便立刻停下交谈,假装无事地各自忙去,似乎谁也没把他放在眼中。 只有平四走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身上的伤养好了吗?」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把所有人都叫过来,我有事要查问。」阮浪强打着精神吩咐着。 「呵,这才第一天上任,就开始装模作样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指挥使啊!」一旁装忙的阿虎突然嘟囔了一句。 「知道什么叫小人得志吗?小心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容易烧到你!」幺六碰了碰他胳膊,也趁机讥讽几句。 「这种靠出卖自己上司,换来***的叛徒,不配做咱们的指挥使!」狗三说话更不客气。 「你们别太过分了!」平四紧皱眉头,怒喝道:「阮大人和王大人一样,都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你们这样说是对皇上不满吗?」 幺六却冲到阮浪面前,愤愤不平地质问道:「阮浪!大家平日里对你都不薄,你却让皇上将我们打个半死!你来做这个指挥使,我幺六第一个就不同意!」 「就是!」阿虎站在人群最前面,大声挑衅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点规矩都不懂吗?这件事要怪就怪你笨,如果你肯乖乖献上你夫人,王大人好你好大家都好,何必闹成——」 一语未完,只见阮浪以迅雷之势抽刀出鞘,朝着阿虎斜劈下来。等他平静地擦了擦绣刀,再收刀入鞘时,平四才赫然发现阿虎的脸上少了一只耳朵、幺六则缺了半截舌头,而那些东西此时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的一滩血里…… 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方才说话的而人正捂着伤处,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儿,鲜血顺着指缝止不住地往外流。 「既然你们看不清人心,听不得真相,也说不出人话。那留着这些劳什子也无用,不如我帮你们去掉!」阮浪面无表情地盯着三人,声音森冷:「我现在一无所有,也就无所畏惧了!你们看不惯我,期待着王璟能快点官复原职,不过……你们也得能活到那一天才行!」 说罢,他看向平四:「让所有人都过来,我有话要审讯。但凡违抗者,你就直接割下那人的耳朵!」 果然,疼啊这一招十分奏效。所有亲眼看到这场争执的衙役再不敢造次,很快就聚集在阮浪面前,无一人缺席。而阮浪将所有人就在审讯室外排队,他要一个个单独审讯——端午节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在门外的人,纷纷小声议论起来。大家都在努力回想着当晚的情形,唯有平四一 人惴惴不安:他不知为何阮浪,突然开始调查当晚的情形,更担心以阮浪的敏锐,会被他发现什么些蛛丝马迹。 看着衙役们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每个人都神色复杂,平四不知这些人和阮浪说了什么话,也不敢贸然上前询问,只能等自己进去再打探一番。 终于等到平四,他刚要推门进去,却见阮浪推门迎面走了出来。 「走,陪我去一趟朱雀大街。」阮浪一拍他肩膀,说了一句。 「难道你不问我的证词吗?」平四顿生狐疑。 「不必了,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拿你当朋友。我相信你要是想到什么了,一定会马上告诉我!」阮浪毫无戒备地笑了笑。 「阮大人,您去朱雀大街要做什么?」平四心虚地垂下眼眸,连忙转个话题。 阮浪咬了牙冷冷说道:「去看看那个杀人凶手的真实身份!」 「杀人凶手」四个字,让平四悚然一惊——马帮的庄楼就在朱雀大街!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七章 天理昭彰终须偿(三)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潇湘别馆中管乐丝竹不绝于耳。酒过数巡,双眼朦胧,举杯醉看绝代佳人舞转回红袖。 阮浪带着平四和几个衙役找了一间稍大的包厢落座,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叫一桌酒席,而是把这里每样酒都叫了一坛来品尝。小厮们见来者不善,也不敢多问, 很快,酒坛堆满了整张八仙桌,阮浪敲开一个个泥封,倒出两碗给身旁的两个衙役品尝。可几碗喝下去,两个人均砸吧砸吧嘴,然后失望地摇了摇头。 平四明白阮浪要从酒开始查起,这是个很好的。他连忙为阮浪倒了碗酒,试探道:「阮大人,咱们在这里一杯一杯的喝酒,不知道可是您发现了什么?」 对于平四的疑问,阮浪倒是毫不避讳:「很多人都说当天晚上没喝多少就醉了,醒来后对当晚的事都记不清,这显然是有人在酒中下了蒙汗药。虽然王肃将剩余的酒都处理掉了,好在大家都记得酒坛上贴着潇湘别馆的标签,也对那种特别的味道记忆深刻。只要我们找到那种酒,就能找到当天晚上买酒的人,这案子就有眉目了!」 平四赞同地不停点头,心中却暗暗惊叹阮浪缜密的心思。不过,只要阮浪没有查到马帮身上,他就不必过于担心。 「我找到了,就是这种酒!」黑三终于在众多就中找到了目标。 阮浪眼睛一亮:「你确定吗?」 「确定!」黑三坚定地点了点头。 阮浪看着酒坛上贴着【凤洲酒】的标签,便立刻叫来了贝小贝,问道:「端午节那日,谁买了这种酒?」 贝小贝搔了搔头皮,露出为难的苦笑:「哎呦,小的平日里只负责在外面招呼客人,这里面的事不是很清楚。」 阮浪摇摇头,说道:「我问的不是在这里喝的客人,我问的是谁将酒买走了,这样的客人应该不多吧!」 贝小贝一怔,忙笑道:「小的只负责将人带进来,谁买了什么酒小的完全不知啊!」 阮浪依旧不肯罢休:「每个客人买了什么,你们应该有相关记录吧。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贝小贝欠了欠身,陪笑道:「阮大人,不是小的不配合您,只是账簿得问过老板娘才能看啊。」 阮浪面带不悦:「你们老板娘呢?」 贝小贝指了指外头道:「巧了,今儿正赶上我们老板娘亲自登台唱曲儿。等她唱完了小的就请她过来!」 阮浪顺着贝小贝的手指,往包厢外的舞台上看去:只见半圆形的舞台上灯火明亮,一张华贵精致的云母屏风立在舞台中央。须臾间,几声铮铮的琴声响起,人声鼎沸的酒楼瞬间安静下来。酒客的目光都目不转睛的看向舞台。可琴声已悠悠响起,却始终不见抚琴之人。 唯有凄婉清凉、哀怨缠绵的歌声,从屏风后缓缓流出:「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一曲《醉花阴》唱毕,众位酒客眯着眼默默回味良久。许久过后,随着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一位紫衫女郎才从云母屏风后款步姗姗走出。 阮浪一瞬不瞬的盯着花芳仪,只觉得胸腔有些憋闷:她紫裙曳地、烈焰红唇、鬓鸦凝翠,虽然眉眼长得和自家夫人颇像,却多了一些妩媚,少了几分端庄。 他猛灌了一杯酒压下胸中怒火,眼中有些酸涩:明明相像的两个女人,为何王璟不来纠缠花芳仪,却偏偏对自己的妻子下手?难道就因为,花芳仪的背后是堂堂翊王。而妻子的背后是毫无背景的自己吗? 阮浪放下酒杯,鸷猛的双眼宛如结了千年的冰霜。他此刻才明白——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所爱之 人! 再抬头时,贝小贝已走到花芳仪身旁,并在耳边低语了几句。花芳仪缓缓抬眸看向阮浪的方向,阮浪却连忙垂下眼眸避开,他怕自己会将花芳仪误做自己的妻子而表现失常。 感觉到她在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阮浪的心也越跳越快,他赶紧灌了一杯酒压制住狂躁的心跳,正准备起身相迎,却不料一个摇摇晃晃的公子哥,竟抢先一步插了进来。 「芳、芳仪姑娘……」衣着华贵、长相猥琐、满身酒气的男子,一把拉住花芳仪的袖子,含混不清地乞求道:「我……我愿意为了你赶走妻妾,你……你跟我走吧!」 花芳仪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淡淡道:「刘公子,你喝醉了。」说着,她叫来了几个小厮:「你们将刘公子送回去休息——」 「不,我没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刘公子继而拉住她的手臂,发疯了般大嚷道:「芳仪,只要你愿意跟我,房产农田、金银玉石……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天上的星星我都能给你摘下来!」 花芳仪忍不住露出一抹冷笑,美眸中流出轻蔑的神色。 「刘公子,今天客人多,您这样闹不合适!」几个小厮连忙过来企图分开二人,可酒鬼却满口浑话、抓着花芳仪的手臂不依不饶。 阮浪终于看不下去,他站起身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酒鬼往旁一丢,呵斥道:「滚一边儿去!再敢在这里闹事,我就带你去御守司的审讯室里醒醒酒!」 酒鬼被摔得龇牙咧嘴,起身后刚要发作,一眼看到阮浪身上的飞鱼服立刻酒醒了一半。惧与御守司的威名,他不敢再闹下去,只好悻悻地被几个小厮请出门去。 花芳仪跟着阮浪来到他的包厢,玉手端起酒壶斟了一杯,笑道:「一个酒鬼扫了大家的雅兴,还望见谅。我自罚一杯以赔不是。」说着,她用袖子挡着脸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又道:「多谢阮大人今日的英雄救美,今日你们的酒钱算我头上,官爷们尽管吃好喝好。」 阮浪却盯着她的脸,阴阳怪气地说道:「老板娘真是好大的魅力啊!竟让这么多男子为你抛妻弃子!」 花芳仪弯了弯唇角,一副不以为意:「阮大人抬举奴家了,奴家不过是担了些虚名罢了。都是逢场作戏,阮大人又何必当真呢?」 「逢场作戏?」阮浪一挑眉头,轻声哼了哼:「我怎么听闻不但有人为你一掷千金、抛妻弃子,甚至连自杀殉情的都大有人在啊1」 花芳仪为他斟一杯酒,娇声一笑:「阮大人这是吃味了?」 阮浪冷笑一声,轻哧道:「我可不是你的追求者!」 花芳仪眼波流转,故作吃惊:「是吗?我见阮大人总是盯着我看,还以为您也是我的追求者呢!」 阮浪脸色一沉,咬了咬牙:「那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亡妻,别自作多情了!」 恰在此时,一个衙役拉了拉他的衣角,凑近了说道:「阮大人,她身上的味道,当晚我迷迷糊糊间闻到过」 阮浪一怔,低声道:「你确定?」 那衙役点点头,小声说道:「确定。这香味中隐有一丝酒香十分特别,不是普通胭脂水粉,所以我记忆深刻。」 「有意思。」阮浪轻声笑了起来:「看来这件事已没什么误会了。」 「姑娘身上的味道很特别,不知是在哪里买到的?」阮浪再看向花芳仪的目光如刀,声音紧迫。 花芳仪拉过袖子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娇笑道:「哪有什么特别的。阮大人说这话,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还真是特别的方式呢!」 阮浪一拍桌子,沉声道:「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吗!我现在是在查案,我劝你好好回答问题。」 花芳仪歪着头看向他 ,浅哂道:「奴家不明白,查案和香味有什么关系?」 「你身上的香气中混杂着酒香,平安侯暴毙当日,有人在诏狱中也闻到过这味道!说!端午节那日你是否去过诏狱?」阮浪神情冷峻,口吻愈发严厉。 花芳仪却掩嘴一笑,故作娇媚:「阮大人真逗!好端端的我去大牢里做什么?」 「我怀疑你和一桩谋杀案有关!我劝你为了自己着想,还是实话实说,不然我就得请你去御守司的审讯室坐坐了!」阮浪探过身子,敲着桌子提醒着,俨然一副审讯之势。 花芳仪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还是那般漫不经心:「阮大人若是有确凿的证据说我杀了人,您尽管抓人。若您只是猜测怀疑,我怕是不能配合。」 「你是在逼我来硬的吗?」阮浪目光一凛,手已经摸向绣刀。 「呵。」花芳仪轻蔑地笑了笑:「别说我没提醒你,这里是翊王殿下的酒楼,你想要查案,也得问问他是否同意。」说完,花芳仪福了福身,挑起珠帘转身往外走。 「等等!」阮浪突然提高声音叫住她,花芳仪站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 阮浪望着她婀娜的背影,沉声问道:「若你果真清白,为何不肯配合以便洗清嫌疑?还是说……你心中有愧?」 花芳仪没有转过身,唯有娇媚的声音幽幽传来:「这里是酒楼,阮大人若为喝酒而来,我随时欢迎!若是为了审案恕我不能奉陪了。」 话音刚落,她回过头嫣然一笑,那神情又娇又媚,水汪汪的眼中脉脉含情,仿若那个女子又鲜活起来,阮浪不禁手一抖,地上落了几滴残酒……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八章 心如煮沸身已僵(一) 天幕四垂,灯火阑珊,盛京处处满目繁华。 潇湘别馆门外,宝马香车载着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们翩翩而至。往来出入的酒客们醒的醒、醉的醉,相互招呼、喧哗不已。 花芳仪正在别馆中忙着招呼几位熟客。抬眸间,瞧见四位身着飞鱼服的男子,威风凛凛迈进门,往门两边一站。一名身材甚高的灰脸男子,从四人之间昂首直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看来他们昨天无功而返,今日又来纠缠不休!花芳仪心中恼火,脸上却不得不摆出招牌式的笑容。 她摆着杨柳般婀娜的身姿迎上去:「阮大人,今日又带着兄弟们来喝酒吗?」 阮浪嘿嘿一声冷笑:「老板娘是不欢迎吗?」 花芳仪嫣然一笑,向里面一抬手:「阮大人说笑了。您是我们的贵客,岂有不欢迎的道理!几位官爷里边请吧!」 阮浪带着几个衙役跟在她身后步入一间厢房中,阮浪大剌剌地居中而坐,其余四人则像随扈一般,抱着双臂站立在他两侧。 放眼瞧过去,今日的阮浪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里谨小慎微、畏畏缩缩的跟班儿模样?全然一副「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狂妄架势,就差把「王璟接班人」几个人,刻在脸上了。 小厮们迅速将酒菜送来,不敢有半分耽搁。 「几位官爷今儿要不要听个小曲儿助兴?」花芳仪提起细瓷酒壶,为几个人斟酒,最后一杯酒放在阮浪面前。 「不听曲儿怎么能尽兴呢!不过,我要找你们这里最好的歌姬!」阮浪抬眼盯着她,突然意味深长地打了个响指。 「去把如意叫来!」花芳仪淡淡一笑,向身旁的小厮吩咐了一句。 「慢着。」阮浪突然高声制止,颐指气使地瞪着她:「老板娘可不要诓我!谁不知道整个盛京城,唯有老板娘色艺双绝。你随便找个人来服侍,是瞧不起我们几个吗?」 花芳仪秀眉一轩,笑道:「阮大人息怒,不是奴家不给您面子,而是奴家从不给客人单独唱曲!如果阮大人不嫌弃,可以每月来,我都会在大厅为众人献唱表演。」 「如果我执意要你为我单独演奏呢?」阮浪眉峰一挑,声音比往日更低沉。 「那我就不得不驳您面子了。告辞。」花芳仪欠了欠身,转身就要离开。 阮浪身旁四个衙役却突然拔步,肩并着肩挡在门口,一语不发地逼视着花芳仪,虽然没动手却大有不依不饶之势。 「阮大人是要强人所难吗?」花芳仪微微转过头去,音调不疾不徐。 阮浪喝了一口酒,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桌上:「不会让你白唱的。」 「你是在开玩笑吗?」花芳仪蹙了蹙眉,脸上似笑非笑。 阮浪打了个酒隔,又伸手往怀中摸去,摸出两个金灿灿的元宝放在桌上,再次抬起眼皮看向她。可似乎花芳仪并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看着他,既没有离开,也没有伸手去拿金子,唇边噙着一抹轻蔑。 「老板娘还是不给面子吗?我可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阮浪话音一落,四个又高又壮的门神,手纷纷摸向了腰间的绣刀。 花芳仪知道阮浪因何而来,她本可以去找翊王救场,却怕将翊王牵扯其中,便想着若能息事宁人怎样都好。 「怎么会不给阮大人面子呢!」她脸上笑容重现,向小厮吩咐道:「去把我的琵琶拿来!」 很快,一柄焦尾琵琶被送来,她抱着琵琶在阮浪对面端正坐好。片刻之后,手指下传出铮铮几声,似乎是在试音。又过了须臾,绵延不绝的琴声从青葱十指下不断传来,琴声听上去甚是优雅,宛如金玉。 琵琶半遮着花芳仪娇 艳的容颜。她低眉信手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又抹又挑,一曲《六幺》便倾泻而出。一时之间,大厅里突然鸦雀无声,就连池中的锦鲤都不再游动,窗外的飞鸟也纷纷停歇。 阮浪提起酒壶就着唇慢慢吞下一口酒。深邃的目光钉在花芳仪身上正自出神:瓜子脸、高鼻雪肤、杏眼桃腮,简直和亡妻如出一辙。目光微微下移,她轻盈的罗袖下,皓白玉腕上的一只金钏时隐时现。 他深吸一口气,满屋的酒香之中仍能闻到花芳仪身上的幽香,阮浪心中顿时爱恨交迸:因她长着一张与亡妻别无二致的脸,阮浪难免有怜惜之情;可她身上那特殊的香气,又在提醒他曾受的耻辱和悲痛! 他始终无法相信,世间竟有这般凑巧的事:平阳侯父子被杀和王璟夺妻竟发生在同一个晚上!这其中一定有所关联!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抓住当日和王璟勾结之人,为亡妻报仇! 一曲终了,拨子从弦上一划而过,轰鸣像是撕裂了布帛,打断了阮浪的思绪。别馆上下三层都静悄悄的,仿佛能听见水池里锦鲤在叹息。 花芳仪沉吟着收起拨片,插在琴弦中,放倒琵琶置于腿上。一双清澈明媚的双眸静静瞧着阮浪。两人这般四目交投,凝视良久,各怀心思却不吐露一个字。 忽闻几声稀稀落落的掌声陆续响起,打破了凝滞的气氛,随着潮水般的掌声响起,阮浪才轻咳一声,收回迫人的目光。他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壶头一饮而尽。浓烈的酒味汩汩流入咽喉,剧烈的灼烧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奴家拙劣琴技,污了阮大人的耳朵,还望大人莫怪!」花芳仪缓缓起身,向他盈盈一福身。 「姑娘有如此绝妙的琴艺,又何须谦虚?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可不为了听曲,请姑娘和我们去一趟御守司吧!」阮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表情严肃起来。 「阮大人,就算是奴家的小曲儿不讨你的欢心,也罪不至入狱啊!」花芳仪怔了一下,又慢慢露出微笑,表面仍然冷静。 阮浪沉下脸来:「我因何请你回去,你心知肚明,何必装傻充楞!」 花芳仪一如往常那般慵懒地微笑着:「我早就听闻,御守司善于给富户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来敲诈勒索。可今日阮大人竟敲诈到王爷头上,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阮浪突然双眉扬起,目露凶光:「少和我东拉西扯的!端午节那天你做了什么如果记不得了,到诏狱去,我有办法帮你回忆起来!」 花芳仪也绷起了脸,蛾眉微竖:「奴家规规矩矩做生意,本本分分做人,不曾有半分违法乱纪的行为。如果阮大人要逮捕我请讲明理由。否则,恕我不得不去通知王爷来处理此事了!」 她铿锵有力地陈述了一番,拔步就要离开,却被阮浪一把钳住手臂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放手!」花芳仪痛得花容失色,另一只手试图去扒开他的禁锢。 「端午节那天晚上,平阳侯父子在狱中被杀。当晚值守的衙役喝了你们别馆的酒立刻昏迷不醒。衙役昏迷时闻到凶手身上的香气,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阮浪用着抓着她,浓烈的杀气隐隐传来。 「但凭这两点就想定我的罪,未免荒唐!」花芳仪蹙起眉头,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找到了一个收夜香的老头儿,他在案发后不久,看到一个女子从十字街的方向回到了这里,并从后门进入。他虽然没有看清容貌,身量体态都和你差不多。」这是阮浪花了一晚上撒网找到的零星信息。 「仅凭这些也无法证实是我杀了平阳侯!再说,我有什么理由杀他们?」花芳仪冷冷一笑,心中虽慌,脸上依旧淡然。 阮浪并不置答,目光射到舞台上正在抚琴的寒烟 身上:「理由不就在那儿吗?平阳侯案件的证人成了你的歌姬。要说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谁能信?」 「这有什么稀奇的。寒烟姑娘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她前来讨生活我就收留了她。」花芳仪微微抬起鼻尖,态度和口气都不再客气。 「姑娘说什么都无用!」阮浪凝视着她,目光变幻不定,却难掩得意之色:「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你配合我回去调查;要么,我将这里所有人都抓回去审讯!」 「你敢!」花芳仪眉峰一挑,冷眸看她,眉宇间怒火腾腾:「我们是翊王的人!」 「御守司是皇上的!你看我敢不敢!」阮浪丢出这句话,眼中寒光一闪。 花芳仪一时喉头哽住,她心头越发慌乱,却强自镇定地在别馆中环顾了一圈儿,见这些有头有脸,平日里与自己打情骂俏的男人此时竟无一人肯出头。 「走吧,我和你们回去。」花芳仪心中酸涩,只淡淡留下这句话,便整理了一下衣衫和云鬓,跟着四名衙役缓步往外走去。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阮浪走向前去打开了车门,比了个请:「你是女子,我也要顾及翊王的面子,便让你坐车前去罢!」 花芳仪留步回身,抬头又看了一眼,匾额上金光闪闪的四个字。良久,在身后衙役的几声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 提起裙摆刚要上车,一眼却瞥见街对面的红衣少女,正是鹿宁。鹿宁刚要穿街而过,花芳仪却好不迟疑地踏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经过鹿宁面前,驾车的刀疤脸男子,心照不宣地看了她一眼,便一扬马鞭匆匆离去。 鹿宁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阵强烈的不安立刻在心中弥散开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九章 心如煮沸身已僵(二) 夏日里白昼漫长,暑热蒸得每个人都心如汤煮。大地被炙烤得发烫,人走在地上都觉得烫脚。街上叫卖的小贩等到太阳偏西才会出门,来往的百姓都躲在凉亭中避暑。御守司衙门百步开外,更是静得能听见蟋蟀在草丛里打瞌睡,唯有阮浪独自站在门外,看着头顶红彤彤的火球发呆。 “阮大人,你在看什么?”平四从身后走过来,也抬头看了看天。 阮浪指着头顶的大火球,冷笑着:“你看这日头好大的本事!晒得百姓无精打采,晒得庄稼都低了头。可御......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九章 心如煮沸身已僵(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章 心如煮沸身已僵(三) 听到对方清脆柔和的声音,花芳仪更加困惑:怎么会是女子?! 还未及细想,那人已靠过来,隔着铁栏低语:「芳仪姑娘,别怕!我是鹿宁!」 「鹿帮主?」花芳仪立刻坐直了身子,忍痛理了理凌乱的碎发,「你怎么会在这儿?」 鹿宁又凑近了一些:「看到你被御守司抓走,我就潜进来了。不过,现在没时间说这些,阮浪为何抓你?」 「他怀疑我和平阳侯的死有关,就抓我来审讯。」花芳仪一撩头发,故作漫不经心。 鹿宁瞥见她的十指,忙惊呼:「他对你用刑了?」 花芳仪拉下袖子盖住手,偏过头去不说话,全身仿佛罩了一层厚厚的屏障,态度十分抗拒。 鹿宁咬了咬唇,轻声劝着:「芳仪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请你相信,我来这里绝对没有恶意,只是想来帮你。」.. 花芳仪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问了一句:「好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鹿宁忙不迭地问道:「阮浪为何会盯上你?」 「他说当夜迷晕守卫的酒来自潇湘别馆,而且有衙役在现场闻到了我身上的味道。」花芳仪抿抿嘴唇,轻轻呼了一口气。 听到「酒」,鹿宁心头猛地一颤,她又拉过花芳仪的袖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香味中带着一抹酒香,果然很特别。不过,你们别馆里的歌姬,应该都有这个味道吧,他为何会单单盯上你?」 这次,花芳仪转过头来盯着她,沉默着没说话。 鹿宁被她看得有些心虚,黑白分明的眼珠连连躲闪,「没关系,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鹿帮主问了那么多问题,能不能容我也问一个?」花芳仪探过身子,稍稍凑近她一些。 鹿宁轻轻咬着下唇,缓缓点了点头。 花芳仪盯着她的双眼,一字字问来:「端午节晚上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鹿宁慢慢捏紧衣角,又缓缓松开,才点头承认:「没错!不过平阳侯的确是我杀的,王璟对阮夫人做的事却只是个巧合!」 「寒烟也参与了,对吗?」对此,花芳仪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你……是怎么知道的?」鹿宁不答反问。 花芳仪身子往后一靠,轻声笑了笑:「或许是女人的知觉吧。不过,今日你冒死前来就已证实了我的想法。毕竟我们是敌人不是朋友,我入狱你只会高兴,又怎会真的关心我呢?」 鹿宁压低了声音,措辞也更慎重:「芳仪姑娘,也许我们真的做不成朋友,但也绝不会是敌人,这件事——」 「这件事殿下知道吗?」花芳仪打断了她,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鹿宁闭上了嘴,干脆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还算你有良心。」花芳仪轻轻松了口气,又睨着她嘱咐道:「听着,阮浪目前不敢把我怎么样,你还是快走吧!不过,一旦阮浪怀疑到殿下头上,我会毫不迟疑地将你和寒烟供出去!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了!」 鹿宁蹙起了眉,一脸的愧色:「芳仪姑娘——」 「快走吧,我累了!我不想和你说话,也不想看到你了。」花芳仪闭上了眼靠在墙上,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平四急匆匆走过来,向鹿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鹿宁只好起身跟着平四往门外走去。 自从上次诏狱里出了事,这些衙役们再不敢胡乱喝醉了,所以今日鹿宁是扮做衙役的模样,才能混进门来。好在一路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才顺利走到门口。 「好好照顾芳仪姑娘。」临走前,鹿宁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少帮主放心。有我在, 谁也动不了她一根汗毛!你赶快走吧!我怕阮大人随时会回来!」平四一拱手,然后打开一条门缝,探出身子四下看了看,才转过头来向鹿宁点头示意。 鹿宁也不多言,立刻走出门去。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换下身上的飞鱼服,露出一身夜行衣,又掏出一块黑布遮住脸,才迅速走入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夜色深沉,黑洞般的夜幕上一颗星都没有,连孤零零的月也被一片乌云遮住。午夜的十字街空无一人、万籁俱静。鹿宁穿行在黑暗中,每一次轻柔的呼吸听上去都像雷鸣。 眼看着就要走出十字街,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串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黑暗中,一个更黑的人影渐渐逼近。静谧的街道上出现了另个一人的呼吸声,听上去是那样稳健有力。 怎么办? 鹿宁四下环顾:以防刺客藏身,御守司周围百步内一片开阔,甚至连一棵藏身的树都没有。她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将身子贴近墙壁,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因为,她与来者距离不过百步,现在若贸然逃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知觉告诉她——来者是阮浪。这次,知觉是对的! 阮浪带着全身的酒气心事重重地走在十字街上,闷热的夜晚让他更加烦躁:自从亡妻故去,他就不敢回家,每到夜晚就找个地方喝个酩酊大醉,再回御守司凑合着睡一宿。他低着头慢慢走向御守司的大门,与藏身阴影下的鹿宁不过咫尺。不过他似乎没发现任何异常,就那样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去了。 一直屏息的鹿宁刚要松口气,却见阮浪要推开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鹿宁顿时心头一紧。 「是谁在那儿?」阮浪突然转过头,朝着鹿宁的方向喊了一句。其实他只看到一团漆黑,什么都没发现。 可鹿宁一时心虚,暗叫声不好便立刻转身,迈开步子飞快地逃跑。 「站住!」阮浪晃了晃脑袋,可算看清了目标,也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这一声怒吼并没有阻止鹿宁的脚步,反而跑得更快了。阮浪也不管来者是谁,急忙抽出腰间绣刀猛追不舍。阮浪身材高大,一步相当于鹿宁的三步,尽管鹿宁占了敏捷的优势,可二人间的距离还是在急速缩短。 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鹿宁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想起那九节鞭太特殊,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咬了咬牙,当即轻点双足、腾空一跃、飘然飞上房顶。黑漆漆的深夜,她又是一身夜行衣,只要飞上屋顶,便能轻易甩开一个酒醉的追随者。 未等她松口气,黑暗中一阵疾风扑面而来,眼前陡然多了一人。还不及细看,只见眼角处寒光一闪,一把长刀从黑暗中倏地挺出,向她胸口猛地刺去。鹿宁来不及收住脚步,只能一个急闪,贴着长刀的锋刃躲到一边,让阮浪扑了个空,可她自己也被刀锋割破了衣服。 「有如此身手,果然是个刺客!」黑暗中传出嘿嘿几声冷笑,长刀随即在空中画出一个银花,又朝着鹿宁拦腰横削。鹿宁躲闪不过又无反击之道,只能张开双臂如燕子一般向上一跃,大刀贴着她鞋底一扫而过,将黑夜一切两半。 再次扑空的阮浪并没气馁,他迅速收住手腕的力道,立刻调转刀头方向,回身又朝刚落地的鹿宁头顶劈去。鹿宁还未站稳就遭遇险招,她心里一慌脚下跟着一滑,整个人就从屋顶上滚了下去,重重跌落在地上。全身的骨头如同碎了般,发出一声巨响,鹿宁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叫出声。眼瞧着阮浪如冤鬼索命般,紧随她跳下屋顶,稳稳地落在眼前。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灰头土脸地一跃而起,准备出手夺刀反击。 见对手不再一位逃窜躲闪,大有一决胜负之意,阮浪立刻打起精神应战。他又连出数招,手中银星点点,已尽数 抢了先机。而且他出招既稳且劲,又招招致命。鹿宁却空着双手大落下风,心下已然开始惊惶。眼看着天色渐明,更不容易躲藏,还会引来其他的御守司。她不敢再做纠缠,趁着几个虚晃迷惑阮浪便趁势要逃。 怎奈阮浪一眼看穿她的伎俩,早已预判了她的招式,趁着她虚晃之际一刀刺出,正中她左肩。一阵钻心的疼顿时袭遍全身,鹿宁下意识用手抓了一把左肩,只觉得一股热浪正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眼瞧着小命不保,鹿宁顾不得伤势,急忙后跃几步,右手已摸向腰间,准备全力抵抗阮浪,哪怕会暴露身份! 未料,募的眼前寒光再次闪动,阮浪与她同时跳起,一颗石子击中她手腕,挡住鹿宁摸向九节鞭的手。同时,另一手绣刀横扫,眨眼间,一柄冷冰冰、沉甸甸的大刀已驾在她纤细的颈子上。 「好个贼人,竟然擅闯御守司!我倒要看看,能空手躲我这么多刀的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阮浪发出一阵冷笑,伸手去摘鹿宁脸上的黑布。 不好!鹿宁心中一凛,咬着牙用力一挥右臂。阮浪觉得眼前三道银光一闪,还以为是眼花产生错觉时,手掌心突然传来烈火灼烧般的剧痛,紧接着剧痛沿着手心一直传到手臂。不过须臾间,他半个身子已经麻了。 阮浪忍不住一声惨叫,低头一看,才发现手心上被射入三根银针,每根上面都泛着阴冷的蓝光。 他忍着剧痛将银针一一拔出,可再抬头时,却已不见鹿宁的身影。 「妈的!竟让他跑了!」 乌云退散,月亮终于露出了光华。阮浪咬着牙骂了一句,低头一看,竟看到地上洒了一路的血点,沿着血迹向前望去,正是朱雀街的方向。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一章 佳人破窗曳烛光(一) 夜已过半,潇湘馆里仍有靡靡之音袅袅传出。积攒了一晚上的酒香,随着一阵阵香风从门里窜出,一个又一个面红耳赤的酒客被送出门来,扶上了回家的马车。 忙得脚不沾地的贝小贝刚送走一位客人,就看到怒朗杀气腾腾地向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七八个贼眉鼠眼、横行霸道的衙役。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敌意,想着老板娘正被关在诏狱,贝小贝的态度比以往更殷勤了些:「呦,阮大人!今儿你们可来着了!本季限量的荔枝酒可特地给您留了好几坛呢!」 阮浪也不搭理他,径自走到门口当街一站,向身后的衙役一摆手:「几个人跟我进去搜,剩下的堵在门口!但凡从里面出来的人,无论男女都要仔细检查。一旦查出谁身上带伤,立刻将其拿下,听明白了吗?」 「是!」几个衙役齐声应答后,便立刻各自散开:四个身材高大的衙役站在门前,拦下每一个出来的男女,不由分说地扯开袖子查看手臂。 被检查的男女吓得酒醒了一半,看到御守司在办事皆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配合,后面出来的人甚至主动露出胳膊应对检查。而门外一些新来的酒客刚停下马车,一看到御守司的阵仗,立刻又驾着马车迅速离去,不敢多做停留。阮浪则带着四个衙役冲进门去,把所有酒客、歌姬和小厮都聚集在大厅里,再对整个别馆进行地毯式搜查:他们将大厅内每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都翻开来仔细查看,恨不得连老鼠洞都不放过。 整夜歌舞沸腾的销金窝,霎时间安静下来:歌姬不再歌唱、舞姬不再跳舞,放浪形骸的酒客们也都乖得像被驯服的忠犬。 「阮大人!有发现!」一个衙役抱着一团黑布跑过来,叫道:「我们在一个酒坛里发现了一件夜行衣,在手臂的位置破了一个洞!」 阮浪拿过夜行衣仔细看了一眼,立刻大笑道:「好个小贼!藏头不藏尾!大家好好搜、仔细搜,任何一个人一寸地方都不要放过!那个人一定还在这里!」 贝小贝看了半天,终于壮着胆子走向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阮大人,您这是在干嘛?还让小的们做不做生意了?」 阮浪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喝道:「听着,有刺客逃进这里了,要么你乖乖交出这个人!要么就得忍着让我们一点点搜查!」 「刺客?」贝小贝一脸委屈,连连摇头:「小的一直在门口迎来送往,没有见到有刺客闯入啊!再说,我们这里人多口杂,就算真有刺客也不会选择在这里藏身啊!」.. 「呵。」阮浪冷冷一笑,根本不为所动:「我也想知道,刺客为什么会选择藏身在这里!所以就等着吧,等本官抓到那人,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可是这……」 「老实点!」阮浪打断他,恫吓道:「我抓到刺客自然就会离开,你若敢耍花招,我也让你去尝尝御守司审讯室的滋味!」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贝小贝惹不起他,只能闭上嘴站在一旁。 二人正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正逆着人流,贴着墙根悄无声息且迅速地往里走去,那正是阮浪追了一晚上的刺客——鹿宁。 她受伤后逃奔回庄楼,在门口才发现自己的血竟流了一路。不想牵连马帮,她只能趁着贝小贝忙碌之际悄悄溜进来,找个地方换下夜行服,随手藏进一个空酒坛里,以便稍后收回。没想到阮浪竟像狗一样,闻着血腥味儿追来了,还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大有拼个你死我活之势。一旦被他发现手臂上的刀伤,自己是绝对逃不掉的,还会连累马帮。想来想去,硬闯是不可能的,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顺着楼梯上行,二楼和一楼一样也是一个个包厢,根本藏不了人,只能继续上行。三楼是较为私密的空间 ,鹿宁沿着走廊一扇门一扇门找过去。终于看到一个屋子的门虚掩着,从门缝往里看屋里似乎没人,她便一个闪身溜了进去。 进屋后她立刻关上门,还未等她仔细看看这间屋子,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是奔着这里而来。 真倒霉!鹿宁咬了咬牙,只能捂着胳膊缩进床底下藏身,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在门口停止,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打开门又关上。 鹿宁缩在床底下瞪着眼,瞧见一双黑色的靴子一直在门口,动也不动。他不动,鹿宁也不敢动,只能屏住呼吸声生怕被发现。 就在她快要憋不住的时候,那双靴子脚终于动了动。鹿宁心下略微一松,可悬在嗓子眼儿的气儿还没吐出来,只见那双靴子竟直奔她这边而来。 难道被发现了?鹿宁又往里面缩了缩,眼睛紧紧盯着外面,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可时间不等人!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头顶上就有了动静:「哪儿来的小贼?谁的屋子都敢闯?是不想要命了吗?」 鹿宁咬着牙依旧躲着动也不动。头顶上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再不出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鹿宁眉头皱了皱,见实在躲不过,只好捂着胳膊灰头土脸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忙不迭地解释着:「别声张!我不是坏人——」 话音还未落,两个人就愣住了, 「鹿姑娘,怎么是你?」 「殿下,怎么是你?」 二人齐声惊呼,此时此地看到彼此都有些意外。 「你受伤了?」羽枫瑾一眼就发现她受伤的手臂,不由得眉头一皱。 「此事说来话长。」鹿宁低垂着眼睫小声嘟囔了一句,显得有些心虚。 羽枫瑾走过去查看着伤口:一条笔直的伤口横亘在纤白的手臂上,伤口深可见骨,两旁的皮肉外翻着,一看便知是利器所致。羽枫瑾深深看了她一眼,看破却不说破。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响——是阮浪带着衙役们搜查到三楼了。 「殿下,拜托,帮我!」鹿宁抓着他的袖子,脸上难得露出无助之色。 羽枫瑾稍作沉吟,将她推到床上,把被子盖在她身上:「脱了衣服藏进被子里!」 一时错愕后,鹿宁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顾不得难为情,她立刻脱下外衣窜进被子里躺在床上装睡。 敲门声适时响起,羽枫瑾赶紧替她掩好被子、放下两旁的帷幔。刚要转身离开,他却突然转过头来,俯下身凑近鹿宁的脸。 「你干嘛!」鹿宁惊惶地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身子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没想到,羽枫瑾却只是松开了她的一头秀发,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去应门。 好丢人!都这个时候了,我在想什么!鹿宁将被子盖住脸,对自己的大惊小怪又羞又恼。 「开门!」敲门声愈加和急促,间或夹杂着阮浪不客气的喊叫。 羽枫瑾吹灭了屋内的烛火,拿着一个烛台走过去开门:「什么人敢在本王这里如此放肆!」 他一打开门就给这群不速之客来了个下马威。衙役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竟会在这里碰到王爷,连忙收起一贯嚣张的气焰,立刻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阮浪也是愣了一下,口气瞬间缓和了许多:「叨扰殿下休息,真是抱歉!不过臣正在四处搜捕一名刺客!」 羽枫瑾看着他,冷冷一笑:「阮浪,你前几天给芳仪扣了个杀人嫌犯的名头把她关了起来。今日是准备对本王出手了吗?这手段未免拙劣了些,比你们前一任指挥使可差得远了。」 「殿下息怒。卑职今日在诏狱门口撞见一个黑衣人,与他过了几招将 其刺伤了,并一路跟着刺客追到了这里!」阮浪始终躬着身子,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悦。 「哦?」羽枫瑾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你可有抓到那名刺客?」 「还没。」阮浪迟疑了一下,又道:「回殿下,我们搜遍了整个潇湘别馆,就差……您的房间了!」 「放肆!」羽枫瑾登时勃然大怒:「你是在怀疑本王藏匿刺客吗?」 「卑职不敢!」阮浪垂眸拱手,声音却不卑不亢:「只是这名刺客是奔着御守司而来,御守司为皇上效力。为了皇上的安全,卑职不得不秉公办事,还望殿下可以配合一下——」 「如果本王不肯配合呢!」羽枫瑾打断他,眼中射出两道慑人的锋芒。 「那卑职只能秉公办事了!」阮浪缓缓直起身子,谦卑的脸霎时换上一副官僚的漠然。 「哈哈哈。」羽枫瑾忽然大笑起来,脸色随即一变:「不愧是王璟带出来的人啊!这忘恩负义、小人得志的本事倒是学得快!」 阮浪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甚至能感受到,身后几个衙役正在努力憋着,才没有笑出声——毕竟这些都是王璟的爪牙,他们巴不得看自己的好戏呢! 「得罪了!殿下!」事到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阮浪只能硬着头皮蛮干了。他一把推开门,不顾羽枫瑾的阻拦就冲了进去。 「大胆阮浪!你要造反吗?」 羽枫瑾的怒喝并没有止住阮浪搜索的脚步,时间紧迫之下他匆匆一瞥:这屋子摆设很简单,几乎什么能藏人的地方,除了那张欲盖弥彰、纱幔低垂的床。 「住手!」眼瞧着阮浪奔向床榻,羽枫瑾疾呼一声,立刻冲了过去。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阮浪已扯开了帷幔,随着银纱如轻雾般扬起,露出一位衣衫不整、满面娇羞的女子。 「哪里来的登徒子?」女子踢着被子惊惶坐起,愤愤瞪着他,一张俏脸臊得通红,美眸中满是恼怒愤懑。 这样香艳的场景,让阮浪有些猝不及防,一时讷讷竟忘了回避。 「还不快滚!」鹿宁隔着被子给了他一脚,用十足十的力道将他踹出纱幔外,一报了方才之仇。 阮浪捂着肚子后退了几步才站住脚,他咬了咬牙根忍住痛,低着头向帷幔一拱手:「鹿帮主息怒!本官是在搜查刺客!」 「大胆!这是王爷的房间!怎么会有刺客!」帷幔内抛出来一句责备。 阮浪自知鲁莽,却还是有些不甘心:「恕阮浪无礼!还请鹿帮主让我看一下左臂!」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二章 佳人破窗曳烛光(二) 「男女授受不亲,阮大人的要求未免太放肆!」鹿宁躲在帷幔内,冷言相对。 「御守司办事,还望鹿帮主配合!只要确认姑娘手臂上没有伤,阮某速速离去绝不纠缠!」帷幔外的人也不肯退让一步。 鹿宁捂着伤口咬了咬牙,吐出几个字:「阮大人的要求,我恕难从命!」 「那阮某就得罪了!」阮浪一步走向前,将手伸向帷幔。 「够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钳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下一步的行动。愤怒的目光顺着手上移,看到了羽枫瑾那张紧绷凛冽的脸。 「阮浪,你要找的是刺客,本王的女人你可动不得!」羽枫瑾严峻的眼神中,射出两道慑人的光。 阮浪不语,稍稍挣了挣被钳住的手,却发现羽枫瑾的力道很大,似乎不会轻易罢休。 「殿下,御守司是奉皇命办事,即便是殿下的女人,也不能违抗!」事到如今,阮浪只能撕破脸,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呵。笑话。」羽枫瑾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上一任指挥使就是碰了不该碰的人,才会有今日的下场,你想重蹈覆辙吗?」 这一句话狠狠戳了阮浪一下,他看了看自己无情的大手,又看了看帷幔内惊魂未定的女人。端午节那晚的一幕幕,又无情地涌上心头,不禁暗暗自问道:我这样做,和王璟有什么两样? 他的脸渐渐扭曲成一团,被钳住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我只是想找出害死妻子的真凶,这有什么错?」阮浪转头瞪着他,眼神中满是已临绝境的无助。 「这件事早晚会有决断,何必急于一时?你若再执迷不悟下去,必将受其反噬!」羽枫瑾松开了手,双眼却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阮浪咬着牙、拧起眉头又呆立了片刻,才拱一拱手,如丧家犬般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去。 御守司的衙役们像龙卷风一般,霸道又迅速地将潇湘别馆侵袭了一遍,离去时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无辜百姓。 直到外面再也听不到御守司的动静,鹿宁才从帷幔里小心探出头来:「殿下,他们走了吗?」 「走了。快给我看看你的伤!」羽枫瑾转身拿来一个药箱坐在帷幔外,向她摊开手掌,催促着。 纱帐微微掀开,一条雪白如玉的手臂迟疑地伸出。经过这一番折腾,伤口已经开始恶化。 「都这样了,怎么不早说。」羽枫瑾皱了皱眉,听上去是在斥责,却难掩关切之意。 他立刻剪下鹿宁左臂的衣袖,开始仔细清理伤口。 「嘶~~」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顺着胳膊扩散至全身,鹿宁下意识地哼了一声,胳膊也跟着缩了一下。 「别动!忍一下,很快就弄好了。」羽枫瑾固定住她的手臂,轻声哄了一句。 鹿宁轻轻「嗯」了一声,一口咬住被角,迫使自己不再发出声音。能感觉到羽枫瑾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柔了,可疼痛还是如巨浪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想躲也躲不掉。 好在,她侧眸透过纱幔的缝隙,深深凝着他为自己清理伤口、擦上刀创药,又重新包扎好,神情是如此的温柔和专注。心头一阵小小的甜蜜和躁动,让这份痛苦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好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羽枫瑾小心放下她的手臂,还不忘叮咛了一番:「伤口不浅,这段日子不要练武也不要沾水,要记得天天上药和清理伤口,还要勤换纱布。」 疼痛感逐渐褪去,剩下的就是酸麻,鹿宁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谢谢。」 「殿下,你……怎么会包扎伤口呢?」鹿宁隔着纱幔,痴望着他挺拔如玉的身姿。纱幔外的人 ,似乎也在深深凝视着自己。 「以前燕荣经常受伤,他害怕父亲责备不敢吭声,只能我学着给他包扎。」羽枫瑾难得露出笑颜。 鹿宁却听出其中的一丝落寞,忍不住问道:「殿下和燕荣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正如我与托托。也不知这一切何时才是个头,能让你们回到从前。」 羽枫瑾款款起身,将药箱放在架子上,然后推开窗子望着明月负手而立。沉默许久,才幽幽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要能各自安好,是否能整日相伴,又有什么重要的。」 望着他影影绰绰的背景,听着他风轻云淡的口气,鹿宁却莫名地感到悲凉:他方才劝阮浪不要痴妄,是不是他自己早已看透了一切?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或一件事,能牵绊他的心吗? 「哦,对了。」羽枫瑾出神了半刻,缓缓转过身来,静静看着纱幔内模糊的人影,轻声道:「身上的衣服你是再不能穿了,待会儿我命人给你送来套新的,你的那套我会让铁霖拿去烧了。」 鹿宁浅浅一笑,喃喃着:「谢谢。」 「不过……」羽枫瑾迟疑道:「阮浪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他定以为我藏匿了刺客。以防他在这附近埋伏,今晚只能委屈姑娘暂且躲在这里,等天亮后,你就可以大大方方走出去了。」 鹿宁极轻地「嗯」了一声,心却跳得越发急了,连耳朵也跟着烧起来。她说不清,这是因为今晚要留宿在此,还是因为心中的负罪感。 「你身上的伤还疼吗?」羽枫瑾声音平缓,带着浓浓的关切。 「还好,经过这么一闹,倒是忘了疼。」生怕他担心,鹿宁咬着牙强颜欢笑,尽管她刚出了一身虚汗,此时已玉容惨淡。 「你在床上休息吧,我就坐在外面。」羽枫瑾缓缓走到罗汉榻前落座,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 鹿宁心中一暖,全身渐渐松懈下来,一晚上的折腾,让她筋疲力尽。罗汉榻和床离得不远,她只要侧过身去,隔着纱幔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鹿宁忍不住,伸手偷偷摸了摸纱幔上的影子,心里好像有一头盲鹿在四处乱撞:自己贸然闯进这里,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他明明可以袖手旁观,为何对自己如此倾力相帮?还有,他为何不问问自己因何被阮浪追杀? 最关键的是,方才他和阮浪说:自己是他的女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里带着太多的疑问,她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胡思乱想却害怕知道答案的复杂心情,折磨得她身心俱疲却辗转难眠。 「怎么,睡不着吗?」羽枫瑾翻了一页书,声音既柔又缓。 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巨大的愧疚感,还是让鹿宁忍不住坦白:「殿下,很抱歉。让您冒险收留我这个‘刺客"。其实阮浪说的不错,我确实夜探了御守司……」 「你去看芳仪了吧。」羽枫瑾拿起一旁的茶盏浅抿一口,口气一贯的波澜不惊。 被他一语戳破,鹿宁猛地一怔,随即垂下眼眸:「原来你都知道了……」 「她还好吗?」羽枫瑾放下茶杯,神色依旧平静。 鹿宁沉吟片刻,才深深叹了口气:「她看上去……不怎么好。阮浪仅凭几坛潇湘别馆的酒,和芳仪姑娘身上特殊的香气,就将她逮捕入狱。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却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嗯,我知道了。」羽枫瑾语声平缓,不辨喜怒,很快便陷入一片缄默。 「殿下。」鹿宁咬着唇,小心地试探着:「难道你不怪我一时冲动闯入御守司,给你惹来了麻烦吗?」 羽枫瑾勾起唇角,笑意淡淡:「堂堂马帮少主,能做出这样的壮举,有什么可怪的。就算你潜入诏狱杀了平阳侯, 我也不会怪你。」 听到这话,鹿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全身像被点了穴般紧绷着,没有血色的脸已有些发青。 「怎么不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羽枫瑾放下书,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鹿宁低着头,揪着被角,怯生生地嘟囔着:「殿下聪慧,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是我自作聪明了……」 羽枫瑾轻声叹了口气,面露无奈之色:「倒不是我能掐会算,而是我了解你。鹿帮主侠义心肠、路见不平定会拔刀相助。你同情寒烟,面对她的求助不会袖手旁观。而你没有告诉我,是因为怕连累我。可你却没想到,此事连累了芳仪,所有你才会想要潜入诏狱将她救出。」 鹿宁瞪着眼,微张着嘴,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心头千绪百转:他的一句「我了解你」,猝不及防地打破了自己看似坚强的心房。 此时此刻,如果羽枫瑾批评她两句,她心里还能好受些。偏偏他对自己如此包容体贴,非但不忍苛责,还处处为自己说话,这让她心杂陈。 「对不起。」她咬了咬唇,除了这句,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不要一直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即便没有那坛酒,阮浪也早晚会盯上芳仪,因为她长了一张阮浪最爱的脸,这不是你的错。」 羽枫瑾越是温柔体谅,鹿宁的心就越像被藤蔓缠住般苦涩憋闷。她轻轻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将被子半遮住脑袋,强迫自己睡去,生怕一个忍不住,会跳下床扑进他怀中,问出一大堆自己会后悔的傻话。 似乎察觉出鹿宁的疲惫,见她转过身去,羽枫瑾便吹灭了最后一盏灯,也不再开口说话。 月亮的光辉透过碧色的纱窗,给屋内添上一线似有若无的光明。和暖的南风微微吹起,香炉中腾起沉香的袅袅轻烟。 枕头上、被子上都沾染着羽枫瑾身上的味道,鹿宁仿若跌入他的怀抱一般,心中觉得满足又幸福,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室静谧,沉香四溢,春色氤氲。这一晚,她的梦里,都是他。 .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三章 佳人破窗曳烛光(三) 难得惬意的睡眠,却被一阵低低的哭声吵醒。鹿宁倏地睁开眼,坐起身,这一下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酸疼感,让她又出了一身冷汗。 低头一看,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裙子。四下环顾着陌生的环境,想起昨晚和翊王的种种,她脑子「嗡」的一声,整张脸立刻烧了起来。 该不会是他帮我换的衣服吧? 她忙不迭地拉开帷幔,冲下床,险些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才赫然发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突如其来的陌生人,让鹿宁立刻警觉起来。 美人缓缓抬头,怯怯地说了声:「鹿帮主,对不起。这件事还是连累你了……」 「寒烟?」认清来者,鹿宁吃了一惊,忙将她扶起:「你这是在做什么?」 似乎是跪得太久,寒烟起身时趔趄了一下:「先是芳姐入狱,现在又害得鹿帮主受伤,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决定做这件事之前就应该想到一切后果。如今既然做下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再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想办法尽量弥补。」其实,鹿宁心里的愧疚,并不比她少。 「那我该做些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寒烟迫切地看着鹿宁,急忙表明自己的心意。 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的伤与你无关,你不必太自责。至于芳仪姑娘的事,还是听殿下的吧,你和我现在都无法插手这件事了。」 寒烟蹙着眉头思忖再三,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哦,对了,殿下呢?」鹿宁忽然问道。 「殿下命奴婢给姑娘换上衣服,他自己则离开了。」寒烟的声音有些沙哑。 「哦,那就好。」听到这话,鹿宁终于长舒了口气。 想着自己一夜未归,师傅和托托定会急死,她安抚好寒烟的情绪,便飞快地跑下楼。一路上向几个小厮打探了一下,可谁也不知羽枫瑾去了哪里,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同时,她发现别馆中小厮,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往更恭敬了些,脸上的笑容中还透着一股掩盖不住的怪异。 未及细想,便匆匆离开潇湘别馆往对面跑去。进门时,四个守门壮汉立刻迎过来,给她指了指大厅的方向,提醒着:慕容先生因她彻夜未归,所以一夜未睡,正在气头上。托托更是嚷嚷着要血洗盛京。 果不其然,大厅里静得针落可闻。慕容先生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捻着胡须,脸色阴沉。托托则提着狼牙棒烦躁地走来走去,像一头正在巡视领地的雄狮,全身杀意腾腾。一瞥之间,瞧见鹿宁迈进门来,他立刻丢下狼牙棒,大笑着跑过去。 「小鹿,你回来啦!」托托抓着鹿宁的双臂,恨不得上下左右都看个仔细:「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带俺一起去啊?有没有受伤啊?」 被他碰到的伤口,让鹿宁倒吸口凉气,她却咬着牙挤出一丝微笑,向托托摇了摇头。然后径自走到慕容先生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师傅,我回来了。抱歉,让您担心了!」 「孽徒,跪下!」慕容先生面色一沉。 鹿宁自知做错了事,连忙跪了下来,托托也不由分说地跪在一旁。 「你又没做错事,因何跪着?」慕容先生没好气地瞪着他。 托托一挺胸膛,昂然道:「俺是她兄长!妹子犯了错兄长也有责任!老头儿,你要罚俺妹子,就俺俩一起罚吧!」 「看你一脸蠢相,倒是个有责任心的!」慕容先生气得磨着后槽牙,转而瞪着鹿宁,怒道:「你呢?身为马帮当家人,手中握着多少兄弟的身家性命,竟一言不发擅自夜闯御守司,险些酿成大祸!你可知 错?!」 鹿宁毕恭毕敬伏在地上磕了个头:「徒儿知错了。只是徒儿不忍看到有人因徒儿遭受不白之冤——」 「糊涂!」慕容先生气得拍案而起,大骂道:「我说了多少次!盛京不是你胡乱行侠仗义、见义勇为的地方!这里是天子脚下,会有多少兄弟因你的鲁莽冲动跟着掉脑袋,你想过没有?」 鹿宁自责地苦着脸,小声辩解道:「当初帮着寒烟是经过师傅同意的,怎么现在却成了鲁莽行事?」 「平阳侯不死,你和马帮必将受其报复,我们帮了寒烟也是帮了自己。可老板娘入狱的事轮不到咱们出手,你擅自行动便是置马帮与不顾,强逞英雄!」慕容先生脸色越来越难堪。 「可是师傅,是我们给平四的酒出了问题,才导致——」鹿宁急于辩解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直愣愣地盯着慕容先生:「师傅,那坛酒……是你给平四的……」 「没错。」慕容先生捻着胡须,神色坦然:「这件事是我安排的。」 鹿宁震惊过度,微微张着嘴愣了许久,才喃喃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亲国戚突然暴毙,这件事皇上一定会追查下去,早晚会查到马帮头上。只有将这件事引到翊王那边,由他来解决才最为妥当。」慕容先生用平静的语调解释道。 「师傅,我们和殿下不是同盟吗?」鹿宁声音发颤,似乎有些难以接受。 「没错,这就是身为盟友该做的事!翊王借我们的手除掉了平阳侯,顺利将燕荣推到金甲卫统领之位。他就应该为我们解除后患!」慕容先生的嗓门很低,底气却十足。 「我不懂……」鹿宁暗暗捏着拳,心底泛起一阵阵酸。 「那你就闭门思过,顺便好好想想。等你想通了这件事再出来!」慕容先生立刻给她下达了禁足令。 鹿宁咬了咬唇,站起身来拱一拱手便转身走回绣楼,托托向慕容先生做了个生气的鬼脸,也连忙追了出去。 「你呀!就是太不谙世事!即便你昨晚不去,阮浪也不会拿老板娘怎么样,翊王早晚会把她弄出来。你做的一切都是多此一举,还徒增烦恼!」慕容先生气得在她身后,毫不客气地抛出这些话。 鹿宁头也不回地往绣楼走去,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 不过,慕容先生说得不错:今天一大早,御守司衙门就迎来了一位稀客。只可惜,来的人不是翊王,而是曾经翊王府的侍卫,如今渝帝面前的红人——金甲卫统领燕荣。 炎热无人的十字街上,一阵强健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一匹高头大马急停在威武霸气的御守司门前,马上白盔白甲的将军长腿一挥,潇洒地跨下马来。一顶小轿跟着停在了一旁,轿帘掀开,一位白须白发、背部微驼的官员缓缓走出来。 「燕统领!满大人!」守门的衙役立刻迎上去行礼。 二人却一语不发,一路上气势汹汹、畅通无阻地带着满庭芳走到关押花芳仪的牢房前。 守在门口的平四立刻起身行礼,燕荣却毫不客气地吩咐着:「打开铁门,放人!」 平四一怔,连忙拱手道:「燕统领,此人是一件命案的嫌疑人,卑职无权擅自放人!」 燕荣一挑眉头,厉声喝道:「你们无权关押这个人,赶快放人!出了任何事我担着!」 「这……不太合规矩吧。」平四躬着身,面色有些为难。 「什么规矩!谁定的规矩!」燕荣瞪着眼大嚷着。 「皇上立的规矩!」身后突然幽幽传来几声。几个人回头看去,见阮浪黑着脸匆匆走来,向二人一拱手,沉声道:「二位大人,御守司可不是闹事的地方。趁我没向皇上禀报之前,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满庭芳一拱手,笑呵呵地说道:「阮大人,不知御守司因何将此人关在这里?」 「抱歉,御守司的案子只对皇上汇报,其他人不得询问,就算是满尚书您也不行。」阮浪说得铿锵有力,态度十分强硬。 满庭芳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一个圣旨:「阮大人,这是燕统领向皇上求来的谕旨——这件案子暂时由老夫接管。请阮大人拿出此人的犯罪证据,只要证据确凿,老夫立刻带着燕统领离开。」 阮浪接过圣旨仔细看了一遍,咬了咬牙:「燕统领好大的派头!竟能求来这样的谕旨!」 燕荣冷冷一笑,讥讽道:「阮大人在官场混迹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官职的高低只是在暂时的,唯有圣心是永恒的!有了皇帝的宠信,才能在官场上走得长久!否则,一切才华都白搭!」 阮浪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幻,沉吟了一下,才道:「满大人,这个女人涉及平阳侯父子遇害案,我虽然还没有十足的证据,却掌握了些线索——」 「阮浪!你好大的胆子!」燕荣双眉一竖,怒不可遏:「平阳侯的案子已经结案,你却仍然纠缠不休,是对满大人的调查不信任,还是觉得皇上处置不公?」 「燕统领,平阳侯的案子与我夫人遇害案在同一天,虽然他们父子的案子暂时告破,可我夫人的案子还悬而未决,难道我不能追查吗?」阮浪咬着牙根,喊得声嘶力竭。 「阮大人,恕老夫直言。」满庭芳捻着白须,微笑着说道:「无论是平阳侯的案子,还是令夫人的命案,皇上均已委任老夫审理。御守司现已无权过问。」 阮浪拧着眉头,依旧是一脸的不服气。 「阮大人!」燕荣冷着脸,义正言辞地提醒道:「御守司是为皇上办事的,若皇上知道你打着御守司的名号给自己办事,别说你这指挥使的头衔不保,怕是小命也没了!」 阮浪死死捏着拳头,鬓边已渗出细细的薄汗,即便他再不甘心却无言可辩。 「还不放人吗?」燕荣催促道:「需要我再去皇上那里求另一份圣旨吗?」 「平四,放人——」阮浪微微发颤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平四连忙拿出钥匙打开了锁门的铁链,燕荣一步抢进门去,轻轻抱起虚弱不堪的花芳仪,转身往门外走去。 「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他。」花芳仪看着燕荣,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不方便出面,所以安排了一切,命我带你离开。」燕荣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花芳仪终于扯起唇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双手勾住燕荣的脖子,被他带着一步步走出这座牢笼,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四章 漠漠花落草木凉(一) 满庭芳走出诏狱时,头顶上的日头半晴半阴,微凉的风迎面吹来,是难得的一个爽朗天气。 「满大人请留步!」阮浪从诏狱里匆匆追了出来,向他弯下了高大的身躯,深施一礼。 「阮大人这是作何?」满庭芳连忙将其扶起。 「满大人,不知我亡妻的案子如何了?」阮浪收起方才的气焰,态度毕恭毕敬,语气谦卑平和。 满庭芳却捻着花白的胡须,沉沉叹了口气,似有很多难言之隐不知如何开口。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阮浪心头一紧,连忙追问。 满庭芳沉吟少许,才无奈开口:「这件事老夫尽力了,怎奈能力实在有限,还望阮浪大人见谅。与此同时,你也要看开些,太过沉浸在这件事上,对你极为不利!」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因何如此说?」阮浪拧起眉,瞪着眼,声音陡然增大。 满庭芳思忖再三,才悲切地说道:「老夫奉圣谕前去王璟宅邸调查,可既没有相关人证,也没有找到尊夫人的尸身——」 「他们家上上下下一定会向着那混蛋说话!难道查到这里你就放弃了?」阮浪声嘶力竭地责问着。 「阮大人请勿激动,容老夫将此事说完。」满庭芳耐心安抚着他的情绪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老夫听闻,这件事后阮大人将家中下人都遣散了,便将他们一一找回,询问当夜之事。可他们很多人或被收买,或不敢得罪王肃,不是称不记得当天发生之事,就是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会这样?」这句话如刀子一般,狠狠扎进阮浪胸口,他捂着胸口踉跄地晃了晃身子,愤怒之余更多的是绝望。 「阮大人要珍重!」满庭芳扶住阮浪,温言劝道:「这件事即便是天下人都知道真相如何,可你面对的是朝中重臣,没有十足的证据,还是不能将其绳之于法!好在皇上并没有因此恢复王璟的官职,说明皇上也心知肚明,只是不好处置罢了。」 「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算了?」阮浪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失控地喊道:「难道那个畜生平白害死了一个人,却从此逍遥法外了?」 满庭芳深深吸了口气:「除非阮大人能让所有证人翻供,一起指正王璟。否则,即便是交给三司会审,这件案子也只会不了了之……」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阮浪呆立着一动不动,心中不停地问着这个残忍的问题。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已静止不动,从脚趾开始整个人在一点点死去,脸上再无半分光彩。 「阮大人,有句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看着全身僵硬、仿若死去的阮浪,满庭芳又劝了几句:「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御守司指挥使的位置举足轻重,赶紧从悲痛中走出来,好好把握这唯一的机会吧!」 可阮浪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中无法自拔。满庭芳也只好叹息着离去。 亡妻的案子被迫草草结案,阮浪即便心有不甘,却什么都做不了。可另一个人却不会轻易罢休。 一匹背长腰短、油光放亮的骏马飞奔在白虎大街上,随即在一座绿瓦红墙的豪宅前陡然止步:这座占地半个紫微城的宅邸,屋顶上铺的是琉璃瓦、柱子上涂的是金漆、地面用的是大理石,连门口的石狮子口中含着的,都是硕大的夜明珠。 马上坐着的男子身形魁伟、一身金甲,腰别一把雁翎刀,手握一条紫玉鞭。抬头一看这座宅邸,立刻大骂连连:「王璟龟儿!快滚出来,你蓝钰爷爷来了!」 连喊了三声,大门才被打开。 一位身着锦袍的管家,趾高气昂地走出门来。看见蓝钰,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冷声喝道:「哪里来的野汉?胆敢在这 里撒野!也不问问这是谁的宅邸!是不要命了吗?!」 蓝鈺坐在马背上,仰天大笑了几声:「你不认识老子,会这般说话,老子不怪!你且问问龟儿王璟,还记不记得爷爷赏他的十鞭子!」 管家仔细掂量他的话,忽然全身一颤:莫非马上的人,就是将少爷打伤的那位将军? 管家上下打量着蓝钰,见他面色不善,似乎整个人都在为了打架而蠢蠢欲动。担心若真惹怒了他,倒霉的会是自己,连忙先安抚住对方:「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通禀!」说着,就缩回身子,紧闭上大门。 蓝钰坐在马上才等了一会儿,大门再次被打开,可出来的不是王璟,而是十多个手持棍棒、气势汹汹、满脸横肉的家丁。 「怎么,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也想把老子打跑吗?」看出对方来意,蓝钰大剌剌坐在马上,脸上全无半分惧色。 为首一个胖头的家丁横棍身前,骂道:「少废话,敢来我们王大人府上闹事,今日就让你好看!兄弟们,上!」 随着胖头家丁一挥手,十多个家丁大喊了一声壮壮胆,便高举着棍棒冲将过去,纷纷砸向马背上的人。 显然,他们低估了蓝钰的本事! 只见蓝钰冷冷一笑,忽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杀气腾腾地落在众人面前。未等他们细看,一道紫光从眼前闪过,蓝钰只一鞭横扫,就将家丁手中的棍棒打落在地。回手收鞭时,每个人的手上又各自多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哀嚎声此起彼伏,被狠狠教训的家丁们,终于领悟到了敌人的强大,不由得连连往后退去,眼中顿染惊恐之色。 「兄弟们,不要怕,我们人多!他就一人!」唯有胖头家丁不肯服输,仍站在最前面鼓舞着士气。 其他家丁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似受到了鼓励般,纷纷捡起地上的棍子又咬着牙冲了过去。可还未到跟前,就被蓝钰连出的几鞭掀翻在地,只无意识地抽搐几下,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王璟从后门跑了!」围观的百姓中,不知哪个恨透了王璟的喊了一声。 蓝钰不再与几个家丁纠缠,立刻转身跨上踢雪乌骓,拨转马头奔向后门,正拦下刚刚装好车,准备逃跑的王璟。 看着本来宽大的马车,却因为坐满了美人儿、堆满了珠宝而变得拥挤,可王璟还催促着手下将剩下的珠宝想办法带走时。蓝钰面露鄙夷之色,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个贪财好色的龟孙!连逃命时都不忘带着金银细软和美人儿!不过,正是因为你的贪心,让你错失了最后的逃命机会!」 「你、你要干什么?」看到凶神恶煞的蓝钰,又出现在眼前。王璟身上刚好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痛得他全身颤抖、头冒冷汗,已变了腔调。 蓝钰横马挡在车前,用力扽了扽手中的紫玉鞭:「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和你那狗贼父亲,威胁收买了所有证人,又毁了我侄女的尸身企图瞒天过海!」 「你、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王璟缩着脖子,一双贼眉鼠眼滴溜溜转个不停。 「哼,少给你爷爷装蒜!既然法律不能给你定罪,爷爷今日就替天行道!」蓝钰狠狠一挥手,紫玉鞭在地上抽出一道深痕。 「来人啊!保护我!快点保护我!」看到蓝钰的架势,王璟带着哭腔催促手下:「快走,快走!千万别让他追上!」 车夫得令,立刻收紧缰绳催马前行。却不料乌骓马一个起落就奔到车前,马蹄还未着地,紫玉鞭就狠狠砸了过去。 只听得一阵凄厉的惨叫,硕大崭新的马车竟四开来,十多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儿纷纷跌落出来,皆吓得花容失色。 「来人啊!救命啊!」王璟此时也顾不得美人,立刻连 滚带爬地往远处跑去。 蓝钰立刻策马急追,一手高挥起紫玉鞭朝着王璟逃跑的背脊来了一下,立刻将其掀翻在地。他哀嚎一声,在地上连翻了几圈儿,再起来时,发现身上刚好的伤口再度裂开,血迹已染透衣衫。 几个家丁闻讯持棍赶来,围城一个半圆将王璟掩护在中间。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可哪是蓝钰的对手!几根只能用来烧火的棍子,根本敌不过皇帝御赐的紫玉鞭。 蓝钰本就没什么耐心,见这群家丁只进不退也恼火起来:「爷爷今日只找王璟,聪明的快退下!爷爷绝不牵连无辜!如有立而不退者,就休怪爷爷下手无情了!」说着,他利落地收起了紫玉鞭,继而抽出了雁翎刀。 看到刀锋上寒光一闪,家丁们心下一颤,可相互看了一眼,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持棍猛冲了上去。 冲动和鲁莽注定没有好结果! 这些家丁并不知雁翎刀的厉害,蓝钰之所以将其留在最后,就是因为一旦雁翎刀出鞘,必用鲜血来祭。 蓝钰见一群不怕死的冲过来,便不慌不忙地飞身下马,先是几个闪身躲开了最先挥来的几棍,又一脚踹飞了伺机偷袭的两人。. 随后,他挥舞着细长锋利的雁翎刀,砍瓜切菜般将近身的几人大卸八块。又主动进攻了几个准备逃走的家丁,三两下就处决了所有逞英雄的人。 看着一地的残肢断臂,王璟吓得尿了裤子。他再也不敢反抗,立刻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蓝钰爷爷,你赫赫威名在上,就饶过孙子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饶我一命!」 周围的家丁和妻妾闻言也齐齐跪下:「爷爷饶命啊!饶了我们吧!」 蓝钰用袖子擦了擦雁翎刀上的血迹,即刻收刀入鞘:「既然你们求饶,爷爷今日暂且饶了你们!龟儿你听着,爷爷要写下自己的所有罪状!包括是如何逼死我侄女,又如何毁尸灭迹、收买证人的,任何细节都不许拉下,也不许有所隐瞒!」 「好、好!我写、我这就写!」王璟点头如捣蒜,没有半分犹豫。 「还有!」蓝钰看了一眼面前的豪宅,又道:「爷爷我常年驻守在边疆,在京城没有住处!从今日起,这座宅子就是爷爷的了,你的这些家丁和妻妾,只要是这宅子里的一草一物,从今天开始都是爷爷的,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只要爷爷高兴,就当是孙子孝敬您的了!孙子立刻将房契地契双手奉上!」王璟此时只顾自保,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五章 漠漠花落草木凉(二) 「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看不惯小霸王王璟的恶行,将他打得跪地求饶,认下累累罪状,还占了他的宅子用来劫富济贫!」 再一次,蓝钰成了盛京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这样的英雄故事,是老百们姓最喜闻乐道的,几乎每个人都对蓝钰的「壮举」交口称赞、大肆宣扬! 可同样的故事,到了朝廷官员口中,却成了:「边将蓝钰好大喜功、功高盖主、目中无人,一直不满皇上重文轻武。所以当街重伤朝中大臣,借此打压文官势力,向皇上示威!」 很快,这些流言蜚语,不管是真是假,统统传到了渝帝的耳中。 又是一个爽朗的艳阳天,夏云卿、满庭芳等朝臣被急召入宫。还未进紫宸殿的大门,几人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痛彻心肝的哀嚎声。 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眼,对今日渝帝召见的目的都心知肚明:王肃对上蓝钰,两个让皇上头疼的人物撞在一起,今日又有好戏看了! 众人理了理身上的朝服,正了正头顶的乌沙,恭恭敬敬地迈进门去,站在殿中躬身行礼。 不用抬头也能知道,王肃正跪在地上,捶胸顿足地痛哭着,众人的到来非但没阻止他的哭声,反而愈演愈烈。 蓝钰未着朝服,而是一身戎装负手当中一站,腰板儿挺得笔直,双眼瞪得斗大,好一团尚武的精神! 居中而坐的渝帝,已将眉头拧成了川字,嘴角紧抿成一条线,眼中神色忽明忽暗,令人难以捉摸。 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连平日里笑不离脸的双喜公公,也谨小慎微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个个老女干巨猾的老臣,更是皇上不开口,他们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皇上,蓝钰不分青红皂白将犬子打成重伤,还抢占了他的妻妾和宅院!如此恶劣的行径简直是丧心病狂、十恶不赦!陛下要为臣做主啊!」见所有人已到齐,王肃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好了,好了。你哭了一个早上,哭得朕头疼!」渝帝的眉头拧成麻花,不耐烦地打断他,转而看向蓝钰:「你因何重伤王璟,霸占他的宅院和妻妾?」 蓝钰大剌剌一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皇上,王氏父子收买威胁了所有知情人,将案子做死为王璟开脱!臣不能让侄女白死,就亲自上门去逼问!果然,那王璟终于承认了所有罪状,还望皇上过目!」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王璟用鲜血写的【认罪状】,由双喜公公转呈给渝帝过目。 「皇上明鉴!那些证词是犬子在严刑逼供下胡乱承认的,可做不得数啊!」王肃在一旁忙不迭地解释着。 「哼!这认罪书上写得前因后果和细节都毫无破绽、逻辑自洽!王璟一肚子草包,若不是真做过这些事,又怎会写得如此通顺!」蓝钰白了他一眼,言语犀利,态度傲慢。 「皇上!犬子在受到生命威胁之下,由蓝钰口述写下了这份认罪书。可上面的事,犬子一件没做过啊!」王肃气得捶胸顿足,一脸的无辜和委屈。 蓝钰斜眼睨着他,不客气地讥讽道:「我说王大人!你怎么像个婆娘一样,要么撒泼打滚儿,要么胡搅蛮缠!你难道就是凭着这些本事,做到这次辅的位置上吗?」 此言一出,已有几个大臣忍不住笑意,连忙低下头遮掩上扬的唇角。 「蓝钰,你休要欺人太甚——」王肃怒目瞪着蓝钰,恨得咬牙切齿。 渝帝突然一拍龙书案,怒喝道:「够了!朕在此,你们若再吵就滚出去!」 「皇上息怒。」刘炳文见缝插针地走出来,拱手一揖:「您委任满庭芳彻查此案,如今案件已有了结论,蓝钰却动用私刑重伤无辜之人,这分明是不服皇上的判决,还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呵,王璟无辜?这话着实可笑!」夏云卿捋着长髯,冷声一笑:「谁不知道王璟别的本事没有,欺行霸市、贪污受贿、欺辱妇女倒是一把好手!皇上,臣以为既然这件案子还有疑点,不如就将那些证人都宣来审讯!一来,有皇上撑腰他们不必担心受人胁迫,二来,面对天子的威仪,他们也绝不敢撒谎!」 刘炳文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哼!首辅大人是将这北渝朝堂当成县衙门了吗?皇上是管天下大事的,如果死了一个女子都要皇上亲自审讯,那要县令、知府和大理寺干什么?」 夏云卿双眉一竖,立时驳斥道:「刘大人此言差矣!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一个良家妇女被侮辱逼死,如果不能沉冤得雪,朝廷和律法将在百姓心中失去威慑力——」 刘炳文立刻打断他的话:「首辅大人,你都说那女子是自杀了,即便王璟真有轻薄之意,按照北渝律法也罪不至死!可蓝钰身为边将,无诏擅自回京,还罔顾人命、横抢硬夺,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夏云卿仰头哈哈一笑:「老夫记得在平阳侯一案子里,几位大人还提议让平阳侯父子出钱补偿枉死的百姓呢。怎么这一次倒是敢伸张正义了?」 「你——」刘炳文气得满脸通红,两条八字眉都快飞到帽檐里了。 「满爱卿。」渝帝不耐烦地打断二人。 「臣在。」满庭芳稳稳走了出来,一头白发在人群中很扎眼。 「重新调查这个案子,找出那些证人被收买和威胁的证据。」渝帝已气过了头,语气里只剩下疲惫和烦躁。.. 「臣遵旨。」满庭芳拱手一揖。 渝帝不得不再次看向蓝钰:「至于蓝钰。你对审讯结果不满,大可以上疏要求重审。如此毫无顾忌地当街砍杀,行径太过恶劣,绝不容姑息!」 「臣愿意领罚!」蓝钰抱拳拱手,脸上一副大义凛然之态。 「皇上,臣有一事不得不报!」满庭芳在渝帝开口下旨前,抢占了先机。 「什么事?」渝帝皱了皱眉,满腹狐疑。 「自从上次陛下给安南新君修书质问内乱之事后,边疆就有了异动。安南新君似乎一直在操练兵马,并在两国交界处已悄悄屯兵十万。事态十分紧急!」满庭芳态度急迫,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渝帝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蓝钰,此事可是真的?朕怎么没听你提及过?」 蓝钰却不慌不忙地说道:「那些不过是安南新君的假把式罢了!别说区区十万新兵,就算是百万雄兵,也不是西南铁骑的对手!臣并不以为这是威胁,所以没有禀报!」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和蓝钰自信满满的态度,让渝帝突然陷入了沉默。 刘炳文趁机起哄:「陛下,蓝钰鲁莽彪悍、孤傲狂放,着实并非良将。臣以为,不易再派他到边疆去镇守!」 夏云卿侧眉怒目,反驳道:「自北渝开国来,边疆就长期遭受安南和南诏的骚扰。蓝钰在短短一年就平定了所有叛乱。他一向有功无过,刘尚书何出此言!」 刘炳文冷冷一笑,昂然道:「蓝钰此人贪得无厌!首辅大人身为户部尚书,可有好好算算,这一年给他的军饷有多少?」 未等夏云卿回应,蓝钰一声厉喝已砸来:「放什么狗屁!你们这群文官整日在朝堂上吵吵架,就能在盛京盖豪宅、吃香喝辣!我的那些兵可是整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你们保家卫国呢!不让他们吃饱喝足、有房有地、衣食无忧,他们凭什么保护你们的安全?」 虽然这句话得罪了许多文官,可话糙理不糙,大家也都不予理睬。 唯有刘炳文摇晃着脑袋,不怀好意地说道:「让士兵吃饱穿暖这没什么!老夫 只怕一大部分军饷,都进了你的口袋吧!」 没想到,蓝钰不怒反笑:「哼,只怕没你刘国舅拿得多吧!」 这句话让刘炳文彻底闭上了嘴,他死死瞪着蓝钰,气得直冒青烟。 「皇上。」满庭芳拱手一揖,朗声道:「边疆百姓民风彪悍、不受教化。蓝钰自幼长在边疆,对本地民风熟悉,自有他治理的办法!更何况,他手下的西南铁骑训练有素、勇猛异常,堪称天下第一,无人能取代!」 夏云卿也拱手补充道:「边疆稳定,北渝才能太平。根据臣的统计,这些年西南铁骑的军饷,和往年征战及议和所需的银两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臣以为,不如就趁机将蓝钰管辖的南疆化为独立战区,任蓝钰为西南总兵。他无需再层层向上汇报,而由朝廷直接管理,这样就避免了许多麻烦。」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自北渝开国以来,就算是曾经鬼力赤统领的鬼神部队,也未曾受到如此待遇!若真是将南疆化为独立战区,蓝钰封为西南总兵,那一路将他提拔起来的夏云卿,在朝中的势力更加不可撼动了! 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走出来开始反驳。可渝帝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看着殿中昂然而立的蓝钰,和一脸悲戚的王肃,心中不停地盘算着: 在情感上,他很讨厌不服管教的蓝钰,更喜欢懂自己心思的王肃。可在朝政形势上,他深深明白——边疆的稳定是重中之重!任何一场战争,都可能毁掉自己辛苦夺来的江山!所以即便他多么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北渝可以没有王肃,却不能没有蓝钰! 想至此,渝帝一抬手打断了众人的争议:「蓝钰,你重伤朝臣,强取豪夺,朕罚你从几日起停俸三个月!」 这一判罚让所有人都愤愤不平:皇帝又开始和稀泥了!嘴上说是罚了,可实际上又没真罚! 「是,臣谢皇上开恩!」蓝钰知道渝帝在给自己台阶下,立刻借坡下驴。 「双喜,替朕拟旨!」渝帝顿了顿,一字字沉声道:「蓝钰镇守边疆功勋卓著,从即日起,封为西南总兵、太子少保。并将南疆化为独立站区,日后直接授命于朝廷!还有,谁再反对蓝钰去镇边,朕就派他去安南打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六章 暗中之箭最难防(一) 八月的骄阳似火球,强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芭蕉叶射下来,却还是那么刺眼,看得人心烦。 一个尖嘴塌腮身材的老人,披散着头发躺卧在幽静宽敞的厢房里小憩,正是礼部尚书刘炳文。香炉中的熏烟轻轻袅袅,他端起身旁的琉璃小碗,快速吃了两口冰糖燕窝。放下碗,又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父亲因何事叹气?」说话之人是一位茶色胡子、满脸戾气、下垂眼角的中年男子,正是其子刘容。 刘炳文一拍大腿,恨恨道:「失策啊!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父亲可是因为蓝钰之事发愁?」刘容小心试探着。 不提还好,这一提起来,刘炳文立刻捶胸顿足、气愤不已:「你可知道,自打北渝开国以来,就连曾经叱咤风云的鬼力赤都不曾获得总兵头衔,更别提太子少保了!这是多大的荣誉啊?真是没想到啊,这一次打压蓝钰不成,反而让他升了官儿,日后再对付他可就难了!」 「哼,北渝就没有太子,他一个太子少保不过是虚衔!」刘容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你懂什么!」刘炳文瞪了他一眼,勃然怒斥道:「蓝钰当初是夏云卿一手提拔起来的。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了蓝钰的加持,夏云卿日后在朝中的势力会更大,你我二人将再无立足之地!」 「不、不会这么严重吧!」刘容搔了搔头皮,心里也有些慌了。 「以前朝中是三党相抗,先有平阳侯父子暴毙,现在连王肃都消沉了,凭我们是对付不了夏云卿的!」刘炳文盯着香炉里袅袅青烟,神情萎靡。 刘容眼珠一转,提议道::「那我们可以拉拢新的党羽啊!您想想,这么多年夏云卿得罪了多少人,敌人的敌人不正是朋友吗?」 刘炳文闭了闭眼,仰天喟叹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身份尊贵、手握金甲卫的平阳侯,和手眼通天、阴险狡诈的王肃都不是夏云卿的对手。这朝中哪还有能对付他的人?那些没有本事的人,咱们招来再多也无用啊!」 「父亲以为满庭芳如何?儿子觉得他有能和夏云卿分庭抗礼的实力。」这是第一个蹦进刘容脑中的人。 「哼。」刘炳文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个老油条狡猾得很!他这个人没什么野心,只一心求稳,谁也不想得罪,是不会上咱们船的!」 「那顾之礼呢?他现在可是在四处巴结呢!想拉拢他简直轻而易举。」刘容忽然想起,在自己面前总是低声下气的顾纪昀。 「他曾经倒是风光!可惜成也萤妃,败也萤妃。从皇上面前的红人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是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刘炳文捻着胡须,惋惜中带有几分嘲弄。 二人正说话间,府上的下人匆匆而入,欠身禀报道:「启禀老爷、少爷,门外有一名大人求见!来者自称是行人司司正谢吉安!」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不禁心生疑窦。 「一个区区九品芝麻小官,来找老夫做什么?」刘炳文不屑地哼了哼。 「他有说事想请教老爷!」下人恭敬回禀。 「父亲,此人是夏云卿门下的学生,您还是见见他吧。」刘容小心地提议着。 刘炳文眯着眼想了想,才点点头:「罢了,让他进来吧!」 很快,下人带着一位单眉细眼、面似银盆、皮肤白净的年轻男子走进屋来。刘炳文却依旧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地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卑职行人司司正谢吉安,给刘国仗请安!」年轻男子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一揖到地。 「谢大人找老夫有何事?」刘炳文眼皮都没抬一下。 「卑职近日来苦读历史、日夜钻研,经过再三 斟酌,草拟了一封疏奏想给皇上。可卑职官微言轻,也不知这疏奏拟得是否合适,斗胆想请尚书大人一阅,给予指正!」谢吉安低垂眼眸、谨小慎微。 一个小小行人司司正,竟也想着巴结皇上?真是痴心妄想! 刘炳文心里骂了一句,又阴阳怪气道:「老夫记得你是夏首辅的门生。你老师可有‘浓墨宰相"的美誉,你怎么会来向老夫讨教?」 谢吉安双手抓着衣服,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大人,恩师在授课时对学生们知无不言,有问必答。可一旦涉及到朝政,恩师不愿意被人说是在拉帮结派,所以一般很少给予个人建议!」 「哼,这个老东西,就喜欢装腔作势!」刘炳文忍不住骂出了声。 谢吉安低着头,抓着衣袍不敢吭声。 看到他谦虚谨慎的模样,又想着行人司也算是半个礼部,刘炳文的态度有些松动:「你写的奏折带了吗?」 「带了,带了!」谢吉安脸上一喜,连忙从怀中拿出一封干净平整的奏章,恭敬地双手奉上。 刘炳文支着脑袋没伸手,刘容忙接过奏折转交给他。刘炳文懒洋洋地打开奏折扫了几眼,不由得双眼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又瞪着眼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生怕看错一个字。 「父亲,这奏折可有何不妥?」刘容见刘炳文神色有异,忙询问。 谢吉安也正襟危坐、一瞬不瞬地盯着刘炳文,紧张得直吞口水:「若大人觉得有何不妥,卑职立刻回去修改!」 「不必改!一个字都不必改!」刘炳文立刻出声打断他,随即站起身来,竟开始笑吟吟地打量起,这个白净的年轻人:「好!你真是个人才啊!如此年轻,竟能提出这般利国利民的好建议!前途不可小觑!」 谢吉安脸上一红,心下又惊又喜,忙躬身道:「大人过誉了,卑职惭愧!不过,既然大人觉得此奏章好,不如就说这此奏折是您写的,只要历时大人在皇上面前略提小人即可!」 「不可!」刘炳文眸光一闪,连忙阻住道:「这可是你冥思苦想写出来的治国良策。老夫可不能冒领啊,还是由你亲自交给皇上更好!而且,这是你加官进爵的绝好机会,你怎能轻易错过!」 谢吉安大喜过望,即刻深深一揖:「小人多谢大人指点!那明日小人就入宫,亲自将此奏折交给陛下!」 「不急、不急!」刘炳文拉着他坐下,温言道:「你这个疏奏立意是好的,观点也阐述得明晰。可你毕竟是第一次写疏奏,一些遣词造句还差点意思。」 「大人说得是!还望您能指点一二!」谢吉安忙拱手讨教。 刘炳文捻须沉吟道:「这样吧,你把这份誊抄一份,等老夫空下来为你稍作修改,再命人给你送去。」 谢吉安受宠若惊,立刻起身深施一礼:「卑职何德何能,能得到刘大人的指点。刘大人的提携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日头渐渐偏斜,尽管比方才更热,可阳光看上去却没那么刺眼了。送走谢吉安后,刘容满腹狐疑地看着刘炳文穿好蟒袍、带上乌沙,又命下人备好小轿。 「父亲,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他忍不住问道。 「入宫面圣!」刘炳文满面春光、摇头晃脑地竟哼上了小曲儿。 「父亲,那封奏折写了什么,为何您会如此高兴?」刘容又问道。 刘炳文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大笑道:「吾儿,博倒夏云卿的机会送上门了!为父这次可不会再错失良机!」 家。 他抵达紫宸殿时,渝帝午睡刚起。听到刘炳文来了,他一个头两个大立刻表示不想见。可双喜公公收了刘炳文的一锭金子,免不了说一番好话,才勉强让渝帝改了主意,决定见一见这个让他头疼的国仗。 看到刘炳文趾高气昂地走进门来,他却立刻后悔了,说话也没好气儿:「刘尚书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见朕,朕看见你就头疼!」 「启禀陛下,老臣有天大的事情要向您启奏!」刘炳文站在殿中恭恭敬敬地行个礼,然后掏出奏折双手奉上:「臣刚收到这封大逆不道的奏折,便立刻前来呈上,请皇上过目!」 渝帝耷拉着脸向双喜一摆手,双喜公公连忙将奏折呈过来。渝帝只随意地扫了几眼,立刻变了脸色。他坐直身子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霍然起身大骂道:「混账!」 双喜公公和刘炳文当即拜伏在地:「陛下息怒!」 「刘炳文!你且把这封奏折前因后果说个明白!」渝帝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摔在刘炳文面前。 「启禀陛下,行人司司正谢吉安前来拜访微臣,并给臣看了这封奏折,声称是在朝中某位重臣指点下写的。臣看过之后心头一惊,便找了个托词扣下这份奏折,立刻给陛下送来了!」 「既然有旁人指点,为何不直接上奏,反而先给你看?」听完他的说辞,渝帝一贯起了疑心。 「这……这臣也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臣身为礼部尚书,与他一样管理着宫中礼仪之事。所以,他、他对臣更加信任,才会来向臣讨教吧……」刘炳文张口结舌,掌心冒汗,没想到渝帝会质疑自己。 「他可有说是何人在背后指点?」渝帝眼中神色连连变幻,却已没了方才的盛怒。 刘炳文稳了稳心神,才抬起头:「行人司司正谢吉安,正是首辅夏云卿的门生!」 渝帝两条浓眉微微一动,沉声开口:「双喜,宣夏首辅和谢吉安速速入宫——」 「且慢!」刘炳文一着急,出声打断了他,咽了口唾沫才道:「夏云卿能言善辩,一定会推脱一番。而谢吉安不过区区九品官,断然不敢指正首辅!臣倒有一妙计,大可让幕后之人无处遁形!」 「你会有妙计?」渝帝已怒气全无,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行吧,你说来听听。」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七章 暗中之箭最难防(二) 几只乌鸦栖息在佝偻的老树上,远处一只大雁飞掠而下,划过天际。 一位单眉细眼、面似银盆、皮肤白净的年轻男子走进紫宸殿的门。入殿后,他端正地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行人司司正谢吉安觐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顶上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谢吉安缓缓抬起脸,却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天颜。 一道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又一个冷峻的声音传来:「朕听闻你有封奏折要呈报?」 谢吉安恭敬一揖,朗声应道:「回陛下,臣近日来苦读历史,想了一些利国利民的建议。不过,这都是臣的粗知浅见罢了。」 「呈上来给朕看看。」渝帝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谢吉安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封保存妥当的疏奏,转交给前来的双喜公公,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 双喜公公刚要展开供渝帝审阅,却听他吩咐道:「朕不看,你直接读出来!」 双喜公公只好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宣读着:「当今圣上年逾四旬却未有子嗣。按照祖训,应选一位皇室子嗣养在宫中,加以培养。另按照祖制,应将翊王派往其封地建府。事关社稷,望陛下慎重考虑!」 读罢疏奏,大殿上沉寂了许久,谢吉安紧张得有些透不过气时,才听到渝帝略显压抑的声音:「这疏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谢吉安微微抬眸,见渝帝脸色间并无嘉许之意,不免有些忐忑。暗暗掂量一番,他摇了摇头:「回皇上,此乃臣一人所思所写!并无旁人指点!」 「谢吉安,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奏折!」 一声龙吟虎啸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谢吉安连忙磕了个头,语音甚是惊惶:「陛……陛下,臣知罪……」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渝帝声色俱厉。 「臣……臣不知!」谢吉安满身大汗,大脑中一片空白。他并非想故意激怒皇上,而是一个芝麻官,根本没资格登殿面圣。如今面对龙颜大怒,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这话听在渝帝的耳中格外刺耳,这分明是在挑衅自己。他气得七窍生烟,失声吼道:「来人,将此人关入诏狱!」 听到大名鼎鼎的「诏狱」,谢吉安一阵目眩头晕,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脸上如死灰槁木。直到阮浪带着御守司的衙役进来,他才伏在地上连声求饶:「陛下,饶命啊!臣真不知错在何处,还望陛下明示啊!臣一定知错就改!」 这句发自肺腑的疑问,却成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渝帝立时勃然火起:「给朕狠狠打他,一直打到他知道哪里错了为止!」 听到这话,谢吉安叫得甚是凄惨,阮浪却毫不留情地将其拖走。 直到再听不见哭天抢地的声音。双喜公公才奉上一杯茶,小心地哄着:「陛下,龙体要紧。何必为了这种该死之人生气呢。」 渝帝坐在龙椅上气得紧抿双唇、脸色煞白,一眼瞥到了龙书案上的奏折,更是顿时火起,他一把拿过奏折刚要撕个粉碎,却又停了下来。 看着奏折上的内容,他眉头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后,他放下奏折,向双喜吩咐道:「去,将翊王叫来。」 十字街上宁静依旧,唯有树上的秋蝉叫得呱噪。 当一袭紫袍玉带的翊王踏进沉闷压抑、弥漫着血腥气的审讯室时,让早已坐在里面的刘炳文着实吃了一惊。 「殿下?您、您怎么在这儿?」他这个国仗在面对真正皇族血统时,也得连忙站起身来行礼。 羽枫瑾掩着嘴咳嗽了两声,客气道:「皇上命我一起来审理此案。 大家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多礼了,咳咳。」 渝帝这一决定让刘炳文有些措手不及,他看着羽枫瑾苍白的脸色,顺势问道:「看殿下状态不佳,诏狱里乌烟瘴气的,不如您回去休息吧,这里有老夫就——」 「不必了。」羽枫瑾打断他:「皇上已下旨命本王做主审,怎能临阵逃脱?更何况不过是有些咳嗽,并无大碍。阮浪,将人带上来吧。」 这话让刘炳文又是一震:皇上怎么会出尔反尔,突然将自己的主审之位,转交给翊王了?莫非他看穿了自己的目的?这怎么可能? 对这一阵铁链之声叮当,从幽深诡异的黑暗中传来。一个佝偻瘦弱、身负重枷的的身影渐渐显现。平四在他膝盖窝踹了一脚,他随即踉跄摔倒。也许是受了刑罚,也许是平四踹得不轻,他趴在地上良久,才挣扎着跪起来。 羽枫瑾打量着这个尘霜满面、双颊塌陷、两眼无神的年轻人,完全想象不出,在几日前,他还是个面似银盆、皮肤白净、朝气蓬勃的青年人。.. 「说说吧,你犯了什么事?」羽枫瑾淡淡开口。 他不是在虚张声势,他被皇上匆匆宣入宫委派了这个任务,只听说有人写了大逆不道的奏折被关于诏狱,需要问出是否有背后主使者,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我可能冒犯了天颜……」谢吉安双目无神,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阮浪趁机递来了案卷,羽枫瑾随意翻了两页,看到谢吉安呈上的奏折时脸色骤变:乍看之下,这封奏折并无不妥。无非是好心建议皇上,为接班人早做打算。 可一个负责跑腿的九品小官,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就不知道:皇嗣和皇位的问题,一直是渝帝的心病,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区! 普通百姓尚懂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为后宫佳丽三千的天子,还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只有一个不知哪儿来的「私生子」,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可他是天子,没有人敢非议此事。谢吉安却敢当着皇上的面直戳他痛处!这相当于在公然嘲笑他生不出儿子,还逼他替别人养儿子! 其实,这样的方式在其他朝代也常有,可渝帝本就是篡位登基,对皇权的控制欲极强,他决不允许将好不容易夺来的皇位拱手让人!更不会允许翊王脱离开自己的视线,到封地上建府! 羽枫瑾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始作俑者,不由得咬紧了牙根:难怪皇上会要严刑逼供!这样一个人绝没有挑战皇权的胆量,他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而那个人的目的绝不单纯! 同时,他也意识到另外一件事——皇上命自己主审这件【国本案】,看来是有意在试探自己。这期间,自己稍有差池将万劫不复! 「咳、咳。」羽枫瑾又咳嗽了两声。 刘炳文立刻抢占了先机:「谢吉安,你因何写出了这封奏折?」 谢吉安颓然一叹:「都怪我想升官想疯了,读了几本史书就一时心血来潮,竟觉得如果我也能写出一封利国利民的奏折,或许就能得到皇上的赏识,从此加官进爵、飞黄腾达!可谁曾想到,这封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奏折,不但没让我***得坐,反而身陷囹圄!早知有今日之灾,打死我也不会写那封奏折!」 此时,平四拿着几个素三彩鸭熏炉走进来,放在屋内四角,点上细致浓郁的沉香。不过片刻,屋内的异味渐渐消散。羽枫瑾的咳嗽有所减轻,他赞许地看了平四一眼。 「谢吉安,你可是受过他人指使?」刘炳文不等羽枫瑾开口,径自审讯着。 谢吉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缓缓摇了摇头。 羽枫瑾终于抢过了话语权:「谢吉安,想必你已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皇上势必要查出此案的背后之人。本王劝你还是坦白从 宽!」 刘炳文眼珠一转,话锋跟着一转:「老夫听闻你是夏云卿的门生,想必你是受了他的影响写下的吧?」 羽枫瑾皱眉看了他一眼,神色略有不满,刘炳文却故意视而不见。 幸好谢吉安急忙否认:「这件事与旁人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 没想到,刘炳文突然拍案而起,指着他呵斥道:「大胆谢吉安,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若背后无人指使,就凭你一个小小行政司司政,怎敢轻易触碰皇上的禁忌?」 他咄咄逼人、气急败坏的样子让众人一阵错愕。羽枫瑾更是觉察出一丝不对劲,便皱了下眉头,坐在一旁默然听着。 谢吉安耷拉着脑袋,自嘲道:「我只是一个远离朝政中心的九品小官,哪会知道天子的禁忌!这是无心之失!」 「哼!这话你以为皇上会信?」刘炳文撇撇嘴,大言不惭地哼了哼:「如今你若不从实招来,只怕是命不久矣!放心,只要你肯说实话,不管背后之人是内阁首辅还是皇亲国戚,皇上都不会迁怒与你!」 他字字句句都指向夏云卿。这就是他今日的目的——将此事彻底嫁祸给夏云卿,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那刘大人觉得这背后的人会是谁?还请您给个明示!」谢吉安冷冷一笑,反问道。 「这……这老夫怎么知道。」刘炳文脸色一沉,眼珠不停乱转,口气有些虚。 「那罪人斗胆问刘尚书一个问题!」谢吉安神色一变,突然发问。 「什么问题?」刘炳文捻着胡须,神色傲慢。 「刘大人应该很清楚皇上的禁忌吧?」谢吉安咬着牙一字字问来。 刘炳文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呵斥道:「现在是老夫在审讯你!你也太狂悖了,来人!给我狠狠地打,打死这个嘴犟心黑的货!」 衙役们刚要动手,翊王立时喊道:「慢着!」说着,他缓缓起身走到谢吉安面前,用平和的口吻说道:「只要你实话实说,本王一定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执迷不悟下去,只会自讨苦吃!」 谢吉安擦了擦嘴角的血,沉声问道:「只怕我敢说这个的名字,可刘大人却没胆子听!」 羽枫瑾回头诧异地看了刘炳文一眼,只见他脸上变颜变色,忙提醒道:「想好了下场,好好说话!」 一阵放浪形骸的狂笑声兀自响起,谢吉安缓缓抬起满是血迹,颤抖不止的手,直指面前的老者,一字字道:「刘炳文,就是指使我写奏折的人!」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八章 暗中之箭最难防(三) 刘炳文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被谢吉安这一招破釜沉舟,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稳了稳心神,忙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指着谢吉安跳脚骂道:「你……你信口雌黄,竟敢污蔑老夫!你可知这是重罪?来人,掌他的嘴,看他还乱不乱说话!」 「慢着!」就在衙役要动手时,羽枫瑾突然出声制止:「刘大人,皇上要的是真相,你现在把他打死了,如何向皇上交代?」 「翊王殿下,你还看不明白吗?」刘炳文见羽枫瑾不向着自己,立刻气得直跳脚:「谢吉安这是在混淆视听、颠倒黑白,正是要弃车保帅啊!想必他身后之人定身居要职,他才会如此维护!」 「刘大人分析得不错,以你之见,这背后之人会是谁?」羽枫瑾顺着他的意思试探着。 「哼,这还用说吗!」刘炳文果然很快就上钩了:「能让他如此维护的人,不禁是身居要职还与他感情深厚,他才甘愿承受酷刑也不招认。放眼整个朝廷,唯有他的恩师夏云卿有此影响力!」 「刘大人口说无凭,皇上需要确凿的证据。如今谢吉安已经指认,您才是幕后指使,刘大人还是想想,该如何向皇上解释此事吧!」羽枫瑾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将他的话全盘否定。 「殿下,当初揭发谢吉安的可是老夫!如果老夫是背后指使,这样做不是在自掘坟墓吗?」刘炳文用力地拍着桌子,语气尖锐地辩解道。 羽枫瑾却始终漫不经心:「刘国仗怀疑夏首辅是幕后指使,可谢吉安却指认刘国仗才是,这件事让本王很难办,不知该如何向皇上交差。」 「殿下,咱们可是一家人!难道你不信老夫,却信一个外人吗?」刘炳文说他不过,只好打感情牌。 「我自然信国仗的话,可皇上未必信,否则也不会让本王插手此事了。」羽枫瑾放下茶杯,轻叹了一声,面现无奈之色。 「那殿下以为该如何?」听他这样一说,刘炳文一时也没了主意。 羽枫瑾沉吟了一番,才无奈道:「不如这样吧。阮浪,去将首辅大人请来,与国仗和谢吉安来个当面对质。到时候,孰是孰非即刻便知!」 看着阮浪应声离开。刘炳文顿时慌了神,忙问道:「殿下,有必要这样吗?」 羽枫瑾勾起嘴唇,温和地解释道:「国仗,想弄清事情真相,这是唯一的办法!再说,我这也是在帮你洗清嫌疑啊!」 这话堵得刘炳文有苦难言。眼下身旁没有可以商量的人,他还没想出反驳的办法,夏云卿已经昂首阔步地迈进了门。 「殿下。」 「首辅大人。」 进门后,夏云卿和羽枫瑾拱手问安后,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权当一旁的刘炳文是空气,眼皮都没抬一下。刘炳文气得脸上阵青阵白,却也只能坐在一旁干瞪眼。 「谢吉安,你可认得此人?」羽枫瑾完全不顾及刘炳文的情绪,直接开始审案。 谢吉安稍稍挑起眼皮,又迅速耷拉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句:「恩师。」 「将他的枷锁都去了吧!他这副模样,还能逃到哪里去。」看到昔日的门生如此落魄,夏云卿忍不住开口求情。 平四看向翊王,见他颔首同意才敢为谢吉安卸去镣铐。谢吉安向夏云卿深深一揖,却始终低着头不敢面对他。 「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看来,老夫的话,你是从未听进去啊。」夏云卿起身走到他跟前,神色中既有惋惜又有愤怒。 「恩师,对不起。是我不自量力,是我太天真受到了他人蛊惑……」谢吉安懊恼地耷拉着脑袋,突然哭得像个孩子。 「你究竟受了谁的蛊惑?大方说出来,本王绝不会为难你 。」羽枫瑾连忙趁热打铁。 「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不过……」谢吉安缓缓抬头,瞪着刘炳文咬牙道:「刘炳文明明提前看过奏折,却怂恿我交给皇上,他是在故意陷害我!」 「笑话!」刘炳文勃然大怒,立时拍案而起:「你写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还指望老夫会包庇你不成?谁知是不是你和某人下的套,老夫可不会上当!」 「还是那句话,这封奏折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谢吉安双眼充血,险些咬碎了牙龈。 「呵,那你就要怪某人,平日里总是将一些偏激的言论传输给你,才让你有胆子写下那样的奏折!你也不想想,一个小小九品官,怎能和内阁首辅相比?如今犯了事儿,你在这里受苦受罪保护人家,人家可是高枕无忧呢!」刘炳文气急败坏之下,说话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刘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夏云卿瞪着眼转头看着他,沉声问道。 刘炳文本就心里憋着气,随着这一声质问,他干脆撕破脸:「哼,首辅大人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谢吉安是你的门生,你平日里言辞犀利、从不顾及皇上的感受,这封奏折可颇得你的真传啊!」 「哼,可笑!想往老夫头上扣帽子,老夫可不是好欺负的!」夏云卿捋着胡须,不屑地冷冷一笑。 刘炳文不甘示弱地继续嚷道:「我乱扣帽子?谁不知道你夏首辅霸道惯了,脾气大得连皇帝都不敢惹!谁顺从你,你就将其捧上总兵之位,谁不服你,就联合文武百官到万岁殿外死谏!现在,你开始借用学生的名义,将算盘打到皇嗣的头上了,还真是心思缜密啊!我看下一步,是不是皇上对你不满,你还要推翻皇帝另立新君啊!」 长时间被打压的愤懑和不平,让刘炳文霎时失去了理智,他越说越多,越多越错,全然没发现周围的人已变了脸色。 就在众人错愕之际,却见夏云卿撸起袖子,一步走到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刘炳文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脸上立刻一片红肿。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刘炳文也是讷讷地站了半天,才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喃喃道:「你……你打我?」 「刘炳文,你顶着礼部尚书的头衔,好事一件不做,整日在朝中兴风作浪、拨弄风雨!今日老夫就替皇上好好教训你一下!」夏云卿双眉一竖,立刻开始挽袖子。 刘炳文捂着脸连忙往后退去,大声喊道:「你们都看到了吧!夏云卿竟敢打皇室宗亲!他这是被我戳穿,所以恼羞成怒了!」 夏云卿二话不说立刻扑过去,一把按住刘炳文,左手一挥,右手一拳,狠狠砸在刘炳文身上。他一口鲜血喷出,里面裹着半截牙齿。 首辅打国仗!这样的场景着实千载难逢,却愁怀了御守司的衙役。阮浪一时没了主意,连忙看向翊王。 羽枫瑾却不紧不慢地坐了回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这下子,御守司的人更慌了,大家面面相觑,急得抓耳挠腮。 见刘炳文被打得鼻青脸肿、惨叫连连,羽枫瑾终于放下茶杯,向阮浪使了个眼色。阮浪和平四等人连忙冲过去,将两位老当益壮的大人拉开。被强行分开之际,夏云卿又挥一掌,将刘炳文头上的纱帽打落在地。 见御守司拦住夏云卿,刘炳文却来了脾气,朝着夏云卿破口大骂道:「老匹夫,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我和你没完!」 羽枫瑾一拍桌案,沉着脸喝道:「够了!二位再这么闹下去,皇上那里就难以交代了!」 听到这话,刘炳文终于消停下来。平四拿来一个帕子,让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随后,将两位大人分别送出了御守司,终于结束了这场闹剧。 羽枫瑾离 开时,特地向阮浪嘱咐了一句:「今日之事有损天家颜面,你要管好下属,切莫将此事宣扬出去!」 阮浪忙拱手道:「殿下放心,臣定会吩咐衙役们,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那就好。」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坐上马车。.. 「殿下请留步!」阮浪鼓起勇气挡住车门,迟疑地问道:「殿下,芳仪姑娘之事……着实对不住……」 「你也是公事公办,没有对不住谁。」羽枫瑾淡淡一笑,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可是芳仪姑娘是您的……这件事我的确有些草率……」阮浪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和自责。 「放心吧,本王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羽枫瑾看透了他的心思,安慰了他几句便扬长而去。 一场审讯变成闹剧,这发生在刘炳文身上一点都不奇怪,闹剧在御守司惨淡落幕,却又在万岁殿里掀开了新的篇章。 次日阴云密布,零零落落的小雨打在梧桐叶上。一阵凉风吹过,盛夏还未全退,盛京城里已呈出一派秋天的气息。 无极殿中,满朝文武均垂首敛眸、严肃端正地列立在两侧。殿内气氛有些压抑,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让你们审个案子,怎么闹到这个地步?」渝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息怒。」众人齐齐拱手,诚惶诚恐。 「翊王,你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儿!」渝帝白了刘炳文一眼,直接向翊王发问。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启禀陛下,谢吉安始终坚称此案乃是他一人所为,并无旁人指使!」 「可朕怎么听说,他当面指认了刘炳文?」渝帝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 羽枫瑾咬了咬牙,低着头没有吭声。 「皇上,那是谢吉安恨老夫揭发他,所以才狗急跳墙、胡乱攀扯的!」刘炳文赶紧出来解释。 渝帝却冷哼一声:「呵,他以为朕这么好糊弄吗?」说着,他一把将龙书案上的奏折推到地上:「给朕查!这件事查不出个所以然,朕拿你们试问!」 「臣弟遵旨。」羽枫瑾深深一揖,慢慢退了回去。 渝帝锐利的目光如两道闪电般,一一扫过一张张或心虚、或胆怯、或无辜的脸,试图找到那个敢背叛自己,挑战自己权威的人。或许是因为心腹之人王肃的缺席,让他觉得每一张脸看上去都十分可疑。 「启禀皇上!臣有事要禀奏!」就在众人都屏息凝神之际,有一个人却大方地走了出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九章 人言可畏鬓飞霜(一) 万岁殿内霎时间陷入一片静谧,所有人都顺着声音望去,看到顾之礼手捧着一封奏折缓步走出。 「什么事非要现在禀报吗?」渝帝看到来人是他,不悦地皱了皱眉。 「启禀圣上!刑部这几天审理了一个案子,此案涉及安南内乱之事,事情紧急,臣不得不报!这是涉案者的口供,请皇上过目!」 渝帝从双喜公公手中接过奏章翻看起来。合上奏折,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刘炳文的身上:「礼部尚书。」 刘炳文立刻手持笏板走出来:「臣在!」 「有几个安南曾经的重臣表示:你们礼部和安南贼君暗中勾结,向朕隐瞒了内乱之事。对此,你作何解释?」渝帝眼神阴鸷,脸色阴沉得可怕。 突如其来的问责,让刘炳文骇然一惊。他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惊惶,毕恭毕敬地说道:「回、回皇上,这件事绝对是有人在栽赃陷害!臣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皇上!请、请皇上明察!」 渝帝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紧抿着双唇一语不发,显然一脸的不信。 顾之礼拱手一揖:「皇上,除了这些口供,受审讯的人还拿出了和礼部官员往来的书信,以及贿赂的礼单。经刑部和大理寺的调查,这些证据准确无误!」 「皇上明鉴!臣冤枉啊!」听到这话,刘炳文脸色骤变,忙扶膝跪下。 「刘炳文你可真厉害啊!让你审案,你和首辅就打了起来!让你调查安南内乱之事,你就和安南贼君勾结!身为二品重臣,你还能做成什么事儿?还有多少事瞒着朕!」渝帝一拍龙书案,勃然怒喝。 「皇上息怒!」刘炳文瘫坐在地上,颤声道:「这是有人在迫害臣啊,臣身为皇后的父亲,和您是一家人,绝不会做这等吃里扒外的事!臣恳求皇上重新调查此事,千万不要被歹人蒙蔽了双眼啊!」 「不必重查!」夏云卿手持笏板走出来,正色道:「皇上,蓝钰将军常年驻在安南与北渝边界,他对安南内乱之事了若指掌!」 渝帝一挑眉头,问道:「哦?那蓝钰怎么说?」 「将军表示,安南内乱之事正如裴心隐所说。是安南平安侯发动了内乱,杀了安南国主及其子嗣,并推举自己的儿子登基。登基之后,为了引人耳目不让陛下得知此事,还屠杀了所有拥戴老国主的忠臣。而这件事的始末……」夏云卿偏过头看了刘炳文一眼,又道:「礼部的人都一清二楚。所以,安南贼君花了重金来封口——」 「夏云卿!你休要血口喷人!」刘炳文恨恨地瞪着他,忙向渝帝诉苦:「皇上,首辅无凭无据,这是在污蔑臣啊!你可要为臣做主啊!」 夏云卿脸色一沉,冷冷驳斥道:「呵,老夫一向对事不对人!和你并无私人恩怨,因何要诬陷你!」 刘炳文大嘴一撇,愤愤道:「哼,谁不知道你夏首辅和蓝钰关系密切!那个谢吉安也是你的门生!就连当初弹劾平阳侯的言官,也都是你的拥趸者!哦,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你先是打压皇亲国戚,然后又是王肃,现在轮到老夫头上了!夏云卿!莫非你要整个朝堂都是你的人,都听你的话吗?」 夏云卿冷眼横睨着他,沉声道:「刘炳文,你真是无理取闹、无稽之谈!满朝文武皆知我夏云卿最不喜欢拉帮结派,甚至连自己的门生也不例外!再说,平阳侯父子是自作自受。而王肃是因为受到了王璟的牵连,这和老夫有何干!至于你勾结安南、欺瞒圣上,是刑部找到了证据!你莫非要说刑部甚至大理寺都和老夫勾结吗?」. 一番言辞辩论,让刘炳文气结与心去无言可辩,他只好跪在皇上面前,痛心疾首地说道:「皇上您想想,这两件事怎么就这么巧,都是和夏云卿关系密切的人纷纷指向臣!这其中 一定有阴谋!皇上,夏云卿一向张扬跋扈!您若中了他的计,日后就难免要受他摆布了!」 「够了!来人,把他带下去关在府邸静思一个月!」渝帝一拍龙书案,气得咬牙切齿,脸上已变了颜色。 「皇上!您千万不能被小人蒙蔽了双眼啊!皇上!」直到阮浪将刘炳文带出殿,他的哭喊声仍不绝于耳。 渝帝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才看向顾之礼:「谢吉安的案子也交由你们刑部和大理寺负责,一定要将背后之人找出来!」 「是!臣遵旨!」顾之礼深深一揖,眼中忽闪而过一道光。 又是一场闹剧结束,渝帝躺在充满安息香的偏殿里小憩,双喜公公和铭恩在一旁耐心地伺候着,都关紧了嘴巴,不敢打扰他休息。 可渝帝又怎么能睡得着?方才虽然万岁殿上一团乱,可安南内乱、蓝钰与夏云卿交好以及谢吉安有关国本的奏折,桩桩件件都踩到他的痛点上,让他心烦意乱。 虽然刘炳文有意在装疯卖傻,不过他无理取闹中却有几分道理:平阳侯、王肃、刘炳文一个个都已失势,眼下满朝文武立刻改了风向,都站在了夏云卿一边。 他竟没发现,这不但打破了一贯以来的平衡!其实让夏云卿一家独大,倒没有什么威胁,虽然他脾气暴躁,却是个忠臣!然而,他身后还有一个掌握兵权的蓝钰,这对皇权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启禀圣上!刑部侍郎顾之礼求见!」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口恭声禀报。 渝帝依旧闭着眼躺了一会儿,才慵懒地说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顾之礼弓着身子小心迈进门来,跪在他面前恭敬地一揖到地:「臣顾之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爱卿有何事?」渝帝仍旧闭着眼,声音里透着疲惫和些许不耐烦。 「关于谢吉安的案子,臣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顾之礼迟疑道。 「说,又有什么发现?」渝帝的口吻不咸不淡,似乎不感兴趣。 「回皇上,夏首辅的门生遍天下,刑部衙门里也不例外。臣在私底下听他们说过,首辅在给门生讲经授课时,似乎提过对国本之事的一些看法……」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挑起眼皮小心打量着皇上。 「他说了什么?」渝帝终于睁开眼,将目光移向他。 「他……他说……说……」顾之礼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你但说无妨,朕不会怪你。」渝帝扶着双喜公公的手,慢慢坐起身来。 「是。」顾之礼拱手一揖,小心翼翼地说道:「夏首辅的确在私底下,表示过对国本之事的担忧,也对……对陛下修改先帝实录之事颇有不满。而且……臣听闻,当年他屡次三番劝说孝康太后,将翊王送往封地建府……」 「你说的千真万确?」渝帝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顾之礼忙道:「启禀陛下,这只是臣听一些夏首辅的门生在平日里的密谈而已,是真是假臣未曾证实,所以不敢断言。」 渝帝沉吟许久,仿若自言自语道:「夏首辅一向口不择言、直来直去,对朕也多有不满。能说出这样的话,朕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皇上息怒。」顾之礼端详着他的脸色,陪笑道:「想必这不过是首辅大人的本意,也许是有人在背后栽赃他,要不……臣私下里去查一查——」 「不必了。」渝帝看着他,平静地说道:「这件事朕心里有数,你先退下吧。」 「是。」顾之礼深施一礼,然后缓缓退出殿去。 等顾之礼的身影彻底消失,渝帝下意识摸了摸身下的龙椅,心里也有了决定——夏云卿能一直稳坐首辅之位,是因为他是 个忠君者。但如果他忠的君不是自己,或者说他觉得自己不配为人君,那就另当别论了! 「双喜,去把夏首辅叫来,朕要和他好好谈谈。」渝帝口气平淡得,好像要找个老友聊聊天而已。 夏天的尾巴越来越短,秋老虎已迫不及待地提前赶来。可尽管白天还是骄阳似火,一到了太阳西坠之时,便立刻凉爽起来。 一辆马车低调地停在王肃宅邸的后门,顾之礼下车后被请进门去。 「卑职给王尚书道喜了!」一进书房的大门,顾之礼就立刻行了一个大礼。 「老夫现在远离朝政,儿子又负伤在身,能有什么喜。」王肃随意翻着手中的书,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皇上刚才已经下旨,命你做内阁首辅了!」顾之礼满面堆欢,声调都提高了一大截,生怕别人听不见。 「夏云卿呢?」王肃依旧稳如泰山。 「夏云卿已经被贬为灵州推官,与三日前就离京去上任了。」顾之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呵。」王肃放下手里的书,捻须道:「人生还真是起起落落。从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一下子降到不受待见的六品小官,想必他心中一定不好受吧。」 「他在首辅之位上坐得太久了,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该换人了!」顾之礼有些幸灾乐祸。 王肃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然后拉着他一同坐下:「顾大人,老夫能有今日还要多亏了你‘一石二鸟"的妙计!先是利用夏云卿的门生设局,引得刘炳文和夏云卿大打出手。又利用安南之乱之势打掉了刘炳文。最后利用皇上的大忌,让夏云卿彻底失势!老夫纵横官场数十年,不得不说,你这招真是高啊!」 「能为首辅大人做事,是卑职的荣幸!」顾之礼连忙深施一礼,毕恭毕敬。 「放心。忠于老夫的人,老夫必不会亏单。」王肃意味深长地看了顾之礼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章 今夜还如昨夜长(一) 仲夏的飞花落去,天亮得越来越晚,白日也变得越来越短。别馆格子窗的竹帘被挑开,露出一张艳丽又清冷的脸。 「他们在干什么?」花芳仪指着楼下,在大街小巷粘贴告示的衙役问道。 「哦,是皇上要选秀女了。全国十四到十八岁没有婚约的女子都要去参加。」雪雁一边整理桌上的首饰盒,一边答应着。 「又要采选秀女?去年不是刚采选完吗?下次应该在两年后啊。」花芳仪下意识地将身子往窗子后缩了缩,生怕被楼下人看到似的。 「听说是皇上着急要孩子,所以增加了一届秀女采选。不过有王爷在,姑娘不必担心会被选上。」雪雁得意地笑了笑。 花芳仪转头看向一旁的铜镜,摸了摸自己的脸:「十四到十八啊,真好。可惜我已经老了,连选秀的资格都没有了……」 「姑娘何必自怨自艾,年轻有什么好的!」雪雁撇了撇嘴,幸灾乐祸地说道:「你都不知道,马帮的鹿帮主一大早就接到了选秀的通知,整个庄楼都快为这件事炸开锅了!」 「是呀,她今年好像正好十八。也不知,凭她那长相能在宫中混到什么位置。」花芳仪眺望着对面的朱门,嘴角微微上扬。 「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啊!入宫的女子都要行为端正,一个整日跑江湖的女子,皇上才看不上呢!」雪雁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花芳仪转过头盯着她,奇道:「她怎么招你了?你一提到她就酸溜溜的?」 「没、没什么。」雪雁转过身去小声应了一句:「只是……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有什么事就说,别婆婆妈妈的。」花芳仪坐在镜子前,拿起螺子黛对着铜镜描眉。 「姑娘,这件事你听了可别生气。」雪雁走过来,拿起梳子一边为她梳头发,一边小心说道:「就在你被阮浪抓进监狱的第二天,鹿帮主……在王爷的房里过了一夜……」 「啪」的一声,花芳仪手中的螺子黛掉在桌上,滚了两圈又落了地。在低头一看,铜镜中的美人面色煞白、剪水的双瞳中满是幽怨。 「他们……他们在一起了?怎么会这样?我因她而入狱,她却如此对我?」花芳仪紧紧蹙着眉,也不知是疑问还是惊叹。 雪雁连忙为她斟了一杯热茶,心疼地说道:「姑娘,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就知道不该多嘴。可我又不忍心让你蒙在鼓里。」 「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花芳仪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中透着急迫。 雪雁咬了咬唇,为难地说道:「这件事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据说那天晚上御守司的人来搜捕刺客,竟在王爷的床上看到了……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你倒是说啊!是要急死我吗?」花芳仪一跺脚,生气地转过身。 「阮大人亲眼看到了衣衫不整的鹿帮主,就躺在王爷的床上!他要检查鹿帮主身上是否有刺客身上的伤,王爷却说那是他的女人,别人不能动!」雪雁一着急就一股脑儿脱口而出。 「他的女人?他的女人!他的女人……」花芳仪越说声音越小,眼眶已微微泛红。 「姑娘,你别这样啊!」雪雁连忙掏出帕子,小心为她拭泪。 「然后呢?他们还发生了什么?」花芳仪拼命忍住眼泪,声音有些颤抖。 「后来……后来鹿帮主在王爷房里留了一夜,第二天才离开……」雪雁低着头站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殿下呢,我要去找他!」花芳仪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小姐,你现在去王府也找不到王爷啊!他已经出城去行宫了!」雪雁拔步追了下去,及时拉住了她。 「行宫?殿下去那 里做什么?」花芳仪突然站住了脚。 雪雁忙解释道:「这次朝中的国本案牵连了王爷,所以王爷主动请缨去行宫里修著古籍避祸去了。」 「修著古籍?」花芳仪面露困惑之色。 雪雁耸了耸肩膀,解释道:「难道姑娘没听说吗?前些日子天章阁走水,许多古籍被烧毁了,殿下就向皇上主张要重新编纂古籍!」 花芳仪又问道:「那为何去行宫?」 雪雁继续说道:「还不是因为王爷下令全国有偿捐书,捐上来的书太多了,工作量太大就挪到行宫去做了。」 花芳仪盯着她,皱了皱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雪雁一撇嘴,小声嘟囔着:「还不是来咱们这里的酒客闲谈时听到的,大家平日里就爱传这些闲话……」 「也罢。」花芳仪忽然长叹一声,释然道:「王爷远离京城也好,省得那小妮子整日贴上去!」 城外的天空白云万里、轻云漂浮,沿着山路开遍了不知名的小花,似红巾叠簇。依山就势建于绝顶之上的水晶宫高低错落,整座宫殿被一团青雾包裹,远远望去彷如建在云端的天宫。 一阵辘辘的车声,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越行越近。不一会儿,一辆典雅华贵的马车,已稳稳停在水晶宫的九重门前。 金红的宫门打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官袍的男子,带着几名官员齐刷刷走出门来,站定在马车前恭敬施礼:「卑职恭迎翊王殿下。」 铁霖跳下车打开车门,一袭紫袍玉带的羽枫瑾款款走下马车,向众人还礼:「炎炎夏日,还得劳烦诸位在此修著典籍,辛苦大家了!」 「职责所在,不辛苦!」众人齐声高呼。 那位面白无须、身着官袍的男子走上前来,躬身拱手:「王爷,卑职已按您的吩咐,将悬赏捐书之事四下张贴,现在大殿中已堆满来自全国的古书,其他官员们正在里面挑选可用之书。」 「做得不错。」羽枫瑾脸上的笑容始终谦和:「早闻淡墨探花的美名,今日一看,枚大人不但文采飞扬还一表人才,果然后生可畏!」 短短几句赞扬,让枚青心中微动,他立刻抬手引路:「殿下里面请吧!」 「殿下请留步!」羽枫瑾提步就要迈进门,却听见一声娇唤从身后传来。 他立时驻足回眸,但见绿树成荫、云雾缭绕的山路上,一袭红衣一匹白马时隐时现。 怎么是她?羽枫瑾只一眼便认出马上的人。 「殿下,你果然在这里。」雪绒马在他面前刚停稳,马上的少女便飘身下马向他走去。 「鹿宁?你怎么来这儿了?」羽枫瑾迎过去,压低声音问道。 「我有急事找你,能否借一步说话?」鹿宁望着他,一脸的焦急。 「现在不行。」羽枫瑾为难地婉拒了她。 「那怎么办,没时间了。」鹿宁抓紧双手,眼神慌乱不安。 「这样吧,你随我进去再说。」羽枫瑾拉着她走到枚青面前:「枚大人,她是本王府上的婢女,让她进去随侍,可否方便?」 枚青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这里不是大内,来来往往的闲杂人很多,没什么不便的!殿下请!」 说罢,一众侍卫簇拥着三人,疾步迈进水晶宫内。 众人踩着白石的御路,往位于水晶宫正中的四季殿走去。鹿宁却濡染被两棵虬枝交错的古柏吸引了注意,不由得停下脚来,呆望着出着神。 枚青走过来,笑着介绍道:「这两棵古柏,一名【赐福柏】,一名【落凤柏】。」 羽枫瑾摸了摸粗糙的树干,扬眉浅笑:「可有什么说道?」 「据说两棵古柏携有仙灵,只要在树上绕红线三圈,烧香三炷。赐福柏就会赐于所生男孩身体健康、博学多才。落凤柏会保佑所生女儿,像凤凰一样聪颖美丽、事事吉祥。」枚青声情并茂地解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二人一眼。 听到这话,鹿宁微微弯起唇角,脸上扬起片片绯红,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现在日头毒辣,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羽枫瑾似乎不为所动,催促着大家继续前行。 二人便跟随枚青一边欣赏水晶宫中的美景,一边继续前行。院中的景一楼、十步一阁、布局严谨、曲折萦回。整座四季殿建在一个宽阔的月台之上,台阶上刻有祥云的浮雕。 几人刚走到四季殿门口,就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探身往里纵目一望,偌大的殿中有成千上万的书籍,堆山成海。上百名官员正热火朝天、紧锣密鼓地在书海中一本本地翻看着。 正值秋老虎,又恰是无风的白日。虽然遮阳的掌扇还在晃动,青铜冰鉴里的冰块冒着丝丝凉气,可四季殿内人满为患,人们呼出的热气,很快就驱散了微不足道的凉意。 鹿宁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羽枫瑾甚是体贴,忙道:「大家在这里忙,咱们还是去偏殿说话吧。」 鹿宁感激地莞尔一笑。. 绕过四季殿,就是一间偏殿,名叫嘉仓殿。烈日炎炎,院内无风,二人对坐在纱帐中的藤席上。 鹿宁侧目望去,穿透帘子看见窗外浓密的树阴,一直遮到屋檐下,隔断了最后的暑气。满院怒放的秋海棠红艳似火、花团锦簇。 「别看海棠花姿潇洒,有花中仙子的的美称。却常被故人用来比喻无果的爱情,所以海棠也叫断肠花。」羽枫瑾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院子,淡淡开口。 「断肠花……」鹿宁微蹙起眉头,眉宇间流淌着淡淡的哀伤:真是好不吉利。 一个小太监恰好端来一碗绿豆冰雪圆子和一壶清茶,置于桌上。 「吃一口消消暑吧!」羽枫瑾将那碗甜品递到她面前,自己则斟了一杯清茶,慢慢喝了几口。 鹿宁白玉凝酥般的手,端起晶莹剔透的琉璃碗,舀了一颗冰雪圆子送入口中,顿觉清凉舒爽、香甜可口。她看向羽枫瑾,柔声问道:「殿下怎么只喝茶?」 「我不喜欢甜食,有茶就好。」羽枫瑾淡淡一笑:「对了,鹿姑娘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听到这话,鹿宁放下琉璃碗,竟正襟危坐起来。她双手在双膝上搅在一起,咬着唇似乎挣扎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用蚊子般的声音问道:「殿、殿下,您、您愿意娶我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今夜还如昨夜长(二) 「你说什么?」羽枫瑾似乎没听清,遂又问了一遍。 鹿宁瞧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深不见底,突然觉得双颊发烫、心跳加速,再没有勇气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我、我是说,殿下可知皇上正在采选秀女?」鹿宁低头摆弄着发梢,声音比刚才大不了多少。 「嗯,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羽枫瑾表情淡淡的,有些漠不关心。 「我的名字……也在名单上……」鹿宁咬了咬唇,声音里满是苦涩。 羽枫瑾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没有说话。放下茶杯时手抖了一下,一滴茶水溅到桌上:「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鹿宁深吸一口气,再抬眸凝着他,鼓足了全部勇气才问道:「殿下,你愿意娶我吗?」 羽枫瑾的瞳孔蓦地变大,双眸紧紧盯着她,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为了不参加选秀,所以你要嫁给我?」 「也、也不全是。」鹿宁紧张得口干舌燥,连忙倒了杯茶一口气吞下。放下茶杯,她十分认真地说道:「殿下,我喜欢你。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了这样的感觉。而这次选秀,让我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感情,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告诉你……」 「你……要告诉我什么?」羽枫瑾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就镇静下来。 鹿宁脸颊染上了两抹娇羞的红晕,眼底波光流转,声音动情悦耳:「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羽枫瑾全身触电般微微一颤,迅速从椅子中站起,背负着双手临窗远眺。刹那间,万般思绪涌入脑中,迅速纠成一团,扯不断也理不清,让他有些心烦。 鹿宁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觉得心跳快得难以呼吸,膝盖处的衣料都快被抓破了。她开始有些后悔如此草率地表明心意,逃跑的念头在脑袋里反复横跳。 似乎是等了一辈子那么久,才听到羽枫瑾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后说出了鹿宁最怕听到的几个字:「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为、为什么?」鹿宁的心猛跳了一下,身子差点摇晃起来。虽然她全身仿若冻住了般,却还是竭力挤出笑容。 羽枫瑾没有转身,只轻轻叹了口气:「我视鹿姑娘为盟友,甚至是知己,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他爽快地说完这些话,立刻闭上了嘴。 「可是……」鹿宁嘴角挂着浅笑,眼中却溢满悲哀:「佛诞日那晚,我去给您送斗篷。在门口,我亲耳听到你对芳仪姑娘说……你喜欢我……」 羽枫瑾一时语塞,斟酌良久,才轻声道:「没想到,竟是这句话让你误会了……若早知你当时就在门外,我一早就向你解释了。」 鹿宁垂眸一笑,心下怅然:「现在解释……也不算晚。」 「当时芳仪无理取闹,我也是无可奈何,才编造了这个谎言,不过是想让她死心而已。」羽枫瑾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心虚。 「那这么久你对我的照顾和关怀,我受伤时你的着急也都是在演戏吗?」鹿宁骇然望着他的背影,不可置信的问道。 羽枫瑾缓缓转过身凝着她,声音格外温存:「不,那不是在演戏。鹿姑娘屡次不顾性命相救,我心中万分感激。对你再细微的照顾,也抵不过你对我的万分之一。」 「所以,你对我的好只是感激?」鹿宁撑着桌角才勉力坐定。窗外一阵风吹过,扬起衣带裙角,她全身顿生凉意,不由得微微发抖。 「鹿姑娘……」羽枫瑾皱起眉头,声音艰涩:「你……你还好吗?」 听他言语关切,鹿宁心头越发刺痛。她傲然抬眸,勉强又问道:「既如此,那日阮浪在别馆搜查,你为何要救我?又为何要和阮浪说……说我是你的女人?」 羽枫瑾目光一闪,轻叹一声:「当日阮浪已经失心疯,如果我不这样说,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正如你也在保护我一样。」 「原来如此。」鹿宁垂下双眸,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也渐渐黯了下去:「原来,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对不起,鹿姑娘……」羽枫瑾艰难开口,忽然觉得胸口在隐隐作痛。 「不必。喜不喜欢一个人是不能勉强。更何况是婚姻,这是一辈子的事。更何况,殿下没有半分对不起我,是我误会了您的意思。今日说开了……就好。」鹿宁笑着说出这些话,今日明明刻意打扮了一番而来,却觉得自己此时灰头土脸、十分难堪。 「该说的都说了。我就不打扰殿下了,告辞!」鹿宁向他拱一拱手,强撑着站起身来,急急往门口走去。 「我送你吧。」羽枫瑾见她步履虚浮,连忙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不要。」鹿宁拒绝得斩钉截铁:「我还不知该怎么面对你,请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离开这里吧。」 「抱歉。」羽枫瑾看到鹿宁了无光彩的脸,突然有些自责。 「是我不该这么冲动。让殿下为难了,是我该说抱歉。」说罢,鹿宁推开门,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羽枫瑾望着她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一阵开门声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看着对面已空的位置,和桌上的半碗甜品。鹿宁的音容笑貌、痴笑嗔怒皆历历在目。他心里霎时风起云涌: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吗? 他喝了一口茶压下呼之欲出的答案,他不愿去听、也不愿去想。现在的他一心只有复仇,不想在儿女情长上分神!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艳阳高照变得阴气沉沉。鹿宁冲出水晶宫,飞身上了马背就急奔下山。回去的路明明和来时一样长,可她却有种望不到头的感觉。路边的花花草草都在看着她笑,似乎在笑她的自不量力。 是呀!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身体里流的是皇室血脉,能与他般配的只有名门闺秀。自己不过是父母偷情诞下的私生女,还有着那样不堪入目的过去。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跑来这里向他求爱!. 疯了!一定是疯了!鹿宁觉得身体最深处像是着火般开始灼烧,肺中的空气迅速被抽干,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入城后,遍布大街小巷的选秀通告,抱在一起痛哭的姐妹,还有四处拉郎配的双亲。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所有人的命运都握在渝帝手中,没人能逃掉! 在庄楼门前勒马急停,四个守门人走过来问好,她却跳下马背一语不发迈进门去。 「怎么样?和他说了吗?」一开门就撞上等待已久的慕容先生。 鹿宁咬着唇看了他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往绣楼跑去。关上房门,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捂着胸口身子慢慢下滑。刚一坐在地上,就忍不住大叫起来:原来,原来这就是伤心的感觉!她终于领教了! 可是好奇怪,她摸了摸干燥的脸,满心疑惑:不是说失恋的女子会整日以泪洗面吗?自己明明那么心痛了,为什么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还是干得像南疆的沙漠。 难道是自己不够爱吗?还是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果? 她扶着肿胀的脑袋懒得再去想,走到小厨房抱出两个酒坛。今天她什么都不想去思考,谁也不想见,只想以酒为伴。 可半坛酒下肚,那些想要抛诸脑后的回忆,却越来越清晰:面对张亨的屠刀,翊王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凤凰山顶上,他亲手为自己带上贴身的护身符;自己为救夏云卿受伤,他紧 张地拉着自己回家包扎伤口…… 他们一起喝酒谈心、一起在雨中骑马、月下散步……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难道在乎的人只有自己吗?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花芳仪那双总是堆满幽怨的眼睛。竟突然与她产生了共情:原来求而不得、痴心不已、自作多情就是眼下自己的模样! 真是好蠢,既然有了花芳仪的前车之鉴,为何还要飞蛾扑火?是以为自己很特别吗?别傻了!到头来不过是痴人说梦、自作自受罢了! 烈酒如泉水般流入喉咙,她瘫在地上再没有力气去抵抗,任那些回忆在脑中泛滥。渐渐的,回忆连同一切伤感都从脑中消失。最后,连她自己也消失不见了…… 不知睡了多久,屋子里火烧般的燥热起来,鹿宁从醉梦中惊坐起,踉跄地奔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探出半个身子透气。一股凉风灌进鼻腔,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 吐了许久才靠着墙坐下,她感觉整个身子都被掏空了,昏昏沉沉的脑袋更是有千斤重。 「鹿宁,开门。」敲门声突然响起,是慕容先生的声音。 鹿宁扶着桌角勉力站起,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才拖着不听使唤的腿前去开门。 慕容先生刚要说话,瞧见她一脸菜色,不由得皱起眉头:「不就是把你拒绝了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也不怕兄弟们笑话?」 「你、你都知道了?」鹿宁瞪着无神的双眼,满脸错愕。 「哼,你是我亲手带大的,还能不了解你吗?」慕容先生不等她开口,就径自推门走进去,却立刻站住了脚。 看到满屋子东倒西歪的酒坛,一股和刺鼻的酒味,他脸色顿时一沉:「真是不像话!」 鹿宁连忙走进去拾起地上的酒坛,小声嘟囔着:「我也是第一次借酒消愁,您就别骂我了。」 「就知道借酒消愁,难道这件事就算了吗?」慕容先生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那还能怎样?逼婚吗?」鹿宁在木盆里洗了把脸,看着水里的倒影发呆。 「选秀迫在眉睫,你真的打算入宫去服侍皇上吗?」慕容先生严肃地提醒着。 鹿宁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她心里乱极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开,却又不甘心入宫去。 「如果你不想入宫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慕容先生看穿了她的心思,又开始卖关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今夜还如昨夜长(三)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清早的空气清新又凉爽。潇湘别馆三楼的一扇格子窗前,倚着一抹挺拔却孤寂的身影。 清风回旋,吹起他的衣袖,屋檐下的铃铛轻轻摇摆,发出动听的声响,羽枫瑾正望着墙上斑驳的竹影出神。 一阵喧嚣打断了思绪,他挑眉望去:对面庄楼门前不知何时,竟围拢了一群披红挂彩的马车和翘首期盼的人们。他们井然有序地站在门外,等待被请进门去。 难道马帮有喜事吗?他听不清人物的说话内容,只能凭空猜测。 「殿下,您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晚啊。我来了几次,瞧见您都在睡觉呢。」花芳仪端着亲手做的差点,莲步依依地走进屋来。 「嗯,昨晚睡得有些晚了。」羽枫瑾收回目光,转身坐在竹榻上,抬手捏了捏肿胀的太阳穴。 他没说实话——昨晚不是睡得晚,而是压根儿没睡着。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都是鹿宁说的那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彷如魔咒般在耳边萦绕不去。 「我来帮您按一按吧。」花芳仪暖了暖手,走过去为他按摩。 窗外忽然掀起一阵喧哗,听上去好像是一群人在吵架。羽枫瑾闭着眼,皱了皱眉:「外面在干什么?怎么如此吵闹?」 花芳仪连忙走过去关上窗子:「不过是一个江湖招亲,非要弄得天下皆知!马帮果然还是那么喜欢摆架子!」 羽枫瑾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江湖招亲?」 「鹿帮主没告诉殿下吗?几日前,马帮发布了江湖招亲令,说少帮主要觅得一良婿。这不,招亲令才刚下,江湖上各门各派和各大商号就纷纷涌来。瞧瞧这场面,还真是壮观呢。」花芳仪阴阳怪气地嘲弄了一番。 「最近皇上正在采选秀女,有能力的老百姓都去拉郎配了,马帮这样做也不奇怪。」羽枫瑾口气淡淡的,表现得漠不关心。 花芳仪瞧着他,忍不住试探道:「殿下不去凑凑热闹吗?这次为了躲避选秀,鹿帮主可是下了血本呢。在招亲令上说,她愿意与未来夫婿共同打理马帮!您当初接近鹿帮主,不正是为了拉拢老帮主吗,眼下可是良机呢!」 「不必了。」羽枫瑾拒绝地十分干脆。 花芳仪拨弄着手指,幽怨地问道:「殿下,这么多年来,您的心里只有复仇,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如今你却主动放弃了这唯一的机会,是不是因为……你爱上鹿帮主了。所以,你不忍再欺骗她、利用她?」 羽枫瑾眉头一抖,目光渐渐幽深:「我只是不喜欢凑热闹罢了。」 「殿下。」花芳仪提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试探道:「如果当初是鹿帮主被抓进诏狱去,您会不会当下就杀了阮浪?您一定不忍心让她在里面受折磨吧?」 羽枫瑾抬眸盯着她,冷冷薄斥道:「芳仪,你今日说话阴阳怪气的,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不敢。」花芳仪眸中掠过一丝痛色:「殿下和鹿帮主一夜春风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可如今她大张旗鼓地招亲,殿下却对此无动于衷。我是既看不懂也猜不透,殿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说罢,她黯然转身离去。 关门声让羽枫瑾心头一颤,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盯着街对面的热闹,眉目间笼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和别馆的冷寂相比,今日的庄楼却忙得焦头烂额:谁也没料到,江湖招亲令一发布,不过三日,前来求亲的人就把门前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高要、范统、胡来和苏丙一大早就在守在门口,一边为前来的人登记一边维持秩序,有时还要管理那些插队和吵架的人。还没到中午,四个人的嗓子都已冒烟儿。 队伍中不乏武林 中的名门正派、赫赫有名的商号、镖局,甚至连一些官宦子弟也来凑热闹了。 大大小小的木箱子装着价值连城的聘礼,已堆满了院子,箱子上都贴着各商号的名字,放眼看去,谁阔绰、谁寒酸一目了然。 就连绣楼前的院子,也被形形***的求亲者所占据:有人在舞刀弄枪、有人在吟诗作对、有人在抚琴吹笛,还有人在石桌上表演双手书法……无论是锦衣玉带、羽扇纶巾的文人公子哥,还是青衫裹腿、面带侠气的习武之人,都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而在这里各展所长。 绣楼的窗子半开着,两双眼睛躲在窗内,正打量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 「师傅,这就是你的主意?」鹿宁指着窗外,赌气地问道:「你看,那还是个娃娃,身上的衣服都比他大。还有那个老头儿,比义父的年纪都大,我们成亲了,他好意思管义父叫岳丈吗?还有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眼珠子一直乱转,一看就不是好人!他身旁的那个人倒是老实,可我看他一眼就得做一年的噩梦,用来当门神还凑合。还有、还有……」 「行了、行了!」慕容先生不客气地打断她:「现在你的处境就是或者进宫去,或者在这些人里选一个成亲!我劝你与其在这里发牢骚,不如尽快选中一个看着顺眼的。」 「就算看顺眼了又有什么用!」鹿宁噘着嘴,不满地嘟囔着:「如果武义不精,不还是会被比下去吗!我看还是听天由命算了!」 「堂堂马帮少帮主招亲,怎么能仅用比武这一项来决定!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慕容先生轻摇着羽扇,不满地哼了哼。 「不比武?」鹿宁回头看着他,奇道:「难不成还比作诗啊?」 「作诗只是其中一部分!」慕容先生得意洋洋地介绍道:「此次招亲要从身家、文化、武义、经商和人品等几方面进行考核。全部通过的人,还有最后的面试,由你亲自选定心仪之人!」. 「什么?」鹿宁惊呼着窜起来,愤愤道:「这简直比考状元还难啊!师傅,你究竟是想让我尽早嫁出去,还是想要我孤独终老啊?你看楼下那些人,像是能全部通过的样吗?我本还想着听天由命!现在才发现,老天爷也帮不了我啊!」 「急什么!」慕容先生白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道:「任何比赛都有捷径。那些你不喜欢的,我会增加考试难度让其尽早被淘汰。你看上的人,我会适当降低考试的难度,让其顺利过关。这样就能保证,最后剩下的都是你喜欢的。」 「这、这不是在作弊吗?如果传出去,就不怕遭人耻笑吗?」鹿宁惊讶地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慕容先生却漫不经心地说道:「哼,马帮的女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什么叫作弊?没能讨得你的欢心,那就已经输了!」 鹿宁深深叹了口气,托腮看着院子里的候选者,一脸的生无可恋:前途堪忧啊!可入宫选秀迫在眉睫。虽然慕容先生的点子馊了些,她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别担心。你就坐着好好看戏,什么都不用管。我保证,最后的结果一定让你满意!」相比鹿宁的担忧,慕容先生反而信心满满。 「哦,对了。」慕容先生拿出一件衣服递给她,嘱咐道:「待会儿换上这个,稍微打扮一下,随我去见见他们。」 鹿宁好奇地展开衣服,发现这是样式简单的粗布麻衣,更是大惑不解:「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别问那么多!待会儿都听我的,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慕容先生捻须笑了笑,脸上的神色难以捉摸。 所有人到齐后,都被召集在议事堂等候。在座的难免有相互认识或交情匪浅的,大家一边相互寒暄一边彼此试探,倒也不觉得寂寞。 不过一会 儿,慕容先生带托托出现门口。他目光一扫众人,然后用力地清了清嗓子,里面霎时一片寂静。 「在座的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我们马帮何其有幸,能将众位豪杰齐聚一堂。想必诸位都是诚心想和马帮结为连理。那么就请大家遵从招亲的规则,但凡有本事一路闯关到最后,又能博得少帮主欢心的,便有机会与少帮主共同掌管马帮!」慕容先生的一番慷慨陈词,博得满堂喝彩。 「我们都是大老远前来的!还是赶快说说比试规则吧!」有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各位稍安勿躁,老朽正要说呢。」慕容先生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想成为马帮的未来女婿,就要通过文、武、财力、经商头脑以及人品考验!全部通过的人,就可以与我们少帮主面对面交谈,最后由少帮主来选定心仪之人!」 「你们这是在选状元还是在选夫婿?怎么这么难啊?」 「在场的都是英雄好汉!可能通过这些考试的应该寥寥无***!」 「大家都是诚心而来,马帮这样做就太没诚意了!」 「你们少帮主难不成是公主吗?挑选夫婿如此苛刻,就不怕孤独终老?」 苛刻复杂的条件引起众人的不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胡纷纷指向慕容先生。托托性子急,已经收紧了拳头,刚要出手却被慕容先生按住。 「少帮主未来的夫婿,可是要和她一起打理马帮的。马帮中人才济济,老帮主更是曾经的朝中重臣,如果没有文武双全的真本事,又怎能让人心服口服?」慕容先生脸上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这是马帮在招亲,条件自然由我们开。如果有人觉得不公平大可现在离去,我们绝不强求!」 这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在心里打起了算盘,一番小声地议论后,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也没有人离开现场。 「很好!」慕容先生得意地笑了笑:「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招亲比试正式开始!现在有请我们的少帮主!」 听到这句话,所有候选者立刻整理身上的衣衫,然后满怀期待地盯着门口。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一位宽如木桶般的女子,在鹿宁的搀扶下笨拙地走进门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树桃花半缕香(一) 这个女子身高六尺,身宽也六尺,下身穿着一条大红的裙子,上身着水绿色的短衫,微微敞开的胸脯露出桃红色的抹胸。她长着一双男人的脚,却穿着粉色的绣花鞋。钢髯般直愣愣的发髻上缀满钗環,鬓边还插着黄白两色的野花。一张土黄色的脸上满是斑点,斗鸡眼、蒜头鼻、双唇外翻,十根手指头宛若棒槌。 「这位就是我们的少帮主。」慕容先生向大家介绍了一下。 假帮主看着屋内各色的男子,忽然咧嘴一笑,然后迈着地动山摇般的步伐走进大厅。因为主座的椅子太窄,只能换上一个长条板凳让她落座。 不过是从门口走过来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她已经气喘如牛。鹿宁立刻给她倒了一碗茶,她却拿过茶壶就着唇咕咚咕咚喝下。 满堂宾客已经看呆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的一位女子竟能勾搭王爷,她究竟使出了何种手段! 「这、这是少帮主?」有人不可置信地跳起脚来。 「大胆!」鹿宁脸色一变,怒斥道:「见到我们少帮主,还不赶快行礼!」 「天啊!她果然就是少帮主!」 「不是说马帮少帮主是江湖第一的大美女吗?怎么是这幅德行?」 「果然传言都不可信!」 「早知要娶的是这副模样就不来了!」 假帮主的身份得到确认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都在毫无顾忌地表达着不满,谁也没把假帮主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鹿宁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拍案大喝道:「你们真是太失礼了!来人,将他们都叉出去!」 「先等等!」缓过气的假帮主一抬手,粗声粗气地说道:「走了这几步,我有些累了,先把本帮主的宝贝儿拿上来再说!」 话音刚落,胡来端着堆满鸡腿和猪肘子的大盆,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迈进门来,放在假帮主的身旁。.. 看到满满一盆的肉,假帮主顿时双眼放光。她一手抓起一个肘子,狠狠咬了一大口,才问道:「听说你们都是来求亲的?都想娶我,是吗?」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在裙子上蹭了蹭,崭新的裙子顿时油光发亮。 众人见状已变了脸色,有几人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剩下的人也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似乎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假帮主却毫不在意地说道:「本帮主没说结束,你们谁擅自出了这个门,就算做弃权!剩下的人任我挑选,但凡本帮主看中的,今晚立刻洞房!」 鹿宁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少帮主,还不能洞房。得让这些人比试一番才行!」 假帮主却不满地说道:「还比什么比啊!本帮主看他们每一个都喜欢得紧啊!要不,他们都归我算了!省得还打来打去的,伤了和气!」 话音刚落,一名脸色铁青的男子站起身来,拱一拱手:「这个机会还是让给其他的有缘人吧,在下无福消受!告辞!」说着,便一甩袖子,逃也似地离开了。又有几名男子站起来,摇着头紧随其后离去。 他们走到门口,企图拿回自己带来的聘礼,却被守门人拦下。双方争执不下,竟在门前打了起来。慕容先生立刻带着托托出来查看。 托托看着气急败坏的人,大声斥道:「干什么呢?这些东西是用来孝敬少帮主的,怎地,你们要耍赖吗?」 他蛮横的态度立刻引起众怒。 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火冒三丈地叫道:「哪有这般道理!老子不想参加了,还不能拿回自己的东西吗?」 慕容先生笑意淡淡:「比试开始前,老朽给过你们离开的机会。如今比试已开始,财力比拼正是其中一项!你可 以退出比试,却不能带走用来比试的财物!」 「你们马帮根本就是在骗婚!」另一位白须白发的长者怒道:「谁知道你们少帮主长成那副模样,老朽看了一眼就差点吓尿裤子,这……这谁敢娶啊!」 「混球儿!」托托挥舞着拳头,怒喝道:「竟敢污蔑我们少帮主,看俺不打得你尿裤子!」 一位头发稀疏的少年插口道:「我呸,就你们少帮主那长相,还用污蔑吗?谁看一眼都要倒霉半年!你们还敢扣下我的聘礼,我还没向你们要赔偿呢!」 慕容先生冷冷一笑,反问道:「老朽且问你们,我们的招亲令上,可有说少帮主身形苗条、花容月貌啊?这不过是你们自己的想象罢了,怎能怨我们?不过,看你们的德行,还自称名门正派呢!不过是一群好色之徒罢了!」 这群人取回财物不成,反被咬了一口。明明受了委屈,却有理无处诉。都是血气方刚的江湖人,憋了一肚子的气立刻爆发:「如果我们非要拿回这些东西呢?」 慕容军师轻摇羽扇,却口气严峻:「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儿。你们若想来硬的,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一群马帮兄弟手持兵刃纷纷赶来,将闹事人围在中间,脸上都摆出一副不好惹的表情。 闹事者见马帮人多势众,而他们人单势弱,加上天子脚下谁也不敢将事情闹大。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满载而来、空手而归了! 来者近百,方才一闹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或不舍带来的财物,或不舍入赘马帮的机会……不管怎样,他们都咬着牙留了下来,等待下一关挑战! 不过也有人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夜幕降临,潇湘别馆里灯火璀璨、歌声悠扬,门前游人如织。 今夜,别馆整个二层,被几位出手阔绰的候选者包了下来。鹿宁、慕容先生和托托受邀前来赴约。当然,鹿宁还是以假帮主婢女的身份前来。 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魁梧、双目炯炯的年轻男子。他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三人,不但叫了别馆最贵的美酒佳肴,还请他们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歌舞。 虽然三人整日与别馆为邻,却也是头一次受到如此款待,难免多喝了几杯。 男子见三人喝得有些上头,方展开了话题:「在下高明,今年二是青龙门镖局的三公子。在下从小就被当做接班人培养,所以文治武功都略有小成。至于青龙门镖局的财力嘛,绝对不输马帮!在下十分附和少帮主对未来夫婿的要求,依我看这比试免了吧。咱们就此喜结连理,不是正好吗!」 鹿宁和慕容先生相互看了一眼,终于明白了这场鸿门宴的目的——他们要私下和马帮结盟! 「这不符合规矩吧!」慕容先生捻须道:「马帮的招亲令已传遍江湖,如果突然改口说不比了,岂不是让大家笑话!再说,这对那些携重礼前来的其他候选者也不公平啊!」 「规矩是人定的!」高明给慕容先生斟了一杯酒:「只要少帮主说看中在下了,那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成亲是两情相悦的事!」 「如果高公子有真才实学,一定能凭实力走到最后,不必急于一时吧!」鹿宁皮笑肉不笑地插了一嘴。 「哼,马帮是要招婿,我是要找老婆!我们一拍即合、速战速决有什么不好!」面对身份低一等的婢女,高明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 「喂,小子!」酒至半酣的托托瞪着通红的双眼,粗声粗气地斥道:「俺知道你!你是你爹和戏子生的私生子,青龙门镖局根本不认你的身份,什么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呸!莫不是惦记马帮的财产,才死皮赖脸地要入赘吧!」 一句话戳穿高明的谎言,他立刻闭上了嘴,脸上阵 青阵白。就连与他随行的人,也忍不住窃喜。 「那不如考虑我吧!」说话的是一位脸如冠玉、神采飞扬的少年:「在下元吉,是朱雀钱庄的长孙,与少帮主一样都是十八岁。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未来继承人,若是能和少帮主喜结连理,那可是强强联手,日后在江湖上再无敌手!」 「哼。」托托大嘴一撇,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家祖上都长命!你曾爷爷活到八十岁,让你爷爷等到六十岁才继承家业。你父亲都四十岁了还只能干等着!你小子是等不及了吧,才想入赘马帮当老大!想得美!」 元吉脸色一沉,恶狠狠瞪了托托一眼,也不再说话。 最后一位身材瘦削、儒生打扮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一拱手:「在下白华,白虎商行的大当家。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来这里不是奔着少帮主,而是奔着马帮来的。如果我们能喜结连理,在下愿意将白虎商行并入马帮麾下,让马帮更上一层楼。还请少帮主斟酌!」 「白虎商行?」这次不等托托揭发,鹿宁已开口:「你的确是大当家。不过你们白虎商行由于经验不善,早已入不敷出还欠了一屁股债!年前你还向义……老帮主借了一大笔钱度过难关!」 「那、那又怎样?」白华脸色煞白,说话开始支支吾吾。 鹿宁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说道:「这说明你不善经营!少帮主招婿,经商可是重要一环哦。再说了,你说将白虎商行并入马帮麾下,我怀疑你只是想让马帮分担债务罢了。你动机不纯哦!」 白华抿着嘴,气呼呼地坐下:「哼,哪里来的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也不看看你们少帮主什么德行!母猪的身材,钟馗的长相!能有人愿意娶她就是她前世积德了!竟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白兄说得极是!」元吉也咬着牙,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们三人怎么说也是出身名门、一表人才!能屈尊向你们少帮主求婚,那是看在马帮的面子上!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血统、人间富贵花吗?长成那个鬼样子,还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这样的女子在我们老家是要被浸猪笼的!」 「想必,是那位王爷玩弄了你们少帮主又不肯负责,你们才急于找个冤大头嫁出去吧!」听着二人的唇枪舌战,高明也瞬间硬气起来。 此时,三个求爱不成反遭侮辱的难兄难弟,已默契地结成同盟,开始反击。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树桃花半缕香(二) 「纳命来!」就在三人正自得意,以为反败为胜时,托托突然窜起身来,高举着金钉狼牙棒向三人砸去。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危险的到来,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硕大的狼牙棒照着自己脑袋落下。幸亏一旁的慕容先生眼疾手快,他立刻抽出腰间铁尺用力一挥。只见三道银光乍现,随即三根银针齐发,正中托托小腿。 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向一旁栽下去,狼牙棒从三人面前划过,将面前硕大的檀木八仙桌一劈两半。杯盘碎裂的声音,让三人如梦方醒,立刻警觉地站起身来凑到一处,呈防御状态。 「老头儿,你干嘛打俺!」托托挣扎了几下无法起身,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质问着。 「混账!」慕容先生收起铁尺,怒斥道:「他们不过说了几句浑话,你就要动手杀人!是想引起江湖大乱吗?」 「这几个混球儿竟敢说小鹿的坏话!俺是她兄长,得替她教训一下他们!」托托瞪着铜铃般的双目,愤愤不平地大嚷着。 「是你们先出言不逊的!怎敢恶人先告状!」三人当中唯有会武功的高明胆子大些,却也能听出他声音有些发颤。其他两个人都缩在他身后,早已吓得丢了三魂七魄。 慕容先生起身向三人拱手一揖:「托托自小和少帮主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听不得别人说少帮主的半个不字!让几位受惊了,真是过意不去!以防更糟糕的事再发生,今日就这样吧!这顿酒席算在马帮头上,就算给几位陪不是了!」。 他的态度诚恳,让人也不好再拒绝。而且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加上托托这个不讲理的催命鬼在此,三个人不敢多耽搁立刻逃走。托托因为腿部中了银针不良于行,慕容先生只好找拉埃几个强壮的兄弟将他抬回去。 鹿宁却独自一人留了下来。一桌酒席已毁,她从地上拿了半坛残酒,走到窗边透气。仰望苍穹,疏星在夜幕里凝结不动,冷月照着街上稀稀落落的夜归人。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心中郁结难消: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他们不过说了几句有关翊王的戏言,却还是戳痛了自己。原来「敢爱敢恨」四个字只是说得容易,做起来难。而所谓的「潇洒」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在外面表现得越潇洒,独自疗伤的时候就会越难受。 正自伤感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口陡然停住。看来是吵闹声惊动了这里的人,所以才过来查看。 「别担心,打坏的东西我会赔偿的。」鹿宁倚着窗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怎么,相亲的对象不满意吗,怎会大打出手?」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鹿宁全身一僵——这个声音她在熟悉不过了!可现在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正是他! 「发生了一点意外罢了。惊扰了殿下,真是抱歉。」鹿宁缓缓转过身,故作平静地寒暄着。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衣摆上,不敢去看那双看似温柔实则清冷的眸子。 羽枫瑾却走到跟前,抬起她的脸庞,柔声道:「你不是酒量一向很好吗,怎么今日却醉了?」 鹿宁躲过他的手,抱着酒坛喝了一大口,轻声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还有三位公子相伴。自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聊得如此开心,怎么还弄得满屋狼藉?」羽枫瑾微微勾起唇角,毫不客气地拆穿她。 鹿宁不服输地昂起鼻尖:「因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的事,在潇湘别馆也不少见吧。何必大惊小怪!」 羽枫瑾见她脸色不好,忙转过话题:「听说你在江湖上招亲,可是真的?」 「闹得满城风雨,还能有假吗。」鹿宁脸上表情,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那三 个人一看就不怀好意,你果真要挑选这样的人做未来夫婿吗?」羽枫瑾不知怎么了,看到鹿宁和其他男子在一起谈笑风生,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这是我们马帮的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了!」鹿宁绷着脸,声音冷冰冰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羽枫瑾眉峰一挑,沉声道:「本王和马帮是一条船上的,马帮的事本王自然有权过问!」 「可这是我的私事!殿下未免管得太宽了!」鹿宁转头望住他,双眼中满是愤懑。 「这样的江湖招亲,明摆就是两方势力的联姻,既然你们马帮与本王已先结盟。为了安全考虑,你未来的夫婿也必须通过本王的考核方可!」羽枫瑾语声低哑,脸色阴沉,已隐有怒意。 浓浓的火气涌上胸口,鹿宁赌气般说道:「那好啊!殿下觉得谁可靠,我立马嫁给他!」 「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怎能如此草率?依我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稳妥。」羽枫瑾蓦地脸色一沉,唇角微微有些抽搐。 「选秀在即,我一定要有婚约在身才能躲过!既然这些人殿下都不满意,那不如殿下娶我好了!还是说,殿下希望我入宫去服侍皇上,为你的将来开疆扩土、冲锋陷阵?」鹿宁心头一酸,语气里带着一丝狼狈的刻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羽枫瑾垂下眼眸,神色有些懊恼。 「那你是什么意思?」鹿宁的情绪有些失控,变得咄咄逼人。 羽枫瑾皱眉望着她,缄默不语,眼神却有些受伤。 「罢了,我醉了,该回去了。」鹿宁错开目光,转身往门口走。她承认自己没种,每次都宁可自己败下阵来,也不忍看他难过。 「鹿姑娘。」二人擦身而过时,羽枫瑾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忍不住问道:「你是因为和我赌气,才举办这场江湖招亲的吗?」 「殿下误会了,我虽然年轻,却没那么幼稚。」鹿宁抽回自己的胳膊,目不斜视地说道:「还有,我也是要出嫁的人了,既然殿下无意娶我,我们私下里还是不要见了,省得被人说三道四。我倒是无所谓,马帮不能因为我受到牵连!」 羽枫瑾蓦地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心中涌起一些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复杂情绪。看着鹿宁愤然离去的背影,他很想说些什么将她留住,却还是任那些话烂在了肚子里。 鹿宁离开了许久,他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一个人影从外面走来。他蓦地一怔:「你怎么来了?」 ------------------------------------- 江湖招亲正式开始比试的这一日,是个铄石流金、天高昼永的酷热天气。白云依傍着晴空,院落里绿叶成荫,枝丫纵横交错。池塘中弥漫着荷花的清香,消退了一些闷热的暑气。 议事堂内,青铜冰鉴冒着丝丝凉气。每位宾客的身旁都放着一盆冰镇的水果和一壶凉茶。 假帮主依旧居中而坐,虽然天气炎热,却不妨她啃着油腻腻的鸡腿。为了消暑,她将船一样大的脚,放在冰水里浸泡着。 眼前这幅画面,自然让人愉悦不起来。可大家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经过了一上午的文试,候选人又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刚好可以坐满整个议事堂。看上去似乎是离结局越来越近了,可鹿宁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和只负责撑场面的假帮主不同,她这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闲人,却要在暗中挑选自己满意的夫婿。有一些她实在瞧不过去的,已经让慕容先生利用第一关,将他们全部淘汰出局了。可剩下的这些人,她一想到要与其成亲,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你没事儿吧?怎么脸色这么难堪?」慕容 先生见她神色有异,忙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鹿宁叹了口气,轻声道:「只是一看到眼前这些人,就突然觉得入宫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没准儿我做不了妃子只能当个丫鬟,那熬过二能出宫了。总好过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要划算!」 慕容先生轻摇羽扇,笑着安抚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别泄气得那么早嘛!说不定往后有惊喜呢!」 「还有一位求亲者申请加入!」就在二人说话时,门外陡然传来苏丙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细腰窄臀、身量颇高的白衣男子,器宇轩昂地迈进门来。只可惜他脸上带着一个金色的面具,所以无法看出他的长相如何。 「这位公子!」鹿宁站起身来一拱手:「你来晚了!招亲比试昨天已经开始了——」 「不晚!」慕容先生突然起身插口:「来者皆是客!公子请上座!」 蒙面公子一拱手,在众人的注视下阔步走进来落座,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他身后跟着十多位家丁,抬着十多个披红挂彩的大箱子已站在门外。 从天而降的求亲者,莫名其妙地加入战局,免不了引得其他人窃窃私语。 「师傅,他是你安排的杀手锏吗?」鹿宁凑到慕容先生身旁,小声询问着。 慕容先生用羽扇挡着嘴,低声道:「我也不认识这个人,不过多一个求亲者,你不就多一个选择吗?」 「这、这不合规矩吧?」鹿宁看出大家的不满,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话音刚落,只听得「咣当」一声,假帮主手中的鸡腿掉在地上。她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来者,痴痴道:「好一个美男子啊!我喜欢!」 鹿宁大吃一惊,忙问道:「他可是带着面具呢,可你都看得出来?」 假帮主用手赶紧擦了擦嘴上的油,嘿嘿傻笑道:「别说他挡着脸!我就是闻着味儿,就能辨别出他是帅哥!而且,凭我女人的知觉,这位美男子不但容貌非凡,也一定能一路闯关到最后!」 鹿宁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找不到理由赞同,自然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不过,假帮主看人的眼光果然非同小可。下午的比武中,蒙面男子仅凭一杆长枪,就将所有竞争者杀个片甲不留。尤其是那一招漂亮潇洒的回马枪,竟让所有竞争者都拍手叫绝,甚至忘了是在比武招亲。 鹿宁看着蒙面男子的一招一式,却陷入了深思:「这个人……感觉好熟悉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树桃花半缕香(三) 一场比试结束,蒙面男子以一骑绝尘之势胜出。他的功夫让在场所有江湖人士大开眼界,神秘感又让假帮主痴心不已。 慕容先生大笑一声,即刻起身:「我宣布,武义比试的胜出者是——」 「且慢!」鹿宁当即出声将其打断,笑着说道:「这位公子的确武艺超群,可惜我们早已立下规则:必须要通过前一关,才能加入下一关的比试。由于这位公子错失文试,即便他武义再优秀,也无法继续参加招亲比试。」 听到这话,在场其他竞争者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无妨。」慕容先生似乎早已想好对策:「少帮主招婿是要挑选最优秀的人。如此英雄若是被错过岂不可惜!这样吧,让他加试一场。只要少帮主满意了就算通关!」」 未等鹿宁开口,一旁的假帮主已迫不及待地喊道:「好!就这么办!」 考虑到此时的身份,鹿宁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先坐下来静观其变。 胡来拿着文房四宝、范统抱着一柄古琴、苏丙端着一个棋盘、高要展开几尺长的画轴,齐齐走到蒙面男子面前任其挑选。 「请少侠随意展示一二,博得少帮主欢心!」慕容先生对此人格外的客气。 蒙面男子缓缓走过四个人面前,最后却拿起了方才耍过的长枪,转身走到庄楼正门的影壁墙前。 「不是展示才艺吗?怎么又拿长枪了?」 「这是不满马帮的安排,所以要大闹庄楼吗?」 「怕不是没有才华,所以想来硬的吧?」 他异常的举动引起众人的议论,连鹿宁也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可蒙面男子没有解释,只见他岔开双足在影壁墙前站定。然后深吸一口气,右手一把提起铁枪,在影壁墙上刷刷点点。 铁枪头摩擦石头的响声此起彼伏、甚是刺耳。石屑随着铁枪的挥舞纷纷落下,迷了近身者的眼,可蒙面男子却始终面不改色,右手的速度越来越快,铁枪头犹如灵蛇般在坚硬的巨石上游走。 待最后一笔写完,蒙面男子倏地手腕一翻,将长枪稳稳地杵在地上。在座众人纷纷好奇地围了上去,连鹿宁也不例外。只见影壁墙上被深深刻下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十个大字。字体气势雄健,宛如锋刃交加,凶险中透着洒脱,真是字如其人。 「好!」围观者中爆发出剧烈的叫好声,所有人都对他的文采武功心悦诚服、赞不绝口。 唯有鹿宁直愣愣地盯着那十个字,胸口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了一下,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她连忙转过头去,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那个蒙面男子。男子似乎一直在偷偷打量着她,可与她目光交错的一霎,却立刻如触电般错开。 这个人一定认识我!鹿宁心中更加笃定。 她穿过人群一步步靠近蒙面男子,心中盘算着如何趁乱摘掉他脸上的面具。她迫不及待地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好!太好了!」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假帮主摇晃着小山般的身躯走过来,一把挽住蒙面男子的胳膊,痴笑着:「本帮主宣布,你通过了两轮比试!走,今晚本帮主做东,请大家开怀畅饮!」 看着熙攘的人群慢慢散去,鹿宁却站在影壁墙前久久不肯离去。 「他究竟是谁?他为何要写下这两句话?」鹿宁轻轻抚摸着墙上的字,心里疑云纵生。 「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去喝酒?」慕容先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师傅,你为何如此偏向这个人,他究竟是谁?」鹿宁面色凝重地问道。 慕容先生摇着羽扇,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怀疑是我刻意安排的。可如果我能认识如此优秀的少侠,早就为你们牵红线了,何必弄 得这么麻烦!」 「为什么我感觉他十分熟悉,像是我认识的人。」鹿宁盯着影壁墙喃喃自语着。 慕容先生轻叹道:「都说缘分是前生注定。那说明你们是有缘人。」 鹿宁转头盯着他,忽然说道:「师傅,接下来的比试,我要稍稍改动一下。」 -------------------------------------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第二天一大早,所有候选者齐聚一堂。当鹿宁搀扶着假帮主姗姗来迟时,在场所有人已经开始答有关经商之道的题了。 鹿宁注意到那个蒙面男子也在,就在别人还冥思苦想时,他却已经在试卷上对答如流。 待鹿宁和假帮主坐下,她立刻向门外的人使了个眼色。守门人收到信号,悄悄关上了大门。随后,一阵浓烟从门缝里窜了进来。可大家都忙着答题,并没有察觉,直到浓烟扩散开来,咳嗽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大家才发现异常。 「不好了!走水了!」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儿,立刻站起身来查看情况:虽然看不到火光,可二进院内浓烟滚滚,已经有人开始呼吸困难。 「快逃命啊!走水了!」又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才想起来要逃命。 性命攸关之际,谁还顾得上考试,都一窝蜂地向唯一的门冲了过去。鹿宁也搀扶着假帮主往门口走去,可惜假帮主行动不便,走路十分迟缓,还没走几步就被后面的人撞到在地。 她趴在地上起不来,急得她大哭大喊着:「谁能救走本帮主,谁就是马帮的姑爷!」 这句话果然有了奇效,一部分逃命的人终于停下脚步来,在浓烟中四处寻觅着假帮主的身影。一些幸运找到她的人,合力将她拽起,搀扶着往门外走去。慌乱中,唯有那位蒙面男子却不慌不忙的跑到水缸前,从身上撕下两块布条沾湿,然后拿着布条在人群中搜索。 很快,他跑到鹿宁面前,用湿布条捂住她的口鼻,然后搀扶着她拨开拥挤的人群冲向门外。 就在二人冲出门的一刹那,方才还有气无力的鹿宁突然一伸手,扯下了男子脸上的面具。可惜还未等她看清,那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被骗,立刻一把推开她,抬起手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不肯露出真面目吗?」鹿宁盯着他,镇定地说道:「你蒙着面不肯说话,还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马帮少帮主,说明你是我认识的人!我不知道你来是什么目的,不过闹到这里也该收手了!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那男子一动不动地挡着脸,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手,慢慢抬起头。 看着男子那张剑眉入鬓、凤眼生威的脸,鹿宁只觉得如堕冰窟:「燕荣?怎么是你?」 「鹿帮主!」燕荣连忙抱拳拱手,脸上漾起一抹愧色。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鹿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实不相瞒,我是受人之托而来。因此才不便暴露身份!得罪之处还请原谅。」燕荣低着头,态度甚是恭敬。 「你究竟是受何人之托?」鹿宁刚问出口,脑中突然灵光乍现:「是他!是他派你来的,对不对?」 燕荣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鹿宁蹙起黛眉,心中顿时火起。 燕荣只好实话实说:「他只是不希望看着鹿帮主做傻事!」 听到这话,鹿宁越想越气,她一把推开燕荣急奔出门。径自冲向街对面的潇湘别馆。 「呦!少帮主,这么早就来了!」贝小贝恰好迎出门来。 「王爷呢?」鹿宁一改平日的客气,面无表情地逼问道。 「他、他在三楼——」贝小贝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指了指楼上。 鹿宁一把推开他,一口气跑到翊王的房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却一咬牙直接推开了房门。 羽枫瑾正坐在桌前看书,看到房门被猛地推开,鹿宁带着一股怒气冲到面前,不由得一怔:「鹿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句话该我来问殿下吧。」鹿宁强忍着怒气,质问道:「你明知道我的困境,却让燕荣去我的招亲大会上搅局,不觉太过分了吗?」 「我只是不希望看你做傻事罢了。」羽枫瑾语气依旧淡淡的。 鹿宁蹙紧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殿下,你可以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纠缠你!那就请你不要再介入我的生活、干预我的人生!你这样的做法,会让我很困惑、很无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感和心态去面对你!请你不要在拒绝我之后,又为我打开一道门,让我抱有希望,可以吗?」说着,她一扭头往门外走去。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羽枫瑾站起身来,出声叫住了她。 「可我和殿下没什么好说的。」鹿宁站住脚,却没有回头。 「难道不能做夫妻,连说句话都不行吗?」羽枫瑾的声音竟有些卑微。 鹿宁咬着唇,痛苦地闭了闭眼,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殿下,也许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潇洒。抱歉,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更不想看到你!」 羽枫瑾一步步走到她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道:「鹿姑娘,如果我现在说,我愿意娶你,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鹿宁全身一震,缓缓转过头来盯着他,眼眶微微泛红:「殿下,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为了确保和马帮的联盟,竟什么违心话都说得出来,我真是看错你了!」说罢,她愤然转身冲出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一) 「你等等!」羽枫瑾紧追了几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往怀里一拽:「婚姻大事,是随便开玩笑的吗?」 鹿宁猝然转身,抬眼望着他:「你究竟要干什么?」 羽枫瑾定定地凝着她,唇角噙起淡淡的笑意:「是我让燕荣去参加招亲的,但不是为了给你捣乱,而是希望赢了所有人。」 鹿宁咬着牙,一字字问道:「莫非你想让我嫁给燕荣?」 「当然不是。」羽枫瑾听得眉头蹙了起来,口气也有些急迫:「我是王爷,不能随便出现在那种场合。所以就派燕荣蒙面前去,让他替我赢得这场比试!不然,你以为没有我的指点,燕荣会那么轻松赢到最后吗?」 鹿宁歪着头,困惑地眨了眨眼:「殿下向我求婚,是在顾全大局,还是在可怜我?」 见她神色不定,羽枫瑾无奈地轻笑起来:「你就想不到别的答案了吗?我的心意不是已经让燕荣告诉你了吗?」 鹿宁蹙眉陷入了苦思,忽然间,影壁墙上的那句诗冲入脑海。她双颊霎时变得滚烫,掌心也沁出汗水,张口结舌地问道:「莫非……莫非你是……喜欢我?」 「你终于聪明了一回……」羽枫瑾将她轻揽入怀,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阵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鹿宁呆若木鸡地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宛如梦境般不真实。这是鹿宁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抱在怀中,感觉很奇妙。甚至能感觉到暧昧的气息,在二人之间缓缓游走,她激动得有些颤抖,嘴角又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可是为什么。」鹿宁回过神来,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既然殿下喜欢我,那当初要拒绝我?」 「抱歉,我也有不得已的难处……」羽枫瑾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 暮色迟迟,满天的夕阳映着热闹喧嚣的庄楼,也映着待嫁少女如桃花般的容颜。推开庄楼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 鹿宁陡然驻足:「你们这是……」 「恭喜少帮主、贺喜少帮主,就要出阁嫁为人妇了!」众人一齐抱拳拱手,笑声朗朗。 「谢谢大家!能得到你们的祝福,我真的很开心。」鹿宁粉颊微红,心情有些激荡。 胡来凑过来,笑道:「真是没想到,这一场江湖招亲竟招来了个金龟婿!咱们少帮主转眼就成王妃了!」 鹿宁莞尔一笑,不好意思地说道:「是不是王妃倒不重要,最关键的是要情意相投。」 「话不能这么说。」苏丙也凑了过来:「少帮主这可是嫁入皇室,日后就是皇家的儿媳妇了!」 听到这话,范统忽然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日后想再见少帮主也难了!」 「你想得倒是美!」高要一拍他脑袋,斥道:「王妃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吗?别说咱们了,怕是老帮主和慕容先生都难得一见!」 这番话让方才喜悦的气氛有些减淡,大家竟不由得伤感起来。 鹿宁急忙安抚道:「你们放心,不管我嫁给谁,永远都是马帮的少帮主!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们和帮中的事不管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范统小心地问道:「少帮主,您成亲后是要住在王府,帮王爷打理府上事务的。若再管理帮中的事务,岂不是分身乏术?」 「不打紧。」慕容先生摇着羽扇走过来,说道:「帮中的事有老朽帮衬着,你就放心当你的王妃去吧!」 鹿宁迟疑了一下,向大家解释道:「大家不必担心。我已经和王爷说好了,再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之前,我还会继续照管 帮中事务的。」 听到这话,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太好了!」 大家正说笑间,忽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众人一惊,连忙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人影迈着沉重的步子,抹着眼泪往这边走来。 高要一皱眉:「假帮主?她怎么还没走?」 「胖丫,谁欺负你了,为什么哭啊?」鹿宁连忙迎了上去。. 「我到处都找不到那个蒙面的男人!」胖丫抹了一把眼泪,样子委屈极了。 鹿宁一怔,苦笑着解释道:「胖丫,那人来无影去无踪,我们不知他姓甚名谁,上哪儿去找他啊!我看你就忘了他吧。」 胖丫不满地一噘嘴、一跺脚:「我不管!当初你们找我来的时候说得很好:要让我吃饱喝足,顺便找个如意郎君。如今我喜欢的失踪了,其他人也都走了,你们这不是骗我、欺负我嘛!」她越说越觉得委屈,说到最后又放声大哭起来。 鹿宁看着周围人忍俊不禁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连忙拉着胖丫往后院走:「放心,我向来说话算话。既然承诺要给你个如意郎君,就不会诓骗你。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真的?」胖丫瞬间破涕为笑,连忙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泪水,紧跟在鹿宁身旁走向柴房。 推开大门,厚重的灰尘和一股骚臭气扑面而来。 鹿宁咳嗽了几声,指着柴房内,说道:「这三个男人心怀不轨!相亲失败后不甘心,竟企图放火烧了庄楼。我把他们绑在这里正准备交给官府。这样吧,你看上谁,谁就归你处置了!」 胖丫大喜,连忙眯起眼往里看去:只见昏暗中并排坐着三个满面尘土、狼狈不堪的男子,正是青龙门镖局三公子高明、白虎商行的大当家白华,以及朱雀钱庄的长孙元吉。 三个人的手脚都拴着铁链,让他们活动十分受限。他们被关在柴房中已经多日。鹿宁的突然到来,带来了久违的阳光,三人不得不眯起眼适应着。 听到鹿宁的话,他们悚然一惊:「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看上谁,谁就是她的了?你凭什么为我们决定?」 鹿宁对三人的话充耳不闻,而是笑看着胖丫:「怎么样,选好了吗?」 胖丫贪婪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飘来飘去,良久,她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既然如此,那三个我都要了!」 「啊?」鹿宁一晃神,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又问了一遍:「你是说要三个?」 「对!三个我都要!」胖丫坚定地点了点头,双眼放着热烈的光芒。 鹿宁莞尔一笑,抬手比了个请:「好,那这三个就交给你了!」说罢,她慢慢退出门去,略有深意地看了眼目瞪口呆的三人,便好心地关上了门。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听着屋内三个男人的叫骂声,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转身走回绣楼,一开房门立刻惊得呆住了:屋内红绸处处、红灯高悬。红绡帷幔,鸳鸯锦被。喜服上滚金的并蒂莲,珠光宝气的凤冠霞帔……每一样都极尽华美,皆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尊荣。 鹿宁缓步走过去,素手轻抚摸过窗上的喜字。目光落处,她看到床上放着一张大红滚金的合婚庚帖。她的心猛跳了一下,呆立了片刻,才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来。 展开婚帖,只见上面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着:羽枫瑾,鹿宁,天意作合,结为婚姻,愿永偕伉俪之好。 鹿宁轻轻抚摸着婚帖上的字,心中怦怦而跳,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一切都好像做梦一般,前几日她还在这里自弃般灌醉自己,现在却如愿所偿,能和心爱之人喜结连理。 她满心欢心、小心翼翼地收 好婚帖,立刻转身推门而去。虽说成亲前双方不能见面,可她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心上人。 ------------------------------------- 娇艳的桃花开满了庭院,流光溢彩的花枝斜垂在水面上。一阵风吹过,灼目的桃树如雨般飘落,映红了楼榭却模糊了眼眶。 落日下一个人独自坐在水池边,将一个竹篓放在水中,舀起水中的落花。紫色的曳地长裙上,沾染了片片花瓣。 翊王和鹿宁的婚讯一经发出,庄楼和潇湘别馆立刻沸腾起来。纷纷开始着手二人的婚礼,处处皆是一派喜气洋洋。 唯有花芳仪一人,觉得一刻都待不下去。随处可见的喜庆,在戳着她脆弱的心。这里的喜悦不属于她,这些祝福也不属于她。 她只能躲在院子里,为满池的落花而哀悼。看着顺水流逝的花瓣,还是那般鲜活的样子,却要被埋在泥土中等着慢慢腐烂,就觉得双目刺痛、心中酸涩。 此时此刻,花芳仪觉得她被所有人都抛弃了。每个人都在发自真心地欢笑,却看不到自己的忧伤和心痛! 她明明记得,翊王亲口和自己说过:他心中没有儿女私情!为什么就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人娶过门了? 那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究竟算什么?难道他可以爱天下所有的女人,却独独不能爱自己吗? 为什么天下那么多的男子,都愿意散尽家财来讨好自己,可偏偏翊王只拿自己当亲人、朋友甚至是妹妹,却独独不是爱人? 她想不通,那个酒量比男子都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性格豪迈外放的鹿宁,究竟哪里好了!而自己美貌温柔、多才多艺、心思细腻,为何得不到他的认可? 花芳仪越想心中就越痛,双拳紧紧握起,长长的指甲划破了掌心,眼角一滴沉甸甸的泪滑落。 垂眸看着满满一篮子的花瓣,她凄然一笑:这满院子的落花,足够她再酿出一坛上好的桃花酿,就当做贺礼送给二位新人吧! 缓缓起身,她抱着篮子,失魂落魄地走回潇湘别馆。一个人影突然冲过来,与她撞了个满怀,她足下一软重重跌坐在地上,篮子里的花瓣飘散了一地。 「哎呦,这是谁啊?没长眼睛吗?」花芳仪揉了揉撞痛的肩膀,娇滴滴地骂了一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只白嫩的手伸向她。 花芳仪缓缓抬头,眸光骤然冷下来:「真是冤家路窄!」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二) 「抱歉,我走得太着急了所以没有看到,着实不是故意的。」鹿宁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小心扶起。 花芳仪起身后立刻推开她的手,掸了掸被碰过的衣服,冷道:「鹿帮主这是要去见情郎吗?如此急不可耐?」 明知她在讥讽自己,鹿宁只是沉默地咬了咬唇,没有和她争辩。 「你果然是要去见王爷!」花芳仪抱着双臂,阴阳怪气地说道:「婚礼前新娘见新郎,可是大大的不吉啊!」 「呵,我倒是不信这些的。」鹿宁知道她心情不好,只能小心应付着。 她的态度让花芳仪更加愤怒:「呵,堂堂马帮少帮主果然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即便有人告诉你,你嫁给王爷可能会害死他,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吧!」 大喜之日听到这样,类似于诅咒的话,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阴沉着脸:「芳仪姑娘,你心中有气我能理解。不过你这样说话怕是不合适吧?难道殿下这辈子只能跟你在一起,他身边只要有了别人,你就这样咒骂吗?」 花芳仪傲慢地看着她,咬牙道:「少在我面前装好人了!我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才逼着王爷娶你过门!你根本不了解他,也完全不理解他的处境,你根本不配嫁给他!」 鹿宁脸色一沉,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对王爷的了解自然不如你多。不过我会用一辈子慢慢去了解——」 「哈哈哈。」花芳仪低笑了一阵,然后怅然道:「只怕你们没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鹿宁忍不住侧眉怒目。 花芳仪走到桌旁款款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才幽幽启唇:「想必你听过殿下的身世,他身为先太子,本该是当今的皇上。可他的兄长,也就是当今的渝帝,却杀了殿下的母亲,从他手中夺走了皇位。渝帝始终放不下心中的结,想对殿下下手,却又害怕落得一个残害手足的骂名。这么多年来,他对外声称与殿下手足情深,私下却暗暗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盼着能找到错处,好名正言顺地将他铲除!所以,二十年来,殿下始终谨小慎微地活着。身怀弑母之仇的他,不得不向仇人暂时低头,他一直活得很辛苦……」 鹿宁在她对面坐下,也拿过一个杯子喝了口酒,坚定地说道:「殿下和我说过这些,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明白我们将要面对什么。可我有信心陪他走下去,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花芳仪一怔,继而紧盯着她的脸,一字字冷道:「你还是太天真、太幼稚了!你可知为何殿下这么多年没有成亲?并非是因为他不近女色,那是因为皇帝没有能继承大统的儿子,若殿下早他一步诞下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孩子,他将必死无疑!」 鹿宁心头一沉,她拿着酒杯极慢地喝了一口:这件事她从未听翊王说过,也从未想到过,所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看到她震惊过度的样子,花芳仪如胜利般冷冷一笑:「如果你真爱殿下的话,何必急于这一时嫁给他呢?不过,瞧你连等到成亲之日再见他都无法做到。想必也不愿意等他功成名就之时吧!」说罢,她站起身来傲然离去。只留下鹿宁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遍遍想着花芳仪方才的话,有些不知所措。 一阵晚风轻轻吹过,门前的树影婆娑起舞。成双成对的燕子,飞回到屋檐下休憩。羽枫瑾从楼上走下来时,一眼就看到鹿宁独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出神。 「既然来了,怎么不上去找我?」羽枫瑾走过去,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的肩头。 鹿宁猛然回神,瞧见未婚夫关切的眼神,连忙挤出一丝笑容:「怕打扰你就没上去,看到这儿有酒,就坐下来小酌几杯。」 羽枫瑾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的脸色,皱眉道:「婚礼准备得不顺 利吗?怎么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鹿宁痴望着他深邃的眸,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切都太过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而已。」 「傻丫头。」羽枫瑾缓缓展开眉,嘴角露出微笑:「时间是仓促了些,让你受累了。要不我们去湖边散散心?」说着,他向她伸出手。 「也好。」鹿宁拉住他的手站起身,与他并肩走出门去。 夜晚显得很宁静,二人手拉手徜徉在喧嚣的街道之中,不由得回想起,就在几个月前,也是同样的夜晚,他们披着同样的月色,走在同样的街道上。只是彼时他们才刚刚相识,须臾间,他们却要携手共度此生了。 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因为月色太迷人,鹿宁光着这样拉着爱人的手,就觉得胸口开始发热,脑中一阵阵眩晕。她忍不住挽住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了上去。 从未想到一向豪爽洒脱、杀伐果决的鹿帮主,竟有如此小鸟依人的一面,羽枫瑾觉得心里的防护墙,竟像沙堆般开始慢慢溃散。 「瑾。」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嗯?」 「我现在好幸福。」鹿宁的双颊微微一红。 「……我也是。」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脸也在微微泛红。 「你说,幸福来得这样突然、这样剧烈,会不会到头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鹿宁抬眸望着他,语气中竟透着一丝无助和脆弱。 「怎么会呢,别瞎想了。」羽枫瑾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温言安抚着。 真的吗?鹿宁没有说出口,只是抓紧了他的手臂,脑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生怕他下一刻就会突然消失。 不过是眨眼间,闲适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大家纷纷调转方向往逐光湖跑去,口中还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怎么回事?」羽枫瑾脸色微变,翘首看向逐光湖的方向。 鹿宁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不安,她拉住羽枫瑾的手,劝道:「估计是有人失足落水了吧。要不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如此良辰美景看到尸体多扫兴啊!」 可羽枫瑾却立而不动,脸上的神色有些莫测。 恰好阮浪带着一队御守司路过,看到羽枫瑾在此立刻走过来问安。 「听说逐光湖里有死人,怎么回事?」羽枫瑾看到阮浪连忙询问。 「没错,听说死的是行人司司正谢吉安,所以我特地来看看。」阮浪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 「谢吉安?他不是被关在诏狱吗?怎么会死在逐光湖?」羽枫瑾顿时大吃一惊。 阮浪垂眸叹了口气:「皇上命刑部和大理寺继续查案,所以顾之礼早就将谢吉安调走了!」 「走!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羽枫瑾下意识松开了鹿宁的手,跟着阮浪一同往事发现场走去。 身边的温度骤然消失,鹿宁怅然若失地站在晚风中暗自叹息:她不怕尸体,也不怕命案,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他去案发现场。女人的知觉似乎在警告她,这具尸体与别不同,或许会带来不可弥合的创伤。 一晃神间,羽枫瑾和御守司的人已走远,似乎并没发现身边人已不见,还是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一阵感伤在胸中蔓延开来,鹿宁立刻提步追了上去。 微风阵阵,湖水泛起层层波浪。逐光湖边围了很多百姓,被御守司挡在十步开外,人群正中放着一张席子,席子上躺着一具盖着一床白布的尸体。 仵作正在验尸,平四带着衙役们维持着周围的秩序。见到翊王和阮浪拨开人群走过来,他连忙迎上去抱拳行礼。 羽枫瑾也顾不得寒暄,他直奔尸体前掀开了白布的一 角,看到一张紫青发胀到面目模糊的脸。 「他是怎么死的?」羽枫瑾掏出帕子掩住口鼻,沉声问道。 平四走过来,低声回复道:「回殿下,仵作说他是被人灌醉了之后,推进湖里被活活淹死的。」 「面目都肿成这样了,你确定是谢吉安吗?」羽枫瑾又看了一眼那张脸,说什么也对不上记忆中的那张脸。 「确认无误。」平四小心地看了一下四周,低声道:「是刑部动的手脚。」 羽枫瑾沉声问道:「刑部做事一向不露痕迹,此次如此大张旗鼓的处决,可是受了皇上的旨意?」 平四没有说话,沉重地点了点头。 羽枫瑾将白布仔细盖好,缓缓站起身来,盯着暗潮涌动的湖面,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很快,尸体就被抬走。围观的百姓也纷纷退散,他却依旧站在湖边出神。 鹿宁缓步走过来,轻声问道:「殿下,出事了吗?」 羽枫瑾又呆立了片刻,才幽幽启唇:「嗯。死的这个人我认识,前些日子一直在审理他的案子,没想到,今日看到的竟是他的尸体……」 「他……犯了什么错?」鹿宁不安地问着。 「他……无错。」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轻到几乎无法察觉:「他只是触碰到了皇上的底线,所以才会有今日的下场。而皇上之所以让他死在众人面前,就是在警告所有人——意图触犯他威仪、踩踏他禁区的人,这便是下场!」 鹿宁听出他的语气稍有不同,声音也绷得很紧,显然十分不安。忽然想起花芳仪的话,她忍不住问道:「可是和皇嗣有关?」 羽枫瑾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错。国本之事是皇上的心头大患,谁碰谁死!虽然可惜,可他也是自作自受。」 果然! 听到这句话,鹿宁的心霎时被抽紧。想到自己和翊王将要面对的是生死局,一种蚀骨的恐惧感便袭上心头。 「在想什么?」羽枫瑾终于看出她的失神。 「没、没什么。」鹿宁急忙掩饰。 「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呢。」羽枫瑾看出她的担心,连忙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我累了,咱们还是回去吧。」鹿宁全然没有了浪漫的心思。 「好,那咱们回家吧!」羽枫瑾微笑着拉着她转身走入夜色中。鹿宁却忍不住三步一回首,看着空荡荡的岸边,似乎再找那具早已不见的尸体。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三) 夜很静,月色宜人,繁星点点。回来的路上鹿宁一直心事重重,一眨眼才发现他们竟走到王府门口了。 「怎么到这儿了?」鹿宁倏地站住脚,一脸茫然。 羽枫瑾诧异地看着她:「方才我让你陪我回来坐坐,你不是点头答应了吗?」 对此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可她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有心事,便敷衍了几句和他走进门去。 虽然夏日的热情早已退却,可王府的院子里鸟语花香、落英缤纷,仍旧是一派盎然的勃勃生机。 一路上,忙着装饰府邸的侍卫,看到鹿宁纷纷恭敬行礼,一口一个「王妃」叫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就在她以为羽枫瑾会带着她去梧竹轩喝茶时,她被却被拉进了海棠春坞。这是她第一次走进翊王府里最私密的地方:屋内灯火通明,素雅的房间也添上了喜庆的红色,窗边的一株海棠正繁花似锦,洞房已初见成果。 鹿宁双颊露出一抹娇色,她站在门口,拨弄着胸前的小辫子,有些局促不安。 「别紧张,进来坐坐。」羽枫瑾拉着她对桌而坐,拿过一个茶盏,为她斟了一杯茶:「我有话和你说,才会把你带来这里。」 她捧了茶盅浅饮,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羽枫瑾起身离开,再回来时递给她一本册子:「你看看这个。」 鹿宁拿过那本册子扫了一眼,诧异道:「这是……账本?」 「不,这只是我名下产业的名录。」羽枫瑾好似无意般说着。 鹿宁合上名录放在桌上,笑道:「殿下为何要给我看这个?」 羽枫瑾在她身旁坐下,认真地说道:「虽然我这个王爷在朝中没什么实权,怎奈孝康太后着实对我偏爱有加,许给我一世的荣华。实不相瞒,潇湘别馆只是我名下最小的一个产业,不过是放在盛京里开着玩儿的。漕运、矿山、织造厂……这些才是我名下最重要的产业。」 鹿宁瞪着双眼,惊叹道:「真想不到,一向性情淡薄的翊王殿下,竟坐拥着富可敌国的财富,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啊!」 说罢,她摇头轻叹道:「难怪当初我带着财物向芳仪姑娘赔罪,她如此瞧不上呢,竟是我小家子气了!」 羽枫瑾淡淡一笑,伸手从身后将她抱住:「你嫁过来之后,这些都要劳烦娘子多操心了。」 一声「娘子」让鹿宁身子一僵、耳根发烫:「交给我?我这个江湖人可没这个本事。再说,一个盛京分号已经让我一个头两个大了,殿下还是饶了我吧。」说着,她撒娇般将册子推开。 羽枫瑾在她耳边轻声道:「没关系,不会可以慢慢学。我被困在盛京,这些产业却在京城之外,我难免会照顾不到,常有纰漏出现。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鹿宁轻轻点了点头,叹道:「也是。利欲熏心心渐黑,这是人之常情。殿下手下的这些产业,单拿出哪个来,都能让人富甲一方。如果殿下不能亲力亲为,就算是派个亲信去管理,也难免会以权谋私。」 羽枫瑾环着她的腰肢,幽幽叹道:「你知道这些产业都涉及皇家,一旦出了无法弥补的纰漏,皇上将其收回事小,累及身家性命事大,一个都马虎不得。」 鹿宁咬了咬唇,嗔道:「皇上的算盘打得真精!表面上是许你一世富贵,实则却处处设陷阱。」 「帝王家一贯如此,日后你会习惯的。」羽枫瑾将头轻靠着她的头,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哀伤,鹿宁心疼地问道:「瑾,你怕吗?」 沉默了许久,头顶才幽幽传来一句:「怕。尤其是一到夜晚,就会害怕再也看不到次日的朝阳,害怕一觉醒来 又是孤零零一个人……」 「别怕。」鹿宁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以后每个夜晚我都会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我向你保证。」 羽枫瑾轻轻转过她的身子,缓缓抬起她的脸,盯着她明亮闪烁的双眸,认真地问道:「宁儿,我要走的是一条无比艰辛、九死一生的路。如果你要嫁给我,便要与我共同面对,你确定吗?」 鹿宁扬起唇角,眼中波光盈盈:「我确定!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倾尽全力帮你!无论生死,我都在所不辞!」 月光洒进来,斜映她的双颊,娇艳的脸上里带着无比的坚毅。羽枫瑾看着自己的妻,胸口不由得一热,他缓缓俯身吻上她的唇。 鹿宁猛然一怔,即刻闭上双眼,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也羞涩地回应着。 绵密的吻,从青涩渐渐变得炽热。鹿宁有些透不过气来,觉得自己晕眩起来,身子有些酥软,心跟着双颊也变得滚烫起来。 羽枫瑾感到浑身发热,他紧拥着未婚妻柔软的身子,愈加动情,许久许久,他才肯放过她红肿的唇。 鹿宁瘫软地靠在他的胸前,娇-喘细细:「殿下,今晚……你想我留下来吗……」话还未说完,她的脸已红得可以滴出水来。 羽枫瑾全身一僵,眸中顿现惊喜。他看着怀中紧张而羞涩的少女,吻了吻她的额头,压低声音说道:「不急,这个……还是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蛊惑而克制。 窗外的月色宜人,夜,很长很静。天地间唯有窗前相拥的男女,眼中只剩下彼此而已。 ------------------------------------- 清早的庄楼染上一片凉意,院中的繁花似锦已退去,只余满地落花静等入土。一切都有了秋的气息,就连池中的鱼儿似乎都慢了下来。 一夜辗转反侧,天色刚蒙蒙亮,鹿宁便披衣起床。她摸着发烫的双颊,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吻,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一阵敲门声响起。鹿宁一边慌忙换衣服,一边高声问道:「是谁?」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是慕容先生。 鹿宁走过去打开门,只见慕容先生一脸凝重地走进门来。 「出什么事了?」鹿宁端详着他的神色,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慕容先生看着她,正色道:「我知道你正忙着婚礼,无暇顾及帮中的事。不过,眼下有件天大的事,必须要和你说一下。」 「帮里的事自然是第一位!」鹿宁连忙给他斟了杯茶,从他的言语间察觉到似有大事不妙。 慕容先生接过茶杯叹了口气,沉声道:「想必安南内乱的事你已知晓。有一批从安南逃来北渝的难民,委托灵州分号一路护送。却不料,路上遭遇了偷袭,那些难民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灵州分号派出去的人……也几乎全军覆灭。」 「灵州?」鹿宁倍感震惊:「虽然护送人比护送货物的要难些,可灵州分号是由义父最信任的叶伯伯为总管,他武义天下无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他们可有追查出偷袭的人?还有那些失踪的人可有找到?」 慕容先生叹了口气:「具体的原因和情形不得而知。不过叶孤鸣这人我一直不太看好,他虽然为人忠厚老实,却痴迷于武学,对其他事漠不关心。他领导的分号能出这样的事,倒也不意外!」 鹿宁垂眸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先让兄长连夜赶去灵州,帮着查一查刺客的身份和那些失踪的人。等婚礼结束后,我立刻去灵州看看。」 慕容先生一怔,问道:「你刚成亲就要离京那么久,殿下会同 意吗?」 鹿宁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是马帮少帮主,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殿下是不会责怪的。」 「行吧,帮里的事儿你做主!」慕容先生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 送走慕容先生后,鹿宁走到窗前透了口气:兄弟们还在院子里,忙着为自己操办婚礼,脸上荡漾着不假掩饰的喜悦。 这本该她最幸福的时刻,可自从听了花芳仪的那些话,她心中就打了个结——未来和王爷和马帮要走的路,都让她倍感压力。 突兀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胡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帮主,顾氏父子带着贺礼前来拜访。」 鹿宁走过去开门,怒道:「这两人真是讨人嫌,每次将他们赶走,还会锲而不舍的过来!」 胡来笑着劝道:「您还是去见见吧。毕竟人家刚升了官又是来贺喜的,将他们就这样赶出去……不好啊。」 鹿宁板着脸沉吟片刻,叹道:「好吧,我去会会他们。」 顾氏父子出手大方,带来的礼品都快堆满了院子。顾氏父子见到鹿宁走进来,立刻站起身来,抱拳拱手:「恭喜少帮主和翊王殿下喜结连理。」 鹿宁向他们一抬手,一语不发地走到主位上落座。 顾纪昀忙笑着说道:「现在我们叫你少帮主,日后就要改口叫你翊王妃了。」 顾之礼在一旁笑着帮腔:「你能嫁入天家,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得好好服侍王爷,若能早日为他诞下子嗣,你可就是皇家的大功臣了!」 听他提及「子嗣」,花芳仪的话犹在耳边,鹿宁霎时无名火起。 「我怎么听不明白了,我成亲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她搁下茶,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听到这话,顾之礼脸色霎时一僵。 「你这是什么态度?」顾纪昀脸色一沉,怒道:「我父亲诚心来给你送上祝福,你就这样对待亲人吗?」 鹿宁白了他一眼,冷道:「我不过是一介江湖中人,刑部尚书的门槛我可不敢高攀!不过,王爷的门槛也不好乱攀,顾大人还是谨言慎行为好!亲戚这个词,千万别乱用!」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各两端尽相忘(一) 顾之礼不紧不慢地说道:「鹿宁,不管你愿不愿意,一旦你嫁给翊王,咱们就是拴在一起的蚂蚱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鹿宁冷眸斜睨,声音十分低沉。 顾之礼放下茶杯,立刻变了脸:「鹿宁,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世。一旦皇上发现你还活着,那不止王爷,就连马帮也会遭受牵连!你这么在乎这些人,应该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吧!」 鹿宁阴沉着脸,怒道:「顾之礼,你是在威胁我吗?」 顾之礼捻须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毕竟你的身份暴露出来,我们也会受到牵连,这样得不偿失。所以,只要你肯乖乖听话,我们一定会为你掩护到底。同时,你也别忘了提携一下自己的亲戚!」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鹿宁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宰了他!可他毕竟是当朝大官,自己又不能这么做! 「无耻!」鹿宁愤然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便转身拂袖而去。 决不能受他们摆布!决不能!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气冲冲地推开门,险些将前来的苏丙撞一个跟头。「你没事儿吧!」鹿宁一把拉住他,关切地问道:「有没有受伤?」 「无妨、无妨!」苏丙连忙站稳身子,稳了稳心神才禀道:「少帮主,门外有一个和尚来找您,看样子挺急的!」 「这两天是怎么回事?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听到这话,鹿宁立刻皱紧眉头,面色十分不悦:「罢了,若是来化缘的,银子和食物都多给点吧。我累了,今天拒不见客!」 「可是……」未等苏丙说完,鹿宁就转身往后院走去。 没想到,一个人影如黑旋风般倏地从一旁窜出,拦住了她的去路:「少帮主请留步!贫道特地前来,是有话重要的话和你说!」 鹿宁急忙后退一步,下意识抽出九节鞭,警惕地看着来者:他约莫六十多岁的样子,身穿着一身油腻腻的黑色道袍,却留着和尚的光头,上面还有九个戒疤。此人长得面黄干瘦、一个油亮亮的酒糟鼻子,一双倒三角眼里布满血丝,活像一只喝醉酒的病虎。 「是你?!」鹿宁认出,此人正是兰若寺里那个满嘴疯话的和尚。.. 「哈哈哈!看来少帮主还记得贫道!」光头道士放声大笑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鹿宁对他本就没有好感,说话也不客气。 「贫道知道少帮主要与翊王完婚,所以想给你讲个故事。等你听完这个故事,或许会有别的打算!」光头道士盯着她,别有深意地说道。 「我没心情听你讲故事。」鹿宁冷着脸,全身透着一种「别惹我」的杀气。 「这故事和你的身世有关,也不想听吗?」光头道士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 鹿宁缓缓收起九节鞭,淡淡道:「那个故事我已经听过了。如果道长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她拱一拱手,抬步就要离开。 「十八年前,兰若寺里几乎所有僧侣皆因你而死!觉远方丈更是为了让你活着,而自愿被烈焰焚身。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光头道士一改一贯的洒脱,语气渐渐凝重起来。 鹿宁慢慢站住脚,展开嘴唇深吸了口气,才一抬手:「好吧,你随我来!」 她带着光头道士进了绣楼的待客室,并亲自准备了一些素点心和一壶清茶。 「不知该如何称呼道长?」鹿宁为他斟了一杯茶,与他对面而坐。 「贫僧俗家姓名许道澄,在兰若寺剃度出家前,是个混迹江湖的野道士。进了兰若寺后,觉远大师赐名【道济】。」许道澄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既然已经入了道教,那为何还要转 投佛门呢?」鹿宁对此大惑不解。 许道澄摸了摸光头,幽幽叹道:「哎,说来话长。那可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少帮主愿意听吗?」 鹿宁淡淡一笑,轻叹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管道长要说什么,都会在此洗耳恭听的!」 许道澄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才将十八年的往事娓娓道来: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盛京城外的山坡上,许道澄倒骑着一头青驴,抱着一个酒葫芦,沿着山道缓缓而上,醉醺醺地低吟此词。他身子晃来晃去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跌下驴背。 一人一驴慢悠悠的行至半山腰,一间寺庙豁然出现在眼前。他撑开醉眼看向牌匾,伸出手一字字指着,喃喃念叨:「兰——若——寺!就是这里!」 这兰若寺坐北朝南、背依群山、清水环绕,寺门外有一棵古柏,树冠苍翠茂密,彷如一把撑开的绿绒大伞。 许道澄一口喝干葫芦中的残酒,抹了抹嘴,然后晃晃悠悠爬下驴背,蹒跚至门口,伸手摸索到铜环,用力扣了几下。还没等门里的人应声,他便响亮地打个酒嗝,身子一软瘫躺在地。 不过片刻,大门吱呀呀被打开,不疾不徐地走出来三人:为首的老方丈身披袈裟、白髯垂胸、法相庄严,法名——觉远。 他身后一胖一瘦两个青衣小僧,胖的是悟禅、瘦的是悟真。 乍一看,门外无人,三人微微诧异。 悟禅突然指着地上,愤愤惊呼着:「师傅,您看!这醉道士又来闹!」 觉远方丈这才看到门槛下,烂醉如泥的许道澄,叹息着摇了摇头:「哎,将他抬进来吧!」 悟禅和悟真相视一眼,互相撇撇嘴,极不情愿又不敢违抗师命,只得走出门去,费力将醉道士抬进门来。二人一步步将人挪到院中,相互一使眼色,便齐齐同时撒手。许道澄咕咚一声,重重地跌落在地,可他只哼了一声,顺势翻个身又鼾声如雷。 两小僧看着地上的醉鬼,都悻悻地撇撇嘴,继而转头看向师傅。 觉远方丈望向醉道士,眉头紧锁:「取桶水来,将他泼醒!佛门清净之地,他醉成这样,成何体统!」 话音一落,两个小僧顿时来了兴致,立刻合力提来一大桶水。二人走到许道澄身旁,未等方丈发话,同时一掀桶底,一大桶冰凉凉的井水,将不省人事的人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许道澄猛地坐起,吐了一口水,连连咳嗽了几声,整个脸胀得通红,浑身湿淋淋的。 悟禅、悟真见他此时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心中顿觉畅快,忍不住捧腹大笑。 许道澄瞪着双瞳呆坐在地上,良久,待他看清面前之人后,立刻起身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觉远方丈,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觉远方丈面容稍有缓和,单手立掌:「许道长,你每次上山都与贫僧谈佛论道,姑且算上半个朋友。但今日这般醉醺醺的来此清净之地,却是所为何事?」 许道澄立刻赔笑道:「上山途中经过一个酒肆,贫道酒瘾犯了,就禁不住多喝了几杯,得罪得罪!觉远方丈,贫道到此来是想要借住兰若寺十八年!」 「借住?还十八年?」听到这话,悟禅立刻跳起脚来:「你这个臭道士还没醒酒吧!怎么满口胡话!」 悟真也插着腰附和道:「就是!道士不在道观炼丹,凭什么借住我们佛门之地!想得美!」 觉远方丈板起脸,薄斥道:「悟 禅、悟真,不可对道长无礼!」 两个小僧瘪瘪嘴不再说话,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扭过脸去。 许道澄也不生气,忙起身双手合十,再拜了几拜:「觉远方丈,前因后果贫道早已与您说明,请您为了百姓苍生、江山社稷让贫道留下吧!」 觉远方丈立掌回礼:「阿弥陀佛。许道长,虽然咱们都是出家之人,但佛道终究有不同。你若要留在此处,怕是只有入我佛门方可啊!」 听到这话,悟真、悟禅惊诧地瞪着师傅,大张着嘴已忘记了抗议。 许道士却摸了摸脑袋上的发髻,嘬了半天牙花子,才一咬牙:「成!只要您能让我呆在这里,我愿意剃度改投佛门!」 「阿弥陀佛!」觉远方丈长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道长果然是看上那孩子了……」 这一句没来由的话,悟禅、悟真听得糊涂了。但许道士却似有领会,不假思索地说道:「对,十八年后,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觉远方丈接着问道:「用十八年等一个孩子长大。果真非如此不可吗?」 看那孩子现在只是一个黄口小儿。十八年之后,一切人事皆成定局,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他可成就一方霸业!。」 觉远方丈摇了摇头,叹道:「道长太痴了!」 许道士却无所谓的笑道:「贫道活这一辈子,就是为了这件事!别说十八年了,就是八十年,贫道也会等!」 觉远方丈捻须沉吟半晌,方幽幽道:「罢了,罢了!此一番大是非,终究是因果轮回,你这般执著也是定业难消。老衲就成全了你吧!」 二人这一番高深莫测的话,两个小和尚听得云里雾里,谁也不解其意。只是他们看到方丈的面上,现出极少有的严峻,便猜到这许道士口中所称,十八年后要做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道长要等的孩子……是翊王?」鹿宁突然打断他。 「少帮主果然聪慧!」许道澄怅然叹道:「贫道一直在等他长大!十八年后我们果然在兰若寺相遇!」 「所以说,那次你说的不是疯话?」鹿宁忽然想起了那日许道澄口中絮絮叨叨的那些话。 许道澄仰头大笑道:「哈哈哈!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啊!」 「那后来呢?」鹿宁忽然对他的故事来了兴趣。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章 天各两端尽相忘(二) 「少帮主莫急!」许道澄又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向窗外的远方,继续说道:.. 「师傅!」 几个人正说话间,一阵清脆朗朗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一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年轻和尚,背着竹篓轻盈地走了过来。 年轻和尚走近众人,向觉远方丈一揖,朗声道:「师傅,此次入宫讲经所需的经文已备好,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这便下山去了!」 觉远方丈慈爱地看着他,轻声道:「去吧,天要黑了,路上小心些!」 年轻和尚合掌一揖,刚要转身离开,许道澄却突然拦下他,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可怕的光亮。 年轻和尚被对方的目光吓得一怔,不由得攥紧手中的佛珠,连连念着「阿弥陀佛」。 觉远方丈也觉得蹊跷,连忙为二人介绍:「这位是老衲的入门大弟子,法号——净空!净空,这位道长日后便是你的师弟,法号就叫——道济吧!」 「阿弥陀佛!道济师弟!」净空双手合十,向许道澄恭敬一揖。 「净空、净空……」许道澄一边眯着眼打量他,一边念念有词。突然之间,他仰头放声大笑:「可笑、真可笑!只怕你到头来是六根不净、万事皆空啊!」 悟禅、悟真听到有人羞辱他们的师兄,禁不住怒骂道:「臭道士,说什么呢!再敢羞辱我们师兄,我们就将你赶出去!」 许道澄也不辩解,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觉远方丈,目光既像惋惜又像是在提醒。 觉远方丈缄口不语,心下暗暗思索:这个许道士虽然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却是个道行高深的人,他的预言无一不准,他对净空的这番言论必有缘故。 觉远方丈平日里最是关爱净空,但仍不慌不忙,淡淡问向许道澄:「道济,可是净空命中有劫?」 许道澄叹息着笑道:「是缘也是劫!」 「可有破解之法?」觉远大师追问道。 「破不了!他命中注定有此劫,乃是劫数难逃啊!」许道澄缓缓摇了摇头,神色哀伤。 觉远方丈沉吟许久,才无奈地叹道:「也罢,既如此,便不强求!」 净空不解地看着二人,恭敬地问道:「方丈、道济师弟,此话是何意?莫非净空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许道澄摇了摇头,微笑道:「不必细问,一切皆是命也、数也!」 「净空……」觉远方丈出声打断他,和蔼地说道:「你下山去吧!」 净空纵然心中存疑,却没有再追问,拜别了方丈和三位师弟,转身下山去了。 许道澄凝望着净空渐行渐远的背影,暗自叹道:去吧,去吧!这座山、这座庙,怕是你再也回不来了! ------------------------------------- 「道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鹿宁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许道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别有深意地说道:「此人和少帮主关系密切。正因为他这一次下山入宫,才会惹来后面的诸多事端,这是净空的劫,也是少帮主和萤妃娘娘的劫。」 鹿宁摸了摸脖子上的佛珠,心里像灌了铅一般沉,她似乎猜到了这位净空和尚的身份。同时也明白了,为何萤妃要留给自己这一颗佛珠。 「道长方才说,如果我听完故事,或许就会改变心意,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鹿宁心里明明惴惴不安,却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许道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口:「少帮主莫急,且听贫道慢慢说来!」 ----------------------------------- --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春去秋来,愁上心头。山中层峦叠嶂,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艰难地盘山而上,一直走到兰若寺门前才停下来喘口气。 她怀中抱着一个红被子,里面小小的婴孩正在熟睡。她低头看了眼女婴,迟疑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将女婴轻放在庙门外的台阶上。 她担心女婴太晚被发现会被野兽叼走,便用尽全身力气拍着庙门,急促又突兀的响声引着悟真和悟禅前来开门,女子听到脚步声立刻躲了起来。 「咦?怎么没人?是谁在恶作剧吗?」悟禅看着空无一人的山路,挠了挠圆圆的脑袋。 「阿弥陀佛,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悟真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婴孩,一把将其抱起,打开被子看了一下才松口气:「一个女婴,还在睡着。」 「哎,明明是太平盛世,却连一个婴儿都容不下,这是什么世道!」悟禅摇了摇头,缓缓关上了庙门。 山上又归平静,女子才从树后走出来,她依依不舍地望向庙门,便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去。 「师傅、师傅!门外放着一个女婴!」悟真抱着孩子奔向觉远方丈的禅房,喊叫声吸引来寺内众僧的瞩目。 觉远方丈打开门从悟真怀中小心接过婴孩,女婴应该是刚出生还未睁眼,长得瘦瘦小小的,脖子上缠着一段红绳,上面还坠着一颗佛珠,与觉远方丈手中的佛珠极为相似。可同样的佛珠,净空和尚也有一串。 「师傅,这是……」悟真、悟禅看到佛珠,不由得大惊失色。 觉远方丈叹了口气:「孩子啊,你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可既然你来了,老衲就要保你平安……」说罢,他抱着孩子抬步往寺院外走去。 悟禅和悟真相视一怔,连忙追上去:「师傅,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觉远方丈平静地说道:「咱们这里是和尚庙,留不得女婴,老衲将她送到农户家去,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康长大。」 ------------------------------------- 「那个孩子……就是我?净空就是我爹?」鹿宁一双无光的眼睛看着他,嘴角有些微微抽搐。 「没错。」许道澄点了点头。 鹿宁的身世之谜终于有了答案。 ------------------------------------- 秋风凄清,秋月明朗。堆满落叶的街道上,许道澄济抱着一个空酒坛,晃晃悠地穿梭在人潮人海之中,只觉得悠然自得、十分惬意。 走了一会儿,到一个茶馆前,他突然停下脚步,听到里面传出说书声和阵阵笑声,便提步要往里进。 正此时,有人在当街高呼一声:「十字街又要斩犯人喽,大家快去看啊!」 这一声过后,街上的行人纷纷调转方向奔向十字街。就连茶馆中的茶客,也扔下茶碗向十字街跑去。 店小二见此情形,赶忙出门挽留,正撞见摇头晃脑、面红耳赤的许道澄。 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不过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小二见众人唤不回,只有一个和尚-进门,只得陪笑道:「这位高僧有所不知,这可不是斩杀普通犯人,这是在灭门啊!吏部尚书白义山、户部尚书凤丹阳、刑部尚书张元美,因为反对新帝登基,全族上下几千人均被灭族啊!每日都有人被推到十字街斩首,整整两年了,十字街的地都被鲜血染红了!」 许道澄打了个酒嗝,嚷道:「好!今日你把他灭门,明日他再把你灭族!这仇啊,积压得越深,往后的日子就越不好过!」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 个银锭子,放在小儿的手中:「今儿这茶馆我包了,叫先生继续说书!」 小二看到银子眼里顿闪光亮,立刻打了个千儿:「有请贵客一位!茶博士上茶!说书先生也说起来!」 许道澄一直在茶馆里呆到夕阳落山,才醉醺醺一摇一晃地走出门来。此时的他已醉得不省人事,显然不知兰若寺正在经历一场大劫: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山路上响起,震得漫山飞鸟纷纷离巢。十几名金甲卫骑着快马疾驰上山,在兰若寺门前齐齐勒马停下。 金甲卫们飞身下马,纷纷抽刀出鞘。领头的张亨使了个眼色,几个官兵横刀守在门口,又有几人粗暴地踹开庙门,一窝蜂地闯进去瞬间将寺院团团围住。听到响动声,寺庙中的和尚匆忙跑出来,见到对方身上穿着金盔金甲,虽心中觉得蹊跷,却无人敢上前询问。 「可曾有人送来一个女婴?」时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张亨,却出落得一身土匪的气焰。 众僧面面相觑,既没人点头也没人摇头。 张亨二话不说,向左右一挥手:「将他们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金甲卫们冲过来,三两下就将全部和尚控制起来,并将他们绑住双手捆在一处,在四周堆满柴火、浇上了烈酒。 一个年轻的官兵,举着火把走过来正欲点火,却被张亨喝止:「等等!还有人没回来!」 他抽刀出鞘,抵住一名小僧的喉咙,冷声质问道:「你们方丈呢?」 小僧惊悚地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亨气得骂道:「妈的!还是晚来一步,让他给逃了!不管了,先将这些人给老子点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门外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张亨循声转头看去,一个法相庄严的老和尚,正面无惧色地站在门外。 张亨绷着脸,大声问道:「你是这庙里的方丈?」 觉远方丈单手立掌施礼,容色平静:「不错,正是老衲!」 众僧见到方丈归来,立刻哭天抢地地向他求救。 觉远方丈却平静地说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老衲,这些小僧是无辜的,还是将他们放了吧!」 张亨不耐烦地骂道:「你可知道我们是谁?竟敢和我们讨价还价!」 觉远方丈淡淡一笑,说道:「老衲虽然隔绝红尘,却也不是不解俗世。堂堂金甲卫,老衲怎会不知!」 张亨得意地笑了笑:「你知道就好,也省了我许多麻烦!我且问你,是否有人送来一名女婴?」 觉远方丈略一沉吟,说道:「确有一名女婴,被放在寺院门口。」 张亨立刻追问道:「那女婴呢?快点交出来!」 觉远方丈接着缓缓开口:「这里是和尚庙,留不得女婴。老衲已将她放在城门口,或许此时已经被人抱走了。」 张亨即刻勃然大怒,他手腕一抖,大刀已架在方丈的颈上:「少给我耍花招!若不将女婴交出来,我就将这些秃驴当着你的面都砍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各两端尽相忘(三) 「阿弥陀佛!」觉远方丈面色依旧平静:「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女婴确实已不在寺中!如果施主不信尽可以搜查。」 张亨向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将寺院搜个底儿朝天,却一无所获。 「妈的!」张亨啐了一口:「来晚一步,被这个老秃驴摆了一道!」 觉远方丈面不改色,冷冷道:「庙中的其他僧人与此事无关,一切由老衲承担,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们下山去吧!」 「师傅!」一众僧人见方丈命在旦夕,顿时哭做一团。 张亨却丝毫不为动容,反而凶狠地说道:「少做梦了!净空是你们这里的和尚,如今他闯下塌天大祸,那个孽种又被你们藏匿起来。你觉得这些知情人,能活着走出去吗?」 「阿弥陀佛。」觉远方丈面沉似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枉杀无辜之人!」 「我可没时间挨个审讯,只能将你们统统灭口!他们要怪就怪净空和尚和你这个师傅吧!」张亨歪着嘴狞笑,随即向左右一挥手。 手下人得令,立刻将手中的火把,丢到僧人四周的柴火堆上。浇了烈酒的柴火,瞬间燃烧起来,很快便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随即,布料和皮肉被烧焦的味道也随之传出来,闻之让人作呕。 被烈火焚身的众僧们号啕痛哭,惊悚的声音宛若野兽的嘶吼,唯有觉远方丈一人,安详地坐在大火中,闭上双目念着经文。 庙门外,下山打水刚回来的两个小僧,看到院中的这一番场景,吓得瘫坐在地上,裤子湿了一片…… 此时,许道澄刚从茶馆出来,雇了个驴车将自己送回兰若寺。驴车慢悠悠的像个摇篮,他平躺在车上很快便鼾声不止。 再一睁眼,已到了寺庙门口,却不见平日里守门的二位小僧。许道澄起初也不以为意,掏出银子打发了车夫,缓了缓精神才推门而入。 可院中的场景让他顿时酒醒。一股浓烈的焦油味扑面而来,地上堆着一座焦肉做成的尸山,数不清个数、也辨不清面孔,唯有一颗佛珠在焦土中散发着绿莹莹的光。 许道澄圆瞪着双眼,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才惊觉眼下不是在在做梦。 「师傅、师兄、师弟!」他腿一软,跪在那些焦尸面前,两行浊泪已夺眶而出。 「师兄!」两个胆怯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许道澄猛地站起身循声望去,只见悟禅和悟真小心翼翼地从树后走,两个人此时面白如纸,已哭成了泪人儿。 许道澄连滚带爬地奔抢过去,拽住二人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悟禅和悟真本就惊魂未定,嗫喏了半天,才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听完事情的始末,许道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痛哭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下山,更不该喝酒误事啊!」 他虽然不羁,却对觉远方丈十分敬重,也和庙中的和尚有了感情。如今整座寺庙被灭门,他悲愤不已、怒从心起,不住在心中恨恨骂道:渝帝啊,渝帝!你好狠的心!为了让天下人闭嘴,为了坐稳皇位,你竟连这些和尚都不放过!我许道澄发誓,早晚有一天,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悟禅和悟真在一旁六神无主地问着:「师兄,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许道澄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缓缓站起身来:「我既然来了,不呆上十八年是不会走的!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下山去,另寻其他寺院收留,要么就随我待在这里!」 二位小僧相视一眼,纷纷说道:「我们自小就长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许道澄沉声道:「好!那就收起你们的眼泪,咱们先把师傅和其他人安葬好!一切恩怨,等 十八年后再见分晓!」 ------------------------------------- 故事讲完后,鹿宁始终一语不发。良久,她才低低地问了一句:「如果道长真能掐算天数,为何算不出当日之灾?」 许道澄从腹部发出一声哀叹:「十八年前,贫道因贪恋杯中物,没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所以,十八年后,贫道决不允许悲剧再次上演!」 「我明白了。」鹿宁露出一抹自虐的笑,用低沉的声音质问道:「其实这次道长下山来,是要阻止我和殿下成亲的。你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我,一旦我执意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身边的人就会因此丧命!可我就想不明白了,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都说缘分是天注定!既然让我与王爷有了这段姻缘,为何却不让我们在一起?如果我们之间注定不能在一起,又为何要让我们相遇?」 「少帮主莫急!」许道澄给鹿宁斟了一杯茶,看着她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既然上天安排你们相遇,自然有他的用意!你和王爷的确有命定的姻缘!只现在却不是你们结合的时候,来之前我为你们卜卦一十八次,均是离卦!少帮主,如果逆天行事会遭来祸事的!我想你也不希望身边的人,一个个因你送命吧?更不希望,北渝的江山也因你而断送吧?」 「这与北渝的江山有何干系?」鹿宁紧皱眉头,满腔愤懑。 许道澄眯着眼,沉声道:「翊王有天子之命,可他必须全力以赴、以命相搏才能荣登顶峰。北渝将因他再续百年,如若不然,他必遭横祸!即便拼尽所有人保全其性命,也活不过三十岁。而北渝的江山……也将就此葬送!」 鹿宁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呆坐着动也不动,胸中充满极为复杂的情感。良久,她才重重吐出一口气:「道长,我不信命。除非……你再卜上一卦,如果这次还是离卦,我就信你!」 ------------------------------------- 秋意渐浓,院中最后的残花也被晚风吹散。一个月仓促而低调的准备,终于迎来了二人的大婚之期。 黄昏将至,几重纵深的王府被残阳映得宛若镀了一层金。王府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宾客满门。这可能是翊王府有史以来,宴请客人最多的一次! 前来观礼的马帮兄弟,无一不被王府奢华的美景所吸引,难免有些拘谨。好在几坛潇湘别馆的美酒下肚,很快,马帮兄弟就和王府上的侍卫打成一片。 吉时一到,新娘被喜婆搀扶着下了喜轿,一步步走向门口翘首期盼的新郎。她将一只涂着丹蔻的手,缓缓伸向他。新郎握住了新娘的手,同时也接过了她的未来。 今日的羽枫瑾一身大红的礼服,少了平日里的威严却添了几分温柔。 成双成对的燕子飞回屋檐下,池塘中一对鸳鸯在蓬蒿下交颈而眠。新郎牵着新娘的手,踏在洒满桃花的路上,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下和祝福声中,一步步走到慕容先生面前。 大喜的日子里,双方的家长都不能到场,慕容先生只好接过这个重任。能亲眼看着亲手带大的孩子嫁为人妇,他的心情很复杂,却拼命压制住激动的情绪,不让自己在大喜的日子落泪。 礼毕,一对新人被簇拥着进了洞房。新房内红烛熠熠,奇楠香散发着浓郁的味道。目光所及处,皆是一片流光溢彩、喜气洋洋。 新娘盖着大红的盖头,端坐在床边的一角,抓着绢帕的手在微微发抖。 羽枫瑾笑意盈盈的走进新房内,脉脉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唇边绽开温柔笑意:「宁儿,为了能尽早娶你过门,今日的婚礼简单了些,着实委屈你了。不过,待一切风平浪静,我定会补给你一个盛大 的婚礼。」.. 新娘轻轻「嗯」了一声,害羞得没有说话。 知她紧张,羽枫瑾走到窗前剪了剪龙凤的蜡烛,声音温柔似水:「以前我们都是孤军奋战,难免会迷茫、会胆怯。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妻,咱们并肩前行、共同面对,我一定会保护你、照顾好你的。」 新娘身子微微一颤,抓紧了手中的锦帕,还是一语不发。 羽枫瑾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将她手握在掌心中:「你的手好冰。其实我和你一样紧张。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会有今日。我以为的婚姻,不过是皇上赐我一个女子,日夜监视我罢了。」 新娘心中动容,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似在安慰。 羽枫瑾伸手抱住她肩头,轻揽她入怀,一字一句似叮咛又似许诺道:「宁儿,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的身边、心里只你一人,再无旁人。」 新娘全身一颤,伸手环住他的腰,紧贴着他的胸膛低声啜泣起来。 羽枫瑾轻拍着她的背,动情地说道:「今天是咱们的大喜之日,新娘子怎么能哭呢?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说着,他伸手去揭她的盖头。 却不料,新娘却如触电般一把拂开他的手,慌忙站起身来逃出几步远。 「你怎么了?」羽枫瑾嚯的站起身,担忧地看着她。 新娘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摸索着推开窗子,抓着窗棂大口地喘着气。 羽枫瑾连忙走过去,关切地问道:「是不舒服吗?」 新娘一把拨开他的手,惊惶地摇了摇头,瘦削的后背在微微发抖。 「你为何一直在躲着我?」羽枫瑾见其行为古怪,心中顿感不妙。他强行拽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拉盖头。 新娘急中生智,在盖头被拉走的同时,一口吹灭了身旁的龙凤烛。盖头落地的一刹,整间新房顿现一片黑暗之中。 「我今日定要看看,你究竟在干什么!」羽枫瑾顾不了那么多,立刻转身去拿火折子。 「殿下,不要!」新娘心中一慌,不由得惊呼出口,出口的声音又腻又涩。 羽枫瑾全身一震,他点燃手中的蜡烛,缓缓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高鼻雪肤、杏眼桃腮、风情万种的脸。 他惊恐地后退一步:「芳仪?怎么是你?」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往事如梦散无烟(一) 灵州,死囚牢中,处处都笼罩着绝望而死亡的气息。 这里虽然被骚臭的浊气覆盖,却听不到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因为在死囚中的人,已经不需要再动用任何刑罚,他们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来临。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在狭长幽闭的走廊中响起,一抹蓝色的身影停在一个牢房外。一双淡漠的眸子,盯着里面浑身血迹斑斑、蓬头垢面、垂死挣扎的犯人。 「你找我?」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这既不是男子的声音,也不像女子的声音,它属于一位太监。 那犯人缓缓抬起头来,颤抖的双手捧着一块染满血迹的白布,一点一点挪到铁栏前,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希冀,口中激动的呜咽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位公公垂眸瞥了一眼,才发现他手中捧着的视若珍宝的白布,不过是他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扭扭歪歪写着字,这是一封血书! 公公却故作不知:「这是什么?」 那人忽然变得十分激动,全身都跟着颤抖起来,他将血书捧着高高的,扯着沙哑的声音说道:「给……给皇上……」 公公并没有伸手去接血书,表情依旧冷漠:「你要弹劾的这个人……可是动不得的,这封血书送进去的人,也许不是他而是我。代价太大,我凭什么帮你?」 那人猛地双手抓住铁栏,一张脏兮兮的脸贴着铁栏,似乎要挤出铁栏来。他尽可能的撑大了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口中激动地说道:「我……我知道一个……有关大皇子生母的秘密……」 公公眼睛一亮,急忙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那个人呲着牙,忽然怪异一笑:「你帮我交上血书,我把这个人的消息告诉你!」 公公皱着眉头,沉吟了一番,才终于伸手拿过了那封血书。 ------------------------------------- 八月秋深,狂风嘶吼着过,卷走了山间树梢的颜色。夕阳渐渐失去了光泽,天边的晚霞也开始消散。 头顶上的天气半晴半阴,观音寺的庭院里,一抹淡紫色的身影,负手站在菩提老树下,伸出手摸着粗糙的树干,神情淡漠地看着天边云卷云舒、月升日落。 「殿下、殿下!」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羽枫瑾转头循声瞧过去,铁霖步履匆匆地跑过来,向他恭敬拱手问安。 羽枫瑾淡淡问道:「看你行色匆匆、气喘吁吁的,又出了什么事?」 铁霖将怀中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递给他:「殿下,这是德喜公公派心腹之人偷偷送来的。」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面露嫌弃之色。铁霖连忙摊开血书。 他扫了一眼,便摆了摆手:「德喜公公怎么会接下这么棘手的事?」 铁霖立刻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阵。羽枫瑾顿时大吃一惊:「此事当真?」 铁霖点点头:「德喜公公已经核实过,消息准确无虞!」 「有意思。」羽枫瑾望着头顶半黄半绿的树叶,竟笑出了声。 铁霖摸不透他的意思,迟疑道:「殿下,这个消息是好……还是不好啊?」 羽枫瑾捡起一片平整干净的叶子,漫不经心道:「这件事与咱们无关,谈不上好坏,只是我得想想,该怎么利用才是关键!」 铁霖见他似乎心情不错,忙掏出一封信,却攥在手里不敢给他。 「还有事?」羽枫瑾一眼看穿他的局促,瞥了眼他手中的信。 铁霖将手中散发着幽香的信封双手奉上,嗫喏道:「殿下,这……这是芳仪姑娘……」 「拿回去,还给她!」未等铁霖说完,羽 枫瑾便一口回绝,脸上顿现微愠。 铁霖尴尬地搔了搔头皮:「王爷,自从鹿帮主离开后,您都躲在这儿一个月了,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一堆,都少不了您!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羽枫瑾不答反问:「我在这里,府内的事可有耽搁过?」 铁霖讷讷道:「这倒是没有,只不过……您是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羽枫瑾看他一眼,沉声道:「这话是你问的,还是有人托你问的?」 铁霖猛地一怔,立刻低下头不再说话。 羽枫瑾冷哼一声,警告道:「别忘了,你是本王的贴身护卫。你如果想另谋高就,那也得经过我同意。」 铁霖心头一惊,立刻抱拳拱手:「王爷息怒,卑职不敢!」 羽枫瑾摆摆手:「下不为例,你先回去吧,血书的事先按表不动。」 「是!」铁霖不敢多耽搁,立刻拱一拱手,急忙转身离开。 羽枫瑾拿着血书走到观音像的后面,拿出一个锦盒放了进去。随后,他燃起三支香,在观音像前拜了三拜,神色始终平静如水。 「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这儿,就不怕我将你出卖给皇上吗?」一个浑厚的戏谑声在背后响起。 「本王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羽枫瑾走在石桌前落座,为自己斟了杯茶,放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 许道澄不请自来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禁叹道:「一个月的时间过得真快!殿下比贫道预料中,还要耐得住寂寞!」 羽枫瑾轻轻啜了口茶:「从记事起,本王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忍耐,漫长的二十年都忍过来了,还怕这一个月吗……」 搁下茶杯,他眉心微微抽动,思绪又回到了一个月前,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洞房花烛之夜—— 当他看到花芳仪那张惊恐万分的脸时,只觉得全身冰冷、脑中空白一片。 花芳仪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殿下,您听我解释!我这样做是事出有因!」说着,她拿出一封信递给他:「鹿姑娘事前反悔并留书离开,我是担心殿下伤心,才会冒名顶替的!」 羽枫瑾一把抢过信来,匆匆读起来:殿下,想来想去,我觉得咱们成亲得太过仓促。我还有好多事没去尝试,马帮目前也离不开我。更重要的是,我生于农家长在草莽,实在没信心能做好皇家的媳妇。所以,我要解除婚约。抱歉,原谅我的自私!还有,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请殿下不要牵连马帮。当殿下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盛京,或许日后都不会再回来。请殿下将我忘了吧!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冷质问道:「既然是她留给我的信,为何会在你手中?」 花芳仪咬着唇,吞吞吐吐地说道:「鹿姑娘不敢来见殿下,就将信放在别馆,所以……所以……」 「所以你偷看了我的信,还将计就计来个偷龙转凤,对吗!」羽枫瑾顿时勃然大怒,声音阴沉得可怕。 「对不起,殿下!」花芳仪脸色一白,颤声嗫喏道:「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所以才做下了错事——」 羽枫瑾冷眸睨着她,沉声问道:「芳仪,我没想到,你为了嫁过来竟如此不择手段!这么多年来,我何时亏待过你,你怎忍心如此骗我?」 一滴泪滑落,花芳仪凄然问道:「我的确骗了你,可我爱你!鹿姑娘明明得到了你的爱,却因为一己私欲就弃你而去,这样的女人值得你如此护着吗?」 「够了!」羽枫瑾眼里闪着凛冽的寒光:「今晚的一切都不作数!从此以后,潇湘别馆归你,我不会再踏进去一步!」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盯着他决绝的背影,花芳仪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 ,捂着胸口,痛哭出声。 院中的宾客已喝得神志不清,看到新郎官出来都笑着打趣:「殿下,大婚之夜怎么不去洞房花烛啊!」 羽枫瑾在众人面前驻足,一扫众人喜气洋洋的脸,冷冷说道:「今日的这场婚宴,全然不作数!」 留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中,跨上马背奔出王府。 ------------------------------------- 夜凉如水,月色暗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人一马顶着西风艰难地前行。 山间陡然传来一阵爽朗高亢的笑声,马上的人立刻勒紧缰绳,停下马来,警惕地四下环顾。 耳边笑声渐渐止歇,一个光头道士从山上阔步走下,朗声吟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吟诗停止,许道澄已站在马前:「新婚之夜抛下新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羽枫瑾摘下大氅的风帽,冷漠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又是你这个疯道士?!本王今日没空儿听你说疯话,快让开!」 许道澄哈哈一笑,负手站在马前,不退也不让:「冲冠一怒为红颜,值得值得!不过,殿下可知她此时人在何处?就这样贸然追出去,可不像你的做事风格!再说,你若再往前走几步,御守司的人就会前来抓您,便再没回头路了!」 羽枫瑾紧锁眉头,坐在马上抿唇不语,一时间心下难以决断。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他的不安,也开始骚动起来。许道澄伸手轻轻一摸,马儿竟立刻安静下来。 「看来在殿下心中,还是江山重于美人啊!」许道澄笑叹一声,趁势继续劝着:「殿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二十年的蛰伏,再往前走一步便前功尽弃。你可要想想清楚啊!」 羽枫瑾望着黑洞洞的前方,眼中弥漫着茫然无措。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来处,脸色又突然变得异常难堪。 许道澄微微一笑:「殿下,贫道知你现在不想回去,不如随贫道去兰若寺小住几日再做决断,如何?如果几日之后,殿下仍要走,贫道绝不拦着!」 羽枫瑾盯着他沉吟半晌,方问道:「你三接近本王,到底有何目的?」 许道澄笑道:「殿下,若贫道要害您,就不会拦着您离开。更何况,你现在没有侍卫跟随,贫道随时可以动手!贫道是真心实意地想投奔您、帮助您啊!」.. 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半晌,便重新戴好风帽,兜转马头,双腿一挟,沿着山路纵马疾驰,直奔兰若寺的方向。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往事如梦散无烟(二) 耳旁山风呼啸狂躁,一人一马疾驰一阵,身旁古树林中一个人影快速闪过。 一个爽朗的笑声远远抛来:「哈哈哈!既然殿下已经接纳贫道!那贫道就先行一步了!」 羽枫瑾立刻勒马急停,眯起眼看向乌朦朦的空中,只见一个黑影在树梢间轻盈悦动,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羽枫瑾淡淡一笑:「道长真是好身手!」 「殿下、殿下?」许道澄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羽枫瑾抬眸看他一眼:「怎么?」 许道澄笑着问道:「殿下,那封血书您就这样按表不动吗?这或许是铲除王肃的好机会啊!毕竟他做首辅对您来说,可是危险重重!」 羽枫瑾捡起一片金黄色的叶子,幽幽说道:「王肃能混到今日的位置,早已不是一份血书就能扳倒的了。而且,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出招过早容易打草惊蛇。」 许道澄端详着他,打趣道:「看殿下的样子,想必已经放弃去找她了。只不过,您就准备一直在这里躲下去吗?」 羽枫瑾摆弄着手中落叶,淡漠地说道:「能做个局外人,冷眼旁观朝中的一切,也并非坏事啊。而且,本王奉命编纂古籍,住在这里去行宫更方便。」 许道澄却嘬了嘬牙花子:「殿下好不容易把燕荣推到金甲卫指挥使的位置,若就此闭关,那殿下后面的计划又该如何施展?」 羽枫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答反问:「道长一直说要帮本王,那你有什么妙计奉上?」 许道澄大声笑了笑,说道:「以殿下的聪明才智,贫道能想出来的计谋,殿下必定早已想到。不过,贫道倒是有一样特长,是殿下想不到的!」 「哦?说来听听。」羽枫瑾来了兴致。 许道澄煞有介事地说道:「贫道的本领,自然就是炼——丹——!」 「有意思。」羽枫瑾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唇角笑了笑:「渝帝一向对道家比较痴迷,或许你还真有些大用处!」 ------------------------------------- 铁霖心事重重地走出院,来到骏马旁摸着马儿的鬃毛,深深地叹了口气。 「殿下还是不肯回来吗?」一个悲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铁霖猛地回眸,见一袭紫衣、面容憔悴的花芳仪正婀娜立在身后,亮如点漆的美眸中难掩幽怨之色。 「芳仪姑娘……」铁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从怀中拿出那封信,低着头双手还给她。 花芳仪见那封信还是原封不动的样子,一时心绪复杂、又大又亮的双眸竟泛起了一层水雾。迟疑良久,她一把拿回信,当着铁霖的面撕了个粉碎,并扬撒在空中。 铁霖虽常和燕荣混迹在一起,却没学会那套哄女人的话术,看到花芳仪此时伤心欲绝的模样,只能笨拙地劝道:「芳仪姑娘,你、你也别放在心上。想必过段时间,殿下就能想通了。」 「我真的做错了吗?」花芳仪缓缓抬眸望着他,面有不甘心之色。 铁霖抓耳挠腮地说道:「毕竟他是王爷,他的命令咱们只有遵命的份儿……」 在铁霖眼中,翊王只有主子这一个身份,他从来不会想太多,更不会妄想会和主子平起平坐。可对于花芳仪来说,翊王曾是自己的恩人,现在是知己,日后有可能变成丈夫,早已不再是单纯的主从关系了。 花芳仪凄然一笑,喃喃道:「我们已经拜过天地,可他说不算就不算了。那晚的事的确是我的错,可这么多年的感情,他竟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吗?」 铁霖叹了口气,温言道:「新娘子在新婚之夜突然换人 ,这件事就算换做普通百姓,也是件羞耻又愤怒的大事。殿下的脾气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轻易过去的。你还是要有点耐心啊!」.. 花芳仪咬着唇,不甘心地看着兰若寺的门,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 铁霖搔了搔头皮,小心问道:「天色不早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花芳仪缓缓摇头,轻声说道:「不必了。我自己走。」 铁霖叹了口气,也只得跨上马背独自下山。可花芳仪却转身往山上走去。 高风送秋的傍晚,深山重重,黄叶在漫山飘飞。 林间一片平坦之地,隐约可见一簇跳动的火焰,映着一张悲伤的脸。火盆中炭火劈啪作响,燃烧的黄纸被吹飞到空中翩然起舞。 一个高瘦的身影,落寞地跪在一座孤坟前。他温柔地抚摸着石碑上的字,又拿起一坛酒猛灌一口。可惜,入口的烈酒却压不住心中的悲伤,一行浊泪还是滚落下来。 对妻子的思念和深深的自责,让本就瘦弱的阮浪,更是双颊如削、眼窝深陷、面色青灰。以前他顾及妻子而不敢多喝酒,可现在,他整日往返与酒肆和御守司之间,常常喝得烂醉如泥。 他分不清是昼是夜、是醉是醒,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不过,他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去——他痛恨这样无能、软弱的自己。 妻子尸骨无存,徒留一个衣冠冢,而他明知凶手是谁,却无法手刃仇人,只能卑微地地活下去。早知道会有今日,他一定不会追随王璟到盛京来! 晚风吹拂着树林,发出呜咽的悲鸣之声,听上去却更像是一个女人在哭泣。阮浪连忙擦去眼角的泪,扶着膝盖踉跄站起身来。 抬眸间,竟看到不远处的山崖边,飘过一抹倩影。 阮浪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借着惨淡月色再定睛望去——山崖边果真站着一位身姿婀娜、衣诀蹁跹的女子。 阮浪不由得心下一惊:莫非她要自寻短见? 看着女子慢慢走向悬崖边,阮浪忍不住疾呼:「且慢!」 一声惊呼在山林间响起,倦鸟纷纷离巢。那女子缓缓转头,月光映着她绝世出尘的脸,挂在眼角泪珠慢慢滑落到唇边,她竟与死去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 阮浪悚然一惊:莫非上天垂怜,知道自己思念成灾,所以让妻子回来看自己? 他揉了揉双眸,再次抬眼一看,发现一切都不是梦。 「兰儿!你还活着?」阮浪轻声呼唤着妻子的乳名,声音在微微发抖。 女子不觉一怔,待看清来者面目后,小心问道:「阮大人,是你吗?」 她软洋洋的声音,未能把阮浪从幻觉中拉出。他一步步走近女子,口中一遍遍念叨着妻子的乳名。 看到他走路一摇一晃、说话口齿不清,女子微蹙黛眉:「我不叫兰儿,你认错人了!」 几个月在思念的折磨中度日,能再见爱人一眼,他已然丧失理智。哪怕眼前只是幻影,或是爱人的鬼魂,他也毫无顾忌地奔上前去。 「你、你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女子心中大惊,连忙往后退去。忽然脚下哗啦啦的一声响,脚胖的泥土开始松动滚落。 「救命啊!」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大声呼救。可她越是挣扎,脚下的土就掉落得越多。 眼瞧着一条生命就要香消玉殒,阮浪猛提一口气,大步窜过去,一把抱住她就往一旁的草丛中滚去。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在草丛中滚了好几圈儿才停下。 惊魂甫定,女子发现正被阮浪抱在怀中,不由得一声惊呼,急忙推开他。可阮浪酒意未退,只死死抱着她,口中喃喃着:「不要离开 我,求你!」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让阮浪清醒了一些,他瞪着面前的女子怔然发呆,这才发现,面前的人不是妻子,而是潇湘别馆的老板娘。 他立刻松开手,连连道歉:「对、对不起,我、我以为你要跳崖自杀!」 「我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花芳仪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 夏末初秋,一入了夜,山上的温度便骤降。花芳仪匆匆走在阴冷的树林中,全身瑟瑟发抖,她有些后悔方才没和铁霖一起下山,才会有眼下的境遇。 不,她更后悔的是当初拦下了鹿宁给翊王的那封信,如果不是当初一时鬼迷心窍,就不会闹到今日这种局面…… 她还记得距离婚礼只有三日,她整日躲在潇湘别馆不理世事,也不见任何人。只抱着酒坛子灌醉自己,希望自己就此长醉不醒。 可是喝光了搬来的酒,雪雁再不肯去帮自己拿酒,她只能摇摇晃晃地自己去取。没想到,竟看到鹿宁在门口和贝小贝说话,还将一封信交给他。 「她给了你什么?」鹿宁离开后,她立刻走过去询问。 贝小贝拿着信,有着摸不着头脑:「鹿帮主……要小的将这封信交给王爷,可王爷就在楼上啊,她怎么不自己送去——」 「给我吧!我送上去!」花芳仪一把抢过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她并没有将信拿给翊王,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拆开来偷看。 看完信的内容,她忽然一扫多日来的阴郁,报复般地喃喃道:「鹿宁!上次因为你我被关进了诏狱!这一次,是你欠我的!」 ------------------------------------- 「阿嚏!」一个喷嚏打断了她的回忆。忽然间,她觉得身上一暖,一转头竟看到阮浪追了上来,将他的风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芳仪姑娘,对不起,方才是我失态了。」阮浪低垂着眼眸,心虚地解释道:「我并非轻浮之人。只是今日前来祭拜亡妻,多喝了些酒,看到你时以为是亡妻现身,才会做出方才之举,请你原谅!」 说着,他抱拳单膝跪下,态度十分诚恳。 「罢了。都是伤心之人,何必相互为难。既然你是醉了,这次就算了吧。」花芳仪心中的怒气稍稍消散,反而多了几分同情。 阮浪低着头站起身来,卑微地说道:「如果姑娘不介意,阮某送你下山去吧。天色这么晚,山上很不安全!」 花芳仪略一沉吟,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缕牵挂情缱绻(一) 黑漆漆的夜里,虽有满天星子相伴,却只能隐约看之外。幸而阮浪的马是一匹识途老马,二人同乘一骑摸着黑往山下走去。 阮浪坐在花芳仪身后掌着缰绳,晚风猎猎,花芳仪身上的香气幽幽,柔软的发拍打着他的脸。他心中怦怦直跳,双颊在微微发烫,却逼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只专心探路。 「阮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若尊夫人若泉下有知,一定不想看到你如此颓废的模样。」一个温柔的声音入耳,让阮浪心防骤然崩塌。 明明是他最不想听的安抚,可从花芳仪的口中说出,竟如此动人、如此好听。让他荒芜许久的心,忽然柔软起来。 他凄然地笑了笑:「身为堂堂八尺男儿,却不能保护家小。苟延残喘地活着已是恬不知耻。若再活得舒坦些,岂不是更对不起亡妻。现在这样,我心里会好受点儿……」 花芳仪软语宽慰道:「听闻当时你也是命悬一线,却还是无力回天。这不能怪你,相信你夫人一定不忍苛责,希望你能放下一切,好好活着。」 阮浪眯着眼,咬牙一字字说道:「姑娘放心,大仇未报,我怎敢轻易自裁!」 花芳仪心头一颤,忙偏过头去劝道:「阮大人,王氏父子不但权势滔天,更有皇帝在背后撑腰,你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千万别冲动啊!」 阮浪拧紧眉头,冷冷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花芳仪却冷笑道:「此话不假,可还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阮浪却仰天长叹道:「十年?别看我现在身居要职,也不过是寄人篱下,日日如坐针毡!如今王氏父子复宠,别说十年了,怕是连十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无法体会,可花芳仪依然觉得心头憋闷、喉头发紧,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竟对他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一段不算短的路,在掏心掏肺的交谈中,显得不那么冰冷漫长了。方才还伸手不的黑夜,一入了城就变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看到牌匾上「潇湘别馆」四个大字,和贝小贝笑吟吟的脸,阮浪才勒紧缰绳,飞身跃下马背。 「到了。」他将手伸向花芳仪,淡淡一笑。 花芳仪看出他眼中的温柔,便将手伸过去,任他将自己抱下马去。 贝小贝忙跑过来,打了个千儿:「老板娘,您这一天跑哪儿去了,小的可是担心坏了!」 花芳仪轻声笑道:「担心什么,我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 贝小贝指了指楼上,小声说道:「燕爷在楼上一直等您呢!」 花芳仪将风袍脱下,塞回阮浪的怀中,微微福身:「虽然今日有些误会,还是多谢阮大人将我护送回来。」 阮浪接过风袍,拱手道:「多谢姑娘的宽宏大量。如果日后有什么事能帮上忙,只要姑娘开口,阮浪一定义不容辞!」 花芳仪嫣然一笑便转身离去。 穿过熙攘如旧的大厅,她走上楼梯直奔走回紫华斋,守在门口的雪雁看到她,立刻指了指门里。 她点了点头,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屋内烛火荧荧、暗香幽幽,窗边对月独酌的燕荣,看上去是如此寂寞。 「呦,这是被哪位佳人伤了心,来我这里借酒消愁了?」花芳仪一边走过去,一边像往常那样打趣着。 燕荣醉眼望着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芳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燕荣,京城第一浪子,成亲了!」 花芳仪猛地一怔,可未等她细问,燕荣已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几个月前,渝帝将白玉珏作为婢女送给他。没想到,一直相安无事的二人,却在几天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还记得那天夜色清淡,如绸缎般的皎月挂在天边,烁烁的银河照着大地。 燕荣离开紫微城后,一个人在街上信步神游,晃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去。然而,他此时心中气闷、思绪烦乱:在旁人心目中,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他心中却备感茫然和无措。 翊王对他如兄如父,二人相伴已过数十载。如今却不得不分开,装作恩断义绝,这让他倍感孤独。朝中之事瞬息万变,身旁没有翊王的指点,他总怕走错一步,会惹来灭顶之灾。 尤其是皇上赐给他的女人,与其说是婢女,倒不如说是皇上派来的探子,整日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连一向善于和女子周旋的他,也不知该如何与她周旋。 纷杂的思绪,让燕荣不知不觉已走到家门前。他驻足看着自家的大门发呆,长叹一声,他抬起手来却不敢敲门。 然而,大门却突然被推开。 昏黄灯光的映射下,一袭鹅黄色百褶裙的女子,正提着灯笼站在门口,一泓清水的眸子里满是关怀。 「官人您回来了?快些进来吧!」玉儿的声音娇柔无伦,听上去宛如天籁。可燕荣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本想询问,玉儿是怎会自己此时回来,却又怕听到,她说出一些整夜等候自己的话,这会让他无力招架。他干脆只点了点头,直接迈进门去。 他盘膝坐在榻上一语不发。很快,玉儿奉上一壶热茶和两盘点心:「官人累一天了,吃点东西就赶紧歇息吧。」 燕荣一言不发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吃了两口点心。玉儿却忽然走到他背后,帮他散开发髻,轻轻梳理着头发。燕荣全身一僵,既没说话也没转身。 耳边传来玉儿轻缓的声音:「官人,玉儿粗笨,如果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官人一定要告诉我。」 燕荣缄默不语,缓缓点了点头。 玉儿柔声又道:「官人,您近日来都回来这么晚,可是公务繁忙?」 燕荣淡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和玉儿谈及公务。 玉儿似不经意地说道:「那就好,奴婢还以为服侍不周,所以官人去潇湘别馆约会佳人了呢。」 燕荣一怔,冷笑道:「看来你对我的事没少打听啊!」 玉儿淡淡一笑,又转过话题:「对了,前段日子,我见官人的袍子旧了,便亲手为你做了一件,要不要试试看袍子合不合身?」 燕荣不由得皱起眉头、心生厌恶,因为他最怕玉儿这种态度:不吵不闹,不咸不淡,总是体贴细致地照顾着他。看似什么都不要,却总感觉她心怀不轨。 燕荣叹了口气,淡淡道:「今天我累了,有时间再试吧。」 玉儿眼珠一转,又问道:「官人可要吃点东西?我火上还炖着莲子粥呢。」 燕荣摆了摆手:「我不饿。」 玉儿呆呆地看着他:二人说话时始终是她问、他答,燕荣都没转过脸来看自己一眼。 她咬着唇,低声问道:「官人,是玉儿做错什么了吗?」 燕荣终于转过脸来,勉强勾起嘴角:「你贤良淑德、温柔体贴,将家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哪里会有错?就算是有错,也是我燕荣的错!」 玉儿垂下眼眸,苦笑道:「官人是主子,所做的一切都有道理,又怎会错呢!」 燕荣伸了个拦腰,打着哈欠:「不说了,我要去睡了!」 「老爷,让玉儿帮您宽衣吧!」玉儿连忙站起身来,将手伸向他的腰带。 燕荣却立刻拨开她的手:「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回卧房。 深夜里,风吹着竹叶萧萧响个不停,每 一片叶子,似乎都在倾诉着心事。 燕荣枕着双手躺在床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屋顶。经过方才的一番暗自较量,他已彻底没了睡意: 他讨厌这种失控感,以前跟随父亲征战沙场,他从未怕过。可如今面对的一切,竟让他常常坐立难安——虽然他已经尽可能的少说话,甚至减少回家的次数,不让玉儿有据可查。 可他每次看到玉儿那张风轻云淡的脸时,又总感觉她掌握了许多秘密。最恼人的是,燕荣到现在还不知道,玉儿究竟在调查什么,掌握了自己多少秘密。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渐近。随着「吱呀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阵细细的幽香隐隐传来。 不用问也知道,是玉儿进来了。 方才还瞪眼发呆的燕荣,立刻闭上眼装睡。他感觉到玉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细细瞧了他半天,又替他掖了掖被子便坐在他身旁。 这不是第一次她这样做了! 自从玉儿入门后,燕荣夜夜都难以入眠。没想到一向风流的浪子,竟有一日会不知如何拒绝一位主动献身的女子,想来也着实可笑! 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害怕什么,只是觉得:一旦沾上这个女人,就会陷入皇上的圈套! 燕荣装睡装得难受,忍不住翻了个身。 「官人还没睡吗?」玉儿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燕荣暗暗叹了口气,淡漠地问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黑暗中,虽看不清玉儿的脸,却能听到她淡淡的笑意:「官人怎知是我,而不是刺客?」 燕荣轻笑道:「刺客身上可没香味。再说,就算是女刺客,也早对我下手了!」 玉儿凑近他的耳畔,柔声问道:「那……是我身上的味道好闻,还是酒馆中那些姑娘身上的味道好闻?」 燕荣皱了皱眉头,冷声道:「这个问题好无聊!我睡了,你赶紧回去吧。」 玉儿没有知难而退,依旧娇声问道:「为何风流个傥的浪子,只对玉儿冷冰冰的?」. 燕荣冷声笑道:「我认识的女子,可不会半夜闯进我房内!」 玉儿微微一笑,轻声道:「官人是情场老手了,应该明白一个女子半夜走进一个男子的房间,是想要做什么……」 燕荣皱起眉头,慢慢收紧拳头,揪着身上的被子一言不发。 半晌,黑漆漆的屋子里倏地亮起来,燕荣一挺身坐起来,紧盯着眼前的女子:「你要干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缕牵挂情缱绻(二) 玉儿走过去剪了剪灯花,幽幽笑道:「官人,既然皇上已将奴婢赐给您,这辈子就是您的人了。若让皇上知道,每晚让官人独自入睡,是会怪罪奴婢的……」 可恶!燕荣心中暗暗骂道:这女人竟拿出皇上逼自己与她同房。这明摆着在告诉自己——今晚她定是要拿下自己! 燕荣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顿觉呼吸一滞:玉儿那双饱含秋水的眼眸,脉脉含情地凝着自己,身着一袭雪白的曳地纱裙,一头漆黑光亮的青丝披散在双肩,头上没有任何装饰,脸上也未施脂粉。 玉儿每走一步,身上衣裙飘动,一双晶莹的玉足若隐若现,甚是妖媚。她站在床前,开始一点点除去身上的衣衫,直至与他坦诚相见。 少女在荧荧的烛火下,散发着晶莹的光辉,晃得燕荣有些睁不开眼。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垂下眼眸,问了句自己都觉得愚蠢的话:「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说呢?」玉儿美目流波,唇边噙着淡淡笑意。 燕荣暗叫不好,立刻闭上双眼再不去看她,呼吸随后也沉稳下来,仿佛已然睡着。 玉儿黛眉微蹙,轻声道:「为什么,你看都不愿看奴婢一眼,奴婢就让你这么讨厌吗?还是说……因为奴婢是皇上赐的,所以你不满意?」 燕荣阖着双眼,平静地说道:「我是个禁不住诱惑的人,你这般勾引我,我怕自己把持不住!何况你是皇上赐的,我更不敢有非分之想!」 玉儿幽幽一笑,讥诮道:「堂堂京城浪子却装作不近女色的样子,那潇湘别馆中那些红颜知己又算什么?」 燕荣微皱眉头,冷哼道:「你是良家妇女,怎能和一群风尘女子比较!」 玉儿轻声笑了一阵,怅然问道:「奴婢只想知道,为何她们能接近你,奴婢却不能?奴婢在家中日日等你、尽心服侍,你究竟对奴婢有何不满?」 燕荣被逼急了,干脆说道:「玉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如既往的粉饰太平不是挺好吗?」 「官人,我们相处这么久,难道你真不知奴婢已对你动心?」玉儿凝目瞧着他,幽怨地问道。 「够了,我一句都不想听!这屋子你要留下,那我就离开!」燕荣从床上一跃而起,提步就往门口走去。他想以退为进,让玉儿知难而退。 却未料到,玉儿竟冲到他面前,伸开双手拦住他:「燕统领如此躲着奴婢,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燕荣笑看着她,戏谑道:「怕?我怕你什么?」 玉儿嫣然一笑,媚声道:「你怕一旦沾染奴婢,就会爱上奴婢啊。」 燕荣无言可答,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耸肩一笑。 「燕统领。」玉儿莲步走到他面前,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燕统领,不管你现在如何躲避,有些事情你也是逃不掉的!既然皇上将奴婢赐给你了,奴婢就是你的女人,不管你是什么态度,奴婢都不会轻易放弃的!」 燕荣皱了皱眉头,觉得此时一句话都多余,便匆匆迈出大门,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 「哈哈哈哈!」花芳仪听完整个故事,被逗得捧腹大笑:「没想到啊,堂堂京城浪子,竟也会被女人吓得落荒而逃!真是天下奇闻!」 「就知道你会笑我!」燕荣颓然往椅子里一坐,长叹一声:「虽然我浪荡,却不是不明白‘女人是祸水"!主动投怀送的抱肯定没好事儿,我怎能不逃?」 花芳仪看着他的模样,轻声笑了笑:「毕竟是皇上的赏赐,一直躲避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即便你不喜欢,至少也要敷衍一下 啊。」这句话,她不知是说给燕荣,还是说给翊王听的。 「眼下的局势,逃避是最好的办法。明知她是皇上的眼线,就免不了早晚会刀剑相向。一旦有了亲密关系,动手时就会受到情感的牵制。」燕荣一改平日的佻达,说得冷静而自持。 「原来,一个男人爱和不爱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大的差别。连敷衍都觉得是种累赘啊。」花芳仪低垂着眼眸,轻声喃喃自语着。 「所以,千万别靠近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更别逼着他和自己在一起!」燕荣忽然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花芳仪偏了头一笑,不甘心地问道:「若是我不信邪,非要靠近呢,又当如何?」 燕荣苦笑着摇了摇头,豪饮一杯:「那你只会将那个男人越推越远,而你最后也会生不如死……」 花芳仪知道他在提点自己,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能故意装傻:「既然你拿不准注意,不如去问问殿下吧!说不定,他有什么好办法。」 其实,她之所以这样建议,就是期待着燕荣能劝回翊王。 没想到,燕荣却大笑道:「碰到这种事,我当然会第一时间去见兄长!」 「他见你了?」花芳仪瞪大了眼,期盼地看着他。 燕荣轻轻点了点头,将后面的事缓缓道来: 那日燕荣匆忙离开后,次日城门一开,他就乔装一番,直奔山上的兰若寺。兄弟二人几个月未见,当真面对面又坐在一起时,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他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出他有心事,羽枫瑾也不催促,而是为他烫了一壶酒,淡淡道:「这是我从许道长那里要来的,虽然不是什么名酒,但有总比没有强,你就将就一下吧。」 燕荣捧起酒杯一口喝干,缓了口气才道:「兄长,皇上赐给我一名女子……」 羽枫瑾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听铁霖说了。」 燕荣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怀疑……她是皇上派来的探子!」 羽枫瑾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用怀疑,她一定是探子。渝帝是不会好心当红娘的。」 「那我该怎么做?」燕荣定定地望着他,声音十分急迫。 羽枫瑾把玩着茶盖,反问道:「怎么,这个女子很棘手吗?」 燕荣搔了搔头皮,无奈地说道:「她……对我倒是照顾有加、温柔体贴。可……我对她相敬如宾,她却对此颇有微词,我便来找兄长询问一下意见……」 羽枫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哂道:「哎,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阅人无数的京城浪子,竟会向我来讨教如何对付个女人!」 燕荣无声地笑了笑,幽幽一叹:「若是普通的女子,我自然是得心应手。可这个玉儿看上去毫无破绽,我始终摸不准她的心思。总感觉……一旦沾染她,就会陷入渝帝的阴谋。所以,我有些不安……」 羽枫瑾沉思片刻,才淡淡道:「既然看不透她,她又急于和你亲近,那不如就满足她的愿望。这样就能知道,她接下来的目的了。」 燕荣略一凝思,便已明白:「其实我也想过要将计就计。可我就怕这种关系时间长了,难免会有疏忽,若被她抓住什么把柄,告到皇上那里可就……」 羽枫瑾微微一笑,插口道:「这也没什么不好。日后,我们想让皇上知道些什么,通过玉儿的嘴就能传到渝帝的耳中,而他对此定毫不怀疑。」 「言之有理!」燕荣听了这番话,多日来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他连忙喝了一大口酒,才觉得痛快了一些。 放下酒杯,燕荣打量着羽枫瑾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兄长,你真打算一直躲在这里吗?那朝中和府 上的事,你都不管了?」 羽枫瑾低垂着眼眸,脸色微变:「这话是你问的,还是芳仪让你问的?」 燕荣看出他的不悦,连忙为他斟满茶,嘿嘿一笑:「兄长,这件事的确是芳芳不对。可她这些天整日以泪洗面,已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过错,还保证日后绝不再犯同样的错,您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 羽枫瑾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关于这件事,鹿宁有句话说得对:如果不喜欢一个人,就不该再让她抱有幻想。以前,是我总念着往日的情分,才会一再将芳仪纵容到如此无法无天的地步,竟是我错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燕荣字斟句酌地劝道:「这次如果不是鹿帮主先悔婚的,要不然芳芳也不敢这样做。不过话又说回来,鹿帮主一直对兄长情有独钟。为了逼婚甚至想到了武林招亲这一招,为何会在临门一脚时退缩了呢?」 羽枫瑾垂眸看着杯中淡绿色的茶汤,怅然道:「或许……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其实,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个月,还是想不出合理的答案。慕容先生连她何时离开的都不知,更别提鹿宁逃婚的理由了。 「那鹿帮主离开盛京会去那儿呢?」燕荣好奇地问道。 羽枫瑾哼了哼:「以她的性格,除了马帮各地的分号,还能去哪儿?!」 对于这个答案,燕荣似乎也十分赞同。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燕荣便在城门关上之前赶回。可他还是不敢回家,便只能暂时躲在潇湘别馆。 听完燕荣的话,花芳仪心里不是滋味,酸溜溜地说道:「他谁都会见,就是不肯见我!看来,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燕荣见她情绪低落,便叹了口气:「哎,芳芳,你还是放弃吧。以前他身边没人,你一往情深也就罢了。如今明知道他和鹿帮主互生好感,你还对他纠缠不休,未免太无趣了!」 花芳仪猛灌了一口酒,面白如纸,紧咬着下唇不说话,眼眶却盈盈泛光。 「哎,或许这就是命数。」燕荣为她斟了杯酒,劝道:「你和兄长认识那么久,却始终无法与他再近一步。而鹿帮主和兄长兴趣爱好大有不同,却能在短短几个月就定下终身!这就是缘分,旁人是强求不来的!」 「呵,你竟然说起命数了,还真是好笑!」花芳仪又猛灌了一杯,冷道:「说起旁人来头头是道,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不灵光了?殿下不是给你指了条明道吗?怎么还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燕荣喝了一口闷酒,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呀,是时候该回去面对她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晌贪欢空嗟叹(一) 初秋的夜里,稍稍感觉到了丝丝的凉气。出得楼去,街上人烟稀少,唯有燕荣一人,在街上如鬼魅般晃来晃去。 到了家门口,他抬手刚要敲门,却又颓然放下。 他靠着大门仰望苍穹,心中不禁苦笑:自打出娘胎以来,似乎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如此忐忑地去面对一个女人。 可翊王交代的事还要去做,该面对的也还是要面对! 深吸一口气,燕荣打起精神抬起手刚要敲门,大门竟再次毫无意外地被推开。 玉儿提着灯笼俏立在月色之下,目光如水般凝着他:「官人,你回来了?」 燕荣忍不住苦笑道:「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何时回来?」 玉儿莞尔一笑,柔声道:「或许是心有灵犀吧。」 见她又开始卖关子,燕荣恼怒地皱了皱眉,便一语不发地踏进屋内。 他褪去外衣盘膝坐在桌前,玉儿端着托盘走过来,将酒和小菜一一放在桌上。 「官人,您先喝点酒,吃点小菜吧!我这就去再给你做几个菜!」玉儿如常般殷勤。 「不必了,我不饿。」燕荣抓了一把花生米,一颗颗丢进嘴里,眼皮都没抬一下。 玉儿见燕荣对自己依旧视若无睹,也不恼。她款款坐在燕荣对面,竟拿过一个烫过的酒盏,也自斟自饮起来。 屋内烛火摇晃,映着她红扑扑的脸,雪白的项颈让人心摇神驰。 可燕荣根本无心去欣赏她的美。他一边慢慢的喝着酒,一边悄悄打量着家中的摆设——果然,玉儿借着打扫整理的名义,将家中所有物品均已重新摆放。 看来,她已将家中每个角落摸了个遍。幸好,燕荣早已将私密的信件和物品,都藏了在潇湘别馆。 想到玉儿这段时间白忙活一场,他不禁微微扬起嘴角。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目光落处,瞧见桌案下竟放着一本书。 他不假思索地拿起书来,见封面上写着《史记·刺客列传》,不由得怔住:「没想到你还对历史感兴趣。」 「不。」玉儿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是对刺客感兴趣。」 燕荣更是震惊,他定定地看向玉儿,诧异道:「你一个女子,因何对刺客感兴趣?」 玉儿搁下酒盏,面色平静地说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每一位刺客都用视死如归的气魄,和撼动山河的壮举,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侠义之名。难道不让人肃然起敬吗?」 燕荣皱起眉头,看着已经翻旧的书页和有些磨损的字迹,沉声问道:「莫非你也想当刺客?还是你想嫁个刺客?」 玉儿星眼流波,嫣然一笑:「官人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是看故事打发时间罢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啊!」 燕荣放下书,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酒,一言不发。 「不过……」玉儿似有意无意地说道:「若真有血海深仇,假借他人之手报仇,不但会牵连无辜之人,也太没种了!如果换做是我就绝不会这么做。」 燕荣一挑眉头,冷冷问道:「哦?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玉儿抿了一小口酒,温柔地笑了笑:「官人,咱们这是闲聊,你怎么就当真了。天色不早了,还是赶快歇息吧!」 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让燕荣心中更添几分狐疑。可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就往睡房走去。 寝室里,红烛摇曳,满室飘香。 燕荣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被窝是暖的,被衾也刚被熏香薰过。 见此,燕荣不禁暗叹:如果玉儿不是皇上的探子,她这般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还真是位难得的贤妻, 只可惜…… 来不及惋惜,玉儿已走过来,熟练地开始为他更衣。燕荣下意识抓住她的手,紧拧着眉头戒备地盯着她。 可当他触到玉儿一泓清水般的目光,又想起了翊王的话,才慢慢松开手,任她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褪去,只留下一件贴身的亵衣。 夜色如水,万籁俱寂,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玉儿的手法轻柔而熟练,让燕荣不得不怀疑:她之前是否也这样服侍过别人。那个人会是谁?是皇上吗? 不过,这样也无可厚非!皇上派来一个女子监视自己,定要选一位十分信赖的心腹之人,那只有自己的女人才最可靠!..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燕荣心头竟泛起一丝厌恶,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难看。 玉儿却毫无察觉,依旧细心地为他擦脸、洗脚,直到服侍他上了床。可燕却被纷杂的思绪搅扰得没了睡意。他头枕着双臂,盯着雪青色的帷幔发呆。 一阵细腻的幽香传过来,还未等燕荣回过神,只感到被衾被掀开一角,一个滑溜溜的身子,像鱼儿一样钻进他的被窝。 玉儿的身子如缎子般冰凉而柔软,燕荣刚一碰到,就激起一阵阵酥麻。他下意识抱住投怀的女子,低头一看竟是玉儿的芙面。 燕荣一把推开她,警惕地坐起身来:「怎么是你?」 玉儿娇柔一笑,喃喃道:「官人以为,自己方才抱着的是谁?」 玉儿枕着玉臂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凝脂粉颊上染了片片红云,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娇美而动人。 燕荣喉结微微一动,暗道:既然是兄长交待的任务,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将心一横,冷冷道:「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接近我,为什么还要来!」 玉儿嘴角微扬,抚摸着燕荣的脸庞,娇声道:「可这次你并没有推开我,说明你愿意接受我了,不是吗?」 燕荣蹙起眉头,冷哼道:「我从来没接受你,你误会了。」 「误会?」玉儿支着脑袋,笑着问道:「前些日子,你看到我来就如临大敌,立刻逃之夭夭。今日你却任我亲近你却不再逃走,难道不是你接受我了?」 燕荣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看来你还不了解男人!谁说让你接近我,就代表我接受你了?这是你以前服侍的男人,告诉你的吗?」 玉儿微微一怔,细细凝着燕荣,忽然轻声一笑:「是呀,也许真像你说的,我不够了解男人,尤其像你这种胆小如鼠的男人!」 燕荣怒目一瞪,冷斥道:「你说什么?」 玉儿高傲地昂起下巴,一把掀开被子露出全身,又挑衅般看着他:「一向风流成性、阅女无数的燕统领,却不敢碰一个送上门的女子。莫非你已经意识到,我在你心里与别不同,所以你害怕了,怕你会爱上我!」 燕荣的眉头越皱越紧:「笑话!」 玉儿又将他从头看到脚,忽而笑起来:「我明白了!原来燕统领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所以不敢与我亲近。你怕被我发现这个秘密,便躲到外面去了!」 这句话一下子让燕荣爆发。 「住口!」燕荣大喝一声,一个翻身将她困在身下,双目瞪着她咬牙道:「你没有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玉儿面无惧色地望着他,唇边还挂着一抹讥诮:「燕统领想杀人灭口吗?」 燕荣眸中颜色渐深,他一把扼住玉儿修长的颈子,咬牙切齿道:「记住,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怪我!」 玉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瞬间堵了回去。 玉儿柔软滑腻的身子 ,娇艳欲滴的双唇,清新淡雅的香气,让燕荣霎时情动。他随手煽灭了烛火,黑暗霎时笼盖了二人。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不管是玉儿故意的激怒也好,还是翊王的以退为进也罢。燕荣毫不迟疑地拉着玉儿一起堕入深渊…… 玉儿虽然表面上端庄优雅,可她今晚的表现,让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燕荣大为恼火。尽管,他根本不知,这样的恼火是因何而来。 他不管不顾地向玉儿索要,一想到凭空出现的「情敌」,就更加不知怜惜。 这一夜,是他从未有过的疯狂和愤怒。他甚至能感受到玉儿的颤抖,却没有听到她半句求饶。 直到东方既白,燕荣才放过玉儿,转过身调头便睡,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玉儿艰难地坐起身来,深深看了眼身旁的男子,紧咬着唇,通红的眼眶却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一夜无梦,明媚的日辉透过雕花的窗子,温暖的洒遍屋子。雪青色的帷幔低垂着,燕荣无意识地翻个身,就被明亮的光线刺痛了双目。 轻轻呢喃了一声,双睫微微颤抖,燕荣不情愿地撑开双眼。慵懒地坐起身来,才发现一觉醒来,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床的另一侧已空,玉儿不知何时离开。他摸了摸冰凉的床榻,想起昨晚的疯,燕荣靠在床上讷讷地发呆,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不愧是渝帝训练出来的人!不必像花芳仪那般刁蛮任性、死缠烂打,在自己百般抵抗之下,还是轻而易举达成所愿! 燕荣自认脾气一向很好,虽然他风流却从来不强迫别人。可昨天他竟被一个女子,用几句话拿下。一想到此,他的心情就很复杂,甚至觉得憋屈。 憋了一肚子气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余光中却瞥见,床单上一抹刺眼的朱红。 燕荣全身一颤,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昨晚玉儿表现得如此成熟,怎么会是…… 「官人,你醒了!」面前的帷幔突然被拉开,玉儿浅笑吟吟地站在床前,将折叠整齐的衣衫捧给他。 燕荣什么都没说,只拿过衣衫迅速穿好便下了床。 玉儿又拿过铜盆,笑道:「官人,先洗漱吧,早饭已经备好了。」说着,便去收拾床铺。 燕荣一边擦脸,一边悄悄打量着玉儿的神色:可她脸上竟什么表情都没有,水汪汪的眼中没有娇羞,也没有尴尬。仿佛没事人一般将旧床单拿下,又铺上一条崭新的。 和翊王的冷漠疏离不同,玉儿的冷漠,是对周遭一切的不在乎。仿若死亡都不能让她惊惶。 燕荣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她究竟是谁?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她接近自己真的只是奉渝帝之命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晌贪欢空嗟叹(二) 燕荣洗漱妥当刚在桌边坐下,热气腾腾、色香俱全的饭菜就被端上桌。玉儿面带微笑地坐在对面,一会儿为他添茶,一会儿为他布菜。 燕荣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一句话都没说,眼神却不住地观察着她。可她除了殷勤服侍,根本看不出别的心思。 越是这样,燕荣就越是不安。 吃罢饭,待下人收拾好碗盘,玉儿为燕荣倒了一杯茶,便拿过他的衣衫,在灯火下缝补着。 燕荣放翻自己,斜躺在竹榻上,拿起一本《春秋》百无聊赖地翻起来。 “官人,今日怎么不......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晌贪欢空嗟叹(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八章 醉酒当歌芳春晚(一) 燕荣怔怔看着泰然自若的玉儿,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你说什么?」 玉儿嫣然一笑,贝齿轻启:「我想要见翊王殿下!」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更没在做梦,燕荣极怒反笑:「简直痴人说梦!堂堂王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玉儿嘴角微扬起一个弧度:「奴婢一介草民,自然是见不成的。但有燕统领的引荐就不一样了。毕竟,官人可是殿下昔日的好兄弟呢!」 见她终于露出真实目的,燕荣立刻警觉起来:「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以前的确是翊王的兄弟,现在我们已形同陌路。还有,你三向我打探翊王的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玉儿抬手理了理他鬓角的头发:「官人多心了,奴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便见到翊王殿下,还能做些什么啊。无非就是久仰殿下的大名,所以想一睹风采罢了!而且,奴婢也想帮着官人和殿下修补关系啊。」 「一睹风采?修补关系?」燕荣警惕地打量她一眼:「少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打发我!我可不吃那一套!今日你要不说出真实目的来,休怪我不客气!」 说着,他活动了一下筋骨,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一双星眸已染了杀气。 「官人确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吗?」玉儿面无所惧地望着他,唇边始终漾着一抹浅笑:「官人杀了奴婢容易,可有想好如何应对皇上?」 这句话让燕荣有些迟疑,他抬眸四顾,见来往行人皆带着探寻的目光看向他们。他略一沉吟,拉着玉儿走进别馆,挑了一个无人的包厢走进去。 「这里没人!我想干什么都可以!」燕荣关上门,一把将她推到墙上,一手掐住她细长的颈子,冷声质问道:「说罢!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玉儿被迫昂着头,脸上却毫无惧色:「奴婢只是想结识一下翊王殿下而已,官人在担心什么?再说,有你跟在一旁,谁能伤害翊王?」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燕荣稍稍加重了力道,咬牙道:「再不说,我就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 「还是那句话!奴婢只求见陛下一面,并无恶意!」玉儿脸色渐渐泛白,呼吸有些困难:「如果官人不肯带我去见他,我只能自己去兰若寺了。」 「兰若寺?你去那里做什么?」燕荣心头一颤,却故作镇定。 玉儿点漆墨瞳一转,轻声道:「去兰若寺当然是见翊王殿下啊!奴婢知道他名义上是在行宫里著书,可实际上却躲在兰若寺闭关呢。」 「说!你还知道些什么?」燕荣双眉一竖,凛冽的眼光直逼她。 玉儿依旧笑如春花初绽:「奴婢还知道,殿下常常在这里,偷偷会见朝中大臣。而官人常常不归家,装作一副浪荡的样子,只是为了在这里见他。」 没想到她竟知道得这么多!可她究竟是如何知道的?这些秘密是否已经传入皇上耳中? 燕荣心神俱震,他掐住玉儿脖颈的手在一点点收力。不消多时,玉儿就会在他手上香消玉殒。 玉儿呼吸越来越困难,双眸已充血,脸上却没了半分血色。 她抓着燕荣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官人放心,这件事皇上并不知晓,而且永远都不会知道。官人不是对奴婢有诸多疑问吗,只要官人肯让奴婢见一见翊王殿下,奴婢会将一切告知!」 「太晚了。我对一个死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燕荣阴沉着脸,漆黑明亮的眸中杀意愈来愈浓。 ------------------------------------- 夕阳映照着山上的松柏,几只栖鸦停歇在树丛中,叫声凄凉。 一辆马车沿着密林掩映的山路盘 行,驾车人一脸严肃,正是翊王府的侍卫铁霖。 马车在兰若寺前停下,许道澄带着悟真、悟禅两个小僧早已静候在门外。 马车门打开,乔装的燕荣跳下来车,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转身将马车内的男子也扶下马车。 男子一身鹅黄色绸袍,个子娇小、身材纤细,长得唇红齿白、美目盈盈,若不仔细看,谁也不会认出「他」正是燕荣的妾室——白玉珏。 在三位僧侣的掩护下,二人匆忙迈进寺院,铁霖则留下守在门外。 二人先是在大雄宝殿烧了三炷香,拜了观音大士,才被许道澄引到东偏殿。 素雅洁净的偏殿内,焚烧着清淡的檀香。一排低垂的竹帘和两名带刀护卫,将来访者与翊王隔开。 透过竹帘细小的缝隙,玉儿隐约能看到一抹挺拔优雅的身影,似乎正盘膝坐在桌前筛茶。 玉儿走到竹帘前翩然福身:「玉儿给翊王殿下请安,多有叨扰请殿下恕罪。」 沉默半晌,竹帘后幽幽传来一个声音:「听说你一直想见本王?」 玉儿再次福身:「翊王殿下的君子之名,已名闻天下,又曾是燕荣的兄长。所以玉儿斗胆前来,希望一睹殿下风采。」 竹帘后沉默良久,淡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风采倒谈不上,不过既然来了,就坐下喝杯茶再走吧。」 「谢殿下。」玉儿福身谢礼,随后与燕荣并肩跪坐在竹帘前的蒲团上。 悟真和悟禅送来茶水和素点心,玉儿素手斟了一杯茶,敬向竹帘:「多谢殿下肯赏面见玉儿,玉儿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说着,她浅啜一口。 竹帘后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本王前几日偶感风寒,所以容颜有损,不便与姑娘相见,还望见谅。」 「玉儿岂敢怪罪。」见他不肯相见,玉儿有些失望。 寒暄过后,羽枫瑾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你对本王的行踪十分清楚,兴趣爱好也多有打探。你费劲心机要来见本王,究竟所谓何事,不妨直说吧!」 玉儿又喝了一口茶,才幽幽叹道:「都传殿下和燕荣已恩断义绝,玉儿却不这样认为。殿下能如此轻易答应见奴婢,也不怕奴婢是来刺杀您的。足见您对燕荣的信任。」 竹帘后随即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要判定一个人是不是杀手,必须在他动手时抓个现行。整日被人惦记着,还不如直面危机,这一向是本王的生存之道!再说,这寺院中你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都布满了杀手。即便没有燕荣在场,你也无法伤到本王半分。」 玉儿闻言一怔,继而笑道:「殿下果然是胆大心细,又颇有谋虑。难怪皇上会对您如此忌惮!哪怕过了二十年,也不肯放松警惕!」 此言一出,燕荣立刻变了脸色,袖口里一抹寒光若隐若现。 「玉儿姑娘也很有胆魄。」竹帘后传来幽幽笑声:「你这番不打自招可有得到皇上的许可?」 玉儿唇角噙起浅浅的笑意:「殿下不必再试探了。玉儿此次并非奉皇命而来。」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竹帘后的人依然沉稳。 玉儿深深凝着竹帘,娓娓说道:「奴婢听闻,二十年前殿下的至亲之人均被渝帝害死,还有很多忠臣因殿下而惨遭灭门,可看到殿下今日的风光,想必早已将那些仇恨放下,奴婢很是佩服。遥想当年,奴婢也生在富贵人家,怎奈双亲遭到女干人迫害,让奴婢一夜间成了孤儿。这些年来,灭门的仇恨奴婢从不曾放下,敢问殿下是如何做到,与仇人和平共处的?」 燕荣怒目而视,急忙打断她:「玉儿,你疯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玉儿平静地说道:「当然知道。而且我冒死 前来,就是想向殿下讨教这个问题,只要能得到答案,哪怕就此毙命也值了。」 「你——」燕荣又惊又怒,竟有些词穷了。 「有意思。」羽枫瑾出声打断他,继续说道:「玉儿姑娘的遭遇,本王深表同情。不过,想必玉儿姑娘对二十年的事有所误解,才会有此疑问。不过这也难怪,老百姓永远喜欢夸大其词的故事……」 玉儿的神色终于有些动容:「殿下的意思是,二十年前,先皇后的死和渝帝无关?」 羽枫瑾不假思索地答道:「先皇后与先皇伉俪情深,所以主动追随先帝而去,自然与渝帝无关。」 「那三位顾命大臣呢?他们的死也与渝帝无关吗?」玉儿脸色微变,鼻头已经渗出汗珠。 羽枫瑾直接答道:「渝帝登基合理又合法,这些大臣胆敢违抗圣谕,怀疑天子的身份,是死有余辜!」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皇上为何将殿下困在这里,又派人时时监视?」玉儿面色通红,双眸顿然怒色。 羽枫瑾却始终不疾不徐:「本王是孝康太后一手带大,与皇上手足情深,是舍不得离去才主动留下。何谈一个‘困"字。至于监视那更是无稽之谈!莫非玉儿姑娘觉得,本王周围这些人都是皇上派来监视本王的吗?」 玉儿深吸一口气,缓缓低垂下眼眸,声音微微发颤:「殿下这一番措辞,玉儿就无话可说了。」 语毕,竹帘后又传来温润的声音:「玉儿姑娘,谣言止于智者。你有好奇心,本王不怪你。不过这番话若是传入皇上耳中,那不但是你,连你最在乎的人也会受到牵连。还望姑娘日后能谨言慎行!」 玉儿凄然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多谢殿下提醒,不过玉儿孤零零一个人,已没什么在乎的了。」 「那燕荣呢?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他吗?」羽枫瑾突然发问。. 玉儿慢慢攥紧拳头,眉心微微抖动了一下,咬着唇没有说话。 ------------------------------------- 屋外天阴地暗,一钩残月,寒星点点。山上万籁俱静,一个挺拔的影子映在雪白的墙上,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殿下。」铁霖端着热茶走过来,放在羽枫瑾面前:「燕荣要我问问殿下,那个玉儿要怎么办?」 羽枫瑾低着头奋笔疾书,淡淡道:「她是皇上的人,我能拿她怎么办。」 铁霖皱起眉头:「她今日来是替皇上试探的吗?」 羽枫瑾搁下笔,叹道:「不管是与不是,自从上次国本案后,皇上对我已不再信任。是时候做些什么,重获皇上的信任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 羽枫瑾看向窗外,一字字道:「明日——下山。」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九章 醉酒当歌芳春晚(二) 黄昏将至,兰若寺中疏朗开阔,隐隐有紫薇花的清香细细。一伦红日已偏斜在山头一侧,只余一抹金色。镶了薄辉的寺庙,愈加显得不真实起来。 许道澄站在寺门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忽然笑了笑:「他们来了,咱们分别的日子也到了。」 站在一旁的羽枫瑾早已换上了一贯的紫袍玉带,也眺望着盘山而来的一队人马。 他转过身抱拳拱手:「许道长,多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本王这便下山了,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的。」 许道澄单手立掌,向他深施一礼:「殿下此次下山去要万事小心,切莫再感情用事!贫道在此静候佳音。」.. 说话间,铁霖带着侍卫已抵达寺院门前,众人齐齐向翊王行礼问安。 羽枫瑾向许道澄拱手拜别,转身登上马车。随后,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而下。 山腰处轻烟飘荡,景色清明,黄绿掺杂的树丛中,依旧虫鸣不歇。 羽枫瑾掀开窗帘,向外扫了一眼,向铁霖吩咐道:「不回王府,直接去紫微城吧。」 ------------------------------------- 紫宸殿的偏殿内,渝帝慵懒地坐在龙椅上,微微阖着双眼。双喜公公带着铭恩在一旁贴心地为他捏腰捶腿。 羽枫瑾缓缓走进殿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双手捧着一本册子高举过头顶。 渝帝闭着眼动也不动,双喜公公向铭恩使了个眼色。铭恩弓着身子走过去,将翊王手中的册子呈过来,在龙书案上展开。 渝帝终于慢慢睁开了眼,随手翻了翻册子,待读到先皇临终前留有圣旨,上著:「睿王皇长子羽枫珞,人品贵重、深肖朕躬,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时,他眼中掠过一丝光亮。 让渝帝万万没想到,羽枫瑾竟「篡改」了历史——将二十年前的那场宫变,彻底从历史中抹去!如此以来,渝帝是合法登基的天子,便能堵上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了! 羽枫瑾在向他表忠心,他当然知道,也必须得领情! 想至此,渝帝坐起身子,一摆手屏退了两位内侍。 「先帝实录是你主持编写的?」待殿内只剩下二人,渝帝才开口。 「臣弟不才,如果陛下觉得有任何不妥,臣弟立刻修改。」羽枫瑾垂眸颔首,态度甚是恭敬。 渝帝唇边漾起一抹笑意:「这上面写的,也是你的意思?」 羽枫瑾不假思索地答道:「虽然历朝历代的史官,都喜欢在先帝实录上稍作美化修饰。可臣弟以为唯有如实叙述,才能给后世子孙一个公正而全面的评价。」 听他这样说,让人恍然觉得,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不过是一场噩梦,从未真实存在过。 「贤弟言之有理。双喜,赐座!」渝帝唇边的笑愈发深了。 话音刚落,门外的双喜公公连忙走进来,将绣墩摆在渝之外。可渝帝却脸色一沉,一摆手让他将绣墩挨着自己放好。 「这段日子,听说你为了修著古籍一直住在寺院中,辛苦你了。」渝帝拉着他坐下,摆出一幅兄友弟恭的姿态。 「能为皇兄分忧,是臣弟的荣幸,怎敢说累!」羽枫瑾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姿态审慎。 「十弟,你做了一件造福千秋的功绩。说罢,想要什么赏赐,朕都会满足你。」渝帝笑容可掬地看着他,眸光却依旧锐利。 羽枫瑾拱手一揖,婉拒道:「陛下,最辛苦的工作都是枚青带着其他人完成的,臣弟不过是在一旁指点一二罢了。若论功行赏,他们应属头功!臣弟不敢为自己邀功!」 渝帝轻轻拍了 拍他肩膀,别有深意地笑了:「这件事朕自有分寸,不过上次谢吉安的案子你也表现得不错,看来朕应该重赏你!」 羽枫瑾故作惶恐地说道:「皇上,上次的事臣弟也只是旁听,最后查出真相的是刑部和大理寺。再说,有皇上和孝康太后的照拂,臣弟现在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不敢奢求太多。」 渝帝难得的大笑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为皇家绵延子嗣的时候。朕像你这个年纪早已成亲,可登基二十年,如今膝下仅有一子,而他的身份……哎,不说也罢!」说到最后,他竟然怅然一叹。 深知他话里有话,羽枫瑾忙温言道:「陛下不必担忧,您正值壮年,后宫又多为适龄的年轻妃子。不假时日,必能诞下优秀的皇嗣。」 他的回答滴水不露,巧妙地绕开了渝帝的试探。 渝帝却盯着他,继续追问道:「难道贤弟就没有心仪女子吗?如果你看上哪家的千金,朕立刻为你指婚!」 心仪的女子? 那抹红色的身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羽枫瑾迅速调整好心态,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婚事全凭皇上做主,臣弟并无心仪之人。」 渝帝挑了挑眉:「那朕怎么听闻,你和燕荣是因为争风吃醋才闹得不愉快?」 羽枫瑾微微蹙眉,薄唇轻启:「皇上明鉴,那些是坊间捕风捉影的传言,切不可当真。」 渝帝轻声笑了笑,又道:「这么说,一个月前,王府内举行的婚礼……也是捕风捉影了?」 羽枫瑾脸色微变,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想到,事后千方百计地弥补,这件事还是传入了他的耳朵。不过,还好,他留有后手。 「回陛下。此事乃是谬传!」羽枫瑾恭敬地说道:「一个月前的确在王府举行了一场婚礼,不过新郎并非是臣弟,而是臣弟的贴身侍卫……铁霖。而他娶的女子,也正是王府的婢女。」 渝帝轻轻皱眉,面有不悦:「一个侍卫娶一个婢女,胆敢在王府拜堂?」 羽枫瑾连忙起身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皇上息怒!这件事是臣弟一人所为!铁霖无父无母,自幼跟在臣弟身旁服侍,而他的夫人也是个孤女。二人无处可去,臣弟便自作主张将王府借给他们成亲,皇上要罚就罚臣弟吧!」 渝帝微微眯起眼紧盯着他,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面,始终一语不发。 「罢了。」良久,他才松了口:「既然是你的心腹之人,那此事便下不为例吧。」 「多谢皇上宽宥!」羽枫瑾诚心一拜,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 离开紫薇城时已是黄昏,羽枫瑾刚迈出宣德门,又立时驻足。 夕阳西坠,漫天霞彩之中,一个淡紫色长裙、身姿婀娜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宛如凌波仙子般,美目流盼、艳丽非凡,惹得过往官员频频回眸。 「殿下!」花芳仪莲步迎过去,向他嫣然一笑。 「你怎么在这儿?」许久不见,再次看到她时,羽枫瑾心情有些复杂。 「我来接你回家。」花芳仪深深凝着他,面色强装淡定,手心却在微微发汗。 羽枫瑾却一语不发,背负着双手,绕过她径自走向后面的马车。 铁霖搀扶着他上了马车,车门刚要关上,却被花芳仪拦下。铁霖将询问的目光投降羽枫瑾,他迟疑了半晌,方点了点头,铁霖才让花芳仪登上马车。 马车摸着夜色徐徐前行,二人虽然面对而坐,却一路沉默无言。 花芳仪紧张地绞着手帕,迟疑了许久才嗫喏道:「殿下,要不要去别馆 坐坐?我烧了几道你爱吃的菜。」 羽枫瑾靠着马车,微微阖着眼眸:「吃过了,还不饿。」 花芳仪咬了咬唇笑,又问道:「我备了你最爱喝的茶,要不要去尝尝?」 羽枫瑾缓缓睁开眼,淡漠地望着她:「不了,我累了,直接回府休息。」 花芳仪话语一噎,卑微地问道:「殿下,你究竟要气到什么时候?你我二人相交多年,难道你真要因为这件事,与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羽枫瑾眸华抬了抬,淡淡道:「我气量没那么小。」 花芳仪松了口气,不禁面露喜色:「那就好,我还以为殿下这辈子再也不理我了,真是担心了许久——」 「你误会了。」羽枫瑾压抑住心底复杂的情绪,缓缓开口:「我仔细想了下,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是我和你走得太近,给了你许多不切实际的期待,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这一切我本该早些阻止的。」 花芳仪怔怔地看着他,惨然一笑:「殿下,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很好却始终以礼相待。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日后会走入你的心。我对你好,是因为生也罢,死也罢,我此生此世就认准你一人,你是阻止不了的!」 羽枫瑾神色一黯,语气中带着几分狠绝:「这些话不要再说了。还是那句话,除了情感,我什么都能给你。」 花芳仪眼眶泛红,将心一横,问道:「既然殿下不肯给我感情,又想让我彻底死心,又何必要对我有求必应?」 羽枫瑾目光沉沉的盯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一些原因,我有责任照顾好你,可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花芳仪强忍悲痛,颤声问道:「殿下,您这样对我,是不是和我的身世有关?」 羽枫瑾一挑眉头,沉声问道:「你听说了什么?」 花芳仪凄然一笑,喟叹道:「我什么都没听到,这不过是我猜的。只是,殿下为何不肯将所有事告诉我?」 羽枫瑾垂眸思索片刻,面有难色地说道:「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你现在的平静生活,很快就会打破。」 「殿下,我不在乎自己的身世,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始终无法接受我!」花芳仪抓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着。 羽枫瑾皱起眉头,幽深的双眸中泛着忧色。许久,才轻叹一声:「时机到了,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眼下……还不是时候。」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章 日照庭花落绮纨(一) 明月皎皎,残星点点。萧萧北风吹打着窗棂,发出低沉的悲鸣。 温暖的屋内,丁香的香气缭绕。暖帐内,床上的人儿睡得却并不安稳。他的梦中,是一副迤逦隽永的画卷: 红柱绿顶的亭子,雪色的帷幔,白玉的台阶,澄澈碧绿的湖水,红艳似火的海棠花,尽显天地间的诗情画意。 他与一名红衣少女欢笑着在画卷中穿梭,相互追逐着。紫袍翩迁、红裙飞扬、黑发如丝,欢声笑语荡漾在青山绿水之间。 少女艳丽的裙裾在风中飞旋,他一把拉住少女的藕臂,少女一声惊呼,扑入他怀中。未等他一亲芳泽,二人却足下一软,竟沿着开满鲜花的山坡一起滚落。 芳草柔软,少女的身子更软,仿佛用指尖碰一下,就会烟消云散般。 二人一直滚落到山坡的尽头。彼此的身上、头发上沾满了粉色的花瓣。 画面一闪,那里竟是海棠春坞的香榻。一床纱幔,一条锦被、一缕暗香,少女欺霜赛雪的双颊上,被烛火映照得微微发红。 她全身散发着奇异的香味,在暗夜里更加浓郁。 两道炽热的目光痴缠在一起,渐渐迷离,跌入一片欲-望之海。 唇齿相戏、勾缠辗转,雪白的纱幔随风晃动,交叠的人影呢喃浅吟。 他鼻尖上的一滴汗水,低落在少女的脸上,化成她眼角的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呜呜咽咽、浅浅淡淡中,隐隐裹挟着少女深情的呢喃:「殿下……」 可不知何时,「殿下」竟变成了「皇上」。 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已不在床上,而是龙袍加身,正端坐在尊的宝座上。接受着群臣的朝拜、万民的景仰。 梦呵,一定是梦! 他这样想着,可少女的呢喃声,却突然变得尖厉而惊恐。他猝然抬眸,方才磅礴恢弘的金殿,竟成了一个血肉横飞、哀鸿遍野的修罗场。 方才还承欢身下的少女,此时衣不蔽体、伤痕累累、蓬头垢面地跪在面前,她身后站着两名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刽子手,手中一把大刀,正抵在她修长的颈子上。 少女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嘴角却努力扬起最后的笑意。少女的身后,一个高大的人影渐渐逼近,渝帝阴冷的面孔逐渐清晰。 他狞笑着缓缓举起手中的利刃,滚烫的鲜血,染红了整片天地,刺痛了他的眼。他拼命拨开了眼前的血雾,却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有鹿宁的,有燕荣的,有花芳仪的,还有母亲的…… 「不要!」 一声惊呼,羽枫瑾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浸透衣衫。 在黑暗中惊魂未定地坐了许久,直到喘息声渐渐平稳,他才从跌宕起伏的梦境中抽身。 原来一切都是梦,幸好这一切都是梦! 梦过之后的虚无,让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懊恼。反正此时此刻,他睡意皆无,干脆掀开帷幔披衣起床。 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缓解了喉咙中的灼热。他茫然四顾,才想起来,自己一时心软,竟又宿在潇湘别馆了。 幽幽叹了口气,他拿起琉璃灯罩点燃蜡烛。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着他略显憔悴而苍白的脸。 他扶着桌边慢慢坐下,颓然地扶着头,暗暗叹息:不知何时,梦魇的内容已变,可梦魇的毛病却好不了了。 忽然之间,窗子被猛地吹开,一阵冷风袭进屋来,刚刚燃起的蜡烛,瞬间被吹熄。羽枫瑾全身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来,警惕地盯着窗口。 他忽然想起,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黑夜。鹿宁扮做刺客闯入自己的房间,二人的 情感也正是因为此事升温。 莫非,是她回来了? 深思间,一个黑色的人影,轻盈地翻身跳入屋内。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丝毫不逊于任何长剑。 「你是谁?」羽枫瑾声线冷涩,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慢慢逼近的人影。 可那人似乎并不想回答他,依旧一步步走向他。黑暗中,此人娇小的身形若隐若现,空气中还隐隐能嗅到一抹淡淡的馨香。 「你是女人?」羽枫瑾低呼一声,心中竟多了一分期盼。 然而对方并没给他任何答案,电光火石之间,那把匕首猛地刺向他的胸口。 只一瞬间,便可以毙命。 杀气如此重!她果真是鹿宁吗? 羽枫瑾一个慌神,已来不及躲闪。更何况,对方招式凌厉,也不给他躲闪的机会。 恰在此时,房门突然被踢开,一个矫健的身影风驰电掣般疾冲而来,手中长剑一挥,为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击。随即,他反手一剑刺出,划伤了刺客的手臂。 「胆敢刺杀王爷,今天你走不掉了!」来者正是铁霖,他横剑身前,挡在羽枫瑾面前。 「咣当」一声,匕首被打落在地。刺客一惊,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前来相救。眼尖刺杀失败,兵刃又被击落。她二话不说,转身立刻奔向窗外。 「休想逃走!」铁霖一步猛冲过去,提剑便刺。 「且慢!」羽枫瑾出声叫住了他。 铁霖一个分神,刺客已逃出窗外,迅速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该死!让刺客逃了!」铁霖探出身子四下张望一番,气愤地一拳砸在墙上。 「无妨,逃了也不必追了,随她去吧!」黑暗中传来羽枫瑾不辩情绪的声音。 「殿下,您没事吧?可有受伤?」铁霖连忙点燃烛火,走过来查看着。 羽枫瑾扶桌慢慢坐下,喝了口茶稳了稳心神,摆摆手道:「幸好你及时冲进来,她才没得手!」 铁霖收剑入鞘,沉声问道:「殿下,您可看清刺客的长相?为何不让卑职将其拿下?」 羽枫瑾扶着头,疲惫地说道:「太黑了,什么都没看清。只能依稀辨别出,是个女子的身形。」 铁霖皱起眉头,大惑不解地问道:「什么女子如此大胆,竟敢刺杀王爷?」 羽枫瑾缓缓抬眸,无奈地一笑:「现在还不确定。不过,用不了多久,刺客的身份就能知道了。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个名单。」 铁霖一怔,面露困惑之色:「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深沉地一笑:「这世上,想要杀我的女子,应该不多。」 ------------------------------------- 燕宅里垂柳围绕着十里香荷,池塘里的荷花已落尽,窗前的梧桐树却染了一身金黄。 一夜豪饮后,酩酊大醉的燕荣在床上酣然大睡,直到日上三竿也并未转醒。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的意识才将渐渐恢复。 「屋里没人,快滚!」燕荣迷迷糊糊中随口说了一句,翻个身继续睡。 少卿,房门被打开,一个浓眉大眼、深色皮肤的男子大步迈进门。 一打眼,看到床上还在睡懒觉的燕荣,他走过去一把掀开纱幔,推他几下,叫道:「燕荣,赶紧起来,出事儿了!」 「出事儿了?」燕荣迷迷糊糊中听到这句话,才勉强撑开眼皮。 待视线渐渐集中,看清面前的人时,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惊惶道:「铁霖?怎么是你?」 思绪渐渐清晰,他忙问道:「是不是殿 下出事了?」 铁霖走到门口往外探了探头,然后关紧房门又折返回来。而燕荣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起床穿衣,还取下了立在墙边的长枪,似乎随时准备开战。 铁霖按住他,压低声音说道:「殿下遇袭了!」 「什么?」燕荣圆撑双目,急忙问道:「殿下有没有受伤,可有抓到刺客?」 铁霖叹了口气,低声道:「昨天晚上,我在巡夜时听到殿下做噩梦,便前来查看。没想到,竟撞见一个刺客要对殿下行凶。不过,幸好我及时出手伤了刺客,刺客并没有伤到殿下。可奇怪的是,殿下不让我去追刺客。」 燕荣皱起眉头,狐疑道:「莫非殿下认识那人?」 铁霖挠了挠头皮,说道:「很有这个可能!因为殿下说对方是个女子,还说他心里有数!」 「女子?」燕荣心中疑惑更甚,在屋内转来转去,喃喃自语着:「不可能啊!要说最有可能被女子来寻仇的人,那也应该是我啊。就咱们那不近女色的殿下,生平一共就两朵桃花!鹿帮主不在盛京,剩下的只有芳芳了!」 「不可能是老板娘!」铁霖一摆手,当机立断:「老板娘不会功夫,可昨日那刺客身手敏捷、轻功了得!才一翻过窗子,人就不见了。绝不可能是她!」 燕荣沉吟着问道:「要说身手好,那就是鹿帮主了,莫非她回来了?」 铁霖还是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鹿帮主的身手在我之上!她若想伤害殿下,我是伤不了她半分的!」 唯一的可能性都被排除,燕荣彻底没了主意:「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莫非殿下背着我们招惹了其他女人!」 铁霖一拍他脑袋,斥道:「你想什么呢?殿下又不是你!你不是忘了吧,殿下这几天不是刚刚见了另一个女的?」 「女的?」燕荣眼珠一转,顿时省悟:「你说是她?可是、可是她不会武功啊?而且,她也没有杀害殿下的理由啊?」 铁霖冷哼一声:「呵,你一向自诩风流,可你对身边这个人了解吗?知道她的身世和底细吗?」 燕荣愣了一下,惭愧地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就断定她不可能是刺客?莫非你对她动心了?」铁霖盯着他,口气急迫。 燕荣百口莫辩,插着腰沉吟许久,才道:「你说得对。这样吧,我今天探探她的底,看看她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铁霖拍了拍他肩膀,叮嘱道:「那你小心行事!查到什么及时告诉我!」 燕荣拉住他,又问道:「对了,你说你伤了刺客,伤到哪里了?是什么伤?」 铁霖看着他,沉声道:「刀伤,一刀刺中了她的右手小臂。」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日照庭花落绮纨(二) 铁霖离开后,燕荣呆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出神。他拿起桌上的茶,一口灌进喉咙才稍稍缓神。 玉儿! 就知道她不怀好意!自己怎么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可恶!自己险些犯下大错! 可是,她如果真会武功,平日里怎会隐藏得这么好?更何况,她既然要刺杀翊王,为何非要在见面后才动手?她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燕荣叹了口气! 看来,他果然不了解这个「枕边人」! 正出神间,玉儿端着茶点翩然走进来。 「官人,昨天晚上你喝了那么多酒,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她将茶点放在桌上,温柔得一如往常。 燕荣重新打量起她:温柔贤惠、体贴周到、知书达理,一言一行都挑不出一点儿错儿来,真的很难将她和刺客联系在一起! 目光落在她的右臂上,见她行动自如、衣衫干净,根本看不出像是受过刀伤的样子。 看来她受过专业的训练!——燕荣很快得出了结论。 「坐过来!」燕荣忽然拍拍大腿,决定主动出击。 「官人,你、你说什么?」玉儿显然没反应过来。 燕荣不容她思考,抓着她的右臂往怀中一拽,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可玉儿脸上只有震惊之色,却没有半分痛楚,右臂也没躲闪一下。 装得这么好?还是说刺客不是她?燕荣有些迟疑了。 「官人,你怎么了?」玉儿双颊微红,羞涩中还有一丝不安。 燕荣在她耳畔低语着:「怎么害羞了?还是说你喜欢我被动一些?」 「官人喜欢就好。」玉儿目光如水,神态娇媚可爱:「只是官人一直对奴婢很疏离,今日这样……奴婢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是我错了!」燕荣咬着她柔软的耳垂,捏着她右臂的手不断用力:「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这么美!」 玉儿娇滴滴的模样,没有杂糅一丝痛苦。 这让燕荣在心里打鼓:如果玉儿真的中了刀伤,一定会疼痛难忍。就算再厉害的人,也无法做到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决定孤注一掷,便将玉儿拦腰抱起,就往床边走去。 「官人,你别这样,现在还是白天。」玉儿忽然惊惶起来,她用力挣扎着,却还是被丢在了床上。 未等她起身,燕荣已经扑过来,将她困在身下。 「上次是你主动的,今日我们来换个玩儿法!」燕荣的声音低沉而蛊惑,伸手就去扯她的衣带。 「官人,等一下。」玉儿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目光楚楚地看着他:「让下人看到多不好,晚上奴婢一定好好服侍你,好不好?」 燕荣微微勾唇,戏谑道:「咱们又不是头一次了,还想玩在欲拒还迎吗!」 说着,他随手一挥,拉下了床边的帷帐,热烈的吻随后而至。 玉儿还在抗拒和顺从之间徘徊时,燕荣的气息已笼罩了她所有的感官,她只觉得一阵阵晕眩。 「不要、不要。」玉儿口里拒绝着,身子却被瞬间点燃。 就在意乱情迷之时,她微微撑开眼睛,蓦地发现,燕荣的双眸中哪里有半分情欲,那里冷静而自持,只是猜忌和阴谋。 她恍然惊醒,用尽全力推开燕荣,拉着凌乱的衣衫跑出门去。 果然可疑! 燕荣气喘吁吁地瞪着她的背影,决心要一试到底! 「啊!」的一声惨叫突然从院中传来。 燕荣也顾不得穿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门。一眼便看到,一只体型硕大的看门狗,正死死咬着玉儿 的右臂不肯撒口。 「怎么回事!」燕荣大惊,却狠心没有上去营救。 「官人救我!」玉儿惊恐地尖叫着,竟不知抵抗。 燕荣皱起眉头:如果她会武功的话,拿下这条恶犬应该不在话下!她究竟是伪装得太好,还是真无辜? 「官人!救命啊!」玉儿的叫声一次比一次凄惨。 恶犬撕咬着她的手臂,两只充血的眼睛透着饥饿的绿光。 家丁们听到喊叫声纷纷跑过来,见燕荣呆立着不动,都有些不知所措。 「看什么!赶紧救人啊!」燕荣一声怒吼,家丁们立刻操起家伙冲了上去。大家齐心协力三两下就制服了恶犬。 玉儿瘫在血泊之中动弹不得,只有断断续续微弱的痛吟声。 「玉儿,你怎么样了?」燕荣跑过去一把抱起她。目光落在右臂处,那里已被恶犬咬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即便这里曾经有刀伤,如今也无法分辨了。 「快去找个大夫来!」燕荣撕下一块内衣,简单包扎了一下她的伤臂,然后将她抱进屋内。 大夫很快就来了,给她用了最好的药,又重新包扎了一下,还嘱咐了几句,才捧着一锭金子喜滋滋地离开。 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后,玉儿面无血色、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半眯着双眼,咬牙忍着巨大的痛楚。 「赶紧喝药吧,喝下去就不疼了。」燕荣端着药走进来,坐在她床边。然后将她扶着坐起,舀了一勺药吹了吹,送到她唇边。 「这种事让丫鬟做就行了。」玉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声音虚弱极了。 「赶快喝了,都伤成这样就别那么啰嗦了!」燕荣的情绪有些激动,不知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心疼。 玉儿顺从地喝了汤药,脸色稍稍好转。 燕荣轻轻拿起她受伤的手臂看了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真够恨的!」 玉儿却轻声叹道:「谁能想到,一直养在身边的看家犬,竟成了咬伤主人的恶犬。都怪我,太没有防备之心了。」 燕荣勾起唇角,冷冷一笑:「这不怪你,枕边人都未必能看清,更何况是一只畜生呢!」 「官人,去休息吧,你脸色不太好。」玉儿受了伤却仍不忘关心他。 燕荣扯了扯嘴角:「无妨。」 「我见你朋友来了,又匆匆离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玉儿关切地问道。 燕荣将薄唇抿成一条线,盯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半晌,才问道:「玉儿,你如实回答我。你以前认识翊王吗?」 玉儿淡笑道:「奴婢一介草民,怎么会认识身份尊贵的王爷呢。」 「那日你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燕荣在她身边坐下,摆出一副审讯的架势。 玉儿惨然一笑,虚弱地说道:「奴婢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过什么大官,所以不太会说话。给官人丢脸了,是奴婢的错。」 「呵。」燕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番话出自一个能读《史记》,还服侍过皇上的女子之口,还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呢!」 玉儿抬起一双明眸望定他,柔声道:「奴婢知道官人对我始终存疑,这不怪你。可奴婢真没有别的心思。」 「那你费劲心力要见他,究竟为何?」燕荣还是不依不饶。 玉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官人,既然话说到这里,奴婢也不敢再瞒着你了。」 燕荣冷笑道:「算你识趣。」 玉儿拉着他的手,声音悲悲切切:「奴婢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啊。你说得对,皇上的确是派奴婢来监视你,那是因为皇上关怀你,怕你受到牵连葬送了大好的前程! 」 燕荣不解:「我会受到谁的牵连?」 「奴婢担心翊王始终放不下仇恨,早晚会拉着你走向一条不归路,所以才想要去试探一番。」玉儿望着他,说得言辞恳切。 燕荣咬了咬牙,冷道:「我的事你最好不要管!」 玉儿撑起身子,急迫地说道:「你是奴婢的夫君,奴婢怎能见死不救?你既然知道,皇上在你们身边布满眼线,就不该再做他想。一旦你和翊王有任何举动,只怕还未等你们出手,皇上的人就已经将你们灭口!所以,何必要自寻死路呢?」 燕荣盯了她许久,又问道:「既然你是皇上的探子,将这样的话透露给我,就不怕受到责罚吗?」 玉儿淡淡一笑,柔声道:「只怪官人太好了,奴婢情不自禁被你吸引。所以哪怕是要背叛皇上,也在所不辞。」 燕荣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这个女人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不过,她的提醒倒是真的。看来,皇上始终不放心他和翊王,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主动往里跳了。 不管她今日说出这些话是有心还是无心,他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日后更加小心行事才对! 至于她是不是刺客,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一探究竟! ------------------------------------- 秋风飒飒,吹动着京城满地的菊花。花蕊和花香都充满了寒意,早已没有蝴蝶再飞来采蜜。 市上的酒旗迎风招展,京城中的百姓一如往常的忙忙碌碌,整个盛京城从一大早起就热闹非凡。 羽枫瑾带着十坛新酒来到庄楼门口。站在门前,看着曾经无数次来过的地方,又想想近日来,他几次路过却故意视而不见,心中就涌起百般滋味。 守门四人看到羽枫瑾皆是一惊,忙走上去拱手一揖:「殿下。少帮主……还没回来呢。」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羽枫瑾的脸色。 羽枫瑾脸上神色莫辨,只淡淡道:「我知道,慕容先生可在?」 四个人松了口气,立刻闪身让出一条路来,展颜笑道:「在呢,在呢!您请!」 羽枫瑾向四人微微颔首,慢慢踱着步迈进庄楼中。 信步穿的院子,一直走到绣楼的小花园中,才蓦然止住脚。 花园中出奇的幽静,绣楼上半开的窗子里,一阵阵淡淡的熏香随风四散。 放眼望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树叶染黄、鲜花褪色,一切的生机勃勃,似乎都因为鹿宁的离开,而失去了生命力。 羽枫瑾走得很慢很慢,一直走到那块她曾睡过的石头前,才缓缓驻足。随后,一撩袍子,径自坐了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二章 芙蓉脂肉绿云鬟(一) 这一坐,便从日上三竿到百鸟归林。 一阵秋风吹过,天边挂的斜阳又淡了几分。暮色渐渐笼罩大地,羽枫瑾面对着满园的萧肃和苍茫,心情也愈加沉重起来。 他倏地想起,鹿宁以前在这个院子里埋过许多酒。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拿起树下的铁锨,随便翻了翻树下松软的土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果然在树下挖出一坛封好的酒! 他虽然不喝酒,可看着这坛酒,心情竟豁然开朗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挖到酒的幸运,还是因为鹿宁曾给他讲起,那些在南疆的......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二章 芙蓉脂肉绿云鬟(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三章 芙蓉脂肉绿云鬟(二) 羽枫瑾心事重重地走进潇湘别馆。看着里面无比熟悉的陈设,心中却有一丝怅然: 曾经这里是他与燕荣一起谈笑古今、喝茶对弈的地方。鹿宁也常到这里,与自己吃着锅子、喝酒谈心。 而如今,这里空荡荡的,独留下他一人。再无兄弟的陪伴,和爱人的笑颜。他一步一步踱到桌前盘膝坐下,瞪眼瞧着窗外的半轮残月,正自出神。 一阵风吹开窗户,深沉的夜色已笼罩大地。桌上还有一杯温热的茶水,他却连端起来喝一口的心情都没有。 一整晚的狂风大作,天地之间的雾气更重了。 街上传来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重重迷雾中走来一个弱不禁风、纤腰削肩的人影,那人背影苗条,看上去像个女子。 她走得很慢很慢,但却绝不停顿。稀薄的晨光中,隐隐能看到她袖中,藏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 她从迷雾中缓缓走出,站定在潇湘别馆门前。 初日冲破迷雾,照亮万物,才看清她的脸:黑纱遮住她的面容,一双清水般的眸子中,却透着一股刚毅和决绝。 她一把推开别馆的朱门,大步迈进去,随后将门在身后紧紧关好,插上门闩。 空空荡荡的大厅内光线昏暗、冷风刺骨。 女子抬眸四顾,只见一个紫袍玉带的男子正负手立在窗前。 来者握紧手中的刀,一步一步靠近丝毫没有防备的男子。尽量掩饰起自己的脚步声,和丝毫不乱的呼吸声。 直至她走到男子的背后,袖中银光一闪,杀气腾腾的长剑直指他背心。 女子得意地笑了笑,刚要下手,却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你果然还是来了!本王等很久了!」 女子一怔,不解地问道:「你既然知道我要来杀你,为何不躲起来?」 羽枫瑾始终背对着他,语气波澜不惊:「这里是消遣娱乐的场所,一直打打杀杀的,岂不是坏了气氛!」 女子冷冷一笑,咬牙道:「那可巧了!我今日就要在这里杀了你!好坏一坏这里的气氛!」 羽枫瑾不慌不忙,缓缓转过身看着她:「杀人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告诉被杀之人是因何而死?」 女子昂起头颅,冷道:「你不必知道!」 「那我来猜猜好了!」羽枫瑾倒是丝毫不畏惧,反而漫不经心地分析道:「看你出手狠绝,全身杀气外露,应该不是受雇于人。如此说来,你和本王有血海深仇,对吗?」 女子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继而冷笑道:「翊王好厉害,不但能猜到我会来杀你,还能猜到我因何杀你!既然你如此聪明,不如也猜一猜,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血海深仇?」 羽枫瑾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只怕这仇恨和你的真实身份有关。而你接近燕荣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我,对吗?」 女子惊得呆住了,连练后退了几步,讷讷道:「你、你知道我是谁?」 羽枫瑾淡淡一笑:「我不但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女子的眼神有些慌张,迟疑了一下,喃喃问道:「那……他也知道了?」 「不,他还不知。」羽枫瑾看也没看那柄紧逼他的钢刀,径自走到桌前,撩袍盘膝而坐。 女子一步抢过去,不解地问道:「既然你都猜到了,为何不告诉他?让他来阻止我,何必要自己冒险?」 羽枫瑾自斟了一杯茶,幽幽说道:「你在燕荣身旁潜伏了这么久,可他依旧丝毫无伤,这说明你根本不想杀他,而且还对他是甚是上心。既然如此,本王又何必拆穿。」 面的黑纱,露出她的真容。正是燕荣身边的白玉珏! 可她此时哪有半分温婉和孱弱,分明是个杀气腾腾的女刺客! 她紧皱眉头,怒道:「你拆穿了我的身份,又不让人来救援,是真不怕我杀了你吗?还是你自信地以为,我不敢杀你?」 羽枫瑾轻轻啜口茶,叹息道:「杀与不杀,都在你一念之间!可本王觉得,现在的你与其说心中有恨,不如说更加迷茫。你的族人因本王而死,你因此对本王心生怨恨,从而产生了杀意。不过,你或许更想知道,为何你父亲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为何还义无反顾地选了这条不归路!」 「你……你怎么知道?」玉儿连连后退,满目惊恐。 羽枫瑾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心平气和地说道:「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就是信仰!所谓信仰,是一个人哪怕身处绝境、面临深渊,也要坚持走下去的理由。这是你父亲的信仰,也是他的力量!世上正因为有许多如你父亲这般的人,才会让我们的文明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可你身为他的女儿却不懂这些,还真让人有些意外……」 他口气虽然平静随和,却用字严厉。 玉儿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紧握刀柄的手微微发抖,忽然厉声大叫道:「住口!我当然明白父亲的心思。可我还是恨你!有那么多人为了你而死,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开酒楼挣钱?整日里听曲儿喝茶、闲云野鹤、游手好闲?若那些死去的人,看到你此时的模样,一定后悔当初的自我牺牲!」 羽枫瑾鼻子里轻哼一声:「所以你觉得我现在起兵造反,或者干脆入宫去行刺,好一了百了?」 玉儿鄙夷地盯着他,昂然道:「如果你真是条汉子,就不该辜负那一腔热血!即便最后造反失败了,也好过躲在这里逍遥快活!你实在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 羽枫瑾扯了扯唇角,盯着她冷笑道:「你能帮我什么?帮我入宫一刀杀了皇上?你太天真,也太莽撞了!这种头一热的行动,只会让更多人送命!而没有意义的死亡是最愚蠢的!」 羽枫瑾的一字一句说得字字戳心,玉儿顿时火冒三丈。 她右手一挥,凝着霜的长剑直指他鼻尖:「混蛋!你怕死,所以就觉得这样的牺牲毫无意义!我今日就替父亲教训教训你,用你的鲜血祭典那些枉死的人!」 羽枫瑾不躲也不慌,而是目光深沉地看向她:「玉儿姑娘,你只看到了眼前,却看不到未来。而且你的行为和家父根本无法相比。他当初并非是送死,而是种下了一个希望的种子,这粒种子在将来定会开花结果。只可惜他是看不到了……」 玉儿面色狰狞,凄然一笑:「二十年了,他死了整整二十年!就算是棵铁树也该开花了!殿下说的希望,又在何处?」 羽枫瑾看也不看她一眼,而是冷冷地轻嗤一声:「二十年听上去很长,可在历史的长河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有些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成功。这样,才对得起那些人的牺牲。看来你还是没有领悟父辈们的慷慨赴死!他们主动送死,不是希望本王做一些无谓的匹夫之勇。而是希望,本王能将他们的信仰延续下去,你明白吗?」 玉儿脸上的神色连连变换,呆立了许久,她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屠刀。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些话,会说服我不杀你吗?」 羽枫瑾淡淡一笑,眼中带着一抹沉思之色:「本王从不会那自己的命开玩笑。你真以为,本王明知道你来杀我,却丝毫不防备吗?实不相瞒,你的四周都埋伏了弓弩手,你是伤不了我的!」 「咣当」一声,利刃跌落在地。玉儿颓然后退了几步,凄然道:「看来,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我愿 赌服输!」 羽枫瑾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杀你作何?你不过是来找本王解惑的,何错之有?还是快回去吧。今日之事,本王不会和燕荣说的。」 玉儿大吃一惊,连忙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斗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冒出来,心里翻来覆去掂量了半天,才咬着牙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羽枫瑾轻叹道:「你父亲因我而死,我有义务保护他唯一的后人。」 玉儿神色微动,又问道:「那……你究竟是何时知道我真实身份的?」 羽枫瑾忽然抬眸望着窗外,幽幽道:「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暗中查找当年三位顾命大臣的后人。希望能有朝一日能为他们的父辈沉冤得雪,也能让他们重振门楣。你的名字就在我的名单之上。」 玉儿眼眶湿润,咬着牙道:「你若真想补偿我们,难道不应该为我们的父辈报仇雪恨吗?」 「会的,但不是现在。」羽枫瑾表情淡淡的,口气却异常坚决。 玉儿踟蹰许久才收刀回鞘,冷笑道:「好!既然你有这个态度,那我就等着。等着看花开结果的那一天!」说罢,她转身往门外走去。 「有句话,本王还要提醒你!」黑暗中忽然传来,羽枫瑾喜怒莫辨的声音:「不要去动皇上!这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燕荣好!不要做无畏的牺牲,因为时机未到!」 玉儿站住脚,顿了顿,却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去。 ------------------------------------- 她前脚赶走,铁霖就带着一群手持弓弩的护卫,从别馆中四处走了出来。 「殿下,您没事吧。」铁霖命大家点燃了大厅的蜡烛,立刻走过来查看。 「没事。」羽枫瑾摆了摆手:「她并非真心要杀我。」 铁霖迟疑地问道:「那这件事……您真的不打算告诉燕荣了?」 羽枫瑾淡淡一笑:「燕荣他脸上藏不住事儿,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就很难和白玉珏再演下去了。皇上那么聪明,一定会有所察觉。」 铁霖赞同地点了点头:「殿下言之有理。」 羽枫瑾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天边的皎月,却暗暗叹了口气:鹿宁,你现在究竟在何处?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再见我了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四章 梅山狼群救少年(一) 夏去秋来,鸿雁南飞,四下里的蝉鸣早已销声匿迹。鹿宁在大婚之前逃离盛京,至今也不过一个月。 好像生怕自己会变卦一般,她一人一骑,马不停蹄、昼夜不停地直奔灵州,一直行至梅山前才放慢脚步。 头顶上的云却像墨一样黑,只隐约可见,半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山前。 面对着一重又一重的高山,鹿宁飞身下马。过了梅山就是灵州,今晚怕要在这荒山野岭里过夜了。 回头遥望来时的路,鹿宁心中隐隐作痛: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无法再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随着一阵驼铃声响,她牵着雪绒马拾路而上。不多时,到了地势平坦的山腰处,才勒马停下。 她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拴好雪绒马,先为它喂了草料,才拿出火折子点起一堆火取暖。 深秋的山上,树枝间已经结了霜。鹿宁从行囊中掏出一个饼,狼吞虎咽起来。填饱肚子,她就看着劈啪作响的火堆发呆。 这一个月来,她离盛京越远,心中就愈加难过。有好几次,她忍不住想要调头回去,却又不得不逼自己继续前行。 想着马帮兄弟为自己筹备婚礼的场景,想必面对自己的这一举动,定会让大家猝不及防、大失所望。 他还好吗?是不是在恨自己?会不会迁怒与马帮兄弟? 鹿宁抱着双膝,将头埋进双臂里。这一个月来,翊王成了她心头的禁忌。她尽量避免去想有关他的一切。 可过往的那些点滴,却好似扎了根似的,在她脑海中挥不去赶不走,总时不时跑出来扰乱她的心。 为什么? 自从分别后,翊王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犹在眼前,是如此清晰。 她不由得摸向胸口,黯然叹了口气:看来,他已不知不觉住进自己的心里了。 觉得心中憋闷,她从马背上解下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随后从取下一条毯子,将自己裹个严实,便靠在树干上慢慢阖上了眼。 山间风凄清,秋月明朗。一群乌鸦落在佝偻的老树上,发出凄厉的哀鸣。树枝染上秋天的色彩,重重山岭披覆着冷凛的星光。 倏地一阵夜风呼啸而过,丛林中陡然传出骚动。鹿宁猛地睁开眼,立刻坐直身子,警惕地四下观望着。 可无边无际的树林中,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鹿宁觉得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便又靠在树上草草入睡。 又是一阵窸窣的骚动声从密林中传出。 鹿宁重新睁开眼,一把拉下毯子,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屏气凝神地慢慢逼近树林。 待她走到密林便,却发现一只肥硕的灰兔正在草丛中探头探脑。 「太好了!」鹿宁收起匕首,兴奋地从马背上取下弓弩,暗自庆幸道:「风餐露宿这么久,这下子总算能开荤了!」 她瞄准灰兔慢慢拉紧弓弦,一箭射去,灰兔敏捷地一跃,刚好躲过这一箭,紧接着几个跳跃,便转头向密林深处逃去。 「可恶!」鹿宁不甘心,立刻翻身跨上马背,驱马快驰追进密林去。 灰兔为了逃命,也跑得极快。约摸追出半里地,灰兔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鹿宁勒马停下,警觉地四下环顾。正当她准备调头返回时,却听见一声虚弱而惊慌的呼喊声:「救命啊!」 细听之下,像是男子的声音! 鹿宁心下一惊,莫非有人被狼群袭击? 「是谁?」她立刻回了一声。 忽然,几下里响起微弱嗥叫声,一阵冷汗直透背脊,鹿宁双脚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一下,沉下心来倾听。 一阵野 兽声后,撕心裂肺的呼救声遂又响起。 身为马帮人,碰到遇险的人本该伸手相助。可如今她一人上路,一匹狼还能轻松应对,若真是面对狼群,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也没有时间多想,鹿宁立刻高声喊了一句:「谁在那里?」 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来人啊,请、请救救我!」 这声音听上去危在旦夕,鹿宁立刻飞身下马,小心翼翼地往树林里走去。 走不多时,鹿宁顿感一阵寒气袭来。抬眸间,黑洞洞的森林中霎时亮起,一双双阴森碧绿的眼睛,每双眼中都闪着贪婪凶狠的寒光。 鹿宁暗骂一声:糟了!果然是狼群! 她当下心念电闪:一人面对狼群,还要从狼牙中救人,那不但是鸡蛋碰石头,还是痴心妄想!所以,想要救出人,只能智斗狼群将他们逼退。 男子的呼救声一浪一浪的袭来,听上去是如此的绝望和痛苦。而那群野兽似乎闻到了新鲜的猎物味,正龇出獠牙一步步向鹿宁围拢。 鹿宁稍稍松了口气:很好,自己吸引了狼群的目光。至少那位男子是暂时脱险了。 不过她必须要尽快摆脱面前的困境,否则二人都会葬身狼腹。 鹿宁迅速冷静下来,注意到一匹最强壮的狼,正一步步逼近自己。这是狼群中的狼王,他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其他的野狼紧随其后也跟了过来。 鹿宁与狼王四目相对,不敢轻视它更要迷惑它,让这群极其聪明的动物,看不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她伸手摸向箭袋,稳住心神一步一步慢慢向后退,却不能让它们觉察出,自己想要逃跑。 随即,她以迅雷之势拉弓撘箭,射向最近的一只。 「嗖」的一声响,一只野狼应声倒下,挣扎几下便断了气。不远处的一只狼却纵身一跃,立刻补上了这个缺口。 她又连射几剑,可狼群丝毫没有退缩,眼中凶光却越来越亮。 雪绒马在不远处不安地发出低鸣。鹿宁只能不停地拔箭射出。虽然每箭必中,但狼群一点不见少,箭袋却越来越空。 她心神慌乱起来,狼群越围越近,已可以清楚地看到狼牙反射出的白光,甚至能感觉到狼嘴呼出的热气。 难道今日便要葬身狼腹么? 鹿宁有些不甘心! 她下意识摸了把身旁的草,忽然间心念电闪。 很好!适逢秋季,空气干燥,山上的草木也都开始枯黄。鹿宁盯着狼王,冷冷一笑,随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 星星之火亮起,几匹狼只是看到火光,便吓得连连后退。可这点火星却下不退打头阵的几匹野狼。它们露出牙齿,朝着鹿宁发出低低的警告之声。 鹿宁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其点燃,衣物很快燃烧起来。 她一边挥舞着着火的衣服,一边往后退去。那些狼看到鹿宁突然后退,本能要往前追,可他们畏惧鹿宁手中的火,便迟疑着龟缩不前。 鹿宁迅速返回方才的树下,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着火的木头,便转身返回。 她直面那些虎视眈眈的饿狼,一手紧握匕首,一手高举着火把,深吸了一口气,便追随着男子渐渐微弱的呼救声,往树林里冲进去。 一路上,她随手点燃两堆稻草,两簇火焰冲天而起,穷追不舍的野狼即刻调头逃跑。 可狼王似乎并不想就此放弃,他呲着牙,发出悲愤的低吼声。与鹿宁保持着一段距离,在火圈儿外不停地走来走去,却始终不肯离去。 就在鹿宁拨开层层密密的草丛,寻找伤者时,只一瞬间,她后背对着狼王。那狼王看准时机,立刻纵身跃 起,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闪着寒光的尖牙,猛地扑向鹿宁。 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鹿宁下意识举起火把往旁边一闪,躲过狼王的奇袭。一人一狼,隔着火把冷冷相望,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他们似乎都意识到,眼下的局势,必是你死我亡!只有将对方彻底杀死,自己才能活下去! 鹿宁将手中的火把插在一旁,然后抽出九节鞭绕鞭在腕。她无所畏惧地看着狼王,弯下腰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它。 感受到鹿宁的挑衅,狼王的警告声越来越凶狠。眨眼间,它再次纵身一跃扑向她,鹿宁却及时打了个滚儿,躲闪到了狼王的背后。 狼王兽性大发,立刻调头再扑。 鹿宁则趁它转身之际,挥出铁鞭劈向狼头。狼王一声哀嚎,晃了晃脑袋,耳鼻已开始渗血,看样子受伤不轻。 鹿宁反手又横扫一鞭,铁鞭如绳索般绊住狼王四肢,它一时失衡跌倒在地。鹿宁趁势拔出匕首,轻盈一跃扑到它身上。 暗夜里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了它的喉咙。 鲜血汩汩而出,狼王痛苦地哀嚎着。鹿宁担心它的叫声会引来更多的狼,便用拽住九节鞭两端缠紧它的颈子,两手狠狠一勒,狼王很快便断了气。 四下皆静,除了鹿宁急促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其他。鹿宁慢慢站起身来,踢了踢地上的狼王,见它彻底没了气息,才将提到嗓子眼的气吐了出来。 她收起九节鞭和匕首,立刻寻找那名受伤的男子。很快,在一片染满血迹的草丛中,隐约可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惨淡的月华,映着他血迹斑驳的白袍。 鹿宁连忙跑过去蹲下身来,碰了碰地上生死未明的人:「喂!你怎么样?」 可地上的人似乎昏死过去,没有任何反应。 鹿宁心中一沉,立刻伸手去探他鼻息。 还好,呼吸虽然微弱却还活着。 她立刻返回取来火把,向男子脸上一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全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所幸的是,因为自己出现得及时,他又护住了要害部位,才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只因他流血过多,所以暂时陷入昏迷。. 无可奈何之下,鹿宁取来干净的内衣撕成布条,先为男子止血、包扎伤口,才费地将他拖回方才的树下。 直到男子的伤口不再流血,鹿宁才将探子盖在他身上,松了口气:能做的我都做了,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梅山狼群救少年(二) 次日一早,天高气爽,晴空万里,一只白鹤推开云层直冲天际。满山的枝叶已经红黄相交,寒冷的山野变得更加苍翠欲滴。 早起的飞鸟,站在枝头上欢快的唱着歌。林间的喧嚣之声,惊扰了昏睡中的男子。他挣扎了许久,才撑开沉重的眼皮。 清晨的阳光,对他来说格外刺眼。他不得不重新闭上眼,难受得呻吟了一声。 “你醒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男子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艳丽非凡、肤嫩胜雪、俏而不俗的红衣少女,正关切地看着......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梅山狼群救少年(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梅山狼群救少年(三) 鹿宁瞧他慌乱无措的样子,心中顿生疑窦。 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将胡七拖到树后安置好,又安抚道:「你在这里藏好,我出去看看!」 胡七却一把拉住她:「鹿姑娘,我知道你身手不凡,可我现在身负重伤本来就拖累你,咱们还是不要招惹麻烦为好。」 鹿宁温言劝道:「胡-公子,这里虽是山岭,却是马帮和许多商号常走的路,很少有土匪在白日里经过这里的。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说罢,她捧来一堆树叶,洒在胡七身上作为掩饰,便独自离开。胡七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欲言又止。 鹿宁迅速爬到一棵树上,藏身在茂密的枝叶间,偷偷观瞧山路上的情况。 马蹄声伴随着驼铃声渐行渐近,马上的人影也逐渐清晰:打头的是一位身高膀阔、粗壮黝黑的男子。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带着七八位身强体健的男子打马而来。 看清这者容貌,鹿宁心中大喜,忍不住大声喊道:「托托、托托!」 领头的男子立刻勒马停下,寻声四下张望着。 「托托!我在树上!」鹿宁探出半个身子,拼命地向他挥手,吸引他的注意。 「小鹿!」托托一眼就看到了绿叶掩映下的红衣少女,顿时咧嘴一笑:「终于找到你了!」 鹿宁从树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托托面前,激动地说道:「我来灵州找你!没想到在这里就看到你了!」 托托从马上飞身而下,一步抢到鹿宁面前,抓着她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发生啥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鹿宁知道自己此时一定一脸的狼狈,只好笑道:「没什么,碰到有人遭遇狼群袭击,所以帮了个忙!」 托托两条粗眉一竖,怒哼道:「你管他作甚!你要是被狼群袭击可还得了!」 鹿宁莞尔一笑,忙安抚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吗?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身后跟着的又是谁啊?」 托托抓着鹿宁的肩膀,担忧地说道:「俺收到慕容老儿的信,说你突然不告而别,很有可能来灵州了,所以俺赶紧出来迎你了。」 听到这话,鹿宁羞愧地低下了头:「看来,还是师傅了解我。想必我这次不告而别,他一定担心坏了!」 「俺也急坏了!」托托连忙喊道:「俺整天带着灵州的这帮兄弟,在你可能走的路上巡视,生怕和你错过了!」 鹿宁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动容道:「兄长最疼我,我是知道的!」 说着,她走到那些兄弟面前一拱手:「多谢诸位兄弟,让大家担心了!」 众人连忙拱手回礼:「少帮住别和我们客气,看到你平安了,大家也都放心了!」 「那咱们赶紧下山吧!叶伯伯知道你要来,日日盼着呢!」托托一看到鹿宁,就开心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先等一下!」鹿宁拉着托托走向胡七藏身的树,解释道:「那个被狼群袭击的人身负重伤,亟需下山去医治,我们得带上他!」 然而,此时树下空空如也,只能看到几片沾着血迹的树叶,人却不知所踪。 「人呢?」托托搔了搔头皮,茫然四顾。 鹿宁看着地上断断续续的血迹,叹道:「这位公子先是遭遇歹人追杀,又被狼群围堵,显然吓坏了。估计他以为你们是土匪,就吓得躲起来了!」 说着,鹿宁沿着血迹前行,高声喊道:「胡-公子,不用怕!他们是我的兄弟,不是土匪恶霸!」 片刻之后,才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鹿姑娘,我、我在这儿!」 托托和鹿宁拨开草丛,发现了脸色苍白、全身是血的胡七已瘫 倒在地,看上去奄奄一息。 鹿宁皱眉道:「怎么不老实呆在那里,你这一动,伤势又严重了!」 胡七粗喘着气,虚弱地说道:「对、对不起,我以为是土匪来了!」 「你说谁是土匪?」托托圆撑双目,一步走过来,怒视着胡七。 胡七看着高大威猛、相貌丑陋的托托,不由得全身一颤,说不出一个字来。 鹿宁连忙拉住托托:「兄长,你别吓他!」说着,她蹲在胡七身边,柔声道:「胡-公子,这是我兄长托托!他不是土匪,你不用害怕!」 胡七壮着胆子,再次打量着来者:托托身材魁伟、鹰视虎步、气势磅礴,真是好一条大汉!虽然他仍然有些畏惧,还是不由得暗暗喝采。 他赶紧抱拳:「胡某方才言语多有得罪,请壮士莫怪!」 「罢了、罢了!俺最受不了你们这种文绉绉的公子哥!」托托见他伤势很重,也摆一摆手不和他计较。 他蹲下身来,一把扯开胡七的衣衫,皱眉道:「幸好俺随身带着药!看你身上的伤这么重,还是先上药再下山医治吧。」 说罢,他从自己的马背上取来药,便开始为胡七涂抹伤口。 「啊」的一声,胡七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推开托托的手:「托托兄,我、我的伤没事,咱们还是赶快下山吧!」 托托十分不解:「你流血不止,怕是还没下山呢就没命了!怎地,你是瞧不上俺吗?」 「不敢、不敢。」胡七垂下眼眸,咬紧牙龈,面有难色。 鹿宁叹了口气,从托托手中拿过药来:「兄长,还是我来吧!你先和弟兄们去休息一下。」 托托嘬了嘬牙花子,也只好悻悻离开。 鹿宁小心翼翼地为胡七上着药,柔声道:「公子别介意,我兄长个性直率,并没有恶意。他下手重了些,你可别往心里去!」 胡七忍着伤痛,勉强勾起嘴角:「没关系,看得出托托兄是好意……」话还未说完,胡七又是倒吸口凉气。 「很痛吗?」鹿宁连忙停下手来,担忧地看向胡七。 胡七咬紧牙关,摇了摇头:「没、没事儿,这点痛我能忍着。」 鹿宁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不忍道:「这些伤口恶化了,此时上药的确会很痛,你要忍一下啊!」 胡七咬着牙,苦笑道:「要不鹿姑娘陪我说说话吧,这样我就不会去想身上的疼了!」 「嗯,公子想要说些什么?」鹿宁应了一声,继续为他擦药。 胡七想了想,问道:「要不,鹿姑娘给我讲讲马帮吧,胡某对你们十分好奇。」 鹿宁深思片刻,才娓娓说道:「马帮是义父一手创立的。最初,马帮只是将南方的货物,运送到北方售卖。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马帮已在许多城镇设立了分号,业务也不单是运输这么单一了。」 胡七顿时大吃一惊:「这么说你是马帮帮主的女儿?也就是马帮的少帮主?」 而耐心:「我们马帮最重要的就是讲信誉、守信用!每次货物运输,我们都要保证货物完好无损地抵达目的地。这一路上,我们会对每头骡子、每样货物负责到底。若真有什么意外,哪怕自己吃亏贴进去,也要保证客户的利益!这才是我们立足于江湖,成为江湖第一的原因!」 胡七连忙拱手,赧然道:「原来如此,是胡某失言了!不过,想必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定是万分艰辛。姑娘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怎会做如此辛苦的事?」 鹿宁笑吟吟地看着他,反问道:「谁说你们男子能做的事,我们女子就做不到了?我可是从小跟在义父身边,一路风餐露宿长大的!」 胡七见她浅笑盈盈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动,连忙垂下眼眸,自嘲道:「瞧我,又说错话了!也是,我一个大男人,还不是被姑娘从狼群中救出来的!」 听到这话,鹿宁不由得莞尔一笑。 托托端着两个碗走过来,递给鹿宁一碗:「让兄弟们吃点东西再下山吧!」 鹿宁接过饭碗吃了两口,点点头:「嗯,没问题。让大家开饭吧!」 「得嘞!」托托扭过头,向身后十多位兄弟大喊道:「开饭喽!」 众人立刻坐在地上,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托托又拿来另一碗递给胡七:「吃罢,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 胡七接过饭碗,怔怔地看向鹿宁:「你方才不会是在……试毒吧?」 托托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小鹿身为少帮主,理应该为兄弟们试毒!咋啦?」 胡七微微蹙着眉头:「我只听过在宫里的太监为皇上试毒,却没听过在江湖上,一个女子为一群男人试毒!」 此时,他对眼前的食物全然没了食欲。 托托几口吃完了食物,一抹嘴说道:「可不是俺们欺负小鹿,俺们老帮主也是这样做的!」 胡七心中更加不解:「难道你们就不怕帮主中毒,那大家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这你就不懂了!」托托裂开嘴,嘿嘿笑道:「帮主为兄弟们试毒,那是江湖情谊。兄弟们正是念着这些,才心甘情愿追随她的!皇帝老儿那是怕人下毒害他,怎能比得了?」 胡七点头赞许道:「胡某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受教了!」说罢,他连忙将碗中的食物吃个干净。 托托拿出酒囊,仰头喝了几口,又道:「能做我们帮主的人,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干脆果断,而且说到做到、绝无戏言!运输路上走在最前面为兄弟开路,吃饭的时候为兄弟们试毒!帮主向来都是最有威望的人!」 胡七转头看向鹿宁,脸上闪过一抹别样的色彩。 鹿宁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身:「大家都吃完了,还是赶紧下山吧!到了灵州分号,找个大夫给胡-公子治疗才是要紧事!」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相逢一醉是前缘(一) 日暮时分,山脚下一片寂静,只剩斜照的落日,和家家户户升起的缕缕炊烟。 鹿宁领着马帮兄弟,下了梅山又走了一会儿便进了灵州城。 灵州三面环山,南濒仙湖。 整座城镇虽没有盛京城里那些笔直宽敞的青石路,车水如龙的行人,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可这里风光绮丽、百花齐放,别有一番风味,丝毫不比盛京逊色。 与初来乍到,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的鹿宁不同,与托托共乘一骑的胡七,却觉得神困力乏、昏昏沉沉,他趴在托托的后背上,东倒西歪得就快坐不住了。. 这一路上的骏马疾驰,让他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些,可他不得不强打着精神继续赶路。行出数里后,胡七迷迷糊糊中,感到马儿缓缓停了下来。 他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座房舍高大的宅第之前。 朱漆金钉的大门上,两个大铜环被擦得锃亮,门上黑色的匾额上,写着「马帮」两个金漆大字,下面横书「灵州分号」四个小字。 门外两侧,各有四名身形魁梧的壮汉垂手侍立。 鹿宁一勒缰绳飘身跃下马背走向大门。从腰间掏出一枚金色的小牌,给四人看了一眼。 几个人看到那腰牌,如同看到圣旨一般,立刻恭敬拱手:「少帮主!」 鹿宁微微颔首,问道:「叶总管可在?」 话音刚落,朱漆大门被推开,伴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一名中年男子领着数十名男子阔步走出来。 领头男子带着众人向鹿宁抱拳拱手,齐声高呼道:「叶孤鸣带领林州分号所有弟兄,恭迎少帮主!」 这男子约莫四的年纪,面若重枣、唇若涂朱,唇上三口细黑髭髯,左颊上一道疤,正是马帮灵州分号的总管叶孤鸣。 鹿宁昂首玉立在众人面前,忙抱拳回礼:「各位兄弟不必客气!叶伯伯,好久不见,您可安好?」 因为叶孤鸣与鬼力赤是结拜兄弟、忘年之交,所以鹿宁和托托对他常用敬称,一时间忘改不了口。 叶孤鸣笑着上下打量着她,脱口夸赞道:「哈哈哈,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上次见你还是黄毛丫头,现在已是威风凛凛的少帮主了。」 鹿宁盈盈笑道:「叶伯伯还是这般精神矍铄,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一位中等身材、头发花白、面目慈祥的长者走向前来,拱手笑道:「云继昌见过少帮主!」 叶孤鸣连忙侧过身,向二人介绍道:「少帮主,这是灵州分号的云长老。平日里都是他帮我料理帮中之事,让我有了许多闲暇的时间,可以专心钻研武学!」 鹿宁连忙向来者拱手回礼:「云长老!」 云长老侧过身,抬手笑道:「叶总管,别让少帮主站着说话了,不如大家都进去,坐下来叙旧吧!」 叶孤鸣一拍脑袋,哈哈一笑:「还是云长老想得周到,我光顾着说话了!你们赶路也累坏了吧,赶紧进去歇息一下,接风喜宴已经备好了!」 「等一下。」众人刚要进门,鹿宁却转身走到胡七身旁,向叶孤鸣吩咐道:「叶伯伯,这位胡-公子在山上遭遇狼群,劳烦您请一位最好的大夫为他医治!」 叶孤鸣走过来,上下打量胡七一眼,沉声道:「的确受伤不轻,放心吧,灵州的大夫不比京城的差!」 说着,他一摆手,身后走过来两人搀扶着胡七,慢慢往院内走去。 筋疲力尽的胡七已说不出话来,他只能频频看向鹿宁,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鹿宁看穿了他的心思,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胡-公子,你先去休息吧,等大夫为你看完病,我再去看你。」 胡七被众人送入客房。鹿宁和托托跟着叶孤鸣走进去,前往云长老安排好的房间内收拾行囊、稍作休息。 鹿宁刚梳洗打扮完,就有弟兄过来通知:叶孤鸣已备好接风宴席!请众人前去宴客厅入席。 日薄西山,灵州分号的院子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鹿宁和托托推门而入时,宴客厅中已坐满了人,偌大的厅中除了主桌,几乎座无虚席。 众人见到鹿宁立刻站起身,齐齐拱手:「少帮主!」 鹿宁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咱们都是自家人,这是家宴,大家不必拘礼!」说罢,二人便跟着叶孤鸣走到主桌上坐下。 少帮主莅临灵州分号,叶孤鸣大排筵席宴请二人,马帮灵州分号上下近百人均列席相陪。鹿宁与托托坐在首席上,同席的还有叶孤鸣与云长老。 鹿宁落座后,婢女和小厮们便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 酒席将开未开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叶孤鸣连忙放下筷子,大笑道:「夫人来了!」 这一句话,惹得众人侧目,也纷纷放下筷子看向门口。 门外走来一位美艳的妇人,她约莫三的年纪,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生得眉目如画、肤光胜雪,眉间一颗美人痣更显无限风情。 鹿宁认出来者正是叶孤鸣的夫人马蕙兰。她没想到,几年不见,叶夫人还是这般风情万种、苗条婀娜。 她身旁的婢女正搀扶着一位白衣翩跹的公子哥,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来。 鹿宁细细看着那公子,他长着一张白皙小巧的瓜子脸,头束玉麟髻,发墨如漆,一双桃花眼清澈多情,宛若夜空里的明星。 可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他全身带着一股与生而来的出尘之气,是清丽与桀骜的融合,多一分便是美貌有余,优雅不足。 呆望了半天,鹿宁才恍然惊觉:这不是胡七吗? 初遇胡七时,他蓬头垢面、全身是血,和面前的俊美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不仅是鹿宁,席上其他人也一瞬不瞬地盯着胡七,四下里皆是啧啧赞叹之声。 马夫人微微一笑,向众人解释道:「这位是咱们少帮主的朋友胡七,他在梅山上受了伤,需要在这里养病。」 说着,便命丫鬟环儿扶着胡七去主位上落座。 一路上,众人纷纷向他抱拳,以示欢迎。胡七也向众人微笑回礼。 环儿将他扶到鹿宁身旁坐下,马慧兰也挨着胡七坐定。 一阵淡淡的梅香袭来,鹿宁忽然有些紧张,一时间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胡七见她神色有异,低声问道:「鹿姑娘,马夫人盛情相邀,胡某实在推脱不过。这样贸然参加马帮的家宴,会不会过于唐突?」 鹿宁回过神来,忙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不过,你现在看上去依旧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强撑着来出席,身子可还吃得住?」 马慧兰在一旁插口道:「放心吧,方才大夫看过了,也给伤口都上了药,说是并无大碍,休息段日子就能好。咱们在这里吃吃喝喝,将胡兄弟一人放在房里,我实在于心不忍,就劝他过来了!」 听到马夫人如此说,鹿宁也不好再推辞,只嘱咐道:「胡-公子身体还很虚弱,的确需要吃些东西补补。不过,如果席间你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回去休息,切不可顾及面子耽搁病情。」 胡七心下动容,拱手道:「多谢马帮兄弟和鹿帮主的照拂,胡某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叶孤鸣已举杯起身,敬向众人:「兄弟们,少帮主不远万里前来,诸位今日一定要陪着少帮主吃好喝 好、不醉不归!」 「好!」众人齐声高呼,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叶孤鸣坐下后,鹿宁先动了一筷子,大家才开席。 酒过三巡,菜,每人的脸上都有了微微醉意。 托托胡吃海塞了一番,才看向叶孤鸣,大声道:「叶伯,听说你的叶家刀法十分了得,俺可不服气!不如哪日有空,咱俩比试比试,如何?」 听到这话,叶孤鸣心下大喜,即刻哈哈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早就听鬼力赤说过,你不但继承了他的鬼刀法,还稍作改进将刀法发扬光大。我一直想领教一番,却求之不得啊!如今你来了,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托托一抹嘴,得意地说道:「那你可得小心了,你的叶家刀法,俺在鬼力赤那里领教过,为了破你这刀法,俺特地研究了好几套旁路刀法呢!」 叶孤鸣双目中精光暴亮,喜道:「哦?你竟有了破解之法?那我可得好好讨教几招,看看你那些破解之法,究竟是真才实学还是花拳绣腿!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想必鬼力赤教给你的刀法,也不过是以前的招式。这几年来,我可是日夜苦思,已将叶家刀法精进了不少!」 托托听到这话也兴奋起来:「听你这么说,俺更不服气了!不如,咱们现在就出去比划比划?」说着,便嚯地站起身来。 叶孤鸣也连忙起身,大笑道:「好!咱爷俩现在就到院子里练练去!」 说着,二人就要往外走去。 「叶大哥!」马慧兰及时叫住他,温声劝道:「方才你还说要好好招待少帮主呢。现在你却要出去练武,岂不失了礼数?」 叶孤鸣反应过来,忙拱手赔罪:「哎,你瞧我,一提到刀法和武功就有些得意忘形了。是我的错,我自罚一杯!」说着,便举杯一饮而尽。 托托也反应过来,连忙大笑道:「叶伯,俺和小鹿要在灵州住一段时间呢,咱们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逢一醉是前缘(二) 鹿宁也敬向叶孤鸣,莞尔道:「叶伯伯,多谢您准备得这么周到。我敬您一杯!」说着,也举杯痛饮一番。 叶孤鸣却有些赧然,叹了口气:「不怕你笑话!我是个粗人,一向不懂应酬。是云长老收到慕容先生的信,得知你要来灵州,所以早早就准备起来了。」 鹿宁转头看向云长老,举杯敬向他:「看来我还要敬云长老一杯。叶伯伯说得不错,云长老果然细心周到、做事妥帖、堪称大任。」 云长老忙举杯回敬:「少帮主客气了,这些都是老朽该做的!」 放下酒杯,鹿宁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既然如此,想必叶伯伯和云长老,也该知道我来此的目的了吧?」 云长老和叶孤鸣相视一眼,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想必……少帮主是为了护送安南难民之事而来吧。」 话音刚落,一旁的胡七似乎被酒呛了一口,咳嗽不止。 「你没事吧?」马慧兰关切地送来自己的帕子。 「不好意思,胡某失礼了。」胡七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面色有些潮红。 「不错。」鹿宁看向叶孤鸣和云长老,继续说道:「这一来,我继任帮主之初,理应前往各个分号考察一番。二来,安南内乱兹事体大,甚至影响了盛京,所以我不得不来看一看。」 叶孤鸣猛灌了一口酒,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咱们!如果他们一早就说世子也在这群人中,我定会亲自护送!那些杂碎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也断不会发生此事!可当初他们只说是一群普通难民,我才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哎!」 「世子?」鹿宁立刻警觉起来:「怎么回事儿?」 云长老捻着胡须,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当初,一群从安南来的难民,委托我们将他们送往盛京。叶总管见他们衣衫褴褛、形如枯槁,以为是普通难民,便派了几个武义不错的兄弟们护送。却不料半路出了事,护送的兄弟们不但惨遭毒手,那些难民也都死的死、逃的逃,无一幸免!而事后,我们经过调查才发现,原来这些不是普通的难民,而是一群伪装成普通百姓的侍卫。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安南最后一个世子,送来北渝求得皇上的庇佑!」 「那这么说,安南世子他……」鹿宁脸色微变,心里顿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云长老沉沉叹了口气:「我们不知道世子的模样,所以无法确定他是否已经被害,还是已经逃掉了。不过,即便他当时能逃出生天,独自一人怕也躲不过那些刺客的毒手……」 鹿宁蹙起眉头,沉声问道:「你们可有查到,追杀世子的是些什么人?」 「还能有谁!」叶孤鸣一拍桌子,突然来了脾气:「还不是安南那些造反的狗杂碎!他们推翻了自己的天王老子还不够,非要来个赶尽杀绝!」 马慧兰轻轻咳嗽了一声,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叶孤鸣自知失言,立刻闭上了嘴。 鹿宁支着腮深思片刻,沉声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必须要倾尽全力去寻找世子的下落。一旦被渝帝知道了这件事,怕是马帮就要大祸临头了!」 「少帮主请放心。」云长老正襟危坐,连忙说道:「事发之后,我们在第一时间就撒下人手去寻找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那就有劳云长老了!」鹿宁向他微微一笑。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一旁的叶孤鸣。 他除了方才提到武义时来了兴致,但凡涉及到帮中事务,要么默不作声由云长老发言,要么就发牢骚。她忽然想起了慕容先生的评价,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不知少帮主此次前来,准备在灵州待上多久?」云长老忽然发问。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这要看安南世子之事,何时能够有所进展了!要在此叨扰一段日子,有劳各位费心了!」 「少帮主哪里的话!这本是我们的错,还得劳烦少帮主来料理,是我们心中有愧!」云长老诚惶诚恐地又敬了一杯。 和言行得体的云长老相比,显然身为分号总管的叶孤鸣,心更大一些。 有了托托相伴,他喝得十分尽兴。早已醉眼惺忪,酒意上头。 他放下酒杯,长叹一声:「我一看到你俩,就想起你们的义父。我们兄弟差不多已未见,甚是想念啊!」 鹿宁脸泛红霞,微带酒晕:「这也难怪,叶伯伯与义父十多年前结为异性兄弟、忘年之交。而且,您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是马帮的元老。其实,义父对您也十分想念,您有空可以去南疆看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叶孤鸣醉眼望向马慧兰,笑道:「我与鬼力赤何止是异性兄弟,他还是我与兰妹的媒人啊!」 鹿宁有些吃惊,她看了看满面通红的叶孤鸣,又看了看垂眸不语的马慧兰,轻声笑道:「真是没想到,像义父那样粗犷的汉子,竟还为人指点过姻缘呢。」 随即,她神色一暗,幽幽叹道:「倒是可惜他老人家独身一辈子,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语毕,她的余光忽然瞥见,方才还谈笑风生的马慧兰,脸色霎时大变,眼中竟露出怒意,鹿宁未免心下一惊。 提到妻子,叶孤鸣脸上泛着红光,表情甚是得意,自顾自地侃侃而谈:「想当年,我与鬼力赤同时遇到蕙兰。我初见蕙兰时便心生倾慕,只是我木讷不会说话,虽然心中有意却不敢表示。没想到,鬼力赤竟看出我的心思来,还主动提出,要为我二人做媒。如此,我才能娶到如此贤惠温柔的妻子,还生了一个孝顺聪慧的孩儿!」 说罢,他笑吟吟的看向马慧兰,笑问道:「对了兰妹,峰儿去哪儿了?今日怎么不见他来赴宴?」 马慧兰仰头喝了一口酒,淡淡答道:「今日堂弟那里有事找他,我便让他去了。这个时候没回来,怕是被留下吃饭了。你不用担心,有堂弟照顾,峰儿不会有事的!」 叶孤鸣连忙摆摆手,哈哈笑道:「都是自家亲戚,我能担心什么!再说,峰儿承袭了我的刀法,一身功夫甚高,没人敢欺负他!」 说着他又要喝酒,却被马慧兰拦住,柔声劝道:「叶大哥,平日里大家都说你木讷内向、少言寡语。怎的今日偏将那些陈年旧事拿出来说。今日是给少帮主接风洗尘,你说这些也不怕大家笑话吗?」 叶孤鸣赤紫的面皮上微微一红,赧然道:「兰妹说的是,今儿我太高兴了,就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确实有些失言了!还望少帮主莫要笑话!」 说着,又自罚了三杯。 厅上众人闻听此话,不禁笑声如雷:「叶总管这是哪里的话!您和夫人平日里恩爱有加,大家伙儿可都看在眼里呢!咱们只有羡慕的份儿,哪敢笑话啊!」 马慧兰听着众人拿她这般说笑,脸上虽然端庄依旧,眼中却隐有怒意。 可热烈的气氛,让叶孤鸣有些得意忘形了。他继续和兄弟们调侃着,全然不顾,马慧兰的脸色愈加难堪。 鹿宁着急地想要扯开话题,可自己一个人却说不过一群酒鬼。 恰在此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胡七正掩着嘴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脸上一片绯红。 马慧兰忙关切地问道:「胡兄弟,你怎么咳嗽得这么严重?」 胡七摆了摆手,被咳嗽堵得说不出口。 马慧兰立刻命丫鬟环儿为他拍背,转身向叶孤鸣请示道:「叶大哥,夜露风寒,胡兄弟再坐下去身子吃不消 。要不然我先送他回去,让他休息吧!」 叶孤鸣皱眉看着虚弱的胡七,点了点头:「赶紧去吧!宴席日后有的是机会,病情可不能耽搁!」 咳嗽声渐渐停止,胡七饱含歉意地看向大家,拱手道:「抱歉,胡某身负重伤,实在是体力不支,扫了大家的兴!日后,待胡某伤愈,一定请大家喝到尽兴!」 鹿宁担忧地看着他:「公子不必客气,我们马帮兄弟不拘小节,没人会这么小家子气的,你还是快去休息吧!」.. 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胡七在环儿的搀扶下,步履虚浮地离开了。 素雅整洁的客房内,还余有一丝淡淡的草药香。 熬好的药放在床前的小桌上,已经晾得温不烫手。 环儿将胡七扶到床上躺下,马慧兰走过来看到胡七雪白的衣衫,渗透出暗暗的血迹,不由得惊呼道:「哎呀,伤口又开始渗血了!你快脱下衣衫,我来帮你上药!」 胡七愕然地看着她,讷讷道:「就不劳烦叶夫人了!这点小事还是让小厮来吧!毕竟……男女有别……」 马慧兰瞧他一板一眼的样子,不由得掩嘴一笑,打趣道:「的确是男女有别,不过看你样子,也不过二十岁左右,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就不必讲究那么多了!」 「可是……」胡七蹙着眉、红着脸,仍然有些扭捏不安。 「环儿,给胡兄弟宽衣!」马慧兰莞尔一笑,趁着环儿为他宽衣解带之际,便取来了药箱。 「会有些痛呢,胡兄弟可要忍耐一下。」马慧兰小心地为他上着药,然后在伤口上轻吹一口。 胡七只头皮发麻,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可见对方如此热情好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任她摆布。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九章 桂林蒲萄新吐蔓(一) 见鹿宁来了,胡七顿时松了口气:「鹿姑娘,你进来吧!」这喊声中,隐隐充斥着喜悦和期待。 鹿宁推门而入,瞧见马慧兰也在此,不由得一怔。 马慧兰笑着走过去,解释道:「少帮主,胡兄弟的伤无碍,这几日多注意休息就可以了。既然你来看他,那我去瞧瞧你叶伯伯,说不定他又喝多了。」 说罢,她转身袅娜离开,随手带上了房门。 见马慧兰离开,胡七才彻底松了口气。 「胡-公子,你感觉怎么样了?刚才真不该让你出席的。」鹿宁走过来坐在床边,一脸的关切。 「多谢姑娘记挂。」胡七微微欠身,有气无力地说道:「胡某何德何能,得以姑娘舍命相救,还照顾得如此周到。胡某一定尽快养好身体,以报姑娘之恩。」 「什么报不报恩的。」鹿宁微微一笑,温言道:「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有什么需求你直接说就是了,不必担心给我们添麻烦。」 听到鹿宁如此为自己考虑,胡七心中更是感激。 他再次欠身,赧然道:「这……这怎么好意思。毕竟咱们萍水相逢,胡某不敢再麻烦姑娘太多了……」 「别和我客气。」鹿宁笑着打断他,又道:「相逢即是有缘。何况咱们一同经历过生死,如果胡-公子不嫌弃,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能和姑娘成为朋友,是胡某之幸!」胡七急忙应下来,望向鹿宁的双眸闪闪发亮。 「那就好。」鹿宁站起身准备离开,又不忘嘱咐道:「对了,我已经安排好人手。等胡-公子养好伤,就送你去盛京。这一路有人护送,想必那些歹人断不敢再下手。」 「多谢姑娘。」胡七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鹿宁稍作思忖,才道:「我还没想好。可能在灵州待上一段日子,再去其他分号看看。」 「也好。」胡七淡淡一笑,眼底竟涌起一丝落寞。 鹿宁转身刚走出门,就被喧嚣声吸引了注意。 原来是叶孤鸣一时开心,被托托灌个酩酊大醉,正被几名兄弟七手八脚的往屋里抬。另一波兄弟,也抬着不省人事的托托去客房休息。 二人一前一后被抬走,口里还在胡乱说着醉话。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却赫然发现,跟在叶孤鸣身旁的马慧兰,眼神里竟是满满的厌恶和不耐烦。 她心下一惊,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待她重新看过去,马慧兰和叶孤鸣已相继进了屋。 她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便摇了摇脑袋,转身回屋。 众人将叶孤鸣放在床上,便退出屋去。 马慧兰反手将门关上,靠着门深吸一口气,霎时敛起笑容,脸色灰败、目光凛然。 她嫌弃地剜了一眼床上醉醺醺的男人,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在最深处摸了一会儿,才翻出一个珊瑚手钏。 她捧着珊瑚手钏走到铜镜前坐下,放下手钏,她拿起梳子对镜理了理云鬓,又拿起脂粉补了补脸上的妆。 看着镜中的倩影,她微微蹙起眉头,轻轻叹了口气,眸底的神色复杂,有怀念、有眷恋、还有不甘和憎恨。 随后,她将珊瑚手钏搁在胸口,深吸了口气,十六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本来早已尘封心底,可今日被叶孤鸣翻出来当众一说,却让她思绪如潮: 遥想十六年前,她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因为被人追杀一路逃亡到此。 就在她穷途末路、万念俱灰之际被鬼力赤所救,并将她藏匿在帮中,她才能侥幸活下来。 自古美女爱英雄! 这句话当她第一眼看到鬼力赤时,才深刻的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尤其,得知救命恩人曾是一位征战沙场、气吞山河的大英雄时,马慧兰更是心生倾慕、痴心不已。 在朝夕相处中,马慧兰被鬼力赤的为人豪迈、重情重义痴心着迷,便下定决心要嫁他为妻。 彼时彼刻,她眼中心中只有鬼力赤一人,又怎会知道,与鬼力赤情同手足的叶孤鸣,却已对她动心。 英雄难逃美人关!此时身为帮主的鬼力赤,也对温柔美丽的马慧兰动了心思。 不得不说,马慧兰是个标致的美人,无论是当年的少女,还是现在的少妇。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妩媚和妖娆。 再加上她温柔贤惠,十分会照顾别人。因此,当时的她,成了马帮兄弟的梦中情人。不过大家也都看得出,这个梦中情人的梦中人,是他们的帮主。 所以,旁人想得再多,也只能是默默想想罢了。唯有木讷的叶孤鸣,全然没有发现丝毫痕迹,依旧对马慧兰痴心不已。 马慧兰细心服侍着鬼力赤,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后,她终于得偿所愿,成了大英雄的女人。 这朱红的珊瑚手钏,便是他俩相好之际,鬼力赤送予她的定情之物:鬼力赤曾说过,马慧兰正如这珊瑚一般艳丽绝俗、令人一见心醉。.. 那时,马慧兰还天真地以为,终于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日日盼着二人能喜结良缘。她愿为鬼力赤生儿育女、一心一意服侍他一辈子。 可上天和她开了个玩笑! 就在她整日憧憬在美好的未来之际,鬼力赤却突然对她说:叶孤鸣想娶她为妻,问她是否愿意? 听到这话时,马慧兰心下又急又气,不知鬼力赤是真的不懂风月,还是只为了试探自己。 她一时赌气,便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 本来想恼一恼鬼力赤,却未曾想到,鬼力赤非但没生气,反而开始大张旗鼓地为叶孤鸣和马慧兰操办起婚事来。 看到鬼力赤动了真格,马慧兰登时慌了手脚。 她立刻找到鬼力赤表白心意,却没想到鬼力赤当下拒绝了她。在他心中,兄弟情义远在儿女私情之上。 即便他曾经对马慧兰有意思,可只要兄弟开口,他就会毫不迟疑地将她拱手让人! 伤心欲绝的马慧兰没有再反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推入了叶孤鸣的洞房。鬼力赤为了表达自己的祝福,还将灵州分号,送给他们夫妇做贺礼。 从此,在马慧兰眼中,鬼力赤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感情骗子! 她伤心欲绝、心灰意冷,过往一切的倾慕和深爱,转眼间,都化成了蚀骨的恨意…… 叶孤鸣响亮的鼾声,打断了马慧兰的回忆。她轻轻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将那珊瑚手钏狠狠摔在地上。 一颗颗鲜红的珠子四散开来,滚得到处都是,仿若一滴滴心头血四下喷溅…… 马慧兰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凝着床上的男子,半晌,便愤然转身离去。 ------------------------------------- 秋风刮起,白云飘飞,草木枯黄,大雁南归。 惨淡的阳光,斜照在镂刻着花纹的窗子上。窗外秋风飘过,闺阁内熏香四溢。 雪白的纱幔轻轻飘动,鹿宁在床上翻了个身,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美玉无瑕的面庞上,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昨夜,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又一次毫无征兆地闯入梦中。梦中的二人,亲密无间、欢声笑语,在梦中他们有多美好,梦醒后她便有多失落。 半梦半醒之际,她 已闻到满园兰菊,那沁人心脾的馥郁芬芳。她缓缓睁开眼,将身子绻起,把脸埋进罗衾中发呆,心中一片怆然。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高亢有力的呼喝声。鹿宁探出头来,掀开纱幔走下床,径自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道缝往外望去。 原来,是叶孤鸣带着众兄弟在院中练武。 朝霞沐浴着这群皮肤黝黑的汉子,他们赤条条***着上身,随着叶孤鸣的口号出拳踢腿。不过一会儿,便大汗淋漓。 「小鹿,快起床!」托托豪爽的声音传来。随即,巨大的敲门声响起。 鹿宁连忙跑去开门,只见托托手拿着一个鸡腿,大笑着跑进来。 他将一个鸡腿递给鹿宁:「给你吃一个!」 鹿宁笑着推辞道:「你吃吧,我刚起,还不饿!」 托托大剌剌地坐下,几下就吃光了鸡腿。他用袖子一抹油腻腻的嘴,说道:「小鹿,慕容老头儿说你不辞而别。到底发生了啥事儿啊?」 鹿宁微微一怔,咬着唇迟疑半晌,才道:「没什么。盛京也没什么事儿了,本来就打算去别的分号看看,想着灵州这边的事比较重要,就先来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啊!」托托丝毫不怀疑。 其实,鹿宁都开始佩服自己了。自从当上少帮主以来,不管是否出自自愿,她说谎的能力越来越厉害了。 托托又问道:「那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啊?还准备回盛京吗?」 「还没想好,在灵州待一段时间再说吧。」这句话是实话,她现在没有勇气回去面对翊王。 托托忽然叹了口气:「以前俺天天和慕容老儿待在一起,虽然经常吵架,但也习惯了。现在天天看不到他,还真不习惯。」 鹿宁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要不这样吧,胡-公子想请我们护送他去盛京,我正愁该派谁去呢。既然你想师傅了,那你就送他一程,顺便回去看看师傅吧!」 「俺不!」托托一瞪眼,当即拒绝:「你在哪儿,俺就在哪儿!慕容老儿八百个心眼儿,谁也害不了他,俺必须在你身边护着你。」 鹿宁看着八尺之躯的壮汉,此时却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不由得苦笑。她刚要再劝,敲门声再次响起。 鹿宁连忙起身去开门,马慧兰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少帮主怎么起来得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习惯早睡早起了!」鹿宁莞尔一笑。 马慧兰拉过一张椅子款款坐下,笑道:「方才我去看了胡兄弟,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们这群年轻人,天天呆在这里也闷得慌。所以,我今日带你们出去转转吧,如何?」 托托一拍大腿,大笑道:「太好了!早就听说灵州的美酒美食名天下,俺正想要出去看看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章 桂林蒲萄新吐蔓(二) 「好吧,那你先和叶夫人稍等一下,我去梳洗一下就出来,很快的!」 鹿宁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马慧兰却突然叫住她:「等等!」 鹿宁陡然驻足,诧异的看着她。 马慧兰走过去,拉过鹿宁的袖子,苦笑道:「少帮主就算是日理万机,也要顾及一下自己啊。你瞧瞧,裙子都破了,要不你脱下来,我帮你补一补吧!」 鹿宁看了看袖子上的破洞,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她连忙捂住破洞,尴尬地笑道:「不必了,我回来自己补吧,你们等等我,马上就好。」说着,便转身跑进卧房内。 简单的梳洗打扮过后,鹿宁脱下身上的裙子,又翻了翻随身带的包袱。忽然被那件裴心隐送的留仙裙,吸引住了目光。 她忍不住轻抚着裙子,不由得想起那次湖边赏月,她遇刺受伤,翊王亲自为自己包扎伤口,脸上因为担忧而愤怒的样子。 然后,二人之间的回忆,再次不经意地倾泻-出来。那些回忆越是甜蜜,她此时心情就越是苦涩。 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吗? 她连忙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然后换上了这条留仙裙。 等她推门走出来,发现房内赫然多了一个人:一袭白衣如雪、丰神如玉的胡七,正侧身坐在椅子上,轻摇着折扇,脸上神情恬淡。 抬眸间,见鹿宁身着一袭丁香色留仙裙,比往日的潇洒飘逸,更添了几分艳丽娇美。胡七不由得站起身来,一双明眸中满是惊艳之色。 他搜肠刮肚想说几句溢美之词,又觉得唐突无礼,只好淡淡一笑,不发一语。 倒是马慧兰走过去,笑着说道:「呦,咱们少帮主本就是天仙般的美人儿!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堪称容貌倾城啊!」 鹿宁双颊微微泛红,小声道:「叶夫人别拿我打趣了。让你们久等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马帮的兄弟已训练完,正在院中休息。瞧见鹿宁和胡七并肩走出门来,忍不住脱口惊叹起来:「瞧瞧咱们貌美如花的少帮主,和玉树临风的胡-公子走在一起,真是宛如一对璧人啊!」 「是呀,金童玉女说的就是他们吧!」 「咱们少帮主这样如花似玉的人,也只有胡-公子这样英俊潇洒的男子才配得上吧!咱们这样的粗人,可是配不上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烈,看向胡七和鹿宁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和善意。 胡七和鹿宁本来并肩而行,听到大家这样一说,都霎时都红了脸,连忙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再此并肩走在了一起,惹得大家又打趣了一番。 鹿宁哑了咬唇,往前疾走疾步,胡七也识趣地放慢脚步,与她拉开了距离,跟着托托和马慧兰离开了马帮。 灵州是北渝南北通商的要塞之地,常年商贾云集、人烟稠密、市肆繁盛。南边仙湖上竹排成百上千、蜿蜒数里。城内的街巷长达数千米,临街两侧商号遍布。 秋风吹过,秋叶纷纷,金黄的叶子一片片飘落坠地,层层叠叠铺陈数里。湛蓝的空中,白云朵朵,凉爽的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美酒的浓郁。 马慧兰带着三人进得城去,沿着繁华的街市信步而行。 胡七初履灵州,觉得身边所有事物都十分新奇,一边听着马慧兰的介绍,一边和托托说笑着。二人虽然脾气秉性不同,却因年纪相仿,很快便打成一片。 鹿宁则独自走在最后,看似在漫步而行,扫视着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各式各样的店铺,可看上去却是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忽然,她在一个玉器店前驻足,大红的丝绢上,摆着一件 质地细腻、光泽滋润、状如凝脂的白玉扳指。 鹿宁定定地看着那扳指,竟和翊王大拇指上的那枚极为相像。她不由得想起,每次翊王在思考时,都会不经意转动手上的扳指,仿佛那扳能为他指路一般。 她想起翊王那双修长苍白、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不但能弹奏出悠扬婉转的曲调,也能写出苍劲有力的字,还能为她斟酒添茶、疗伤涂药。 她总以为,这样苍白的手应该是冰冷僵硬的。可当第一次翊王拉她的手,她才知道那双手是如此柔软温暖,正如翊王本人一般,让人如沐春风。 想到那双手拉过自己的手,摸过自己的脸庞,更是拥抱过自己,鹿宁的嘴角就忍不住轻轻上扬,鼻尖似乎嗅到了一缕淡淡的龙涎香。 「小鹿,你在干?」托托粗犷的喊声,让鹿宁霎时收回思绪。 她又深深看了一眼那枚扳指,才疾步追上三人。 胡七看出鹿宁似有心事,关切地问道:「鹿姑娘,你有心事?」 鹿宁摇了摇头,笑着掩饰道:「没有,只是一时间看得入神了而已。」 胡七看了看她方才驻足过的玉器店,什么都没说。 大家继续前行,可胡七方才高昂的兴致却有些减弱。他全部的心思都在鹿宁身上,发现她时不时在茶叶店前驻足,便隐隐猜到了几分。 胡七抬步走进一家茶叶店,四下看了看,拿起一包茶叶,似无心般说道:「听说灵州的茶叶天下闻名,我正好想要尝一尝。」 马慧兰一听,连忙让店家称了几包最贵的茶叶,并抢在胡七之前付了账。 胡七拿出一包茶叶递给鹿宁:「这么多我喝不完,要不鹿姑娘拿走一些,回去带给亲人?」 鹿宁看着眼前的茶叶包,却触电般缩回了手,连连摇头:「不必了。我身边没有人爱喝茶。」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茶叶店。 看着她逃走的身影,胡七沉吟了一下,便拔步追了出去。 不出十步,就看到她又在一家棋社前驻足,痴痴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发呆。 「姑娘对下棋感兴趣?」胡七缓步走过去,淡淡问了一句。 鹿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睹物思人了。」胡七随后拿起一个黑子,轻声道:「思念是件很煎熬的事,只要不是生离死别,与其在这里苦苦思念,不如尽快与其相见。」 鹿宁微微蹙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胡-公子误会了。我没有睹物思人。还有,女人的心思你还是不要乱猜!」 说完,便扭头继续前行,可胡七却分明听到,一声细若游丝的叹息声。 胡七自知失言,想找个机会解释道歉。可鹿宁始终对他不理不睬,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四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托托忽然一屁股坐在路边,满面怒气,死活也不肯继续前行。 马慧兰和胡七面面相觑。 鹿宁连忙走过去问道:「托托,你怎么了?」 托托不满地嘟囔着:「俺逛了大半天都没吃东西,早已腹中空空,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听到这话,三人相视苦笑。 胡七灵光一闪,趁机说道:「被托托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腹中饥饿得很啊,听说这灵州的美食天下闻名,不如我们去尝一尝吧!今日胡某请客,大家想吃什么别客气。」 「真的?」托托嚯的站起身来,立刻来了兴致:「那俺可就不客气了!」. 马慧兰柔声说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你们都起来得这么早,肯定没用早饭。这样吧,不远处就是灵州最有名的大酒楼,咱们去那里稍作休息,如何?」 「那太好了 !还废什么话啊,咱们赶紧走啊!」托托好似打了鸡血般,大踏步往马慧兰指的方向走去。 鹿宁终于看向胡七,弯了弯唇角:「多谢胡-公子。」 胡七立刻拱手谢罪:「胡某方才失言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鹿宁露出一丝落寞的苦笑:「是我小家子气了。胡-公子别见怪才是。」 胡七微微一笑,抬手比了个请:「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咱们赶紧走吧。今日胡某请客,姑娘千万别和我客气啊!」 鹿宁淡淡一笑,与他并肩追了上去。 马慧兰带着大家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不过多时,就瞧见一座二层酒楼当街而立,门外的金字招牌上,写着「松吟轩」三个大字,在闪烁发光。 还未到跟前,就能闻到阵阵酒香肉气从楼中喷出来,跑堂喝声和客人的谈笑声响成一片。 托托闻到肉味,便迫不及待地奔进门去。跑堂的小厮连忙过来招呼,将四人引到二楼,一个临街的雅座上坐下。 马慧兰要了两壶酒并一桌上等的酒席,跑堂的小厮刚要离开,却被胡七叫住,他又添了一道燕窝鸡丝馄饨和一道什锦豆腐。 马慧兰柔声笑道:「胡兄弟的口味还真特别了,这里的奇珍美味你看不上,偏喜欢这两样家常小吃。」 胡七微微一笑,解释道:「不好意思,昨天在接风宴上,我吃了这两样菜觉得意犹未尽,才忍不住想再次尝尝。」 马慧兰笑道:「胡兄弟喜欢吃的话,日后我再给你做。」 对她的热情,胡七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不过一会儿,丰盛的酒菜摆满了一桌子。 看着这些浓油赤酱、香气扑鼻的菜肴,托托吞了一口口水,立刻撸起袖子,直接从盘中抓起饭菜,往口里塞去。 嚼了两口,他又端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猛灌了半壶。 他虽然吃相不佳,却胃口奇佳。身旁三人怔怔地看着她风卷残云般,快速扫空了桌上的菜肴,顿时觉得无从下手,不由得相视一笑。 胡七将燕窝鸡丝馄饨和什锦豆腐,推到鹿宁面前:「鹿姑娘,你多吃点吧。」 鹿宁看着面前的菜,诧异道:「这两道菜不是你要的吗?」 胡七凑过去,用扇子掩着嘴压低声音,说道:「那日接风宴上,我瞧见你一直在吃着两道菜,所以才帮你叫的。你快吃吧,吃饱了心情能好一些。」 鹿宁定定地看着他,见他笑容温煦、目光纯净,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她缓缓垂下眼眸,缄默地吃完了碗中的食物。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一) 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马慧兰方笑着介绍道:「你们吃饱喝足了,我带你们去看戏。最近我们这里来了个戏班子,唱得可好听了!尤其那位叫肖玉楼的台柱子,虽然身为男子,却专唱旦角。他的嗓音清丽婉转、宛若天籁,真是无与伦比!」 听到有大戏可以听,胡七立刻来了兴致:「哦,竟有如此妙处,那我一定要去看上一看。实不相瞒,胡某对各地的戏曲都略有研究。」 马慧兰支腮望着他,目光灼灼:「不知胡兄弟还有什么其他喜好?」 胡七自斟自饮了一杯,微微笑道:「胡某不才,不懂得那些经世治国之道,只会些吟诗作对、弹唱戏曲之类的消遣玩意儿。」 马慧兰提壶为他斟了一杯,又问道:「听说胡兄弟生在富贵之家,难道不用学习如何继承家业吗?」 胡七目光突然一黯,只轻声道:「家中兄长众多,继承家业还轮不到我。而且,我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被功名利禄所累。」 瞧见鹿宁还在发呆,胡七连忙问道:「鹿姑娘,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 鹿宁收回神思,淡淡道:「我平日忙于帮中事务,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那鹿姑娘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胡七继续追问着。 鹿宁端着酒杯,慢慢喝了一口:「没做少帮主前,我跟着义父跑江湖,要不就和师傅学习文化,和托托一起练武,这些都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 胡七看着她温柔一笑:「那不如那天胡某教姑娘一些消遣的玩意儿,有了这些,或许会帮你摆脱烦闷的心情。我看今日你在棋社前站了许久,那不就先从下棋开始学起吧。」 鹿宁感激地笑了笑:「多谢胡-公子。等闲下来时,我定向公子讨教一番。」 一旁的马慧兰察言观色,发现胡七星子般的双眸中,不知何时,竟只有鹿宁一人的影子。 一阵微风过,每个人都喝得有些微醺。 胡七起身踱步到二楼雕花的栏干旁,轻摇折扇,俯瞰楼下过往的行人。忽然发出一声细弱的叹息。 「喂、喂!你们瞧,二楼的那位公子好清秀啊!」 「真的诶!灵州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位俊俏的小郎君!怕是那肖玉楼也比之不及啊!」 一群女子的喧哗声吸引了胡七的注意,他循声望去,楼下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女子,都在仰着头看向他这边。 人群中大多为妙龄少女,间或夹杂着几位中老年妇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胡七,在相互议论着、窃笑着。 「她们……这是在谈论我吗?」胡七有些愕然。 马慧兰款步走过来,淡淡笑道:「胡兄弟有所不知。自从皇上张贴了选秀的告示,灵州但凡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就开始到处给女儿找夫婿。实在找不到的,就跑到路上来拉郎配!所以,现在灵州女人看到适龄的公子哥都会异常兴奋。尤其像胡兄弟这般气质非凡的人物,在灵州更是抢手呢!」 「看来有这么多人都不想入宫去呢……」鹿宁不知何时也走过来了,脸上露出了一丝落寞的神色。 本想要拒绝,可看着她如此热情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苦笑了一下。 说话间,楼下聚集的女子越来越多,人声鼎沸、场面壮观,均是奔着胡七闻风而来。甚至还有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被姑子媳妇搀扶着,也要来瞻仰一下突降灵州的绝色美男。 这群双眼发光的女人,完全不顾及看中对象的想法,竟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郎君,和我走吧!我家房屋一座,良田千顷,娶我女儿,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一位三岁的女子,率先向胡七发起了进攻。 说这话时,她身旁的几个妙龄少女不由得双颊染晕、掩嘴偷笑起来。 胡七蹙了蹙眉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别跟她走!跟我走吧!」另一位大娘声音压过了方才那位:「她家姑娘貌丑无颜,根本配不上你!不像我家姑娘,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保证你一见倾心!」 「呸!」又挤进来一个老太太,插着腰打断了她的话:「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她家姑娘又懒又馋,谁娶谁倒霉!不如娶我孙女儿吧!我孙女儿温柔贤惠,家里家外可是一把好手啊!」 「别跟她,跟我走吧!我家是开当铺的!」 「不、公子娶我吧!我爹是当官的!」 「还是娶我吧!我家是书香门第!」 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问过胡七的意见,楼下的女子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就快打起来了。 一直闷闷不乐的鹿宁,忽然被这场面逗笑了,忍不住揶揄:「我认识一个朋友,外号京城浪子,看来胡-公子和他有得一比!」 胡七虽然心有不快,可见鹿宁心情好转,也只能苦笑道:「能得到这些姑娘的青睐是胡某的荣幸。不过,胡某并非风流之辈,家中也管教甚严,万不敢在外招蜂惹蝶。」 说着,他收起折扇向楼下一抱拳,恭敬地说道:「多谢各位姑娘的好意,胡某心领了!不过,胡某家不在北渝,只是出来游玩偶尔路过此处,目前尚没有成亲的打算!还望见谅!」 看到胡七如此青涩的模样,马慧兰忍不住掩嘴偷偷一笑,双颊顿现华彩。 然而这一番说辞,却不能浇熄楼下的热情: 「你说你姓胡,你叫什么啊?」 「不是北渝的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和你走啊!天涯海角,我都跟定你了!」 「现在没有成亲的打算也无妨,只要我们定下婚约,我可以一直等你啊!」 这下子,胡七也没了法子。 而且,楼下的女子吵嚷声,惹得街两旁商铺里的游人,也纷纷走出来看热闹。就连酒楼中的客人,听到熙攘之声也慢慢围拢过来。 不过多事,一位小厮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欠身道:「几位客官,你们行行好吧!这么多人都堵在我们门口,里面的客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还有许多女子吵着要上来看这位爷,都快***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栏杆边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 恰在此时,酒足饭饱的托托,一把抹掉嘴上的油,又满足地打了个饱隔儿,才站起身阔步走过来,昂然站在胡七身边,气势汹汹地往下看去。 他提起一口气,指着下面的女子,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砸向楼下:「喂,你们吵什么吵?一群女子这样说话,都不觉得害臊吗?」 正在兴头上的女子们,被这一声怒吼均吓了一跳。 大家立刻举头瞧去,见到神采飞扬的胡七身边,竟站着一位鼻孔上翻、双耳招风、嘴唇甚厚的黑面大汉。 大家被他丑陋凶恶的面容吓得心下一颤,喧嚣声顿时止住。 一阵静默过后,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你是谁啊?少来管闲事!人家正主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儿废什么话啊!」 另一女子顺势讥讽道:「就是,我看你是嫉妒这位俏郎君吧!毕竟你长得那么丑,想必也没人愿意嫁给你吧!」 又一个愤懑之声传到楼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黑脸大汉,竟敢嘲讽我们,还真是不识好歹!」 身旁的女子一撇嘴,也附和道:「这叫真是丑人多作怪!哼,我呀,你宁可入宫去当洗衣妇,也不会找这样的丑人嫁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女子频频点头赞同,人群中不忿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真是的,不但丑还那么黑,估计半夜起来,都看不到这个人!」 「我倒是不怕找不到人,只怕几日不见,再看见他的时候会被吓死呢!」 几个女子说到此处,竟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 她们指着托托,用最难听的词语,羞辱他的长相,后来干脆连个性和人品也没有放过。且越说越兴奋。 托托平日里的一身凛然之气,在一群女子的嘲笑声中竟荡然无存。 虽然帮中兄弟也拿他的长相开过玩笑,可如此刻薄的评论,他却是第一次听见。尤其他尚不懂男女之事,被一群女子围攻,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一向只会暴力解决问题的托托,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气得面红耳赤、怒冲冠。忍不住抡起狼牙棒,大吼道:「住口!谁再敢说俺丑,俺就杀了谁!」 没想到这些女人非但不怕,反而大声讥笑道:「哎呦喂,钟馗气急败坏啦?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丑,所以想要杀人灭口了?来呀,老娘就不信,你这丑货,还能杀光我们灵州城的所有姑娘不成!」 此话一出,更是激怒了托托。他几近失去了理智,便提着狼牙棒,撑着栏杆就要跳下去,准备和她们拼命。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二) “兄长不可冲动!”鹿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托托,连忙温言劝着。 她心下暗叫不好: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还真是不怕死! 托托是个头脑简单却性情暴烈的人,一旦发起疯来便会大开杀戒! 五年前,托托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可呆头呆脑的他受到耻笑,竟一怒之下,几乎灭了一个寨子的人! 一想起那遍地残缺不全、脑浆迸裂的尸体,还有托托满脸的血迹和狰狞的笑容。鹿宁到现在,还是会浑身战栗不止。 她死死拉住托托,硬把他推回酒楼去,......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四弦轻拨语喃喃(一) 四个人很快人群冲散,被涌动的人群挤来挤。鹿宁被几个男人堵住,她能看到不远处的胡七和托托,却始终无法拨开人群走过去。 「托托!」鹿宁一边推搡着身旁的人,一边要和托托会和。 托托本就力气大,应该很容易摆脱束缚,可他此时却受了周围人的影响,全然忘了其他三人,也被楼上的热闹吸引住了目光。 鹿宁的喊叫声,很快被周围高亢的喊声淹没。她喉咙喊到沙哑,托托也没有听到,她个子又比较娇小,被周围的人挤得有些晕头转向,就快喘不过气来。 突然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为她拨开其他男子的推挤。鹿宁微微一怔,抬眸间看到白衣如雪、丰姿如玉的胡七,正神色紧张地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胡七用力阻挡身旁的人群,为她开辟出一小方天地。 鹿宁摇了摇头,刚要说句「没事」,却将一斑斓的球向这边砸过来。 「小心!」鹿宁指着球脱口而出。 胡七眼疾手快,担心鹿宁被球砸到,便下意识地一把接住了球。 「没事了!」胡七松了口气,垂眸看向鹿宁莞尔一笑。 然而,周围却爆发出掌声雷动,所有人都羡慕地看向二人,慢慢围拢过来,一边拍着手,一边喊着恭喜。 胡七拿着那个球,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围人,全然不知眼下发生了什么。 耳畔却传来鹿宁错愕的声音:「胡……胡-公子,你手中的……好像是……绣球……」 胡七一惊,连忙低头看去。 果然,他方才接住的正是一线织就的绣球。他不由得全身一震,下意识地将绣球丢掉。 「咱们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胡七一把拉起鹿宁的手,推开人群就要走掉。 可周围看热闹的人却挡着二人,阻止他们离开:「哪有抢了绣球就逃跑的道理!」 胡七连忙摆手,口中解释着:「你们误会了!我没有要抢绣球,我只是路过这里被人群困住,不小心接到而已,这怎么能算呢?」 可围观的百姓却不听他的解释,立刻有人向楼上喊道:「陈大官人,绣球被接到了,你未来女婿在这儿呢!」 说着,便有一众百姓将目瞪口呆的胡七,推到了最前头。 胡七和鹿宁顺着大家的目光,向楼上望去。面前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二楼正中站着一位满身富贵、面白体胖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大家口中的陈大官人。 他身旁站起一位身着大红嫁衣、满头珠翠、娇艳羞涩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少女一双妙目,频频看向楼下的胡七,忍不住掩嘴娇笑,双颊飞上两抹红晕。 那男子看向自己的女儿,见女儿向他微微颔首,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来,父女二人对这个未来夫婿,似乎都十分满意。 陈大官人走上前来,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多谢诸位父老相亲的支持和参与,众人皆知,陈某我富甲一方,年过半百却只有一女。所以,我今日在此为小女抛绣球选亲!欲觅得一良婿入赘我陈家,日后来继承家业!承蒙老天爷垂怜,竟从茫茫人海中选出了这样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那陈某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既然缘分已定,小女这就和这位公子拜堂成亲。请父老乡亲们进来赴宴,也沾沾福气!」 话音刚落,一楼的大门被打开,陈大官人所言不虚,里面果然早就挂满红绸贴满了喜字,数十张八仙桌早已摆开。 门外的百姓兴奋地涌进门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谁也没注意到胡七脸上的惶恐。 「等等,你们等等!这是个误会,做不得数啊!」胡 七拦着身旁的人解释着。 可谁也没停下脚步,他说出来的话,很快被挤散在人群中。 喜宴即将开始,已有丫鬟过来,要带着他去换上喜服。而楼上的那位新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喜堂前,正娇羞地等他去拜堂成亲。 在众乡亲的叫好声中,胡七却突然高喊一声:「你们等等!谁要成亲啊!」 说着,他一个用力,将手中的绣球砸向人群。 这一声雷霆怒吼,终于吸引了这些人的主意。众人纷纷回头,看到满脸寒霜、目光森然的胡七,不由得吓了一跳。 「胡-公子。」鹿宁终于挤了进来,站在他身旁,警惕地看了周围一眼。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胡七拿着绣球,面沉似水地走到父女二人面前。 「对不起,我不接受这个安排,也不想入赘到你们家!这次的不能作数!」他一拱手,将绣球退给陈大官人。 「我说这位公子」陈大官人立刻变了脸,沉声道:「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既然接住了小女抛出的绣球,就是我陈某人的女婿了。你想耍赖,别说我,就是这些百姓也不会答应!」 话音一落,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胡七团团围住,大有逼他就范的架势。 围观的百姓也纷纷提出抗议: 「你这男的事怎么回事?既然不是来抢绣球的,那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抢了绣球又不认,你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就是啊!你这样出尔反尔,让人家姑娘怎么见人啊!」 「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他不拜堂就不能出这个门!」 一人提议,众人纷纷响应,立刻就把门口堵个水泄不通。 胡七冷着脸,怒视众人:「你们这是要仗着人多势众逼婚吗?」 陈大官人走到跟前,傲慢地说道:「哼!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陈某在灵州这里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敢欺辱我的女儿,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今日,这婚你不结也得结,是逃不掉的!即便是吵到公堂之上,也是我陈某人占理!」 听到这话,胡七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陈大官人说得在理,这件事就算闹到衙门去,自己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他心念电闪,立刻拱手一揖,朗声道:「抱歉,并非胡某故意捣乱,而是胡某已有婚约在身,所以不能入赘陈家为婿!」 众人一惊,随即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窃窃私语起来。 鹿宁也错愕地看向他,不知这是托词还是事实。 陈大官人的脸色更难看,他捻着胡须沉吟着,一时没了主意。 却不料,他身旁的新娘子却高呼道:「无所谓,我不在乎做小!」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堂堂大财主的独生女儿,竟甘愿做小!没什么能比这样的新闻,更能震撼人心的了! 「那怎么可以!」陈大官人立刻出声制止,随后指着胡七怒喝道:「小子,你拿我陈某是什么?让我的女儿给人做小,你配吗?如果你真有了婚约,那就只有让你取消婚约,娶我小女为妻了!」 胡七怒目看着他,驳斥道:「在下的婚事是父母先前定下的,岂能说废就废!你不要太过分了!」 陈大官人不以为意地冷笑道:「不能废的话,那把她娶进门也无妨。不过,我陈某的女儿必须为大!」 胡七眉头紧锁,一字字咬牙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陈大官人冷哼道:「欺负你又如何,反正今日你必须要和小女完婚!」 众人开始跟着起哄,胡七被群起而攻,丝毫没有反抗成功的机会。 鹿宁在一旁生气,却也只能干着急——因为每次到了皇上张榜选秀的时节,这种事总是屡见不鲜。 合理合法,即便上了公堂也无济于事!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胡七身旁,低声道:「胡-公子,事已至此,我看……」 恰在此时,一个温柔而傲慢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呵,陈大官人好大的气派!你也不问问与这位公子有婚约的女子是谁,就敢擅作主张!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 话音刚落,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并循声望去。 只见衣着考究、贵气逼人的马慧兰推开众人,一步步袅娜走出来,走到胡七和鹿宁身旁站定。 陈大官人皱眉打量她,冷声问道:「你是谁?也敢来管陈某人的闲事?」.. 马慧兰勾起唇角,幽幽冷笑:「我不过是一个妇人,陈大官人不认得也正常。不过,我丈夫可是马帮灵州分号的总管——叶孤鸣!」 听到这个名字,不光是陈家父女二人,连周围百姓脸上也勃然变色。 陈大官人略一沉吟,指着马慧兰问道:「小女抛绣球招亲,关你们马帮什么事?」此时,他说话的气势,明显比方才弱了很多。 马慧兰得意洋洋地说道:「因为这位胡子未过门的妻子,正是我们马帮的少帮主。陈大官人若想逼他退婚,还得问问我们马帮答不答应!只不过,你有这个胆量向马帮开口吗?」 胡七和鹿宁一脸震惊地看向自作主张的马慧兰,马慧兰却给了他们一个【心里有数】的眼神,这让鹿宁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目光一转,却迎上胡七满是歉意的眼神,她也只好暂时作罢。 可马慧兰的话一出,犹如晴天响雷,立刻炸开了人群。每个人都皱起眉头,看向马慧兰的眼神满是鄙夷和厌恶。 鹿宁被周围的反应所震惊:看来,马帮的名讳对众人很有威慑力。却也让她察觉到,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大有恶名远扬之兆。 而陈大官人的嚣张气焰霎时皆无,连忙嗫喏道:「陈某的确不知道各种缘由,所以才会……」 说着,他向胡七一拱手,立刻满面堆笑:「误会、误会!这位公子若是早说,他是马帮少帮主的夫婿,陈某绝不敢多加为难!」 胡七拱手回礼,却一语不发。他看出鹿宁的不悦,却不得不借着马帮的威慑力脱身。 马慧兰再次发话:「陈大官人,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陈大官人立刻一挥手,一种假定迅速退下,就连堵门的百姓也自觉散去,装作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马慧兰冷冷一笑,便带着二人昂首阔步地穿过人群,继续往前走去。 「咦。托托兄呢?」胡七最先发现,一直跟在身旁的托托不见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四弦轻拨语喃喃(二) 「快看,快看!那边好像又有热闹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一群人立刻往前方跑去。 「我们往前找找看吧!兄长最喜欢看热闹了!」几人四下找不见托托,鹿宁提议他们继续前行。 果然,他们在人群当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鹿宁和胡七相视一眼,连忙拨开重重人群走到里面去。 人群当中,是一位身披孝袍的女子,跪在一张破败不堪的席子上。她耷拉着脑袋,双肩微微颤抖着,时不时用一双肮脏的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托托就站在她面前,忍不住向身旁人问道:「她这是在干嘛?」 热心的知情观众随口说道:「这姑娘说是要卖身葬父!」 托托不疑有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两个银元宝,递给地上的姑娘。 那姑娘看着面前白花花的银子一脸震惊,她立刻擦了擦眼泪,连忙蹭了蹭手便要去接。 「哎,你等等!」围观的一位老伯立刻拦住托托,好心劝道:「这位壮士先别急啊!大街上天天都有卖身葬父的,你怎知她是真是假!好事可不是这么做的!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托托不过迟疑了一下,老伯就将他手中的银子,又塞了回去。 地上的女子看到眼前的银子,转眼间不翼而飞,也不知是伤心还是绝望,竟放声痛哭起来。 鹿宁和胡七相视一眼,便走到了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她双颊塌陷、面黄肌瘦,还算端正的脸上脏兮兮的,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双唇,也干裂无血色。 她身上穿着孝袍,虽然入了秋却依旧穿着夏装,全身更是一件首饰都没有。 鹿宁心中有了判断,便柔声问道:「姑娘,你是在卖身葬父吗?」 姑娘低垂着眼眸,咬唇点了点头:「我的确是在卖身葬父,可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那你父亲的遗体,此时又在那里?」胡七也凑过来询问着。 姑娘擦了擦眼泪,颤声道:「我将父亲裹了一个草席,暂时放在城西的义庄了。可即便是义庄的死尸,也都有口薄皮棺材,我却一文钱都拿不出……」 说到伤心处,她哭得更厉害了。 「姑娘莫哭,你且和我说说,家父是因何过世的?」胡七的目光清澈,声线温柔,很快让姑娘平静下来。 「村子里闹饥荒,我与父亲无可奈何,就到灵州来讨生活。却不小心得罪了本地一个富户,争执之际,我父亲被打成重伤。我们告去官府,可官商勾结,官老爷不但不管,还说我们吵闹公堂,又打了我爹几十板子。这一下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加上我父亲心中憋屈,突然暴毙了……」 姑娘伤心得再也说不下去,又捂着脸痛哭起来。 胡七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中,柔声道:「姑娘,快点去给你爹买口棺材吧,现在入土为安最重要。」 鹿宁也拿出了一锭银子,嘱咐道:「等你葬完父亲,来找我们将冤案说清,我们帮你讨要个公道!」 话刚一说出口,身旁好心的百姓立刻拦下她,劝道:「姑娘,你们相信她的话,给点钱也就算了。不该管的事情还是不要管,小心惹火上身啊!」 鹿宁皱眉看向他,不解道:「不知老伯此话何意,我帮她为何会惹祸上身?」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人说道:「这事儿姑娘还真不能管,他们得罪了厉害人物,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要是插手此事,也没好果子吃!」 「俺什么恶霸没见过!可只有恶霸怕俺的份儿,俺可不怕他们!」托托在一旁听不下去了,立刻义愤填膺地呵斥着。 鹿宁听闻此话,也十分不忿:「他们究竟得罪了什 么人,如此摸不得碰不得?」 周围的百姓相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了。 良久,才有人小声说道:「他们是……惹了马帮。那可是我们本地最大的势力,还和官府有很深的关系,谁沾上谁倒霉!」 「嘘!你这样说马帮,被人听到就麻烦了!」一众百姓呵斥发声者,一个个对马帮都噤若寒蝉。 听到这话,鹿宁和托托立刻变了脸色。 托托一步走过去,揪住那人的领子,挥着拳头怒喝道:「俺就是马帮的!你要再敢说马帮坏话,俺就揍你!」 周围听到这话,仿佛看到鬼一样,纷纷后退了几步。 卖身葬父的女子,也立刻将银子还给胡七和鹿宁,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你们饶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看到眼下的情况,又想起方才在陈家庄的一幕。鹿宁不由得心头一紧:马帮在灵州的名声如此差,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马慧兰不在身旁,她虽然很想追问,却立刻冷静下来——这件事一定不简单,她必须要在暗中查清此事。 想到此处,鹿宁立刻拉住托托,低声道:「兄长别冲动!你若此时动手伤人,就真坐实马帮的恶名了!」 托托听到这话立刻收敛了脾气,顺从地站在她身旁。 鹿宁没有解释,又将银子放在女子手中,轻声道:「姑娘,你别害怕!马帮中也许有坏人,但绝不都是坏人。这银子你拿着。等你埋葬了父亲,就来灵州分号说是少帮主的朋友,自会有人为你讨要公道!」 虽然鹿宁这样说,可那女子还是紧抓着自己的衣衫,始终不敢抬头看她,更不敢伸手去接银两。 胡七见状,连忙从鹿宁手中拿过银两,放在那姑娘手中:「姑娘,我不是马帮的人,我的银子你拿好!」 姑娘微微抬头,看到胡七温柔和煦的目光,双颊微微一红,才迟疑地伸出手,接下了银两。 看出大家对自己的不欢迎,鹿宁立刻拉着托托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三个人继续默默前行。谁也没了出门时的兴奋和喜悦。 托托憋了一肚子气却不能发作,鹿宁神色忧思,许久不说一句话。 胡七知道二人心情不好,此时说什么错什么,便沉默地跟在一旁。 走了一会儿,鹿宁才惊觉道:「叶夫人怎么不见了?」 胡七这才说道:「方才咱们去看热闹时,她就直接去前面的戏台子看戏去了。」 鹿宁稍稍松了口气,便走到胡七和托托身旁,放低声音说道:「兄长,胡-公子,方才的事你们暂时不要声张。这件事孰是孰非,我定会查个清楚。但在此之前,咱们不能打草惊蛇。」 托托拍拍胸脯,愤愤道:「小鹿,你要查案算俺一个!若是俺知道谁敢为非作歹,败坏马帮的名声,一定不会放过他!」 胡七也立刻应承下来:「鹿姑娘放心吧,胡某不是多嘴之人。不过,灵州你也是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妙!」 鹿宁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公子体谅!放心,我自有分寸。」 黄昏之后,灵州城里袅袅轻烟,淡淡的飘向空中,不远处传来阵阵鼓乐之声。 三人一路往东走,就到了苏唱街的梨园。 豁然开朗之处,便见到一座用四边板壁围起的莲花棚。棚前已经围拢了一大群人,正一边翘首观望,一边拍手喝彩。 细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刚刚散了一场戏,大家正催着下一场呢! 看来三人来的正是时候,他们用力推开拥挤的人群走进门去,找到了最前排的马慧兰,向她隔了个招呼便坐了下来。 不过多时,一阵悠扬的胡琴声响起。台上大红的幔布缓缓拉开。 一位高挑纤细、身穿凤冠霞衣的花旦,莲步依依行至台中。 他不过才摆了个身段、甩了两下水袖,刚扬起珠圆玉润的歌喉,围栏前便已经叫好声一片。 见鹿宁眼中满是疑惑,马慧兰秀眉一挑,洋洋自得道:「台上的这位,便是我们这里当红的优伶——肖玉楼,我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呢!」 鹿宁点点头,没有说话。 转头间,她瞥见胡七正激动地站起身来拍手叫好,那台上的花旦也深深瞧了他一眼。可另一旁的托托,却已昏昏欲睡了。 鹿宁收回目光,继续专注台上的表演: 肖玉楼演的《游园》是《牡丹亭》中的一折:讲的是杜丽娘因教书先生,教授了《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词,便萌生了伤感之情,在与丫鬟一起游览了自家的后花园之后,更生伤春之情…… 肖玉楼的每一个甩袖,每一句唱腔,都拿捏妥当、恰到好处。他声情并茂地将这一幕,表现得淋漓尽致、感人肺腑。 待大红的幔布缓缓拉上,弦索胡琴之声止歇,鹿宁却仍神陷其中、无法自拔。直到众人的喝彩声雷动,她方缓过神来,一低头,却发现手背上已湿了一片。 她抬头看了看天,眼中一片茫然。 耳旁胡七意味深长的声音,幽幽传来:「那不是雨水,而是你的泪。你从戏的第一幕就在流泪,难道没察觉到吗?」 鹿宁立刻垂下眼眸,悄悄擦了擦眼角。 随即,她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递给前来讨要打赏的小厮。 胡七也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小厮手中。 托托被鹿宁叫醒,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放了一锭银子在小厮手中。 小厮满面堆笑,连连欠身答谢。 一行人心满意足、恋恋不舍地挤出围栏,意犹未尽地缓步往家走去。 背后一阵急促的叫喊声陡然响起:「几位官人请留步!」 四个人驻足回首,见方才求打赏的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几位客官留步,我们肖老板有请几位,到他的歇息之处小坐!」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历历心酸难下咽(一) 鹿宁和胡七对看一眼,心中有些诧异,不知该如何作答。 马慧兰却容色甚悦,一步走到前面,笑着说道:「太好了,肖老板有请,是我们的荣幸!劳烦你在前面带路吧,我们这就随你过去!」 说着,她紧随着小厮往前走去,其余三人不好拒绝,也只好跟上去。 四人随着小厮走到一座二层的馆驿前。 鹿宁抬头,瞧见招牌上写着「凤阳楼」三个金漆大字。 小厮引着他们,走到二楼一个最大的厢房前,方躬身说道:「几位客官请进去吧,这间厢房已被肖老板包下,他正在里面等着呢!」 马慧兰理了理衣衫和妆发,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里面传来一声温柔圆润的「请进」。马慧兰扬起嘴角,立刻带着三人推门而入。 宽敞精致的方厅中,一位身形婀娜的男子,正端坐在铜镜前,一点一点仔细卸去脸上的油彩。 马慧兰走过去翩然福身,柔声说道:「多谢肖老板肯赏脸见我们一面!」 肖玉楼从镜子中瞥她一眼,却也不答话。 等其他三人走进门时,他才转过身来,越过马慧兰,径自看向她身后的胡七,柔声问道:「这位公子,方才我在台上,瞧见你看得最仔细,你可懂得戏曲?」 胡七立刻深施一礼:「胡某平日里酷爱听戏,虽算不上懂行,却也略有研究!」 肖玉楼顿时面露喜色,却依旧淡淡道:「平日里我在台上演出,台下虽是喝彩连连,我却知,那不过是一群对戏曲一无所知的粗俗之流罢了!日日为他们表演,虽然我日进斗金,却仍觉得孤寂。」 胡七笑了笑,怅然叹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吧!越是在某一方面,达到一定造诣的人,越是鲜有知音!」 肖玉楼满意地点点头,轻轻一抬手道:「你们坐吧!小厮,奉茶!」 四个人纷纷落座,小厮连忙奉上一壶茶。 他刚要斟茶,却听肖玉楼轻声薄斥道:「我的客人,有我自己斟茶。哪里就用得着,你这粗手粗脚的人献殷勤了?」 小厮一惊,连忙放下茶壶,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却又听肖玉楼低声吼道:「你真没个眼力见!我在这里招待客人,你还不快滚出去?」 那小厮吓了一个激灵,立刻推开门躬身退出。 鹿宁和胡七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亦不敢去拿身旁的茶杯。 肖玉楼卸去满脸的油彩,才翩然起身。他缓缓端起茶壶,袅娜走向四人。 他一眼瞧出,鹿宁在四人中身份最尊,便最先走到她身边,俯身为她斟茶。 斟茶时,鹿宁忍不住侧目偷偷打量他,这个盛名在外的优伶:肖玉楼生得皮肤白皙、外貌俊美、身姿曼妙、美若好女,其容貌一点也不比胡七逊色。 肖玉楼知道她在打量自己,却也不介意,只淡淡一笑:「多谢姑娘方才的重金打赏,还有……」 他俯身凑到鹿宁耳边,轻声低语道:「姑娘的眼泪,才是对玉楼最好的赏赐!只不过,不知道姑娘的泪是为了戏中之人,还是为了心中之人?」 说完,他直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鹿宁一眼。 鹿宁微微一怔,抬眸看到他眸底的别有深意,方幽幽说道:「杜丽娘明知只是一场梦而已,她却陷入太深、不肯自拔,以致最后香消玉殒。这样愚爱的女子,根本不值得我为她哭泣!」 肖玉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又径自走到托托身边。 他一边斟茶一边揶揄道:「玉楼方才演了一场游园惊梦,但不知壮士方才,在梦中又看到了什么?」 托托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仰头饮尽茶水,润了润喉咙,才满不在乎地说道:「俺托托是个粗人,看不懂你那些个咿咿呀呀的玩意,睡一觉又怎地?」 肖玉楼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不屑于再说话。 随即,他看了看一旁,满脸期待的马慧兰,稍作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肖玉楼径自俯身为她斟茶,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马慧兰接过茶杯,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语带讥讽:「肖老板真是好大的派头啊!听说别人几次三番来请,您都不肯见一面,今日竟受到你主动接待,还真是意外之喜呢!」 肖玉楼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冷冷道:「我肖玉楼卖艺虽说是为了赚钱,更是看重知己,今日与夫人同行的几人中,有我的知己,自然要见上一见!」 说罢,他提着茶壶走到胡七身旁,目光灼灼地看他一眼,俯下身缓缓为他斟茶:「不知公子除了戏曲,平日里还有什么消遣?」 胡七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缓缓道:「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诸行百艺,胡某无一不爱!」 肖玉楼霎时眼睛一亮,忙问道:「不知公子可愿与我共合一曲?」 胡七微微一惊,连忙看向鹿宁,见她莞尔一笑,方翩然起身:「甚好!」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二人并肩走到一旁的厢房里。 马慧兰看着二人背影,眼中火花四射,忍不住脱口赞道:「还真是容貌绝世的两位妙人啊!」 肖玉楼负手走到一个紧闭的门前,轻轻推开房门。 随即,他侧过身看着胡七微微一笑,伸出手道:「胡-公子,请。」 胡七缓步走进门去,被摆放了一屋子的各色乐器,惊得合不拢嘴:「肖老板竟会如此多乐器,胡某真是大开眼界!」 肖玉楼面现得色,指着满屋乐器,笑道:「这里的乐器都是肖某的收藏,胡-公子可以任选一样与我共曲!」 胡七看着他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客随主便,不如肖老板帮我选吧!」 肖玉楼惊讶地看着他,叹道:「看来,胡-公子也是众多才艺傍身啊!」 胡七微微垂眸,谦虚地说道:「家人自小对胡某管教甚严,所以胡某对这些乐器都略知一二,算不上精通,希望肖老板别嫌弃!」 肖玉楼看着胡七的目光满是惊艳,他扫了一眼满屋的乐器,目光最后落在胡七腰间那柄笛子上:「看你随身带着这笛子,想必定是心爱之物,不如就它吧!」 胡七微微一怔,随手取下紫玉笛,淡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喜欢笛声!」 此时,坐在厅中的三人,在各怀心思地喝着茶。 马慧兰眯起眼睛支颐沉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真是难得,能同时遇到两个俊俏潇洒、多才多艺的妙人,一同为自己演奏! 鹿宁却面色阴郁,心中一直想着一路来的所见所闻。 坐在一旁的托托有些百无聊赖,他不喜欢茶,更不想听曲儿,坐在椅子上一直动来动去,显得很不耐烦。 鹿宁轻声安抚道:「兄长,再稍微等一会儿,待会儿就回去了。」 正说话间,屋内忽传来铮铮几下琴声,婉转而悠扬。 不过片刻,又有几下柔和恬淡的笛声,缓缓揉入这琴韵之中。一琴一笛之声,此起彼伏、你进我退、似续还断,好似在一问一答。 这优雅和谐的声音冲出房间,渐渐溶入听闻者的心海之中…… 鹿宁听得甚是入迷,心中竟莫名感到一阵感伤。她款款站起身,循声慢慢走过去,却在琴房门前止步。 窗棱上映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矮的是肖玉楼,他正坐在七弦琴 前,信手缓缓拨弄着琴弦。他时而转过头,瞧一眼身旁的男子,柔指轻顿、弦声凝绝、好似在诉说着千万重深情。 胡七端正地站在他身旁,悠扬的低声随着秋风飘扬,回荡在驿站之中。 抬眸间,见到萧然玉立在门口的少女,撞上她眼眸中闪过的一抹柔情,不由得心中一荡,突然铮的一声急响,笛音立止,琴声也即刻止住。 霎时间,四下皆静,唯见二人深深地凝眸相望,久久伫立却无语。 肖玉楼瞧见胡七看着鹿宁的眼神,微微蹙起眉头,脸上掠过一抹不悦之色。 马慧兰也莲步依依地走过来,轻声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今日先回去吧!托托在外面等得都睡着了!」 胡七连忙收起笛子,向肖玉楼拱手道:「多谢肖老板招待,我们今日先回去了,日后有时间再来拜访!」 肖玉楼嚯地站起身来,急忙问道:「咱们何时能再见?」 胡七微微一怔,略一沉吟,方道:「胡某只是路过灵州,不会在这里滞留太久。不过,离开之前,胡某定来拜访!」 肖玉楼一惊,连忙走过来,蹙眉道:「你这便走了吗?我还想与再唱出戏呢!」 胡七扯了扯嘴角,面上似有难色,婉转地拒绝道:「肖老板,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明日再来,如何?」 肖玉楼情急之下,竟一把抓住胡七的手腕,用几近哀求的口吻说道:「我肖玉楼活到现在,难得一知己,恳求公子再与我唱一折戏便好!」 胡七见他双目盛水、眉头紧皱,有些于心不忍,他看向一旁的鹿宁和马慧兰,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鹿宁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既然肖老板盛情邀请,胡-公子若是再拒绝倒显得我们不识趣了。反正我还不累,胡-公子和肖老板请便!」 马慧兰也附和道:「平日里肖老板的戏可是一票难求呢,今日有幸看到肖老板单独为我们表演,是何其有幸啊!」 听到这些话,胡七便长叹一声:「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肖老板如此看得起胡某,胡某愿意奉陪到底!」 看到胡七让步,肖玉楼立刻展颜一笑:「既如此,那我们不用行头,就素身唱一出,如何?」 胡七点了点头:「甚好,但不知肖老板想唱哪一折呢?」 肖玉楼垂眸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既然是方才的那折《游园》让我们结识,那不如,咱们就唱它的下一折《惊梦》。你来唱柳梦梅,我来唱杜丽娘,可好?」.. 胡七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鹿宁,便随着肖玉楼,缓步走入方厅之中。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六章 历历心酸难下咽(二) 没有行头、没有置景、甚至没有胡琴锣鼓在一旁助兴。二人却唱腔婉转、表演细腻、舞姿飘逸。 十分完美地展现了,杜丽娘悠然入梦后,与柳梦梅相会在牡丹亭前,并坠入爱河。待她梦醒之后,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最后杜丽娘因为苦苦思念梦中之人,落得抑郁而亡这一幕。 戏曲缓缓落幕,戏中的假假真真,虽然演得是别人的爱恨情仇,可演戏的人、看戏的人,却往往会入戏太深、难以自拔。 肖玉楼目光灼灼地望着胡七,动情道:「折子戏不过是整部戏的一部分而已,没有开始亦没有结局,却独独有一种残缺之美。可惜,人们只能看到它的华美和瑰丽,却看不到那些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胡七幽幽叹了口气,沉吟着说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不希望能将最璀璨的一幕,留在别人的生命中。虽然会转瞬即逝,却也是绚烂无比……」 肖玉楼深深注视着胡七,怅然叹道:「世人都称我们为戏子,喜欢听我们唱曲,却又瞧不起我们!而人一旦入了优籍,便生生世世不能翻身,所以,我们也只能在剧中,尽情释放自己的悲欢离合罢了!」 胡七淡淡一笑,温言宽慰着说道:「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如意之事?更何况世人多为俗人、蠢人,不似肖老板这把清高脱俗、气质高洁,你自然不必与他们为伍!」 听到这样的话,肖玉楼目光濯亮,他一把抓住胡七的手腕,激动地说道:「胡-公子果然是肖某的知己!不知公子可还会再来?」 胡七赧然一笑,婉转地说道:「我只是路过这里而已,不会停留太久,不过胡某答应肖老板,在我离开之前,一定前来亲自与你道别!」 肖玉楼却不依不饶,追问道:「那胡-公子离开灵州要去哪里?」 胡七略一沉吟,迟疑道:「或许会去盛京看看吧。」 肖玉楼向他乙一拱手,动容道:「好,希望我们在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还有,别叫我肖老板,请叫我玉楼!」 胡七怔然地看着他,随即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肖玉楼脉脉凝着他,又叮咛道:「胡-公子,你别等到离开前再来见我,若是有时间,你一定要再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日日等着……」 胡七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便向他拱一拱手,与其余三人推门离去。 肖玉楼恋恋不舍的将四人送出凤阳楼,他一直站在门口,直至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深深夜色之中,才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他一低头,手中不知何时被塞入一个短笺。 肖玉楼迟疑地展开短笺,见到上面一行娟秀的笑字,顿时脸色一沉。 随即,他愤怒的将短笺撕个粉碎,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啐了一口,低低的骂道:「***!真是个好不要脸的***!」 ------------------------------------- 过去。拨开灼灼潋滟的花海,尽头一棵繁茂的桃树下,一位紫袍玉带的男子,端坐在一柄古琴旁,拨弄着琴弦。 鹿宁陡然驻足,呆望着树下的那位眉目俊雅、才貌非凡的男子,心中怦然而动,双眸闪烁着炽热的光。 琴声渐渐止歇,男子慢慢站起身来,眉目温然的望着她,伸手慢慢张开,柔声道:「宁儿,过来!」 鹿宁心头一颤,喉咙一哽,立刻张开双臂飞奔过去,扑进男子的怀中,任凭他抱着自己在桃花的花海中旋转。 又是那结识的胸膛、熟悉的味道,一切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般,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她抬起眼眸,痴痴的看着男子,越来越近的脸,忍不住喃喃了一句「殿下」,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阵敲门声响起,将鹿宁迅速从美梦中抽离。那双温柔的眼眸骤然消失,鹿宁疾呼着「不要」,却猛地坐起身来,立刻清醒。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鹿宁懊恼的地叹了口气,托着疲惫的脚步前去开门。门一打开,却看到胡七转身离去的背影。 鹿宁立即出声叫住他:「胡-公子,你有事?」 胡七霎时止步,缓缓转过身来,看到睡眼惺忪的鹿宁,歉然道:「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睡了,打扰了!」 鹿宁扯了扯嘴角:「我还没睡,你有什么事儿?」 胡七迟疑地走过来,说道:「托托兄约胡某今晚喝酒赏月,胡某知道鹿姑娘素来好酒,便想要邀请姑娘一起加入,不知姑娘……」 听到有酒,鹿宁立刻眼睛一亮:「托托在哪儿?」 胡七指了指房顶,笑道:「既然要看月亮,自然要到高处去啊。」 鹿宁故作恼怒道:「有酒喝竟然不叫我,真不够意思!」 说罢,她双足轻轻一点,张双臂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屋顶上。 「小鹿?你怎么来了?」托托看到鹿宁,立刻笑着向她招手,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鹿宁顺势抱膝坐下来,拿过托托递来的酒坛,喝了一大口。 她望着漫天璀璨的繁星,叹息道:「别说,灵州的夜色还真美!这美酒一下肚,再看看一望无垠的夜空,再糟糕的心情都能平复了。」 托托猛灌了一口酒,抹了一把嘴:「小鹿,大家都以为俺托托没脑子,可俺不笨!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都和马帮有关。你说,灵州分号是不是背着鬼力赤老头儿在搞鬼?」 鹿宁灌了一口酒,扯了扯嘴角:「这件事不能听任何人的一面之词,在没有查清真相前,我不想怀疑帮里任何一个兄弟。」 托托却一脸愤愤之色,怒道:「今天那帮人说咱们马帮和官府勾结,还欺压百姓!要是让俺知道是谁在败坏马帮名声,俺一定亲手结果了那厮!」 鹿宁看着托托脸上的表情甚为受伤,便拍了拍他肩膀,与他碰了碰手中的酒坛,二人痛饮了一番。 鹿宁十分能明白托托此时的心情,他们都是鬼力赤收养的孩子,从小跟在他身旁长大,对马帮和老帮主的情感颇深,绝不容许旁人肆意践踏马帮的声望。 可鹿宁身为马帮的少帮主,又是继任之初还没什么影响力。如果此时她不问青红皂白,就拿着一些传言责罚下属,轻则会失去人心,重则会动摇马帮根本。 她答应过义父,绝不会让他失望,会让马帮发扬光大,她不能失言。 所以,即便她心中再气,也必须忍耐。 正如翊王那样! 奇怪,怎么又想起他? 鹿宁猛灌了好几口酒,企图将他从脑中赶走。她不喜欢这种魂不守舍的感觉。 「小鹿。」托托突然神色一暗,一板一眼地说道:「叶伯伯是好人!他不会背叛老头儿的!」 鹿宁微微一怔,她自然明白托托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叶孤鸣是好人?!但凭他木讷、酷爱武义就能断定吗? 再说,好人就不会做错事吗?她无法断言。 「小鹿!」托托深吸一口气,似下定决心地说道:「俺要和你一起查!俺相信,叶伯伯不是坏人,一定是有人在背着他做坏事!」 鹿宁看着他难得认真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好,有兄长相伴,我放心多了。希望这件事果真如兄长所愿,是其他人所为吧。」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是叶孤鸣做了错事,她该如何处置这位义父的忘年交! 「一定是这样的!」托托又肯定地说了一句。 不知为什么,他对叶孤鸣就是有莫名的好感。或者,他不相信鬼力赤选中的人,会做出违背鬼力赤意愿的事来。 二人已经喝了半坛酒,胡七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爬上屋顶。待他在鹿宁身旁坐定,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鹿宁看着他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苦笑道:「胡-公子,你去哪儿了?怎么才上来?」 说着,便递给他一坛酒。 胡七结果酒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胡某不会武功,只能从梯子爬上墙,再慢慢爬上屋顶来。方才也是托托兄带我上来的……」 说罢,他连忙喝了一口酒,掩饰此时的紧张和尴尬。 鹿宁与他碰了碰酒坛,莞尔道:「如果胡-公子想闯荡江湖,为你的安全着想还是学些功夫傍身,才得保得平安啊!」 胡七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那不知鹿姑娘可愿屈尊指教一二,胡某愿意拜你为师!」 鹿宁愣住,随即笑了笑:「拜我为师?胡-公子是认真的吗?我的武义可远不如兄长,为何不拜兄长为师?」 胡七看了一眼托托,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凑过去,小声说道:「胡某见识过托托兄的武器,实在是无福消受!想来想去,还是更想拜入鹿姑娘门下。」 听到这话,鹿宁会心一笑。沉吟了一下,才道:「胡-公子比我还年长几岁,我可担不起师傅这个名头。这样吧,如果胡-公子愿意教我吹笛,那我就教你几招武义防身,这样咱们谁也不必拜谁为师,大家还是朋友,如何?」 「如此甚好。」胡七望着她的眸子,灿若天边的星子,唇边恰好勾起了新月的弧度。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七章 黄昏风雨黑如磐(一) 三个人望着天边的星月发呆,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胡七忽然拿出紫玉笛放在唇下,缓缓吹奏起来。 悠悠笛声在冰凉的月色中飘荡,笛音清凉悠扬,传入鹿宁耳中,顿觉心神俱静,有一种洗尽纤尘、超凡脱俗之感。 她托着腮,慢慢沉浸在笛声中,仿若置身于方才的梦境之中,一扫心中的不快,眼前又浮现一片绚烂多姿的花海。 胡七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小心的观察着鹿宁的神色。见她眉头渐渐舒展开,唇边浮出芊芊的梨涡,他也随之微微扬起嘴角。 「阿嚏!」鹿宁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连忙揉了揉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胡七放下笛子,立刻脱下外衣,轻轻披在她的肩上:「入秋之后,早晚都会有些凉,千万别着凉了。」 一阵淡淡的梅香袭来,鹿宁本能地想要拒绝。当她撞进胡七清澈温柔,全无绮念的目光中,却又退缩了。. 她淡淡一笑,轻声道:「谢谢。」 胡七盯着鹿宁身上的留仙裙,忍不住问道:「鹿姑娘,您身上这件裙子,应该是留仙裙吧。莫非你也有来自安南的朋友,送给你的吗?」 鹿宁看了看身上的裙子,淡笑道:「几个月前,我偶然间救了一名安南的***。作为谢礼,他将这条裙子送给我了。」 鹿宁轻描淡写,并不打算将翊王地事说出来。 胡七若有所思地拿起酒坛喝了口酒,沉吟着说道:「鹿姑娘,有件事我一直在瞒着你,实在是有苦衷……」 「既然有苦衷,就不必非要说出来。」鹿宁不以为意地打断他。 「不,这几日相处下来,鹿姑娘和托托对胡某十分照顾,所以胡某于心不忍,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否则,若是为鹿姑娘惹来杀身之祸,胡某万事难辞其咎!」 听胡七说得如此严重,鹿宁蹙眉看着他,问道:「胡-公子究竟隐瞒了什么事?」 胡七若有所思的看着星空,淡淡启唇:「其实我这次离开家,不仅仅是因为我想要独闯江湖,也是因为我得罪了一些人,所以遭到了追杀。所以当初你遇到我时,我正是为了躲避追杀才会上山,却不料遇到狼群……」 鹿宁疑惑的问道:「你到底得罪了谁?」 胡七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说道:「是个不能得罪的麻烦人!」 鹿宁听他说得言之凿凿,也不得不信,她淡淡一笑,安抚道:「放心,既然你已经委托我们,将你平安送到盛京。我就不会半路反悔的,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到。」 胡七愕然看着她,不解道:「鹿姑娘,你难道不怕惹上麻烦吗?」 鹿宁喝了一口酒,淡淡一笑:「一般委托我们马帮护送的人,大多都是遇到了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如果我们也怕惹麻烦,怎会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呢。所以,你别担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说着,她拍了拍胡七的肩膀,态度甚是潇洒泰然。 胡七看了看被她拍过的地方,又看了看她俏丽的容颜,慢慢扬起嘴角。 空中大雁飞过,已带走两日的光阴。瑟瑟的秋风吹动树叶,送来阵阵寒意。 思考了两日,鹿宁发现自己暗访毫无查获,如果灵州分号真有猫腻,一定隐藏得很好,不会被轻易发现。 看来,她必须要主动试探一番,才能有迹可循了。 来了几日,灵州分号的人都认得差不多了。她才准备召开第一次大会。 听到少帮主的召集,谁也不敢怠慢。很快,灵州分号的弟兄便齐聚一堂,等待少帮主发号施令。 聚义大厅内,鹿宁端坐在主位上,她一扫众人的脸,昂然道:「众所 周知,不久之前,老帮主已将帮主之位传于我。我毕竟年轻,经验少,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还需要众位兄弟多多帮助、多多担待。」 云长老听到这话,连忙向她拱一拱手:「少帮主年少有为,巾帼不让须眉,这样说就太谦虚了!」 鹿宁微微一笑,又道:「既然我已接过这帮主之位,就绝不会得过且过。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将马帮发扬光大,绝不辜负老帮主的嘱托!」 叶孤鸣哈哈一笑,忙道:「你是老帮主看中的继承者,一定不会有错的!」 鹿宁点了点头,朗声开口:「我当少帮主,要求也很简单,那就是按规行事,按功分赏。年长者不要仗着资倚老卖老,年轻人也不要觉得晋升无望。我当上帮主之后,一切都要归零!任何人违背帮规,或者作出有损马帮声誉的事,不管曾立过多少功劳,亦或和老帮主关系有多亲近,我都会按帮规赏罚!」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 听到这话,底下有人欢喜有人愁。而云长老和叶孤鸣相视一眼,脸色微变,却没有接口说话。 又说了一会儿话,鹿宁忽然看向叶孤鸣:「叶伯伯,灵州分号的花名册可在?」 叶孤鸣一怔,看向云长老。 云长老连忙命人把花名册送了过来。 鹿宁接过花名册,意味深长地瞥了叶孤鸣一眼,想要责备几句,想了想却欲言又止。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鹿宁一页页认真地翻着花名册,眉头却越皱越紧。 放下花名册,鹿宁看向叶孤鸣,质问道:「叶总管,为何这一年之中,灵州分号的人员流动如此大?这些被遣散的人,可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叶孤鸣再次被问住,他又看向云长老。 云长老连忙一拱手,恭敬答道:「回少帮主,这些人有的是违背帮规被遣散,有些人是主离开另谋高就了!」 看着叶孤鸣一脸的茫然,鹿宁没有责备,而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给了他一个机会:「叶总管,账本又在何处,也拿过来让我看看。」 叶孤鸣垂下眼眸,脸色有些难看,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向云长老。 云长老却主动接过话头:「回少帮主,这几日正好是秋忙之际,帮中任务繁杂,有些账我还没有整理出来。不如,等过几日你再看吧。」 鹿宁看着他微微一笑,坚持道:「灵州总不会只有一个账本吧?你没整理好的就先放着不看,把以前的账本拿过来我看看。」 云长老眼珠一转,笑着说道:「账本十分重要且数量繁多。在这里肯定看不完的。这样吧,待会儿老朽给您送到房里,您闲暇时慢慢看,如何?」 鹿宁沉吟一下,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 她看着面沉似水的叶孤鸣,试探道:「叶伯伯,近日来我听闻了一些灵州分号的传闻,却不知是真还是假,想请叶伯伯指教一二。」 此时,叶孤鸣已全然变了脸色,也不等云长老回答,径自反问道:「不知少帮主听到了什么传闻?」 鹿宁思忖片刻,说道:「有江湖传闻,咱们灵州分号内部不合,还做出过一些勾结朝廷、欺压百姓之事!不知是否属实?」 叶孤鸣脸色一沉,刚要发怒,云长老连忙笑着打圆场:「少帮主英明,可不能轻易相信这些江湖传言啊!咱们马帮一向团结,更是秉承老帮主的意愿,一直在行侠仗义。想必这些传言,都是嫉妒马帮的人,故意传出来诋毁咱们的。少帮主若想带领好马帮,可要有双能辨别是非的慧眼啊!」 鹿宁听着云长老似是而非的辩解,心头疑云纵生。 她又看向叶孤鸣,忍不住薄斥道:「叶总管,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一 定是灵州分号出了问题,才会让人逮住机会,传出这样的话来。您身为分号总管,练武固然重要,可帮中的事您更应亲力亲为,不该假他人之手。如果帮中真有人,背着你做出一些有损马帮名誉的事,您岂不是辜负了老帮主的嘱托吗?」 这句话让叶孤鸣彻底翻了脸,他嚯地站起身来,怒瞪着鹿宁,高声喝道:「我叶孤鸣是随着老帮主打拼天下,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灵州分号是马帮第一个分号,在江湖中地位举足轻重!况且灵州分号的武义,是所有分号中最高强的,这和我叶孤鸣是分不开的!我觉得现在帮中事务十分平稳,已不需要我日日盯守,更何况我本就不是擅长经商之人。当初也是和鬼力赤说过这一点的!」 叶孤鸣此时怒火中烧,鹿宁却不疾不徐地说道:「叶总管,您说的不错,正因为义父信任您,才会让您来看守最重要的分号。就算您不想亲力亲为,也要做到凡事心中有数才对啊!」 叶孤鸣瞥她一眼,冷哼一声:「我以为你不远万里前来,是好心来探望我。如今看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其实你不必这么麻烦,如果少帮主觉得我叶孤鸣,不适合做灵州分号的总管,那大可换个人来做,我绝无怨言!」 说罢,他一甩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没想到,总管和少帮主竟闹翻。这让在座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 云长老眼珠一转,连忙打着圆场:「少帮主勿恼!叶总管平日里脾气的确是有些着急,不过他绝无恶意!如果少帮主有什么事想问,老朽愿意代劳!」 鹿宁没有理会他,而是蹙眉盯着叶孤鸣的背影,面色有些难堪。 沉吟片刻,她看向托托,轻叹道:「兄长,你还是去看看叶伯伯吧。」 托托拱一拱手,立刻夺门而出。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昏风雨黑如磐(二) 其实,闹到现在这个程度,鹿宁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叶孤鸣竟如此爱面子,又如此固执。 不过反过来想,这帮中的事,他果然是一无所知,想必计算被人利用了,都不自知。 好在,今日这一番话,让敲山震虎的效果已达到。自己只要暗中静观其变就好了。 等众兄弟散去开始各司其职,鹿宁才心事重重地从议事厅走出来。 「鹿姑娘!」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 鹿宁猝然抬眸,撞进胡七清澈的眼波,看着他脸上温柔的笑容,不由得一怔。 「胡-公子,可有事?」鹿宁轻声问道。 胡七摇着折扇走过来,苦笑道:「鹿姑娘,你怎么一脸的严肃?忙完正事儿了,难道就不能放松点吗?」 鹿宁勉强勾了勾嘴角,柔声开口,带了些许怅然:「哎,想要放松哪有那么容易啊。一件事还没头绪,另一件事又出现了。」 胡七微微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带你去放松一下吧。方才肖老板送来请柬,想邀请咱们去听戏。」 其实肖玉楼的邀请函上,只是请胡七一人去看戏,可胡七方才听到叶孤鸣和鹿宁的争吵声,又瞧见鹿宁脸色不好,便想邀请她一起前去。 鹿宁却垂下眼眸,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心情去听戏,而且……我并不喜欢听戏。肖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公子还是一个人去吧。」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 「等等!」胡七拦下她,柔声宽慰道:「既然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其实我今天也没什么心情看戏。那不如我陪你去喝酒如何?」 鹿宁面有难色的婉拒道:「胡-公子,我知道你想安慰我。多谢你的好意,可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对不起了。」 胡七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只能眼睁睁看着鹿宁离去。 鹿宁心事重重的走回房间,路过马慧兰的房间,见她的窗上半开半闭。 她不经意的一瞥,看到马慧兰在对镜梳着满头的青丝,她时不时地回过头,看向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鹿宁也没放在心上,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就在两个时辰前,肖玉楼刚刚下了戏,转身回到凤阳楼中。 厢房中,他端坐在铜镜前,仔细卸去脸上的油彩,一张容貌俊美、艳若秋月的面庞渐渐露了出来。 他身着一件白色的水衣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柄七弦琴旁翩然坐下,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嘴角不经意的地扬起。 自从遇见胡七后,他觉得自己又活了一次,不再像以前那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他开始享受每一场戏、期待每一次登台,总盼着在下一场,胡七就会出现台下,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唱戏。 一阵敲门声忽然打断他的思绪,肖玉楼冷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小厮谨小慎微的走进来,躬身笑道:「肖老板,马帮派人给您送来了一个短笺。」 肖玉楼头也不抬一下,只淡淡道:「拿过来!」说着,便将左手一摊。 小厮连忙跑过去,将折叠整齐的短笺,放在他手上。 肖玉楼冷冷问道:「送信的人呢,可回去了?」 小厮哈腰赔笑道:「没,他们还在楼下,等着您回话呢!」 肖玉楼点了点头,以为是胡七的回信,便随手展开短笺。 待他看到短笺上的内容,立刻将脸一沉,把短笺撕个粉碎,森然道:「去,告诉他们,爷没空!」 小厮微微一怔,刚要劝他,却见肖玉楼脸色铁青、眼冒寒光,只好 躬身退出。 明亮的月光洒在窗纸上,地上泛起一层白霜。 肖玉楼长身玉立站在窗前,一袭白色的纱衣,随着晚风轻轻拂动。 情动之时,他轻吟出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唱至此处,胡七的身影又缓缓浮现。 肖玉楼既喜且悲,一时心绪烦乱,不由得暗自伤神,然而,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再次将他的思绪打断。 肖玉楼转身瞪着大门,冷声怒喝:「谁呀?什么事?」 门外传来小厮战战兢兢的声音:「肖老板,马帮的人有短笺要交给您!」 肖玉楼冷着脸,怒气冲冲的走过去,一把拉开门,伸出手冷道:「拿来!」 小厮捧着短笺放在她手中,肖玉楼砰的关上门,转过身来打开短笺。 快速扫了一眼,再次将它撕个粉碎,怒骂道:「***!真是天下第一***!」 敲门声遂又响起,小厮心惊胆战地说道:「马帮的人还在等着您回话呢!」 肖玉楼狠踢了门一脚,厉声怒吼道:「去和他们说,我没空,少来烦我!」 夜是柔软的,月影朦胧,流银倾斜。 肖玉楼转身回到房间里,吐了一口气,吹灭了灯火。独自坐在黑暗中,凝着那张七弦琴发呆。 他在思念胡七,思念他的每一丝笑容、每一个唱腔、每一个身段,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动人,让自己这颗孤独的心,被洗礼了好几遍。 肖玉楼活到此刻方知:原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拥有和自己一样的魂魄。而如今,两个相似的魂魄,就这么在茫茫人海中,竟碰到了一起! 他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深深望着窗外的夜景,不由得出神。 又一次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比前两次的还有逼迫。 可肖玉楼只是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任凭小厮把门敲得震天响。 不过一会儿,小厮焦急的喊声陡然传来:「肖老板,您赶快醒醒啊!马帮的人不依不饶,要您一定过去!您若不去的话,他们就要砸了这家店!」 然而,门内并没有人回应他,小厮一着急开始拼命砸门。 门忽地被推开,只见肖玉楼身披长袍、面罩寒霜,提着一柄长剑迈出门来,森然喝道:「敲什么敲?这么害怕的话,倒是去报官啊!实在不行和他们拼命!」 小厮吓得大惊失色,竟「噗通」一声跪下来,焦急地求饶道:「肖老板,您就去一趟吧!我们都是做小生意的,也不容易,您这闹出事儿,我们就没有生意做了,请您手下留情啊!再说,马帮和知府大人关系好,谁敢去报官啊!」 肖玉楼怒气腾腾地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地看着卑躬屈膝的小厮,恨不一剑刺过去,宰了这个窝囊废。 良久,他愤愤不平地问道:「我在你们酒楼住了这么久,从未亏待过你们,你为何要助纣为虐,将我往火坑里推?」 小厮顿时语塞,有些理亏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他,脸色也由白转绿。. 「什么叫往火坑里推啊?马帮挂着杀人刀吗?」 恰在此时,一个神情粗豪、浓眉大眼的大汉,阔步走上楼来。 他走到肖玉楼面前站定,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一眼,不屑地问道:「瞧你这身段,应该就是肖玉楼无疑了吧!」 未等肖玉楼答话,一旁的小厮连忙谄媚地笑道:「正是,正是!这位正是大名鼎鼎 的肖老板!」 肖玉楼双眉一竖,怒瞪着小厮的眼眸中,迸发着怒火。 小厮吓得全身一震,立刻缩着脖子,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他冷冷打量着来者,傲慢地说道:「你是马帮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大汉弯起嘴角,笑了笑,指着他手中的剑,揶揄起来:「马帮那么多人,肖老板又不常去,哪儿能都见过呢!不过,您拎着一把剑,是准备杀人啊,还是准备自杀呢?」 肖玉楼轻抚着锋利的刀刃,轻哼一声:「杀人也可,自杀也行!剑在我手中,想怎么用都随我!」 大汉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劝肖老板这两种方式都不要尝试,第一你打不过我,第二你既杀不了我,我就不会让你自杀!」 肖玉楼冷冷看着他,森然道:「这么说,你是准备强行将我带走了?」 大汉哈哈一笑,说道:「上头的人交待了,要我绝对不能对你出手。所以我是不会用强的,只是带点东西给你罢了!」 肖玉楼白了他一眼,冷道:「什么东西?」 大汉拿出一个小箱子,放在肖玉楼面前打开,里面有十个金灿灿的元宝。 大汉指着金元宝,鄙夷地笑道:「肖老板如果愿意过去,这便是您的酬劳!」 肖玉楼瞥了金元宝一眼,冷笑道:「想用这点金子来收买我?你以为我肖玉楼是什么人?」 大汉勾起嘴角,讥讽道:「您整日卖唱不就是为了糊口吗,又何必和钱过不去呢?而且,你不选择钱的话,那我只有强行带你过去了。那你可是人财两失了!」 肖玉楼看着孔武有力的大汉,迟疑地伸出手,将里面的金元宝拿出来,在手上掂量一下,嘲弄道:「你上头的人,还真是出手大方啊!」 大汉轻哧一声:「上面的人还有句话要我带给你:胡七目前暂居在马帮,若肖老板今日肯赏面过去,我们便多留他几日,也让你有时间多和他见见!若你今日不肯赏面,怕是这胡-公子要立刻离开灵州了!」 肖玉楼眉心微蹙,眼底决绝之色一闪而逝,只余一片颓然。 他沉沉叹了口气,怅然道:「好,我和你过去!」 大汉哈哈一笑,拍掌赞道:「肖老板果然识趣!」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刀光剑影染黄昏(一) 院中草地一片葱茏,云朵低垂,飞雁哀鸣。 叶孤鸣赤裸着上身坐在屋内,将墙上的兵器拿下来,仔细的擦拭着,他紫红色的面皮上怒气腾腾。 一阵敲门声响起,叶孤鸣沉声道:「进来。」 「吱呀呀」大门被打开,托托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笑嘻嘻地坐在他对面。 「你和义父还真像,没事儿就擦兵器!」 叶孤鸣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我们都酷爱武学,所以兵器就是我们的心头所好,甚至比自己的妻儿,更让我们珍视!」 托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挠了挠头皮,嘿嘿地傻笑。 叶孤鸣立刀在地,凝着托托,沉声问道:「托托,你告诉叶伯伯,少帮主此次前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托托一怔,连忙傻笑道:「叶伯,俺也是在灵州与小鹿遇到的,她什么都没和俺说啊!」 叶孤鸣看他呆头呆脑,也不像说谎的样子,便叹道:「也是,你和我一般木讷,就算少帮主有什么事,估计也不会告诉你!」 说罢,叶孤鸣站起身来,拍了拍托托的肩膀:「来,咱俩比试比试!为了和你切磋,我已经斋戒好几日,特地精进了刀法!」.. 托托嘿嘿一笑,一把扯掉身上的衣服,露出黝黑发亮的肌肉:「来就来,俺还怕你不成!」 叶孤鸣笑着问道:「比试什么,你的刀呢?」 托托指着他满屋的兵器,喊道:「叶伯,借刀一用!」 叶孤鸣拿下一把刀丢给他,遂提刀胸前,大喝道:「托托,看刀!」 说着,他提着单刀直撞过去。 手中钢刃陡然翻起,又猛地落下,再翻起遂落下,连续几个上下手刀的变换,直逼得托托连连后退。 托托闪身躲避,惊怒道:「这不是你的叶家刀法!」 叶孤鸣得意地笑道:「你错了!这是我自创的刀法,本就是脱胎于叶家刀法。」 话音还未落,只见托托腾空一个飞脚,踢开叶孤鸣的刀。 随即,他一招沉猛的日月乾坤逼向他,来势甚凶。叶孤鸣双眉一竖,马上用一招八门金锁迎击。 叶孤鸣手中的刀法收敛凝重,虚实互用、忽虚忽实,却颇为沉稳,愈见缓慢。 而托托手中的刀法,则是招数分明、耍起来刀长身矮,但见刀走不见人行。随着步法的起落摆扣,身法的左转右旋,刀法新奇变幻,令人难测。 两个人从日落斗到明月高升,越打越投契,招数渐臻圆熟,越使越精。直至一场暴雨突然袭来,两个人才不得不停手。 托托收起刀,抖了抖身上的汗水,粗喘着气说道:「看来咱俩不分胜负,不如再各自研究几招,改日再战,如何?」 叶孤鸣搁下刀,拍了拍托托的肩膀,豪爽笑道:「也罢,咱们改日再战!来,陪叶伯伯喝酒!」 二人盘膝围着榻上的方桌而坐,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马车停在后门。 随即,车门打开,一袭黑袍、头戴风帽的男子,趁着四下无人,匆匆走入马蕙兰的房中。 叶孤鸣拿来两只碗放在桌上,又抱出一大坛酒,将上面的泥封打开。 霎时间,浓郁醇厚的香气溢出,酒还未沾唇,托托已有微醺之意。 叶孤鸣提起酒坛倒了两碗,笑道:「今日能与托托比试刀法,还真是爽快啊!我就用这百十来年的陈酿招待你!快尝尝,怎么样?」 托托将一碗酒喝干,一抹嘴,大笑道:「好酒,好酒啊!」 叶孤鸣也喝了一碗酒,笑道:「看你的刀法如此精湛,想必鬼力赤这么多年,也没闲着吧!」 托托哈哈大笑道:「那是当然!义父这么多年未成家,就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打理马帮,和精进武义上了!」 叶孤鸣却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你义父年轻时,整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如今他年纪大了,又替出入生死的弟兄们,寻了一条生路!这样一个义薄云天的英雄,却没留下一子半女,还真是件憾事啊!」 托托拍拍胸脯,昂然道:「没有亲生儿子怕什么!有俺托托在,为他养老送终。还有小鹿为他打理马帮,俺们可不比亲生子女差!」 叶孤鸣喝了一碗酒,又道:「当初鬼力赤本想把马帮交给你的,可你头脑简单,担不起这个重任,也只好让鹿宁来负起这个摊子!」 托托挠挠头皮,嘿嘿笑道:「俺会在一旁跟小鹿学习的,等哪一天俺学会了,就帮小鹿分忧!」 叶孤鸣笑了笑,问道:「怎么,难道你不娶妻生子,要一直陪着你妹子了?」 托托傻乎乎地笑了笑:「不急,小鹿什么时候嫁人,俺什么时候成亲!」 叶孤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倒了两大碗酒,二人端起碗来一口喝干,举着空碗一照,哈哈一笑,又一齐放下碗来。 彼时,屋子里和谐的气氛洋溢,不过一会儿,二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瘫在桌子上,已然鼾声如雷。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嘈杂的响声。一阵悠扬的笛声,穿过密集的雨水,缓缓流入东厢房的小轩窗中。 屋内灯火如昼,暗香弥漫。鹿宁放下账本,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了口气。 她推开窗子,靠在窗棂上,静静的听着悠扬且悲伤的笛声,脸上眉目温静,心下却一片怅然:他还好吗?还在生自己的气吗?他们这辈子……还会再见吗? 「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相思,鹿宁掩着嘴咳嗽起来。 许久许久,咳嗽声才渐渐止歇,她苍白的双颊已染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黑白分明的双眸也有些湿润。 鹿宁不由得暗暗苦笑:一向身体强健的自己,竟也会生病! 她看着桌上一沓账本,霎时皱起眉头:这些账本看上去毫无破绽,纸张崭新、字迹工整……看上去好似特地为迎接检查而准备的。 可这些在鹿宁眼里却成了最大的破绽——如果没有蹊跷,何必为了自己查阅,特地整理了这些旧账? 他们到底想掩盖什么?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 本就有些头晕,一想到马帮的糟心事儿,鹿宁更觉头痛欲裂。 忽然,敲门声响起,她走过去开门。瞧见马慧兰的丫鬟环儿,正端着一碗梨汤站在门外。 「环儿?这么晚了有事吗?」 「少帮主,这是胡-公子亲手熬制的梨汤,说是给您滋润嗓子的。」环儿毕恭毕敬地答道。 鹿宁向她身后看了看,问道:「他人呢?」 环儿小心答道:「胡-公子说,为了少帮主着想,这么晚了他不便过来,明日再来瞧少帮主。」 「行,给我吧。」鹿宁淡淡一笑,从她手里接过碗,然后关上了房门。 梨汤入口即化,温度不冷不烫,甜度刚刚好。 她顿时觉得心头暖暖的,嗓子也舒服了许多。 没想到,胡七不但擅长诗词歌赋、吹拉弹唱,竟还会煮梨汤,不知他还藏着多少让人震惊的技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或许是刚刚吃了东西,鹿宁更睡不着了。看着桌上那些妆模作样的账本,她干脆披上一件风袍,带上风帽,提上灯笼,走出门准备去账房查看一番。 院子里静悄悄的,鹿宁在夜色和雨声的掩映下匆匆而行。 账房的门虚掩着,这让鹿宁觉得有些奇怪。她轻轻推开门,提着灯笼一照,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账房的屋顶破了几个碗大的洞,雨水直灌入屋内,把整个房间都淹了。肮脏的水面上漂浮着四散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鹿宁暗叫不好,立刻提着裙子走进去试图挽救。 可惜,屋内所有的账本都泡了水,成了一团团糊糊,几乎无一幸免。 可恶!自己又迟了一步! 鹿宁愤怒地站在原地,蹙起纤纤黛眉:自己刚说要查看账本,账房就惨遭泡水,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会信啊!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还不去睡?」一柄油纸伞在头顶撑开,鹿宁转身,撞如一双清澈的眼波中。 一袭白袍的胡七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睡不着就出来转转,没想到竟发现账房被水淹了。」鹿宁望着满屋狼藉,脸色凝重而愤懑。 胡七将油纸伞塞进鹿宁的手中,随后去检查了一下门锁,又走进屋内四处查看了一番,当他仰望头顶的洞时,眼中忽然闪过一抹诧色。 「这……应该是人为的……」 鹿宁也走过来,抬头看了看屋顶的洞,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不知是谁下的手,不过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不谙世事的傻瓜。 「呦,这是怎么了?」云长老和几位帮中兄弟,不知何时也跑了出来。 看到账房的惨状,立刻赶过来抢救。 鹿宁和胡七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继续演下去。 果然,云长老很快一脸严肃地走出来,拱手禀报:「少帮主,今晚的雨太大了,账房里的账本都毁了……」 鹿宁深深凝他一眼,幽幽问道:「云长老不觉得奇怪吗?我刚说要看账本,账房就被水泡,还真是巧啊」 云长老却顾左右而言他:「少帮主有所不知,灵州不比盛京和南疆。秋季一向多雨,只是没想到,恰逢屋顶年久失修,一场雨就泡了整个账房。」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章 刀光剑影染黄昏(二) 鹿宁盯着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既然明知道灵州秋季多雨,为何不再雨季来临前翻修屋顶。还有,所有屋顶都完好无损,为何偏偏账房的屋顶却一下子破了那么多洞?再者,我来时,账房的门是虚掩的。难道你们不晓得账房的重要性,从来都不锁门的吗?」 云长老微微一怔,忙问道:「莫非少帮主觉得此事是有人刻意为之?」 鹿宁冷冷一笑,说道:「这件事是否有人刻意为之,究竟是出自谁之手!还请云长老和叶总管尽快给我一个交代吧!我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撕破了多年来的脸面!」 「是!老朽一定给少帮主一个满意的交代!」云长老抱拳拱手,态度十分恭敬。 鹿宁白了他一眼,转身和胡七离去。 她知道,有人在故意摧毁这些账本,试图在掩盖些什么。她也知道,灵州分号一定是相互包庇,定不会把真凶交出来,还说不定每个人都是真凶! 她之所以那样说,不指望找到真正的凶手,而是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胡七为鹿宁撑着伞,鹿宁踩着月色将她送到房门前。 「这件事不是一两天就会有眉目的。」胡七站在房门口止步,轻声嘱咐道:「不值得为此气坏了身子,倒是便宜了那些人!」 「放心,我没那么小心眼儿。」鹿宁转过身来,向他淡淡一笑:「哦,对了。你熬的梨汤……很好喝。」 「你喜欢便好。」胡七为她撑着门,柔声道:「早些休息吧。」 鹿宁经过他的面前走入门内,回眸间,发现胡七还在微笑着凝望自己,那双如碧波般的眸底,竟扬起一抹潋滟。 鹿宁不由得一惊。 「有刺客!」忽然一个刺耳的喊叫声,划破了夜空。 胡七一怔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只柔软滑腻的手,拉过自己的胳膊,将他猛地拉进屋内,霎时跌入一片漆黑。 胡七惊魂未定,忽闻一阵软香扑鼻而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拉进了鹿宁的闺房。 「鹿姑娘,出了什么事?」胡七小声地问道。 「嘘。」鹿宁捂着他的嘴,用极低的声音嘱咐道:「先别说话,你在这里呆着,我去看看。」说着,便要往外走。 「等一下!」胡七一把拉住鹿宁的胳膊,迟疑道:「鹿姑娘,这些人可能是……追杀我的那些刺客,他们身手不凡,你千万要小心啊!」 鹿宁一怔,转而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儿,警惕地往外瞧去。 胡七也往外瞧了一眼,正色道:「鹿姑娘,如果对方人多势众,还请你把我交出去吧。这样,马帮就安全了。」 鹿宁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竟能说出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 「说什么呢。」鹿宁会心一笑,安抚道:「你以为马帮的人都是酒囊饭袋吗?我说了要将你平安送到盛京,就不会半路将你丢下!」 「鹿姑娘……」胡七感激地看着她,心里掀起一片波澜。 另一边,睡梦中的叶孤鸣陡然坐起身来,一惊而醒。他屏息凝神,听清了院子里传来的打斗之声。 「有刺客!」他立刻跳下床,拿起身旁的宝刀,顺便推了推一旁的托托。 托托猛地惊醒,高呼道:「谁敢找马帮麻烦!俺叫他们常常俺的厉害!」 说着,二人便各执兵刃,立刻推门走了出去。 月明星稀,寒风凛冽。只见漆黑的夜色中,院子中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兵刃,和马帮兄弟打成一团。 「何人敢擅闯马帮!」 随着一声怒喝, 叶孤鸣挥起单刀,抢先向那群刺客砍杀过去。 刀光起处,近身之人全部中刀倒地。 「哪里来的毛贼,你托托爷爷在此!」托托粗犷的声音,随后响起。 他一跃而起,挥舞手中的狼牙棒,棍棒上的金钉,在月色下闪闪发光。随着砰砰几声,几个被击中的黑衣人脑浆迸裂、倒地即死。 其余的兄弟或使长剑,或挺花枪,或挥钢鞭,或举铜锤,十八般兵刃纷纷使出,与黑衣人杀个昏天暗地。 那些黑衣人见自己人落了下风,竟忽然吹起一阵口哨。 声音刚落,马帮院子的四面墙上,突然涌现出数十名黑衣人。他们正弯弓搭箭,冰冷的箭头直指院中众人。 黑夜中寒光点点,叶孤鸣立刻大喊道:「不好,有弓弩手埋伏,大家快撤!」 话声甫毕,一支羽箭撕裂夜空,疾冲下来。 叶孤鸣一个急速闪身,竟将羽箭一把攥住。其他兄弟见状纷纷四散开来,寻找遮蔽物躲藏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一笑,随着一声令下,无数支羽箭如蝗虫过境般,密密麻麻向院子中射去。 躲在树后的叶孤鸣,眼睁睁看着疾风骤雨般密集的箭,射向马慧兰和鹿宁的房间,他暗叫一声「不好」,便要挺身而出。 一只飞镖倏地从暗处飞出,直奔他腹部而去。托托从暗中冲出,一把将他扑倒,飞镖擦身而过,二人惊险躲过。 却不料,另一只暗镖,紧随其后飞出,正中叶孤鸣大腿。他一声哀嚎,立刻被托托拽回到树后。 看到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躲在屋内的鹿宁暗叫不好。她立刻关上窗子,一把拉过身旁的胡七,躲到墙边的柜子里。 柜子里并不大,二人紧挨着彼此蹲在里面,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少女身上的幽香,与少年身上的梅香纠缠在一起。对方呼出的热气,吹到自己的脸上。二人的心跳声,竟谱成一段和谐的旋律。 一向自持的鹿宁,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尽量控制着心跳和呼吸,微垂着眼眸,不去看身旁的男子。虽然她能感觉得,胡七灼热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 「对不起,鹿姑娘,胡某又拖累你了。」胡七在她耳边轻轻说着,热气熏红了鹿宁白皙的面庞。 「胡-公子,这些刺客究竟为谁而来,还不得而知。现在说连累还太早。」鹿宁尽可能别过头去,避开这铺天盖地的暧昧。 「鹿姑娘,我们……」胡七刚要说话。 鹿宁却伸出食指放在樱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随即,她贴着柜门细听,外面再也听不到打斗声,她才缓缓推开柜门,谨慎地跨出门去。胡七随后步出衣柜,却被眼前的狼藉惊住了: 成千上百支羽箭穿破了窗子,直直射入屋内。桌上、墙上、床上,连他们躲着的柜门上,都遍布羽箭。 胡七看了看厚实的柜门,吓出一身冷汗——若不是鹿宁及时和他躲进这里,怕是此时二人早已被扎成筛子。 「怎么会这样?」胡七讷讷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这些人果真是奔着你来的,那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土匪啊!」鹿宁拔起一根羽箭仔细看了看,冷笑着说道。 胡七微微一诧,问道:「莫非他们是奔着别人来的?」 鹿宁紧握着羽箭没有说话,脸上神色莫辨。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托托的叫声:「叶伯伯中镖了!」 鹿宁心头大惊,连忙夺门而出。 她瞥了一眼,院中十多具惨死的尸体。目光落处,叶孤鸣正瘫坐在树下,右侧大腿上,深插着一支银镖。 鹿宁抢上前去,疑惑地问道:「方才不是箭吗?怎么会突然出现镖呢?」 托托义愤填膺地骂道:「哼!不知哪里飞出来的暗器,叶伯躲过了第一支,却被第二支射中了大腿!」 鹿宁检查了一下伤口,瞧见流出的血液是鲜红的,才松口气:「这镖上无毒,将叶伯伯扶进屋里休息吧。赶紧找个大夫过来为他疗伤!」 胡七扫视一圈,忽然惊呼道:「叶夫人呢?她怎么不在这儿,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话还未说完,鹿宁便拉住他,向他使了个眼色:「我去看看叶夫人吧,想必叶伯伯受伤,她一定很担心。」 叶孤鸣却一把拉住他,忍痛颤声道:「少帮主,不要去惊扰她了。这个时间她定是睡了。而且我不想让她担心!还是先进屋看看伤势再说吧!」 鹿宁微微沉吟,才点了点头。 托托二话不说,将叶孤鸣托在背上,大步跑回到屋中。 鹿宁刚要跟上去,却被胡七一把拉住。 鹿宁定定地看向胡七:「怎么了?」 胡七却「嘘」了一声,拉着她转身往马蕙兰的房间走去。 二人摸着黑,一路跑到马蕙兰的房门前。 鹿宁看着他正拉着自己的手,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烫。 她一把抽回手,微愠道:「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 胡七伸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沉声道:「鹿姑娘,你不觉得奇怪吗?方才院子里动静那么大,马帮中几乎所有人都出来了,独独叶夫人没出来!」 鹿宁闻言一怔,一颗心顿时揪起:「莫非叶夫人出事了?」 胡七叹了口气,沉吟道:「我也担心她出事,所以想来看看。却又怕她只是睡着了,我一个男子贸然闯入不好,才拉鹿姑娘过来的!得罪之处,还望鹿姑娘体谅!」说着,他向鹿宁施一礼,甚是有礼。 鹿宁眉头松开,微微一笑:「胡-公子真是有心了,那我进去看看吧!」 鹿宁就要推门而入,门里忽然传来一阵娇笑声。鹿宁抬起的手突然顿住。 胡七心念电闪,一把拉住鹿宁,迟疑道:「鹿姑娘,要不然……咱们还是再等等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情郎误入花深处(一) 新月如钩,星河璀璨。 粉红纱罩里透出来的烛光,将铜镜前的女子,映得如海棠花般芳艳无比。她将满头青丝都披散在胸前,一丝一缕梳得甚是仔细。 她脉脉看着镜中的自己:白皙赛雪的鹅蛋脸上,眉间的黑痣显得妖娆妩媚。 她抬起玉手,将青丝撩在身后,一颗一颗松开领子上的扣子,露出雪白的项颈,隐隐还能看到一条红缎子的抹胸。 这风情万种的女子,正是叶孤鸣的夫人——马蕙兰。 她陶醉在自己的容美貌之中,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铜镜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喃喃自语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脸上顿现红晕,又反复低吟咀嚼着:「真是好一个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怎么,这句话很特别吗?」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 马蕙兰心中欢喜,连忙转过头,腻声喊道:「玉楼,你终于来了,我等得好苦啊。你快来帮我揉揉胸口,可疼得紧呢!」 肖玉楼白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随即脱下风袍丢在一旁。 他坐在火盆旁,伸出手烤着火,讥讽道:「我看你是在心疼那十两金子吧!」 马蕙兰闻言即刻起身,扭着腰肢走到肖玉楼身后,一边帮他揉捏肩膀,一边嗔道:「肖郎,这是哪里的话啊!为你花多少钱我都心甘情愿。别说十两金子,就是百两千两我都舍得啊!」 肖玉楼一把推开她的手,厌恶地说道:「哼,说得好听!上次你可是送两金子我才来的,怎么今日才十两?你可别当我是傻子!」 马蕙兰娥眉微蹙,脸上神色略有为难,娇声抱怨道:「肖郎,毕竟马帮也不是我当家做主。也不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啊!而且我总是往外拿钱,当家的会起疑心啊!」 肖玉楼冷笑一声,揶揄道:「既然你这么怕他,还找我作甚!我还真不稀罕你的那点金子!」 马蕙兰听他说话带有几分怒气,连忙弯下身子,伏在他耳边,低声细气地哄道:「肖郎,你别生气啊!我这不是对你一往情深吗!一日不见你,我这相思病就重一分。若你再不来,我怕是要相思而亡了!」 她说这话又腻又涩,软绵绵的,有说不尽的缠绵宛转。若是换成别的男子,定然把持不住,可肖玉楼却眉毛都没动一下,心中陡升厌恶。 他始终面无表情,淡漠地说道:「你们当家的一身武艺,好一个光明磊落的大汉,他不但有钱有威望,还能天天陪在你身边。你怎还如此不知足,没日没夜的寻着别的男子?」 马蕙兰身子一软,像没了骨头一般,依偎在肖玉楼的肩头。 一头漆黑的长发披下来,落在他手背上,娇嗔道:「他呀,整日只知精进叶家刀法,又哪里懂得风花雪月、怜香惜玉呢?而且这几日,他因为要与人比试武义,又去斋戒了,我都快要被闷死了!」 肖玉楼听到这话,更是满怀不解:叶孤鸣这样一个木讷粗犷的汉子,明知道自己压制不住这样的女人,为何偏要娶一位放荡不羁的女子,这不是自找的吗! 马蕙兰站起身来,从火炉上取下热好的酒来,斟了两杯,拿过一杯递给肖玉楼,娇声道:「肖郎,与我喝个交杯酒吧!」 肖玉楼刚接过酒,马蕙兰雪白的手臂就勾上来,就着红唇喝了一口酒。 却听到肖玉楼忽问道:「对了,胡-公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马蕙兰双眼迷离,呢喃着道:「你先陪我喝一杯,我就告诉你!」 说着,她拉了拉领口,红缎子的抹胸又露出几分。 肖玉楼白了她一眼,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干。 搁下酒杯,马蕙 兰娇笑不止,伸出手来勾住他脖子,在唇边亲一口:「哎呀,好烈的酒啊!我好像喝醉了,腿软了也走不动了。不如,肖郎将我抱到床上去,我趴在你枕边,将胡-公子的事,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肖玉楼偏过头去不看她,低沉着声音,骂道:「你真是一个***!就不怕叶孤鸣见到你这样,一刀杀了你吗!」 马蕙兰大笑一声,有恃无恐地说道:「你放心,他就算知道了,也舍不得杀我,他只会杀了你!而且我告诉你,想杀你的可不止有他呢!与我相好的人可多了,待会你搂着我,我挨个说给你听!」 肖玉楼将勾住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不耐烦地说道:「你休想把我骗到床上去,再胡诌一顿。你现在不说,我立时就离去!我今日可不是为你那区区十两金子来的!」 马蕙兰撅起嘴巴,摇了摇头,撒娇般说道:「不,我偏不依你,你要先坐到床上去,我才说给你听!」 肖玉楼皱着眉头,沉思片刻,才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床边,挨着床边坐下,冷声怒道:「好了,你总可以说了吧!」 马蕙兰掩嘴一笑,又端来一杯酒,递到他面前,柔声道:「肖郎,最后再喝了这杯酒,我便告诉你胡七的一切!」 肖玉楼一心只想,速速打发这个纠缠不休的女子,便马上离去。. 此时此刻,他已经受够了马蕙兰的多次邀约,和无休止的纠缠。 以前,肖玉楼知道马帮在本地势力颇大,他不敢得罪,只好勉强应付几次。 可自从他遇到胡七之后,却忽然觉得,这势力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离开灵州,另辟他处! 想至此,他一口饮干杯中的酒,举着空杯给马蕙兰看了一眼,也懒得再说话。 马蕙兰看着空空的酒杯,忽然娇声一笑,幽幽叹道:「哎呀,你无非就是想知道胡七的事情。那我就告诉你吧,胡七被我们少帮主救起,因其身负重伤,所以在这里休养几日罢了。他的来龙去脉、身份名头,我们一概不知。没想到,你竟为了这么一点,毫无用处的信息,就轻易上当了!」 说完,马蕙兰脸露微笑,笑容越来越欢畅。 肖玉楼登时脸色一沉,怒喝道:「***,你竟骗我!哼,以后你休要去找我,我肖玉楼就算被你手下打死,也绝不会再来了!」 说完,他嚯地站起身来,却又立刻跌坐回床上。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开始手足酸软,全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下腹还有一股热气在四处窜动。 肖玉楼霎时间面色潮红,怒视着马蕙兰,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一个不知廉耻的***!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怕是连青楼女子,都不及你半分吧!」 不料,马蕙兰倏地脸色一凛,恶狠狠地看着他,冷笑道:「这‘百媚春"可不是我一个女子能找来的药,我也不过是中过别人的圈套,在现学现用罢了!」 肖玉楼呸了一声,伸出手,厉声喝道:「快点给我解药!否则,日后你休想再看到我!」 马蕙兰星眼流波,娇声笑道:「肖郎,我料你日后定不会再过来,不过,今夜你也走不了了!」 说着,她莲步依依走到床边,双手狠狠一推,将肖玉楼推倒在床上。 她立时宽衣解带,赤条条地侧躺在他身边,抚摸着他冷冰冰的脸,笑道:「胡七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你若是强行要走,我就喊你非礼!到时,看你如何面对他!」 肖玉楼自知逃不过,干脆放弃挣扎。 他厌恶地别过头去,冷道:「罢了,今日我逃不过!赶紧熄灯,你动作快点,我可不想在这里上过夜!」 马蕙兰却摇摇 头,腻声道:「不,奴家要好好看看你。待会儿再熄灯!」 说罢,她一寸一寸爱抚着肖玉楼的脸,如视珍宝。 床前的灯花跳动,忽明忽暗,肖玉楼的面庞渐渐竟成了胡七的脸。 马蕙兰大喜,情不自禁地吻上去,喃喃道:「俏郎君!你可想死我了!」 肖玉楼眉头紧蹙,嫌弃的躲避她的双唇,实是老大不愿,心中更是连连作呕。 可如今自己中了她的媚药,外面又都是马帮的人,想来是逃不掉的,便只有勉强照做。 夜幕低低垂垂的,如同一块黑丝绒遮在头顶,一层层压迫心头,心中顿感窒闷。马慧兰的屋中,传来颇有节奏的铃铛声,间或夹杂着男女沉重的喘息。 胡七满面通红地站在窗外,双足仿佛被钉在地上,手紧紧抓着衣襟,他此时此刻有些进退不得。 鹿宁也听到了屋内的声音,她似懂非懂地问道:「胡-公子,叶夫人没事吧?」 胡七低低地「嗯」了一声,张口结舌的说道:「她应该……没事吧,咱们……还是回去吧。」 鹿宁想着方才激烈的争斗,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我进去看一眼吧。」说着,便要抬手去敲门。 「慢着!」胡七一般拉住她的手臂,皱着眉头向她摇了摇头:「鹿姑娘,我向你保证,叶夫人没事儿。如果你现在进去,你一定会后悔的!」 鹿宁略一沉思,也不再坚持,便跟着胡七转身回去。 窗内传来的喘息声越来越大,铃铛的声音也愈加密集,鹿宁一步三回首的往回走去,心头慢慢拢起一抹片疑云。 二人一路上一言不发,胡七将鹿宁送到房门口才止步。惊魂未定的两个人,站在月色下相顾却无言,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鹿宁先开口打破沉默:「胡-公子,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你受惊了,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胡七苦笑道:「是呀,先是火灾再是刺客,后来又是……」说到这里,他忽然收声,双颊浮现一抹嫣红。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情郎误入花深处(二) 鹿宁刚要走进门去,却又忍不住转身问道:「胡-公子,方才……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胡七凝神静思片刻,转而不答反问:「鹿姑娘,我记得叶夫人脚踝处,系着一串铃铛,对吗?」 鹿宁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胡七面现难色,又嗫喏着问道:「鹿姑娘,我且问你,叶夫人平日里为人怎么样?她与叶伯伯的关系又当如何?」 鹿宁垂眸想了一下,轻声道:「我对她并不是十分了解。不过,她与叶伯伯成婚多年,两个人恩爱有加,也算是一对神仙眷侣!」 胡七迟疑了一下,低声嘱咐道:「鹿姑娘,你若还想让他们恩爱下去,今日之事就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谁都不能说!包括托托!」 鹿宁微微一怔,抬眸看了看胡七一脸郑重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倏地一声惊雷,震醒了睡梦中的人。 肖玉楼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凝神片刻,他茫然地看着赤身***的自己,又看了看身旁,一脸满足的女子。 便立刻懊恼地闭上眼,令他不堪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光芒四射的金元宝、温热混着媚药的酒、丰满颤抖的身体、红艳饱满的双唇、震耳欲聋的铃铛声、销魂醉人的喘息声…… 每一样都让他腹中翻涌、恶心不已。他握了握双拳,又动了动腿,发现身上的媚药已经散去。 肖玉楼连忙下床,可他双腿一软,又立刻跌倒在地。 床上传来一声娇-喘,肖玉楼立刻屏息凝神,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 幸好,床上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肖玉楼便立刻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衫,急忙忙穿好。也不顾双腿酸软,便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也不知是感受到肖玉楼的离开,还是因为闷湿的天气。 马慧兰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直到又一场秋雨浇熄了满屋的暧昧和燥热,马慧兰才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秋风拂过庭中,院中的树木,在深秋露水的侵蚀下逐渐凋零。 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加上一夜大雨不止,让鹿宁彻夜难眠。直到外面天光大亮,她虽然昏昏沉沉,却不得不起床梳洗。 走出房门,看到平日里喧嚣的院子,今日却异常安静,那些一早就开始操练的弟兄,还在收拾着昨晚的残局。 叶孤鸣中了镖在屋内养伤,只有云长老在指挥大家,井然有序地做善后工作。 鹿宁在一旁看了许久,才抬步走过去,却站在云长老身旁,一言不发。 云长老转身间,才看到鹿宁正审视着自己,连忙后退一步,拱手道:「少帮主,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这里有老朽在这里就够了。很快就能处理好的。」 「叶伯伯的伤势如何了?」她神色如常,好像一切没发生过似的。 云长老摇了摇头,惋惜地说道:「昨晚大夫已经处置好了。虽然伤势不重,但毕竟伤到了腿,所以一时半会儿,他只能卧床休息。」 「好,那我去看看他。」鹿宁觉得和他无话可说,便要转身离开。 「少帮主且留步。」云长老叫住她。随即,从怀中拿出一个丝帕包递给鹿宁。 鹿宁打开手帕,看到里面是一支折断的箭头和一支飞镖,隐隐还能看到上面还有干涸的褐色血迹。 她看向云长老:「这就是那些刺客的兵器?」 云长老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些兵器上没有标识,应该是专业杀手。」 鹿宁却皱起了眉头:「能派出专业杀手,看来是真想置咱们于死地。你 们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云长老却呵呵一笑,不答反问道:「不知,少帮主对那个胡-公子了解几何?」 鹿宁一怔,问道:「云长老觉得这件事和胡七有关?」 云长老捻须轻笑道:「咱们灵州分号一向侠义江湖,在百姓心中有颇高的地位,是不会有人想要我们死的。而且,我们之前从来没遇到过刺客,不过自从这个胡七来了,倒是引来了刺客。老朽就不得不这样想了。」 鹿宁微蹙黛眉,略有不悦:「按照云长老的说法,胡七是我带来的,我也是突然到访灵州。那是不是那些刺客,也是因我而来呢?」 云长老一愣,急急开口道:「少帮主误会了,老朽不是这个意思。老朽只是怕少帮主,帮了不了解底细的人,为马帮、为您自己招来祸事啊……」 「云长老忙着吧,我去看看叶伯伯。」未等他说完,鹿宁便拂袖离去。 云长老盯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 走到叶孤鸣的门外,鹿宁却忽然止步,她低头看了看丝绢中的箭头和飞镖,心中不由得疑云纵生: 这灵州分号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这一年离开的人,比其他分号三年的还要多。 自己想要看账本,云长老却各种理由拒绝。关键时刻,账房还莫名发洪水。这明显就是在阻止自己查看账本。 而后又出现了刺客,可云长老却将矛头,指向和马帮毫无瓜葛的胡七。 尽管鹿宁对胡七的底细并不十分清楚,但她看得出,胡七当初在狼群中的九死一生,绝对不是在演戏。 更何况,昨晚她去找马慧兰时,才悚然发现一件事:除了自己的房间,其他房间并没有遭到弓弩的袭击。那么,这次袭击显然是针对自己或胡七的。 正在她深思之际,房门被缓缓推开。马慧兰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洋洋自得地走出门来。 她看到鹿宁站在门外,颇感意外:「呦,少帮主怎么在这儿啊?」 鹿宁挑了一下眉梢:「昨晚发生了那么多事,难道叶夫人不知道吗?」 听到她提及昨晚,马慧兰心下一惊,不由得思忖着:难道昨晚自己和肖玉楼偷情的事,被他们发现了吗? 她却故作不知,装模作样地问道:「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鹿宁审视着马慧兰,缓缓道:「昨天晚上,马帮遭遇了刺客的袭击,叶伯伯还因此受伤了……」 「哦,是这样啊。」听到这话,马慧兰首先松口气,脸上隐隐带有一抹笑意。 鹿宁惊讶地撑圆双目:「叶伯伯受伤,叶夫人不去看看吗?」 「看、看,我正要去瞧瞧他呢。」马慧兰回过神来,连忙扯出一丝笑容,立刻走向叶孤鸣的房间。 鹿宁心事重重地跟在她身后,也走进门去。 光线昏暗的房内,传来叶孤鸣急促的咳嗽声。二人走进屋内,发现叶孤鸣正艰难地去够桌上的水壶。 马慧兰连忙走过去,扶住叶孤鸣的身子,责备道:「叶大哥,你受伤了,怎么不在床上休息?」 叶孤鸣一边咳嗽着,一边指着水壶:「水、我要喝水!」 马慧兰扶他在床上坐好,又倒了一碗水递给他。叶孤鸣急匆匆喝了一碗水,缓解了干涩的喉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马慧兰坐在他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伤口,嗔怪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叶孤鸣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地安抚着:「无妨,不过是区区几个刺客,他们刺杀不成,便使出偷袭这样卑劣的手段。」 马慧兰担忧地看着他,幽怨道:「 那你晚上怎么不叫醒我啊?你这样我多担心啊!」说到最后,她竟掩面啜泣了几声。 叶孤鸣看到屋子里站着的鹿宁,不由得双颊一红,羞赧道:「兰妹,我也是怕你担心,才没有让他们叫醒你。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儿吗?其实伤口并不深,只是伤到了腿,需要卧床休息罢了。」 马慧兰擦了擦眼泪,转过头来看了鹿宁一眼:「你瞧我,太过担心你,竟在少帮主面前失态了,真是的!」 鹿宁打量着马慧兰,满腹狐疑: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方才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转眼间,竟又是一副关心则乱的恩爱模样。 她不得不对这个表里不一的女子,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叶孤鸣看到鹿宁在发呆,以为她实在担心自己,连忙说道:「少帮主,你不必担心我,习武之人不惧这些小伤。过几日就能好了。」 鹿宁缓过神来,柔声安抚着:「没事就好,那您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帮里的事情您先放一放。」 叶孤鸣笑着说道:「多谢少帮主关心,其实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今天早上我已将帮中的事,全权交给云长老。有他在,你放心吧!」 然而,鹿宁却面色一正,淡然开口:「不,既然我这少帮主都来了,那帮里的事务,还是由我来做主吧!」 叶孤鸣一怔,再次力争道:「你虽然是少帮主,却是暂住灵州,估计你还没有熟悉这里的事务,就要离开了。而且你匆匆来去,许多事情也不好交接。还是让云长老管理更好……」 「不用这么麻烦。」鹿宁坚持道:「云长老该负责什么便继续负责。不过,所有事都要通报给我。最后做决定的,也必须是我。这样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听鹿宁这样说,叶孤鸣不禁心生疑惑:「少帮主,你为何如此坚持要掌管灵州之事,莫非你此次前来是另有目的?」 鹿宁刚要将那些传闻问出口,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马慧兰后,又立刻改口:「叶伯伯想多了,义父让我尽快对帮中事务上手,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叶孤鸣听完,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坚持。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三章 童言无忌惹祸根(一) 虽然鹿宁还有很多问题,欲向叶孤鸣请教一番。可马慧兰一直在旁服侍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而且叶孤鸣似乎也并不欢迎自己,想着他有伤在身,鹿宁便识趣地离开了。 一阵寒风刮过,备觉衣透体寒。 鹿宁从袖中拿出刺客留下的暗器,正自出神: 怎么会这样? 放眼整个灵州分号,除了托托之外她谁都无法信任。就连看着她长大的叶伯伯,在她眼中,也成了同流合污的嫌疑犯。 难道成为少帮主的第一关,就是要经历众叛亲离吗? 她又想起了云长老的那......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三章 童言无忌惹祸根(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四章 童言无忌惹祸根(二) 马慧兰听到这话一步抢冲过去,扭住牛小乙的耳朵,硬生生将他拎了出来。 牛小乙疼得一边哇哇大叫,一边伸脚踢她。可他因为个子太过矮小,所以始终踢不着。张牙舞爪的样子,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小鸡。 胡七见状,连忙走上去劝阻:「叶夫人,小孩子无心说错话,您这是干什么!」 叶夫人被牛小乙骂得一肚子气,哪里还顾得上平日的端庄贤淑,只恨恨道:「这小兔崽子真是被惯坏了,总是满嘴污言秽语!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他!」 胡七连忙拦下马慧兰,好言好语地劝道:「叶夫人,童言无忌,您就饶他这一次吧!想必他的父母忙于生计,也没时间管他,我会好好和他说,他以后不会再这般莽撞了!」 马慧兰鼻子中发出轻哧:「胡-公子,这可是马帮内部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不过,你若肯求我的话,我倒是会放他这一次。」 胡七看了看牛小乙红到发紫的耳朵,只好恳求道:「叶夫人,胡某求你了!请您高抬贵手,饶他这一次吧!」 马慧兰得意地嫣然一笑,随即凑到他耳边,腻声道:「那今晚,你陪我小酌一杯,如何啊?」 耳边一阵热风袭来,,胡七只觉得全身一震,脸上陡然变色。 他冷眸盯着马慧兰,依旧保持着礼貌:「叶夫人,胡某病未愈,尚不能饮酒。让叶夫人失望了。」 「哦,是吗?」马慧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任凭牛小乙一路哭喊,仍不由分说地将他揪到了马棚。 正在马棚里干活的牛甲和牛大嫂听到儿子的哭声,急忙转过身来,正撞上叶夫人冷若冰霜、怒不可遏的目光。 牛甲脸上腾的一红,连忙转过身去,继续干活。 马慧兰急匆匆走到跟前,倏地一松开手,猛地将牛小乙推进马棚里去。 牛大嫂看到儿子被欺负,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抢奔出去:「小乙,你咋啦?」 牛小乙见到自己的母亲,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他捂着耳朵奋力跑过去,紧紧抱着母亲的大腿,指着马慧兰,咬着牙骂道:「娘,那个骚-娘们儿打俺!还揪俺耳朵!俺疼死了!」 牛大嫂心疼的将儿子搂在怀中,哪里还顾得上马慧兰还在身旁,一个劲儿地破口大骂道:「不要脸的骚东西,还和小娃娃计较!我的儿,娘给你揉揉!」 说着,便在衣服上蹭了蹭两只脏手,然后将儿子揽在怀中,为他揉着肿胀通红的耳朵。 马慧兰环着双臂,声色厉荏地问道:「老泼妇,你这话是在骂谁呢?」 牛大嫂也不看她,只搂着儿子,咬牙骂道:「我呸,谁欺负我儿子,我就骂谁!不要脸的***!」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和愤怒。 马慧兰斜倚马棚傲慢地睨着她,冷哼道:「当初,蔡知府要家家户户平坦修桥的钱,你家因拿不出一两银子,你丈夫差点被关站笼。你当街求爷爷告奶奶的下跪,怎么不见那时你有这般骨气?」 牛大嫂被她戳中软肋,气势顿时矮了半截。遥想当初: 灵州知府蔡大人借着修桥的名义,让老百姓捐钱。摊到牛家的是一两银子。可他们家徒四壁,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也凑不齐这一两银子。 时间一到,蔡知府差人将牛甲关入大牢,威胁牛大嫂若三日内凑不齐这一两银子,便将牛甲关入站笼。 但凡灵州的百姓,无人不知这站笼的厉害:凡是被关进去的人,均被卡住颈部,被逼着昼夜站立,直至窒息而死,据说无人能活着出来。 牛大嫂走投无路,只能抱着幼小的牛小乙,日日跪在府衙门口,不停地给往来行人磕头借钱,却无一人肯停下来帮 她。 碰巧叶孤鸣和马慧兰路过此地,见她一个夫人抱着幼子可怜,不但给了一两银子,让她赎出牛甲。还好心地让他们在马帮喂马,以便讨个生活,好安稳度日。 想起往事,牛大嫂自知理亏,也不敢再骂,只耷拉着脑袋嘟囔道:「不过是个娃儿而已,能犯啥错?你咋能随意打人啊!」 马慧兰眉头一皱,厉声苛责道:「你要是教不好自己的儿子,我就替你教他!你听听他满口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今日惹我也就罢了,若是惹了我们的少帮主,或是我们的客户,我一定将你们一家赶出马帮!让你们流落街头乞讨为生,比当初更惨!」 牛大嫂蹲在地上抱着儿子,不住地用眼瞟向她。即便心头有气,也不敢随意发作,只能闷声道:「一两银子就想买我儿子的命啊!他说了啥,你这么打他?」 马慧兰脸色一沉,冷声斥道:「你平日都教他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心里没数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整日说我的坏话!我只是懒得搭理你,所以一直没有发作,你儿子竟敢骑到我头上了!还真是胆儿肥了!」 牛大嫂一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俺们都是乡下来的,不像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会说话!他说错了话,任你骂他几句也罢,打他作甚?」 马慧兰伸出一根葱管般的手指,戳了一下牛小乙的脑袋:「哼!俗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这种下等人,想过上上等人的生活,就该学会夹起尾巴做人!在这里你还耍横,可没人吃那套!」 牛大嫂瘪瘪嘴,心里咒骂了几句,却不敢说出口。 马慧兰压低声音,恫吓道:「听着!念在你丈夫老实本分的面上,我就饶你儿子这次!下次他再敢乱说话,那条舌头可就保不住了!」 牛大嫂一愕,立刻转头骂起儿子来:「混球儿!你咋能对叶夫人不敬呢,咱们要被赶出去,你以后就得喝风了,知道不?你这个混账的小东西,整日就知道给老娘惹祸,看老娘今日不打死你!」 说着,她一把将鞋拽下来,咬着牙狠狠抽了自己儿子两下。 牛小乙「哇」的一声惨叫,突然从她怀中溜出来,撒开腿在马棚里逃窜。牛大嫂赤着一只脚,拎着鞋在后面紧追,口中依旧高声大骂着。 她越骂越狠,像是要把心中堆积许久的怨愤,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似的。满嘴都是些肮脏龌龊的市井秽语,实在不堪入耳。 马棚之中,一时间骂声不绝于耳。 马慧兰皱着眉头,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少在我面前装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指桑骂槐!」 听到这话,牛大嫂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用满是老茧的脏手,拢了拢鬓边杂乱的发髻,露出一张皮肤黑黄、眉粗眼大的胖脸。 她明明与马慧兰同岁,却因为生活清贫不善保养,加上常年干粗活儿、重活儿,因此,看上去要比马慧兰苍老得许多。 或许,「嫉妒」便是牛大嫂看不惯马慧兰的原因。加上看着马慧兰整日养尊处优,而自己却要辛苦劳作,她心中更是不平衡,在私下里没少骂她。 马慧兰白了她一眼,冷声道:「既然知道你儿子说话不中听,就少让他到院子里去!省得再惹出麻烦,给你们一家惹来灾祸!」.. 她一瞥之间,发现牛大嫂背后的汉子,正一边干活,一边觎着自己。 她心下顿然,忍不住得意洋洋地揶揄道:「真想不明白,你丈夫那么老实憨厚的人,怎么当初会看上你这个粗鄙不堪的泼妇!」 说完,她朝牛甲嫣然一笑,便翩然转身离去。唯留下一阵叮当之声,萦绕在马棚之中和牛甲的心间。 牛大嫂微微抬起眼皮,见 马慧兰已经走远,使劲揉了揉粗糙的脸。 方才发生的一切,让她心中越想越怒。 她恶狠狠的瞪着马慧兰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啐道:「也不知道谁给马帮丢脸!还敢在老娘面前装良家妇女!我呸!破鞋!」 躲在稻草垛中的牛小乙,此时也探出头来,向马慧兰婀娜多姿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也学着母亲的口吻,骂道:「我呸!破鞋!」 牛大嫂回过头来,瞧见自己的丈夫,正痴痴地盯着那妇人的背影。 她顿觉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扯下另一只鞋子,朝着牛甲的门面狠狠摔过去。 粗笨破旧的鞋子,砸在牛甲黝黑丑陋的脸上,顿现一个硕大的鞋印。 牛甲连忙低下头去,紧闭着嘴不敢说话,只得转过身去闷声继续干活。 牛大嫂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你看什么不好,要看那个不要脸的破鞋!你是不是也想去搞一搞?我为你生娃养娃,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你这癞蛤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人家能看得上你吗?我呸,你个贼心不死、猪狗不如的畜生!」 牛甲犹若没听见一般,又仿佛早已习惯了。任凭牛大嫂这样撒泼打浑儿,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动,只顾埋头苦干,不做半分辩驳。 牛大嫂本就满肚子怨气,瞧见牛甲那不吭不响的模样,就觉得他窝囊没本事。想着自己当初若不是看他老实而嫁给他,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这番落魄光景了。 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生气。 她不依不饶地又骂了整一个时辰,却未注意到,一旁的牛小乙虽然低着头在揪着稻草,可眼中却喷着熊熊火光。 自己母亲的一言一行,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使他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五章 满园春色遮不住(一) 午后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银杏叶,散落在窗棂上,晃动着模糊的光斑。 鹿宁在床上翻了个身才幽幽转醒。 阳光透过帷幔落在脸上,她神思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 忽然一阵敲窗声传来,鹿宁缓了缓神,才撩开层层叠叠的帷幔,慢悠悠地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子。 「鹿姑娘,我吵醒你了吗?」胡七俊美无俦的脸出现在窗外。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闪闪发亮。 「胡-公子,有事吗?」一看到胡七,鹿宁又想起早上的莽撞,脸上顿现一片绯红。 胡七看到她的脸色白里透红,会心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公子请留步。」鹿宁突然出声叫住他。 胡七猝然转身,立刻走回窗边,脸上洋溢着笑容:「鹿姑娘还有事?」 鹿宁咬着下唇迟疑片刻,才问道:「胡-公子,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确认一下。」.. 胡七微微一怔,忙拱手道:「但凡有胡某能帮姑娘的,胡某义不容辞!」 鹿宁拿出手中中的箭头和飞镖递给他,问道:「胡-公子,你瞧瞧这两样兵器,可曾见过?这是那些刺客留下来的。」 胡七接过两样东西,仔细看了看,却皱起眉头:「这些暗器十分普通,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鹿宁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会不会是那些追杀你的人?」 胡七沉吟着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追你的那些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对你赶尽杀绝?」鹿宁趁机追问。 胡七眸光一闪,继而笑道:「不过是生意上的死对头罢了,他们是不会派出这样职业的杀手的。那日我是紧张过度,才会误以为是他们来了。」 鹿宁叹了口气:「看来线索又断了,可这些是他们留下的唯一线索了。」 胡七柔声安抚道:「鹿姑娘,别泄气。相信他们如果奔着某人而来,失手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你早晚会抓到他们的!」 鹿宁的脸色并未好转,因为这正是她所担心的:在不知对方是谁、何时会出手、会如何出手的情况下,马帮内只会整日人心惶惶。 「胡-公子。」鹿宁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这几日会尽快派人,将你送往盛京。灵州这里不太平,不宜久留。」 「那你呢?」胡七看着她,轻声问道:「鹿姑娘不一起走吗?要不我等你吧,反正我也不是很着急。」 鹿宁将箭头和飞镖收好,淡淡道:「这里还有些事没处理,我现在不能走。」 胡七略一沉吟,忽然说道:「如果姑娘不弃的话,胡某就留下陪你做个伴吧。我知道马帮兄弟都怀疑那些刺客是奔我而来,而我又是姑娘带来的,这无疑给姑娘添了很多麻烦。我留下来,找到证据自证清白后,自会离开。」 鹿宁眉头微微一动,沉默片刻,只好道:「好吧,既然胡-公子如此决定,那我也不勉强。」 胡七起身向她拱一拱手:「既然如此,那鹿姑娘休息吧,胡某就不打扰了!」说罢,他便缓缓转身离去。 不过走了两步,他忽然站住脚,转过身来又道:「鹿姑娘,也许是胡某多心了。不过,这里处处都透露着诡异,姑娘还是要小心为妙!」 听到这话,鹿宁眸光倏然转冷,声音却丝毫不乱:「胡-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胡七缓缓摇头,微微沉吟:「这个……我也说不好。总之,鹿姑娘谁也不要相信。还有,你看到的样子,未必就是真实的样子。如果你要调查这件事,我建议先从叶夫 人身上查起!」 「叶夫人?」鹿宁蹙起眉头,垂眸思忖片刻,才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胡七冲她微微一笑,终于转身离开。 鹿宁斜倚着窗子,随即陷入沉思:如今看胡七的样子,她心中更加确信,昨日的刺客事件应该和他无关。看来自己还得从马帮内部查起。 不过,胡七方才突如其来的警告,让她倒是有些意外。胡七究竟看出了什么?又为何建议自己,从马慧兰身上查起? 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什么思绪。鹿宁便推开房门,决定去找马慧兰探一探底。 她若有所思的往马慧兰房间走去,抬眸间,却赫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凑近马慧兰的房间。 鹿宁心生疑虑,立刻将自己藏起来,微微探出头去。 只见那个人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轻轻打开房门,一个闪身走进门去,门在身后落了锁。 过了好一会儿,鹿宁才从暗处缓缓走出来,面色凝重地盯着马慧兰的房间,心下浮过的思绪如潮涌: 他怎么会去马慧兰的房间?为何神色行为如此偷偷摸摸?看来这个叶夫人果然十分可疑! 正在她沉思间,身后一个黑影渐渐逼近。 鹿宁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袭来,这气息中有浓浓的杀意。 「是谁?」鹿宁倏地转身。 还未看清来者的脸,她后颈被人重重一击,便双目一黑,立刻晕厥过去。 夜幕低垂,残月映着灯火通明的闺房。院中晚风阵阵,夹带着兰菊的清香。 马蕙兰手捧一束红艳欲滴的虞美人,满面春风地回到屋里。她将炉火点燃,烫上一壶秋露白。 端坐在烛火下,仔细地修剪着那束花,再将花一朵一朵,有序地插入一个,琉璃的鹅颈瓶中。 而后她托着腮,满心欢喜地观瞧着瓶中的花,等着酒被烫好。 桌案上一抹沉香的烟氤袅袅升起,烛光的掩映之下,马蕙兰一张俏脸红扑扑的,眉梢眼角皆是盈盈笑意,俨然一副小女儿之态。 她袅娜起身,脑中想着肖玉楼在台上的模样,也像模像样地摆了个身段、甩了两下水袖,缓缓转眸,深深凝着铜镜中娇艳的女子。 随即,她掐着嗓子,幽幽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动情之处,她脑海中想到的不是肖玉楼的仙姿玉容,却是胡七的俊美容貌。 其实,那天她将肖玉楼骗来,与他一夜快活。她心中却明白,那一夜,她不过是将肖玉楼当做胡七的替身罢了。 正如,她能与叶孤鸣过这么多年,也是因为每天晚上,睡在叶孤鸣身旁时,她脑海中想象的,都是鬼力赤的模样。 若不是如此,怕是她早就疯了! 因为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木讷倔强的叶孤鸣! 更确切的说,她恨他! 恨他当初拆散了自己和鬼力赤,自己该与鬼力赤纵横江湖,现在却只能困在这里度日如年。 不过,浑浑噩噩的日子,自从肖玉楼带着他的戏班子来到灵州,仿佛就有了生机。肖玉楼的才貌双全,让马慧兰怦然心动。 她费尽周折、软硬兼施,才将肖玉楼弄到手。虽然肖玉楼似乎更有龙-阳之癖,却让毫无选择的马慧兰饥不择食。 可胡七的不期而至,让马慧兰第一次了解到,什么叫「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他的彬彬有礼、 才华横溢、醇美温柔,皆让马慧兰醉心不已。 她知道胡七很快就会离开,所以她现在要想尽办法,将胡七多留一段日子,誓要将他拿下! 正在她惬意之时,房门忽然被推开,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人。听到脚步声,马蕙兰心生疑惑,她连忙走过去看。 还未见到人,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小马啊,这几日可憋死我了,快让我好好疼疼你吧!」 听到这声音,马蕙兰霎时脸色一沉,一屁股坐回榻上,一言不发、不予理会。 转眼间,一个中等身材、头发花白、上唇微髭的老头,一脸猥琐、急不可耐地走过来,来者正是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云长老。 他一见到榻上盘膝而坐的秀丽佳人,便如猛虎扑食一般,迫不及待的扑上去。他一把抱住马慧兰的纤腰,噘着嘴凑到她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马蕙兰轻轻推开他,脸现厌色:「你怎么来了?」 云长老没瞧见她满脸的嫌弃,只自顾自地脱下衣衫:「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来看你,可你男人受伤之后,帮里所有工作都压在我身上了。我紧赶慢赶,才将手头的事儿弄好。今日得空,就直接过来了!」 眨眼间,云长老已脱得只剩中衣。 他一骨碌儿爬到榻上,立刻钻进被窝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朝着马蕙兰挤眉弄眼:「小马,快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腰,是细了还是粗了!」 马蕙兰坐在床边动也不动,鼻子里轻哼一声「既然老叶将马帮的事务都交给你了,你该去好好打理才是,到我这里做什么?他不过是伤了腿,又不是瘫在床上,若一会儿他过来瞧我,岂不是将咱俩捉在一处了?」 云长老见她眼波流动,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哪里还把持得住。 他像条老狗一样爬过去,一把搂住她,激动地颤声道:「那个叶木头往常都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日整夜钻研刀法,很少进你的屋。现在托托来了,两人更是日日呆在一起把酒言欢,哪有空儿来捉女干呢!过来,你个小妖精,快让我好好疼惜疼惜你,你可真是让我想死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立刻推倒马蕙兰,翻身压住她,便急吼吼地去解她衣带。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六章 满园春色遮不住(二) 马慧兰却推搡着他的身子,眼底涌现出浓浓的厌恶:「你等等,先别这样!」 说着,她灵活的从云长老怀中溜出来,迅速站起身来,向他啐了一口:「呸,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想干这事儿的时候才想起我,平日怎么不见你来看我一眼?我托你去做的事,你怎么总是推三阻四的?」 云长老没看出马慧兰的心思,只当她在和自己使小性儿。 他支着脑袋,盯着马蕙兰婀娜的纤腰、高高隆起的胸脯垂涎三尺。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妩媚得让他消魂。 云长老顿觉神魂跌宕,擦了擦唇边的口水,忙赔笑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我哪一天不是牵肚挂肠的想着你?我恨不得插翅飞来,将你搂在怀里,好好疼惜。再说,你让我做的事,有哪一件没给你做啊?你想要金子,我就给你偷出金子来!你瞧不上谁,我便立马将那人打出去!你要结交什么人,我就求爷爷告奶奶,四处给你联络人!我对你一心一意、有求必应,你若还这样说我,可就太没良心了!」 说着,他在此扑过去,再次拉住马蕙兰,把她拽进怀中,又迫不及待地去撕扯她衣衫。 随着马蕙兰微微一挣,她的外衣被扯下,露出圆滑的肩头。 饱满的胸脯,被裹在湖绿色的抹胸里,呼之欲出。 她好不容易又从云长老的怀中挣脱开来,连忙打着呵欠:「哎,我今天累了,你改日再来吧!」 云长老见她百般推脱、目光躲闪、神色极是不愿,心里登时明白了几分。 他脸上渐渐变色,冷哼了一声,即刻从床上一跃而起。 「呵,少装蒜了!我看你根本不是困了,而是嫌弃我吧!你嫌弃我老,觉得我配不上你!」 马蕙兰被他说破心思,一怔之后,立刻赔笑道:「你瞧你,才几日不见,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啊!你我二人在一起多年,虽然没有名分,却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想当初,我嫁给老叶没多久,你用一杯掺了百媚春的酒,轻易骗走了我的身子。那时,我都没有嫌弃你,一直以来和你偷偷幽会,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怎会嫌弃你呢?」 说着,马蕙兰摆动着腰肢,袅娜走到火炉前,提起烫好的酒放到桌上。她的面上虽风淡云轻、波澜不惊,可紧握酒壶的手却忍不住发抖。 云长老此时已穿戴整齐。 他背负着手,围着马蕙兰不怀好意是我打量一番,随即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在怪我当初,用些手段将你骗了!想当初你势单力薄,定是不敢违背我!可如今你羽翼渐丰,我又年老体迈,你自然是想要摆脱我了!」 马蕙兰提起酒壶斟酒一杯,转身递给他,腻声道:「来,我陪你喝个交杯酒,你也消消气!我今天真的只是累了,改日你过来,我一定好好服侍你。」 云长老没有伸手去接酒,只冷冷骂道:「你少给我来这套!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我看你八成是看上那个新来的戏子了,要不然,就是惦记咱院子里,那个姓胡的小白脸呢!」 马蕙兰听到胡七的名字,忽然嫣然一笑,柔声道:「你说得对,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是最清楚。正如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心里有数。咱们谁也不必藏着、掖着,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如今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好,更不能时时陪着我,我去找其他相好的,也是正常。而且你还不知道吧,那个新来的戏子,早已是我的入幕之宾了。至于胡-公子嘛,着实讨我喜欢,这正准备对他出手呢。」 马蕙兰白了他一眼,纵声一笑:「可是,尽管如此那又怎么样,你管得着我吗?你是我夫君吗?」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云长老眯起眼,森然警告道:「哼,马慧兰,你就不怕我将 这些丑事,告诉给叶孤鸣吗?」 马蕙兰面色渐渐转为冷漠,满不在乎地说道:「呵,你认识老叶多年,对他的了解应该比我还多。他若真能管得住我,你早就用此来威胁我了!他对我信任得很,只怕你前脚和他说完,后脚就被他一怒之下,赶出马帮了!」 云长老心中顿时火起,他一步一步逼近马慧兰,咬牙道:「真没想到哇,你这个小蹄子竟早已想好了后路,就等着有朝一日,一脚把我踢开呢!不过,你似乎还忘了件事吧!」 说着,他转身气呼呼的坐在榻上,拿过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你可别忘了,要不是有我从中牵线,马帮和蔡知府可是攀不上关系的!还有你堂弟,以及矿中的大秘密,我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若敢现在踢开我,我敢保证会让你人财两空!」说罢,他阴狠地瞥了马慧兰一眼。 听到这话,马蕙兰心中一凛,顿时乱了阵脚。 可她面上却微微一笑,扭着腰肢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云长老的怀中,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头上,腻声撒娇道:「你看你这脾气,怎么说上来就上来!我今日真是身子不舒服,侍奉不了你。要不这样,等过了这几天,我亲自到去找你,将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成吗?」 说着,她伸手勾住云长老的脖子,娇媚地灿然一笑,向他眨了眨眼。 云长老斜眼睨着马蕙兰,见她脸泛桃红、媚眼如丝。 虽然他心中有气,却耐不住Yin-心作祟,便一把搂住马蕙兰,狠狠掐了一把她丰满的臀部,低低地Yin笑道:「你个小浪蹄子,谅你也不敢踢开我!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等你几日。这几日过后,你要是不去找我,我便在你吃喝里,都洒上百媚春,让整个马帮的人,都看看你发-浪的样子!」 马蕙兰心下厌憎,脸上却依旧媚笑着:「瞧你说的,我整日呆在这里,还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无非是从一个人的床上,钻到另一个人的床上,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你们男人的暖床之物罢了!」 云长老紧紧搂着她,得意地笑道:「哼,你知道就好!你就死心吧!这辈子都休想逃出我山!否则,我就杀了你一了百了!」 说着,他噘着嘴朝,马慧兰粉嫩的脸蛋亲了一口。 马蕙兰心下恼火,脸上却神态自若,只能任凭他抱着,嘴角边挂着一丝冷笑: 不要脸的老东西!我倒要看看,最后咱俩是谁会要了谁的命! 月色溶溶、烛火通明。 二人依偎在床上,正自腻歪着。突然,窗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眨眼间,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窗前一掠而过。 马蕙兰大惊失色,她不顾自己此时云鬓凌乱、衣衫不整。立刻推开云长老,从床上嚯地站起,一把将窗子推开,探出身子往外张望。 然而,瞧了半天,窗外却并未见半个人影。 这个虚晃,将马蕙兰吓得魂飞天外,她面如白纸、身子发颤,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跳下床,将云长老从榻上拉起。 「刚才一定是有人在听窗根,你赶紧走,再晚点走,我怕老叶就过来了!」 云长老任凭他拽着,却也不起身,只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揶揄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不怕他吗,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就吓得魂都没了?」 马蕙兰猛地一怔,抬眸见瞧见长老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渐渐松弛下来。 「好呀,那你别走!我是不怕叶孤鸣进来,看到你在我屋里。到时只要我大哭大叫,说你非礼我!他一怒之下,定会把你砍个稀巴烂!我却还是他最深爱的妻子!好不好啊?」 听到这话,云长老脸色登时一沉,立刻站起身来,怒喝道:「你这个心肠歹毒的***! 」 说着,他一用力,将马慧兰的绿肚兜一把扯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手揣进怀里,便急火火地转身跑出门去。 马蕙兰怒瞪着他的背影,咬紧牙龈,恶狠狠地骂道:「呸,表面上装得像个人似的,却是个人面兽心、男盗女娼的老色鬼!」 随着房门被关上,房内霎时又安静下来。疲惫不堪的马蕙兰,已没有了方才的闲情雅致。.. 她呆呆地坐在窗前,抬眸间,忽然觉得花瓶中的花束甚是碍眼。便一怒之下,一把抽出花束,将他们统统丢到窗外。 谁知,她刚一开窗,恰巧看到托托正背着叶孤鸣,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 马慧兰心下一惊,连忙关上窗子,重新插好花束,迅速将凌乱的衣衫整理好,又换上一个甜蜜的笑容,才打开门迎出去。 一推开门,瞧见匆匆而来的二人,马蕙兰立刻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叶大哥,你都受伤了,怎么过来了?」 说着,她连忙迎上去,扶住叶孤鸣。 叶孤鸣瞧着马蕙兰,如此着急的模样,陡然心升愧疚,忙安抚道:「兰妹莫急,我和托托喝醉了,把酒水洒了一床,被褥湿了不能睡,所以这几日只能到你这里睡了!」 马蕙兰推开门,引着二人进屋去,忍不住嗔怪道:「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谁家夫妻不是住在一起?只有咱们夫妻是分房而睡。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之间出了什么矛盾呢!」 叶孤鸣憨憨地笑了笑,轻声道:「我这不是担心日日练功,耽误你休息吗。再说,你也不喜欢我练武。所以,我想让你图个清静。」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七章 黄烟滚滚掩情仇(一) 二人小心翼翼地将叶孤鸣扶到床上,马蕙兰一边脱掉他的靴子,一边嗔道:「那你就不能少练点武吗,又不要你上战场打仗,你就算连到天下第一又能如何?」说着,她幽怨的白了叶孤鸣一眼。 托托在一旁不假思索地傻笑道:「叶伯功夫这么好,俺们兄弟都佩服得分,怎能说荒废就荒废啊!」 马蕙兰斜眼瞥了他,薄斥道:「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日夜练武也不碍事。他如今年,该是保养的时候,怎能还像年轻人这般不顾惜身体!」 托托被批评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只讪讪道:「叶伯伯,叶夫人,你们没事的话,俺先走了!」 叶孤鸣向托托投去一个歉意的笑容:「托托,谢谢你将我送过来,这里没什么事了,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听到这话,托托立刻飞也似地跑出屋去。 托托一出门,叶孤鸣才柔声劝道:「你看你,心中有气冲我来就好了,何必和托托过不去呢?你明知道他脑袋不好使,怎会懂这些道理?」 马蕙兰替他盖了盖被子,又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罢了,我也不说你了。反正,你也改不掉。快喝两口热酒暖暖身子吧!」 叶孤鸣接过酒喝了两口,随即放下酒杯,便是一声沉沉的叹息。 马蕙兰一怔,笑着揶揄道:「怎么了?没有托托陪着,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叶孤鸣一拍受伤的腿,惋惜道:「哎,我是在担心,这条腿若真是留下什么病根儿,日后可如何是好啊?」 马蕙兰挨着他坐下,软语安慰道:「别担心。帮中的事有云长老帮衬着。峰儿大了能照顾自己。你的腿若真不如以前,那日后只管安心养老,做个甩手掌柜就好了!」 随即,她搂住叶孤鸣的脖子,腻声道:「老爷,天色不早了,咱们休息吧!」 当此情势,任哪位男子,见到自己的夫人如此风情无限、娇羞不胜,都会为之心摇神驰、情不自禁。 可叶孤鸣却还念着那条残腿,依旧嘟囔着:「帮中之事我从不担心,怕就怕这腿若真留下病根儿,就会影响练武。那叶家刀法岂不就要止步于此了?」 马蕙兰微微皱起眉头,淡淡道:「放心吧,就算你真有事,有我和峰儿照顾你下半辈子,你怕什么!不过练功这件事,我可爱莫能助了!」 说着,马蕙兰转身走出门。 不过一会儿,她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放在床边的地上。随即,她小心地跪在地上,从被子里拿出叶孤鸣的双脚,慢慢放在热水中。 「怎么样,水温烫吗?」 叶孤鸣蜷缩着脚趾,笑吟吟道:「不烫,不烫!再说,我皮糙肉厚的,水烫点儿更好。」 马蕙兰会心一笑,将水小心的撩到他的脚上。 泡了一会儿,她轻轻揉搓起来双足。最后,将他洗干净的双脚又放回被子里。 倒掉洗脚水,她走过来,脱掉身上的衣衫,爬到床上。 然后,她吹灭蜡烛,便挨着叶孤鸣躺下。 夜已深了,星星垂在天边,窗外的皓月洒下金波,灵州城里一片光明。 屋内炉火融融,马蕙兰紧紧贴着叶孤鸣,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春意阑珊的黑暗中,看不清叶孤鸣的脸。 马蕙兰伸手抚摸着叶孤鸣有棱有角的脸,想着这个木讷憨厚的汉子,心心念念娶回的妻子,却从来没有爱过他。 他最看重的叶家刀法,从来没有用武之地。他不喜欢经商,却为了兄弟情义和生计,不得不被困在这里。 想至此,马慧兰已不想再去抱怨,只怕会毁了这难得的时光。 这几日 里,她看尽了肖玉楼的冷漠敷衍,云长老的猥琐下流。 此刻,她只想和自己的丈夫,好好温存一番。 耳边又传来叶孤鸣无比惋惜的声音:「蕙兰啊,你有所不知!这么多年,我苦无对手。如今终于能碰到一个能与我较量的人,我简直欣喜若狂!可谁曾想,我竟在此时伤了腿,真是不甘心啊!」 马蕙兰蹙起黛眉,黯然叹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精进你的刀法。可如今天下太平,马帮生意红火,既不需要你去打仗,也不需要你去拼搏,还总练它做什么?多陪陪我和儿子不好吗?」 叶孤鸣却摇摇头,自顾自地说道:「你不懂,看到托托刀法精湛,想必鬼力赤也是日日苦练!我本就天赋不如他,又没有他那番丰功伟绩,唯有将叶家刀法发扬光大,才有机会与他比肩啊!」 提到鬼力赤,马蕙兰心里悲愤交加,忍不住轻哼一声:「好好的,总提鬼力赤做什么!他孤寡老人一个,只能靠着耍些棍棒打熬力气!你如今已有了家室,也不懂得珍惜吗?」 叶孤鸣双眼发亮,感慨道:「兰妹,你不明白!像鬼力赤那般顶天立地的英雄,自然不会被红尘俗世缠住手脚,我不过是一介武夫,哪能和他相提并论!」 黑暗中,马蕙兰霎时间红了眼眶,心里愤恨道:好一位顶天立地、不会被红尘牵绊手脚的大英雄啊!不过是一个亲手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的负心汉而已! 叶孤鸣没感受她此刻的情绪,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托托什么时候走,只希望他走之前我这条腿能好。若能再比试上一次,我就心满意足了!」 马蕙兰心中酸楚,她伸手摸着叶孤鸣的胸膛,又轻又柔地说道:「叶郎,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老了,不漂亮了?也让我好好看看你,是不是有白头发了?」 叶孤鸣不解风情地挪开她的手,笑道:「我们都老了,老又怕什么,咱们都会老,日后也都会死!若能再死之前,为峰儿留下一套绝世刀法,才不算枉过一生啊!」 马蕙兰缓缓收回手,心下一片冰凉,淡淡道:「峰儿是你的儿子,又不是你的徒弟,你该担心他身体是否康健,婚姻是否圆满,光凭功夫好有什么用?」 叶孤鸣哈哈一笑,说道:「你呀,就是妇人之仁!男儿有了一身的本事,往大了说可以保家卫国,往小大了说可以强身健体!再说自古红颜爱英雄,哪个少女不喜欢一身武艺的男子汉!」 马蕙兰听到这话,觉得异常刺耳。 她出神良久,缓缓将身子转到另一侧,哽咽道:「你怎知女子爱慕的男子是怎样?若换成是我,我宁可选一个知我疼我的人,也绝不会选那种看得见却摸不得的大英雄。这样的日子,我死也不想再过一次了!」 说到此处,她停下来,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 忽然听到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鼾声,马慧兰心中一股无名怒火升起。 她猛地转过身去,瞪着床上熟睡的人,用力推了推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马蕙兰坐起身来,在黑暗中呆坐良久。她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一般,脸上的泪痕渐渐风干,表情转而变得麻木。 此时,屋外秋风骤起,吹散了城中的烟云,卷走了山间的雾霭,窗子也在飒飒作响。一个贼头贼脑、细小的身影在窗外站了半天。 他探头探脑地偷听了一会儿,误以为屋内还是云长老和马蕙兰,便骂了句:「破鞋,让你欺负俺娘,还勾引老色鬼,今晚俺教你吃些苦头!」 说这话的人,正是早上刚与马蕙兰发生冲突的牛小乙。 随即,他一溜烟儿就跑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抱着一捆稻草踉跄走来。如此往返几次,他将几 捆稻草堆在窗子下,将马蕙兰的房子围了起来。 布置好了,牛小乙扯过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便掏出火折子。 他咬牙切齿地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子,毫不迟疑地将火折子丢在草垛上,便飞快地跑到树后躲起来。 一阵青烟缓缓飘起,很快地稻草就燃烧起来。 牛小乙探出身子,看到熊熊大火,立刻兴奋地拍手叫道:「好!真好!破鞋,烧死你!烧死你!」 突然,他后背被人推了一下,牛小乙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身高膀宽的男子站在身后。 夜黑如漆,牛小乙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不耐烦地问道:「谁啊?」 那人从黑暗中凑朱,慢慢靠近他,惨白的月色下,面目也渐渐清晰。 看到来者的容貌,牛小乙的脸霎时惨白如纸,他刚要高声疾呼,颈部却一个吃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那人一把扛起牛小乙,奔到马蕙兰窗下,轻轻敲了敲,低声喊了句:「起火了,快逃!」说完,便趁着夜色迅速离开。 不出片刻,马蕙兰衣衫不整、惊慌失措地打开房门。 眼看着熊熊火势,已快将整座屋子包围。她抬起脚刚要迈出门去,立刻回头看了一眼,躺床上正在熟睡、浑然不知的叶孤鸣。 马慧兰心下略一迟疑,手紧紧抓着门框,一脚在门外一脚在门内。 想要出声叫醒他避难,却忽然想起当年夺走自己的恨,和这些年水深火热的生活。一颗星不由得渐渐硬起来: 毕竟,自己虽然恨他,可这么多年的夫妻,终究是下不去手的。 但如果这一场大火带走了这个男人,或许自己就能迎来新的人生! 想到此处,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八章 黄烟滚滚掩情仇(二) 夜晚的劲风吹个不停,稻草堆上的星星之火,很快便连成一片火海。滚滚浓烟被大风吹进屋内,很快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睡梦中的叶孤鸣被呛醒,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 浓烟呛得他胸中憋闷、呼吸不畅、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完全使不上力。 听着窗外劈啪作响的声音,看着通红的窗子,他才悚然觉悟:着火了! 「蕙兰……蕙兰!」他心下一惊,虽然剧烈地咳嗽着,却不忘向身旁摸去。 触手可及的地方,空荡荡的,被褥里一片冰凉。 他竟松了口气:幸好马慧兰起夜,才逃过此劫! 来不及多想,叶孤鸣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扭动身子,一个骨碌滚到床下。 虽然眼前是滚烟滚滚,可烟大多往上跑,他趴在地上反而让脑袋清醒了许多。 可受伤的腿让他行动不便。想要逃命,他只有使出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往门口爬去。 一路上虽然艰难,可四敞大开的门近在眼前。 叶孤鸣咬紧牙关,强打着精神,托着伤腿往门口爬去。 好不容易爬到门口,他却不得不停下来,绝望地望着仅有一步之遥的外面: 门口的大火已经烧到了门框,现在别说爬出去了,就算他勉强能站起来,托着这条伤腿,怕是还没冲出火海,便已被火舌烧成灰烬。 看着惨淡的月色,漫天的星子,院中的梧桐树还在沙沙作响。 叶孤鸣却顿感悲凉,他干涸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全身被大火烤炽得滚烫干瘪,仿若一只置于火堆上的羔羊。 大火近在眼前,用不了多久,就会将自己吞噬。 眼下之境,自己已无路可逃。 叶孤鸣自弃般翻个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沉重地叹了口气,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被烈焰纠缠的房梁,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干物燥,泼水成烟。火势迅速猛起来,火舌吐出数丈高,化作一条巨龙将马慧兰的房子紧紧缠住。 北风凛冽,熊熊大火像发了疯似地,随着风势旋转着方向,四处乱窜,很快便连城一片火海,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巨大的声响,和通红的火烧云,让院中正在熟睡的兄弟,很快从梦中惊醒。也许是有了几日前的经验,大家很快便意识到——着火了! 众人连忙披上衣服,就纷纷夺门而出。 托托和胡七率先赶到叶孤鸣的屋外,马帮其他兄弟也紧随其后匆匆赶来。 大火烧得正旺,一时之间,谁也无法靠近。 看到腾空而起的黑烟,听着火堆里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用谁来指挥,所有人自动自发地开始救火。 「怎么着火了,老爷还在房间里呢!」 返回来的马慧兰,在人群中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惊呼,让大家本就紧绷的精神,更加沉重。 「怎么会?!」 所有人不由得望向熊熊大火,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托托一步抢到马蕙兰面前,失声吼道:「什么?叶伯伯还在里面?」 马蕙兰红着眼眶,掩着嘴颤声道:「我出来之前他还在熟睡,怎么我起个夜的功夫就着火了?」 她知道马帮兄弟肯定会来救火,便去而复返等在这里,本来她想等一等再露面,那时叶孤鸣定是难逃一死。 可这转眼的功夫,她便消了气。又想起叶孤鸣平日里对自己百般呵护、有求必应,于心不忍之下便挺身而出。 她的话还未说 完,托托便义无反顾地冲进屋去。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他膀大腰圆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狰狞的火海之中。 胡七忽然想起什么来,他猛地转头看向人群仔细一看,顿时心一沉。 他拉住一个兄弟急急问道:「你们少帮主呢,可有谁看到了?」 那人错愕地摇了摇头,转身向一旁的人高呼道:「有人看到少帮主了吗?」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接连摇了摇头。 「糟了!」胡七一声惊呼,立刻飞奔向鹿宁的房间。 可他还未到跟前,远远便见到一片漫天横流的火海,张牙舞爪地吞噬着房屋。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仿佛要把整个天地也吞进去。 胡七被大火拦在门外,向里面焦急高呼着:「鹿姑娘!鹿姑娘!你在里面吗?」 可除了火苗迸发出来的「啪、啪」声之外,再无人回应。 胡七猛烈地咳嗽几声,连忙转头,朝身后的人群招了招手:「快来几个人帮忙啊,鹿姑娘好像被困在火里了!」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话音刚落,从那边跑来几个人拎着水桶,七手八脚地开始救火,可火势颇大,十几桶水浇下去,也没什么显著的效果。 眼瞧着浓烟裹挟着大火,直奔屋内而去,鹿宁的生命危在旦夕。 胡七再也等不了了,他将心一横,立时抢过一个桶水,从头往下将自己浇个透心凉,又掏出丝帕蒙住自己的口鼻,便毫不迟疑地冲进屋去。 厢房内浓烟滚滚、火舌曲卷,木质的房梁,已被团团火舌缠绕,烧得突突直响,好似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虽然有丝帕的阻挡,可胡七还是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也没进过这个房间,只能在雾蒙蒙之中,跌跌撞撞地摸索着鹿宁。 浓烟中,他根本辨不清方向,加上呼吸不顺,很快就开始晕头转向、体力也将近。 突然之间,一个趔趄,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狠狠跌在了地上。 他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忽然想起来,方才绊倒自己的东西,似乎异常柔软。 莫非? 胡七又惊又喜,连忙跪在地上摸索过去。果然,他摸到了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 「鹿姑娘!鹿姑娘!你快醒醒!着火了!」胡七使劲推了推地上的少女,奋力高呼着。 鹿宁却一动不动,紧闭双目,没有任何回应。 「糟了!」胡七陡然心惊,他连忙伸手去探鼻息,发现鹿宁气息均匀,这才松了口气。 可眼下的情况,却不容他乐观。 浓烟越来越密集,大火很快就会蔓延进来。若再耽搁下去,怕是还未等外面的人将大火熄灭,他们二人已葬身火海。 他此时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尽管被呛得咳嗽不止,眼泪直流,他却勉力站起身来,将地上的少女拦腰一把抱起。凭借着进来时的记忆,踉跄着往门外走去。 胡七抱着鹿宁前脚刚迈出门,身后就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头顶的房梁此时再也承受不住,像焦炭一般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四周的墙体因为缺少支撑,也像融化的冰块版坍塌下来。整座厢房眨眼间被夷为平地。 看着背后的一片废墟,胡七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又跑出四十米外,忽然双膝一软跌坐坐在地上,却仍将昏迷不醒的鹿宁,紧紧抱在胸前。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中嗡嗡发响,双眼发直地看着其他兄弟围过来,将鹿宁从他怀中接走,平放在地上开始实施救治。 直到看见托托全身笼着黑 烟,背着叶孤鸣从屋子里狂奔出来时,他才声嘶力竭地喊道:「托托兄!鹿姑娘被困火海,已昏迷不醒了!」 托托被大火熏得辨不清面目,他听到胡七的喊声,胸口如受重击般浑身一颤,险欲晕去。他立刻将叶孤鸣放在地上,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看着地上毫无生气、面色如蜡的人,托托心中一沉,一边摇晃着她的身子,一边失声喊着:「小鹿,小鹿!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平日里威武勇猛的汉子,此时竟无助地险些哭出来。 见鹿宁迟迟没有反应,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慢慢伸到鹿宁的鼻子下。 感到一缕平稳的呼气隐隐袭来,他才精神一松,失声地喊道:「太好了,她还有呼吸!」 云长老带着几个人,赶忙跑来检查叶孤鸣和鹿宁的伤势。 粗略检查一番后,云长老也松了口气,欣喜道:「大家放心吧,二人都平安无事!」 话音刚落,院子里立刻迸发出兴奋的高呼声。 清晨,东方既白。风停了,大火也渐渐止歇。 放肆的大火狰狞地烧了一整夜,一桶桶泼向火中的水,只能缩短它燃烧的时间,却无法阻止它将两栋房屋化为灰烬。 幸运的是,叶孤鸣和鹿宁安然无恙,被分别安置在其他厢房中静心休养。马帮的人忙活了一夜,直至天明,大家才各自回去休息。 然而,胡七放心不下昏迷不醒的鹿宁,执意留下来照顾。大夫过来检查之后,告诉他鹿宁并无大碍,他才稍稍放心。 安息香的香气充盈着帐内,火盆中的炭火散发着热气。 胡七静静地坐在鹿宁床边,盯着昏睡中的少女,浓浓的心疼涌上眼底。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她快点再次睁开双眼。 此时此刻,他害怕极了!因为上一次,躺在他面前昏迷不醒的女子,任凭他如何乞求,却始终没有再睁开眼。 从此,他的人生便堕入一片黑暗。 鹿宁的出现,好像一盏明灯,点亮了他盲从而孤单的生活,为他带来了些许光亮。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鹿宁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只是单纯地希望,这束光芒能呆在自己的世界中,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前路漫漫步维艰(一) 「鹿宁!」 一声惊呼出口,羽枫瑾从噩梦中猝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 「殿下,出什么事了?」一个急促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随即一簇微弱的光芒被点燃,照亮了铁霖惊慌失措的脸。 「我在哪儿?」羽枫瑾双目无神、气喘吁吁地问道。 「殿下,您在王府啊!您忘了吗?」铁霖贴心地为他照了照周围的环境。 看清的周遭的一切,羽枫瑾才长舒了口气:「看来我又做噩梦了。」 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已将亵衣浸透。 「您梦到鹿帮主了?」铁霖抚着他下了床,小心地问道。 自从鹿宁不辞而别后,已经数不清多少次,羽枫瑾叫着鹿宁的名字惊醒了。 「嗯,我梦到她身陷火海,正等着人去救,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羽枫瑾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望着清冷的月亮,淡淡回了一句。 「殿下不必担心,梦都是反的。说不定鹿帮主现在过得很滋润呢!」铁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却发现羽枫瑾的脸色,似乎又阴沉了一些。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羽枫瑾来说,既不希望听到鹿宁在离开自己后,过得十分凄惨,也不太想听到她很快忘了自己。 「殿下,我的意思是……我是说……」铁霖懊悔自己嘴太快,已经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铁霖,天亮后去庄楼打探一下,看有没有鹿帮主的新消息。」羽枫瑾打断了他的话,吩咐了一句。 「是。」铁霖抬步刚要离开,忽然又转过身来,禀道:「对了,殿下。这几日潇湘别馆出了些事,芳仪姑娘不知道该不该管……」 「什么事?」羽枫瑾皱起眉头。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秋风吹着蓑草,树上的叶子又落了一堆。 灯火通明的潇湘别馆门前,停着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并有八名鹅帽锦衣、腰配绣刀的衙役守在门口,挡着所有前来消遣的酒客。 今日这里被王璟包下了,他邀请御守司全部衙役过来消遣。 一楼大厅中摆放着几张八仙桌,数十名衙役围桌而座,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所有前来的酒客,均被门口的御守司挡在外面。这些酒客虽然非富即贵,可谁也不敢和权势滔天的御守司作对,心中虽有怨气,也只好另寻他出。 可有一个人例外!此人便是阮浪! 本来今日他值守晚班,可当他和平四来交接时,却发现原本留守在诏狱的衙役们,竟统统消失不见了。 几番打听之后才知道,王璟设下宴席邀请众人前去。这些得知王肃高升的衙役们,便立刻丢下手里的活,积极投奔他们的前上司了。 得知真相后,阮浪登时怒不可遏。他知道这是王璟的挑衅,可他丝毫不畏惧!现在的他本就是一无所有,就算拼上性命又有何惧? 于是,他立刻转身离开诏狱,直奔潇湘别馆。 一路上他策马急奔,心中想着的是自己妻子受辱时的呐喊,是自己被冤入狱时的伤痛,是发妻空荡荡的坟冢,是皇上对王氏父子的偏心…… 他越想越气,恨得咬牙切齿,一眨眼就到了别馆门前。 勒马停下,掠下马背,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当他站在别馆门前,怒目瞪着两个守门人时。二人连忙低下头去,只躬身抬手道:「阮大人,王大人正在里面等您呢!」 阮浪看着里面的灯红酒绿,听着里面传来的莺歌燕语,毫不迟疑地往里走去。 「大人且慢!」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一把拉住了他。 阮浪愤然转 身,却看到因为担心而追上来的平四。 「大人,这是个鸿门宴,你不能去啊!」平四皱眉摇了摇头,低声告诫着。 阮浪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知道这是鸿门宴!那又如何,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贱命一条,还怕他不成?」说着,便昂首阔步走进大厅内。 平四不放心,一眼瞥见一旁的贝小贝,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也连忙追了进去。 深秋的夜里已有些凉意,可别馆中却仍是暖意融融。 布置豪华的花厅里,靡靡的丝竹之音中夹杂着Yin笑浪-语,醇厚的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胭脂的香气。 海棠和春樱两人,一左一右被王璟搂在怀中,代替他的一双手喂他喝酒、吃东西。王璟时不时在二位佳人的耳边调笑几句,引来二人刻意又造作的娇笑声。 二位女郎身着单薄、烈焰红唇、香气扑鼻,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王璟,惹得他春心荡漾、神魂飘散却束手无策。 阮浪冲进大厅,方才还在欢歌笑语的衙役们,立刻停下手中的酒杯看向他。 左拥右抱的王璟,也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眼中一片阴鸷。 他此时早已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逼死阮夫人,又陷害他入狱的事了!只记得,这个曾受自己恩惠的人,最后却抢了自己的位置! 王璟恨阮浪,却知道自己和他打架不是对手,所以要换个方法折磨他! 因为花芳仪长得和阮夫人有几分相像,王璟猜测,阮夫人死后,阮浪常常来这里喝酒,十之八九是奔着花芳仪而来。 于是,他便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 「你们今日不是该在诏狱值守吗?谁准许你们来这里喝酒的?你们可知玩忽职守是什么罪过?若是诏狱今夜出了事,你们都要跟着掉脑袋!」 阮浪喷火的双目怒瞪着众人,一声龙吟虎啸,让方才还尽兴的衙役们,顿时吓了一大跳。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甚至放下了酒杯。 一声放肆的大笑,打断了此时的紧绷:「阮浪,今日是本大爷做东,庆祝我爹荣升首辅之位。这些都是我的客人,你若对他们无礼!我就不客气了!」 阮浪缓缓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瞪着王璟,森然道:「王大人筹谋多年,才能升到首辅之位,自然是值得庆祝一番!毕竟媳妇熬成婆的煎熬,旁人是不懂的!只不过,即便是首辅大人,也无权干涉御守司的内务。我奉劝王大人,有些错误犯过一次就够了,可别再犯第二次!」 王璟脸色一沉,冷声问道:「阮浪,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浪冷冷一笑,嘲讽道:「王肃苦熬多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若今晚诏狱中某个大人物再突然暴毙,你说皇上一怒之下,会不会将王大人打回原形?那你们父子可就乐极生悲了!」 「放肆!」王璟身旁的随扈一怒之下,立刻抽出腰刀。 「慢着,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收起你们的兵器!」没想到一向嚣张跋扈的王璟,竟出言拦下了随扈。 他自斟了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阮浪,揶揄道:「这一点就不劳阮大人操心了!若今晚出了什么差池,自有我担着,也与你无关。你若有空就坐下来喝杯酒,若没空就慢走不送!」 阮浪狠狠剜了他一眼,断然拒绝道:「不必了!王大人的好意,阮某心领了。不过,今日非但我不能喝这个酒,这些衙役也得离开!否则,休怪我秉公执法了!」 说话时,他抽出腰间的绣刀,直指在座众人。 所有衙役立刻放下酒杯、站起身,并向泰然自若的王璟,投去求助的目光。 王璟一摆手,得意洋洋地说道:「兄弟们不必担心!只要忠心跟着我,必然保证 你们吃得好、喝得好!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大家不醉不归,谁也别想将你们任何一个人带离这里!」 阮浪剑指王璟,冷声问道:「王璟,你只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不怕我并公执法吗?」 「哈哈哈哈!」王璟放浪形骸地笑了好一阵,才不疾不徐道:「阮浪,你算老几?凭什么管老子的这些兄弟?」 阮浪脸色一正,一字字硬声道:「我是御守司的指挥使!有权利管所有人!」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放肆大笑,王璟搂着两名歌姬,各亲了一下,指着阮浪嘲讽道:「这个傻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方才皇上已将指挥使之职,又还给老子了!这个蠢货还真以为无权无势的人,能混出一片天地呢!」 说着,他夸张地捧腹大笑,笑得眼泪直流。 其余衙役听到这话,脸上顿现惊喜:老上司回来了,又能带着大家吃喝玩乐、虐杀犯人、浑浑噩噩的度日了! 方才还有所忌惮的衙役,重新拿起酒杯互对饮起来,谁也不再看阮浪一眼,大厅中又掀起一阵欢声笑语。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没人通知我?」阮浪呆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着。 王璟缓缓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身旁,讥讽道:「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御守司指挥使一向都是皇帝的心腹才能担任。就凭你,配吗?更何况,我爹是吏部尚书,又是内阁首辅!他让自己儿子担任这个位置,这有何难?你要怪,就怪你没有个好爹!或者,来世托生个好人家吧!」 这一番嘲讽,让阮浪脸色铁青。他双拳慢慢收紧,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呦?生气啦?」王璟看到他的脸色,心中更加兴奋:「你就算有一身功夫,又考了个武举人,又有何用?别说升官发财,你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所以,你不但不配做男人,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说完,他一口口水喷到阮浪脸上,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阮浪扯过袖子,擦掉脸上的口水,一手抬起了绣刀,冷喝道:「王璟,你给我站住!」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章 前路漫漫步维艰(二) 「呦?生气啦?」王璟看到他的脸色,心中更加兴奋:「你就算有一身功夫,又考了个武举人,又有何用?别说升官发财,你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所以,你不但不配做男人,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说完,他一口口水喷到阮浪脸上,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阮浪扯过袖子,擦掉脸上的口水,一手抬起了绣刀,冷喝道:「王璟,你给我站住!」 王璟站住脚缓缓转过身来,睥睨着他:「呵,你敢把我怎样?」 说时迟那时快。 王璟话音刚落,阮浪手中只银光一闪,锋利的刀尖就直奔王璟胸口而去。 王璟哪里能反应过来,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阮浪戳个血窟窿,幸而平四眼疾手快,及时挡开了阮浪的刀。 「阮大人,不可冲动!」平四按住他的手腕,低声劝道。 阮浪看到平四为王璟挡刀,立刻怒火攻心:「平四,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你竟帮着王璟?」 平四急忙解释道:「阮大人,我是在帮你啊!你好好想想,若真伤了王璟,王肃会放过你吗?会放过你的族人吗?」 「这个理由你用过一次了!今日我必将和他玉石俱焚!」阮浪眼中顿现杀意,全身怒火焚身。 「呦,今日怎么这么热闹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闻者皆全身一震,纷纷循声望去。 花芳仪一袭紫裙曳地,领着一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舞姬款款而至,仪态万千地走到阮浪面前。 她一把按住阮浪持刀的手,幽幽笑道:「阮大人,就算是我们招待不周,你也不必刀剑相向啊。菜不好重做,酒不好换酒,若歌姬不够美,我陪你啊!」 说着,她别有深意地看着阮浪,微微摇了摇头。 平四见状,连忙斟了两杯酒,跑到二人面前:「老板娘,我们怎么也算是这里的贵客,赏脸敬阮大人一杯酒吗?」 「有何不可?」花芳仪盈盈一笑,接过酒杯敬向阮浪:「阮大人前来捧场,奴家忙前忙后的,竟忘了最基本的礼数,该罚!我自罚三杯,您有大度,可不要见怪啊!」 说着,便连饮三杯,举起空杯在他面前晃了晃。 平四将酒杯塞进阮浪手中,急切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阮浪看了看急得满头大汗的平四,和一脸急切的花芳仪,才终于放下绣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好!」花芳仪展颜一笑,又斟了一杯酒,转身敬向众人:「潇湘别馆承蒙各位的捧场,是奴家的荣幸既然!来,奴家竟大家一杯!」说着,她用袖子遮住脸,喝尽了杯中酒。 在王璟的授意下,在场所有人都识趣地跟喝了一杯。 花芳仪袅娜走到王璟面前,娇笑道:「令尊和王大人同时高升,这确实是天大的喜事,奴家敬您一杯。」 王璟却冷冷一笑:「方才阮浪要杀老子,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了他吗?」 花芳仪也不恼,而是凑到王璟的耳边,低声道:「王爷现在正在楼上休息,是他让奴家下来的。如果王大人要继续闹下去,那奴家唯有请殿下下来了。」 王璟气愤地瞪了阮浪一眼,不得不端起酒杯与花芳仪对饮。 花芳仪挽着王璟的手臂,将他送回酒桌。又命小厮送来了几坛酒和几盘新菜。转身打了一个响指,舞台上的表演重新拉开帷幕。 终于,一场险些演变成血案的闹剧,终于被花芳仪巧妙化解。 她继而走到阮浪身旁,柔声道:「阮大人,既来之则安之。随我来,我请你喝酒压压惊!」说着,便引着阮浪往三楼的紫华斋走去。 离开喧嚣的人群,阮浪一边上 楼,一边问道:「你为什么要帮王璟?」 花芳仪愣神一笑,不屑道:「别说我有王爷撑腰,就算没有王爷撑腰,我也不把那种人渣放在眼里!又何必要救他!」 阮浪一怔,直勾勾看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心下胡乱想着:莫非她是为了救自己才会那么做? 花芳仪忽然站住脚,转身笑吟吟地看着他,娇笑道:「不过,阮大人也不要自作多情!我方才那么做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酒馆!」 整个别馆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从红尘的喧嚣中一下子跌进了冰冷的坟墓里。 花芳仪和阮浪还在紫华斋中对饮。 果然,美人的软语安慰对男人最有效。 花芳仪的几句话就让阮浪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他看着面前风华绝代的女子,目光中除了感激,竟还多了几分爱意。 花芳仪支着腮,醉醺醺地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阮浪自斟自饮了一杯,面无表情地说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既然做不成御守司指挥使,那就做一名衙役。」 花芳仪一挑眉毛,像是听到了笑话般,鼻子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天底下有这么多官,也不知道那黑暗腐败的御守司有什么好的。更何况,如今你的顶头上司是王璟,你若继续留在那里,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那又如何?」阮浪脸上浮起一抹冷笑:「难道我离开御守司,他们父子就能放过我吗?别忘了,他父亲是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所有官员的调度。只要我为官一日,就得受他们摆布一日。既然在哪里都一样,还不如就呆在原地!他们若是要我死,我就拉着他们一块儿下地狱!」 花芳仪勾唇淡淡一笑,举杯敬他:「阮大人的胆识我佩服,那就早日祝您大仇得报了!」 阮浪举杯回敬,二人相视对饮而尽。 放下酒杯,阮浪略一沉吟,又道:「不管方才姑娘因何救我,我还是要谢谢你!日后若有用得着阮某的地方,姑娘尽管说话,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花芳仪微微一笑,明亮的眸底一片平静:「阮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话说得倒是严重了。」 天色将明,一场闹剧终于散去,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的静寂。 阮浪拜别花芳仪出得楼去,街上人烟稀少,唯有他一人在街上,如鬼魅般晃来晃去。 虽然花芳仪一晚上的陪伴,让他平静了许多,可想着自己一夜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明日又开始面对王氏父子,他双眼无神、心下更是茫然: 想也不用想,衙门里那些狗腿,现在一定全部投靠了王璟。 他们都在工作上,曾受到过自己的责罚。如今一旦咸鱼翻身,定会对自己有仇必报、甚至变本加厉! 他方才在花芳仪面前说了大话,那不过是强撑面子罢了。他之所以要留在御守司,因为这里离自己的敌人最近,他坚信只要抓到王璟的把柄,就会再次将王氏父子踩在脚下!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或是天真而已。他始终没有认清自己的敌人有多么强大。 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脚,抬头仰望漆黑一片的天空,大喊道:「难道这天底下,竟没我阮浪的容身之处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质问苍天,却没有得到天的回应。阮浪颓然垂下头去,心中一片悲凉。 恰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阮大人!」 阮浪猛然一怔,立刻转过身子。 隐隐看到黑暗中,似有一个矫健的人影,向自己大步走来。 待那人走近,阮浪顿时舒展眉头,惊呼道:「平四?你怎么还没走?」 平四走向前来拱手一揖:「阮大人,卑职担心你,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如今看到你无恙,卑职也就放心了!」 阮浪冷冷一笑,忍不住自嘲道:「如今王璟得势,你为何不去讨好他,好博得一个大好前程?你来讨好我,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还会连累你!」 平四面色一正,恳切地说道:「阮大人,我平四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当初是你一手将我提拔起来!我只愿此生能追随您,以效犬马之劳!」 阮浪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狐疑道:「平四,我一直很好奇,你身手了得,为人又机敏谨慎,为何甘于在御守司做别人的马前卒?」 平四一怔之后,呵呵笑道:「阮大人,我就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只不过年轻时,跟随过一个厉害的师傅,学了一身武艺而已。请大人相信我,我平四从来没有害您之心!」 虽然平四说得诚恳,可阮浪却一点都不信:「我是不会看错人的。既然你的身份不便相告,那我也不逼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还是奉劝你,现在这种特殊时期,你还是远离我比较好。你与我交朋友,王璟他们也会牵连到你。何必自找麻烦!」 平四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平四最不怕的就是麻烦!我一直敬佩大人,若能和您做朋友,就算与整个御守司为敌,又有何惧!」 这一番慷慨陈陈词,终于让阮浪动容。他拍了拍平四的肩膀,感慨道:「这一路千辛万苦,我本已对一切再也不抱希望,却没想到,人生到此时,还得以交下一个朋友!足矣、足矣!」 平四粲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大人不愿回家去。不如这样吧,大人不如去小的住所。只要您不嫌弃,想呆多久便呆多久!」 阮浪哈哈一笑,朗声道:「好,以后我就与你住于一处,时间长了,你可别嫌我烦!」 平四嘻嘻一笑,说道:「怎么会呢!我平日里就一个人住,能有您来作伴,我求之不得呢!走,我这就带您回去!」 说罢,平四搀扶着酒醉的阮浪,一步一步往家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一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一) 秋季过半,夜晚已有白霜降下,枯枝上也有了新的颜色,寒意更是深透入骨。 可寒冷抵挡不了酒客的热情,潇湘别馆门前车水马龙,几乎从来没有断过。尤其一到了冬季,花芳仪的秘制佳酿——长春法酒,就变得十分抢手。 酿造长春法酒,要用到三十多种名贵中药,不但滋阴补阳,还能让人全身发热,能很好抵御冬季的寒冷。 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影,沿着长安街慢慢往前走去。寒风刺骨,他紧紧抱着双臂、缩着脖子,只希望快点走到别馆,好喝几口酒御寒。 走着走着,他突然止步盯着,路边的一男一女。 那是潇湘别馆的老板娘和伙计贝小贝,他们正将热腾腾的馒头和棉衣,分发给饥肠辘辘、衣衫褴褛的乞丐们。 乞丐们拿着衣物和食物,满怀感激的离开,还不忘念念有词:「这老板娘人美心肠更好,要不是她常常施粥、分发食物,咱们早就饿死了!」 阮浪站在原地,看着花芳仪的眼神渐渐温柔起来。眼前的女子,忽然和自己那位,经常布衣食舍穷人的夫人重合在一起。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清逸如仙的面庞上,笼着一圈淡淡的金光,更显圣洁。 阮浪提步走过去,柔声说道:「让我来帮你吧。」 说着,便从她手中去过棉衣,分发给前来领取的穷人。 阮浪的突然而至,让花芳仪猛地一怔。看到平日里强硬铁血的阮浪,轻声细语的和人说话,看人的眼神也甚是温柔。花芳仪不由得会心一笑。 有了阮浪的加入,三个人很快就发完了所有食物和衣物。 花芳仪侧过脸,看着心满意足的阮浪,柔声道:「多谢阮大人的帮忙,请你去别馆喝杯酒吧,如何?」 阮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那阮某就不客气了!」 别馆内鼓乐笙箫、歌舞升平、人声鼎沸。 包厢内,阮浪与花芳仪对桌而坐,桌上长春法酒一壶,精美的小菜两碟。 二人饮了几杯驱寒,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花芳仪提起银壶为阮浪斟酒,缓缓道:「阮大人,这段时间,你似乎日日都来我们别馆。大人如此赏脸,奴家要敬你一杯。」 说罢,便自饮了一杯。阮浪也连忙回敬。 几杯酒下肚,花芳仪白玉般的脸颊,浮起片片红晕。 阮浪呆呆地看着她,心头一荡,不由得壮着胆子问道:「芳仪姑娘,你可曾考虑过婚配之事?」 花芳仪一怔,笑着打趣道:「阮大人是在为***心终身大事吗?」 阮浪以为花芳仪并不介意,便继续说道:「经营一个这么大的酒楼,是如此辛苦的事,整日接触各种各样的酒客,想必姑娘也难免困扰……」 「阮大人多虑了。」花芳仪及时打断他的话,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根本就没想过婚配之事。」 阮浪彻底怔住了,讷讷问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哪个女子会不想嫁人呢?莫不是……姑娘已有了心仪之人?」 花芳仪微微一笑,冷冷道:「阮大人知道就好。我心中有了人,婚配之事就不劳别人费心了!」 阮浪尴尬地喝了口酒,摸了摸发烫的脸,心中暗暗懊恼:方才怎会如此莽撞,说了这么不合时宜的话!莫非是这长春法酒在作祟? 不过花芳仪的直言不讳,让他重新审视了面前的女子: 她虽然有着和夫人相似的面孔,却全然不是同一种人。花芳仪看似柔弱,实则坚硬,表面上风情万种,内心中却冷漠高傲。 这样的女子,哪怕面对王璟的刁难,也绝不会做出哭闹或自尽的事来。这样的女 子,让人倾慕却难以靠近。 阮浪执起酒杯,敬向花芳仪:「请姑娘恕罪,是阮某孟浪了!」 「哈哈哈!」没想到阮浪话音刚落,包厢外竟传来一阵肆意的大笑声。 随即,一众人挑帘而入,立刻围着阮浪站了好几圈。 花芳仪一怔,连忙站起身来,赔笑道:「呦,这不是王大人吗?怎么今日这么大排场啊,可是有什么喜事?」 王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大剌剌地坐下。不友善的目光在二人脸上一扫,讥讽道:「哎呀,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啊!本以为爱得死去活来、至死不渝的夫妻,妻子死了才不到一年,尸体都没找到,丈夫就开始想着续弦了!」 阮浪脸色一沉,一拍桌子:「王璟,你休要血口喷人!」 王璟摸了摸狗油胡,挑衅地看着他。 随即,又看着花芳仪,阴阳怪气地说道:「老板娘,我们阮大人可是个痴情的人呢,他对你说那番话,八成是看上你了,何不接受他的心意,以身相许啊?」 花芳仪瞧着王璟的态度,知他今日是想要羞辱阮浪。又看了看阮浪铁青的脸色,和紧握绣刀的手,心下一沉,连忙思忖着该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为了阮浪,更是为了自己! 她微微一笑,徐徐说道:「王大人说笑了,奴家出身风尘,如何能配得起阮大人这样的人物呢?」 王璟斜睨着阮浪一样,冷笑道:「哼,他算什么人物!要本事没本事、要家世没家世,活脱脱一棵千年铁树的脸,以为考了个武举人,就能保他一辈子吗?可别做梦了!他现在想活,那得是我让他活。他若肯乖乖做我身旁的一条狗,我就赏他一口饭吃,否则,我就让他做一条死狗!」 话音刚落,一个三角眼的衙役谄媚道:「王大人这样说可就错了!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屁都不敢放!狗都比他强!」 王璟一听,「啪」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大骂道:「奶奶的!那小妾是你爷爷我领走的!你有意见吗?」 三角眼捂着红肿的脸,连连陪笑道:「小的说错了!若我是那女的,定会主动跟大人走的,哪还劳驾您费事儿啊!」 王璟冷冷一笑,得意地说道:「那个小娘们是真不开眼,能得到本大爷的临幸,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她竟不识好歹,还敢自缢立牌坊!」 三角眼笑着问道:「那大爷得手了没?」 王璟晃着脑袋,大笑道:「到了本大爷手里的女人,哪有不得手的?要不是本大爷已经享用够了,就算是她死了,本大爷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一众衙役立刻Yin笑连连,眼中闪着饿狼般贪婪凶狠的光芒。 又一个衙役笑道:「王大人!我家里有个小妾,长得甚美!要不您哪日赏脸去我家看看,你若看上了,小的立刻给您送到床上去!」 王璟一挑眉,问道:「本大爷看上你媳妇儿了,就舍不得给吗?」 那衙役连忙陪笑道:「别说是媳妇儿了,就是亲妹妹、亲娘,只要您喜欢,那都是她们的福气啊!」 话音刚落,是一阵哄堂大笑。随即,各种荤段子不绝于口、层出不穷。 衙役们说得心花怒放、洋洋得意。却没有发现,别馆中其他的女子,眼中都闪着阴鸷的寒光! 花芳仪脸色铁青,她星眸斜睨着阮浪,他一双拳头已被捏得咯咯作响,胸膛气得一起一伏,好像快要炸开一般,一双凤眼赤红,仿若要喷出火来。 花芳仪害怕会真出事,连忙叫来了十多位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歌姬陪衙役们喝酒纵乐。 她袅娜走到王璟的身旁,为他斟了杯酒,低声道:「王大人今日可得手下留情啊,殿下已 经在楼上睡下了,如果真闹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看了。今日的酒钱算在我头上,让这些妹妹陪大人们好好喝酒,可好?」 王璟贪婪的看着鱼贯而入的美女,对花芳仪的话充耳不闻,对阮浪也装作视若无睹。 花芳仪只好又走到阮浪身旁,轻声道:「阮大人,你瞧了你出了一身的汗,衣衫都湿了。奴家带你去更衣吧!」 然而,阮浪也坐在原地,动也未动。 此时此刻,他像一头愤怒的雄狮,满腔的愤懑难平,手握在刀柄上,信念一直徘徊在杀与不杀之间! 花芳仪心中暗叫不好,立刻搀扶起阮浪,故意大声说道:「这才喝了几杯酒啊,竟醉得站不起来了!小贝,快扶着阮大人上楼休息!」 贝小贝并几个小厮,连拖带拽地将阮浪送到三楼的紫华斋。 再一次及时阻止了一场厮杀,花芳仪靠着门缓了许久,才松了口气。 她看到双眼无神,盘膝坐在小桌旁的阮浪,又看了看地上空了的一坛酒。忍不住叹了口气,嗔怪道:「这才眨眼的功夫,怎么就喝了这么多酒?」 阮浪没有说话,径自拿起酒杯,喝光杯中残酒。 花芳仪端正跪在桌旁,轻声开解道:「那王璟的确可恶,更是该死。可现在他风头正盛,难免得意忘形些,你又何必非要逞一时之勇,搭上卿卿性命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早晚有大仇得报的一日!」 也许是喝了太多了长春法酒,荧荧烛光下,阮浪深深凝着她的玉容丽色,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妙目似笑非笑,还带有一丝幽怨。 他心头一颤,一时冲动下,竟一把握住花芳仪的手。 花芳仪的手滑腻温软、犹如无骨,阮浪定定看着她,低声问道:「为何屡次三番地帮我?」 花芳仪身子猛地一颤,侧目怒瞪着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愠怒道:「别多想,我只是不想让你在这里闹事!影响我做生意罢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二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二) 阮浪却不依不饶,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追问道:「既然如此,你将我赶出去好了,何必对我说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 花芳仪无奈地看着他,苦笑道:「阮大人,我经营一个酒楼,每日接触三教九流,如果我连这点安抚人的本事都没有,又怎会有那么多人日日前来呢?你不会真把这种逢场作戏,当做是我对你的与别不同了吧?」 阮浪一把搂过她的纤腰,深深凝着她的眼眸,沉声道:「芳仪,跟我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花芳仪看着阮浪通红的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欲,连忙一把推开他,怒斥道:「阮大人,请你自重!你若再如此放肆,我就叫人把你轰出去了!」 花芳仪的语气中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可剔透雪白的面旁上,轻嗔薄怒,却更增三分丽色。 阮浪不知为何,此时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竟有一种征服的欲望。 他一把搂住花芳仪的纤腰贴着自己,俯下身去吻住那双烈焰红唇。 「啪」的一声,一个耳刮子掴在他左脸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右脸上也挨了一下。 花芳仪一把推开他,嫌弃地蹭了蹭嘴,怒骂道:「没想到你竟和王璟一样,是个好色之徒!来人啊,将阮浪给我赶出去,日后不准他再进来……」 未等她骂完,被这句话点燃怒火的阮浪,竟一把推到花芳仪欺身而上。 花芳仪却恼羞成怒,加上连踢带踹,双手不停的捶打,甚至狠狠咬了一口阮浪冰冷的双唇,可高山一般的男子却岿然不动,任凭她捶打也不肯松手。 这一吻点燃了阮浪身体里,沉睡已久的火焰。他将花芳仪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边,将她横放在床,一手搂住了,另一手就去解她的衣衫。 花芳仪吓得花容失色,泪花翻涌,不住哀求道:「你别……别这样……」 阮浪已神志不清,哪里听得进去她的哀求,只觉得此时若拥有了这个女子,自己似乎就没那么窝囊了! 他本就武艺高强,将十成十的力量使在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上,花芳仪哪里还能推开半分。 眼瞧着阮浪的大手已经伸过来,花芳仪又羞又急,一抬眼瞧见床边案几上一个青瓷的花瓶,也顾不得那么多,挣扎着抓住花瓶,对准阮浪的脑袋拼尽全力砸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闷哼,阮浪便捂着脑袋,趴在花芳仪的身上晕了过去…… 浓雾已散,夜色凄切,灯光朦胧。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全身的意识逐一回到身体中,脑后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阮浪痛吟出声,缓缓撑开了双眼。 一个粉色的帷幔跳入眼帘,让他一时有些晃神——隐约觉察出这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他想要起身,却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只勉强翻了一个身,便察觉到昏暗中,似有一双冰冷的双眸在瞪着自己。 阮浪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个冰冷愤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几日不见,阮大人又添本事了!」 阮浪虎躯一震,他认得这个声音,想着对面坐着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他的一颗心不禁猛地沉了下去。 阮浪捂着脑袋,从床上滚落下。 还来不及痛吟一声,便扶着双膝,跪在冰凉的地上。 因为他对面的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位服饰华贵、端庄整洁、面容冷峻的男子,如他所料,是翊王本人。 阮浪面白如纸、冷汗涔涔,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却因为头痛欲裂,只呆呆地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强自镇定下来,迅速把昨天发生的事,在脑海中过一遍。 当他想起对 花芳仪做的一切时,不由得心里一凉: 天啊!自己究竟怎么了,竞对花芳仪做出了那样的事!这和禽兽王璟有何区别? 而且,早就有传闻说,花芳仪是翊王的女人!如今自己碰了王爷的女人,还被抓个正着?看来,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看来你想起自己做过什么了!」羽枫瑾声音淡淡的,面上却罩着一层寒霜。 阮浪自知无言可辩,便跪在地上懊恼地捶打着脑袋,恨不得自刎谢罪! 羽枫瑾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开口:「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潇湘别馆的东家是本王。你在这里放肆,是在挑衅本王吗?」 阮浪耷拉着脑袋,抱拳道:「殿下,昨晚之失乃是酒精作祟!阮浪并非有意要冒犯!但如今大错已铸,阮浪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我不管你和王璟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在本王的地方闹事,又动了不该动的女人,这件事本王不会罢休!」羽枫瑾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一字一句充满警告。 阮浪没有抬头,听到翊王口气中不容置疑的威仪,自知劫数难逃! 他双手抱拳,懊悔地说道:「卑职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对芳仪姑娘图谋不轨!做下此等错事,实在是罪该万死!殿下要杀要剐,阮浪悉听尊便!」 羽枫瑾盯着他沉吟良久,痛斥道:「阮浪你心中有气又自命不凡,总觉得命运不公、时运不济!因为屡次被捉弄、被欺负,无力抵抗真正的权势!所以,你就想欺负一个比你弱小,也无法反抗你的人,来找回那点可怜的自尊!」 「不是的,不是的!是昨晚的酒闯了祸!」阮浪紧握着双拳,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恐。 羽枫瑾没有辩驳,只是轻蔑地冷冷一笑,似乎根本不信他的话。 阮浪一怒之下昂起头颅来,愤然高叫道:「我曾把王璟当朋友、当恩人,他却屡次羞辱我,把我当成一条狗使唤!他害死我的夫人,让我无比痛苦,可他非但不知悔改,还肆无忌惮地在众人面前,拿我的伤心事说笑!我恨他!恨不得亲手撕碎了他!论功夫,十个他也挡不住我,可我权无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作践我,却无能为力!」 羽枫瑾缓缓喝了口茶,淡淡道:「你的心情本王理解,却爱莫能助!」 阮浪望着面前王者一般的男子,突然将心一横,抱拳道:「殿下,阮浪愿意投奔您,为您效犬马之劳!」 羽枫瑾把玩着茶杯,抿着嘴缄默不言。许久,才淡淡吐出一句话:「你为何要投奔本王?」 阮浪垂眸咬着牙道:「殿下,卑职现在整日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他王氏一族再厉害,也不如殿下身份尊贵!若有幸能成为您的马前卒,谅他们再不敢欺辱卑职!」 羽枫瑾静静凝视着他,忽然勾唇一笑:「阮浪,你的确是个人才。几个月前,本王确有招募你的意思,可经过燕荣的几番提醒和试探,发现你对王氏父子甚是愚忠,本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到这话,阮浪颇为震惊,回想起初始燕荣时,他的一言一行,如今才恍然顿悟。他兴奋之余,忙道:「承蒙殿下不弃……」 「且慢!」羽枫瑾一抬手打断他的话,又道:「彼时你正在巅峰,我不想不只是我,会有很多人想把你招入麾下。可如今你得罪了朝中权利最大的党羽,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祸患,谁又敢轻易招纳你!」 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话,顿时让阮浪心头一沉:是呀,自己无权无势,谁会愿意为自己招惹王氏父子呢! 他满腹心酸一涌而上,忍不住愤然大叫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我阮浪空有一身本事,在朝中却没有人脉,更无人赏识,实在是 无力与父子二人对抗!」 羽枫瑾淡漠地打量着他,随即弯了弯嘴角:「这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一身本事?能一步步熬到高位上的朝臣,又有谁没受过委屈和羞辱!自古以来,从来就没人能一步登天,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比他们厉害?」 阮浪全身冰冷僵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紧握的双拳青筋凸起。 随即,他缓缓俯下身,将额头贴在地上,恳求道:「卑职现在穷途末路,如果殿下愿意提点一二,卑职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羽枫瑾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接笑了笑:「你想投靠本王,现在还不够格!」 阮浪被当头棒喝,忍不住愤懑问道:「卑职斗胆问殿下,何为够格?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殿下的眷顾?」 羽枫瑾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语气中略有讥讽:「你现在投靠本王,无非是想依仗本王的势力,让你站稳脚跟,将来报仇雪恨!可作为交换,本王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如果本王一无所获,又为何要费心扶持?」 这两句话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的。因为,他要对每句说出去的话负责,所以他不愿说错一个字! 可这样一番话,却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入阮浪的里,让他恍然一惊: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他一直天真地认为,只要有一身本事,就会得到别人的赏识和提拔! 他竟不知道,原来在繁乱复杂的朝政中,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情谊,只有永恒的利益! 阮浪怔了很久,才缓缓磕了一个头,怅然道:「多谢殿下的提点,看来是卑职异想天开了!」 羽枫瑾深深看他一眼,别有深意地说道:「记住,只有自己强大了,不用你苦苦求着别人,自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阮浪挣扎了许久,才一字一字缓缓道:「还请殿下给卑职,指一条生路!若有朝一日,卑职能翻身,定不忘殿下今日之恩!」 羽枫瑾清雅温和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随即,才缓缓开口:「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儿上,本王愿意为你指点一二。你若能做到,本王会考虑你的请求。」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月下孤影不自暖(一) 阮浪慢慢走出潇湘别馆,面沉似水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 翊王方才的一番话,让他醍醐灌顶:想要打倒仇人,鱼死网破是最愚蠢的方法。只有超过他、彻底毁灭他,才能真正的胜利! 而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真正的做到这一切。别人的给予,永远都是施舍和利用!只不过,翊王指的这条路异常凶险,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赌注。 如果,他选择走这条路,或者会飞黄腾达,或者会死无全尸! 虽然他心中汹涌澎湃,对翊王的指点跃跃欲试,可最后的理智,还是让他忍不住畏缩起来。 正在他犹疑不决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短促而惊恐的呼喊声,转瞬即逝。 阮浪心中一动,立刻提刀急奔而去。 他挺身冲进一个伸手不的胡同里。影影绰绰中,似乎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 阮浪立时凛声喝道:「是谁在哪里?」 那人影似乎愣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阮大人?」 阮浪猛然一怔:因为这声音他很熟悉! 他立刻收刀入鞘,晃亮火折,映亮那人的脸:又黄又瘦、一道刀疤,果然是平四! 阮浪低声喝道:「平四,怎么是你?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微弱的火光,映着平四焦黄的脸,他神色平静地说道:「我刚解决了几个人,正要善后呢!」 阮浪听他把杀人的事,说得如此风轻云淡,不禁大吃一惊。他顾不得细问,连忙晃着火折子往地上照去。 果然,地上躺着男子的尸体!令人吃惊地是,这些尸体都是鹅帽锦衣、腰配绣刀,竟是御守司的衙役! 阮浪嚯地站起身来,一把揪住平四的领子,厉声斥道:「你疯了吗?杀了御守司的人,你是不想活了吗?」 平四淡淡一笑,毫无惧色地说道:「这几个人,昨日与王璟在潇湘别馆一起羞辱您,我知道您心里难受,所以就把他们都杀了,替您出口恶气!」 阮浪悚然变色,连忙举着火折子,又仔细看了一下尸体:其中一人,长着一双三角眼。果然,此人就是与王璟一起羞辱他的衙役! 不知为何,阮浪虽然知道这犯了法,如果王璟知道之后,他与平四都大祸临头了。可看着欺负自己的人,惨死在街头,他心里仍觉得甚是痛快,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油然而生。 他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地上的死尸,叹了口气:「罢了!都是该死之人,咱们赶快把他们处理了吧!」说着,便挽起袖子弯下腰,要去搬运尸体。 平四立时拦住他,低声说道:「大人,您别动手,还是我来吧!这事儿日后若是发了,绝不能牵连到您的身上!」 阮浪不禁失笑:「你做这事儿本就是为了我,我怎能袖手旁观!别再争了,快来搭把手,咱们把他们抬走!」 平四低声道:「大人,后巷有辆马车,只要把尸体抬到马车上,等天亮之后,会有运送粪水的人过来,将这几个人连同粪水一起运送到城外处理掉!」 阮浪迟疑道:「这些人……可靠吗?」 这些人都是马帮的兄弟,可平四不能透漏身份。 「放心,都是信得过的老乡!已经给了他们银子,明日出城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拍了拍阮浪的肩膀,笑着含糊过去。 阮浪不得不信平四,相处一段日子以来,他发现平四虽然行踪神秘,可为人却十分仗义,而且他功夫极高,甚至不在自己之下! 二人迅速将所有尸体都放上马车,又将马车赶到一个空无一人的院子中,才匆匆离去。 阮浪站在院门口,大仇得报的快感之 后,却觉得有些茫然无措。 平四看穿他的心事,连忙安抚道:「阮大人,别想那么多了!虽然现在咱们斗不过那父子,也不能放弃!咱们要保存实力,早晚有一天定要他们的狗命!」 阮浪看向他,笑道:「咱们?」 平四嘿嘿一笑:「当然!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 阮浪恍然一怔,拍了拍平四的肩膀,叹道:「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是吃官家饭的人,反而像是个江湖侠士!」 平四一怔,瞧他脸色如常,不似看穿自己的身份,才朗声大笑。 天空初晴,二人才一路说说笑笑的走到御守司。 静谧的十字街头,隐隐传来一阵嘈杂。一辆银顶的四人小轿,在御守司衙门的朱门前缓缓停下。 今日守门的正是平四,他认得这顶小轿,便立刻迎上去,恭敬一拜。 轿帘被掀开,一袭鼠灰色锦袍的刘容,从轿子上慢悠悠走下来,整了整衣冠,问道:「王大人可在?」 平四抱拳拱手,声音朗朗:「刘大人,王大人就在诏狱里!」 刘容轻轻「嗯」了一声,便迈着方步悠悠走进门去。 即便是到了深秋,诏狱之中的骚臭仍然没有减轻。一进门,刘容就被熏得睁不开眼,却不得不忍住呕吐的欲望,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平四引着他径自走到刑讯室。这里的味道更难闻,骚臭的味道里还混杂着腥气和酒气。 一张紫檀木的罗汉榻上,歪歪斜斜地横躺着一人,他双脚荡在末端的边缘,光着脚没有穿袜子。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枕头已被丢在一旁。 他上身穿着白色的亵衣,可衣衫却大敞四开,露出蛤蟆一样圆鼓鼓的白肚皮在一起一伏。***的双腿应该是没穿裤子,只用一条女人大红色披帛搭在腰间。 他张着嘴,脸上亮晶晶的不知是酒还是汗,呼噜声就像在敲响破锣。他身旁的榻上空荡荡的却十分凌乱,看得出那里曾经睡着一个人,只是现在不知所踪。 罗汉榻前的桌子上堆满了酒菜,地上却散落着男人的衣衫,一个大红色的女子肚兜,静静地躺在中间,夺目又刺眼。 「呦,指挥使这是怎么了?」一贯出入风月场所的刘容,都觉得此景没眼看。便不着痕迹地扭过脸儿去,尴尬地嘟囔了一声。 平四也觉得尴尬,连忙请他去别的房间稍后,自己硬着头皮去叫醒王璟。 刘容在房内喝着茶,等了许久,才瞧见衣衫不整的王璟,摇晃着身子在平四的搀扶下走进门来。 他看到双喜公公没有说话,而是一屁股坐进另一边的太师椅中,向平四打了一个响指。平四会意,立刻又给他倒了一杯酒,王璟忙不迭地一口喝干。 他用黏糊糊的舌头,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才懒懒开口:「呦呵,这不是皇亲国戚吗?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这个鬼地方来了?」 用酒醒酒的效果不错,他用半卷的舌头说话,还能让人听得清。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容面皮里都藏着笑:「这里可是盛京最重要的地方,怎么能是鬼地方呢?只是我平日里事务繁忙,所以一直未能登门拜访。今日得空出来,便直奔御守司来一睹其风采了。」 「不知刘大人觉得如何?是比想象得好呢?还是更糟?」王璟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着。 刘容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御守司盛名在外,真是闻名不如一见啊!」 他说得十分含蓄。 王璟翻了个白眼,摇头晃脑地冷笑道:「无妨,你们都觉得这里又脏又臭,宛若人间地狱。可对我来说,这里却比青楼还要舒服!听着囚犯们受刑 时发出的叫声,可比那歌姬弹奏的琵琶声还要悦耳。眼睁睁看着一个囚犯,被剥下全身的皮,比***一个女子的衣服,还让人兴奋!」 刘容脸上皮笑肉不笑,只能打着圆场:「王大人真是会苦中作乐,刘某佩服。」 王璟忽然身子往前一探,紧盯着他样貌平平的脸,问道:「刘大人来这里该不是聊天儿的吧!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刘容呵呵一笑,然后向身旁的随扈看了一眼。随扈便立刻退出门去,平四和其他衙役也识趣地跟着离开。 屋内只剩二人,刘容才压低声音说道:「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份天大的好处要给王指挥使!」 王璟又拿起一杯酒,仰头灌了一肚子黄汤,才问道:「别故弄玄虚,我没什么耐心!」 刘容立刻拿出一本册子,耐心地解释道:「请王大人看看这个。」 王璟狐疑地拿过册子,随意翻了两下,便扔到桌子上,冷哼道:「这册子上这么多人名……是何意?」 刘容阴阴地笑了几声:「王大人真心不知道吗?这可是盛京城内,所有富户的花名册啊!」 王璟冷冷笑着:「那又如何?」 刘容盯着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大人可别小瞧这本册子!这上面的每一个人,可是你我二人往后的财神爷啊!」 「刘大人不如说得清楚点,我没听明白!」王璟身子往后一靠,沙哑的嗓音里隐隐透着怒气。 刘容见他不上道,只好说得更直白些:「御守司的威名远扬,诏狱也早已盛名在外。只要日后大人处理案件时稍改卷宗,将名单上的人牵连在案。这些富得流油的富户,自然会花钱保平安!」 王璟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四肢纤细、肚大如罗如蛤蟆一般的身子,在椅子上东倒西歪地险些跌落下来。 又灌了一杯黄汤,他的神志才清醒一些:「这样一个既长久又划算的买卖,刘大人怎会拱手送给我?」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月下孤影不自暖(二) 刘容立刻谄媚一笑:「如今您在皇上面前,那真是红得发紫,多少人都排着队巴结您呢!这点薄礼根本不成敬意,王大人别嫌弃就好!」 「刘大人没说实话!这册子我不能收!」王璟挑了挑眉毛,似乎不为所动。 刘容深吸了口气,只好如实道:「听闻最近皇上最近要提拔一些朝臣入阁,而王首辅正是决定谁能入阁的关键人物,所以……」 「哈哈哈哈!」未等他说完,王璟便拍腿大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只是我不明白,你们已经是皇亲国戚了,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俄日,何须在乎小小的内阁呢!」 刘容明知他在讥讽,却也只能笑着忍耐:「王指挥使,此话差矣!没人会嫌官大,就像没人会嫌钱多一样。」 说着,他将花名册推到王璟面前,又补充道:「我父亲入阁对令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相信这个道理,王大人不会不明白的!」 王璟双手搓了搓脸,干脆利落地说道:「既然公公话说至此,我王璟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这样吧,日后每抓住一个富户,我给公公三成。公公可别嫌少,毕竟风险都是御守司担着,还要打点手下的兄弟,到我手里也不剩什么!」 听到只有三成,刘容脸色微变,却也只能假意笑道:「既然是王大人的心意,我怎会嫌少呢。只要请王大人切记——每次钱到必须放人,不能用刑也不能撕票,这才是长久的生财之道!」 「还是刘大人想得周到啊!难怪皇上这么多年,始终独宠刘氏一家。」 王璟举着酒杯,越过杯口看着他:「既然咱们以后是同一条船上的,那日后在朝堂上,有人为难我父亲时,刘大人可要帮衬着点了!」 刘容缓缓起身后,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那王大人先忙着,我就不打扰了!」他实在受不了这里的味道,再待下去怕是就要晕倒了。 「我送刘大人出去吧!」王璟挣扎了三次才从椅子上起来,然后迈着跳舞一样迷惑的脚步,跟着刘容走出门,却与阮浪撞个正着。 「指挥使!刘大人!」阮浪一改昨日的愤怒,变得异常恭顺和平静。 这便是翊王教给他的第一点——学会忍耐和隐藏! 「呦呵,不过一个晚上而已就转了性了?」王璟诧异地打量着他,不怀好意地揶揄着。 阮浪低眉顺眼地站着,死死咬着牙关一语不发。他可以忍耐,却无法做到向仇人卑躬屈膝。 王璟见他不恼,只觉得无趣,便和刘容扬长而去。二人的调笑声却在粪坑般的长廊里徘徊不去。 「王指挥使,我记得那人叫阮浪吧!」 「怎么,刘大人认识他?」 「怎么会呢!不过听闻他是上一任指挥使罢了!」 「那又如何,现在他只是条看门狗!」 「哈哈哈!能做指挥使大的看门狗,那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 二人走远后,平四从暗处走了出来,关切地看着阮浪:「你没事吧?」 阮浪忽然勾起唇角,笑道:「不但没事儿,反而好得很!」 平四面现诧色,似乎没听明白。 「我找到了打败王氏父子的关键!我偷听到了王璟和刘容之间的交易!」阮浪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 平四沉吟了一下,提醒道:「阮大人,这种勒索在御守司常发生,皇上即便知道也会闭一只眼睁一只眼,是不会拿那父子二人怎么样的!」 阮浪却冷冷一笑,说道:「光凭这些自然不能拿下他们,却能让王璟周围这些因利益暂时结合的小群体,逐渐分崩离析!」 「那又如何 ?」平四还是有些不解。 阮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如果一个人到了众叛亲离的程度,做得官越大,摔下来的时候就越惨!」 随后,他看向平四问道:「平四,你说要追随我,可我接下来要走的路九死一生,你想好了吗?」 「当然!」平四毫不迟疑地答道:「士为知己者死,没什么可犹豫的!」 「好!」阮浪一拍他肩膀,然后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又嘱咐道:「王璟的人时时关注着我,所以这件事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你的动机!」 平四连忙一拱手,正色道:「请阮大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 繁星满天,风中有了些寒意,草丛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蝉鸣虫语。 羽枫瑾盘膝坐在花园的草地上支颐沉思,想得太过入神,都没听到花芳仪身上的环佩叮当之声。 她翩然走到他身畔,款款坐下,星眸斜转望着他:「殿下,既然您一直想拉拢阮浪,今日的时机恰好,为何您又拒绝了?」 羽枫瑾眉头微皱,语气依旧平静:「阮浪这个人刚愎自用、性情孤僻、亦正亦邪!用得好则是一个明辨是非、腹思精密的人才!用不好便是一个孤傲狂放、胆大妄为的佞臣!我也只能帮他到这里,剩下的路要他自己去走!」 花芳仪咬着下唇,犹疑了许久,才幽幽说道:「殿下,阮浪这人有一个弱点,可以好好利用!芳仪有一良策献上,不知殿下可愿意听听?」 羽枫瑾长眉一挑,凝着她笑道:「没想到芳仪不但会酿酒做菜,竟还是个女诸葛!说来听听,是何良策?」 花芳仪自失一笑,叹口气说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尤其对于阮浪来说,他对我与别不同,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夫人,我们大可以利用此事。」 羽枫瑾一惊,瞧着花芳仪惨白的脸,沉声道:「对付一个痴心的人,有时欲拒还迎、若即若离,反而要比投怀送抱更有效!你不必自降身价,委身于他!」 花芳仪松了一口气,粉颊微微一红,轻声道:「殿下这是不忍心,还是不放心?」 羽枫瑾微微皱眉,淡淡道:「自然是不忍心。我是不会让你以身犯险的。」 花芳仪心中一动,目光盈盈地望着她,动容道:「若说您无情,您却处处护着我,对我关怀备至!若说您有情,您却明知道我苦陷情网、无法自拔却始终视若无睹、若即若离!难道这不是您的手段吗?」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多想了,我对你永远没有手段。你是我的亲人,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花芳仪笑了笑,笑得很凄凉:「只是亲人吗?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不会想做他的亲人!这么多年,我一心一意,只想做你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妾室,我也心甘情愿!」 羽枫瑾皱了皱眉,黯然道:「抱歉,情感的事谁也没法勉强……」说罢,他慢慢站起身来,转身往室内走去。 「殿下,顾之礼大人请求相见!」贝小贝与他撞个正着,连忙退了一步,躬身禀道。 花芳仪走过来,问道:「顾之礼?他怎么找到这里了?」 羽枫瑾沉吟片刻,平静地说道:「最近宫中刚放出入阁的消息,他就迫不及待来见我,看来定于此事有关。」 「入阁?」花芳仪不免忧心忡忡,忙劝道:「这和您有什么关系!顾之礼此人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他此时前来一定不怀好意,殿下还是不要去见了。」 羽枫瑾却一抬手,打断她的话,向贝小贝吩咐道:「带他去会客室,本王要见一见他!」 ------------------------------------- 出了暗室,就是潇湘别馆中一间及其朴素典雅的厢房。 推门而入,里面早有一位锦袍玉带俘须的老者等着房中,正是刑部侍郎顾之礼。 见羽枫瑾走进来,他立刻起身一揖:「臣叩见殿下!」 羽枫瑾一抬手,客气道:「顾大人不必多里,还是坐下说话吧!」 说着,他走到桌前一撩袍坐了下来。 顾之礼也连忙端正坐下,并亲自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恭敬奉上。 羽枫瑾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问道:「顾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顾之礼连连拱手道:「打扰殿下休息了,请殿下恕罪!不过,若不是卑职有天大的难事相求,也断不敢这么晚过来叨扰您啊。」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顾大人有事能想到本王,本王十分荣幸。只不过,本王一向不问朝事,如果是朝政上的事,本王怕是爱莫能助啊!」 却不料,顾之礼竟站起来身来,一撩袍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拱手道:「殿下,求您看在鹿宁的份儿上,一定要帮帮卑职啊!您想想,只有卑职在朝中的地位越稳,才能更好的保护鹿宁啊!」 羽枫瑾目光幽幽地盯着他,沉吟片刻,才道:「若是能帮的,本王不会袖手旁观。但若本王也无能为力的,那顾大人就另想他法吧。」 顾之礼赶紧站起身来坐好,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可有听闻,皇上准备选一匹官员入阁辅佐,而这个名单就在王肃的手上!」 羽枫瑾喝了一口茶,淡淡道:「略有耳闻。」 顾之礼锤头叹了口气,怅然道:「皇上的确给了王肃一些权利,可他实在太过仗势欺人了!他收了所有人的财物,却给大家出了道难题,声称只有完全做到的人才有资格被考虑入阁,这……这不是欺负人吗?」 羽枫瑾却勾唇一笑:「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这个摆摆架子也实属正常。」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逆水行舟进退难(一) 顾之礼却气得咬牙跺脚:「王肃当了首辅之后,就要废掉前一任首辅的朝政举措,推广他自己的新政!他声称谁能让京城周边州县,内废旧法、立新法,便能被考虑入阁。」 翊王缓缓抬眸,无奈地一笑:「政治即人事。要在***遍布的京城附近,避开所有障碍和皇上的眼线,迅速搞定全部办事人内废旧法、立新法。如果能有这样的政治手腕,的确非同一般。」 「这次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可放眼满朝文武,想必能做到此事的人寥寥无几啊!」顾之礼急得都变了脸色。 「看来顾大人也对入阁之事十分上心啊。」羽枫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顾之礼思忖了半晌,决定孤注一掷:「殿下,内阁的权利如此之重,不但兼管六部尚书,成为最高的决策机构,还能承奉意旨。这样举足轻重的位置,是每个朝政大臣都梦寐以求的!卑职又怎会不动心!」 「这件事对于旁人来说的确有些难度。可顾大人是功臣,你当初一手拉下夏云卿,辅佐王肃当了首辅。作为回报,他提拔你入阁应该不是难事吧!」羽枫瑾风轻云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揶揄。 顾之礼脸色微微一变,沉沉叹了一声:「王肃是什么样的人,殿下怎会不知。他眼中一向只有利益、没有情谊。对他来说,能坐上首辅是自己的本事,卑职所作不过是投其所好。他当上首辅后,将卑职从刑部侍郎提拔为刑部尚书,便已算是投桃报李了!」 「所以,顾大人来找本王,是觉得本王能做到?」羽枫瑾抬眼打量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殿下!」顾之礼立刻起身,深深一揖:「卑职恳请殿下出手相帮!卑职知道殿下虽然不过问朝政,可您手中的人脉连王肃也望尘莫及。这件事,只要您肯动一动手指便能做到,可于卑职来说,却难于登天啊!」 羽枫瑾轻声一笑:「承蒙顾大人抬举了。不过,这件事本王不能出手。」 这件事对羽枫瑾来说虽然也不简单,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不过,他一旦出手帮了顾之礼,很快皇上就会知道。对于这种触了皇上逆鳞的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更何况,顾之礼这种人,不值得自己付出任何代价!即便他和鹿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殿下。」顾之礼继续恳求道:「卑职知道您和鹿宁情深义重,却碍于鹿宁的身份无法终成眷属。只要您肯帮卑职度过这个难关,卑职将鹿宁认作义女,这样就能躲过皇上的追查了!」 看来顾之礼是有备而来,而且他说的方案的确让人动心! 羽枫瑾却缄默许久,眸底一片晦暗——他十分厌恶顾之礼这种野心勃勃、虚伪至极的模样! 可这样的人不能轻易得罪。他手中掌握着鹿宁的身世秘密,一旦惹怒了他,来个鱼死网破。到时别说鹿宁性命不保,自己怕是也难逃牵连! 他不慌不忙轻啜一口茶,慢悠悠说道:「自马帮入京以来,本王受到鹿帮主的颇多照顾,听闻顾大人与鹿帮主交情匪浅,既然今日你开口了,这个面子本王不能不给。不过,本王也只能尽量一试,最后能不能成,本王也不敢保证。」 顾之礼大喜过望,连连拱手行礼:「多谢殿下帮忙!日后卑职飞黄腾达后,绝不会忘了殿下今日的提拔!」 「不过……」羽枫瑾忽然敛起容色,沉声道:「这件事的艰难程度,顾大人心知肚明。本王答应助你,这其中既有对马帮的答谢,也有对顾大人的欣赏。可本王不得不提醒你,既然上了本王的船就要安分守己!若本本王发现你有了异心,你是怎么被捧上去的,就会怎么被踢下来!」 对待顾之礼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必须用这种手段! 顾之礼一惊,脸上的笑容渐渐僵 住。他猛地抬头看去,翊王眼中蕴着一片阴狠的冰冷。 他心中暗恨:竟被翊王摆了一道! 明显只给了他一个选择:眼前的形式,只能选一边站队!既然选了翊王,就不可以再与旁人为伍,否则下场会很惨! 别无选择,他只能深施一礼到地,态度甚是恭敬:「殿下放心,卑职对您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 对于他的承诺,羽枫瑾心中将信将疑,面上却不露痕迹。 「还有件事你要记住!小心其他的竞争对手,尽力阻拦其他人成事!只有成为王肃身边唯一的同盟,他才会更加依赖你!」 顾之礼点了点头,赞同道:「卑职明白!请陛下放心!」 二人随意又聊了几句,顾之礼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羽枫瑾不忘又点了他一句:「顾大人,既然咱们有言在先,那鹿宁就是本王的人了。你可休要再从她身上打主意。以前你的那些诡计,在本王这里就免了吧!若你再把她引荐给其他人,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顾之礼见他已将自己彻底看穿,又将所有退路全部堵死,就差明确的告诉他: 想做他翊王门前的一条狗,就算是死了,也是他的死狗,休想再去别人家门前讨饭吃! 顾之礼心里堵气,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顺从:「殿下放心!卑职绝不敢做出,任何有悖您意愿的事!」 顾之礼离开后,羽枫瑾又坐了片刻才起身。 一推开门,就看到堵在门口的花芳仪。 她一张俏脸略显苍白,水汪汪的双眸里满是幽怨,一开口便是满嘴酒气:「殿下!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羽枫瑾皱了皱眉:「你喝多了,快去休息吧。」 花芳仪拉住他的袖子,幽怨道:「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彻底死心吧!你不把原因告诉我,我就永远都心存幻想!」 羽枫瑾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沉吟许久,才轻声问道:「你想好了吗?无论真相是什么,都不会后悔知道吗?」 花芳仪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后悔,就算是死,我也想死个明明白白。不想像现在这般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更不想整日对你痴心妄想,却永远被毫无理由地拒之门外!」 羽枫瑾踟蹰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芳仪,我对你百般呵护,却不能娶你,是因为你的父亲……不!是你家族中的所有人……皆因我而死。」 花芳仪猛地一怔,继而苦笑道:「殿下,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羽枫瑾心下有些不忍,又过了片刻,温润的嗓音才缓缓响起:「其实,你的亲生父亲,是前刑部尚书张元美。先帝过世时,将本王托付给四位顾命大臣,你父亲就是其中一位。 你父亲和其他顾命大臣,虽势单力薄却仍要保本王登基,因此得罪了渝帝。渝帝登基后,给你们全族人按上了谋反的罪名,男的被砍头,女的被官卖。 你和你母亲被卖入青楼。你母亲偷偷将你托付给熟识的人后,因不堪受辱便投河自尽。可收养你的那户人家,后来遭遇了家庭变故,不得不将你卖掉……」 说到此,羽枫瑾于心不忍便再次收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花芳仪顿时震住,拼命摇着螓首:「我从小无父无母,一直在青楼长大。我的身世连青楼老鸨都不知,殿下如何会知道!哦,我明白了。殿下为了让我死心,竟编造出这样的故事来诓骗我!您太狠心了!」 羽枫瑾转过身望定她,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紧:「芳仪,我对你从不说谎。其实,这件事我也是在救了你之后,派人调查你身世候,才从老鸨和你养父母口中得知。那你的养父母本就认识你生身父母。所以,这件事不会有 错。」 「怎么会!」花芳仪拉着他袖子的手在微微发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当时年纪太小,还不记事。亦或许,这件事对你来说打击太大,所以你忘记了……」羽枫瑾声音沉闷,仿佛深怀痛楚。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些不过是你在骗我罢了,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花芳仪松开手,跌跌撞撞往后退去,艳若桃李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 看着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羽枫瑾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还是止住了念头。只剩下一句颓然的:「对不起。这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羽枫瑾满目愧疚,神色之间找不出一丝破绽,不似在说谎。 终于,一向高傲的花芳仪渐渐溃不成军,她靠着墙只觉得背心一片冰凉——怎么会这样?如果他没有欺骗自己,那么自己痴痴爱了这么久的人,竟是害死自己双亲的罪魁祸首! 她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却又找不出他欺骗自己的理由! 「殿下,你没有骗我,对吗?」花芳仪泪眼望定他,最后一问只求让自己死心。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我很抱歉。」羽枫瑾低垂着眼眸,声音缥缈地好似来自远方。 「那你为何不肯告诉我?是怕我恨你,还时怕我会杀了你?」花芳仪捂着胸口质问着,泪水早已决堤。 「对不起。我不告诉你,只想让你过几年快乐的日子而已。也许……是我太自私了。」羽枫瑾不敢去看她的眼,因为那里已了无生气。 「你自私地又何止这一点!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孤苦流浪!明知我的身世却不肯告诉我,让我傻傻地爱了你这么多年,却得不到你半分回应!」花芳仪踉跄冲过去,用力锤着他的胸膛,将这么多年的苦痛一口气宣泄。 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羽枫瑾却站在她面前不动也不躲。 这些都是他本该承受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逆水行舟进退难(二) 打累了,花芳仪就伏在他胸膛上哭得歇斯底里。 羽枫瑾想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却又怕她怨自己,只能任她用苦涩的泪水打湿衣襟。 哭累了,花芳仪再次抬眸望着他,声音已沙哑:「真么多年,你对我只有悔恨和愧疚,对吗?你对我这么好只是为了弥补,对吗?」 羽枫瑾地垂下眼眸,缄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可这个答案,却将花芳仪心中所有的幻想统统打破。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终其一生也触碰不到的男子,依旧挤出一抹凄然的笑,才转身离去。 羽枫瑾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温润的面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吧! 他在心里如是说。 ------------------------------------- 残秋的夜晚总是来得很突然,似乎刚过正午不久,便已到了华灯初上之际。 天色黄昏,落日的余光,淡淡洒在潇湘别馆门前的青石路上。阴影下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不知站了多久,似乎就要溶入这片黑暗之中。 贝小贝带着三个小厮,在门口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满头大汗。 他眼尖,注意到了阴影中的人。 因为像阮浪这样,每次都徒步而来的客人,在潇湘别馆真是少之又少。 他在一群衣着光鲜、前呼后拥的富贵公子中,眼中永远带有一种不屈服的野性,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桀骜不驯。 贝小贝打着灯笼迎过去,笑着打了个千儿:「阮爷,小的眼拙没瞧见您,您见谅!天气冷了,赶紧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吧。」 黑暗中就要融化的人影终于动了动,吐出一句低沉的声音:「嗯,找个位置,我要小酌几杯!」 他虽然孤傲,却对八面玲珑的贝小贝并不厌烦。或许他觉得,贝小贝每次的讨好都带着善意。而这些微薄的温暖,正是此时他最需要的。 「阮爷,真是好长时间没见到您呢!」贝小贝将他引到一个安静的厢房。 「前段时间太忙了。」阮浪将绣刀放在桌上,才坐了下来。这是才发现许是站得太久,双腿已有些僵硬。 阮浪眼睛往外瞄了一下,淡淡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你们老板娘。」 贝小贝一面擦了擦桌子,一面应道:「老板娘身体有些抱恙,就休息了几日。」 「她没事吧?」听到花芳仪病了,阮浪顿觉心头一紧。 「着了些风寒,不打紧。」贝小贝将抹布搭在胳膊上,笑着说道:「阮大爷稍等,酒菜马上就来!」便欠身退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阮浪松了口气,舒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 自从上次他无意冒犯了花芳仪后,就不敢再踏入这里。经过几日的煎熬,他决定要来当面道歉,却因为想不出合适的话,而始终徘徊在门外不敢进来。 若不是贝小贝发现了他,他也不知,今晚是否会有勇气踏过门槛。 进入秋冬之后,外面的天气渐渐寒冷,京城中的公子哥们没别的地方可以去,更是扎堆似的往各大酒楼里钻。 潇湘别馆里很快就热闹起来,阮浪朝思暮想的那抹身影,竟罕见地再次出现。 贝小贝说得不错,花芳仪是病了,不过不是风寒,而是心病!自从上次从翊王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她便将自己关在紫华斋里醉生梦死。 今日,若不是雪雁硬将她推出门来,她怕是要将别馆中的私酿都要喝光了。 不过一会儿,酒菜就被送了过来。阮浪望着那抹倩影自斟自饮,心底扬起一片氤氲… … 花芳仪还如往常那般,穿着艳丽而轻薄的衣裙,面带优雅而温暖的微笑,游刃有余地面对各种各样的客人。 唯有阮浪捕捉到了她眸底的那一丝落寞。 翩然回眸间,与阮浪遥遥相望。明亮的灯光下,她显得疲惫而感伤,他的脸上挂着不合时宜的孤独。 他们在熙攘的大厅两端,默默地相互对视,却在彼此的脸上,找不到半分慰藉的神色。 猝然间,她唇边翘起一抹冷笑,留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便转身笑靥如花地招待着其他酒客。 阮浪端着酒杯,表情有些讪讪,心里堵得难受。 杯中的美酒似乎也不香了,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叹了口气,阮浪放下酒杯,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又拿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压在银票下,才站起身避开人群往外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几把钢刀就架在了他肩膀上。 阮浪猛地一怔,才看清眼前的几人身着御守司的飞鱼服,都是王璟身旁的走狗。 阮浪立而不动,却勃然大怒:「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山羊胡走过来,凶恶地喊道:「装什么傻,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吗?」 「我做了什么?」阮浪看着几人不怀好意,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 「这种对同僚下手的人,咱们别和他废话,快带到王大人那里去!」身旁一双三角眼毫不客气地说道。 糟了! 阮浪一听这话,顿时心底一沉:平四杀的那几个御守司失踪多日,王璟已猜到大事不妙,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阮浪继续装傻,他必须保护自己。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随我们走一趟吧!说不定诏狱的刑讯室,能让你想起来一些东西!」山羊胡冷冷笑着,眼中杀气森然。 「我也是御守司的人!你们这般无凭无据就抓人,可有问过皇上!」阮浪强稳住心神,继续和他们周旋。 三角眼哈哈大笑:「我们御守司想抓就抓了、想杀就杀!不需要过问任何人!」说着他一挥手:「带走!」 一群御守司全然不顾来往百姓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将阮浪带走了。 ------------------------------------- 灯火昏暗、肮脏腥臭的审讯室,原是阮浪用来审讯其他犯人的,今日竟用来审讯他自己。 他被几个衙役押着,跪在正中间。 王璟正翘着二郎腿,放浪形骸地坐在对面,挑衅般看着他。 阮浪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瞪着王璟问道:「你抓我过来,究竟为何事?」 王璟眼珠子转了转,冷冷笑道:「阮浪,你少装蒜!前几日,几个哥们儿在别馆里,和你开了几句玩笑。第二天,这几个人就失踪了。」 「他们失踪与我何干!」阮浪瞪着眼,鼓着腮帮子,一脸不忿。 王璟摸了摸唇边的狗油胡,笑道:「阮浪啊,阮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有人向我报告过,那几人最后见的人就是你。在见完你之后,他们就人间蒸发了!你说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啊?」 阮浪心中冷笑:那日处理尸体的时候,除了他和平四,并没有其他人看到,所以王璟这一定是在诈自己! 「这是有人在诬告!我没见过那几个人,也没有杀他们的理由!」阮浪神色不卑不亢,回答得毫不迟疑。 王璟冷冷一笑,他是真的在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自信满满的冷笑。 「阮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恨不得将 我千刀万剐。可你不敢得罪我,就将这恶气撒到那些人身上!」 「不管你怎么说,我没做过的事,你休想逼我认罪!」阮浪昂着头,不肯服输。 王璟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好啊,本大爷今儿就要看看,到底能不能将你这罪名坐实了!」 说着,他双掌一拍,立刻走出来一个人,高声说道:「指挥使,我那日看到阮浪与几个人发生冲突,一怒之下就将他们全都杀了!」 阮浪冷冷一笑,继而问道:「你说你亲眼看到了。那好,请你告诉指挥使,你在何时何地看到的?我又是如何杀的人?那些死尸现在何处?」 那人嘎巴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阮浪的一双凤目撑得浑圆:「你撒谎!为什么要诬陷我?」 然而,话音刚落,外面又走进来几人。他们纷纷指认阮浪杀人之事! 这些人可不想刚才那人,一下子就被问住。他们说得有模有样、言之凿凿、声情并茂,就好像亲眼瞧见阮浪杀人、埋尸的整个过程一样。 阮浪即便再有理,可一张嘴难敌十条舌头,几番唇枪舌战后,还是败下阵来。 看着他节节败退、有口难辩的样子,王璟得意极了:「阮浪,这么多人看到你杀人了,还想要狡辩吗?」 阮浪怒瞪着王璟,咬牙道:「王璟!我有没有杀人,你最清楚!指使这些人来诬陷我,我就会屈服吗!」 「那又如何?」王璟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我不管你有没有杀人!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你得死,你就活不了!」 说着,他勾了勾手指,便走出来几个御守司,拉着阮浪就往外拖。 「且慢!」恰在此时,平四一个箭步冲出来,挡在他面前:「人不是阮浪杀的!」 王璟眯起眼瞪着平四:「你疯了吗?敢和我作对?」 「那些人的死的确和阮浪无关!」平四深吸一口气,又道:「杀了那些人的是……」 「住口!」阮浪一声厉吼,将平四要说出来的话打断:「这件事和你无关,不需要你来掺和!」 「阮大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啊!」平四急切地看着他。 阮浪冷冷扫过四周的人,眸中的光芒怨恨而锐利,像一匹孤独饥饿的野狼。 顿了顿,他才昂首道:「既然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命运!那就如你所愿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七章 浴血峥嵘能屈伸(一) 早上还是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天气,才过了正午,就开始刮起了大风,天也阴沉下来。 街道两旁的树木被卷走了一半的树叶,或黄或绿的叶子在地上被风携裹着,打着转儿。路边的树又枯黄了几棵,转眼间,阮浪入狱已。 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急停在御守司的门口,马上的人跃下马背,便推开前来询问的守门人往里走去。从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也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御守司的看门人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如今的燕荣早已不是翊王身旁的小跟班,而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其地位甚至在王璟之上,手中又握有金甲卫,谁不怕掉脑袋,敢和他过不去? 刚一迈进门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皮鞭的抽打声,却听不见半点哭嚎。 不用也知道,这声音来自于那地狱般的刑讯室。 燕荣不顾御守司衙役的阻拦,一把推开刑讯室的门,却被里面的场景镇住了: 牢房中四角各连着一条胳膊粗的铁链,铁链的尽头是一个大铜环,铜环穿过一个半人半兽、不成人样的囚犯的手骨和脚骨,将他死死钉在牢房正中。 还有一条粗粗的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吊在房梁之上。任他有力拔山河的力气,也使不出半分,只能任凭人践踏! 燕荣呆立了半天,才认出来——此人正是阮浪! 才几日不见,阮浪已满脸虬髯,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直垂至颈,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血迹斑斑,简直如同荒山中一头受伤的野兽。 燕荣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道:王璟真够心狠的,对待自己曾经的同僚,竟下了如此狠手! 「呦,这不是金甲卫的新晋统领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知是谁通知了王璟,他在一群狗腿子的簇拥下,得意洋洋地赶来了。 「久闻御守司大名,今日得空便来开开眼!」燕荣从阮浪身上收回目光,懒懒地说了一句。 「呦!」王璟听到这话突然来了兴致,立刻招来两个狗腿,吩咐道:「既然燕统领这么感兴趣,还不赶紧给他展示一下?」 两个狗腿拿过皮鞭,兴致勃勃地走到阮浪身旁,挽起袖子就开始抽打起来。 一鞭子下去,那些刚刚止住流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溃烂。奄奄一息的阮浪忍不住痛吟了一声,便死死咬着牙再不吭一声。 王璟引着燕荣坐下来,不过命人送来了酒菜,得意地向他炫耀着自己刑讯的「光荣历史」和那些惨无人道的刑讯方法。 燕荣的注意力一直在阮浪身上,听着王璟在耳旁不停地炫耀,他终于受不了,立时喊道:「够了!」 行刑的狗腿被叫停,立刻看向王璟。 王璟喝了一口酒,揶揄道:「怎么了?燕统领不是好奇吗,怎么才看到这儿就受不了了?精彩的都在后面呢。」 燕荣掏了掏耳朵,皱眉道:「我只是觉得这鞭子声有些刺耳!」 王璟一摆手,那两名狗腿子便拿着血淋淋的鞭子退下。 「燕统领大驾光临,想必不是参观这么简单吧!」王璟斜眼看着他,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燕荣不予理会他的调笑,指着阮浪问道:「我记得他好像是你的人。怎么,你们御守司狠起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王璟不知阮浪和燕荣的交情,便直言不讳:「这厮杀了御守司里几个衙役,犯了死罪!」 燕荣一挑眉头:「难怪你会如此对他。」 他拿起几杯喝了一口,故作漫不经心问道:「不过,说到御守司的衙役,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前几日,我在别馆中喝酒时,看到你的几个手下,借着酒意调戏海棠和春樱。」 王璟脸色微微一沉,继而笑道:「这不可能。我的手下都知道,海棠和春樱是我的人,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 燕荣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吧!加上海棠和春樱又太迷人了。这两个色胚就壮着胆子去调戏。」 见王璟脸色比方才更难堪,燕荣继续说道:「不过指挥使放心。潇湘别馆的歌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既然指挥使将她们包下,她们是不会接别的客。两位歌姬没给他们好脸色,还扬言要将此事告诉给指挥使,那几个人便灰溜溜地离开了,我估计他们自知得罪了指挥使,所以不敢再回来了。」 「那几个御守司长什么样子?」王璟斜睨着他,有些将信将疑。 燕荣仔细想了想,才道:「他们都穿着飞鱼服,我也没记住脸长得什么样。只记得其中一个人,长着一双三角眼儿!」 「妈的!竟是他们!」王璟怒骂了一句,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指挥使这是怎么了?」燕荣故作吃惊,继而又装作恍然大悟:「莫非那几个人就是你失踪的手下?」 王璟微微眯着眼,脸色更加阴沉。 「那看来指挥使是冤枉他了。」燕荣自然是指阮浪。 阮浪被关入狱后,平四就立刻找到了翊王。他知道此时只有翊王出面才能救下阮浪,否则阮浪必死无疑! 可自打接受了顾之礼的联盟提议后,翊王就有意躲着所有人避嫌,省得自己太出风头。再者,他也是有意要试炼阮浪,就更不便出面。 不过,他还是派出燕荣前来救急。幸好燕荣来得及时,此时的阮浪只剩下一口气了。 然而王璟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不得不说,燕统领来得还真是巧。我这边刚失踪了几个手下,将阮浪给抓起来,你就跑过来送信!莫非御守司衙门出了内贼,搬出你这尊神像来救阮浪狗命了?」 燕荣微微一怔,继而大笑道:「这样说来的确有些巧合。不过,我与阮浪并不熟识,何来为他求情之说!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的确有其他目的。」 「呵,我就知道。」王璟脸上挂着看穿一切的轻蔑。 燕荣端起就别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刑讯室内的衙役。王璟会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屋内的衙役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可燕荣还是盯着阮浪,又道:「事关首辅王大人,若被闲杂人等听去了,可不好吧!」 王璟歪了歪嘴,让平四将阮浪松绑,并带回牢房休息去了。 「行了,这里没有别人了,燕统领还是别卖官司了!」王璟越来越没耐心了。 燕荣又喝了一口酒,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听闻首辅大人回乡探亲,不日就要归京了。」 「没错。」王璟爱答不理的。 王肃在官场上臣服多年,终于登上了首辅之位。虽然次辅只比首辅矮了半级,在朝中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地位。 美梦成真,王肃立刻以首辅的身份回乡祭祖。不过,在坟头烧纸告慰他那位醉心权利的父亲是次要的,从京城到老家这一路上炫耀一下,顺便搜刮沿途的府衙,才是王肃真正的目的。 三个月前,王肃从京城出发,绕着北渝周游了一圈儿。直到皇上下了一道圣旨,才让王肃往回赶,不日就会抵达盛京。 燕荣端着一杯酒凑过去,低低笑道:「王肃大人如今不但身负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之职,还成了内阁首辅,这可是北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荣光。」 「那是自然。」王璟微微抬起下巴,神态甚是得意。 「这次首辅大人回京定会备受关注,所以我在想,要有一个别开生面的迎接场面,才 配得上他尊贵的身份。」燕荣谄媚地看着他。 王璟有些惊诧:「没想到燕统领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只是我到现在还未想出一个精彩的点子!」 「那我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个绝妙的想法奉上!」燕荣挑了挑眉头,立刻凑到跟前和他低语了一番。 「妙!果然是个精妙的点子!」王璟听完之后眼前一亮,连连拍掌,口中更是赞叹不已。 「只是……」王璟突然犹豫起来:「如此排场若被皇上知道,怕是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燕荣一拍他肩膀,怂恿道:「放心。以首辅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享有这样的殊荣是应当的。皇上不会不给这个面子的!」 王璟听得连连点头,甚是赞同。此时,他再看向燕荣似乎也没觉得那么讨厌了。他提起银壶为他斟了一杯酒,顺势问道:「要准备这样一场欢迎仪式,燕统领费心了!如果燕统领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家父,我一定帮你转达!」 燕荣慢慢喝了一口酒,微微一笑:「那就麻烦指挥使代我向首辅大人问好。顺便告诉他,日后用得着我燕荣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王璟猛地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放心,这句话我一定带到!」 今日燕荣的表现着实让他震惊:以往燕荣跟随翊王时,和王璟的关系十分紧绷。没想到,自从燕荣离开翊王之后,脑袋突然开窍了,竟也开始玩起官场上那些手段了。 燕荣离开御守司时,王璟难得地将他送至门口。看到王璟对燕荣的态度,手底下的那些狗腿子立刻对燕荣恭敬起来。 平四前来了燕荣的白马,燕荣刚要跳上马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嘱咐道:「对了,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指挥使大人。」 「燕统领有话直说。」王璟的态度和方才截然不同。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八章 浴血峥嵘能屈伸(二) 燕荣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听闻蓝钰在边疆又立了战功,皇上刚刚对他大嘉封赏。阮浪毕竟曾是蓝将军的亲戚,你这样对待阮浪,若被皇上知道了,可是要不高兴了!更何况,蓝钰可不是个善茬,他若知道你对阮浪下死手,说不准又该杀回来了!」 说着,他向王璟拱手拜别,便跳上马背扬长而去。 王璟站在原地,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幻。 他对阮浪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折磨致死。可蓝钰手中紫玉鞭的滋味,他每每一想起,身上每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就开始隐隐作痛。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璟,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蓝钰打心眼儿里惧怕! 「平四。」王璟强做镇定地吩咐着:「既然事情都搞清楚了,把阮浪放了吧!」 「是!」平四大喜过望,立刻转身奔进门去。 他健步如飞地走在诏狱肮脏恶臭的长廊上,沿着越来越腥臭的味道,和渐渐浓郁的死亡气息,才到了阮浪的牢房前。 这里堪称诏狱的地狱:被关着罪大恶极,永不会被赦免的人! 只要被关进这里,等着他们的除了无穷无尽的刑罚折磨,就是在饥寒交迫之中慢慢等死。 死在这里的人,连尸骨都不会有人来收。就会把新的犯人关进去,让他们与白骨为伴。不过,这算是幸运的。 有时,运气不好的犯人被关进来时,同囚的是一具正在腐烂的身躯。 「阮大人!你自由了!」平四打开上了七八锁的牢房,踢开一块块早已钙化的白骨,才在一片恶臭的稻草上找到了濒死的阮浪。 他抓着阮浪的两条胳膊,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搭,转身往外走去,口中还不忘念叨:「阮大人,你再撑一撑!我立刻去请京城最好的大夫!」 「我……我自由了吗?」阮浪张了张干裂的双唇,发出沙哑的声音。 「没错。是燕统领及时前来救了您!」平四如实说道。 「怎、怎么会?王璟怎么会放过我?」阮浪入堕梦中,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想让你死,可他更怕蓝将军手中的紫玉鞭!就不敢再为难你!」平四说得咬牙切齿。 「原来……是夫人在天之灵,救了我……」阮浪说完这句又晕了过去。 平四带着他走出诏狱,送上一辆马车,车夫刚要离开,阮浪突然又惊醒过来。 他拉着平四的胳膊,用急迫又干涩的声音说道:「王肃就要回来了!我们必须尽快破坏他们的联盟!一旦他们重新结盟,王璟将不再惧怕蓝钰!我们……都没有活路了!」 阮浪别这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就彻底昏死过去。 「你放心吧,阮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平四跳上马车,直奔家而去。 ------------------------------------- 天地间,泛起的薄薄寒烟,缭绕在紫微城。路边的梧桐,已是枯黄衰老之像。 平四在礼部尚书府门前下马,向守门人报上姓名。很快,便有小厮出门引着他进门。 等平四捧着一本册子走进大厅时,刘容显然已等候多时,堆笑的脸上,隐隐有一丝不耐烦。 平四一拱手,毕恭毕敬地解释道:「刘大人,今日本该前来的衙役突然身体不适,所以我给您送来了!」 刘容端坐在上位上,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将茶盏递给一旁的小厮,才从平四手中拿过册子。 他一边翻着册子,一边淡淡道:「知道你们御守司忙,下次来不及送来,我就派小厮去取,也不必那么麻烦!」 话音刚落,刘容立刻双眼圆撑, 缓缓站起身子,浑浊的双眸染上一抹怒色。 身旁的小厮小心问道:「少爷,可有什么不对吗?」 刘容看着平四,强忍怒气问道:「怎么这个月的钱和账本上的对不上啊!似乎少了一半!」 平四脑中过了一遍阮浪的话,便打起了官腔:「我们指挥使说,虽然刘大人献上富户的花名册有功,可毕竟出力的是御守司。承担风险的也是我们,刘大人这是空手套白狼,所以就委屈您一下了。」 刘容怒目瞪视着平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了,他七我三,如今我却仅剩一成。王大人这样做,不太讲究吧!」 平四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刘大人,以现在王大人在朝中的地位,从指缝里露出的富贵都比这个多。实不相瞒,王大人也是念在刘大人虽然身为皇亲国戚,可财路并不广,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的。说白了,他这是在为您敛财,好让您积累点养老钱。我劝您还是见好就收吧!」 刘容脸上肉微微跳了跳,咬牙道:「好一个见好就收啊!难为王大人如今风光无限,还能为我着想啊!」 平四微微一笑,向他躬身一揖:「刘大人知道我们指挥使的苦心便好。御守司还有事要忙,小的就不打扰了!」 「慢走不送。」刘容当着平四的面,将账簿和银子都丢在一旁,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再无来时的客气与体面。 而小厮将平四送出门时,也没了方才的好脸色。 不过平四好不放在心上——这就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 离开刘容府邸,他跳上马背又奔向这条街的另一头。 这里人声鼎沸、车马往来、红绸招展,与整条街的肃静显得格格不入。 仔细一看,才知道,正是双喜公公在乔迁新居。忙里忙外的奴仆、前来贺喜的宾客、装满贺礼的马车,将这条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平四拨开人群走到门前,向守门人报上姓名。家中管家立刻将他引进门去。 即便双喜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却也不能在御守司的面前摆架子,这点道理,他手下的仆人不会不懂。 穿过一座精致如画的大花园,就来到双喜公公风雅工整的书房。今日他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袍,上面用金线绣着蝙蝠和青松。腰间一条缀满玛瑙的腰带,将他肥圆的肚子勒成上下两截。 他坐在一张紫檀的太师椅上,白胖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与以往在渝帝身旁的卑躬屈膝不同,今日的他接受着众人的拜贺和祝福,宛如天子临朝。 「恭喜公公,乔迁新居!」平四走上前去,恭恭敬敬施一礼,然后奉上一个卷轴,说道:「御守司今日来公事繁忙,王大人脱不开身,特地命小的来送上贺礼!」 「御守司给皇上办事,指挥使日理万机还不忘咱家,这是咱家的荣幸。」 双喜公公向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将卷轴呈了过来。 看着双喜公公慢慢展开卷轴,平四不忘嘱咐了一句:「知道公公喜欢收藏名人字画,这是王大人特地命人亲笔写的,希望公公笑纳。」 「劳烦指挥使大人还记得老奴的喜好了。」双喜公公脸上难掩得意,缓缓展开了卷轴,看到上面写着「清风明月」四个字,字体苍劲有力,绝对算得上是上乘之作! 双喜公公微微一笑,似乎是很满意。 目光微微下移,看到落款的印章竟是【夏云卿】。双喜公公脸色骤变。‘" 他和尚卷轴,再看向平四的眼神有些冷意:「这是夏云卿的墨宝?」 平四挑了挑眉,唇角浮出洋洋得意的笑容:「王大人他说,您对夏大人的墨宝一直求而不得,他家中有很 多,便特地送来一幅!」 双喜公公瞳孔蓦地收缩,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那劳烦大人,替老奴向王大人转达我的谢意了!」 「公公客气了!衙门里还有公事要处理,那卑职就不打扰了。」平四向他拱一拱手,便转身离开。 待平四刚刚离开,双喜公公立刻敛起笑容,拿起剪刀将那副卷轴剪成两半,再剪两半……一直剪成雪花般的碎片,一把将其洒到空中。 平四即便出了门,仍能感受到一股怒气从整座宅邸腾起。他志得意满地跨上马背,不等小厮前来相送,就扬鞭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不得不说,平四这一招扰乱了整个庆典。在他离开之后,双喜公公就谢绝了前来道喜的宾客。 他独自一个人看着满地的碎布,胸膛气得一起一伏。 仆人们吓得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捡起地上的碎布,谁也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说多一个字。 还是老管家壮着胆子问道:「老爷,这幅字是有什么问题吗?」 双喜公公的脸上由青变黑,又由黑变白,深深吸了口气,才娓娓道来: 北渝有两位知名的书法家,一位是有「浓墨宰相」美誉的前任首辅大人——夏云卿。一位是有「淡墨探花」美誉的通政使司——枚青。 几年前,双喜公公在京城买了套宅子,一时高兴便大摆宴席,邀请众朝臣前去参观。 位高权重的掌印太监乔迁新居,前来送礼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可一向独来独往的夏云卿却始终不闻不问、没有任何表示。 双喜公公心有不快,却也不敢得罪首辅。想要缓和二人的关系,也想给夏首辅一个台阶下,便亲自送去一副空白的卷轴,向夏云卿求得墨宝,声称要挂在正堂之上,让来往的客人都来瞻仰。 夏云卿没有拒绝,竟直接收下了卷轴,这让双喜公公大喜过望。 正在他翘首期盼时,夏云卿很快命人将那卷轴送了回来。 双喜公公满心欢喜,连忙叫来了手下数十名小太监,一起前来瞻仰浓墨宰相的墨宝。 大家满怀期待地展开卷轴,却发现里面竟没有一个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潮汹涌多事秋(一) 双喜公公大惑不解,继续往下展开,直到整幅卷轴全部展开,才发现在卷轴的末尾,夏云卿写了三个大字:你也配! 双喜公公脸色霎时大变,身旁的太监们心下偷笑,却都不敢表现出来。大家表面上虽然不敢说什么,私底下却当做了笑谈,让双喜公公成了一时的笑柄! 从此,双喜公公便和夏云卿结下了梁子…… 听完这个故事,管家浑身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道:「那王指挥使送您这幅墨宝是……」 双喜公公冷笑一声,咬牙道:「自然是在嘲讽咱家!当初苦求一副墨宝,反被人嘲笑,而他手中的墨宝,却多得四处相送!」 管家连忙为他斟了杯茶,安抚道:「这其中会不会有误解啊!王指挥使会不会并不知道那件事,只是好意相送呢?」 双喜公公推开茶杯,冷笑道:「误解?王璟一向是好事不做,坏事做尽!你要说他做了什么好事,有可能是误解!若论做坏事,他可是乐此不疲的,还能有什么误解!」 管家插着手摇了摇头:「按理说,王氏父子二人,如今已权倾朝野。他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双喜公公咬了咬牙,狞笑道:「他们是来提醒咱家,现在谁才是老大,让咱家彻底臣服与他们。可他们却忘了,咱家在圣上面前的分量还在!」 管家打量着他的神色,低声问道:「您可有什么打算?」 双喜公公阴恻恻地笑道:「咱家可不吃他们这套!既然他们想玩,咱家就奉陪到底!」 「可是,过几日王首辅就要归京了,您不是打算亲去相迎吗?」管家又问道。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阴阴地笑道:「你亲自去和首辅说,皇上离不开咱家,恕不能亲自去迎接了!」 「好!我马上就去趟尚书宅邸!」管家欠了欠身,说着便要离开。 「慢着。」双喜公公忽然叫住他,冷笑道:「不必现在去。首辅回来那天,你等在门口,亲自当面和他说。」 管家一怔,继而笑道:「我明白了。」 ------------------------------------- 朝中的波谲云诡,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城中老百姓的喜乐生活。可自从夏云卿离京后,朝中的文武百官,却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说夏云卿为人刚直、性如烈火,从不与人为伍。让那些善于结党营私的官员们深恶痛绝,却也不会让他们惧怕! 因为夏云卿为人光明磊落、善恶分明,他从不会落井下石,更不会故意为难任何同僚,而为自己谋取私利! 因为,一辈子堂堂正正的夏云卿,做官就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为了一直以来拼命坚持的理想! 可王肃就不同了,他最初的理想和他的良心,在一路上一次次的打击下早已泯灭。此时此刻,在他的心中,除了无限膨胀的野心和欲望,再无其他! 自从他荣登首辅之位后,那些曾经因此沾沾自喜,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临的同党们,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王肃竟突然变脸,绝情的将同盟者全部抛弃!连双喜公公和刘炳文这样,背景深厚、地位甚高的人,也已入不了他的眼! 他做官只是为了权利和金钱、金钱和权利!那些不能给他带来这两样的人,只能眼睁睁被他抛弃! 转眼间,已是深秋。山明水净,天高气爽,晴空万里。 盛京城内的街市上,到处卖得都是瓜果梨枣,现在正是瓜果品类最多的时候,螃蟹也恰好到了上市的时节。 临近年底,各家酒店也开始售卖来年的新酿。 潇湘别馆重新装修 了门面,还在门口搭建了一个彩楼。门的酒旗迎风招展。别馆里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这个热闹劲儿,一直持续到新酒卖光为止。 一大清早,盛京城的南门因为有重要人物回城,已早早戒严。却仍旧抵挡不住,爱看热闹的百姓们的热情。 南门内前,来观望的老百姓已是人山人海、推搡不开,却统统被守门侍卫,拦在路两旁。 有初入盛京的外乡人,瞧见热闹也凑了过来,忍不住打听着:「大家这是看什么呢?」 京城中的百姓住在天子脚下,自然都见过些世面,见有人愣头愣脑来询问,便知其是异乡人。 难免有些得意、眼高于顶的人,摇头晃脑地说道:「没看见这中间是黄土垫道吗?这是天子出行的阵仗,估计是天子郊外狩猎回城!」 听闻是天子出行,所有路过的人,都纷纷驻足,挤到人群前面去观看。毕竟能看到龙颜,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谁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大家正翘首期盼之际,忽听见城门外,一个嘹亮的叫声响起:「首辅王大人回城!百姓避让!」 所有围观的百姓听到这话,不禁猛然一怔:这明明摆着天子的阵仗,竟只是一个首辅出行!失望之余,却忍不住开始议论纷纷。 然而,待看到为首辅开道的仪仗队时,大家更是惊掉了下巴! 城门打开,一支金盔金甲、骑着神骏的金甲卫,正威风凛凛、步伐整齐的踏进城内。为首的将军白盔白甲、俊彩飞扬,昂首挺胸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控马缓行而来。 他一迈进城门,就引来围观百姓的啧啧赞叹!更有许多少女、少妇挤过来竞相观看,忍不住娇笑连连。 马上的男子,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注视和赞美,他时不时看向人群中的少女们,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更添了几分俊秀! 金甲卫的后面,跟着一顶由三十二名轿夫抬着的,雕梁画栋、奢华贵气的巨型轿子,稳稳步入城门内。 轿子后面,还跟着一支多达千人的随行队伍,里面不但有婢女、厨子,还有上百名膀大腰圆的轿夫,用来轮换抬轿。 围观的百姓哪里看到过,这样世间罕有、叹为观止的轿子! 大家纷纷瞪大了双眼,齐齐「咦」了一声,立刻看傻了眼: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扛在肩上勉强能叫做轿子,若是放在地上不动,它就是一间通体用檀木打造、四四方方俱全的房子! 说它更像房子不像轿子,是因为它里面,不但有供人休息用的卧房,用来接待客人、读书写字的待客室,还有一间茅房。 另外,轿子里还配有十位小僮随行服侍。 轿子的最前端是一条观景用的长廊,廊中正站着一位身穿锦袍、头戴官帽、颧骨耸起的官员。他正得意洋洋地扫视着,前来观瞻的老百姓。看到每人眼中的惊艳,他顿觉心满意足! 这位排场阔气、惊艳全场的大官,正是北渝新上任的首辅大人——王肃! 他一瞥之间,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顶被重兵把守的小轿。 正在他疑惑之际,只见那顶小轿的轿帘已被挑开,一位身着官袍、八字眉、杏子眼的官员,负手走出轿来,恭敬的向王肃施一礼。 来者正是刑部侍郎顾之礼。 看到此人,王肃眉头一皱,略一沉吟,他才抬手示意。身旁的随扈会意,大喊了一声「停轿!」 那三十二位轿夫同时将轿子,缓缓停下。 随即,王肃昂首迈下轿子,却负手立在原地,高傲的看着顾之礼。 顾之礼会意,连忙大步向王肃走去。走到跟前,他拱手一揖,笑呵呵说道:「首辅大人 ,欢迎您探亲归京。一路上您辛苦了!」 王肃昂首用鼻尖看着他,傲慢地说道:「顾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会也是像其他百姓那般,特地过来观赏我这顶轿子的吧?」 顾之礼躬身笑道:「首辅大人的轿子真乃旷世杰作,能一睹其魁梧,让人瞠目结舌,也算是大开眼界啊!」 王肃哈哈一笑,缓缓摆了摆手,不屑地说道:「罢了罢了。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老夫这一路上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苦心等在此处必是有事相求,说罢,你有什么事?」 顾之礼略脸上有点尴尬,谄媚道:「下官得知首辅归京,特地在潇湘别馆备下一桌酒宴为您接风洗尘,不知大人可否赏脸?」 王肃冷冷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接风洗尘就不必了,你有什么心思老夫清楚得很。还是那句话,想要争取入阁的资格,那就向老夫证明你的能力吧。」 顾之礼微微一笑,立刻躬身道:「首辅大人,您出的那道考题,卑职已经顺利完成了。现在京城周边各县,都已经废除旧的法案,全部启用您颁布的新政了。」 王肃大吃一惊,打量他一番,狐疑道:「这是何时的事?老夫怎么没听到。」 顾之礼再施一礼,恭敬道:「不多不少,。」 王肃微皱眉头,嘟囔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顾之礼脸上难言得意,却毕恭毕敬地说道:「首辅大人有令,卑职定当竭力完成,才能不负首辅所托。」 王肃略一沉吟,只好说道:「既然你已完成了任务,那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家等着吧。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 顾之礼连忙躬身一揖到地:「卑职多谢首辅提携!」 王肃傲慢的地瞥他一眼,便向身旁的守卫打了个手势。 随着一声「起轿」,三十二位轿夫又同时将轿子稳稳抬起,轿子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继续往前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章 暗潮汹涌多事秋(二) 入了城门,王肃的轿子却没有回到府邸,而是直奔潇湘别馆。 王璟带着数十名御守司衙役,站在别馆门前翘首期盼。今日,他包下别馆,备下一场豪宴为父亲接风洗尘。 王肃的轿子稳稳停在门口,王璟整了整衣冠,连忙迎了上去。 他带着百十号人,在轿子前恭恭敬敬地施一礼:「首辅大人,一路上辛苦了!」 王肃在两位小童的搀扶下缓缓下轿,微微一抬手,道:「嗯,璟儿有心了。这次你官复原职后,进步了不少!」 「多谢父亲夸奖,孩儿会再接再厉,不辜负父亲棋盘!」得到王肃的夸奖,王璟心中大喜,连忙走上前搀扶着他。 王肃在门前站定,环顾着四周,突然脸色一沉:「我怎么没看到刘炳文?」 王璟咬了咬后槽牙,低低地啐了一声:「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刘容现在翅膀硬了,已经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 王肃虽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猜到了大概,他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强颜欢笑,不想破坏了自己的大日子。 「首辅大人请留步!」就在一群人要进门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王肃立时站住脚,回头看到一位肩宽脸圆的锦衣老人,被金甲卫拦在了十步以外。 王肃立而不语。还是王璟开口呵斥道:「哪里来了个要饭的!竟敢拦下首辅大人,是不想活了吗?来人,将他拿下!」 「且慢!」就在金甲卫动手自己,那人忽然朗声道:「小的是双喜公公家的奴仆。今日双喜公公在皇上身边侍奉抽不开身,所以命老奴来给首辅大人接风。」 王璟一听,顿时怒喝道:「哼!双喜真是好大的架子!首辅大人归京,他不亲自来,竟派了个下人空手而来!也太不把首辅大人放在眼里了!」 老管家却昂首垂手,笑呵呵说道:「皇上离不开公公,所以他走不开。如果首辅大人不满意,老奴会替您转达,等公公向皇上秉明缘由后,再亲自向您来赔罪!」 「你好大的胆子!」受到了挑衅,王璟立刻挽起袖子就要冲过去。 「璟儿!不得无礼!」好在王肃立刻将其何止,然后摆手屏退了金甲卫的人,自己提袍走到管家跟前,和颜悦色道:「皇上的事是天大的事。公公的心意老夫心领了,就不劳烦公公亲自来了!」 老管家微微一笑,向他欠了欠身:「多谢首辅大人体谅。」 王肃向他淡淡一笑,刚一转过身,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父亲!双喜那个老太监,分明就是在给您下马威!这您都能忍吗?」王璟气不过,愤愤地说着。 「哼,他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老夫清楚得很!」王肃冷冷一笑,阴森地说道:「不过,他是皇上的人,皇上的面子我们可不能不给。」 「可今日是您的大日子!」王璟有些不依不饶。 「哼,急什么!咱们来日方长!」王肃挑了挑眉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首辅大人!」二人正说话间,燕荣大步走过来,抱拳道:「如果您没什么吩咐的话,卑职这便卫就回宫了。」 看到燕荣,王肃立刻展颜笑道:「燕统领怎么能走呢!犬子备下了一桌宴席,您赏脸一起喝两杯吗?」 燕荣诚惶诚恐道:「首辅大人客气了,这是您的家宴,卑职哪有资格入席呢!」 王璟看出父亲心思,也陪笑道:「燕统领这话可就见外了!今日家父能有这派头,你可是首功一件。我们请你吃个饭也是应该的,你若再推辞,可就驳了首辅们的面子了。」 「卑职怎敢!」燕荣连忙否认,拱手道:「既然二位大人如此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二位大人请!」 说着,三个人便大笑着走进别馆中。 平日里人满为患的别馆,今日却空荡荡的。 整个一楼的大厅中,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各种特色菜肴琳琅满目,时鲜瓜果堆积如山,独家酿造的美酒,溢出扑鼻的清香。 燕荣、王肃及王璟围桌而座! 花芳仪一袭紫裙曳地,领着一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舞姬款款而至,仪态万千的为三位贵客斟酒。随后,花芳仪便捧着酒壶退至一旁。 那群妖艳妩媚的舞姬,则翩然走到戏台上,随着一阵锣鼓锵锵、丝弦悠悠,舞姬们开始扭动起妖娆婀娜的身姿。她们媚眼如丝的盯着台下的人,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风情,看不完的魅惑! 燕荣和王肃坐怀不乱、相谈甚欢,都没有往台上瞧一眼。唯独酷爱拈花问柳的王璟看得眼花缭乱、神魂跌宕、坐立不安。 燕荣斜眼打量着他,会心一笑,立刻向花芳仪偷偷使了个眼色。 花芳仪会意,立刻将海棠附和春樱带下台来,送到王璟身边。 王璟不顾父亲在旁,立刻左拥右抱着两位美人,满面春风、笑得合不拢嘴。 王肃端起杯,敬向燕荣:「多谢燕统领今日出城相迎!」 燕荣端起杯来回敬:「首辅大人客气了!这是圣上的心意,我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王肃听到这话,不禁得意起来:「其实,老夫本该十日前就回来了,可半路上得了小病,休养了几天,才耽搁了行程!未来得及入城通知,劳烦燕统领多等几日,你可要多担待啊!」 燕荣心里透亮:王肃回来的路上每到一处,便赖在当地府衙呆几天,吃饱喝足拿够了好处才肯离去,这哪是生了点小病啊! 而且他早就知道,自己准备了金甲卫来迎接,他晚回来几天,这是故意拿乔! 燕荣却不露声色,始终面带笑容:「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我多等几日又何妨。」 放下酒杯,王肃却忽然轻叹一声:「不过,虽然金甲卫是个美差,老夫却还是替燕统领惋惜啊!」 燕荣一挑眉头,笑着问道:「敢问首辅大人,您因何惋惜?」 王肃眯起眼睛,捻须说道:「想当年的花家军多威风、多神武啊!世人都道老燕将军与当年的神鬼部队不相上下。只可惜你父亲英年早逝,否则,北渝的边疆哪还有蓝钰的位置!」 提及父亲,燕荣垂下眼眸,自斟自饮了一杯,神色有些黯然。 王璟一拍燕荣的肩膀,笑道:「燕统领,金甲卫虽说是保卫京城和皇上,但这太平盛世的,还不是只能充当仪仗队,这种华而不实的花架子。你这一身武艺,不能在边疆保家卫国,岂不是可惜了!」 燕荣却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话不能这样说。花家军的陨落,的确是北渝的一大损失。可蓝钰将军的西南铁骑也的确不赖!」 王肃喝了一口酒,却感慨道:「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要明白官场的生存之道。蓝钰这个人太过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说白了,他只不过是个披着军装的土匪罢了。皇上对他始终是无法信任的,这就说明,他的官场之路必不长久。」 燕荣知道王肃和蓝钰的矛盾,也知道他在给自己下套,他谁也不想得罪,只能借着喝酒呵呵一笑。 王肃深深凝着他,诧异道:「燕统领难道甘于做一辈子的金甲卫统领吗?」 燕荣摸了摸鼻子,耸耸肩笑道:「我性格不似家父那般刚强。这么多年已习惯了随遇而安。如今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并伴驾左右,我已知足!」 王璟眼珠一转,故作惋惜道:「呵,这话说得好听。谁不知你燕统领还不是受翊王所累 ……」 「璟儿!」王肃板起脸来,薄斥道:「刚喝了两杯酒,又得意忘形了!那是王爷,岂容你横加指责!」 王璟假模假样地拍了拍脸,立刻举杯陪笑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又莽撞了。儿子怎敢指责王爷呢,只不过,儿子在替燕统领不平啊!」 燕荣缓缓喝了口酒,正色道:「王大人的心意,燕荣心领了。即便我们有了不同的选择,可殿下对燕某不薄,甚至亲如手足。我对殿下只有感激,没有抱怨!」 这话他发自真心,也是说给王氏父子听的,他自然不怕王肃去告诉渝帝。 其实这番话他也曾犹豫过,可翊王却提点他:燕荣的重情重义也许让渝帝会有所忌惮,不过这也恰恰是渝帝最欣赏、也是最需要他的一点。 同理,王肃本人虽然狡诈,却极其看中同盟者的忠诚度。 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同类人,自然更能轻易博得他们的好感,却很难取得他们的信任!只有燕荣越忠诚,他们才越迫不及待地想拉拢。 果然,王肃捻着胡须,面露欣赏之色。 略一沉吟,他幽幽道:「蓝钰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和夏云卿脱不了干系。不过,如今夏云卿倒台了,能拉下蓝钰易如反掌,那时便是燕统领的机会。」 燕荣一怔,迟疑道:「这样做……对蓝将军不好吧。」 王肃却笑了笑,摇头道:「官场如战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事关你的前途,以及燕家祖上的荣耀,怎能轻易放弃!」 「不过,这似乎有悖皇上的意思啊!」燕荣微微皱了下眉,有些犹豫。 王肃却得意地笑了笑:「看来燕统领还是不了解皇上!皇上将你从翊王身旁拉过来,可不止让你做金甲卫统领这么简单。」 时机到了! 燕荣一怔后,连忙举杯敬向他:「听首辅大人一番点拨,燕某醍醐灌顶!那这件事就有劳首辅大人多多帮忙了!」 「这件事交给老夫,统领就放心吧!」王肃的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话说开了,酒席上的气氛愈加热烈。酒过三巡、菜。王肃脸上有了倦意,酒席便也随之散去。 回去的路上,王肃打开了马车的窗子,望着天边的圆月散散酒气,心中却万分得意:夏云卿啊,夏云卿!纵使你满腹经纶、忠勇无双,到头来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也不知灵州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圆!只可惜啊,月有阴晴圆缺,周而复始。你却只能永远被我踩在脚下!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一章 浮生不过一片草(一) 灵州,马帮分号——枕雪楼。 胡七在鹿宁的床边照顾了一夜,累到迷迷糊糊睡着,自己却浑然不知。 毫无支撑的身子,在椅子上要来晃去、摇摇欲坠。晃了几下,一个恍神险些跌落到地上,他才猛地惊醒。 为了不让自己再睡去,他连忙喝了一口冷茶。干涸的喉咙被苦涩冰凉的茶水呛了一下,胃中一阵阵反酸,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许多。 一抬眼,发现鹿宁苍白的双颊上,竟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胡七心下一惊,连忙伸手摸了摸鹿宁的额头,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却感觉不到差异。他忽然想起,儿时母亲常用她的额头,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试温。 虽然觉得有些唐突,可他更担心发烧是病情恶化的前兆。迟疑了一下,他还向着少女的面庞,很慢很慢地探过身去。 少女如芙蓉花般的小脸,尖尖的下颚,一张樱桃小口红润饱满,柳叶长眉下,蝶翼般的睫毛,不安地跳动着。 二人的脸越来越近,胡七甚至能感受到鹿宁呼出的热气,亦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就在两片额头要贴在一起时,紧闭双眸的少女,倏地睁开了眼。 恍惚间,看到贴近自己的脸。她下意识惊叫一声,一把推开胡七,惊惶地叫道:「你、你干嘛?」 看到鹿宁清醒过来,胡七惊喜地叫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鹿宁挣扎着坐起身来,茫然四顾。藏青色的帷幔,让她反应过来,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 看着陌生的房间,鹿宁忙问道:「这是哪儿?」 「这是新的客房。你的房间走水了,所以你只能暂时住在这里了。」胡七解释道。 「走水?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鹿宁敲了敲脑袋,只觉得脑袋发沉,里面一片混沌。 不止是脑袋,她全身无力,喉咙更是干涩得厉害。 胡七心下有些奇怪,又问道:「那你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鹿宁闭上双眸,在脑中努力拼凑着一些破碎的画面。 良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缓缓开口:「我记得那日你建议我从叶夫人身上查起,我便拿着飞镖和箭头,准备去试探一下。结果,我在叶夫人房门口看见……」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然后尴尬地说道:「看见……有人进屋去。随后,我后颈一阵剧痛,起来便在这里了。」 胡七拧着眉头,脸色微变:「这么说你被人敲晕了!这院子里都是马帮的人,谁会对你动手?」 鹿宁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去找马慧兰,亦或是……我快接近真相了,所以对方不得已出手了。」 胡七急切地问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鹿宁沉吟了许久,才喏喏开口:「我到现在也是脑袋里一团乱,似乎发现了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就糟了。」胡七喃喃道:「我们还不知道敌人的身份,对方就开始下手了,往后我们将步履维艰啊。」 「对了。」鹿宁赶紧问道:「昨晚的火灾大吗?可有别的兄弟受伤吗?」 胡七叹了口气:「昨晚大家睡到半夜,叶夫人的房子就开始着火。叶伯伯被困在火中,托托不顾生死闯进屋中将他救出。后来大家又发现你不在,跑去找你的时候才看到你的屋子也在着火,就把你救出来了。幸好抢救及时,你们人都没事,可你们住的房子……却付诸一炬了……」 怕鹿宁担心,胡七轻描淡写地说起了火灾,更隐去了自己冒死相救的过程。 虽然胡七说得轻巧,鹿宁心下却有些后怕:「昨晚还真是惊心动魄 啊!」 「可是不对啊。」她好似想起什么来,又道:「如果这场火灾是针对我的,为何叶伯伯的房子也会着火?这显然是有人要他的命啊!」 胡七也恍然一怔,后知后觉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凶手知道叶伯伯腿受伤不良于行,被困火中一定逃不出来,他这是想要叶伯伯死!可叶伯伯除了痴迷武功,从来不管帮中的事务,他会招惹到谁呢?」 这个问题把鹿宁也问住了,她抱着双膝垂眸深思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忽然间,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打破了此时的沉闷。 胡七微微一怔,看到鹿宁红着脸向自己尴尬一笑:「糟了,想得太认真,肚子都饿了。」 胡七会心一笑,连忙去小厨房端来一碗粥。 「我就知道你会肚子饿,所以特地命小环熬了一碗粥,赶快趁热喝了吧!」胡七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唇边。 鹿宁咬了咬唇,从他手中拿过碗,婉转说道:「胡-公子累了一天,快去休息吧!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自己做的。」 胡七只好收回了手,自失地笑了笑。 「小鹿!小鹿!」一个粗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此时的尴尬。 紧接着一团黑云冲进门内,跑到鹿宁面前,来者正是托托。 「小鹿,你终于醒了!身体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托托围着鹿宁打量,不停地询问着。 鹿宁莞尔道:「你看我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那就好!」托托咧嘴一笑,变戏法般拿出一个鸡腿给她:「饿了吧!快吃吧!这可是俺特地给你买的!」 说着,又将她手中的粥碗拿走,不忘抱怨道:「这太素了!你病了一场,得多吃点肉好好补补!」 鹿宁悄悄看向胡七,见他神色有些尴尬,立刻打起圆场:「兄长,我现在肚子饿得很,不管是鸡腿还是粥都能吃掉!」 说着,便又夺回了粥碗,连忙往嘴里扒了两口,又撕咬了一口鸡腿,遂向二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胡七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拱手道:「既然有托托兄陪你,那胡某就不打扰了。」 鹿宁莞尔一笑:「多谢胡-公子,你累了一晚上赶紧好好休息一下吧。」 待胡七离开后,鹿宁立刻放下粥碗和鸡腿,拉着托托问道:「兄长,可有查到起火的原因?」 托托愤懑地冷哼一声:「这次不等你吩咐,俺就去调查了!有人将稻草堆在你和叶伯伯的房子外面,刻意纵火的!」 「看来凶手的确是冲着我和叶伯伯来的。」鹿宁疲惫地靠在床上,看上去忧心忡忡。 「难不成叶伯伯也知道了什么秘密?」托托试着问道。 鹿宁眉心一皱:「等叶伯伯身体好些,我会去问问。不过,就怕他不肯对我说实话!」 「你放心!他对俺很信任,如果你不行,俺就上!」托托拍了拍胸膛,信誓坦坦地说道。 「多谢兄长。」鹿宁拍了拍他肩头,会心一笑:「这次要不是你舍命相救,怕是我就要葬身火海了!」 托托一怔,继而说道:「这次你谢错人了!俺救叶伯伯时还不知道你也被困火海!是胡七发现你不在,又将你从火海中救出来的!」 「胡七?」鹿宁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说道:「他孤身一人将我救出火海?」 「可不是!」托托点头如捣蒜:「你都没看到,他把你抱出来时,整个人被熏得像一块黑炭。看到你昏迷不醒,他都快哭了!后来俺告诉他你没事,他才松了一口气。而且你昏睡了这么久,都是胡七一直在这里照顾你!」 「竟是他……」这的确让鹿宁 颇为意外,她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胡七,竟会不顾性命地救自己,还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自己。 莫非他对自己…… 鹿宁赶紧摇了摇脑袋,打趣自己在自作多情!想必胡七一定是为了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才会这样做吧。 想到这里,她心头忽然一松,然后拿起粥碗喝了一口。 「小鹿,俺觉得胡七好像喜欢你!」托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噗……」鹿宁一口粥喷出,她连忙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嗔怪道:「胡说,我们才认识多久,这怎么可能嘛!」 托托却一脸认真的样子:「时间短怎么了!你和翊王认识也没多久啊,不还是爱得死去活来!看胡七那么紧张你,他一定是看上你了!」 鹿宁惊诧地看着托托,她从未想到,未经人事的托托,竟然什么都明白。 「我想……或许胡七只是在报答,我当初对他的救命之恩吧……」鹿宁低头看着粥碗,小声辩解着。 托托却嘿嘿一笑,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这样也挺好,其实俺挺喜欢胡七的,如果他日后能做俺妹夫,俺绝对没意见!」 「胡说什么!」鹿宁微微红着脸,嗔道:「这话若是让人家听到了,岂不是笑话死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托托盯着她问道。 鹿宁沉吟了一下,小声说道:「我觉得既然此人已经开始出手,就说明咱们掌握到一些证据了。我们就从这场火灾查起,说不定能查出些什么!」 「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俺了!」托托拍拍胸膛,站起身:「你赶紧休息吧,俺走了!」 说着,便离开了鹿宁的房间。鹿宁靠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帷幔发呆: 到灵州这一路凶险,却远没有眼下艰辛! 自己竟不知不觉卷入了一场,不可预知的风波之中。而且我在明敌在暗,在自己甚至连对方是什么目的、什么人都没摸清的情况下,就已经连续遭遇两次袭击了! 看来,自己要加快速度,一定要在对方下次下手前,摸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才能保住性命! 目光微微一转,看到床头放着的粥碗,鹿宁微微叹了口气:不管胡七对自己究竟是和情感,他舍命相救的事,自己起来后还是要好好谢谢他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二章 浮生不过一片草(二) 一场大火之后,似乎每个人都没有睡好,尤其是马慧兰。 她睡了醒,醒了睡,断断续续的,却始终被同一个噩梦吓醒: 在梦中,受腿伤拖累的叶孤鸣,未能逃得出去,被大火活活吞噬。临死前,他冲着自己怒吼,说化成厉鬼,也会找自己来算账的! 也不知道是马慧兰心虚,还是被大火吓到了。 翻来覆去的浅眠,非但没让她休息好,反而更加疲惫,还吓出了一身冷汗。 或许是受到良心的谴责,她一起床,就去厨房亲手做了几道叶孤鸣爱吃的菜,又买了两壶他爱喝的酒,便前去探望。 一路上她心事重重:真是好险!因为和叶孤鸣赌气,一时心生邪念,竟差点将他烧死在屋内。 虽然这么多年,自己从未爱过这个老实木讷、不懂风情的男子,可他对自己和儿子却十分照顾、百依百顺。 而且,叶孤鸣也是个可怜人,他一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情同兄弟的鬼力赤。因此,他对自己未曾上过战场而终身抱憾。 可他心中既有一个英雄梦,却又放不下儿女情。一番纠结到如今,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只有一一破灭。 人生的最后,也只剩下一套他引以为傲的叶家刀了。 心念至此,马慧兰顿觉心中一片酸涩,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哧:「呦,看你这样子,是心疼了?」 马蕙兰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望去,云长老在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轻哼一声,悠悠道:「怎么,我丈夫受伤了,难道不该心疼吗?」 云长老哈哈一笑,阴恻恻地说道:「猫哭耗子假好心!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场火该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马蕙兰大怒,真心想赏他一巴掌,却还是忍住了,只愤愤骂道:「这是什么疯话?我自己也住在那屋,难道我要把自己也烧死吗?」 云长老冷笑一声,低声道:「你这套话可骗不过我!如果火不是你放的,怎么会那么巧,你在着火之前就跑出去了?」 马蕙兰侧目睨着他,冷笑道:「我也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儿!所以我怀疑,有人因为嫉妒叶孤鸣,才趁我起夜时,放一把火要将他烧死!」 云长老笑了笑,反问道:「叶孤鸣虽然身为总管,却一点实权都没有。除了一身毫无用处的武义,他别无所长,有什么人会嫉妒这样一个废物?」 马蕙兰嫣然一笑,挑衅般问道:「我猜,会不会某人嫉妒叶孤鸣是我丈夫,所以才想除掉他,好和我名正言顺在一起,比如说……云长老你?」 她瞧着云长老,眼光中又是魅惑、又是质问,甚是轻佻。 云长老也不恼,反而气定神闲道:「你休要在这里胡乱攀扯、转移视线。这事儿是谁做的,谁心里清楚!」 马蕙兰理了理云鬓,漫不经心道:「是呀,谁做的谁心里最清楚!反正不是我,我虽然不爱他,却也不会害死他!」 云长老瞥了她一眼,冷道:「的确,你是不会杀了他!因为杀了他,对你有害无利。是你的那些野汉子,出于嫉妒而出的手!」 马蕙兰蓦地心惊,转而嫣然一笑,一字字咬牙道:「那云长老可要小心了,没准儿哪天,这把火就烧在你头上呢!」 话说至此,马蕙兰狠狠剜了他一眼,便提着食篮,径自往叶孤鸣房间走去。 云长老站在原地,眯着眼陷入沉思: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蕙兰方才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让他心生疑窦,仔细一想,又忍不住全身发冷。 马蕙兰还没走出几步,却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人冲过来,猛地将她撞倒,手 中的食篮也被打翻在地。 「哎呦。」马蕙兰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坐在地上忍不住痛呼。 云长老连忙跑过来,蹲在她身旁,心疼地问道:「没事儿吧?撞坏了没?」 马蕙兰揉了揉肩膀,皱着眉头,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横冲直撞,赶着去投胎啊?」 两个人抬头望去,看见牛大嫂正满脸泪水、神情悲愤地瞪着马蕙兰,失声大叫道:「***,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藏到哪儿去了?」 马蕙兰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怒斥道:「你这个泼妇是疯了吗?自己的儿子,自己不看着,找***什么?难道我是负责帮你看儿子的吗?」 牛大嫂却不管不顾,发疯般扑向马蕙兰,用力摇着她的身子,厉声咆哮道:「小乙失踪了,从昨晚上就不见了!你说,是不是因为他昨天得罪你了,所以你就将他害了,你说啊!」 马慧兰想要出口辩驳,可身体柔弱的她,哪里是身体强壮牛大嫂的对手。 她被摇得头昏脑涨,连头上的发髻都松开了,满头珠翠散落了一地,衣衫也被牛大嫂抓破了。 云长老看着心疼,一把拉住牛大嫂,冷声道:「牛大嫂,你在做什么!小孩子贪玩,没准儿去哪儿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牛大嫂怒视着云长老,失声喊着:「不可能!小乙他怕黑,再贪玩也不会消失一个晚上。一定是因为昨天他得罪了这个女的,所以她把我儿子害了!」 马蕙兰鄙夷地看着这个疯女人,冷笑道:「你这话说得奇怪,就算你儿子得罪我了,我也犯不着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啊!再说,就算我生气想找人算账,我该找的人,也不是他而是你这个泼妇!」 牛大嫂指着马蕙兰的鼻子,怒骂道:「昨晚小乙说,要到你们院子来找他落下的玩具,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这院子里,只有你看不惯我们,还心肠歹毒!」 马蕙兰本来并不放在心上,可听到她这话,却立时心下一惊。 她和云长老对看一眼。 二人皆想起,昨晚窗前,那个一闪而过的瘦小身影。现在回想起来,倒是与牛小乙的身材十分相似。 马蕙兰使了个眼色。 云长老会意,看向牛大嫂,说道:「你怎么知道你儿子来了?昨天我们一直都在院子里,从未见过他!」 马慧兰在一旁添油加醋:「依我看啊,或许他又做了什么惹人嫌的事儿被教训了,所以躲起来不敢出来了吧。你不会真的以为,讨厌你们母子的,只有我一人吧?」 牛大嫂拼命摇着头,尖声大叫道:「不可能!我儿子一定来了这里!一定是这个***害了他!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云长老心生疑惑,沉声问道:「牛大嫂,你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牛大嫂一时失去理智,脱口喊道:「因为昨天那场火就是他……」 她倏地捂上了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惊恐的看着二人。 二人听到这话,恍然惊觉。 马蕙兰忽然脸色一变,冷声道:「原来,昨天那场大火是你儿子放的!」 说这话时她瞥了一眼云长老,随即一声怒喝道:「大胆泼妇!你竟敢怂恿你儿子放火杀人,信不信我现在将你们母子,送交官府法办?」 牛大嫂心头一震,却仍旧不依不饶,破口骂道:「***,我儿子就是看不惯你整天勾三搭四的,还总欺负我,所以想要替我教训教训你!我可没说是他放的火,你这样说是血口喷人!」 马蕙兰刚要反驳,云长老却拦下她,插口道:「牛大嫂,她没有证据证明你儿子放的火,你也没证据,证明她抓走你儿子!这事儿就算闹 到官府去,你也不占理!我劝你还是息事宁人吧!」 牛大嫂听到这话,一时结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牛大嫂撕心裂肺的哭声,很快就引来了众人。大家好奇地聚拢过来询问原因。 牛大嫂见人越聚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响亮,口中还念念有词,骂得甚是难听。只是她不敢再骂马蕙兰,只一个劲儿骂那个拐走儿子的人。 鹿宁、胡七和托托,听到吵闹声也走围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鹿宁蹲在牛大嫂身旁,好心问道。 牛大嫂见到鹿宁来了,便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喊道:「少帮主,俺家小乙被人害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您得给俺们做主啊!」 此时,她的哭声竟不似人声,更像是野兽临死时的悲嗥。 鹿宁深深皱起眉头,使劲挣脱开来,依旧耐着性子问道:「牛大嫂,你慢慢说来。你儿子到底怎么了?又是谁害了他?」 牛大嫂刚要开口,马蕙兰却抢先一步插口道:「少帮主,牛大嫂说她儿子昨晚到咱们院子里来玩,至今还未归,就怀疑是咱们院中的人,将她儿子害死了。我们怎么说她都不听,就在这撒上泼了!」 鹿宁面色凝重,略一沉吟,向周围人问道:「昨天大家救火时,有没有人看到牛小乙?」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昨天大家从睡梦中起来,忙着来救火,谁也没有注意到小乙啊!再说,如果有人看到小乙了,一定会劝他回家的。估计是他跑到哪里玩儿去了。」 鹿宁蹲下身来,向牛大嫂婉言道:「牛大嫂,你别担心。几人没有人看到小乙,或许小乙没来过这里,要不要再去他常玩的地方好好找找?」 牛大嫂见大家都不帮她,便一下子躺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哀嚎遍野。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腔热血烫红尘(一) 托托也挤过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昨天那么大的火,该不会牛小乙困在火场里了吧?」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骇然一惊。 方才还撒泼的牛大嫂,猛地弹起身子,一张胖脸变得煞白,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胡七见气氛有些凝重,忙宽慰道:「不会的,大家别担心!着火的两间屋子都有人住,小乙是不敢进屋子里去玩的。」 听胡七说得有理有据,众人纷纷点了点头,均表示赞同,心中的大石头也瞬间落了地。 可谁曾想,牛大嫂得知儿子没有死在火场,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 因为胡七的一番话,更加证实了——小乙失踪了! 鹿宁当机立断吩咐道:「云长老,你留下一些人处理帮中事务,其余的人分头在灵州城内搜索小乙!尤其在他经常去的,或者可能会去的地方,要更加细致地搜索!」 云长老一拱手:「是!我这就去办!」便带着一些兄弟匆匆离开。 鹿宁搀扶着牛大嫂起身,温言安慰道:「牛大嫂,我已派人去找了。你先别着急。若到了天黑还找不到,我就陪你到衙门里,让官府发布寻人启事。」 听到要去衙门,牛大嫂脸色大变,立刻止住哭泣,抓着鹿宁的手臂,哀求道:「少帮主,求求你,千万不能去报官啊!」 胡七陡升疑惑,忙问道:「牛大嫂,你的孩子丢了,为何拦着不让报官?」 牛大嫂忽然低下头,一双浑浊的眼珠转了几圈,嗫喏道:「小乙他……犯了错,你要是报了官,他就更不敢回来了,因为回来会被抓的……」 胡七和鹿宁对看一眼,皆感奇怪。 鹿宁又低声问道:「小乙究竟犯了什么错?」 牛大嫂低着头,两手揪着衣角一语不发。 胡七忽然正色道:「牛大嫂,你如果要找到孩子,最好还是实话实说。事到如今,你再瞒下去,对找到小乙更是不利!」 牛大嫂咬着牙挣扎半天,才一拍大腿,羞愧道:「都是我不好,昨天小乙得罪了马蕙兰,和我吵了两句,小乙就记在心上了。他非说要过来给马蕙兰点教训,我一时生气,就没拦住!所以,那场火……应该就是他放的……」 牛大嫂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 想到昨天晚上的大火,以及两个化为灰烬的房屋,大家方才的同情,瞬间转化为愤怒。 有几个性格莽撞的汉子,若不是念在牛大嫂只会一个妇人,说不定会冲上去狠狠教训她一顿。 托托却是个直性子,他一把揪起牛大嫂,厉声吼道:「你家的龟儿子竟敢放火杀人?你知不知道叶伯伯和小鹿差点死在火里?再说,小鹿又没招惹你们,你们为啥要在小鹿的门外放火?」 牛大嫂虽然泼辣,可面对凶神恶煞的托托,也被吓得瑟瑟发抖、痛哭流涕:「不可能!这一定有误会,小乙只说要教训马慧兰!少帮主的火不是他放的!」 胡七和鹿宁相视一眼:牛大嫂的自白,解释了马慧兰的屋子为何会起火。却又很难解释,鹿宁为何遭受牵连?! 而马慧兰听到牛大嫂的话,心中十分确定——昨天在窗边偷听的人,定是这个作死的牛小乙。 她气得全身发抖,忍不住怒斥道:「你作为母亲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他这么小的年纪,不但满嘴污言秽语,还学会了纵火杀人!你非但没有阻止,还要纵容他做坏事,他长大后还得了?」 平日里虽然和马慧兰不对付,可此时,牛大嫂也自知理亏,气焰小了很多:「我、我也不是不管啊!可我平时,就是看不惯你穿成那个样子,走起路来还一摆一扭的,好像谁没年轻过似的!我气不过,就抱怨多 了!我以为小乙只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也没想着避讳,谁知道他都记在心里了啊!」 听到这样的诡辩,马慧兰怒极反笑:「说的好像挺有理啊!我穿什么,怎么走路,又与你何干?你因为嫉妒我,就在我背后说坏话,现在还纵容你儿子,来放火烧死我?大家听听,天下还有比你可恶的人吗?」 其他人脸上也露出鄙夷之色,看得出来,大家平日对牛大嫂也是极其厌恶的。 仿佛受到众人的鼓舞,马慧兰更加得意洋洋,她插着腰刚要再说几句,鹿宁却立刻打断她:「牛大嫂,你说昨晚的火,是牛小乙放的,这不过都是猜测而已。你为何如此肯定?」 牛大嫂红着脸支吾了半天,才嗫喏道:「以前,他和别的娃娃耍得不痛快了,就放火烧过人家房子。从那以后,只要他想给人家点教训,就是去放火!」 说到最后两句话,她的语声细微、几不可闻。 听她说的这样理所当然,鹿宁沉下脸,心中一寒:都道人性本善!可这稚童小小的年纪,不但如此记仇,还学会用如此恶劣的手段报复别人! 昨夜幸好是发现及时,不然他为了出口气,岂不是要搭上两条无辜的人命? 更可气的是,牛大嫂因为嫉妒马慧兰的美貌和富有,竟将仇恨的种子,深种在自己儿子的心里。 而且,她明知儿子去作恶,非但不出手制止管,还多加纵容,着实可恶! 事发之后,牛大嫂非但不知悔改,还企图隐瞒事实、诬陷他人。 甚至不顾颜面地当众撒泼打滚、无理取闹,将马帮搅个天翻地覆。弄得好像大家都亏欠她们全家一般,当真是可怜可恨可恶之人! 鹿宁心中怨怼,当下却忍住不说,只别开眼去,冷声开口:「既然我已经派出人手去搜索了,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再闹下去,对你可没半分好处,这其中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也不想说得太难听!」 牛大嫂用粗糙的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她穿好鞋子,也顾不得满身的尘土,只低声说道:「那我就谢谢少帮主了,您一定要帮我找到小乙!我这辈子啥都没有,就这一个儿子!不管他做了啥,始终是个孩子,求你们别和他计较。他要是出事,我就活不下去了!」说着,她又哽咽起来。 然而,此时她的眼泪,再也换不来任何人的同情,反而让人心生厌烦。 鹿宁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马帮会全力以赴帮你找儿子的!」 牛大嫂连连弯腰答谢,便扭着肥胖的腰肢离开了。 待众人散去,鹿宁、胡七和托托仍站在原地,心杂陈。 沉默了许久,胡七才低声问道:「鹿姑娘,灵州分号处处都透着诡异,咱们还是赶紧查到真相后,尽快离开这里吧!」 托托虽然迟钝,却也是明辨是非的人。经历了这几日,他也能看出一些苗头。 他握紧双拳,忍不住呼叱道:「俺现在是看清了,这灵州分号除了叶伯伯没啥好人!」 鹿宁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干活儿的兄弟,向二人使了个眼色:「我肚子饿了,咱们出去吃些东西吧。」 托托一听有吃的,立刻展颜道:「好呀,俺庙早就空空如也,再不吃东西都快吃人了!」 胡七也立刻会意:「我听说有一家饭庄味道不错,不如就去那里尝尝吧!」 说罢,三个人便简单收拾一下,一并骑马离开。 灵州的秋季虽微凉,却还未到寒冷。 出了马帮的枕雪楼就是喧哗的街道。 三人并辔徐徐走了许久,可谁都没有了最初闲适的心情。 回首已看不见马帮的院子,胡七才开口: 「鹿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吩咐,才带我们出来的?」 鹿宁微微沉吟,淡淡道:「还记得咱们上次看的花名册吗?这一年来,灵州分号的人员变动极大。对于云长老的说法,我始终心存疑虑,所以我决定从哪些离开马帮的人身上查起。」 托托挠了挠头皮,为难道:「可那名册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咱们仨人怎么调查啊?」 鹿宁却不疾不徐道:「别着急,我拿到花名册后,暗暗调查了一下。不知为何,大多人都马上离开灵州了。唯有三个人还在灵州本地,在别的地方另谋他就。不如,我们就从这三个人身上查起吧。」 对于鹿宁的调查速度,胡七心生敬佩,连忙问道:「那咱们第一站去哪里?」 鹿宁勒马缓行,指着不远处,道:「咱们就先去兴隆典当行吧!」 说话间,三人三马已到了兴隆典当行门口。 下了马,鹿宁和托托跟在胡七身后,缓缓走进门去。 里面的小厮,上下打量一眼走在前头的胡七,见他衣着光鲜、满身贵气,看上去便是非富即贵。 这是三个人的策略:当铺是个看人下菜碟,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为了调查,鹿宁和托托不能暴露出自己马帮的身份,只能乔装成看上去胡七的手下,由一身富贵的胡七出头打探。 小厮连忙满面堆欢的迎上去:「呦,这位公子看上去面生,是头一回来吧!」 胡七轻摇折扇,洋洋自得的笑道:「嗯,本公子出来做生意路过灵州,不料,银子快花光了。不过,我正好带了些好东西,所以想来周转一下。」 「明白、明白!公子这边请!」小厮心领神会,便引着几个人坐下,并奉上时令鲜果和茶点。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腔热血烫红尘(二) 小厮一边为胡七斟茶,一边赔着笑脸问道:「敢问这位爷,不知道您带的是什么东西,可否让小的开开眼?」 胡七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解下扇坠放在桌上:「就是这个,你们看着给,可别委屈了它的价值!」 小厮小心拿起扇坠,仔细端详起来:这个扇坠上串着,两颗鸽子蛋一般大的珍珠,两颗珍珠一样大小,一样圆润饱满,看上去便是珍品。 小厮虽然满心欢喜,却仍旧装模作样地砸了咂嘴:「珍珠的确是好珍珠,但却卖不上什么价啊!」 胡七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你再仔细看看这两颗珠子。」 小厮又仔细看了看这两颗珠子,忽然猛地怔住,惊讶道:「这……这是?」 「其中一颗可是夜明珠,它白日里散发着和珍珠一样的光芒,到了夜里,就变成了夜明珠!」胡七搁下茶杯,得意地炫耀着。 小厮立刻喜逐颜开,连忙欠身道:「公子在这里等一下,小的这就去请老板过来为您看看,出个好价钱!」 说罢,连忙向一旁的几个小厮喊道:「快,快,给几位客官换茶点和鲜货!」说着,便将扇坠仔细放好,转身离开。 三个人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不过片刻,小厮引着一位中等身高、体态偏胖、留着一缕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挺着大肚子迈进门来。 三个人看他穿衣打扮,以及小厮谦卑的态度,便知这个中年男子,正是这家典当行的老板。 老板走到胡七面前,向他抱拳拱手,笑眯眯地说道:「敢问公子贵姓?」 胡七拱手回礼,笑道:「免贵姓胡!」 老板立刻向胡七和鹿宁一拱手:「原来是胡-公子和胡夫人,二位能大驾光临,是我们的荣幸啊!」 胡七和鹿宁相视一怔,都显得有些尴尬,却也不好戳破。 寒暄一阵,老板拿起那个扇坠仔细看了看,过了许久,才捻须笑道:「这扇坠果然是好东西!看公子这样子,八成是急需要钱,才会将它拿出来当吧。这样吧,我给您行个方便,先给您两去花,不够了,您回来咱们再商量,如何啊?」 胡七漫不经心地说道:「灵州城这么大,你们这个兴隆当行也不是最有名的。我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路上遇到点困难,得到你们小厮的帮助才来此。没想到,老板给我这个传家宝就这个价钱,哎!」 老板一怔,忙问道:「没想到还有这点渊源,但不知是我们店中哪位小厮?」 胡七故意想了想,才说道:「他说他叫周奎。」 老板点点头,说道:「的确是我们当行的小厮!」 胡七四下里看看,故意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周奎啊?我还想当面谢谢他呢!」 老板捻须一笑,说道:「公子莫急,老周家里有点事回去了一趟,待会儿就回来了!」 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马儿的嘶鸣。 方才的小厮指着门外,笑道:「公子、老板,周奎回来了!」 听到此话,胡七三人连忙起身,急奔到门外去。 却见一匹马失控地往这边冲,马上的男子摇摇欲坠,晃来晃去,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一般。 鹿宁忽然惊呼道:「马上的人好像有些不对劲!」 话音刚落,随着马儿发疯般的四处乱撞,马背上的人重重的跌落在地上,便动也不动一下了。 托托连忙跑过去制服了癫狂的马儿,鹿宁和胡七立刻前去查看伤者。可惜的是,摔在地上的人七窍流血,后脑也破了一个洞,早已没有了气息。 鹿宁和胡七相视一眼,都觉得事情发生的突然且蹊跷 。 当行的小厮和老板都站在不远处,谁也不敢靠近,胆战心惊地问着:「他、他怎么样了?」 鹿宁站起身来,正色道:「人没气了,你们还是赶紧报官吧!」 小厮和老板登时脸色大变,张口结舌道:「这、这怎么回事?什么马到了老周手里都很听话,怎么……怎么会这样?」 胡七站起身,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个人就是周奎?」 老板讷讷地点点头,又恍然惊觉:「你不是说见过他吗?」 鹿宁深深叹了口气,倍感失望。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只好将自己的身份,和此次前来的目的,向老板和盘托出。 得知真相后,当行的老板虽然有些失望和生气,却还是将他知道的事,告诉给了三人:周奎的确是从马帮离开的,不过并不是因为犯错,而是主动离开。 不过,周奎究竟因何离开,他却只字未提。关于马帮的事,他更是讳莫如深,从不与外人说道。 其实,他当初从马帮离开,也是打算离开灵州的。奈何老母亲不愿远离故土,他只好也留下来相伴。没想到,竟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拜别了当行老板,三个人颓然离开。 奔波了许久,三个人都有些疲惫,就先找了一个酒肆,坐下来吃点东西歇歇脚。面对一桌子菜肴和美酒,托托双眼放光,立刻撸起袖子大快朵颐。 鹿宁却托着腮,显得有些兴趣索然、闷闷不乐。 胡七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她碗里,笑道:「鹿姑娘,万事开头难,想要查案也得吃饱了才行!」 鹿宁夹起羊肉看了看,却又放下,忍不住叹道:「哎,还以为能查出点什么来,可除了确认周奎的身份之外,似乎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得到。」 听她这么说,胡七也放下了筷子,黯然道:「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周奎在咱们前来查案时,就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死了?!」 鹿宁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也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可咱们又不是官府的人,没有权利查案和验尸。」 托托三两口就将吃光了所有食物,他一抹嘴,说道:「那咱们就去衙门里,询问官老爷!反正咱们马帮,一向和本地衙门有联系!」 鹿宁想了一下,也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等咱们再去探访完第二个人,估计衙门那边已经将周奎的尸体带走了。到时候,咱们再过去问问吧!」 说着,她终于将自己碗中的羊肉送入口中。 胡七看见鹿宁吃东西,顿时心生欢喜:「那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鹿宁想了想,说道:「这里离东升镖局比较近,咱们就去那里吧!希望咱们在那里会查到一些线索!」 心结暂时被放下,三个人吃饱喝足离开酒肆,趁着日落之前,直奔东升镖局。 来到镖局门口,三人飘身下马,却并未看到门口有守门人,朱漆的大门也四敞大开。 三人站在门外心下踟蹰:虽然着东升镖局不如马帮名气大,却也不至于守卫如此松懈,连个看门人都用不起吧。 正在鹿宁犹豫着要不要贸然闯入时,胡七突然指着身旁的石狮子,叫道:「鹿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鹿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石狮子的嘴巴上,有一抹嫣红。 她用手指抹了一点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惊呼道:「是血?」 「糟了!」鹿宁暗叫不好,便连忙推开大门冲进门去。 院中也是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然后四处却又焦黑的痕迹,空气中飘着刺鼻的味道。 被折断的镖旗、烧了一般的金字招牌,几个空荡荡的大箱子……院中的 破败,让三个人心下一沉,胡七和托托心照不宣的,连忙分头四处搜索。 鹿宁站在院子中四下里环顾,总是对这空气中刺鼻的味道心存疑虑。 她抽出长剑,在院子里仔细翻找。忽然,她注意到一个紧锁的门中,竟冒出了缕缕青烟。 鹿宁站在门口,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托托和胡七便急匆匆聚拢过来。 二人相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 胡七叹了口气:「看来咱们都没有找到人!不过屋子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好像被人打劫了一样。」 听完他的话,鹿宁心中对面前这个屋子里的东西,便有了几分肯定。 托托见她盯着面前的屋子,不禁好奇问道:「你在看啥?这屋子里有啥?」 鹿宁面沉似水,冷冷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她手执长剑,几下就砍断了门上的大锁,锁头还未落地,房门便猛地被推开。 七八具焦黑的尸体霎时间喷涌而出,散落满地。 三个人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了几步,待他们稳了稳心神,才发现地上的几具焦尸,全身都被烧黑。每个人的双手都直挺挺撑在面前,好像在推什么东西。 狭小的屋内,还有几具被叠放起来的尸体,也被烧成了焦尸,他们身上的肉已经连接在一起,无法被分开了。 刺鼻难闻的味道迎面扑来,三个人立刻转过身去,忍不住呕吐起来。缓了好半天,托托才壮着胆子,走进屋去查看一番。 胡七见鹿宁脸色难堪,连忙扶着她,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鹿宁虽然平日里洒脱豁达,可看到这样的情景,也着实难以接受。她呆呆地抱膝坐在树下,脸色如蜡、冷汗直流。 胡七贴心地掏出丝帕递给她,鹿宁却还在发呆,并没有接过帕子。胡七叹口气,便拿着帕子轻轻的拭去,鹿宁额上的汗水。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绵江风拂罗衫(一) 帕子触碰到肌肤的那一刻,鹿宁才恍然惊醒。 她连忙从胡七手中接过帕子,将脸上的汗水擦了擦。 「鹿姑娘,你还好吗?」胡七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 鹿宁咬着下唇,仍然有些失神:「如果第一次跌落马背是个意外的话,那么这次呢?怎么就这么巧,我们要来这里调查,这里就被灭门了?」 胡七也蹙起眉头,沉声道:「的确很难相信这是巧合,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 「小鹿,方才门缝里窜出来的青烟,是屋内一个还未燃尽的火堆!」托托此事掩着口鼻,从事发地跑了出来。 鹿宁脸色一沉,冷声道:「看来这些人死的时间并不长,还是被活活烧死的!」 胡七颇为震惊,忙问道:「鹿姑娘如何断定,他们是活活烧死?」 鹿宁心揪得一紧,沉声解释道:「里面堆叠的焦尸,应该死后被堆成那个样子的。可门口的这几具焦尸,应该是在死前曾奋力推门逃生,才会在死后呈现那样的姿势。」 「莫非东升镖局得罪了什么势力,才会惨遭灭门了?」托托试图提出另一种可能。 鹿宁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声音有些低沉:「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不是都说马帮和本地官府有所勾结吗?咱们现在就去拜访一下本地知府吧!」 托托嚯地站起身来,惊呼道:「你不是说有三个人吗?咱们现在去第三个人那里看看,现在去还来得及!」 鹿宁轻轻摇头,叹道:「不,如果真有人看穿我们的行动,提前做了手脚,那么此时已经来不及了。若这两件事都只是意外的话,那我们现在更应该按兵不动,偷偷行动才是。」 托托立刻赞许地点点头,道:「听你的,那咱们现在去衙门吧!」 鹿宁看向他,温言道:「兄长,我们一旦去了府衙,马帮很快就知道了,所以,咱们分头行动。你先回到马帮监视他们,我和胡七去拜访当地知府。」 托托虽然很想和鹿宁在一起,却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与二人分头行动。 日落西山,灵州城里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出袅袅炊烟。 鹿宁和胡七二人并辔,一路急行至灵州府衙门前,却没急着下马。 因为今日所见之景,和其他地方的衙门大有不同: 门口两侧本应该有的衙役却不在。 本来闪闪发光的牌匾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朱漆的大门有些斑驳,门口已堆了一层厚厚的落叶。 胡七看着有些破败的府衙,忍不住揶揄道:「灵州城富庶繁华,没想到府衙竟如此破败!总不会是,马帮的人如此手眼通天,知道咱们要来,所以连衙门里的人也灭口了?」 鹿宁脸色难堪,立刻飘身下马,冷冷道:「咱们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胡七也赶紧跳下马背,紧随其后走进门去。 幸好,二人刚进门,就看到一个家丁模样的人。 那人看到他们,上下打量一番,冷冷喝道:「谁让你们随意进来的!不知道这里是衙门吗?」 不知为何,虽然这人看上去和衙门格格不入,可听到这句话,还是让二人松了口气。 鹿宁连忙双手抱拳,恭敬地说道:「请问知府大人是否在此?在下马帮少帮主,路过灵州特来拜访!」 听到鹿宁报上姓名,家丁的脸色缓和下来:「知府大人回乡探亲,这几日不在。你们回去吧,等过两天再来吧!」 鹿宁和胡七尴尬地互看了一眼。 鹿宁再次一拱手,客气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们过来是有事要和大人商量,如果知府大人不在 ,不知可有其他人暂管事务?」 家丁狐疑地看着二人,口气有些不满:「你们不是特地来找知府大人的吗?怎么又突然改口了?你们该不会是别有所图吧?」 胡七连忙掏出一个银元宝,塞进他手中:「麻烦您通融一下,我们是知府大人的朋友,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禀报!」 家丁看了看手中的银元宝,笑了笑,向他们一招手:「知府大人虽然不在,但新来的推官却在这里。既然是急事,不如就找他试试吧!」 说着,家丁便引着二人,穿过大堂走到后堂。 一路上映入眼帘的景致,仍是陈旧灰败、凄凉落魄。 二人迈进后堂,一位高大威猛、美髯垂胸的老者,端坐在堆满卷宗的桌案旁,正仔细翻看着卷宗。他神情专注,连有人进来了也没有发觉。 鹿宁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放轻步子走过去,向那位大人一拱手,恭敬道:「大人在上,马帮少帮主鹿宁唐突来访!」 那位大人终于抬起头,二人相视一怔,脸上顿现惊喜之色。 「夏大人,您怎么在这里?」他乡遇故知,鹿宁脸上难得绽出笑容。 夏云卿打量着她,捻须笑道:「鹿帮主,你不是在盛京吗,怎么也在这儿?」 说话间,他看到鹿宁身旁俊秀貌美的少年,便问道:「这位是?」 鹿宁微微一笑,连忙介绍道:「夏大人,这是我的朋友胡七,我们来灵州办点事。今日有事来拜访知府大人!却不料知府大人不在,反而看到了夏大人!还真是巧啊!」 说着,她又向胡七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北渝大名鼎鼎的夏云卿夏大人!」 胡七走向前来,深躬一揖,朗声道:「晚生胡七拜见夏大人,您的威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夏大人仪表堂堂、威风凛凛,果然名不虚传!」 彬彬有礼的胡七,让夏云卿心生好感。他引着二人到后堂,待三人落座,夏云卿命下人奉上简单的茶点。 虽然夏云卿和鹿宁只有一面之缘,可因为被她舍命相救过,到如今,他还心存感激。 几杯茶下肚,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鹿宁才小心问道:「夏大人,方才引我们来的那个家丁,说要带我们将灵州推官,这推官……该不会是您吧?」 夏云卿淡淡一笑,说道:「没错,老夫现任灵州推官。」 鹿宁大吃一惊,定定地看着他,见他不似在说笑,便试探道:「夏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便说说吗?」 夏云卿捻须长叹,平静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鹿帮主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鹿宁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便识趣地不再追问。不过,她心里却猜出了七八分——官场上的起起落落,看淡了,就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游戏,游戏的话语权都掌握在皇上手里。 不知为何,鹿宁竟忽然想起了翊王,心头顿时泛起一片酸涩: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皇上可否有为难他?他可有为难马帮兄弟? 不过,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想必他快把自己忘了吧。 搁下茶杯,鹿宁幽幽开口,问道:「夏大人,恕我冒昧,这灵州的府衙为何是这般景象?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提及此事,夏云卿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有现在这番破败的场景,还不是因为灵州知府早闻我的为人,他企图拉拢不成,就带着手下的人消极怠工,妄想使整个府衙陷入瘫痪,好让老夫手足无措向他投降!」 听到这话,鹿宁顿时震住,不由得怒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个知府怎么如此猖狂,敢对首辅大人如此无礼!」 夏云卿 冷哼一声,怅然道:「物是人非,老夫现在已不是内阁首辅了!而是一个六品的推官,是知府的手下,他会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鹿宁却神色一凛,昂然道:「曾经是内阁首辅,那也是首辅!他岂能如此对您!」顿了顿,她又道:「这么说,现在整个府衙的人都不在?那您平日里查案岂不是多有不便?」 夏云卿冷冷一笑,说道:「他们确实给我造成了诸多不便,但也不至于全盘瘫痪。平日里缝缝补补、烧水做饭都是夫人在做;若百姓前来告状,都是我带着几个家丁办案。一切倒是还算正常有序。」 鹿宁微微沉吟,向夏云卿建议:「夏大人,我们马帮的兄弟倒是不少,不如我明日派些人手到这里来帮忙吧!」 夏云卿神情黯然,叹道:「不是老夫辜负鹿帮主的好意,而是老夫自从做了灵州推官之后,薪资微薄,撑起这个衙门已是万难,实在雇不起那么多人手啊!」 鹿宁会心一笑,说道:「眼下几近入冬,山路已经走不了,马帮的业务在冬季会暂时停歇下来。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您这里来帮衬着,至于他们的薪资,还是由我们马帮来出!」 听到这话,夏云卿的神色,登时变得骄傲且庄严:「无功不受禄,恕老夫不能接受鹿帮主的帮助!」 胡七在旁一直静听不语,见夏云卿这般固执,脸上的表情有些愠怒。 沉吟片刻,他忍不住开口劝道:「夏大人,恕晚生多言!这灵州城如此之大,想必夏大人每日要处理的事务繁多。依目前来看,就凭借大人手下这几个人,就算您不吃不喝,也难免会手忙脚乱,甚至出现一些疏忽和纰漏。 晚生听闻夏大人素来做事严谨,在公事上从不敢怠慢。所以,晚生以为,为了不辜负皇上所托、百姓所求,夏大人不该拒绝鹿帮主的帮助!」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绵江风拂罗衫(二)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让一向能言善辩的夏云卿,也霎时沉默下来。看得出他有些动摇,却又不好意思马上接受。 鹿宁继续温言劝道:「我知道夏大人还有顾虑。不如这样吧!我派几个武义好的兄弟过来,帮您处理府衙的事情。再派两个勤快利落的小厮,帮您处理家中之事。每日就三个时辰,您只需为他们供一顿饭食即可,如何?」 到了此刻,夏云卿已深然其意,只好叹道:「好吧,既然鹿帮主话说至此,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鹿宁终于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胡七,粲然一笑。胡七心念甫动,连忙端起茶杯,低头喝一口,掩饰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鹿宁与夏云卿又寒暄了几句,见日头已西斜,便站起身来告辞:「夏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待我安排好人手,便让他们过来。这期间,若您有什么事情需帮忙,可随时派人去马帮找我,我定当竭力相助!」 鹿宁的到来,是夏云卿踏入灵州境界后,收到的第一份善意。他心下一暖,忙拱手回礼:「那老夫就多谢鹿帮主了!」 鹿宁淡然一笑,带着胡七与夏云卿拜别,离开府衙后一并纵马沿路缓行。 过不多时,两人行出数里。 胡七看着鹿宁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笑着叹道:「鹿姑娘还真是热心肠!看得出来,你很崇拜那位夏大人!」 鹿宁莞尔一笑,赞许道:「夏首辅可是我们北渝的功臣!他为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做官不求富贵只为国为民。他不但敢与一众朝臣分庭抗礼,还敢当面和皇上叫板!只可惜,他被女干人所害才落得如此地步。不过,我相信,浅难困蛟龙。他早晚有一天,不但会官复原职,还会名垂青史!」 「原来,他竟是那位北渝赫赫有名的夏首辅!还真是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他了!」听着鹿宁滔滔不绝的介绍,胡七也颇为震惊。 「难道胡-公子也听过夏大人的威名?」鹿宁颇感意外。 「那是自然。」胡七微微一笑,说道:「北渝的夏首辅在南诏和安南都声名远播,也是不少学子与贤臣的榜样。我当然知道了。」 「可是,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怎么从堂堂首辅落得如此地步?」胡七颇觉惋惜和不解。 鹿宁垂眼一叹:「不用问也知道,想必不是被女干臣所害,就是得罪了皇上。朝堂上的斗争,往往比江湖上更险恶。」 「也不全然如此。」胡七淡淡一笑,提出不同意见:「朝堂上的风气,往往取决于当权者。如果当权者足够开明和睿智,朝堂上则多为夏大人这般的贤臣。若当权者昏聩无能,则朝中多为佞臣。夏大人这般的人物,自然无处立足!」 鹿宁差异地盯着他,惊叹道:「胡-公子,没想到你对朝堂之事也有如此见解!你不考取功名还真是可惜了!」 胡七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人各有志!相比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我更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 「也对。」鹿宁莞尔一笑,又道:「现在夏大人在灵州做推官,想必这件案子交到他手上,应该很多就会有些眉目了!」 「可是……」胡七略有担忧:「鹿姑娘,都言马帮和知府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你就不担心,他们会合谋抹去所有线索吗?」 「夏大人不会的!」鹿宁黛眉一挑,凛然道:「夏大人绝不会被收买!不过你也提醒我了,派什么人去,必须要仔细斟酌一下。」 「鹿姑娘英明!」胡七笑着向她一拱手。 「哦,对了。」鹿宁转头看向胡七,拱手道:「多谢胡-公子上次的救命之恩!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胡七微微一怔,继而 笑道:「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鹿姑娘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鹿宁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白衣翩翩的俊俏公子,随着相处的时间越长,对他的印象便越好: 和那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不同,虽然胡七身上也会有一些骄纵任性、奢靡浪费的小毛病,可在大是大非上,他永远不会犯错。 而且,他总是彬彬有礼、笑容可掬、体贴周到。说话做事总会估计身旁人的心情和感受! 不得不说,正式这段日子有胡七相伴,鹿宁才淡化了心中的情伤。 想到这里,鹿宁不觉会心一笑,立刻一提马缰,向前疾驰。 胡七被落在身后,不由得一怔,连忙高声喊道:「鹿姑娘,你干嘛去?」 鹿宁回头向胡七嫣然一笑,空中飘来一句清脆甜腻的声音:「我去看看叶伯伯!就先行一步啦!」 「等等我!」胡七一怔过后,立刻策马追了上去。 鹿宁与胡七一前一后,一路疾驰到马帮门口,才勒马停下。 见守门的壮汉迎上来,她飘身飞下马背,将缰绳丢给一人,朗声问道:「叶伯伯呢?」 一位霍姓紫面大汉答道:「总管在他的房内休息。青峰少爷回来了,二人正在屋内说话呢!」 鹿宁扶手昂然跨进门去。径自走到叶孤鸣的厢房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不过一会儿,门被打开。门帘掀处,鹿宁眼睛陡然一亮。 一位十、相貌清俊的青衫少年缓步踱出门来,他唇红齿白、一身侠气,眼睛里写满了温柔,与其说他好看,不如说是明亮。 那少年迎出来,看到一袭红装的俏丽少女,不觉猛然一怔,随即轻声问道:「请问你是谁?找哪一位?」 鹿宁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猜测此人便是马慧兰和叶孤鸣的独子——叶青峰。 她嫣然一笑,拱手而道:「我是鹿宁,叶伯伯在吗?」 面前的少女笑靥如花盛放,两颗梨涡微微一凹。 少年双颊一红,立刻垂下眼眸,躬身回礼:「家父就在里面,我带你进去!」 鹿宁笑着问道:「你就是叶伯伯的儿子,叶青峰吧?」 这声音清脆娇嫩,甚是悦耳。 少年神色腼腆,低声道:「嗯,我就是青峰,少帮主快请进!」 鹿宁迈进门去,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 远远能看到,卧房内并不宽敞的床榻上,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正躺在上面休息。 鹿宁站定脚步,看向叶青峰,低声问道:「叶伯伯的伤好些了吗?」 一袭幽香扑鼻而来,叶青峰登时满脸通红,垂眸呢喃道:「父亲卧床将养了数日,这才渐渐康复。应该是无大碍了!少帮主请坐!」 说着,便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鹿宁双手一兜衣裙翩然落座,轻声道:「叶伯伯是不是睡了?要不,我待会儿再过来吧,你也不必忙了。」 叶青峰低垂着眼眸,毕恭毕敬地答道:「少帮主不必客气,家父吩咐过,若是帮中有事要叫醒他的。而且,他也睡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也快醒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不过一会儿,便端来一壶茶水放在桌上。 叶青峰提壶刚要为鹿宁斟茶,却被她拦下:「青峰,咱们都是同辈人,你不必这么客气,还是我自己来吧!还有,不必一口一个少帮主叫着,叫我鹿宁便好!」 说着,她转身去提壶,白玉般的手指碰到壶身,却发现壶是温的。 鹿宁不动声色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 她放下茶杯,悄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叶孤鸣住的这间屋内陈设极简单。桌上灰尘积得厚厚的,炉子里的火已几近熄灭,杯盘锅碗看上去也被闲置了许久。 桌子上的药包还未打开,屋子里也没有马慧兰的身影。 鹿宁起身走到叶孤鸣床边,伸手摸了摸床铺。果然,床铺也是冰冰凉的。再秋天睡这样的床榻,是会落下病的。 看着叶孤鸣的背影,鹿宁心底一片悲凉:这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叶总管,生病后竟被人像乞丐一样丢在这里,再无人问津。 她转身走到火炉旁,几下子便将里面的火重新燃起,随后又打来一壶水放在灶上烧。 不一会儿,水滚了,屋子里也随之温暖起来。 鹿宁提着水壶,放在叶孤鸣床头的小桌上,又倒了一碗放在一旁晾着。 叶青峰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做这一切,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几次想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青峰,咱帮里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来照顾叶伯伯吗?还有,你母亲又在哪里?」鹿宁的脸上略有愠怒。 叶青峰踟蹰了许久,才小心答道:「大火之后,帮中的人都很忙,而且……父亲本就不喜欢麻烦别人……至于母亲她……」 就在此时,床上的人忽然轻轻吭了一声。 鹿宁连忙走过去,轻声问道:「叶伯伯,你醒了?」 叶孤鸣缓缓撑开眼睛,看到床边的少女,勉强笑了笑,哑着嗓子说道:「少帮主,你怎么来了?可是帮中有事……」 话还未说完,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青峰一步抢过来,轻轻扶起叶孤鸣的身子,用力帮他拍背顺气。 鹿宁也端起晾好的茶递给他。 叶孤鸣接过茶水喝了几口,方缓解喉中干涸。 他感激地看着鹿宁,笑道:「麻烦少帮主了。」这声音虽依旧低沉,却洪亮了许多。 鹿宁莞尔一笑:「咱们都是一家人,叶伯伯又何必客气。」 叶孤鸣打量鹿宁一眼,关切的问道:「听说上次你的房子也着火了,你可有受伤?」 鹿宁淡淡一笑:「我还好,倒是叶伯伯您近日来不但中镖,还遭遇火灾,身体可还吃得消?」 叶孤鸣神色一暗,忍不住沉沉叹口气:「哎,其他都还好。只不过,我如今像个废人一样,只能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多日不练武,怕是身体已锈了!」 鹿宁一怔,没想到叶孤鸣酷爱武学,已到如此痴迷的程度,他除了武学之外,对其他事情竟浑然不觉。 她心中幽幽一叹: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七章 伪面君子腹藏剑(一) 鹿宁岔开话题,试探道:「叶伯伯,帮里兄弟那么多,怎么不找个人来侍奉左右?」 叶孤鸣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这个病也不严重,只需要养着便好。兄弟们都很忙,不必为我这个废人耗着。再说,现在峰儿回来了,有他照顾就够了。」 鹿宁垂眸斟酌了片刻,才小心问道:「那……叶夫人呢,她又没什么事,怎么也没来照顾您吗?」 叶孤鸣笑了笑,解释道:「蕙兰她身体本就不好。这几日又要帮我分担一些帮里的事,我不想让她太劳累,就不麻烦她了。」 连她这个外人都看得出,这个马慧兰行为诡异,可身为枕边人的叶孤鸣,却还是一无所知。 鹿宁虽然心下不悦,却也无话可说。只怕再说下去,叶孤鸣面上不好看。 略一沉吟,她换个话头问道:「叶伯伯,我有件事想找您商量一下。」 叶青峰听闻此话,便识趣地起身退了出去。 叶孤鸣疲惫地说道:「你是少帮主,帮里的事情你做主,不必问过我。」 虽然他这样说,可鹿宁还是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我今日去拜访了灵州府衙,遇到了旧相识夏大人。他如今情况十分窘迫,我想帮他一下。」 叶孤鸣喝了一口茶水,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想怎么帮?」 鹿宁想了想,婉言道:「眼下就要入冬了,帮中的事务到了年底也少了近一半。我看与其让兄弟们大多闲着,不如挑几个伶俐的去帮一帮夏大人。哪怕就是打个下手也是好的,叶伯伯您觉得如何?」 叶孤鸣一怔,已明其理,便点点头:「好,这件就照你说的办吧,我没什么异议!你看什么人合适,便将他派过去好了。」 鹿宁立刻莞尔一笑,连忙拱手一揖:「那鹿宁就谢过叶伯伯了。」 说罢,她躬身向叶孤鸣告别,转身离开厢房。 鹿宁推开门走出来,见天空阴沉迷蒙,渐渐黑了下来,才知日已过大半。 抬眸处,却见一个青衫少年正在院中舞刀。他虽然清瘦,却身形如风、步伐轻灵,那少年正是叶青峰。 鹿宁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凝神观看。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现,叶青峰所使刀法,并不像叶家刀法那般大气磅礴、缓慢而沉稳。 反而更像是义父的刀法那般招数精奇、变化莫测。而且他手中的那柄刀,看上去也甚为熟悉。 转眼间,青衫少年已利落收刀,挥袖擦拭了一下额间的汗水。 忽闻几下清脆的拍掌声响起。 少年回眸望去,但见杏树之下,端立着一个眉目如画的红衣少女。她娇艳妩媚之中,自有几分端严之姿,令人顿生敬意,不敢肆意窥视。 叶青峰脸上又是一阵红晕掠过,神色局促得不敢贸然说话。 鹿宁翩然走向前去,浅笑盈盈的瞧着他:「自古英雄出少年!青峰真是使得一手好刀法!」 听到鹿宁的夸赞,叶青峰更是局促:「少帮主过奖了,我的刀法并不算精湛!和父亲的刀法比,还相差甚远。」 鹿宁指了指他的刀,问道:「我能看看你的刀吗?」 她看着他嫣然一笑,在落日的照映之下,当真是人美如玉。 叶青峰不由得看呆了,脸上也更红了,他自知失神,连忙双手恭敬地将宝刀呈上。 鹿宁接过刀来,仔细看了看:这刀长四尺,刀身微微向外曲凸,刀背也随刃而曲。刀刃异常犀利,两侧各有一条浅浅血槽,还有一条指甲印形的波纹。 刀柄长四寸,用两片牛角夹制而成,并以销钉固定。 这熟悉的刀,让鹿 宁猛然一怔,心中顿时疑云纵生。 她微微一笑,试探着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鸣鸿刀吧。」 叶青峰羞赧地点点头,小声说道:「少帮主眼光不错,这的确是鸣鸿刀。」 得到叶青峰的确认,鹿宁却更加疑惑: 这是义父最心爱的佩刀!可为何会在叶青峰的手中?就算是义父与叶孤鸣情同手足,可这佩刀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是不会轻易相赠的。 心念至此,鹿宁抬眸看着他,轻声问道:「这刀可是老帮主给你的?」 叶青峰低目垂眉,轻声说道:「是的。这是上次老帮主来灵州时,把鸿鸣刀当做礼物送给我了。」 鹿宁眉心微蹙,狐疑道:「这是义父最心爱的佩刀,他为何会将此刀送给你?」 叶青峰一怔,慌促地嗫喏道:「这个,我、我不知道。老帮主没有说。」 鹿宁审视着面前的少年:他长着马蕙兰一样的鹅蛋脸,眉目清秀也像极了他母亲,半分叶孤鸣的影子都瞧不出来。 唯有这内敛腼腆的性子,倒是随了叶孤鸣。 思忖再三,她知道叶青峰不善撒谎,也追问不出什么,便道:「青峰,刚才你的那几招能再耍一遍吗?我想来讨教一二!」 叶青峰微微一怔,木然的点点头,再不敢去瞧她,生怕自己的目光会轻薄了她似的。 见鹿宁手中空空,他连忙转身回屋,不过一会儿,便提着另一把刀走出屋来。将刀恭恭敬敬地送到鹿宁手上。 鹿宁接过刀与他走回院中,二人对面而立,立刻气运丹田、利落舞刀。 鹿宁一招风卷残花率先出击,叶青峰用一招青龙出水抵挡。 鹿宁提刀身前,盈盈笑道:「青峰,你可不许让着我!我会生气的!」 叶青峰红着脸,浅浅一笑:「少帮主放心,青峰不敢欺你!」 说着,叶青峰使出一招威武凛然的白云盖顶,直逼鹿宁而来。 鹿宁挥刀硬挡,笑着喊道:「好刀法,这才是了!」 鹿宁不擅长使刀,只想与他切磋一番加以试探。一番打斗过后,她更加确定——叶青峰的刀法正是义父的生平所学! 云天蓝碧,黄叶满地。 院中的青衣少年英姿勃发,红衣少女轻盈灵动,二人你来我往,四目相交、笑语盈盈。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银杏树下,呆站着一个白衣少年。他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二人,一双清澈的眼眸,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看到飒爽的鹿宁时,他的心怦然一跳。可瞧见俊秀的叶青峰时,这颗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他一只手紧紧抓着树干,眉头微微皱起,紧抿着双唇。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黯然远去。 胡七一路上疾步如风,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随手将门重重关上。 他落寞的坐到椅子上,回想起方才眉目传情的二人,只觉得胸中郁闷难当,却不知自己因何会这样。 以往,胡七只知,少女大都爱慕才华横溢、容貌端庄、谈吐可喜的男子。却不知,竟还有人喜欢,舞枪弄棒、不善言辞的赳赳武夫。 胡七一向瞧不起武功,甚至打从心底里厌憎任何打斗。 他一向以自己的彬彬有礼为荣。可遇到鹿宁之后,又经历了这一番奇事,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竟突然一无是处了。 这是怎么了? 为何他看到鹿宁和其他男子亲近,会如此失落?心中这种酸酸涩涩、又闷又气的感觉,到底是因何而来? 正在胡七郁郁不乐之际,依稀听到开门的响声。 他心下一惊,急忙 回眸望去。 门帷一掀,走进一个人来,不是他期盼的鹿宁,却是满眼春意的马慧兰。 她上穿葱绿缎子的小袄,下着一条绯色百褶裙,颜色甚是鲜艳夺目。脸上薄施胭脂、淡扫蛾眉、容色照人、十分美艳。 看到来者,胡七嚯地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施一礼:「叶夫人。」 马慧兰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桌上,浅笑嫣然地看着他,娇声道:「胡兄弟,旧伤可好了?我亲手做了一些拿手小菜,特地拿来给你尝尝。」 说着,她扭着腰子走上前来。 随着一阵浓郁的熏香熊来,胡七不由得微皱起眉头。 看到马慧兰近身,他连连后退一步,躬身道:「多谢叶夫人惦念,胡某旧伤早就好了,您不必挂念!」 马慧兰笑眯眯地看着他,甜腻腻地说道:「你怎么这么见外!我是特地来谢谢你,从火场中救了我们少帮主的!」 说到此处,她从怀中掏出一条雪白的丝帕,装模作样的擦了擦桌子。眨眼间,她倏地一松手,丝帕贴着胡七,飘然落在他的脚边。 然而,马慧兰并没有弯腰去捡,她只是娇羞地望向胡七,指了指地上的帕子。 面对她的媚眼如波,胡七即便未经人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此情此景,胡七左右为难,他倒真希望自己能一个跟头用一双脚将丝帕拾起。 胡七皱着眉思忖再三,他不得不念在鹿宁的面上,硬着头皮弯下腰将帕子拾起。马慧兰见他终于上钩,一转眼珠,赶紧瞧准时机也弯腰去拾。 二人手指相碰,马慧兰一声娇笑。胡七却如遭雷击,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一把抓起帕子放在桌上,立刻后退了好几步。 看到马慧兰得逞的笑容,胡七心中泛起阵阵恶心:他生命中,从未碰到过如此恐怖的女子。恐怖到每次看到她,胡七都会觉得,马慧兰正张着一张血盆大口,要将自己一口吞下。 胡七连忙转过身,沉声说道:「叶夫人,我听说,叶伯伯伤势还未好,您此时该在他身边陪伴!我这里不需要您过多的关注。」 马慧兰眼波流动,不以为意地说道:「不必担心,你叶伯伯耍了一辈子的刀,身体好得很呢。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哪像胡兄弟你呢!是一位弱质纤纤的翩翩公子,可受不得一点儿伤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伪面君子腹藏剑(二) 突然,马慧兰一把抓过胡七的手臂,又是揉又是捏,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胡兄弟,你瞧你这细皮嫩肉、身娇肉贵的,若是伤了、病了可着实让人心疼呢!」 胡七身子一震,立刻抽回手臂,顿时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他终于忍不住怒喝道:「叶夫人!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您自重!」 马慧兰却也不恼,反而掩着嘴,咯咯笑道:「胡兄弟,我看你对少帮主可没有这般疏远,怎么偏偏在我面前,你就害羞了呢?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少帮主啊?要不你和我说说,我帮你向她去提亲?」 胡七双眉一轩,脸上神色严峻:「叶夫人,我对鹿姑娘没有半分邪念!请你不要胡说八道!还有,我十分尊重叶伯伯,也请您懂得自重!」 马慧兰见他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竟愈加喜欢。 她走上前几步,摸着胡七的脸蛋,柔声道:「胡兄弟,你这般纯情,该不会从未和女子欢好过吧?」 胡七双颊发烫,怒目圆撑。 他一怒之下,一把将马慧兰推开,失声道:「这与你何干?你若再不知收敛,我可喊人过来了!」 却不料,马慧兰青葱般的手指,竟霎时松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 她向胡七抛个眉眼,娇声笑道:「胡兄弟,你若喊人进来,我就说你要对我强行无礼!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谁呢?」 见胡七抿着嘴气得脸色煞白,她又踮起脚尖,在胡七耳边吐气如兰:「不过,你若肯听话,婶子就教你如何取悦女子,可好?」 胡七吓得连连退后,心里在不断泛呕,慌乱之中将桌上的食盒打翻在地。 他忍着满腔怒火,愤然瞪着眉梢眼角,皆是春意的马慧兰,心中暗道: 早就察觉到这叶夫人行为不端、浪荡不羁,却不料今日竟找到自己头上了! 自己有心想将她轰出去,却怕她在鹿宁面前一顿胡说,自己反而落个有理说不清的地步! 言念于此,胡七咬了咬牙,冷着脸说道:「胡七不是放荡之人,还请叶夫人莫要太过轻浮!否则得话,休怪胡某翻脸不认人了!」 马慧兰听到这话忽然怔住,咬着唇半晌不语。 胡七抬眸望去,见她眼中含泪,樱唇瑟瑟,竟掩面哽咽起来:「我知道,胡兄弟与世间许多人一般,认为我是个***,嫁了一个待我极好的丈夫,却仍不满足。可世人只看到表面,又怎会真正理解我的痛苦呢!」 胡七皱眉看着她,眼底涌起浓浓的厌恶,心中一直在想如何将她赶出去,她说出来的半个字都不想听。 马慧兰却毫不知趣,反而莲步走到床边,轻轻巧巧地坐下,幽幽说道:「胡兄弟有所不知,我本是富庶人家的千金小姐。要不是父母双亡、被人追杀、无处可去,也不会沦落至此。都说美女爱英雄,我当初也爱上过一个英雄,却不是叶孤鸣。我爱得刻骨铭心、全心全意,哪怕要漂泊一世,我也想和他白头到老。 怎奈英雄虽一生慷慨豪侠,却不懂怜香惜玉,为了兄弟情义,便将我拱手相送!从那时起,我这一颗心便死了,不会爱了,却只有恨。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对叶孤鸣不好。可我已经强迫自己和他过了!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可是爱情,我却始终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还能在一起生活,我已是仁至义尽。世人和命运,从来没有眷顾我,我又为何要为难自己? 所以,我想开了,我要好好的活,开开心心的活,为自己而活!」 这个故事,并没有打动胡七,他清澈的眼眸中,是满满的警惕。 马慧兰见他不为所动,又哀叹道:「自从我嫁给叶 孤鸣起,这心里就没有一日是痛快的。我天性烂漫,爱使小性儿,可叶孤鸣木讷寡言、整日醉心于武学,从来不会温柔体贴,更不懂得调情说笑,说起话来都是粗粗笨笨的。 他空有一身本事又如何,我又不懂武功,不会欣赏他的本事!而我想要的一切,他一样都没有!有时我难免会暗暗伤心,为何当初娶我的,不是像胡兄弟这样一位,俊俏风流的郎君,却偏偏是那个叶木头!」 或许是真的触动了心事,马慧兰得到目光中,竟露出寂寞之意。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啜泣起来。 说来也蹊跷,这番心事马慧兰从未跟别人说过。可今日她想要勾搭胡七,竟无意间,将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 胡七虽对这妇人心下厌憎,可当他听到这个故事,却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 望着香炉中那缥缥缈缈、不住颤动的青烟,胡七心头顿感一阵凄凉,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他慢慢后退了几步,一时失神跌坐在了椅子上。 马慧兰见胡七此时没有防备,便轻轻走到他身边。、 趁他不备,马慧兰一屁股坐在他腿上,然后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娇-喘道:「胡兄弟,我的心好痛啊,你快帮我揉揉吧!」 她说得极尽哀伤,挺着胸脯,便往他脸上亲过去。 胡七心头发毛,只觉背脊上一阵阵的凉气袭来。 他火急火燎地一跃而起,瞪着马慧兰,惊叫道:「叶夫人!叶伯伯虽然不懂风月,对你确是实心实意,没有半分差错!你已经做过很多对不起他的事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马慧兰本来还满面春风,可听到他说这句话,脸上也骤然变色。 她嚯地站起身来,冷冷道:「你说什么?我对不起他?若不是他先对不起我,我会如此对他吗?难道我嫁错人,就一定要认命吗?」 胡七心头一凛,义正言辞道:「叶夫人,当初既然你喜欢另一个人,为何不与叶伯伯说清楚?既然你这么在乎自己所托非人,为何不彻底离去?说白了,你还不是贪图叶伯伯给你的安稳富贵?又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你!」马慧兰眼光如冷电,在胡七脸上扫了几下,半晌不语。 过了良久,她才轻轻吁了口气,挨到他耳边,低笑道:「不如这样吧,你若是今日成全我,我明日便成全你与鹿宁!」 胡七紧皱眉头,眼底唇边俱是冷漠:「不劳叶夫人费心了!还是那句话,胡某对鹿姑娘并无邪念!」 马慧兰抿着嘴一笑,又轻又柔地说道:「我的胡兄弟啊,你虽然长了一副机灵的样子,却还是太单纯了!你这样一声不响地暗恋下去,是永远都得不到她的!不如……」 说着,她抬起脚,附在他耳旁,轻咬着他的耳朵,低语了一番。 胡七越听脸色越难看,从满脸潮红到一片惨白。 他再也忍不住怒气填膺,大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大门,指着门外,大声喝道:「滚出去,你不许再踏入这屋子半步,否则我就将今日之事告诉叶伯伯!」 马慧兰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幽幽叹道:「胡兄弟,你先别急!这些话你现在想不明白,早晚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胡七扭过头去不看她,只冷冷喝道:「快滚!我不想看到你!」 马慧兰也不恼,她不紧不慢地扣好扣子,又整理一下发髻,才扭着腰肢,莲步依依地迈出门去。 整座庄园都浸染着傍晚的霞光,满园的秋花正开放。 与叶青峰比武过后,鹿宁前来看望胡七。没想到,她一抬眼,却瞧见马慧兰从胡七的房内走出来。 鹿宁有些错愕,忍不住问道:「叶夫人,您怎么会在胡七的 房里?」 马慧兰瞧见鹿宁,想着她定是去见胡七,也不知胡七会不会把方才的事说给她听,难免令人担心。 心念电转,马慧兰忽然黯然道:「哎,我也是个爱操心的命。操心太多,也是费力不讨好啊!」 鹿宁微微一怔,轻声问道:「叶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马慧兰瞧了一眼屋子里,幽怨地说道:「哎,也不知道胡七这孩子怎么了,我今日好心去看他,想要答谢他上次将你从火中救出。谁料他竟冲我发了一通脾气,还将我赶出来了!」 听到这话,鹿宁闻言大惊。 沉吟了片刻,她温言安抚道:「叶夫人别着急,我现在去看看她,待会儿让他向您赔个不是!」 马慧兰轻声一叹,大度地说道:「道歉倒是不必了!我一个长辈和个孩子计较什么?想必他从小长在富贵人家,在咱们这里吃不惯也住不惯,难免心气儿不顺。一会儿你去见他,不要苛责他。毕竟是我们的客人,你还是要让着点的!」 鹿宁微微颔首,轻声道:「叶夫人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顿了顿,她忽然另起话头:「叶夫人,今日我见青峰在院中耍了几招,他所用的不像是叶家刀法,倒像是义父独创的刀法。也不知我是不是看错了?」 听鹿宁提及此事,旧时的爱恨情仇,一时纷纷涌上心头。 马慧兰面色一沉,冷冷道:「没错,那套刀法正是你义父多年前来到灵州,手把手教给峰儿的!」 鹿宁闻言一惊,诧异的问道:「那他手中的那把刀……」 马慧兰的眼中似有一丝怒意,不耐烦地说道:「没错,那是你义父贴身的鸣鸿刀,也是他亲手送给峰儿的!」 鹿宁一张俏脸上满是诧异之色,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刀对义父意义非凡,他绝不会轻易送人的,为何他会给青峰?」 马慧兰面色冷峻,毫不客气地问道:「怎么,你是怀疑我偷了刀吗?还是觉得我在撒谎?」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何处春风种蕙兰(一) 鹿宁垂下眼眸,轻声道:「鹿宁不敢,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马慧兰走到她身旁,高傲地说道:「你说的不错,鬼力赤将这把刀视为珍宝,若不是重要的人,他必不会轻易相赠!我想也许是他自己没有儿子,见到峰儿便十分喜爱,一高兴就将刀送给他了!怎么,还有疑问吗?」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没有了。是我唐突了。」 马慧兰狠狠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便扬长离开。 鹿宁缓缓侧过头,看着她的身影,眼中出现了几分朦朦胧胧的忧思。 她转身推门而入,掀起门帘。 满室昏暗之中,胡七正侧对着她,支腮坐在桌边,案上一抹青烟腾空缭绕,掩住了他的面目。他的脚边是被打翻的食盒,一看便知方才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鹿宁站在门口轻咳一声,却没有兀自说话打扰。 胡七正自凝神深思,听到响动也不转头,只低声吼道:「不是让你滚了吗?怎么还敢回来?」 鹿宁见他态度如此恶劣,不禁大吃一惊:以前只知胡七彬彬有礼,竟不知他还有这般粗蛮无礼之时。 可转念一想,方才离开这里的是马慧兰,莫非他此时出言不逊,是将自己当成她了? 鹿宁强忍怒气,漠然道:「既然胡-公子不欢迎我来,那我这便走了!」 听到少女清脆的说话声,胡七惊然转身,低呼道:「鹿姑娘?怎么会是你?」 鹿宁不答反问道:「当然是我,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没什么。」胡七此时依旧愤懑难平,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坐在桌子旁,独自生着闷气。 鹿宁见他脸色难堪,想着方才马慧兰的话,便试探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胡七忽然抬起盯着她,沉着脸问道:「她是不是恶人先告状了?」 鹿宁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道:「什么恶人?你是在说叶夫人吗?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见胡七紧抿着双唇不说话,鹿宁走到他身边,温言道:「方才我碰到叶夫人时,她脸色很难堪,好像受了什么委屈……」 胡七拼命克制心底的愤怒,讥讽道:「她还委屈?我还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听到这话,鹿宁黛眉微蹙、脸色微变:「胡-公子,你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吧!叶夫人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竟这般说她?而且,叶夫人说她好心来看你,可你却将她赶出门了,可是真的?」 胡七脸现不屑之色,愤愤道:「我就知道,她果然恶人先告状了!哼,她少在我面前装好人!谁稀罕她来看我!我今日只是将她赶走,已经算是客气了!换做其他男子受到这般侮辱,定不会对她心慈手软的!」 鹿宁听他出言不逊,脸现错愕之色:「胡-公子!有什么矛盾,你还是把话说清楚了比较好。我必须要知道,我们马帮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 胡七满腹气苦,脸色铁青,却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方才的事对他来说既是耻辱、又是愤怒: 今日之事说出去,别人不但不会相信,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非议。 更何况,这种事情他以前从未经历过,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就算是死,他也不愿和别人说起此事!尤其是对鹿宁! 想到此处,他虽然气血上涌、怒不可遏,却只能闷声道:「有些事我说不出口,就算说出来了,对叶夫人也没半分好处。如果你想搞清楚来龙去脉的话,不如去问问她吧!」 鹿宁顿了顿,干脆说道:「胡-公子,我知道马帮现在出现了很多问题。如果你住在这里觉得不自在,不如我让托托先送你去盛京吧。」 她这一番话十分真诚,可在胡七耳中听来,却成了冷漠之言。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沉声问道:「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鹿宁微微叹口气,轻声安抚道:「你误会了。今日之事你不肯告诉我。叶夫人那边若是告诉了叶伯伯,以叶伯的脾气,怕是也会让你难受的。」 此时此刻,胡七再也忍耐不住,将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推到地上,又将桌椅板凳全数掀翻在地。 对于胡七的突然怒发如狂,鹿宁着实震惊:「你这是干什么?」 胡七眉宇间充满悲愤,握紧双拳,厉声道:「我不屑于在背后说一个女子的坏话!你们马帮若容不下我,我自己走便是了,今后我是死是活,都和你们马帮再没关系!」 鹿宁脸色苍白,呆呆的瞪着胡七,沉声道:「胡-公子,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突然暴怒!不过,你现在在气头上,说出什么话来,我也不怪你。等你气消了,再好好想一想。若想去盛京了,我派人送你过去。」 说罢,鹿宁也不愿再跟他多说,便长袖一拂,转身翩然出屋。 胡七眼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心头顿时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苦: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将自己对叶夫人的愤恨,一股脑儿都撒在她的身上了!难道是方才看到她与别人说说笑笑,所以自己吃味了? 胡七懊恼地耷拉着脑袋,暗恨道:自己一时赌气,竟开口说要离开!想也能想到,此刻鹿宁一定十分心寒!她对自己这般照顾,可自己却如此对她说话。 想至此,他心痛如绞,在屋子里漫无目地又待了一会儿,见鹿宁没再回来,便叹口气,推开门踉跄地离开。 天空澄明,秋风瑟瑟,院中栽种的菊花正自怒放。 鹿宁离开胡七的房间,匆匆回到自己的屋里。 她也不去点灯,而是独坐在黑暗中闷闷不乐,一时间心思如潮: 方才与胡七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胡七不肯说出真相的固执,让她觉得胡七并不信任自己,更没把自己当做朋友,这让她有些气愤。 可这一路上的冷风,似乎已将她心中的不快一吹而散。冷静下来后,她却不再那么生胡七的气了。 这多日的相处,鹿宁她觉得自己,对胡七这个温柔善良、骄纵无邪的少年,有些许的了解:他虽然偶尔还是会闹个贵公子的脾气,却全然没有恶意。 想必,等胡七消了气,二人便能和好如初了吧。 黑暗之中,鹿宁幽幽叹了口气。现在她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分神,马帮的事情一日不解决,她就始终无法松懈下来。 虽然没有证据,可知觉告诉她,当行和镖局的两起命案,都与马帮息息相关。 她担心一日不找出真凶,就会有更多的人被此时牵连,而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她点起烛火,从怀中拿出那枚飞镖和箭头,又对着灯火仔细看了半天,却还是一无所获。 心中有些泄气,鹿宁走到床边,将两样东西放在枕头下。 一瞥之间,她瞧见枕头边,整齐叠放的留仙裙,和那枚翊王送的护身符。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一颗疲惫的心霎时间柔软下来。 鹿宁弯了弯嘴角,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凄凉。沉沉叹口气,她将两样东西仔细包好,放进柜子里,缓缓关上了柜门。 因为,她决定要彻底放下的这段感情,努力做好马帮的少帮主,绝不让旁人小瞧了自己,更不能让义父失望。 她走回床边,放下帷幔,将自己丢下躺到床上,慢慢合上眼,沉沉睡去。 眼下已是深秋霜降时节,拂晓的天空亮如明镜 。庭院前的梧桐叶子也已落尽,水中的荷花,早失去夏日的风姿。 尽管昨晚睡得晚,可一大早鹿宁便起了床。洗漱完毕,她匆匆出了门,路过胡七的门外,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来,抬手敲了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 她推开房门,缓缓迈进门去,四下里张望一下,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昨天被打翻的食盒,还在地上没有收拾。 鹿宁蹙眉叹息着:看来自己昨天离开后,胡七果然还是一赌气离开了。想必等他气消了,就会回来了吧。 鹿宁这样想着,也没放在心上,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因为,今日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片刻也耽搁不得。所以,她就趁着院子里的人大多还未醒,也来不及叫上托托,便骑着雪绒马离去。 骏马一路疾驰,一直到大鸿米店门前才停下。可时间太早,整座街道都空荡荡的,米店的大门紧锁,还未到开门营业的时候。 鹿宁飘身下马,前去敲门。过了许久,大门才被打开。 一个衣衫不整的伙计走出来,揉着眼睛,不耐烦地问道:「谁呀,这么早就敲门,我们还没营业呢!你待会儿……」 鹿宁连忙一拱手,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是有事找你们这儿的伙计。」 那伙计一睁眼,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连忙打起精神,陪着笑脸问道:「呦,这位姑娘!你说来找我们这儿的伙计,不知你找谁啊?」 鹿宁微微一笑,客气地问道:「请问,乔老八在这里吗?」 伙计满面堆欢,一边打开大门往里让,一边回答:「在、在!他应该还在没起床呢!」 鹿宁向他点头示意,才款款走进门去。 到了待客厅,伙计让鹿宁坐下稍等,自己连忙跑到厨房,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衫,便烧了一壶茶送了过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章 何处春风种蕙兰(二) 伙计一边给鹿宁倒茶,一边问道:「乔老八应该还没起,我这就给姑娘叫去。但不知,姑娘芳名如何,小的好和他说啊?」 鹿宁接过茶水,眼珠一转,笑道:「免贵姓鹿,是乔老八的一个朋友。」 「哦,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伙计频频点头,立刻转身跑到后院。 不一会儿,一位皮肤黝黑、双眼突出、微微驼背的男子,睡眼惺忪地走出来。 鹿宁看到来者,连忙放下茶杯,拱手道:「想必你就是乔老八吧?」 鹿宁又娇又嫩的声音,让乔老八顿时清醒。 他猛地站住脚,目瞪口呆的打量着鹿宁,讷讷问道:「你、你是谁啊?我、我们认识吗?」 鹿宁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柔声道:「乔老八你先坐,我有话要和你说。」 乔老八挠了挠头皮,不知道来者要做什么,但仔细想想,一个女人还能做什么,便索性走过去坐在了一旁。 鹿宁提壶为他倒了一杯茶,寒暄道:「我听说你是从马帮离开,刚到大鸿米店不久,对吗?」 听到「马帮」二字,明显看出乔老八手一抖,沉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究竟是谁?」 鹿宁看着他莞尔一笑,风淡云轻的说道:「我叫鹿宁,是马帮的少帮主。」 「咣当」一声,乔老八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脸色霎时大变。 随即,他猛地站起身来,惊愕地看着鹿宁,张口结舌道:「我……我不认识什么马帮,你……你找错人了。」说罢,他便拔步要离开。 「等等!」鹿宁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你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有几个问题问完就走,而且保证这事谁也不会知道!」 乔老八皱了皱眉,显然依旧十分抵触,可他害怕得罪马帮。 想来想去,他一咬牙一跺脚,一把甩开鹿宁的手,昂然道:「你想问什么?事先告诉你,我在马帮呆得时间不长,职位又不高,不知道的事,我可不会胡说!」 鹿宁淡淡笑道:「放心,我问的问题,与你有关。你先告诉我,你因何离开马帮?是被遣散还是主动离开的?」 乔老八愤愤道:「还能有什么原因,干得不开心,就离开了!」 鹿宁微微抬眉,笑道:「不开心?难道不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秘密,或者得罪了什么人才离开的吗?」 乔老八心头一惊,却故意装傻:「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就是干得不习惯,所以想换个行当干干,有什么不对吗?」 鹿宁见他不肯多说,便换个话题问道:「那你离开马帮之后,为何没有离开灵州?可有马帮的人或其他什么人威胁过你?」 乔老八眉头一皱,冷声道:「我生在灵州、长在灵州,我凭什么要离开这里?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威胁我能有什么好处!」 听乔老八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鹿宁明白他一定在隐瞒什么事。 思忖再三,她决定开门见山:「听着,我特地来灵州,就是调查灵州分号的事。我听到一些江湖上的传闻,得知灵州分号不但和灵州衙门,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大可放心的告诉我。你信不过我,总该信任老帮主吧。」 乔老八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才转过身,向鹿宁一拱手:「少帮主,我知道你是好人!既然你知道这其中有事,请恕我无法向你说明。我……我很快就要当爹了,不想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成了孤儿。请你谅解!」 说着,他躬身深深一揖。 鹿宁皱起眉头,失望地说道:「难道你一点都不能透露吗?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帮你逃到别的地方去,保证别人找不到你们,让你 们可以安心的生活——」 「不!」乔老八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能离开灵州,不能让我的家人过上逃亡的生活。少帮主,无论你说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说完,他深深低下头去。 鹿宁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只好拿出飞镖和箭头,问道:「好,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尊重你,不再勉强你。你告诉我,这两样东西你可认识?」 乔老八好奇的拿起两样东西看了看,摇了摇头:「都是普通材质的兵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 鹿宁失望极了,她收好两样兵器,向他一拱手:「好吧,虽然还是一无所获,不过还是谢谢你。那你保重吧,我走了!」 说着,便转过身往外走去。 可没走两步,鹿宁突然转身,定定地看着乔老八:「乔老八,实不相瞒,从马帮离开的那些人,本来有三个人留在灵州。可我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提前灭口。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平安,如果你想说什么,或者需要我帮忙的,你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乔老八心中动容,沉默片刻,向她拱一拱手:「少帮主,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说句你不爱听的。其实,你谁也救不了。听句劝,离开灵州!别再管这里的事了!不然,到最后,只怕下一个被灭口的人,就是你啊!」 鹿宁微微一怔,心俱杂,不由得扯起一丝苦笑:「多谢提醒,保重!」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鸿米店。 她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回到马帮,正巧碰到云长老领着弟兄们,在院中清点货物。 看到鹿宁从外面归来,云长老眼珠一转,连忙迎上去,拱手行礼:「呦,少帮主这么早就出去了?」 鹿宁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便笑了笑:「昨天胡-公子一言不发就离开了,我出去找找,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回来了吗?」 未等云长老回答,守门人走过来,拱手道:「少帮主,昨天晚上胡-公子离开,至今都没有回来。」 鹿宁猛然一惊,连忙问道:「昨天他离开时,可有说去哪儿了?」 守门人微一沉吟,才道:「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门胡七公子出门前,还问我们哪里自然风光好,他说要去走一走。我们给他推荐了凤鸣山,还问他怎么这么晚出门,可他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走了。」 「凤鸣山?」鹿宁秀眉紧蹙,侧头沉吟后吩咐道:「云长老,你带着几个兄弟,去城里的每个客栈酒肆找一找,我自己骑马去凤鸣山上找!如果天黑我还未归,你就带人上山来寻我!」 云长老担忧地问道:「少帮主,那凤鸣山可不算小啊,而且有的山坡上还有野兽。就你一个人去吗?这太危险了,不如多派些兄弟陪你一起去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啊!」 鹿宁却推辞道:「现在帮里的人,又要去夏大人那里帮忙,又要寻找牛小乙,分拨不出那么多人。你还是派几个人去镇上问一问吧,山里我一个人足矣!」 其实,她是担心胡七真的发现了什么事,才会离开马帮。如果叫那么多人去找,她担心有人借着找人的名义,杀人灭口。 云长老不再坚持,拱手道:「是,我这就去安排!少帮主路上小心!」 不敢多做停留,鹿宁连忙转身出门,飘身上马,双腿一夹,雪绒马四蹄翻飞,带着她向凤鸣山急奔而去。 一路上她紧紧抓着缰绳,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心着胡七,怕他真的出事。 与此同时,她也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当时为何没有开导他、留下他!若是他真发生什么事,自己难辞其咎! 雪绒马一路狂奔,不过须臾,就到达了凤鸣山的脚下。 凤鸣山上山 陡谷深、急流叠瀑、苍山翠绿。 鹿宁拴好雪绒马,从山麓北侧缘溪而上。一路上梅林修竹、云杉古松、渐入佳境。山中一片清凉宁静,和外面的灵州城宛然是两个世界。 鹿宁用随身的宝剑,一路披荆斩棘,高声呼喊胡七的名字。可这山里除了自己的回声,和满山飞鸟走兽的嚎叫声,再也没人回答她。 漫山遍野跑了小半日,鹿宁终于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拔剑四顾。 她有些不甘心,再次提起一口气,大喊道:「胡-公子,你在哪里,快出来啊!不要再闹脾气了,随我回去好不好?」 喊声惊起一群飞鸟,掠山而过,却无人应答。 鹿宁喘口气,又提高音量,高声喊道:「胡-公子,你出来我们谈谈好吗?」 耳边只有从远处隐隐传来的几声野狼嚎叫,吓跑了正在吃草的兔子,却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鹿宁气喘吁吁的又往前走了段路。她刚刚步入南屏,一阵风吹过,山中便飘出呜呜几下,极低极细的箫声。 那箫声忽高忽低、忽轻忽重、如泣如诉、若虚若幻。仿佛有诉不完的衷肠,说不尽的爱恋。 鹿宁听到笛声本是一喜。可细听之下,却发现,这不是胡七的玉笛之声,心中又是一惊:莫非这深山中还有别人在? 也顾不得思虑太多,鹿宁循着声音,一路跌跌撞撞找寻过去。 爬上山坡,忽闻箫声渐响、回旋婉转,眼前的景致也豁然开朗: 一间玲珑剔透的八角亭,嵌镶在云杉古松间。亭下清泉汩汩,清溪之上,架一座青石小桥。 亭中隐约可见一位碧色素袍的男子,长身玉立的站在亭下吹-箫。看那身形背影,此人虽不是胡七!却有着与他难分上下的姿容。 鹿宁在隐匿处站住脚步,没有贸然靠近。那清丽婉转的箫声渐低,随后竟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谁人将袖染尘寰(一) 放下玉箫,亭中的男子缓缓转过身,盯着鹿宁幽幽笑道:「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藏着呢?不如出来见见吧!」 鹿宁觉得这声音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出自何人。她略一迟疑,才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缓步往亭子中走去。 刚走几步,亭中男子的面容逐渐清晰:外貌俊美、皮肤白皙、美若好女,这天底下除了肖玉楼之外,还会有哪个男子,会有如此一副令女子汗颜的容貌? 鹿宁稍稍放下戒备,稳步走入亭中,拱手道:「没想到竟在此遇见肖老板!」 肖玉楼淡然一笑,轻声叹道:「我也是没想到,都跑到这里了,竟还能碰到认识自己的人,看来灵州城可真小啊!」话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发颤。 鹿宁一瞥眼间,蓦地发现肖玉楼脸色有异,似在强忍痛楚,狐疑道:「肖老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肖玉楼脸色煞白,苦笑道:「不愧是江湖中人,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话还未说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鹿宁大吃一惊,一步抢过去,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沉声问道:「肖老板,这是怎么回事?你哪里受伤了?是谁伤的你?」 说着,她扶着肖玉楼,慢慢坐在石凳上休息。 肖玉楼摆了摆手,忍痛说道:「鹿帮主不必担心,一点小伤而已,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只是刚才的一口血,没忍住罢了。」 说着,他捂着腹部,皱起眉头,痛吟了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鹿宁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他,问道:「肖老板,你可是与人发生了冲突,还是得罪了什么人?看你的样子受伤不轻啊!」 肖玉楼接过丝帕,擦了擦额上的汗,黯然道:「实不相瞒,我的确得罪了一些主顾,这些人想用钱逼迫我,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因为我不肯,他们便下了毒手……」 鹿宁眉头一皱,冷冷道:「这是什么人?如此目无王法!难道你没有去衙门告他们吗?」 肖玉楼看了看手中的帕子,怅然道:「我们这些卖艺的,其实和你们闯荡江湖的也差不多,总是能碰到各路牛鬼蛇神。他们能如此胆大包天,就是因为他们黑白通吃,就算和他们对簿公堂,也是无济于事。」 鹿宁星眸带怒,冷道:「那也不能这样忍气吞声了啊?看对方这手段,明显事要将你置于死地啊!」 肖玉楼濯目清泠,语调甚是平静:「你们闯荡江湖的第一天,想必就已做好了准备,也许有一天会莫名死在路上。我们又何尝不是呢。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早已习惯了……」 鹿宁坐在他身旁,目光中露出了寂寞之意:「说来也可笑,明知道这一路凶险,或许是九死却难有一生,却还是以为反顾地上路了……」 也许是说到了伤心处,二人均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肖玉楼一双俏目凝望鹿宁,忽然问道:「对了,鹿帮主怎么会在这里?你就一个人出来踏青吗?」 鹿宁「啊」的一声,嚯地站起身来,急道:「天啊,我竟忘了,我上山是来找胡七的。肖老板,你在山中可有看到他?」 听到胡七的名字,肖玉楼登时脸色大变:「胡-公子?我在山中没见到任何人,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会跑到山上来?」 鹿宁叹了口气,迟疑的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吵了几句,有了一些误会,他一生气就跑出来,至今还未归。帮中的兄弟说他来这里了,所以我就来找找。」 肖玉楼听到胡七失踪,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伤势。 他连忙撑起身子,急道:「这山中尽是野兽,山洞又多,他若在此迷了路,将必死无疑!咱们得赶快找 到他!」 听肖玉楼这样说,鹿宁越想越怕:「我已派了帮中兄弟在城镇里找,若有了消息,会有人来通知我的。到现在都没人来找我,说明他们没有找到人,那他应该还在这山中!」 肖玉楼又伤又急,脸色白得犹如死人,他一张嘴,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晃两下,便又喷出一口鲜血。 鹿宁大惊失色,忙趋前扶住他,关切道:「究竟是谁将你伤得这么重?要不我先送你去看郎中,再回来寻他吧!」 肖玉楼连忙摆摆手,咬牙道:「不碍事的,我陪你一起找他吧,找不到他,我不放心!」 鹿宁迟疑了片刻,才不得不答应下来。 眼见天色向晚,山上烟雾渐浓。鹿宁搀着肖玉楼在山间寻了许久,二人均觉得身上微有寒意,心头亦感到一阵凄凉。 肖玉楼步履维艰,无奈之下,二人只好找了块石头坐下,稍事休息。 肖玉楼额间的冷汗涔涔,不停地喘着粗气:「鹿姑娘,我是个累赘,只会拖累你,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耽误你寻找胡七!咱们别浪费时间了,你还是把我丢在这里,等找到胡七,再回来接我吧!」 鹿宁皱着眉头,冷道:「现在天色已晚,山中的温度很低。你身受重伤,我把你丢在这里,你也是死路一条。我可不想弄丢了胡七,又害死另一个!」 肖玉楼嘴角上扬起骄傲的弧度,淡淡道:「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只要鹿帮主能找到胡七,我就死而瞑目了!」 鹿宁见肖玉楼神志不清、体力将近,便抬头看向天边,只见连绵起伏的群山,笼罩在一层萧瑟阴森的迷雾中。夕阳西下,只残留几分黯淡的色彩。 她举目四顾,突然瞧见半山腰处,一片绿油油之下,似乎掩着一个山洞。 鹿宁心下大喜,指着山洞惊呼道:「肖老板,我先把你送到那个山洞里去休息,然后我再去寻找胡七吧!」 肖玉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缓缓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坚持了!」 说着,鹿宁便搀扶起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山腰走去。 这个山洞叫风栖洞,洞口长满了绿青苔、野篙和茅草多高的洞顶上,一大片绿茵茵的青藤直垂下来,半遮半掩着洞门。 二人走到洞门,探身往里瞧去,只见里面一片伸手不的漆黑,着实有些瘆人。二人相视一眼,还是壮着胆子,相互搀扶着走进山洞去。 一股阴风扑面而来,隐隐听见有滴水的声音。 鹿宁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照亮四周,洞中有一片草地,霞光透过树梢射在草地上,又返照到洞中,使四周蒙蒙的水气呈现出淡淡的青色。 鹿宁摸了摸草地,还不算太潮湿,便搀扶着肖玉楼,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好像生怕惊扰了里面的生灵一般,鹿宁压低了嗓音:「肖老板,你先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出去再找一找。你放心,我一定平安的将胡七带回来。」 肖玉楼看了看山洞外,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于心不忍道:「鹿姑娘,外面的天黑了。你一个女子在山里找人太危险了。」 鹿宁蹲下身来,将随身携带的宝剑交给他,轻声叮嘱道:「别想那么多了,你安心休息,这把宝剑你留着防身。若遇到情况,你就吹-箫,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肖玉楼抬头看向她,昏暗的火光映射下,少女秀美的面庞更增娇丽。 他靠着墙壁,微阖着眼睛,一天没有吃东西,他觉得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尤其是喉咙十分干渴。 肖玉楼哑着嗓子,喃喃道:「鹿帮主,我刚才好像听见洞里有水声,我口好渴啊!能麻烦你帮我弄些水来吗?」 听他这么一说,鹿宁也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然嘶哑,可当她向那无边的黑暗只望了一眼,顿时心生胆怯。 迟疑了半天,她才站起身,高举着火折子,壮着胆子缓缓往里摸去。 山洞深处的墙壁湿乎乎的,洞穴越走越窄。幸好,流水声却是越来越近。 鹿宁觉得自己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她隐隐能闻到溪水的味道,便壮着胆子,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忽然一股诡异的阴风呼啸而过,寒的彻骨。鹿宁立时止步,顿觉一股凉意透过脊背直冲后脑。 黑暗中,一道银光向她扑来,鹿宁也不知来者是人还是兽,只下意识的一个闪身,轻巧的躲过。 她下意识的抽出九节鞭,电石火花之间,她忽然瞧见黑暗中,隐隐有一个人影。鹿宁心下一惊,怕误伤他人,便收起九节鞭,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 只听见「哎呦」一声,听上去是男子的声音。 鹿宁顿时松了口气:果然是个人,不是妖魔邪祟,更不是猛兽! 她赶紧举着火折子照着那人的脸,惊呼道:「别动手,我是个人!」 对方似乎怔住了,半晌,才传来一句颤抖的声音:「鹿……鹿姑娘,是你吗?」 听这熟悉的声音,不正是她苦苦找寻的胡七吗! 鹿宁心下大喜,连忙举着火折子,凑近他的脸,激动地叫道:「胡-公子,真的是你?你果然还在山上!」 看到鹿宁,胡七激动得欣喜若狂:「鹿姑娘,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找到我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鹿宁欣慰地嫣然一笑,柔声道:「胡-公子,这不是梦!我来接你回去,咱们赶紧走吧!」 「好,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吧,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胡七皱着眉头,一脸的惊恐,紧跟着鹿宁往外走去。 鹿宁举着火折子,一边为他照着路,一边安抚道:「胡-公子,其实来找你的不止有我,还有其他人也一起来找你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谁人将袖染尘寰(二) 胡七一怔,忙问道:「是托托吗?还是叶伯伯?还是……那个叶青峰?」 鹿宁微微一笑,道:「都不是,是那个视你为知己的人,肖老板!」 胡七有些瞠目结舌:「肖老板?他怎么也来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外面,远远便瞧见肖玉楼正靠在墙上,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十分已奄奄一息。 胡七一惊,赶紧跑过去,蹲在他身前,轻唤道:「肖老板,肖老板?」 听到胡七的声音,肖玉楼撑开眼皮。 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待他看清来者的脸,双眼放出一丝光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胡七?真的是你?鹿帮主真的把你找到了?」 胡七心下一暖,动容道:「是我啊,肖老板。可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肖玉楼粗喘着气,挤出一丝笑容:「只不过是受了点轻伤。放心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胡七转头看向鹿宁,急切道:「鹿姑娘,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鹿宁蹙眉看向肖玉楼,轻声道:「我和他是在山上巧遇的,因着急找你还未来得及细问。不过他的情况不妙,咱们还是快把他带回去救治吧!」 肖玉楼却突然撑圆眼睛,一把抓住胡七的手腕,惊恐地说道:「胡七,绝对不能带我回马帮,不然……我会没命的……」 然而,话还未说完,肖玉楼突然头一歪晕了过去。 胡七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探他鼻息,才松了口气:「还有气!」 鹿宁见情况不妙,忙到:「胡七,我去山洞外放求救信号,麻烦你给肖老板检查一下伤势!」 说罢,她转身走出山洞,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眨眼间,响箭腾空而起,在黑夜中炸开,火花立时四散开来,久久才消散。远远望去,凤鸣山的上空好像开了一朵花。 山中寒冷,见胡七还没出来,鹿宁便点燃一个火堆,抱膝坐在火堆旁取暖。 不过一会儿,胡七从洞里走出来,看到鹿宁瑟瑟发抖的后背,就将身上仅有的外衣脱下来,轻轻披在她肩上,便挨着她坐下,伸出双手烤着火。 一股梅香袭来,鹿宁心下一暖,轻声道:「谢谢。」 熊熊火团,映得鹿宁嫩若凝脂的粉颊上白里泛红,明艳不可方物。 「不客气。」胡七偷偷瞧着她,心中怦怦直跳,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鹿宁面泛红光,轻声问道:「你昨日为何不辞而变,又怎么会在山洞里?」 胡七垂下眼眸,有些尴尬地说道:「对不起,昨天我一时生气竟离家出走了。本来,我只想来这里散散心,突然间,后颈一个吃痛就晕过去了。醒来时,就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再后来,就碰到你们了!」 鹿宁听着稀奇,忙问道:「这么说,你是被人偷袭?那你可有受伤?」 胡七摸了摸四肢和身上,摇摇头道:「好像没有受伤!」 鹿宁心中疑惑更甚:「有人将你打晕并将你拖到这个洞中。却既不劫财也不要命!那他这么费劲又是为什么?」 胡七一怔,也默不作声,皱起了眉头。 鹿宁抬眸看向他,又问道:「对了,我刚见到你的时候,瞧见黑暗中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那是什么?」 胡七瞳孔骤然收紧,凛声道:「那是一把匕首!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匕首!」 鹿宁心中一寒,沉声道:「匕首?莫非那人将你打晕拖入洞中,特地在你手中放了一把匕首?」 胡七咬着嘴唇,踟蹰半晌,才小声说道:「其实……那洞里不止有我!醒来的 时候,我什么都看不清,就慌乱的四下乱摸。然后我……摸到一只手……一只冰凉的小手……」说到这里,胡七的一张脸已毫无血色。 鹿宁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言不发,只望着劈啪作响的火堆出神。 良久之后,她又问道:「肖老板的伤势如何?」 胡七恍然回神,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放在她手上,沉声道:「肖老板腹部有个伤口,虽然伤得不重,可伤在要害,所以流了很多血。这是我从他身上搜到的东西。」 鹿宁将那个物件拿到手里,靠近火堆一看,顿时脸色一凛:「又是飞镖!莫非肖老板腹上的伤,就是这个造成的?」 「难道有什么不妥吗?」胡七心头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鹿宁从怀中拿出另一只飞镖,与打伤肖玉楼的飞镖放在一起,二者竟别无二致。 「这、这是?」胡七一声惊呼,差点跳起来。 鹿宁冷冷一笑,森然道:「果然还是那群人!不过,他们为何要杀一个戏子?肖玉楼会知道些什么呢?」 胡七微微沉吟,迟疑着说道:「肖老板在昏迷前,千叮万嘱不要将他送到马帮。我猜……这件事会不会和马帮有关?」 鹿宁脸色一沉,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而是将两只暗镖都仔细收好。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两个人都被重重迷雾困得有些懊恼。 恰在此时,两条影影绰绰的火龙,从山脚下盘山而上。随之而来的,是漫山遍野此起彼伏的喊声:「少帮主,你在哪儿啊?」 胡七嚯地站起身,眺望着远方,惊呼道:「马帮兄弟来接咱们了!」 说完,便朝他们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道:「喂,我们在这里!」 鹿宁也站起身来,向他道:「胡七,你现在去洞中将肖老板带出来。记住,将他的发髻散开遮住脸,再抓一把泥土将脸抹黑,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 胡七终于松弛下来,莞尔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便迅速转身返回山洞。 鹿宁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用火折子点燃。 响箭腾空而起的刹那,便听到山下喊道:「少帮主在那里,快走!」 眼见着两条火龙,沿着山路迅速向鹿宁靠拢。胡七也背着肖玉楼,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不一会儿,云长老带着十多名兄弟走过来,见到二人安然无恙,大家立时松了口气:「少帮主,胡-公子,你们这一日未归,真是让我们好担心啊!」 鹿宁收起情绪,向众人一拱手:「众位兄弟们辛苦了!胡-公子的朋友受伤了,需要马上医治,先派几个人将他抬下山去医治吧!」 话音刚落,几个身材壮实的大汉走过来,将不省人事的肖玉楼抬下山去。 鹿宁走到云长老身边,低语道:「胡七是被人砸晕,抬到这个洞里的。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这山洞中似乎……还有一个人,只是不知死活……」 云长老转过头去,朝其他人喊道:「过来几个人举着火把,随我去洞中看看!」 随即,又走过来七八名壮汉,跟在云长老和鹿宁身后返回洞中。 无数个火把,瞬间将洞中映得亮如白昼,鹿宁凭着记忆,带众人摸索前行。 方才还觉得阴森恐怖的路,人一多,也似乎变得通顺好走。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抵达了发出水声的一条暗流旁。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溪流旁的草地上,似乎躺着一个瘦小的人,只是那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鹿宁和云长老相视一惊,连忙抢上前去查看。 看到地上那个早 已冰冷僵硬的小小尸体,二人顿时大惊失色——这正是失踪多日的牛小乙! 他毫无生气的躺在草地上,身上被人刺了好几刀,虽然全都不是要害,却足以让他血流尽而死,死状十分凄惨。 看着尸体,云长老摇了摇头,叹息道:「找了这么多日还未找到,我就知道是凶多吉少了!只是没想到他会死在这里,死前还遭了那么多罪!」 鹿宁眸光冰冷,愤懑道:「谁会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这手段也太残忍了!」 云长老一瞥之间,忽然看到,牛小乙手中握着一个碧色的东西。 他连忙掰开牛小乙的手,将那东西拿到手里,才看了一眼,便朝着洞外的人,大声喊道:「来人,将胡七给我捆起来!」 —————————————————— 凄楚的深秋,乌云上涌,如墨汁泼下,像是要压到地面上来似的,天地一片阴沉。园中的菊花堆积满地、憔悴不堪,秋蝉的叫声凄凉而急促。 牛小乙残破不堪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灵州府衙冰凉的地上,一条惨白的粗布,盖在他瘦小的身体上。 马帮众人垂手立在两旁,均默默无语。每个人都别过头去,谁也不忍心,再往尸体上瞧一眼。 牛大嫂眼神涣散、披头散发、面白如纸,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得已接近崩溃。是被几个人架着,才勉强撑到府衙门口。 牛小乙瘦瘦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白布的遮掩下,是如此的刺眼。牛大嫂还未进到堂上,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就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她扭动着身躯,拼命挣脱开旁人的束缚,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噗通」一声跪在白布旁。 她多想掀开白布,再见儿子最后一眼,可伸到半空中的手,却抖得厉害,她茫然无措地看向周围的人,仿佛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鹿宁于心不忍,走过去蹲下身子,缓缓掀开白布一角。 牛小乙苍白发青、毫无生气的脸,赫然映入众人的眼帘。 「小乙!」在见到儿子尸身的那一刻,牛大嫂再也支撑不住,立刻扑上前去,伏在尸身上放声大哭、捶胸顿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三章 黯乡悠悠索孤魂(一) 牛大嫂伤心欲绝的模样,让堂内众人无不惨然、暗自垂泪。 堂外忽然传来轻轻的雷鸣,不一会儿便细雨蒙蒙。雨儿飘飘洒洒,又下不大,却又不肯停下。 雨声淅淅沥沥,滴在树叶上发出细碎之声。每一滴雨,都能让人感到浓浓的秋意,和来自心底的冰凉。 一条闪电过去,清清楚楚映出了牛小乙的面庞,牛大嫂将儿子的尸体,紧紧的抱在怀里,失声连连唤着「儿子」。 「威——武——」一声堂威传来,众人立刻抖擞起精神,恭敬站好。 夏云卿身着官服,头戴官帽,神情严肃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在堂上落座。 一抬眼眸,看到牛小乙凄惨的死状,连一向公私分明的夏云卿,也眉头一皱: 自从到灵州做推官之后,他接过大大小小的案子,多以偷盗、抢劫、聚众斗殴为主,杀人案,尤其是这么残忍的杀人案,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牛大嫂哭喊了半天,已然力竭,此时只是抱着儿子的尸体,呆呆地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双唇不停地颤抖着,再也哭不出来一个音。 一声惊堂木响,夏云卿威严地问道:「堂下何人在此喧哗?难道你不知这是衙门大堂吗?无辜喧哗是要挨板子的!」 牛大搜连连磕了三个响头,痛心疾首地说道:「大老爷英明!您要为民妇的儿子做主啊!我儿子被人害死了!」说完,她又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夏云卿皱眉看着堂下众人,沉声问道:「有什么人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鹿宁一步走出来,拱手、道:「夏大人,这位牛大嫂是在马帮喂马打杂的。她的儿子牛小乙两天前就不见了。昨天晚上,我们在凤鸣山的山洞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夏云卿看向牛大嫂,问道:「牛氏,她说得可是真的?」 牛大嫂哽咽地点了点头。 夏云卿转向一旁的仵作,问道:「他是何时死亡的,死因如何?」 仵作躬身一揖,说道:「启禀大人,大概死了一天了,身上中了十七刀,没有刺中要害,是全身鲜血流尽而亡……」 亲耳听着自己的儿子是如何被人杀死的。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世上最残忍的折磨。 牛大嫂瘫坐在地上,面无血色、怔怔出神、失魂落魄。她摇晃着身躯几欲晕倒,幸好被一旁的人稳稳拖住。 夏云卿捋着胡须暗忖:凶手的手段如此残忍,想必应该是仇杀。 他试探地问道:「牛大嫂,你仔细想想,你们夫妇二人可有什么仇人?」 牛大嫂神思恍惚,强撑着精神,喃喃道:「我丈夫那人就是一个老实巴交、屁都说不出一个的农民,现在马帮喂马。我就是一个村妇,平日里也在马帮打下手,我们家三口人老实本分、勉强糊口,哪有什么仇家啊!」 夏云卿又问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要仔细想想,最近,你们可有与人发生过冲突?」 还未等牛大嫂回答,云长老一个箭步走出来,抢先说道:「大老爷,昨日我们在山洞中找到牛小乙尸体时,还找到一样不属于牛小乙的东西。这可以证明凶手的身份!」 说罢,他将那柄碧色的玉笛双手呈给夏云卿。 看到那柄笛子,鹿宁和胡七相视一惊,脸色顿时煞白。 夏云卿拿起笛子,冷声问道:「谁可认得这笛子?」 当此情势,马帮的人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这笛子属于谁,可谁也不愿,当着鹿宁的面前说出来,就连云长老和马蕙兰,也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笛子的主人自己走出来,恭敬地行个礼,朗声道:「夏大人,那笛子是胡某的, 可胡某也不知,它为何会在牛小乙的手中。」 夏云卿略一沉吟,问道:「鹿帮主,把你们当时在山上寻到牛小乙的经过详细讲来。」 「是!」鹿宁一拱手,将昨晚的经过十的道出:「昨天胡七独自一人外出未归,我们所有人究竟分头寻他。手下兄弟去城里找寻各个客栈,我一人骑马去了山里。后来在山洞中找到了胡七和牛小乙的尸身。」 保险起见,她隐去了肖玉楼和另一枚镖的事。 夏云卿看向胡七问道:「胡七,你为何会出现在山洞中,牛小乙的尸体又是怎样到了山洞里?」 胡七拱手而答:「大人,我昨天独自去山上散心,然后忽然被人从身后打晕,等我醒来时,就已经在山洞中,没过多久就碰到了鹿姑娘过来营救。我是和马帮兄弟一起发现尸体的,我也不知道,尸体是何时被放在我身旁的。」 夏云卿狐疑道:「难道你醒来时,没有看到身旁有具尸体吗?」 鹿宁抢先答道:「大人,山洞里漆黑一片,伸手不,我当时去救人时,也差点将胡七看做猛兽。而且我第一次也并未发现尸体,是后来兄弟们带着火把来了,我们再次搜索山洞时才发现的。」 夏云卿又问道:「胡七,那你因为会独自一人去凤鸣山?」 胡七转头看向一旁的马慧兰,马慧兰顿时一惊,连忙向他摇了摇头。 胡七迟疑了一下,避重就轻地答道:「回大老爷,因胡某昨日思乡心切,就想一个人出门散散心。可我对灵州并不熟悉,就询问了马帮兄弟,凤鸣山是看门的大哥向我推荐的。」 夏云卿沉吟道:「这么说,有很多人知道你会去那里?」 胡七迟疑地点了点头,毕竟他出门时问过守门人,知道的都是马帮兄弟。 夏云卿看向其他人又问道:「胡七方才的话可是真?」 一个直面大汉走出来,朗声答道:「大老爷,正是霍某当时告诉胡-公子,离这里最近、景色最美的就是凤鸣山。后来也是我告诉少帮主胡-公子的去处。」 夏云卿捋着胡须思忖片刻,从政多年的经验告诉他: 看来是有人知道他要去凤鸣山,便特地追到山上,将他打晕后拖拽到山洞中,并将杀人的罪名按在他身上的。 可他不能凭着直觉办事,又追问道:「胡七,牛小乙失踪后这段时间,你是否都和其他人在一起?可有人能为你证明?」 鹿宁立刻答道:「大人,牛小乙失踪的那日,胡七一直与我和托托在一起,我和托托都能证明。回来之后,马帮的兄弟也能证明。」 马慧兰也婀娜走出来,翩然一福身,柔声道:「大老爷,我们都能给胡七作证,除了昨日他独自一人上山,他其的确一直呆在马帮。可方才仵作不是说了吗,牛小乙死了一天一夜了,那段时间,胡七并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视线啊。」 夏云卿略一沉吟,又道:「胡七,尽管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也不能证明你和牛小乙的死无关。」 「大老爷明鉴!胡某没有杀害牛小乙的动机啊!」胡七连忙跪下来,指着牛大嫂,解释着:「牛大嫂和叶夫人可以证明,我只见过牛小乙一面,」 恰在此时,一直呆若木鸡、失魂落魄的牛大嫂,终于缓过神来。 她爬到大堂中央,向夏云卿磕了一个头,颤声道:「大人,胡-公子的确和俺们三口人都没有仇。而且小乙回家后,还一直夸他有耐心,是院子里唯一愿意陪他玩儿的人……」说道这里,她竟又开始抹上眼泪。 牛大嫂的供词让最有嫌疑的胡七,霎时松了口气,也让夏云卿解除了对胡七的怀疑。 可让人意料不到的是,牛大嫂抽泣了几下,忽然 指向马慧兰,咬牙切齿地说道:「大人,我想起来了,小乙和叶夫人发生过争执!一定是她,对对,一定是她,不满意我儿子对她不敬,就一怒之下杀了他,一定是这样的!」 这样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猝不及防的局面。 却听到牛大嫂继续拍着大腿哀嚎着:「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啊,我儿子今年才十岁,死的这么惨,您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马慧兰脸色骤变,怒瞪着牛大嫂,厉声道:「你……你冤枉好人!」 恰在此时,堂外忽然走来一人,正是满脸风霜、正气凛然的叶孤鸣。 他在众目注视下,拄着拐缓缓迈进堂来,恭恭敬敬地向夏云卿拱手深深一揖,朗声道:「夏大人,马帮上下全力配合您查案!若凶手真是来自马帮,叶某绝不会徇私包庇!」 夏云卿捋着胡须,点头赞许。 突然间,牛大嫂一跃而起,纵身扑向马蕙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大声呼叱:「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儿子就是顶撞你几句,你竟然狠心将他杀了!你这个凶手,我要为我儿子报仇!」 说着,她抡圆胳膊就要打过去,马蕙兰「啊」地一声惊呼,已来不及躲避。 叶孤鸣眼疾手快,丢下拐杖,一把挡住牛大嫂几欲落下来的巴掌。 「朝堂之上,有大老爷做主,你怎可随意打人?」 牛大嫂挣扎了几下没挣得过,便转向夏云卿,失声叫道:「大人,凶手就在这里,您快抓人啊!」 夏云卿一脸凝重,惊堂木一拍:「牛氏,公堂之上休得放肆!待本官审出结果,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要是再敢撒泼,本官就先打你四十大板!」 牛大嫂吓得一个哆嗦,立刻紧闭嘴巴不再说话,叶孤鸣也随即松开了手。 夏云卿看向马蕙兰,喝道:「马氏,你与牛氏的儿子曾有过冲突,可有此事?」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四章 黯乡悠悠索孤魂(二) 马蕙兰闻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水扑簌簌落下。 「的确,她儿子前几日对民妇出言不逊。我作为长辈,不过是训了他几句,可我也不可能,因为几句孩子的话,就杀害一个人吧!况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顶撞我!」 牛大嫂也连忙哭诉道:「大老爷,马蕙兰一向看我们三口人不顺眼,总是找茬训斥我们!一定是她动的手,她想要除掉我们!」 马蕙兰转过头,怒视着牛大嫂,怒斥道:「牛大嫂,你这话说的不尽不实。我的确和你们多有冲突,那也是每次你们先来招惹我的,我堂堂马帮总管夫人,如果看你们不顺眼,将你们赶出去就行了,又何须杀人呢?」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不分伯仲。四周围观的马帮兄弟也开始低声议论。 「啪」的一声,惊堂木被拍响,公堂之上四下皆静。 夏云卿阴沉着脸,冷冷呵道:「公堂之上,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随即,他看向表情凄然的马蕙兰:「马氏,我且问你,在牛小乙死亡之时,你在何处,又有何人可以替你证明?」 马蕙兰咬着唇,掏出帕子,不停擦着眼泪,看上去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叶孤鸣扶着膝盖跪下,拱手道:「大老爷明鉴!我夫人一直呆在家里,极少出门。尤其在我腿受伤后,更是日夜贴身照顾,所以她没时间和机会杀人。」 云长老也走过来,拱手道:「大老爷,我们总管说的不错。我们全体人员都能给叶夫人证明,她从未踏出门一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站出来,朗声道:「我们都能为叶夫人作证!」 牛大嫂泪眼婆娑的看着这群人,愤懑不平地喊道:「你们、你们欺负人!我儿子就死在你们马帮,你们要负责!」 「我们欺负人?」云长老忽然转过头,怒瞪着她,冷声道:「牛大嫂,当初要不是我们总管和夫人出手救了你们,又给你们找了个活儿,你们三口人现在早就饿死了。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吗?」 牛大嫂听到这话,咬着下唇、双眼含泪,眼神有些闪躲,却不敢反驳一句话。 「还有。」云长老继续说道:「依我看来,叶夫人对你只不过是厌恶罢了,若说恨你,是你们三口人对她的恨意更甚!」 夏云卿蹙眉问道:「你何出此言?」 「大人明鉴!」云长老向他拱手一揖,言之凿凿道:「就在前几日,我们马帮着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两间屋子。我们的少帮主和叶总管,当时差点葬身火海。而这场火灾的始作俑者,就是牛大嫂的儿子牛小乙!」 听到这话,牛大嫂蓦地里眼前金星飞舞,她没想到云长老竟然捅破此事。 慌乱之下,她连忙跪地哭诉道:「大老爷明鉴,他们撒谎!他们……他们冤枉人!」 夏云卿面沉似水,问道:「你说是牛小乙放的火,可有证据?」 「大人!」云长老昂然道:「在座每个人都能证明,这是牛大嫂当着所有人面亲口承认的,我们都听到了!明明是他儿子放了火,知道害死了人命,所以逃走了,又不知被何人所杀,才会怪在我们马帮的头上!请大人明察!」 而此时此刻,牛大嫂茫然四顾,见周围无一人相帮,每个人的脸上,方才的悲悯之情全然不再,已换成了深深的鄙夷和厌恶。 霎时之间,她锐气全无,只呆呆的跪着不动,脸色铁青,大脑一片空白。 叶孤鸣略一沉吟,还是挺身而出,义正言辞地说道:「大人,我们马帮都是良善之人,不会做这等作女干犯科之事。况且,我们与牛氏夫妇相交多年,谁也不会去害他们的。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人害死了牛小乙,想 嫁祸到马帮的头上,还望大人明察!」 夏云卿捋着胡须,深思了许久,才道:「这件事情本官会仔细调查的,不过在此期间,胡七和叶夫人仍然是嫌疑犯,在案件查明之前,不可擅自离开。叶孤鸣,你敢为二人作保吗?」 叶孤鸣拱手朗声道:「小人敢为二人作保!」 不过多时,衙役带着叶孤鸣去签了保书,一众人等才被准许离开府衙。 秋雨即停,轻云漂浮,天边挂着一斑斓的彩虹,雨后灵州城内的景致焕然一新。 一众人离开灵州府衙,便径自返回分号。鹿宁与胡七并辔缓行,与其他人拉开远远的距离。 胡七深深凝着鹿宁的侧脸,迟疑道:「鹿姑娘,你相信我没有杀人吗?」 鹿宁淡淡笑道:「胡七,虽然我不知和叶夫人之间的纠葛。不过,你方才在夏大人面前,维护了叶夫人的面子。你这样的良善之人,又怎会杀人呢?」 这些话让胡七心中酸楚,忍不住一声长叹:「可我想不透,我究竟得罪了谁,为何有人要陷害我?」 鹿宁眉心微蹙,低声道:「是呀,我也想不透这一点。起初,我以为是内鬼所为,可仔细想想,你若真发现了什么,他何必要陷害你,直接除掉你不是更简单。也许……这次只是个警告。胡七,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胡七想了想,猛地省悟:「如果硬要说得罪的话,那就只有叶夫人了……」 「叶夫人?」鹿宁黛眉一挑,叹道:「看来这个叶夫人的确很可疑。只是,她从不插手马帮的事,我实在查不出什么来。」 她转头看向胡七,柔声叮咛着:「不过,胡七,以防他们狗急跳墙,你还是要多加小心。对待叶夫人,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千万别再得罪她了。」 胡七皱着眉头,虽然心有不愿,可看到鹿宁如此关心自己,还是勉强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尽量躲着她,实在躲不掉,我也会见机行事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回马帮,院中,每个人都各司其职,谁也没把方才大堂上的一切放在心上。 鹿宁若有所思的看着大家,压低声音道:「不管那个内鬼搞出多少事来,他想让我离开,我就偏偏不走!我倒要看看这个幕后策划者究竟是谁?」 耳边忽然一个清亮腼腆的声音响起:「少帮主,胡-公子,你们回来了?」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院子当中站着一个清隽少年,背负大刀、赤裸上身、露出一身花绣,正红着脸向他们拱手问候。 鹿宁嫣然笑问道:「青峰,你还在练刀吗?」 融融暖日的映射之下,鹿宁身姿窈窕、洒脱飘逸、黑白分明的双眸灵动如星。 叶青峰的面上两片红晕,他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笑道:「嗯,父亲让我没事儿要多多练习。」 托托赤膊提着刀,也跟在他身后走过来,关切道:「小鹿,你们没事儿吧?俺方才要跟着一起去,可叶伯不让俺跟着,俺只能在这里陪青峰练刀。你咋才回来,俺都要急死了!」 鹿宁莞尔一笑,安抚道:「急什么,你看我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吗?」 托托却插着腰,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去山上找胡七,为啥不叫上俺一起去?你是觉得俺武义不行,保护不了你?」 叶青峰也附和道:「是呀,少帮主,凤鸣山虽美,可山上时不时会有野兽,不熟悉那里的人,还是少去为好。你怎么不叫上我们一起去?」 鹿宁心下一暖,走过去拍了拍叶青峰的肩膀,笑道:「抱歉,昨天事出突然,听到胡七彻夜未归,心下太过着急,就一个人走了。我下次一定叫上你们。」 叶青峰看着鹿宁青葱 般的玉手,在自己的肩上拍了拍,顿时脸上一红,双唇不禁微微上扬。 可鹿宁现在对灵州分号的兄弟,都无法信任。她一直观察着叶青峰的一言一行,如今她连这个看似纯真无邪的少年,也不敢轻易相信。 胡七瞧着叶青峰此时看向鹿宁的眼神,就知他心意,忍不住心生醋意。可听到鹿宁方才说,当时担心自己的那些话,又忍不住有些得意。 他走到叶青峰面前,拱手施礼:「想必,你就是叶伯伯的儿子,叶青峰吧,在下胡七!幸会、幸会。」 叶青峰连忙拱手回礼,客气道:「幸会。」 胡七上下打量他一眼,猜测道:「青峰,看你的样子该是比我小吧,我今年二十,你年纪几何?」 叶青峰羞涩的说道:「我上个月刚满十六!」 胡七打量着叶青峰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和背上漂亮的花绣,脱口赞道:「没想到,青峰兄弟看上去清瘦实则精壮!这一身的花绣也漂亮的很!胡某不懂武义,却十分敬佩武艺高强的人。若青峰兄弟不嫌弃,日后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如何?」 叶青峰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此时正裸着上身。 他脸上腾的一红,连忙拿起一旁的青衫迅速穿好,轻声笑道:「胡兄弟过誉了,这是我父亲找人帮我刺的,和他身上的花绣是一样。」 穿好衣衫,他看向胡七,拱手道:「青峰也一向最敬重读书人,看胡兄弟的样子,一定是饱读诗书!那日后,青峰还望兄长能多多教导了!」 「好说、好说!」胡七也学鹿宁的样子,拍拍叶青峰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五章 柘枝一曲试春衫(一) 托托走过来:「哎,你们几个人,站在这里说话干甚,俺在叶伯那里找了几坛好酒。咱们坐下来边喝边聊吧!」 听到有酒喝,鹿宁立刻兴奋起来:「太好了,刚刚经历完这么多糟心的事儿。现在总算能轻松一下了,有酒喝还等什么!」 胡七连忙凑过去,笑道:「有酒喝,算我一个!」 叶青峰见大家都跃跃欲试,便道:「既然如此,不如大家都到我的房间来吧。咱们今日喝个尽兴!」 说罢,几个人便说说笑笑,一起走向叶青峰的房间。 * 日头西沉,微风阵阵,萧瑟的秋风从窗子吹进屋里,窗帘也随着风飘了起来。 四个年轻人围桌而坐,桌上早已布好酒菜。虽然菜色简单,可几个年轻人却不甚在意。 叶青峰站起身,为众人边倒酒,客气道:「青峰辈分最小,理应在一旁服侍大家。」 托托不耐烦地薄斥:「哪有那么多规矩!赶紧坐下!俺喝酒不需要人服侍!」说着,就把酒坛往他怀中一塞。 或许是不了解托托的个性,叶青峰抱着酒坛站在那里,面色有些尴尬。 胡七忙拉着他坐下,笑着打圆场:「大家都是兄弟,你不必太过拘泥。坐下来大家一起喝酒聊天,这样太痛快啊!」 叶青峰脸一红,拘谨地坐了下来,却看着面前的酒杯出神。 鹿宁端起酒杯,敬向三人:「自我来灵州之后,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幸好都有惊无险,咱们今日聚在一起,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好!咱们不醉不归!」众人齐齐举杯,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托托立刻咧着嘴看向叶青峰:「听小鹿说,你的刀法甚是了得,赶明儿咱俩比试比试!」 「青峰刀法平平,怎敢和兄长相比!」叶青峰忙拱手推辞,他对性格过分洒脱的托托有些敬畏。 鹿宁拍了拍托托的肩膀,打趣道:「那兄长可要小心了,青峰颇得义父和也总管的真传,是个练武的奇才呢!」 听到鹿宁当面夸赞自己,叶青峰的脸更红了,他低下了头腼腆一笑。 托托双眼放光,一拍腿大笑道:「你这样说,俺就更要领教一下了!上次俺和叶伯伯可是打了个不分胜负啊!」 听他这样说,叶青峰不由得一惊,敬畏之心更甚。 托托见他不语,以为他不想和自己比试,就一把搂过他肩膀,硬声道:「小子,你以为俺是输不起的人吗?俺赢了你,不会瞧不起你。俺要输了你,反而佩服你。你总谦虚个啥!」 「青峰不敢。一切都听兄长吩咐便是。」叶青峰低着头赧然一笑。 胡七笑看着在座三人:托托单纯洒脱、鹿宁侠骨柔情、叶青峰纯真善良。每天和他们在一起,不知不觉自己也似乎开朗了不少。 他斟酒一杯,起身敬向三人:「都说英雄出少年!如今胡某在马帮算是领教了!胡某有幸能结实三位,如果不嫌弃胡某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胡某愿意与三位结为知己兄弟!」 三个人相视一怔,继而爽朗大笑起来。 鹿宁率先与他碰了碰杯:「胡-公子当初不顾性命救我于水火!在我心中的,你早就是共患难的知己兄弟了!」 托托一拍他肩膀,大笑道:「俺与小鹿是一体的,你和他是知己兄弟,就是俺托托的知己兄弟!」 叶青峰起身恭敬地与他碰了碰杯,客气地说道:「能与胡-公子这样的人物做朋友,是青峰的荣幸!」 说罢,四个人共饮一杯,继而相视大笑起来。 夜色深深,枕雪楼里其他人早已入睡,唯有这方小屋里却气氛融融 。 四个年轻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不过多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醉意。脸上都红扑扑的,身体也热了起来。 说笑间,胡七总情不自禁地瞥向一旁脸泛红霞、微带酒晕的鹿宁。每每与她四目相交,常常不由得心中一荡。 这些日子的相处,胡七渐渐发现自己对这位至情至性、侠骨柔情的少帮主,心中泛起了涟漪。 出身富贵的他,见过许多女子。 可无论是知书达理、文雅秀美的大家闺秀,还是单纯可爱、天真烂漫的小家碧玉。在他眼里都不及这个心思敏捷、直率豪爽的少女万分之一。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敢只身一人击退狼群,敢孤身犯险前在灵州查案。 明明和自己相识不过几日,可每次自己被人陷害时,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自己。她体谅自己的有苦难言,也从不逼问自己不想说的事。 她虽然不似其他那只那般,能烧得一手好菜,绣出最精美的嫁衣,或背诵出情意绵绵的诗词。可她就是如此动人心魄、让人难以忘怀。 眸华稍转,胡七赫然发现,叶青峰的一双眼,也在偷偷地瞥向鹿宁。 看来,被鹿宁迷倒的人不知自己啊! 胡七暗自苦笑。 四个人中,叶青峰酒量最浅,很快便支撑不住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鹿宁只好向托托求助:「兄长,青峰醉了,你还是把他带回去睡觉吧!」 托托又喝了一口酒,起身将叶青峰扛在肩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鹿宁转头看向醉眼迷离的胡七:「你也喝了不少的酒,赶快去休息吧。」 好不容易等到二人独处,胡七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刻,他哪里肯此时离去。 「别担心,我酒量好着呢,还能喝!」胡七微微一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见他正在兴头上,鹿宁也没再劝。 正好,她也在兴头上,人多喝起来才会痛快。只是,她没想到,看上去文弱的胡七,酒量竟如此好。 借着酒意,胡七决定试探一下:「鹿姑娘,有个问题我不知当不当问。」 「没事儿,你说。」鹿宁星眸斜睨,舒颜一笑。 胡七喝了一口酒,壮了壮胆子,才开口:「鹿姑娘一心扑在灵州的事物上,渝帝的选秀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话,鹿宁眼色一黯,送到唇边的酒杯也被放了下来。 是呀!近日来一直专注于查案,早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经胡七这一提,她又忍不住想起盛京,还有那个想忘却忘不掉的人。 胡七见她沉默不语,又轻声劝了一句:「灵州是个人杰地灵、风景秀丽的地方,若没有这些糟心事发生,的确会让人乐不思蜀。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姑娘若不想入宫去,还是早些打算为好。」 「是呀,的确要尽快想个法子了!」鹿宁似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 胡七话锋一转,忽而道:「说到婚事,胡某倒是有些好奇。若没有皇上的选秀,江湖第一帮派的少帮主,会选择怎样的人做未来夫婿?」 鹿宁微微一怔,继而苦笑道:「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你才好。」 不知为何,一提到未来夫婿,她总是忍不住想起翊王。然后又忍不住自嘲:明明没有结果的事,为何如此放不下! 「想必鹿姑娘一定欣赏青峰那般,武艺高强的男子吧。」胡七继续试探着。 「也不一定。」鹿宁歪着头一笑,道:「我自幼生长在这样的环境,周围不乏武艺高强之人,若有心仪之人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她说得婉转,可胡七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这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不由得多喝了两杯。 放下酒杯,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鹿宁:「鹿姑娘,劳烦你们一路护送我到盛京,这块玉佩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鹿宁垂眸看了看手中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羊脂玉佩,玉佩正中还有一颗透着荧光的夜明珠。 她将玉佩又轻轻推回:「护送你去盛京,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这样的谢礼这么贵重,有些见外了吧。」 「追杀我的人不会轻易放弃的,这一路上想必凶险万分。胡某无以为报,还请鹿姑娘莫要推辞,否则,胡某将无颜再呆下去,只能另寻他处了。」急于让她收下,胡七只好如此说。 鹿宁见他已有了醉意,便只好手下。 「好,那我就先替你收着,日后,若是你想拿回去,随时都可以。」 等鹿宁收好玉佩,再转过头时,却发现胡七已醉倒在桌上。 一夜无梦,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一片明亮。 胡七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推开窗。窗外秋高气爽,天空呈现一片澄澈的蓝。 胡七他强忍着腹中滚滚而来的翻江倒海,探出头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看到陌生的环境和身上的锦被,他用力揉了揉脑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昨天是回来的。 低头看去,胡七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着了件亵衣。心中不由得更加困惑:是谁将自己送回来睡觉的,又是谁帮自己换的衣服? 脑中浮现出昨晚最后的画面,是鹿宁的一张笑脸。 胡七大惊:莫非是鹿宁将自己送回来,又帮自己换的衣服? 他连忙拿起一旁叠着整齐的衣服,掀开被子匆匆下床。 突然之间,他碰到被子里一个柔软的身体,不由得全身一僵——莫非?莫非被子里还有一个人? 由于太过震惊,胡七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他讷讷地盯着被子,里面的人似乎背对着自己,将身体蜷缩起来,看上去小小的一坨。 如此身形倒像是个女子。 女子? 胡七恍然想起,昨晚剩下的只有他和鹿宁二人。他借着酒意打探鹿宁的心意,随后又找了个借口,将母亲留下的玉佩送给了她。 莫非,是鹿宁将自己送回来睡觉,自己也醉倒在了一旁? 胡七心中忐忑不安,却还有一点欢喜。 虽然,昨晚的同床共枕并不是他有意的,可若二人真有了肌肤之亲,他绝不会逃避责任。 想到此处,他渐渐放松下来,慢慢靠近被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六章 柘枝一曲试春衫(二) 胡七痴痴看着被子里的人,想要说些什么,又怕惊扰了美梦。 突然之间,他被一阵呼噜声打断。 胡七张口结舌怔了许久,苦笑道:「没、没想到,你竟会打呼噜,还、还挺可爱的……」 话音刚落,被子里的人突然翻了个身。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张青涩俊秀的面庞,和一个赤裸着精瘦的身体。 看清被子里的人,胡七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几步撞到了桌角,险些跌落在地上。 因为被子里的身体和脸并不属于鹿宁,甚至不属于任何一名女子! 让胡七万万没想到的是,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竟是赤身***的叶青峰。 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立刻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脚下突然一倒,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 胡七稳了稳心神,定睛一看,才发现地上的一团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全身赤裸的托托。 看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赤条条一个大汉,就算同为男子,胡七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不忍目睹。 胡七呆若木鸡的坐在原地,方才所有的幻想,都被眼前这一幕一一打碎。他甚至都不敢想象,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强打着精神,缓缓站起身来,逃也似地跑出门去。他没命的跑了两步,又忽然撞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胡七连连后退了几步,只慌乱地弯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个清脆悦耳,又娇又甜的声音传来:「胡-公子,你怎么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胡七蓦然抬头,看到一脸诧异的鹿宁,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强稳住心神,才问道:「鹿姑娘,昨晚到底发生了?为什么我会和青峰、托托睡在一起?」 鹿宁微微一笑,解释道:「昨天晚上你醉倒了,我拜托兄长将你送回。没想到兄长也喝醉了,竟稀里糊涂地把你带回自己房里了。」 胡七拧着眉头又问道:「那为何托托兄会睡在地上?」 鹿宁掩嘴一笑,揶揄道:「还不是因为你昨晚喝多了,一直拉着兄长的手,嘟嘟囔囔地不知在说了些什么,死活不肯让他走,还吐了他一身。无奈之下,兄长只好留下来,陪着你一起睡喽!」 胡七捂着脑袋、皱起眉头,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冷汗密布。 鹿宁瞧出他的不适,忙问道:「胡-公子,你怎么了?」 胡七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立刻跑到一旁去,扶着墙狂吐起来。 吐了许久,甚至将整个胃都清空了,又吐了许多黄水,他才虚弱地靠在墙上。 「你还是回去再休息一下吧!」鹿宁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可胡七却拦住她:「我、我没事儿。你还是别过来了。我现在就回去休息,你不必担心!」胡七背过身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 鹿宁看出他的心思,便站住了脚:「好吧,我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待会儿给你送过去。」说罢,便如他所愿迅速离去。 听着鹿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胡七终于松了口气,才失魂落魄地走回屋里。 推开房门,屋内虽然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可奇怪的是,一晚上没有人回来,屋内竟暖融融的,没有一丝寒意。 顾不得去想,是哪位好心人,贴心地为他暖了屋子。他此时只觉得四肢酸软无力、腹中空空、脑袋昏昏沉沉得生不如死。 他将自己狠狠丢在床上,在床上翻了个身,阖上双目再次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中,胡七觉得屋子里的温度,似乎比刚才高了许多。一身滑腻的汗将贴 身的衣衫打湿,整个人燥热不已。 一阵食物的香味隐隐传来。胡七的肚子适时发出了「咕噜」一声响。耳边倏地传来了一声娇笑。 屋内有人? 胡七猛地睁开眼,却发现周身拢着伸手不的黑暗。他摸着黑缓缓坐起身,一盏烛火恰好亮起。 胡七挡着眼渐渐适应了光线,透过青色的帷幔,隐约能看到桌子旁一抹影影绰绰的红。 那影子婀娜有致、妩媚妖娆,是女子无误了。 「鹿姑娘,是你吗?」胡七不敢莽撞,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因为这个院子里唯一穿红衣的人,只有鹿宁。加上她方才说,要给胡七送吃的,胡七才有此判断。 账外的人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袅娜起身,翩然走到床边。 那人将一个瓷碗放在了账外的小桌上,又飘然转身离去。 随着一声关门响,胡七连忙掀开幔帐,瞧见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胡七拿起短笺,看到上面一行簪花小字:「喝一碗热汤暖暖胃吧!」 没想到鹿宁如此关心自己! 胡七双手捧起碗,汤还未入口,胸口已热。 喝完了这一碗热汤,胡七顿时觉得六腑都暖烘烘的舒坦得很。放下汤碗,胡七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或许被热气熏了头,竟有些昏昏沉沉得打不起精神。 反正闲来无事,胡七又趴回到床上,闭上眼又陷入梦乡。 等胡七迷迷糊糊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明月高悬、星光璀璨,院子中四下皆静。 一个红衣似火的身影袅袅娜娜地穿过院子,径自走到胡七的门前。一双柔嫩纤细的手,轻轻推开房门,一阵冷风从门外吹进来,将桌案上的烛火吹灭。 那人莲步依依走到床边,轻轻拨开轻笼的帷幔,深深凝着床上俊秀的少年。 一阵幽香袭来,胡七蓦然抬首。柔和的月光洒进屋来,映在红艳似火的裙摆上,更显摇曳多姿。 他努力睁着眼睛,想仔细看清来者的面孔,可女子站在阴影里,只能依稀瞧见她窈窕的身姿和飘逸的长发,始终辨不清她的容颜。 胡七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谁?」 对方轻声一笑,低低说道:「你猜。」 只短短两个字,她说得声音又很低,胡七实在辨不出,这是不是鹿宁的声音。 沉吟片刻,胡七继续试探道:「你是……鹿姑娘吗?」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走来轻轻坐在他身旁。两个人对坐无言,四下安静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气氛甚是暧昧。 胡七红着脸有些局促不安,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才合适。他搜肠刮肚了半天,却还是找不到半句既得体,又很有情调的话来。 为此,他忍不住暗暗恼怒:这么多年的书真是白读了!那么多戏也是白看了。怎么就书到用时方恨少,找不出一句话来,配合此时的气氛呢! 想了半天,他只讷讷道:「鹿、鹿姑娘,你、你怎么过来了?」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悠悠喟叹。一只白玉般的手,小心翼翼地伸过来,轻轻地握住胡七的手,似在给予安慰。 胡七全身一颤,只觉得她的手像棉花一样,又软又腻、宛若无骨。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竟下意识地要躲开。 随后,他又有些懊恼:以前从未和女子亲近过,今日有心仪的女子主动示好,自己竟如此不中用。 为了掩饰尴尬,他嗫喏道:「那个……鹿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止住说不下去了,因为一个软绵绵的 身子依偎过来,将头靠在他肩上。 耳边的吹气如兰,蓬松柔软的青丝,轻轻掠在自己的脸上。胡七全身蹦得僵直,心中泛起一阵阵激荡。 他吞了一口口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少女的一双小手,不安分地轻抚着他俊秀的面庞,又慢慢下移到他的胸前,解开了他衣襟上的布扣。 「鹿、鹿姑娘……这可使不得啊……」胡七浑身一颤,顿时觉得周身发热、喉咙干哑,胸口似有一团热气在乱窜。 一双柔嫩的樱唇凑过来,在他脸上轻轻一吻。随即,一双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少女温热柔软的身子朝他贴了过来。 胡七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跳得杂乱无章。他自知这样不妥,想要站起来冲出门去,可胸中的热气,已经窜到了下腹部,让他情不自禁、难以把持。 他迟疑地环住她的细腰,只轻轻一推,二人便滚到了床上…… * 用过晚膳,鹿宁回到自己的厢房。见屋子里早已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她便活动了一筋骨,解开了腰带,准备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只听得「当啷」一声,她一直放在身上的两个暗器,忽然掉落在地上。鹿宁赶紧弯腰将它们捡起。 「我天天揣着你们,天天看着你们,可什么门道都没有,感情倒是培养出来了。」鹿宁将两枚暗器在手中把玩了半天,无奈地自嘲了一句。 一阵敲门声陡然响起,鹿宁连忙穿好衣服前去开门。 迷离的月色下,一个青衫少年迎风而立,棱角分明的脸上凝着一股坚毅。 「青峰,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进来说罢。」看到门外人,鹿宁有些惊讶,可外面冷风刺骨,鹿宁只得撑着门让他进来。 叶青峰却一动不动,拱手道:「男女授受不亲,青峰这么晚来打扰已是不妥,还是在门外说话吧。」 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鹿宁突然轻声一笑,揶揄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是个君子。好,什么事你说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七章 便无风雪也摧残(一) 叶青峰思忖再三,压低声音说道:「少帮主,我从托托兄长那里得知,你在调查内女干之事。」 鹿宁脸上笑容一窒,黛眉微蹙,显然已是不悦。 叶青峰鉴颜辨色,忙道:「少帮主勿恼!是托托兄长说的醉话被我听到了,他不是故意的!也请少帮主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提及,包括我父母!」 这一番话让鹿宁有些诧异,她迟疑了一下,正色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叶青峰轻叹一声,怅然道:「我虽然年纪小,还未掌管分号中的事,可我旁观一切,也隐隐觉得分号中有些不对劲:父亲整日沉迷于武学,对帮中的事不太上心,因为他不擅经商,苦于有心无力。不过请你相信,他绝不想让灵州分号毁于自己手中,才将它交给云长老负责。峰儿无能,不能替父亲分担,也不想看着灵州分号毁掉,所以峰儿想帮助少帮主,找出这个内女干,重振灵州分号!」 鹿宁听他说得言之凿凿,微微沉吟,才点了点头:「好,既如此,你帮我看看这个,看看能不能看出些名堂?」她将手中的箭头和飞镖递给叶青峰。 其实,她并没想着能看出什么来。她对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信任,只不过想找个借口打发他而已。 叶青峰却拿着两物仔细端详了半天,肯定地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灵州城附近一个铁矿里打造的兵器。」 鹿宁大吃一惊,没想到她随意试探,竟有意外之喜。 她拿过一个飞镖,看了又看,困惑道:「这些不过都是普通的铁,你怎么看出,它们产自灵州铁矿?」 「这个不难。」叶青峰淡淡一笑,说道:「因为我在那里见过这些兵器。」 这次鹿宁彻底目瞪口呆了:「你怎会见过这些兵器的?」 叶青峰笑了笑,毫无芥蒂地说道:「我表舅在管理这个铁矿,我时常替娘给他送些东西。每次去都会小住几日,所以自然是见过这些的。」 鹿宁心头一沉,忙问道:「那铁矿在哪里?铁矿的开采权是谁的?」 叶青峰不假思索地答道:「那铁矿就在灵州城处,离得倒是不远。只不过那里守卫森严,一般人是进不去的。至于铁矿的开采权,我听舅舅说,好像在一个王爷手上,具体是谁,我没细问过。」 王爷?鹿宁顿时心慌意乱,脸色大变: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个铁矿就应该是翊王和自己提过的那个铁矿。 鹿宁背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心中烦乱不安:她万万没想到,马帮内部的事情,竟会牵连到翊王的头上。 想必翊王被困在盛京,这件事情和他无关,他应该也是不知道的。看来是有人利用他名下的产业,在作女干犯科。 她要尽快查出整个事情的真相!绝不能让灵州分号毁了,更不能连累翊王! 想至此,她看向叶青峰:「你愿意带我去看看那个铁矿吗?」 叶青峰点了点头,拱手道:「行,只要能查出女干人,青峰单凭少帮主吩咐!」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莞尔道:「好,那咱们明日就出发。」 叶青峰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去:「那少帮主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关上房门,鹿宁转身回到屋内,摸了摸澡盆里的水,幸好水还没有凉。鹿宁立刻宽衣解带,钻进澡盆里泡澡。 她靠在木盆上望着屋顶发呆,感觉自己身上每个毛孔,都在热水中慢慢张开了,可一颗心却越来越紧张了。 自己摸索了多日的兵器出处,今日终于有了答案,却带来了更多的烦恼。 翊王、翊王! 一个她想逃避,却总是绕不开的名字。每每提及,都会让她心烦意乱。 微微叹了口气,鹿宁慢慢阖上双眼,不知不觉已沉沉入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之间,窗子被猛地推开,一阵夜风吹进。鹿宁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地上不知何时丢进来一个石头,石头上似乎还绑着一个字条。 鹿宁脸色微变,立刻起身走出木盆,迅速穿好衣服,并跑到窗前。她探出身子,四下环顾了一番,可窗外空无一人。 回到屋内,她迟疑地拿起石头,展开字条,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想知道铁矿的秘密,到凤鸣山的风栖洞来,会有人告诉你一切! 这下面没有署名,显然是写信人怕暴露身份,用左手书胡乱写的! 看完字条,鹿宁顿时疑云纵生:自己不过刚知道铁矿之事,就有人坐不住,要和自己谈判了。 由此可以看出,灵州分号确实有内鬼,他在时刻盯着自己! 不过,此人连连刺杀,从未露出痕迹,此时却急于暴露自己,未免有些前后言行不一。 看来山上定有埋伏,此人要对自己下手了。 面对这个邀约,鹿宁有些进退两难、难以抉择。 她攥着短笺在踱来踱去,眼见着窗外天色渐黯,才终于下定决心:既然此人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将自己约出去,自己何不冒险一试! 乱拳打死老师傅,没准还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既然做了决定,鹿宁就不再迟疑。她立刻走到床边,在绣枕下摸出一个香包揣入腰间,又取下墙上的宝剑挂在腰间。 随即,她披上一个黑色的斗篷,带上风帽遮住头发,便匆匆走出门。 出了门,她径自走到托托门前,四下看了看,抬手敲了敲房门。很快,房门被打开,托托看着鹿宁的这身打扮,立刻会意:「俺现在就和你一起去!」 「不,兄长。」鹿宁立时拦下他,低声说道:「兄长留在此处,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 胡七的房内,烛火绰绰、春意盎然。 胡七头昏脑胀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燥热难安、蠢蠢欲动、眼花缭乱。他被推倒在床上,看着慢慢爬上身的女子,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电光火石之间,残存的理智,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鹿宁此时的行为十分反常,与平日里很不一致。就算她真对自己有意,却也绝不是轻浮之人。 到此时,他猛然想起,似乎从鹿宁入门以来,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胡七晃了晃脑袋,强忍着下腹的骚动,及时推开她,颤声道:「鹿姑娘,咱们……咱们不能这样,这种事要……要成亲之后才可以……」 女子传来一声轻嗤,依旧没有说话,却开始解他的衣带。 不一会儿,衣襟被敞开,一双温暖滑腻的手,贪婪的抚摸着胡七清瘦却不干瘪的胸膛。口中还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 胡七虽然全身酸软、身子发烫,可尚且清醒的脑子在告诉他,这毫不青涩的动作,不加掩饰的欲望,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未出阁的少女,面对男子时该有的反应和动作。 女子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扣,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一双红唇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 此情此景,有如此佳人相伴左右,任何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子,都难免会血脉贲张、把持不住。 连情窦初开的胡七,更容易被情欲所挟持。 一阵馥郁的香气传来,胡七猛地省悟:这香味他十分熟悉,绝不是鹿宁身上的味道! 胡七浑身如遭电击,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扑上来的女子,猛地坐起身来。也顾不得此时衣不蔽体,便逃也似地滚下了床。 「你去哪儿 ?」那女子一惊之下,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此时的胡七心头一沉,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慌忙摸索到桌边,趁着女子没有追来,赶紧手忙脚乱地起桌上的烛火,返回到床边。 「不要!」烛火渐渐照亮女子的她,她立刻用手遮住脸,别过头去。 可为时已晚,胡七早已看清她的容貌:她长得眉目如画、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眉间一颗黑痣,更显其媚艳入骨。 不是马慧兰还会是谁! 可她此时,却穿着与鹿宁一般无二的红裙。 虽然马慧兰已三十可她的身材却如少女般窈窕,虽然鹿宁不如她丰满,可黑暗中却足够以假乱真,骗过意识不清的胡七。 看到马慧兰那张欲壑难填的脸,胡七全身如多冰窟,咬着牙冷道:「叶夫人,怎么是你?」 一想到方才和自己如此亲近,还差点有了肌肤之亲的人,竟是眼前这个天性放荡、不择手段的女子。他本就不适的胃中,就开始翻江倒海。 马蕙兰摇曳多姿的走过来,媚笑道:「胡兄弟,我这计划天衣无缝,你是如何发现我不是少帮主的?」 胡七脸上顿现恼恨之色:「你虽然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可鹿姑娘素来端庄自重,怎会有如此轻浮的举动?」 马慧兰掩嘴一笑,惋惜道:「哎呀,好可惜啊,竟还是棋差一招!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中了我的百媚春,竟还有如此理智,胡兄弟果然不是凡人!」 胡七脸色黯然,眉头微皱:「什么是百媚春?」 马慧兰走到桌旁,拿起方才喝汤的空碗,幽幽笑道:「百媚春是一种媚药,是你们男子想要霸占一个女子时,常用的手段。不过,今日我将它用在了你身上!」 胡七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身为总管的夫人,竟如此不知廉耻、不择手段!不过,你打错了算盘,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屈从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八章 便无风雪也摧残(二) 「哦,是吗?」马慧兰一步一步逼近他,娇声说道:「胡兄弟别急啊,这药效就快要发作了~等药效发作时,你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思想,只想尽快找个女子交-合。到时候,你会迫不及待地爬到我身上来。你瞧你,现在大汗淋漓的样子,是不是忍得很难受啊?」 说罢,她脱掉上衣,露出圆润的肩膀。 她抚摸着自己的肩膀,魅惑地看着胡七,柔声道:「胡兄弟,你现在是不是意识有些不清啊,是不是看到我这个样子,有些蠢蠢欲动啊!」 胡七心生厌恶,足下往后退去,可一双眼却不受控地盯住马慧兰丰满的身子,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看出他的反应,马慧兰扬起唇角,得意地一笑。 「胡兄弟,奴家可是尝过这百媚春的苦,我看你还是别忍着了,不如就躺下让奴家帮你泄泄火吧。你不想看到奴家的脸,可以把奴家当成少帮主啊。你不是女子,不用守身如玉,也不是和尚,无须受清规戒律。何必要这样苦着自己呢?奴家向你保证,一度春风过后,你就知道它的好了。保证你回味无穷!」 说罢,马慧兰便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 胡七强撑着精神,一个闪身让马慧兰扑了个空。她一下子撞到了桌子上,撞疼了小腹,便跌坐在地上,捂着小腹忍不住痛吟起来。 胡七见状,连忙趁机拔腿跑到了门口。 马慧兰见到嘴边的肥肉就要飞了,立刻不管不顾地大喊道:「你别以为……你现在摆脱了我,就……就万无一失了。只要你不出这院子,待会儿药效发作起来。你不是钻到我的屋子里,就是钻到鹿帮主的屋子里,反正你是逃不掉的!」 胡七听到这样一番虎狼之词,眉头皱了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踉踉跄跄地逃出房间,身体中的躁动让他越来越不清醒。脑海中又浮现马慧兰的话,不由得忧心忡忡: 自己中了Yin-妇的诡计,虽然恶心却也无可奈何。但若真是因此坏了鹿宁的清白,自己则万死难辞其咎! 想到此处,他连滚带爬的跑到水井旁,费力打了一桶水,一咬牙,便将一桶冰冷彻骨的井水兜头浇下。 深秋的夜晚,本就寒风刺骨,这一桶冰水让胡七全身打了个寒颤,立刻清醒了不少。 可他不了解***的药效,生怕这些不足以抵挡,便连浇了三桶水,直到全身开始发抖才肯作罢。 一阵寒风穿胸而过,胡七忍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瑟瑟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海,他开始觉得额头发烫、头重脚轻起来。 胡七慌了,惊吓过度的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是受了风寒,还以为是媚药作祟。脑海中满满都是鹿宁的欢声笑语和飒爽英姿。 残存的理智,让他咬着牙关托着沉重的不乏,一步步往门外走去。他强打着精神,一心想着只要离开这里,不管最后倒在哪里,至少鹿宁是安全的! 恍恍惚惚中,他一个没留神,忽然撞到一个人。只听到「哎呦」一声,眼见着那个人晃晃悠悠的将要跌到,胡七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谁呀,走路不长眼睛吗?」 胡七认出这声音,便颤声道:「是云长老吗?胡某方才冒失,望您海涵。」 「胡七?」云长老这才认出他来。 看着他面色惨白、双颊泛着潮红、神魂不清的样子,狐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睡觉,躲在这里干什么?」 胡七强打着精神,喃喃道:「胡某……有急事要离开,云长老请便!」 也来不及多解释,他不敢多加耽搁,立刻转过身狼狈离开。 胡七的 样子让云长老站在原地捉摸了半天。忽然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抹猥琐的笑,便趁着夜色摸向胡七的房间。 还未到门口,便看到一个人影同样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冲出屋来,站在黑暗中四下张望。 那人看到了前来的人,还以为是胡七去而复返,立刻冷声道:「哼,好你个胡七,将老娘推倒之后就想跑!你以为你中了百媚春,能跑到哪里去?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从鹿宁的房里将你揪出来,我也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一阵狂妄的笑声从黑暗中传来,却不是胡七的声音。 这声音马慧兰再熟悉不过,她立刻收声,警惕地看着那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冷声道:「怎么是你?胡七呢?」 云长老背负着双手,一步一步走出黑暗,站定在马慧兰的面前,露出脸上狰狞的笑:「你这个女人还真是耐不住寂寞!一面哄骗我一面却扮成少女,勾引年轻小郎君!不过看样子,你这是没得手啊!」 马慧兰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咬牙道:「我的事你少管!」 云长老捻着胡须,连连冷笑:「我以为,你当初被这百媚春骗过一次,这辈子都会对此恨之入骨呢,没想到,今儿竟用到这小白脸的身上了!我还真是小瞧了你这个***!」 马慧兰脸色煞白,愤恨地骂道:「快滚!这与你何干?」 云长老却一步一步走近她,女干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今日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理由将我支走!」 马慧兰心下一惊,立马喝道:「我今儿没工夫搭理你,你赶紧离开这里!」 云长老却冷冷发笑:「今儿我偏不走,你若不肯服侍我,我就叫来叶孤鸣。想必看到你站在胡七的房前,又穿成这个德行,不用说他也心知肚明了吧!」 马慧兰自知逃不过,便咬了咬牙:「那你跟我去我房里吧。」 「我等不及了!」云长老将她打横拦腰抱起,一脚踢开胡七的房门,大步往里走进去:「你不是喜欢那小白脸吗,今晚让你在他的床上承欢,也算满足了你与他同床共枕的心愿了!」说罢,便一脚踢上了房门。 * 另一边,鹿宁在冷风中纵马驰骋。一路上她心情忐忑,一直在猜测前方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 行出数里,便到了凤鸣山脚下。 深秋时节,萧瑟秋风吹得大地百草枯干,唯有凤鸣山上的草木仍带些绿意,那些高大的树木看来尚未凋零。 霞光下遥望远山,层次格外分明。 鹿宁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按辔徐行,眼见着被绿藤遮挡的风栖洞渐渐出现在眼前。她收缰勒马,将雪融牵到树丛中藏好,便手提宝剑警惕地往山洞里走去。 到了洞口,她点燃火折子,望向洞里那一团无边无际、恐怖森然的黑暗,忽然高声喊道:「我来了,你想和我说话,就出来吧!」 可耳边除了阵阵阴风嗖嗖吹过,并无一人回答。 鹿宁壮着胆子又提高音量:「你到底是谁,不是写了短笺要和我见面吗,如今我都来了,你怎么不敢现身?」 耳边是隐隐传来的滴水声,依旧无人回答。 至此,鹿宁已经十分确定这就是一个阴谋诡计! 她不敢多做停留,连忙转身离开。 她一只脚刚迈出,眼前突见白光一闪,一只飞镖朝她面门飞来,镖来得太快太突然,她还来不及躲闪,心下直叫着不好。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又一道白光闪过,只见一柄单刀在她面前自上而下掠过,挡住了那支夺命的飞镖。 鹿宁正错愕间,随着一声清亮慌促的「快走」,便被人拉起手,疾下山去。她回转过神,才看清拉着自 己逃跑的,正是一身青衫的羞涩少年。 鹿宁惊声呼道:「青峰,怎么是你?」 叶青峰一边躲避身后穷追不舍的飞镖,一边沉声道:「我见到你一个人骑马出门,觉得不放心便一路追随而来!」 叶青峰的突然现身,让鹿宁有些猝不及防:她出门前万分小心,躲开了所有眼线,一路上也是几次回头,未发现有人跟踪,青峰究竟是如何跟着自己到此的? 鹿宁一边急奔,一边暗自观察着身旁这个内敛温柔的少年,忽然摇了摇头,否定了内心对他的猜忌,她不相信叶青峰会是内女干,宁可告诉自己这只是误会。 二人一路逃命,身后的飞镖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每一支飞镖都是擦着他们的身体而过,若不是二人身法灵动,此时早已被无数的飞镖扎成了筛子。 至此,鹿宁十分笃定——他们正被一个身手极高、行踪诡异的人追杀! 她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和他身上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浓浓杀意,却始终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雪绒马,便着叶青峰调转方向,往藏匿小白马的山腰跑去。 叶青峰忙问道:「少帮主,咱们这不是往回跑吗?」 鹿宁来不及解释,只急道:「你随我来,我有办法甩开这个人!」 有了脱身的办法,二人突然脚下生风,很快就找到了雪绒马的藏身处。 鹿宁飞身跃上马背,便将手递给叶青峰。叶青峰的身子也倏地飞起,将落还未落之际,但见三道银光朝着他直逼过来。 鹿宁一声疾呼:「青峰小心!」 叶青峰霎时身子一偏,想要避开,却还是迟了一步,那三支暗镖本来奔他胸口而去,此时却正中他的左肩头。 叶青峰一声痛吟,跌落在马背上,却不忘向鹿宁叫道:「少帮主,快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仇旧恨两难安(一) 叶青峰一言未毕,鹿宁已向腰间摸去,瞬间数根闪闪发光的飞针如雨般飞出。 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身后的三支暗镖被击落在地,随即一个沉闷的声音一闪而逝在树林里。 鹿宁心下松了口气——看来是刺客中了自己的飞针! 趁着刺客中针缓神之际,鹿宁一把将叶青峰拉上马背,然后一拍马鞍,纵马便奔。 山路崎岖难走,她竭力勒缰控马,却忍不住转头瞧去,忽见树丛中一个身高膀宽的黑衣人一闪而过! 雪绒马速度极快,不过片刻,他们已听不见飞镖......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仇旧恨两难安(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章 新仇旧恨两难安(二) 离开托托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屋内,鹿宁直奔床榻就躺了上去,摸着柔软的被子、温暖的被窝,她才稍稍松口气。 可她闭着眼躺了许久,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脑中不断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幕幕:方才在山上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其功夫之高,远在她和托托之上,看来下次决不可再莽撞行事。 原本她以为幕后黑手是马帮中人,应该很容易被查出来,可今日这个黑衣人的出现,却似乎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可她更担心的是,若今晚的黑衣人,仅仅是一......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章 新仇旧恨两难安(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微霜凄凄妾心寒(一) 马蕙兰刚一迈出门,一抬眼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正呆呆看着自己的牛甲。 她脸上一红,随即宁定,还来不及说句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便连忙转过身去扶住墙,剧烈地吐了起来。 牛甲不善应变,见此情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脸现迷惘之色。 不过片刻,马蕙兰的胃已被掏空,直到吐出黄水来,才渐渐止住。 她虚脱地转过身来,脸颊雪白,没半分血色,两行珠泪从腮边滚了下来。 她忍不住向牛甲怒目而视,面上的神情极是愤懑,似乎昨晚强迫自己的人,正是眼前的痴汉。 缓了缓神思,马慧兰提步走向牛甲,站定在他面前,冷道:「你刚才瞧见他也从这里出来了,对吧?」 说这话时,马蕙兰一双亮如宝石,却红肿异常的双眸,溜溜地转了几转,浓浓的杀意一闪而逝。 牛甲脸上一红,立刻低下头去。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着马蕙兰脚上的红鞋,却不敢答话。 因为他不会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怕会说错话。 马蕙兰见他木头般杵在那里,不说话也没反应,顿时眉眼一瞪:「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该知道的。你要是讨好我,我就让你生活舒服点。你要是敢乱说话的话,可要仔细你的狗命!」 牛甲见马蕙兰动怒,心下惊惶,不敢开口接话,只是频频点头。 马蕙兰轻哼了一声,高高地扬起头颅,便扭着婀娜的腰肢,翩然离去。 她怒发冲冠、面沉似水地穿过院子,径自回到自己的厢房。 一迈进门,她便立刻烧了一大桶热水,准备沐浴更衣。 不过一会儿,屋内便热气氤氲。 马蕙兰褪去衣衫,将整个身子和头都浸在热水中,水面上徒留着一张墨色青丝铺织的网。 温润的香汤,洗涤着马蕙兰白嫩滑腻的肌肤。她闭目凝神在水中泡了许久,才猛地冲出水面。 一双纤细的玉手,从下至上将脸上的水渍擦去,露出一张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不施脂粉的鹅蛋脸。 马蕙兰此时目光清冷、面色阴郁,似有看透生死之意。却又突然紧皱眉头,攥紧双拳,眉目间皆是恨意。 她缓缓向后靠在木桶的边缘,一双妙目直勾勾的盯着屋顶发呆,咬着下唇的面上,呈现出一丝诡异的表情。 当热水变温又变冷,马蕙兰才从桶中慢慢站起身,缓缓迈出浴桶。 她看也不看地上的衣衫一眼,只赤裸着身子走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件崭新的衣裙,重新穿戴整齐。 随即,她款款转过身来,拿着一根烧火棍,面无表情地挑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裙,走到烧得正旺的火炉边,随手一丢。 那套染满屈辱的衣衫,就霎时落入烧红的火堆中。 马蕙兰瞪着一双赤红的双眸,看着那套衣裙慢慢化为灰烬,咬牙道:「胡七,你不但辜负我的一番心意,竟还如此陷害我!我马慧兰发誓,此生此世,定要你生不如死!云长老,你这个老色鬼,仔细我要你老命!」 清晨的云雾笼罩着蓝天,深厚广阔、不知尽头。阵阵凉风吹过院子,万竹萧飒生悲。秋露像细微的雪粒洒下,不过一会儿,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马蕙兰早早起来,就一直倚靠在栏杆旁,神色漠然地望着院中的细雨蒙蒙。 恰在此安宁之际,一阵怒喊声划破天际,向她狠狠砸了过来:「牛甲!你给老娘出来!」 马蕙兰皱起眉头,心中甚感不悦:谁一大早这般放肆,定要他好看! 她循声望去,只见雨帘之中,冲进来一个身 型肥胖、披头散发的妇女。 马蕙兰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正是与她素来不和的牛大嫂。 她心中顿生厌恶:这个泼妇气势汹汹闯进来,肯定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她动也不动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牛大嫂,忙不迭地在院子里四处翻找着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找到。 牛大嫂转身间,看到长廊下独自观雨的马蕙兰,脸色一沉,立刻狂奔过来。 她也不顾自己此时正淋着雨,只是插着腰,高声嚷道:「马慧兰,你个臭-婊-子!你把牛甲给藏到哪儿去了?」 马蕙兰翻个白眼,轻哼一声:「老泼妇,你有毛病吧!你儿子不见了找我要人,你丈夫不见了也来找我要人?你家人都有我看着,还要你干什么?」 牛大嫂怒不可遏,扯着喉咙喊道:「骚-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腌臜事儿!这院子里哪个男人你没睡过,你每次看到我家牛甲,都给他抛媚眼儿,你当老娘眼瞎啊!」 马蕙兰觉得莫名其妙,不由得冷笑道:「真是笑话!我朝一个木头疙瘩抛媚眼,还不如冲那马棚里的马驹子抛媚眼儿呢!那种男人,除了你谁还能看得上!」 牛大嫂气急败坏,失声尖叫道:「少废话,说!你把俺家牛甲藏哪儿去了?」 马蕙兰抱着双臂睨着她,挑衅般说道:「我不知道!再说,我就算是知道,也不想告诉你这个泼妇,你又能耐我如何?」 「你!」牛大嫂指着马蕙兰的鼻子,气得全身颤抖不止。 她知道自己嘴笨,肯定说不过马蕙兰,便气急败坏四下看看,随手抄起立在墙上的一把锄头,不管不顾地向马蕙兰扑过去。 「你疯了,你要干什么?」马慧兰看着她手中的锄头,顿时心头一颤,一时之间忘了逃跑,只伸手挡在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两声怒吼竟同时响起:「住手!你要干什么?」 马慧兰和牛大嫂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循声望去。 只见叶孤鸣与叶青峰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正站在门口,向牛大嫂怒目而视。 看到自己母亲受辱,叶青峰一个大步抢上前去,伸开双手,挡在马蕙兰面前:「不许你伤我母亲!」 叶孤鸣也疾步走过来,一把抢过牛大嫂手中的锄头,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牛大嫂见他们人多势众,不禁有些胆怯了:「俺……俺丈夫不见了,我来找她要人!」 叶孤鸣闻言更怒,一把丢下出头,高声喝道:「岂有此理!你丈夫没了,为何向我的夫人要人?」 马蕙兰脸色一变,立刻扑到叶孤鸣怀中,掩面哭诉道:「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牛大嫂也太欺负人了,先前就埋怨是我害死她儿子,现在她丈夫找不到了,又来埋怨我将人藏起来了!这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呢。」说着,她竟嘤嘤哭了起来。 马蕙兰很了解自己的丈夫,所以,她能很轻易地激怒叶孤鸣,让他失去理智,义无反顾地相信自己。 果然,此话一出,叶孤鸣虎躯一震,顿时满腔怒火:「牛大嫂,你休要张狂!你儿子的死自有大老爷的公断,若真是我们马帮之人做的,也有官家的处罚,轮不到你来这里撒野!你若想继续胡搅蛮缠,休找我夫人,我叶孤鸣在此!」 牛大嫂见他这个架势,吓得全身一颤,心下愈觉得委屈。 想来想去,牛大嫂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然拍着大腿,放声大哭起来:「你们、你们欺负我们老实人!我儿子就是和她吵完架才下落不明的!如今我丈夫早上来喂马,晚上就不知所踪。我来找 人,你们不但不帮我,还敢威胁我!我家中的人都死光了,我还活着什么劲啊!」 说完,她坐在满是地坑的地上打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成个泥人。 叶青峰见她哭得伤心欲绝,心有不忍,便过去扶起牛大嫂,轻声安抚道:「大婶,您为何一直坚持,牛大叔是被我母亲藏起来的,你可有凭证?」 这突如其来的关切,让牛大嫂倍感温暖,她鼻子一酸,哭得更伤心了。 脏手抹了一把眼泪,牛大嫂断断续续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母亲每次见到牛甲就……」 马蕙兰见牛大嫂竟毫不遮掩,担心她口不择言,忙插口打断她:「好!你不就是怀疑,我们窝藏了你丈夫吗。不如这样吧,这个院子你随便搜好了,你搜到人,你说的话我就认,搜不到人,我再和你秋后算账!」 听到这话,牛大嫂赶紧站起,不依不饶道:「成,我就要先看看你的屋子!」 马蕙兰看着她冷笑一下,也不多说话,即刻带着牛大嫂,走到自己的屋子前。 她一把推开门,侧过身子,抱着手臂斜倚门框,似笑非笑地看着牛大嫂,伸手比了个请,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牛大嫂本是昂首挺胸迈进门,可当她看到屋内的情况后,却顿时傻了眼。 她这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屋子,甚至连想都想不到: 屋里的桌椅板凳,都是贵重的紫檀木所制,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屋内四壁各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线,映得房内十分明亮,有着说不出的惬意。 卧房里放着一张雕花的拔步床,床上铺着湘绣的大红锦被和枕头,上绣一对戏水的鸳鸯,颜色灿烂、栩栩欲活。 床旁边还有一个女子的梳妆台,满桌堆放着上等的珠翠和特制的胭脂,一个八宝琉璃瓶中,插着一束开得正艳的兰花,散发着淡淡幽香。 牛大嫂茫然四顾,既嫉妒又羡慕:这样的房子,怕是连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微霜凄凄妾心寒(二) 马蕙兰瞧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窘样,忍不住出言讥讽:「怎么样啊?牛大嫂,你可看得仔细了吗?你丈夫牛甲可藏在这里?」 牛大嫂狠狠瞪她一眼,四下呼喊道:「当家的?你在哪儿呢?快出来啊!」 她仔细地将屋内查看一遍,见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才垂头丧气的走出屋去。 经过她身旁,马蕙兰低低地说了句:「我知道你嫉妒我,可就你男人那副模样,也配进我屋子?他只配和你这种泼妇,在马棚里滚草垛!」 牛大嫂死死瞪着马蕙兰,恨得牙根直发麻,却找不出一句话来骂回去。 马蕙兰看着她不服不忿的样子,又阴阳怪气地说道:「呦,看样子你还不服气啊?行,既然你今天闹得这么大,旁人听到,还误以为我真和你丈夫有一腿似的。那今日我就带着你,将这院子里所有房间都查个遍。还你一个放心,也还我自己一个清白!」 叶孤鸣听到这话,心下迟疑,忙插口道:「夫人,何必闹成那样,岂不是让兄弟们看笑话吗?」 马蕙兰黛眉微蹙,幽怨道:「老爷,此言差矣!既然你要是不让她找一找,怕是日后,她家鸡狗丢了都会赖上咱们的。不如就让她找一找,好彻底死了心!」 叶孤鸣迟疑了一下,觉得她说得也不无道理,也不再阻拦。 随即,叶家三口人就带着牛大嫂先,先后看了院中所有闲置的客房:每间客房都不大,无奈摆设也都别无二致,一开门基本上都是一目了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随后,一行人又来到,叶孤鸣平日里闭关独住的屋子:这间屋子里设施很简陋,除了一应的生活用品,剩下的都是兵器,和一桌子他自己画的刀法图谱,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接下来,一行人又到了叶青峰的房间:少年的房内设施简单而整洁,桌案上堆着厚厚的一摞书,都是《庄子》《论语》之类的书籍,还有一沓练字的字帖。 看得出来,屋主人平日里甚是喜爱读书。唯有墙上挂着几个罕世的刀剑,才能看出这是个习武之人的房间。 看着桌上的那些书,叶孤鸣皱着眉头,薄斥道:「你又不去考状元,读这些书无用。只会让你分神,影响你在武学上的造诣,以后还是少看得为好!」 叶青峰低下头去,红着脸轻声说道:「是,我知道了!」 马蕙兰却走过来,柔声安抚道:「峰儿,你父亲是粗人,不懂得舞文弄墨之事,你千万不要怪他。你做的没错,以后你要做一个文武双全的人,而不是孔武有力的莽夫!就算是不考状元,圣贤之书还是要读的,娘支持你。」 叶青峰感激地看向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叶孤鸣听到马慧兰说话,也不敢还嘴,唯有叹了口气,负手转身离开。 一行人撑着伞一路往下走,就来到了鹿宁的房门口。 四人站在门口停下脚来,马蕙兰刚要提步去敲门。 叶青峰却当下拦住她,低声说道:「母亲,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怎能去少帮主的房里搜索一个男人呢?」 牛大嫂见他阻拦,忍不住出头反驳道:「怎么去别人的屋子,都没见小哥儿拦过,独独到了少帮主的门口,你却推三阻四的!莫非你和少帮主有私情不成?」 叶青峰怒视牛大嫂,低声喝道:「牛大嫂,你休要血口喷人!少帮主是未出阁的女子!玉洁冰清的一个人,岂容你在这里出言侮辱?」 马蕙兰见到儿子这般模样,忽然笑了笑,便出来打着圆场:「峰儿说得对,别说是我们的少帮主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的闺房也是不能说进就进的!更何况咱们这是要搜一个男人!这样做,确实会有损女儿家的名节,我看咱们还是去 别的房间搜搜看吧!」 牛大嫂今日占尽了风头,到了此时怎肯罢休! 她插着腰,不依不饶道:「是你们让我过来找人的,找到现在了,你们还想反悔不成?少帮主怎么了,少帮主就能藏男人了?我今日还非要进去看看!」 说着,牛大嫂便拉开马慧兰,就去拍门,扯着脖子大喊道:「少帮主,开门!」 声音大到生怕院子里的人听不见一样。 叶青峰一步冲过去,伸开双手挡在门前,势不退让:「牛大嫂,我们看你可怜,才让你到处搜人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今日,少帮主的屋子,有我叶青峰在,你便进不得!」 本来叶孤鸣也觉得不合适,可听完牛大嫂的话,又觉得甚是有理。 他皱眉看向叶青峰,正色道:「峰儿,你莫要拦着!少帮主虽然是女子,可她既然身为马帮帮主,就有责任为马帮兄弟洗刷冤屈!再说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咱们此番举动,她定会理解的!」 牛大嫂见到有人撑腰,立刻挺直了腰板,昂首睨着叶青峰,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此时,她也不知,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要找到牛甲,还仅仅是为了出口恶气! 正所谓大恩如大仇! 当初马帮对他们夫妻无条件的帮助,牛氏夫妇自知无法报答,唯有对人俯首帖耳、努力干活儿,也无法报答其万分之一。 这种看不到头儿的无力感,一旦碰到日常中的摩擦,就会演变成一种情绪,一种你救我一命,就是在故意欺负我的不满情绪。 加上牛大嫂对马蕙兰有一种,来自心底的疯狂嫉妒,让这种不满情绪,不断的增加,一旦有任何复仇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马蕙兰见叶孤鸣出头,也不好再坚持,只好默然站在一旁。 叶青峰见父亲如此固执,母亲也躲在了一旁,也不再开口争辩。却忽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双亲面前。 叶氏夫妇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二人都心疼地要去拉住儿子。 叶青峰却拦住他们,拱手道:「父亲、母亲,如果我们连自己的帮主都不信任,还要和外人一起羞辱她,那就是不忠,还有什么颜面混迹江湖?青峰是一个男儿,若连一个女子的名节都无法保全,那便是不义,还算是什么男儿?今日父亲若硬要闯进去,请赐我这个不忠不义的儿子一死吧!孩儿定不会退让半分!」 这下子,牛大嫂可彻底傻眼了:虽然她从来不理解何谓忠义,却没想到自己只是要进屋去找人,竟闹到了有人要自尽的份上! 马蕙兰见儿子如此决绝,立刻红了眼眶:「我马蕙兰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生了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儿子!」 说完,她泪眼婆娑地看向叶孤鸣,恨恨道:「老爷,峰儿说的没错,做的也没错!你若还执迷不悟,就是害了儿子,那我也不活了!」 叶孤鸣一愣,咬牙盯着他们母子许久,便不再理会,转身拂袖离去。 叶青峰顿时松口气,却又向着叶孤鸣的背影,连拜了三拜。 马蕙兰将他扶起,心疼地问道:「峰儿,你父亲都依你了,还磕头作甚?」 叶青峰却满面愧色,喃喃道:「孩儿惹怒了父亲,实在是不孝!」 马蕙兰心中宽慰,连忙起身带着他追上叶孤鸣,又往前走去。 四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手持宝剑、倚门而立的少女,缓缓松了口气,转身将宝剑重新挂在墙上。 她慢慢地走到窗口,推开雕花的窗棂,抬眸眺望窗外稀稀疏疏的小雨出神。 其实,从牛大嫂与马蕙兰争吵之时,鹿宁就一直在偷听,她起初只是想从二 人的谈话中,找出一些线索。 直到他们开始挨个房间去找人,她便从墙上取下宝剑,走到门前静候。 此时她已经想好对策:若他们敲门要求进来,自己会将他们全数撵走。如果他们敢硬闯,她已经做好,今日与他们决一死战的准备! 幸好叶青峰的抵死相护,平息了一场即将发生的纷争。 鹿宁望着雨中,那个禹禹独行的清瘦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彼时彼刻发生的一切,让她彻底打消了,对这个少年的一切怀疑。 她现在倒是坚信:整个马帮中的人都有可能杀人,包括糊涂昏聩的叶孤鸣! 一行人最后走到胡七的房门前停下脚来。 马蕙兰转过身,瞧着满脸横肉的牛大嫂,冷笑道:「这可是院子里的最后一间了,若还找不到你丈夫,往后你可再不能赖到我们马帮头上了!」 牛大嫂横了她一眼,急吼吼地说道:「少废话!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这么大的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说着,便横冲直撞地推门而入。 马蕙兰却一把拉住她,厉声喝道:「你急什么?胡-公子是我们的客人,又不是马帮的人!你若要进去搜,必须得敲门问过他才行!」 牛大嫂轻哼一声,晃着脑袋嘲讽道:「方才到了少帮主的房间,你们三人横加阻拦,现在到了一个男子的房间,你又挑出来阻拦,我看你这就是心虚!」 马蕙兰却不以为意地淡淡笑道:「牛大嫂,你不要得寸进尺!我们让你进来搜人,已是最大的仁慈。你若敢胡搅蛮缠,得罪了少帮主、得罪了主顾。我立刻将你们夫妻赶出马帮,让你们流落街头、活活饿死!」 牛大嫂无言辩驳,只好后退了几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三章 梦中清明雨纷纷(一) 马蕙兰转过身,轻轻敲了三下门。 见无人来开门,便柔声喊道:「胡兄弟,我们有事找您,劳烦您开下门!」 可还是没人回应她。 马蕙兰转头看向叶孤鸣,纳闷儿为问道:「莫非胡兄弟出门了?」 叶孤鸣对胡七这种文弱公子一向没好感,他眉头一皱,沉声道:「既然他不在,那咱们就进去看一下倒也无妨!若他回来怪罪,我再去和他解释。」 马蕙兰微一沉吟,点了点头,便打开房门,和牛大嫂一起走进门去。 不过片刻,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叶孤鸣和叶青峰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便一齐冲进门去。 二人刚一进门去,就看到马蕙兰和牛大嫂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大张着嘴、满脸惊恐,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事。 叶青峰跑到马慧兰的身旁,急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马蕙兰此时惊吓过度,大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挣扎了好半天,才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屋内。 叶青峰立刻提刀冲进屋,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只见屋里四面墙壁上都喷溅着,狰狞的猩红色血迹。 椅子上安然坐着一个没有头颅的身子,腔子里的鲜血已经干涸,流的遍地都是,凝固成了血豆腐。 而桌案的正中央,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头颅,那头颅双目圆睁、双唇微张,看上去好像死不瞑目。 叶青峰捂着嘴巴差点吐出来,一抬头却看到,墙的正中央,用鲜血写着一行字:这不是最后一个! 对一个女子来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中年丧夫、老来丧子。牛大嫂在短短几日内,接连失去了活下去的所有希望。 当她看到老实巴交、一日说话不超过十句的丈夫,那具四尸体的时候,她并没有像上一次看到儿子瘦瘦小小的尸体时,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只是木然地盯着桌子上,那颗毫无生气、其貌不扬的头,昨天一共和自己说了三句话: 「最近母马生崽子了,俺得早去晚归,多照顾着!」 「明天俺去山上砍棵树,在入冬之前种在小乙的坟头!」 「孩儿他娘,俺想小乙了!」 现在,马棚里的小马驹在母亲的身下撒着欢儿地吃奶,砍树的工具还堆在墙角,山上的树还郁郁葱葱,小乙的坟头却光秃秃的没有一棵草。 而眼前的这颗头颅只是紧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失魂落魄地走过去,伸出粗苯的手来,温柔地理了理,丈夫那蓬乱如草的头发,细心地将发髻上沾着的稻草,一根一根拿了下来。 那只手颤抖着往下,摸着那张自己看了十多年,有时觉得厌烦的脸,此时却觉得还是没看够的,只怕日后再也看不到了。 一想到以后都看不到了,她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全然死去。突然捂着胸口哀嚎出声。 她冲过去扑到丈夫那已经僵硬冰冷,如冰坨一般的身上。紧紧地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坨冻肉,心中悲痛不已。 她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这样一个你骂他一句不会还嘴,你打他一下不敢还手的男人,究竟会惹到谁,竟然痛下杀手,让他死无全尸呢? 不知哭了多久,她从马棚里推来一个平日运送稻草的车,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只凭一个人连拉带拽地,将丈夫的尸体从屋里拖到车上,又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头颅抱出来,放在这颗头颅主人的怀中。 然后,她抹了把眼泪,又擦了擦鼻涕,一把握住车的把手,在泥泞的道路上一脚深一脚浅、吃力地 往外走去。 天气寒冷,万木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耳边又传来了杜鹃的声声悲啼。 从马帮到府衙的路上,一片昏暗、泥泞不堪。漫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把人的视线,都给弄迷糊了。 牛大嫂推着自己丈夫的尸身,踉跄地走在去往府衙的路上,好几次她跌倒了,都会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泥水,再继续赶路。 走到半路,遇到泥坑,车忽然翻了,那颗头颅从怀中跌落,在路上滚着。 牛大嫂放下车子,笨拙地在后面追着,这场面远远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牛大嫂却满怀伤痛。 当她从泥坑里抱起那颗满是泥水、不辩面目的头颅时,她慌了。便一屁股坐在泥坑里,从身子里面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沾着泥水将丈夫的脸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眼中是这一辈子不曾有过的温柔。 她抱着这颗头颅转过身,却怔在原地,只见斜风细雨中,一个青衫少年正在费力的将车一点点推出泥坑,又继续往前推去。 牛大嫂抱着头颅跑过去,一把推开那个少年,少年跌坐在泥坑里。 眼睁睁看着满身污垢的女人重新放好头颅,又费力地往前推去。 他不顾身上的泥泞,连忙起身,拿过一把雨伞追了上去,撑在她的头上。 这次,牛大嫂没有拒绝。 因为她不忍心自己的丈夫惨死后还要被雨淋。这是她能陪他走的最后一段路了,她不希望他再那么狼狈不堪! 还好,这段最后的路上,虽然没有自己的儿子相送,却也并不孤单。身旁那个善良的青衫少年,正红着眼圈为夫妇二人打着伞,口中喃喃念着《往生咒》。 牛大嫂看着车上的尸体,低低的念叨:儿呀,孩儿他爹啊,你们俩个已经不再孤单,去了黄泉那边相依为伴! 可是这凄凄凉凉、孤孤单单、冷冷漠漠的人世间,我一个人又该怎么活? 少年陪着她一路默默走到府衙门前,牛大嫂看着庄重威严的大门怔怔地发呆。 她是一个乡下妇女,不知道该怎么迈进这道门,上次若不是被人搀扶着进去,她定是不敢的。 叶青峰看出她的窘迫,将雨伞放在牛大嫂的手中,转身跑到大鼓前,举起鼓棒,奋力地敲了几下。 朱红的大门吱丫丫被打开,一群衙役跑出来,将装有牛甲尸身的车子推了进去,又将牛大嫂扶了进去。 此时,大堂还是上次的大堂,老爷还是上次的老爷,连下面跪着的人都没有变。唯有躺在地上的尸身,由牛大嫂的儿子变成了她的丈夫。 夏云清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何人击鼓?可知若是击响此鼓,无论你有冤与否,都要先打四十大板的!」 牛大嫂跪在下面,看着同样被白布遮住的尸体怔怔出神,眼中一片视死如归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青峰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躬身深深一揖,朗声道:「是草民叶某替牛大嫂击鼓伸冤的,这四十大板草民愿意代领!」 夏云卿瞧着这个稚气未脱、却满身正气的少年,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牛大嫂,心下不忍,便道:「你先说说是为何事伸冤,这四十大板暂且记下!」 叶青峰转头看了一眼,正自出神的牛大嫂,转头向夏云卿说道:「回禀大人,今天早上在马帮院中胡七的房间内,发现了牛甲的尸体!」 夏云卿眉头一皱,问道:「前几日儿子的尸体在山洞中被发现的,是否也是这位牛大嫂?」 叶青峰心头一酸,颤声道:「正是!」 夏云卿转头向仵作说道:「怎么样?可有结论?」 仵作躬身说道:「禀大人,牛甲是被人先勒 晕,然后再将头颅用利器割下!」 牛大嫂听着自己丈夫是如何被杀害,又如何被肢解的,脸上始终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个世间和她再无关系。 到最后,她只是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沙哑着声音说道:「求大老爷为我丈夫抓住凶手!」话说完,她却一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夏云卿轻叹一声,向叶青峰说道:「胡七此人可在?」 叶青峰沉吟道:「如今此人已不在马帮,不知所踪!」 夏云卿又问道:「胡七是何时不见的?」 叶青峰拱手垂眸,道:「昨天早上,有人看到他匆匆离开了马帮,就再也没有回来!」 夏云卿一拍惊堂木,冷喝道:「整个灵州城张贴通缉令,通缉胡七!」 左右衙役立刻拱手一揖,朗声道:「是!」 叶青峰忙道:「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毕竟胡-公子是我们马帮的贵客,是否要先与鹿帮主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夏云卿沉吟道:「事态发展到此刻,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胡七,再也不能让他逍遥法外了,必须将他缉拿归案!」 叶青峰不敢再求情,只好拱手沉声道:「是!」 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灵州城一入了十一月,整个城市都迅速冷了下来,连半点余地都没留。 不过一天一夜,灵州城内的每一面墙上,都贴了一张悬赏告示:上面画着一张清秀无伦、绝世倾城的脸,和下面的罪行显然不符。 每个路过的百姓,都会看上那张画像好一会儿,待看到下面的累累罪行,又连连摇头,转身离开。 马帮院子里胡七的房间,已经被官府的人查封,里面还是牛甲死时候的样子,每每路过的人,都能闻到从里面传来的腥臭味。 可门前那个红衣少女,却似乎闻不到一般,已经在门前呆站好久了。 她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心下甚是难过。胡七一声不响的,已经失踪了好几天,几天过去仍是杳无音讯。 鹿宁决定不再等待,她此时心里十分笃定:这其中一定有人搞鬼,胡七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她必须要找到胡七,确定他的安全,她要查出道这一切事情的真相!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四章 梦中清明雨纷纷(二) 鹿宁转身跑出院子,刚刚跃上雪绒马,身后便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少帮主,你要去哪儿?」 鹿宁转过身,看到一个青衫少年站在不远处,正满脸通红地看着自己。 鹿宁一怔,迟疑道:「我能信你吗?」 少年也是一怔,随即点点头。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我不放心胡七,我要去找他!」 少年脸上一红,喃喃道:「他杀了人,你还信他吗?」 鹿宁轻叹口气,道:「我不信他会杀人,也找不到他杀人的理由!」 少年一双清澈的眼眸微微一黯,随即应声道:「好,那我陪你一起去找!」 说完,他转身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马,与鹿宁并辔而行,急奔出门去。 * 西沉的太阳,恹恹地落下去,只剩半根竹竿那么高了。从天际飞来的两行新雁,也愈飞愈远。 一阵缥缈悠扬的乐声,从一间陋室里传出,带着淡淡的忧郁,美得令人心碎,乐声却在高潮处戛然而止。随后,便是隐隐一声叹息。 一个碧色衣衫、长身玉立的男子从七弦琴旁,缓缓站起身走过来,轻声道:「自从你住进我这个陋室中,就没有一日是痛快的。」 说话的正是肖玉楼。 他身旁白衣飘飘、超凡脱俗、手握长箫的男子,正是被满城通缉的胡七。 胡七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还险些被歹人算计,现在却成了一个,被通缉的嫌疑犯!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 肖玉楼轻声一笑,感慨道:「胡七,你当初就不该来到灵州!这里有天下最美的风景,却是北渝最可怕的地方!尤其当你惹了马帮后,应该即刻就离开这里的!」 胡七侧目看向他,平静地问道:「那我倒不明白了,既然肖老板什么知道,为何不离开这里?」 肖玉楼目光闪动,微笑着说道:「其实你我相遇之时,我正打算要离开灵州。不过,后来我没有走,是因为我还有使命在。」 胡七微微一怔,好奇道:「有什么使命,能让你豁出性命坚守这里?」 肖玉楼看向胡七的眼神温暖而动人,笑容更是明媚:「我的使命,就是将你平安送出灵州。你一日不走、我就留一日,你一年不走、我就留一年!」 胡七心下甚暖,却凄然笑道:「胡某何德何能!能让肖老板为我枉送了卿卿性命?」 肖玉楼轻描淡写地道:「士为知己者死,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我肖玉楼一生漂泊,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能死在最重要的人身边,才是死得其所!」 胡七略一沉吟,喃喃道:「也不知鹿姑娘她怎么样了……」 肖玉楼长眉一挑,冷笑道:「就是马帮害得你沦落至此。你竟还想着那个土匪头子!」 胡七皱起眉头,辩解道:「这件事和鹿姑娘无关。她始终是站在我这边的。」 「最好是这样。」肖玉楼脸上挂着一抹讥诮。他现在对马帮的人没什么好感。 胡七看出他似乎不太高兴,走过来说道:「胡某多谢肖老板的出手相救。我当时竟没发现自己是着了风寒,还以为是那媚药作祟,险些害死自己。」 肖玉楼淡淡道:「我视你为知己,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上次在凤鸣山,你也救了我。」 胡七微微一笑,提醒道:「救你的不是我,而是路帮主。」 肖玉楼脸色微微一变,沉吟片刻才道:「好吧,我承认鹿帮主的确侠义心肠,与马帮其他人不同。不过,这件事明显你是被陷害的,她却到现在也没来寻你,可见她并不完全信你。」 胡七微微 蹙眉,心有余悸道:「这件事不能怪她。她也不会想到,叶夫人那样端庄贤淑的女子,会有如此卑劣的手段!」 「端庄贤淑?你可真是抬举她了!」肖玉楼目光阴冷,咬牙道:「她本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生性放荡的女人,连青楼的女子也不及她半分!不过,幸好你跑得快,又及时泼了冷水让自己生病。若不是你因此发烧昏迷了一天一夜,你这身上的媚药是无人能解的!」 胡七忽然问道:「对了,上次我们将你送入医馆,为何你第二天一声不响的走了?我还去了你唱戏的地方,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肖玉楼冷哼一声,道:「那个追杀我的人,身手十分了得,若我不躲起来,还有命活到现在吗!」 胡七试探着问道:「你可知那刺客的身份?」 肖玉楼略一迟疑,摇摇头道:「我只知此人和马慧兰关系密切。」 胡七双眉一竖,咬牙道:「果然是马慧兰的人!她还真是恶毒!」 肖玉楼叹了一口气,轻声劝道:「胡七,你让云长老进了马蕙兰的屋子,她是不会放过你的!所以,马帮你现在绝不能再回去了!」 胡七端详着他,试着问道:「肖老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肖玉楼叹口气,道:「你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胡七走到窗前,茫然看着屋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暗暗感慨着:是呀,关心则乱!自己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什么时候才能洗刷冤屈呢? 而且,不知道鹿宁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相信了自己会杀人?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担心得出来寻找? 此时此刻,他明明深陷困境,却甚是挂念鹿宁。 肖玉楼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柔声安抚道:「放心吧,你在我这里很安全。」 他会豁出命去护胡七的周全! 恰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青峰,你去那边看看,我往这边走,一会儿咱们在这里会和。」 胡七心头一惊,他立刻认出,这是鹿宁的声音。 「是鹿姑娘,鹿姑娘来接我了!」胡七面现喜色,忙推开窗子,一眼就看到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女,正焦急地四下环顾着,一遍一遍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太好了!她来了!」胡七不顾一切地奔到门口,手刚放在门上要推开,却见肖玉楼一步奔过来,拨开他的手。 「小七,你若此时现身,便是害了她也害了自己。」肖玉楼冷冷警告着,他一张秀气的脸,因为嫉妒变得有些狰狞。 「你什么意思?」胡七拧紧眉头,十分不悦。 肖玉楼耐着性子问道:「现在衙门在通缉你,你若露了面,鹿帮主可会将你交给衙门?」 「不会的。」胡七斩钉截铁:「她最讲义气,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她不会将我交出去的!如果她真的相信我杀了人,是绝不会出来找我的!」 「没错,你说得在理。」肖玉楼又道:「可她找到你却又不将你交出去,就是在窝藏逃犯!这罪名可不小啊!」 听到这话,胡七全身犹如僵了一般,一动不动。 「以她此时在马帮的处境,是不会有人帮她的。到时候,她救不了你反而将自己搭进去了。你确定要这么对她吗?」肖玉楼逼近他一步,气势迫人地质问着。 「你说得对,我不能害她。」胡七沉沉地叹了口气,缓缓收回了手,转过身走回桌边坐下,拿起酒壶自斟一杯,仰头一饮而下。 看着他落寞的神色,肖玉楼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一想到胡七离开这里,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又忍不住让自己心硬起来。 鹿宁急迫的声音在窗外不绝于耳,每一声仿佛都在敲打着胡七的心坎儿,让他嘴角微微抽动着,拳头也越握越紧。 他强迫自己不去听也不去想,生怕一个忍不住就会冲出门去。 不过一墙之隔而已,鹿宁骑着雪融马还在焦急地四下寻找,明艳绝伦的脸上已爬满细密的汗珠,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堆满失望。 她和叶青峰几乎将整个灵州城都找遍了,甚至顾不上吃喝,此时已有些虚脱。可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不知所踪的胡七。 自打她踏入灵州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死了太多的人。她最不喜欢下一个看到的尸体,是属于胡七的! 「少帮主,我那边没有发现,你这边如何?」不过一会儿,叶青峰去而复返。 不吃不喝跑了一天,连身强力壮的叶青峰,脸上也有了恹恹的菜色,嗓子更是失去了清脆的音色。 鹿宁失望得摇了摇头:「我也是一无所获!」 她茫然地瞠目四顾,喃喃道:「你说这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叶青峰迟疑地问道:「胡-公子会不会已离开灵州了?」 「我倒希望如此。」鹿宁咬了咬唇,黯然道:「只要他活着,在哪里都好。」 叶青峰沉吟片刻,忍不住问道:「少帮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鹿宁转头看向他,目光澄澈。 叶青峰咬了咬牙,才鼓起勇气:「少帮主这样找他,是想将他缉拿归案,还是要帮他洗刷冤屈?」 鹿宁稍稍思索,淡淡道:「这个案子没查清楚前,我不会把胡七交给任何人。」 叶青峰立刻忧虑起来:「少帮主,您可别忘了,您是胡七的保人!如果我们找到胡七,却不将他交给官府,这就是窝藏逃犯!到时候别说胡七了,就连您自己也会收到牵连而入狱!」 鹿宁扬起鼻尖,轻声笑了笑:「如果怕坐牢,就不必行走江湖了!再说,胡七今日之灾是因马帮而起,我们必须要查清事情真相,替他洗刷冤屈!怎能躲起来做个所有乌龟!」 叶青峰脸色涨得通红,忙低头拱手道:「是,青峰失言了!」 鹿宁一扥缰绳,正色道:「那些躲在马帮里的宵小之辈,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怕了吗!我不但不会怕,更不会退缩!一定会把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让他们为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说着,她一扬马鞭掉头离去。 叶青峰讷讷地站在原地,细细琢磨着最后这句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步步皆殇惊乾坤(一) 或许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如夏云卿这般,能够彻底了解什么叫黄粱一梦、什么叫世事无常:那便是一夜之间,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跌落到一个地方上的推官。 何为推官? 是朝廷正七品地方官员,掌理刑名、赞计典,为基层专门的司法官员。除了要审理百姓递交的案件、上级各机构批发下来的案件,还要进行州县案件的复核。 自从夏云卿到灵州担任推官之后,似乎就丢掉了那些,当日贵为首辅时的锐气和锋芒。 他的头上有一个蔡知府,虽然二人从未露过面,却正是这个蔡知府,下令让整个府衙的衙役们消极怠工,孤立夏云卿的。 面对蔡知府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夏云卿知道,自己一味强硬是没用的,对这些烂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果然,或许是看到有马帮的鼎力相助,夏云卿又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而且以夏云卿的人脉,若逼急了往上上奏的话,他们定会饭碗不保。 所以近日来,府衙上的衙役们,也开始渐渐复工。虽然表面上还是懒懒散散,满脸不忿,可面对夏云卿的吩咐也不得不去做。 夏云卿时常呆坐在书房里,翻着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案卷,心中难免失落: 他感觉自己,好像从一只雄鹰变成了一只家鸡,就算天天再扑楞翅膀,怕也再难飞回到那片宽阔无际的蓝天里了! 可他仍不愿蹉跎时光,他希望能在剩下的岁月里,多为本地的百姓做些事。这样一来,就算不能被历史铭记,也要永存于百姓的心中! 正在他忧思间,一个衙役推门而入,拱手禀道:「老爷,马帮少帮主求见!」 「快请进!」夏云卿立刻打起精神,站起身来迎出门去。 鹿宁一袭红衣、长发飘飘、款款而至,向夏云卿拱手一揖:「突然到访,还望夏大人莫怪!」 夏云卿抬手虚扶,和蔼笑道:「鹿帮主客气了!老夫还要多谢你拨出人手前来帮忙,这灵州府衙才这么快恢复秩序。」 鹿宁看了看两旁的人,走近一步低语道:「夏大人,我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云卿侧过身,一抬手:「鹿帮主,有话屋里去说!」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去,随后关紧了房门。 夏云卿引鹿宁坐下,一边为她斟茶,一边试探道:「想必鹿帮主此次前来,是为了胡七之事吧。你是不是要和老夫说,胡七并没有杀人。」 鹿宁微微一怔,接过茶杯,笑道:「夏大人聪慧,我实在找不出胡七杀人的理由。而且我相信,他躲起来并非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躲难。」 「躲难?」夏云卿微皱眉头,略有不解:「胡七不过是你们的一个客户,他究竟在躲什么难?」 「难在马帮,亦或在翊王!」鹿宁目光恳切,字斟句酌。 夏云卿捋着长髯,垂眸深思,更是不解:「鹿帮主说这话可是严重了,你可知这句话关系重大?」 「鹿宁当然知道!」她放下茶杯,敛起笑容,正色说道:「鹿宁不敢欺瞒夏大人。其实这次我前来,就是因为前一段日子,马帮奉命护送安南世子,半路却遭到截杀,世子如今下落不明……」 夏云卿脸色霎时变色:「老夫怎么没听到过半点风声?」 鹿宁叹了口气,神色颇显无奈:「一来,如今安南已乱作一团,地位不稳的贼君正四处追杀残存的皇室宗亲。想必他们不敢透露出半点行踪。二来,事发之后,马帮尚未确认失踪之人是否为安南世子,也不敢声张以免引来更大的祸患。所以一直在暗中寻找,不敢声张此事!」 夏云卿微蹙眉头 ,不解道:「那此事和胡七有何关联?」 鹿宁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到了这里发现,此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马帮近期来,人员流动颇大,我每每探访离开之人,此人都会遭到暗杀。甚至我自己还屡次受到生命的威胁。调查的过程中,我得知,灵州分号不但和本地官府有所勾结,还涉及到城外的一座铁矿,而这座铁矿的开采权,应该在翊王手下!想必胡七定是因为此事受到了牵连,还请夏大人明察!」 听到这里,夏云卿双眉一竖,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鹿帮主,老夫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还望你能将此事细细说来。」 鹿宁深吸口气,才把几件无头命案、刺客兵器的来历等,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都一一向夏云卿交代。 待鹿宁说罢,夏云卿看着桌上的案卷,忽然幽幽开口:「这段时间,老夫翻阅旧案,发现许多案子都被按下没有处理,甚至还有多次涂改的痕迹。听你这样说,显然是有人在掩盖一些事实。」 鹿宁忙问道:「大人可有问过负责记录案卷的主簿?」 夏云卿捋着胡须,微微一叹:「每个主簿都是大老爷自己带来的。大老爷九年一任,主簿差不多也是九年一换,现在的主簿是蔡知府的人,就算问他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鹿宁眼珠一转,沉吟道:「这么说来,这些案件中被隐藏起来的事,想必都是蔡知府的授意了?」 夏云卿不置可否,可神色间异常的紧张和愤怒,给了鹿宁一个答案。 鹿宁忙提醒了一句:「看来咱们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这件事若出了差池,牵连到殿下,可就大事不妙了!」 夏云卿怅然道:「老夫也没想到,这件事情会牵扯翊王。翊王未经同意,不得擅离盛京一步,定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在兴风作浪!此事一旦传入皇上耳中,难免会对翊王落井下石……」 说至此,他不免想起自己的遭遇,眼中闪现一抹悲戚之色。 狭小的房间内,似乎就因这淡淡的一句话,而变得充满寒意。 二人彼此沉默相对,似有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说话。 下人敲门后,送进来一壶热茶。 鹿宁抢在夏云卿拿起水壶,先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注满青绿色的茶汤。 奔跑了大半天一口水没喝,她一口就喝了半杯。茶的热气流遍全身,稍稍驱走了一些寒意。 「对了夏大人,上次典当行和镖局的案子可查出什么线索?」鹿宁放下茶杯,转过话题问道。 夏云卿轻啜了口茶,正色道:「典当行的人看上去是死于堕马,其实他的颈椎早被人打断。而镖局的灭门惨案,那几个门口的人,确实是被活活烧死,可堆在一起的人,也均被人扭断了脖子……」 一言以蔽之——这些人都是被人谋杀,又伪装成意外的。 鹿宁的头微微下垂,似在强忍心中窜起的怒火。 「看来,果然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想让我继续调查。」再抬头时,她每个字都是咬着牙根儿说出来的。 「似乎是这样的。」夏云卿也无法反驳。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陡然响起。 「进来!」夏云卿收起脸色。 一个浓眉大眼的糙汉推门而入,看到鹿宁,脸上一喜:「呦,少帮主来了?」 鹿宁微笑颔首,甚是端庄:「马武,今天你当值啊!」 马武转头看向夏云卿,抱怨道:「夏大人,咱们这监狱的条件,是不是该改善一下了?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再也装不下人了!」 夏云卿与鹿宁相视一怔,疑惑道:「监狱会人满为患?这怎么可能!难道那 些重罪的人未曾被斩首,刑期到的犯人也不曾释放吗?」 马武挠了挠头,无可奈何地说道:「听一个年长的牢头说,监狱里许多人只是找个由头被关进去,具体关多久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些人不能被放出!」 夏云卿和鹿宁相看了一眼,心中顿时疑云纵起。 鹿宁缓缓起身,拱手道:「夏大人,咱们还是去看看吧。这件事的确稀奇!」 夏云卿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嗯,本官近日来一直忙着查看旧案,是该去监狱里查一查了!」 说着,二人便往门外走去。 马武却连忙摆摆手,满脸嫌弃地说道:「少帮主、大人,你们还是别去了。那监牢里又骚又臭,去过一次就会满身跳蚤!」 鹿宁白了他一眼,低声斥道:「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前面带路!」 马武只好应了一声,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 马武说得不错。鹿宁和夏云卿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骚臭味。 夏云卿皱了下眉头,依然阔步走了进去。鹿宁却扶着墙干呕了许久,才缓过了神。 马武嘻嘻笑道:「少帮主,里面更受不了,你还是别进去了!」 鹿宁捂着嘴,哑着嗓子骂道:「少废话,不就臭点吗?有什么难的?」 说罢,她拿出帕子遮住了口鼻,才硬着头皮走进门去。 牢房并不大,二人沿着走廊缓缓往前走着。每一间牢房,都要看上好半天。 马武跟在二人后面,细心解释道:「夏大人,少帮主,这监牢里有二十间牢房,一共关了两百多个犯人!」 夏云卿皱起眉头:「这么小的一间牢房里,能关押十多人?」 鹿宁看着监牢中生不如死的囚犯,顿时心生怜悯:「这里比京城的诏狱,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云卿忽然在一个监牢面驻足,仔细打量下里面的人,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谁把你们关进来的?关了多久了?又犯了什么罪?」 里面的人却好像没听到一般,都一动不动地缩在墙下,没人抬头看他,也没人回应。 马武拍了拍铁栏,高声呵道:「喂,这是新来的夏大人,人送外号夏青天。他一向秉公执法、清正廉明。你们若有任何冤情,他一定会替你们伸冤!」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步步皆殇惊乾坤(二) 话音刚落,一个年级轻轻、蓬头垢面的青年,微微抬起头看向夏云卿。 一双干涸的嘴唇,颤颤巍巍地张开,似乎想要说话,却被身旁一个长者一把按下,低声吼了几句。 少年便悻悻然坐了回去,耷拉着脑袋再不敢抬头。 马武性子急,忍不住大声疾呼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藐视大老爷!若你们还不说话,就拖出来先打几十板子,打到你们说为止!」 鹿宁怒目斜睨,低声斥道:「这里有夏大人在,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让你过来帮忙,还真把自己当成官吏了?赶快退到后面去!」 马武立刻低下头,讪讪地退到后面,再也不敢张扬。 鹿宁走过去,透过铁栏之外看着里面的囚犯,温言道:「你们不必害怕,这是我手下,他不是什么官吏,也没有恶意。夏大人从京城来,是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爷,他只是想帮助大家而已。」 一个女子的柔声细语,好过男子的疾言厉色。监牢中的人神色终于有些松动。 刚才出手按住青年的老者,抬头看向夏云卿,一双浑浊的眼澄黄澄黄的,似乎是得了很重的肝病。 他的声音也十分沧桑:「大人,进了监狱的人,自然都犯了错。你放心,我们知错认错,会好好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会去,什么都不会说!」 鹿宁和夏云卿失望地相视一眼。 她还是不甘心,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你们说自己犯了错,究竟犯了什么错?」 「什么叫好好呆着,什么都不会说,难道你们知道了什么秘密吗?」 然而,这些话仿若无人听见一般耷拉着脑袋,无人再说一个字。 夏云卿和鹿宁没办法,不敢太过强硬以免适得其反,便只好离开了牢房。 可刚一出门来,夏云卿立刻对马武吩咐道:「待会儿你将他们一个个叫到我书房去,我会逐一进行盘问。盘问完的人,你不要送回牢房,而是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以免他们互通信息!」 马武一怔,立刻会其意,便拱一拱手退下。 很快,第一名犯人被带进书房中,夏云卿却只是简单问了他的名字、籍贯等基本信息,就将他暂时关在一个空屋里。 然而,牢房中的人却不明其意,当看到第一个人没被送回来,而马武又来提审其他人时,便有些慌了。 待又提审了三个人,马武发现监狱中的人,已开始坐立不安。 马武按照夏云卿的吩咐,故意向他们透露:「你们不必太过担心!前面的人很聪明,乖乖回答了老爷的问题,都已经被释放回家了。你们要想早点回家看老婆孩子,应该知道怎么做!」 牢犯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显然有些被说动,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忍不住向马武打听:「这位观叶,你可知大老爷都问些什么啊?」 马武故作轻松地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问问你们的姓名、年纪、籍贯之类的。」 囚犯们一撇嘴,不由得起了疑心:「不可能,就凭这个就将我们放了!我看八成是将那些人带到哪里杀了吧!」 马武倒也不急,只笑着耸了耸肩:「哎,大老爷审案,咱们哪能理解啊!不过,我听说最近要关进来一些要犯,这里实在装不下了,就要将一些罪名轻的人放出去!大概是这个原因,所以要走个过场吧!」 听他说得半真半假,牢中的囚犯也将信将疑。 直到第十个人去而未归时,牢房中的人终于开始动摇了。一些人跃跃欲试地主动要求去面见夏云卿。 不过,还有一些比较顽固的,始终坚信,那些被提审的人已经被 杀。所以,他们始终不肯踏出牢房一步。 可即便是这样,夏云卿仍取得了很大的收获: 这些人,抱着怀疑的态度迈进门来,当听到夏云卿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后,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对夏云卿紧随其后的几个问题,便并没有多加设防,几乎是将答案脱口而出。 不过,一旦夏云卿开始详查时,这些人都表现得很惊恐。每个人都紧紧咬着嘴巴,任夏云卿再如何审问,他们再不肯说一个字。 待全部人都审完,夏云卿才站起身来,推窗远眺,长长地松了口气。 敲门声响起,得到应允后,鹿宁推门而入。 看到夏云卿满脸忧思,鹿宁连忙一拱手:「夏大人,您都审讯一天了,可有查出些什么?」 夏云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幽幽叹道:「他们大多是来灵州讨生活的外乡人,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关进了大牢。而且,他们犯得都不是重罪,却并没被告知要被关押多久。更奇怪的是,他们的卷宗始终被压在灵州府衙,并没有再往上递交。」 鹿宁蹙眉思忖着,困惑不已:「我想不通,蔡知府抓这些人要做什么?」 夏云卿深深看她一眼,沉声道:「老夫倒是还发现了一个共同之处,只不过……你听完或许会更为难。」 鹿宁略一沉吟,顿时省悟:「莫非,他们都和马帮有关?」 夏云卿微微颔首,无奈喟叹道:「他们这些人或曾加入过马帮,或得罪过马帮,是被马帮送入大牢的。老夫以为,这才是他们被关在此,不得释放的原因。」 鹿宁思忖片刻,不由得惊呼道:「这就对了!我上次查人名册时,发现离开那么多人,到头来却只能找到三人。帮里的兄弟告诉我,他们是离开灵州了。原来他们是被抓进来了!」 夏云卿端详着她,试探道:「要不然,鹿帮主去见见这些人,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鹿宁却摇摇头,说道:「他们是被马帮陷害的,对我一定会充满敌意,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的。」 「不过……」她看向夏云卿,提出自己的想法:「夏大人,我倒有个想法,虽然不能得知他们隐瞒的真相,却可以帮我排除掉帮中一些人。」 夏云卿微微眯起眼略一思忖,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 深秋,夜凉如水,月笼千山。门外梧桐树的月影,斑驳的铺洒在地上。 书房内,夏云卿独自负着手,在书房内缓缓踱步,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门外,一个迟缓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夏云卿转过身,看到清风道骨的云长老,正稳稳走进屋来。 他立在当中,躬身一揖:「夏大人,不知这么晚了,找草民过来有何指教?」 夏云卿看看门外,问道:「叶总管呢?」 云长老拱一拱手,说道:「叶总管的腿伤未愈,行动多有不便,自然是没有草民快!草民担心夏大人有急事,便先过来了。」 夏云卿垂眸不语,将桌案上一沓刚刚整理好的审讯记录递给云长老。 云长老接过来看了几眼,脸色骤变,转眼又恢复如常。可仅这一瞬间的变化,已被夏云卿尽收眼底。 云长老将审讯记录双手奉还,客气地笑道:「这是官府的资料,不该是草民该看的,还请夏大人收好!」 夏云卿捋着长髯,意味深长地说道:「本官让你看自由本官的道理!这些卷宗都涉及马帮!」 云长老眼珠一转,忙道:「即便是这样,也是官府的事,草民 不敢僭越!」 夏云卿冷眸睨着他,心里恨恨道——果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沉吟片刻,夏云卿继续说道:「这些人从马帮离开后,都被关在了监牢不得释放,就连卷宗都被按下没有上交。你可知什么原因?」 云长老微微躬身,不疾不徐地说道:「夏大人,帮中之事一向是叶总管负责,恕草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夏云卿轻哼了一声,知道从眼前的这个老狐狸嘴里,什么也掏不出来,便不再说下去。 恰在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位高大威猛的男子,正是叶孤鸣。 他见到夏云卿,立刻躬身行礼:「草民叶孤鸣,拜见夏大人!」 未等夏云卿开口,云长老拱手向叶孤鸣一揖,抢先说道:「叶总管,夏大人找我们问一些……」 不等他说下去,夏云卿立刻插口打断:「既然云长老不了解内情,那本官就与叶总管单独说吧,你先退下!」 云长老一怔,继续争取道:「可叶总管腿脚不便,不能久站,我还是在一旁照顾着比较好!」 夏云卿却指向一旁的太师椅:「不必这么麻烦,本官与叶总管坐着聊即可!」 云长老转头看向叶孤鸣,喃喃道:「可是……总管……」 却见叶孤鸣摆了摆手:「云长老先出去吧!你再这样惺惺作态,未免就太看不起我叶某了!」 云长老知道,叶孤鸣已有些动怒,便也不敢再坚持,只好躬身退出。 然而,他走了几步却又悄悄折返回来,竖起耳朵躲在窗根下凝神细听。 书房内安静了许久,忽然传来叶孤鸣浑厚深沉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人怎么会在监牢里?」 窗外,云长老心下一惊,暗道不好! 窗内,又传来夏云卿中气十足的声音:「这些人离开马帮后就被关进来,始终没有审讯或释放!本官就此事问他们,他们皆三缄其口,好似生命受到了威胁。本官找你过来,就是希望叶总管能对此事给个解释。」 窗外,云长老听到此话不由得一惊:这个夏云卿还真是心细如尘!才上任才几日,竟发现了这么多问题,看来此人不好对付!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为霖须救苍生旱(一) 叶孤鸣好面子,被夏云卿这般责问,面上立刻就挂不住了。 「回大老爷,这里有些人名,草民确实有些印象。现在仔细回忆起来,他们当初在马帮不曾作女干犯科。所以,他们为何被关进来……草民实在不知情!」 夏云卿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话之间颇为诚恳,心下立刻有了预判:叶孤鸣应该没有撒谎,他一直被人蒙在鼓里,而云长老定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脸上未动声色,只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只能深入调查此事了!希望叶总管能带领马帮配合!」 叶孤鸣脸色有些难看,忙拱手问道:「夏大人,叶某有个不情之请。」 夏云卿挑眉看着他:「叶总管请讲。」 叶孤鸣斟酌片刻,才略显卑微地说道:「夏大人,这些人既然与马帮有关,叶某自然要负责。今日将大人此事说与我听,想必也觉得其中有冤情!不知可否先将他们放了,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夏云卿略一沉吟,问道:「目前本官的确没有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不过,要将他们释放还需要一名保人签下保书……」 「叶某愿为他们作保!」叶孤鸣拱手深施一礼。 「也罢。」夏云卿脸色稍霁:「那就劳烦叶总管签下保书后,与本官一起去监牢提人吧!」 躲在窗外的云长老听到响动,心里顿如汤煮:糟了!若那些人被放出来,事情就会被暴露出来!他们筹谋了那么久,怕是就要前功尽弃了!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只见朦胧月色中,一个女子的身影婀娜而至。 那女子见夏云卿与叶孤鸣一前一后迈出书房,立刻走向前去,盈盈福身:「老爷,夫人让您赶紧回家去呢!」 夏云卿眯眼看清来者,是马帮派给夫人的婢女,名叫小婵,年方十九。为人精明能干、聪颖过人,颇得夏夫人的欢心。 夏云卿态度缓和下来,轻声道:「老夫还有些事要处理,夫人有什么急事吗?」 小婵抬头看了一眼叶孤鸣,略显迟疑:「公子身体不适,夫人望您早点回去!」 「我知道了,忙完就回去。」夏云卿会意地点了点头,便与叶孤鸣一起离开。 小婵叹口气,转过身要提步离开。 却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有了新主人,就忘了旧主人吗?」 小婵听到这个声音,霎时全身一颤、汗毛竖起、头皮发麻。她猛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树后缓缓走出。 待他越走越近,月光将他的面目映得清晰,小婵如同见鬼了一般,一边连连后退,一边惊恐低呼着:「云……云长老?」 ------------------------------------- 夏云卿和叶孤鸣一前一后迈进监牢,一路上夏云卿一直观察叶孤鸣的一举一动,想看看这个男子究竟是真木讷,还是假仗义。 二人依次走过每间牢房,由牢头点名,从牢房里把囚犯叫出来,再由夏云卿会当众宣布:这个人即将被无罪释放! 每个囚犯听到自己被释放的一刻,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直到叶孤鸣从怀中掏出银两相赠,他们才如梦初醒。 重获自由又有了银两,大家全然忘了这么多日子里受到的委屈,立刻喜极而泣,连忙下跪磕头拜谢。 待二人访遍二十间牢房,送走了数十名,无辜被囚禁的牢犯之后,夏云卿又亲自将叶孤鸣送出府衙。 经过这一路的观察,夏云卿发现:牢狱中的犯人看到叶孤鸣,并没有露出恐惧或惊讶,而叶孤鸣见到这些人也始终神色如常。 至 此,夏云卿将叶孤鸣暂时排除在疑犯名单之外。 他回到书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出了门,发现小婵仍站在门外下,表情凝重、徘徊无措,仿若在等着自己。 夏云卿提步走了过去:「小婵,你怎么不回家去?」 小婵似乎被吓了一跳,全身一抖,转过头看到来者是夏云卿,才微微松口气。 她翩翩福身:「夫人交待的事,小婵没做好,便不敢回去!」 夏云卿略一沉吟,又问道:「刚才叶孤鸣在的时候,我见你神色有异,说话欲言又止。说说吧,东阳又怎么了?」 小婵微微叹口气,无奈地说道:「老爷,奴婢刚才见到有外人在,就撒了个谎,还望老爷宽恕。其实是傍晚的时候,东阳少爷一直在发脾气。夫人实在劝不好,又气得胸口疼,便要我来请老爷回去……!」 听到这话,夏云卿脸色一沉。 他带着小婵赶回家,却并没有急着去见儿子,而是小婵走到自家的田地里。 夏云卿负手站在田地旁,眺望着尚且参差不齐的稻田,面色晦暗不明。 秋风掠过,田野明净。池塘的积水又深又清,草中虫儿唧唧鸣叫,发着冷光的萤火虫在斜径上低飞。 小婵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同样的风景,却有着不一样的心境。 她毕竟只是一个妙龄少女,看到这样惬意的景致,心中想着:若这一刻是和相爱的人在一起,那该有多美妙! 耳边忽然传来夏云卿难得柔和的声音:「去把他带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他。」 小婵回过神来,立刻盈盈福身,翩然离去。 不出片刻,小婵便带着一位二十多岁、浓眉大眼、面宽唇厚的男子走过来,来者正是夏云卿的儿子夏东阳。 严格来说,他并不是夏云卿的长子,但他却是夏云卿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是夏夫人年近四十岁才有的孩子。 夏东阳走到父亲的身旁,拱手一揖:「父亲,叫孩儿来此可否有事要教导?」他的语气虽然恭敬,却能听出有一丝愠怒和不满。 夏云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听说你今日心中不快,闹得你母亲都病了?」 夏东阳知道自己父亲的严厉,此刻他又惊又怕,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答话。 夏云卿知道自己平日里管得甚是严格,让儿子对他既敬又怕,自然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不满。尽管他根本不用问,就已经猜到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夏云卿长叹一声,娓娓说道:「父亲曾贵为朝中重臣,生你的时候便已是四品大员。你自小锦衣玉食已然成了习惯,便认为生活本就该如此! 可如今父亲遭到贬职,你和你母亲随我从盛京到了此处。 虽然灵州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父亲却成了一个七品芝麻小官,生活大不如从前。你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有些抱怨也是在所难免。 你不说,为父的心里也明白,我不会怪你!」 父亲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让夏东阳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他此刻内心有着数不清的委屈,生怕一张嘴,就会忍不住抱怨。 夏云卿昂着头眺望远方,幽幽说道:「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父亲给你讲过的《庄子》中鹓雏与猫头鹰的故事吗?这朝中的许多大臣,都是掌握权力和富贵,不肯撒手的猫头鹰。 却不知,其实他们视如珍宝的东西,不过是一只腐烂的老鼠而已。而为父呢,却只想做那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鹓雏!」 夏东阳闻言轻哼一声,觉得父亲有些妄自清高,便不屑道:「难道父亲忘了枯鱼之肆吗?我们现在这种窘迫的生 活,正如被困在车辙中的那条鲋鱼。 其实只要您动一动手指,找一找以前的关系,我们便有了那一升足以救命的水!可您非要妄自清高,总想着去开凿运河、引江水来救。那时我们怕是早已饿死、渴死了!」 话说到此,夏东阳觉得心中酸涩,竟蹲下身子哭出声来。 夏云卿并没有责骂他。 他不能要求,一个在父母宠爱中长大的孩子,能理解隐忍的含义。也不能让一个生活优越的人,立刻就学会吃苦。 夏东阳此刻更需要的是希望和勇气,在夏云卿不能再保护他时,他还有活下去的能力! 心念至此,夏云卿叹了口气,挨着夏东阳一兜长袍也坐下来。 抬头仰望天空,只见那黑丝绒般的天幕上,只有几颗闪烁的星星忽明忽暗。 深秋的寒夜里四下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寒风吹动落叶发出的细碎之声。 夏云卿忽然抬起手,指着眼前的这片田野:「东阳,你看咱们眼前的这片田野,他就是为父留给你的财富和希望!」 夏东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向田野,轻哧一声:「不就是一片稻田吗,无非就是到了开春时,会长出麦子来。父亲是想让儿子以后,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吗!」 夏云卿的目光明亮,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这是为父的一个大秘密!是一个连你娘都不知道的秘密。本来想着临终之前再和你说的,可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听到这话,夏东阳突然来了兴致,正如每个人都会对秘密好奇一般。 「莫非是这稻田下面,还有什么宝贝吗?」他立刻追问起来。 夏云卿哈哈一笑:「不亏是吾儿,真是聪慧!实话告诉你,这地下埋藏的,都是为父为官多年来的积蓄,足够你这辈子用的!」 夏东阳将信将疑看着父亲,奇道:「此话当真?我们来这里不过几个月,您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啊?」 夏云卿也不说话,只是站起身子,走到田里徒手挖了一阵。趁儿子不备,他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手上,又得意洋洋地走回到儿子面前。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为霖须救苍生旱(二) 夏东阳看着父亲手中的银子,目光立刻亮了起来,他一把拿过银子仔细瞧了半天,兴奋地说道:「父亲,那不如多挖出来一些,让我们的日子好过一点吧!」 夏云卿摇了摇头,正色道:「为父之所以不愿早早告诉你,就怕你好逸恶劳、坐享其成,提早花光了这些钱。这是为父留给你的东西,你要答应我,我入棺材的那日,你才能取出来用!」 夏东阳终于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应承道:「父亲的苦心,儿子明白了!放心吧,以后我再也不抱怨了!我会慢慢学习如何过苦日子的。我也希望将来,这些财富能留给我的子孙!」 夏云卿宽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满意地点了点头。 站在不远处的小婵,默默的看着父子和解的一幕,心中突然塌陷一角: 原来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夏青天,在面对爱子时,也有如此慈爱、温情的一面! 又过了一会儿,三人才从田野,一路上说说笑笑地走回家去。 月明如水的夜里,庭院的地面一片灰白,树上栖息着鹊鸦,秋露无声无息打湿了院中的桂花。 夏云卿将儿子和小婵送回家,自己却返回府衙。他洗了脸后,便坐在昏暗的烛火下,继续挑灯夜读。 桌案上的卷宗,已快被他翻烂了。 可他仍不死心,定要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他想知道,监狱中的那些人,究竟在忌惮着谁,又知道了什么事!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起,夏云卿并没有起身,只疲惫地问道:「谁啊?」 一个娇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是我,小婵,夫人命我给您送夜宵!」 夏云卿略一沉吟,觉得这半夜三更的,若让小婵进来,被府衙内的人瞧见,有损二人名声,便轻轻道:「你且放在门口吧,一会儿我就出去拿!」 门外,小婵乖巧应道:「是,老爷!那奴婢就将食盒放在外面了,您可要趁热吃了!」 说完,小婵朝着紧闭的房门盈盈福身,才翩然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夏云卿觉得有些乏了,才起身打开门,拿起地上的托盘,转身回屋。 一碗莲子羹和一盘小菜,温度和咸淡都恰到好处,瞬间温暖了这个寒冷而疲惫的夜。 夏云卿很快将夜宵吃得干干净净,就继续在灯下翻着卷宗。 不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看到的字开始变形、重影,他赶紧晃了晃头,却发现头晕得更厉害。 夏云卿以为是近日来太过劳累,便扶着桌案强撑起身子。刚走到床榻旁,突然眼前一黑,他整个人重重跌进床上,立时昏睡过去。 片刻之后,房门再次被推开,一袭石青色缎衫、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的女郎,轻飘飘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这个面容清冷、神色伤感的女子正是小婵。 她莲步走到床边,瞧着床上的人,低声唤道:「夏大人?夏大人?」 见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她便帮他脱下鞋袜,去掉外衫,盖上被子。 小婵转身将屋内的烛火一一吹熄,又摸着黑返回坐在床边。忽然,两滴泪水吧嗒吧嗒滴在了手上。 黑暗中,传来两声呢喃:「夏大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是被逼的,对不起!」 说着,她哭得更厉害了。眼前不断浮现着,方才碰见云长老的一幕: 待夏云卿和叶孤鸣离开之后,云长老从树后走了出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花容失色的小婵,阴阴地说道:「瞧你这样子,是有了新主人就忘了旧主人,是吧?」 小婵连忙后退一步,惊慌地说道:「小婵不敢背叛云长老!」 此时, 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面前这个魔鬼般的老色鬼,如梦魇般缠着她。现在别说是见到他,就算是只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让小婵全身发抖。 当年,的小婵,刚刚被马帮买回来,做一名使唤丫头服侍叶夫人。却不料,在一个夜里,云长老摸进了她的屋内,将她强行占为己有。 小婵势单力薄,又知道马慧兰和云长老的关系,自知无人会替自己伸冤,便不敢声张。 这助长了云长老的气焰,从此以后,他每晚都会明目张胆地去找小婵。 这个道貌岸然的老色鬼,白日里是德高望重、人人尊敬的马帮主事人。 一到晚上,就会想尽各种办法折磨她、虐待她,直到她一次次昏死过去,又一次次被他用蜡油滴醒。 若不是后来马慧兰提议,让外人都搬出院子,小婵到现在怕还在受折磨。一想到那一个个备受侮辱的夜晚,小婵就不寒而栗。 云长老突然一把抓起她的手来,放在唇下亲了一口:「我警告你,你可要听我的话,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小婵内心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却生生忍了回去。 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顺从地说道:「小婵但凭云长老吩咐!」 云长老轻笑了一下,在小婵耳畔低语了一番。 小婵大惊失色,连忙哀求道:「求你放过夏大人吧!他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大好人,我不能这么做啊!」 云长老笑得阴险,冷冷说道:「我们灵州可不需要一个清正廉明的好人!我们要的是一个,能和我们上一条船的人!如今他已查到了一些眉目,若放任他这么查下去,可是要坏大事的!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前功尽弃吗?」 小婵却急得满头大汗,恳切地哀求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的!我去求夏大人不再查下去了。或者,我们想个办法让他离开灵州,这样不就安全了吗?」 云长老微眯起眼,轻哼一声:「如今他已查出了一些事,就绝不能让他一走了之。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与我们为伍!」 小婵慌乱地摇着头:「不可能!夏大人秉性刚直,是不可能与你们为伍的!你别做梦了!」 云长老目光一凛,森然道:「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婵又急又气,竟「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苦苦求道:「求求你,放过夏大人吧!小婵宁愿一死,也不会去迫害夏大人的!」 云长老一把将她拎起,用一根枯老的手指,刮着她的粉颊,Yin笑道:「你以为你的命很值钱吗?你只不过是我晚上,消磨时间的一个玩物罢了,这样的玩物我有很多,而你是最不听话的一个!」 说完,他一撒手,小婵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忍不住痛哭失声。 云长老看到小婵的样子,眼珠一转,又煞有介事地说道:「不过,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不要他的性命!只不过……需要牺牲你!」 小婵忽然止住哭声,抱住云长老的大腿,迫切地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住他性命?小婵什么都愿意做!」 云长老阴冷的的看着她,狞笑道:「夏云卿这种假正经的人,最看重名节!你若能坏了他的名节,便如杀了他一般。到时候,只要我稍加威胁,他就再不敢找我们麻烦了!」 小婵惊恐地盯着云长老,一字一字坚定地说道:「不,害夏大人性命和名节的事,小婵做不出来,宁愿一死!」 云长老见她这般软硬不吃,立时双眉一竖,怒喝道:「我警告你,你现在可还是马帮的人。若我向叶孤鸣将你要回来,你会过上比以前凄惨百倍的日子!」 小婵全身忍不住一抖,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可她咬着牙,始终昂然道:「我不怕,就算是被你折磨死,我也不会去害夏大人的!」 云长老强忍怒气,微一琢磨,忽然笑道:「年初的时候,你父母来过一封信,说你妹妹过年时要来看你。看你这模样,估计你妹妹也差不了,你说她能不能受得了那样的夜晚?」 小婵最后的坚持终于溃堤,她泪珠莹然的看向云长老,跪着求他:「求云长老放过我妹妹,求求你了!她才只有十六岁……」 云长老得意的看向她:「放过你妹妹也可以,不过今晚你可要做出点表现来,向我证明你的忠心。否则,你们姊妹花都会成为我的掌中玩物!」 小婵咬着牙,终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随即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收回思绪,小婵擦了擦双颊的泪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男人,便转身离去。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天刚蒙蒙亮,灵州衙门的衙役们纷纷早起开始干活儿。马武端着早饭,刚走到夏云卿睡房的门口,却看到正在门前徘徊的云长老。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问道:「云长老,您怎么在这儿?」 云长老看见他手中托盘里的清粥小菜,低声道:「没什么,你不是给夏大人送早饭来吗,快开门吧。」 马武不明就里地敲了敲门,喊道:「夏大人,给您送早饭了,您起来了吗?」 话音刚落,大门被打开。衣着整洁的夏云卿走出来,从马武手中接过托盘。 他看到不请自来的云长老,二人皆是一惊。 夏云卿皱眉问道:「云长老,你怎么在这儿?」 云长老上下打量他一眼,又探头看了看屋内,脱口而道:「夏大人,这屋里就是你一个人吗?」 夏云卿脸色微变,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官的房中还会有谁?」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九章 阮肠暗与孤鸿断(一) 云长老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儿,没事儿!我……我其实就过来看看,帮中这些兄弟可有好好帮忙……」 夏云卿面无表情地说道:「嗯,贵帮的兄弟一向勤勤恳恳,从无差池。」 云长老拱一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放心了。夏大人留步,我先回去了。」 一转过身来,云长老的神色立刻阴冷起来。 他气愤地暗骂道:好你个小婵,竟然不听我的话!我现在就把你弄到我身边,你看我怎么折磨你! 刚走了两步,竟看到一袭红装的鹿宁冷着脸迎面走来,双目中似有一把刀,撞上的人非死即伤。 他心虚地收回视线,抱拳拱手:「呦,少帮主,您这么早就来了!」 没想到,鹿宁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径自走到夏云卿身旁。 云长老讪讪地站在原地,一时没摸准当下的情况。 夏云卿看出鹿宁似有心事,便问道:「鹿帮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鹿宁叹了口气,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道:「夏大人,方才尊夫人派人来通禀,小婵她……自缢身亡了……」 「什么?」夏云卿一声惊呼,一旁的云长老也脸色一变。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夏云卿有些错愕不及。 鹿宁垂下眼眸,幽幽道:「小婵昨天找到我,说她有话和我说。没想到我今早去了之后,看到的竟是一具冰凉的尸体,还有一她留给我的信,里面写了她自杀的原因……」说着,她递出了手中的信。 「信中写了什么?」云长老突然一个大步走上前去,企图抢夺信。 鹿宁眼疾手快,一个闪身躲开云长老,将信藏到身后。 「云长老,你似乎很紧张这封信,莫非你知道小婵是因何而死?」鹿宁冷眼睨着他,口吻毫不客气。 云长老一怔,忙笑着掩饰道:「小婵毕竟是咱们马帮的人,她突然自杀,我自然担心!」 鹿宁瞥了他一眼,将信塞进衣服里,冷冷道:「云长老,方才我已当众宣布,暂停你长老的身份,收回你手中所有权利。所以,这几天你不必回去了。」 云长老脸色骤变,口气也冷下来:「少帮主,这样不合适吧!我可是老帮主和总管亲自认命的!你想动我,怕是要向老帮主请示方可!」 鹿宁盯着他,一字字冷冷道:「我是少帮主,这里我说了算!」 云长老笑了笑,捻须问道:「莫不是小婵的遗书中,说了老朽的坏话?既如此,不如少帮主就坦白信中的内容,我愿与你当面对质,以自证清白!」 鹿宁弯了弯嘴角,淡漠地说道:「信中内容无可奉告!云长老请离开吧,你再纠缠下去,就休怪我叫人将你轰走了!」 云长老登时一沉脸:「好,你可别后悔!告辞!」说罢,便一甩袖愤然离开。 待他走远,夏云卿才开口:「鹿帮主,信中究竟写了什么?」 鹿宁摇了摇头,怅然道:「小婵不认字,怎么会写遗书呢。这不过是白纸一张,是我用来诈云长老的……」 说着,她拿出那张纸摊开给夏云卿看,上面果然一个字都没有。 「你为何要这样做?」夏云卿拧着眉头,十分不解。 鹿宁将手中的纸撕个粉碎,沉声道:「昨天,我和您说完话后并没离开。我躲在院子里一直在观察云长老和叶孤鸣的言行。后来,我看到云长老和小婵密谈,他们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可我看到小婵下跪求他,似乎被他拒绝。云长老走后,小婵一直站在原地痛哭。而今天一早小婵就自杀了,云长老又不请自来,想必这件事一定与他有关!」 夏云卿沉吟着点了点头:「可惜了小婵一条年轻的性命。她死了什么都没留下,就算是怀疑云长老,什么证据都没有,还是无法给他定罪!」 「无妨!」鹿宁神色一正,坚定地说道:「云长老已被我们逼得显出了原形,他现在肯定乱了阵脚,相信很快就会露出破绽的。」 夏云卿又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鹿宁想了想,说道:「接下来的事我要一个人做。夏大人,有件事我要拜托您!」 夏云卿见鹿宁神色凝重,知她有事相托,便点点头:「鹿帮主有话请说!」 鹿宁郑重地向夏云卿一拱手:「大人,我不知这趟浑水有多深。不过,既然我都来了,就不会轻易放弃。若我有什么差池,请大人力保我兄长,平安地将他送回南疆。还有,这两封信请您代为转交给我师傅,和……翊王殿下……」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两封信,放在夏云卿手中。 夏云卿心中一沉:「鹿帮主,这件事还是交给官府去调查吧,你不必非要冒险!」 鹿宁却婉言拒绝:「这件事既然由马帮而起,就应该由马帮来结束!否则,我们马帮日后将无颜立足江湖!」 夏云卿见她神色坚定,说得颇为有理,便也不再坚持:「既如此,那请鹿帮主多多保重!」 鹿宁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我要拜托夏大人。请您暂时将胡七的通缉令撤回。这些事显然和他无关,他一定是查到什么了,怕遭人暗算才会躲起来。只有撤回通缉令,他才敢露面,我们也才能尽快知道真相!」 夏云卿面有难色:「鹿帮主说得有理,可现在却没证据,能证明胡七无罪。若此时撤回通缉令,本官难以向苦主交代!」 鹿宁向他一揖,恳求道:「夏大人,请您信我一次!我会亲自登门去找牛大嫂,让她给我点时间找到真凶。您放心,如果胡七真是凶手,我一定亲自将他绑来,交给您绳之於法,绝不姑息!」 夏云卿斟酌半晌,才道:「也罢!事到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不过下不为例。」 「多谢夏大人!」鹿宁终于展颜。 ------------------------------------- 夕阳依恋着城镇迟迟不肯下落,静谧的巷子里泛着琴瑟的清音。 一个白衣公子正慵懒地倚在窗上,吹着碧绿色的玉笛。笛声婉转凄凉,胡七神色落寞。 一只飞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扑腾腾地落在窗子上,正歪头看着他。 胡七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 「小鸟,真的很羡慕你,能够自由自在的飞翔,不必像我一样,只能躲在屋子里苟且偷生……」 本来静谧的巷子中,忽然传来一阵喜庆的锣鼓声,惊得小鸟扑闪着翅膀飞入空中。胡七看着小鸟离去的方向,心中有些懊恼。 不出一会儿,一支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喜气洋洋地路过窗口,一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装的新郎官,满面春风地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扎着大红花的喜轿。 胡七见此情景,徒增伤感。他连忙转过身去,将两扇窗子关在身后,隔绝开窗外的喧嚣。 转身间,屋门忽然打开,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的肖玉楼,正提着一揽子食物,匆匆推门而入。 放下篮子,他走到胡七身旁,激动地说道:「小七,告诉你个好消息!」 胡七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淡漠地问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肖玉楼将篮子里的食物一一放在桌上,柔声道:「城中所有你的通缉令一夜之间都撤回了。你现在是自由之身了 !」 「真的?」胡七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真的自由了吗?不用在整日躲在这里了?」 肖玉楼弯起唇角,柔声笑道:「小七,这么大的事,我怎敢欺骗你。以防万一,我还特地去衙门打探了一下,的确是夏大人下令撤回的!」 听到这话,重获自由的喜悦,却被深深的疑惑代替。 胡七皱起眉头,胡一刀:「夏大人为何会突然收回通缉令?」 这个问题让肖玉楼也是一怔。 略一思忖,他笑道:「或许是抓到真正的凶手了吧。不过,只要你自由了,就可以顺利离开灵州了!我已经准备好必须的东西,咱们连夜就出发!」 胡七在屋内走来走去,忽然站住脚,沉声道:「不,我现在还不能走!」 肖玉楼神情为之一振,惊呼道:「为何?灵州这里有人要害你,你还要留下来送死吗?」 胡七看着他,沉静地分析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鹿姑娘向夏大人作保,官府才会撤回了通缉令。所以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得去找她,然后再一起离开这里。」 方才还一脸喜悦的肖玉楼,忽然脸色一沉:「呵,我现在倒是觉得,或许这他们联手设下的陷阱,正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胡七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便淡淡一笑,不予再争辩。他转身回到房里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随时离开这里。 看着胡七迫不及待离去的样子,肖玉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可胡七似乎并没发现肖玉楼的不快,依旧沉浸在重获自由的喜悦中。 肖玉楼按奈不住,走过来问道:「你现在就要走吗?」 「不然还要等到何时?」胡七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见她吗?」肖玉楼暗暗捏拳,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正在忙碌的胡七忽然停下手,背对着肖玉楼犹豫了一下,才轻叹道:「肖老板,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又何必要勉强呢?」 「我可以陪你去盛京!」肖玉楼决定为自己挺身而出。 胡七转过身,淡然一笑:「从灵州到盛京一路艰险,怕是会有性命之忧。我不懂武艺,自身尚且难保,不忍讲肖老板置于险境。」 「你喜欢她,对吗?」肖玉楼深深凝望着他,一字字问道:「说了这么多,为何不敢承认,你被鹿帮主深深迷住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章 阮肠暗与孤鸿断(二) 胡七恍然一怔,继而莞尔道:「是!我对鹿姑娘的确十分欣赏!因为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在她身上看不到矫情、柔弱和虚伪!她比江湖侠女多了一份柔情和睿智,又比大家闺秀多了一份潇洒和担当!」 肖玉楼怔怔的听着他的话,呆了许久许久,才凄然一笑:「真没想到,你这么痛快的承认了。看来……我是拦不住你的……」 胡七微微一笑:「你最好不要!」说罢,他便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去。 ------------------------------------- 自从牛甲惨死之后,牛大嫂再也没出现在马棚里。很快便有了新的人去喂马,似乎所有人都已忘了那个泼辣暴躁、身体肥胖,却家破人亡的女人了。. 鹿宁从府衙离开,经过一路上的打听,才找到牛大嫂的三间破草房。 这房子太破了!年久失修、四下漏风。屋子前面有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就算以前有过什么,现在也都不再了。 鹿宁飘身下马,牵着马走进去,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拴马的地方,她只好将雪绒马拴在院外的枯树上。 她站在院子正中发了会儿呆。 脑海中残存着四岁左右的记忆,那里似乎也有一座这样的院子。它不能为家人遮风挡雨,却给了她一隅安身。 她慢慢走过院子里每个角落,想象着一家三口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心中备觉惋惜和凄然。 很难想象,相依为命的一家三口失去了两口,剩下的那一个该怎么活? 她一定舍不得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可住在这里的每一刻又都是煎熬。 屋门虚掩着,可能是这屋里没什么可偷的,连盗贼都不愿意进来看一眼,才会这般随意。 鹿宁站在门外,迟疑着抬手敲了敲门,可里面却没人回应。 再敲了一次,还是没任何回应。 她心中忐忑不安,生怕有意外,便毫不迟疑地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连一根蜡烛都没点。 鹿宁拿出火折子照亮前路,牛大嫂家徒四壁,除了一些简单破旧的生活用品之外,屋内再无长物。 鹿宁警惕地往里走了两步,突然见到一大一小两个人,直直地贴墙而立,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稳定了心神,她壮着胆子凝神细看,才发现这不过是两个稻草人,只是一个穿着小孩的衣服,一个穿着男子的衣服。在黑暗中猛地一看,误以为是真人罢了。 看着两个穿着牛小乙和牛甲衣服的稻草人,想着牛大嫂日日对着两堆稻草悼念,鹿宁就觉得心酸。 正伤感间,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这一下叹息,在阴沉沉的黑暗中,听来大是鬼气森森。鹿宁吓得全身一僵,却强忍惊恐,缓缓转过身去。 只见身后的黑暗中,蹒跚走来一个女子的人影。鹿宁眯起眼定睛一看,来者竟是牛大嫂! 丧失亲人的痛苦,让她短短几日,消瘦了不少,也苍老了许多。 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全身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之味,似乎是多日不曾清洗梳理过。 鹿宁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原来是牛大嫂,突然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牛大嫂目光呆滞,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幽灵般与她擦身而过,呆站在两个稻草人前,一言不发。 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在看到仿若亲人般的稻草人时,才流露出柔和温暖的目光。 她抬起粗糙、满是老茧和伤口的手,仔细而轻柔地为他们整理着衣衫。 此情此景,若旁人看到,会觉得异常 恐怖。鹿宁却蓦地心中一酸,脸现愧色。 她沉沉叹了口气,缓步走上前去,柔声道:「牛大嫂,请您节哀顺变!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找到凶手,为牛大哥和小乙报仇的!」 牛大嫂呆若木鸡地喃喃着:「人都死了,就算是报了仇,还能活过来吗?」 鹿宁只好轻声安抚道:「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不过大仇未报,你身为他们的亲人,还不能放弃!」 牛大嫂呆看着两个稻草人,讷讷道:「杀人凶手不就在马帮吗?你们官官相护、仗势欺人,我能报得了仇吗?」 鹿宁抓着她的双肩,沉声问道:「牛大嫂,你真相信小乙和牛大哥是胡七杀的吗?还是说,你只想有个人为他们偿命,这个人是不是真凶,你都无所谓?」 牛大嫂终于看向她的眼,一双浑浊的眼慢慢腾起雾气,转瞬又风雨交加。 失去亲人的她,已没了平时泼辣的风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乙和牛甲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鹿宁叹了口气,搀扶着她坐在土炕上,掏出帕子为她擦拭脸上的泪。 「牛大嫂,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我相信胡七没理由杀你的家人,而真正的凶手还藏在幕后。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如果你能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报仇!」 牛大嫂悲愤地看着她,咬牙问道:「你不是马帮少帮主吗?你会为了我这个非亲非故的人,抓你手下吗?」 「当然会!」鹿宁直视着她的眼,斩钉截铁地说道:「正因为我是马帮当家的,就绝不能让这种杀人凶手继续为非作歹,毁了马帮多年来在江湖上的名声!如果这个凶手真的是马帮的人,我绝不会姑息。」 牛大嫂别过脸去,冷冷哼了哼:「呵,我一个村妇,平日里只是喂喂马,打打下手,能知道什么!」 她嗓音沙哑、神情萧索,似是含有无限伤心, 鹿宁知道她还是不信自己,只好继续劝道:「牛大嫂,能下此毒手的,必然是与你们有恩怨的人。请你好好想想,这样的人都有谁?」 听她提及此事,牛大嫂不由得悲从中来:「这都怪我!平时嘴上不饶人,性子暴躁又不肯吃亏,定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会让他们爷俩儿惨死!可那***为啥不来直接杀我,杀他们作甚!」话音刚落,牛大嫂便失声哀嚎起来。 鹿宁见她说得甚是苦涩,哭声中更有莫大悲愤,便不再说话,任她痛快发泄出内心的情绪。 等牛大嫂声音渐止,鹿宁又为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问道:「牛大嫂,你先冷静一下,你这样哭下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如这样吧,你就告诉我一些,关于云长老和叶夫人的事吧!」 牛大嫂听她提到二人名讳,不由得双手一抖,手帕飘落在地。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鹿宁,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最后,她垂下脑袋,咬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样说就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鹿宁轻握住她的手,耐心地开解道:「牛大嫂,事到如今,你可不能再隐瞒了!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牺牲。更多人像你一样失去家人,你明白吗?现在只有我,才能将这些人绳之于法,为你家人报仇!你必须要相信我!」 牛大嫂听她言语诚恳,心防终于稍稍松懈。 又犹豫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你听说了什么?」鹿宁虽心中着急,神色上却不敢显露半分,生怕吓到她。 牛大嫂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将心一横,说道:「罢了!要死就死吧!少帮主,我告诉你!马慧兰和云长老男盗女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让鹿宁颇为震惊!她面色凝重地问道:「这话太过严重了,不可乱说。牛大嫂可有什么证据?」 牛大嫂此时已豁出去了,叉着腰愤慨地控诉着:「少帮主初来乍到,好多事都没看出来!马慧兰和云长老身份高贵,其他人不敢再背后嚼舌根!不过他们二人的事在马帮已不是秘密了!除了那个木头般的叶孤鸣和他儿子外,所有人都知道二人的丑事!」 鹿宁皱眉问道:「你是说云长老和叶夫人……有***?」 「何止是***啊!」牛大嫂一撇嘴,毫不客气地说道:「两个女干夫***平日里常背着叶总管在一起鬼混!还没少祸害其他人!」 鹿宁有些瞠目结舌:「你是说他们还和其他人有私情?」 「可不是嘛!」牛大嫂一脸的嫌弃:「你知道城里那个戏子吧!」 鹿宁略一思索,问道:「你是说肖玉楼?」 「就是他!」牛大嫂一拍大腿,煞有介事地说道:「马慧兰有一次去看戏,一眼就相中了那个戏子,就立刻拿出金子加上软硬兼施将他弄到手!」 「肖老板竟是这样的人……」虽然鹿宁只与肖玉楼见过一面,却对他有些好感。如今听到牛大嫂这样说,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想到上次在山上救下肖玉楼,他对马帮的恐惧。看来,定是肖玉楼他知道了什么秘密,所以才会遭到追杀! 「哼,戏子配婊-子,倒是天生一对!」牛大嫂不加掩饰自己对二人的鄙夷。 「除了肖玉楼还有别人吗?」鹿宁强忍不适,继续问道。 「和马慧兰有关系的男人可多了!我看到的只有云长老和那个戏子!不过,我听别人说过,马慧兰和咱们灵州的蔡知府也不清不楚的!甚至和自己的堂弟也不干不净!」牛大嫂越说越来劲,似乎又恢复几份往日的风采。 鹿宁却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才合适。毕竟她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说起这样辛辣的话题,难免会有些不适合羞涩。 「你知道吗?和马慧兰相比,那个云长老更恶心!」牛大嫂看不出鹿宁的脸色,继续滔滔不绝道:「咱们灵州分号以前还有几个年轻的小丫头在,她们要么负责伺候马慧兰,要么就干些粗活!可云长老那个老色鬼,只要见到女的就要弄到手!那些小姑娘碍于云长老***不敢声张,却慢慢都离开了!就剩下一个小婵年纪大了,又无处可去才不得不留下来。」 听到这话,鹿宁忽然联想到小婵的惨死,和云长老当时的神色,忙问道:「你是说,云长老对小婵也曾有过不轨的举动?」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一章 步步为营杀气频(一) 提到小婵,牛大嫂也是一声叹息:「她是个命苦的好孩子!本来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却碰上了云长老那个老色鬼,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如今她走了,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也算是摆脱了……」 「看来……小婵的死果然和云长老有关。」鹿宁心中有了判断,却没有说出来。 「那个……」牛大嫂忽然脸色有异,竟吞吞吐吐起来:「还、还有件事……也在马帮传得沸沸扬扬,不知……该不该说……」 「牛大嫂今日说的话,在我这里会很安全,请不要顾忌!」鹿宁诚恳地说道。 是呀,事到如今,再难听的话都听到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恶劣的呢?她已经豁出去了。 牛大嫂在裙子上蹭了蹭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听说……叶青峰……不是叶孤鸣的儿子……」 果然,鹿宁还是小看了灵州分号!劲爆的消息一个又一个,让她有些应接不暇,甚至有些麻木了。可叶青峰的身份,还是惊得她半张着嘴,许久都没有反应。 看到鹿宁的脸色骤变,牛大嫂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鹿宁缓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叶青峰不是叶总管的儿子,会是谁的儿子?」 牛大嫂或许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开始打起马虎眼:「那个……少帮主,你可别忘心里去啊!这件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也知道,许多人对马慧兰不满,难免在背后嚼舌根!」 「告诉我。」鹿宁凝神静气地问道:「叶青峰的亲爹是谁?是云长老还是马慧兰的堂弟?」 对于她要说出口的答案,鹿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牛大嫂这下开始犹豫起来,磨磨唧唧了许久才吐出来一句话:「大家都说……叶青峰是老帮主的儿子……」 听到这话,鹿宁脸色煞白、全身僵硬,大脑中一片空白。显然,她自以为可以接受任何事,可这个答案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少帮主!这都是他们乱猜的,你可别往心里去,更别和其他人说啊!」牛大嫂刚说完这句,又劝了一句:「这也难怪!马慧兰当初和叶孤鸣刚结婚没多久就怀孕了!而每次老帮主来,整日都陪着叶青峰,不但将自己的宝刀送给他,还亲自教他功夫!虽说青峰那孩子的确找人喜欢,可在马帮这么大的孩子也不少,只有叶青峰能得到这样的待遇,也难怪别人会胡说八道了……」 牛大嫂后面又说了许多话,鹿宁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叶青峰的刀法,和那柄鸿鸣刀时,她心理就隐隐有些不安。可她毕竟年轻不经事,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她知道鬼力赤和马慧兰的过往,还以为这是义父自觉亏欠,所以对叶青峰有所补偿罢了。 谁曾想到,叶青峰或许是他的亲生儿子…… 「少帮主?少帮主?你咋啦?」牛大嫂晃了晃鹿宁的胳膊。 「没、没什么。」鹿宁回过神来,忙摇了摇脑袋。 现在还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雪融马的一声悲鸣。 「糟了!」鹿宁此事精神紧绷,便立刻站起身来,从腰间取出九节鞭,拔步就往门外走去。 离开时,她还不忘嘱咐了一句:「牛大嫂,你就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我去去就回!」 她刚奔到门口,忽见一个人影从院中一闪而逝,速度极快。 鹿宁来不及思索,立刻飞身上了马背,用力一抽马屁股。雪融马一个吃痛,立刻放开四蹄,几个起落已奔出院外。 一人一马追出不久,就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黑衣人。那人身形灵动、忽隐忽现,始终与鹿宁保持距离,却又让她追不上。 鹿宁被黑衣人领着,绕村子生生转了一圈,始终不见对方攻击,也不见其停下,似乎在故意耍鹿宁。 鹿宁迎着疾风猛追黑衣人,气得怒喝道:「狗贼,你敢杀人就别跑!」 听到喊叫声,那刺客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却是一张被黑布蒙住的脸,徒留下一双阴鸷双眸的脸。 刺客停下,鹿宁心中一喜,连忙提缰追了上去。 电光火石之间,刺客突然微微一笑,手中蓦地里白光闪动。鹿宁还没看清他使了什么招数,只觉得虎口传来一阵剧痛。 转眼间,一直飞镖直奔鹿宁的面门而来。 鹿宁大惊失色,一个闪身未稳,从马上跌落在地。 此时,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一个翻身迅速坐起,立刻抬眼瞧去,却发现黑衣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又让他逃了!」鹿宁气得一拳砸到地上,咬牙切齿地骂着。 虎口隐隐作疼,她低头看去,才发现手上被划出一道狭长的血口子。 稳了稳心神,鹿宁捂着伤口站起身来,却开始纳闷儿起来: 以黑衣人的身手可以轻易伤害自己,或全身而退。为何要和自己在村子里兜圈子,却迟迟不下手呢? 突然之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飞身上马,纵身穿过村子,没命地赶回牛大嫂家。 还未进院子,她就从马背上飞下,一面狂奔入内,一面连连叫道:「牛大嫂!牛大嫂!」 见无人应答,她飞速跑进屋内。 可牛大嫂已四仰八叉地躺在土炕之上,胸口还深深插了一把匕首。 鹿宁浑身如堕冰窟,连忙走过去伸手一探鼻息,可她早已气绝。 她颓然跌坐在一旁,瞥见牛大嫂手中紧握着一张纸,她掰开牛大嫂的手指,取出纸条展开来看,但见上面一行血字写道:再追查下去,这就是你的后果! 「可恶!」 看着牛大嫂惨死的尸体,鹿宁颓然坐在一旁,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都怪自己太过轻敌,竟中了黑衣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害死了牛大嫂! 可她想不明白,自己要来这里的事,谁也不知道。除非杀手一直跟着自己,否则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踪的? 自己就算再迟钝,被人一路跟随,又怎会毫无察觉! 还有件事她更想不通:杀手为何要对牛大嫂一家下手?难道仅仅因为她们知道了马慧兰的私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关在监牢里? 这与翊王名下的矿山又有什么关系? 鹿宁陷入苦思中,却没有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何人在里面?」 直到一声呼叱声响起,鹿宁方回过神来。 糟了!莫非又中计了? 鹿宁提着九节鞭奔到门口,将门扒开一挑细缝,瞪着眼往外偷瞧。 竟是一群手持器械的官兵,将破草屋团团围住。最前面的小轿缓缓落地,轿帘被掀开,一位身材高大、美髯飘胸的官老爷,从轿子中昂然走出。 看到熟悉的面孔,鹿宁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夏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见到鹿宁在此,夏云卿也是一惊。立刻抬手示意,让官兵们收回了兵刃。 「有人递给衙门守门人一张纸条,说这里会出人命,所以本官就过来看看。」夏云卿示意鹿宁走到跟前,沉声和她解释道。 「该死!咱们都中计了!」鹿宁听到这话,立刻痛骂出声。 夏云卿皱起长眉,疑云顿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鹿宁四下环顾了一番,走近他低声道:「夏大人,里面出事了。请您随我来。」 夏云卿见她神色凝重,便毫不迟疑地跟着她进门去。 屋内光线昏暗,鹿宁走在前面,掏出火折子为他照亮前路。 光明乍现,两个诡异的稻草人跳入眼帘,夏云卿没有发出尖叫,却还是倒吸了口凉气。 鹿宁体贴地提醒着:「那两个草人,是牛大嫂为了悼念亡者而做的,大人别怕,请到这边来。」.. 夏云卿迅速稳住心神,跟她走到里屋。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匕首的尸体。 「怎么回事?」夏云卿一个大步走过去,探了探鼻息。 鹿宁拿起一条被单,走过去盖在牛大嫂尸身上,解释道:「我今日前来,想向牛大嫂打探一下马帮的秘密。却不料,上次追杀我的黑衣人,用调虎离山将我引开,对牛大嫂下了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夏大人也是被此人引来的。」 夏云卿捋着胡须,沉吟道:「他杀了人,还将本官引来此处,用意何在?」 鹿宁蹙眉道:「表面上看,是想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我。可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们?」夏云卿一挑眉头。 「没错!」鹿宁咬着牙说道:「一个人负责将我引走,一个人动手杀了牛大嫂!不过,也许他们的人数更多!」 夏云卿背着手,在案发现场边走边看,又问道:「那你可从牛大嫂口中问出什么?」 鹿宁面现愧色,低声道:「一个农家妇女知道的无非都是一些闲话,与那些被关进监牢中的人,和翊王的矿山毫无联系……」 她实在很难将牛大嫂说的那些事,再向夏云卿复述一遍。一来她觉得面上无光,二来她说不出口。 好在,夏云卿并没有细问此事,而是诧异道:「莫非牛大嫂一家被杀和矿山的事无关,纯属是邻里间的纠纷?」 「也不无这个可能。」听他这样说,鹿宁忽然茅塞顿开。 就在此时,屋外赫然传来阵阵惨叫和一阵嗡嗡之声。 「糟糕!」鹿宁一步抢过来,按住夏云卿伏在地上。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一章 步步为营杀气频(二) “夏大人勿动,我去看看!”鹿宁将夏云卿安置在一处安全之地,便猫着腰奔到窗前,用手指捅开窗纸,凝神往外瞧去。 方才还将屋子团团围住的官兵,此刻已乱作一团:许多人受伤倒地,正捂着流血不止的腿,不住地哀嚎着。看样子,他们是刚刚被人偷袭了。 “果然是奸计!竟想将我们一网打尽!”鹿宁躲在窗子后,气得咬牙切齿。 说话间,三支飞镖朝她扑过去。 鹿宁轻盈一闪身,三支飞镖深深钉在窗棂上。 她一轱辘翻下土炕,回到夏云卿的身旁,......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一章 步步为营杀气频(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三章 三尺剑横双水岸(一) 「你怎知我在装睡?」鹿宁捂着伤臂,慢慢坐起身。 肖玉楼淡淡一笑,将一套新的衣裙放在床头:「鹿帮主武艺不错,演戏差了些。」 「若论演技,我自然是比不过肖老板的。给胡七下蒙汗药时还面不改色。」鹿宁微笑着还击道。 肖玉楼面色讪讪:「他为了你忙前忙后、不眠不休,我只是怕他累垮了。」 鹿宁扯起嘴角,笑了笑:「这样也好,省着接下来你要说的话被他听去,会坏了你在他心中的形象。」 肖玉楼脸色微变,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我就不打扰你更衣了。」说罢,他离开屋子,关上了房门。显然是不想回答鹿宁的任何问题。 鹿宁也不着急,拿起崭新的衣裙开始更衣。肩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她忍不住痛吟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肩头。刚换好的白布,又在渗出血迹。 想起,在自己昏迷时胡七为自己上药的场景。虽说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鹿宁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和羞涩。 清风徐来,轻轻吹动着窗帘。肖玉楼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秋景出神。 「肖老板可知,我的雪融马现在何处?」鹿宁走过去问道。 「看来多重的伤,也无法阻止你离开了。」肖玉楼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这件事再不解决,还会有更多的伤亡。刺客是不会给我时间休息的。」鹿宁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肖玉楼转过头来盯着她,问道:「你要带着小七一起走吗?」 鹿宁顿了一下,说道:「该站出来自证清白,还是一直躲下去,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你我都无法左右!」 肖玉楼为她倒了一杯茶,轻轻一笑:「鹿帮主说的不错,可我就是不想让你带他走,该怎么办呢?」 鹿宁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淡淡道:「胡七可不会任人摆布,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他要留下,我不会勉强他跟我走。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些话要问他,也有些话要问你们!」 肖玉楼端起茶杯,幽幽说道:「他若想回答你,我也不拦着,不过你问完就走,不要带上他!那刺客的身手你看到了,他连衙门的人都不怕,你带上胡七就是要害死他!不过,你问我的问题,我可不敢保证会回答!」 对于肖玉楼的态度,鹿宁早有心理准备。 她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我在马帮听到了一些关于肖老板和叶夫人的传闻,不知你们二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肖玉楼脸色微变,冷冷道:「无可奉告!」 他这个回答,让鹿宁更加确定——二人的关系匪浅。 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好,你不愿意说,我来帮你说!上次你躲进山中,是因为得罪了叶夫人。因为她逼迫你做些苟且之事,以前你不得已接受,现在你不想再委曲求全,这惹怒了她!所以她派人追杀你。而你选择隐姓埋名躲起来,是因为胡七,对吗?」 鹿宁顾及他颜面,说得含蓄婉转。即便如此,肖玉楼已面色铁青。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和马慧兰的那些腌臜事,这让他觉得万分恶心与羞愤。 他放下茶杯,正色道:「我的事与你无关,我没必要告诉你!」 「现在已死了这么多人,你觉得可以一直躲下去吗?那刺客迟早也会找到这里,不抓住他,你终究是无路可逃!」鹿宁知道他的顾虑,继续好言劝导。 肖玉楼却冷冷一笑:「我不怕死!有些事我宁死也不会说出来,鹿帮主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鹿宁听到这话,不禁气塞胸臆:「肖老板,初次见面,听你说得甚是清高,我深深敬佩你!可没想到,你竟是 如此自私之人!」 「我自私?」肖玉楼嚯地站起身来,怒瞪着她,斥道:「如今人死了这么多,都是因为你的好奇心所害!你打破砂锅式的追查,逼得那伙贼人走投无路,才会大开杀戒!有多少人警告过你:不要招惹他们!你若还执迷不悟,你身边的人都会死,包括胡七!」 鹿宁迎着他的目光,义正严词地说道:「依肖老板的意思,只要不找出凶手,一直纵容他们胡作非为,他们就会见好就收?就不会有人再惨遭毒手了吗?你这是在掩耳盗铃!」 「哼,那也比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要好!」对待这个问题,肖玉楼寸步不让。 鹿宁脸色一沉,语气也不再友善:「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如今我是真真见到了!我在这里向你询问,不是为了羞辱你,也不是好奇,只是想要帮助你们脱离苦海!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了!肖老板似乎不需要帮助!」 「我的确不需要!多谢鹿帮主费心了!」肖玉楼向她一拱手,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起来,一方是为了真相,一方是为了尊严,谁都严守着自己的原则,不肯退让一步。 或许谁都没有错,只是所在立场不同罢了。 恰在此时,西厢房的房门被打开,胡七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站在鹿宁面前,含混不清地说道:「肖老板,鹿姑娘想要追查下去,就是希望以后不再有枉死之人!你不该这样说她!」 肖玉楼看到胡七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顿觉心口微痛:「小七,鹿帮主想得很好,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些人是她扳不倒,也得罪不起的!她再这般纠缠下去,会害死所有人的!」 「肖老板死都不怕,却怕几个和马帮勾结在一起的狗官!」鹿宁毫不客气地讥讽了一句。 肖玉楼脸色微变,也不再遮掩了:「没错,我一个平头百姓不能和官斗!既然你已知晓,就不要再追查下去了。省得最后,整个马帮都要跟着陪葬!」 见他始终冥顽不灵,鹿宁有些失去耐心了。 她走到肖玉楼面前,正色问道:「肖老板,关于马慧兰、云长老和蔡知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吗?说出来,我一定会保你平安!」 肖玉楼负手而立,紧抿着双唇,还是不肯说话,却已经表明了态度。 胡七也甚是着急,连忙劝道:「是呀,肖老板。事到如今,我们必须要团结起来背水一战,方才有胜利的可能啊!」 肖玉楼神色松动了一些,沉吟片刻,只余一声叹息:「小七,抱歉,我说话太过直接了。不过你们尚且自身难保,又怎能保护别人呢!对不起,我有自己的顾虑,有些事宁可烂在肚子里,也说不出一个字。如若你们再逼迫,那我唯有一死。这样,这个秘密就永远都是秘密了……」 他用轻柔透彻的声音,说出了刀锋般尖锐的话来。鹿宁和胡七相望一眼,都不再说话。 鹿宁终于放弃了,她一拱手,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打扰肖老板了,告辞!」 说罢,她不顾伤势未愈,转身便走。 「等等!」胡七连忙拦下她,瞥了一眼肖玉楼,说道:「我和你一起走!」 肖玉楼猛地一怔,一把拉住胡七:「小七,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不能和她回去!那些人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将会是死路一条!」 胡七拨开他的手,笑了笑:「你说过,士为知己者死!今日就算是有人要我的命,我也要陪在她身旁!」 肖玉楼却心中苦涩,黯然问道:「小七,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自保吗?我是为了你啊!你这样随她一走了之,起步辜负我对你的情意?」 胡七向他拱一拱手,爽朗笑道:「肖老板的情谊胡某心领了!可我不能看着鹿姑娘独自冒险!我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浪荡公子,却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肖玉楼听他说得这般无情,胸口如受了铁锤的重击。 他紧紧抓着胡七的手腕,痛心叫道:「不,你根本不懂!我对你的情感,不仅仅是知己,也绝对不是兄弟——」 胡七微感诧异,突然惊觉。 他盯着肖玉楼许久,、慢慢敛起容色,冷道:「肖老板,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肖玉楼双目赤红,已然不管不顾,只撕心喊道:「不,我就要说!我对你的感情,正如你对鹿帮主的感情是一样的!」 胡七顿时脸色大变,瞪向肖玉楼的眼神里有了愠色。 鹿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看着二人之间无声的暗流涌动,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不言而喻之事。 「咳。我先走了。」鹿宁觉得尴尬,便片刻不留地转身离开了。 胡七气得脸也白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却甩开肖玉楼的拉扯,头也不回地跟了出去。 肖玉楼呆望着胡七决绝的背影,不由得凄然一笑,默默作别。 秋夜的寒风迎面扑来,头顶一弯明月当空,如银钩一般。 胡七与鹿宁在夜色中缓缓并辔前行,良久良久,彼此之间只有沉默。 或许是感受了到了对方的茫然,胡七先开了口:「鹿姑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胡-公子,可以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吗?」一句轻飘飘的话,夹杂在夜风中,显得如此虚弱无力。 或许是因为病体未愈,或许是因为和肖玉楼吵架,伤了心气儿。此时鹿宁的脸色有些惨白,精神也萎靡了许多。 她这个样子,看得胡七很心疼。 「其实这事……有些难以启齿,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胡七缓缓开口,说道:「我不知这件事是否和你要调查的事有关,不过我知道的秘密,有关叶夫人和云长老……」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四章 三尺剑横双水岸(二) 秋风先瘦异乡人。 胡七和鹿宁并辔走在夜色中,再次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起来。 鹿宁心里此时也在狂风大作,她尽量屏住呼吸,凝视着浓雾慢慢聚拢,模糊了前路。 「我刚到灵州,就发现叶夫人对我格外的热情。起初,我也并不在意,只觉得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平定思绪后,胡七再次打破了沉默。 估计他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说出这些话的。鹿宁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去看他的脸,只是安静地倾听。 「其实上一次……就是第一次我离开马帮……就是因为叶夫人言语轻浮,甚至对我动手动脚。我几番劝阻无果,便一怒之下将她赶了出去。没想到她还恶人先告状,在你面前说我欺负她……」 鹿宁羞愧地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抱歉,当初我也没想到,叶夫人是这样的人……」 「没想到叶夫人贼心不死。我最后一次突然不辞而别,也是因为她……」胡七吞了下口水,继续说道。 或许是夜晚的秋风过于凛冽,他的脸颊有些泛红。 「那天她冒充你来给我送汤,我因为喝了些酒,对此并没有防备。没想到……汤里被她下了药,我不幸中招……」 「那你……」鹿宁张大了嘴,看她的表情,像是晴天霹雳。 「放心,我发现不对劲,便用了浑身解数逃走了!」胡七像赌咒发誓般对她解释着,生怕她有一点误会。 鹿宁慢慢松了口气,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只是没想到,我两次逃走都恰好被卷入了命案……」. 话题过于敏感,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这让胡七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他却不知道,鹿宁此时心情有些复杂,更多的是自责。 「你说,叶伯伯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吗?」鹿宁忽然用一种小女孩般,天真的眼神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胡七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叶伯伯的性格太过木讷,他是真的没发现自己妻子的背叛。不然以他的性格,怕是早就将云长老千刀万剐了!」 「也是……」鹿宁低头叹了口气:「叶伯伯还真是可怜……」 也很可恨吧! 胡七很想这样说。如果不是叶孤鸣一心铺在武学上,对家人和帮中的事不闻不问,云长老和马慧兰怎会如此猖狂!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先从哪里下手?」胡七看着她的侧脸问道,态度比方才坚定了许多。 一阵冷风刮过,吹乱了她的头发。富有光泽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我想……先从云长老身上查起。」鹿宁任由长发飘散着,淡淡地说了一句。 「从马慧兰身上查起,不是更有效吗?」胡七脱口而出,看到鹿宁有些悲伤的脸,又立刻闭紧了嘴巴。 「还是从云长老身上着手吧……」胡七连忙改口。 他能明白鹿宁此时的顾虑,如果先从马慧兰的身上查起,一定会惊动叶孤鸣。他毕竟是鬼力赤的忘年交,在马帮又颇有威望。 一旦这种事被传出,想必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怕是很难再留在马帮了。 可鹿宁此时的顾虑,更多的事叶青峰的身份。她担心一旦和马慧兰闹翻,叶青峰的身份就会被揭露。 这对义父鬼力赤的名誉有损,她决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那你呢?」鹿宁忽然看向他,迟疑地开口问道:「不管怎样,肖老板对你是真的好。你一走了之,他一定很伤心!这样真的好吗?」 胡七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很不想提及这个话题,却又不得不 回答:「他想要的……我无法回应,还不如干脆一点好让他死心。总比一直苦恼下去要好!」 听他这样说,鹿宁避开了视线,胡七则一脸严肃地凝视着远方。二人重新陷入沉默。 ------------------------------------- 凄寒的夜里,北风吹落了秋天的荻花。 窗内烛火微弱,孤零零的一座院门紧闭。 肖玉楼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瘫坐在椅子上,手中轻柔地抚摸着那只碧色的玉笛,仿佛在抚摸着笛子的主人,眼中无限哀伤。 胡七离去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捂着胸口,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打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门外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大门忽然被吹开,只剩半截的蜡烛也被吹熄。 肖玉楼从椅子上惊坐起,警惕地慢慢靠近被狂风打得呼扇作响的大门。 刚走到门口,忽见门外一个人影闪过。 他晃了晃头,以为自己看错了眼。可随即,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衣蒙面男子,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淡然无光的月色下,唯见来者一双熠熠发光的双眸,藏着浓浓的杀意。 肖玉楼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却强忍不安的情绪,冷笑道:「你果然还是找到这里了!是来杀我的吧!」 黑衣人平静地说道:「没错!」 他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冰冷,既没有阴阳顿挫,也没有情绪起伏。不过,这的确是一个杀手该有的情绪。 肖玉楼淡淡一笑,自弃般说道:「很好!」 黑衣人一扬眉:「很好?」 肖玉楼惨淡一笑:「心爱的人已离我而去,现在我已无惧生死!」 黑衣人冷冷一笑:「很好!」 肖玉楼皱起眉头:「很好?」 黑衣人眼中露出一抹阴森:「一个因绝望不做反击的人,杀起来会更有意思!」 肖玉楼忽然觉得这声音虽然阴邪,却有些熟悉,登时心下起疑。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一转念间,隐隐觉得,似乎就在前不久,他应该与这个人说过话,便试探着问道:「我们见过面的,对吗?」 黑衣人的神色依旧平静:「死到临头了,还在追根究底,有意义吗?」 肖玉楼微微勾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怎么说,我肖玉楼也是堂堂一品人物!总该知道是死于谁的手里吧!反正我已是命在顷刻,你还怕我说出去吗?」 黑衣人冷冷一笑,终于伸出一双满是老茧的右手,缓缓揭掉了蒙面的黑布,露出脸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肖玉楼看到这张脸,突然惊恐异常,他指着对方的脸,叫道:「你……你就是上次替马蕙兰传话去接我的那个人!你……你不是马帮的!」 黑衣人重新带好黑布,冷冷说道:「你死之前的愿望已经达成,再没有资格问任何问题了!准备受死吧!」 说着,他手中银光一闪,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已然出手,他足下快点,直逼肖玉楼的胸口狠狠刺去! 肖玉楼自知劫数难逃,他在袖中紧握那柄笛子,缓缓闭上了眼…… ------------------------------------- 云雾消散殆尽,幽幽的月亮挥洒出清冷的光辉,映照着寂静的院子。 面白如纸的肖玉楼,瘫软地斜倚着门框,看着左肩上深深嵌入的飞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斗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衣衫已被鲜血尽染。 此刻,他虽然已经脱险,却还是被方才危在旦夕的一幕,吓 得魂不守舍: 就在黑衣人要刺向自己胸口的那一瞬,四个高手忽然从天而降,挡在他的面前。他们手中的剑均已出鞘,杀气昭然若揭,黑衣人见势不妙,即刻转身而逃。 就在肖玉楼松口气,以为已然得救之际,却见数十支闪着寒光、携裹杀气的飞镖从黑暗中如雨般飞出。 四位高手手起刀落,击落了大部分的飞镖,却还是遗漏了一支,狠狠插在了肖玉楼的左肩上。 四个高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彷徨无措的肖玉楼,谁也没发出一个声音。 漆黑的夜,四下里静得有些可怕。 忽见一乘小轿从黑暗中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院门口。 四个高手立刻跑过去,恭敬的侍立在两侧,一人躬身掀开轿帘。不一会儿,便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雪青色绣花锦袍、面白无须、目光阴鸷的公公。 他缓步走到肖玉楼面前,皱着眉头望向他:「玉楼,你怎么这般狼狈?」 肖玉楼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咬着牙忍痛道:「干爸爸,您怎么来了?」 那公公冷笑一下,说道:「我来自有我的目的。」 肖玉楼捂着肩膀,艰难地跪下来,拽着公公的衣角,颤声道:「不肖儿子求干爸爸,帮儿子救出胡七吧!」 公公长眉一挑,说道:「你的事情我都了若指掌。但是这个人的事,我现在也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养伤吧!」 肖玉楼缓缓摇头,哀求道:「干爸爸,胡七是我此生最重要之人,但求干爸爸施手相救,儿子愿意一辈子都听从您的差遣!」 公公眉头一皱,向四位高手使了个眼色,那四个人立刻围过来,将肖玉楼架起来往轿子那边走去。 肖玉楼一路苦求,公公却无动于衷。直至将他拖入轿中,公公也转身回轿。落帘之际,他深深看了一眼轿外的四人。 随即,那乘小轿又被稳稳抬起,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四个人迅速将肖玉楼与胡七居住过的屋子,连同小院堆满稻草,并一一点燃。霎时之间,风助火势,整座院子顿陷一片火海。 熊熊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渐渐止歇,徒留下一片焦土,仿佛这里从来没有过小院,也没有任何人来过一般,一切痕迹皆被抹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五章 偷龙转凤闹新婚(一) 秋风紧,星夜垂,流云缓。秋空上阴云连日不散,霜飞的时节也来迟了。 今日是云长老的长孙成亲之日。从清晨起,他家门前来吃喜酒、送彩礼的人已经排成长龙,延伸十数丈有余。 以云长老在马帮中的地位,以及马帮在灵州的势力,前来的客人中多数为本地的乡绅富户。 有钱的人大多是聪明的人,聪明的人通常会花钱买个平安,谁也不愿意得罪马帮,给自己惹麻烦。 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中,忽然传来两声嘶鸣。 正自无聊的人们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高一矮、一黑一红、一男一女两个人,骑着一黑一白两匹良骏,缓缓停在了门口。 马背上跃下一位身高膀阔、双耳招风的大汉,和一位娇艳无伦、俏而不俗的少女,来者正是托托和鹿宁。 他们今日前来,是受到云长老的邀请,代表马帮来参加婚宴。 可叶孤鸣腿伤未好,叶夫人称病不愿意来。放眼灵州分号,最有身份的人除了鹿宁再无他人,她正好想调查一下云长老,便带着托托一起来了。 鹿宁环顾着四周的来访者,凑近托托低声问道:「兄长,咱们是来参加婚礼的,你怎穿了一身黑?」 托托挠了挠头皮,嘿嘿笑道:「你不是说来调查云长老的吗?」 鹿宁无奈苦笑:「我们是暗地里打探,你怎么着也得伪装一下啊!」 托托四下看了看,突然咧嘴一笑:「俺知道了,你等等!」说着,便闪身不见了踪影。 还没等鹿宁反应过来,托托很快又出现在她眼前:他此时胸前带了一朵硕大的红花,头上也簪了几朵花,一脸满意的神色。 他向鹿宁眨了眨眼,大笑道:「怎么样,这回够喜庆了吧?」 鹿宁一拍额头,表情甚是无奈:「这是新郎官的装扮,今日又不是你成亲!」 托托一挥手,有些不耐烦:「不管了,谁敢不让俺进,俺就打谁!」 鹿宁连忙掩住他的嘴,「嘘」了一声:「兄长,我们和云长老是有过节,可今日是他孙子的大喜之日,你切不可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待会儿你一切都听我的!」 托托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意:「俺尽量吧!」 正说话间,轮到二人签到。.. 守门的家奴也是一身红色,甚是喜庆。 他看到托托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一番,疑道:「你这身装扮是……」 未等他说完,托托叫道:「怎地?俺就爱戴花!不行啊!」 鹿宁一把拉住托托,向守门人说道:「我们受云长老邀约,来参加婚宴!」她想在暗中调查,所以并没有表明身份。 守门人横了他们二人一眼,伸出右手一摊,也不说话。 鹿宁一怔,登时会意,立刻双手将大红烫金的请帖,放在那人手中。 守门人看到请帖,气得脸色大变:「真是不懂规矩,谁要你这个!」说着,他「啪」的一下将请帖甩给鹿宁,又重新摊开手掌。 托托正要发怒,鹿宁却抢先说道:「这位小哥,马帮的彩礼昨日已送过来了!」 守门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你们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故意装傻,莫非你们是头一次,参加马帮的婚宴吗?」 鹿宁和托托面面相觑,她拱手笑道:「我与兄长确实是初入贵宝地,不懂得这里的规矩,还望小哥赐教!」 守门人冷哧一声,态度甚是傲慢:「到我们这里参加婚礼啊,你穿什么带什么都不重要。这礼金也只是一部分!想前来吃酒席的宾客,每人还得缴纳入席费,一个人一百两白银!否则就只有在门外喝风的份 儿了!」 鹿宁大吃一惊:没想到云长老如此腐败奢华,竟敢借婚宴大肆敛财! 正在她惊愕之际,托托已然发怒。 他一把抓住守门人的领子,喝道:「你知道俺是谁吗?敢收我们的入席费?你去问问云长老,俺托托拿出的银子,他有胆子收下吗?」 守门人脸上毫无惧色,慢悠悠地打了个指响。 门口突然冲出一群手拿棍棒的家丁,将托托和鹿宁围住。他们一个个满脸横肉、身手矫捷,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打手。 这些人在寻常人眼中或许很有威慑力,可在托托与鹿宁看来,不过是些不知死活的炮灰。二人表情淡定,看向仗势欺人的守门人。 「怎么样,你还想动手吗?实话告诉你,老爷吩咐了,没有入席费,甭管你是谁,都休想过这个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拿白银一百两才行!」 「妈的!」托托把眼睛瞪得如铜铃,举起斗大的拳头刚要砸下去,就被鹿宁一把抓住。 她从腰间拿出一袋银子,放在手上掂了掂,递给守门人:「这里至少有二两!多出来的就打赏给你们了!」 那个守门人接过钱袋子,掂了一下,终于展颜道:「哼,算你识相!」说着,他一挥手,那些手持棍棒的家丁们,便如一阵风般消失不见了。 托托和鹿宁终于进了门。 放眼瞧去:这宽敞无比的院子里,四处都挂满了红色的绸带,窗上也贴着大红的喜字。身着红衣的仆人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鹿宁大致数了一下,这里放了上百张桌子,每张桌子都配有十把椅子。她暗暗冷笑:看来云长老这一场婚礼收获颇丰啊! 她正自出神之际,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少帮主前来赴宴,属下有失远迎,还望莫要怪罪啊!」 鹿宁转头瞧去,见到一袭红绸袍的云长老正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地走过来,拱手一揖到底。 鹿宁冷冷白了他一眼,讥讽道:「云长老如此昂贵的婚礼,自然是要去忙着收入席费的,我怎敢劳您大驾呢!」 云长老一怔,转而假装懊恼地向身旁人斥道:「去查查,是哪个混蛋这么没眼力见儿,连少帮主都敢拦着!待会儿,我一定重重责罚他们!」 鹿宁冷冷一笑,学着看门人的口吻说道:「连天王老子来了都要交一百两,更何况区区一个少帮主呢!云长老可千万别坏了规矩!」 云长老的脸色铁青,只能赔笑了几声:「那就请二位入席吧!」 说着,便领着他们来到一个偏僻的位置。 托托顿时一拍桌子,怒道:「花了一百两银子竟是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云长老连忙一拱手,解释道:「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还请少帮主见谅!因为先到的客人,自然会抢占好的位置,您来的太晚了,所以就……」 「无妨!」鹿宁一挥手,潇洒地坐了下来,脸上一篇淡然。 托托见她坐了下来,也横了云长老一眼,便气鼓鼓的坐下。 云长老微一沉吟,拱手笑道:「那你们稍坐,我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一会儿再来给你们敬酒!」 鹿宁摆了摆手,冷漠地说道:「你去忙吧!哦,对了,恭喜您孙子今日大婚!」 云长老一怔,忽然仰天大笑,道:「少帮主怕是弄错了吧,今日不是我孙子的大婚之日,而是老夫聘娶小妾之日!」说着,他一拱手,转身匆匆离去。 鹿宁和托托相顾错愕,似乎没听清云长老方才的话。 鹿宁歪了歪头,表情疑惑:「兄长,他刚才说了什么?」 托托摸了摸鬓角,讷讷说道:「他好像说… …今天是他娶小妾的日子!」 鹿宁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连忙掏出那张请柬,展开来又仔细看了一遍,不由得「咦」了一声:「我没记错啊,这上面明明写的是,他孙子的大喜之日!连新郎的名字都是他孙子的!」 托托拿过请柬看了看,虽然他认字不多,却识得上面的名字:「没错!可他方才的确说了,今天是他娶小妾啊!怎么搞的?」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暂时作罢。 待上百桌的宾客都已落座,院子里此时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得已经人满为患。众人等了许久,才听到锣鼓声乐之音在门外响起。 紧接着,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快看,新娘子来喽!」 众人纷纷回头看向大门口。 果不其然,一乘大红的喜轿,已经稳稳的停在了门口。 随行的一位浓妆艳抹、衣着艳丽的喜婆连忙小跑过来,掀开轿帘抬起右手腕,扶着新娘小心翼翼下了轿子,一步一摇地迈进门来。 门口早就候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年。 他身穿大红的绸袍,衣服甚是鲜艳华丽,但面貌猥琐、缩头缩脑,与一身衣服极不相称。 他见新娘迈进门来,立刻走过去,站在新娘子身旁,喜婆将一条红绸带的两端,分别放在二人手上。 两个人各执一端,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下,款款走了过来。 鹿宁和托托见此情景,同时松了口气,随即相视而笑:看来,今日的确是云长老孙子的大喜之日! 新郎和新娘肩并肩,稳步穿过宴席,行至最前面。 那里站着一位同样一身大红绸袍,身前佩戴红花、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云长老。 托托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红花,咧嘴一笑:「看来不是新郎官,也能带红花的啊!」 正当众人等着看,二位新人拜天地的时候,那少年忽然把手中的绸带,递到云长老的手中,继而转过身来,朝着众人深深鞠一躬,朗声道:「抱歉了,各位!其实今日并非是在下的婚礼,而是祖父的纳妾之日!」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六章 偷龙转凤闹新婚(二) 此言一出,四座皆哗然,在下面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鹿宁和托托脸色煞白,惊出一身汗: 今日这场戏究竟是闹得哪一出,新郎也是说换就能换的吗? 莫非这本就是他们一开始,就以云长老孙子结婚为由头,邀请大家前来,好大肆敛财的骗局吗? 见众人议论纷纷、异常吵闹,那少年连忙高声喝道:「大家不必诧异!请大家继续观看婚礼!」话说完,便转身退开。 独留下一个耄耋老人和一个花季少女,极不般配的一对新人,正各执红绸的一端,在众人的注视中开始行夫妻之礼。 众人一阵错愕之后,转而开始拍手喝彩,连连叫好,本来喜庆的婚礼现场,竟混入了一种看热闹的诡异气氛。 鹿宁低垂着眼眸,不愿再看下去。拿起桌上的就酒杯,仰头一口饮尽。 耳边听到托托愤愤不平的骂声:「这个好色的老东西,他连抢孙媳妇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鹿宁一惊,忙看向托托:「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抢了孙媳妇?」 托托也自斟自饮一杯酒,恨恨骂道:「你看那老东西身上的衣服极不合身,显然是现找一件穿上的。而且那个新娘子一看上去,就是百般不情愿!那个新郎也是,从进门来就一直看向那个新娘,满脸的不舍!」 鹿宁闻言,忍着心中的不适,抬眼向那三人瞧去。 耐心瞧了一番过后,她拍了一下托托的肩膀:「兄长,看不出来,你竟然观察入微,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被你看出来了!」 托托拍拍胸口,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俺托托可不是个粗人!」 鹿宁嫣然一笑,又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那兄长可会演戏?」 托托疑惑地看着她:「你要干嘛?」 鹿宁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我觉得事有蹊跷,要去洞房里会一会那个新娘子!你且在这里拖住云长老,尽量让他晚一些入洞房,拜托了!」 说着,她一拍托托的肩膀,环视众人一眼,悄悄离开了宴席。在夜色的掩护下,她快步往洞房里走去。 新人拜完天地,新娘子被喜婆搀扶着送进洞房。云长老则是满脸喜色、得意洋洋的走到酒席间,挨桌敬酒。 托托眼见着他们一桌一桌敬下来,马上就要到自己这里了。 他连忙拿起酒坛,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坛,直到打了一个很响的酒嗝,才放下酒坛。 此刻他已面颊微红、目染赤色、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酒气,极像一个喝醉的酒鬼。 转眼间,云长老已经来到了托托的桌前,抬眼间未见到鹿宁,只有托托一个人抱着酒坛子,正昏昏欲睡。 他心中存疑,便拍了拍托托的肩膀:「托托醒醒,少帮主哪儿去了?」 托托撑开眼皮,醉眼朦胧地看着云长老。突然咧嘴一笑, 他站起身,一把搂住云长老的肩膀,将怀中的酒坛子推给他:「男人喝酒不要女人陪着!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俺敬你一杯!」 云长老不动声色地推开酒坛:「看你是喝醉了,都把少帮主弄丢了!」 托托猛地将酒坛放下,倒了一大碗酒递给云长老,醉醺醺道:「俺托托是粗人,喝大坛!云长老是文人,喝大碗!」 云长老稍一迟疑,不愿与他多纠缠,便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碗,刚要往下走去,又被托托一把搂住。转眼间,手中的酒碗又被斟满。 托托醉醺醺地大喊道:「痛快!再来一碗!」 云长老胸中恼怒,又不着痕迹地推回酒碗,扯出一个笑容:「你看这么 多人还等我敬酒呢!不如下次吧,我定陪你喝个够!」 托托这性子怎肯轻易放过他,他一把扯住云长老的领子,脸上变了色:「怎地,不给俺托托面子?难道要鬼力赤老儿过来,你才肯喝吗?」 云长老被他这撒酒疯的模样吓了一跳,又听他搬出鬼力赤,连忙接过碗来,连连应道:「喝,我喝!」说着,被托托连灌了几大碗。 到最后,云长老已经有些飘飘然,他举着空碗打了一个酒嗝,直勾勾地看向托托:「这下喝够了吗?」 托托心下想着:俺已经缠了他一会儿,不如先放他继续敬酒去,待会儿若是他太早回洞房,俺再找个由头缠住他罢了! 想至此,托托仰天大笑:「哈哈,痛快,痛快!」一言未必,他头一歪,栽倒在桌子上,假装睡去。 云长老看着他的样子,愤恨地啐了一口,赶紧抬步离去。 另一边,鹿宁先去乔装改扮了一番,装成丫鬟的样子,悄悄的摸到了新房,一直等在门口。 待里面服侍的人离去,她才推开门悄然走进去。 一迈进门,她将房门关好,转过身来,却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刚才还好好的新娘子,此时已飘飘荡荡的挂在了房梁上,唯有一双绣花的红鞋,放在了地上…… 鹿宁来不及多想,连忙将新娘子从房梁上放下来。伸手一探鼻息,尚有气息在,便迅速将她平放在床上。 眼见着脸色惨白、面带泪痕的新娘子迟迟不肯醒来。鹿宁心下着急,她怕云长老万一现在回来,她不但前功尽弃,还会害了这个新娘子。 等待良久,突闻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鹿宁一喜,忙看向新娘子,见她皱着眉头咳嗽了几声,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似乎已苏醒过来。 新娘子睁开双眼,瞧见眼前有个陌生的少女,一声惊呼还未出口,鹿宁抢上前去,伸手掩住她的嘴。 她「嘘」了一声,压低嗓音说道:「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是来救的你!」 新娘子听到这句话,不但没有感谢她,反而「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鹿宁坐在一旁,任她去哭,也并未安抚。心中却暗自着急:她现在情绪这么激动,怕是自己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话来,这可有点难办了! 过了好一会儿,新娘子大哭一场之后,胸间郁闷发泄了不少,才终于止歇。 她看着若有所思的鹿宁,竟嗔怪道:「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何要救我,怎么不让我去死啊!」 鹿宁看向梨花带雨的新娘子,问道:「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为何要寻死?」 新娘子鼻子一酸,又留下两行清泪来:「我一个妙龄少女,却要嫁给那样一个耄耋老翁,那还不如去死呢!」 鹿宁趁机问道:「既然不想嫁给他,当初又何苦要应下这门亲事?如今你与他都拜堂了,却要寻死觅活的,你死了还要做人家的鬼,又是何苦来哉?」 新娘子又羞又气,恨恨道:「我是与那老翁的孙子有婚约,才不是来嫁给他的!今日本来是我与他孙子的大婚之日,谁知道那老头子听喜婆说我长得美,起了色心,便要强行纳我为妾!」说到此处,新娘子又泣不成声。 鹿宁气结,忍不住暗暗骂道:云长老这个老Yin-棍,真是色胆包天!连自己的孙媳妇都不肯放过! 鹿宁看到新娘子还在掩脸哭泣,叹道:「看你这样子,想必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新娘子缓缓止住了哭泣,泪眼婆娑的看向鹿宁,央求道:「好心的姑娘,你帮人帮到底吧!不如就将我偷偷放走,让我回家去吧!」 鹿宁故作沉吟 道:「放了你,若是被人发现了,我岂不是会有很大的麻烦?」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算计,只想故意为难她一下,好顺势套出一些话来。 新娘子急得又哭起来,哀求道:「好心的姑娘,你就帮帮我吧!不然我今晚宁死也不会和那个老翁洞房的,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鹿宁不动声色地看向她,说道:「我放了你可以,不过你也得帮我才行!」 新娘子大喜,忙问道:「我父亲富甲一方,你有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你!」 鹿宁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人啊,不喜欢金银珠宝,唯独喜欢搜集各种奇闻秘事。实不相瞒,我今日就是听到老翁强娶孙媳妇这件事,才偷溜进来一探究竟的!如今你要我将你送出去,你也得告诉一件这个老翁的秘闻,我就答应你!」 新娘子狐疑地看了鹿宁一眼,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求这么奇怪,不要金银,非要知道人家的秘密呢?」 鹿宁站起身来,故作不以为意地说道:「你不肯说那就算了,我这就走了。估计那边的酒席也快散了,你就在这里等着你的新郎官吧!」 新娘子一急,连忙拉住鹿宁,软语求道:「好姑娘,我告诉你还不成吗!不过,我也不是很了解这家人的具体底细。只是当初媒人来说亲时,我父母本是不同意的,可那媒婆说,云长老和蔡知府关系匪浅。我们得罪不起,便同意了这桩婚事!其他的事情,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鹿宁见她说话诚恳,不像是在说谎,心想道:难怪云长老如此嚣张,竟然有本地政府官员做后台! 略一沉吟,她接着问道:「你既然知道得罪不起他,今日这样一跑了之,日后就不怕他,找你们全家人的麻烦吗?」 新娘子拿手帕拭了拭眼泪,昂然道:「如今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他来找麻烦吗?待我一逃回家,就和父母立刻搬离此地,此生都不再回来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七章 红缕玉盘金镂盏(一) 「好,既如此,我成全你!你脱下衣衫来,咱俩交换!」见对方终于松口,鹿宁连忙提出条件。 新娘子不疑有他,刚脱下凤冠,却忽然迟疑起来:「可是……姑娘待会儿又如何脱身呢?」 鹿宁笑着向她眨眨眼:「不用担心,我自有脱身之法!」 新娘子释然地松了口气,刚要褪下衣衫,突然又叫道:「不行,即便我换上你的衣衫,可那个喜婆就在外面,她要是认出我来,我还是走不掉的!」 鹿宁眼珠一转,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新娘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新房门被打开,新娘子探出身子唤了一声:「喜婆!」 话音刚落,一位浓妆艳抹、穿红戴绿的老太婆,就扭着粗壮的腰肢,喜滋滋地跑了过来。 她看着娇美无双的新娘子走出门来,忍不住嗔怪道:「哎呦,我的姑奶奶!怎么新郎官还没来,你就自己把盖头给掀了,这可是大不吉利的啊!」 新娘子向她招了招手,满面羞涩:「喜婆,你进来一下,我有事要请教你!」 喜婆一怔,立刻会意——想必是新婚之夜前,新娘子紧张了。 她掩着嘴嘿嘿一笑,便不疑有他地走了进去。 她没想到,才一只脚刚一踏进门,一个红儿的人影就从门后窜出。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后颈一个吃痛,喜婆立刻晕了过去。 鹿宁关好门,与新娘子合力将喜大绑,又推到了床底下。 随后二人迅速交换了衣衫。鹿宁趁着门外正热闹,与她跑到后门,送新娘子平安离开。 新娘子刚跑了几步,又返回来,向鹿宁行了个大礼,哽咽道:「姑娘,谢谢你今日救了我两次,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鹿宁会心一笑,向她摆了摆手:「快走吧,老色鬼要回来啦!」 新娘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便撩开长裙,急匆匆地逃走了。 ------------------------------------- 月明星稀,晚风习习,清冷的露珠使秋夜更凉。 院中的鼓乐之声终于停息,此时的云长老满面红光、喜气洋洋,被众人簇拥着,迈进了他期待已久的洞房。 房内红烛高照、暖意融融。 放眼过去,一片红艳似火:大红的被褥、大红的帷幔,一袭大红色喜服的新娘子,正端坐在床上,头上盖着一个大红的喜帕。 云长老看到如此年轻娇美的新娘子,忍不住「嘿嘿」乐出了声。他满脸醉酒的潮红,立刻松了松腰带,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他站在床前,色眯眯地端看着新娘子,用一种油滑恶心的强调说道:「娘子,你久等了吧,我这就来陪你!」 说着,他便利落的将外衣脱去,仅剩了一件中衣。 可床上的新娘子始终无动于衷,尽管心里已经反胃到不行。 云长老以为新娘子羞涩,便一声Yin笑,立刻扑了上去。 不料,新娘子身手十分敏捷,竟一个闪身往旁一挪,让云长老扑了个空! 云长老跌进床里,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转过身来,看着俏立在一旁的新娘子,依旧Yin笑道:「小娘子,这么调皮啊!快到我的怀里,让我来疼疼你。」 新娘子也不理他,转过身轻轻巧巧地坐在椅子上,抓起一把盘中的花生,素手一个一个拨开外壳,又一颗颗送入饱满的双唇中。 云长老坐起身子,看着自己的新娘子:身形窈窕、体态婀娜,身上还有阵阵的幽香,又是个爱使小性儿的人。越看心里越是喜欢得紧。 他连忙走过来,坐在她的对 面,拿起一颗人家刚刚剥好的花生,笑道:「娘子,你生气啦?是怪我回来晚啦?」 新娘子没有回应,还是在一颗一颗剥着花生。 云长老垂涎欲滴地盯着,她露在外面的那双白嫩的玉手,举着双手说着:「娘子,我认罚,你想怎么罚我都成!不过……你得让我亲一口!」 说话间,他伸出手猛扑新娘的手,一双满是皱纹的手将落未落之际,一颗花生被弹飞过来,不偏不倚正打在老色鬼的眼皮上。 眼珠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老色鬼「哎呦」一声,立刻捂住眼睛,跌回椅子上连连哀嚎。 揉了半天,疼痛才稍稍缓解。他勉强睁开眼,面前的新娘子有些模糊不清。 「小蹄子,你还下狠手啊,我可是你的夫君!」云长老有些动气了,受伤的眼红得像只兔子。 新娘子依旧不说话,翘起二郎腿来悠然自得地吃着花生米,一只红艳艳的绣花鞋一踢一踢地,甚是愉悦。 云长老见状气个半死,却又色心不死地骂骂咧咧:「妈的!小蹄子,老子今日定将你拿下!」 说着,他站起身又朝新娘子猛扑了过去。 只见新娘子轻巧地侧过身子,猛抬一脚,狠狠踢中云长老满是肥肉的肚子。 「哎呦!」 又是一声惨呼,云长老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哀嚎不已,疼得眼泪直流。 这一下,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这一脚的力度不小,绝对不会是一个深闺女子该有的力量! 他龇牙咧嘴地看向眼前的新娘子,怒道:「看你这身手,绝对不是我的新娘,说!你到底是谁?」 新娘子冷冷一笑,厉声斥道:「一个七旬老翁,强娶二九年华的孙媳妇,还好意思称为你的新娘!不觉得无耻吗?」 说着,新娘子一把扯下盖头来,露出一张满面冰霜、艳若玫瑰的脸。 云长老见到那人,心中一呆,顿时又惊又怒、张口结舌:「少、少帮主,怎、怎么是你?」 鹿宁用犀利的目光,逼视着瑟瑟发抖的云长老,沉声道:「真是看不出来,平日里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的云长老,竟有如此龌龊不堪的一面!本来别人说你逼良为娼、勾搭良家妇女时,我还将信将疑!今日,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到了此刻,云长老已无言以对。 他捂着肚子的手轻轻颤抖着,脖子上青筋暴起,鬓角已被汗水打湿。 片刻之后,他扶着桌子趔趄站起身来,一改平日的慈祥忠厚,低声冷笑起来:「既然已经穿帮了,我也不必再遮掩了!」 他用一种色眯眯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打量起鹿宁来:「少帮主年轻貌美,穿上这身大红的喜服,倒是极为合身。你今天主动送上门来,我就却之不恭了!」 听他言语轻浮,鹿宁脸色一凛,右手一伸,手中忽现一条闪着银光的九节鞭。 「老色鬼!那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哈哈哈!小丫头,你可别太得以!我能混到马帮的位置,可不是单凭资历!」说着,云长老双臂展翅、手如鹰爪,与之对峙。 瞧见他的招式,鹿宁微微一怔,继而冷笑道:「我倒是不知,云长老竟还会使林派的鹰爪功!」 「听闻少帮主的九节鞭天下一绝,又深得老帮主的真传!今日倒要好好讨教一番!如果有幸赢个一招半式的,少帮主可就要屈尊,成为老朽的小妾了!」云长老从容不迫地盯着她,看样子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老色鬼!要打就打,少废话!」鹿宁再和他多说一句,都会忍不住吐出来,巴不得快点解决这个老东西。 话音刚落,云长老他纵身上前,鹰掌前推,挟 着一股劲风,直逼鹿宁胸膛。 如此下作的招式! 鹿宁微微皱眉,手白光闪现,一招「金丝缠葫芦」往云长老的双腕缠去。 云长老却不慌不忙,只微微一笑,鹰爪立刻变龙爪。 随之,他左掌虚晃,右手一把抓住速度极快的九节鞭。他脸上闪过一抹Yin笑,想借机将鹿宁拉到自己身旁。 没想到,鹿宁借力打力,双手猛地一收鞭。 云长老双手掌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仿佛退了一层皮。 他整个人也顺着收鞭的力道飞身而起。 在越过鹿宁头顶的一瞬,他松开九节鞭,龙爪立时变掌,掌风立发、凌厉狠辣,猛扑其背部后心处。 鹿宁立刻轻盈回转,手中银鞭缠身伴绕,逼退云长老双掌。 突然之间,三道寒光从手中飞出,云长老「啊」的一声惨叫,声音刺破了寂静的黑夜。 转而,他捂着腹部跌坐在地上,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渗了出来。 云长老缓缓低下头,看着腹部深深插入的三根银针,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抬眼怒瞪着鹿宁,咬着牙骂道:「好恶毒的暗器!」 鹿宁收起九节鞭,冷笑着走过去,沉声道:「三花针本是我师父独创的暗器,上面涂了他秘制的毒药。我本来觉得阴毒,能不用便不用!可今日对付你这样的Yin-棍,若不用上一用,反倒有点可惜呢!」 云长老闻听暗器有毒,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向她伸出手,颤声道:「快,快给我解药!」 鹿宁不慌不忙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在他面前晃了晃:「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能如实回答,我便给你解药!」 云长老方才脸色惊惶已极,但此刻又宁定如常。 他冷「哼」一声,不屑道:「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别以为我那么好骗!针上有毒?我才不信呢!」 「真是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鹿宁皱起眉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随后,她翩然坐下,漫不经心地说道:「看看中针的地方,是不是四周已发黑?」 云长老将信将疑地掀开衣服,见到三根针孔的周围,已靑虚虚的发黑。 果然银针上有毒! 他紧咬着牙根,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八章 红缕玉盘金镂盏(二)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等到毒发再服下解药也没救了!」鹿宁又剥了一颗花生米丢入口中,脸上挂着一抹看戏的讥诮。 云长老终于下定了决定,抬头看向她:「好!只要你给我解药,你问什么我都说!」 「你老女干巨猾,我可不信你会说实话!」鹿宁忽然露出狐疑的神色,撇了撇嘴角。 「那要怎样你才会信?」云长老似乎等不及了,声音有些尖锐,表情狰狞。 鹿宁淡然一笑,试问道:「先说说吧,你与马蕙兰是什么关系?」 云长老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便毫不犹豫地答道:「她嫁给叶孤鸣那年,我用一碗百媚春骗了她的身子。从此,她就跟我相好了!」 鹿宁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便继续问道:「陷害胡七、杀害多条人命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不是我做的!」云长老露出明显的不自然,立刻把脸转开,小声地说了一句。 「看来这背后之人势力很强大!竟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云长老,也宁死不敢透露半分呢!」鹿宁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他,言语讥讽。 云长老低垂着眼,默默地咬着嘴唇,内心似乎正在挣扎。 鹿宁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云长老跪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往后缩了缩脖子。 「瞧你的脸色越来越黑,想必毒已经顺着你的静脉流向全身了。」鹿宁看着他,眼神非常真挚,这让云长老不禁害怕起来。 虽然他感觉到周身的力气尽失,却仍然死死咬着腮帮子,继续保持沉默。 「这药毒发时异常痛苦!」鹿宁皱起眉头,面露不忍之色:「许多人毒发时忍受不了,常常会自我了结,可惜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被痛苦折磨死!」 听到这话,云长老打了个冷战,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寸寸僵硬起来。 「这样吧!」鹿宁拿着匕首在他的颈子上比来比去,认真地说道:「我念在叶总管的面子上给你个痛快!也省得你一会儿生不如死了!」 说着,鹿宁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一口吐在匕首锋利的刃上,又在袖子上仔细蹭了蹭。 整个过程,好像是刽子手在行刑前必做的仪式般。 云长老瞪大了眼,整张脸开始扭曲起来。 「别、别杀我!我没撒谎!我真不知幕后黑手是谁!」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毒发,他的半张脸连带着嘴已经歪了。 听到这话,鹿宁微微一怔,继而掩着嘴低声笑了起来,样子让人毛骨悚然。 「云长老,我虽然年轻可不傻。」她又立刻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和马慧兰有关的男人都遭遇了袭击!首先是叶总管,然后是肖玉楼,再来是胡七!怎么你却好端端的?你说自己不是幕后黑手,我会信吗?」 这不过是她临时想出来诈云长老的,可她的表情却十分笃定。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云长老终于抬起头。 「实不相瞒,其实我也在找这个幕后黑手!」 「少骗人了,你找此人做什么?」鹿宁用犀利的语气问道。 「因为我知道马蕙兰看上了胡七,可胡七几番拒绝得罪了她,才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我怀疑这个人与马蕙兰有关,便想找到证据,好能继续威胁她臣服于我!」云长老的脸不愉快地扭曲着,看起来有些狼狈。 「然后呢?」鹿宁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你查到了什么?」 云长老的脸颊在微微抽搐,眼神飘忽不定,看得出他正犹豫不决。一定是在思考是要撒个谎,还 是和盘托出。 可他渐渐的苍白的脸色,和越来越急促的气息,逼着他迅速做了决定。 「马蕙兰似乎豢养了一个杀手,这个人神秘莫测、神出鬼没,谁也没见过!但凡得罪过马蕙兰的人,几乎都遭到过暗杀,应该是出自此人之手!」 「既然没见过,你怎知此人的存在?」鹿宁马上找到了突破点。 「和她相处这么多年!我还算是了解她的!」云长老有些生硬地说道:「马慧兰有了这样一座靠山,才会在灵州横行霸道,谁也不放在眼里!」 「马慧兰的靠山不是官府吗?」鹿宁懒得绕弯子,直奔主题。 云长老瞪大了眼,显然他没料到,鹿宁竟查到了这个地步。 他嗤笑了一声,算是最后的虚张声势:「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何须在此惺惺作态!」 「少废话!」鹿宁拿着匕首紧贴着他的颈子,声音冷漠而尖锐:「再和我兜圈子,我就不客气了!」 云长老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似乎在有所顾虑。 少卿,他才直视着鹿宁的双眼,用低沉的声音清晰地说道:「我和和蔡知府是远方亲戚,马慧兰之所以愿意委身与我,正是想要借助蔡知府这个靠山,让她能在灵州横行霸道、为非作歹!」 云长老顿了顿,继续说道:「可知府毕竟是官家的人,许多事情不便出手,马慧兰才会养一个杀手保护自己!」 「关于灵州的矿山,你都知道些什么?」鹿宁忽然话锋一转。 云长老猛地抬头看向她,她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明知她很有可能在诈自己,负伤的云长老还是无法保持平静,腋下汗津津的已湿了一片。 「没、没想到。你竟连矿山都查到了……」云长老已经彻底败下阵来。 鹿宁淡淡一笑,脸上挂着一副「我什么都知道,就看你说不说实话」的表情。 云长老叹了口气,看着鹿宁俏而不俗的脸说道:「这件事……涉及到叶青峰的身世,你确定要听吗?」 「你继续说罢。」鹿宁脸上努力保持平静,心理却焦虑不安。 她担心这件事一旦涉及到叶青峰,就会牵连到义父,那样整个马帮都会遭殃! 「看来你也知道了。」云长老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到一旁:「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叶青峰并不是叶孤鸣的儿子,他是马蕙兰成亲前就怀上的孩子,应该是老帮主的私生子……」 虽然鹿宁早有所耳闻,可被确认的这一刻,还是被狠狠击中了心防。 可她绝对没想到,接下来云长老的话才是晴天霹雳。 「我听闻马慧兰有一个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似乎还涉及皇室关……那座矿山,就与此事有关!」 「什么?」鹿宁大惊失色。 皇室?二十年的秘密?翊王的矿山? 这些词汇加在一起,好像一记重拳击中了鹿宁的头部,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究竟是什么秘密!」鹿宁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急迫地追问着。 突然之间,耳边一道疾风划过,切断了她的几缕青丝。 待她回过神来,但见一只镖已深深插在云长老的咽喉上,他双眼发直、口吐白沫,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鹿宁大惊,急忙转过身去,看到窗子不知何时已被打开。 她跑过去探出身子,四下环顾,却不见任何踪影。她又匆匆回到云长老的身边,一探鼻息,发现他已气绝。 「真可恶,又被那人抢先一步!」 正在她满腔愤懑、仿徨无计之时,窗外忽然出现一道火龙。 在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 声音中,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有人来报说这里出了人命案!你们把这个屋子围住,跟我进去缉拿人犯!」 鹿宁跑到窗前往外望去,只见外面都是一群身穿官府的衙役。 不好!这边刚死人,那边就来抓人,显然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这下可是难逃杀人的嫌疑了! 窗外喧嚣之声越来越大,鹿宁在云长老身上摸索了一番,却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思索着如何脱身。 窗子突然被推开,滚进来一团硕大的黑影。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鹿!」 语毕,黑影疾步走过来,露出一张鼻孔上翻、双耳招风、嘴唇甚厚的脸来。 「托托!」鹿宁大喜着奔过去。 托托瞥了一眼地上一动不动的云长老:「死了?」 鹿宁点了点头,拿出了那支飞镖给他看,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从何说起。 托托收起飞镖,催促道:「快走!外面已被官兵包围了!他们自称是奉了蔡知府的命令!」 「糟了!这下子跑不掉了!」鹿简单地说道:「蔡知府和云长老是远亲,他们一定是直奔我们而来!」 托托不假思索地拉起她的手往门口跑去,一把打开门将她推了出去。 「小鹿,快走!你穿成这样不会有人认出的!」 鹿宁急忙转身挡住门:「这怎么可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托托急得抓耳挠腮:「小鹿!你心思细密,定有办法把俺救出来!如果你被抓了,俺可只会劫狱!」 鹿宁一怔,不由得松开了手。两扇门随即被紧紧关上,将兄长高大威猛的身影隔绝在眼前。 屋外官兵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容不得鹿宁多做停留,她纵有万般不舍,却不得不承认:托托说的对,若是自己被抓了,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鼻子一酸,转过身往外跑去。 她步子渐行渐快,擦肩而过的那些衙役们,每个人都瞧了一眼这个一身喜服、眼圈泛红的新娘子,却没人想到——这才是他们要抓的人! 鹿宁一刻不停地跑出大门,解开雪绒马和小黑马的缰绳,飞起身一跃而上,却迟迟不肯离去。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只见大门口外,衙役们高举着火把,列立两侧。但闻一阵咒骂声之后大绑的托托从门里被押解出来。 他一出门就看到不远处,俏立在黑暗中的鹿宁。 托托似乎深深了她一眼,便任凭衙役们推推搡搡着将他带走。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鹿宁深吸口气,然后兜转马头挥鞭催马。 雪绒马放开四蹄,往前奔去,小黑马也紧紧跟在其后。 一人两骑,眨眼间消失在暗夜中,从此杳无踪迹。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九章 一壶春酒且醺酣(一) 怒放的菊花开满了紫微城,纵横交错的青石路两旁。红彤彤的枫叶映照着雕花的窗棂,树叶间窸窸窣窣发出秋天的声音。 潇湘别官门前车水马龙,一如往常。 一辆奢华的马车,张扬地停在大门正中。几名精神抖擞的随扈走过来,打开车门后,端正地列里两侧。 两位身锦袍的年轻男子,得意洋洋地从马车上走下来。 一位茶色胡子、垂下眼角、短小精悍的男子正是刘容。他身边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眉间一颗美人痣的年轻男子。 贝小贝见到来者,立刻放下其他客人,陪着笑脸迎上去。 「今儿一大早,喜鹊就在枝头叫,原来是刘大人来了!」 贝小贝的甜嘴说得刘容满面得色,他立刻介绍身旁的年轻人:「这可是位贵人,身份十分尊贵,你们今儿可要好好招待他啊!」 能被刘容如此重视的,必定身份十分尊贵。 贝小贝连忙向年轻人拱手问安:「这是自然!到这里来的客人,都是我们的贵客!一定让大爷们尽兴而归!」 他打量了一眼那位年轻人,却见他忽然垂下眼眸,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机灵的贝小贝立刻明白——这位年轻的公子哥,怕是头一遭来这种地方! 「二位爷,里面请吧!」贝小贝打了个千儿,领着二人往里面走,脸上早已乐开了花。 进门时,碰巧花芳仪在大堂接待贵客。看到刘容带着一位标致的公子哥走进门,便立刻走向前去寒暄几句。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竟是当今皇上的独子——羽承祯。大家都尊称他为大皇子。 没错,即便是独子,即便到了弱冠的年纪,却也只能是皇子。 因为只要渝帝不开口,谁也不敢觊觎太子之位。 花芳仪见他手足无措、目不敢斜视的模样,便知他是头一次。 转身间,她与贝小贝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便亲自带着二人往里走。 他们最喜欢这种初来风月场所,而且不差钱的新手。 这些人往往没有太多要求,而且出手大方。并且他们很容易收到蛊惑,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想着又一条大鱼要上钩了,花芳仪就讲二人领到装修奢华的包厢。 白嫩的手挑起比手还白的珠帘,向二人抛去一个勾人的微笑:「二位贵人请进吧。酒菜很快就送来。」 刘容昂首阔步的迈进门去。 大皇子却却低垂着眼眸,看上去有些犹豫不决。 花芳仪微微凑过去,娇声低语道:「头一次来都这样,今日过后保证你乐不思蜀!」 大皇子全身一僵,双颊立刻染上两撇红晕,便立刻跟在刘容身后走进门去。 安顿好刘容和贵公子,又端上最好的酒菜,花芳仪才翩然转身离开。 出门后,她拉过贝小贝嘱咐道:「瞧见没,陪刘容来的那个人就是大皇子。你们可得小心侍候着,这人未来可是我们的常客!」 贝小贝瞪大了眼,却没有露出太过震惊的表情。 「原来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大皇子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只不过瞧他这谨小慎微的懦弱样子,都不如他身旁的刘容,更像是一位皇子!」贝小贝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花芳仪微微翘起嘴角,低声说道:「可别小瞧他。他可是未来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放心吧!小的知道该怎么做!」贝小贝向她眨了眨眼。 花芳仪想了想又说道:「对了,让寒烟准备一下赶紧过来。」 「好嘞!」贝小贝打了个千儿,转身干活儿去了。 包厢内,刘容和大皇子对桌而坐,相对于大皇子的拘谨紧张,刘容举手投足都显出一副「情场老手」的做派。 「承祯,你整日被关在宫中,也不得空出来玩儿。这次好不容易将你带出来,你可别和我客气!」刘容为他斟了杯酒,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大皇子端着酒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放下:「表哥,若是母后知道了,她一定会责备我的!」 刘容咧嘴一笑:「放心吧,我身边的这些人嘴严得很!皇后是不会知道的。」 听到这话,大皇子垂下眼睛看着玉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 倏地,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 珠帘被挑起,一位妙龄少女面带娇羞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或许是被突如其来的访客吓了一跳,大皇子猛地抬头看去,可一见到少女的容颜,双颊瞬间烧得通红,又立刻垂下眼,不敢再抬头。 少女肤如美玉、梳着一对蝉鬓,手抱琵琶,翩然落座在二人面前。满屋莹莹的烛光照着她,但见她目含秋水、我见犹怜。 「我叫寒烟,来给二位官爷唱几支小曲助助兴。」 少女抱着琵琶向二人微微欠身,玉葱般的手指就轻落在弦上。随后,一阵清越婉转的琴声缓缓流出,有说不尽的情意绵绵。 刘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弹唱的女子,端起酒喝了一口:「这女子下颏尖尖、肤色白腻、一双眼盈盈泛光,一张脸楚楚动人,虽不算是绝色美女,却别有一番风味!」 刘容自说自话,大皇子虽然满心好奇,却始终低垂着头,愣是不敢再看一眼。 只恍恍惚惚听得一曲结束,身旁的刘容连连拍手叫好。 大皇子连忙捧着酒盏,小抿了一口,却被烈酒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寒烟放下琵琶翩然起身,向二人飘飘万福:「奴家献丑了。」 刘容瞥了一眼紧张无措的大皇子,向寒烟招了招手:「你叫寒烟?弹得不错,过来给我们公子敬酒!」 「是!」寒烟缓缓起身,莲步依依挪到大皇子身畔,又款款坐下。 一双玉手执起玉壶为大皇子斟酒一杯,敬向他:「奴家敬公子一杯!」 说罢,她用长袖挡着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花芳仪调教歌姬的手段甚是了得。 寒烟初来盛京时,还是一位怯生生、不谙世事的村姑。不过短短几个月后,她已出落成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清雅高华的一位妙人! 大皇子这才微微挑起眼角,瞥了她一眼,见她喝完酒看着自己,便连忙收回目光,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 刘容一边吃着下酒菜,一边随意地问道:「寒烟,你是新来的吗?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寒烟低垂眼眸,毕恭毕敬地说道:「奴家来这里有几个月了,因为琴艺不精,又不太会说话,所以出场表演的次数不多,大官人没见过奴家也是正常。」 话音刚落,珠帘再次被挑起。 两位浓妆艳抹、满头珠翠的歌姬笑吟吟地走进来,一看到刘容便立刻热情地扑过去。 「刘大人,怎么这么久也不来看我们啊!是不是有了新欢,就把我们忘了!」 两个歌姬声音又娇又柔,全身像没有骨头一般,依偎在刘容的怀中。 刘容一手搂着一个位佳人,脸上神采飞扬:「怎么会呢!前一段时间,朝中事务繁杂,所以没抽出身来看你们。这不,一有空我就来了!」 和张亨、王璟常混在一起,刘容也成了一路货色。 不过,方才的话是刘容的一面之词。 其实是刘氏-父子在平阳侯父子暴毙之后,在朝中的权势受到了影响。 朝中的党派,从宠臣、诤臣、国戚三党,直接变成王党和夏党平分天下,曾经投奔刘炳文的人,大多都投奔了他人。 因此,刘氏-父子近日的行踪低调了许多。一方面是避避风头,一方面是在重整旗鼓,等风声过去再出山。 眼看着朝中风云突变,王、夏两党势均力敌、水火不容的较量,转眼间,就以王党一家独大、只手遮天,夏党溃败如山倒结束。 刘炳文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毕竟,刘党和王党曾经为了平阳侯,短暂地成了并肩作战的同盟。刘炳文一厢情愿地以为,王肃登上首辅之位后,身边需要同盟者的支持,便一定会来拉拢自己。 毕竟,国仗的身份在,王肃即便再目中无人,也不敢轻视自己。 却不料,王肃非但没有主动拉拢他,反而还无视他的【屈尊】讨好。 尤其,王肃没有将自己推荐入阁,反而推荐了一无是处的顾之礼,这触碰了刘炳文的底线! 至此,刘炳文和王肃之间彻底翻脸。 两个歌姬一边拉着刘容,一边娇声细语着,三个人很快便喝得面红耳赤。 大皇子端坐在一旁,依旧拘谨得很,气氛有些尴尬。 寒烟拿着酒杯坐在大皇子身旁,莞尔笑道:「公子不必如此紧张,这里不是妖精洞,奴家是不会吃人的。」 大皇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紧张感随之减轻,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姑娘真会说笑,平日一定很受欢迎吧。」大皇子脸上虽然有了笑意,却还是不敢直视寒烟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 寒烟提起酒壶为他斟酒,上半身凑到他跟前,耳语道:「实不相瞒,寒烟今天是第一次陪酒,心理也是紧张得很呢!」 大皇子吃惊地抬眼看向她,见她温柔地眨了眨眼,唇边立刻绽开会心的笑。 这一下子,大皇子彻底放松下来,也变得健谈起来。 或许是头一回和女子如此亲近,亦或许是酒精的作祟。 几杯酒下肚,大皇子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与寒烟愈加热络起来。而寒烟则在一旁微笑着服侍和倾听,表现得体贴又温顺。 一直在旁观察的刘容,见大皇子渐入佳境,便找了个借口带着两位歌姬离开,屋内独留下二人。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章 一壶春酒且醺酣(二) 方才二人来时,日头还尚明亮。 此时,日头已经完全落下。日头一落,秋季最后的残热完全褪去,天气已经冷下来。盛京夜晚的繁华,也随之淡了几分。 寒烟与大皇子所在的忘川居里,传出阵阵悠扬婉转,又略带沧桑的曲调。 这曲调动人心魄,仿佛有魔力般,让每个路过此处的人,都为之泫然而泣。 大皇子斜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抱着半壶酒,一双好看的醉眼盯着面前的少女,眼底蕴起浅浅的情愫。 一曲毕,寒烟将琵琶放倒在腿上,垂下眼轻叹了一声。 包厢内失去欢声笑语,大皇子意识到寒烟红了眼眶。 「你的曲子太过悲凉,闻之令人心碎。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沦落至此?」 寒烟用手指轻轻抹了抹眼角,凄然笑道:「没有难言之隐,谁愿意来此讨生活呢?」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却隐隐有一股怅然。 大皇子侧目看去,瞧见她方才还白里透红的面庞,此时已然苍白惨淡。 他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问道:「那你的故事又是什么?愿意说来听听吗?」 寒烟妙目凝着他:「公子不想听曲儿,要听奴家的故事?」 大皇子坐直身子,为她斟上一杯酒,温和地说道:「如果姑娘愿意说,我愿意倾听。」 寒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幽幽轻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启唇:「奴家本是农家女子,家中虽然贫寒却还算平稳。怎奈,几个月前,村中来了一伙土匪,将奴家的双亲甚至全村百姓都残杀了……奴家无处可去,便来此讨生活。幸得老板娘的收留,奴家才有了如今还算安稳的日子。」 大皇子勾起一侧的嘴角,嘲弄道:「有什么心地良善的,她还不是在逼良为娼,让你们为她赚钱!」 「公子这话可是有失偏颇。」寒烟敛起笑容,正色道:「老板娘从不会逼迫我们,做我们不愿的事。若是我们攒够钱赎身,老板娘也不会阻拦我们离开。」 大皇子看着她,轻声问道:「那你想离开这里吗?」 寒烟垂下目光,苦笑着学耸耸肩:「盛京虽然繁华,却没有归属感。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大皇子自斟自饮了一杯,好像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寒烟微微一惊,继而急着嘴唇低下了头。 「多谢公子的好心。不过,您是头一次来所以并不清楚。一旦有男子愿意为我们赎身,我们便要跟随他、服侍他一辈子。公子既然是刘大人的朋友,想必也是家世显赫吧。你的家庭似乎绝不容许,你与我们这种人往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大皇子挠了挠的鬓角,感到有些难为情,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过还是谢谢你,好心人。」寒烟为他斟了一杯酒,心无芥蒂地莞尔一笑,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这样吧。」大皇子急中生智,想挽回面子:「我给你一笔钱,你为自己赎身后,离开这里过日子去吧!」 寒烟淡淡一笑,柔声道:「多谢公子的好意。不过……」她斟酌了一下,又道:「也许不该我来说这些话。可是为了公子着想,还是少与我们扯上关系得好。而且,看公子的样子还没有当家,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一定会受到责骂。寒烟福薄命贱,不想牵连公子。」 大皇子望着她的美目流波,忽然问道:「日后我可以……再来找你吗?」 寒烟双颊微微一红,掩嘴笑道:「公子能常来给奴家捧场,那是奴家的荣幸!」 大皇子看到她的笑靥如花, 不由得心头一热,一股躁动在体内慢慢腾起。 此时,门外飘过一抹紫色的身影,躲在门外悄悄打探。见此时屋内气氛正浓,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才翩然转身离去。 ------------------------------------- 正是别馆最热闹的时候,三层楼的每间包厢都坐满了人。 跑堂的小厮们都忙得满头大汗,嗓子已经喊得沙哑。在门外,远远就能听到馆中,此起彼伏的靡靡之音。 刘容醉醺醺地从另一个包厢里走出来,准备去看看大皇子,顺便透透气。 他从楼上走下来,恰好看到一位白须白发的锦衣老人,正被贝小贝-领进门来。 「满大人?」刘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出声。 老者闻言微微抬头,瞧见衣衫不整、双眼赤红的刘容,向身旁的贝小贝微笑着说道:「看来,到你们这里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啊!」 贝小贝打了个千儿,陪笑道:「承蒙各位贵人的光顾,我们别馆才有今日。以后也要仰仗各位大人了!」 满庭芳捻须大笑道:「被你这张巧嘴这么一说,老夫怎敢不来啊!」 二人寒暄间,刘容已稍作整理后,从楼上走了下来。 「满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刘容问得有些失礼,可巨大的震惊让他无法思考——满庭芳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满庭芳笑着反问道:「你是觉得老夫年纪大了不该进来,还是担心老夫承担不了这里昂贵的酒钱啊?」 这话已经很婉转了,换做他人可能早已冷着脸离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容抓了抓鼻子,面色有些尴尬。 他刚要开口解释,却见燕容从身后走过来,直奔满庭芳。 「满大人,人都到齐了,就等您了!」 「燕统领,你怎么也在这儿?」刘容一时没搞清眼前的情况。 身为金甲卫指挥使的燕容,怎会和兵部尚书混在一起? 生性放浪不羁的燕容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可满庭芳会来这种地方吗? 燕容转过身看向他,好像才发现他一样:「刘大人,你也是来参加满大人的喜宴吗?」 「喜宴?」刘容更加摸不着头脑:「满大人家中莫非有喜事?」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最近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入阁之争。 难道他也被王肃推荐入阁了? 「难道刘大人没有听说吗?」燕容看了看满庭芳,又看向刘容:「满大人老来得子!这件事都传遍整个盛京城了!」 不知为何,听到和入阁无关,刘容暗暗松了口气。 可仔细一想,不由得惊奇起来:「老来得子?」 他打量起眼前的老者,脱口而出:「我记得满大人的继室如今也已年过四旬。莫非您又纳了一房妾室?」 满庭芳捻须微笑,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悦。 燕容却微皱眉头,薄斥道:「这样说就太失礼了!满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怎奈满夫人福薄,早早的撒手人寰了。这位继室是满夫人生前托付满大人照顾的。既如此,满大人又怎会再纳小妾!」 刘容挠了挠鼻头,讪讪地笑了笑:「是我失言了!不过,尊夫人过了四旬还能诞下子嗣,确实是件奇闻!」 「哈哈哈。」满庭芳捻须大笑起来:「这要得益于一位道士的丹药……」 见刘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满庭芳点到为止便不再说下去。 「刘大人这么感兴趣,不如一起来热闹热闹吧!」燕容顺势提出了邀请。 「不必了!我还有事,下次吧!」刘容连忙婉言谢绝。 他对老来得子这种事可没什么兴趣,今天他可是有任务在身的——和大皇子拉近感情,就是刘炳文交给他的任务! 不过,他对满庭芳的事不感兴趣,也让满庭芳和燕容松了口气。看着刘容彻底离开,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便趁着大家没注意,匆匆走近一个包厢。 燕容让贝小贝在门口望风,自己则走到一面挂着巨型古画的墙前,用力一推古画。不料,那幅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画,却宛如一扇门般往里打开,露出一条狭小的甬道。 「满大人,快进去吧!殿下就在里面等您呢!」燕容用火折子点亮甬道两侧的油灯,向满庭芳拱一拱手。 「好!」满庭芳不疑有他地孤身走了进去。 燕容立刻关上门,整理了一下。从外面看上去,这似乎又只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古画了。 「呦,老板娘!您怎么来啦?」燕容刚松口气时,门外传来了贝小贝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故意说得很大声。 「整个酒楼都是我的,还有什么地方我不能来吗?」随后是花芳仪的薄斥。 燕容连忙走出门,一把将花芳仪拉进来,低声问道:「明知道今日殿下要和满尚书见面,你怎么还过来了?这不是引起别人注意了吗!」 「我猜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呢。我无聊得很,而且知道你也无聊得很,所以想找你喝酒。」花芳仪巧笑嫣然地走进门来,将门在背后关上。 说着,她走到矮桌旁屈膝跪下,拿起桌上的酒壶自顾自地慢饮起来。 燕容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拿她没办法。只能摇头叹了口气,也在矮桌旁盘膝坐下。 满庭芳穿过狭长的甬道,视线便豁然开朗起来。 这是一座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是翊王为了密会一些重要之人而修建的。 花园虽小,俱全:假山、游廊、八角亭、九孔桥等一应俱全。 里面芳草鲜美、小溪潺潺、大片的山茶花红艳似火,这里面的一树一景均是按照翊王的喜好所建造。 更精妙的是,这座小巧精致花园的另一端,还连着一间别馆中的厢房。 这样一来,翊王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会见一些朝中大臣,还可以来去自如,不被皇上的眼线抓住把柄! 夜已深了,院子里的凤尾竹被露水打湿。荷塘中的碧水如镜,倒映着满天熠熠的星光。一阵秋风吹过,一片银杏树叶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一位身姿挺拔、风度翩翩的男子负手立在桥上,俯下身去,拾起这片落叶,碧波般的双眸中,染上一丝落寞。让人不忍打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春风得意顶上尊(一) 夕阳西下,霞辉万丈,一轮弯月初升,雕梁画栋的潇湘别馆,笼着一抹朦胧夜色。 紫华斋内,一袭紫裙曳地的绝色女郎,正端坐在矮桌前。 她拿起酒壶的一双玉手纤纤、保养得甚好,指甲修得整齐,一个个圆滚滚的十分饱满。 女郎对面斜倚着一个雪白长袍、白纱蒙眼的英气男子。 他面前的桌案上,摆了一列样式相同的酒杯,每一个酒杯中盛着色泽不同的琼酿。 男子伸出手不偏不倚拿起一杯,又准确送入口中。 随即,他砸么咂么嘴,笑道:“这是去年年......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春风得意顶上尊(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春风得意顶上尊(二) 「你在这里做什么?」燕荣一踏出门,几步就奔到街对面。 「官人……」轻柔的目光紧盯着他,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既惊又喜。 「你是在跟踪我吗?」燕荣的口吻很严厉,像是在批评手下的将士。 玉儿望着他,盈盈笑道:「官人误会了,奴婢知道你最讨厌被人纠缠,又怎会如此不识趣。只是官人多日不曾归家,所以玉儿想过来看看。只要确定官人平安无虞,玉儿这便走了。」 说罢,她微笑着一福身,才转身缓缓离开。 看着她婀娜玲珑的背影,燕荣紧抿着嘴角,微微眯起眼。 他立刻吩咐贝小贝叫来一辆马车,并塞给车夫一两银子,嘱咐他不到目的地不许放人下车。 然后他几步追上玉儿,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怎么?」玉儿惊惶地回过头,迎上燕容冷冰冰的目光。 「一个女子出来不安全,还是做马车回去吧。」燕容拉着她走到马车边。 玉儿淡淡一笑,婉言谢绝:「不必了,我正好顺路买些东西,坐马车不方便……」 「你需要什么,我回去的时候带给你。」燕荣扯出一贯不羁的笑来,口气却不容拒绝:「我这可是在关心你,你不喜欢吗?」 玉儿咬了咬唇,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坐车回去。」 说着,她微微提起裙摆,优雅地登上马车,坐了进去。 燕荣连忙给她关上了车门。不知是不是马车里光线昏暗的原因,他余光中看到玉儿的表情有些冰冷。 马车在燕荣的督促下徐徐前行。 见马车走远,燕荣才松了口气,便立刻转身返回。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正碰上刘容和大皇子离开,他不得不停下来寒暄几句。 「不知大皇子在此,未能亲自敬酒,还请恕燕某无礼。」燕荣向大皇子一施礼,态度恭敬。 「燕统领不必、不必客气。我只是、只是随便来看看……」被熟识的人发现在此,大皇子立刻慌了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呦,这是满大人的喜宴办完了?真没想到,燕统领竟和满尚书走得这么近。」刘容走向前一步,将大皇子挡在身后,语气有些不怀好意。 燕荣摸了摸鼻子,一副不以为然:「何止是满庭芳呢!前段日子王首辅的接风宴我也参加了,刑部尚书顾之礼的家宴我也去了。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并不受宠的皇子!」 说着,便大喇喇地转身上楼。 他刚一进门,正赶上满庭芳从暗门里走出来。 「满大人,马车已经备好。」燕荣走过去低声说道。 以免引人太过注意,满庭芳只向他轻轻点头示意,便匆匆下楼离开。 此时,花芳仪不在屋内,不知去了哪里。燕荣打开暗门,顺着甬道走到秘密花园。 羽枫瑾长身玉立在小桥上,垂目望着池里的锦鲤出神。 燕荣放轻脚步刚走到跟前,羽枫瑾温和的声音就响起:「听芳仪说,玉儿姑娘来了。」 燕荣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嗯,总算把她打发走了。」 说罢,他抬起眼皮打量着翊王。 可羽枫瑾抓了一小把鱼食丢进水池中,没有说话,看样子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这个玉儿行为太古怪了,我对她实在是看不透。」燕荣以为他在为玉儿的事担忧,连忙开口:「我担心她会破坏我们的大计,不如我们……」 「不急。」羽枫瑾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说道:「玉儿不是咱们的威胁,你不必多虑。」 燕荣大为震惊:「兄长为何如此断定?」 羽枫瑾抬眸看了他一眼,温言道:「女人都是感性的。玉儿不是个天生的杀手,她虽被皇上派来监视你,可她如今意思:「兄长莫要打趣我了。这个玉儿很会演戏,可莫要被她骗了!」 「假戏真做的事时常有之。你只是太过警觉,所以对她有些误解罢了。或许,当你放松下来,说不定还能发现她的好。」羽枫瑾说完这句话,竟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中,隐隐看出了鹿宁的脸。 「兄长,可是在想鹿姑娘?」燕荣端详着他的神色,轻声问道。 羽枫瑾收回神思,淡淡一笑:「人已经走了,想不想的还有什么用。」 「对了。」他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近日来,紫微城那边或许会有大动静,你要随时保持警惕。适当的时候,可以给与王肃和顾之礼一些帮助。也不要拒绝其他人的拉拢。」 「我明白。」 燕荣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兄长,最近王氏父子行事太过张扬,得罪了很多人,我与他们走得近也难免受到牵连,我担心……」 「没事。」羽枫瑾的右眉和嘴角出现了微妙的弧度:「王肃终于得偿所愿,才如此不知收敛,迫不及待地暴露出自己的野心。」 「是呀。」燕荣接着说道:「他已经是文官之首了,他儿子又掌握着皇上的情报机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还想通过拉拢我来掌控兵权,真是不知死活!」 「这有什么不好。」羽枫瑾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复杂笑容:「让这对父子再多得意些日子,多行不义必自毙。这首辅的滋润日子,怕是不多了。」 「至于你嘛……」羽枫瑾转过来看着燕容,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只要你时刻谨记,皇上才是你该依仗和忠心的人,千万不要踩踏他的底线。依皇上此时对你的欣赏和需要,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是,我明白了。」燕荣释笑着耸了耸肩。 ------------------------------------- 浓雾已散,夜色凄切,灯光朦胧。 紫宸殿的偏殿内,渝帝正慵懒地斜倚在榻上,支着腮闭目养神。 门外渐渐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朱门被轻轻推开,双喜公公迈着碎步迈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姿婀娜的黄裙少女。 双喜公公站在殿中躬身一揖,细声细气道:「陛下,玉儿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少女便盈盈拜倒:「民女白玉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缓缓撑开眼,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微微抬手一挥。 双喜公公会意,即刻领着两位宫女迅速退出门去,轻轻关上了殿门。 渝帝慢慢坐直身子,淡淡说道:「起来说话吧!」 玉儿盈盈起身,垂眸端立在殿中,不敢直视天颜。 渝帝仔细打量她一番,见她身形神态皆有所变化,一身书卷的清气中,隐隐多了几分成熟和妩媚,心中立时明白了几分。 「看来,燕荣已经接纳你了!」 玉儿粉颊上腾的一红,羞涩地「嗯」了一声:「是皇上调教得好,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燕荣至此,并没有对我怀疑。」 她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因为她知道像自己这样柔弱的女子,是不会引人怀疑的。 可她却忘了,面对的是生性多疑的渝帝。他从来就不相信,与翊王曾称兄道弟的燕荣,会甘心任自己摆布。 更不相信燕荣会如此愚蠢,对自己赐给他的女人毫不怀疑。 他听到玉儿如此言辞凿凿,立刻有了判断——这个女人已被燕荣迷住,不可轻信! 然而,他却不动声色:「你今日入宫来,可有事要汇报?」 玉儿垂首轻语道:「启禀陛下,燕荣每日退班不是回家,就是去风月场所鬼混。奴婢一直在跟踪他,从未见他与翊王碰过面。而且,他与我也极少说朝中的事,更没有主动提过翊王。」 渝帝冷哼了一声:「你是朕赐的。燕荣不傻,自然知道朕的用意。所以,他打心眼里不信你,自然什么都不会告诉。」 玉儿不慌不忙应对着:「玉儿日夜跟踪燕荣,发现了一些事,特来禀报陛下!」 「你发现了什么?」渝帝慵懒地问了一句,似乎并不感兴趣。 玉儿低垂着眼眸,深吸口气,不疾不徐地说道:「前些日子,首辅大人摆天子阵仗回城,逼燕荣带着金甲卫亲自出城去迎接……」 「还有吗?」渝帝打断这个话题,因为「天子阵仗」四个字,让他怒从心头起,尽管从脸上丝毫看不出来。 他对王肃的张狂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料到,王肃才当上首辅一个月,就开始得意忘形了。 王肃回乡探亲,一路上摆排场、结交大臣、收受贿赂。 自己早已有所耳闻,还未来得及找他算账。 没想到,他回京也不知收敛。竟敢让天子专用的金甲卫,为他一个首辅开道。 察觉出渝帝声音中,隐隐透出不悦。 玉儿微微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收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三章 影侵棋局助清欢(一) 殿外秋风凛冽,殿内的温度却比门外更低。 渝帝不说话,玉儿更不敢说话。她的眼睛始终看着自己的鞋面,四下里安静得让她觉得自己呼吸,都是一种罪过。 忽然间,渝帝毫无温度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说!你还查出什么了?」 玉儿深吸口气,清晰地说道:「除了王肃,刑部尚书顾之礼似乎也在拉拢燕荣……」 「如何拉拢?」渝帝再次打断她的话,似乎有些不耐烦。 玉儿字斟句酌地说道:「顾之礼不但频频登门送礼,还三的找借口邀请燕荣赴宴。虽然燕荣拒绝过几次,可最后躲不过顾氏父子的轮番上阵,还是估计其面子去赴宴了。据说,顾之礼在宴席上,还要给燕荣说亲。得知奴婢是皇上赐给燕荣的,他才只好作罢……」 尽管玉儿说得小心翼翼,试图将燕荣说得被动一些。渝帝的脸上还是变了颜色——他紧抿着双唇,一双锐利的眼中积满怒火。 似乎过了很久,才听到渝帝不辩情绪的声音:「还有吗?」 玉儿咬着唇迟疑了一下,才小声说道:「今日兵部尚书满大人给儿子办百日宴,也邀请燕荣去参加了。二人在潇湘别管,还碰到了刘国仗的儿子刘容和……大皇子。」 说完这句话,玉儿故意把头垂得更低了,做出难以启齿的模样。 渝帝皱起眉头,狐疑道:「朕记得满庭芳最小的儿子去年刚成亲,难道他老年得子?」 「听闻一个道士给满夫人一颗保子的丹药,满夫人服下后果然就诞下了一个男嗣。这件事……已经成为京城的奇闻了……」 渝帝的脸色更差,因为无人将此事禀奏给他! 这是情报机构——御守司的失职! 显然,此时的渝帝并没有意识到,天下人都知子嗣的事,乃是他的禁忌,即便是混不吝的王璟,也不敢随意提及此事。 殿内再一次陷入沉默,良久,渝帝平缓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嗯,这件事你做的不错!不过,燕荣虽然看上去放浪不羁,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不要掉以轻心!更不要中了他的美男计!」 渝帝深深的看她一眼,重重的咬着「美男计」三个字,别有深意。 玉儿还是忍不住涨红粉脸,咬着下唇低声道:「是!玉儿会小心行事的。」 渝帝斜睨着玉儿,又意味深长地说道:「燕荣是个情场浪子,若他对你开始百般讨好、花言巧语,你可要当心。他一定是另有所图!折在他手中的女子,可不在少数,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位!」 玉儿心头沉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缓缓退出殿去。 ------------------------------------- 离开紫微宫,玉儿满腹心事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渝帝最后的一番话萦绕在心头,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是呀,自从她被皇上赐给燕荣至今,二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燕荣的样貌性格、文韬武略,都堪称翩翩人中凤,说自己一点都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二人有了亲密关系之后,她对燕荣的情感更加复杂:一面因为自己的身份,对他百般顾忌;另一面却因为了解加深,对他更加欣赏! 可渝帝今日的话,却如一根倒刺,横亘在心头。 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停告诫自己:二人只是在演戏,谁假戏真做,就彻底输了! 转眼间,已到家门口。远远看到园中有点点烛火的光亮。 莫非燕荣今日回家了? 玉儿紧跑了几步,在家门前她深吸口气,努力恢复成往日的样子,才 抬手敲了敲门。 朱门吱呀一声缓缓被推开。 「我回来晚了,官人睡了吗……」玉儿还以为是官家,就立刻将脑袋里酝酿很久的话脱口而出。 可当她看到来开门的不是官家,而是燕荣时,便惊得大脑一片空白,想好的借口统统忘了。 「官、官人?怎么、怎么是你?」 灯笼中透出昏暗的光,映在男子英姿勃发的脸,还有唇边那抹冷笑:「这话该是我问你吧。我让马车送你回家后,就立刻赶回来了,可你却已出了家门。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还一去就是半天?」 「我、我去见一位朋友了,所以回来得晚些……」玉儿心虚地垂下眼眸,胡乱找了个理由。 燕荣抬眼看了看她走来的路,冷笑道:「你的那位「朋友」,该不会住在紫微城吧?」 玉儿脸色一僵,死死咬着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原来啊!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不闲着啊。我说你怎么如此大度呢,看我天天混迹风月场所,一向不哭不闹。原来,你是趁我不在家时,和别人私会去了。」 燕荣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她耳边的碎发,故意说得很暧昧。 玉儿一惊,急忙反驳道:「我没有私会别人……」 燕荣却一抬手,懒懒地打断她的话:「你不必解释,我根本不在乎。而且,这样也挺好。日后,你见你的情郎,我会我的佳人,咱们互不干涉!」 玉儿见他说得轻巧,还大有解脱之意,不由得想起了渝帝方才的警告。 难道他就如此无情吗? 即便他不喜欢自己,可自己毕竟是他的女人,他竟如此不在乎吗? 看到玉儿略带幽怨的眼神,燕荣无情地戳破她:「怎么了,不开心了?觉得我不在乎你,所以有些失望?」 玉儿别过脸去,咬着唇一语不发。 「我告诉你。」燕荣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戏谑道:「收起你的那些幻想和心思。不管你装得如何贤惠或深情,我都不会对你动心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与其说是绝情,还不如说是在挑衅。 他果然无心! 渝帝的话犹在耳畔。 「你放心!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识趣,不会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过多的奢望。」玉儿倔强地回应他的目光,语调干脆而平静。 她在说给燕荣听,更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样最好。」燕荣微微勾起唇角,又道:「还有,你的要求我已经满足。日后我们也不必再演戏了。」 说完这些话,不等玉儿回答,燕荣便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 看着他决绝无情的背影,玉儿死死咬着唇,才没让眼眶里的泪落下来。 ------------------------------------- 秋风瑟瑟,紫微城巍峨端庄的宫宇,默默伫立在艳阳的斜晖中,每座宫殿的匾额都在闪闪发光。 王肃豪华的轿子,无论何时、出现在何处,都能引来万人空巷的瞩目。他的宅子离紫微城并不远,却还是要摆出排场来入宫面圣。 他就要向所有人宣告——他王肃现在是,整个北渝权势最高的人!他跺一下脚,大地都要抖三抖! 王肃的随扈提前清空了御街上的行人,才足够让王肃的轿子停在宣德门前。 这又立刻引来了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 王肃昂首阔步地走下轿子,在众人艳羡的目光和议论声中,志得意满地往大内走去。 「首辅大人,您今日真是精神矍铄!」 一个谄媚的声音,从旁朗朗传来。 王肃驻足侧目,原来是衣着气派,却依旧一脸谄媚的顾氏父子。 「你看起来也不错。」王肃的态度十分傲慢。 顾之礼拱手一揖:「有了首辅大人的提携,卑职才有如今的富贵啊!这份恩情,卑职没齿难忘,定当竭力相报!」 王肃捻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便是老夫身边的人,别说是荣华富贵,更大的好处都在后面呢,咱们得慢慢走着瞧!」 顾之礼连忙走到前面,躬身抬手:「首辅大人请,卑职替您开路!」 说着,顾氏父子便恭迎着王肃,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去。 从宣德门到紫宸殿,一路上无论是宦官婢女、还是文武朝臣,每个人见到王肃都要深施一礼,恭敬地喊一声「首辅大人!」 王肃十分享受这种被人顶礼膜拜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比天子还要得意。 因为天子的活动空间,只有那周的皇城,自己则可以踏遍北渝的每一寸土地,接受天下人的膜拜! 一众人到了紫宸殿门口,没想到刘炳文和满庭芳早已抵达。 「满大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看不出来,您老这可真是宝刀未老!」刘炳文忍不住拿满庭芳老来得子的事打趣几句,也不知是因为嫉妒,还是觉得稀奇。 满庭芳捻须呵呵一笑,并未把他的挑衅和无礼放在心上。 他的宽厚在刘炳文眼里,却成了傲慢和无礼。 「哼,听说最近盛京城里办喜宴的人可不少,你这种喜事和他们相比,真是不足为奇!」他忍不住又酸溜溜地补了一句。 满庭芳自然知道,刘炳文所指「其他的喜事」是什么。 「喜事不分大小,有就好。」他慢悠悠地回了一嘴。 这一句不咸不淡,却听的刘炳文脸色发青。 「呵,你们说什么?怎么把咱们刘国仗气成这样?」恰在此时,顾之礼和王肃也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我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刘炳文此时看到仇人,分外眼红。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四章 影侵棋局助清欢(二) 顾之礼扯起袖子放在刘炳文脸庞,煞有介事地说道:“好说没生气!瞧瞧,脸色都和我这衣裳一样了!” 他就是要故意火上浇油。一来是要向王肃表现一下,二来也是报曾经刘炳文不肯接纳自己之仇。 刘炳文一把拨开他的手,瞪着眼怒斥道:“我警告你,顾之礼,少来招惹我!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夏首辅,老夫都没放在眼里,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听他故意提及“夏首辅”,王肃脸色一沉,也忍不住开口:“有人依仗就是本事!就怕有......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四章 影侵棋局助清欢(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五章 御制本多推玉案(一) 夜色清淡,如绸缎般的皎月挂在天边,银河的烁烁闪光直垂大地。 潇湘别馆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桌上各种特色菜肴琳琅满目,时鲜瓜果堆积如山,独家酿造的美酒溢出扑鼻的清香。 三楼的紫华斋内,一盏孤灯、一壶温酒、三碟小菜和一双同样落寞的男女。 烛影摇红,沉香袅袅。 双颊微红,有些微醺的花芳仪,一口气连饮了三杯,却还再往杯中倒酒。 燕荣知她因何伤感,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花芳仪把玩着手中的就被,凄然一笑:「我不是一向如此吗?始终不容易回来了,你怎么还郁郁寡欢的!」 花芳仪幽怨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他人是回来了,心还是在别人那里,我有什么可开心的?」 燕荣喝了口酒,脱口说道:「你呀,就是太贪心了!」 花芳仪秀眉一挑:「你的意思,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作自受喽?」 「自然是你的错!」燕荣撇撇嘴,酒意上来,他说话也不加避讳:「兄长对你好些,你就觉得他对你有意。兄长避开你,你又觉得受到冷落。人家当你是朋友,你觉得疏远。人家当你是亲人,你觉得还应该再亲近些。前些日子,日日盼人家回来,好像只要人回来怎么都好。现在人家回来了,你却要求人家像以前那样与你毫无芥蒂。按照你的要求,是不是非得逼着他娶了你,才能满意?」 花芳仪黛眉微蹙,咬着唇喃喃着:「以前他总是不近女色,我自然不敢有过多的奢望。可自从来了个鹿帮主,我发现殿下并不是油泼不进的铁板一块。既然他能娶别人,为何却不能娶我?」 「因为他不喜欢你啊!」燕荣借着酒意,发出一声来自肺腑的呐喊。 这句话让一向固执己见的花芳仪,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她愤懑地瞪着他许久,最后猛灌了自己一杯酒,恨恨道:「燕荣,以后你别想在我这里蹭酒喝!」 燕荣刚入口的酒,差点喷出来。 他瞪大双眼望着花芳仪,愤愤不平道:「喂!这太不公平了!你这人怎么聊着聊着就翻脸啊!再说,不喜欢你的是兄长又不是我。你该找他算账啊!」 花芳仪支着脑袋,醉醺醺地说道:「惩罚他?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惩罚?再说,他会在乎吗?」 胡七摸了摸鼻子,忽然笑了笑:「芳芳,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初,我和兄长一起遇到你,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论长相气质,我与兄长也不分伯仲。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了?说实话,你若是这么多年一直这般苦恋我,我早就招架不住向你投降了!」 花芳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凄然叹道:「早知现在这般痛苦,我宁愿当初你们没有救我,就让我死在云州倒也落得清静……」 话一说完,她猛灌自己一杯酒,似乎想要将自己灌醉。 一番酸痛的记忆,从心里最阴暗的角落里被翻出来。空气忽然变得异常沉重,整个房间霎时笼罩在沉默中。 燕荣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竟引得花芳仪如此伤感,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了,拿起的酒杯又被放了下去。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贝小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板娘,大皇子殿下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 花芳仪淡漠地回应道:「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贝小贝的声音似乎顿了顿,又道:「老板娘,那个……不必了……殿下就在小的身边!他着急要见您!」 花芳仪心下一惊,连忙向燕荣催促道:「快,快躲到屏风后面去! 」 花荣一跃而起,拿起自己的酒杯,闪身躲在屏风后,立刻放缓了呼吸。 花芳仪理了理仪容,才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位中等身材、双目斜飞、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负手走了进来。 花芳仪盈盈福身,娇声道:「奴家给殿下请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大皇子白里透红的双颊满是笑意。 他解开披风丢给身后的随扈,摆手笑道:「无妨,是我唐突来访,还请老板娘不要介意!」 花芳仪抬手引他落座,自己走到另一端翩然坐下。 大皇子看着桌上的酒杯酒盏,奇道:「怎么,芳仪姑娘刚才在待客吗?」 花芳仪却不慌不忙说道:「我这紫华斋虽非九天宫阙,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若非殿下这般的贵人,我可不会亲自接待呢!我只不过是小酌一番罢了!」 大皇子双手一拍,笑道:「不愧是名震天下的酿酒高手!连平日的消遣都这般有雅兴!」 听到此处,屏风后的燕荣侧过身去,透过屏风的缝隙,仔细瞧着外面二人的一举一动。 花芳仪提起酒壶斟酒一杯,递到大皇子跟前,问道:「小贝说您要事要和奴家说,不知有何指教?」 大皇子一声不响,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推到花芳仪面前。 花芳仪拿过来缓缓打开,看到里面是一颗浑圆无暇、通体生辉、硕大无比的夜明珠。 她「噫」了一声,立刻关上盖子,看向大皇子:「殿下这是何意?」 大皇子喝了一口酒,得意地说道:「这夜明珠是安南进贡,父皇赏赐给我的,乃是无价之宝!」 屏风后的人见到盒中之物,也不禁瞪大了眼睛:如此的罕世珍宝,没想到渝帝竟然赠给了大皇子!看来谣传他们父子不睦,也并非是真吧! 花芳仪当下推回盒子,淡淡一笑:「既然是无价之宝,殿下就该好好收着!不该随意拿出来给人看的。」 大皇子没想到,送出去的礼物会被拒绝。 他顿时涨红了脸,嗫喏道:「那个……我想用这颗夜明珠……为寒烟姑娘赎身,不知够不够……」 他毕竟年轻,话到了最后,竟变得细不可闻,脸上红得能滴出水来。 屏风后的人听到这话,差点偷笑出声——翊王看人还真准!这个小色鬼,果然和他那个老爹一样,痴迷风尘女子!竟这么快就上钩了! 花芳仪心念一转,掩嘴一笑:「奴家本来以为,殿下对寒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没想到殿下竟对她如此有情有义!还真是世间难得的有情郎啊!」 大皇子听她如此夸赞自己,顿时精神一振,激动地问道:「这么说,芳仪姑娘是同意我将寒烟带走了?」 花芳仪一面站起身,一面柔声安抚道:「殿下,我这里是酒楼,可不是妓院。姑娘们可没有卖身契在我手里。所以,能不能带走人,这还得看寒烟的意愿呢!」 大皇子脸上登时眉飞色舞,连忙一拱,殷勤地说道:「那就劳烦芳仪姑娘去问她,我就在这里等着!」 听到此处,可急坏了屏风后的人,他险些冲出去拦下花芳仪,可他透过缝隙见花芳仪已袅娜走到门外,还随手关上了房门。 他却不知,花芳仪出门后不过走了几步,又蹑手蹑脚地走回来,贴着门细听着房里的动静。 厢房内,大皇子忐忑不安地在屋内背着手来回踱步,随意摆弄着屋内的装饰和古玩。 自从上次与寒烟相见,二人一番交心之谈,让他觉得寒烟便是自己的知音。 回去之后,他茶饭不思,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寒烟的一颦一笑。身体 深处还常常涌起一阵阵燥热。 这种状态维持了几日,他知道自己再不见到寒烟,怕是就会得相思病而亡。 因此,明知道渝帝和皇后根本不会同意,他和寒烟在一起。 尤其是皇后,更是因为渝帝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对青楼女子深恶痛绝。 可大皇子还是为自己做了一把主——他要将寒烟偷偷带回宫,先留在自己身边做一个侍奉的宫女,等日后有机会再把她娶过门。 当然,他也明白,以寒烟的出身,做正室是绝无可能的。做个妾室还是有机会的。 而且,他能感觉出来,寒烟对自己也有好感。可他不确定,自己唐突来求奇,信步走了过去,站在屏风前驻足良久,却不知躲在屏风后面的人已经一身冷汗。 燕荣身子微微往后躲去,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 可他忽然想起:对方是大皇子又不是刺客,自己不可和他动手! 虽说这里是酒楼,他在这里也不奇怪,可刚才芳仪已说没有待客,此时若贸然出现,大皇子一定会起疑! 耳听着大皇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燕荣的鬓角已被冷汗打湿:或擒、或降、还是大大方方走出来,和他寒暄一番?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六章 御制本多推玉案(二) 眼看着大皇子就要走到屏风后,燕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就在此危机时刻,房门突然被打开。 随即,花芳仪软绵绵的声音响起:“抱歉,让殿下久等了!” 花芳仪及时解了围,屏风后的人才松了口气。 大皇子立刻迎上去,殷勤地问道:“寒烟什么时候能和我走?” 花芳仪忽然哀叹一声,黯然道:“我真是不忍辜负殿下的美意!可能寒烟这丫头没福气。我苦口婆心劝了她半天,她竟死也不肯与您离去,更是扬言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我见她情绪太过......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六章 御制本多推玉案(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七章 羽毛如翦色如染(一) 秋风断断续续地拍打着窗棂。窸窸窣窣的风声,似乎没有停住的意思。 屋外听上去一片肃杀和凄凉,而屋内的气氛却是一片祥和。 燕荣披着狐裘盘膝坐在榻上,捧着《孙子兵法》看得津津有味。 桌案上放着一壶刚烫好的酒,还冒着热气。酒碗中还剩半碗残酒,他时不时喝上一口。 玉儿坐在油灯前,为燕荣仔细的缝着冬日的棉衣。 她停下来抬头看着窗外一片凋零,不由得感慨道:“今年的冬季,似乎来得很早!” 燕荣没有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算......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七章 羽毛如翦色如染(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八章 羽毛如翦色如染(二) 果然,几杯酒下肚,酒气上了头,燕荣才擦了擦嘴,说了句:「她怀有孕了……」 羽枫瑾微微一怔,淡淡笑道:「这是好事啊。」 说着,便提起酒壶,给他填满了酒。 燕荣将一杯酒猛灌进喉咙,沉声道:「这个孩子来得太意外了,对于我和玉儿这种关系来说,我们有个孩子,不是喜事而是祸事!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 「你们有了肌肤之亲,她自然会有孩子,这有什么意外的。你太敏感了。」羽枫瑾 「兄长,你可知我这几个月,是如何过来的?」燕荣耷拉着脑袋,闷声问道。 「你虽然从未与我说过,我也知道你并不好过!不然,你也不会常躲到这里来了。」羽枫瑾放下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知为何,自从他得知玉儿的身份后,便有意躲着玉儿和燕荣的事。 关心则乱。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哪怕我再不喜欢她,一旦有了孩子,我也会十分欢喜,定会好好待她!可她偏偏是皇上放在我身边的一双眼睛,我实在无法以诚相待。」燕荣喝了一口闷酒。 「若论做妻子,玉儿倒是十分称!她贤良淑德、心灵手巧,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且她又读过些书,偶尔聊上几句,也觉得她颇有些见识!可当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在演戏时,那些感觉就变了!」 燕荣连喝了几杯,想灌醉自己,却觉得越喝越清醒。 「我们每天都在假装一副夫妻和美、相敬如宾的假象。她对我一颦一笑,都让我觉得危机四伏,我对她说的每句话,都要事先想好。我们之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出什么纰漏,让对方抓住把柄,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燕荣扶着额头低声喃喃着,表情似乎很痛苦。 「大人之间的仇恨,不该波及到孩子,孩子是无辜的。」羽枫瑾深沉地一笑,拍了拍他肩膀。 燕荣仿佛没听见般,自顾自地控诉着:「我躲在这里,是因为我害怕在家里睡觉!我怕自己睡着时,说出来的梦话会泄露秘密,待我醒来时,已身首异处!」 羽枫瑾的眉头微微一颤,这种感觉他深有体会。 燕荣抹了一把脸,发泄似的继续说道:「对我来说,那里不是家,而是战场!我每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她见招拆招、步步为营!一边想着如何麻痹敌人、掩藏自己,一边想着,如何将信息透露给她!这样的生活,让我如何坦然与她一起抚养孩子!我真的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就不要逼迫自己。」羽枫瑾为自己也倒了杯酒,与他碰了碰杯:「辛苦了!这件事情到这个地步,都是因我而起,才让你吃了苦头!」 燕荣又连饮了三杯,才沉声道:「这不怪兄长!既然当初决定要走这样一条路,就没什么可后悔的。只不过,我现在很纠结。和玉儿生活了这么久,我有些于心不忍。可我又害怕,这是皇上给下的圈套。所以我想先暂时躲在这里,再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这样也好。」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温言道:「心绪不稳时,做任何决定都是错的。那就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贝小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马帮的慕容先生有急事求见!」 羽枫瑾和燕荣相互看了一眼。翊王连忙叫道:「进来吧!」 「让他进来吧!」羽枫瑾吩咐道。 房门打开,慕容延钊大步走过来,深施一礼:「草民深夜来访,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见他神色匆匆,忙问道:「无妨,本王还没睡下。只是看先生脸色不好,可是马帮出了什么事?」 「不是马帮,是鹿宁!」慕容延钊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听闻鹿宁出事,羽枫瑾心头一紧,连忙接过信来,急急打开来看。 趁着他看信时,慕容延钊则向燕荣解释道:「安南内乱后,我们接到护送难民的任务。可途中却出了岔子,所有难民和马帮兄弟死得死、失踪地失踪。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难民,而是从安南出逃的世子。」 「世子?」燕荣大吃一惊,酒意退了一半。 慕容延钊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少帮主得知此事后立刻赶去调查。没想到却发现灵州分号里出了叛徒!此人不但到处败坏马帮的名声,还勾结当地衙门作恶多端。少帮主查到此人所作所为,或许会牵连到殿下,便立刻修书一封,让老朽前来通秉——」 「灵州山高路远,怎么会和殿下扯上关系?」燕荣疑惑不已。 羽枫瑾放下信,脸色一沉:「别忘了,灵州铁矿的开采权在本王手里。如果有人打着本王的名号为非作歹,本王也难逃干系。」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燕荣一拍桌子霍地站起,脸上早已变了颜色。 「只要利益够大,就足以让人铤而走险!」羽枫瑾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又坐了下来。 「是呀。」慕容延钊接过话头来,继续说道:「灵州那个地方,山高皇帝远的,殿下常年呆在盛京自然无法控制。」 「燕荣,你还记得几个月前,德喜公公从灵州给咱们捎来一封信!」羽枫瑾很快平静下来。 燕荣眼珠一转,惊呼道:「莫非兄长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羽枫瑾面沉似水,正色道:「目前是看不到有所牵连,可我不得不这么想。」 「兄长有什么打算?」涉及到翊王,燕荣就十分焦急,全然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 羽枫瑾紧抿着双唇,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并没答话。 慕容延钊趁机向他深施一礼:「殿下,鹿宁孤身一人在灵州调查,情况一定十分凶险。因此事涉及到衙门和军队,我担心已远超出她的能力。还望殿下能够不计前嫌,能出手相救!」 说罢,他扶着膝盖,竟缓缓跪下身去。 「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羽枫瑾大吃一惊,连忙俯身将他扶起。 「慕容先生不必跪本王,我们早已是联盟,不是吗?本王有难时,鹿宁屡次舍身相救,如今她陷入危险,本王怎会袖手旁观?」 「多谢殿下!」慕容延钊再次一揖,才缓缓站起身。 燕荣却有些担忧:「兄长,你无法离开盛京,这件事又该如何插手?」 羽枫瑾微一沉吟,才道:「那就想办法出去!这不是什么难事儿!事不宜迟,我现在得去见一趟王肃!」 「那我能做些什么?」燕荣站起身来,指了指自己。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回去和玉儿好好道个别。不出意外的话,你要离开盛京一段时间了!」 说罢,他披上狐裘,命贝小贝备好马车,便急匆匆离开别馆。 ------------------------------------- 秋日里难得的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紫微城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闪发亮,宏伟壮丽的宫殿群,更显恢弘明朗。 紫宸殿内的氛围,格外轻松惬意。 渝帝身着常服斜倚在榻上,笑吟吟地看着正襟危坐的满庭芳。 待双喜公公前来奉茶,渝帝才懒洋洋坐起身:「近日来你老来得子的事,可谓传得天下皆知啊!」 满庭芳连忙深施一 礼,诚惶诚恐道:「惭愧、惭愧!得上天垂怜,臣才能老来得子,不敢太过造次,希望能为幼子积福!」 渝帝淡淡一笑:「坐下说话吧,不必拘谨。」 双喜公公捧来一个绣凳,放在渝帝的跟前,满庭芳拘谨地坐下,一直垂着眼。 「此子可是你夫人诞下的?」渝帝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回皇上,原配夫人早亡,此子乃是继室所生!」满庭芳如实回答。 渝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朕如果没记错的话,意思。 渝帝却颇感兴趣:「看来你和这位世外高人有缘。你可知,此人现在何处?」 满庭芳连忙躬身一揖,如实回答:「回皇上,今日臣入宫面圣时,这道士非要跟着一起来,还说陛下今日定要召见他,他不能让天子久等,臣还以为他又发疯了。若皇上想召见他,臣这就去宣他进来!」 「哦?真有如此神人,竟能算出此事,那朕今日定要见上一见!快快宣进来!」渝帝难得双眼发光,似乎有些兴奋。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梦觉醒醉中身(一) 渝帝在紫宸殿等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满庭芳便带着许道澄去而复返。 渝帝第一眼看到许道澄时并不喜欢他,他没见过长相如此古怪的人:满脸凶相,一双三角眼犹如病虎。 许道澄虽为道士却光着头,穿着一身黑袍,脖子上却挂着一串佛珠。整个人打扮得僧不僧道不道,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怪异。 许道澄手抱太极,向朝渝帝行了个礼:「贫道许道澄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紧盯着他,突然脸色一凝:「许道士,听说你早就算到,朕今日会见你,那你倒是说说看,朕找你所为何事!说对了,重重有赏!说错了,人头留下!」 渝帝的威严并没让许道澄紧张,反而是笑了笑,仍用轻松的口气说道:「贫道既然敢来,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也有十足的把握。只不过,法不传入耳,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渝帝略一沉吟,向双喜公公和满庭芳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躬身退出。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殿内二人要谈什么事! 子嗣一向是皇室最重要的事!也是渝帝的心病! 这么多年来,求子的偏方他不知尝试了多少,后宫的妃嫔被他折磨得怨声载道。却始终根苗不长。 如今听闻一个白发老翁能老来得子,渝帝是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不过此事涉及到皇家颜面,即便许道澄不提出要求,渝帝也会屏退所有人。 当人,这种事一个不小心就是人头落地,任谁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谢吉安! 所以满庭芳和双喜公公出了殿去,默契地走了很远才停下来稍事休息。 「咱家还未向满大人道喜呢!恭喜满大人老来得子啊!」双喜公公向满庭芳一拱手,面皮上都堆着笑。 满庭芳连忙拱手回礼:「惭愧!惭愧!」 双喜公公眼中精光一闪,别有深意地说道:「若这个道士真能让圣上得偿所愿,那满大人可是首功一件啊!」 满庭芳苦笑着摇了摇头:「哎,说来惭愧!老夫平日也没什么功绩,却在生孩子这事儿上出了个风头。若皇上能得偿所愿,老夫自然欣喜!若不然,老夫可就大祸临头了!」 双喜公公掐着嗓子笑道:「满大人放心,即便这事儿不成,皇上也不会怪您!几日前,就连您抗旨的事,皇上非但没怪您,还夸了您许久。谁让您是皇上最受重视的大臣呢!」 「老夫自认并无过人的才能,只求能为圣上鞠躬尽瘁、求得一个安稳度日罢了!」听了这一番恭维,满庭芳却依旧平静。 「满大人这话是谦虚了!」双喜公公呵呵一笑,话里有话:「官场的第一原则就是稳!放眼满朝文武,能做到像满大人这般只进不退、有功无过的朝臣,可绝无仅有啊!满大人不要过谦了,您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哪!」 满庭芳微红着脸,拱手笑道:「双喜公公过奖了!老夫愧不敢当啊!」 二人正说话间,大殿的门被打开,许道澄风一般地走出门来。 二人立刻迎过去:「看道长的样子,应该是有好事吧?」 许道澄捻须大笑道:「皇上要为贫道在修建道观,为皇上炼丹!看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时常在宫中见面了!」 双喜公公和满庭芳齐齐拱手道贺:「这可是好事,恭喜许道长了!」 ------------------------------------- 满庭芳与许道澄拜别了双喜公公,并肩往宣德门走去,准备离开紫微城。 许道澄争得了渝帝的同意,要在入宫前,去安置一下跟随自己多年的两个 小僧,并要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徒弟入宫来协助炼丹。 二人刚走到门口,却见许道澄突然止步,频频转身回望。 「道长,怎么了?是不是忘了什么?」满庭芳也停下脚步,关心地问道。 许道澄盯着不远处,低声嘱咐道:「满大人,贫道还有个人要见一见。劳烦您先出门,在马车上稍等片刻!」 满庭芳明白天机不可泄露,便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他走后不久,一位一袭鹅黄色蜀锦、双目斜飞、皮肤白皙的青年就追了出来,拦住了许道澄的去路。 「你就是那位,骗得父皇为你建道观的臭道士?」 来者正是大皇子,他毫无善意地打量着许道澄,口气凶巴巴的。 许道澄单手立掌,施了个礼:「殿下好眼力,正是贫道!不过,臭道士不敢当,世人都称我一句半仙!」 大皇子撇撇嘴,不屑地哼了哼:「什么半仙!不过是个骗子!竟敢诓骗我父皇,谎称能让他多添子嗣!」 许道澄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贫道的一颗仙丹,即可让四旬妇人产子,这事已经天下皆知,怎能说频道在骗人呢!再说,频道有几个脑袋敢欺骗皇上!」 「你!」大皇子怒目圆撑,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说不出一个字来。或者说,他根本无法把自己的愤怒说出口。 听到许道澄入宫的事,本来要去给皇后请安的大皇子,却在半路折返,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他明白,自己虽然不受宠,却仗着是唯一皇子的优势,有了如今尊贵的生活,和皇后以及众人的重视。 一旦自己不再是唯一的皇子,则会被皇上赶出宫。到时候见自己没有利用价值,怕是连皇后也会和自己划清界限。 那他将会从皇子,彻底变成孤魂野鬼了! 所以,他一定要会一会这个道士,找出他的撒谎的证据! 「贫道知道殿下因何而来!因为贫道为圣上解决了烦恼,就会给殿下带来后顾之忧!殿下的未来……也会变得岌岌可危!」许道澄毫不迟疑地揭穿了他。 大皇子猛地怔住,微微张着嘴,一脸的诧异。 缓了缓神,他轻咳一声,才板着脸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兜圈子了!你费尽心思做那么多事,无非就是为了名利!说罢,你想要什么,本宫都会满足你,只要你在父皇面前彻底消失!」 听到这话,许道澄仰天大笑。他的笑声很大,又笑了许久,让人不寒而栗。 大皇子心下慌促,立刻脸一沉,怒喝道:「疯道士!你笑什么?难道是觉得本宫给不起吗?」 许道澄渐渐敛住笑声,看向大皇子的眼神变得犀利:「殿下,您说得对,贫道或许是个疯子,却不是个傻子!殿下能给贫道的,皇上也能给得起!可皇上能给贫道的,殿下却给不起!」 说完,他再一次放声大笑吗,丝毫不在乎此时人仍在皇城之内。 大皇子气得满脸通红,跺着脚骂道:「疯道士,你是瞧不起本宫吗?」 他因为自己的身世,而变得十分敏感。只要有谁对他有半分不敬,便会暴跳如雷。此时此刻,他紧握着拳头,怒瞪着许道澄,一股强烈的杀意已上心头。 许道澄却不知收敛,继续挑衅道:「殿下现在只是皇子,终究不是太子!后宫中若借助贫道之手,能再诞下一位皇子,很有可能就是太子了!到时候皇上的赏赐数不胜数、源源不断!贫道又何愁富贵啊!」 大皇子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冰冷的眸子里透着瘆人的光,他那章本就白皙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终究,他只恨恨瞪了许道澄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过身拔步便走。 「大皇子留步,贫道话还未说完!」许道澄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皇子捏着拳头站住脚步,却不想回头再看他一眼。 许道澄却抬步走到他的身旁,又道:「殿下该记恨的人,不是贫道而是另有其人!而且,贫道说不定,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呢!」 过了良久,大皇子才慢慢转过身来,冷冷笑道:「救命恩人?那你说说,我该记恨谁?你又如何救得我了?」 许道澄却伸出一根手指,故作神秘地晃了晃:「天机不可泄露!但殿下很快就会知道了。虽然殿下不喜欢贫道,可日后若殿下需要贫道,贫道听候吩咐!」 说罢,许道澄便在大皇子诧异的目光中,大笑着扬长而去。 ------------------------------------- 潇湘别馆还未到开门营业的时候,纷纷杂杂的树叶,飘落在门前铺满残花的石阶上。屋里屋外一片安宁,只能听见秋风吹动落叶,发出的细碎之声。 一间厢房中,门前珍珠的帘幕低低地垂着。铜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翊王羽枫瑾端坐在桌案前,随意地翻着书,时不时地啜口清茶。 一阵清脆的珠帘响动。 一个秃头道士一挑珠帘,阔步大笑着走进门来。 他看到屋内的男子,也不说话,只随性的坐下,捧着茶壶咕嘟咕嘟喝了大半,一抹嘴巴才笑道:「即便是泰山崩于前,殿下都能这么悠然自得吧!」 羽枫瑾看了一眼手中的半杯茶汤,已没有喝下去的欲望。 他将杯中的茶水朝着窗外一扬,皱着眉头,淡淡道:「看道长容光满面的样子,想必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 他对许道澄的感觉很复杂:他既需要许道澄,又极其讨厌他粗鲁不堪、不拘小节的样子。更痛恨他,总是一眼看穿自己心思的本事! 许道澄不以为意地笑道:「皇上对子嗣的渴求,让他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章 大梦觉醒醉中身(二) 羽枫瑾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问道:「那你何时入宫?」 许道澄笑道:「明日!皇上要贫道亲自监造道观!」 羽枫瑾拿过一个杯子,斟茶一杯送到他面前:「真想好了吗?伴君如伴虎!皇帝未必比本王的心胸更宽大。」 「贫道敢入宫去伴驾,自然有保命的方法,殿下不必担心!」许道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神色依旧豪爽不羁。 「大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羽枫瑾问道。 「毕竟是年轻气盛,他是第一个按捺不住的!想必已经预料到,他地未来会因贫道的到来,而发生翻天彻底的变化了……」许道澄自豪地大笑起来。 「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能有什么未来……」羽枫瑾看着窗外的一株芭蕉,淡淡地说了一句。 许道澄忽然收起一贯的不羁,提起茶壶为羽枫瑾添了一杯茶,然后举杯敬向他:「殿下,贫道这一走,就不能常常与您再见。前路凶险,您一定要珍重啊!」 羽枫瑾收回目光看向他,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入宫后的日子必定艰险丛生,道长一定要万事小心!」 许道澄一怔,继而仰天大笑道:「没想到殿下竟会关心起贫道来!」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说道:「本王并非冷血!宫中那位却是无情!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切莫轻信其言!」 许道澄点了点头,再次拱手一揖,起身大步离去。 ------------------------------------- 屋内烛火晃动、暖意融融、馥郁芬芳。大皇子躺在寒烟纤细柔软的双腿上,微微阖着双眼,面带愁容。 「殿下,今日从进门以来,您一句话都没说,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寒烟为他按摩着肩膀,关切地问道。 大皇子慢慢张开双眼,瞧着面前双眉修长、凤眼樱唇、楚楚动人的女子,目中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他坐起身来,端起杯子猛喝一口酒,愤愤道:「寒烟,你可知,二十年来,我一直活得很纠结!」 寒烟淡淡一笑,为他斟满酒杯:「您是堂堂皇子,这天下还有什么事,能把您难住的?」 大皇子默然半晌,拿起酒杯仰着脖子喝了下去,咬牙道:「我是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我该有骄傲的资本!可我这几十年来却谨小慎微、步履维艰!就因为我是私生子,而我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所以我一直备受争议、任人践踏!」 这句话一出口,寒烟的目光立刻暗淡下来:「世间的女子,但凡能活得下去的,谁又愿意沦落风尘!」 大皇子没听到她的悲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母后将我收养,我对她自然是感恩的!若没有她当初的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可母后对我十分严格、从不亲近,我却并不恨她,只念她的恩情,也想再争气点,不让她失望。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原来身边的人,一直都在利用我,竟没有一人,将我看做是亲人!」 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一张脸全都扭曲起来,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满口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寒烟温情脉脉地看着他,轻轻地道:「殿下这是喝醉了吗?有些话可是不能轻易说的,会给您惹麻烦的!」 大皇子一把抓住寒烟的手,激动地说道:「寒烟,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在宫里不能说、在外面更不能说,只有在你这里我才敢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不会出卖我的,对不对?」 寒烟浅浅一笑,轻抚着大皇子的面庞,柔声道:「我也是孤苦无依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盛京城里漂泊。自从遇到殿下之后,才初尝到人间的温暖,有 了些许的乐趣。我视殿下为知己,又怎会出卖你呢?殿下可以放心将心里话说给我听,我永远都愿意倾听!」 大皇子的脸本来是那么落寞、那么悲切,在他听到寒烟的软语安慰之后,嘴角终于泛起一丝孩子气的笑容。 他又缓缓躺在寒烟腿上,目光幽幽地望着远方,将心中的烦恼,逐一倾诉: 正午刚过,大皇子午睡前来到后宫,准备给皇后娘娘请安。 今日,皇上赏给他一盒点心,都是皇后吧!」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眼睛却不住往食篮里瞥去。 大皇子一把将食篮推到她怀中,笑道:「你整日侍奉母后这么辛苦,这是你该得的!」 月秀喜滋滋的抱着食篮,却还在矜持道:「可娘娘这边……」 大皇子再次劝道:「他们谈起话来还不知要多久呢。要不这样吧,我先等一会儿,你快去快回!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 月秀终于放下心来,连连道谢,抱着食篮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大皇子见她走远,又四下张望一番,才蹑手蹑脚走到门前,贴着大门侧耳倾听。虽然隔着一道门,可里面的声音仍能清晰的传出来。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那个许道澄入宫来,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听说后宫的嫔妃们,都在想尽办法去巴结他,希望能得到一粒丹药,好能诞下一子半女的!」这声音正是刘炳文的。 随即,一个婉约的声音娓娓传来:「任她们忙活去吧!这药丸就算能让她们怀上,可是保不保得住、生不生得下来、养不养得大,都难说得很!」 苍老的声音又道:「看得出皇上对这件事十分重视!若真有妃嫔怀上了男嗣,很肯能被立为皇储,你和大皇子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啊!」 婉约的声音听上去很淡定:「急什么,本宫管理这后宫几十年了,在子嗣这方面一向把握得很好,从未有过任何差池。这件事也不会有例外。」 门外的大皇子惊得合不拢嘴、脸色惨白,他终于知道,为何这二人要背着自己单独见面,还要命人把守了。 看来,渝帝这么多年来没有皇嗣,看来并非是上天的惩罚,而是皇后的杰作。 他一直以为皇后看上去严厉又窝囊,却从未想过,她还有如此狠绝的一面!这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可转念一想,皇后之所以这样做,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要保护自己。 大皇子似乎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反而还有一丝感激。 他又将耳朵凑过去,继续听下去。 那个苍老沉闷的声音又传来:「听说那个丹药很灵验!不过,你这么多年也不曾有孕,如今年纪又大,这生嫡子的可能性……怕是不大吧?」 皇后冰冷的声音立刻响起:「满庭芳的夫人与本宫同龄,也是从无所出。吃了这药丸,就立刻怀上了,本宫怎会不行!这后宫中,能生下孩子的只有本宫!」 苍老的声音隔了好半天,才又响起:「这件事……你可有说与大皇子听?」 皇后的声音毫不迟疑地响起:「现在不必打草惊蛇。等到本宫的嫡子落地,也不必再向他说什么了!想要在这十面埋伏、步步惊心的后宫中存活下去,没自己的孩子又如何立足呢!这一点他应该明白的。」 刘炳文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喜悦:「若你真能诞下真龙天子,对咱们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以后老夫就不必再忌惮王肃了!咱们的地位更是无人能撼动!只不过,你想好了吗,大皇子那边怎么办?」 皇后的声音听上去冷漠又自信:「很容易。过段日子给他定下门亲事,再把他派到封地去。此生此世,我们都不会再见到了!」 听到这 里,门外的大皇子已经彻底呆住。. 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门,仿佛在瞪着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养母——那个平日里对自己还算关怀备至、寄予期望的女人。 难道自己对她来说,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个用来争权夺利的玩意吗? 难道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她对自己连一丝情亲都没有吗? 门内又传来刘炳文的声音:「毕竟是皇长子,又是你养育多年的孩子!要是真翻了脸,小心二十年前的事再次发生!」 最后一句话,刘炳文的声音细不可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二十年前的夺宫时间是宫中的大忌,谁要是说这话被渝帝听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一章 黄粱骤醒难忠贞(一) 皇后却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么多年来,本宫虽然表面上按照皇位继承人来培养他。可私下却看着他与朝臣的交往。就是以防有这一天的发生!” 此时,门外的人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但双手上的青筋却已凸起。 他透过门缝看着殿内的两个人,忽然觉得好陌生:原来这么多年,自己始终是个傀儡!是他们用来巩固权势,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 原来自己赖以生存的父慈母爱,都只不过是迷惑他的假象! 想着皇后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每个笑容后面......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一章 黄粱骤醒难忠贞(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二章 黄粱骤醒难忠贞(二) 大皇子微微一笑,却暗暗叹道:是呀!天子赏赐的东西,自然是趋之若鹜的!尤其对于君恩甚少的皇后来说,为了讨得一次君恩,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收起神思,大皇子向月秀微微一笑,双拳一抱:「父皇今日要来,母后一定会很忙。这样吧,我就在门外给母后请个安,还请姑姑行个方便!」 月秀见他如此说,也不敢拒绝,只好一福身:「殿下,请!」 大皇子走到门口,隔着门帘躬身一揖,朗声说道:「母后,儿臣前来问安!」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阵端庄又威严的声音:「是祯儿啊?今儿怎么这么晚了,还入宫来请安啊?」 大皇子恭敬地答道:「回母后,早上孩儿来了,可月秀姑姑说刘尚书来了。孩儿不便打扰,就先行离去了!一直等到晚上,才入宫来给您请安!」 大皇子故意说出这些虚虚实实的话,就是想试探皇后的态度。看看她会不会听到,自己撞见她与刘炳文的密谈而慌乱。 可皇后平静的声音缓缓传来:「既然都来了,何不进来见见刘尚书,聊上几句呢!」皇后也是在试探,试探大皇子是否听到了什么。 大皇子不动声色的说道:「母后与家人许久不曾见面。所以孩儿不敢打扰你们闲话家常。」他故意强调了「闲话家常」这四个字。 又听到皇后淡淡地说道:「白天……你等了许久吧?」 这还是一种试探。 大皇子依旧恭敬地答道:「月秀姑姑说刘尚书刚到不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完,孩儿便去给父皇请安了!」 皇后的口气稍稍缓和了些:「其实他坐一会儿就走了……」 也不知她这是在解释,还是在辩解。 大皇子话题一转,问道:「我见今日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可是父皇今晚要来?」 皇后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愉悦:「嗯。圣上方才已派人来通秉了,晚上他会过来,与本宫一起用晚膳!」 大皇子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却仍然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儿臣这就告退了,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等等!」屋内的人忽然叫住了他:「祯儿,你现在已不小了,你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成婚!本来该是你父皇为你指婚,可他太过繁忙,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不如本宫今晚和他说一说,尽快为你指婚,也好让你早点,去自己的封地上成家立业,你意如何?」 大皇子面色沉重,心情更沉重:父皇到底忙不忙,他心里十分清楚!不是没时间去为他指婚,而是压根就不想为他指婚! 父皇对待他,就如同对待他的叔叔翊王一样: 既不希望,他们随便找个女子成亲,失了皇家的颜面。 却又不能轻易让他们娶一个官宦之女,从此有所靠山!所以,就干脆装作糊涂,将这件事情放在了一旁! 至于皇后,以前是读懂了皇上的心思,不敢轻易违逆。如今却是急于要甩掉自己,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想至此处,大皇子心中无限悲凉! 尽管悲伤,大皇子却依旧恭声说道:「儿臣的事……全凭母后做主!」 皇后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脸上竟有了笑意:「祯儿,本宫虽不是你的生身母亲,可抚养你二十年,也对你感情颇深,自然是希望你一切都好!你一直乖巧懂事、十分听话,所以本宫和你父皇,对你也甚是满意!待你去了封地之后,也要谨小慎微,切不可惹事生非,明白吗!」 大皇子一撩锦袍,端端正正跪了下来,向着门内的人俯身一拜:「儿臣谨遵母后的教诲!日后,若孩儿不能侍奉在侧,也请母后珍重!」 此时, 他双目中已泛起泪光,心中暗叹道: 这一世,你我的母子情分已尽!我再拜您三拜,答谢您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三拜过后,你我恩断义绝,我便不再受您的摆布了! 未来的江山,我一定会亲自将它拿到手!但若我登基之后,这功劳簿上,也不会有您和刘炳文的位置! 说着,他又郑重地拜了两拜,才缓缓起身。 随即,他慢慢退了几步,抬头又看了一眼,这从小长长到大的宫殿。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天幕低垂、云气尽收,天地间充满了寒气。如刀般的秋风,吹打着路上的行人,让人忍不住缩着脖子,以抵御些许的寒冷。 可在寒冷的天气,却抵不过大皇子此时内心的冰天雪地。 寒风刮过他的脸,双颊已然通红干裂,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双腿异常沉重。 他该去哪儿?他能去哪儿?现在,谁还在乎他的死活? 「殿下,这么冷的天,您要去哪儿啊?」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 大皇子缓缓驻足,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一袭粉袍、粉妆玉琢、头大体胖的双喜公公,正满面堆欢地向他欠身行礼。 大皇子淡漠地问道:「这么冷的天,双喜公公又是要去哪儿啊?」 双喜公公陪笑道:「呦,殿下忘啦!今儿是老奴要去皇后那里!皇上今晚会晚些过去,得劳烦皇后多等一会儿呢。」 大皇子略一沉吟,掏出一块通体晶莹的羊脂玉放在他的手中。 双喜公公一愣,低声笑道:「这太贵重了,老奴可受之不起啊!」 大皇子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听说,近日来公公十分忙碌,各宫的嫔妃都在想办法讨好您,只求让您能带着父皇,去她们那里留宿。」 双喜公公尴尬地一笑,却难掩一丝得色:「哎!老奴也是没法子啊!自从那个道士入宫之后,各宫的娘娘们都活分起来了!」 大皇子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手:「公公为了此事也是费心了。依我看,不如把今晚这机会,让给其他的娘娘吧。」 双喜公公一辈子都在宫中浸染,又在皇上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自然是老女干巨猾、八面玲珑。 自打大皇子说出第一个字,他就猜到了大皇子的心思。 他眼珠一转,故作为难地笑了笑:「殿下这可是为难老奴了!每个月皇上都会来看皇后。这是老祖宗的规矩,老奴也没办法啊!」 大皇子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服:「双喜公公,规矩自然是不能打破的,可母后如今年纪大了,近日来身体总是不太舒爽。方才,我去给她请安,瞧她不停地咳嗽,可她顾念着规矩,也不敢和父皇禀报。作为儿臣,我实在于心不忍,希望母后能病好之后,再好好服侍父皇。不然,这咳嗽若是过给父皇,岂不就是你我的罪过了?」 双喜公公一怔,诧异地问道:「可为何方才老奴派人过来通禀时,并未听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 大皇子淡淡一笑,反问道:「公公,如今每个女子都渴望得到隆恩,好能诞下一子半女。可母后已贵为***,还有我这个儿子,你觉得还有必要去争宠吗?」 双喜公公呵呵一笑,不咸不淡地说道:「殿下,现在皇上子嗣稀少,娘娘也是好心好意想为皇上分忧,多多诞下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您放心,无论多少皇子诞下,您的地位可是不可撼动的,又何必担忧呢!」 见他始终不肯站在自己这边,大皇子只能另寻他法。 「公公,这宫中每个人,都要为自己 谋得一个大好的前程,双喜公公这样积极,也着实可以理解!只不过,您要好好想清楚,那些娘娘能不能够顺利怀上龙嗣,能不能顺利生下来,生下来后,能不能平安长大,这一切还是个未知数!公公刻别押错了宝,错过了眼前的机会!」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立刻会意,连忙躬身笑道:「殿下说的甚是有理!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既然娘娘身子不爽,那老奴就如实回禀皇上,让他去别的娘娘那里歇着了!」 大皇子终于得偿所愿,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向他一拱手:「那就有劳公公了!公公为我做的这些事,我一定铭记在心,日后定当相报!」 双喜公公深施一礼:「那老奴就多谢殿下多方照拂了!」 说着,他凑近大皇子,低声耳语道:「殿下其实多虑了,皇上今晚推迟了三次,他的心思老奴不说,殿下也定是明白的!」 说罢,他躬身一揖,恭送大皇子洋洋得意地扬长而去。 ------------------------------------ 月影稀疏,惨淡的月光照在大皇子狠绝的脸上,却更显凄凉。他大步踏在宫中的青石路上,心中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忽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殿下请留步!」 大皇子猛地转过头,看到一身兹衣的许道澄,正躬身向自己行礼,脸上还挂着一抹狡黠的笑意。 「是你?」他看到这个道士,就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现在的生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团乱麻。 他一步走过去,揪起许道澄的领子,怒喝道:「你这个臭道士,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倒霉!你是来看笑话的吗?」 许道澄既不躲也不恼,只是嘻嘻一笑,说道:「殿下莫恼,贫道知道您处境不妙,这不是主动找您来了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三章 珍重别拈香一瓣 大皇子松开他的领子,冷声喝道:「我现在的处境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找我作甚?」 许道澄阴沉地一笑,道:「殿下何须烦恼!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很快就能雨过天晴。皇后那边是生不下嫡子的,她最后别无选择,只能依靠您……」 「等等!」大皇子立时打断了他,皱眉道:「皇后的丹药不是你亲手奉上的吗?为何她生不下嫡子?莫非你真是个骗子?」 许道澄哈哈大笑道:「你那个相好的不是给你出了主意了吗?而且,方才殿下不是已经让皇上,改了今晚的约定吗?何必要明知故问!」 闻听此言,大皇子大惊失色:「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寒烟和自己说的话,他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和双喜公公刚刚分开,他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许道澄却慢悠悠地捋着胡须,故作神秘地微微一笑,一句话都没再说。 大皇子脸上已变了颜色,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个,长相并不讨喜甚至让人讨厌的道士,心中莫名有了畏惧感。 莫非……这个道士真有神机妙算的本事? 许道澄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疾不徐地说道:「这种事不用神机妙算也能猜到!皇上本就对皇后没有感情,又怎会让她怀上龙嗣呢!」 听他说得言之有理,大皇子松了口气,认同似地点了点头。 他重新打量着许道澄,试探着问道:「你若真想帮我,就得想办法让她们都怀不上孩子。可如果真是这样,你可就犯了欺君之罪!皇上是不会饶了你的!」 许道澄却不以为意地笑道:「贫道可不敢欺瞒皇上!不过,贫道的确有方法,助您夺得圣心!」 「哦?是何计谋?」听到这话,大皇子全然忘了对这个人的厌恶,双眼顿时一亮,忍不住开口询问。 许道澄沉吟了一下,然后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却能看到大皇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整个人都在莫名其妙地发抖。 「你、你想害我是吗?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大皇子一把推开许道澄,猛地后退一步,瞪着他失声大喊着。 「怎么,殿下怕了吗?你难道不想夺得皇位了吗?」许道澄立定在原地,动也不动,黑亮亮的双眸泛着凛冽的光。 大皇子紧握着拳头,阴沉着脸怒道:「这是一件必死无疑的事!你真以为,我会失心疯,信你的鬼话吗?」 许道澄也沉下了脸,冷声道:「殿下想要的,是天下最大的富贵!自然要用性命相搏!你若怕了,可以不做!这富贵,自有肯放手一搏的人所得!」 大皇子开始渐渐清醒过来。 他微眯着眼,睨着许道澄,冷声道:「你一边讨好我父皇,一边讨好我!我看你想要的,可不光是财富和权势那么简单吧?」 许道澄勾唇笑了笑,怅然道:「人活一世,总要在这世上留些什么。贫道若不能流芳千古,也要遗臭万年!定要让历史记上贫道这一笔,才觉得人生无憾!」 大皇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恨恨地骂了一句:「你真是个疯子!」 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里。背后却传来了许道澄癫狂的大笑声,他甚至能感受到,许道澄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背脊,似乎在用目光给自己下咒! 这个道士太可怕了! 大皇子觉得日后一定要远离这个疯子! ------------------------------------- 下了一天的大雪,压断了寒梅的老树枝。红砖绿瓦的紫微城,一夜间,变成了 银装素裹的天地。 甘露殿是渝帝在后宫读书的地方,殿内放了一个烧得通红的大火盆,用的是上好的兽金炭,满室都飘散着松枝的清香。 琉璃罩中的烛火,将雕梁画栋的大殿,映照得格外温暖和明亮。 渝帝披着貂裘,慵懒地倚在罗汉榻上,将手放在火盆上烤着火,脸上一片祥和满足之色。 「吱呀呀」朱红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为光头的兹衣道士,阔步走了进来。 「殿下,您召贫道?」 渝帝瞥了他一眼,懒懒开口:「近日后宫这帮女人有什么动静?」 许道澄深施一礼,恭敬地答道:「陛下猜的果然没错!自打贫道入宫以来,后宫的妃嫔们,都争先恐后地托人来贿赂贫道。希望能得到诞下龙嗣的丹药!」 渝帝点了点头,对自己一贯准确的判断十分满意,沉吟片刻,便又问道:「这些前来求药的人,可有人提过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许道澄有些踟蹰:「回陛下,是有一个人倒与别人……有少许的不同,只是……」他说话欲言又止,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天子的脸色。 渝帝似乎并不意外,继续问道:「这个人是谁,她提了什么要求?」 许道澄沉吟片刻,躬身拱手说道:「禀陛下,这人是……皇后娘娘。」 渝帝微微皱眉,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色彩。 顿了顿,他淡淡问道:「皇后?她又有何不同,你说来听听!」 许道澄再次恭敬行礼,才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向他娓娓道来: 就在许道澄入宫后不久,皇后命人将许道澄,传到她的承欢殿去。 他自知皇后此番目的为何,也不敢耽搁,立刻推辞掉其他妃嫔的邀约,匆匆前往皇后的承欢殿。 皇后是在正殿接见他的。 殿内仅有一个贴身服侍的月秀。 他隔着珠帘,只能瞧见皇后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 许道澄抱拳太极施一礼,朗声道:「贫道许道澄参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波光粼粼的珠帘后,传来一个温柔而威严的声音:「许道澄?你们红尘之外的人,不是都有自己的道号吗?你为何还用俗家的名字?」 许道澄再施一礼,恭敬答道:「回禀娘娘,道号也好,俗家名字也好。只不过是世人,对自己一个称呼罢了!又何须太过计较!」 珠帘后面又传来皇后的声音:「本宫听说,兵部尚书满大人能老来得子,全都要归功于你丹药的功劳,可有此事?」 许道澄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答道:「回娘娘,贫道不敢居功,但确有此事!」 听到这话,皇后踏实了许多,声音中也多了些愉悦:「不知何种丹药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让四十岁的妇女还能身怀有孕?」 许道澄面现得色,神秘兮兮地说道:「回娘娘,恕贫道不能据实已报,因为天机不可泄露啊!」 珠帘后面霎时将沉默下来,月秀察言观色,连忙趁机说道:「许道长,天际虽不可泄露。可你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为何不拿给娘娘看看?」 许道澄深施一礼,答道:「请娘娘恕罪,贫道匆匆赶来,没将丹药带在身上!」 珠帘后面的人还是一语不发,月秀会意,立刻轻斥道:「那你还不赶快取来,将此宝物献给娘娘?」 许道澄纹丝没动,而是躬身一揖:「回娘娘,贫道手上的丹药娘娘是吃不得的!如果娘娘要服用丹药,还要等些时日方可!」 月秀见他这般不识抬举,立刻柳眉一竖,怒斥道:「大胆道士!你竟敢顶撞娘娘,是不想活了吗?什么丹药,堂堂北渝的 ***吃不得?你还敢让她等着!」 许道澄却面无惧色,呵呵笑道:「娘娘息怒!您有所不知,这丹药不是寻常之物。需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和生辰八字,再配合阴来调配炼制,方能达到最神奇的效果!吃别人的丹药,可未必会有效!」 听到这里,珠帘后的声音似愠非愠,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许道长,休要说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来糊弄本宫!今日你若留下丹药,本宫日后便许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你执意不肯,本宫也并非好欺之人!」 月秀见许道澄还在犹疑,不由得冷声催促道:「好你个臭道士!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莫非你真不怕掉脑袋吗?」 许道澄抱拳太极,恭敬说道:「娘娘息怒,若您执意要贫道手中的药丸,贫道定会欣然奉上。但有些话,贫道不得不说在前头。贫道方才所说,并无半句虚言,若娘娘吃了这现成的丹药,千万别抱太大的希望,怀不上龙嗣也是可能的!」 珠帘后面的人又沉默下来,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话,只当他是怕死在敷衍。 月秀横眉竖目地瞪着许道澄,催促道:「少废话,还不赶快去取来!」 …… 故事说到此处,许道澄及时收住了口,因为后面的故事已不言而喻了。 渝帝虽面沉似水,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给皇后的丹药是从何而来?」 许道澄施一礼,尴尬地笑了笑:「回皇上,贫道每次炼制丹药,都是可丁可卯的,手中从未有多余。可皇后娘娘的威严,贫道不敢冒犯,只好找来一些强身健体的普通丹药献上!这丹药虽不能让她怀有龙嗣,却也不会伤身!还请圣上惩处贫道欺瞒皇后之罪!」 渝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竟突然开怀大笑。 笑了好半天,他才缓缓收住声音,指着许道澄,斥道:「好你个鬼心眼的疯道士啊!竟连***都敢糊弄!朕不罚你是真不解恨啊!不过,朕得好好想想,该如何罚你才是!」 许道澄单手立掌,深施一礼,说道:「是贫道的错,甘愿受罚!」 渝帝阖上双眸,慵懒的声音幽幽传来:「好,朕就罚你,日后就给皇后进献这味丹药!切记,你中途不可断药,亦不可换药!若有一日皇后身怀有孕,朕定摘了你的脑袋!」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四章 微霜凄凄妾心寒 许道澄愣了半天,继而恭敬一揖:「贫道遵旨!」 「记住,这后宫中谁都可以怀有龙嗣,唯有皇后不可以!」渝帝缓缓睁眼,眸中精光一闪。 许道澄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圣上的意思,贫道已了解。只不过,如此以往,贫道怕是命不久矣!」 渝帝一扬眉,冷笑道:「哦?此话怎讲?」 许道澄躬身一揖,无奈叹道:「回陛下,若贫道的丹药,让别的娘娘都顺利怀孕,唯独皇后娘娘不能怀孕,她一定会发现其中有诈,定会要了贫道的命啊!」 渝帝忽然阴阴一笑,朝着外面大喊一声:「双喜,你进来!」 片刻之后,殿门被打开。双喜公公晃着一身肥肉,迈着小碎步跑进门来。 他走到跟前,恭敬一揖,细声细气地说道:「陛下!」 渝帝支着头睨着他,漫不经心的说道:「去承欢殿传话,今晚朕有事不去了!」 双喜公公一怔,陪着小心问道:「陛下,今儿是是您去见皇后娘娘的日子!您要是不去的话,娘娘岂不是白等了!」 渝帝皱着眉头,斥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这个月不去了,以后每个月的朕都不会去!」 双喜公公全身一震,偷偷擦了擦鬓边的冷汗,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老奴这就去通传!」 「等等。」渝帝冷声叫住他,又一字字嘱咐道:「你顺便带句话给皇后。既然她当初执意要收养大皇子,那她这辈子,就好好做大皇子的母亲。其他的皇子,自有他们的生身母亲。不必她来操心!」 「是,奴才遵旨!」双喜公公一怔,深深看了许道澄一眼,便躬身退出殿去。 双喜公公刚刚离开,一个阴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臣王肃有急事求见皇上!」 渝帝抬起眼皮,看了许道澄一眼,他登时会意,连忙躬身退出殿去。 得到渝帝的许可,王肃阔步迈进殿中,向渝帝躬身一揖:「陛下,臣有件天大事情,要向您禀报!」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他头顶缓缓传来:「什么事能让你如此慌张?」 王肃故作深沉,低声说道:「陛下,您命御守司秘密查找的人物,现在终于有消息了……」 渝帝略一思忖,瞳孔骤然收紧:「那人此刻在哪儿?」 「在灵州!」王肃毫不迟疑。 「这消息可靠吗?」渝帝濯目清泠,语调有些激动 。 王肃略一迟疑,拱手道:「陛下,这么多年御守司在全国各处明察暗访,经过多次确认,这次绝错不了!」 「好!太好了!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有眉目了!」渝帝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王肃迟疑道:「臣还查到一件事,也与此事有关,不得不报!」 「什么事?」渝帝口气冰冷,他似乎预感到会有不好的事。 王肃沉吟一下,又拱手恕道:「陛下,臣查到灵州当地的驻军似有异动,也和此人有关!」 听到此话,渝帝脸色顿时一沉,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王肃察言观色,试探性问道:「陛下,要不派人将那些人悄悄抓捕回来——」 「不可!」渝帝抬手打断他,沉声问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王肃思忖片刻,谨慎地说道:「只有几个御守司的暗探知道,其他去打听的人,都不知道个中缘由。」 「很好。」渝帝面色深沉,皱眉道:「此时不易声张!就算是那几个暗探,也得迅速解决掉!朕要亲自去灵州,解决这件事!」 ---------------------------- --------- 另一边,离开甘露殿,双喜公公步履匆匆的往承欢殿走去。 他将今晚的事情,迅速拼凑在一起,想起大皇子的嘱托、和渝帝的变脸,他的眼中突然露出一丝精明: 皇上不想让皇后诞下嫡子,还做得如此决绝!看来刘氏一党要穷途末路了! 很快,他到了承欢殿的门口,看到殿内的一切,不禁一惊: 整个宫殿仿佛重新装修过一般,全部焕然一新! 红灯高挂、百花齐放,正厅中的八仙桌上,放着满满一桌皇上的美酒。看得出皇后准备得十分精心用心。 忙里忙外的月秀见到双喜公公,立刻满面堆欢的迎了过来:「公公,您怎么一个人来了,陛下呢?」 双喜公公微微一笑,不露声色地说道:「月秀姑姑辛苦了,咱家是替皇上来传话的,娘娘可在?」 月秀笑吟吟地答道:「公公这边请!」说着,便引着他走到皇后的寝宫。 双喜一迈进殿,便看到一位四十岁上下,端立雍容、保养得体,一袭秋香色锦裙的女子,正端坐在榻上。 她容色严肃冷漠,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威仪。 双喜公公缓缓俯下身来,叩首一拜:「老奴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抬手,淡淡说道:「公公起来说话吧!」 双喜公公慢慢站起身来,却不敢抬头。 他微微欠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陛下命老奴来传话!今晚……陛下有事不能前来,希望娘娘不要等了……」 听到这话,尽管皇后再故作镇定,脸上的肌肉,却在微微颤抖。 沉默了许久,她才尽量耐着性子,开口问道:「可是朝中有事耽搁了?本宫今日也无其他的事,许久未见陛下了,还望能见皇上一面,多等一下倒也无妨!」 双喜公公尴尬地笑了笑,欠身说道:「娘娘,这是圣上的旨意。」 话说至此,皇后心下一片冰凉:看来不是皇上有事不能来,而是根本不想来! 她压抑内心的怒火,故作平静:「既然如此,本宫明白了!那下个月时候,本宫还会恭候皇上大驾的!」 双喜公公抿嘴笑了笑,不慌不忙说道:「娘娘,圣上说了,下个月您也不必等了。」 皇后脸色大变,冷冷问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以后都不会来了?」 双喜公公欠身笑道:「娘娘明鉴!」 皇后慢慢收紧拳头,冷声问道:「皇上可有说,是因何不能来了?」 双喜公公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让奴才给您带句话:既然娘娘当初已经决定收养大皇子,就该心无旁骛,不该再有过多的奢望!」 皇后脸色煞白、紧咬着牙龈,满目愤怒。 过了许久,她才沉声道:「月秀,送公公出去吧!本宫累了,要休息了。」 月秀微微福身,从袖中拿出一个银元宝放在双喜的手中:「公公,圣上那边,您可要多为娘娘说话啊!」 双喜公公收起银两,连连笑道:「好说好说,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说着,便跟着月秀往外走去。 二人刚离开不久,便听到一阵剧烈的响声,好像是碗盘被推到地上的声响,随即,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二人都心明镜,殿内发生了什么,却谁也没有说破。 还是月秀率先尴尬地打着圆场:「最近宫里来了一批新人,这帮新人手脚都笨得很!想必又是哪个小蹄子打翻了盘子,待会儿我得好好骂他们!」 双喜公公没有戳破,只干笑了两声:「新人嘛,多有粗心也 是难免的!好好管教段时间就好了!皇上那边事情繁杂,咱家就不多留了,得赶紧回去了!」 月秀微微欠身,说道:「公公慢走!」 ------------------------------------- 月色如霜,凄冷的月光,照着承欢殿冰冷的寝殿。殿外寒风呼啸,寝室的窗子却还是大敞四开的。 皇后披着一件斗篷,披散着头发,呆呆的坐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她虽然保养得体,却还能看出眼角、嘴角上有岁月的痕迹,脸上还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一双莹白的玉手,紧紧握着一柄铜镜。 月秀走进寝殿来,看到她这副模样,立刻跑过去关上窗子,心疼地说道:「娘娘何苦这般作践自己,身子要紧啊!」 皇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早该想到,他今晚是不会来的!他知道我想要孩子,却始终不肯成全我!都几十年了,他还是不肯成全我!」 月秀红着眼眶,轻抚着皇后的青丝,软语安抚着:「娘娘,想必皇上定有他的考量。您想想,这么多年,您没有孩子,其他的妃嫔也没有诞下子嗣啊!」 皇后举起手中的铜镜,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轻抚着下自己的面庞,叹道:「我老了,所以皇上不待见我了。后宫的那些女子,一个个都是鲜花般的年纪,最适合生养,她们还有皇上的宠像生怕眼泪会落下似的。 「承欢殿,呵!我何时承欢过?他宁可去找风尘女子,也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肯原谅我,当初抢走皇后的位置,竟狠心的,连个孩子也不给我留下!」 话一说完,两行清泪还是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月秀心中一算,轻轻顺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道:「娘娘可别这么想啊!这后宫中的女子,就算有怀上孩子,又有哪一个能顺利生下来的?您还有大皇子呢,他是嫡长子,可是您今后的仰仗呢。」 皇后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幽幽地道:「是呀,本宫还有大皇子呢。还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呢……」 寝殿的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已不可闻的响动,似是有人踩到了一根树枝。 随即,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在窗前一闪而过,疾步离开了承欢殿!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别两宽红尘倦 星光灿烂,夜很深了,城门外的灯笼已熄灭。 王肃拜别渝帝,匆匆离开宣德门,跳上自家的马车,低声吩咐道:“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往里拐。那里停着另一辆马车。” 车夫一扥缰绳,马车缓缓启动,奔跑在寂静无人的黑夜中。 穿过两个路口,马车往一个漆黑的胡同拐进去。一盏油灯,在夜里若隐若现地闪着光。 王肃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打开车门,搀扶着王肃跳下马车。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大步走向另一辆马车,拱手低声道:“殿下,卑职已经按你......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别两宽红尘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六章 黑云压城北风舞 夜,太静了!静到只能听到,两匹马杂乱的马蹄声。 也不知奔跑了多久。 鹿宁再回头时,云长老的宅子,早已被远远抛在脑后。再也听不到人声鼎沸,和官兵手中明晃晃的火把。 马蹄的速度慢了下来,鹿宁疲惫地控马缓行。托托的小黑马,紧紧跟在后面,时不时发出悲伤的呜咽之声。 不知不觉,竟走回到了灵州分号。 是呀,她和托托大闹云长老的喜宴,云长老死在自己面前,托托成了替罪羊被抓。 无论如何,夏云卿的家她已不能再回去了。 可是,想必马帮此时也不欢迎她吧。 想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 枕雪楼的守门人本该早已睡去,门前却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 鹿宁催马上前,瞧见竟是胡七披着银色狐裘,站在门外翘首期盼。 「胡七,你怎么在这里?」鹿宁飘身下马,牵着两匹马走过去。 「我担心你,又不敢直接去找你,怕给你惹来麻烦,就只好回到这里等你!」听到熟悉的声音,胡七立刻提着灯笼奔过去,从她手中牵过马的缰绳。 「托托兄长呢?怎么没看到他?」胡七看了看身后的小黑马,有些诧异。 「出了些事,咱们进去说吧。」夜色中看不清鹿宁的神色,却能听到她说话时有些鼻音。 胡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牵着小黑马默默地跟在鹿宁的身后。 二人栓好马,就来到鹿宁的房间。 枕雪楼的院子里很安静,似乎没有人察觉到他们二人回来。 鹿宁屋子里的摆设,和她离去时一样,地上还积了一层灰,看来没有人在她离开后进来过。 鹿宁进屋后刚坐下,胡七就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他将纸包打开放在小桌上。 「忙了一天饿坏了吧!我来之前去买了一些桂花糕,你赶紧吃点吧。」 可鹿宁无精打采的瘫坐在椅子里,眼神有些发直,一句话都没说。 「吃的我先放这儿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先找个客房去睡。」胡七识趣地站起身准备来开。 「兄长他……为了救我……被衙门抓走了……」鹿宁终于开口说话了,可声音却不像她的。 「怎么回事儿?」胡七重新坐下。 鹿宁又陷入了沉默,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脸色苍白。 胡七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继而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脱下身上的狐裘,披在鹿宁的身上,又找来一个手炉放在她手里,才温声道:「鹿姑娘,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帮你一起想办法救出托托兄。」 他讲手轻轻搭在鹿宁的肩膀上,柔声道:「你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鹿宁吸了吸鼻子,才深吸一口气,将今晚发生的事如实说来: 她和托托去参加云长老孙子的婚宴,准备暗自打探一下。 没想到,婚宴上,新郎突然从孙子变成了老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鹿宁觉得事有蹊跷,就让托托稳住云长老,自己去新房查看一下。 得知云长老见色起意,强迫孙媳妇嫁给自己,鹿宁就来了个偷龙转凤,救走了新娘子。 在她的威胁下,云长老不但亲口承认了和马慧兰的***,还吐露出了他们和官府的勾结。 只可惜,在最关键的时候,云长老也和其他人一样,死在了黑衣人的暗镖下。 而他刚死,蔡知府就带兵来抓人了。 一看便知这是计,蔡知府不抓到凶手是不会罢休的! 因此 ,托托为了让鹿宁脱身,选择了自投罗网…… 一口气说完这些,鹿宁的脸色比刚才更白,身子也抖得更厉害了。 二人沉默了许久,胡七才小心的问道:「这么说……云长老确实死了?被那个杀手所杀?」 鹿宁拿出那枚飞镖放在桌上:「扎在脖子上,我走之前他就咽气了……」 「这样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的老色鬼,死了也活该!」胡七握着拳头咬牙骂了一句。 「对了,你方才说云长老和蔡知府是亲戚,如今托托又涉嫌杀害云长老被抓,那岂不是……」胡七一想到这里,不由倒吸口冷气。 鹿宁没有说话,却红了眼圈儿。 看到一向坚强的姑娘,今日却如此脆弱,胡七心中隐隐作疼。 他很想握住鹿宁颤抖的手,却又害怕吓到她。 他却不知道,鹿宁此时除了担心托托,更多的是自责。 一路来,都是因为她坚定地要查出所有真相,才会让那么多人都遇害,现在连自己的亲人都受到了牵连。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不是对的…… 「别担心,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夏大人,相信有夏大人在,托托一定会没事的!」胡七除了安抚,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云长老死不足惜!可现在托托生死未卜!云长老一死,那些秘密我们也无从得知了。而且……」鹿宁努力平复了情绪,疲惫地说道:「显然整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厉害的人。可我们现在对此人知之甚少……」 「云长老不是说,这件事是叶夫人指使的吗?我们直接去问她好了!这么多证据在此,就不信她不招供!」一提到马慧兰,胡七就气不打一处来。 鹿宁却咬着下唇,喃喃道:「这件事牵涉甚广,我担心把她逼急了,她再来个鱼死网破。到时候,不止叶伯伯、叶青峰,或许整个马帮都会被她拉下水。」 「倒也是。」胡七有些泄气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鹿宁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还是应该先从马慧兰的同谋身上查起。而且,我还要去那个矿山看一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也好。」胡七站起身来,关切的说道:「明天我会陪着你。不过,今晚你得好好睡一觉!」 鹿宁向他点了点头,挤出一丝微笑:「嗯,谢谢你。你也早点休息。」 胡七拜别鹿宁走出门。本想直接回客房去休息,却还是忍不住又走到了自己来时住的那个房间。 房间门被上了锁,可浓重的血腥气,还是从门缝里往外飘散。胡七只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恶心跑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在马慧兰的屋子前站了一会儿,才面色阴郁地转身离开。 ------------------------------------- 一夜无梦。 次日早上鹿宁还未睁开眼,就听到胡七急促的声音:「鹿姑娘,快醒醒,出事了!」 「怎么了?」鹿宁刚撑开双眼,胡七焦急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胡七一把拉起她,指着外面叫道:「不好了,云长老的孙子,带着他们家人照过来算账了。他们还把灵堂设在这里,说要你和叶孤鸣给个交代!」 「岂有此理!」鹿宁一个骨碌坐起身来,一边下床穿鞋,一边拿起墙上的宝剑,怒道:「真是恶人先告状!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竟还敢找上门来!」 胡七一把拦住她,沉声道:「鹿姑娘,虽然云长老可恶,可我们手边没有任何证据,也无法证明人不是你杀的。所以你得小心些!」 鹿宁紧握着宝剑,冷 声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敢拿我如何?」 说罢,便一脚踢开们冲了出去。胡七担心她因为托托而乱了分寸,也顾不得此时的处境,便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刚迈进院子,就听到大厅中,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声音此起彼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上去就人数众多。 鹿宁咬着牙冷笑着:看来云长老的儿子,今日果然是来闹事的! 大厅内,果然有百余人身着素服、头戴白布分坐两侧,一个个脸色痛苦难当、哀嚎声不止,宛如死了至亲之人,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 大厅四周挂着白幔,大厅正中央,停了一个昂贵而坚固的紫楠棺木,牌位上写着云长老的名讳。 鹿宁神色冷峻、昂首挺胸地迈进门,身上艳红的装束,显得格外醒目。 哭声骤然停止,众人纷纷向她投去悲愤的目光。一时间,整个灵堂里,充满了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叶孤鸣手持单刀,静静地站在云长老的灵位前。 他腰杆挺直、神情肃穆,一双眼紧紧盯着鹿宁,说不出来是气愤还是悲痛。 鹿宁漠然地环顾一周,侧过头向云长老的孙子云风说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云风怒瞪着她,咬着牙一字字道:「我祖父是被人杀死!我要血债血偿!为祖父讨要公道!」 话音刚落,周在的人一起举起手,高呼道:「血债血偿!讨要公道!血债血偿!讨要公道!」 鹿宁冷冷看着他们,哼了哼:「真是一群刁民!托托现在已被夏大人带走,他是不是杀人凶手,你们说了不算,夏大人说了才算!」 云风嚯地站起身,直指鹿宁,呵斥道:「你别装了!昨天有人看到你,穿着嫁衣从我祖父的房间里逃走!害死他的人不是托托,而是你!」 叶孤鸣一怔,转过头看着她,沉声道:「鹿宁,这可是真的?」 鹿宁容色一正,昂然道:「是又如何?我还真是没想到,一向德高望重的云长老,不但借着婚宴大肆敛财,竟还做出强娶孙媳这等丑事!那新娘宁死不屈,我为了保她一命,才不得不偷龙转凤,让她顺利逃出!」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皆露出不安的神色,纷纷低下头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七章 众叛亲离解逆鳞 云风面红耳赤、羞愤交加,忍不住大声呼叱:「你……你撒谎!那天本就是祖父娶小妾的日子!我真是没想到,堂堂马帮少帮主,竟污蔑一个德高望重、无辜惨死的长辈!你是何居心?」 鹿宁横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烫金的喜帖,狠狠的摔在地上。 「我撒谎?难道这喜帖上的名字也撒谎了吗?死到临头了,还敢撒谎!」 众人看向地上被摊开的喜帖,不由得都羞红了脸。 云风涨红了脸,紧握着双拳,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叶孤鸣拿起地上的请柬看了一眼,然后合起来放在桌上,态度缓和了许多:「鹿宁,即便是云长老的行为有些不妥,你也不该杀了他!」 「哼,他该死!」鹿宁转过头来瞪着叶孤鸣,仿佛他和那些人也是一伙的:「他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一件,若是将他扭送到衙门去,他该被千刀万剐!」 鹿宁的强硬态度和口不择言,让叶孤鸣震惊之余十分不悦。 「哼,强词夺理!既然你说云长老有罪,为何不将他就送至官府?」 鹿宁瞪大了眼看着他,忽然冷笑起来:「难道叶总管不知道,灵州知府蔡知府是云长老的远方亲戚吗?马帮不是也因此在灵州有了依仗,才会如此胡作非为、为虎作伥吗?」 此话一出口,叶孤鸣瞬间变了脸色,看来他不是不知道云长老和蔡知府的关系,也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所勾结,只是无心管理便默认了。 「不必再多言!如今你残害了兄弟、违反了帮规!即便你是少帮主,也要依照帮规处置!」叶孤鸣负手昂头,终于决定和鹿宁撕破脸面。 胡七听到此话,急忙挺身而出:「叶总管,我一向敬重你,没想到你竟是个不讲理的糊涂蛋!鹿姑娘为了马帮的名声,和那些枉死的人,没日没夜地查案。几次险些命丧刺客之手!你却在此听信这些女干佞小人,不分黑白、冤枉好人!」 叶孤鸣向胡七怒目而视,愤愤道:「你一个外人,休要管我们马帮的事!」 他话音还未落,高大的身躯已然提着刀,奔至跟前,那把六十二斤的大刀挟着一股劲风,直奔胡七面门而来。 却不料,一个红色的身影以迅雷之势,挡在胡七的身前。 她双手紧握的九节鞭,与大刀相击,发出巨大的响声,二人却并没有被这巨大的威力震退半分。 「身为马帮的少帮主,竟为了区区小事残害手足,你让帮中兄弟作何感想!」叶孤鸣脸色一沉,手中收力却未收刀。 「云长老不是我杀的,更和托托无关!我也正在找凶手!」鹿宁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丝毫不肯退让。 「凶手?」叶孤鸣顿时横眉立目:「我看你查案是假,清理马帮才是真!以前听闻你刚到盛京上任,就清理了一些旧人,起初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此言不虚!只不过,我的灵州分号不需要你插手!」 他声若洪钟,在灵堂中呼喝过来,甚是威猛。 鹿宁冷冷一笑,沉声道:「叶总管可真会强词夺理!灵州分号内部的腐败,早就闻名于江湖!我看是那些不轨之人,看到我来查案,一时慌乱露出马脚了吧!」 叶孤鸣戟指怒斥,道:「休要污蔑灵州分号!要给我们定罪,拿出证据来!」 鹿宁勾唇冷笑,反问道:「现在你知道用证据说话了!那你们谁瞧见我杀人了,谁又有能证明我杀了人?」 叶孤鸣双眉一竖,怒道:「或许牛氏一家惨死与你无关。可昨日云长老又被人杀害时,你就在身边,这你又如何解释?」 鹿宁看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硬气道:「云长老的死有很多疑点。其中各种细节我不便在这里详说。不 过,我自会去向夏大人说明一切。」 叶孤鸣闻言猛地收回刀来,沉声道:「官府是官府、江湖是江湖!你杀人偿命,有官府大老爷来定你的罪。可你害了帮中兄弟,违背了江湖规矩,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胡七顿觉怒不可遏,立刻挺身而出:「你们马帮不是一向秉承公正的吗?怎么你们信得过一个外人的污蔑,却不信你们少帮主的解释?」 叶孤鸣立时气结,他举起刀指向胡七,呵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白脸!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胡七瞥了一眼叶孤鸣,昂然道:「我虽然不懂江湖规矩,可我懂国法!她若犯错自有衙门来抓她,你有什么资格私设公堂?」 叶孤鸣怒极反笑,失声吼道:「好!那我今日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资格审讯她!这里是马帮的分号,是我叶孤鸣说了算!」 说着,他提着刀转身走到大厅正中央,威风凛凛地站在云长老的棺木前。 随即,他目光冷峻地扫视了众人一眼,高声说道:「谁能告诉我,杀死帮内手足兄弟,按照帮规该如何处置?」 底下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继而异口同声地喊道:「砍其十刀,逐出马帮!」 叶孤鸣看向胡七,冷冷宣布道:「云长老是我们的功臣,即便是少帮主,杀了他也要受到处罚!」 话音刚落,左右便各走出来一人,紧紧抓着鹿宁的两条胳膊,令她动弹不得! 胡七大惊失色,提步挡在鹿宁说身前,怒视着叶孤鸣,凛声喝道:「你不问是非对错,听信女干人谗言,仗着人多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说你佩服老帮主,可你一辈子都比不过他!」 叶孤鸣双目圆撑、怒不可遏,他刀指胡七,失声叫道:「好,你说我欺负弱女子!既然你如此英雄,不如你来代替他领这十刀!牛甲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胡七,你退下!」鹿宁冷喝一声,继而目光如刀的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森然问道:「叶总管,你敢对我出手吗?」 叶孤鸣眼睛里精光暴射,叱道:「若论身份,我虽不如你!但若论威望,我并不在你之下!今日是你杀了手足兄弟,我自然要替兄弟伸张正义,何错之有?」 「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鹿宁握紧手中的九节鞭,立而不退。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之际。 叶青峰突然大步走出来,向自己的父亲恭敬的跪下,深深一揖:「父亲,我相信少帮主不会杀人!父亲无凭无据,不可对少帮主动刑!」 叶孤鸣见一向顺从的儿子,竟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顿觉气血上涌:「峰儿,连你也要与父亲为敌吗?」 叶青峰拱手敛眸,低声说道:「孩儿不敢!孩儿只怕父亲正在气头上,误伤了好人,日后会追悔莫及!」 叶孤鸣的脸突然抽紧,冷笑道:「很好,这就是我苦心培养出来的好儿子!以往你向来恭顺,自从这二人来了之后,竟把你也带坏了,敢一次次顶撞为父!那我今日就先拿你开刀!」 说着,他便朝着左右大喊道:「拿我的鞭子来,今日我要训子!」 片刻之后,左右便将一条黑色的马鞭,被恭恭敬敬地奉上。 叶孤鸣将鞭子缠在手心,怒瞪叶青峰,森然道:「峰儿,今日你的所作所为,让为父十分失望!若不给你些教训,怕是你以后也难成气候!」 说着,他高举双手,眼见着鞭子要落下。 电光火石之间,马蕙兰扑过来,挡着他要落下的手,哭喊道:「叶大哥,不要打啊!那是我们的儿子,你若伤了他,日后定会后悔的!」 叶孤鸣看到自己的夫人,也开始 反对自己,愈加愤懑难当:「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都想反了,是不是?」 叶青峰面不改色,郑重课了一个头,朗声道:「儿子愿意代少帮主受罚,还望父亲放过少帮主!」 马蕙兰一惊,连忙转过头,嗔道:「峰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替别人说话!快和你父亲认个错,快啊!」 叶青峰紧咬着牙关,仍说道:「儿子甘愿替少帮主受罚,绝不后悔!」 「你!」叶孤鸣怒瞪着叶青峰,顿觉火冒三丈。 若不是马蕙兰死死拽着他的右手,那鞭子一定狠狠的落下来了。 鹿宁见叶孤鸣已失去理智,再辩解下去也无意义,便挣脱开束缚,喝道:「够了!既然叶总管罚我,我们现在就去衙门!如果夏大人裁定,人云长老是我杀的,我甘愿回来领罚!不过,那个幕后凶手听好了,你想要除掉我,可没那么容易,我早晚会把你揪出来,为死去的人报仇!」 说着,她冷冷环视着四周的人,每一个与她眼神触碰的人,都纷纷低下头去。 最后,她清冷的眸光落在马蕙兰的身上,只看得马蕙兰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鹿宁转向胡七,低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 胡七点点头,跟在鹿宁身后往外走去。 叶孤鸣冷峻的目光,紧紧凝视着二人的背影。 忽然,他双足踏地、手执鞭子、纵身飞起,朝着鹿宁的背心抽去。 电光火石之间,胡七转过身,一把推开鹿宁,那一鞭子狠狠抽在,胡七瘦弱的脊背上。 他「啊」的一声痛吟,跌在地上,后背的衣衫已被撕破,露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往情深始见真 鹿宁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过去,手持九节鞭,挡在胡七的背后。 叶孤鸣仿若杀红了眼,火冒三丈地嘶吼道:「好你个鹿宁,现在看谁能救你!」说着,手中的鞭子再次狠狠落下。 鞭子将未落之际,胡七忍着痛楚,转过身来紧紧抱着鹿宁,用自己受伤的后背再次迎上叶孤鸣的鞭子。 此刻,他容色平静、毫无惧色,只死死的咬着嘴唇,用力保护着怀中的少女! 然而,胡七等了很久,可鞭子却始终没有落下,却陡然传来,马蕙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胡七和鹿宁缓缓转过身去,竟看到叶青峰伸开双手,挡在了叶孤鸣的身前。 此时,他已面白如纸、冷汗直流,却岿然不动,可他精壮的胸前,却已被抽得皮开肉绽、衣衫破烂。 胡七动容地喊道:「青峰兄弟!」 叶青峰咬着牙,颤声道:「快带着少帮主离开,快!」 胡七点点头,顾不得此时背上的剧痛,连忙拉着鹿宁的手往外奔去。 看着胡七和鹿宁离开这里,叶青峰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瘫软地跌坐在地上。 方才叶孤鸣的鞭子,用了十成十的力量。他左肩上还未痊愈的旧伤已被撕开,此时,胸前更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马蕙兰发疯了般跑过去,瞪着叶孤鸣愤恨的叫道:「叶孤鸣,若是峰儿有事,我一定带着他离开你,此生再也不见!」 说完,她跑过去,跪在叶青峰的身旁,小心查看着他胸前的伤口。 「峰儿,你怎么这么傻啊!」话一出口,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了。 叶青峰忍着剧痛,颤声安抚道:「娘,我、我没事,别、别担心——」 话还未说完,又一口鲜血喷出来,他突然双眼一翻,直挺挺地昏厥过去。 马蕙兰看着儿子倒在自己怀中,立刻失声喊道:「峰儿!峰儿——」 一直怔在原地的叶孤鸣,看到儿子昏死过去,便立刻丢掉手中的鞭子,朝着众人失声叫道:「快!快去请灵州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 灵堂中的马帮兄弟纷纷回过神来,立刻行动起来。 几个人奔出门去找大夫,剩下的人合力将叶青峰送回房去。 而前来挑事儿的云风和其手下,却被冷落在灵堂之中,再无人搭理。 门外,鹿宁将胡七艰难地扶到雪绒马的背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看着面色惨白的男子,莫名地有些心疼。 「放心,才一鞭子而已,我死不了的。」胡七扯起嘴角笑了笑,俊美的脸却因为剧痛而有些变形。 「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鹿宁微微蹙起眉,嗔怪道:「叶孤鸣可是用了十成的力气,你又没学过武功,就算是只挨了一鞭子,也会没命的。」 看到鹿宁担心自己的样子,胡七竟有些开心:「没关系!你是我的福星,有你在,阎王爷可不敢收了我!」 听他这样说,鹿宁轻轻叹了口气,拿出帕子为他擦了擦鬓边的冷汗,喃喃道:「什么福星,灾星还差不多!碰到我,你就没遇上什么好事儿!」 遇到你,就是我最幸运的事。 胡七心理这样想,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忍一忍,我现在就找最好的大夫来救你!」鹿宁也小心翼翼地跃上马背,扥紧缰绳,催马前行。 马儿跑得很稳,眼见二人越走越远。 胡七瘫软地靠在鹿宁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问道:「鹿姑娘,咱们现在还能去哪儿啊……」 鹿宁纵马控缰,怅然道:「马帮咱们是回不去了。现在这种情况,只 有一个人能保护我们了!」 胡七问道:「是谁?」 鹿宁轻声说道:「夏大人!只有他能证明我的清白,也只有他能帮着我尽快找到凶手!」 胡七微微一笑,说道:「你说得对,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此时的胡七昏昏沉沉,说着说着,已慢慢失去了意识。 不过一会儿,二人骑着雪绒马,停在了夏云卿的家门外。鹿宁跨下马来,赶紧前去敲门。 门被打开,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走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鹿宁:「鹿帮主?!」 鹿宁向他一拱手:「麻烦告诉夏大人,鹿宁有事求见!」 那人注意到马背上昏迷不醒的人,立刻打开门,说道:「怎么伤得这么重,赶快进来吧!夏大人就在里面!」 说着,守门人又叫来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儿,帮着鹿宁把胡七从马背上小心翼翼地抬下来,又抬进客房中。 安顿好胡七,鹿宁拿出一锭银子给守门人:「麻烦您,帮我找来最好的大夫!」 「诶,你放心吧!」守门人拿着银子转身奔出了门。 不过片刻,夏云卿带着夫人闻讯赶来。 看到狼狈的鹿宁,和昏迷不醒的胡七,忙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鹿宁向他拱手一揖,恳求道:「夏大人,马帮出了点事儿。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可胡七又受了重伤,请求您收留我们几日!」 未等夏云卿开口,夏夫人走到床边,看了看胡七背上的伤,叹道:「怎么伤得这么重,得赶快医治才行啊!」 「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鹿宁忙道。 夏云卿捋着胡须,微一沉吟,问道:「可是因为云长老的事,和马帮兄弟起了冲突?」 鹿宁觉得丢人,便咬着嘴唇没脸说,却等同于默认了。 很快,大夫就来了。鹿宁几个人就从胡七的房间里退了出来。 夏夫人带着他们到狭小的客厅里就坐,送来了一盘素点心和一壶清茶,便带着下人离开了。 厅内只余夏云卿和鹿宁。 「多谢夏大人再次出手相救!」鹿宁向夏云卿一拱手,神色有些赧然。 夏云卿捋着胡须看着她:「看样子,你们马帮内部出了很大的问题。」 鹿宁躬身一揖到地,恳切地说道:「夏大人,昨晚的命案是我在现场,此事和托托全然无关!他是为了让我脱身,才会主动留下投案的!」 夏云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鹿宁稳了稳心神,缓缓说道:「昨天晚上我和托托,应邀前去参加云长老孙子的婚宴。到场的时候,才发现云长老竟强抢孙媳,导致孙媳要上吊。我为了救人,就不得不和那女子换了衣服,好让她逃跑,顺便也想从云长老口中挖出一些事情。没想到他才说了几句,就被人从窗外丢进来的飞镖,扎到脖子上倒地身亡。」 说着,她拿出那枚飞镖,呈给夏云卿。 夏云卿看了看那枚飞镖,又问道:「云长老死之前可有说些什么?」 「他说……」鹿宁迟疑了一下,方道:「马慧兰豢养了一名杀手,所有的命案都是马慧兰所为。不过……云长老没拿出什么证据,也许这都是他为了开脱而随便栽赃的。」 「你如此相信马慧兰?」夏云卿有些意外。 鹿宁有些犹豫,真正的顾虑她说不出口,只能道:「我实在想不出,马慧兰杀了那么多人的原因。我只知道她的私生活似乎……很糜烂!上次胡七会不告而别,也是因为不堪其扰……」 夏云卿捋着长髯,叹道:「老夫做官以来,看到因 为***而杀人的事情屡见不鲜。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云长老的确有诬陷她的可能。」 鹿宁又赶紧问道:「对了,夏大人,他们说的那个铁矿可有找到?我从云长老那里打听到,这一切似乎都和那个铁矿以及本地的驻军有关。」 夏云卿摇了摇头,叹道:「看来得有必要让叶青峰带着咱们去一趟了。老夫问了很多人,并没有人知道这附近有铁矿!」 鹿宁想起方才叶青峰为自己挡鞭子的情形,不忍地说道:「他也受伤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而且,以现在的情况,叶孤鸣是不会让我们带走他的!」 夏云卿又问道:「你方才说马蕙兰行为不检点,难道她丈夫不知道吗?」 鹿宁冷哼一声,鄙夷道:「我也没想到,这个叶孤鸣竟如此糊涂!他整日除了舞枪弄棒,什么都不管!听说他为了保持习武之人的真气,与马蕙兰分房而居,对马蕙兰又是百般信任!即便有人告诉他此事,想必他也是不会信的吧!」 夏云卿点了点头:「如此看来,我们只能从这个银矿和马慧兰身上着手了,也不算是毫无头绪。」 「夏大人!」鹿宁向他拱手一揖:「既然此事的来龙去脉,您已经清楚,可否否放了我兄长?他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夏云卿沉吟许久,才道:「抓他的人是蔡知府!死的是他的亲戚,想必他不会轻易放人的。」 「我愿意和他说明真相!」鹿宁的情绪有些激动。 夏云卿却摆摆手:「他正愁不能将和此事有关的人一网打尽呢。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托托,反而会自投罗网!」 「那该怎么办才好?」鹿宁此时已没有了头绪。 夏云卿捻须沉吟片刻,才道:「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不过你放心,这段时间,老夫一定会力保托托的平安。」 「那就有劳夏大人照拂兄长了。」话说至此,鹿宁也无计可施。 二人正说话间,房门被打开。 大夫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来:「公子的伤口已经上了药。只要他今晚不发烧,应该就无大碍了!」 鹿宁松了口气:「太好了!多谢大夫费心了。」 说着,她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大夫的手上,转身走向胡七的房间。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九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 夜色深沉,晚风吹打着窗棂。窗外,繁星满天,风中有了些寒意,草丛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蝉鸣虫语。 胡七在床上睡得十分安详,脸上却多了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鬓角的青丝被汗水打湿,紧紧贴着双颊。一双薄薄的唇一张一翕,似乎在说些什么,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鹿宁坐在他床边,正自支着脑袋小憩。忽然之间,她昏昏沉沉自己,脑袋一沉,一个落空,便猛然惊醒。 她勉强撑起眼皮,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儿,又闭上眼睛。 不过一会儿,她重新睁开双眼,看着床上不住抽动的胡七,连忙伸手一探额头,触手之处竟炽热烫手。 糟了!大夫说发烧就麻烦了! 鹿宁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想去找夏夫人,却忽然想起:这半夜三更的,府上的人应该都在休息,自己不能贸然去求助。 想了想,眼下的情况,她也只能自己给胡七降温了。 不过一会儿,鹿宁打来一盆冰凉的井水,又拿来几个帕子用冷水打湿,放在胡七的额头上。 待一个帕子温热了,便立刻换上一个新的冷帕子。 折腾了一宿,天光微亮之际,胡七额头上的温度,才渐渐降了下去。 鹿宁瘫坐在床边,看着胡七苍白的脸,喃喃着道:「胡七,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说着说着,她渐渐闭上了眼睛,趴在胡七的身边,再次沉沉睡去。 窗外黑沉沉的一片,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窗外传来几下猫头鹰的夜啼。 鹿宁猛地睁开眼睛,起身推开门冲出去。 她记得师傅曾说过:若猫头鹰在一个病人的门前悲鸣,就是在数这人的眉毛,要是眉毛的根数给它数清了,病人便死了。 鹿宁冲到院子里,从地上捡起一根藤条,用力驱赶着落在篱笆上的猫头鹰。 口中念念有词:「不许数他的眉毛!不许数他的眉毛!」 猫头鹰被她吓了一跳,很快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鹿宁望着它们飞走的方向,忽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此时此刻,她想起自己狠心离开盛京,一路狼狈逃来灵州,这一路上的种种,只觉得身心俱疲、满腹的心酸和委屈。 不由得红了眼眶。 不知为何,每每此时,她都十分思念翊王。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对于伤害翊王,她是百般的不愿,可为了他又不得不忍痛这样做。jj.br> 一想到此处,她便懊恼地抱住脑袋。 忽然,一个虚弱干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鹿姑娘,你……没事吧?」 鹿宁蓦然回头,看到面色苍白的胡七,正手扶着门框,担忧的看着自己。 她展颜一笑,站起身来走过去,上下查看一番,笑道:「胡七,你终于醒了!」 说着,她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才松了口气:「太好了,你终于退烧了。」 她的手刚刚放下,却被胡七一把攥住。鹿宁一怔,蓦地抬头,撞进胡七深情脉脉的目光之中。 她赶忙垂下眼眸抽回了手,转过身去低声道:「你没事就好了,不过你身上的伤还要养段日子,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吧。我、我去睡了……」 鹿宁逃也似地就要跑走,却被胡七一把拉住,强行转过她的身子,逼迫她看着自己。 「我看到你在抽打猫头鹰。我听过民间有关猫头鹰的传说,难道你这么怕我死去吗?」胡七的双眸中波光潋滟。 鹿宁挣脱开他的手,莞尔道:「你是因 我受伤的,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 胡七怀中一空,不由得神色一黯:「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吗?我若真死了,你会难过吗?」 「你若真出事了,我自然会难过。」鹿宁略显不安地皱起了眉头:「相处这么就以来,我们也算是同患难的朋友了……」 看到她拒之以千里之外的模样,胡七内心一片苦涩:「嗯,我们的确是历经磨难的伙伴了……」 「胡七,我……」鹿宁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后我们能不能换个称呼?」胡七忽然开口。 「嗯?」鹿宁微微一怔。 「以后,你叫我小七,可以吗?」胡七解释道。 鹿宁随即嫣然一笑,轻声道:「嗯,小七。」 她看到胡七仍然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了往日的笑容,心理也松了口气。 虽然她向极力否认,可她还是可以感觉到,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自己内心那道厚厚的墙,也开始慢慢地剥落…… ------------------------------------- 秋风荒草,白杨枯树。 夏云卿早早就来到府衙,准备核对往年的旧账。 他刚一迈进府衙的大门,竟看到鹿宁站在门口,心事重重地来回徘徊。 夏云卿一怔,连忙走过去,问道:「鹿帮主,你不是应该在照顾胡七吗?」 鹿宁看到夏云卿,立刻展颜一笑:「夏大人,我知道您还在继续调查铁矿的事!这件事不但涉及翊王殿下,还牵扯到马帮,所以我想来帮忙。您放心,一切听您调派,我绝不会擅作主张!」 夏云卿捋着长髯沉吟半晌,才点点头:「那这样吧!你暂且在老夫跟在身旁。有必要的时候,自会让你知道的。」 鹿宁大喜过望,连忙拱手一揖:「太好了,那就多谢夏大人!」 夏云卿看着鹿宁微泛红霞、眼波流转、浅笑盈盈,不由得笑了笑:「看得出来,鹿帮主对翊王殿下很关心。」 鹿宁一怔,立刻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是呀,他们二人的关系,除了马帮还无人知晓,更不会有人想到,他们差点成为夫妻。 恰在此时,一个衙役匆匆跑过来,拱手一拜:「夏大人,监牢那边出事了!」 夏云卿一怔,与鹿宁对看一眼,而人们连忙随着衙役走向监牢。 刚到监牢门口,看到一群兵丁打扮的人,已将监牢团团围住。领头的是一位满脸横肉的兵丁,正挨个监牢地查看,看中的人就会被挑出来。 二人不动声色,先观察一会儿,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无论那个兵丁进入哪个牢房,牢房中的囚犯都会十分惊恐,口中不住地哀求着,仿佛他们要去的是刑场一般。 夏云卿立刻走过去,当下拦住那个兵丁:「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里的囚犯均由官府看管。岂是你们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那兵丁见有人阻止,便气势汹汹地喝道:「你是谁啊?敢管老子的事儿?」 夏云卿身旁的衙役沉不住气,刚要挺身而出,却被夏云卿拉住。 他神威凛凛地站在官兵面前,沉声道:「老夫是灵州府衙的推官夏云卿,掌管刑狱之事!这里是老夫的管辖范围,不许你们随意抓人!」 领头的兵丁横了他一眼,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抖开给他看。 「我们可是奉了你顶头上司——蔡知府的指令,前来带人去干活儿的。如果你有疑问的话,就直接找他问吧!」 夏云卿拿过那张纸,细细看了一遍 :上面盖着蔡知府的私章,这确实是蔡知府的手谕! 觉得此事可疑,他立刻盘问起来:「蔡知府让你们把这些人带走,是要带去哪里?做些什么?什么时候让他们回来?」 领头的兵丁脸一沉,冷声说道:「这些人整日呆在监牢中吃吃喝喝,对于一个犯了罪的人来说,日子未免过得太好了吧!所以,蔡知府给他们找点活干,也算是帮他们改过自新,还能为百姓做点贡献,岂不是两全其美?干完活儿,自然就让他们回来了,你问题那么多,不如直接去问蔡知府?」 正在夏云卿迟疑间,那些被选中的人,突然间齐齐向他跪下:「求夏大人别放我们走!我们去了便是死路一条!求求您了,我们不想去送死!」 听到这话,领头的兵丁脸色大变,一脚踹飞了离他最近的人,恶狠狠地叫道:「妈的,你们是不是活腻了,竟敢不去?」 被踹倒的人,一口鲜血喷出。 见兵丁还欲在动粗,鹿宁紧握双拳,想要出手教训一下。 恰好,夏云卿一声断喝,将他们置之:「住手!本官还在此,你就敢如此放肆?来人,把他们轰出去!今日,只要老夫在此,就算是蔡知府来了,也休想带走任何人!」 左右衙役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只好手持兵刃围过来。 鹿宁也抽出九节鞭,挡在夏云卿身前,与他们怒目相视。 领头兵丁咧着嘴冷笑道:「老东西,我们可是蔡知府派来的,你们敢对我们出手吗?」 夏云卿轻哼一声,说道:「蔡知府又如何!本官正要找他谈话呢,又何惧你这个狗腿子!你若再不走,本官可对你不客气了!」 见他丝毫不畏惧,领头兵丁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他想要动手,却见周围的衙役已经围过来,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而挡在夏云卿身前的少女,一看便知身手不凡。 想到动起手来,自己占不到便宜,他只好瞪着夏云卿,咬牙道:「好,你有种!给老子等着!看你能得意多久!」 说罢,他一挥手,便带着手下的人悻悻而去。 被选中的囚犯们看着官兵离去,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继而,大家向着夏云卿跪倒便拜:「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夏云卿将他们一一扶起,不解地问道:「事到如今,你们可以说了吧。那些人到底是谁?叫你们去做些什么?你们又为何这么怕他们?」 那些囚犯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纷纷低下头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章 浴血峥嵘能屈伸 心急如焚的鹿宁已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斥道:「我说你们几个!刚才要不是夏大人鼎力相救,你们早就被带走了!此时你们还不肯说出真相,下次夏大人怎么帮你们?那些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只有夏大人才能保护你们,明白吗?」 人群沉默了片刻,一个黑脸阔腮的大汉走过来,深深一揖:「夏大人莫恼,我们不是不肯配合您。我们只是想自保!那些官兵是本地驻军,平日里就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被他们抓走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的……」 夏云卿一皱眉头,问道:「他们既然是官兵,又为何会来监牢里挑选人?」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接着说道:「我们都是外乡人。起初来的时候,都是经人介绍去马帮干活。可没干多久,他们就将我们赶走,说用不了那么多人。我们刚刚离开,就有衙门的人将我们抓起来,找个理由将我们关进这里。关在这里的人,没有审讯也出不去,只是等着被他们挑选带走……」 夏云卿和鹿宁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些官兵的军营在哪里?他们和蔡知府有什么关系?」 一个黄脸龅牙的汉子走出来,拱手说道:「在灵州城外五里处,有一个秘密驻军地,负责人是一个叫马三宝的军官!他和蔡知府的渊源颇深,所以平日里气焰嚣张。」 「既然是秘密驻军地,你们又怎么会知道的?」鹿宁趁机继续问道。 那汉子解释道:「我们在马帮干活儿的时候,去过那里一次!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秘密!后来才知道,只要进过那个驻军地的人,都没能活着走出去!」 鹿宁觉得事情有些诡异:「这么说,只有你们这些外乡人,才去过那个秘密驻军地。而你们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关进来的?」 那些人干瞪着眼,纷纷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 夏云卿忽然想起前几日被释放的那些人,惊呼道:「照这样说,前几日被放出去的那些人,也会惨遭毒手吗?」 听到这话,那些人低下头,沉沉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怯生生的地说:「若不被那些军官知道还好。若是您身边有他们的探子,那些人怕已不在世上了……」 夏云卿的脑中嗡嗡直响,一股凉气从脚底冲上大脑。 他稳了稳情绪,才开口问道:「方才那些人说是奉了蔡知府的命令而来,这么说蔡知府也参与了此事?」 黄脸龅牙的汉子顿时会其意,连忙劝道:「老爷,草民劝您别去找他,去了也是白去!有些事情您是插不上手的!我们在这里能活一日算一日,您是救不了我们所有人的!」 夏云卿双眉一竖,愤然喝道:「老夫为首辅时,上敢于和皇上叫板,下敢于和群臣舌战。如今,还会怕他区区一个知府不成!老夫定要去会一会这个蔡知府,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监牢中的犯人以及府内的衙役,皆纷纷开口劝道: 「大老爷,您别插手此事了,这会害了您的!」 「就是啊,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是京官来了,怕是也管不了啊!」 「您别管我们了,您是好人,我们不能害了您,您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听到吧!」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忽听得一个洪亮的呼叱之声,从角落里传来:「大人不必害怕,如需帮忙,俺托托愿鼎力相助!有俺在,定保您安然无恙!」 听到这声音,夏云卿一怔,连忙寻声看去。 只见最里面一间牢房的角落里,正盘膝坐着一个相貌凶恶、身高膀宽的大汉。 「兄长!」鹿宁心中大喜,立刻奔过去。 托托听到鹿宁的声音,也一步奔过 来,抓着铁栏惊叫道:「小鹿,你怎么来了?你被抓进来了吗?」 鹿宁隔着铁栏,理了理托托如钢针般的头发,温言道:「没有,我已经把前因后果告诉夏大人了,我是来帮他一起查案的!」 说着,她转身向夏云卿一拱手:「夏大人,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您已经清楚了,可否先将兄长放出来?我兄长力拔山河,有他在的话,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您也不必担心!」 夏云卿沉吟片刻,说道:「只能暂时让他出来,不过他的案子蔡知府盯得很紧。找不到证据前,还不能将他彻底释放!」 鹿宁大喜,立刻拱手道:「多谢夏大人!」 夏云卿上下打量着托托,见他神色豪迈、铁骨铮铮,又正色道:「老夫放你出来可以,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第一,你只可呆在老夫身边,没有老夫的同意,你不可以与人动手!第二,你要言行得体、识得礼数,不可贸然顶撞别人!第三,你的案子还没有结论,所以你仍是嫌疑犯,不可擅自离开灵州!你能做到这些吗?」 托托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俺是个粗人,你说的俺不一定都能做到!但小鹿敬重你,俺也敬重你!俺答应你,俺尽量都听你的便是了!」 夏云卿微微颔首,遂示意左右衙役打开牢房门。 托托缓缓站起身来,头顶着天花板、弓着身子,迫不及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迈出牢房,他连忙伸了个懒腰,开怀大笑道:「真是舒服!还是外面的空间大,里面都快憋死俺了!」 「事不宜迟!在蔡知府下一步行动前,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鹿宁来不及和托托叙旧,向夏云卿提出建议。 随即,二人便护着夏云卿离开了监牢。 ------------------------------------- 天际广阔,秋风在原野上劲吹,寒冷寂静的路上,飘满了枯黄的落叶。 四名衙役抬着夏云卿的轿子,从府衙一路往蔡知府的宅邸走去。托托和鹿宁一人一马,紧跟着轿子一路相随。 一行人在蔡府前稳稳的停下,门卫立刻走过来,傲慢地嚷道:「你们是何人?知道这是哪里吗?竟敢随意停下,还不快滚?」 轿帘被掀开,夏云卿缓缓走下轿子,冷声说道:「本官是灵州府衙的推官,特地前来拜访蔡知府。不知蔡大人可否在府上?」 守门人一撇大嘴,冷哼一声:「在蔡知府面前还敢自称本官,真是不自量力!我管你是什么官,没有拜帖就不让进!」 夏云卿冷冷一笑,讥讽道:「自本官上任以来,蔡知府从未出现在府衙。今日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前来,自然没有拜帖!不过,你们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死守在这门口!他一年不出来,我等一年!他十年不出来,我等十年!」 守门人大怒,刚要发作,却看到夏云卿果真带着几个衙役,悠然自得地坐在了门口。托托则带着其他人,打横坐在门前唯一的路上,将门外彻底堵死。 这是鹿宁想到的法子——对待一个无赖,必须要比他更无赖,才能将其打败! 果然,看到夏云卿一伙死皮赖脸的架势,守门的几个人连忙商议了一番,担心蔡知府会责骂,才不情愿地让夏云卿进了门去。 然而,鹿宁、托托和其他衙役却只能等在门外。这也是他们预料中的。 夏云卿一路被领到蔡知府的书房。 他抬手敲了敲门,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进来!」 夏云卿推开门,大步迈进屋去。 只见一位眼如丹凤、眉似卧蚕、额阔顶平,五十多岁的男子,正躺在太师椅上,翘着二 郎腿闭目养神。 他身旁跪着一位衣衫不整、貌美如花的姑娘,正素手为他剥核桃,再将核桃仁一个个送进他的口中。 夏云卿皱着眉头,向蔡知府拱手一揖:「蔡大人,夏某有事找你相商,可否屏退左右?」 蔡知府哼着小曲儿,连眼皮都没睁开,只淡淡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就说吧!」 夏云卿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沉吟道:「今日有几个兵丁,说是奉了蔡大人之名,到监狱里去挑选牢犯去干活。因下官不明其因,便将他们打发了,特此来和蔡大人确认此事!」 蔡知府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声音:「你可看过灵州近年的账本了?」 夏云卿不明所以,便谨慎回答:「嗯,收支还算持平,偶尔略有盈余。」 蔡知府得意洋洋地说道:「能有今日这样的平衡,都是多亏了本官在苦苦支撑!那些罪犯放回去,就会惹是生非。关在监狱里,又浪费朝廷资源。让他们去干一些没人愿意干的活儿,既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又减少聘人的费用,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夏云卿顺势问道:「不知道蔡大人让这些犯人出去,究竟是要做什么工作?」 蔡知府活动了一下脖子,慢悠悠地说道:「自然是有什么脏活、累活儿、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儿,就让他们去做呗!」 夏云卿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可下官听说,这些前去干活的人再没回来过!不知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蔡知府轻笑了一下,说道:「这八成是你听那些牢犯说的吧!那些人不过是嫉妒人家被放出去,自己没被挑中而已!那些干完活的人,都已将功补过,本官自然就放了他们!」 夏云卿觉得他说话不尽不实,继续追问道:「可今日,下官见到那些被选中的人,不但不高兴,反而哭求着本官,不要放他们走!若真能通过干活儿重获自由,这些人又何故做此姿态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一章 剑指天涯正疏狂 蔡知府轻哼一声,冷喝道:「这些人大多是因为活不下去,犯了点错被关进去的,都罪不至死!能在监狱里好吃好喝的养着,谁愿意去当苦力呢?即便被放走了也是朝不保夕,还不如呆在牢里!本官听闻你以前做京官的,自然是不了解这些刁民的心思!」 夏云卿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他狡猾异常,比王肃还要难对付,再和他争辩下去也是无果。 他转而又问道:「我听闻在灵州城外五里处,有一个秘密驻军地,那里究竟有什么秘密?马三宝又是何许人也?」 蔡知府并不即答,终于微微睁开双眼,撑起一条缝:「他的事情,我劝你不要管!这里天高皇帝远,有些不该管的事情,若是随意插手,怕是命不久矣!」 听到这里,夏云卿再也忍不住,终于仰天大笑:「笑话!蔡大人是不知道,我夏云卿一向以固执著称吧!我现在掌管刑狱,马三宝可能涉及多起命案,此事我是管定了!」 蔡知府撑起双目,目光凛然的盯着夏云卿。过了良久,他又缓缓闭上眼睛,幽幽地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祝你好运了!」 夏云卿被人从蔡宅轰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晚。 一只飞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扑腾腾地冲进了树阴。 托托和鹿宁看到夏云卿走出门,连忙迎上去:「夏大人,怎么样?」 夏云卿面沉似水,愤懑道:「这个蔡知府狡诈猖狂,比京城中那些贪官更加难对付!看来我们要打一场硬仗了!」 对此,鹿宁毫不意外:「这里天高皇帝远,有时地方上的官员,的确会比京官更加嚣张。不过,您可有问出些什么来?」 夏云卿顿时双眉一竖、满腔怒火:「这个蔡知府的口中,没有后一句真话!看来,我们现在得去那个秘密驻军地探访一番了。不过,老夫有个任务要交给二位,不知你们可否是能完成?」 鹿宁和托托相视一眼,齐齐拱手道:「但凭夏大人吩咐!」 夏云卿压低声音说道:「连草知府这样的人,都不想惹马三宝,想必他是个更厉害的人物。想必老夫这番前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你们待我离开之后,再悄悄回去,暗地里打探他们的秘密。」 鹿宁闻言莞尔笑道:「这点不难,夏大人尽管放心交给我们吧!」 -------------------------------------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那个秘密驻军地。说是秘密,其实并没有半分隐藏。 天色渐晚,北风萧萧,吹走一片云雨。 此时,晴空一碧,几座清瘦挺拔、不染尘埃的山峰从云后面走出来。 远远就能看到,层层云气升腾,烟雾笼罩着一片高低连绵、占地极广的山脉。 群山中包围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营帐,营帐布置的颇具兵法。 数十位面黄肌瘦、囚犯打扮的男子,手脚均被镣铐束缚,每个人都神情漠然的在干着活儿。 一行人走过来,却被守卫拦在门口,几个目露凶光的兵丁很快跑了过来。 领头的刀疤脸大汉大声叫道:「你们是谁,胆敢擅闯这里?」 托托怒气填膺,挺身站在几个人面前,大声喝道:「凶什么凶?你们几个不是俺的对手!还不快滚开,这位是灵州府衙的夏大人,他是来找你们头的!」 说罢,他抽出金光闪闪的狼牙棒,在他们面前威风地晃了晃,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几个欺软怕硬的兵丁,仰头看着高大的托托,顿觉自己渺小如蝼蚁。再看看那艮杀气腾腾的狼牙棒,自知打不过,便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不敢再放肆。 「大人,可以了。」鹿宁走到轿子旁,轻声说了一句。 轿帘被掀开,夏云卿缓步迈出来,威风凛凛地站在几个兵丁面前。 「灵州府衙的推官夏云卿,特来此处找马三宝的,他人可在里面?」他的话阴阳顿挫、气势昂扬,令人不敢小觑。 刀疤脸大汉没好气地喝道:「放肆!我们马将军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吗?」 托托瞪着眼睛,乱挥着狼牙棒,厉声道:「你好好说话!」 刀疤脸大汉畏惧对方武勇,只得收敛了气焰,极不情愿的叫道:「进来吧!」 一众人跟着他穿过驻地,径直走到正中央,在一个最大的营帐前站定。 刀疤脸转过身向他们喝道:「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去通秉。不过,将军若是不想见,你们也是白跑一趟!」 不等几人说话,他已转身走进门去。 半晌过后,营帐的门再次被打开。 刀疤脸探出半个身子,向夏云卿等人叫道:「夏大人,马将军叫你进来说话!」 虽然用词还是不敬,可态度明显好了一些。 夏云卿与托托和鹿宁行至门口。 刀疤脸却拦下鹿宁和托托:「马将军只让他一个人进,你们得留在外面!」 托托正要发作,却被夏云卿拉住,低声道:「别忘了你答应老夫了什么!你们暂且等在此处,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托托瞪着眼,哼了一声:「好,我可以不进去,但这个刀疤脸也不能进去,他必须随我们一起等在门外!」 说罢,也不容刀疤脸分辨,托托一把拎起他走到一旁,抱着膀子一直盯着他。 夏云卿提步走进帐去,但见一个神情粗豪、浓眉大眼的男子,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赤棕色、精壮的肌肉,正认真仔细擦拭着面前的一排兵器。 夏云卿进后来,他也只是微微侧过脸去,瞥了他一眼。随后又转回去,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 自始至终,他都没说一句话。 夏云卿也不恼怒,先开口问道:「你就是马三宝?」 那男子擦拭着宝剑,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依旧不去看他。 夏云卿不以为忤,继续问道:「听闻蔡知府常常在牢中挑选一些牢犯送到此处,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那男子淡漠地说了一句:「干活。」 说话时,他的脸上始终都没有表情,连说话的口气,也没有任何起伏和情绪。 夏云卿从看到这个人第一眼,就隐隐觉得:这个马三宝很不简单! 他身上一定藏有许多秘密! 而且,他必然与近日来发生的案子有关! 顿了顿,他又继续追问道:「那些被抓来的人离开后,又去了何处?」 马三宝毫不迟疑地答道:「不知道。」 夏云卿心下憋闷,脸色一沉,冷冷道:「看来马将军是不打算和本官好好说话了,对吗?」 马三宝并不看他,只淡淡说道:「你问,我答。」 夏云卿觉得此人甚是狡猾,自己再问下去也是一无所获,便改变了策略: 「今日马将军派了一些人去监牢里挑人,他们或许对本官不认识,言行举止上有些不恭。所以本官一时恼怒将他们赶走了。却怕耽误了将军的正事,便特地前来拜访,还望马将军不要见怪!」 马三宝放下手中的剑,转过身来,朝着外面喊道:「来人!」 话音刚落,那个刀疤脸立刻跑进来,拱手敛眸,恭听吩咐。 马三宝低沉的声音响起:「把今日前去监牢的人都带过来!」 刀疤脸一怔,瞥了一眼夏云卿,便立刻躬身退出。 片刻之后,一行人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地走进大帐,自动列成一排。 马三宝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威风凛凛地从第一个人走到最后一个人,每到跟前,那个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害怕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马三宝转过头看向夏云卿,目光锐利且凶狠:「是他们吗?」 他说话一向简单,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夏云卿仔细扫视过每一张脸,点了点头:「正是他们几个,不知将军……」 话音未落,马三宝立刻转身,取来一把九尺长的掩月刀。 眨眼之间,他几个手起刀落,夏云卿大脑中一片空白,只觉眼前血光崩现。 随即,营帐内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响成一片。 夏云卿再定睛看去,那一排兵丁已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身旁散落着几只被砍掉的残臂,且都是右手。 看到如此惨状,夏云卿大吃一惊,怒瞪着马三宝,失声叫道:「马三宝,你这是在做什么?」 马三宝没有即答,他提刀转身,拿起一块结晶的白布,仔细将刀刃上的血迹擦拭掉,才平静地说道:「他们对你不敬,又没完成任务,该罚!」 夏云卿听着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又看了看满地的鲜血和残肢,顿时怒不可遏。 「他们即便有错,你又岂能枉顾人命,随意处罚他们!」 马三宝没有看他,手中的刀已被擦得雪亮,宛如一把从未沾染过血腥一样。 他又用拿起一块洁白的布,仔细将手上的污秽擦掉,才淡淡道:「这里我说的算!」 依旧是那种不容抗拒的口吻。 夏云卿满腔悲愤,指着他怒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虽已出了灵州,却仍受灵州府衙管控!本官还未发话,岂容你如此放肆!」 马三宝没有理他,只朝那个刀疤脸使了个眼色。 刀疤脸会意,立刻躬身退出。 片刻之后,门外进来一些人,将那些失血过多的人拖了出去,也不知将他们带往了何方。 夏云卿急忙问道:「这些人受伤如此严重,需要赶快医治,你这是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马三宝不动声色地说道:「军营里没有大夫,所有人生死有命,包括我!」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派水清疑见胆 这个马三宝,如此好的身手,却异常冰冷的心肠! 方才砍了这么多条胳膊时,他动作利落、却一眼不眨、表情甚至有些庄严。 而他说那句「生死有命」时,语气波澜不惊、不辩喜怒,说得甚是风轻云淡、置身事外! 可夏云卿气得浑身发抖。 他怒瞪着马三宝,胸膛一起一伏: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目无法纪、草菅人命的恶人!还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松! 面对这样心肠狠毒、冷血无情的人,夏云卿决定铤而走险,试他一试!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暗镖,丢在桌案上,目光紧紧盯着马三宝的表情,质问道:「马三宝,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马三宝扫了一眼桌上那镖,声色不动地说道:「一枚镖。」 夏云卿不由得愤愤心惊:这个马三宝人狠话不多,又极其狡猾。看上去似乎每个问题都已经回答,其实什么都没说出。 他决定不再纠缠下去,只要用一枚镖扰乱一下,马三宝必会有所行动。到时托托和鹿宁前来暗访,就一定会有所斩获! 想至此处,他掩住怒意,又道:「既然如此,本官也没什么可问的了!这便走了,只不过还有句话要告诉你,只要有我夏云卿守在府衙,监狱里的人,你一个都别想带走!」 说完这句话,他深深看了一眼马三宝。 可马三宝的表情依旧没有波澜,也没再说一句话。 夏云卿轻哼一声,一甩袖愤愤离开了营帐。 鹿宁和托托见他走出来,立刻迎上去:「夏大人,怎么进去那么久?刚才那些被砍伤的人是怎么回事?」 夏云卿一摆手,沉声道:「回去再说!此地不宜久留!」 托托和鹿宁相互看了一眼,也没再说话,只默默跟在他身后,匆匆离开了这个充满秘密的军营。 虽然托托还未洗脱嫌疑,却还是跟着夏云卿和鹿宁,回到了夏云卿的宅子。 几个人刚一迈进院子,胡七便迎出门来:「小鹿,托托,你们回来了!」 胡七脸色虽然苍白,却掩不住其风姿如玉、潇洒闲雅。 一双清澈的眼眸深深凝着鹿宁,看得她不由得垂下眼眸,双颊染上一抹淡红。 托托大步迎上去,看到胡七的衣衫下,上身缠着厚厚的绷带,忍不住问道:「兄弟,你这是咋啦?」jj.br> 胡七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 鹿宁走过来,拍了拍托托的肩膀:「兄长,你稍微休息一下,吃些东西。这些事情,我一会儿详细和你说说。」 她又看向胡七绷带上的血迹,轻声道:「伤口又流血了,我帮你换一下吧。」 随后,托托前去吃饭休息。鹿宁则和胡七回到他的房间。 待他除掉上身的衣衫,鹿宁小心摘下那些染血的绷带,仔细看了看伤口,叹道:「还是感染了,真是糟糕!看来你没好好休息。」 胡七咧开嘴,笑道:「我知道你今天要去查案,担心你的安危,就一直休息不好。你要想让我安心休息,不如下次带上我吧!」 「不行,我们要去的地方十分凶险,我和托托都未必能脱身,带上不会武功的你,反而会拖累大家的。」鹿宁一边为他清理着伤口,一口断然拒绝了。 一阵阵刺痛传来,胡七却咬着牙调侃道:「你不必为我分散精力,我会保护自己,不会拖累你门的。」 「明知道是龙潭虎穴,何必还非要去送死?这种无畏的牺牲,是不会让人感动的。」鹿宁故意板起脸,没好气地说了一嘴。 胡七转过头看着她,半真半假地问道 :「那我怎么做,你才会感动?」 鹿宁一怔,看着他带有期待的目光,只能装傻:「干嘛非要我感动?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吧!」 没想到,胡七竟忽然认真起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小鹿,你就没想过,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上辈子也许是夫妻呢。」 鹿宁快速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探了探他的头,谈道:「果然还有些热,怕是烧糊涂了。」 「小鹿,我没病——」胡七微微蹙着眉,有些不高兴。 鹿宁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床上,又为他盖上被子,嘱咐道:「你呀,赶紧好好休息。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就叫人给你送到盛京去!别再胡思乱想了!」 「是呀,我怕是烧糊涂了。」胡七长叹一声,缓缓闭上了眼。 看到他失望的样子,鹿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不知胡七为何突然说出这些话,只是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愈加微妙。 恰在此时,酒足饭饱的托托推门而入。 「小鹿,马帮到底发生了啥事?胡七为啥受伤了?」 他的到来让二人吓了一跳,却也让鹿宁松了口气。 待托托坐下后,她用尽量平静的口吻,将马帮发生的事娓娓道来:「那天早上,云长老的孙子抬着棺材找到马帮大闹,要为云长老报仇。叶孤鸣听信他一面之词,要对我实行家法。是胡七挺身而出,帮我挡下了鞭子。又是叶青峰拦下了叶孤鸣,我们二人才得以逃出来。可我们无处可去,只能暂住在这里……」 听到这里,托托顿时火冒三丈:「叶孤鸣那个老混蛋竟敢打你,俺现在就去灭了他的灵州分号!」 鹿宁却拦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确是个糊涂的混蛋!不过我们现在还不能收拾他。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把他交给义父,义父自会发落!」 托托却紫涨着脸,握着拳头愤愤道:「哼!要是鬼力赤老儿知道叶孤鸣敢动他的宝贝女儿,一定会一刀宰了他!」 胡七也从床上坐起,幽幽叹道:「叶孤鸣只是迂腐木讷而已,他并不是威胁。那个云长老才最可恶!欺男霸女、仗势欺人、滥杀无辜、官商勾结……这世上的恶事都被他做遍了!没想到,死后他家人竟然把一切罪行抹得一干二净,还上来倒打一耙!」 「小鹿,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俺可不能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托托瞪着眼,气得腮帮子鼓着。 「是呀。」胡七也虚弱地坐在桌旁,问道:「这个案子该如何查下去?」 鹿宁沉思片刻,喃喃道:「云长老临死之前,已经坦白他与蔡知府的关系,马帮与官府的勾结,也正是他从中牵线。可如今云长老已死,蔡知府却并没来找马帮的麻烦,我在想,会不会还有一个暗藏的牵线人?」 胡七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云长老一死,他们家人都过来闹了,可蔡知府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的确很反常。」 「有啥反常的?」托托不明所以。 胡七耐心解释道:「如果二人果然是亲戚,蔡知府没必要藏着掖着,他大可以上门来讨要公道。可如今他却故作无事发生,甚至连夏大人将你放出来,都不发一言。这说明,云长老所说的亲戚,或许只是为了哄骗小鹿的托词而已。那么真正与官府勾结的,一定另有其人。」 托托毫不犹豫地断言:「那牵线人肯定是叶孤鸣!他不问青红皂白,把你们打得那么狠,内鬼不是他还会有谁!」 胡七却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整个帮中,最不像内鬼的人就是叶孤鸣!他生性糊涂,既不会遮掩、又不受控,让他来做内鬼,风险实在太大了!」 鹿宁支颐沉思, 忽然眼睛一亮:「我们今日见到的那个军官叫马三宝,他也姓马,会不会和马蕙兰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叶孤鸣曾说过,马蕙兰有个堂弟,也在灵州。可我在马帮呆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过此人,会不会就是他?」 三人闻言一惊,相顾怔然,继而恍然大悟。 胡七蹙着眉头,沉吟道:「听你这般说,的确有这个可能!只是那个军营守卫森严,我们又该如何确定此事?」 鹿宁却抖擞起精神,说道:「夏大人让咱们夜探军营,说不定咱们能查到什么!不过,这次我除了要调查驻军地的秘密,还要确认一件事!」 胡七和托托看向她,奇道:「什么事?」 鹿宁冷冷一笑,说道:「我怀疑,马三宝就是那个紧追我们不放的黑衣人!」 ------------------------------------- 月色如霜,遮蔽月亮的云雾消散殆尽,幽幽的月光,尽情挥洒出清冷的光辉。 托托和鹿宁穿着夜行衣,趁着夜色摸进军营之中。 尽管军营里到处都是干活儿和巡逻的人,但他们二人身法轻灵,又是一路找寻遮蔽之物,所以并没人发现他们。 二人躲在一堆石山后面,托托看着自己身上的黑衣,不满地嘟囔着:「俺真不想偷偷摸摸的暗访,咱们还不如干脆冲出去,和他们打一架吧!」 鹿宁伸出食指,向他「嘘」了一声:「小点声,别让人发现了!记住,今日我们就是前来打探的,千万不能动手!」 托托挠挠头皮,低声道:「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难不成一直躲在这里吗?」 鹿宁没有说话,而是紧紧盯着军营里来往的人。 他们皆是从一个方向推车而来,每个车上都盖着一张油毡,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等他们再次返回的时候,车上的油毡不见了,车里也是空空如也。 她微一思索,说道:「义兄,你看那些带着镣铐的人,都是从山那边来的!」 托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了一会儿,说道:「的确如此,不过那边到底有什么啊,让他们这样一趟一趟地运输!」 鹿宁向他眨了眨眼睛:「走,咱们过去看看,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三章 衣为眠云惹碧岚 托托双眼放光,看样子已被激起了好奇心。 他跟着鹿宁小心翼翼、敏捷灵巧地躲过一路上的官兵,来到了山洞前。 可是进出洞口的囚犯太多,洞外又有重兵把守,他们无法再靠近些。 守在洞口的官兵,一个个凶神恶煞、身形魁梧、满身的怒气。 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根鞭子,看到谁行动慢了或半路停下,就会走上去狠狠抽上几鞭子。 那些面如死灰、生无可恋的囚犯们,一个个被抽得遍体鳞伤、衣不蔽体,却始终不敢求饶、不敢喊叫,只是咬着牙任凭他们打骂。 两个人看了一会儿,顿觉怒不可遏,不由得气得浑身发抖。 「这帮龟孙子,竟敢如此欺负人,看俺不把他们的鸟屎打出来!」托托已经按捺不住了。 鹿宁一把拉住他,低声嘱咐道:「兄长不可!现在动起手来,我们并无胜算,还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待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一怒之下就将这些人全杀了!」 「那现在怎么办?」托托紧握双拳,咬牙叫道:「那里有人守着,咱们也进不去啊!」jj.br> 鹿宁看了看托托,又看了看自己,忽然灵光乍现:「兄长,你帮我悄悄打晕一个人,我换上他的衣服,进到里面去看看!」 托托吃了一惊,嚷道:「那怎么行,那些官兵毫无人性!万一看你不顺眼,再给你几鞭子,你身体还要不要了!」 鹿宁黛眉微蹙,催促道:「别罗嗦了,天都快亮了!你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不会给他们机会打我的!」 托托不敢违背鹿宁,尽管再不情愿,还是不得不起身离去。 转眼之间,托托就拖来了一位与鹿宁身形差不多的牢犯,并在隐蔽处将他的衣服扒下来丢给鹿宁。 鹿宁还未接到衣服,就闻到一股酸臭味。她屏住呼吸,迅速穿上衣服,才换了口气。 随即,她看了一眼地上被打晕的男子,心里暗暗致歉——抱歉啦,借你衣服穿一下,这也是为了救你们!我义兄手重,但没有恶意,别生气! 不敢耽搁,鹿宁推起那个人的车,趁机***了干活的队伍中,低着头随众人往山里走去。 走近洞口,鹿宁抬起眼睛,小心地四下打量着: 这是山脚下一个不大的洞口,似乎是被人工开凿出来的。守门的官兵对进山的人,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放他们进去。 鹿宁跟着他们一起走进洞去,发现山洞的里面和洞口一样大小,算不上宽敞。洞里十分昏暗,墙壁两侧几个烛台上的蜡烛,也即将燃烧殆尽。 鹿宁推着车又往里走了好一会儿,山洞里面才豁然开朗。 里面一堆身负镣铐的人,正在一个大坑中埋头挖掘,并抛出来一个个土疙瘩。 蹲在旁边的囚犯再捡起土疙瘩,将上面的土清理干净,露出一块黑色的石块。 推车的人,弯腰捡起将这些石块放在车上,待装满一车,便盖上油毡推出山洞去。 鹿宁看到现在才顿时省悟:原来这军营中,竟藏着一个铁矿! 难怪没有知道,翊王的铁矿究竟在何处。看来,是被这个马三宝巧妙的「隐藏」起来了。 这个马三宝果然是个聪明又狡诈的人,鹿宁忽然觉得,要对付这个人,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她趁人不备,蹲下身来,拿起一个铁块仔细瞧了一番,忽然纳闷儿起来:莫非蔡知府和马帮的内鬼,也参与到私开铁矿中了吗? 她站起身来,躲开人群,在山洞里迅速转了一圈。 发现山洞最里面,竟还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甬道。 甬道里没 有任何烛火,漆黑一片,她只能壮着胆子,摸黑向里探索。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三丈多高的石门。 她用力推了推,石门纹丝未动。她又仔细摸索了一番,也未见到有任何机关。 她回头看见甬道外面人潮涌动,貌似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便不敢再呆下去,立刻原路返回,走出甬道。 鹿宁又走回到车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装好银子、盖上油毡。她刚要推车离开,转念一想,又捡了两块铁块揣在怀里。 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会被抓的!」 鹿宁吓了一大跳,连忙转头看去,看见一个面如枯槁的老头正看着她:「年轻人,你是新来的吧?你不知道,这里的东西一样都是拿不走的!还是放下吧,留条命在,也许还有逃出去的一天!」 鹿宁不解,粗声粗气地问道:「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的,他们咋会知道呢?」 老头喘了口气,解释道:「进山洞的人他们不管,但每个出去的人,他们都会仔细搜身,你连一个碎渣都带不出去的。要是被抓到,不仅会被活活打死,还会被剥皮做成稻草人示众!」 鹿宁一愣,暗自心惊——出洞时竟要被搜身?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暴露的!既然如此,索性带点东西留作证据,也不算白来一趟! 心念甫动,她便朝那老头一拱手,笑道:「谢谢老伯指点!」 那个老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鹿宁怀揣着几块铁块,推着车跟随人群往外走去。 然而,还未到洞口,出洞的人就已排上长队,等待搜身。 鹿宁小心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见到洞口的官兵,有两人负责搜身,其余的官兵则手持兵器围在一旁监视。 她暗忖道:如此看来,想要躲过搜身,是绝无可能的了! 她悄悄从腰间摸出九节鞭,缠在手腕上,并用长长的袖子将其遮住。 囚犯一个个走出去,终于轮到鹿宁了。 她低着头缓缓走过去,抬起眼往托托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碎石堆后,能看到他的一个衣角在随风摆动,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负责搜身的两个官兵拦住她,恶狠狠地说道:「站住!搜身!」 鹿宁站住脚,手上的九节鞭也攥得更紧了:他们要是敢碰自己,她就出手! 「等等!」一个满面青髯的官兵,狐疑地打量着她:「这人我怎么看着有点面生啊?你抬起头来!」 鹿宁不敢抬头,只能试图周旋:「我是新来的!」 官兵奇道:「新来的?最近没见过来新人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鹿宁心中突的一跳,故作镇定地说道:「我是……是前几天刚来的……」 几个官兵看着鹿宁的模样,心中顿生疑惑,便纷纷围过来:「把头抬起来,给我们瞧瞧!」 鹿宁无可奈何,只能缓缓抬起头,却低垂着眼眸,不与他们对视,袖中的九节鞭则越收越紧。 一个官兵眯起眼看着她,沉声道:「来这里干活儿的都是囚犯。这个人长得眉清目秀,虽然纤细却看不出身上有任何伤口,怎么看都不像是囚犯!」 另一个官兵也附和道:「你越说我越觉得这人看上去可疑。」 满面青髯的官兵用刀指着鹿宁,怒喝道:「举起手来,我们要搜身。」 鹿宁皱了皱眉,冷声道:「几位官爷,我什么都没拿!」 「少废话!」那官兵恶狠狠骂了一句:「出去的人都要被搜身!」 鹿宁自知已经躲不过去了,便忽然抬起头,看着两个官兵冷冷一笑:「我身份特 殊,你们走近点,我告诉你们!」 那两个官兵相互看了一眼,迟疑地慢慢靠近,却见鹿宁手中寒光一闪,两人的脖子,顿时被九节鞭紧紧缠住。 鹿宁回身用力一拉,只听的「咔嚓」几下清脆的响声,两个人脖子,瞬间被扭断,倒地立毙。 四周手持兵器的官兵见状,立刻围拢过来。 鹿宁向托托藏身的方向高声叫道:「托托,快来帮忙!」 话音未落,她抽回九节鞭,转身与他们打了起来。 虽然她武艺高强,可面对训练有素、人数众多的官兵,还是显得有些吃力。眼见着从远处跑来的官兵越来越多,鹿宁渐渐难以招架,不禁胆寒。 突然之间,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手中一道金光闪过,几个近身的官兵脑袋上,顿现几个血窟窿,当场倒地断气。 后面的官兵,被地上死尸的惨状吓了一跳,心下发怯,一时间不敢靠近。 托托趁机一把扛起鹿宁,几个大步就冲出人群,转眼间,便消失在黑夜之中,不见踪迹。 闯进了刺客,整个军营中,顿时燃起无数火把。 全部官兵都从营帐里跑出来,一手高举着火把,一手提着兵器,四处找寻刺客的足迹。 托托身手矫捷,不一会儿就抱着鹿宁跑出了军营,立刻找到一个隐蔽处,躲起来稍事休息。 鹿宁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军营中的情况:「兄长,我还得回去一趟。」 托托激动地大叫道:「咱们都暴露了,你还回去干甚?真要和他们硬拼啊?」 鹿宁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必那个马三宝一定会有所行动的!我若是错过了,咱们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托托想了半天,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只好极不情愿地跟着她,找到一个能看到中军大帐的地方,躲了起来静观其变。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的门果然被推开。 马三宝赤身***走出门来,目光冷峻地瞪着从他身边跑过的官兵们。 突然,他抓住一个人,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个被抓住的官兵,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垂着脑袋,嗫喏道:「启禀将军,刚才军营中来了两个刺客,不但闯入了铁矿,还逃走了……」 马三宝面色铁青,怒骂一声:「一群废物!」 说着,他猛地松开手,那个官兵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躲在暗处的鹿宁,看到赤条条的马三宝,立刻面红耳赤地转过头去。 托托却推了推她的肩膀:「你看那边!」 鹿宁娥眉一竖,怒道:「不看、不看!我怕长针眼!」 托托一咧大嘴,笑道:「又出来一个人,还是一个你认识的人!」 鹿宁仍不回头,只没好气地问道:「是谁?」 托托嘿嘿笑道:「马慧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四章 晴天欲照盆难反 意料之中的事,鹿宁并没有惊讶。 当她第一次听到马三宝的名字时,就想到了马慧兰。 一番挣扎之后,她还是强忍不适,勉强转过头来。 果然,马三宝的身旁,站着一位风韵犹存、衣衫不整的少妇,正是马蕙兰。 她手里拿着一件男子衣服,正仔细地帮马三宝穿上。随即,又挽起他的手臂,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继而,她掩嘴娇笑,马三宝一把将她揽腰抱起,转身大步走回营帐之中。 鹿宁转过身来,愤懑地骂道:「马蕙兰这个女人真够不要脸的!连自己的堂弟都不放过,真是下流之极!」 托托也不以为意,接口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鹿宁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我们收获不小,赶快回去和夏大人禀报一下吧!」说着,便盈盈起身,跟着托托一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二人从军营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空中朵朵白云萦绕飘荡,一路上,城中寂静无人。 二人刚回到夏云卿的宅邸,远远就瞧见一位白衣少年,又在门口翘首期盼。 看到鹿宁和托托的身影,胡七几步就跑过去:「你们终于回来了,赶快进去休息一下吧!」 看到胡七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和毫无血色的面庞,鹿宁心中动容,忍不住薄斥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养伤吗?你的伤口再化脓,可就没命了!」 胡七走过去,将身上的狐裘披在鹿宁身上,笑了笑「其实我也没等多久。你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我自然很担心你。没想到,反而让你担心我了!」 鹿宁白了他一眼,嗔道:「是呀!我怕你死了,就没人给我们结账!那我岂不是白白保护你一路了!」 说罢,几个人并肩走进门去。 鹿宁一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就看到桌上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jj.br> 她走过去,贪婪地闻了一下香味,肚子十分应景地发出了声响。 「肚子饿了吧,赶快吃粥吧!」不知何时,胡七也跟进门来,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鹿宁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也跟着暖了起来。 她坐下来歇了口气,看到胡七含情的双眸,不由得轻叹道:「抱歉,本来早该把你送到盛京的,却在此耽误了这么久,还将你也牵连其中,因此还受了伤。我这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胡七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柔声道:「小鹿,我很高兴能陪在你身边,和你经历这一切!这是我自愿的,你不必自责!」 说着,他端起碗舀了一勺热粥,放在唇下吹了吹,又送到鹿宁唇边。 「我自己来吧!」鹿宁脸上一红,连忙接过粥碗,喝了几口。 放下碗,鹿宁忽然正色道:「我想了想,不能因为我们马帮的事耽误你。所以,我会找个可靠的人,尽快将你送到盛京去。」 胡七一怔,继而苦笑道:「我就让你这么讨厌吗,你如此急于将我送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鹿宁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不走。」胡七坚定而温柔地说道:「你现在正需要人,我不能走。再说,现在灵州分号,还有让你信得过的人吗?」 鹿宁被他问得低下了头,轻咬着下唇,脸色有些难看。 她现在的确有些焦头烂额,很需要人手!托托虽然武功高强,却智力尚缺。 可她明知胡七对自己的心意,不想再纵容二人这样暧 昧地发展下去。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胡七一只手轻轻抓着她的手臂,温言道:「看得出来,你们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所以,不管你觉得我麻烦也好,还是为了我安全着想,我既然已经留到现在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鹿宁缓缓抬眸看向他,不得不说,她被胡七说动了。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你能平安回来,我也可以去睡了!」胡七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连忙起身匆匆离开。 在铁矿的经历,让鹿宁一夜梦魇缠身。 早上起床时,一身衣衫已全然湿透。 更衣后,她早早来到大厅,就看到一身常服的夏云卿已端坐在主位上。 托托和胡七也已坐定,大家似乎都在等她。 鹿宁连忙向夏云卿问安,又和几个人简单寒暄几句,便进入正题。 「昨日,我与托托暗访,收获很多。」 说着,鹿宁从怀中拿出从矿中带回来的铁块,放在桌案之上。 夏云卿拿起铁块看了看,问道:「这些铁块是从哪里得来的?」 鹿宁解释道:「在军营的山中藏有一个铁矿。那些从监狱中被叫走的人,都是去开矿了。估计马帮和蔡知府与马三宝的勾结,就是为了私开铁矿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铁矿正是翊王手中的矿。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将军营建在铁矿处,便能很好的将它隐藏起来,还不影响他们私自开采!」 夏云卿沉声道:「所有的矿产都必须要上报朝廷,再由朝廷派专人去开采,私自开采是重罪!若蔡知府也参与其中,他这就是知法犯法,难怪他会百般阻拦我查案了。」 叹了口气,他又问道:「对了,你看到那个马三宝了吗,可是那名一直追着你们的黑衣刺客?」 鹿宁想起那个赤身***的男子,脸上腾的一红:「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不过,我却发现了另一件秘事!」 夏云卿问道:「哦?什么事?」 鹿宁脸上微露窘态:「马三宝不但是马蕙兰的堂弟,还是……她的情人……」 夏云卿面色一沉,冷冷道:「看来马帮的灵州分号,不但勾结本地官府,还与本地驻军关系匪浅!难怪会如此横行霸道了!」 鹿宁身为少帮主,听到这话,心中又羞又恼,想要说话,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胡七见鹿宁脸上有为难之色,已知其意。便向夏云卿问道:「夏大人,不知您接下来要如何处理此事?」 夏云卿沉吟片刻,昂然道:「既然事情已然有了眉目!那事不宜迟,老夫这就带人前去,查封这个铁矿!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样的手腕在等着我?」 鹿宁躬身深深一揖,沉声道:「此事都是马帮犯的错!我身为少帮主自然难辞其咎。希望夏大人准许我与托托参与其中,也算是将功补过!」 夏云卿看了她一眼,微一沉吟:「也罢,只要你们协助老夫查明真相,马帮中未参与此事的人,老夫定会赦免其罪!」 鹿宁大喜,连忙躬身拱手:「谢谢夏大人高抬贵手!」 夏云卿转而又说道:「不过,那些涉事之人,鹿帮主又打算如何处理呢?」 鹿宁敛起笑容,正色道:「我会交给大人,任凭您发落、绝无怨言!」 夏云卿捋着胡须,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 留给夏云卿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立刻回到府衙,写了一个查封令。随即,便带着衙役并鹿宁等三人,一起浩浩荡荡直奔城外的驻军地。 一行人来到门口。 夏大人率先走下轿子,与托托和鹿宁径自往里走去。却又被守门的几个官兵拦了下来。 领头的刀疤脸看到夏云卿,凶狠地说道:「怎么又是你?昨天不是来过吗?」 托托立时挺身而出,高声怒叱,:「孙子,爷爷今天就是来封你这鸟矿的!」 刀疤脸看到凶神恶煞的托托,只觉背脊上一阵阵的凉气,不由得心头发毛。 他转而看着夏云卿,喝道:「你等在这里,我去叫将军!」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见他离去,鹿宁问道:「夏大人,他们待会儿定会奋力抵抗,我们要动手吗?」 夏云卿捋着胡须,幽幽说道:「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若能把蔡知府逼出来,则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托托怒上心头,高声叫道:「他们待会要是来硬的,俺们还不动手,难不成任凭他们欺负吗?俺可受不了这鸟气!」 鹿宁拉了他一下,低声斥道:「义兄,不可胡来,夏大人自有分寸!」 几个人说话间,一堆官兵簇拥着一位约莫三十来岁,身高膀宽,一脸精悍之色的武官跑了出来。 那武官身上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阔步走出门来,一双眼眸阴沉的凝着夏云卿:「什么事?」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没有丝毫波澜,让人不知他此刻是怒还是惊。 夏云卿亦不动声色,从袖中拿出查封令,放在马三宝的眼前:「有人举报你们私自开采铁矿,本官特来依法查封!」 马三宝接过那张纸,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团成团丢在地上:「造谣。」 托托大怒,忍不住呵道:「小子,这是官府下的文书,你竟敢扔了?你开采的铁矿的事,俺们都亲眼看到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鹿宁连忙向他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托托才退了回去。 马三宝没有理会托托的话,只一直盯着夏云卿,平静地问道:「还有事吗?」 夏云卿对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气焰十分愤怒,却忌惮着他手中众多的囚犯,担心万一双方真打起来,会死伤过多,只好拼命忍耐。 他淡淡一笑,说道:「你撕了那张纸也无用,本官今日定要封矿!你拦不得!」 马三宝阴鸷的目光却不曾离开片刻,只阴恻恻地说道:「我想试试!」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少年如故血未凉 话音刚落,从四周突然窜出数十位手持兵刃、目露凶光的官兵,将夏云卿等几人团团围住。 他们像一群狼般,眼睛里冒着凛然的杀气。 面对生命的威胁,夏云卿毫不畏惧,挺胸高声喝道:「你如此做,就不怕惹怒了朝廷,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吗?」 马三宝抽出宝刀,擦了擦锋利的刀刃,淡定地说道:「我没怕过!」 话音甫落,他朝右使了个眼色,四五名官兵立刻提着刀逼近几人。 「夏大人暂且退下!」忽然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 夏云卿登时后退一步,只见托托高举金钉狼牙铁棍,在头顶迅速抡了几圈。随即一招「猛虎下山」,三名官兵被扎出无数个血窟窿,立时倒地暴毙。 他转过身又是一招「地煞棒法」,棍上金钉霎时插起一兵,他回手用力一挥,那官兵被抡得甚远,并重重的砸在地上,因全身筋骨尽碎,倒地而亡。 周围的官兵见状,皆畏惧托托的勇猛凶狠,只顾手持兵刃、口中叫骂,却不敢再贸然逼近。 马三宝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惧色。 他抬起右手,缓缓勾了勾几根手指。 便又有七八个官兵手持长枪,打后面急冲过来,从四面围住托托。 此时,藏在不远处的弓弩手,已拉弓搭箭对准马三宝。 一个严厉的声音,从暗处传出:「还不束手就缚吗?弓弩可是不认人的!」说着,手中的弓弦扯得更满了。 马三宝阴冷的目光,瞥向弓弩手一眼,又转过头看向夏云卿,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弓弩手中的箭已离弦。弦声响处,箭发如流星,瞬间便射倒了六七名手持长枪的官兵。 其中一支利箭,正往马三宝右肩飞去。 却见马三宝不慌不忙,一抬手便抓住了那支速度极快的箭,随即,「咔嚓」一声,他将箭一折两段,自始至终,两只眼睛眨也未眨一下。 这一架势连托托都被震惊了,不由得心下赞道: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冷静且凶悍的高手! 托托不甘心,立时大喝一声,疾冲出去,铁棍起处,官兵连连惊呼着倒退。 眨眼之间,他已蹿到马三宝身旁,便挺棍刺去。 马三宝反应极快,他迅速举刀挡架。双刃相碰,发出震耳欲聋的叮当之声。 眼见二人越斗越紧,托托腕力沉稳,手中的狼牙棒威猛有力、呼啸生风。 马三宝则是矫捷灵活,手中刀法灵动多变、却始终沉稳冷静。 二人推招换势,你来我往,一时之间倒也难分上下。 鹿宁见马三宝已被牵制,立刻提着九节鞭,往人丛中冲杀过去。 十余名官兵排成一列,手挺长矛对准她,齐声呐喊。 待要冲杀之际,却见面前羽箭如雨般嗖嗖射来。一众人纷纷哀嚎跌倒,鹿宁趁势手中银花飞舞,又有十多位官兵被打倒在地。 后方的官兵见来者气势凶猛,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而另一侧,托托和马三宝激战正酣、招招致命、皆毫无破绽可寻。 鹿宁纵声叫道:「弓弩手,掩护我!」说着,便提着鞭子加入了二人的战局。 因她个子娇小、身法灵巧,手中的九节鞭变化多端,可远攻可近防,几个回合,就将马三宝死死缠住。 待马三宝提刀奔向鹿宁时,托托的狼牙棒便紧随而至,让他不得不回身接招,有些应接不暇。jj.br> 不一会儿,马三宝已被鹿宁缠得心思不整,不慎露出破绽,却也是一瞬间。 托托瞧准时机,大喝一 声,一招「饿狼扑食」直奔他后背心砸去。 马三宝一个趔趄,喷出一口鲜血,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随手一挥大刀,刀身直插入地,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身后的官兵见状要去相救,弓弩手却又连发了几箭,将他们生生逼退。 托托拎着鲜血淋漓的狼牙棒,走到马三宝跟前严阵以待,以防他再次向鹿宁和夏云卿出手。 鹿宁趁机返回到夏云卿身边,拱手沉声道:「夏大人,请吧!已无危险了!」 夏云卿点点头,阔步走到马三宝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个依旧面无惧色的壮汉,沉声问道:「马三宝,你还要继续吗?」 马三宝阴冷的目光直逼着他,还是没有说话。鲜血从她后背心不住地往外流淌,一滴一滴已染红了脚下的黄沙。 夏云卿见他没有再阻止,便朝身后的衙役们挥一挥手。 衙役们登时会意,立刻分出两波人,一波衙役们小跑着前往矿山,清空了里面干活的囚犯,并在矿山的洞口贴上了封条。 另一拨人清点了所有牢犯,将他们的手镣脚镣全卸下,带到夏云卿的面前。 夏云卿看着这些形容枯槁、手脚溃烂的囚犯们,心有不忍:「待会儿你们每人做完登记,就可以离去了。不过你们近日来不要离开灵州,随时等待府衙的通传。这期间,会有府衙派的大夫为你们医治的!」 那些人闻听此言,顿时热泪盈眶,统统跪倒叩拜:「谢谢青天大老爷的救命之恩!谢谢青天大老爷的救命之恩!」 夏云卿不忍再看,连忙转过身去,一挥右手,让衙役们将他们带了下去。 托托收起狼牙棒走过来,拱手问道:「夏大人,这些官兵该如何处置?」 夏云卿微一思量,说道:「人太多,暂时找不到安置的地方,就将他们都监禁在此处。多派点人手看着他们,待我挨个询问过后,再做定夺吧!」 托托瞥了一眼受伤的马三宝,又问道:「那厮呢?」 夏云卿有些为难,既担心他跑了,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关押他。 斟酌半边,才道:「也暂且将他关押在此处吧!只不过要锁上门,不许他离开半步。另外,再找个大夫过来,帮他医治一下!」 托托皱着眉头,急道:「那个人的武功高深莫测,俺一个人都制不住,让他呆在这里,岂不是让他跑了?」 夏云卿叹口气,说道:「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老夫必须尽快结束此案!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还不能定他的罪,而且我们还没找出背后之人。为今之计,唯有加派人手,轮番看守他了!」 托托搔了搔头皮,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服从命令。 鹿宁走到夏云卿的耳边,低语道:「夏大人,我上次进入铁矿,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暗门,不知通往何处,要不要派人去看一看?」 夏云卿微微蹙眉,狐疑道:「鹿帮主可知破门之法?」 鹿宁摇了摇头,歉然道:「那石门十分厚重,我上次着急,没看出有什么机关。一时还不得其法!不过,我总觉得那石门背后,或许还藏着大秘密。」 夏云卿沉吟道:「今日就先这样吧,待我审讯完,或许就知道开门之法了!」 说罢,他便带着众人送走了囚犯,并关押好所有兵丁,才领着所有人返回。 ------------------------------------- 夕阳西下,满山的知了在不停地鸣唱。 「岂有此理!」 蔡知府院内已栖息的寒鸦,被这叫声响惊起,纷纷飞离庭院。 他听到一个 从驻军地里逃出来的官兵,汇报了今日的情况,登时跳起身来。 他脸色本红,这时盛怒之下,更是胀得紫酱一般。 「这个夏云卿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七品小官,竟敢管本知府的事!」 他身旁一个师爷模样的男子,插口道:「东家,您切勿动怒。听闻这夏云卿,一向作风强硬、喜欢得理不饶人,当今圣上都怕他!您又何必与他生气?」 蔡知府脸色大变,怒道:「不管他曾经是几品官,他现在是本官的部下!他这样擅作主张,也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吧!」 正盛怒间,敲门声响起,蔡知府给师爷使了个眼色。 师爷立刻走过去,打开门斥责道:「没见老爷正忙吗?什么事不能待会说?」 门外的家丁深深一揖,颤声道:「门外叶夫人求见知府大人!」 师爷转过头,看向蔡知府,眼神似在询问。 蔡知府听到来者名讳,愈加愤怒,大声喝道:「都是他们办事不利,给本官惹了这么多麻烦,还敢来找本官!告诉她不见!」 师爷转身对家丁说道:「你就说老爷今日身体不适,让她先回去吧。等过几日老爷身体好了些,她再过来!」 家丁闻言连忙躬身退出。 师爷关上门,走到蔡知府的身边好言说道:「大人,说不定叶夫人有什么事要找您呢,真的不见吗?事到如今,我们该报团取暖!您想想,一旦夏云卿真查到这铁矿是翊王的,他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蔡知府委身坐在太师椅上,深深地喘了口气,冷冷地道:「哼!那种女人本官要多少有多少,要不是当初给云长老几分薄面,我是断然不会要她的!如今那个色胆包天的云长老已死,他们马帮又办事不利,让夏云卿将矛头对准了老夫,这个人老珠黄的女人还有什么用!」说完,便微微合上了眼。 忽然,敲门声又响起。蔡知府一皱眉头,师爷立刻转身去开门。 他猛地拉开门,刚要发脾气,一看来者,顿时一怔。 他转过身,朝着那个官兵一挥手,两个人便静悄悄地离开了屋子。 门外的人款款迈进屋里,随后紧紧关上了房门。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六章 真道每吟秋月澹 潇湘的静夜里,皎洁的月光洒满房,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叮当作响,一阵甜腻的香气幽幽传来。 蔡知府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是谁来了。 不过一会儿,一双保养甚好的纤纤玉手,搭在他的双肩上,轻柔而有力地为他按摩起来。 蔡知府深深吸了口气,觉得通体舒畅,终于开口说道:「本官有那么多女人,只有你是最会服侍人,总是知道男人需要什么!」 耳边一个温柔甜腻的声音,缓缓传来:「只要大人不嫌弃奴家粗手笨脚的,奴家愿意日日服侍您!」这魅惑百生的声音,正来自马蕙兰。 蔡知府也不睁开眼睛,只厉声说道:「你光会服侍我有什么用?只会把事情办得一团糟!本官可不需要一个,年老色衰的粗使婢女!」 话音甫落,只听得「噗通」一声,马蕙兰直挺挺的,在他身旁跪了下去。 继而,耳边幽幽传来一阵,楚楚可怜的呜咽声:「大人明鉴啊!不是我们办事不利,是那少帮主太厉害了!她从一开始就盯上我们了。我也是想尽了办法,却未料到,她竟联手夏云卿一起查案!查到现在这步,铁矿被查封了、三宝也成了通缉犯,我已是无能为力了!该您出手了啊!」 蔡知府微微眯起眼睛,斜睨着地上的女子,冷漠地说道:「哼!现在倒是学会找借口了,早干嘛去了?在他们开始插手此事时,你们就该一刀解决了他们!你们任他们查到这个地步,本官可管不了了!」 马蕙兰一惊,连忙抱住他的腿,娇声哀求着:「您是知府大老爷,整个灵州都是您说了算!您若是都没办法了,还有谁能办法啊?」 蔡知府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哼,换做以前,或许本官还能解决!可如今灵州来了个夏云卿。别看他虽然官不大,可在朝中的力量,却不可小觑。本官是不会蠢到和他硬碰硬的。」 马蕙兰拉住他的袖子,急切地说道:「蔡大人,您可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啊!眼看着咱们大事要成了!事成之后,自然也少不了您的好处啊!」 蔡知府撑开一只眼,气愤将马蕙兰一脚踹倒在地,冷哼道:「你要本官管你们?那本官头上的乌纱还要不要了?本官可警告你,让你那个堂弟尽快处理好此事。若真给本官惹上什么麻烦,就休怪本官到时候弃车保帅了!」 马蕙兰捂着肿胀的小腹,跌坐在地上,低声应道:「是,我们一定尽快办好此事,觉不会牵连大人的!」 蔡知府瞥她一眼,悠然说道:「你要是这么说,还算识趣!」 说着,他双眼直勾勾的,打量着坐在地上的马蕙兰。 只见她眉目如画、肤光胜雪,眉间一颗美人痣甚是妖娆。一身眼里的红裙绿袄,裹着她纤细的腰肢,和高高的胸脯。 蔡知府不由得欲-火中烧、渐渐难以自持。 他一把拉住马慧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嘿嘿Yin-笑着:「不过,既然你来都来了,该做的事……就顺便做了吧!快给本官暖被窝去。」 「是,奴家知道了。」马蕙兰应声款款站起身来,一面往床榻走去,一面宽下衣衫来。 走到床边时,她全身上下仅剩一个粉红色绣花的肚兜。 她掀开被窝,自己钻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向蔡知府,柔声道:「大人,被窝里已经暖了,您可以进来了!」 蔡知府闻言,才从太师椅上慢悠悠站起身来,迈着方步走了过去。 他刚坐在床边,马蕙兰立刻从被窝里走出来,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上,小心翼翼地为他宽衣解带。 直至服侍蔡知府上了床,她才吹熄了灯火,转身上床,放下了帷幔 …… ------------------------------------- 北风呼啸,寒霜又厚又密。鸡鸟在清晨鸣叫,枯黄的桐叶,在晨光中飒飒飘落。窗外传来一阵悦耳清脆的笛声,唤醒了院子里每一位沉睡的人。 鹿宁睁开眼,披上衣服缓缓走下床来。 素手推开窗子,落眼处是一位白衣少年,正斜倚在银装素裹的树下吹笛。 鹿宁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支腮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听到你的笛声,都觉得岁月静好,似乎所有不开心的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听到鹿宁的声音,胡七立刻放下笛子,走到窗边来:「那以后,我天天给你吹笛子,让你觉得每一天都岁月静好,好不好?」 鹿宁俏脸一红,立刻垂下眼睑:「你后背的伤好了吗?可有留疤吗?」 胡七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发簪,轻轻插在她发髻上,柔声道:「那点小伤早就好了。若真为你留了道疤,我反而更高兴。」 鹿宁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胡七灿然一笑,脉脉望着她:「这是我亲手雕刻的发簪,特意送给你的!」 鹿宁取下那根木质的发簪,放在手中把玩端详:发簪的顶端,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细腻精巧的莲花。 她握着发簪,轻声说道:「小七,我平日里不喜欢任何饰物,你不必送我这些的……」 胡七笑了笑,又帮她戴好发簪,柔声道:「我知道你瞧不上那些俗物!不过,这支是我亲手刻的,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你可不能拒绝。」 看着胡七清澈温暖的双眸,鹿宁心中一动,略一沉吟之后,才轻声道:「好吧,那我收下了。谢谢……」 二人正说话间,院门忽地被推开,几个衙役神色匆匆走进门来,直奔夏云卿的书房。 几人在书房门外止步,拱手一揖,大声说道:「夏大人,出事了!」 书房的大门即刻被打开,夏云卿一身常服迈出门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一名衙役站出来,面色阴沉地说道:「回大人,今早在河边发现一个老翁的尸体。经仵作初步判定,此人应该是溺死在河里的。」 夏云卿松了口气,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案件,便吩咐道:「知道了,先去通知死者的亲属吧,老夫收拾收拾就过去。」 那个衙役脸色微微一变,急忙又道:「大人,此时有些蹊跷……」 夏云卿长眉一挑,问道:「有什么蹊跷的?」 几个衙役相互看了一眼,仿佛下定决心般,沉声说道:「回大人,此人是银矿中一名劳作的囚犯,他昨日刚被放出来,今日就被溺毙在河里。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夏云卿一怔,想起监狱中那些人说的话,也顾不得更衣,忙道:「你在前头带路,老夫要去现场看一看!」 鹿宁听到他们的谈话,立刻冲出屋子走上前去:「夏大人,矿场的人我大多都见过,不如我一起跟您去吧,或许还能帮上忙!」 夏云卿微一沉吟,便点了点头,不做推辞。 听闻鹿宁要跟去,胡七和托托哪里还呆得住,也纷纷跟了上去。 ------------------------------------- 一行人还来不及收拾,就匆匆赶往城外一条小河边。那里早有衙役,将命案现场围了起来。众人见夏云卿到来,立刻迎上去一一行礼。 随即,便带他走到一个被白布覆盖的尸体旁。仵作俯身掀开白布, 里面露出一张被水泡得肿胀变形的脸。 夏云卿紧皱眉头,向仵作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溺死吗?」 仵作将尸体的头部和肩部费力转过去,指着后颈上五个清晰的指印,解释道:「大人请看这里!此人应该被人掐住脖子,猛按进水中才溺毙而亡的!」 鹿宁也凑过来,仔细端详着那张脸,忽然失惊叫道:「夏大人,我见过这个老伯!那日我扮成牢犯,在暗访银矿、收集证据的时候,正是这位老伯劝我,不要拿走那些铁块!所以,他的脸我记得很清楚!」 夏云卿捋着长髯,沉吟许久,黯然叹道:「或许这是巧合吧!此案还待详查,且不可妄下定论。这样吧,先派人给他的家人送点银两,将他好生安葬吧!」 话音刚落,又听见远处一个衙役,一面往这边急奔,一边失声大叫道:「夏大人,不好了!山里又发现了三具死尸,好像是被猛兽咬死的!」 夏云卿大吃一惊,连忙走过去,沉声问道:「什么?又有三具死尸?在哪里,快带老夫去看看!」 说罢,那个衙役一抬手,立刻跑在前面引路。鹿宁与胡七愁眉相对,没有说话,也径自跟了上去。 一行人来到凤鸣山的风栖洞中,只见刚入洞口的地方,躺着三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具少了右边的胳膊,一具少了头颅,另一具,则是整个下半身都不见了。 洞中两侧的石壁上和地上,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以及碎肉,残值断臂被丢在一旁,上面还有被野兽啃食过的痕迹。 整个场面十分血腥,前来的衙役没有心里准备,一个个脸色惊恐,立刻调头跑出洞穴,纷纷呕吐起来。 胡七只看了一眼,也连忙跑出洞外,干呕了半天。 鹿宁却拼命忍住胃中的翻涌,蹲下身来,仔细查看那三具尸体,忽然叫道:「夏大人,不对!这些人不是被野兽咬死,而是被人杀害的!」 夏云卿听到这话,也顾不得腹中的不适,连忙问道:「鹿帮主这样说,可是有何证据?」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七章 香气氛氲百和然 鹿宁指着那三人身上的切口,说道:「大人您看,他们的伤口十分平整,这明明就是被刀切的,并非被野兽撕咬所致!而且,他们的四肢均有被捆绑的痕迹,想必是有人将他们绑来此处残害的!」 说罢,她又看了看,那两个尚且能辨出面目的头颅,突然黛眉一蹙:「大人,这两个人……我在矿中也见过……」 听到这话,夏云卿心头一震,一股凉气登时从顶门上直扑下来。 呆立了许久,他魂飞天外般喃喃道:「莫非……他们也是刚被放出来,就惨遭毒手了?那杀害他们的人会是谁呢?矿场里的人不是都被关起来了吗?」 鹿宁微一迟疑,低声讷讷道:「也有可能是马帮……或蔡知府的人干的!」 话一说完,托托也变了脸色,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山洞外又传来一声疾呼:「夏大人,不好了!」 夏云卿急忙走出来,脱口问道:「怎么了,是又发现尸体了吗?」 洞外的衙役一怔,继而点了点头:「前面的山谷里又发现五具尸体,好像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未等夏云卿开口,鹿宁已走出洞穴,沉声道:「先别下定论!带我们去看看!」 衙役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带着几人,步来到一片荆棘丛生的山谷里。 靠近之后,才看见有五具尸体,正安然地躺在谷底。 鹿宁已顾不得血腥和恐惧,急忙奔过去,蹲下来细细详查检查了一番,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夏云卿见她脸上变了颜色,心头又是一震,问道:「莫非……他们也是被人杀害的?」 鹿宁点了点头,颤声道:「这次凶手毫不遮掩,他们手腕上捆绑的绳索还在,应该是被人从山谷上推下来的,他们头颅着地、当场暴毙!」 夏云卿蓦地里眼前金星飞舞,高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幸好胡七伸手在他背后一托,才令他不至摔倒。 托托却双目喷火,愤恨地怒骂道:「可恶!究竟是谁下此狠手?俺要是抓到这贼人,一定亲手把他脑袋拧下来!」 夏云卿已神思恍惚,喃喃道:「莫非、莫非这些人……也是矿场里的人吗?」 鹿宁摇了摇头,面有难色:「抱歉,这几个人我没什么印象,但估计十之八九也是矿场的牢犯。」 胡七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这凶手心狠手辣,竟连杀数条人命,怕是在警告我们——再追查下去,下场便会和他们一样!」 托托乱舞着狼牙棒,扬天咆哮着:「俺托托不怕!俺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鸟人!」 「既然他们都是来自矿场,不如我们先去矿场看看。也许还有些没走的人,我们可以让他们来认一下尸体,顺便问一下情况!」鹿宁提议道。 夏云卿此时心乱如麻、一筹莫展,唯有颔首道:「好!事不宜迟,那咱们赶紧过去吧!」 ------------------------------------- 天幕低垂,黑云压顶,天地之间突然一片阴沉。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城外五里处,铁矿所在的驻军地。 极目远眺,满目萧杀。整个驻军地空荡荡地,哪里有半个人影? 待走近之后,才见到尸横遍地、血染黄沙,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而刺鼻的血腥之气。 夏云卿步履踉跄地走下轿子,他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但见到眼前这等情景,双手仍不住的剧烈发抖,整个人看似摇摇欲坠。 胡七连忙跑过去,一把扶住他。鹿宁和托托也跃下马背,飞奔进去。 鹿宁弯腰检查着地上的每具尸体,托托 则一间、一间营房地踹开门,检查里面是否还留有活口。 胡七扶着夏云卿行至跟前,高声问道:「小鹿,怎么样了?」 鹿宁面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所有人都是被一刀毙命,没留下任何活口!」 夏云卿脸色煞白,颤声道:「死的可都是府衙内的衙役?」 鹿宁迟疑地点了点头,不忍开口。 正说话间,托托怒发冲冠地从营帐里冲了出来,举着狼牙棒在空中,发疯般胡乱挥舞着。 鹿宁见他如此失控,心中便料到了三分:「义兄,可有活口?」 托托暴跳如雷,大声斥骂道:「那个马三宝不见了!军营中所有官兵都被一刀毙命!那种刀法除了马三宝还会有谁,那可是他的兄弟啊!」 托托虽然鲁莽,生平却最痛恨这种不顾情谊的人。见此场景,他自然是胸中激愤、难以发泄。 鹿宁忽然脸色大变,叫道:「不好,怕是铁矿中的人有危险!」 还未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她已转过身急急奔向铁矿之中。 夏云卿面如死灰,颤抖着双手指着银矿:「走,咱们也去看看!」 胡七咬着牙关,扶着夏云卿,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的尸体,蹒跚往银矿中走去。 一路上,夏云卿看着地上一具具昨日还鲜活,今日却已毫无生的尸体时,顿感一颗心不住的下沉、再下沉。 他双眼泪水盈眶,望出来的道路,都是模糊一片。 二人失魂落魄地走到银矿洞口,胡七扶着夏云卿等在外面,不敢让他再往里走去。夏云卿却悲愤难当,不顾劝阻,冲撞进去。 只见遍地尸身血海的当中,正威立一位红衣少女,背对着他,苗条的背影在微微颤动。 夏云卿双眼模糊,颤声问道:「他们……也全都死了吗?」 鹿宁背着身子,呆了一呆,沉吟道:「嗯,都是被一刀毙命,无一活口!」 夏云卿长叹一声,眼泪滚滚而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隔了良久,才听他喃喃自责道:「有什么怨恨来找老夫就好了,为何要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下手!为什么?」 胡七铁青着脸,义愤填膺地骂道:「想必是那个马三宝自知恶行败露,所以干脆破釜沉舟、杀人灭口,毁灭自己私开铁矿的证据!」 「证据?」夏云卿猛地想起了什么,登时脸上变色、眸光一紧,高声叫道:「快,快回府衙去,那些狱中的牢犯有危险了!」 胡七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马三宝再厉害,也不敢独闯府衙吧!」 正说话间,一个衙役满头大汗地急奔过来,一见到夏云卿便拜倒磕头,全身不住地颤抖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夏云卿伸手抓住他的胸口,摇晃了几下,失声问道:「可是府衙牢房出事了?」 那个衙役一脸惊恐之色,气急败坏地道:「方才牢房起了大火,火势太猛,我们根本来不及营救。牢房中的犯人无一人逃出,全部被大火吞噬了!」 夏云卿勉强听完最后一个字,怔怔地掉下泪来,却再也撑不住,便轰然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雪后初晴,白云惨淡,连日光都变得寒冷。 清晨起,打开门看到的是满地皑皑的白雪。房檐上的积雪还未化,院落的梅枝仍被冰雪凝冻。 鹿宁披着貂裘坐在窗前,眺望着银装素裹的世界,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落眼处却看见一个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雪人。它身上系的红色斗篷,正随风飘扬。鹿宁倚着窗棂支颐浅笑,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的佳作。 她缓缓趴在双臂上,望着那 个微笑的雪人正自出神: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羡慕那个逍遥自在、没心没肺的少年。因为他无论在多艰苦的环境中,总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好,找到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事。 忽然,迎面一道白光飞来,鹿宁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不由得「哎呦」一声惊叫,只觉得手心里一片冰凉。 她连忙摊开手掌来看,发现自己方才抓的竟是一个雪团。雪在温暖的掌心已经融化,只留下一片冰水。 鹿宁探出身子四顾,出声叫道:「小七,是你吗?你躲在哪儿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 随即,一个潇洒飘逸的身影,从树后翩然走出。 胡七脸如冠玉、唇若点朱,一身宝蓝缎子锦袍,身披一件霜色狐裘,满头青丝,用一条银色丝带系在脑后。 他踩着满地霜雪,神采飞扬地走向她。 鹿宁望着窗外白茫茫天地之间,那抹丰姿如玉的身影,忍不住赞叹道: 这样的身姿,这样的容颜!就算将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在他身上,好像也不为过! 「小七,你怎么每天都起得这么早?我好像每次开窗都能看到你!」 胡七斜倚着窗棂,脸显傲色:「天刚明时,乃天地间灵气最旺盛的时候。我喜欢在那个时候起来,用自己的心去看这个世界。」 鹿宁一挑眉头,微微笑道:「哦?那你都看到什么了?」 胡七抱着双臂仰望云端,轻声说道:「你有没有听过,雪花飘然落地的声音?能不能感觉到,梅花一夜之间慢慢绽开的那种美妙?」 鹿宁听他说得奇,不禁哑然失笑道:「这么细微的声音,人如何能听到?」 胡七凑到她的面前,盈盈笑道:「这些都是天地赐给我们的礼物,用眼睛是看不到的,要用心去看!」 鹿宁听他说的如痴如醉,不禁若有所思:她无法像胡七这般心如皎月。昨天晚上,矿场中那惨烈的一幕,折磨得她难以入睡,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她望着胡七温情脉脉的双眸,低声问道:「夏大人起来了吗?」 胡七神色一黯,低低地说道:「我早上去探望过,夫人说夏大人昨晚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来。昨日我见他流泪了,怕是太过伤心了!」 鹿宁垂下眼眸,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夏大人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八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 胡七目光炯炯的凝着她,笑容温和:「小鹿,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咱们是时候该回去马帮,和马慧兰做个决断了!」 鹿宁略一沉吟,坚定地点了点头:「是呀,本来我还想顾及叶伯伯的面子,不愿将事情闹得太难看!可如今他们将事情做绝,咱们也不必再客气了!」 二人正说话间,夏云卿的房门被打开,夏夫人容色憔悴地走出门来。 她看到院中的男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们起的好早啊!」 鹿宁循声转过身去看到夏夫人,连忙跑过去:「我本来一早就想去探望夏大人,却怕打扰他休息。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夏夫人眼波微动,黯然道:「老爷刚刚醒来,却一直在深深自责,觉得自己非但没将凶手绳之于法,反而害死了那么多人!」 鹿宁与胡七对看了一眼,便道:「那辛苦夫人好好照顾夏大人。我们就先不去打扰他了!今天我们还有些事要做,怕是要晚一些才能回来了。」 夏夫人一怔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们一路小心!」 说罢,便目送着两个人转身离去。 二人骑着一白一黑两匹神骏,驰骋在茫茫天地之间,白璧无瑕的雪地上留下两串清晰的马蹄印。 驶到路口,他们勒马止步,远远的看向那个气派的朱漆大门,却迟疑不前。 胡七警惕地说道:「小鹿,门前的守卫又多了两人,想必是防着我们的。」 鹿宁点了点头,沉声道:「嗯。看来叶孤鸣要与我撕破脸了!」 胡七又问道:「今日必是凶险万分,为何不让托托前来助阵?」 鹿宁黛眉微蹙,说道:「他若是来了,和叶孤鸣动起手来谁能拉得住?到时候必定是两败俱伤,不好收场!再说,今日我们会直面马蕙兰,她那些腌臜事儿,若是托托听到了,就他那个脾气,怕是会忍不住杀了她!」 胡七微微颔首,深表赞同。 两个人收缰缓行,走向门口。 守门的几名壮汉听得马蹄声响,循声望去,只见白雪弥漫的大道上,有两乘马并辔而来,马上人一红一白,正是鹿宁与胡七。 几个人对看一眼,立时站成一排,挡在门前,将二人拦在门外。 二人也不下马,只神色冷冽地俯视着几人。 胡七语气讥讽:「呦,这不是马帮的看门狗吗?可真是尽忠职守!」 为首的紫面大汉强忍怒气,高声呵道:「总管有令,二位已被逐出马帮,从此以后,不可再踏入这里半步!」 鹿宁闻言纵声笑道:「真是胡扯!胡七本就不是马帮之人,又何谈逐出之说?我这个少帮主是老帮主亲点的,叶孤鸣有什么资格罢黜我!」 紫面大汉面有难色,拱手道:「抱歉,少帮主!这是叶总管吩咐的,他说你们害死了云长老,如同残害手足,绝对不能放进来!否则,我们几个就要被逐出门去!」 鹿宁听他说的诚恳,不愿再多加为难,便道:「好,今日我不进去,你去叫马蕙兰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紫面大汉迟疑道:「这……不知少帮主叫夫人何事?」 鹿宁见他不肯去通传,便不疾不徐从腰间抽出九节鞭,幽幽道:「就凭你方才叫我一声少帮主的面子上,我奉劝你,面前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你叫她出来,我问完话便走!要么我冲进去,亲自找她问话!就凭你们几个,可是拦不住我的!」 紫面大汉碍于鹿宁的身份,心下已然怯了。 可他转念一想,若将不会武功的叶夫人叫出来,她要是真和少帮主发生争执受了伤,自己也难以再留在帮中了。 正在他 左右为难之际,身后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群大汉手持棍棒,簇拥着一身红裙绿袄的马蕙兰,昂首阔步走出门来。 马蕙兰一双亮如宝石的美眸,盯着马上的少年,盈盈笑道:「胡兄弟,几日不见,风姿又见绰约了!真是端的一表人才!」 胡七昂着头,冷冷一笑:「你不必再费心了,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马蕙兰掩嘴一笑,道:「胡兄弟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转而,她似笑非笑的看向鹿宁,问道:「怎么,听闻少帮主找我问话,不知有何赐教啊?」 鹿宁扫了一圈她身旁的人,问道:「青峰呢?」 今日之事,她不想那个少年听到,因此才问了一句。 提及儿子,马蕙兰气不打一处来,恨恨说道:「少帮主,既然你已与胡七定情,就不要再来招惹我儿子!他那日受到你的蛊惑,为你挡了鞭子,至今重伤未愈。难道你还嫌不够吗?还要他为你付出生命,才满意吗?」 鹿宁虽然平日里能言善辩,可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子。听马蕙兰如此污蔑自己,不由得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 还是胡七接过话头,冷嘲热讽道:「叶夫人这是自己不知检点、朝三暮四、净做些下流污秽之事,所以看到清白的女儿家,就难免心生怨念,非要泼人家一身脏水才满意吗?」 马蕙兰听他这般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们二人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每个人都看得清楚,还敢说我污蔑她?」 胡七哈哈一笑,又是一阵引言怪气:「我们两个未婚男女,就算眉来眼去又如何?不像叶夫人,已经嫁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竟还不知足。不但花钱包养年轻貌美的戏子,还和年老体衰的云长老勾搭成女干,您的品味还真是独特啊!」 「你!」马蕙兰一张鹅蛋脸涨得通红,一瞥之间,见周围人的脸上,顿现诧异至极的神色。 她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反唇相讥道:「你说这话可有证据?若是平白无故污蔑一个妇人的清白,我们老爷定不会轻饶了你的!」 胡七冷哼了一声,面现不屑之色:「你以为那个戏子逃走、云长老死了,就没人揭发你的罪行了吗?我胡七就是证据!当初我刚到马帮,你就百般引诱我。我将你骂走之后,你竟假扮成少帮主的样子,半夜潜入我的房间!当真不要脸!」 鹿宁一惊,面红耳赤的看向胡七,满眼的惊诧。 胡七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日后再与你细细说来!」 鹿宁缓过神来,插口怒道:「和这种人说什么废话!马蕙兰,我且问你,你把马三宝藏到哪了?」 马蕙兰心下一颤,却佯装不知:「什么马三宝?我没听过!」 鹿宁自然不会放过她:「你会连自己堂弟的名字都忘了吗?要不要我叫来叶孤鸣,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人!」 马蕙兰却不以为意,只淡淡道:「原来你是在说我堂弟啊!他那么大的人了,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又不会来向我报备,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鹿宁秀眉微竖,冷然道:「你与马三宝虽是堂姐弟,却暗藏私情!要是连你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这天下怕是没人知道他的藏身处了吧!」 听鹿宁语出惊人,一旁的兄弟们大惊失色,却碍着马蕙兰的身份,谁也不敢出声,更不敢抬眼去瞧她。 马蕙兰大吃一惊:想不到鹿宁他们,竟连这么隐秘的事都查出来了! 她哼了一声,又道:「我与堂弟自幼相伴长大,情分是亲近了些,却没你说的那般不堪。我倒是想问你,你一个女子,一直逼问我堂弟的去处,是何用意?」 鹿宁指着马 蕙兰的脸,大声质问道:「你与马三宝勾结官府私开铁矿,因为矿山被查封,马三宝竟残忍杀害了数十条人命,企图灭口!如今他畏罪潜逃,证据确凿,你还敢窝藏逃犯吗?」 此言一出,旁观众人「啊」地一下,齐声惊呼。 方才听他们二人对话,本就听得心惊肉跳,现在又牵扯出人命案来,更是人心惶惶。 马蕙兰满肚子没好气,也扯破了脸皮:「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你口口声声说证据确凿,那你拿出证据来!再说,你是官府吗?就算是抓犯人,也轮不到你头上!」 鹿宁秀眉微蹩,正色道:「方才胡七说得事情,你桩桩件件都可以抵死不认!可那日我暗访铁矿,亲眼瞧着你与马三宝,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铁矿是我帮着夏大人一起查封的,你堂弟也是我们亲手抓的,这每一件事,都有在场所有人见证,你可赖不掉!」 马蕙兰只斜晃了她一眼,并不在意:「那铁矿中所有的人已被杀了,你说的这些证人都不在了,还如何指责我?」 鹿宁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凝视她沉默了很久,才冷笑道:「我方才只说你堂弟杀了数十口人,可没说矿场上的人死光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蕙兰自知说错了话,干脆将心一横,大声叫道:「就算我知道马三宝藏在哪里,就是不肯交出人来,你又能奈我如何?」 鹿宁手中银鞭一甩,凛然道:「那就休怪我今日硬闯马帮了!你这几个手下,可是拦不住我的,况且,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拦我!」 听她说出这话,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人人手提棍棒,却谁也不肯上前。 马蕙兰神色傲慢,全然不将她放在眼内,向着左右的人,大声说道:「这里是灵州分号,是叶总管说了算!他已经下了命令,这两人不可再踏入马帮半步,否则管杀不管埋!」 被她这么一鼓舞,众人暗暗叹气,不得不又走向前几步。 鹿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向众人横扫一眼,冷然说道:「看来今日你们是定要与我为敌了,那待会儿动起手来,就休怪我不念平日的情分了!」 说着,她双手收紧九节鞭,气势汹汹地与众人对峙起来。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从门内响起:「都给我住手!」 众人的眼光一齐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身材魁伟、面如重枣的男子,提着大刀跨出门来。 马蕙兰看到来者,脸上倏地血色全无,惨白如纸,忍不住身子一颤!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九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二) 狂风嘶吼,将每个人柔嫩的双颊都吹得通红。风停了,天上的云,却像墨一样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叶孤鸣的出现,及时制止了无法挽回的冲突,却也让在场每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马蕙兰。 只见她袅袅娜娜走到叶孤鸣身边,柔声问道:「老爷,不是说今日要去办事吗。您这是还没出门?还是已经回来了?」 叶孤鸣充耳不闻,与她擦肩而过,径直来到鹿宁的马前,沉声道:「少帮主可是前来要人的?」 鹿宁面色如恒,昂然道:「我们正帮着夏大人,找寻马三宝这个贼人!」 叶孤鸣迟疑道:「如今我叶孤鸣的话,不知在少帮主那里,可还愿意相信?」 当日在灵堂之事,让鹿宁对他多了一层戒备之心。马蕙兰之事又让她对叶孤鸣心生鄙夷。 她正要斥退,却转念一想:叶孤鸣虽然糊涂,有时还是非不分、矫枉过正,却也并非一个恶人,不如先听他要说些什么,再另做打算! 心念甫定,鹿宁淡淡一笑:「叶总管是我的长辈!吾辈愿悉听指教!」 叶孤鸣目光坚定地说道:「我近日来待在帮中,每日都四处巡视,并未见过马三宝出现在此!」 鹿宁微一迟疑,又问道:「那叶总管可知,马三宝如今身在何处?」 叶孤鸣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确实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但若是我发现了此人的藏身之处,定会亲自绑了他去见夏大人,绝不会藏私!」 鹿宁听他说得不像有假,便不再追问下去。 鹿宁勒紧缰绳,悠悠道:「叶总管,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还有,既然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便不会再贸然打搅了!告辞!」 「等等!」叶孤鸣喊住她,略一迟疑,又问道:「当日前去暗访的还有谁?」 鹿宁一怔,深明其意,便道:「托托随我一起去的,当日之事,他看得清楚!」 说完,她也不回头,一扬马鞭向外急奔。 叶孤鸣转过身来,环视众人一眼,淡然说道:「她无论何时都是咱们的少帮主,下次与她说话都要客气一些!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如释重负,连忙拱手一揖,纷纷退离这个是非之地。 待人散去,叶孤鸣走到马蕙兰身旁,也不去看她,只冷声说道:「看来,咱们该好好谈谈了!」说罢,便提步走进门去。 马蕙兰面如死灰,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卧房,随手将房门紧紧关上。 ------------------------------------- 正在屋内养伤的叶青峰,听到院外的嘈杂之中,还夹杂着鹿宁清脆悦耳的声音,便立刻披上大氅匆匆走出屋去。 刚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位黑漆脸皮、满脸浓髯的男子,正在院中埋头铲雪。 叶青峰疾步走过去,拱手问道:「许叔,方才门外喧闹,可是少帮主回来了?」 许姓男子一抬头,看到一张惨白稚嫩的脸,慌忙低下头:「方才是少帮主回来了!不过,她被总管拦在门外,吵了几句又离开了。」 叶青峰一双漆黑的眸子,瞬间亮了一下,又立刻暗淡下去。 几日不见,他对鹿宁甚是思念。可他尚不能懂,这种抓耳挠腮、茶饭不思的感觉是什么。 他低低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让少帮主进来?」 许姓男子回想起方才门口的一幕,立时抓耳挠腮,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半天,他只能敷衍道:「还不是因为云长老的事,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所以双方一言不合,就又吵起来了!」 说完,他立刻低下头去铲雪,企图掩盖此刻的慌乱。 叶青峰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下,又恭敬问道:「许叔,少帮主可有说……她现在居住在何处?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许姓男子直起身子,尴尬地笑了笑:「时间仓促,没来得及问少帮主。不过,她今天是和胡七一起过来的。」 听到鹿宁与胡七在一起,叶青峰不由得心中一酸。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才问道:「许叔,我父母呢?」 提到叶氏夫妇,许姓男子全身一僵,随口敷衍道:「他们可能……可能是回屋了吧……」 叶青峰并没看出他的不对劲,只恭敬地拱手道谢,转身往马蕙兰的屋子缓步走去。 待叶青峰离开,许姓男子才缓缓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哎,可怜的孩子!」 门外的人群渐渐散去,叶孤鸣和马慧兰一前一后,回到马蕙兰那间馥郁芬芳、暖意融融的闺房中。 叶孤鸣茫然四顾,看着这里陌生且熟悉的一切,心下五味杂陈:他为了保持习武之人的一口真气,已经很少进到这个屋子里了。 他甚至已经记不清,上次来这里与自己的妻子温存,是何年何月的事! 心神愧疚的同时,却又不由得想到——即便如此,妻子应该也不会寂寞吧! 在每一个她独眠的长夜,当自己在院内精进刀法之时,她也应该正在与其他男子,在这屋里偷欢恩爱吧! 想到此处,叶孤鸣心中悲愤交加、妒火中烧: 虽然是自己冷落了她在先!可她也不该玷污这张,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床榻!她不该如此羞辱自己、羞辱马帮,更不该羞辱自己的孩子! 先到此处,叶孤鸣愤然转过身来,目光森然的瞪着自己曾深爱的妻子。 他宽厚的嘴角在微微颤动,似有许多话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唯有手中那把从未离身的宝刀,却不曾放下半分。 马蕙兰俏立在窗前,呆望着窗外的大雪,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对叶孤鸣凌厉的目光视若无睹。 看不出她此时有任何的畏惧或慌张,已那一抹无澜的平静,似乎在等着这一刻已久。 叶孤鸣深深盯着她许久,才开口问道:「兰妹,方才鹿宁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此刻,他虽然故作镇定,可内心却在滴血: 事到如今,他更加希望,方才胡七和鹿宁只是为了逼问她而造谣。马慧兰那些香艳的故事,都是子虚乌有的! 马蕙兰忽然眼眶一红、珠泪欲滴。 她转过身来,幽怨的看着叶孤鸣,哽咽道:「叶大哥,你我夫妻多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那胡七本就是个油滑的浪荡公子,他说的话你怎可信?」 屋外,叶青峰已走到门口。他刚要推门而入,忽然听见二人的对话,心下不由得骇然,立时收住了手脚,忍不住站在门口屏息聆听。 看着马慧兰此时的神色言行,叶孤鸣竟心下惶恐: 凭借自己对她的了解,若她此时又哭又闹、大喊冤枉,这事或许就是假的。 可她此时明明神色淡定,却还在演戏,故作楚楚可怜。那就说明,她是在利用自己对她的信任,想要死撑到底。 他无比痛苦地望着妻子,沉声道:「好,胡七是外人,我们不了解他,自然可以不信。可鹿宁呢,她与你无冤无仇,莫非她也在冤枉你吗?」 马蕙兰一怔,继而轻轻啜泣了几声,哀婉地说道:「叶大哥,你还真是个糊涂人!上次你与鹿宁在灵堂中撕破脸,她肯定是一时气不过才会污蔑我!」 马慧兰愈试图遮掩,叶孤鸣的心就愈加沉痛。 他本就不善言辞,自知和马慧兰辩解不过,索性单刀直入:「兰妹,鹿宁不是这样的人,她方才一句话便诈出你的实话。你是走投无路,才要与她动手的。我在一旁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想狡辩吗?」 马蕙兰蹙起纤纤眉梢,掩着面轻声哽咽道:「叶大哥,你也知道,我与三宝自小无父无母,相依为命一起长大,自然情感深厚。平日里,我们二人是比寻常的姐弟更亲近了些,却绝无她说的那般不堪!这一点,旁人不理解,难道你也不能理解吗?」 说完,她泪珠莹然地望着叶孤鸣,轻咬着下唇,似有满腹委屈,却无处可说。 门外的叶青峰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大概。他双手撑着墙壁,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全身上下都止不住的在颤抖。 看着马慧兰此时的满目酸楚、苍白惨淡的脸,又听她提及自己悲苦的身世,叶孤鸣心下一颤,霎时回忆起二人往昔的一幕幕。 他的心忽然柔软起来,想着此时她若肯坦白,并诚心认错,自己就不会再去责备她。 而且这件事,他以后一定一字不提,还会加倍爱她,弥补过往的一切! 想到此,叶孤鸣一步步走到马慧兰跟前,呆立片刻,才沉声开口:「蕙兰,我虽然不会说话,却也不是个傻子。你我成婚已有十余年,又育有一子,今日我叶孤鸣立刀在此,要问你一句实话!倘若真是那鹿宁胡说八道,我宁可与鬼力赤撕破脸,也要去砍了她。但若你骗我,我便杀了你!」 马蕙兰瞧见他手中大刀陡立,突然收起哭声,涩然一笑:「叶大哥,你要是这样说,我百口莫辩!就当我这么多年的情感,算是错付了……!」 她嘴上说得坦然,实则心中早有打算:事到如今,肖玉楼失踪、云长老已死,马三则是自己人。蔡知府他不敢得罪,即便想查,又该从何查起呢! 叶孤鸣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隔了半晌,才缓缓道:「兰妹,鹿宁说,当时在矿场有许多人,都看到你们二人衣衫不整的样子,若我能找出一人来询问,便能证明是你撒谎!」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三十九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三) 马蕙兰却不以为意地狡黠一笑,挑衅般说道:「叶大哥,莫不是你都忘了?那些人全死了,你上哪儿找人去?」 叶孤鸣见她仍旧执迷不悟,不由得沉沉叹口气:「兰妹,你难道忘了托托也在现场吗?就算这天下的人都会撒谎,托托也绝不会!你若不肯承认,咱俩现在就去问他,只要他说的与鹿宁说的一般无二,我立刻杀了你!」 听到这里,马蕙兰顿时脸色大变。 怔然片刻,她忽然仰头大笑,咬牙道:「叶孤鸣啊,叶孤鸣!你说你,当一辈子傻子不好吗?凡事非要问个清楚,那咱们……可就再无转圜之地了!」 此言一出,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的男子,皆心下一片冰凉! 叶青峰一时情急,想推门而入,因为他怕父亲会一时冲动杀了母亲。可他又怕母亲看到自己,会羞愤自尽。 迟疑许久,他只能无力的靠在墙上,独自悲切。 叶孤鸣深深望着挚爱的妻子,语调甚是苦涩:「兰妹,今日之事,就算你不肯承认,难道你我二人……还能回到从前吗?你还想让瞒我多久?」 说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如被人狠狠揪住一般疼痛难忍。 马蕙兰却突然凄厉一笑,冷冷瞪着他,凛声问道:「从前?你说的从前,可是你将我从鬼力赤身边带走那时吗?」 叶孤鸣骇然怔住,细细回味良久,才知其意,不由得惊诧道:「莫非、莫非你当初……喜欢的人是……是我大哥?」 马蕙兰的眼中无限凄凉,冷然说道:「没错,我当初对鬼力赤一见倾心,并已与他私定终身。可你却在此时告诉他,你喜欢我。他一向最看重兄弟之情,不忍推辞,便只能忍痛将我拱手相让!」 这个事实让叶孤鸣震骇得全身冰凉,他望住马慧兰,喃喃道:「都怪我生性木讷,竟不知你与兄长早已在一起!可我是无心的,我看你第一面就喜欢你,所以才想让大哥帮我做媒!难道我做错了吗?」 马蕙兰含泪瞪着他,咬着牙失声质问道:「对,你错了!你错在因喜欢我,就要将我娶到手!而且你知道吗,我从见你第一面起,就打心眼里讨厌你!」 叶孤鸣全身一僵,脸颊微微颤动,顿觉喉头发紧:「兰妹,你……你为何会讨厌我?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 马蕙兰蹙眉等着他,面现厌烦之色:「对,你从来没有得罪过我!你喜欢我、宠爱我,对我百依百顺、无比信任!可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的木讷、讨厌你的自以为是、讨厌你的不解风情、更讨厌你的独断霸道!」 叶孤鸣身子晃了晃,踉跄退了两步,色然问道:「既然你如此讨厌我,为何还要嫁给我?」 马蕙兰仰起头来,怅然一笑,泪水再度滚落:「当初我答应嫁给你,不过是在和鬼力赤赌气……只是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在乎……」 拼命尘封的往事再度被提及,她痛苦地捂着胸口,放任眼泪恣意汹涌而出。 看到她如此伤心欲绝,叶孤鸣只觉得心下窒闷,双手拄着大刀才能勉力站定。 颓然呆立了良久,他才颤声问道:「即便我当初无心拆散了你的姻缘,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又何必要羞辱我?」 马蕙兰渐渐止住哭泣,继而纵声大笑起来,笑声甚是凄凉。 「叶孤鸣,我从嫁你那日起,就没有一日是快活的!你整天板着脸不善言辞,可我需要丈夫的温柔体贴,能时而与我调情说笑。你为了武功常常让我独守空房,我是个女人,我想要与丈夫相拥而眠、耳鬓厮磨!」 马慧兰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冷冷一笑:「没错!你在别人眼里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可你永远都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你这辈子注定要孤独终老,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伴你左右!」 或许没料到,一向温柔得体的妻子,会对自己说出如此残忍、不留情面的话,叶孤鸣半张着嘴,双眼瞪得浑圆,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如你所说……那咱们这么多年……究竟算什么……」叶孤鸣耷拉着脑袋,这句话不知是问对方,还是在问自己。 「是呀,咱们这么多年,究竟算什么呢?」马蕙兰推开窗子,望着窗外皑皑白雪,语气荒凉:「你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但我想要的你一样都给不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垂头丧气的丈夫,幽幽说道:「你可知我嫁给你之后,有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晚?这屋顶上的每一条纹路,地上的每一块青砖,我都数过许多遍。我累了想要安慰,病了想要人陪,可身边却总是空荡荡的……」 叶孤鸣愕然,妻子说的这些,是他从未想过的!更无法理解这种寂寞: 他每天晚上躲起来练武,只是知道她不喜欢武功,怕惹她心烦。却不料,这样的体贴,竟无意伤了她! 他哑着嗓子问道:「鬼力赤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难道你嫁他就会幸福吗?」 马蕙兰轻蔑地笑了笑:「你总是这样,心里佩服着他,却也嫉妒着他。你终其一生想超过他!可你知道吗,我虽然不懂武功,却也明白:你永远都比不上他!他是个大英雄,你只不过是个可怜虫!」 听她如此贬低自己,叶孤鸣气得手足冰冷、全身发颤,忍不住大声喝道:「你说我比不过他,难道你的那些情人就比他好吗?」 马蕙兰轻轻看了他一眼,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胡七也好,肖玉楼也罢,他们不但长相俊美,又是个懂得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妙人!但凡是女子,谁不喜欢这样一个俊俏,又会讨好人的郎君?谁又会喜欢身边,躺着一块木头呢?」 她随手掐断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腊梅,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道:「至于三宝,他不但武艺超群,还是个会疼人的。对我百般柔情、痴心不已,深得我意。」 亲耳听着自己的妻子,当着自己的面,如痴如醉地仰慕着别的男子,这是怎样的羞辱!换做任何男人,可能都会因一时冲动来个手起刀落! 可叶孤鸣虽然因羞愤而满脸紫胀,却仍紧握着双拳,强忍怒火:「难道云长老也长相英俊、才华横溢,十分懂得风月吗?」 他本不该问的,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落于所有人之后! 提及云长老,马蕙兰登时脸色一沉,转过偷来怒瞪着他:「结婚之时,我虽然不爱你,却也没想要背叛你!尤其当儿子出世之后,我更想要与你好好过日子!可将我彻底改变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和那该死的云长老!」 叶孤鸣胸口陡然怒火上升,失去理智地大叫道:「是你自己不知检点、行为放荡,何故将错推到我身上?」 马蕙兰咬着牙,满目悲愤:「就在我生下孩子不久,有一日你外出未归,云长老前来家里帮忙。我好心留他吃晚饭,却不知他在饭菜里下了百媚春,当夜就骗了我的身子……」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鼻子一酸,泪水又流了下来。 叶孤鸣悚然一惊,突然大叫一声:「那为何你当初不和我说?你只要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马蕙兰冷冷瞪着他,幽怨道:「你说得轻松!且不说我一个女子被人骗了身子,如何对自己的丈夫说得出口?那云长老与蔡知府是远方亲戚,又岂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 叶孤鸣猝然一惊,几乎站立不稳,痛心问道:「兰妹,那你就这般委身与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吗?」 马蕙兰蓄愤已久,忍不住失声叫道:「难道你忘了,我当初屡次三番劝你赶走云长老。我说过此人奸险,不能留用!可你是怎么回应我的?你说他德高望重、为人正直,说什么也不肯赶他走!你可知,每日你在院中耍刀之时,他都会摸进我房内对我无礼!这么多年了,你可曾有半分察觉?这难道还不是你的错吗?」 一番发自肺腑的质问,问得叶孤鸣面如死灰、无言以对。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才……」 沉默了许久,他才惭愧地说出这句话。 马蕙兰眼泛泪花,忽然勾起一抹凄然的笑:「说来说去,还是三宝对我最好。他自幼与我相伴,对我十分了解。虽然他也是习武之人,却很会讨我欢心,对我更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着实是个贴心之人……」 「够了!」叶孤鸣顿觉心如刀绞:方才妻子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目光中露出款款深情,这一切都是对他从来没有过的!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瞧见妻子有这样的笑容,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叶孤鸣此时已血灌瞳仁,显然是失去了理智,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马蕙兰微微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此时她脸色平和,既无伤心之色,亦无惧怕之意,嘴角还噙着一丝泰然的笑意。 叶孤鸣见她视死如归的模样,凝刀不动,黯然开口:「你难道不怕死吗?」 马蕙兰嫣然一笑,柔声道:「怕什么?是我只顾自己快活,对你不住,所以我的确该死!你动手吧!」说着,她缓缓抬头,准备迎接死亡。 叶孤鸣举着刀的手在微微发颤,尽管他心中万分悲痛,却仍下不去手。 忽然之间,大门被推开。 叶青峰泪流满面地冲进来,张开双臂挡在母亲身前。 「爹,不管娘做错了什么,她都是我娘啊!你不能杀了她!」 叶孤鸣看到自己的儿子突然出现,竟忽然松口气。 随即,他凄然一笑,缓缓收刀,慢慢转过身去,踉跄地推门而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四十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一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一) 风色寒厉,雪花狂舞,大地一片雪白。 屋外北风萧萧,屋内炉火正旺。三个人围坐在炉火边,一边烘烤着身子,一边喝着烧酒,好不惬意。 托托仰头喝干杯中酒,砸吧砸吧嘴:「痛快!」 鹿宁双颊微微泛红,低头把玩着酒杯,轻声叹息道:「也不知我们离开之后,他们怎样了?」 胡七饮尽一杯,向她眨了眨眼,坏笑道:「想必今日咱们一闹,他们定有一场大乱!」 托托放下酒杯,看向鹿宁:「小鹿,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鹿宁用手心托着下巴,微微一沉吟,才道:「现在我们得从长计议。整件事是由我开始调查马帮内鬼而起。当我看完花名册,又要看账本时,云长老就百般阻拦。后来,账房竟突然起火,我们要去救火时,却被一群刺客放暗箭拦下……」 托托凝着劈啪作响的火炉,努力回忆着当夜的场景:「俺记得当时,咱们都在暗处躲避弓箭。叶孤鸣担心叶夫人要去查看,却被一只暗镖袭击。幸好俺及时将他推到,躲过了第一支。可他还是被紧随其后的第二只飞镖,射中了大腿。」 胡七也皱着长眉,插口道:「也就是那一晚,我和小鹿去查看叶夫人安危时,我发现叶夫人竟在和其他男人偷欢,心中也开始对她警惕起来。」 鹿宁咬了咬唇,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当晚在她屋子里的人……会是谁?」 胡七微微思忖,才试着分析道:「当晚云长老在叶孤鸣身旁,如果这飞镖是马三宝的,他当时应该是守在暗处,牵制接近屋子的人。那屋子里的人……就只有肖玉楼了。也难怪他对此事三缄其口了……」 鹿宁默然颔首,又缓缓道:「这件事过后,我和叶孤鸣险些被烧死,同一晚牛小乙无故失踪。后来证实,他当晚就被人害死并弃尸在山洞之中。可马三宝和马慧兰,究竟为何要杀了他?难道紧紧是因为,他言语上冲撞了马慧兰?」 胡七摇了摇头,提出了不同意见:「我倒不这么觉得!当日的情形我看得很清楚。虽然牛小乙对马慧兰出言不逊,却看得出他十分惧怕马慧兰,说明他们三口人平日没少被欺负。我倒是觉得,如果牛大嫂没有撒谎,那牛小乙的死就只能怪,他要放火烧死马慧兰了!」 鹿宁听罢,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分析得不无道理!如此说来,牛小乙的死只是个意外,和整件事并无关联。」 托托猛灌一口酒,愤愤骂道:「谁说没关联?牛小乙为啥要放火烧小鹿?」 胡七和鹿宁相视一怔,纷纷陷入了沉默。 思忖再三,胡七才开口:「我倒是觉得,小鹿房前的火未必是牛小乙放的。也许是马三宝放的火,目的是阻止小鹿继续查下去……」 托托和鹿宁相互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似乎都被这个猜想说服了。 鹿宁忽然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说道:「他想烧死我未果,就在花名册上的人身上下手。典当行和镖局的人,在我们到之前先后遇害,米铺的伙计对马帮的事又闭口不谈,小七……又突然之间不辞而别……」 说罢,她抬眸看着胡七,面露困惑之色。 胡七低垂下眼眸,似乎挣扎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其实……就在你独自出去那日,叶夫人借着为我上药之际,对我百般勾引。我几番劝说无果,一怒之下将她赶出门去。后来小鹿进来询问,我不好意思将这种事说出口,便一赌气离家出走了。现在想想,还真是莽撞。如果不是我擅自离开,就不会牵扯上命案了……」 「这事儿不能怪你。」托托拍了拍他肩膀:「是马慧兰不知廉耻、不择手段!要换成是俺,早就一棍子打出她鸟屎来了!」 「是呀。」鹿宁拿起烧火棍,捅了捅火炉,又道:「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你是躲不掉的。就像我们一直被人追着打却毫无头绪。直到那一日,我无意间拿着飞镖询问叶青峰,一切的目光才集中到铁矿上。马三宝也正是发现我得知铁矿之事,便用一张字条引我去山上企图灭口。」 托托突然插口问道:「那晚你走之前,让俺紧紧盯着帮里的人。可除了叶青峰之外,没进来过一个人,也没有离开过一个人!那马三宝是如何给你送纸条的?又是如何知道你的行踪?」 胡七眼珠微微一转,喃喃道:「该不会是叶青峰的苦肉计吧……」 「不可能!」鹿宁即可否决,出言力挺叶青峰:「青峰当晚为我挡下飞镖,险些丧命!他一定是不知情的。如果他是同谋,也不会告诉我矿场之事。我想,和马三宝里应外合的非马慧兰莫属!」 听她如此说,胡七也不好再说什么。 又喝了一口酒,他才幽幽叹了口气:「当晚,我被马慧兰的药灌得七荤八素,险些把持不住。竟不知,当天晚上竟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不过,马慧兰也着实可恶,为了勾引我竟无所不用其极!幸好,我及时逃走,却不料在院中竟碰到了云长老,引发了后面的事……」 提及云长老,鹿宁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难免怒容中微带羞涩:「云长老这个卑鄙小人!看到马慧兰在胡七房内毫无防备,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托托接过话头来,继续问道:「胡七,那日你走了之后,为何会被当成杀人犯?又是怎么遇到肖玉楼的?」 胡七满肚子苦水无处宣泄,他猛灌了几口酒,擦了擦嘴,才道:「那日,我刚出大门就晕了过去,幸好肖玉楼路过将我救起。然后,我就一直躲藏在他的住处。确实不知,牛甲为何会死在我的房里……」 鹿宁支腮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那日你走后,牛大嫂吵闹着要找丈夫。马慧兰为了在叶孤鸣面前自证清白,就带着牛大嫂大搜索。最后,大家胡七的房内发现了牛甲的尸体。如果说牛小乙的死,因为他要放火烧死马慧兰,牛大嫂的死,是因为她说出了马慧兰的奸情。那牛甲的死,就真的是个谜团了。」 此言一出,三个人苦苦思索,又陷入沉默。一时间,谁也梳理不出头绪来。 一声叹息后,鹿宁又道:「事情再往后发展,就越来越不可控了。夏大人查到案卷有问题,可所有囚犯都不配合。服侍夏大人的小婵,又突然自缢身亡。就连他们的同党云长老,也被马三宝灭口了……」 托托猛灌一口酒,大骂道:「那个马三宝,不但杀人灭口,还明目张胆去狱中带走犯人!本来以为有夏大人的阻止,那些囚犯能活命。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逃过马三宝的毒手!」 「还有一个谜团未解!」胡七面色一凛,插口问道:「既然云长老和蔡知府是亲戚,那云长老遇难,为何蔡知府不闻不问?难道说,马三宝能给他的好处,甚至比云长老这个亲戚更重要?还是说……蔡知府有什么把柄在马三宝手中,所以不敢造次?」 「这其中缘由,目前还不得而知。」鹿宁叹了口气:「不过,如今马三宝在走投无路之下,杀死了所有活口,就说明我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一提到此事,托托立刻拍案而起:「妈的,那个马三宝着实可恨!俺一定要亲自宰了他!小鹿,你快下命令吧!俺都要等不及了!」 「兄长先别急!」鹿宁将他按在椅子上,温言道:「我觉得,那铁矿中定然还有很多证据,马三宝未来得及转移。所以,他必会在附近埋伏下暗线看守!不如我们就直接进去探索一番。一来可以看看,他们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二来,也可以引马三宝主动来找我们!」 托托闻言立刻拍手叫好,一瞥间却发现胡七正自出神。 他猛拍了胡七的肩膀一下:「想什么呢?」 胡七被拍得咳嗽了几声,拧眉说道:「我在想,如果所有推测都是真的话,那肖玉楼此刻不是很危险吗?看他遮遮掩掩的样子,显然他知道马三宝和马慧兰的秘密……」 「糟了!你说得对!」鹿宁心中一寒,立刻吩咐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兄长带着小七去看肖玉楼,我去铁矿——」 「不行!」托托和胡七异口同声地将她打断。 「铁矿那么危险,马三宝又随时都会出现,你绝对不能一人去!」托托一拍桌子,坚决道:「俺要陪你一起去!」 胡七也站起身来,急于表态:「我只是去看一眼肖玉楼,不会有危险的!一个人就可以的,让托托陪你一起去吧!」 鹿宁却抬手制止他,沉声道:「马三宝现在走投无路、穷凶极恶,若他真对肖老板出手了,你能见死不救吗?可你连自己都救不了,所以托托必须和你一起去!」 「不行!」托托和胡七异口同声、不依不饶。 鹿宁蓦地一愣,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那咱们一起行动吧!先去看肖老板,若他安然无虞,我们再一起去铁矿,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见鹿宁退让,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相互击掌,开怀大笑起来 鹿宁看着颇有默契的二人,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下却倍感温暖。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四十一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一)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二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二) 雪花在空中回旋乱舞。 三人骑着马踩着皑皑白雪,顶着狂妄的北风,来到了肖玉楼藏身的小院。 鹅毛般的大雪,使得幽深狭长的小巷,愈加清冷萧瑟。 可胡七与肖玉楼曾经住过的小院,此时却只留一块空地,曾经的一砖一瓦都已不复存在,好像这里从来出现过小院一般!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甚是干净! 三人急忙勒马停下。 看到眼前的场景,胡七的脸刹时变得苍白。他迅速翻身下马急奔过去,站在空旷的地上茫然四顾。 「怎么会……」 他慌忙蹲下身来,徒手挖开地上的雪,陡然一惊。 「不会的……」他双手颤抖着,从积雪之下挖处一捧焦土。 随后,胡七呆了呆,突然大叫一声,惊恐地跌坐在地上。 「小七!」鹿宁一声惊呼,也飞身下马,拔步跑了过去。 一瞥之间,瞧见他手中的焦土,鹿宁便即省悟:「看来这里已被人焚毁了,也不知道,肖老板是不是平安地逃走了……」 胡七嚯地站起身来,紧握双拳高声怒叫道:「马三宝竟如此心狠手毒!我一定亲手要抓住他,为肖玉楼报仇!」 「好!算俺一个!」托托拍了拍胸脯,目光炯炯。 鹿宁拍了拍胡七的肩膀,轻声说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也许肖老板福大命大,已经脱困了!我们还是先去矿场吧!只有我们尽快抓住所有凶手,才能为这些人报仇!」 「你说得对!」胡七紧皱双眉、语气坚定:「我们一定不能放过那群混蛋!」 说罢,二人三步一回首地转身离去。 胡七望着他与肖玉楼曾知心相交的地方,不觉心神恍惚、黯然魂销。 当三个人抵达城外的驻军地时,日头已经西坠,整片山脉立在夕阳的晚照之间。软红的光芒,斜映着一座座银装素裹的高山。 驻军地的门口无人看守,地上的尸体已被清理干净,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将被鲜血染红的土壤也盖得严实,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空气中,仍能闻到隐隐传来的血腥味。 三个人控缰缓行,行至矿场洞口才飞身下马。随后,三人点起火折子往矿洞里走去。 墙上烛台中的蜡烛已经燃尽,洞中一片漆黑。 搬运的工具,还凌乱地散落在地上。遍地都是形状不一的铁块,已被鲜血染成褐色。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郁刺鼻。 鹿宁点燃三根火把,并将其中两支交于另外二人。随后,她举着火把,凭着记忆,带领托托和胡七走向那个神秘的洞口。 因为洞口窄小,三人只能依次通过。托托身形高大,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进来,却已是头触着洞顶了。 鹿宁高举火把映着石门,解释道:「上次我已找到了这里,却担心外面有人进来,又不知破门之法,就暂且退了出去。」 胡七举着火把仔细看了看,说道:「这门只是普通的石门,既没有上锁,也没有暗器,不如让托托推一推试试?」 托托应声走了过来,脱下狐裘,挽起袖子,两只大脚稳稳地抓住地面。 他将双手推在门上,立刻气沉丹田,将全身的力气都放在双臂上。随着两只手不断地发力,纵声一吼后,石门竟真的被推开了! 看到机关被轻易破解,三人相视而笑,立刻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火光映亮洞穴,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映入眼帘的不是恐怖的场景,反而是布置奢华的一间方厅! 大厅四周有八根雕龙刻凤、朱红金漆的立柱,地面是光洁无暇的大理石。四面墙上均有烛台,方厅的正中有一个纯金的龙椅,四周堆放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樟木箱子。 鹿宁走进去将墙上的烛台一一点亮,方厅里顿时亮如白昼。 胡七率先跑过去,一连打开了十多个樟木箱子,惊呼道:「这里面都是金银珠宝,一看就知价值非凡!」 鹿宁走到另一侧,打开了墙边几个檀木的箱子,往里一瞧,喊道:「这里面都是刚刚打造好的兵器,数量可不少!」 托托一眼就瞧见了龙椅旁最大个的箱子,顿时欣喜若狂,他觉得里面一定有更大的宝贝,便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掀开箱子。 看着里面的东西,他「咦」了一声,将箱子里金光闪闪的东西拿出来,抖了抖,将其展开,怔然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鹿宁和胡七抬头望去,登时脸色大变:「龙袍?」 ------------------------------------- 雪后初晴,林间闪烁着夕阳的余晖,到了傍晚时分,城中又添了几分积寒。 蔡知府和小妾在卧房中正准备就寝。屋内炉火生得甚旺,二人只着中衣却仍感到全身微微发汗。 一阵脚步声在门外传来,随即,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蔡知府面有不悦,喊道:「这么晚了,谁呀?」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旁酥胸半露的小妾。小妾会意,立刻转身爬上床去,放下两旁的帷幔。 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东家,矿场那边出事了!」 蔡知府心中一沉,连忙披上貂裘,前去开门。 师爷躬身一揖,低声说道:「东家,方才守在银矿旁的暗哨来报,有人闯入银矿,已经发现了暗道的秘密!」 蔡知府大惊,忙问道:「这么快?是夏云卿的人,还是马帮的人?」 师爷捻须低语道:「是马帮的人!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出手?」 蔡知府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负着手在门口踱来踱去。 思忖再三,他才沉声说道:「目前我们并不知晓,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或许他们只是顺藤摸瓜,找出了马三宝。若此时咱们贸然出手,反而会暴露身份!」 师爷一怔,忙道:「可您若不出手,马三宝真的被他们抓到,他还是会供出您的!到时候,不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您也难逃罪责啊!我们现在出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蔡知府斟酌再三,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此时出手,我们进可攻退可守!看情势对我们有利,我们则可继续完成大业。若情势对我们不利,我们还有时间,将所有事情掩盖起来!」 师爷一拱手,朗声附和道:「东家英明啊!」 蔡知府一挑眉头,又问道:「他们有几个人?」 师爷略一沉吟,回答道:「好像只有三人,但是否还有帮手,还不得而知!」 蔡知府眯着眼,微一思索,又问道:「马三宝现人在何处?是否已得到消息?」 师爷一拱手,低声说道:「他的眼线也在矿场附近,想必早就得到消息!此事他最是难逃干系,今晚一定会出手的!」 蔡知府点了点头,硬声道:「嗯,这样甚好!那你去点好人马,即刻就出发!」 「我这就去安排!」师爷一拱手,便急忙要退下。 恰在此时,守门的兵丁匆匆跑过来,躬身一揖:「蔡大人,肖老板求见!」 蔡知府眼睛一亮,脱口惊呼道:「玉楼?他怎么来了?快,快让他进来!」 师爷立在一旁面色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蔡大人,那我……」 蔡知府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先稍等一下,等我见完他,再做定夺!」 师爷微一迟疑,见蔡知府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戏子,唯有先躬身退下。 蔡知府站在门口背着手踱来踱去,时不时停下脚来翘首张望。 不过一会儿,在茫茫夜色中,一个长身玉立、窈窕多姿的身影,顶着寒风款款走来。 肖玉楼翩然走到跟前,抬手摘下风帽,露出一张美若好女的脸庞。 他向蔡知府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大人!玉楼深夜打搅,还望恕罪!」 说着,便拱手一揖。 蔡知府连忙扶住他,顺势一把抓过他的手:「玉楼,我就知道你会回心转意的!果然不出所料.快,快进来说话!」 说着,便拉着肖玉楼的手,转身迈进门去,紧紧关上le房门。 等在床上的小妾,听到蔡知府的声音,从帷幔里探出头来,见蔡知府正拉着一个男子的手,不禁一愣。 蔡知府脸色一沉,厉声斥道:「没眼的东西,还不快滚!没看到有客人在吗?」 床上的女子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抱起椅子上的衣服,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去。 蔡知府凝着肖玉楼白里透红的脸,Yin笑道:「玉楼,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肖玉楼微微一笑,随手解开狐裘,蔡知府立刻接过来,搭在火炉旁边烘烤,又抬手扶他坐下。 肖玉楼淡淡说道:「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我是有事想求大人帮忙!」 蔡知府挨着他坐下,谄媚道:「只要你肯跟我好,任何要求随便你提!」 肖玉楼瞧见桌案上有茶壶茶碗,用手一摸还是温的,便添了两杯茶。 他拿了一杯端给蔡知府,说道:「这一杯茶,是给大人赔罪的!还望大人能不记前嫌,原谅玉楼的不识抬举!」 蔡知府大喜过望,连忙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我怎么舍得怪你呢!不过玉楼,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求本官啊?」 肖玉楼拿起另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叹息道:「哎,都怪玉楼当初妄自清高!大人您百般抬举,我却不识好歹,辜负了您的一片心意。闹到如今,我得罪了马慧兰,被人到处追杀,弄得好不狼狈!如今玉楼想知错改错,不知道蔡大人对玉楼是否还有意呢?」 蔡大人心中大喜,立刻抓住肖玉楼的手揉捏:「改就好,改就好!你放心,马慧兰那个荡妇,我早晚会收拾她的!」 肖玉楼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大人心疼玉楼,定不会放过她的!可是我今日来是有别的事情相求,不知道大人是否能帮玉楼?」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四十二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三章 雾塞苍天百卉殚 蔡大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心中不免激荡「你不妨说说看,能帮的本官一定帮!」 肖玉楼倏地眼眶一红,喉头开始哽咽:「我有一个表弟,几个月前来灵州投奔我。他因不肯委身与马慧兰,而得罪了她。后来表弟与马帮少帮主在一起,误闯了铁矿又得罪了马三宝!我求大人去救他一命!」 蔡知府心下一惊,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不知你这表弟姓甚名谁啊?」 肖玉楼擦了擦眼角,说道:「姓胡,因在家里排行老七,所以叫胡七!」 蔡知府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来,负着手沉思。 肖玉楼见他迟疑,也站起身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臂,央求道:「大人,我这表弟生性单纯,是被那少帮主诓骗了,才会误入矿场!只要您将他带回来,我一定把他送出城去!我向您保证,那里的秘密不会有人知道的!」 蔡知府叹口气,面有难色:「玉楼,此事有些难办啊。实不相瞒,你那表弟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此时就算是本官有心放他,马三宝也定不会饶他的!」 肖玉楼目光闪动,苦口相劝道:「大人,此刻正是关键的时候,您千万不要犯糊涂啊!」 蔡知府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肖玉楼双眉一扬:「大人,那个夏云卿在朝中人脉圣广,而且他为人又刚正不阿!一旦他查出这个铁矿涉及王爷,定会把此事上报朝廷的!我听闻来处理此事的官员正在路上!所以,大人,您要及早抽身啊!」 蔡知府顿现沉默,心下却大是吃惊:朝廷的动作怎么如此快? 看来这个夏云卿果然不简单! 或许肖玉楼说得对,趁自己还未被抓住把柄,不如就顺水推舟答应他,一来可以与马三宝划清关系;二来,可以将梦寐以求的肖玉楼纳入帐中。 想至此处,他沉沉叹了口气,故作为难道:「玉楼啊,你说的本官都明白。可本官有心想救你的表弟,却怕朝廷的官兵还未到,本官就已身首异处了。那马三宝的功夫,你不是不知道啊!」 肖玉楼双眼通红,「噗通」一声跪下身来,哀求道:「求求您了!只要您肯出手救出表弟,玉楼愿意终生侍奉您,无怨无悔!」 说着,他深深俯身一拜,拼命咬紧牙冠,忍住将要落下的泪花。 蔡知府一拍手,欢叫一声:「好!你说话算话!」 随即,他打开门,朝着外面高声喊道:「师爷!师爷!」 不出片刻,师爷一路小跑过来,深深一揖,静听吩咐。 蔡知府回头看了一眼肖玉楼曼妙的身姿,向师爷高声吩咐道:「立刻点齐人马,本官要亲去矿场逮捕马三宝!」 师爷一怔,踟蹰道:「大人,这……」 蔡知府大喝道:「还不快去,若是去晚了,马三宝跑了,你就提头来见!」 「是!」师爷连忙深深一揖,急忙退了出去。 蔡知府转过身来,看向肖玉楼,Yin笑道:「玉楼,你在这等我回来啊!」 肖玉楼躬身深深一揖,目送蔡知府恋恋不舍的离去。 ------------------------------------- 夜里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满山银霜,远远望去,犹如一座银山。 此时,密室中的三人,看着那件做工精巧的缂丝九龙衮服,怔怔地出神。 过了许久,胡七才讷讷开口:「小鹿,这里有珠宝、兵器和龙袍,这该不会是……」那两个字,虽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连说都不敢说出口。 鹿宁同时也想到那两个字 ,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可能吧,又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怎会有那个胆子呢!」 「可是这些东西……明明就说明他们要……」胡七错愕的看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箱子,脸色有些难看。 那两个字他刚要说出口,却还是及时收声。 却没有发现,鹿宁此时已面无血色、涩唇发颤。 洞穴中的东西,让她心中凉了半截:胡七猜得不错,虽然这里面的东西数量还不算多,但意图却足够明显——他们要造反! 如果这些东西被皇上看到了,翊王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那马三宝和马慧兰究竟是何人?他们怎会有这个胆子造反?还是说他们要辅佐谁造反?莫非这和云长老死之前,透漏的那个朝廷中的秘密有关? 「小鹿、小鹿!咱们该怎么办?」胡七的叫喊让鹿宁迅速回过神来。 鹿宁缓缓站起身来,有些魂不守舍:「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咱们得把这些兵器和龙袍统统毁掉!一个不能留!」 「为什么?」托托和胡七异口同声的问道。 「小鹿,咱们不是应该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交给夏大人吗?这些可是他们的罪证啊!」胡七急忙阻拦。 「别废话!」鹿宁一反常态地怒喊道:「将他们统统毁掉,一个不留,包括这个山洞!」 胡七和托托纷纷一怔,谁也不知道鹿宁为何会如此气愤,却不敢不再争辩。 他们却不知,鹿宁此时心急如焚,她已顾不得要抓住马三宝,而是坚决要把这些,会给翊王带来祸害的东西统统毁掉! 胡七见鹿宁的脸色不好,小心地问道:「你打算如何毁掉这些?」 鹿宁四下里看了看,从墙上取下一直火把,抓起那件绣工精美的龙袍,一把将其点燃,丢在地上。 龙袍很快燃烧起来,那些栩栩如生的刺绣,一点点变得焦黑,直至最后,整件龙袍被付之一炬。 见龙袍被毁,鹿宁稍稍松了口气,指着那几个大箱子,吩咐道:「将这些箱子全烧毁了吧!」 托托和胡七看出她心急,谁也不敢再说什么。托托取下随身携带的酒,撒在木箱子上。胡七则取下墙上用来照明的火把,将那几个木箱子点燃。jj.br> 几个木箱子很快燃烧起来,听着劈啪作响的声音,鹿宁才松了口气。 浓烟渐渐灌满穴室。 「咱们赶紧出去!」胡七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拉住鹿宁往洞外奔去。 三个人跑出洞穴,忍不住咳嗽起来。 看着从洞穴-里滚滚冒出的浓烟,三人相视而笑,顿觉通体畅快! 胡七看着鹿宁久违的笑意,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对洞里的东西如此紧张,是不是会牵扯到什么你在意的人?」 鹿宁扬起唇角,向他淡淡一笑,却没做任何解释。 「哈哈哈!你们果然在这里!」正当三人放松之际,一阵狂悖的笑声骤然响起。 三人立刻惊觉起来。 托托和鹿宁各持兵刃,挡在胡七的身前,盯着声音来处。 笑声方落,不远处就出现了一条火龙。数十位黑衣人高举着火把,迅速跑过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鹿宁手执九节鞭,快速扫了他们一眼,发现来者皆是高大威猛、身手矫捷。 她登时醒悟,冷冷说道:「看来追杀我们的黑衣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难怪我们会被跟得那么紧呢!」 托托高举狼牙棒,一咧阔嘴,狂笑道:「今日俺终于看到这些杂碎了,俺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暗镖厉害,还是俺的狼牙铁棍厉害 !」 「少帮主,胡兄弟,别来无恙啊!」这声音软洋洋的妩媚至极,听上去十分熟悉。 三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位红裙绿袄、衣衫甚窄的妖娆女子,挽着一位浓眉大眼、一脸精悍之色的武官相携而来。 二人站在三人面前,满脸得色。 看见来者,鹿宁冷冷一笑:「叶夫人,你真是无法无天了!竟和你的堂弟公然出双入对了!也不怕别人戳破你脊梁骨吗?」 马蕙兰掩嘴一笑,放开马三宝的胳膊,扭扭捏捏的走过去,上下打量了鹿宁一番,摇头叹道:「少帮主也就是长得年轻,却着实青涩!你这全身没有二两肉的身材,也不知道峰儿和胡兄弟看上你哪点了!」 胡七哈哈一笑,插口说道:「对呀,我就喜欢她年轻!叶夫人如果年轻个二十岁,你不用来勾引我,我自会去追求你。可惜啊,你已经人老珠黄了!」 这天下或许唯独胡七有这个本事,几句话就能把马蕙兰气得满脸通红。 她几步走到胡七面前,嘻的一笑:「胡兄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肯给我跪下磕几个响头。再陪我一晚,我就饶你一命,如何啊?」 胡七一撇嘴,狠狠的「呸」了一声:「陪你这个老太婆睡觉,想想就觉得恶心!这个机会还是让给你堂弟吧!」 马蕙兰心中怒极,白嫩的玉手一挥,「啪」地一声,胡七白皙的脸上立刻肿起一片。他啐了一口,依旧高傲而不屑地狞笑着。 马蕙兰又看了看几个人,啧啧叹道:「真是没想到啊,就凭你们几个,竟然能查到这个地步,还一手破坏了我们筹谋多年的大计!还真是不简单呢!」 鹿宁怒目冷笑道:「不是我们厉害,是你们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吧!」 马慧兰轻轻看了她一眼,面带不屑:「你高兴得还太早了!就算你们再厉害,终究还是棋差一着,输给了我!」 鹿宁星眸斜冷冷睨着她,忽而冷笑道:「事情还未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你怎知道,我们没有留有后手?」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四章 雾塞苍天百卉殚(二) 「后手?哈哈哈!」马慧兰一眼就识破鹿宁的虚张声势:「府衙的一场大火,将夏云卿烧得只剩下光杆司令,你指望他能来救你,还是别做白日梦了!」jj.br> 鹿宁见她不好对付,眼珠一转,又笑道:「谁说我们只有夏大人这一个援军!你可别忘了,我是马帮少帮主,我手下的人对付你们那是轻而易举!」 听到这话,马慧兰掩嘴一笑,脸上得色更甚:「你指望叶孤鸣那个木头,能够有所察觉,然后来救你?你也是天真啊!别说他一向不管帮中之事,就算他来了,也不会为了你和我动手的!」 鹿宁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难看,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胡七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小鹿,咱们真有后手吗?」 鹿宁嘴唇不动,用最小的声音说道:「咱们突然来访,哪有后手?我是在骗她呢!」 「哈哈哈!」看到他们的窘态,马慧兰肆意嘲讽着:「事到如今,我念在咱们过往还算有些交情,就仁慈一些,让你们死个痛快!你们还有什么遗言吗?」 鹿宁心念一转,立刻说道:「既然我们都要死了,也想死个明白!遗言我没有,对叶夫人的疑问倒是有一些!」 马蕙兰一愕,冷笑道:「真是好奇害死猫啊!都死到临头了,不说留些遗言给你的小情郎,竟还关心这事儿呢!」 鹿宁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狡黠一笑:「临死前的话想说什么当然是我自己定,你到底回不回答嘛!」 马蕙兰有恃无恐,不以为意地说道:「好,你说罢!」 鹿宁眼珠一转,立刻问道:「你杀牛小乙和牛大嫂,是因为他们得罪了你,那牛甲呢,他做了什么你要杀他?」 马蕙兰瞪视胡七一眼,厉声道:「这还要怪胡七!那日他逃走之后,却让那个老Yin-棍进来了,我无力反抗,只好从了他。第二天早上我俩出门的时候,正好被牛甲看到!我担心此事败露,自然得让他闭嘴!」 提及那晚的事情,胡七几欲气破胸膛,怒骂道:「呸,你好不要脸,敢给我下媚药!竟还恶人先告状!」 马蕙兰插着纤腰,大声狂笑道:「我不要脸?要说不要脸那也是你们男人啊!若不是云长老教会我,如何强迫自己看中的人顺从自己,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啊?或许,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吧!」 胡七皱眉看着她,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恨男人,为何一次次陷害我,却不直接杀了我来个痛快?」 马蕙兰伸出手来,轻抚了一下胡七俊美的脸庞,掐着嗓子说道:「因为我舍不得你死啊!但我要折磨你,把你折磨得主动向我屈服、向我认输、寻求我的保护。那多好玩儿啊!」 胡七嫌弃地躲开她的手,怒目瞪着她,失口骂道:「果真是个疯子!」 鹿宁打断他们,趁机问道:「这山洞里每个箱子我们都打开了。兵器、钱财这里应有尽有,还有件不该属于这里的龙袍!你们……该不会是要造反吧?」 马蕙兰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有恃无恐地笑了笑:「是又怎样?你们烧了这些,我们很快便能造出另外一披,你真的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可以阻止这一切吗?」 「所以……」鹿宁顺着话题继续问道:「你和云长老联合马三宝,烧毁账房、派弓弩手偷袭、企图烧死我、提前解决掉离开的兄弟,都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马慧兰轻轻瞥了她一眼:「没错!本来我以为,你一个小姑娘,发生了这么多事,死了这么多条人命,早就吓跑了!没想到,你竟还对我们穷追不舍!没办法了,我们只能杀人灭口!所以,那些死人的帐都在你的头上!」 胡七闻言在一旁不住地骂道 :「真可恶!你们杀人如麻、丧心病狂!竟还将罪名怪在别人的头上!」 马蕙兰掩着嘴,不住地格格娇笑:「收手?不管死多少人,都无法阻挡我们辅佐新帝登基这件事的!」 或许是她一时得意忘形,将秘密说出口。或许她认准了面前的人无法活着离开,才会如此口无遮拦。 「新帝?」鹿宁忍不住噗哧一笑:「你是打算辅佐你堂弟,还是叶孤鸣登基为帝啊?亦或者……是叶青峰?真是太好笑了!你觉得凭你们几头蒜,就能成功控制江山吗?满朝文武个顶个的人精,会甘心辅佐你们这些臭鱼烂虾吗?」 马蕙兰翻了个白眼,毫不在意她的嘲讽:「你说的对!我们这些人自然不能服众,也登不上高高在上的皇位!可若是渝帝的亲生儿子呢?如果是有皇室血统的儿子来登基,还会有朝臣出来反对吗?」 此话一出,鹿宁大吃一惊——马慧兰言语中所指的人,再明显不过了。 「莫非你们要辅佐大皇子登上皇位?」 马蕙兰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继续洋洋自得地炫耀着:「当然只有大皇子,才最有资格登上皇位!而且,皇位早晚都是他的,我们让他提前登基有何不可!」 一想到马慧兰一边要辅佐大皇子,一边利用翊王的铁矿将罪名转移,她顿时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惊得全身被冷汗打透。 「你们为什么要辅佐大皇子登上皇位?你们和他是什么关系?」 马蕙兰终于收起高高在上的神情,冷漠地看着她:「这和你们没关系!总之,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辅佐他登基为帝!什么总管夫人,我从未没放在眼里过!」 前尘往事在鹿宁脑中迅速被拼凑起来,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云长老临死前说过,你有一个隐藏了二十年的大秘密。我在盛京时听说,大皇子之所以不被皇上喜欢,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莫非……你就是那名女子?」 马蕙兰脸色一沉,咬着牙说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今日必是留你不得!」 说着,她退到马三宝的身旁,一挥右手。 那些黑衣人得令刀枪并举,朝着三个人立杀过去。 黑衣人人数众多,三人见无处可逃,唯有奋力拼杀,方能突围出去。 托托大吼一声,高举着狼牙棒纵身而起,向扑来的黑衣人头顶猛砸下来。 每一棍都对准头颅,劲力奇大,那些黑衣人身手矫捷,迅速闪身躲开,唯两人躲闪不及,立时脑浆迸裂而死。 托托正得意之际,背后突然飕地一声,打来了一枚暗镖。这镖由近处发来,既快且准,正中托托右背,深插入骨。 托托一个分神,又有三名黑衣人从正面抢扑过来,挺枪狠刺。 鹿宁眼见情势紧急,不暇细思,立刻大喊一声:「小七,快藏起来!」 说着,她手中银鞭倏地飞出,呼的一声,将三人手中的长枪扫落在地。 胡七趁机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伏在一堆乱石后面。 马三宝眼疾手快,打出三枚暗镖,只听得「哎呦」一声,胡七手臂连中三镖,顿时血流如注。 鹿宁暗叫不好,立刻横扫一鞭,近身处的火把霎时熄灭。 黑暗将她和托托暂时掩护起来,暗镖在黑暗中就无用了! 霎时之间,暗中又见几道金花一闪而过,去势极是狠辣。 那是托托手中的狼牙神棍,在片刻间竟连伤五人! 黑衣人接连高声惨呼,便跌倒在地、气绝而亡。 忽又见几道寒光闪闪,如风似电,鹿宁手中银鞭如雨般落下。 转眼之间,又见五名黑衣人一齐倒地, 胸骨尽碎。 余下黑衣人见二人凶猛,无不心下骇然,只得凝神不动,不敢在黑暗中冒进。 马三宝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火把给我!」 紧接着,他抢过一支火把,抽出大刀,在地下一撑,纵身扑杀了过去。 托托无视伤痛继续奋力搏杀,忽听得一阵刀风从背后袭来。 他猛地回转过身,抬起狼牙棒格挡,两个钢刃一撞,铛的一声,火花四溅。 托托怒骂道:「从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 马三宝冷冷的道:「我只管杀人!其他的不知!」 说完,他挥刀砍出,刷的一刀,托托及时躲闪,那刀贴他的右臂重重落下。 鹿宁大喝一声:「兄长,小心!」 随即她立刻舞鞭抢上前去,死死缠住黑衣人,阻止他们偷袭托托。 马蕙兰得意洋洋的看着这场激烈的战况,她深知堂弟的威猛,不说是天下无敌,也算世间少有对手,哪怕是叶孤鸣来了,怕也要甘拜下风! 她高举火把,映照着躲在暗处的胡七,高声叫道:「胡七,你的心上人就快要被杀了,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胡七捂着受伤的手臂,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他没有回答,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此刻他能做的就是,不让外面酣战的二人为他分神。 他保住了自己,便是保住了他们! 马蕙兰仍是不死心地大叫着:「胡七,要么你躲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你的心上人,被砍成肉泥!要么你跪下来求我,我或许还能放她一条生路!」 胡七面沉似水,紧咬牙关,并不做声。 稍立片刻,他探出头去偷偷观望:此时马三宝将单刀舞成一团白光,步步逼近托托,其招数精奇、攻势凌厉,与托托一时间难分上下。 马三宝此人又极为狡猾,手中招式虚虚实实、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让托托应接不暇,急得哇哇大叫,已渐渐被逼在死角。 胡七心中大惊:就算是即刻有人冲入相援,托托也未必能操胜算!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五章 缘尽此生空余梦 他转眼再看另一角落,鹿宁手中九节鞭,银花乱舞,黑衣人根本无法近身,她也无法冲出重围。 以一敌十本就悬殊,更何况对手是十个顶尖的高手。 她斗得满身大汗、神色紧张,显然是已陷入苦战。 胡七暗道不好:鹿宁虽已将那些黑衣人死死缠住,她自己却也被他们拖住,此时脱身无计,根本无法援助托托。 胡七再也忍耐不住,纵身而出,向马蕙兰喊道:「你方才说得话可当真?」 马蕙兰伸手抿住了嘴,嘻的一笑:「这是自然!只要你跪下来求我,愿意与我相好,我便留他们的一条狗命!」 胡七不再迟疑,他捂着伤臂,缓缓走向马蕙兰。 「我给你磕头,与你相好,你就放了小鹿和托托吗?」这话他说得楚楚可怜。 他本就长得面善又俊俏,这一番姿态,更是惹得马慧兰顿生怜爱之情。 「哎呦,这是自然!只要你肯依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的好兄弟。」 胡七忽然瞥了眼一旁黑脸的马三宝,可怜巴巴地问道:「难道你就不怕咱俩相好,你堂弟……会吃醋吗?」 听到这话,马蕙兰笑得缩成一团:「胡兄弟,都到此刻了,你还有心管别人的家务事呢?快回头看看你的心上人吧,都快被那些黑衣人杀死了!」 胡七一撇嘴,神色间颇是不乐:「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答应与你相好,却不能给你下跪!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马蕙兰见他已上钩,忽然脸色一沉:「胡兄弟,你可真好骗啊!事到如今,这个大秘密被你们知道了,你觉得自己还活的成吗?我只不过是想把你骗出来,要亲手杀了你罢了!」 说完,她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步步紧逼向胡七。 胡七见状不躲也不闪,反而平静地凝着愤怒的女人:「我得罪了你,你大可以杀我!但是你要放了小鹿和托托!」 马蕙兰仰天狞笑道:「到了此刻你还做梦呢?实话告诉你吧,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随着一声高叫,她纵身扑了过去。 忽然,「刷刷」两只弓弩射来,正中马蕙兰右肩。 她惨呼一声,手中匕首跌落在地。 胡七回头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 一众官兵手执火把,整齐的跑了过来,围成一个明晃晃的火圈。随即,一位穿着官府、头戴乌纱的男子,斗志昂扬地走了过来。 马蕙兰见到来人,立刻脸现喜色,娇声道:「蔡大人,您怎么才来啊!这些人竟查到了这里!幸好三宝来得及时,将他们捉个正着,就等您下令了!」 胡七顿时心一沉:对方的人马都到齐了,纵使托托和鹿宁有万夫不当之勇,怕也无力回天了! 正当他放弃抵抗、准备受缚之际,却听蔡知府高声喝道:「哼!大胆妇人,竟敢胡乱攀扯、污蔑本官。本官今日接到暗报,说马帮勾结当地驻军、私开私矿、暗造兵器,大有反义,今特来将你们逮捕归案!」 马蕙兰一惊,脸上微露窘态。 一瞬之后,立即平静如恒:「蔡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您何必要这般说话呢?」 说着,她妖妖娆娆地贴了过去,挺起胸脯便要靠上。 怎料,蔡知府就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她。 「大胆***,毫不知耻!竟敢公然调戏本官!本官今天定饶你不得!」 即刻,他向左右大声喊道:「来人,将这里面的人统统抓起来!」 话音甫落,一众官兵高举着火把、手执利刃,立刻跑进穴室,霎时便将所有黑衣人制服住。 马 蕙兰被两个官兵缚住双臂,她心中虽怒,却不敢莽进:「看蔡大人这意思,是想要与我们撇清关系了?」 蔡知府一甩袖,冷哼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官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百姓!一向清廉、堂堂正正,岂容你们信口污蔑!」 马蕙兰惘然半晌,突然高声怒骂道:「我呸!好一个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百姓的青天大老爷!老娘日日为你暖被窝的时候,怎不见你将我推开!铁矿分赃的时候,怎不见你少拿过一分!事到如今,你见事情败露想要退出,哼,门儿都没有!」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看向耳根子和半边脸红了的知府大人。 蔡知府听她将往日里所有勾当竟当众和盘托出,气得脸皮焦黄,甚为狼狈。 他气急败坏,指着马蕙兰的鼻子,失声骂道:「大胆***!竟敢败坏本官的名声!来人,快给本官把这女子杀了!」jj.br> 话音刚落,缚住马蕙兰双臂的两名官兵,朝她膝盖窝狠踹了一脚,马蕙兰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 随即,一位官兵挺刀而出,将大刀高高举起,对准马蕙兰纤细的脖颈就要砍下去。 忽然听的飕飕两声,从旁打来两枚暗镖,正中官兵脖颈。那人还未及叫出声来,已倒地立毙。 众人一愣之下,听到有人惊叫道:「是马三宝!马三宝出手了!」 一言未毕,只见一个身高膀宽的人影,从黑暗中忽地纵起,眨眼间便抢过。 一个飞脚,往束缚马蕙兰的两名官兵面门踢去。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身子一晃,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马蕙兰趁机高声叫道:「三宝,快杀了蔡知府,以绝后患!」 听到追杀令已下,蔡知府心下惶恐,失惊尖叫道:「人呢?快来保护本官!」 语毕,一众官兵瞬间将蔡知府围在中间,手中刀枪纷纷对准马三宝。 马三宝一双阴冷的眸子穿过人群,射向蔡知府:「你挡得住我杀你吗?」 这声音里听不出是兴奋还是惊恐,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淡定。 蔡知府心中一凛,却只能强装镇定:「马三宝,你敢杀朝廷命官吗?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马三宝沉默着举起了三根手指,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蔡知府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马三宝放下一根手指,说道:「一,朝廷命官,你不配!」 接着,他又放下一根手指,道:「二,这天下无人能杀我!」 放下最后一根手指,眸他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三,我不怕死!」 短短几句话,却说出气震山河的威猛,这世上除了马三宝怕是无人能做到。 蔡知府见他杀气腾腾、步步紧逼,登时惊恐大叫起来:「快!快将他拿下!谁取了他的首级,本官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一众官兵顿时振奋精神,挺枪冲杀过去。 马三宝却凝立不动,眼见着明晃晃的刀枪,从四面八方狠狠扑来,仍是不闪不抗。 待得刀枪离身不过半尺之时,他猛地踏地,腾空而起。 那些刀枪力道过猛,霎时插在一起,铺成一张钢网,马三宝顺势轻盈落在网上。 随即,他伸出双臂,搂过二人的头颅,用力一勒脖颈,二人立即气绝而亡。 又见他一个筋斗倒翻下地,猛一踢地上的刀柄,那柄钢刀竟不偏不倚落在他手上。 紧接着一个转身,刷刷刷几刀,身旁的几人手臂立断,顿时血肉横飞、连声惨呼。 随着一声轻叱,青光一闪。 马 三宝横刀身前,踏上两步,单刀一推一横,又有几人腹部中刀,倒地身亡。 其余的官兵见他如此凶悍勇猛,吓得一身冷汗,纷纷后退,踟蹰不前。 恰在此时,鹿宁等三人迅速凑在一起,皆躲在乱石堆稍事休息。 胡七时不时探出头去观望战局。 眼见着外面胜负已定,鹿宁秀眉微蹙,怅然道:「官府都杀不了他,看来我们今日是走不出这军营了!」 胡七死死按住托托流血的伤口,却还在软语安慰:···「小鹿,别怕!就算是死,也有我陪着你!」 托托的腿上被砍了八刀,鲜血已染红了裤子。此时,他已面无血色、气喘如牛、冷汗淋漓,看样子是不能再战了。 缓了缓精神,托托强打起精神:「你俩莫怕,俺稍作休息,再去战他!」 说着,便要起身,却痛呼一声又跌坐下去。 胡七连忙撕下几条衣料,将他的伤口扎紧:「托托兄,你别动了!再动这血可就止不住了!」 鹿宁心念微动,从腰间摸出几根银针,沉声道:「小七,若这些人不能杀了马三宝,我会冲出去和他缠斗,你趁机带着兄长离开!」 胡七与托托同时喊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鹿宁心下焦急,厉声斥道:「他武艺高强,我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缠不了多久。但我有银针护体,危急之际只要放出银针,定能拖住他一会儿,为自己争取脱身时间!可兄长腿部重伤,行动不便。小七,你必须尽快将他带出去,这是我的命令,不容你们争辩,明白吗?」 两个人咬紧牙关,看着鹿宁严肃冷峻的俏脸,谁也没有再开口。 说话之间,蔡知府和马三宝之间的争斗已经平息。 马三宝一人一刀,巍然立在蔡知府的面前。目光凛然地瞪着全身颤抖、跌坐在地的蔡知府,脚边已是尸横遍野。 蔡知府拼命摇着颤抖的双手,口中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马蕙兰袅娜走来,冷然笑道:「三宝,快杀了他!我生平最恨这种人!」 蔡知府此时面如死灰、魂飞天外,却见马三宝容色平静,竟掏出绢帕来将刀刃上的血迹擦拭得干干净净,仿佛他正要去做一件神圣无比的事情。 待刀刃光洁如新,他才走到蔡知府的身边,一把拎过他的领子,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马三宝陈静地看着面如死灰的蔡知府,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唯有深不见底的黑瞳里在微微发着红光。 这让鹿宁想起了梅山上,那群嗜血如命的恶狼。 她不知道的事,杀人对于马三宝来说,是件庄重而神圣的事。 他痴迷并享受着这个过程。 他最喜欢看到猎物因为恐惧和疼痛,而不住颤抖的模样,这会激起他的兴致。 蔡知府双腿似被钉在了地上,全身颤抖不止,一步也迈不出去。他一瞬不瞬的瞪着头顶那锋利的刀刃,暗暗期待:它不要落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六章 缘尽此生空余梦(二) 马蕙兰站在马三宝的身旁,眼角带泪、嘴角上扬,报复的快感已跃然脸上。 她冷冷凝着眼前这个,自己曾不顾廉耻去讨好的男人。 看到他即将被斩首,自己心中只觉得畅快淋漓:她希望这刀快点落下,要亲眼看到他血溅当场才觉得痛快! 躲在乱石堆的三人,紧握着手中的兵刃,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心中早已无惧无畏、时刻准备舍生取义: 这一刀落下的一瞬,便是他们最后逃生之际,恐怕三人中难免会有人牺牲! 三人在心中均默默念叨:如果要牺牲的话,就牺牲我吧! 眨眼间,马三宝双眸突然收紧,眼见着手中的刀即将落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却听到「嗡嗡」几声怪响,黑暗中突然横飞来一把大刀,正中马三宝右臂。 霎时之间,血光崩现。 一截孔武有力的手臂跌落在地,滚出了好远。断臂的手中,仍握着那柄锃光发亮的大刀。 众人脸色大变,连忙往外瞧去:一个高大魁伟的人影,如闪电般冲了进来。 未等众人看清其容貌,那人便弯腰拾起地上的大刀,又朝着马三宝的伤臂砍了下去,生生的把他那半只右膀,给斜斜地砍了下来。 众人倒吸口凉气,定睛一看,来者正是灵州分号的总管——叶孤鸣。 他身后一个青衫白袍的少年,手提单刀紧随而至,正是其子——叶青峰。 叶青峰一跑过来,立刻紧张地四下巡视,在乱石堆后,见到身负重伤的三人,他才松了口气。 看着地上冷汗淋漓的鹿宁,他刚要伸手去扶,却听鹿宁急道:「托托重伤,快扶他出去!我还有事要留在这里!」 少年愕然,立刻缩回手,与胡七一并扶着托托往外走去。 蔡知府也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撒腿便往外逃。 见三人离开,鹿宁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叶氏夫妇和马三宝。 此时,马三宝高大的身躯已轰然倒地,马蕙兰一声哀嚎,跪在他身旁,即刻扶起他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胸前。 垂眸间,见他断臂处血流如注,全身已成了一个血人,不禁失声痛哭、伤心欲绝。 马三宝强撑着开双眼,抬起满是鲜血的左手,轻轻抚摸马蕙兰的面庞,喃喃说道:「兰姐,别哭。我……不舍得看到你哭!」 马蕙兰连忙脱下衣服,要给他包扎。 可叶孤鸣的一刀,将他连肩带胸一齐砍下,创口占了半个身子,鲜血很快染红了衣裳。 马蕙兰紧紧搂着马三宝,无助地悲号道:「三宝啊,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除了你,我已一无所有了啊!」 马三宝涩然一笑,摸了摸马蕙兰眉间的美人痣,声音渐渐虚弱:「兰姐……我……我要把你的样子……记在心里,下辈子……我、我……还要找到你!」 马蕙兰抓着他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摇着头哭喊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对我好,我不让你死!我去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 马三宝的目光变得暗淡而缥缈,他茫然地看着远方,喘息着笑道:「兰姐,找个你喜欢的人过下半辈子……三宝……怕是不能再保护你了!」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眸中的光芒也骤然间消失,可是那双眼睛,却一直凝视着他心爱的女人,至死也不肯闭上…… 死亡,悄无声息的降临。 将马蕙兰依赖了半辈子的男子,从她的怀中夺走。他的身体还是热的,可伤口中却已没有血液再流出来了。 马蕙兰晃着那 副毫无生气的躯体,尖声疾呼道:「三宝,三宝!我不许你离开我,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辈子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三宝!」 怀中的男子再也无法给出回应,直到身上最后一丝的温暖也渐渐流失,变得冰冷起来。 马蕙兰却依旧紧抱着他,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躯体。 她多希望下一刻,马三宝还会像以前那样,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温柔地叫声「兰姐!」。 叶孤鸣呆站在那里,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矛盾。 过了很久,他才讷讷说道:「蕙兰,三宝、三宝他……已经死了……」 马蕙兰泪花翻涌,没有回应。一双的美眸柔情脉脉的,瞧着怀中的男子。 这个一辈子少言寡语、面无表情的男人,死时竟是面带微笑,神情甚是愉悦。想必,能死在最爱之人的怀里,是件幸福的事! 她柔肠寸断,放声痛哭道:「三宝,我要把你葬在离我不远处,待我死后定要与你藏在一处,我们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不离不弃!」 鹿宁怔怔地站在一旁,已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唯有一声叹息,转过身默默离开。 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听上去不可思议,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一个杀人如麻的男子,不顾世俗的眼光,爱上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堂姐,二人却比任何人都要情深似海、痴心不悔! 马三宝滥杀无辜、十恶不赦,却一心一意只爱马蕙兰一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这个女人,哪怕知道她身边不只有他一人,却也甘愿付出、无怨无悔! 本来鹿宁想留下来,在马三宝气绝之前,将心中的谜团一一解开。可方才的情景,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护身符,又想起那个紫袍玉带、温润如玉的男子,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军营外,随叶孤鸣而来的马帮兄弟,见到托托身负重伤,立刻迎上去扶他上了马车,返回帮中医治。 胡七和叶青峰却留了下来,在军营外默默等着鹿宁。 过了好久,才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缓缓走出。二人刚要迎上去,却见鹿宁眼眶泛红,二人不禁一怔,心下一时迷惘。 胡七一步冲了过去,扶住鹿宁的肩膀:「小鹿,你怎么了?」 叶青峰慢了一步,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举止亲昵的二人,心中酸涩不已。 鹿宁柔肠百转,却只能轻声说道:「没什么。就是累了」 继而,她向叶青峰说道:「马三宝死了,你母亲伤心过度,快进去看看吧!」 叶青峰听到舅舅的死讯,立刻向洞内急奔。 鹿宁强忍苦涩,转过话题问道:「对了,兄长呢?」 胡七说道:「马帮兄弟已经将他送回去医治了!」 鹿宁看了看他的手臂,说道:「好,那咱们也回去吧!你的伤必须得赶紧医治。」 胡七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回……哪里去?」 鹿宁迷茫地眺望着远处,忽而幽幽道:「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可以回马帮去了!如果……你还愿意回来的话。」 说罢,她便带上风帽,迎着北风缓步远去。 胡七微一踌躇,终于还是提起脚步紧追了上去。 马帮众人将马三宝的尸体小心翼翼,从山洞里抬了出来,马蕙兰也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尸身旁,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洞外的雪片如羽毛般落下,撒在马蕙兰的头发和衣衫上,她却浑然不觉。 她深情脉脉地看着马三宝,紧握住他冰凉僵硬的手 ,默默陪他往前走着,走完二人同行的最后一段路。 叶孤鸣沉默地跟在二人身后,呆望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胸膛里空荡荡的。 不一会儿,夏云卿带人将矿场和一切秘密都封了起来:那个曾经人来人往、宛如炼狱的驻军地,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一切事情至此都尘埃落定了…… 马帮大厅中又挂满了白色的帷幔,正中间停着一个华贵的紫楠木棺椁。马三宝安静地躺在棺椁里,残缺的右臂,已找人将其仔细缝好。 一身素稿、头戴白花的马蕙兰,俏丽在棺椁旁,风韵犹存、眉目如画。她正用丝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马三宝满是鲜血的脸颊。 她目光如水,泪盈于眶,喃喃的吟唱道:「阿弟,莫回头,外头闯荡山高路远,阿姐帮你守着家。阿弟,不要怕,受了伤要回家,阿姐帮你把面下。阿弟,莫要慌,阿姐陪你闯天下,这茫茫天地处处都是家……」 唱到最后,马蕙兰已经泣不成声。 大厅的门被推开,门外北风呼啸,片片雪花被吹进屋来。一身狐裘的叶孤鸣大踏步迈进门来。今日,他赤手空拳,终于放下了寸步不离的宝刀。 马蕙兰没有转过头去,也知道来者是谁。 可此刻她心里静如止水,仿若这世上再也没什么值得她害怕或留恋的事了。 叶孤鸣瞧着妻子憔悴的容颜,心想:如今她身边的人都已不在,我不能再弃她而去了。只要她愿意继续和我过日子,前尘往事,我们一笔勾销。 只要她肯回心转意,我愿意带着她和儿子离开马帮,去她一直想去的江南水乡,找个田间地头,一家人过着与世无争、鸟语花香的日子! 沉默了很久很久,叶孤鸣才轻轻地道:「蕙兰,人死不能复生,别伤心了!」 「叶大哥!」马蕙兰插口打断他,轻声说道:「你我二人今后还是以兄妹相称吧!明日我就会搬离这里,另寻一个清净的地方,安稳度日!」 叶孤鸣胸口热血上涌,再也不顾忌什么,大声叫道:「兰妹,这个总管我不做了,你要去哪里,我和峰儿陪你一起去,咱们重新开始!」 马蕙兰凄然一笑,说道:「重新开始?你真能忘了这一切吗?肖玉楼、云长老、蔡知府、胡七还有……三宝?」 叶孤鸣心中如沸,紧握着双拳,颤声道:「能,我能!只要你肯回心转意!」 马蕙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可是我不能!那些我爱过的、恨过的人,都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我的生命中和身体上,让我一辈子无法忘怀。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叶孤鸣昂然道:「今日之事,我身为男子,身为丈夫,也有许多做错的地方,不能全然怪你!只要你肯与我好好过日子,我叶孤鸣发誓:前尘往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再提,若有违背誓言,便在三宝坟前自刎谢罪!」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七章 满堂风雨不胜寒 马蕙兰心下黯然,轻声道:「叶大哥,你这又何必呢?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不必这般对我?咱俩在一处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不如都放手吧!」 叶孤鸣红着脸,挣扎了半天,那个「爱」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兰妹,我们还有峰儿!我需要你,峰儿需要你!你别走吧!」 马蕙兰心下更歉仄:「叶大哥,如果峰儿不是你的孩儿,你可会杀了我?」 叶孤鸣耸然一惊,踉跄地退了一步,颤声道:「兰妹,你若恼我,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这事情可不能拿来说笑!」 马蕙兰眼中含泪,娓娓道来:「叶大哥,你我刚成亲时,我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那孩子的月份,却足足早了一个月,那时我是和鬼力赤在一起的。我犹豫了很久,实在不忍打掉这个孩子,只好骗了你……」 叶孤鸣脑中嗡嗡作响,身子晃了几晃:「这……这么说……峰儿是……是大哥的孩子!」 马蕙兰痛苦的闭上双眼,点了点头:「叶大哥,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所以从今往后,咱们还是分道扬镳罢!」 叶孤鸣沉默良久,才低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马蕙兰只犹豫了片刻,便道:「明日吧……我将三宝葬在哪里,便落在哪里安家……」 叶孤鸣心中一阵阵抽痛,却强忍着这种感受,继续道:「那……峰儿……你也要带走吗?」 马蕙凄然一笑,婉言拒绝道:「叶大哥,峰儿不是你的儿子,你又何必苦苦相留呢!往后你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起以往的伤痛,这对你和他来说,都是种折磨……」 叶孤鸣仰起头,疯狂地大笑起来:「是呀,成婚十五载,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从未没属于过我!我能有什么资格,要求你们为我留下呢!」 马蕙兰红着眼,泫然欲泣:「叶大哥,你别这样,是蕙兰对不住你……你若觉得心有不甘,大可以一刀杀了我,我绝不会怨你……」 叶孤鸣颓然低下头,心中一片冰凉:「你会峰儿的身世……说于他听吗?你会告诉他……我不是他……亲爹吗?」 短短的一句话,他说得肝肠寸断、的声音已经变了。 马蕙兰低声道:「你若是不想让他知道,我就永远不说。」 「能不能……」叶孤鸣他强忍着泪意,卑微地央求着:「能不能不要带走峰儿!虽然我不是他亲爹,可我养他、疼他十五年了,感情胜似父子!我实在舍不得他离我而去……」 最后一个字,已经夹杂了很重的鼻音。 马蕙兰微微一惊,见他双眼通红的悲痛样子,只好叹了口气:「好,那等峰儿替我葬好三宝,再待上一段日子,我再让他回来。」 叶孤鸣身子不住的地发抖,双颊憋得通红,其实他很想脱口喊出的事:你能不能也不要走! 这十五年的夫妻,我始终深爱着你!你若走了,我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可叶孤鸣终究是叶孤鸣! 他生性木讷、不善言辞,这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始终说不出口。 他颓然松开了双拳,一颗心沉了下去,再沉下去。 他不再盼望,不再挽留,唯有一声叹息转过身去,推开房门,顶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缓步远去…… ------------------------------------- 清早起来,雪后初晴,大风卷走寒冷的云朵,漫天烟雾也一扫而空。城中寂静无人,白茫茫的大地上只留下两串马蹄印。 广阔的天地间只见一红一白两人,骑着一白一黑两匹神骏,并肩按辔徐行。 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一大一小两个枯瘦的人影,拄着一根木棍艰难前行。 一声长嘶,两匹马停了下来。身穿貂裘,大红锦袍的少女跃下马背,踩着厚厚的积雪迎了上去。 待二人走近,才看清来者乃是一老一幼:两人都是面黄肌瘦、双目无神、衣衫褴褛,小孩的身上还披着一张油布,老人的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空心棉衣,脚上一双破草鞋,露出的皮肤已被冻得红肿皲裂。 少女拦下二人,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子,放在了老人枯瘦僵硬的手中。 老人抬起头看着少女明艳娇媚的脸,张着嘴支吾了半天,却喉头干枯发不出一个声音。 少女又转身回到马旁,取下一个酒袋子再走回,将其递给二人。 老人立刻打开酒袋子猛喝了几口,又给身旁的孩子喝了几口,才想起要谢谢那位好心的恩人。 可待他再抬头看去,却见那少女早已离去。 他转身回望,但见那个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苍茫的雪色中。 老人急忙打开钱袋子,往手上一倒,哗啦啦倒出来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老人喜极而泣,拉着孩子转过身去,朝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跪了下来,叩拜连连。 两匹马缓缓行到夏云卿的宅邸前停下。 身着官袍的夏云卿,正在门前与家人话别。夏东阳搀扶着夏夫人,泪珠莹然的看着夏云卿,咬着下唇,久久无话。 夏云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柔声道:「东阳,留在灵州好好照顾你娘亲,不可再任性。」 夏东阳热泪盈眶,哽咽道:「父亲大人,既然是前去赴任,为何不带着我们一同前去啊!」 夏云卿叹口气,说道:「此次前去上任,前途未卜。我一人去面对就好,不忍再牵连你们。再者,你母亲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还是留在这里更稳妥些!」 夏夫人扯过袖口拭了拭眼角,说道:「老爷,您已经是六旬的老人了,还是收一收那倔强刚直的脾气吧,不要再让我们为您担心了!」 夏云卿紧紧握了握夫人的手,却没有说话。 夏夫人将一个包袱递给夏云卿,强作欢颜:「老爷,这是我这几日赶制的衣服鞋子,一年四季里都各备了两套。您可别省着穿啊!」 夏云卿接过包袱背在身上,轻声说道:「今后我不在家,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辛苦你多加操持了!」 夏夫人微微一笑,道:「您就放心去上任吧。我和东阳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夏云卿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向着大家一抱拳:「各位留步,我这便走了!待他日安稳下来,我再差人来接你们过去!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要彼此照顾,好好保重!」 说完,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每个人一眼,才转过身跃上马背。看到身后的二人二骑,夏云卿又站住了脚。 鹿宁拱手一揖,微微笑道:「夏大人,听说皇上一纸调任,将您升为封丘督察员佥都御史里了。知道今日你要离开灵州前去上任,我与胡七特来相送!」 夏云卿拱手回礼,说道:「原来如此,那老夫就多谢二位了!」 寒暄过后,三人轻轻一挟马肚子,三匹马并辔前行。 夏云卿却一直回头看向身后,站在门口含泪相送的家人。他心中动容,却只能挥一挥手,淡然作别。 直到再也看不到家门,夏云卿才恋恋不舍的转过身来,昂首看向前方,紧握着缰绳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他为官数十载,任哪一次分别,也没有今日这般让他万般不舍。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仿若这一走,便再也看不到身后的亲人了! 鹿宁鉴貌辨色,已知其意,便轻声安抚道:「大人别太伤感了,待您在封丘安顿好,再将他们接过去吧!」 夏云卿点了点头,又道:「灵州的事已经尘埃落定,鹿帮主准备何时返京?」 鹿宁微微一怔,敷衍着说道:「待我料理一下马帮中的事物,便会启程了。只是不知道,蔡知府这边……您有何打算?」 夏云卿脸色一变,沉声道:「我早已写了一封急奏,命人速速送入京城,亲自交到皇上手中。等到圣旨一下,这件事就有了个了解!」 鹿宁松了口气,颔首道:「但愿如此。」 夏云卿又关心地问道:「托托怎么样了?伤势严重吗?」 提及兄长,鹿宁心中难过,却作淡然:「兄长自幼习武,身体强健,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大人不必记挂。」 夏云卿点了点头,一抬眼,已瞧见灵州的城门楼牌了。他勒缰停马,拱手说道:「二位就送到这里吧,老夫这便离开了!」 鹿宁与胡七拱手回礼。 随后,鹿宁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腰牌,恭敬地递了过去。 夏云卿没有即刻接过,只是奇道:「鹿帮主这是何意?」 鹿宁微微一笑,委婉地解释着:「我知道夏大人清廉,不肯收受金银,我也不会坏了规矩。不过,这是我的腰牌,前路迢迢、暗藏凶险,若夏大人需要帮助,则可带着我的腰牌,去各地马帮分号求助。他们见到此牌,定会竭力相助!而且,就算路遇响马,看到此腰牌也会给三分薄面的!」 胡七见夏云卿仍迟疑不接,便说道:「这是鹿帮主的好意!夏大人还是收下吧!前路凶险,也不知蔡知府是否留有后手,您用不着更好,胆若真碰到了贼寇,也算有了个护身符!」 「是呀。」鹿宁接过话来,继续劝道:「蔡知府见事情败露,难免会派人在暗中使绊,夏大人还得多加留意啊!」 话说至此,夏云卿也不再推辞。他双手接过腰牌,拱手再拜,便策马前行,奔出城去。 送走夏云卿,鹿宁、胡七二人兜转马头,缓行回城。 二人将至枕雪楼门口,远远便瞧见一位青衫少年,正神情落寞地伫立在风中,双眸似乎正盯着二人回来的方向。 「那不是青峰吗?」鹿宁喃喃低语着。 就在几天前,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受到百般宠爱的小少爷,马帮堂堂叶总管的独生子。 不过短短几日而已,他不但经历了家破人亡、父母离异,还被打上了私生子的烙印。 仿佛一夜间,将他从天堂打入了地狱。 整件事情最无辜的人,非叶青峰莫属了。 一想到这里,再看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鹿宁莫名地感到有些心疼。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八章 满堂风雨不胜寒(二) 似乎是看穿了鹿宁的心事,胡七在一旁淡淡地说道:「有些人要成长,就必须要经历一些痛苦的,你我不都是如此吗?对此,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鹿宁转过眼深深盯着他。 此时,斑斓的霞光在他脸上晕开,显得格外沉静和成熟,与以往大有不同。 鹿宁不禁暗自揣度着他脱口而出的话。 他这样一个衣食无忧的公子哥,难道也有会痛苦地经历吗? 「听说马三宝过世的次日,马蕙兰就与叶孤鸣分道扬镳了。她本想带着青峰一起走,青峰却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父亲,帮着打理帮中事务。」胡七的话打断了鹿宁的胡思乱想。 「青峰是个善良正直的好孩子!可怜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同伴双亲左右了。」 「那叶孤鸣太过木讷倔强,马蕙兰又太过轻浮无情!他们自己惹下的祸端,却要一个孩子来承担所有的伤害!」不知为何,胡七忽然有些动怒,紧抓着缰绳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鹿宁还来不及详细询问,二人已走到叶青峰跟前。 他们纷纷跃下马背,牵马望着叶青峰,怔然无言。 叶青峰向鹿宁一拱手,沉声道:「青峰有事想与少帮主私谈,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鹿宁知他为何事而来,自己并不想参与其中。 可见他眼眶微红,又不忍心直接拒绝,便轻声道:「好,咱们去你房间说吧。」 说罢,便一挥衣袖,转身迈进门去。 叶青峰神色落寞,也顾不得和胡七寒暄,只是紧跟着鹿宁走进门去。 二人来到叶青峰的房内,鹿宁看着欲言又止的叶青峰,叹了口气:「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叶青峰此时心慌意乱,沉思半晌,才开口问道:「我娘与父亲究竟是为了何事分开的?他们不肯告诉我,少帮主是否知晓原由?」 鹿宁心中一窒: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就是为了此事而来。jj.br> 「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又怎能说的明白,他们不想说,你还是不要问了!」鹿宁挣扎了许久,还是说不出口马慧兰那些腌臜的事儿。 叶青峰终于沉不住气:「那日少帮主与胡七回来,在门口与我父母发生了争执,他们回来后在屋中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鹿宁闻言心下大骇:想起那日在门前,她与胡七为了逼出马三宝,将马蕙兰的丑事通通说了出来。 本来以为叶青峰没在现场,才放心大胆的说了。 没想到,他最终还是听到了! 她目光闪动,心乱如麻,只能继续装傻:「夫妻之间的谈话,我怎会知道?再说,夫妻间吵架时,什么话都有可能说得出来。那是气话,你不必当真。」 叶青峰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拍在身旁的桌上,桌子立时一劈两半。 「少帮主,连你也不肯告诉我真相吗?我是那么信任你!」 鹿宁一惊而起,一时气急,冷冷喝道:「你父母不肯说,你便要来逼问我吗?真相就那么重要吗?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保护你不受伤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非要闹到最后,他们再也无法面对你,都远远地躲开,你才满意吗!」 这句怒喝,骂的叶青峰立时脸色一变,呆了一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隔了良久,他才开口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逼你的,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一夕之间,事情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这话时,话声发颤,眼眶湿润,几欲落泪。 鹿宁脸现愧色,觉得叶青峰最无辜,自己本不该骂他的。 她 长叹一声,软语宽慰道:「青峰,他们分开自然是有迫不得已之处,你不必苦苦求得一个圆满。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有时真相更加残忍,还不如不知道得好!」 说这话时,她清澈的眸光,幽幽的凝望远处,星眼如波,略显哀伤。 叶青峰神情颓丧,低垂着脑袋,呆呆的站着,沉默不语,却显然是没有放弃。 二人相顾无言之际,却听得院外一片嘈杂之声。 随即便是恶狠狠的叫骂声:「我们奉朝廷之命,前来捉拿马帮反贼!都给我把前后院统统围死了,莫让反贼逃了!」 大厅中二人对视一眼,推开窗子往外观望,只见一队兵马手执兵刃,已把马帮的院子团团围住,领头的军官目光冷峻,满场呼喝。 「走,咱们去看看!」鹿宁一声轻叱,银光一闪,九节鞭已在手。 她转身推开屋门,即冲出去。 叶青峰拿过大刀,紧随其后。 刚到门口,见叶孤鸣手提单刀,携着一众壮汉也匆匆赶到,神威凛凛地立在当头。 为首的武官,黑紫面皮、膀大腰圆,耳垂双肩。 他打马走近,扫视众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叶孤鸣的身上:「你是这里的管事人?」 叶孤鸣单刀立地,叫道:「马帮灵州总管叶孤鸣在此!你们干甚么?」 那武官冷冷一笑,叫道:「好,既然你是总管,现在就跟我见官去。左右将这院中的人都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便有几百名兵丁一拥而上,将门前的人围困在门口。 忽听得人群后一女娇声怒叱:「慢着!马帮少帮主在此!」 众人回头望去,见到鹿宁身穿貂裘,大红锦袍,威风凛凛的穿过人群。 马帮众人见她气势凌人,纷纷退开一步,让出一条路来。 鹿宁走到那武官面前,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我是马帮少帮主,有何事与我说!」 为首的武官心生好奇,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想到堂堂马帮竟让一个如此年轻俊美的少女做帮主,不过她个子不高,气势却强大。 那武官叫道:「既然你说你是马帮的管事人,那就带着你的人,和我们走一趟吧!看你是女子,军爷我也就不动粗了!」 鹿宁却冷冷一笑,喝道:「慢着!你们要拿人,先得说说,我们犯了什么罪!」 那武官骂道:「大胆反贼,你们意图谋反,还敢来问我?我只管奉命拿人,其余的事情你去问大老爷!」 鹿宁黛眉一挑,问道:「呵!好大的一个罪名,你们是奉谁的命令来抓人的!」 那武官立时昂首挺胸,向天抱拳,朗声道:「自然是奉了蔡知府的命令!」 鹿宁哈哈一笑,厉声道:「蔡知府?你们这是贼喊捉贼,要将谋反的罪名,强加在我们马帮的头上吗?」 那武官一惊,气急败坏地大骂道:「大胆反贼,你们马帮勾结本地驻军军官马三宝,招兵买马、私造兵器、图谋不轨,已是死罪!如今还敢污蔑朝廷官员,更是罪加一等!来人,给我抓起来,拒捕者就地诛杀!」 「你敢!」鹿宁大喝一声,手中九节鞭疾甩出手。 只见银花一闪,近身的官兵们惊呼着连连后退。 那武官脸色大变,叫道:「看来你想要拒捕!弓弩手!给我将他们全部射死!」 马帮众人心中一颤,人人自危,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准备决一死战。 却听得鹿宁怒喝道:「此事他们并不知道,你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胡七和叶青峰异口同声,高呼道:「不可!」 鹿宁头也不 回地大声怒斥道:「闭嘴,少帮主说话,哪有你们插嘴的份儿!」 胡七和叶青峰一时被吓唬住,没敢再开口分辩。 那武官冷冷一笑,叫道:「好!把这个女子给我带回去!」 鹿宁一摆手,叫住他:「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那武官有些急不可耐,扬声怒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耍花招吗?」 鹿宁走到他跟前,正色道:「我既然决定要和你去见官,又何必耍花招!只不过临走之前,要交待一下帮中的事务罢了。怎么,你觉得你的手下,没本事阻止我逃跑吗?」 那武官脸一沉,冷哼道:「好,老子今日就看看,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说罢,便一挥手,围住鹿宁的官兵,立刻让开一条小路。 鹿宁横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将胡七与叶青峰拉至一旁。 胡七抓着她的手臂,急吼吼地说道:「小鹿,你不要去!那蔡知府狡猾至极、防不胜防!夏大人刚走,他们就来抓人,想必已是狗急跳墙,你去了恐有不测!」 叶青峰甚是担忧,也低声喊道:「少帮主!大不了咱们和他们拼了!你何苦任他们摆布呢?咱们堂堂马帮之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鹿宁蛾眉微皱,薄斥道:「你们不要再劝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就算和他们硬拼也会有伤亡,你们想让哪位兄弟白白送死?没时间了,你们且听我说!」 二人一怔,连忙闭上嘴,不敢再说,只顾仔细聆听。 鹿宁深吸一口气,脑中迅速思虑了一番,低声嘱咐道:「如今夏大人已经给京城递了急奏,相信皇上很快就会派人,来收拾蔡知府了!我此番先去会会蔡知府,想尽办法拖住他。这段期间,青峰和叶总管要尽快将所有人转移走,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被他们找到!」 叶青峰神色凝重,沉沉地点了点头。 鹿宁看向胡七,正色道:「小七,你的任务很艰巨!你要照顾好托托,我不管你和他撒什么样的谎,都要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让他安稳地等着我回来,不可莽撞!」 听到这话,胡七顿时面现难色:「我怕瞒不了托托多久!你需要多长时间?」 鹿宁微一沉吟,说道:「十日为限,若十日之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想办法带着托托离开灵州,去找我义父!绝对不能让他去找我,明白吗?」 胡七双眉一竖,顿足叫道:「十日?你要去那么久?再说,托托武艺高强,我若拦不住他,这该如何是好?」 鹿宁沉思半晌,拿出一块腰牌和一个黄色小纸包交给他:「托托最听我义父的话,这是我义父的腰牌,只要你拿出此牌,他不敢不从。若他还是不依不饶,你就将这纸包里的粉末,混入他吃的食物中。每次只要一点点,他服用后就会全身瘫软,一天一夜都不能动弹。」 胡七颤抖着双手接过二物,抬眸不安地看向鹿宁:「你……你一定要回来啊!我和托托会一直等着你!」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九章 匣里金刀血未干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此时此刻这一别,便是生离死别。 鹿宁转身走到叶孤鸣身旁,踟蹰了一下,还是斥责了几句:「叶总管,你虽然是我见过最差的总管!不过我希望这次,你能好好保护这些兄弟,不要再让我义父失望了!」 叶孤鸣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只能拱一拱手,算是回应。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鹿宁深吸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到那武官面前,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口气说道:「好了,咱们走吧!」 那武官一挥手,立刻走来几个兵丁,给鹿宁带上手镣,遂押着她往外走去。 鹿宁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朱漆大门上的金字招牌。一声叹息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胡七和叶青峰并肩追了出去,直到鹿宁较小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人群中,他们才被一队手持兵刃的官兵喝退…… 寒风肆虐,呼啸四野。晨鸡因树上雪光而惊啼,鸭子在严寒中苦守着冰池。 武官直接将鹿宁押到府衙大牢。 她在门口止住了脚,抬头看着牌匾上的字,冷声问道:「牢房?不是带我去见蔡知府吗,怎么来了这里?」 那武官怒骂道:「废什么话!蔡知府没空,你先在这里呆着等候通传!」 说着,便用力推了她一下。 鹿宁猛地转过身,向他怒目而视:「不许碰我!我自己会走!」 那个武官冷冷一笑,暗自忖道:小娘们儿,你现在厉害,我看你在这里呆个几天,还敢不敢硬气! 鹿宁被狱卒押往最里面,一间单人牢房。 因这里罕有女囚犯,所以一路上牢中的男囚都抓着铁栏,往外痴痴观望、低低的议论着: 这样花容月貌的小姑娘,究竟犯了什么错,会被关在这种地方? 鹿宁目不转睛、坦然自若的走进牢房中,立刻有狱卒进来为她去掉手镣,将铁门紧紧锁上,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鹿宁揉了揉被铁链磨得生疼的手腕,将身上的貂裘脱下来,铺在墙边的破草席上,便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牢房中臊臭不堪、昏暗无光。 鹿宁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在自己休息的时候,狱卒前来送过两次饭,她却一口未动。 又过了一会儿,牢房外的走廊上,已听不到牢头巡逻的声音,四下里又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鹿宁才恍然:看来是入夜了! 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直到她的牢房前停下,紧接着,便是哗啦啦打开锁链的声音,鹿宁才缓缓睁开眼。 一身蟒袍玉带、额宽顶阔的男子,负手走了进来,正是上次在驻军基地,匆匆见过一面的蔡知府。 他站在鹿宁面前,贪婪的将她打量了一番,Yin笑着说道:「真没想到,马帮的少帮主,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美貌的女子!将你关在这里,本官还真有点舍不得!」jj.br> 鹿宁慢慢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手脚,一字一句冷冷说道:「倘若大人将我关在别处,怕是关不住我的!到时候,你手底下那些贼兵都会被我杀死,也包括你!」 蔡知府容色一凛,继而又笑道:「哈哈哈!本官这一生还没试过,像你这种性格火辣的女子,如今见到你,真是忍不住是想一亲芳泽!」 说着,便伸手要去摸鹿宁的脸颊。 鹿宁一个闪身躲开,怒瞪着他,冷喝道:「我劝大人千万不要尝试!我可不是你身边的那些女子,若你再敢把那只爪子伸过来,我立时将他们掰断!」 蔡知府终于脸一沉,一甩袖子负在身后,冷哼道:「真是个不识抬举的女人!好!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鹿宁淡然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悉听尊便!」 蔡知府见她毫不畏惧自己,便双掌一拍,牢房外立刻走进来四五名凶神恶煞、手持刑具的兵丁,威风凛凛地站在鹿宁面前,瞪着她阴森森地冷笑。 鹿宁心中一颤,却面色如常:「蔡大人想刑讯逼供?您不必那么费事,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如实答就是了!」 蔡知府顿觉大喜,不可思议的问到:「此话当真?」 鹿宁勾了勾嘴角,轻声叹道:「我不想受刑,所以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蔡知府略一沉吟,试探道:「你真是马帮少帮主吗?你和夏云卿又是怎么认识的?」 鹿宁眼珠一转,得意的笑道:「马帮老帮主是我义父,女承父业怎么不对吗!至于夏大人嘛,我们是故交,忘年之交的那种!」 蔡知府眯起眼睛,冷冷一笑:「忘年之交?小小年纪可别说大话啊!堂堂一国首辅,凭什么和你这黄毛丫头做忘年之交?」 鹿宁嫣然一笑,幽幽说道:「云长老可以是你的远亲,夏大人为何不能是我的至交?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可以跟他一起查案?他如此清廉之人,又怎会接受马帮的帮助?」 蔡知府被鹿宁的虚张声势唬住,又问道:「你们是如何查到矿场的?」 鹿宁冷冷一笑,缓缓说道:「本来我们是不知道的,可那些囚犯看到你们抓人,大惊之下就全招了。」 蔡知府一扬眉,又问道:「那你是如何查到本官身上的?」 鹿宁鄙夷的看着他,冷笑道:「云长老强抢孙媳妇,被我偷龙转凤将他制服,他轻而易举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其实你可以藏得很好,不过可惜,你有云长老那样愚蠢的亲戚,将你彻底出卖了。」 「这个老蠢货!」蔡知府咬牙切齿地骂道:「早就让他小心行事!他偏偏无恶不作,到处招惹是非!」 他冷眼睨着鹿宁,森然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鹿宁眉头微皱,淡定的说道:「还能有什么,他和马慧兰以及马三宝的那些腌臜事儿,还有他们用重利贿赂你,让你替他们遮掩私开铁矿之事!」 蔡知府仔细凝着她的神色,继续问道:「当日去矿场调查的有几个人?」 鹿宁轻哼一声,说道:「暗访这件事情自然是越少人去越好,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放鞭炮吗?自然就我一人!」 蔡知府一恼,喝道:「本官问你什么,你直接回答,再胡言乱语就给你用刑!」 鹿宁一耸肩,也不以为意。 蔡知府一眯眼睛,冷然问道:「那矿里面的事情,你们还知道多少?」 鹿宁眼珠一转,故作不知,奇道:「矿里面?大人是指,那个前朝遗留下来的宝藏吗?」 蔡知府一怔,脱口而出:「宝藏?谁告诉你那是宝藏的?」 鹿宁索性装傻到底,说道:「自然是马蕙兰说的!莫非她撒了谎吗?」 蔡知府捻须沉思,冷眼观察着鹿宁的表情。 见她神色如常,不似作假,才缓缓放下心来。 看来那个马蕙兰为了自保,并没有将那个大秘密说出来。这样的话只是贪污的罪名,自己就可以轻松摆平了。 想至此处,他哈哈一笑:「本官见你态度端正、回答如实,这杀威棒就免了吧!不过,还要委屈你一下,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出不去这座监牢的!」 鹿宁黛眉一挑,问道:「那大人准备关我到何时?」 蔡知府嘿嘿冷笑,低声道:「你知道的太多了,自然不会轻易放你出去的!再说 你不是为了保护马帮的兄弟,自己要来的吗?既然如此,在风声过去以前,你就呆在这里吧!」 说罢,他便一甩袖,带着衙役们离开了牢房。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鹿宁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看来这第一关是过去了,只是接下来,不知还有多少危险,等着自己一一去应对!此时她只希望,京城中能快点派人,来处置这个狗官! 她忽然想到:也不知自己在灵州这件事,翊王知不知道。 若是他知道,会来救自己吗? 想到这里,她忽然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翊王被困在盛京,是一步都不敢离开的!再说,自己又算他的什么人,为何他要冒险来相救! 鹿宁叹了口气,又盘膝坐在了貂裘之上。 忽然之间,身后的墙壁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 鹿宁一怔,也迟疑的敲了三下。 继而,就听到铁栏的方向,发出「啧啧」之声。 鹿宁缓缓起身,站在铁栏旁细听,发现这声音,是从右边的牢房里发出来的。便轻声问道:「是谁在和我说话?」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小娘子,方才你和蔡知府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他那个人非常的狡猾,他说的话你千万不要相信!」 鹿宁一怔,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那个声音又说道:「这里是死囚牢,他把你关在这里,就没打算放你出去!所以他提出的任何交易,你都不要答应!你前脚答应,他后脚便会杀了你!你硬撑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鹿宁一惊,叫道:「这里是死囚牢?难道这里不是府衙临时盖的监牢吗?」 那个人哼了一声,说道:「哪有什么临时监牢啊?府衙的大牢被一把火给烧没了,那些犯人都烧死了,哪里还需要建临时监牢啊!这里一直都是死囚牢!」 鹿宁靠着潮湿阴冷的墙壁上,颓然叹道:看来那个狗官从一开始就想要杀了自己,这样他的秘密,便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了! 此时此刻,也不知马帮的兄弟,是不是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更不知自己还能与他周旋多久! 昏暗的牢房中,鹿宁睡睡醒醒、昏昏沉沉,不知外面岁月几何,也不知日月星辰。 她只是以狱卒每日轮换的时间,和送饭的次数来推算,进来已有五日。 自上次蔡知府来过之后,给她的饭菜显然要丰富了许多,她偶尔吃上几口,却仍是心里闷闷的、没有什么胃口。 在这里,她望眼欲穿、度日如年,既不知马帮的情况,又不知朝廷的消息!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牢房冷得宛若一个冰窖,四面墙壁上冻了一层厚厚的寒霜,让人摸不得也碰不得。 送来的饭菜不消一会儿,就冻成了一个冰坨。 刚来的那几日,鹿宁凭着自己练武的身体底子,还不觉得难以应付。 可在狱中困了这几日,她每日食不果腹、寒气入体,只有全身蜷缩在貂裘之上,才能勉强维持身体的温度。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章 匣里金刀血未干(二) 夜,静得出奇。 巡逻的狱卒们都已前去休息,换班的狱卒正坐在外面喝酒烤火。 监狱里到处都是呼噜声和咳嗽声。 鹿宁紧紧的裹着貂裘,蜷缩在薄薄的草席上,仍抵不住四处而来的寒风,顺着义父的每一个缝隙,钻进她的身体里,她禁不住寒气,开始咳嗽起来。 只听得甬道中脚步声响,接着是开铁门的声音,鹿宁此刻却不想离开还算温暖的貂裘,前去行礼。 一个声音冷冷的从头顶砸下来:「哼!还敢睡觉!来人,把她给我拖出来!」jj.br> 两个狱卒立刻跑过去,一把掀开鹿宁身上的貂裘,将她拖拽到地上。 冷风将鹿宁彻底冻醒,她抬起头冷视蔡知府:「大人,这是何意?」 蔡知府愤然叫道:「你问我是何意?我问你马帮中的人都跑到哪去了?为何院子里面早已人去楼空,现在整个灵州城里,都看不到他们的踪迹了!」 鹿宁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叶孤鸣这次没让她失望,事情办得既快又稳妥! 她微微皱眉,不满地嘟囔道:「大人,我一直都呆在监狱中,不曾踏出半步!外面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 蔡知府阴鸷的目光睨着她,狞笑道:「我看八成是你让他们藏起来了吧!看来你在矿中看到的秘密,可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少!所以,你才主动过来,设法拖住本官,好让他们逃走去搬救兵!」 鹿宁脸色微变,暗暗心惊:看来这个蔡知府不笨,没那么好骗! 她却继续装傻,平静的说道:「大人的话我听不明白,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若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 蔡知府冷笑道:「少和我装傻!你要是不如实招来,可走不出这监牢!」 鹿宁诧异的看着他,扬声大笑道:「我没听错吧?大人不是没打算放我走吗?这里是死囚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蔡知府顿时怒不可遏,失声喝道:「真是个牙尖嘴利,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女贼!来人,给我上夹棍!」 鹿宁大吃一惊,连连后退了两步。 两个手执夹棍的狱卒走进来,她身旁的狱卒,迅速控制住她的双手。 鹿宁奋力挣扎,几次都险些挣脱开束缚。 忽然,她双膝后窝一个酸软,是被身后的狱卒狠踢了一脚。 她顺势跌跪在地上,才一个慌神,身旁的两个狱卒看准机会,将她的纤纤十指送进了夹棍。 蔡知府俯视着鹿宁,嘿嘿冷笑着:「只要你如实招来,马帮那些人的藏身之处,就不用受此刑罚,否则,你十个手指头就会断掉!」 鹿宁昂着头,怒瞪着他,骂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只要我肯受缚,你们就放过马帮的人吗?既然我都来,你还找他们要做什么?」 蔡知府哈哈大笑道:「本官可没说过这样的话,别人说的话,在本官这里可做不得数的!你还是好好想想,要不要招供吧!否则……」 「呸」鹿宁一口唾沫,正吐在蔡知府脸上,恨恨的道:「狗官,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守信用的人!实话告诉你,我来之前就吩咐他们,我走后要迅速离开灵州,如今他们早已各奔东西,你再想找已是不可能的了!」 蔡知府脸一沉,冷冷的说了句:「收!」 两侧的狱卒立刻收紧夹棍的绳索,一阵钻心的疼痛,登时从指间传过来,鹿宁「啊」的一声惨叫,额上霎时冷汗涔涔。 蔡知府瞧见鹿宁花容失色、弱不禁风的模样,忽然心生爱意。 他蹲下身去,幽幽的说道:「娘子如此俏丽动人,不如从实招来,本官一定会留你一条命的,只要你肯 好好服侍本官!」 说着,他伸出手又要抚摸鹿宁的脸颊。 鹿宁将心一横,看准时机,猛地低头一口咬去,将他右手两指咬得鲜血淋漓,深及指骨,却死不撒口。 蔡知府痛得满头大汗,失声大叫道:「快,快!让她松口!」 两侧的衙役再次勒紧绳索,只听得「咔嚓」一声,已有两根手指被夹断,鹿宁一声痛吟,终于松开了牙关。 蔡知府连忙抽回血流如注的手,怒喝道:「将她的双腿也上了夹棍,我看她能硬气到何时!」 话音方落,两个衙役拿着两根三尺长的夹棍急奔进来,麻利的夹住她双腿。 蔡知府一声断喝,说了一个「收」字,两侧的衙役狠狠收力。只觉得两腿上筋骨尽断,鹿宁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蔡知府捻着须,目光阴沉的看着地上昏死的女子,狞笑一声,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狱卒提来两桶水,拎起一桶当头倒了下去。 鹿宁猛咳了几声,立时醒了过来。她刚撑起身子,另一桶水又兜头倒下,将她从里到外浇了个透心凉。 彻骨的寒意,让她蜷缩在地上不住的发抖,一对眼睛却狠狠的瞪着蔡知府。 蔡知府冷冷一笑,问道:「你到底招是不招?」 鹿宁咬紧牙关强忍,冷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我招什么?」 蔡知府见她如此倔强,更是恼怒,高声斥道:「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还有马帮的人都藏到哪里去了?」 剧痛之下,鹿宁身子不住抖动,却仍咬紧牙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强硬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蔡知府,变得怒不可遏。 他指着鹿宁的脸,声嘶力竭地喊着:「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给我请大刑!」 话音甫落,几个狱卒立刻转身往外跑去。 鹿宁自知命在旦夕,也不再挣扎。她躺在冰凉的地上,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唯有嘴角在微微抽动着。 蔡知府瞥见她非但不惧,反而视死如归,不由得更怒。 当知府这么多年,他自知最难对付的就是软硬不吃的硬汉。 只是没想到,自己要面对的硬汉竟是一个十七八岁、花容月貌的小姑娘。 这让他觉得受到了挑衅。 然而转念间,他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 他踱步走到鹿宁的身旁,趾高气昂地俯视着她,阴笑起来:「本官知道,你们江湖中人最不怕死。想必本官这些刑罚,对你这个女侠来说,都不值一提!」 鹿宁轻蔑地笑了一下,随即又闭上眼睛,没力气理他。 「不过,你怎么说也是个花朵儿似的小姑娘,要是被人毁了清白,不知还会不会这么淡定呢?」 蔡知府的话让鹿宁猛地睁开眼,看着两旁嘿嘿Yin笑的几名狱卒,立刻意识到不妙,不由得又惊又怒。 蔡知府一向作恶多端、无所不用其极,他最善于折磨囚犯,也最知道他们真正的弱点是什么。 果不其然,方才还视死如归的鹿宁,终于有些慌了。 她不顾疼痛,往后挪了挪身子,瞪着蔡知府扬声骂道:「卑鄙狗官!要杀就杀,少用这种下作手段!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蔡知府却捻着胡须,仰头狂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只怕你现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怎么也得让本官的几个手下,先图个风流快活!」 鹿宁虽然武艺高强,毕竟是个年轻少女,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也是吓得泪水涟涟,气得脸色灰白。 她双目含泪、咬着下唇,愤恨的瞪着蔡知府,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 : 虽然手足皆废,也定要与他们拼到底。实在力不能敌,便咬舌自尽,也绝不让他们羞辱自己! 蔡知府得意地看着鹿宁,缓缓挥一挥手。 一个狱卒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伸手去抓她的衣襟。鹿宁手指不能动,只能猛地一抬膝盖,正中那狱卒下腹。 狱卒立刻痛嚎一声,双手紧捂着下腹,滚倒在一旁。 旁边两个狱卒见他遭到暗算,心下大怒,纵声骂了一句,跟着扑上。 他俩倒是聪明,一个上来一把按住双腿,另一个便去扯她的衣衫。 鹿宁瞧准时机,用手肘狠狠回撞,正中那狱卒胸口要穴。 她力道之大,让那个欺身而上的狱卒,还来不及哼一声,便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这两下撞击,换作平日,她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此刻她全身湿透、手足皆废,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冷汗、几欲虚脱。 一众狱卒见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如此勇猛,一时间踟蹰不定、不敢近身。 蔡知府怒极,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连这样一个残废的女子都制不住吗?还不赶快一起扑上,按住手脚,我看她还用哪里反击?」 众人闻声,重新抖擞精神,立即一拥而上。 两人按住鹿宁双臂,两人压住她双腿,很快将其桎梏住。 鹿宁挣脱不得,又急又气,心下惊惶,一串眼泪落下。 蔡知府一声长笑,阴狠地说道:「一个娇俏的小娘们儿在这,还不快动手?」 他身旁的一个狱卒立刻抢过去,一边解去裤带,一边Yin笑着盯着鹿宁。 鹿宁此时万念俱灰,心里想着:怕是自己活不下去了!也未能和兄长、义父再见上一面!只好下辈子再见! 她一声绝望地嘶吼,便张开嘴要咬住舌根。 蔡知府大喝道:「掰住她的嘴,不要让她咬舌自尽,绝不能便宜了她!」 束住她双手的狱卒,一把掐住她的下颚,及时将她制止。 鹿宁挣脱不开,眼见着身前的狱卒就要欺身而上,不禁心下一凉,痛嚎出声…… 瞬息之间,一声惊恐的怒喝,在牢房外响起:「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猛地一怔,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铁栏外面,站着两位白衣飘飘的男子,正在怒气腾腾地瞪着他们。 蔡知府怒目转头,却一声惊呼:「玉楼?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一挥手,那些狱卒立刻松开鹿宁。 鹿宁松了一口气,却心如刀绞,忍不住趴在地上哭出声来。 一个狱卒走过去掏出一枚大铁匙,打开铁门。 二位男子跑进门来,一人直扑过去抱起地上的女子:「小鹿!你别怕,我在这儿呢!」 鹿宁缓缓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一张清俊秀美的面庞,忍不住哽咽道:「小七?你怎么来了?」 几日不见,瞧见曾经明艳绝伦的少女,此时却如此狼狈不堪,胡七顿时心痛如绞。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一章 露华凉人怯衣单 蔡知府看到肖玉楼进来,低声斥道:「胡闹!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肖玉楼连忙向他介绍胡七:「大人,这位就是我的表弟胡七。他得知马帮的少帮主被捕入狱,便央求我带他来看看。我实在拗他不过啊……」 蔡知府忍不住瞥了胡七几眼,立刻眼前一亮: 本以为肖玉楼已经是难得的人间绝色!没想到,竟还有胡七这般标致、俊俏的人儿! 他贪婪的目光在胡七和肖玉楼的身上扫了扫,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二人的关系。 他们果真是亲戚吗? 此时也来不及多想,蔡知府板着脸,冷声斥道:「这里是死囚牢,不是说进来就能进来的!你们赶紧出去吧!」 说着,也不顾其他人在场,搂着肖玉楼的肩膀就往外走。 肖玉楼不敢违抗,忙回头向胡七喊道:「小七,咱们先出去吧!」 胡七又深深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然后小心翼翼地她放下。 随即,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过来,一撩衣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郑重地向肖玉楼和蔡知府磕了几个响头。 「请蔡大人准许,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她!」 肖玉楼闻言大吃一惊,一时怔然无语。 蔡知府一怔过后,冷笑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来就来的?」 听到这话,肖玉楼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劝道:「小七,咱们还是快走吧!你放心,鹿帮主的事我会求大人宽宥的,你不要再任性了!」 胡七却充耳不闻,依旧跪在地上,语气更加坚定:「蔡知府不是一直在找马帮的人吗?胡某主动前来投案自首,您还不接受吗?」 肖玉楼听到这话全身一震,苍白着脸产生到:「小七,你说什么疯话?你怎么会是马帮的人呢?」 胡七却目光灼灼、言之凿凿:「蔡知府,我不但加入了马帮,矿场中的秘密也看到了。」 蔡知府眸光一凛,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胡七轻轻一笑,昂然说道:「一字不假!」 肖玉楼刚要说话,却被蔡知府插口打断:「胡七,既然你已经招了,那你可就走不了了!」 胡七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蔡大人成全!」 说完,他缓缓起身,迫不及待地回到鹿宁身旁,再次将她抱在怀中。 肖玉楼心中蓦地一酸,掩着嘴哽咽起来:「小七!你怎么这么傻啊!」 胡七没有转身,语气十分平静:「肖老板,我想这种情感你能够明白的,希望你能成全!」 肖玉楼不由得心中大恸,泪珠莹然地盯着牢中的二人,自知说什么已无用了。 蔡知府一把拉住他,冷漠地说道:「玉楼,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胡七既然已经招供,想再出来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说着,他强搂着肖玉楼往外走去。 肖玉楼只得一步一回头地走出牢房去,可胡七的满目柔情,却只在鹿宁一人身上。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待五感渐渐恢复时,鹿宁觉得周身暖融融的,身上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恍惚间,她还以为监牢里的一切都只是梦,而自己正睡在温暖的房间里。 她怀着期待的心情缓缓撑开眼睛,可入眼的景色,仍旧是监牢里贫瘠又肮脏的一切。 一阵清冽的淡淡梅香传来,鹿宁这才发现,自己正被胡七抱在怀中。 缓缓抬眸,一下子装进他满是柔情的双眸中,鹿宁双颊微微一红,忙挣扎着要逃开。 「别动。」胡七不由分说地抱得更紧了,在她耳边温柔低语:「你受伤了。」 他的话好像有魔力般,鹿宁竟乖乖地不再乱动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微微,哑着嗓子问道:「小七,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啊!」 她看上去微弱至极,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胡七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痛心地说道:「哎,你还在发烧呢!难怪会说胡话!」 「我没事……」鹿宁说出这句话时,钻心的疼痛,已从十指和双腿上传来。 她怕胡七担心,所以咬着牙跟忍住没有叫出声。 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十根手指,被缠得像个粽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也被缠了厚厚的白布,便知这是胡七所为。 「谢谢。」她低垂着眼眸,不安地坐在胡七怀里。 胡七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柔声道:「你受了很重的伤,这里的条件又差,怕是很难养好了。」 鹿宁轻轻「嗯」了一声,苍白的双颊染上一抹晕红。 她试了几次,想要挪开自己的身子,却全然使不出力气,只好作罢。 胡七迟疑了片刻,才小心地问道:「他们……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鹿宁咬着下唇,艰难的摇了摇头:「幸好你及时出现,否则的话……」 「你为什么那么傻!」胡七幽幽一叹,痛心疾首地说道:「当日云长老的家人来闹,你的兄弟们不管不问,任由叶孤鸣冤枉你、鞭挞你!你现在却要为了掩护他们,而受这么重的伤,还险些遭受侮辱,值得吗?」 鹿宁凄然一笑,艰难地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这无关乎值不值得。保护兄弟,是我身为少帮主的职责!义父一向身先士卒、舍己为人,他不允许我软弱退缩!」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胡七心中沉沉一痛。 「小七,你怎么会突然出现的?」鹿宁虚弱地靠在他怀中,望着他浅浅一笑。 「是肖玉楼找到了我,」胡七轻声说道:「我才知道,原来那次蔡知府之所以带人前来矿场相救,是因为肖玉楼不惜委身于蔡知府才求来的。可他很了解蔡知府,知道他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便四处寻觅我的踪迹,想要带我离开灵州。在我再三请求下,他才答应带我,来见你一面的!」 「真是难为他了,一片痴心为了你……」鹿宁叹了口气。 「我又何尝不是一片痴心为了你……」胡七竟将自己的心意脱口而出。 鹿宁猛地一怔,深深看着他,良久,才轻轻说了句:「谢谢你,小七。」 此时此刻,她除了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她朝思暮想的人远在天边,在自己绝望之际,却是眼前这个少年,舍命陪在自己身旁、护自己周全。 想至此,她的泪水忍不住潸然而下。 胡七忙拉起衣角,帮她擦去泪水,有些手足无措:「我是不是说错话,惹你生气了?你怎么突然哭了?」 鹿宁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我没生气。只是你这般不管不顾地进来了,帮中的兄弟可还好?托托你也不管了吗?」 胡七面色一沉,没好气地说道:「管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干嘛?你被带走之后,还未等叶孤鸣下令,他们就走的走、逃的逃,全都离开了!」 鹿宁闭了闭眼,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罢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人之常情,怨不得他们!」 「托托呢?他出城了吗?」这是鹿宁最关心的。 胡七无奈地苦笑道:「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能管的了托托啊!就算是给他下药,也得按住他才能喂得进去啊!所以,我只好把他交给了叶氏父子,他们武艺高强,几下子就绑了托托把他带走了。想必现在他们已经 平安离开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鹿宁彻底松了口气,心里紧绷的那跟弦,彻底松懈下来。 「对了。」胡七转过话题问道:「那个武官不是要抓你问话吗?为何会把你关在这里?你又怎么弄得一身是伤?」 提及此事,鹿宁气得脸色苍白:「蔡知府利用那个武官把我诓骗过来,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他担心东窗事发受到牵连,就向我逼问马帮其他人的下落,问不出结果就气急败坏地对我用刑。」 尽管她只是一句话带过,可胡七看到她的模样,便能想象出受过的折磨,这如万把尖刀在心中乱刺一般,让他义愤填膺、怒发冲冠。 「这个蔡狗官!若有一天我从这里出去,一定要了他的狗命!」 胡七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可低头看向鹿宁时,却又是另外一番柔情: 「小鹿,你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生死相随!从今往后,你在火力,我便在火里。你在牢里,我就追进牢里。我虽没用,但也会拼上性命护你周全!」 鹿宁望着他清澈的眼波,温柔的笑容,心里似乎塌陷了一角…… ------------------------------------- 有了胡七的陪伴,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肖玉楼贿赂了狱卒,偶尔给他们送来一些药品和可口的饭菜。 因为得到了细心的照料,鹿宁身上的伤口并没有继续恶化,反而在慢慢好转。 胡七也从一位十指不沾阳春的公子哥,学会了如何处置伤口,如何照顾病人。这样的变化,让他有些自豪。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鹿宁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好奇——胡七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入狱之后,从未有半句抱怨,而始终笑对一切伤害:无论是寒冷、饥饿、肮脏还是噩梦。 每次狱卒送来饭菜,胡七都会将冷掉的馒头放进怀里,将它捂暖了,才让鹿宁吃下。 每晚睡觉时,胡七都会用两件狐裘,将鹿宁裹个严严实实才肯睡去。 不过几日的时间,眼见着鹿宁脸上有了些血色,可胡七却生生瘦了一圈。 鹿宁看着自己被裹成粽子一般,不禁苦笑道:「小七,我盖一个就够了,何必两个都给我,你不盖会着凉的!」 胡七虽然冻得鼻子通红,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身体好得很!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要是再着凉就不好了!」 鹿宁双颊染晕,咬了咬牙,掀开狐裘的一角,羞涩地说道:「要不……咱们一起盖吧!反正你的狐裘很大,两个人足够……」 胡七大吃一惊,随后莞尔一笑:「我真的不冷。」 鹿宁坐到他身旁,将狐裘分给他一般,红着脸说道:「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相互扶持活下去才是。其他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胡七见此,也不再推辞。 里面的温暖,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却不忘揶揄:「里面都是小鹿的体温,果然很暖和!」 这样一句玩笑话,让鹿宁觉得本就不宽敞的空间,变得更加狭小。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二章 露华凉人怯衣单(二) 二人肩并肩,坐在破旧又潮湿的稻草堆上。 虽然这里没有床,也没有被子,可二人这样也算是同衾共寝。 这还是第一次,鹿宁与一个男子共眠! 想到这里,鹿宁的脸已红到了耳根。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胡七笑吟吟地看着她,笑容中有些讥诮。 「没……没什么。有点热罢了。」鹿宁忙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慌张。 胡七看到她的窘迫,又故意逗她:「你方才不是说累了吗,怎么还不睡觉?」 鹿宁轻咬着下唇,心里恨恨地想着:二人离得这么近,她怎么睡得着! 她背对着胡七,胡乱地说道:「我……我忽然不困了,要不……你先睡吧!」 胡七挪了挪身子,故意贴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幼年睡不着的时候,娘亲就会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睡。」 胡七吐出来的热气,喷到鹿宁的耳朵上、脸颊上,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连忙推了他一下,连连应道:「好、好,你讲吧。不过,你别离我这么近,我有点……有点热。」 看到鹿宁娇羞满面的样子,胡七顿觉心满意足,他后退的半寸,才柔声开口: 「一个将军在战场上作战,眼看着就要败了,突然神兵天降,帮他扭转了局势。将军十分感动,连连拜谢神兵,并问其姓名,想要建庙膜拜。那神兵说,他是箭靶神!这将军又问:我素日里没什么功德,怎敢劳驾神仙来救我呢?你才那箭靶神怎么说?」 鹿宁侧过脸去,问道:「他说了什么?」 胡七双手叉腰,学着箭靶神的语气说道:「我是来报恩的!因为你平日里练习时,从来没有射中过我!」 鹿宁觉得又去,微微勾起嘴角,又觉得失态便立刻忍了回去。 胡七凑过去,仔细看着她的表情:「不好笑吗?」 鹿宁故意板起脸,无奈地耸耸肩:「一般般吧。」 「好,再来一个!」胡七有些不服气。 他挽起袖子、清了清嗓子,又声情并茂地讲道: 「有一位启蒙先生,看到弟子拿着一个圆饼。他就开玩笑说:我给你咬个月牙!说着,就在饼上咬了一口。他觉得这饼很好吃,还想在吃,便又想出个主。他和弟子说道:你拿过来,我再咬个更好看的!那弟子不肯,连忙用手遮住饼,先生一口咬下去,就咬在弟子的手上,并咬伤了手指。弟子又哭又闹,先生只好哄他:没事儿,你今天不用上学了,家里人要是问你,你就说是狗和你抢饼吃,将你咬伤的!」 「噗嗤」一声,鹿宁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胡七展颜道:「终于笑了?那可以睡觉了?」 鹿宁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我满脑子都是你讲得故事,还怎么睡得着啊?」 胡七一咧嘴,坏笑道:「要不……我抱着你,哄你入睡如何?」 说着,他便张开双臂,煞有介事的慢慢靠近鹿宁。 鹿宁又羞又骚,自己的手还有伤,便连忙伸出脚抵着胡七:「不许过来!我会自己睡的!你不许闹我!」 二人正嬉闹间,甬道里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二人对看一眼,都心照不宣:「是肖玉楼来了。」 胡七将鹿宁身上的狐裘掩好,起身跑到铁栏前翘首期盼。 不过一会儿,果然看到白衣飘飘的肖玉楼,提着一个篮子款款而来。 胡七大喜,从铁栏中伸出手,笑道:「玉楼,你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 肖玉楼缓缓摘下风帽,瞥了一眼没心没肺的少年 ,冷冷说道:「还能有什么?断头饭!」 胡七一怔,随即笑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说着,便伸出手去,打开了食盒抓起里面的食物。 肖玉楼却一把握住胡七的手,低声叫道:「小七,我没有骗你!蔡知府已经下令,过几日就要将鹿帮主推出去斩首,并将所有罪名推到了她身上!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可以去求蔡知府放你一马!」 胡七抽回手,拿起一个包子放在嘴里,嚼了几口,才笑道:「不必了!」 肖玉楼双手抓着铁栏,继续劝说道:「小七,你可知道。京城已经派人前来调查此案了,蔡知府现在走投无路,定要将马帮的人拉过来顶罪,你若留下就活不成了!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胡七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个包子,擦了擦嘴,笑道:「怕又如何!你以为蔡知府真的会放过我吗?而且,能与知己一同赴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肖玉楼顿觉心胆俱裂,咬着唇哽咽道:「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胡七弯了弯唇角,苦笑道:「下辈子我再报答你的情意,这辈子怕是不成了!」 肖玉楼两行清泪落下,抓着铁栏皮匿名叫道:「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能日日看到你!少一天都不成!」 胡七垂下眼眸,无奈叹道:「玉楼,让你白白受了那么多苦,是我对不住你!你也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香扇,放在肖玉楼的手中:「这是我的随身之物,送给你留个念想吧。赶紧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那种生活吧!」 肖玉楼紧紧握着那把扇子,双眸霎时盈满泪水。 他别开脸去,缓缓站起身来,咬着牙冷冷说了句:「小七,你真是好狠的心!」 胡七却只是轻轻一笑,不做回答。 肖玉楼轻轻拭了拭眼角,只淡淡说了句「我恨你!」。便转身毅然离去。 他走后许久,胡七仍低垂着脑袋,坐在铁栏旁,如石像般动也不动,黯然不语。 鹿宁看着他孤独消瘦的后背,只觉得柔肠百转,便轻声唤道:「小七!」 胡七背着身子擦了一把眼角,转身笑盈盈地走过去,又钻进狐裘中。 二人贴得很近,鹿宁能感受他在微微发抖。 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小七,你随他去吧!你也有你的使命,这件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你不该随我去送死!」 胡七坚定地摇了摇头,低沉着嗓子说道:「小鹿,你知道我是不会走的,就不要再劝了……」 气氛有些阴沉,鹿宁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声长叹后,也不再说话。 胡七突然一把将鹿宁抱进怀中,喃喃低语道:「求你,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我现在心里难受得很……」 突入起来的温暖,让鹿宁全身一僵。 可耳边听到他沙哑的哽咽声,不由得心中一软,便没有挣脱,任他抱着自己。 胡七的身子抖得厉害,鹿宁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问道:「小七,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为何不顾性命地追随我?」 沉默良久,胡七才慢慢松开她。 他的眼眶和鼻尖有些发红,却仍绽开一丝笑容,轻声说道:「你我初见之时,我觉得你侠骨柔肠、济人之难,是我生平从未遇到过的女子。不自觉就被你吸引了。后来,你几次救我于危难,在所有人都怀疑我的时候,你却始终信任我、护着我!后来,你历经各种坎坷,却从未抱怨。我就在想,这世上美女很多,可这样可爱又可敬的女子,却只有你,我便更加情不自禁了……」 听着他真情实意的告白, 鹿宁心绪难定:他们二人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却对自己这般痴心不悔、不离不弃! 鹿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自己心中还是忘不了那个男人,又怎能接受胡七的爱?这对他是一种亵渎! 她叹了口气,柔声道:「我对你好,你不是也对我好吗?我护着你,你不是也保护了我?不要再任性陪我白白送死了,这一次,谁也护不了我的……」 胡七脉脉凝注着她,动情地说道:「小鹿,事到如今,你就算打死我,我也绝不会离你而去的!这辈子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 鹿宁一呆,心中倏地一酸:「小七,你好傻……我也一样……」 胡七再次将她轻揽入怀,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你,你不算寂寞!有你陪着我,我也不亏,对不对?」 鹿宁微微一怔,随即娇羞颔首,二人相依相偎,在绝望黑暗的牢中强作欢笑。 ------------------------------------- 屋外寒风刺骨,守门的侍卫都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偶尔喝两口藏在怀中的酒,稍加取暖。 蔡知府在书房内,呆坐在太师椅上愁眉不展:「没想到,还是被那个小娘们儿摆了一道!夏云卿竟早就写了急奏给皇上,京城已派出人来彻查此案了,这可如何是好哇?」 师爷恭敬立在一侧,不疾不徐地说道:「东家不是已经决定,将那一男一女问斩顶罪了吗?何须心烦?」 蔡知府捻须叹口气,摇摇头道:「可是,本官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秘密。若只是贪污受贿,皇上不会多加追究,我倒还有法子应对。只怕他们知道了更多,那我非但性命不保,还要被株连九族啊!」 师爷眼珠一转,又道:「即便如此,我们只要杀了那一男一女,再毁了那个山洞。到时候,即便是夏云卿过来做证,人证物证都已不再,皇上没有证据,也是无可奈何啊!」 蔡知府横了他一眼,坡口骂道:「糊涂!可若是还有其他人也知道此事了,到时候他们在皇上面前乱说一通!那我就是百口莫辩了!」 师爷缩了缩脖子,胆怯地应道:「东家说得极是!可能知道此事的人只有马帮那些家伙了,他们不是早就出城了吗?」 蔡知府却恨恨地道:「谁知道他们是藏起来了,还是逃走了!本来还想着,抓过来挨个问问!谁料到,那女的竟事先做了安排!」 师爷略一思忖,又道:「既然他们都走了,到时候朝中官员来了,只要我们严防死守,尽快将官员打发了,他们就没有机会出来作证了!」 蔡知府横了他一眼,怒骂道:「蠢货!那马帮势力颇大,若是灵州分号的人,将什么人证、物证交给京城的马帮,他们便能直达天子了。到时候天子一道诏书下来,我怕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人头落地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三章 依然一笑作春温 师爷思索良久,才阴阴地笑道:「东家莫急!我倒是有一妙计,不但能逼得他们现身,还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蔡知府一挑眉,忙问道:「哦?什么计谋,快说来听听!」 师爷即刻凑到蔡知府耳边,低语了一番。 蔡知府听罢双眸一亮,不由得拍案大叫:「良策、真是良策啊!」 ------------------------------------- 大雪纷飞,掩蔽重门。 灵州城附近的一座孤屋外,积雪笼罩着冷冽的寒光,屋内炉中的沉香早已燃烧殆尽,灯光昏暗、孤冷凄清。 斑驳的墙上,映着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 他微微弓着背,正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可桌子上连一盘小菜都没有。 屋门被推开,外面狂风呼啸。 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顶着风雪迈进屋来,回身将门仔细的关好。 他站在门口,打了打身上的落雪,又将蓑衣和斗笠脱下,挂在墙上的钉子上。 他转过身来,看到桌边独自饮酒的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提步走了过去。 他在男子对面坐下,也拿过一个酒碗,满倒一碗,仰头咕嘟咕嘟地一口喝干。 随即,他擦了擦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在了桌上。 男子斜过眼去,瞧了一眼那张纸,登时双眼圆睁,布满红丝的眸子里,更添了几分愠色。 他嚯地站起身来,抓起那张纸又反复看了几遍,手中的酒碗跌落在桌上,酒洒了满桌满身都是。 少年正色道:「父亲,少帮主为了救我们,自己被蔡知府抓走。三日后就要问斩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这位满身正气的少年,正是叶青峰。 他面前颓废沮丧、憔悴不堪的中年男子,是他的父亲——叶孤鸣。 叶孤鸣颓然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杀头的告示,呆呆地说道:「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叶青峰皱着眉头,不耐地叫道:「父亲!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母亲离开你,马帮人去楼空,你就自暴自弃了吗?此时此刻,我需要你,少帮主需要你!你得拿出叶总管的气势来啊!」 叶孤鸣抓过酒碗仰头喝了一大口,冷哼了一声:「需要我?我现在一无所有,还能做什么?难不成去劫法场吗?」 说完这话,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却发现叶青峰的眼中顿现赞许,不由得一怔。 「我看你疯了吧!现在马帮的人死走逃亡,就咱们爷俩去劫法场?怕是还没到行刑台,就被官府的人乱箭射死了!」 说完,他又拿起一壶酒猛灌了几口,打了一个很响的酒嗝。 叶青峰立刻拍案而起:「父亲,这个祸事是我娘亲和舅舅惹下的,本就是我们的事!少帮主侠义心肠,替我们挡了灾祸,咱们就算死了又有何惧?难道你眼睁睁看她为我们去送死,良心就没有一丝的不安吗?」 叶孤鸣醉眼朦胧地看着窗外的夜色,黯然道:「这是她身为少帮主的使命,我也是无可奈何……」 叶青峰痛心疾首地问道:「父亲,难道你就不怕老帮主怪罪?你们不是兄弟吗?你不该将他的女儿视如己出吗?」 叶孤鸣不为所动,又倒了一杯酒,闷闷地说道:「我连自己的妻子、儿子都管不好,哪有能力去管别人的女儿!」 叶青峰吃了一惊,失望至极。 他冷冷盯着眼前的男子,这个曾经自己视为英雄的男子!如今却变成一个嗜酒如命的窝囊废,全身已全无一丝正气! 「父亲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叶孤鸣顿觉满腔悲愤:自己这么多年的婚姻,妻子却从来没有爱过自己,连最心爱的儿子都不是亲生骨肉。 他对帮里每个兄弟都很好,可面临危险的时候,他们竟全都弃自己而去。 他幻想出来的大英雄,到头来,不过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可怜虫! 想至此,叶孤鸣眼泛泪花,扬天狂笑:「我本来就是个窝囊废!」 叶青峰不再说话,他转身走到门前,从墙上取下蓑衣仔细的穿好,将斗笠戴在头上,又从墙上取下宝刀提在手上。 他一把推开大门,目光坚定地看着门外的风雪,提步要往外走去。 叶孤鸣一声断喝在他身后响起:「你要去哪儿?」 叶青峰没有回头,只是斩钉截铁地喊道:「劫法场——」 叶孤鸣将桌子上的酒壶、酒碗,一股脑推到地上,吼道:「少帮主心里根本没有你,这样做值得吗?」 叶青峰昂着头,朗声道:「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事,我从没想过要有所回报!」 叶孤鸣一怔,失声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叶青峰淡淡一笑:「孩儿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父亲要多多保重!请原谅孩儿的不孝!」 说这话时,他双眸始终望着门外的风雪,双手抱拳向叶孤鸣的方向一揖,便毫不迟疑地提步离去。 门外的风雪更狂,吹打着门呼啦作响。 叶孤鸣从地上捡起酒壶和酒碗,又坐回到椅子上,满倒了一碗,仰头一饮而尽。 他盯着酒碗正自出神,方才叶青峰的一字一句,都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 忽然间,他丢掉手中的酒碗,迅速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从墙上取下宝刀,带上斗笠,急奔出门。 茫茫的狂风暴雪之中,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叶孤鸣紧了紧领子,缩着脖子,顶着风雪艰难前行。 他使出全身力气,连连呼喊着:「峰儿!峰儿!」 耳边狂风呼啸,却无人回应他。 今年的大雪来得很早、很急。 地上的大雪积得厚厚的,几乎已没过了他的小腿。他顶着风、踩着雪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去。 突然之间,他看到一个英姿挺拔的背影,立于混沌的天地之间。 叶孤鸣大喜,一边唤着「峰儿!」一边奋力往前奔去。 待走到跟前,他才发现叶青峰的面前,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 每个人见到叶孤鸣都纷纷跪了下去,拱手一揖:「叶总管,我们愿意随您一起劫法场,将少帮主救出来!」 叶孤鸣怔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你……你们……你们不是都离开灵州了吗?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下面的人相互看了一眼,面现愧色,纷纷低下头颅:「我们刚离开灵州,就发现蔡知府到处在搜捕马帮的人,便在灵州城附近找了个地方隐居下来。直到看到城外,张贴着少帮主的死刑告示,便自动自发地结合在一起,前来找您!」 叶青峰接口说道:「我刚出门就看到了他们,他们听我说要去劫法场,都毫不犹豫地要随我一起去!」 叶孤鸣甚是讶异,失惊叫道:「你们……你们都不怕死吗?」 一众人再一拱手,朗声说道:「马帮灵州分号百二十人,一人不差,均在此请令,前去法场救出少帮主!」 叶青峰一甩斗篷,也朝着叶孤鸣跪了下来,拱手喊道:「我们心甘情愿追随叶总管救出少帮主,但凭您吩咐!」 叶孤鸣眼眶潮湿,颇受感动,顿了顿,他高举着宝刀,喊道: 「马帮众人听令,三日后我们前去法场,势必救出少帮主!」 一众人毫无迟疑地高声应道:「我们誓死相随,绝不后退!」 那一夜,天寒地冻,北风呼啸,每个人的心里,却是一片炽热。 ------------------------------------- 北风如刀,满城风霜。 却仍挡不住灵州城的百姓,想要看热闹的兴致。 一大早,城中最繁华的大路上已经人山人海、推搡不开了。 人群前面,一大堆手持兵刃的官兵,一边呼叱着,一边挡着两旁拥挤的人群,生生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来。 百姓们踮着脚、翘首四顾。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队官兵手持刀枪,押着一男一女两人,冲风冒寒,艰难前行。 那男子一身宝蓝色的锦袍、银色狐裘,丰姿如玉、潇洒飘逸。 那女子一身大红色的锦袍、白色狐裘,潇洒端庄、艳丽无双。 这样一对璧人,惹得百姓们频频侧目、啧啧赞叹。 二人均身负镣铐,每走一步都哗啦作响。 女子满头冷汗,才走了几步,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显然是不良于行已久。 男子一把扶住她,柔声问道:「怎么了,腿又疼了吗?」 女子咬着唇,点了点头。 她身后的官兵却恼了,大喝一声:「快走,快走,再不走,老子踢死你!」 那女子转过头去,愤怒地瞪了官兵一眼。 男子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拍了拍肩膀:「上来,我背你!」 女子微一迟疑,粉颊染红,便趴了上去。 男子紧紧拖住女子的身子,稳稳站起身来,大步往前走去。 围观的百姓中站着一老一少。 那小孩见到这等情景,问道:「阿公,他们犯了什么罪?」 那老者不禁一声,眼眶也红了:「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竟然要一同赴死。」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个酒袋子,双手微微发抖。 小孩天真地说道:「要死?可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坏人啊!」 老者低声说道:「有时候官兵抓的人不都是坏人!」 小孩撇撇嘴,骂道:「这些官兵真是好没道理!」 老者立刻捂上孩子的嘴,生怕这大逆不道的话,被那些穷凶极恶的官兵听去。 一男一女被押到一个十字路口当中,便止住了脚。 男子慢慢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放下背上的女子,身后的官兵各踹了二人一脚,两人便踉跄跪下。 他们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名持刀的官兵。 一名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扛着一把锃光发亮、锋利无比的大刀,插着腰站在正中央。 不远处,临时搭了一个席棚,身穿蟒袍、头戴乌纱的蔡知府,正坐在席棚下悠哉的喝着茶。 侍立在一侧的师爷,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日头的位置,躬身问道:「东家,您看时候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 「欸!」蔡知府插口打断,悠悠笑道:「好戏还没上演呢,急什么!」 师爷连连歉声道:「是,是!小的心急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四章 依然一笑作春温(二) 蔡知府狡黠一笑,说道:「有这两个诱饵在这里,肯定能钓上来许多,咱们意料不到的鱼来,今日必定十分热闹!」 师爷连忙躬身,为他斟茶一杯,奉承道:「是!那小的就陪东家好好看戏!」 ------------------------------------- 因两位死刑犯身份的特殊,今日灵州城的四个城门都加派了人手,戒备十分森严——任何神色有异、动机不明、奇装异服的人皆不准入城。 此时,南城门外,来了一支披麻戴孝、神情悲切的送殡队伍。 十多个壮汉正抬着一口棺材,手中撒着冥纸,缓缓走来。 守门的兵丁是三老一少,四人看到来者人数众多,又都是男子,便将他们拦下,详加盘问。 年轻的小兵凶狠地喝道:「今日城里要处决死刑犯,闲杂人等不许进去!」 站在最前面,打着招魂幡的清秀少年走了过来,深深一揖,哽咽道:「今日是我家老爷的出-殡之日,劳烦几位官爷行个方便吧!」 小兵摆摆手,呵斥道:「不行,不行!管你们死了什么人呢,这么多人就是不能进城,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劫法场的!」 那少年满头大汗,急道:「官爷,您看!我们都没带兵器啊,怎么劫法场?不信您可以搜身!」 说着,他张开双手转了一圈,又拍了拍身上,以自证清白。 小兵拧着眉,仍是不依不饶:「不行,不管你说什么,就是不让进!」 少年的身后走来一个年级稍长、满面长髯的男子。 他从怀中掏出几个散碎银子,放在小兵手中,陪笑道:「官爷,我们只是路过灵州城,并不会呆太久,您行个方便吧。」 小兵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左右看了看,终于松了口:「行吧,见你们可怜,我就通融一次!不过……」 他顿了顿,贼笑道:「只准你们进去四人!其余的人,就等在这里吧!」 送殡的人面面相觑,带头的少年为难地说道:「官爷,抬棺材的都不止四人,您这是在有意为难我们啊!」 那小兵一晃脑袋,昂然道:「那我不管!反正就准进四个人!」 少年瞧了一眼他,笑问道:「官爷,当真不让进?」 小兵一挑眉,斩钉截铁地叫道:「当真不让!」 少年一声冷笑,转身向后面喊道:「既然官爷不让进,咱们也没办法,就放在这吧!兄弟们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说着,他一摆手。 身后的人登时将棺材,横在大门口放了下来。 随即,便跟着少年,走到不远处的一颗树下休息。 一个硕大漆黑的楠木棺材,将整个南门堵得严严实实。来往的行人,进不去也出不来,看上去十分晦气、阴森瘆人。 那小兵彻底傻了眼,他连忙回头,看向三位正抱着膀子看热闹的老兵,焦急地喊道:「老几位,这下可怎么办啊?」 那三个鬼心眼的老兵相互看了一眼,朝他一摊手,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似笑非笑。 小兵心急火燎地跑过去,将手中的银子分给三个老兵,谄媚地说道:「老几位,咱们都是在同一处当差的,别见死不救啊!那棺材往这一挡,若是真有个紧急公文进不来,咱仨不都得掉脑袋啊!」 站在正中间,身材有些肥胖的老兵将银子踹进怀中,慢悠悠地说道:「人家办丧事本来就心情不好,你惹他们干嘛啊!让他们进去不就得了!」 小兵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我年轻不懂事,莽撞了!这可咋办啊!」 老兵指了指树下 歇息的一堆人,说道:「去和他们好好说说吧!记着,态度好点!现在是你求着别人!」 小兵连连躬身道谢,立刻转身跑了过去。 小兵跑到少年的身旁,拱手笑道:「我刚才向上面请示过了,你们全都可以进城去了!」 少年没有理他,转过身去,沉默地背对着他。 小兵又跑到他面前,再一拱手,笑道:「送葬是大事,千万别误了行程,你们赶紧上路吧!」 少年还是没有理他,直接打了一个哈欠,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树上假寐。 身旁的人见状,也随他一起靠在树上,闭上眼睛,谁也不理这个抓耳挠腮的小兵。 小兵思来想去,从怀中掏出几个散碎银两,送到少年面前,赔笑道:「几位爷,我年轻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行行好,赶紧把你们老爷抬走吧!」 少年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银两,一把抓过揣在怀里,向身旁的人一挥手。 那些人立刻站起身来,昂首阔步走到棺材前,合力抬起棺材,跟在少年的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门。 同一时间,看守北门的四位兵丁正插着手,被冻得瑟瑟发抖,心中不住的骂道:真倒霉,好不容易有个热闹,不但看不了,还得在这里守门! 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兵丁,忽然一捂肚子,叫道:「哎呦呦,不好了!我好像吃坏肚子了!得去一趟茅房!」 其他三位瞪了他一眼,讥讽道:「这早上还没吃饭呢,就要***屎啊?」 那兵丁一怔,又叫道:「那有可能是……昨晚上吃坏了肚子!不行,我快***出来了!得赶紧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跑去。 另一名细小干瘦的兵丁,一转眼珠,笑道:「他肯定偷懒去了,我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拉肚子,要是他撒谎,我就把他逮回来!」 话音刚落,也不等另外两人说话,他也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剩下一高一矮的两人面面相觑,跺着脚骂道:「这两人可真鸡贼!等他们回来,咱们也去歇着,让他俩看一天!」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瞧见八个脏兮兮的乞丐,正拄着打狗棍、拿着破碗,从远处走来。 两个兵丁对看一眼,立刻走过去当下拦住,厉声斥道:「哪来的要饭花子,不许进城!」 几个乞丐走近他们,身上又酸又臭的味道,熏得二人几欲昏厥。 「几位官爷,为啥今日不让进城啊,我们不进去哪有饭吃啊!」带头的乞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脸是泥。 两个兵丁捏着鼻子,连连挥手往外哄人:「滚滚滚!滚远点,爱上哪儿要饭去就上哪儿去!反正今日灵州城内戒严,看不顺眼的就不让进!」 那乞丐十分委屈,无奈的说道:「官爷行行好吧!我们一天不要饭,不得饿死啊!这城外住的都是农户,没多余的钱粮给我们。城里的人富裕,我们才能吃饱!再说,我们就是臭要饭花子,您看不顺眼也没办法啊!」 他顿了顿,忽然在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揉匀了往脸上一蹭,又随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您看这样行不?干净点儿了没?」 两个兵丁干呕了两声,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就不能让你们进!」 几个乞丐相互对视一眼,突然哀嚎一声,立时扑过去,抱住两个兵丁。 数十只脏兮兮的手,抓着二人整洁的衣服,边哭边喊道:「二位官爷行行好吧!放我们进去吧!我们都快要饿死了!」 两个兵丁大惊失色,眼见着身上的衣服,被蹭得都是污垢。一阵腥臊恶臭的怪味迎面扑来,躲也躲不开。 两个人实在忍耐不住, 便转过身去,扶着墙呕吐起来。 恰在此时,二三十个携带兵器、躲在暗处的人,趁此机会,立刻行色匆匆跑进城去。 二人吐了好一阵儿,才稳了稳心神,回过身来,捏着鼻子大喊道:「几位爹!赶紧进!赶紧进!祝你们今日多要点饭,可得小心别撑死!」 几个乞丐大喜,立刻点头哈腰连连道谢,才笑嘻嘻走进门去。 此时,那两位借着上厕所躲清闲的人跑了回来,刚一走近,就被一股臭味熏得退了几步。 他俩怔怔地看着满身污垢的二人,惊叫道:「哎呦喂,我们去趟厕所的功夫,你们俩这是掉茅坑里了?」 那两人满肚子怒气,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滚蛋!孙子,我告诉你们,今日这门你俩看着大门,我们还不干了呢!」 说着,便脱下身上肮脏发臭的官服,一把丢在地上,怒气冲冲的并肩而去。 北门和南门的喧闹,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两个门的秩序。 看守西大门的是李家四兄弟,四个兄弟相互之间各差两岁,连模样身高都相差无几,若是不熟悉他们的人,都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四个人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详细盘查来往行人,稍有不对,便拦在城外。 一个早上,能从他们眼皮底下,顺利进城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四人正认真值守之际,一阵铜锣声并吆喝声陡然响起。 四人立时循声望去,看见一行二十多个奇装异服、手持刀剑的人,正阔步往城门这边走来。 四个人对看一眼,右手握紧腰间的刀柄,立刻抢上前去,当街将他们拦住。 李老大伸手一挡,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今日城内戒严!」 其余的三个兄弟连忙围拢过去,仔细检查每个人的随身之物。jj.br> 站在队伍最前面,敲着铜锣的中年男子,面圆耳大,鼻直口方。 他一拱手,粗声说道:「我们是行街卖艺的,想进灵州城去挣口饭吃!」 李老二冷笑道:「卖艺的?带这么兵刃?我看你们是想劫法场吧!」 中年男子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劫法场?什么法场?」 李老三沉声道:「今日灵州城内有重要人物要被杀头,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中年男子一拱手,说道:「我们今日才刚到此处,并不知道城内的事!只想进去卖个手艺挣点钱,呆上几天,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了!」 李老四走过来,抽刀直指中年男子,高声喝道:「你说你们是卖艺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中年男子微一沉吟,转过身去,一敲铜锣,高声喊道:「兄弟们,给几位官爷露几手,亮亮手艺,莫教人瞧不起!」 「好嘞!」众人齐声呼应。 一个双颊鼓起的男子,手持一根木棍大步走了过来,站定在四兄弟面前。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五章 改写生死逆穹苍 他拿出一个毫不起眼的木棍,忽然朝着木棍喷了一口水,一条火龙突然蹿出来,差点烧了李老大的眉毛。 等待进城的百姓们见到热闹,立刻围过来观看,忍不住连连拍手喝彩。 又有一个男子,提着一把三尺长的大刀走来,站定在四兄弟面前。 他扬起头张开嘴,气沉丹田,提起大刀缓缓放进口中。并绕着众人走了一圈,才将大刀慢慢拿了出来,刀刃锋利上竟没有一丝血迹。 围观百姓再次拍掌欢呼,立刻就有几人上来,往他们的簸箕中放了几个铜板。 四兄弟走到一旁商议了一番,转身又走了回来。 李老大和中年男子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是卖艺的。不过你们带的兵器太多了,若是被人抢去来劫法场,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你们也担不起!」 那中年男子略一迟疑,拱手说道:「几位官爷,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也不进城了,我看这门口的人也挺多,不如就在这里卖艺。我们挣够了钱就走,也不给你们添麻烦,成吗?」 李老大面带难色,李老二走过来凶道:「不行不行,你们带着一帮百姓堵着门口,别人进不去也出不来的,若耽误了正事,我们可是要跟着吃瓜捞的!」 那中年男子一揖,小声说道:「这样吧,我们就在一旁卖艺,您派个人在一旁看着,挣了多少钱,咱们分账行吗?」 四兄弟相视一笑,老三抢先说道:「行啊,那咱们倒一九吧,你们一我们九!」 中年男子苦笑道:「几位爷行行好!我们这群人大老远来的,豁出性命挣几个吃饭钱,也着实不容易,您看咱五五分账成吗?」 那四个兵丁一对眼神,心中窃喜,却故作为难道:「行吧,行吧!今日我们哥几个恩典你们!就五五分账吧!」 中年男子大喜,立刻带着手下的人,占住城门的一侧,摆开阵仗耍起来。进不去城的百姓无所事事,全都围了过去。 不一会儿,城门就被围个水泄不通。 眼见着簸箕里的铜板越来越多,四兄弟乐得手舞足蹈,已想不起去守着城门,只顾在门口算账: 照这个架势,不但今晚的酒钱有了着落,还能出去豪赌几把! 又过了一会儿,四兄弟将心一横,干脆一个人都不放进城,全让他们去门外看杂耍,为几个人贡献酒钱去了。 于此同时,东门外来了一支身着华服、手持刀剑的镖队。 几十名神色匆匆、表情严肃的镖师,抬着几个贴着封条的大箱子,疾步走向东门。 守门的四个年轻小兵立刻围了上去,拦住他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为首的镖师面如重枣、唇若涂朱,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在小兵面前,沉声道:「我们是给京中首辅大人送礼的镖队,今日要宿在此处!」 那个小兵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和一个硕大的红印,挠了挠头,回头向三个人低声说道:「我不认字儿啊,这上面写的是啥?」 其余三人面露窘态,纷纷一摊手:「我们要认字,就不干这活儿了!」 那小兵提着刀,走到几个大箱子面前,伸手要打开箱子:「这里面装的什么啊!打开来看看!」 那镖师一把钳住他的手,冷声斥道:「送给首辅大人的礼,也是你们能看的吗?别说是你们几头烂蒜,去问问你们的顶头上司蔡知府,他敢不敢拦截王首辅的镖?」 几个小兵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又唬得一愣,心下发怯了。 几人看着他们每人都拿了一把长刀,箱子看上去又沉甸甸的,不知是何物。 有心不让他们进,却 怕得罪了京中大官,几个人的脑袋都得赔进去。 又怕让他们进城,若真出了什么事儿,蔡知府怪罪他们,还是人头不保。 正在几人琢磨之际,镖师大踏步走来,一抬手「啪」地一声,给其中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没眼的东西!送给王首辅的礼物,你也敢拦着,不要命了吗?我现在就去找你们蔡知府说道说道,问他这个知府还想不想当了!」 几个小兵被这一巴掌吓得魂飞天外,连忙让开身子:「小的不敢!几位爷赶紧进去,可别误了首辅大人的事儿!」 那镖师冷哼了一声,一挥手,便带着几十人抬着箱子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一行人刚一进城,便听到周围的百姓议论道:「咱们得快点走!午时三刻就要开刀问斩了,晚了就看不到杀头了!」 话一说完,几个人便相携而去。 那镖师闻言,立刻带着镖队匆匆跟在了几人的后面。 大雪粉白光华,宛如满天飞舞的梨花,停歇在树梢的寒鸦,正悲啼不止。 鹅毛大雪不一会儿,便将法场上的一男一女,变成了两个雪人。 男子转过头,温柔地看向少女,抬手为她拂去身上的落雪:「冷吗?」 少女转过头来望向他,浅浅一笑:「我不冷!你呢?」 男子嫣然一笑,柔声道:「有你在身边,我暖得很。」 一个兵丁神色匆匆的跑到席棚下,在蔡知府的耳边低语几句。 蔡知府微微颔首,一抬手,那个兵丁方躬身退下。 蔡知府抬头看了一眼正当头的太阳,转头向师爷使了个眼色。 师爷领意,朝身旁的地保一挥手,地保便举着犯由牌,走到两名囚犯前面,向前来观刑的百姓们,大声宣读了牌子上写的,二人被处斩的理由: 勾结灵州地方军,意图谋反! 话音刚落,阴阳生赶忙报上时辰,身旁一个小兵,立刻挥了挥手中的旗子。席棚一旁的炮手看到信号,立刻点燃大炮。 三声炮响过后,刽子手拿起一碗酒,喝了一大口含在口中。 继而,他举起大刀,朝刀刃上喷了一口酒,又拿起白布仔细擦了擦,才走到二人的身后,举刀等着蔡知府的命令。 蔡知府慢慢站起身来,从桌案上的抽筒里拿出一个抽子,却没有直接扔下,而是稳稳的走到席棚外,向二人高声喊道:「你们二位,虽然罪行滔天,但本官宅心仁厚,仍想问问你们,临死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胡七看向鹿宁,朗声开口:「胡某但求蔡大人,赐两碗断头酒!」 蔡知府捻须一笑,一摆手,一个衙役倒了满满两大碗酒,送到二人手上。 二人双手端起酒碗,相视而笑。 胡七脉脉含情的看着她,柔声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生能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只盼下辈子,我们还能相遇!」 鹿宁浅浅一笑,轻声道:「小七,对不起,我连累你了。这份恩情和歉意,下辈子我一定偿还给你!」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仰头一饮而尽,一起摔了手中的碗,碎片溅了一地。 蔡知府见状,将手中的抽子扔在地上,刽子手领命,立刻将大刀高高举起。 「慢着!」大刀将落未落之际,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人群中款款走出一位长身玉立、白衣飘飘的男子。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走近席棚。 法场上的官兵刚要去拦住他,却被蔡知府怒声呵退。 胡七看清来者,惊呼道:「玉楼?你怎么来了?」 肖玉 楼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走到了蔡知府的面前,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匕首,已抵在自己的颈子上。jj.br> 蔡知府大惊,忙问道:「玉楼,你这是干什么?」 肖玉楼面沉似水,凛然说道:「大人,胡七是无辜的,今日你若不放他走,我便死在这里!」 此言一出,在百姓中炸开了锅,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蔡知府一皱眉头,轻斥道:「此人已被定罪,怎能轻易翻供,你快别闹了!」 肖玉楼昂着头,手中的匕首,已将颈子上刮破了一道口,一丝细细的血迹流了下来。 他冷冷说道:「大人,你若放了他,我肖玉楼此生此世对您唯命是从!您若不放人,我也说到做到,绝不苟活!」 蔡知府大怒,向左右厉声喝道:「都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拉住他,将他带下?」 话音甫落,四五个官兵跑过来,扑向肖玉楼。 几人束住其双手,几人去抢他手中的匕首。 每个人都心里明白:这是大老爷现在心尖上的人物,可不能动手伤了他! 每个人都这样想,便都不敢太过用力,只是敷衍给大老爷看。 可肖玉楼却绝非做戏,他挣扎了几番,见围过来的兵丁虽然未用全力,却也束缚得他不能如意。 他心中着急:若是自己此番作为不能奏效,胡七则性命不保! 心念于此,他一咬牙,毫不迟疑的将匕首往自己心头刺去。 一个官兵眼疾手快,伸手一挡,那匕首稍稍一偏,深深刺进了肖玉楼的左肩,鲜血霎时染红的胸前的衣衫。 众官兵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 肖玉楼痛吟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蔡知府一步抢过来扶住他,惊声尖叫:「玉楼,你这是在干嘛啊?」 肖玉楼汗如雨下、面白如纸,颤声道:「士为知己者死!」 蔡知府目光一凛,登时松开了手,肖玉楼立刻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蔡知府冷冷道:「你这可不像是为了一个表弟,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肖玉楼昂起头,嫣然一笑:「大人,我这不是在救他,是在救你啊!」 蔡知府一怔,立刻蹲下身去,低声问道:「此话何意?」 肖玉楼强忍剧痛,从怀中掏出胡七的那柄折扇,放在蔡知府手中:「这是几日前他交给我的。我拿着扇子去查过,这是安南世子的贴身之物。我心怀疑窦,又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安南世子被乱臣追杀,已逃到了北渝境内,此时下落不明!」 蔡知府目光一沉,道:「莫非胡七就是安南世子?那为何他不表明身份?」 肖玉楼大汗淋漓,喘息道:「想必是不想暴露身份,怕遭到暗杀。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听他说过,要去盛京办件很重要的事!恐怕就是去找皇帝,说安南内乱之事的。再说您想想,安南的国姓就是胡姓啊!此事不会有假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六章 改写生死逆穹苍(二) 蔡知府捻须沉吟,又问道:「那他为何要承认,自己是马帮反贼?」 肖玉楼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痛吟道:「蔡大人糊涂啊,他是为了那个女子才撒谎的。您想想,他一个安南世子怎会是反贼!您要贸然杀了他,怕是会引起两国的战争。到时候,皇上必不会放过您的!」 蔡知府稍加思索,便高声喊道:「此案还有疑点,先将胡七拖走,待日后再发落!」 肖玉楼松了口气,回过头深情地看向胡七。 胡七却惊慌失措,失声大叫道:「为什么?我不走,要杀要剐,我都要与小鹿在一起!」 左右衙役不顾他的惊呼,过来拉开他。 胡七却紧紧抓着鹿宁的手,死死不肯松开:「不要,我不走!你们要放一起放,要杀一起杀!」 事情反转得太快,鹿宁怔了半天。 一开始还死死拉着胡七,舍不得与他分开。 可转念间,她忽然想道:既然胡七有机会逃出生天,为何还拉着他,陪自己送死呢! 想至此处,鹿宁看着胡七,凄然一笑,缓缓松开了手:「小七!你要好好活着!」 胡七拼命挣扎,一把抓着鹿宁的袖子,悲愤大叫道:「小鹿,小鹿!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去拉胡七的人越来越多,只听得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鹿宁的一只袖子被扯下一块,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 胡七抓着半截袖子,已被拖得远远的。 却仍能听到他悲愤交加的嘶吼声:「小鹿,奈河桥上等我!我胡七绝不独活!」 鹿宁、望着胡七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此时此刻,她内心平静,已然无怨亦无憾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貂裘,挡着赤裸的手臂。哪怕是死,她也不想失去尊严。 随后,她缓缓昂起头颅,风轻云淡地扫了一眼四周围观的百姓。 她忽然间一怔,顿时大惊失色。 在正对面的百姓中,站了十多位披麻戴孝的男子,最前面的少年,眉目舒朗、容色清秀,不正是叶青峰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连忙又细细看了一圈。 左手边有一群衣衫褴褛、满面正气的乞丐,为首的紫面大汉,正是守门的壮汉! 而右手边一行威风凛凛的镖师中,那位男子目光凛然、颇有威势的镖师,正是叶孤鸣! 鹿宁既惊又喜,忍不住喜极而泣:原来马帮的兄弟们,并没有弃自己而去!他们都来送自己最后一程!看来自己没有白白牺牲! 叶青峰望着面前憔悴不堪的少女,心中有万般蚀骨的痛。 他高举着手中的招魂幡,在地上重重砸了三下,发出了一串沉闷的响声。 响声过后,围观的百姓中,有近百人默默的掏出一条大红的头巾,郑重地绑在头上,每个人都目光坚定、义无反顾。 鹿宁看到他们此举,顿明其意,不禁魂飞魄散。 她想要喊出口制止,却怕将他们暴露。 情急之下,她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高声喊道:「我鹿宁今日甘愿赴死,望灵州的亲朋好友们、父母亲戚们,你们切勿挂念!千万要保重身体,好好活下去!」 继而,她连忙对身后的刽子手喊道:「好汉,快动手吧,给个痛快!」 说完,她一把撩起长发垂在胸前,低下头去,露出莹白如玉的后颈。 身后的刽子手一怔:他从未见过主动要求行刑的犯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蔡知府,蔡知府正得意洋洋的笑着,微微向他点了点头。、 刽子手再次将大刀高高的举起,纵声 一喝,霎时间血光崩现…… 老百姓捂住了眼睛,片刻之后,才敢缓缓放下手去,却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 一个黑脸高大的汉子从天而降,手中的狼牙棒一挥,那个刽子手登时脑浆迸裂,倒地身亡。 随即,他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拎起背在身上,双手抽出两把钢刀,反手***两个近身官兵的胸膛。 看清来者,鹿宁心中一惊,急道:「兄长,你怎可如此莽撞?是不要命了吗?」 托托胸口热血上涌,喝道:「有俺托托在,就算天王老子,也别想动你一根汗毛!俺不死,你也不许死!」 说着,他抽出绳子,将鹿宁结结实实的捆在背上,抡起狼牙棒,往外闯去。 叶青峰见到托托及时赶到,心中大喜,立刻大喊一声:「反贼要劫法场啦!无辜百姓快点退开,以免误伤!」 围观的老百姓,被这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听到这一喊声,立刻回过神来,抱着头,拉着家小,慌张地四下逃窜。 叶青峰转身一把掀开棺材盖,从里面抱出一堆兵刃扔给大家,纵声大叫:「兄弟们,我们带着帮主冲杀出去!」 人群中头戴红巾的汉子,纷纷露出手中的兵刃,冲进官兵中厮杀起来。 叶孤鸣父子拔刀在手,奔向托托,护在左右:「今日若要突出重围,须得刀刀毙命,不能有半分容情!但凡我们杀了一个官兵,可就是真正的反贼了,此后便再无退路!」 说话间,他斜身高纵,呼的一刀,往两个近身的人头上砍去,登时鲜血四溅,两颗头颅滚落到一旁。 托托仰天狂笑道:「俺托托不怕当反贼,就怕杀这些狗官,杀得不够过瘾!」 他话音还未落,便左手一刀,刺穿了前后两个官兵的胸膛。 转身右手又是一棒,砸碎了一个官兵的胸骨,三具死尸立时横卧在地上。 鹿宁在他背后急道:「想必那蔡知府定有后手,此时四个城门应该都关闭了,我们是出不去的!你们何苦为了我白白送死!」 叶青峰扬声笑道:「放心,咱们的兄弟,已经把西门口站住了!若是他们见到城里有异动,便会立即杀了守城的官兵,把守着城门放咱们出去。只要咱们出了西门,便能骑上早已备好的快马,往西南跑去,去找老帮主!」 说话时,他单刀环身一绕,刀光闪动,近身的五人已肠穿肚烂、倒地身亡。 鹿宁本来早已心如止水、视死如归。 可此时听到义父的名字,他的音容笑貌又顿现眼前。 她咬着牙说道:「兄长,我和你们一起杀出去!」 托托咧嘴一笑,叫道:「好嘞,就等你这句话呢!你可抓紧了!」 说着,三人一挺手中兵刃,齐声吆喝,冲杀进人群。 见到马帮的人前来劫法场,蔡知府并不意外,他不慌不忙走回席棚中,坐下身来,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师爷则心慌意乱,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战况。 他骋目扫了一圈儿,突然惊呼道:「东家,不好了!肖玉楼不见了!」 蔡知府吹了吹热茶,缓缓说道:「八成是去找那个胡七了吧!」 师爷抬眼张望,果然瞧见肖玉楼正捂着伤口,正拨开人群,往胡七身边走去。 他见知府大人并不放在心上,便奇道:「东家,不把他叫回来送去医治吗?」 蔡知府放下杯子,翘起二郎腿,幽幽说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他当初愿意委身于本官,就是为了那个胡七!他不是要以身殉情吗?放手让他去好了,这样三心二意的人,本官可不稀罕!」 师爷微微沉吟,又说道:「 东家,胡七若真是安南世子,您这般放任不管,真是有了闪失,可就麻烦了!」 蔡知府冷冷一笑,说道:「如今他既然已知道了那个秘密,若真放他走了,本官岂不是性命难保?既不能动手杀他,又不能放他走,不如就让他死在动-乱之中,本官就可以推个干净了!」 师爷豁然开朗,忙拱手赞道:「大老爷真是英明!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蔡知府不疾不徐地说道:「不忙,人还未到齐呢!急什么!要一网打尽才好!」 师爷见蔡知府如此胸有成竹,便恭敬地侍立在侧,待看好戏。 法场上,马帮众兄弟将五百名官兵切成三块,逐一击破,边斗边往西门退去。 左手边几名乞丐手执铁鞭,四散开来,带领着数十名兄弟,将百余名官兵围在中间。 他们纵身跃起,手中银花飞舞,瞄准官兵的后脑,狠狠砸去。 砰砰数声之后,数十名官兵脑骨粉碎,立时毙命。 其余兄弟挺长枪趁机刺去,众兵皆亡。 右手边十名镖师手执鬼头刀,在几十名弓弩手的掩护下,将两百名官兵堵在一处。 镖师们手中鬼头刀倏地砍出,只听得一阵金刃劈风之声,一排兵丁的喉咙已破,鲜血喷涌。 后排兵丁还来不及反应,十名镖师往后一退,便有一阵箭雨携风袭去,将一众兵丁的胸膛立时刺穿。 正对面十多个披麻戴孝的壮汉,人手两把开山板斧,不讲究章法,只顾一顿乱砍。 霎时间,无数的残臂断腿漫天乱飞,哀嚎之声响彻天际…… 托托背着鹿宁并叶氏父子,一路砍杀,不敢停歇,一直奔到西门口。 远远便瞧见,西城门大开,数十名兄弟,手持刀枪剑戟已守住门口,身旁倒窝着四具死尸。 托托眼睛一亮,挥舞着狼牙棒,大叫道:「少帮主得救了,快撤!」 正得意间,只听得号角响起,面前的大门被缓缓关上,数十支弩箭从四面飞出,将门前的马帮兄弟射倒在地。 忽然间,眼前乌央乌央出现一堆身负铠甲、手持利刃的骑兵,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只听见人喧马嘶,便知来者人数众多。 叶氏父子与托托三人背靠背,将鹿宁挡在中间,都道:「不好!狗官使诈!」 鹿宁趴在托托的身后,叫道:「小心有弓弩手埋伏!快找遮蔽物,四散开来,他们无法丛集射发!」 马帮众人闻言立刻四散开来,分头向其他三个城门奔去。 奔到半路,蔡知府的骑兵已大声鼓噪,分列三队追来。几百名官兵快马如飞、长矛铁甲、军容甚盛。 鹿宁心中一凛,沉声道:「不好,他们用骑兵来追,或将我们赶到一处乱箭射死,或将我们分散开来,逐一歼灭!这倒麻烦了。」 叶孤鸣眼见事急,说道:「我们父子掩护托托带着少帮主退去,找个地方藏身,保存我们马帮元气!今日若是我们身亡,他日少帮主再为我等报仇!」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七章 豪情葬魂身已碎 鹿宁摇了摇头,叹道:「眼下情势,咱们谁也走不掉啦!唯有一拼到底!托托,放我下来!」 托托应声,解开绳索,将她放下。 她见街两旁堆有柴火,灵光一闪,高声叫道:「快点火!截断追兵!」 几个人立刻将柴火都搬了出来,堆在道中,发火燃烧。 风干物燥,片刻间烈火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火墙。 追兵胯下的群马,被吓得悲嘶惊叫、四下乱窜,追兵登时一团大乱,四人趁机甩掉追兵。 紫面大汉霍思明带着数十名弟兄一路厮杀,一路向北门逃窜。众人冲到门口,却见大门紧闭。 霍思明见前有追兵,后无退路,便一挺手中铁鞭,高声叫道:「兄弟们,我们和狗官拼了!」 众人闻言振奋起精神,即刻各挺兵刃,冲杀过去。 霍思明手中一条铁鞭专绊马腿,官兵被逼落在地,便有其他弟兄扑上去将其绞杀。 霍思明杀红了眼,狂声叫道:「兄弟们,能多杀一个贼兵,咱们就赚一个!千万别手下留情啊!」 群雄齐声呐喊:「杀狗官!杀贼兵!绝不留情!」 霍思明专挑军官长杀戮,眼疾手快、伶俐狠绝。 转眼间,已有十多名军官长跌落马下,惨被绞杀。 然而,对方虽然死伤多人,却阵脚未乱。 马帮其他的兄弟就没那么好运,近身搏杀之际,或被马蹄踩死,或被拦腰斩断,数十人先后阵亡。 马帮人被打得七零八落,不过多时,战场上仅剩下几名扮成乞丐的首领了。 几位首领疲于应付,被逼至墙角下,背靠着后背,或挺铁鞭,或挺长枪,与追兵对峙。 正惶急间,从城楼上忽然落下一张巨网,将他们扣在中间。 几人一番挣扎,那网却越收越紧,将他们困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手中兵刃纷纷跌落在地。 一个官兵骑着高头大马急奔过去,拖着巨网兜头奔回城中。 此时,十多名披麻戴孝的壮汉,手持开山板斧,带领一众兄弟行动迅速,已经抵达南门前。 众人见城门紧闭,便立刻分散开来,一些人爬到树上隐匿埋伏,一些人跃上屋顶伏身隐藏。 身后的追兵紧随而至,却发现城门前竟无一人。 正待官兵愕然之际,数十人忽然从天而降,落在官兵的马背上。 随着数道银光闪现,几下手起斧落,便有数十名官兵被割去头颅,推下马背。 马帮众人夺得数十匹良驹,带头人高声喊道:「三人随我去找寻少帮主,其余人尽力拼杀、夺下城门,为兄弟打出一条出口!」 众人毫不迟疑,纷纷应答:「是!」 继而,三人打马追随领头人疾驰而去。 其余人拨转马头,狠抽马屁股。 群马惊嘶、四下狂蹿,撞进追兵中,冲散了阵形。 官兵胯下的马受了惊,趁他们慌神之际,几人抡起开山板斧,已削下数人首级,滚落在地。 众官兵反应过来,立刻挺刀相抗。 霎时间,刀斧相撞、火花四溅,顷刻间双方就陷入了激战。 但毕竟对方是长年累月、训练有素的军队,任马帮的人武义再高强,此番人数悬殊的抗争,也无疑是以卵击石。 眼见着,援兵越来越多,已有上百名手持利刃、身负铠甲的骑兵将几十名马帮弟兄团团围住。 大家渐渐体力不支,陷入苦战。 回头望去,城门就在身后,却无奈前面追兵太过凶猛。 几个人一咬牙,高声喊道: 「兄弟们,我们几十条人命能拖他们几时?好为少帮主争取点脱困时间!」 众人血灌瞳仁,高声齐呼:「能拖一时是一时,留得一口气也要拖住贼兵!」 心念已定,一众人抖擞精神。大家齐声纵呼,再次挺斧冲杀。 官兵们或许是被他们身上那慷慨赴死、以死相搏的气势吓到,眨眼间,战况竟然出现逆转。 忽见两匹快马,拖着一条长长的绊马索急奔而来。 众官兵见状纷纷一边抵抗,一边退散,未等马帮众人回过神来,绊马索已绊住马腿,众人从马上向前摔下。 马帮众人欲起身再战,却有数十张渔网从头抛下,将他们全数网住,被拴在马后。数十名官兵即刻拨转马头,拖着渔网往回奔去。 鹿宁等四人甩开身后的追兵,匆匆奔离现场,几个人暂时躲在一个马厩中。 叶孤鸣看着马厩中几匹良驹,说道:「不如我们一人一骑,杀出城去!少帮主虽腿上有伤,骑在马上,便丝毫不受影响。凭我们几人的功夫,他们不是对手!」 鹿宁立刻插口制止:「对方的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别说是现在援兵不断,就是只有百余人,我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与他们在马上对战是下策!」 叶青峰连忙问道:「少帮主可有什么良策?」 鹿宁看向他,问道:「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偏僻复杂的巷子?」 叶青峰思索片刻,说道:「有!就在十丈开外,有一片区域叫九龙盘。那里建筑杂乱无章,每条巷子都弯弯绕绕,不熟悉路的人一进去,就会被困在其中!」 鹿宁眼睛一亮,喜道:「太好了,我需要你把每一条巷子,都详细画下来!」 叶青峰点了点头,用手拨开地上的土,露出一块平坦的地方。 随即,他拿起一根木棍,凭借记忆将九龙盘的每一条小巷、每一户人家都详细的画了下来。 鹿宁蹲在地上,仔细的看着那张地图。 过了良久,她拿起木棍,开始在地图中认真做标注。众人不解,却不敢开口询问。 待她停笔,三人才问道:「少帮主,这些标注是何意?」 鹿宁正色解释道:「我们现在人少,几乎毫无装备,不能与他们硬碰硬。若以我们的优势,搏击他们的弱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叶孤鸣一挑眉头,问道:「如何搏法?」 鹿宁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骑兵看上去装备精良、勇猛异常,却不适合打巷战。我们就和他们打巷战,打他个出其不意!只要能将他们逼到地上,他们就失去优势,便可任我们宰割!」 叶青峰听得出神,忙拱手道:「请少帮主下达命令,我们照做便是!」 鹿宁拿着木棍指着地图说道:「我行动不便,负责骑马引诱敌人入巷。你们几人,提前在这几个我必经之处暗藏马匹。待我到达之后,便放出马匹,让敌军分头追击,进入你们埋伏好的巷中!到时候,你们凭借自身的实力,将他们逐一歼灭!记住,千万不可陈胜追击,以免误事!」 托托咧嘴一笑,拍拍胸脯叫道:「放心吧!你说的话我都会听!」 待鹿宁将几个人埋伏的位置一一讲明,叶氏父子也一拱手,朗声应道:「我们二人必不负少帮主托付!」 叶青峰却忽然担忧起来:「少帮主身上有伤,若独自行动岂不是很危险,你又如何摆脱身后的追兵呢?」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放心吧,我自有脱身的妙计!」 随即,她站起身来,目光一扫三人,端敬一拱手:「多谢你们前来相救,鹿宁不胜感激!希望你们要各自保重,千万不要舍去性命,我们 要活着再见!」 几个人心下一暖,纷纷拱手回礼。 叶孤鸣看着眼前这个呼咤群豪、沉稳镇定的少女,听着她方才的一番指点,眼前仿若看到了鬼力赤当年征战沙场的身影。 此女果然有乃父风范! 马慧兰曾说过他比不过鬼力赤,如今看来,此言倒是不假! 或许,此女果真是马帮的希望。 今日一战,不论所作之事如何艰危,他都会舍命以赴,护她周全! 鹿宁交代好战术,四人纷纷跃上马背,缓出门去。 叶氏父子与托托又各牵了一匹良骏。 四人站在门口对望一眼,相顾无言,只盼这一分开,还能活着再见到彼此! 四人相互拱手道别,托托与叶孤鸣先后打马离去。 叶青峰停在原地,深情脉脉的望向鹿宁,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 鹿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去吧,咱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叶青峰心下一动,万语千言哽在喉间,唯有深深一抱拳,方转身奔离。 目送三人远离,鹿宁摸了摸腰间的飞针,遂拉起缰绳,兜转马头,往身后马蹄声的来处奔去。 奔出数丈,果然见到有两百骑兵追上前来。 众人见到面前的女子,一声号令,便策马急追。 鹿宁立时调转马头,将他们往九龙盘引去。 她勒缰控马,时快时慢,让官兵紧随其后,却始终无法靠近。 鹿宁随着鬼力赤在大草原上生活过数载,自幼就马术一流。 而那些骑兵见前面只是孤身一人的弱女子,便掉以轻心,不知不觉却已入局。 鹿宁一进九龙盘便一挟马肚子,猛跑出数丈,甩开追兵,躲进藏有马匹的地方。 随后,她飞身下马,解开头马的缰绳,用针猛刺马臀,那马一阵惨呼,撒开四踢,往外狂奔。 正在追兵四下寻找鹿宁时,忽见到一马飞奔出来,往前疾驰。 众兵也顾不得多想,立时有数十人打马追赶上去。 忽又见两马奔出,向不同方向疾去,便另有追兵分作两路,紧追其后。 第一队追兵奔进一条狭长幽深的巷子,见前路越来越窄,不利于骑行,才猛然惊觉已中埋伏。 众兵立刻勒马停下,缓步前行。 待他们深入巷中,一团黑烟倏地从天而落,居中而立。jj.br> 众兵还未来得及看清来者的面貌,只见那人右手挺起狼牙棒,狠狠一刺,正中马腹。 左手同时猛出一拳,正中马头,身边两匹马即刻轰然倒地,马上的官兵跌落马下。 众兵惊呼出声,想要兜转马头离开这里,却发现身下马匹根本转不开身,只能被困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在马群中窜来窜去,手中金光忽隐忽现。 不过多时,所有马匹纷纷受伤,倒地不起。 巷中的骑兵被逼到地上,方看清面前这个面露丑陋、凶神恶煞如门神般的壮汉,他手中的狼牙棒上还滴着鲜血,脸上却一直挂着狂悖的笑意。 众兵自知不敌,见大汉挡在身后亦步亦趋、步步紧逼,他们立刻丢下伤马往前逃窜。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八章 豪情葬魂身已碎(二) 落魄而逃的官兵失去了马匹,又进入了九曲十八弯的巷中,难免人心惶惶。 他们三人为一组,背靠后背、紧紧相依,警惕的缓步前行。 忽听得一声怒喝,众人一惊,停下脚来,只见一个壮汉手持双刀神威凛凛、容色冷峻的走了出来,挡在前方。正是叶孤鸣。 见他双目赤红、杀气腾腾。 众兵心中发憷,立时缩作一团,各挺兵刃,负隅顽抗。 带头的官兵叫道:「我们人多,不怕你,你若现在受缚,就饶你……」 话未说完,叶孤鸣便纵身而起。 落地之际,手中的双刀已将两人的脑骨击得粉碎,方才说话那人立时毙命,竟是不知他要如何宽恕叶孤鸣。 余下官兵见状,心中惶恐,连连退了几步,竟有一人失声叫道:「好汉饶命!」 叶孤鸣冷冷睨着这些官兵,大喝一声,手起刀落,接连伤毙四人。 随后他又以左足为轴,展开手中双刀,转了个圈子,刺破数人腹部。 待他再起身时,唯有两人龟缩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脚下的地上已湿了一片。 叶孤鸣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高高举起右手大刀,狠狠刺下,两个人并做一串被刺穿,立时断了气。 此时,另一批骑兵,已被惊马引入一条笔直狭窄的死巷中。 众人眼见中计,急令退军,却发现巷口两侧的大树,突然轰然倒地,封住了出口。 他们见前无去路,后无退路,便决议下马,步行走出巷子。 一众人神色警惕的走到巷口,却发现树上竟蹲着一位丰神俊朗、面色凝重的少年。 少年手执单刀,目光清冷的蹬着来者,毫无惧色。 众兵中走出一人,指着少年的脸,怒喝道:「小子,看你年轻,我们不屑与你动手,只要你肯投降,我们……」 未等他说完,少年手中银光一晃,已割破了那人的喉咙。 众兵惊呼,纷纷提起兵刃靠近少年。 少年只冷冷凝着他们,并未退去半分。 此时,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些人的狗命,前去找寻那个孤身一人的少女。 他横刀在前,向前一扑,已掠到几人背心。 他顺势回过单刀,刷的一下,几人被砍断脊柱,倒地不起。 少年又即刻手腕一翻,挥刀向前砍出,又有几人被砍断胸骨,立时毙命。 他动作极快,呆在一旁的官兵根本来不及瞧清他的招式。虽然他们一个个身材魁梧,比少年几乎高出一个半头,却挡不住他身形灵动。 又见少年横扫一刀,鲜血顿时从颈子喷涌而出,他们还来不及闭上眼,就断了气。 少年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确定他们再无活口,便立刻转身,往鹿宁的方向奔去。 鹿宁快马扬鞭,引着剩下的官兵,往巷子深处跑去。 她不时的回头,估算追兵的数量,心里掂量着:要尽可能的将更多敌人留给自己。这样,其他三人活下来的可能性才更大! 后面的官兵,看到前面竟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女,一个个立刻精神振奋,扬鞭紧追,口中不时的说些污言秽语,以作调笑。 鹿宁顾不得恼怒,一心只想让他们尽快进入九龙盘的中心。 那是一片葫芦形的空地,一旦进去便不容易出来,正适合做众兵的坟场。 然而一众官兵只顾追赶鹿宁,却未发现周围异常的情况。 待众人全部进入葫芦口,却见那个少女忽然勒马停下,不再逃跑。 追兵也跟着停下,带头的官兵嘿嘿Yin笑道:「小姑娘, 转过身来,让军爷们瞧瞧!」此言一出,身后的官兵纷纷大笑。 鹿宁顿了顿,兜转马头,转过身来。 那官兵见她花容月貌,顿时欣喜若狂:「小美人,你这么俊俏又这么年轻,死了多可惜啊!不如让我们快活快活,我便放了你!」 鹿宁微微一笑,喊道:「我偏不,你又如何?」 那官兵哈哈一笑,喊道:「你这弱不禁风的小模样,不是爷的对手,到时候被我们拿下还不是得乖乖让我享用?又何苦来哉?」 鹿宁张开右手,指间微微泛着银光,她冷冷一笑:「我是打不过你们,但不知道这个能不能!」 那些官兵正洋洋自得之际,但见面前万针齐发,犹如针雨般袭来。 马上的官兵一排排的倒下。 后面的人大惊,立刻转身欲逃,却一时情急,皆挤在了窄窄的巷口,一时间进退不得。 身后的飞针似乎已经停止,挤在巷口的人,微微松了口气。 一抬眼,却见一名少年一把单刀横在身前,未说一句,便挺刀挥出,割断了那几人的喉咙。 鹿宁飞身下马,大踏步走过去,随手又捡起了一把单刀握在手中。 背后倏地一阵疾风呼啸,一个受伤的官兵苏醒过来,看到少女的背影,拼尽全力提起刀,朝着她窈窕的背后砍去。 鹿宁一声疾呼,转身出刀,刺入那人腹中。 眼睁睁看那贼兵断气,鹿宁方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晃几欲跌倒,她立刻抽出刀来,立在地上,勉力撑起身子。 叶青峰闻声跑进来,见到鹿宁还活着,霎时松了口气:「少帮主,你没事儿吧?他们可是都死了?」 鹿宁咬着牙关,强忍痛楚,沉声道:「嗯,他们都死了。你快去找托托和叶总管,带着他们走出九龙盘,咱们在入口处汇合!」 叶青峰微微迟疑,又问道:「那你呢?不和我一起走吗?」 鹿宁强作笑颜,说道:「我有些事要善后,马上就到!说不定比你们还快呢!」 叶青峰见她神色如斯,不像负伤,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鹿宁强撑起身子,踉跄走到马旁,艰难的爬上马背,轻轻拍了拍马屁股,才缓出巷口。 待鹿宁走到九龙盘入口时,远远便瞧见了三人已安然无恙的等在那里。 她暗暗松了口气:大家都活着,太好了! 她一挟马肚子急奔过去,几个人经历生死,又能活着再见,不由得泪盈于眶。 叶孤鸣拱手说道:「多亏了少帮主的良策,才让我们得以脱困!请少帮主吩咐,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 鹿宁黛眉微蹙,沉吟道:「虽然我们解决了一匹追兵,却仍是身处险境。至今还未有人来找寻我们,说明大家都没有逃出门去。」 话到最后,唯有一声叹息。 其他三人也黯然无语,自知前途无路,命在旦夕,不但未将少帮主平安救出,反而搭上了数条兄弟的性命。 想至此,不觉更加悲愤。 正待大家徬徨无策之时,忽听得身后一人高呼:「少帮主!叶总管!」 四人大喜,纷纷循声望去,只见几位披麻戴孝的壮汉,正策马急奔而来。 叶孤鸣万分激动,连忙迎过去,张双臂左右各抓着一人的手臂,颤声道:「你们都还活着!真好!真好!」 鹿宁打马过来,见几人眼神躲闪、欲言又止,已知其意。 她叹了口气,说道:「其他的兄弟是不是已经……牺牲了?」 那几人立刻下马,单膝跪下,拱手说道:「少帮主恕罪,我们没能打开城门,其他弟兄 护着我们来找您,都已被俘!」 鹿宁心中一沉,却只能安抚道:「都活着就好!你们也是,活着最重要!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叶青峰眼眶泛红,望着鹿宁,沉声道:「少帮主,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处!」 鹿宁转过头望向他,凄然一笑。 此时,任她空有满腹智计,此刻也是束手无策。 抬眼瞧见这么多铮铮男儿,都要为了自己而丧命,不禁心生愧疚、万分自责。 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送出城去,不然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鹿宁淡定地问道:「你们是从哪个门而来?」 一人答道:「南门!」 鹿宁沉吟道:「看来南门行不通了,西门的人早已经……那北门呢?」 另一人又答:「我们赶来的路上,听闻几个官兵说,北门的人全部被俘。」 鹿宁一挑眉,问道:「可有东门的消息?」 几个人一怔,连连摇头。 鹿宁一打马,沉声道:「咱们去东门!」 众人大吃一惊,齐齐拱手叫道:「少帮主不可啊,想必那知府大人为防范我们逃走,定是每个城门都重兵把守,此次前去不是送死吗?」 鹿宁淡淡的说道:「可东门不是还没有传来消息吗?」 叶孤鸣急道:「那又如何呢?说不定他们已经……」 鹿宁插口打断他,说道:「我们要相信自己的兄弟!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们现在就过去,杀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叶青峰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少帮主说得对,那几个人是我们马帮功夫最好的,绝不会轻易被俘!」 托托心情激愤,大吼道:「和他们拼到底,也比在这里等死强啊!」 鹿宁不再迟疑,打马急奔,大叫道:「不怕死的,就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几个人望着她坚定而消瘦的背影,毫不迟疑地扬鞭策马追上。 鹿宁听着背后的马蹄声,知道所有人都跟了上来。 她更加义无反顾,誓要杀出一条血路,将他们送出去,哪怕只有一人也好,也对得起这个少帮主的名头! 一群人策马疾驰。远远的就瞧见,几个镖师打扮的人,带着数十位兄弟,正与上百名官兵,在东门前浴血奋战。 他们身后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一道缝。 鹿宁等人备受感动:看来大家都没有逃走,一直在等着大家过来! 众人顿时振奋精神,抽刀拔剑,纷纷冲杀过去。 正在苦苦奋战的兄弟,见到少帮主和叶总管安然无虞,还与他们并肩作战。立刻精神大振,愈加奋勇杀敌。 鹿宁强忍后背的痛楚,挥舞着手中的单刀,大吼道:「青峰、叶总管,你们二人带着兄弟们一起杀出门去!我与托托善后!」 诸位弟兄立刻高声反驳:「我们护着少帮主先出城!」 鹿宁怒吼道:「这是命令!谁不服从,立刻逐出马帮!」 叶氏父子一咬牙,高声喊道:「兄弟们,快随我出城!」 「是!」众人痛声高呼,不敢违背命令,只得跟在叶氏父子的身后,边斗边退,逃向门口。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九章 霜落雪散见君颜 父子二人手中的刀法神出鬼没、相辅相成,一路全力搏杀、万夫莫当,很快就抵达东门前。 二人各执一扇门,拼尽全力,将门打开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缝。 叶青峰忙向周围高呼:「兄弟们,快快出城,莫要恋战了!」 众人大喜,迅速摆脱追兵的纠缠,拼了命地冲出城去。 鹿宁和托托各执兵刃,背对着背,奋勇杀敌,将追兵截在门前,无法前行。 鹿宁瞥了一眼略带倦容的托托,心下颇为不忍:「兄长,都怪我拖累了你……」 托托哈哈一笑,喊道:「别说了!俺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留下的!」 鹿宁会心一笑,却听得门外叶青峰高声叫道:「少帮主、托托兄长,快些出来,城门就要关了!不要恋战!」 鹿宁向托托喊道:「兄长,咱们也走吧!」 「好!」托托大喝一声,边退边打。 他时不时的回头,见鹿宁紧跟身后,才扬鞭打马,快奔出门。 眼见着城门就要被关上,鹿宁和托托已到门口。 众人刚要松口气,却见鹿宁一个转身,万针齐发,身后的追兵倒下一大片,她又倏地勒缰停马,俏立在门内。 叶青峰心中一窒,惊呼道:「少帮主,你要干什么?」 托托已过大门,听到喊声立刻兜马回身,双手死死撑住大门,怒喝道:「小鹿,快出来啊!」 鹿宁向他嫣然一笑,坚定地喊道:「我不能丢下小七和那些被俘的兄弟!」 叶青峰也跑过来抵住大门,失声叫道:「咱们先出去,再想办法来救他们!」 鹿宁用力摇了摇头,扬声道:「我一旦出了这个门,他们必定性命不保!我不能这么自私,你们赶快走吧!」 叶青峰与托托死死苦撑着门,颤声嘶吼着:「你不出来,我们就不走。」 鹿宁微一沉吟,一挥单刀抵在颈上,昂然道:「你们若不走,我便死在这里!」 叶青峰听她说得决绝,吓得魂飞天外,怕她出事,急忙松开了手。 只剩托托竭力抵着门,声嘶力竭的吼道:「小鹿,我不会留你一人在此!」 鹿宁心中难过,向叶青峰大喝道:「莫让托托误事,快将他带走!」 叶青峰暗暗握紧了拳头,挣扎良久,才颤抖着高举起单刀,手腕一翻,刀背重重砸向托托背心。 托托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只一晃,便被叶青峰一把拽出门来,厚重的大门霎时在眼前合上。托托一把推开叶青峰,抢冲过去,砸门大叫。 逃出生天的马帮兄弟,皆紧咬着牙关、默然垂泪。 叶孤鸣忍痛调转马头,向众人喊道:「不能辜负少帮主为我们做的一切,咱们赶紧离开!」 众人拉过袖子擦了擦眼,纷纷兜转马头,跟着叶孤鸣一步一回头,缓缓离去。 唯有托托呆坐在门前、叶青峰站在他身旁,二人此时肝肠寸断,想放声痛哭,却哭不出来…… 看着高大的城门在面前缓缓关上,鹿宁凄然一笑,挥手作别。 收住泪水,她立刻转过马头,冷冷的看着身后的追兵,她一手摸向早已空空如也的腰间,一手收缰缓行,慢慢走近那些人。 追兵皆畏惧她手中的银针,犹疑着不敢近身,纷纷退开几步,保持着距离。 鹿宁装腔作势地冷冷一笑:「你们不必来抓我,我现在就去见蔡知府!若是谁敢贸然靠近,小心我手中暗器可不讲情面了!」 说罢,见那些官兵不敢上前,便立刻抽打马屁股,向法场的方向急奔而去。 法场之上,重兵围守。 蔡知府悠然的翘着二郎腿,坐在席棚下喝茶,师爷始终恭敬的侍立在侧。 他抬眼看了看席棚前的俘虏:右手边,胡七正扶着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肖玉楼站在一旁。 左手边放着一堆被渔网困住的人,正在那里骂骂咧咧、拼命挣扎。 师爷微一迟疑,躬身道:「知府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反贼?」 「急什么,再等等!」蔡知府端着茶杯,慢慢的撇着茶叶沫子,一派悠然自得之态。 师爷不明其意,却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一个官兵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拱手一揖,朗声道:「启禀蔡知府,方才马帮一众人突破了东门,现已逃出门去,可否要开门去追?」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没想到设计如此严密的天罗地网,他们竟还能逃出去,这帮人果然有些本事! 这个消息让蔡知府大吃一惊,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缓缓站起身,负着手踱到席棚前,那堆被渔网抓住的人群跟前,冷笑道:「你们舍命相救,你们的帮主竟弃你们而去!看来你们是跟错了人!」 坐在最前面的紫面大汉仰头大笑道:「当初少帮主为了保护我们主动受缚,如今我们能将她平安救出,便是不负她的情谊。我们死得其所、死而无憾!是不是啊,弟兄们?」 他转过头扬声喊着,身后的兄弟们纷纷附和,高声叫嚣。 蔡知府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走到胡七和肖玉楼的面前。 看着这张不输肖玉楼的容色,他又讥讽道:「胡七啊,胡七!说好要生死相依,可如今你命在旦夕,她又在何处呢?」 没想到,胡七却朗声长笑:「知府大人,我们这些人的命都在你的手上,要杀便杀,何苦在这里挑拨离间呢!你到底是苦于没有一个忠心的手下,还是烦恼没有一个,愿与你生死与共的爱人呢?」 蔡知府脸色难看,愤懑难平。 马帮弟兄纷纷扬天大笑,继而又破口大骂起来。 师爷忽地走近几步,低声说道:「马帮人大多都在此处了,那些逃走的估计也不会回来了,您看要不要……」 说着,他伸手比了个砍头的手势。 蔡知府捻须颔首,说道:「这帮刁民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着实该杀!」 肖玉楼拼命挣脱开胡七的搀扶,跌在地上,拼劲力气爬到蔡知府的脚边,颤声哀求道:「大人,安南世子……不能杀啊!」 蔡知府一脚踢开他的手,冷冷笑道:「哪还有世子?你说的那人,不是刚死于混乱之中了吗?」 肖玉楼大吃一惊,明白了他的意思后,顿时气得全身发抖。 胡七前去扶起肖玉楼,温言说道:「玉楼,不要再求这个人了!我不怕死的!」 「罢了、罢了!」肖玉楼转过头握住胡七的手,有气无力地笑道:「小七,黄泉路上有你陪我一起,我可真幸福……」 法场之上,飘荡荡的游云,遮住了太阳,半竿红日斜挂在城头上。 蔡知府略显不耐烦。他一挥手,十多名官兵走向前来,将二人按在地上。 又有几十名官兵撤走渔网,将马帮众人按在地上,静等着蔡知府的发落! 肖玉楼趴在地上,侧过脸去望向胡七,奋力伸出手抓着他的手。 胡七一怔,微微一笑,却没有躲开,两个人的眼中一片平静! 马帮众人盘膝对面围坐在一起,在霍思明的带领下纵声说笑。 仿佛大家正如往日里那般喝酒谈笑,丝毫没把蔡知府及一众官兵放在眼里! 法场上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即将赴死的人们毫无惧色、大笑不止。 周围的官兵却渐渐不安起来,甚至发出了低低的叫骂声。 蔡知府从抽筒中拿出一根抽子,攥在手里,却迟迟不肯丢下,他时不时眺望着远处,心中一直游移不定。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个清越悦耳的叫声随之传来:「鹿宁在此,狗官住手!」 众人一惊,纷纷循声望去。 一个红衣少女策马扬鞭、急奔而来,手中一把钢刀寒光闪闪。 她冲到法场跟前,立刻飞身下马,手挺钢刃,款款逼近。 马帮众人见到他们的少帮主既喜又悲:喜的是她还活着,悲的是,她前来自投罗网,怕是也活不长了! 胡七听到鹿宁的喊声,一惊之下,拼命的想要转头去看,却被官兵死死按在地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蔡知府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得意而满足的笑意。 待鹿宁走近,众官兵立刻持刀冲过去,将她团团围住。 鹿宁斗然停步,冷冷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官兵。 顿了顿,她朝蔡知府高呼:「知府大人不是一直在等着我吗?现在我来了,你却不想见了吗?莫非是害怕我会一刀杀了你不成?」 蔡知府捻须仰天大笑,喊道:「你果然没让本官失望,终于还是回来了!」 鹿宁在众兵的包围下,又往前逼近几步,沉声喝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放了他们,我留下!」 胡七闻言大惊,趴在地上嘶吼着:「小鹿,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鹿宁不答,仍是目光锐利的瞪着蔡知府。 她苦忍着背心里传来强烈的痛处,手中的单刀不敢松懈半分。 蔡知府仰头哈哈大笑,讥讽道:「什么少帮主!果然还是太年轻!太妇人之仁!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资格与本官谈条件吗?现在,你们所有人的命,可都在本官手上呢,本官捏死你们不费吹灰之力!」 说着,他摊开右手,猛地收紧,又缓缓展开,吹了一下掌心,满面得色。 鹿宁似笑非笑的睨着他,虚张声势的叫道:「知府大人,谁的命在谁的手上可说不定呢!难道你的手下没有告诉你,我的飞针有多厉害吗?这一路过来,死在我飞针之下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几百了吧!」 蔡知府微微一惊,遂而冷笑道:「飞针再厉害又如何,我这里有上千名官兵,待他们一拥而上,任你有百般花招儿,也只有乖乖受缚的份儿!」 鹿宁格格而笑,不屑道:「蔡大人莫不是傻了?我根本不需要杀他们,只要出手杀掉你就够啦!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走近你吗?因为根本不需要那么近,你是绝对跑不过我的飞针的!在他们围过来之前,你早被扎成筛子了!」 话还未说完,她便伸手摸向了腰间。 蔡知府脸色大变、终于慌了,他一面往后退,一面高呼道:「快来人保护我!快啊!」 一众官兵挺刃而出,却被鹿宁一声喝断:「都不许动!谁敢再动,我就直接杀了这个狗官!」 蔡知府见她凛若冰霜、杀气腾腾,便立刻陪笑道:「鹿帮主,好说,好说!你想要怎样,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章 霜落雪散见君颜(二) 鹿宁手指着胡七等人,朗声说道:「放他们出城去,我便饶你一条狗命!」 蔡知府丝毫不为所动,冷哼一声:「这个要求就算你要杀了本官,也是不能答应你的!事关重大,你们这些人一个都放不得!不如换一个吧!」 鹿宁似乎早有预料一样,黛眉一挑,挑衅般笑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当众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全说出来吗?我就不信,你还能杀了在场所有的人灭口不成!」 蔡知府微一吃惊,继而哈哈笑道:「真是笑话!本官一向清正廉洁、堂堂正正,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鹿宁却幽幽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大人可听闻过一个秘闻,在盛京流传许久,说大皇子的生母是个风尘女子。当初,那女子把孩子送入宫后,就被皇帝赶了出去。事发至今也有十八年了!」 蔡知府不解地看着她,一脸的苦笑:「你要说的秘密就是这个?这与本官有什么干系?」 鹿宁微微勾唇,气定神闲地说道:「云长老死之前曾和我说过,马蕙兰有一个隐藏了十八年的大秘密,因为怕惹祸上身,所以从不敢和别人说起……」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瞥了蔡知府一眼。 蔡知府心下一惊,却故作镇定,继续试探道:「马蕙兰的秘密,与本官又有甚么关系?」 鹿宁目光如电,冷然反问道:「蔡知府,话说至此,你还不肯放人吗?若我真把所有事挑明,这场面可就收不住了。」 蔡知府负着双手,眯起双眼,紧抿着唇,显然是还在犹豫。 鹿宁冷冷一笑,锐利的目光紧逼蔡知府:「上次蔡知府问我,和夏大人是什么关系,我说是忘年之交,蔡大人却不信。实不相瞒,我能结识夏大人,还要多亏一位贵人。这位贵人想必大人也十分熟悉,因为你曾私自占用他的矿山,发了一大笔横财呢!」 这句话让蔡知府目光一凛,却明知故问:「你说的话本官听不明白,不过你说得这位贵人是谁?」 鹿宁嫣然一笑,一字字缓缓道:「自然是大名鼎鼎的翊王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蔡知府骤变,唇边的胡须抖了几下。 看到他情绪上终于有了波动,鹿宁不等他开口,继续诈他:「翊王曾与我说过,他在灵州有一处铁矿,因其无法离开盛京,所以疏于管理,想委托马帮照料。你说,如果他知道,有人不但用他的财产敛财,还私造兵器、意图谋反,他会如何对付这个人?」 蔡知府迟疑片刻,依旧冷笑道:「你的虚张声势够多了,本官一概不信!」 「好吧,那咱们就走着瞧。」鹿宁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吧。我早已写信将这边的情况说与翊王听。所以,我今日若是死了,你也是逃不掉的!到时,不但翊王会找你麻烦,我义父更会号令江湖对你展开追杀。想必你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呢!」 她说得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蔡知府也不由得不信了。 想着她手里握有自己的秘密,又似有暗器傍身,还有夏云卿和翊王以及一个马帮做靠山,方方面面都与自己不利! 若她所言非虚,真是一刀杀了她,怕是自己也会后患无穷。可若这样放了她,又觉得不甘心!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鹿宁已不耐烦地催促着:「狗官,你到底放还是不放,给句痛快话!你若放他们走,我便写下认罪书,替你担下罪名!你若不肯放,等待你的绝对比死还难受!」 说着,她一翻手腕,提刀直指蔡知府。 蔡知府捻须沉吟,幽幽道:「若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本官倒是可以放了他们!只不过,你可是走不了的……」 鹿宁不以为意地呵呵而笑:「早知道你会说这话!实话告诉你,我来了就没打算走!快将他们放了!」. 蔡知府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我放了他们,你留下!不过,到时候若是你的手下还想把你劫走!本官定将他们当场诛杀!」 「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鹿宁挺起胸脯,说得信誓旦旦。 蔡知府终于点了头,抬手向下面的人轻轻一挥手。 那些官兵得令后,松开了马帮众人。 鹿宁立刻跑到他们跟前,低声嘱咐道:「待会儿出了城,你们赶紧离开,切勿停留!叶总管他们已经顺利出城去,你们去与他们会合后,再做打算!」 将二人对话全数听进去的马帮众弟兄,却紧握着双拳,齐齐喊道:「少帮主不走!我们也不走!」 鹿宁脸色立时一沉,疾言厉色地呵斥道:「这是我的命令!不容反抗!咱们斗不过他们,你们还想搭进多少弟兄的性命,才肯罢休?难道非得逼着我自刎谢罪才甘心吗?」 几个人闻言低下了头去,都暗暗握着拳头,不再说话。 鹿宁又起身走到胡七和肖玉楼跟前,低声道:「小七,肖老板以命相搏要换你相安无事。他如今气若游丝、危在旦夕,你快带他走吧,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胡七惨然一笑,将怀中的男子送到马帮兄弟手中,斩钉截铁地说道:「让他们带肖玉楼去疗伤,我陪你留下!我说过,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鹿宁嫣然一笑,突然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 胡七欣喜若狂,欢喜地叫道:「小鹿!被你这样一抱,我死而无……」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他只觉得后颈一个吃痛,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霍思明一步抢过来,扶住胡七瘫软下坠的身子,诧异地看向鹿宁。 鹿宁却淡淡说道:「把他带走吧,别再回来了!」 霍思明咬着牙点了点头,一把将胡七扛在了肩上。 马帮兄弟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没有人下令,却向鹿宁齐齐跪下,拱手叩拜:「多谢少帮主救命之恩!」 鹿宁心中难过,却只能淡然一笑。素白染血的手轻轻一挥,沉默地与他们告别。只怕再多说一句,便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 灵州城上,黄云遮天蔽日,天气阴沉。漫天的大雪纷飞扬,北风怒号刮来透骨的冰凉。 在一众官兵的看守下,鹿宁将弟兄们送至东城门口,却只能憾然止步于门前。 眼睁睁瞧着城门缓缓打开,一条平坦的逃生之路,赫然映入眼帘。 霍思明带着一众兄弟,转过头来向鹿宁拱手深揖:「少帮主,我们这就走了!您……多保重!」 话说到最后两字时,声音已哽咽沙哑。 鹿宁深深看了每个人一眼,又望了望趴在马背上,昏迷不醒的胡七。 才无声地叹了口气,再次嘱咐道:「你们出城后,若遇到了托托和叶青峰,定要拦着他们闯进来救我!此外,蔡知府为人诡诈,必在路上设下埋伏!你们要另寻一条路离去,还要在半途中换个装扮,以躲过他们的追捕!」 霍思明一拱手,朗声道:「请少帮主放心!我们一定谨遵吩咐!」 说完,他再次拱手作别,才凛然带着一众人疾步走出城去。 亲眼看到所有人都离开,城门再一次在她面前重重关上,鹿宁终于松了一口气。 四周的官兵立刻挺刃将她层层围住,鹿宁淡然扫视他们一圈,镇定地说道:「不用你们动手,我自会回去找那狗官!」 众官兵没有继续逼近,却不敢放下手中兵刃,只是亦步亦趋,紧盯着鹿宁走回刑场。 一众人出了城门,便挑了一条只有他们知道的小路急奔。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大家谨记少帮主的叮嘱,一路上谨小慎微、时刻关注周遭的风吹草动。 一行人走到一半,路上突然窜出两个人影,挡在路中。 霍思明霎时横刀身前、蓄势待发,却听见其中一人惊呼道:「崔叔?你们……你们出来了?」 霍思明一怔,定睛一看,来者竟是叶青峰和托托。 他欣喜若狂,立刻丢下兵刃,迎上前去,激动的叫道:「原来是你俩啊!咱们还能活着再见,真是太好了!」 叶青峰一喜过后,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心下一凉:「少帮主呢?莫非你们真把她一人留下了?」 霍思明垂首赧然道:「是少帮主自己要留下的,为了换我们活着出来……」 托托面色一沉,二话不说就提起狼牙棒往城门走去。 霍思明登时横刀相拦,怒斥道:「你不能回去!这是少帮主的命令!」 托托挥舞着狼牙棒,高声喝道:「快让开!俺要去救小鹿!俺才不像你们这么怕死,竟把她一个人丢下等死!还算什么男人?」 众兄弟听到这话气得满脸通红,却紧咬着牙不做分辩。 霍思明死死拉着他,勃然怒斥:「我们这帮人甘愿前去劫法场,有哪一个是怕死的?你竟敢这么说自己的兄弟!」 托托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既然你们都不怕死,为何要让小鹿一人去送死,你们自己却逃出来?」 霍思明横眉怒视着他,嘶声怒吼道:「这是少帮主的命令!帮中所有的人都必须遵守,包括你!」 托托怒极,一把甩开紫面大汉的手:「俺不管什么命令!俺要救小鹿!」 霍思明扔下手中兵刃,挺胸踏前一步拦在当前:「少帮主让我拦住你们不许前去找她。既然我拦不住你,已然有负少帮主的嘱托,你想去的话就先杀了我吧!」 托托高举狼牙棒,疯狂地叫嚣着:「你真以为俺不敢吗?」 霍思明冷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为了二闯法场,你连少帮主的命令都不顾,杀一个兄弟又算得了什么!」 其余兄弟闻言,也丢掉手中兵刃,纷纷挡在托托面前:「我们都有负少帮主的嘱托,你要杀就连我们一起杀了吧!」 托托大吃一惊,连退了几步:「你、你们……」 话未说完,忽觉背心一个巨痛袭来。 他猛地转头看去,只见叶青峰高举单刀,手腕一翻,用刀背狠狠砸向他。 托托还来不及骂出口,便双眼一翻,轰然倒地。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章 霜落雪散见君颜(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一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 霍思明一怔,狐疑地看向叶青峰,却听他说道:「既然是少帮主的命令,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咱们赶快离开这里!」 霍思明点了点头,几人合力将托托放到马上,便继续赶路。 众人行出数丈,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大家立刻停下脚步,迅速躲在两旁的草丛中隐藏起来。 叶青峰小心扒开草丛,放目往外看去。 林间小路上尘土飞扬,人喧马嘶之声越来越近,听上去人数甚众。 他转头看向霍思明:「会不会是狗官派来的追兵?」 霍思明已提刀在手:「如果是追兵的话,咱们就和他们拼了!」 叶青峰看了看身后的兄弟,微一沉吟:「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眨眼之间,群马飞驰而过。 马上的人身着金色铠甲,威风凛凛、闪闪发光。 最前面的男子白盔白甲、腰悬宝剑、背负弯弓,长得星眉剑目、英气逼人。 众人行色护送着一辆华盖宝顶的马车,匆匆往灵州城的方向奔去。 霍思明年纪稍长,见过些世面,立刻低声叫道:「看来是盛京来人了!这些人是皇城的禁军,因为身负金甲,所以人称金甲卫!那个马车里坐的应该是大官!」 叶青峰双眸雪亮,喜道:「少帮主有救了!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一行人霎时间来了精神,待那支队伍驶过,便迅速从树丛里走出来。 望着金甲卫威风凛凛地背影,叶青峰略一思忖,吩咐道:「崔叔,您带着几个兄弟,先护送马上的人前去医治。其余的人,随我返回去打探情况!」 霍思明挠了挠头想了一下,才咬着牙说了声「好」。便带着几个人打马离去。 叶青峰则带着剩下的兄弟急奔回城。 ------------------------------------- 落日时分,北风呼呼地吹着,天气寒冷、气氛肃杀,初冬的寒霜又厚又密,一抹晚烟萦绕在荒凉的灵州城上。 鹿宁被一众官兵押送到法场之上,被团团围住,众人皆惧怕她腰间的飞针,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蔡知府眯眼睨着她,冷声喝道:「你的要求本官已经做到,还不束手就缚吗?」 鹿宁却瞪圆杏目,气忿忿骂道:「狗官!我是否有罪,你心知肚明!我清清白白的,如果就此束手就缚,欺负承认了自己有罪?!」 蔡知府的态度和方才截然不同了:「事情今日必须要有了了结!到了此时此刻,你再耍花招,也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说着,他向左右使个眼色。 站在鹿宁身后的官兵,开始挺着兵刃,慢慢向她逼近。 鹿宁并没发觉背后的异动,只瞪着蔡知府,继续反抗:「即便是垂死挣扎,我也绝不如你这狗官的意愿!大不了,我和你玉石俱焚!」 话音还未落,一众官兵从她身后一拥而上。 几人迅速夺下她手中的大刀,几人迅速束住她的手脚。 鹿宁拼命挣扎了半天,见挣脱不开,便愤然骂道:「卑鄙狗官,总是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蔡知府对她的咒骂视若无睹,只顾向众官兵喊道:「快快收走她的暗器!」 一名官兵立刻走向前去,摸向她的腰间,鹿宁一面躲避,一面红着脸大骂。 可官兵只搜出一个空空的针袋子,便恹恹地向蔡知府禀报:「回禀大人,她身上并无暗器!」 蔡知府意识到被骗了,脸色登时大变:「什么!你可有仔细找了?果真没有暗器?」 那官兵又搜索了一番,只能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不敢作答。 蔡知府彻底怒了,整张脸被气得涨成了猪肝色。 瞧见他此刻的样子,鹿宁开始纵声笑道:「狗官,我只是在吓唬你,没想到你竟那么听话!一点都没怀疑地将我的手下全放了!好笑!别人都说你诡计多端,我却觉得你真够蠢的!」 「可恶!竟然又被给她耍了,赶快她宰了,今日本官定饶她不得!」蔡知府勃然大怒,一把将桌案上的签筒全数摔到地上,恶狠狠地跳着脚大呼大叫。 束缚鹿宁的几个官兵应声,即刻将鹿宁按跪在地上。随即,一个扛着大刀的官兵,阔步走过来,在鹿宁的身后高高举起了屠刀。 鹿宁却努力昂起头,目光如炬,厉声骂道:「狗官!你杀了我也没用,你意图谋反的罪名早已落实!今日你杀了我抵罪,明日京城中人一到,你也会人头落地!咱们之间的债,黄泉路上我会向你讨要!」 蔡知府却捻须轻哧道:「臭丫头!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快!给本官砍了她!」 鹿宁昂着头,看着大刀缓缓落下,颓然闭眼,心中默默念叨:羽枫瑾,此生无缘再见,只望你能有朝一日为我报仇,便不负我对你的一番深情! 众人屏息凝神,皆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刀。 刀将落未落之际,一声嘹亮的怒吼声远远传来:「圣上口谕!刀下留人!」 话音刚落,四下震惊。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盔白甲的将军,领着一众金盔金甲的士兵,神威凛凛地急奔而来。 鹿宁一下便听出这声音来自燕荣,她猛地睁开眼,朝着远处叫道:「燕荣,快救我!」 师爷一转眼珠,即刻走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不好!京城中来人了,那些是宫中的禁军金甲卫!」 蔡知府微一沉吟,暗道:绝对不能让她活着指认自己!只要她一死,自己想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心念甫动,他厉声催促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动手杀了这个反贼?」 举刀的士兵微微迟疑,抬头见蔡知府面色阴沉、不容抗拒,便又举起大刀。 却闻「嗖」的一声,一支白羽箭携风射来,正中那刽子手的颈部。 大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刽子手倒地气绝。 蔡知府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反应,燕荣转眼间,已策马奔到他面前。 马还未停稳,燕荣便飞身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地上,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剑,向他大踏步走来。 周围的士兵见来者身份不低,纷纷往后退去,不敢贸然靠近。 燕荣径直走到鹿宁面前,向桎梏她的官兵吼道:「还不快放开?想找死吗?」 几个官兵吓了一跳,立刻缩回手,放开了鹿宁。 鹿宁感激涕零,不由得喜极而泣:「燕荣,怎么是你?」 燕荣凝眉打量着她,轻声问道:「鹿帮主,你没事吧?」 鹿宁此时脸色惨白,身上新伤加旧患,已让她筋疲力尽,仅凭着一口怒气,才勉强撑到现在。 见到燕荣赶到,自知已安全,这口气松懈下来,却再也撑不住。 她只觉眼前一黑、开始天旋地转起来,身子如柳絮般轻飘飘地坠了下来。 幸而燕荣眼疾手快,立即扶住她的身子,提刀指向蔡知府,怒喝道:「蔡友德,你好大的胆,竟敢为了脱罪而乱杀无辜!方才我让你停手,你还敢无视圣谕,继续行刑!这是犯上作乱,你可知罪?」 蔡知府却无动于衷,反而趾高气昂起来:「呵,犯上作乱,好大的罪名!你又是谁?胆敢阻止本官处置反贼?」 燕荣声色俱厉地喝道:「我是金甲卫统领燕荣!是皇上派来抓你的!」 蔡知府眯着眼打量着燕荣,见他两手空空,便笑道:「你方才说是奉旨前来,我怎不见你手中有圣旨呢?我看你才是假传圣旨,胆大包天呢!来人,将他拿下!」 话一出口,官兵们面面相觑,虽然手持兵刃,却无人敢靠近。 燕荣咧嘴一笑,冷冷说道:「早就听闻蔡知府诡计多端,今日一见,果然是只老狐狸!你休要嚣张,我倒要看看,你待会儿死得多难看!」 话音方落,一辆华盖宝顶的马车,在众人面前稳稳停下。 马车旁一位唇红齿白、身着锦服的公公胯下马来,恭敬地掀开轿帘。 一位紫袍玉带、雍容华贵的男子阔步走出来。 那位公公细声细气地喊道:「翊王殿下驾到,众人跪!」 一众官兵闻声一惊。 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再做怀疑,立刻丢下手中兵刃,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众人俯首帖耳,高呼千岁。 连气焰嚣张的蔡知府,也被师爷拉着跪下,连连叩首,不敢再造次。 翊王径直走到燕荣身边,一把将鹿宁拦腰抱起,搂在怀中。 鹿宁微微睁开双眼,一怔之后,苦笑道:「我是死了吗?竟看到殿下了!」 羽枫瑾看着憔悴不堪的少女,心中一痛:「有本王在,你不会死的!」 鹿宁扯出一丝笑容,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蔡知府见鹿宁与堂堂王爷竟如此亲密,想到她方才说的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暗叹道:自己竟碰了不该碰的人!看来要大祸临头了! 羽枫瑾瞪向蔡知府,冷呵道:「本王在此!你还敢放肆,真是胆大包天!你如此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蔡知府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俯身叩拜:「下官不敢!方才下官只顾专心惩处反贼,没有听到燕统领的喊声!并非有意违抗圣意,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长眉一挑,冷道:「反贼?哼!她是不是反贼,你心中有数。蔡友德,你以为你做的那些逆天之事,皇上真不知吗?」 蔡知府心下一颤,却继续装傻:「下官着实冤枉,还望圣上明察!至于此女子的罪名乃是她本人招供。若有冤枉,下官愿意重新彻查,为她翻案!」 羽枫瑾懒得再和他争辩下去,只冷斥道:「你不必再狡辩了,也没有机会在皇上面前开口!本王只是警告你,她若有事,本王定灭你十族!」 蔡知府深深埋下头去,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羽枫瑾转头对燕荣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记住!一个人都别放过!」 燕荣躬身拱手,朗声道:「是,属下遵命!」 羽枫瑾即刻紧抱着怀中的女子,立刻转身回到轿中,匆匆离去。 燕荣与德喜公公躬身目送翊王离开,继而转过身来,睨着跪在地上的蔡知府。 德喜公公突然捏着嗓子,大声喊道:「皇上口谕:灵州知府蔡友德,勾结地方驻军、私开银矿、招兵买马、私造兵器,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罢免其所有官职,关入大牢,听候发落!」 话音一落,蔡知府颓然跌坐在地,自知大限已至。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一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二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二) 已至黄昏,霜雪满地,艳红的霞光缓缓流淌进轩窗之内。 羽枫瑾独自端坐在灯前,一瞬不瞬地望着床上面无血色、昏迷不醒的少女,只觉得心痛如绞: 大夫告诉他,鹿宁十指和双腿皆骨裂。若不好好将养,日后会留有残疾。 一双腿即便养好了,也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鹿宁迷迷糊糊的发着烧,一时唤着:「王爷!」,一时又叫着:「小七!」 接连一天一夜,她都一直神智不清,无论是吃药还是吃饭,都没吃过一口。 羽枫瑾端着药碗面沉似水、心急如焚。 屋门被推开,燕荣轻手轻脚走进屋来,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到羽枫瑾端着药碗发呆,便问道:「还是吃不下药吗?」 羽枫瑾铁青着脸,没有即答,而是问道:「这段日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会弄得这一身的伤!」 燕荣剑眉微蹙,拱手道:「兄长,那该死的狗官已被抓入监牢。那些狱卒、士兵我也都严加拷问过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都已经核查清楚,静听兄长发落!」 羽枫瑾星眸带怒,森然道:「那个该死的蔡友德,可有招供是如何对付她的?」 燕荣面有难色,沉吟半晌,才喃喃道:「蔡友德的确该死!这些话……不如兄长当面问个清楚。他哪句话说得不中听,兄长就毒打他一顿,方能解气!」 听燕荣这样一说,羽枫瑾登时猜到了几分,他眸光一凛,冷声道:「只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燕荣咧嘴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兄长想杀便杀,我来给你善后!」 羽枫瑾闭了闭眼,幽幽叹了口气:「真不敢想象,咱们若晚来半步,我们已是天人永隔。即便将蔡友德碎尸万段,也换不回她的芳魂了……」 燕荣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想必你们二经历过此番风浪,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也算是好事多磨吧!」 羽枫瑾看了看手中的碗,皱眉道:「哎,她现在连药都喝不进去,怎么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燕荣眼珠一转,立刻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羽枫瑾星眸斜睨,疑惑地问道:「这种方法……真的可行?」 燕荣揉了揉鼻子,嘻嘻笑道:「兄长但试无妨,保管你百试百灵!」 说罢,他眨了眨眼,便往门外走去,随手关上了房门。一转身间,撞到一位白衣翩翩、丰姿如玉的少年。 他微微一怔,惊声问道:「你……你是?」 少年向燕荣一拱手,客气地问道:「我听说鹿姑娘在里面养病,她好些了吗?」 听他提及鹿宁,满面焦急的样子,燕荣心一沉,忍不住打量着来者: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风流个傥、一表人才,其风度丝毫不输自己。 燕荣警惕起来:「你问鹿帮主?你又是何人,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岂是你能乱闯的?」 少年再施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胡七,是鹿姑娘的朋友。听闻她从法场上被人救下,甚是担忧,所以想过来探望。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燕荣心中疑惑更甚:「这里是专翊王下榻的驿站,你是如何进来的?」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年轻的丫鬟从身后急急走来,向胡七翩然福身:「世子殿下,您要的礼物都备好了,还请您清点一下!」 胡七微微颔首,轻声道:「不必清点了,这些是送给鹿姑娘的!」 「世子?」燕荣蹙眉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世子?」 胡七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一拱手:「哦,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安南世子胡七。方才已经得到陛下的准许,特地前来探视鹿姑娘,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燕荣见胡七虽然说话客气,然而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此时又搬出皇上压自己,也不好再阻拦。 他闪身让出一条路来,恭敬拱手:「既如此,那世子请吧!」 胡七向他拱一拱手,刚要进门,却又驻足。 他转过身不加掩饰地打量着燕荣:他一身白盔白甲、剑眉入鬓、相貌轩昂。看样子是个武官,且官阶不低。 此人对鹿宁称呼很亲昵,且刚从她房内出来。他究竟是鹿宁的什么人? 略一沉吟,他拦下燕荣问道:「看到阁下方才从鹿姑娘房中走出,不知阁下和鹿姑娘是什么关系?」 看到胡七眼中的敌意,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别多想,我们只是朋友。」 说罢,他也不多解释,只拱一拱手,潇洒地转身离去。 屋外,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屋内,烛光微微摇动,映着羽枫瑾微泛红光的面孔。 他端着药碗,反复琢磨着燕荣的话,迟疑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随后,他挪过身子,坐到鹿宁的床头。 伸出左臂将她搂在怀中,右手端着药碗,喝一口药汤含在嘴里,又慢慢俯下身去,贴住少女那柔软的樱唇,将药缓缓送进她口中。 鹿宁昏昏沉沉,只觉得一股暖流注入喉中。她皱着眉头嘤咛一声,勉强撑开双眼,眼前竟浮现出一张眉目俊雅的脸。 她脑袋昏昏沉沉、糊里糊涂,已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屠刀之下等待死亡。可为何再睁开眼,却是在明亮温暖、馥郁芬芳的屋内。 她呆呆的看向眼前的男子,意识不清地喃喃着:「殿下……我竟又梦到你了」 看到鹿宁苏醒过来,羽枫瑾心中一喜。 迎上鹿宁迷茫却缠绵的目光,他不由得心中一动,轻声唤道:「宁儿,这不是梦,你还活着。」 说着,便将她软绵绵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目光渐渐聚拢,眼前的人影慢慢重合,鹿宁恍然觉醒:自己不是在做梦!眼前的男子,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却又避之不及的男子。 她猛地抽回手,慌张地看着他,过往的一切,在这一刻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 她不由得垂下眼睫,轻咬着下唇,心下惶惶而不知所措。 手中的温暖不再,羽枫瑾心里空荡荡的。 他将手中的药碗放在她手上,轻叹道:「看来你是彻底清醒了,那喝药吧!」 鹿宁端起药碗喝了两口,却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羽枫瑾连忙为她顺了顺后背。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鹿宁下意识地躲开,却撞上羽枫瑾困惑的眼神。 他身子一僵,忍不住微嘲道:「一句话不说就跑到了这里,你怎么忍心呢。」 鹿宁低垂着眼眸,微微沉吟,才艰涩地说道:「殿下,上次的不告而别,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旁人皆无关。我对你不住,但凭您责罚,请不要迁怒马帮!」 她双手抱拳,态度甚是谦卑,语气中却透着疏离。 羽枫瑾心中一窒:好厉害的女人呵!根本不给自己质问的机会! 轻轻的一句「对不住」,就让自己挤压已久的愧疚和思念,全部憋在心里,根本无处宣泄!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想,久别重逢会是怎样的场景、怎样的心情! 鹿宁的不告而别、偷换新娘,他是该生气的。但当他得知鹿宁的身世后,对她的遭遇又十分心疼,不忍再苛责。 可眼前的女子,却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想快刀斩乱麻!哪有那么容易! 「但凭我责罚?」羽枫瑾忽然勾起嘴角,眼里闪过一抹讥诮。 他微微抬起鹿宁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鹿宁却始终垂着眼睑,内心扑通扑通乱跳,双颊红得发烫。 羽枫瑾的眼神渐渐深了,低低地说道:「好!既然你毁了我的洞房花烛,我就罚你赔我一个!」 说着,他一把搂住鹿宁的腰肢,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 「轰」的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鹿宁的脑中炸开。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她无意识的嘤咛一声,一时不知所措…… 房门忽然被推开,门外的白衣少年刚要冲进来,却陡然止步。 眼睁睁看着拥吻的二人,他心中一窒,宛若刀割。 胡七的一颗心沉了下去,随即,他转过身去,失魂落魄的推门离开,甚至不敢转过身再看一眼,只觉得自己已经快不能呼吸。 屋内二人的吻变得炽热。 羽枫瑾收紧双臂,将她轻轻推倒。 鹿宁脱口低呼一声,一把推开他,一张俏脸因剧痛而变了颜色。 羽枫瑾眼中的情欲退去,眉头一皱,沉声道:「你身上有伤?」 鹿宁咬着牙关,强忍剧痛,淡淡道:「没什么,背上受了一点小伤罢了……」 「让我看看!」羽枫瑾突然拉住她,伸手就去解她的衣带。 「不用了!」鹿宁拉起被衾挡在胸前,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羽枫瑾眸光一凛,不容分说地扯下被子,转过她的身子,脱下上衣,露出雪白的后背。 背上有一条不浅的刀伤,伤口皮肉外翻,还在渗着血。 羽枫瑾心头一颤,忙掏出帕子,轻轻擦去伤口旁的血迹,心疼地说道:「这么深的刀口,就算是养好了,还会留下疤痕的……」 自己赤裸的背部,坦然呈现在男子的眼前,鹿宁不由得双颊发烫,身子也因为紧张而冰凉发抖。 她咬着唇,低低地说道:「无碍,反正在背后也看不见……」 羽枫瑾慢慢拉上她的衣衫,转过她的身子,沉声问道:「怎么弄的?可是蔡友德给你动刑了?」 鹿宁始终低垂着眼睑,缓缓摇头:「在刑场上被偷袭的……」 羽枫瑾轻抚着她的脸,用尽量平和的口吻问着:「那蔡友德除了对你用刑,可有欺负过你?你别怕,告诉我,我会为你报仇的。」 这句话让鹿宁立刻想起,监牢中险些被人欺辱的场景。 她突然紧咬牙关、目光如霜,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眼中满是悲愤。 羽枫瑾心中一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强忍怒意,扶着鹿宁的身子慢慢躺下,又为她盖好被子:「你身上的伤等我回来帮你上药,你再好好睡会儿吧。」 鹿宁顺从地躺在床上,因为羽枫瑾目光中的杀意,让她不寒而栗。 她清楚翊王因何生气,也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谢谢。」鹿宁轻轻启唇,没有阻止他的离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二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三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三) 灵州府衙的死囚牢是每个囚犯的噩梦:里面的牢房又骚又臭、又潮又冷。 地上仅有一张破草席,让犯人委身休息。 每日两餐都是馊了的泔水,看一眼都觉得反胃,就算饿死也不想咽下去。 再加上凶神恶煞的狱卒们,每日的咒骂和虐待,里面的囚犯们都盼望着,能早一日被拉出去处斩,好快一点脱离这无边的苦海! 可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作恶多端、心狠手辣的蔡知府,竟有一身囚服、身负镣铐被人推搡着,押送进来的一日。 每个牢房中的犯人,都抓着铁栏兴奋地向外张望。甚至,整个死囚牢中拍手欢呼之声、破口大骂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甚者,将攒了一夜的粪水,隔着铁栏兜头泼在蔡友德身上。 经过一路上狱友们的「热情」招待,蔡友德走进牢房中时,已面目全非、全身臭不可闻。 他十分聪明,深深明白:既然京中已派人前来,说明自己的罪名无需再辩解。 如此一来,他为了少受点苦,倒十分配合审讯,全程无半句谎言。 可那些受过他欺负的人,怎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自然是百般手段统统用上。 就在他入狱的第五日,突然天降大雪,北风呼啸。 茫茫天地间,只见一顶青色的小轿,稳稳停在了府衙门口。 随轿而行的白袍将军,跃下马来,前去掀开轿帘,轿里走出一位紫色锦袍、玄色貂裘的男子,负手阔步迈进门内。 早有衙役将大堂里的炉火,烧得暖融融的。 翊王一进门,便有左右跑过来帮他除去大氅。 待他端坐正中,又有婢女前来奉茶。 翊王抬头瞥了一眼大堂正中匾额上「正大光明」四字,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他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淡淡道:「把他带来吧!」 不过一会儿,燕荣连踢带踹地将蔡友德推进门来,蔡友德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摔破了鼻子。 翊王放下茶杯,抬眸一看,不由得怔住:不过几日不见,刑场上那个威风凛凛、挥斥方遒的蔡知府,已经骚臭难闻、衣衫褴褛、三分像人七分却像鬼。 「蔡友德,听说你已将全部罪责认下了。认错的态度倒是甚好!」 蔡友德龇牙咧嘴地说道:「卑职知错,愿意认下全部罪责!望殿下网开一面!」 他满口的牙已被燕荣生生拔掉,说话都是露着风的。 翊王绷着脸不做理会,只沉声道:「饶不饶你,这是后话!本王就想知道,你是如何欺负鹿宁的?」 蔡友德心下大骇,即刻连磕几个响头:「当是卑职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鹿帮主是殿下的人,才对她动了刑!是卑职的错,还望殿下开恩啊!」jj.br> 翊王气不打一处来,拍案喝道:「快将整个过程从实招来!」 蔡友德一个激灵,立刻跪直身子,他犹豫了良久,才嗫喏道:「当初我们去马帮抓人,是鹿帮主主动要来的,我便将她关在死囚牢中。刚开始的时候,她撒谎骗了我,我并没有识破,便没有对她动刑,只是关着而已……」 说到这里,他及时收住话头。 翊王一扬眉:「只是关着?她的双手双足是如何废掉的?」 蔡友德抬起带着镣铐的手,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后来我发现马帮中已经人去楼空,才知道被她骗了。我便去问她,她却不肯说,我就……给她上了夹棍……」 翊王脸色一沉,向着燕荣使了个眼色。 燕荣会意,命几个衙役拿来两幅夹棍,死死按着蔡友德,将他的双腿和十指,都套进夹棍之中。 蔡友德面如土色,连连哀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翊王满面肃杀,凛声道:「你当初对鹿帮主动刑时,可曾想过有今日?可有半分留情?左右给本王用力收紧!谁敢手软,本王连他一起上刑!」 左右衙役见王爷盛怒,自然不敢敷衍,一个个都铆足了劲拉紧绳索。 只听得「咔嚓」几声巨响,蔡友德的双手双足顿时被折断。 他瘫在地上,止不住的抽搐、哀嚎。不过一会儿,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翊王睨着地上的人,向燕荣道:「去把所有狱卒都给本王带来!」 半晌之后,一众金甲卫将七八名狱卒踹进门来。 大家一眼看到地上昏迷不醒、满身是血的蔡友德,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都知道要大祸临头了! 翊王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森然问道:「那日蔡友德给那位姑娘上了夹棍之后,又做了什么?一字不差说出来的人,就可免去刑罚!」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是真话还是圈套,都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唯有一个神色猥琐的年轻狱卒,将心一横,抢先说道:「小的知道,蔡知府……不,蔡狗官见那位姑娘昏死过去,让人浇了两桶冰水!」 翊王抬眼冷睨着他,沉声问道:「那你当日又做了什么?」 那狱卒全身一颤,立刻低声说道:「小的……小的平日里,只是负责所有牢房的钥匙,那日小的也是负责打开门,就站在一旁,看到了全部过程!」 翊王微微颔首,只一挥手,燕荣便向左右喊道:「这狗官不配冷水,给他拖出去抽十鞭子,泼两桶粪水!」 左右金甲卫欣然领命,立刻将蔡友德拖出门去。 霎时间,响起一阵皮鞭的「啪啪」声响起。紧接着,便是蔡友德鬼哭狼嚎的求饶声。 屋内跪着的衙役们抖得更加厉害,好几个人已经尿湿了裤子。 翊王端起茶杯喝口茶,继续问道:「说,接下来他是怎么对待那位姑娘的?」 年轻的狱卒全身不住的颤抖,上下牙齿打着架,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燕荣大怒,厉声催促道:「快说!不然我就先拿你开刀!」 年轻的狱卒不敢再隐瞒,生怕自己的小命不保,忙道:「启禀王爷,蔡友德见那姑娘宁死不屈,便令几个狱卒去……去毁了她的清白……」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自知不好,立刻弯下腰来,磕了几个头。 燕荣越听越怒,忙问道:「你们这帮狗东西真是活腻了!快说,都是哪个不要命的碰了她?」 他一瞥之间,见翊王已勃然变色、双目喷火,一双拳头被捏得咯咯作响。 所有狱卒纷纷猛磕头,失声叫道:「那小娘子功夫好得很!我们谁也没碰到,连个边都没摸着!」 燕荣一怒之下,狠踹每个人的面门一脚,怒骂道:「你们那狗嘴也配叫小娘子?继续说下去!」 那个年轻的狱卒战战兢兢,颤声道:「那姑娘功夫好得很,他们不但没得逞,还被打得够呛。后来又来了两位公子,才及时制止了蔡……狗官!」 燕荣一皱眉头,奇道:「那两个人怎么能管得了此事?」 年轻的狱卒忙道:「两个人一个姓肖,是狗官的新宠!另一个姓胡,是姓肖的好友!因为二人苦苦求情,狗官才勉强同意放过鹿帮主。后来那胡姓公子主动要求留下来一起坐牢,以便照顾鹿帮主。再后来,狗官要将他们斩首,就再也没有动过刑!」 燕荣一惊,暗道:看来那个叫胡七的,果真对鹿宁有意! 想到此处,他悄悄转过头去,果然见到翊王已忿然作色。 他嚯地从太师椅上站起,大步走来,拍了拍燕荣的肩膀,说了句「一个都别放过!」,便甩袖离去。 翊王出了府衙,上了轿子,直接回去探望鹿宁。 在房内服侍的婢女见他回来,连忙福身禀报:「陛下,姑娘背部的伤口已经上好药了,烧也退了许多。只是她现在还是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羽枫瑾点了点头,挥一挥手,婢女们便躬身退了出去。 他低头瞧见鹿宁的脸色已恢复了几分,也不再说呓语,只是安静的熟睡。 他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待她挺过去最痛苦的几日,一停药就不会再昏睡。 羽枫瑾轻轻的坐在床边,拉过她滑腻的小手,放在唇下吻了吻,心中不是滋味:那个叫胡七的男人,一定与鹿宁关系匪浅! 门被缓缓打开,燕荣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在他身旁低语道:「兄长,已经解决了,无一活口!」 羽枫瑾淡淡问道:「皇上那里你该如何善后?」 燕荣轻声笑了笑:「放心,所有人都做成畏罪自杀的样子,任皇上派谁来调查,都查不出破绽来!」 羽枫瑾轻抚着鹿宁的手指,想着这双白皙的玉手,竟遭受过那样的刑罚,不禁皱起眉头:「让他们死得这么痛快,真是便宜他们了!」 「对了。」他忽然低声问道:「那个姓胡的男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燕荣略一沉吟,谨慎地回答着:「我打听了一下,这个叫胡七的人自称是安南世子。因为内乱被人追杀,一路逃到此处被鹿帮主救起,并带回了马帮。随后,他就一直跟在鹿帮主左右,帮助她一起查案。后来,他见鹿帮主入狱,便主动留下来照顾她。因为他当时也进了那矿山,所以蔡友德才将他一起送上了法场……」 羽枫瑾越听面色越凝重:「那他和鹿宁之间……」 「并没有男女之情!」燕荣知他心意,连忙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那小子单相思,鹿帮主应该对他无意。」 羽枫瑾脸上容色稍缓,微微颔首:「定是如此了。对了,皇上呢?怎么样了?」 燕荣又道:「哎,咱们那位皇帝,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身子骨早就不如当年。盛京到灵州路途遥远,还未到地方就病了。幸好随行御医,让他能尽快康复。如果中途没耽搁的话,想必应该到灵州了!」 羽枫瑾沉吟片刻,才说道:「记住,蔡友德等人的口供中,要将铁矿之事,和马帮劫狱之事,全部隐去!」 「明白!」燕荣朗声应道,继而又道:「兄长,不知为何!我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大皇子的生母、安南的世子都不约而同出现在这里,怕不是又有一番血雨腥风,在前头等着我们呢!」 羽枫瑾起身走到窗前,抬眸望着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幽幽说道:「这京城中的风雨,何时停过呢……」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三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夜来无梦醉酒醒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却温暖如春。 渝帝抱着一个手炉,端坐在榻上,德喜公公面色平静地侍立在侧。 大门打开,羽枫瑾垂首敛眸走进屋来,恭敬一揖:「臣弟恭迎陛下大驾!」 渝帝抬眸看他一眼,慵懒地问道:「灵州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羽枫瑾双手奉上一封认罪书,恭敬说道:「陛下,所有事情均已核实清楚。蔡友德及其手下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陛下,已在狱中自裁谢罪!」 渝帝接过认罪书,淡淡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蔡友德怎么就意图谋反了?和本地驻军又是如何勾结上的?这其中为何又参进了江湖组织?」 羽枫瑾理了理思绪,缓缓说道:「回皇上,经过臣弟一番详细调查,蔡友德只是收受贿赂、知情不报,并未有任何谋反的举动。实际操控这一切的,是马慧兰和她堂弟马三宝。」 他避重就轻,没有提及马帮和铁矿的事。 渝帝却面无表情的说道:「朕怎么听说,马三宝的驻军基地中似乎还有一个铁矿。他不但在暗中打造兵器,还私造龙袍,此事可当真?」 翊王微微一怔,看向一旁的德喜公公,他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是有人将这边的事说给渝帝听了。 羽枫瑾也不慌不忙,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因驻军基地中所有人均被灭口,铁矿又发生了一场大火引起了爆炸,所以并没有找到龙袍和兵器。此事的主谋马三宝已身亡,所以这件事无从查证。」 渝帝看了他一眼,问道:「蔡友德也没提及此事?」 羽枫瑾略一沉吟,谨慎地说道:「经过几番审讯,他对此缄默不言。想必是知道贪污事小,谋反事大,他害怕株连九族,才果断写下了认罪书并自裁。」 渝帝微微皱眉,略显不悦:「这么说,知道真相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羽枫瑾迟疑了一下,小心说道:「不,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全部真相,只是臣弟害怕打草惊蛇,就没有提审此人,希望陛下恕罪!」 「此人是谁?」渝帝一挑眉头,深感诧异。 「马慧兰!」羽枫瑾缓缓说出这三个字,便垂下眼睫。 渝帝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他拿起一旁的茶杯,用杯盖拔弄着水面上的茶叶,漫不经心地说道:「看来,是时候去见见她了。」 羽枫瑾看准时机,一撩衣袍跪了下来,拱手一揖:「臣弟有一请求,希望陛下恩准!」 渝帝微微一怔,扯了扯嘴角:「什么事,让你行这么大的礼?」 羽枫瑾郑重其事地说道:「这铁矿的开采权到了臣弟手中后,臣弟一次都未来过,手边也没什么可用之人帮忙打理。正是因为臣弟的疏于管理,才险些酿成大祸!请陛下收回臣弟手中的开采权!」 羽枫瑾提出这个要求,渝帝丝毫不感到意外。 因为羽枫瑾就是这样一个,不喜欢沾染是非,凡事都置身事外的人。 「起来吧,这事儿不怪你!」渝帝淡淡一笑,对他的表现甚是满意。 羽枫瑾款款起身,小心的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渝帝长叹一声,说道:「铁矿的事先放在一旁。现在是时候,该去见见那个女人了!」 ------------------------------------- 拜别渝帝,羽枫瑾匆匆赶到鹿宁的房间。 服侍的婢女说,她醒来之后吃了些东西,又睡了过去。 羽枫瑾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床边,看着沉睡的少女,轻声叹息:看她此刻安详而踏实的样子,想必已经有许久没这样睡过了。 他为她掩好被子,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俏脸。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响起,鹿宁猛地睁开眼,挣扎着要坐起身。 羽枫瑾连忙扶起她,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大夫说你寒气入体,需要调养段时间。」 咳嗽声渐渐止歇,鹿宁斜倚床柱,轻阖双眼,气息还有些不稳:「殿下,怎么是你在这里?婢女呢?」 羽枫瑾拿过一旁的药碗,送到她唇边:「怎么,看到我让你如此不安吗?赶快喝药吧!」 鹿宁脸一红,心中一慌,几口就将药喝光。 雪花飘舞着飞入窗户时,鹿宁与羽枫瑾正对坐在床上,千言万语却相对无言。 羽枫瑾看了她一眼,浅笑道:「这段日子,可有想过我?」 鹿宁抱着双膝,坐在角落中,莞尔道:「嗯。常常会梦到殿下,可我们……总是相顾无言。」 羽枫瑾见她神色不定、有些局促,温柔的一笑:「和现在一样吗?你坐在床里,我坐在床边,我们之间,犹似隔着万水千山!」 鹿宁咬着下唇,喃喃问道:「殿下,这段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羽枫瑾笑了笑,揶揄道:「婚礼上新娘逃走,还临时换人,你觉得呢?」 鹿宁神色局促不安,迟疑了片刻,才轻声道:「殿下,这次的事情,背后主谋虽然是马帮的人,可马帮其余人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其中,还望殿下能宽恕他们……擅闯法场之罪!」 羽枫瑾深深看着她,幽幽一叹:「其实这次皇上也过来了,所以这件事,现在我也做不了主,一切得听从皇上发落。」 鹿宁心头一沉,面色忧愁:「皇上来了?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这该如何是好……」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轻轻拉过她的手:「别担心,皇上那边有我呢。我会尽量斡旋的。让他们无罪不可能,但起码会保住他们的性命!」 「真的吗?」鹿宁脸现喜色,一把拉住翊王的袖子,激动地问道:「殿下真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羽枫瑾笑了笑,轻抚着她的面,柔声道:「你为了我险些搭上性命,我又怎会对你的事袖手旁观。」 他的温柔让鹿宁不安,她别过脸垂下眼眸,轻声问道:「皇上……他可知道铁矿之事?」 温柔的声音在头顶想起:「嗯,这世上没什么能瞒得了皇上。不过,他不是为这件事而来,有一段陈年旧事等着他去解决,也算是为我挡下了铁矿之事。」◥..▃▂ 「陈年旧事?」鹿宁抬头望着他:「可是与马慧兰和大皇子有关?」 羽枫瑾猛然一惊:「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鹿宁目光一闪,压低声音说道:「那日在矿场中,马慧兰亲口承认她和马三宝,要扶植大皇子登基坐殿。云长老死之前,说马慧兰有一个隐藏了十八年的秘密,和皇室有关,所以我猜她可能是大皇子的生母……」 羽枫瑾脸色突变,沉声道:「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如此不避讳自己的野心!这件事还有谁听到了?」 鹿宁迟疑地说道:「当时在场的官兵都听到了,还有蔡知府、托托和胡七……」 听到胡七的名字,羽枫瑾目光渐渐幽深:「这件事是皇上的秘密,你要嘱咐托托和那个胡七,将这一切都忘掉,不要和任何人再提及。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鹿宁看到他的神色,自己也紧张起:「皇上究竟是怎样的人?他……真的杀人如麻吗?」 羽枫瑾眼中的神色复杂:「哪一位皇帝的手上,没沾满过鲜血?但凡有人想要挑衅皇权,那便是自寻死路。渝帝只是比一般的皇帝,更加聪明、更加多疑、更加冷酷罢了。」 ------------------------------------- 一个月前,凤鸣山半腰处多了一座农家小院。 院中有三间农舍,还种着两棵红艳似火的腊梅。 后院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座新坟,石碑上刻着「马三宝之墓」。 坟前每日,都会放着一束开得正艳的腊梅。 大雪漫天飘坠、扑地飞舞,山上的积雪已没过膝盖。 山脚下一高一矮两人穿着蓑衣、头戴斗笠、背着竹篓,手中拄着一根木棍,踩着大雪,一脚深一脚浅的缓上山来,二人正是叶氏父子。 父子二人停在院子前,见大雪已将院门埋了一半,便动手将积雪全部铲走。 两人推开大门,走到房前,叶青峰抬手敲了敲门:「娘,我来了!」 片刻之后,大门被推开。 一袭红袄绿裙、发髻梳得光洁的女子,推门走了出来。 见到门外的二人,她嫣然一笑:「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还过来了!快些进来,烤烤火暖暖身子!」 说着,便拉着父子走进屋去。 许久没看到马蕙兰,叶孤鸣见到她风采依旧,心中不禁怦怦而动。 关门时,他瞥了一眼门外怒放的梅花,脸上竟洋溢着欢欣的笑意。 屋内的炉火烧得很旺,父子二人纷纷褪去厚重的外衣,盘膝坐在炕上烤身子。 马蕙兰取来一壶烫好的烧酒,为二人倒满两碗,又端来几碟下酒小菜。 「赶快喝口酒暖暖身子吧!一会儿吃过饭,你们再赶回去!」 叶孤鸣端起碗来一口喝干,擦了擦嘴:「不忙,我们今日来就是帮你多干点活再走!」 叶青峰也喝了一碗酒,才从炕上一跃而起,拿过地上两个篮子:「娘,我们特地去集市上,买了一些吃的用的!快看看你喜不喜欢!」 说着,他一样样把篮中的东西拿出来。 马蕙兰没看那些东西,而是扯过袖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用忙了!峰儿买的东西娘都喜欢!」 叶青峰娇憨地笑了笑:「娘要是开心,峰儿以后常常来看你,可好?」 说着,他朝叶孤鸣眨了眨眼睛。 马蕙兰欣然笑道:「当然好了,峰儿想要在我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叶孤鸣见到儿子的暗示,嚯地从炕上跃起,走到马蕙兰身后。 一张红色的面皮,因紧张而涨成了紫色,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凤钗,轻轻戴在马蕙兰的发髻间。 马蕙兰一怔,抬手摸了摸凤钗:「叶大哥,这是什么?」 叶孤鸣局促不安地说道:「这……这是……是峰儿,不、不,是我……」 叶青峰连忙插口道:「娘,这是父亲挑中的凤钗,他觉得很适合你,便买了下来想要送给你!」 马蕙兰霞飞双颊,盈盈笑道:「谢谢叶大哥!我的确很喜欢!」 叶青峰看着父母之间气氛融洽,不由得喜上眉梢,心中只盼再加一把劲,让二人能尽快重归于好。 马蕙兰转身去做饭,父子二人都抢过去帮忙。 不一会儿,几个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被端上了桌。 一家三口人盘膝在炕上围桌而座。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夜来无梦醉酒醒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夜来无梦醉酒醒(二) 叶青峰端起酒碗来,敬向双亲:「今日难得我们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孩儿先敬父亲母亲一碗!」 叶孤鸣满脸春风,也端起碗,说道:「好久没吃到兰妹做的菜了,今日我很高兴!我不会说话,也干了这碗!」 说罢,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马蕙兰笑意盈盈,却没有说话,只是端着酒碗就口喝干。 屋外虽然寒风呼啸。 屋内的三口人却喜乐融融、说说笑笑的吃完了一顿饭。 叶青峰瞥了一眼桌上一碗未动的饭,上面还插着两根筷子,不禁奇道:「娘,这碗饭是给谁吃的?」 马蕙兰神色一黯,幽幽叹道:「那是给你舅舅的。我一会儿给他端过去!」 叶青峰也敛起笑容,沉吟半晌,低声说道:「我送去吧,顺便看他一眼!」 说着,他端着碗跳下炕,大踏步走出门去。 叶孤鸣望着马蕙兰,欲言又止。 又连喝三碗酒,才一把抓过她的手,颤声道:「兰妹,和我们回去吧!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马蕙兰微微一怔,抽回了手,低低地说道:「叶大哥,我们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咱俩之间再无可能,我想要留在这里陪着三宝!」 叶孤鸣红着眼,急忙说道:「那我留下来陪着你——」 「叶大哥。」马蕙兰柔声打断他:「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与你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开心。而且我不想让峰儿希望过后,却要再次失望!」 叶孤鸣颓然垂下双手,又苦苦哀求道:「那今晚……我留下来……行吗?」 马蕙兰望向他那双受伤的眼神,想着自己曾无数个夜晚,期盼着他能留下来陪自己,可他却仍捧着宝刀转身离去。 事到如今,他的身旁已无宝刀,却也再无她。 马蕙兰不由得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下去,而是起身离开了屋子。 她走出门去,转过院子来到后山,瞧见叶青峰正跪在坟前,凝视着落满雪的石碑。 马蕙兰踩着大雪艰难地走过去,静立在他身旁,仔细拂去石碑上的落雪,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柔情。 叶青峰看着母亲此时的神情,心中难过,忍不住问道:「娘,您还是不肯随我们回去,还是不肯原谅父亲……失手杀了舅舅吗?」 这是叶氏夫妇对儿子撒的谎。 所以叶青峰一直以为父母是因此才分开的,对此始终没有怀疑过。 马蕙兰慈爱地看着他,轻声道:「峰儿,好多事情,娘说了,你未必能懂!娘只能说,无论娘在哪里都会关心你、爱护你!你的父亲亦会如此!娘不想回去,不是不肯原谅你父亲,是好多事情想明白了:既然不能和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也不能在一个不喜欢的人身边,将就一辈子!」 叶青峰紧握着双拳,愤愤问道:「孩儿不懂,母亲既然不喜欢父亲,当初为何要嫁给他?」 马蕙兰轻叹一声,反问道:「峰儿可是喜欢少帮主?」 叶青峰双颊微红,垂下头去,良久良久,才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嗯」。 马蕙兰微微一笑,又问道:「那你为何不敢向她表白心事?」 叶青峰垂下眼眸,低声说道:「那是因为她是少帮主,我只是她的下属……而且,她不喜欢我……」 马蕙兰接口说道:「如果有一天,你俩身份调过来,你是帮主,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明知道她不喜欢你,还会逼她嫁给你吗?」 叶青峰愣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马蕙兰敛起那抹柔情,忽然正色道:「峰儿,如果有一天,你将一个不爱你的女子,强行留在身边。这不但会害了她,也会害了自己!这个女子会因一辈子得不到自己所爱,而深深地恨着你!这种蚀骨之恨,会让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来报复你,你能明白吗?」 叶青峰沉思良久,才点了点头:「娘,孩儿……好像可以明白。」 马蕙兰看着他似懂非懂,依旧稚嫩的脸,忽然展颜一笑,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峰儿真懂事!外面太冷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说罢,叶青峰连忙起身,扶起马蕙兰踏雪回行。 二人刚到门口,远远就瞧见,一队身负铠甲的士兵,正手挺兵刃,缓上山来。 叶青峰反应极快,立刻横刀身前挡住母亲,沉声道:「娘,来者不善!你快去通知父亲,我们二人护你下山!」 马蕙兰却神态自若,风淡云轻的说道:「该来的总会来,是躲不开的!」 说完,她不慌不忙地绕过叶青峰,款款走向那群士兵。 叶青峰见势不妙,立刻转身回屋。 不过一会儿,父子二人纷纷提刀冲出屋来。 却见一顶明黄色的小轿,稳稳停在了门口。 轿帘掀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天子缓缓下轿,威风凛凛地立在众人面前。 父子二人看到天子驾临,呆呆的立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想不明白,为何堂堂天子会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 一位白袍将军走过来,向二人怒喝道:「大胆刁民,见到天子不知下跪行礼吗?」 二人方回过神来,立刻丢下手中的兵刃,俯身跪倒。 叶青峰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他微微抬头去端详,怔然发现眼前的男子,就是当日刑场之外的树林中,他们碰到的那位金甲卫。 渝帝一瞬不瞬地瞧着一旁风韵犹存的马蕙兰,幽幽笑道:「蕙兰,二十年不见,看来咱们都老了!」 听到皇上如此称呼马慧兰,叶孤鸣心头一沉,双拳暗暗捏紧。 马蕙兰盈盈福身,垂首低语道:「皇上风采依旧,是蕙兰老了!」 渝帝走到她身旁,微微笑道:「怎么,不邀请朕进屋去说话吗?」 马蕙兰淡淡一笑,款款起身,引着渝帝往屋内走去。 父子二人不放心,起身就要追进去,却被白袍将军挺刃拦下:「皇上没有宣你们,都候在这里!胆敢乱闯,就治你们刺王杀驾之罪!」 二人相视一惊,纵然心中有百般的忧虑,却不敢贸然造次,只有在屋外翘首期盼、急得团团转。 白袍将军瞥了父子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随即,他部署好金甲卫保护这个院子,自己则绕着屋子缓缓走一圈,仔细查看。 这件小院本就在山上,远离人群,除了叶孤鸣一家三口之外,自然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燕荣照例巡视完,便靠在一棵树上小憩。 忽然之间,他眼角的余光,瞧见屋顶上似乎有一抹红色一闪而逝。 莫非有刺客? 燕荣心头一沉,脑中迅速思索着:是来刺杀皇上的吗? 可皇上行踪隐秘,知道他此次前来的人不多。 再说,面对这么多金甲卫,单枪匹马来刺杀皇上,简直就是找死! 他转念一想:莫非有人探听皇上的秘密? 想到此处,为了不惊动皇上,燕荣双足轻轻踏地,纵身一跃,飞上了屋顶。一眼就瞧见了,趴在屋顶上透过缝隙观察屋内的少女。 燕荣猛然一惊,刚要出声却止住。 少女也看到了燕荣,她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便继续看着屋内的情况。 燕荣蹲在屋顶上迟疑了许久,才轻轻跃下屋顶,不动声色的站在树下,一边注意屋顶的动静,一边警惕的四下查看着。 屋外突然飘起了漫天的雪花,屋内却炉火融融。炉子上的锡壶咕咕作响,一掀开壶盖,便满室的酒香。 小桌上还残留着三口人吃罢饭的碗筷,马慧兰很快将他们收拾好,擦干净桌子,又拿出酒盏斟了一杯酒。 渝帝笑了笑,盘膝坐在榻上,他没有去喝酒,却仔细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和马慧兰忙前忙后的身影。 他忍不住叹道:「寻常夫妻之间的生活,看似平淡无奇,实则自由温馨。是多少红墙中的女子,都可望而不可求的!既然有如此安稳又美好的生活,又何必要苦苦追求,那高不可攀的幻想!」 马蕙兰翩然走过来,坐在渝帝的对面,自斟了一杯酒,盈盈笑道:「红墙外的人拼了命想进去,红墙内的人,又拼了命的想出来!人活着,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一口气吗,这无可厚非!」 渝帝掏出一个小瓶放在桌上,轻声叹息道:「蕙兰,不要怪朕无情,是你想要的太多、野心太大!朕不得不考虑朕的江山……」 他说得似有万般不忍,可这份情意却未及眼底,那里只余一片冷漠和无情。 马蕙兰呆呆盯着那个精致的小瓶,喃喃道:「他还好吗?可有怪我?」 渝帝微微笑着,声音却毫无感情:「他是朕唯一的皇子,其母又是身份尊贵的皇后。他从小锦衣玉食、受万千宠爱,怕是不能再好了。」 马蕙兰心中既欢喜又难过,不住地叹道:「是呀,我身份卑微,哪配得起他唤我一声娘亲呢!」 说着,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渝帝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淡漠的说道:「大皇子不记得你无妨,你是北渝社稷的功臣,你的功劳朕会一直记得。」 马蕙兰勾起嘴角,冷冷一笑:「记不记得又能如何?你我相识的时候,我还是个懵懂少女!如今我已是半老徐娘!我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再也找不回来了。」 渝帝看了看那个瓶子,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马蕙兰拿起瓶子,放在手中把玩,淡淡道:「没什么好不好的,陛下找了我多少年,我就躲了多少年!幸好,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她温柔的语气中,满是辛酸和悲凉之意。 渝帝叹口气,淡漠的一字字说道:「你放心,朕会念在你诞下皇子的面上,放过你的家人,绝不为难他们!」 马蕙兰缓缓抬眸,望向渝帝的眼。 那里除了冷漠,没有一丝情感,甚至连悲悯都荡然无存。 她打开了瓶盖,略略闻了一下瓶口,皱了下眉头:「那蕙兰就谢谢陛下了。」 放下瓶子,她抬头看着渝帝,幽幽笑道:「陛下,蕙兰还能再提个要求吗?」 渝帝沉下脸来,懒懒地嗔道:「嗯,只要不过分,朕可以满足你!」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夜来无梦醉酒醒(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 蕙兰想让陛下再抱抱我!」马慧兰苦涩一笑,心中一阵阵抽痛。 渝帝微微一怔,随即张开双臂,淡淡道:「过来吧,让朕再抱抱你!」 马蕙兰凄然一笑,走过去坐在他腿上,伸出双手环住他的颈子,将头轻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渝帝也顺势搂住她依旧纤细的腰肢,轻嗅着她身上早已陌生的香气,仍觉心中一动。 暮色苍茫,山村孤寂,寒风肆虐,呼啸四野。 温暖的火炉映着马蕙兰姣好的脸面,她软洋洋靠着渝帝的胸膛,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内心平静如水。 沉吟片刻,她把玩着那个瓶子,幽幽问道:「陛下,您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是如何相遇的吗?」 渝帝的眼眸有些晦暗,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十九年前,朕带兵打仗身负重伤,路过你住的村子,却突然晕倒了。是你把朕救起,照顾了许多时日。那时候朕觉得你漂亮、善良又活泼,没过多久,咱们就私定终身了。」 马蕙兰拔出瓶塞,浅抿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那时我只是个懵懂少女,对外面一无所知。当时我觉得您见过世面、优雅得体,不但对我体贴入微,还会送我各种稀奇玩意。在您的糖衣炮弹之下,我就把自己给了您!那时,我还以为您对我是认真的,会带我回宫!现在想想,自己太幼稚了!」 渝帝目光一闪,唇边的笑意隐去:「身为帝王,有许多寻常百姓无法理解的苦衷。朕就算再喜欢你,也只能委屈你、牺牲你了……」 马蕙兰将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凄然笑道:「呵,还真是冠冕堂皇啊!因为您有苦衷,就向天下宣告,大皇子的生母是个风尘女子!说白了,您不过是想保住皇家的颜面,不想让人说您是个负心汉,所以宁可让我背负这个骂名!不仅如此,您还狠心的命人来抓我、杀我灭口!陛下,您真是好狠的心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只觉得全身犹如火烧、腹痛难忍,她知道这是毒药开始发作了。 渝帝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帝王的心一向遥不可及,本就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只能说,你想要的太多了……」 马蕙兰此时气若游丝,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她颤抖着双手,摸了摸渝帝的脸庞,声音变得有气无力:「我一生的悲剧,都是从认识您开始……若还有下辈子,我宁可出家为尼,也不愿再遇到您……陛下……蕙兰……恨您……」 话音还未落,她已慢慢合上了双眼。一双手颓然垂下,口角边流出一条细细的血丝。发髻上的凤钗,陡然坠落在地。 渝帝看着怀中的女子,呆坐了片刻,便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才慢慢站起身来。 他仔细理了理发皱的龙袍,脸上没有丝毫悲伤之情,仿佛床上躺着的死尸,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他昂首阔步地迈出门去,始终再没回过头来看一眼,床上那个曾为他生育龙嗣的女人…… 推开大门,渝帝走出屋去,迎面而来的竟是满面尘霜、呆若木鸡的叶孤鸣。 他焦急地望向屋内,满腔愤恨,却只能隐忍不发。 渝帝淡淡看他一眼,毫无表情地说道:「这件事情,不会再牵连你们了!」 叶孤鸣怔了半天,不知他所说何意,只觉胸口忽然一痛,隐隐感到不妙。 他突然挣扎着奔向屋内,拼命嘶吼着:「兰妹!兰妹!」 身旁的金甲卫见状,连忙紧紧抓着他,丝毫不理会他此时的悲痛和紧张。、 渝帝在他痛彻心扉的嘶喊声中扬长而去。 燕荣走过来,看到父子二人的满目伤痛,有些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一抬手,那些束缚他们的金甲卫,才松开束缚。 叶氏父子一个箭步抢进屋内,一眼就瞥见了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子。 她紧闭双目、脸色发青,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唇边还挂着一丝浅浅的血迹。 叶青峰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他捂着嘴,惊恐地圆撑双目,发不出一个声音。 叶孤鸣踉跄地跑过去,一把将马蕙兰抱在怀中,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发现她已没了呼吸。 「兰妹!你醒醒啊!你丢下我,我该怎么活?」 他无力地跪到地上,失声痛哭,浑身不住的发抖。 可任凭他再叫千声万声,那个风情万种、貌美如花的女子,却再不能回应他了…… 炉火上的黄酒还热着,窗外的梅花也开得正艳。屋内屋外的一切,都曾因为这个女子,而欣欣向荣、生机勃发。 可怜可叹她热爱着周遭的一切,却迟迟等不到自己所爱之人! 等来的,唯有一次次的被伤害、被辜负,还有周遭人对她的唾弃! 叶孤鸣泪眼婆娑地看着马蕙兰,期盼着下一刻,她还会睁开眼来,温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轻声唤着「叶大哥」。 他颤抖的双手,从地上捡起那支凤钗,重新帮她戴在发髻间。拉起袖子为她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又将她缓缓放回床上,整理好身上的衣衫。 他知道,马蕙兰一生最在乎自己的容貌。哪怕是离开这个人世间,她也希望自己是光彩照人的! 叶孤鸣痴望着那张栩栩如生、明艳无双的面庞,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然死去,不再有任何意义。 叶孤鸣也曾恨过马蕙兰,觉得自己对她这么多年的一往情深,却换来她对自己无情的背叛! 尽管自己有错,可马慧兰仍然羞辱了自己,背叛了他们父子! 可自从马蕙兰彻底从他的生活中离开,他才赫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马蕙兰的照顾,已说不清这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 一瞥之间,叶孤鸣看到身旁那柄光洁如新的大刀。 此时此刻,他无比懊恼。 他恨自己这十多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都弃她于不顾,反而与刀为伴。 如今纵有万般的后悔,却再没有机会弥补她了! 叶孤鸣愤然提起大刀,架在脖子上。 呆若木鸡的叶青峰刚要惊呼出口,还未来得及前去阻拦。 叶孤鸣已经毅然决然地割断了喉咙,趴在马蕙兰的身上,断了气…… 「父亲!」叶青峰纵声嘶吼,连滚带爬的奔过去。 他迅速脱下衣服,手忙脚乱地去堵父亲脖子上的伤口。可鲜血毫不留情地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衫、双手、甚至他的整片天地,直至再无一滴血流出…… 叶青峰呆坐在父母的尸体旁,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马慧兰的身体僵硬,叶孤鸣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 他才擦了擦眼泪和鼻涕,一把提起父亲身旁的大刀,猛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去。 白茫茫的天地间,俏丽着一抹大红的身影。 她悲悯地看着满面泪痕、悲愤填膺的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不许去!」 叶青峰站住脚,一字字冷冷道:「别拦着我!我要替父母报仇!」 鹿宁蹙眉看着他,温柔地劝道:「报仇?刺王杀驾是死罪!你若死了,你父母就白白牺牲!」 叶青峰看着她的目光,犹如两道闪电:「你拦得住我吗?」 鹿宁勾起嘴角,淡淡笑道:「我拦不住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叶青峰眼带寒霜,他将刀架在鹿宁肩上,厉声喝道:「今天谁也别想拦我!」 鹿宁昂起下巴,毫无惧色地迎上他失魂的眼神,右边袖中银光一闪,九节鞭已绕在手腕。 「少帮主!」叶青峰满目刺痛,颤声问道:「青峰对你不薄,你果真要与我为敌吗?」 「青峰,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鹿宁满嘴苦涩,眉间在微微颤动。 「既如此,那没什么可说的了!青峰得罪了!」叶青峰已被悲愤冲昏了头,他高高举起了鬼力赤的宝刀,准备砍向自己的心爱之人。 恰在此时,一个白袍将军突然出现在叶青峰身后。未等他回头,只觉得后颈一个吃痛,即刻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手中的大刀咣当落地,发出一声悲凉的巨响。 鹿宁怔了片刻,意识到眼下发生了什么,才稍稍松了口气。 看着从天而降的燕荣,她收起九节鞭,拱一拱手:「多谢燕统领及时出手相救!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拦住他!」 燕荣看了地上的少年一眼,沉声道:「我只能暂时制止他,接下来还得你想办法了。不过,下次他若真敢对皇上动手,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我会想办法的。」鹿宁有些神色不定。 燕荣皱眉看着她,迟疑了一下,问道:「鹿帮助今日为何在房顶上偷听?如果当初不是我先上去看,而是直接叫人围攻。屋里的尸体,可就不止两具了!」 鹿宁垂下眼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有些莽撞,可我对皇上充满好奇。我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人,能让那么多人对他望而生畏、谈之色变!」 燕荣略一沉吟,沉声问道:「那你现在亲眼看到了?」 鹿宁面容一凛,缓缓点了点头:「看到了。果然是个冷漠、绝情的人。」 所以,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自己,甚至是和自己相关的人。就如十八年前,他用一场屠杀抹掉了属于萤妃的一切。 燕荣不知鹿宁的心事,只能摸了摸鼻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上对殿下也会如此绝情吗?」鹿宁突然望定他,声音中带着一丝痛楚。 燕荣皱了皱眉,怅然道:「皇上对殿下的态度,一直徘徊在杀与不杀之间。多亏殿下这么多年始终本分、听话,才能偏安一隅。」 听到这话,鹿宁心中万般惆怅:「我明白了。」 说罢,她向燕荣拱手道:「多谢燕统领今日没有揭穿我,又出手救了青峰!」 燕荣看到鹿宁眼中的失望,唯有一声叹息。 他帮忙将叶青峰扛到鹿宁的马上,鹿宁也飞身跨上马背。 她拨转马头,轻轻拍了拍马屁股,雪绒马放开四蹄,载着二人很快消失在荒芜的大雪中……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二) 北风萧萧,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这是灵州罕见的一个冷天。 空荡荡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整座城市仿若一座死城般,没有一丝生气。 可马帮就在最冷的这一天,要送走两位举足轻重的人。 鹿宁不知道翊王如何说服皇上的,不过,赦免令很快就颁布下来。 那些出逃的兄弟,在得知叶孤鸣离世之后,相继返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天阴沉沉的,风一动不动的停在原地,天上的云朵好像脏了的抹布,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院子里四处挂着白色的灵幔,门前两盏硕大的白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门外的地上,洒满了黄色的纸钱,看上去有些阴森瘆人。 灵州分号的大厅,再一次被布置成灵堂的样子。灵堂中并排放着两樽楠木棺材,前面立了一块牌位,上面写着「叶氏夫妇」四字。 叶青峰披麻戴孝的跪在棺椁前,神情悲切、泣不成声。 他本该作为家属,来答谢吊唁者。 可自从灵州分号出事后,江湖上曾经的朋友,均断绝了往来、唯恐避之不及。 此时,马帮的大门虽大敞四开,却没有一人前来吊唁。 大厅中,唯有鹿宁带着众兄弟们,身穿素服、神情肃穆地在棺椁前,连拜了三拜才缓缓起身。 身为马帮的元老、老帮主的兄弟、灵州分号的总管。 身为天下第一刀法的创始人,堂堂男儿叶孤鸣,本该有个盛大而庄重的葬礼。让他很有尊严的和众人拜别,离开这个红尘间。 可眼前的葬礼,草草地开始,落寞地结束。 这位想做英雄豪杰的男子,到死也只是如鸿毛一般,轻飘飘地拜别了人间。 与他爱了一辈子,却始终爱而不得的女子,一起携手而去。 留下了一位他一直引以为豪,却无半点血缘关系的儿子。和一对任人评价的如烟往事…… 鹿宁站在牌位前,想着往事一幕幕,徒留无限唏嘘。 转头看向满腔悲愤、无声落泪的叶青峰,想安抚几句,却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的…… 一想到这个善良正直、腼腆害羞的少年,本该和父母享受天伦之乐,却在不到一个时辰内,目睹双亲接连惨亡。 任谁也无法接受这个打击。 虽然,经过马帮兄弟的轮番开导和看护,叶青峰终于没有再提刀冲出门,去刺杀皇上,可他的眼中杀意未减分毫。 鹿宁知道,他要去报仇只是时间的问题。 看着叶青峰惨白的脸色,肿如核桃的双眼,鹿宁心有不忍。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峰,我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但我想你父母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要做什么傻事!」 叶青峰捏着双拳,沙哑的声音想起:「少帮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父母为何会死?那日皇上为何会来?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想起翊王的嘱托,和渝帝毒死马慧兰时,冰冷无情的眼神。 鹿宁不由得悲从中来:「青峰,我也不知其中原委。只不过逝者已逝,你不要再纠结真相如何了,这会害了你的……」 叶青峰冷眼睨着她,愤然问道:「你是怕我杀了皇上,为父母报仇吗?」 鹿宁蹲下身来,抓着他的肩膀,温言道:「你的父母不希望你那么做!那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而且你知道,我怕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你的!」 叶青峰面沉如水,冷冷道:「你早晚会离开这里,又能看着我到何时!我现在无牵无挂、孤苦一人,已没什么可怕的了!」 鹿宁拿出叶孤鸣的腰牌,放在他手上:「青峰,这是你父亲的腰牌,日后你要代替他守着灵州分号,与我一起管理马帮。你知道,我初任帮主,能信任的人不多。所以,你现在肩负重任,绝不能做傻事!」 叶青峰紧紧攥着父亲的腰牌,神色凝重而悲切。 他想起父亲虽然平日里有些严厉,尤其在武义上,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可现在他却十分怀念,每一个和父亲一起练武的时刻。 他悲从中来,咬着牙说道:「承蒙少帮主抬举了!青峰无意做灵州分号的总管,也无能帮你管理马帮。父母的血海深仇不报,我此生妄为男儿!」 见他如此固执,心意已决,鹿宁心中踟蹰不已。 现在也许只有义父才能劝阻叶青峰。 可她担心一旦说出所有真相,叶青峰会一时难以接受,怕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可看到他此时无亲无故、孤苦伶仃,一心只想报仇的样子,鹿宁又于心不忍。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要试一试。 如果叶青峰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在,或许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心念至此,鹿宁幽幽叹口气,缓缓开口:「青峰,你并不是孤苦一人啊!你的生身父亲一直在你身旁,默默地关注你。你若前去送死,他一定会难过的!」 叶青峰全身一颤,瞠目结舌地问道:「少帮主,你在说什么?」 鹿宁款款起身,娓娓说道:「逝者已逝,我本该遵守他们的遗愿,不应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可现在我别无选择,希望你知道身世之后,能回到生父身旁好好生活,打消报仇的念头。」 叶青峰缓缓起身,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鹿宁缓了口气,平静地说道:「青峰,其实你的生父不是叶孤鸣,而是我的义父鬼力赤!你是他与你母亲的孩子,也是义父唯一的亲生儿子。」 「你……你在说什么?」一听之下,叶青峰惊得面如土色,身子颤了几颤。 鹿宁抬眸望着他,浮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我没有骗你,你母亲当年和义父日久生情、私定终身,却不料被叶孤鸣看中。义父最看重兄弟情义,只好及时抽身,并撮合二人成亲。 你母亲成亲后,就发现自己早有身孕。她不忍放弃这个孩子,便一直隐瞒下来,没有告诉叶孤鸣。可她把这件事告诉我义父了,两个人都决定,把这个秘密隐瞒下来。」 叶青峰讷讷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惘然半晌,他才如梦初醒,喃喃道:「你说……你说我是老帮主的儿子!那为何这么多年,他从来不认我,也不来看我?」 鹿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是不想认你,而是不能认你!他要保护你和叶孤鸣,不忍破坏你们现在的生活。其实他在心里……早就认了你!」 叶青峰长眉一扬,冷冷问道:「早就认了我?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认我?」 鹿宁指了指叶青的宝刀,盈盈笑道:「这把鸣鸿刀是义父的祖传之物,是他的父亲传给他的。他没有将这刀传给托托,而是给了你,还将他的刀法全部教给你!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叶青峰恍然惊觉:忽然想起几年前,鬼力赤特地到灵州来看自己。 当时鬼力赤放下手边所有事情,日日伴在自己身旁。白天里他教自己刀法,陪自己上山打猎,夜里他们二人就围在桌边喝酒谈心。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个被人视作战神的男子,对自己竟如此和蔼可亲、关怀备至,不由得感动不已。 现在想来,原来他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叶青峰心中悲喜交加,声音已哽咽:「原来这世上还有我的亲人!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可是为什么,这个真相竟如此残忍……」 他忽然想起叶孤鸣,胸口蓦地感到一丝心疼。泪水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义父已经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他很快就会过来!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不能做傻事啊!」 叶青峰擦了擦眼泪,低垂着脑袋,喃喃道:「他……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鹿宁莞尔道:「我和托托与他毫无血缘关系,他都能将我们视若己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会对你关怀备至。你要对他有信心!」 叶青峰的脸色稍霁,抬眸看向鹿宁,迟疑地问道:「那少帮主……你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鹿宁咬了咬唇,轻声道:「嗯,这里的事已经解决了,是时候离开了。」 「那……」叶青峰把头垂得低低的,小声嗫喏道:「你还会再来看我们吗?」 「当然。」鹿宁嫣然笑道:「有时间我一定会来看你和义父的!」 叶青峰看着鹿宁,终于展颜,羞涩地笑了笑。 安抚好叶青峰,鹿宁才疲惫的走出灵堂。 一抬眼间,就看见那位眉目俊雅、温润如玉的男子,笔挺地立于院中,凝神瞧着几株迎着寒风,昂然盛开的腊梅,正自出神。 凛冽的北风,吹拂着他鬓边的青丝,貂裘的风帽上落了一层细密的雪花。 他却视天地与无物,一双清澈深邃的双眸中,满是疏离和淡漠。 鹿宁陡然停步,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痴痴的望着他。 狂风的呼啸声中,她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忍不住痴想着: 花芳仪说的没错! 这样雍容温和、如诗如画的男子,任谁一旦爱上他,都会难以自拔。 或许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对谁都不在意。 这几个月的分别,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惜思念反而蚀骨钻心。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做一个自私而快乐的傻瓜。 可惜她还是冷静得可怕,执拗得不可理喻! 一想到马慧兰的结局,随时会发生在翊王的身上。想到自己的爱会毁掉他的一切,她就不寒而栗、心痛如绞。 鹿宁捂着胸口,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 听到叹息声,羽枫瑾翩翩转过身来,轻声唤道:「宁儿!」 鹿宁猝然驻足,努力挤出笑容,才转过身莞尔道:「殿下。」 羽枫瑾大步走过去,抬手拂去她肩膀的落雪:「我知今日你心里不好受,又要打起精神强撑着自己,就想来陪陪你。怎么样,事情都办完了吗?」 看着眼前柔情似水、体贴入微的男子,鹿宁心中苦叹:如果自己不是萤妃之女,他也不是翊王殿下,该有多好啊!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点缓缓了点头。 羽枫瑾轻轻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屋去说说话吧。」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三) 燃起炭盆、点燃炉灶,温上一壶屠苏酒,冰冷的屋内,很快就温暖起来。 二人对桌而坐,鹿宁提起银壶,为二人各斟了一杯酒。 她刚要举杯,却忽然失笑道:「我忘了殿下不喜欢酒,我还是去为你煮茶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 「不用了。」羽枫瑾一把拉住她的手,温言道:「你我久别重逢,怎少得了酒呢。」 鹿宁只好乖乖坐下,举杯敬他:「好!那这一杯,我谢殿下在刑场救下了我!」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羽枫瑾会心一笑,也端起酒杯就唇浅饮。 还未等他喝干,鹿宁却再斟一杯,敬向他:「这一杯,我要谢谢殿下,保住灵州分号众兄弟!不,一杯不够,要三杯才行!」 说着,她毫不迟疑地连饮了三杯才作罢。 看着她此时自弃般的模样,羽枫瑾微微蹙起眉心:「为何急着灌醉自己?许久不见,我们应该好好说说话。」 鹿宁又斟了一杯,淡淡笑道:「殿下,有些话,不喝酒我怕是说不出口。」 羽枫瑾一怔,浅抿了一口酒,苦笑道:「你这话听起来……似乎想要和我诀别。」 鹿宁没有说话,还是一杯一杯喝着闷酒,仿佛有满腹辛酸,却无处可说。 直到一坛酒见底。 她已粉颊通红、双眼迷离,眼前的男子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羽枫瑾一把抓住她的手,沉声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要这般灌醉自己?」 鹿宁醉眼凝着他,莞尔一笑:「殿下,我们不能这样,假装一切没发生过。不,确切的说,是我无法再假装下去了……」 羽枫瑾沉默着慢慢喝了一口酒,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鹿宁定定地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殿下,其实那封信……是我拜托师傅给您的。想必您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吧。」 羽枫瑾眸色渐深,沉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这就是你弃我而去的理由?」 「抱歉。」鹿宁目光闪闪,声音娇柔婉转,带有一种无力感:「当时我也是刚确认自己的身世,由于太过震惊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才不辞而别。如果殿下心中有气,我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羽枫瑾听得眉头蹙了起来,他深深凝着鹿宁,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 沉默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了句:「本来我心中是怪你的。怪你太过任性。可得知你身世后,心中对你便只有同情和心疼,又怎会忍心责怪。」 这句话让鹿宁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连忙仰头干了一杯酒,烈酒呛得她红了眼眶。 放下酒杯,她看了羽枫瑾一眼,强颜欢笑:「殿下还是这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可惜,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世而害了您。这辈子,我们注定做不成夫妻。可您对我和马帮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从今往后,只要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唯命是从!」 说着,她举杯碰了碰翊王手中的酒杯,就着心酸和眼泪一饮而尽。 羽枫瑾静静地看着她,胸口倏地一震,一丝痛楚缓缓蔓延开。 「会有办法的。」除了这句话,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不要!」鹿宁抬起睫,看进他的眼,一字字艰难说道:「我已经看到了渝帝的残忍和绝情,我不能用您和兄弟的命去赌!」 羽枫瑾心中一痛,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 鹿宁凄然一笑,慢慢抽出手:「殿下,放手吧!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不想十八年前的事重新上演……你也不想吧……」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 一滴落在酒里,泛起一小片涟漪,一滴落在他手上,烫得他彷徨无措。 「对不起。」羽枫瑾抬手轻拭去她的泪,翻来覆去的,除了这句话,他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暮色至,夕阳下,北风残。墙角的腊梅抖落了一片红色的雪。 鹿宁趴在桌上,已醉醺醺地睡去。晕红的双颊上,扔还挂着两串清晰的泪痕。 羽枫瑾缓缓起身,伸手想抚摸她的头。 想了想,却还是缩回了手。 叹了口气,他拿起一旁的狐裘,轻披在她消瘦的肩上,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起身推门而去。 凛冽的北风,吹散了他一怀愁绪。 漆黑的眼眸中,柔情退去,徒留理智和疏离。 看到德喜公公带着轿子,恭敬地站在门口。他紧走了几步,行至跟前。 德喜公公欠身施礼:「殿下,皇上吩咐,事情都办完了,该回京了!」 羽枫瑾微微颔首,低声道:「这次的事,公公功不可没。本王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赏你?」 德喜公公微微一笑,恭敬地说道:「老奴只不过是找到了马慧兰的藏身之处而已,还是没能拦下蔡友德,险些害了鹿帮主的性命。殿下不降罪已是开恩,老奴不敢奢求奖赏。」 「此事不怪你。」羽枫瑾轻声喟叹:「走吧,是时候该回去了!」 说罢,德喜公公掀开轿帘,羽枫瑾抬步钻进轿子。 余光却见白茫茫的风雪之中,一位白衣胜雪、身披火红狐裘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白马,踏着皑皑白雪疾奔而来。 他眉目如画、清俊隽永,似乎走到哪里,都会吸走所有人的目光。 羽枫瑾蹙眉喃喃着:「我记得他是……」 德喜公公淡淡笑道:「回殿下,他叫胡七,是安南落难的世子。皇上已经召见过他了,这次他也会随着咱们一起回京。」 说话间,胡七勒马停下,也定定地看着一袭紫袍玉带的翊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默默相望,良久,他才挑帘钻入轿子。轿子盯着风雪缓缓离去。 胡七转身推开门,急奔到灵堂中。 他淡漠地扫了一眼守灵的人,便立刻转身跑向鹿宁的屋子。 一推开屋门,一股浓烈的酒气,伴随着淡淡的丁香扑面而来。 隔着珠帘,看到醉倒在桌上的少女,胡七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坐在鹿宁身旁。 看到鹿宁垂在桌边的手,胡七迟疑了一下,将它轻轻握在手里。 掌心传来一片冰凉滑腻,胡七转过看去,才发现鹿宁的双颊上,隐隐可见两道浅浅的泪痕。 胡七轻声一叹,心疼地抚着她柔然的发丝。 一声无意识的嘤咛响起,鹿宁从酒醉中幽幽转醒。 撑开朦胧的眼,瞧见对面的人早已不再,而身旁却突然出现,是胡七难过而忧伤的脸。 鹿宁苦笑了一下,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提起酒壶晃了晃,才发现无论是酒壶还是酒坛中,一滴酒都未剩下。 她有些懊恼和烦躁,醉酒让她头疼不已。 胡七轻声道:「你还想喝的话,我陪你!」 说罢,便起身离去。 鹿宁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发呆,若不是羽枫瑾留下的半杯残酒,她还真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胡七去而复返,带着两坛美酒走进屋,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他砸开泥封,拿过两个碗倒满酒,递给鹿宁:「你想喝酒,我陪你!咱们用碗,喝到你开心为止!」 鹿宁接过酒碗,扯出一丝笑容:「谢谢你,小七。」 说着,二人畅快对饮了一碗。 放下碗,看着鹿宁失魂落魄的样子,胡七轻声问道:「莫非,那个王爷……是你的心上人?」 鹿宁拿过酒坛又倒了一碗,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缄默不语。 胡七眉心微蹙,又问道:「你们……可是吵架了?还是他欺负你了?」 鹿宁咬着唇摇了摇头,干脆抱起酒坛,猛灌一口。 胡七见她什么都不肯说,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需要的时候,我的肩膀永远让你依靠。」 鹿宁看了看他瘦弱的肩膀,会心一笑,却不置一言。因为她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犹如黄河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 说得太多了,终归对翊王不利。凡是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事,她都不愿做。 胡七见她轻咬下唇、眼眶泛红的样子,甚是委屈,可她半点心扉也不愿向自己敞开。他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胡七从腰带上取下紫玉笛,放在唇下轻轻吹奏起来。 初时,笛声悠扬动听、温柔雅致,到最后回旋婉转、情致缠绵,可曲中苍凉之意却终究未改。 不知为何,鹿宁突然悲从中来,鼻子蓦地一酸。 放下笛子,胡七目光幽幽看向远处:「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满腹心酸被他这么戳破,鹿宁忍不住轻轻靠在他肩上,泪水喷涌而出,却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胡七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抚着她柔弱无骨的后背。任凭她将全部的悲愤发泄出来,泪水早已打湿了肩头的衣衫。 过了许久,哭声渐止。 胡七掏出一块帕子,仔细为她擦干泪水:「心里舒服点了吗?」 鹿宁凄然一笑,幽幽叹着:「小七,每次我最狼狈的时候,都恰好被你看到!」 胡七浅浅一笑,欣喜地说道:「那我真是荣幸啊!竟能看到最真实的你,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冰冰的马帮少帮主!你都不知道,你哭泣的样子有多可爱!」 「噗嗤」一声,鹿宁忍不住破涕为笑:「小七,你还真是个乐观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总能找到让自己快乐的方式。」 「那你有快乐一些吗?」胡七清澈的双眸在熠熠发光。 鹿宁微笑着点了点头:「喝了太多酒,胸口有些闷,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胡七扶着她站起身来,为她仔细披上狐裘,二人并肩走出门去。 一泻千里的瑞雪覆盖着院子,着眼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唯有几株傲梅顶破落雪,吐出一抹嫣红。 可一阵北风刮过,梅花被吹得四下飘零,馥郁的香气在黄昏的庭院中慢慢扩散开来。 鹿宁与胡七踩着厚厚的积雪,并肩缓行。远远看去,好一对举世无双的璧人。 天边,日头从西边缓缓坠下,朝霞洒落在鹿宁欺霜赛雪的脸颊上,泛出阵阵红光,若桃花般芳艳。 胡七痴痴地看着她,柔声道:「小鹿,有件事情我要向你坦白!希望你能原谅我瞒了你这么久!」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明月有光人有情 日落溪谷,风雪千山。鹿宁与胡七并肩站在一起,好似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不,我应该先向你道歉。」胡七想了一下,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话。 「道歉?」鹿宁转头看向他,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胡七轻轻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其实……我就是你们马帮找了许久的是安南世子……」. 「什么?」鹿宁大惊失色地瞪圆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是呀。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人,竟是他们找寻许久的安南世子! 「抱歉,我是有苦衷的。」胡七满面愧色,谨小慎微地解释着:「安南突发内乱,所有皇室子孙都惨遭叛党的屠戮。所幸,当时我正在云游四海,才能侥幸逃过一劫……」 鹿宁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胡七知她在生气,垂下眼帘,继续解释道:「后来,一些忠贞之士找到我,并拼了命将我送出安南,又扮做难民委托马帮将我送往北渝……」 「既然如此,为何不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而是来到了北渝?」鹿宁别过头去,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胡七微微蹙着眉,表情有些悲愤:「我非嫡非长,从小只当做普通的闲散宗室来培养。从未想过皇位会落在我头上,自然就少了些责任心。可突如其来的变故,眼睁睁看到了族人的惨死,我突然意识到肩负的责任。」 他顿了顿,额头突然青筋暴起:「我要铲除叛党、重振山河!可我如今势单力薄,唯有请渝帝出手帮忙方可。所以,我才冒死前来!」 「后来呢?」或许是受到了感染,鹿宁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没想到,那些贼人很快就找到了我的行踪,并派出杀手来斩草除根!」胡七咬着牙,双眼布满了血丝:「若不是马帮兄弟和那些壮士舍命相救,我怕是早就客死他乡。只可惜,我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摆脱了刺客,却在梅山上遭遇了狼群。幸而得你相救,我才能苟活至今。」 「那为什么,你对我隐瞒至今?」鹿宁望定他,冷声质问着。 「抱歉。那时我对你还不了解,为了自保,我只能暂时隐瞒了身份。而且,当初我也怀疑……」胡七的头稍稍下垂,每个字听来都像是在认罪。 「你怀疑马帮有内鬼,不但看破了你的身份,还暴露了你的行踪,对吗?」鹿宁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心思。 胡七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却是在默认了她的猜测。 鹿宁眺望着远方,许久都不说一句话。 久到胡七以为她会转身离去,再也不会再搭理自己时,她才轻吐出一口气。 「这件事你做的没错,我不怪你。」 是呀,她不是也对自己的身世严防死守,生怕任何人知道吗。那又何必为难同样有苦难言的人呢? 「真的?你果真不生气?」胡七双眸一亮,顿现惊喜之色。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鹿宁淡淡一笑,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想必你已经和渝帝说明了情况,他会帮你吗?」 胡七摇了摇头,苦笑道:「渝帝向来多疑,他自然是不会信我的一面之词。看来只能回到盛京,与裴心隐当面对质后,再与他商议此事了。」 鹿宁微微一笑,温言安抚道:「那不是很好嘛?与皇上同行,还有金甲卫的护送,你就再无性命之忧了!而且,如果渝帝肯出面,想必你能很快重返安南,夺回属于胡氏一族的荣耀!」 「那你呢?」胡七目光炯炯地盯住鹿宁,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继续下一站呗。」鹿宁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 「可皇榜怎么办?」胡七低着头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鹿宁的脸色:「我听说紫微城里来了个道法高深的道士,炼丹能让后宫妃嫔怀上男嗣。所以渝帝加大了选秀的力度,扩宽了选秀的年纪,你……应该还在选秀之列……」 「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鹿宁的脸上再度罩上严霜。 这也是她一直担心的问题。 她不愿为了躲避选秀而选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可她喜欢的人,又注定不能在一起。 「小鹿。」胡七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声音有些发抖:「不如我们成亲吧!」 「什么?」鹿宁瞪圆了双眼,惊讶地微张了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胡七紧张地搓着手,开始张口结舌:「我是说,不如我们先定下婚约,等事情风头一过,再找个由头解除婚约,这样一来,你就不必为了选秀之事烦心了。你放心,我绝对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 看着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鹿宁不由得莞尔:「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身为安南的世子,婚姻乃是大事容不得草率,我不能连累了你——」 「不连累。」胡七忽然抓起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甘之如饴,又怎么能说是连累呢!」 「可是……」鹿宁皱起眉头,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小鹿。」胡七却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将心理的话一吐为快:「我已经想好了,你随我一起回盛京去,我们用一纸婚约暂时糊弄过关。一旦渝帝下旨帮助安南,你就随我一起去安南。等到这边风平浪静了,你再回来也不迟。这样,你既可以躲开选秀,也不耽误你日后嫁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看着他那无忧无虑的笑脸,令鹿宁的心情有些复杂。 许久,才用力抽回了手,随口敷衍道:「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我再好好想想吧。」 「你已经没时间了。」胡七的语气忽然急迫起来:「难道你就如此讨厌我吗?宁可入宫去服侍老皇上,都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 鹿宁定定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子嗣都是渝帝的心病。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生子的灵丹妙药,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让皇室枝繁叶茂的机会。在全国大肆选拔秀女入宫,已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自己想要躲开选秀,除了嫁人之外就只有出家了,两者似乎都没有回头路。 如此一来,倒不如试试胡七的方法。 胡七不是个猥琐好色的伪君子,鹿宁对他也并不反感。 而且,经过与翊王的一段情后,她心里再容不下别人了,那还不如选择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来躲避这场无妄之灾。 「好吧。」鹿宁思忖良久,终于松口:「我同意你的提议。」 「真的?」胡脸的不可置信。 见鹿宁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他终于展颜大笑,开心得像个孩子。 「小七!」二人正说话间,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传来。 二人循声望去,见到一个身姿妖娆、美若好女的男子婀娜站在门口。 看到来者,胡七惊呼道:「玉楼,你怎么来了?」 肖玉楼莲步迎过去,微微笑道:「小七,几日不见,我甚是想念!」 鹿宁看到肖玉楼情意绵绵的眼神,便识趣地转身离去。 胡七走过去,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肖玉楼盈盈笑道:「嗯,已好了七八分!只要不太用力,就牵扯不到伤口。只是近日却不能再唱戏了!」 胡七面带愧色,赧然道:「玉楼,多谢你在狱中多方打点,又在刑场上舍身相救!要不是你,我与小鹿活不到现在的!这份恩情,只怕我无以为报!」 肖玉楼一把握住胡七的手,动情道:「小七,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这番心意你还不懂吗?我不要你报答,只希望能与你以心相交!」 胡七慢慢抽回了手,歉然道:「我懂!我也将你视为此生的知己。」 肖玉楼面露失望之色,幽幽一叹:「小七,你明知我不要做你的知己,我想做你的杜丽娘。当初你我唱那出折子戏时,我就觉得你我便是戏中人!」 胡七淡淡一笑,婉言道:「玉楼,你入戏太深了!你明知,咱们永远变不成杜丽娘和柳梦梅!」 肖玉楼心中一颤,立时泪盈于框:「难道你就这么在乎世俗的眼光?」 胡七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玉楼,这与世俗无关!我的心里已住了他人,你又何必苦苦强求呢?」 肖玉楼惨然一笑,喃喃自语道:「是呀,这世上唯有感情强求不来!我只是没想到,你明知道她不爱你,却依然深情无悔……」 胡七扯了扯嘴角:「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肖玉楼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把刀身镀金,白玉做柄的匕首,和一串七宝念珠,放在胡七手上。 胡七看着手上二物,奇道:「玉楼,这是何意?」 肖玉楼微微一笑,说道:「这些是我的随身之物,我现在把他们赠予你!你可别嫌弃。这把白玉嵌宝匕首是一位故人送我的,它的刀身用特殊材质制成,可以刺穿这世间的万物。你带着它防身,则性命无忧!」 胡七又拿起那串佛珠,问道:「难道你平时也参禅打坐、诵读佛经吗?」 肖玉楼笑道:「我难道不可以念经吗?你以为我平日里只喜欢抚琴、唱曲?」 胡七脸一红,忙道:「不,不!我只是好奇。」 肖玉楼意味深长的说道:「在面对烦恼、喧嚣时,只要持珠诵读一段经文,便可以不尤不饰、不骄不躁,这送与你不是刚好吗?」 胡七捧着佛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接下来是要离开灵州,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唱戏?」 肖玉楼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这里有太多不堪的回忆了,我是绝对不会再回来的!至于接下来要去哪里,我还没有想好!有钱的时候,我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没钱的时候,再出来唱些日子,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说这话时,他眼中似蒙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地看不清。 胡七有些伤感,轻声说道:「希望我们日后还有再见的那日!」 肖玉楼目光如水的望向胡七,动容道:「会的!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的!」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明月有光人有情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 北渝,盛京。 渝帝离开盛京前,向满朝文武宣布:自己要闭关修道一段日子。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前去打扰、探视! 他闭关的这段日子,朝中事务由内阁首辅王肃全权接管。 当然,这只是他的托词,他此次的灵州之行是最高机密,除了几个心腹之外无人知晓。 为保朝堂的平稳,他只能这样说。 可圣旨一出,满朝文武各怀心思:有的人欢喜鼓舞,有的人咬牙切齿,也有人在暗中观望。 王肃一时间风光无限、极度膨胀,决心要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 然而,没想到的是,又一道圣旨紧随而至:礼部尚书刘炳文被加封太子太傅,作为内阁次辅,协助王肃处理朝政。 这道圣旨一出,众人哗然:要知道最高的文官不是尚书,而是三个名誉称号——太师、太傅、太保。 在内阁中,王肃是首辅、刘炳文是次辅。 可在朝中,曾经的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却又被太子太傅压了下去。 渝帝虽然再次避免了朝中一家独大的局面,却也将王、刘两派的怒火拱到了最大! 双方此时更加觉得:只要把对方踢出去,自己就能独揽朝政。 关键就在于「太子」二字! 从不表明己为人的渝帝,竟破天荒的加封了一个「太子太傅」! 这让满朝文武不由得想到:没权渝帝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这个「太子」自然就是指大皇子! 很多人开始偷偷算账:如果皇上真的决定立大皇子为太子,那皇后是大皇子的养母,刘炳文又是皇后的父亲。他日后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 而王肃再厉害,也不过只能呼风唤雨几十年而已! 一旦新皇登基,作为刘炳文的对头,王肃必死无疑! 想到此,一时间,朝廷中的风向大变,来巴结刘炳文的人,竟空前绝后! 是夜,月明星稀,风雪交加。 整个京城陷入一片黑暗而幽静的寒冷之中。严冬还未到,寒意却早早走进了一些人的心中。 一条幽深静谧的小巷子中,几位男子冒着寒风已等候多时。 他们站在原地,虽然不停地跺着脚、呼着气。不过一会儿,就被风雪沾满身,俨然变成一个雪人。 片刻之后,一阵碾压雪地的声音幽幽传来。 浓雾弥漫之中,只见一位一袭黑袍、头戴风帽的人缓缓走来。 行至几人面前,那几名男子立刻站直了身子,深施一礼:「王大人!」 那人站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低沉的声音响起:「按照这封信上的内容去做就行了!记住,闹得越大越好!」 几人不疑有他地接过信封,躬身一揖,迅速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那个黑袍男子也赶快离开,直到一个无人之处,才摘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一个锃亮的光头。 深秋的大雪,足足下了两日,才渐渐停息。 一大清早,刘炳文从迈进宣德门到都堂这一路上,所有遇到的人,表面上对他都万分恭敬,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怪异。 他一把推开都堂大门,气势汹汹地踏进门,插着腰四下环顾着。 都堂内六部尚书几乎都在,每个人都在忙着手头的事儿,谁也没有在意他的到来。 愤怒的目光,最后落在正审阅奏折的顾之礼身上。 刘炳文大步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案几,冷声讥讽道:「呦,这奏章平时不都是王肃自己看吗,今日你怎么看上了?不怕被他说你想要夺权吗?」 这突入起来的一句,让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又纷纷看向一旁的王肃。 王肃轻轻瞥他一眼,知他不服气自己、又有诸多不满,是刻意来找茬的,也懒得理他,便不动声色。 大家见王肃不接茬,就都埋头忙活起来,谁也不敢惹现在炙手可热的二人。 顾之礼却不得不站起身来,拱手道:「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来不及看的奏折便让我先过目了,不知太傅大人有什么赐教?」 他自知刘炳文的火不是冲着自己,所以态度十分恭敬,更是一口一个「太傅」让刘炳文洋洋得意。 刘炳文虽然看着顾之礼,鼻子尖却指着王肃:「老夫哪敢指教你啊!你现在可是首辅大人眼前的红人。现在皇帝闭关,首辅大人便只手遮天,堪比第二个皇帝。你们王氏一党现在风生水起,怎会把别人放在眼中呢!」 刘炳文还是一贯的不管不顾、口不择言,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王肃更是脸色微变,却还是不搭理他。 顾之礼微微一笑,拱手道:「刘大人言重了!您现在可是文官之首,谁又能比您更风光呢!按理来说,您高升之后不该这么大火气啊,这是怎么了?」 刘炳文见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哼!我只是来提醒一下,聪明绝顶、手段老道的顾大人,可别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啊!」 顾之礼皱起眉头,狐疑道:「太傅大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刘炳文见他还在装傻,立刻火冒三丈:「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趁着皇上闭关即将结束,你们就开始指使言官对我发动攻击,将我的老底翻了个遍!从念书到成亲,从三岁到六十,甭管真的假的、香的臭的,但凡能找到的,你们统统拿来骂!可真是好手段啊!」 顾之礼忍俊不禁,却故作淡定:「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有关太傅大人的负面传闻,似乎只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还被许多言官写着折子,准备禀奏给圣上。太傅大人的心情我能明白。不过,这件事可能是那些对您有意见的人所为,确实与王大人无关啊!」 这一番解释在刘炳文耳朵里全都是狡辩。 他白了顾之礼一眼,冷哼道:「少和我打马虎眼!那些言官若没有卑鄙小人在背后指使,怎敢来弹劾我?哼,在我背后使阴招!以为你们没有把柄吗?老夫明天就满城张贴大字报,将你家那不孝之子,干得那点腌臜事儿统统写出来!」 提到自己儿子,王肃可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拍案而起,指着刘炳文喝道:「刘炳文,你一大早上进来就指桑骂槐、大闹都堂,这成何体统?」 刘炳文见王肃终于坐不住了,也来了精神:「王老贼,你终于不做缩头乌龟了!想当初可是老夫帮你,想方设法将夏云卿赶出内阁的。你现在过河拆桥,又想将我赶出去!这内阁你想让谁进就让谁进,你想让谁走就让谁走!莫非内阁是你家的不成!你以为皇上闭关,就可以只手遮天、铲除异己了?我告诉你,少做梦了!以前是夏云卿挡着你的路,以后是我挡着你的路!」 王肃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唇相讥道:「那夏云卿被贬,是因为他得罪了皇上,和老夫有什么关系!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你想挡我的路,呵呵,只怕你这辈子,都没有做内阁首辅的命!」 「你!」刘炳文怒不可遏、气得跳脚叫道:「王肃,我现在已背负了一身的骂名,你以为我还怕你不成!我今天就和你拼了!」 说着,刘炳文挽起袖子,一个箭步冲到王肃面前,张牙舞爪地就要出手打架。 王肃起这个老家伙甚是跋扈,曾经和夏云卿打过两架,看样子他今日是要和自己动手! 他知道刘炳文在气头上,已然逝去理智,自己不敢和他动手,便连连后退,悄悄让一旁的随从,去叫御守司的人来! 满庭芳一直在旁默不作声,见到这番场景也连忙跑过来:「刘大人莫恼啊,你们有话好好说!」 刘炳文此时已经血灌瞳仁,指着满庭芳怒道:「你少在这儿和稀泥!别说我没提醒你,他把我弄走之后,接下来就会是你!你可别忘了,当初圣上选入阁人选时,他是如何为难咱们的!咱们入阁之后,他哪天对咱们,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他的野心,你现在还看不清吗?」 刘炳文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都堂外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都在一边观战,一边窃窃私语,可谁也不敢进去一步。 见周围人的嘲讽表情,王肃的面子挂不住了,也开始绝地反击:「刘炳文,你是不搅得天翻地覆不罢休吗?当初夏云卿做首辅时,你几次和他动手,闹得个满城风雨!现在我做首辅,你又在此无理取闹!你究竟是对我不满,还是对任命我的皇上不满?」 「你这个小人!」王肃的这段话,彻底激怒了刘炳文,瞬间点燃了战火。 他瞪着通红的双眼,挥舞着拳头,失去理智的冲了过去。 王肃见他来真的,即刻撒腿就往门外跑去。 众人见状,也不敢再袖手旁观,大家一拥而上,将刘炳文死死按住。 刘炳文一边挣扎,一边失声吼道:「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住我!咱们去面圣,让皇上评评理!」 「几位大人在吵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带着一群御守司赶来。 王肃一皱眉头,问道:「阮浪,怎么是你?王璟呢?」 阮浪神色有异,低声道:「王指挥使……不在衙门!」 王肃没有说话,他估摸着王璟又不知去哪儿鬼混了,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刘炳文趁机嘲讽道:「哈哈!真是报应啊!当年你想当首辅,半路杀出个夏云卿!如今你想只手遮天,又有老夫挡路!就连你想找儿子撑腰,你儿子都不给你面子!」 王肃气得脸上阵青阵白,指着刘炳文愤愤道:「你刘炳文整日撒泼打滚,和泼妇有何区别!真是有辱斯文!」 阮浪沉着脸,冷斥道:「二位大人不要吵了,皇上今早刚刚出关,你们这般吵闹,若被皇上知道了,怕是难免要责罚二位了!」 王肃一怔:没想到渝帝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炳文却立刻来了兴致。 他一把推开所有人,一手拉住王肃的袖子,不依不饶道:「好啊!真是天助我也!皇上既然出关了,就让皇上给咱们评评理!」 说着,他不顾王肃的不情不愿,拉着他大摇大摆的往紫宸殿走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一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二) 雪后初霁,万里无云。紫薇城在晨曦的光辉中,显得更加宏伟壮丽。 紫宸殿内,渝帝支颐斜倚在龙椅闭目养神。他一直养尊处优,这一路上的奔波,让他的容色有些憔悴。 双喜公公面带微笑,谨小慎微的势力侍立在侧。他向一旁的铭恩使了个眼色,铭恩立刻转身离开。 不过一会儿,他端来一个精致的金碗放在龙书案上。 双喜公公一边掀开碗盖,一边陪笑道:「皇上,这是大皇子特地奉上的参汤,您尝一下吧。听说这汤十分滋补。」 渝帝缓缓撑开眼睛,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微微颔首:「大皇子有心了。」 双喜公公顺势说道:「皇上,您闭关的这段日子,大皇子可是日日都送来参汤,一日未曾断过啊!他对您可真是十分孝顺呢。」 渝帝点了点头,慵懒地说道:「嗯,看来大皇子这段时间,倒是恪守本分。那其他人呢,朝中可是风平浪静?」 渝帝漫不经心的一问,正中双喜公公下怀。 他面带难色,故意吞吞吐吐起来:「朝中的事……有太傅大人和首辅大人共同协理,一切……还算平顺吧。」 渝帝挑起眼皮,打量他一眼,不动声色道:「那这段期间可有什么紧要的奏章?安南那边有什么新动向?」 双喜公公略一沉吟,陪笑道:「这个……老奴不不知!」 「你不知?」渝帝一挑眉头,没好气地说道:「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负责审核盖印。那些参予批红的秉笔太监,又多是你的徒弟。你若不知奏章内容,这朝中还有谁会知?」 「这……」双喜公公故作慌乱无措,一双眼不安地乱转,额上也渗出细细的冷汗。 他低着头不敢看渝帝,只讷讷道:「皇上息怒,您闭关后这段期间的奏折,老奴并没有审阅过,请您明鉴!」 「大胆!」渝帝立时怒瞪双眸,拍案怒喝道:「双喜,你身居内监中最重要的职位,侍奉了两朝帝王,本应该在朕闭关这段日子,替朕更加仔细来往奏折。可你却如此失职!朕看你是这位置呆得久了,该换人坐一坐了!」 「皇上息怒!奴才知错!」一声龙吟虎啸,吓得双喜公公「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俯身叩拜道:「请皇上明鉴,老奴并非失职,实在是事出有因啊!」 渝帝指着他鼻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若说不清,朕今日定重罚你!」 双喜公公扯过袖子擦了擦汗,故作为难地说道:「回皇上,王首辅已将老奴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给撤了!不仅如此,司礼监、御马监中所有重要的职位,他也都换成了人……」 「岂有此理!」渝帝拍案而起,气得脸色煞白:「宫中的宦官机构,最重要的就是司礼监和手握兵权的御马监。这些人都是朕的亲自指派,他王肃有什么权利,替换朕身边的人!你说,那新上来的掌印太监是何人?」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双喜公公急忙安抚了一番,又叹息着说道:「新的掌印太监……以前是个资历尚浅的……管仓库的御用监……」 说到最后,他低下头去,却挑起眼角仔细打量着渝帝的表情。 「御用监?」渝帝紧皱眉头,顿时血气上涌:「宦官升职,是要论资排辈的!若按职务资历,整个紫微城恕你资历最老!那个御用监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接触奏折这种机密文件!」 「皇上息怒啊!」双喜公公痛心疾首地劝道:「老奴年纪大了,平日里又不像那些年轻人,和首辅大人走得近。首辅大人对老奴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这话时,他悲切的擦了擦眼角,又瞥了渝帝一眼。 「皇上,臣有事禀奏!」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渝帝一抬眸,见到是御守司的阮浪,正笔直地站在门口,恭敬地抱拳行礼。 而他身后,正站着一脸得意的刘炳文,和神色不定的王肃。 渝帝面沉似水、缄默不言,只微微一抬手。 刘炳文即刻拉着王肃,气势汹汹地跟在阮浪身后走进殿中。 三个人躬身行礼,朗声道:「微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刘、王二人,却紧抿双唇不发一言。 王肃看出渝帝脸色难堪,便垂首敛眸地站着,不敢说一个字,态度甚是恭敬。 刘炳文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陛下,您闭关的这段时间里,王肃他独掌朝政、一手遮天、排挤重臣!您若再不管,怕是这北渝就要变天了!」 听到刘炳文这话,渝帝眉头微微颤抖,却仍没有说话。 随即,他转过目光,审视着一旁的王肃,似乎在等他的解释。 王肃不疾不徐的深施一礼,自信满满地解释道:「皇上,刘大人是因为受到言官的弹劾,一时怒起,便冤枉是臣指使这些人弹劾他。」 渝帝强忍怒气,平静地问道:「那你可有指使过言官?」 王肃一怔,连忙躬身道:「请皇上明鉴,臣不曾指使任何人弹劾太傅大人!」 渝帝淡漠地问道:「既然如此,太傅为何会这样想?」 王肃眼珠一转,恭敬地说道:「陛下,臣身为内阁首辅,需要为大局考量,有时难免与太傅大人有不同意见。不过,这些绝无个人恩怨,臣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太傅大人的!」 「你这虚伪的小人!你放屁!」听到这话,还未等渝帝开口,刘炳文已然暴跳如雷。 他跪在渝帝面前,指着王肃痛诉道:「陛下,您闭关当日,王肃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他规定下面的大臣,不许议论朝政,不准教授学生!不仅如此,他还在明堂里放了一只大陶壶,只要他看不顺眼的奏章,他就扔到陶壶里。等到陶壶快满了,他就一把火将所有奏章都烧了,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陛下,他这样做,是彻底断了各级官员给您上疏的通道啊!」 渝帝面色一变,冷冷盯着王肃。 王肃听他将自己的老底全都揭露出来,赶紧抢过话头说道:「陛下,莫听他胡言,这都是谣传啊,陛下!」 「谣传?哼!」刘炳文冷哼一声,继续指责道:「你还将宫中重要的职位,都彻底清洗了一遍,全换成了自己的心腹。就连皇上身边的双喜公公,也被他夺去了掌印太监的职位!现在,他是内阁首辅,御守司的指挥使是王璟!你这样做莫非是要架空皇上吗?」 刘炳文的口不择言,却如青天中一个响雷,在渝帝心中炸裂开来。 他脸色大变,阴鸷的双眸更添一抹狠绝。 王肃全身一颤,连忙拜了三拜,神色开始慌张起来:「陛下莫要听太傅大人的片面之词啊!首辅之位和王璟的指挥使之位,乃是陛下钦点。而其他官员的调换,也有臣身为吏部尚书的考量,并非如太傅大人所说,有任何结党营私之嫌!」 渝帝沉着脸,冷声问道:「朕听说你还将宫中重要职位的宦官,都彻底清洗了一遍,全换成了自己的心腹,可有其事?」 王肃心中一沉,转过头去瞪着二人。 待他看到双喜公公得意洋洋的脸时,心中顿时醒悟:想必他因为失去掌印太监之职,要和自己彻底决裂,所以早在皇上面前,告了自己一状。 他立刻拱手垂眸,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因为,无论他现在说些什么,已经动怒的皇上,显然都不会再信自己,反而会愈加反感!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诚惶诚恐地说道:「是臣思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渝帝目光深沉,盯着王肃若有所思,心里揣摩着方才刘炳文那句「架空皇帝」而久久不能释怀。 恰在此时,铭恩从门外小跑着进来,恭恭敬敬的施一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方才太医院的御医来报,娴妃娘娘有喜了,她已怀有身孕两个月有余!」 从天而降的喜讯,让殿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脸上立刻有了各自的心思:刘炳文心里一沉,方才将了王肃一车的喜悦,冲淡了许多。 王肃则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喜讯真是不早不晚,恰好救了自己。 皇上大喜之下,一时半会儿让不会找自己麻烦了! 双喜公公则立刻跪了下来,向渝帝连磕了三个响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可是大喜啊!」 龙颜大悦,渝帝嚯地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这个许道澄果然厉害!娴妃刚刚服用丹药不久,竟真的身怀有孕了!」 双喜公公陪笑道:陛下,如此一来,想必用不了多久,这后宫诞生的孩子会越来越多,您就要子孙满堂了!」 「赏!给娴妃重赏,还有那个许道澄也要重赏!」渝帝难得露出了笑脸,连同方才的愤怒一扫而空。 双喜公公满面堆笑,不忘提醒道:「这道士果然厉害,当初能让满大人老来得子,现在能让皇家开枝散叶,可真是立了大功一件啊!」 渝帝心情愉悦,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嗯,你提醒得不错1这件事满庭芳也功不可没,要重重有赏!双喜,替朕拟旨:即日起,让满庭芳入阁,并加封一各太保头衔!」 双喜公公拱手笑道:「是!老奴这就去拟旨!」 此言一出,王肃和刘炳文都变了脸色。 二人谁也没想到,今日的一番争斗,谁也没有占到风头,反而让一直闷声不响的满庭芳,随手捡了一个大便宜! 和王肃的铁青脸色想必,双喜公公则面带得色:因为皇上的一句话,就让双喜公公重获掌印太监之职。而王肃的一番心血,竟是统统白费了! 王肃和刘炳文虽然心情并不愉悦,却仍要满面堆欢的,向渝帝躬身施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得龙子!」 渝帝看了二人一眼,敛起方才的喜悦,摆了摆手:「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二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逆渝帝,只好顺从地退出殿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一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二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三) 离开紫宸殿,刘炳文得意洋洋地瞥了王肃一眼,讥讽道:「看来首辅大人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要将我从内阁赶走,哼,看来咱俩谁先被赶走,还真是不一定呢!」 王肃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风淡云轻地说道:「老夫倒是不怕皇上责罚,即便我被赶出内阁,早晚也还会回来的!可现在后宫中子嗣不断增多,太傅大人的好日子,才是要到头了!」 刘炳文被一语道破心事,一时怔然,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话。 「哼,咱们走着瞧!」 良久,他憋出一句话,便一甩袖扬长而去。 气走了一个,王肃立刻转头看向另一个:「双喜公公如果不忙的话,可否陪老夫走一走啊?」 双喜公公脸上带着微笑,缓缓一抬手,细声细气道:「首辅大人请吧!」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肩并着肩,不紧不慢地往城外走去。 一阵秋风吹过,二人忽然觉得冷得要命。 眼瞧着,现已进入残秋,日头早早的就往西移去。 王肃忽然站住了脚,抬头望着半轮残日,喟叹道:「公公,咱们曾经可是关系密切的同盟,你如今却舍弃了老夫。这可不太明智啊!」 双喜公公也站住了脚,插着手笑道:「首辅大人的话,咱家怎么听不明白!」 王肃斜眼睨着他,冷哼道:「京城中谁不知,你双喜公公的手中,握有每个人的黑材料,从出生到读书到成亲,可谓是巨细靡遗啊!你撺掇一些言官,拿这些黑材料弹劾刘炳文,撺掇他和老夫大闹一场。一旦闹到皇上面前去,你不就趁机夺回了掌印太监之位吗?」 双喜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能在这个皇城中占有一席之地,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咱家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只想安心养老罢了!王大人说的事,咱家没做过,不过属于咱家的东西,咱家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王肃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呵,公公真是好大的口气啊!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你坐得太久了,也该换人坐坐了!」 听他说得如此嚣张,双喜公公脸色一沉,轻哧道:「事到如今,王大人惹怒了皇上,你还是想想,如何保住首辅的位置吧!咱家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王肃斜挑着眉,冷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还想夺走老夫的位置?」 双喜公公轻轻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以为,只有你夺走别人东西的份儿,你手中的东西,别人却夺不得吗?」 王肃即刻仰天大笑,语带嘲讽:「哈哈,这是老夫听过最愚蠢的笑话!公公不会还真以为,有人能动的了老夫吧?哼,别忘了,你不过阉人而已,一辈子只能做奴才!老夫才是皇上不可或缺的重臣!」 双喜公公望着他的眼露出凶光,笑容有些阴森:「首辅大人可切莫掉以轻心!咱家是做不了首辅,可刘炳文虽老迈昏庸,却是皇亲国戚,背后不但有皇后的支持,手中还有一个大皇子!他要做首辅……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肃一怔过后,捧腹大笑起来:「刘炳文那个蠢货?就凭他想做首辅?下辈子吧!」 可双喜公公却不急不躁,幽幽笑道:「哎,刘炳文的确差点!那不知曾经的首辅大人,是否有资格再做回首辅呢?」 王肃立刻脸色一沉,警惕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皇上透露了什么口风? 还是说最近夏党死而复生,又准备折腾了? 双喜公公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忽然叹道:「哎,你说皇上今日听了刘炳文的话,会不会开始想念,那个对皇权没有威胁的夏云卿呢?」 说完,他留下一个别有深意的笑,便转身慢悠悠地离去。 冬至——寓意着阴极阳升、万物生长。 冬至的祭天礼则寓意着国家复兴、与民同乐。 这一年的冬至,盛京城突降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 这雪铺天盖地下了整整一夜,风搅着雪,雪裹着风,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整座城镇中空无一人,所有的老百姓都猫在屋子里,不愿出门。jj.br> 然而,天将亮未亮时,紫微宫前已聚集了朝中所有身着官服的文武官员。 巳时刚过,随着一声「启扉……」,释奠雅乐奏响,左右长庆门和大庆门缓缓开启。 满朝文武官员,在文舞生和武舞生的引领下,顶风冒雪,肃穆端重地步入门内,行至大庆殿前端正站好。 此时,天寒地冻,风雪弥漫,大庆殿前却彩旗猎猎、礼乐悠扬。 北渝最神威的金甲卫列队入场。 走在最前面的燕荣昂首挺胸、神威凛凛,脸上带着几分高傲和轻蔑的冷峻。 他身后近千名卫兵步伐整齐、神气活现。 渝帝和皇后相携而来,缓步迈入大庆殿内行礼如仪。 渝帝领着众人分别向正位、各配位、各从位行三跪九叩之礼,在暴风雪中苦苦捱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每个大臣抬头看着这暗无天日的风雪,皆忍不住暗自揣测——来年是否会风调雨顺尚未可知,但朝中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祭祀大典结束,按照惯例要赦免一些有罪犯错的官员,特殊情况的还有些恩裳,以示皇恩浩荡。 双喜公公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一步,缓缓展开明黄色的圣旨,细声细气地宣读起赦免官员的名单。 底下众官员凝神屏息的听着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时而面露喜色,时而咬牙切齿。 长达百人的名单念毕,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心思。 听完赦免名单,王肃心生一计,立刻跨出一步,躬身一揖:「启禀陛下,臣对这份名单有异议!」 众臣皆惊,大家虽然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却纷纷斜着眼角瞧向王肃,不禁揣测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渝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哦?不知首辅大人有何高见啊?」 王肃一喜,立刻笑着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夏云卿的官职有点低,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应该给他升职,以彰显皇恩浩荡。」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均心生疑窦:王肃与夏云卿一向是死对头,夏云卿如今被贬,按照王肃的性格,应该一脚将他踩死,让他永无翻身之日才对! 如今,他却要为夏云卿说话,建议皇上给他升职,这着实反常!想必王肃定是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夏云卿到来! 事实也是如此:王肃自知当上首辅之后,有些太过张扬,惹怒了皇帝。 近日来他备受冷落! 思来想去,他想趁机提拔一下曾经的死对头,一来可以彰显自己的大度和无私;二来也是想提醒皇上:和那个顽固倔强、让皇帝头疼的夏云卿相比,自己才是皇上的心腹宠臣! 渝帝的目光锐利,盯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夏云卿被贬职不是因为有罪,为什么要赦免复官?朕若是真答应了你,他岂不是就成了罪人?」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纷纷看向脸色惨白的王肃。 只见他深深一揖,忙赔笑道:「臣并不知这其中原委,实属无心之失,还望皇上恕罪!」 渝帝的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只是轻轻地说道:「爱卿说的不错,朕当然要恕你无罪!如你所言,夏云卿如今的职位的确太低了,不如就让他官复原职吧!」 这一句天子之言,宛如晴天中一个霹雳,将在场所有人都烧了个外焦里嫩、错愕不已。 王肃更是身子晃了几晃才勉强站稳,却面白如纸、冷汗淋漓,张着大嘴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谁都知道,夏云卿离京之前贵为首辅,而现在的首辅之职却是王肃! 内阁之中不可能有两个首辅,若是夏云卿回来继续担任首辅,那王肃又该何去何从? 双喜公公暗自欢喜,满面得色。 他即刻拱手一揖,细声问道:「陛下,您忘了吗?现在的内给首辅是王肃王大人,若是夏大人回来继续担任首辅,那内阁中岂不是有两个首辅大人了?」 说这话时,他故意挑起眼皮得意地看向呆若木鸡的王肃,满脸的嘲讽之色。 渝帝眉头一挑,笑呵呵地说道:「既然夏云卿已经官复原职了,王肃也官复原职吧!」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立刻各见颜色: 王肃的党羽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惊惶不安,倒吸了口凉气。 那些仰慕夏云卿为人的朝臣们,一个个却欢欣鼓舞、喜上眉梢,无不翘首期盼着夏首辅的归来。 王肃失魂落魄、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任凭暴风雪阵阵狂飙,却始终一动不动,仿佛已冻结在风雪之中,变成了一座石像。 ------------------------------------- 入冬后的天气愈加严寒、冷冽。鹅毛般的大雪铺满大地,洁白无瑕的山路上印着两条清晰的车胤。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有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艰难的在雪地上前行。 四下里除了车轮碾压积雪发出的响动声,万籁俱寂。 灰白的天空中连一只飞鸟都看不到,唯有一堆挤在一起如棉絮般的云彩。 驭马人蜷缩在车前面,他虽然穿着厚重的棉衣,却仍被霜寒冻僵。 手中那条挂着冰霜的缰绳,牵引着两匹呼吸沉重的识途老马,步伐极慢的缓步前行。 这辆马车从幽州出来,一路往南疆赶去。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刚刚被升为知府的夏云卿。 他抱着一个暖融融的手炉,靠在马车中,闭目慢吟:「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忽然,他将车门打开一条缝,朝外面喊道:「老张,你把马车停在一旁,进来暖和一会儿吧!」 老张呼着白气,道:「这个鬼天气得赶快进城去!在外面多待一会儿,马都有可能被冻死!这回您高升,估计在门口接您的人会很多,咱们还是再忍忍吧!」 暮色降临、山色苍茫。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抵达城门口,却在很远的地方就不得不停下车来。 车门被打开,夏云卿探出头来,问道:「老张,到了吗?」 老张满目诧异、张口结舌的道:「嗯……那个……大人,您看城门口……」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二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三章 孤蓬一去万里行 夏云卿从马车中提灯出来,往前照去。 只见城门前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将城门口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马车根本无法前行。 老张张口结舌地惊叫道:「夏大人,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府衙上派来迎接您的吗?」 夏云卿摇了摇头,皱眉道:「安全起见,你将车停在这里,跑过去问问吧!」 老张壮着胆子,接过灯来,战战兢兢地跳下马车,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提着灯,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拍了拍车门,高声叫道:「夏大人,您快开开门!」 夏云卿探出头来,瞧着老张通红的脸,问道:「怎么了?可有打听出什么?」 老张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道:「夏大人,门口的这些人都是主动出城来迎接您的老百姓啊!这里没有府衙的人,都是百姓啊!」 夏云卿捋着长髯,低声沉吟道:「他们如此大张旗鼓都堵在门口,可是有什么冤案要诉?」 老张一拍大腿,哈哈笑道:「还不是因为您夏青天的美名远扬!他们说,城中的百姓知道您来了,农民和商人都不做生意、不种地了。凌晨就抱着被子,跑到城外您的必经之路上,想抢占一个靠前的位置好一睹您的风采!看来是同样想法的人太多,几乎所有人都占据了最靠前的位置,所以才造成了现在的拥堵!」 夏云卿却微微皱眉,曼声道:「可是,如此拥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咱们进不去城啊!」 老张为难地搔了搔头,说道:「我刚才也和他们商量着让路,可人实在太多了,不能一下子就让出一条路来。而且百姓们都很兴奋,这要是一下子冲上来,马惊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二人正左右为难之际,忽闻一阵人喧马嘶,听上去人数众多。 夏云卿和老张转身望去。 只见数百匹威风凛凛、气势磅礴的战马,踏着厚厚的积雪纷至沓来。 马上的士兵高举着火把,一身气派的金漆山文甲熠熠生辉。 为首的将军体貌奇伟、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一边打马而来,一边高呼道:「夏大人莫慌!老夫来也!」 夏云卿听到这个沉稳有力的声音,顿时大喜:「蓝钰将军!」 话音方落,千军万马从二人面前呼啸而过。 不多时,就将围堵在城门前的老百姓驱散至两侧。 随即,蓝钰带着士兵护送着夏云卿的马车进城。 夏青天的突然而至,让在寒风中守了一天的老百姓不顾严寒,在道路两旁高声呐喊、夹道欢迎。 其中一些百姓竟跪倒在地,连连叩拜,激动得热泪盈眶。 夏云卿打开车窗,看着百姓们被冻得发青,却依旧朴实无华的脸,心中备受感动,本想伸出手来招招手,可双手却抖得厉害。 又想着开口说几句话,告慰一下期待已久的百姓,却发现自己鼻子发酸、喉咙发紧,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蓝钰看到夏云卿目光深沉地看着两旁的百姓,情绪有些激动,便哈哈笑道:「百姓如此激动是有原因的!你的调任书一到这里,整个府衙里就乱了!衙门里没人办公了,所有人如临大敌,凡贪污受贿过的官员都辞去官职、连夜出逃!」 夏云卿稳了稳心神,勉强开口道:「这些贪官做贼心虚,自然是惧怕老夫的!也好,省得老夫日后一一收拾他们,他们一走了之,也让这里的百姓早点过上安稳的日子!」 蓝钰不羁地大笑道:「还不止如此!那些平日里挤满了富商的妓院和赌坊也都空无一人。大户人家也纷纷闭户,他们连昂贵的衣服都不敢穿了,全换上带着补丁的粗布衣服,生怕别人说自己有钱。现在城里一片狼藉:地主恶霸不见了,满街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一点都看不出是那个富得流油的南疆!」 夏云卿哑然失笑道:「如此甚好!老夫一来,贪官恶霸都统统不见了!若是老夫日后多去几个地方做官,相信过不了多久,整个北渝就真的是一片乐土了!」 蓝钰朗声大笑道:「你在幽州上任才不到一个月,就被调任至此。说不准你在这里也会很快就能得到调任呢!升职如此之快,放眼整个北渝,除了您夏青天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夏云卿却面现愁色,不由得叹道:「老夫为官数十年,向来都是任满才会调离。像这样频繁的调动,老夫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蓝钰也敛起笑容,冷然道:「自从渝帝夺得江山之后,就越来越懒散!只顾在朝中勾心斗角、排除异己,如此不思进取!我看这北渝的江山也未必能长久!反正,只要你不再回到盛京去做那众矢之的的首辅,老夫保你性命无忧!」 夏云卿连忙出声制止他,沉声道:「有些话将军不该说的!若被人听去了,可要坏了将军性命的!」 蓝钰忽然狂笑起来:「我蓝钰可不怕皇帝老儿!他若是重用我、尊敬我,我就为他守着边疆,保他一方平安!若某一天他将心眼用到老夫身上,老夫大不了一走了之,绝对不会任他摆布!」 夏云卿对这个狂妄自大、眼中容不得沙子,却无人敢碰的硬角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折腾了一天,夏云卿抵达府衙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他还来不及收拾,便上床休息了。 直至次日天光大亮,还在床上熟睡的夏云卿,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迷迷糊糊中,夏云卿还以为是百姓击鼓喊冤,便披了件衣服焦急地跑了出去。 一打开门,只见漫天风雪中站着一个宛若雪人般的男子。 他个子不高,全身都覆盖着一层白雪,连眉毛、睫毛和头发都是冰霜,已经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了。 夏云卿打量着他,疑惑地问道:「你找老夫有何事?」 那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夏云卿,上下打量了半晌,又恭恭敬敬地行个礼,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夏云卿怔了怔,不明所以,连忙叫住他:「你且等等!」 那个人站住脚步,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夏云卿。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是一个被莫名拦住去路的行人一般。 夏云卿不解道:「你为何行了个礼就走了?难道你不是来伸冤告状的吗?」 那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颤着声音说道:「都闻这世上有青天,我却一直不信!大老远过来,就想着若能死之前有幸看一眼青天,此生便无憾了!」 夏云卿一怔,动容道:「你这般满身风雪,必是走了很久的路吧!不如进来坐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那个人却摆摆手,说道:「不了,我是从千里之外走路过来的,穿坏了十多双鞋才走到这里。看一眼青天大老爷,还得赶回去呢!回去晚了就错过和家人一起过年了!」 说罢,他再一次恭敬地行了个礼,便踉跄远去。 夏云卿站在原地,手指在微微颤抖,一行清泪忍不住落下。 他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须发花白的耄耋老人,却自始至终没有背弃自己最初的誓言和理想!. 如今,他终于看到了这么多年自己坚持的结果!原来这种子早已遍洒人间! 夏云卿回到房内,坐在椅子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连蓝钰大步流星的走进门来,都丝毫没有发觉。直到蓝钰大剌剌坐在他的身旁,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一大早就失魂落魄的,莫非这么快就遇到棘手的案子吗?」 夏云卿仰天长叹道:「你能想象一个人,只为了看一眼这世上是否真有青天大老爷,便徒步走了近千里路来见一面吗?」 蓝钰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看来今天早上你就是碰到了这样一个奇人,才会如此感动吧!」 夏云卿重重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才能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 蓝钰淡淡笑道:「人一旦年纪大了,就是容易感动!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夏云卿叹道:「是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垂垂老矣!他也不曾想到自己要用这一生,来印证最初的信念!只不过,这信念能得以印证,说明这么多年的路没有白走,老夫也是死而无憾了!」 蓝钰幽幽笑道:「是真的无憾吗?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多!你希望凭一己之力就能制止整个朝廷的腐败,改变那个无可救药的皇帝,挽救这大厦将倾的局势吧!」 夏云卿脸沉了下来,冷冷地道:「圣上本不是这样的人,只因他受到奸臣的蒙蔽,才会变成现这样!只要老夫将那些奸臣一一清理干净,一切都会好的!」 蓝钰望着他,冷笑道:「什么样的君主,身边就有什么样的朝臣!你觉得他不了解王肃吗?他聪明得很,是他有意要留下这样的人!所以就算你杀了一个王肃,也会有下一个王肃被扶植起来的!你永远都无法杀光这些人!」 夏云卿却正色道:「即便面前是深渊,也不能轻易放弃!老夫相信,想拯救北渝的不仅仅是我一人,一定有更多有志之士,因怀有同样的梦想而读书!」 蓝钰扬声大笑,这笑声中有几分嘲讽还有几分不削。笑了好久,这瘆人的声音才渐止。 他望向夏云卿,不以为意地说道:「也罢!既然如今贪官污吏和财主恶霸都逃离了这里!对内有你这个青天坐镇,对外有我这个将军保驾护航!想必在这个地方,你很快就能实现你的理想!」 夏云卿捻须笑了笑,抱拳说道:「借将军吉言!」 蓝钰站起身来,笑道:「你从昨晚回来还没吃饭吧,不如待会儿我请你下馆子吃一顿,然后再带你去我那里看士兵操练。晚上我们就在军营里一边烤肉,一边小酌几杯,如何?」 夏云卿大笑道:「如此甚好啊!早就听闻西南铁骑的赫赫威名,却始终没有机会看上一眼,今日有幸能见见将军亲自训练出来的军队,老夫又怎会错过!」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三章 孤蓬一去万里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四章 孤蓬一去万里行(二) 二人正说笑间,忽闻门外传来一阵铜锣的声响。 二人一怔,相视一眼,暗道:莫不是圣上派人来传旨了? 没时间多想,二人立刻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大步跨出门去。 恰在此时,一位细皮嫩肉、面白无须的小公公手捧着一个托盘走进门来,托盘中盛放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夏云卿与蓝钰对视一眼,立刻跪地俯身。 小公公缓缓展开卷轴,掐着嗓子高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夏云卿奉公执法、勤勉谨慎,深受百姓爱戴。即日起官复原职,即刻返京上任,钦此!」 夏云卿深施一礼,朗声道:「微臣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公公将圣旨放在夏云卿高举过头的双手上,笑道:「恭喜首辅大人,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官复原职了!迎接您回京的马车已经在门口,还请您尽快收拾好东西,随老奴一起走吧!」 夏云卿慢慢站起身子,问道:「这圣旨与老夫差不多同时到了这里,莫非皇上在老夫刚刚提为知府的时候,就已经下了旨意?」 小公公掩嘴笑道:「首辅大人还不知道吧,冬至祭典的时候,王肃大人劝皇上给您升职。皇上仁慈,当着众人的面,说您离京的原因并非是因为犯错!所以便让您官复原职了!」 夏云卿看着手中的圣旨,倍感欣慰:「那就请公公在外堂稍事休息,老夫暂且交代一下就随你走!」 小公公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蓝钰朝着夏云卿一拱手,笑道:「看来老夫一语成谶,要恭喜你心愿达成了!」 夏云卿笑道:「圣上还是明辨是非、知道忠奸的!他还是信任老夫的,如此看来,老夫的坚持和付出是值得的!」. 蓝钰却叹息道:「看来你还是不甘心做一个地方官,更愿意回到那个尔虞我诈的朝政中心去!」 夏云卿勉强笑道:「不从根上解决问题,有多少清廉的地方官也是无用的!只有将王肃那样的奸臣铲除掉,老夫才对得起那些苦苦守候在城外,还抱有希望的百姓们!」 蓝钰点了点头,叹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老夫就送你出城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城外走去。 夏云卿坐在马车中,打开窗子看着道路两旁目送他的城中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不舍,他心中五味杂陈。 忽然,他发现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着自己的画像,不由得疑惑的问道:「为何家家户户都贴上老夫的画像?」 蓝钰笑道:「城中的百姓知道您要走了都十分伤心!他们害怕那些贪官污吏再回来祸害他们,便找来许多画功不错的人,照着你的样子画像,并贴在门口当做门神,想以此来震慑那些贪官污吏!」 夏云卿的眸中有些湿润,他看着马车外百姓们一张张质朴的脸,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愤愤说道:「他们不用担心,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不再用老夫来镇宅,这北渝将不再有贪官污吏来欺负他们了!」 蓝钰眸中的神色忽明忽暗,他没有回答夏云卿的话,只是幽幽的说了句:「出了城门,咱们就要各奔东西了!再见面也不知会是何时!老夫只有一句话送给你: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凡事太过认真,就难免会不如意的!」 夏云卿望着马车外缥缈的大雪,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他知道蓝钰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可是当他知道皇帝需要自己的那一刻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忽然闭起眼睛,仰面向天,慢声而吟: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岁末时节,天亮的越来越晚。 盛京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厚厚一层的积雪压在松枝上,青松却依然挺拔如旧。 胡七身着安南的朝服,一大早就被召入宫中面圣。 他刚迈入万岁殿,就见北渝的文武官员早已恭敬的列立两侧。 渝帝端坐在龙椅上,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胡七跪倒便拜,朗声说道:「微臣胡七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来迟了,还请圣上赎罪!」 半晌之后,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爱卿平身!站起来说话吧!」 「臣遵旨!」胡七缓缓站起身来,低垂着眼眸,端正地站在殿中。 那个冰冷的声音又道:「胡七,上次你说你是安南世子,这一路上你为了摆脱了追杀你的刺客,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就是为了向朕求救,可有此事?」 胡七深深一揖,朗声道:「此言不虚!微臣历尽艰辛,只求陛下能为安南千万的子民,和惨死的皇室宗亲讨回一个公道!」 渝帝睨着他,面无表情地问道:「胡七,朕要如何帮你讨回公道?」 胡七垂眸拱手一揖,沉声说道:「臣希望陛下让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能够归还皇位并认罪伏法!」 渝帝微微蹙眉,神色有些晦暗:「乱臣贼子如此费尽心机得到王位,又怎肯轻易放手?一旦北渝插手,便会引起两国兵戎相向的,朕不得不慎重考虑。」 「皇上,安南自从归属北渝之后,年年进贡、岁岁称臣,就是为了求得一方庇佑!如今安南动-乱,北渝又岂能袖手旁观?」胡七长眉一竖,情绪变得异常激动。 渝帝笑了笑,与其中带着几分不屑:「北渝如今国泰民安,百姓们安居乐业,实在不易动兵戈!朕不能因你的三言两语,就让北渝的子民们陷入战争之中!再说,你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朕还不得而知,又如何能信你?」 见渝帝百般推脱,胡撩袍跪倒在地,将额头重重砸在地上:「这群乱臣贼子明知北渝的强大,却甘冒风险、举旗造反!如此不把北渝放在眼中,皇上若不及时除掉,必有后患啊!」 对他声情并茂的控诉,渝帝不予理会,反而出声问道:「裴心隐,你可认识?」 胡怔,即刻恭声答道:「回皇上,裴大人是安南朝中重臣,臣自然认识,只是我们平日里素无往来罢了!」 「几个月前他也来向朕求助,并将安南内乱之事据实以报。他说的事情和你说的倒是所差无几。」渝帝的语气极淡,让人猜不透他的用意。 胡七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他昂首立于殿中,傲然道:「若陛下对臣身份存疑,臣愿意与裴大人大面对质,以验明正身!只要皇上能出手救安南与水火,哪怕摘了臣这颗脑袋,也绝无怨言!」 见他一脸悲愤,一身的正气,渝帝没有说话,而是命御守司去瞻云馆将裴心隐带来。 随着禁漏的不断滴漏,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万岁殿内静得针落可闻。 胡七端正地站在殿中,虽然殿外寒风刺骨,他额头上却见一层细密的汗水。 对这个生性多疑的皇帝,他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 一旦渝帝下定决心对安南见死不救,无论他说出什么都无济于事。 反正,对渝帝来说,无论安南的国君是谁,只要愿意对北渝称臣上供,也没什么区别。总比,花钱打一仗要划算得多。 而此事渝帝漫不经心地表情,恰好印证了胡七地猜测。 不止是渝帝。 当胡七悄悄环顾四周,发现脸上挂着事不关己表情的大臣,确实不在少数。 看来,安南危矣。 殿外从明日初升到日上三竿,阮浪和平四才大踏步迈进殿来,可他们身旁空空如也,并不见裴心隐的身影。 渝帝眼睛里充满了狐疑:「裴心隐呢?」 阮浪躬身一揖,沉声道:「启禀陛下,卑职方才去瞻云馆,方得知裴大人前几日得了风寒,本来看了医生有所好转,可昨天夜里大雪,似乎让他的病情加重了,今天一大早,他就断气了……」 此话一出,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事情怎会如此凑巧! 这个自称是安南世子的年轻人刚到盛京,那个安南的老臣就死了! 虽然没有证据,可大家纷纷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显然,这个阴谋一定与眼前的年轻人有关。 渝帝自然也不信,他再看向胡七时,眼神中多了几分阴鸷。 胡七则震惊地站在原地,渝帝的眼色让他脊背一凉,急忙说道:「没想到,臣刚到这里,竟听到如此噩耗!」 「你刚来,裴心隐就病逝了,还真不凑巧啊。」渝帝的口气有些阴阳怪气。 「此事的确诡异!」胡七接过他的话来继续说道:「裴大人虽已年迈,却不是个身体羸弱之人。臣担心此事有人从中作梗,还请皇上能够详查。若裴大人真是枉死,望皇上能为他沉冤得雪。」 「依你之见,是朕苛待了裴大人,才致使他客死他乡的?」渝帝微微眯起眼,一抹凶光一闪而过。 「臣不敢!」胡七忙俯身在地,小心翼翼地说道:「臣只是担心,安南那些乱臣贼子已渗透北渝。担心裴大人对他们不利,所以才下次毒手!毕竟,当初他们也是用同样的方法,颠覆安南皇室的!」 渝帝脸色稍缓,淡淡道:「此事朕会派人彻查。只不过,现在唯一的证人猝死,无人再能证明你的身份了——」 「皇上!」胡七再次激动起来:「臣字字属实,绝无虚言!臣可以等陛下派人回安南验明正身,可安南的百姓等不了那么久。一想到那些乱臣贼子要祸乱超纲、鱼肉百姓,微臣就心痛如绞!还望陛下能及早派兵,平息这场内乱!」 渝帝刚要说话,却见王肃疾步走出来,高声说道:「这件事怎么说都是安南的家事!无论谁当安南的国主,只要肯继续对北渝进贡,就与北渝无关。陛下实在不必为了此事大动干戈!」 话音刚落,顾之礼也手持笏板走了出来,附和道:「臣附议!北渝国泰民安已久,是在不该再动兵刃!」 胡七顿时气血上涌:「这位大人此言差矣!安南之所以愿意用民脂民膏来进贡,就是想要在危难之际得以庇佑。若此时北渝袖手旁观,敢问其他的附属国,明年可还愿意前来进贡?谁又会将北渝放在眼里?」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四章 孤蓬一去万里行(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五章 斜倚薰笼坐到明 顾之礼冷冷一笑,立刻反讥道:「你们这些国家每年给我们点特产,就要北渝什么都管!你可知道,打仗就要花钱,要花钱就要征税!为了让你们自己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就要压榨北渝的百姓,这公平吗?」 胡七怒目斜视,说得义正言辞:「我斗胆问这位大人,乱臣贼子如此不把北渝放在眼里!您敢保证,他们不会对北渝兵戎相向吗?」 顾之礼昂首挺胸,不屑地冷哼道:「哼!不过弹丸之地,哪有那个胆子!」 胡七不再理会顾之礼,转而向渝帝深施一礼,深施一礼:「皇上圣明!莫要等到乱臣贼子羽翼丰满,再转过头来针对北渝,那就为时已晚!」 「可现在谁能证明你的身份?」顾之礼忽然凝定他,目光狡黠:「如果你不是安南世子,而是敌国派来挑拨离间的,那北渝贸然出兵岂不是上当了?」 胡七脸色一沉,凛然问道:「那大人以为,如何能证明我的身份?」 顾之礼插着手,呵呵笑道:「这句话得问你啊!究竟如何才能证明你是安南世子呢?」 胡七一时哑言。 从几人争论到现在,渝帝的脸上一丝变化都没有。 他沉吟片刻,看向不动声色的夏云卿,开口问道:「夏首辅,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这次的官复原职,夏云卿似乎变了许多。 从以前的他,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一定会一马当先、不管不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并抨击所有意见相左者。 其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强硬,曾征服了一众朝臣,包括渝帝。 可自从他经历了这一遭后,态度似乎不再强硬,也嫌少主动出头发表言论了。 也许有人认为他在故弄玄虚,肯定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等着。 也有人认为,这次贬职让夏云卿长了记性,开始学会收敛气焰了。 却没有人能想到,也许只是夏云卿心中的那团火焰,没有以前烧得那般旺了。 只见他手持笏板走出,深深一揖道:「启禀陛下,臣与胡七在机缘巧合之下相处过数月!他本人秉性纯良、天真无邪,并非大奸大恶、口出妄言之徒。但臣确实不曾听他说过自己的身世!所以这件事,臣也不敢妄言!眼下,臣以为不如先将胡七安置在瞻云馆,陛下亲自写封书信给安南国主一探真假,再做商议!」 王肃忽然在一旁冷笑道:「呵,一个是乱臣贼子,一个是跳梁小丑!谁的口中都没有实话。区区一封信若是试不出真假,又当如何?」 夏云卿脸色未变,不疾不徐地说道:「那也好办!大朝会那日,各国使臣都会前来进贡,到时候让胡七与安南使臣当面对质,一样能试出真假。」 顾之礼在另一旁呵呵而笑:「只怕安南使臣届时,会不会又意外猝死啊!」 夏云卿终于板起脸,冷哼道:「安南前来朝贺的使团多达百人,胡七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几百人都灭口吧。再说,若真是整个使团都被灭口,陛下也不必再问,直接将胡七拿下便是!」 胡七即刻拱手一揖,高声附和道:「只要能证明臣的清白,臣愿做任何事!」 渝帝稍作思忖才点头:「朕以为夏爱卿所言极是!既然如此,就将胡七暂时安顿在瞻云馆。等大朝会那日,双方当面对质之后,再做定夺!」 胡七喜极而泣,立刻撩袍跪下,连连叩拜。 早朝散去,待渝帝离开文德殿后,一众文武群臣才逐一散去。 胡七快步追上夏云卿,感激地拜了一拜:「首辅大人请留步!方才多谢夏大人帮我说话!」 夏云卿停下脚步,轻轻点了点头:「老夫也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安南的事不可操之过急!你必须要等到皇上完全信任你方可!」 胡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段日子我几次死里逃生,只为了能救安南与水火。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皇上,却还是一波三折。看来,前路漫漫啊。」 夏云卿微微一笑,道:「出兵征讨的确是件大事,若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不如先去瞻云馆暂时安顿下来。等一切真相大白后,皇上自有定论。」 话说至此,胡七只能再次拱手:「首辅大人所言我明白了。待我安顿好了,一定前去登门拜访!」 说罢,胡七便欠着身,目送着夏云卿离开。 夏云卿才走出去没多远,就被王肃拦住了去路。 旧敌重逢,彼此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尤其是王肃,他把自己的贬职和夏云卿的升职联系在一起。 再想起这么多年,无论自己怎么做,都被夏云卿压下一头,心中怒火则更胜。 「没想到首辅大人被贬职的这段日子也不消停啊,竟阴差阳错的认识了安南世子!只不过老夫要奉劝首辅大人一句:千万别和这小子走得太近,小心信错了人,首辅这个位置可就坐不稳了!」 看出来者不善,夏云卿也没客气。 「老夫这个首辅的位置稳不稳,还轮不到王大人来操心!倒是王大人现在处境堪忧。你现在再稍有差池,小心连次辅的位置都没有了!」 以他对王肃的了解,这句话可谓是一语中的。 王肃登时脸色大变,气哼哼地说道:「只要圣上对我信任,你再厉害也无法将我赶走!所以,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夏云卿捋着长髯,仰天大笑道:「说来这个世道也着实可笑!老夫这样一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却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而你这个皇帝的心腹,竟才当了几个月就被撤下来!看来,谁忠谁奸,咱们的圣上心中有数!」 「你!」王肃气得火冒三丈,瞪着夏云卿,阴恻恻的说道:「呵!夏首辅,咱们来日方长!我倒要看看,最后能活下来的究竟是忠还是奸!说实话,这个首辅的位置,老夫还真不稀罕!因为不管老夫是什么职位,老夫的话在皇上那里都比你的话要有用!」 夏云卿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既然次辅大人这样说了,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说罢,夏云卿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 瞻云馆是北渝用来专门接待安南使臣的馆驿,这里从住宿的厢房、接待的小厮以及吃的食物都是根据安南人的习惯,特地安排的,不会让远道而来的使臣有什么不适。 这里距皇宫大内和御守司不远,又离盛京最繁华的地段很近。既可以方便使臣入宫觐见,又可以让他们在闲暇之余,一览北渝的繁华之景。 阮浪带着御守司的人帮胡七安顿好时,已经将近傍晚。 然而,御守司的人却守在门外,并没有离开。 胡七见状,连忙拦下阮浪,不解地问道:「指挥使大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想要软禁我吗?」 阮浪向他一拱手,解释道:「世子放心,皇上并没有此意!这些衙役只是来负责你的安全。毕竟刚刚出了裴大人的事,圣上这样做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放心吧,你平日生活和出入不会受到影响,所以你不必在意门口这些人!」 胡七冷冷一笑,拱手回礼到:「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圣上的好意了!想必有大名鼎鼎的御守司为我守门,想要害我的人,也不敢进来了吧!」 阮浪淡淡一笑,朝着胡七一抬手:「那世子就好好休息吧!卑职这就告辞了!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和这里的人吩咐!他们都来自安南,随时听后差遣。」 胡七身为世子,却受到如此待遇,自然是满腔怒火。 可人在屋檐下,他也不得不选择隐忍。 现在虽然已到年尾,却还不是各国入供的时候。所以瞻云馆里只住了胡七一人。 他本想去裴心隐的房里看一看,可当他路过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站着两名御守司在把守,严防任何人靠近,便只好作罢。 他立刻调转方向,往中庭走去。 一路之上,与他擦肩而过的婢女皆是一愣,随即便满脸娇羞地掩面跑开。 对此,胡七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早就习惯女子看到自己容貌之后的失态。 黄昏时的庭院,纤月当空,红日满窗。梅花孤单地绽开了花苞,却无人过问。 胡七信步行至中庭,站在梅树之下,望着漫天瑰丽的霞光,拿出一柄通体莹白的玉笛,轻轻地吹奏起来。 笛声凄侧、如泣如诉。缥缈回荡在瞻云馆的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瞻云馆中的婢女都驻足在长廊之中,如痴如醉地望着万点红梅中,那位白衣胜雪、眉清目秀的少年。 来者皆沉浸在他的笛声中,久久不能自拔。 忽然之间,一阵清脆的拍掌声,从角落中响起,打断了这天籁之音。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长廊的尽头,俏丽着一位红衣似火、嫣然浅笑的少女。 胡七放下笛子,也忘了过去,顿时脸现喜色:「小鹿,你怎么来了?」 鹿宁浅笑盈盈地走向他:「果然有小七的地方,就有美妙的乐声!你瞧瞧,这瞻云馆里的人,都要为你醉了!」 胡七抬手扫去她身上的落雪,轻声道:「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我只在乎,小鹿可有为我心醉?」 鹿宁粉颊一红,淡淡道:「这么多人被你迷倒还不够吗,你可太贪心了。」 胡七引着她在廊下落座,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温好的酒,先温了温杯子,又为她斟了一杯酒,才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还想着待会儿去庄楼找你呢。」 鹿宁喝了一口,顿觉四肢都暖了起来。jj.br> 放下酒杯,她才轻轻叹了口气:「今天还顺利吗?我听说裴大人突然暴毙,所以特地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七慢慢喝光了杯中的酒,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哎,真是没想到,我刚到盛京,还没和裴大人见个面,裴大人竟突然离世了。我现在也是焦头烂额,一时间茫然无措……」 鹿宁见他满面失色,自然猜到了事情并不顺利:「如今裴大人过世,无人能证实你的身份,皇上那边怎么说?他肯相信你吗?肯出兵帮安南啊?」 「小鹿,你信我吗?」胡七忽然抬起头,目光盈盈地望定她。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五章 斜倚薰笼坐到明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六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 鹿宁微微一怔,继而莞尔道:「我当然信你。你有什么理由要撒谎骗我。」 「小鹿……」胡七感激地看着她,开心地像个孩子。 「可是皇上不信你,安南之祸还是不能解决啊。」鹿宁担忧地提醒他。 「可恶。」胡七重新皱起眉头,咬了咬牙床:「等安南使团前来进贡,当面确认我的身份后,我看皇上还怎么推脱!!」 鹿宁见他愁眉不展,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既然如此,你也别着急了!安心在盛京过个年吧!」 胡七忽然正色道:「小鹿,我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你能帮忙!」 鹿宁一挑眉头,奇道:「什么事?」 胡七惴惴不安地说道:「裴大人的死,让我觉得很不安!我怀疑朝中有人收受了安南贼君的贿赂,不但隐瞒了安南内乱之事,还在暗地里铲除隐患!」 鹿宁点了点头,赞同道:「你的怀疑不无道理,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胡七忽然抓着鹿宁的双肩,言辞恳切:「现在,我谁也不敢相信,唯一能信的人只有你!所以,我能否暂住到庄楼去?」 鹿宁猛然一怔,迟疑道:「可是,瞻云馆是皇上特地招待安南使团的,你若就这样离开了,皇上那边该如何交代?」 胡七站起身,神色有些焦急:「现在我保命要紧,其他的也顾不了许多了!我今日面圣的事情,已经暴露了身份。想必那些内鬼很快就会杀过来,我只怕还没等皇上确认我的身份,就没命了!」 「你说得对!」鹿宁想起灵州的几次死里逃生,不由得后怕:「这应该不成问题。待我回去安排一下,会尽快让你搬进庄楼的!」 「太好了,小鹿,谢谢你!」胡七终于展颜,一边拉起鹿宁的手,脸上笑容灿烂。 掌心传来一阵暖意,看到胡七眼中缓缓流淌的情谊,鹿宁双颊倏地一红,心跳加速。 「对了,这个给你。」胡七从怀中拿出一个大红色滚金的帖子,放在鹿宁的手中:「想必你从今往后再也不必担心,会再登上选秀的名单了。」 看着帖子上喜气洋洋的「合婚庚帖」四个字,鹿宁心情千回百转。 几个月前,她也拿到过这样一张合婚庚帖。彼时的她,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成为新娘。 没想到,几个月后,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可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心境。 「翊王殿下,大皇子殿下到访!」 门外忽然传来御守司衙役的喊声,惊扰了二人。 鹿宁还来不及收好合婚庚帖,一辆精致的马车已在门口停了下来。 随即,马车上走下来两名男子:一位鹅黄色蜀锦,一位紫袍玉带。 鹿宁看到来者,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将合婚庚帖藏在了身后…… ------------------------------------- 屋外风雪潇潇,荒芜的夜色中弥漫着浓雾,繁华的盛京城中,家家户户的烟囱中,都腾起了袅袅青烟。 渝帝对从天而降的胡七、以及突然暴毙的裴心隐,心存狐疑。所以,他任命翊王和大皇子,以探望、慰问安南世子为由,前来试探其身份及目的。 他只所以选择翊王和大皇子,而非朝臣,正是因为他们和胡七一样,都是皇室子嗣,这是让胡七放下戒心。 四人来到馆驿的待客厅中,围坐在暖炉旁烘烤着身子。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好半天谁也没说一句话,屋里陷入一种十分诡异的气氛。 胡七与大皇子相对而坐。 这两位天之骄子,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胡七盯着大皇子的眉眼,觉得有些熟悉,尤其他眉间的一颗美人痣,更让他心头一沉。 而翊王与鹿宁面对面,打横坐在方桌两侧。 鹿宁始终低垂着眼睫,不敢去看他。虽然上次,自己借着酒意,已经挥泪斩情丝。可如今看到他,心中仍有些抽痛和慌乱。 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好捧着茶杯,闷头喝茶。 她的神色的行为,在翊王的眼中,皆是心虚的表现。 他现在脑中,都是适才胡七与鹿宁的亲昵举动,脸上的眼色有些难看,心中更是酸溜溜的,有些难受。 大皇子不知道鹿宁与翊王的过往,只觉得二人的神色有异,却也没多想。 见四人沉默良久,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世子初来北渝,这边气候与安南大为不同,不知你可还习惯?」 胡七望向大皇子,微微笑道:「多谢殿下关怀,其实我在灵州已住了几个月,虽然那里与盛京还是有所差别,却也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 大皇子又试探着问道:「听闻世子是逃难至此,来寻求帮助的。既然如此,世子为何没有立刻入京面圣?」 胡七无奈地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是被刺客追杀至梅山,遇到狼群围攻,性命攸关之际,幸得鹿姑娘相救,便暂时但在灵州养伤。本来,我也打算求助灵州府衙,可阴差阳错下出了些意外,就将此事搁置了……」 翊王忽然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嘴:「想来是马帮将你照顾得很好,看世子现在的样子,更像是出门游山玩水的富贵公子,倒看不出是个逃难之人。」 胡七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从小锦衣玉食,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允许自己失了风度。」 这一番话丝毫没有打动翊王,他端起茶杯,继续问道:「当初在刑场上,那样危急时刻,世子因何不肯表明身份?甚至就连你的救命恩人,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这样不是很冒险吗?」 胡七歉然地看向鹿宁:「这件事……我的确有苦衷!一路上,刺客追得紧,下手狠绝,我既不想连累旁人,同时也害怕被有心人泄露秘密。」 翊王轻轻啜了口茶,不再说话,又转头看了大皇子一眼。 大皇子会意,接过话头来,继续问道:「我听裴大人说,安南皇室的继承人全部遇难,不知世子是如何逃出升天的?」 胡七长眉一皱,黯然道:「真是天不亡我!没想到,关键的时候,竟是贪玩儿救了我!平安侯造反当日,正赶上我在外云游四海。如果当初不是我离开了,想必也活不到今日……」 说到这里,他低垂下眼帘,拿起茶杯猛灌一口。喝进去的虽然是茶,却仍刺痛了他的喉咙。 大皇子和翊王对看一眼,又道:「没想到,安南的内乱,逃出生天的竟只有世子和裴大人!只可惜,你们二人如此没有缘分,你刚刚到盛京他就去世了……」 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胡七一眼。 胡七慢慢收紧双拳,申请悲切:「裴大人一向忠心耿耿,若不是他逃出来,向渝帝禀报了一切,想必到现在,安南之乱都无人知晓!只可惜,他却不能亲眼看到乱臣贼子被惩治的那天了!」 叹了口气,他又继续说道:「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我会请求皇上,让我带着裴大人的尸身一起回家,好落叶归根。我想他也一定想这样做……」 翊王和大皇子相视一眼,见一番试探未果,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翊王连忙掩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看上去好像身体抱恙。 大皇子趁机站起身来,向大皇子一拱手:「皇叔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世子今天也忙了一天,咱们就莫再打扰了!」 翊王也随即站起身来,轻声道:「也罢,世子早些休息,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胡七也连忙起身,向二人一拱手。 「我知道皇上对我这个从天而降的世子,定然有很多疑问。无妨,等到安南使团前来时,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今日多谢二位殿下来探望,改日胡七定一一拜访致谢!来吧,我送二位出去!」 看到翊王要离开,鹿宁立刻松了口气。 她忙站起身要与二人拜别,没想到一直藏在身后的合婚庚帖,却掉了下来。 「呦,这是什么啊?」大皇子眼尖,一眼瞧见了大红的帖子。 「没、没什么。」鹿宁红着脸,忙不迭地弯腰去拾帖子。 然而,翊王却抢先一步弯腰拾起了帖子。 「合婚庚帖?」翊王的脸色微微一变,神色审慎:「难不成世子要成亲了?」 莫名其妙的心虚,让鹿宁微垂着头,轻咬着下唇不敢搭话。一缕香汗顺着鬓角缓缓垂下。 「没错。我与鹿姑娘已经订婚了!」胡七却一把拉住鹿宁的手,当着二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鹿宁猛地抬头瞪着胡七,一脸的震惊。她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翊王此时的脸色,不比她好看。 因为他已经忍不住打开了帖子,看到鹿宁的名字赫然在上面,一颗心猛地坠了下去,脸色也由青转白,一双眸子渐染了怒色。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就在几个月前,他下定了决心要与鹿宁共度余生,也曾亲手写下了一份合婚庚帖。 可她却在新婚之夜不辞而别。 在得知鹿宁的身世后,他好不容易放下隔阂,选择原谅她。 只是没想到,二人再见面时,她却斩钉截铁地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本来还体谅她的苦衷,对这段感情颇感惋惜和不舍。 如今看来,也许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想。 「没想到,你们相识的这短短几个月,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看来,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啊!」羽枫瑾盯着鹿宁,脸上挂着一抹冷笑。 「殿下,不是你想的——」鹿宁见羽枫瑾已动怒,连忙开口要解释。.. 可胡七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鹿宁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想起胡七做的这一切,无非就是要自己摆脱入宫选秀。一旦自己承认这份婚书是假的,那便是翻了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尤其大皇子在场,她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 想至此,她又垂下了头,死死咬住了牙关。 大皇子见几人神色有异,想了许久却没猜到其中因果。 他只好向胡七一拱手,寒暄道:「那就恭喜世子了!」 羽枫瑾将那份合婚庚帖放在了桌上,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鹿宁的一颗心跌到了谷底,脸上落寞神色一览无余。 「翊王殿下,请留步!」胡七一步当先,竟拦下了一脚迈出门的翊王。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六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七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二) 所有人都把惊奇的目光投向胡七。 可他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闻殿下的酒馆与庄楼相邻。眼下天色已完,不知殿下可否帮我送鹿姑娘回去?」 他到底要做什么? 鹿宁瞠目结舌地盯着他,却受到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能为世子做些什么,是本王的荣幸。」未等鹿宁回答,翊王已经欣然接受。 此时的鹿宁仿若被架在火上。 如果接受与翊王一路同行,其尴尬和别扭可想而知。 如果自己决绝世子和翊王的好意,不但驳了二人的面子,还显得自己有些矫情和自以为是。 暗暗咬了咬牙,鹿宁只好跟着翊王登上了马车。 一阵马嘶之后,马车在月色的掩映下,缓缓驶离瞻云馆。胡七微笑着目送马车离开,当马车渐渐融入月色,他脸上的笑容也被落寞替代。 ------------------------------------- 夜色阑珊,星光璀璨。浓雾已经散开,冷风还在呼啸,马车里却十分温暖。 可鹿宁却依旧脸色苍白,双唇在微微发抖。 「你觉得冷吗?」羽枫瑾温柔的声音响起。 随即一件温暖的狐裘,被披在了鹿宁的肩上。 「多谢殿下关心,马车里很暖。」鹿宁心虚地别开眼去。 羽枫瑾凝着她,苦笑道:「你我之间……似乎生疏了些。」 鹿宁低目垂眉,轻声道:「殿下多心了。」◥..▃▂ 「你和胡七……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羽枫瑾还忍不住问出口。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鹿宁急忙辩解,可话一出口,却又暗恼:自己为何急于解释? 她和翊王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哦,那事情是怎样的?」显然羽枫瑾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鹿宁深吸一口气,干脆豁出去了:「殿下,是我拜托胡七定下婚约,以此来躲避渝帝的选秀。等风头过去,我们就会解除婚约。」 说完这些话,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听到她这一番话,羽枫瑾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板起脸:「上次你也是和我说了同样的话。难道这世上还有这一种办法,来摆脱选秀吗?」 鹿宁双手紧张地抓着裙摆,低着头没有说话。 「而且,胡七这个人看似纯良,却不可轻信。你这样轻易与他许下婚约,就不怕他日后出尔反尔,你难以抽身吗?」羽枫瑾一改往日的温柔,有些咄咄逼人。 「多谢殿下提醒。不过,我相信,胡七绝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鹿宁忽然抬头凝定他,口气十分笃定。 见她如此袒护胡七,羽枫瑾心中更气。 他倚着车厢,望着车窗外的鹅毛大雪,冷声问道:「本来被杀的安南世子凭空而降,这件事本就多有蹊跷。你与他相识不过短短几月,他对你又多有隐瞒,你因何如此信他?」 鹿宁目光闪动,轻声叹道:「朝政的事我不懂。我只是知道,他没有骗我的必要。」 「你真是天真!」羽枫瑾冷笑着反驳道:「如果他世子的身份是假,只是一个混迹江湖的骗子,你这种身份显赫、性格单纯的女子,便是最好的下手对象!只要他能入赘马帮,不但骗了你的财还骗了你的身,这些你都没想过吗?」 「殿下也说了,前提是胡七不是世子,而是个骗子!可您至今并不能证明,他的世子身份是假!」鹿宁微微蹙起眉头,觉得他今天有些无理取闹。 「只怕确认他是骗子后,一切都太晚了!」羽枫瑾眸光冷清,面色不悦。 「我自己的选择,自己会负责。就不劳殿下费心了!」鹿宁赌气地说出这番话,便半转过身去面向窗外,不再去看他。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严厉,羽枫瑾放缓了口气,继续问道:「话说回来,你与胡七相处这么久,他可有和你说过身世,或者,什么可疑的言行?」 鹿宁别开脸,冷冷敷衍道:「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调查马帮的事,鲜有聊天的时候。而且,胡七也并没有什么可疑举动。殿下怕是问错人了。」 她还在生羽枫的气——她一向视胡七为知己,不愿无缘无故地怀疑朋友,更不想在背后说朋友的坏话。 羽枫瑾看出她的抗拒,心中莫名有些难过:「你对胡七……似乎很信任。」 「在灵州大狱中,我险些被狱卒羞辱之际,是胡七拼死护住我的清白。后来,他明明有机会脱身,却留下来陪我赴死。所以,我不愿怀疑他!更不信他会骗我!」鹿宁说得铿锵有力,态度十分坚决。 羽枫瑾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叹了叹,却什么都没有说。 ------------------------------------- 道上的积雪已冻成坚冰,马拉着车行在冰上,纵使是宝马良驹也是步履维艰。缓行了一路,马车终于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 车门被打开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风猛地灌进来,将鹿宁身上的热气瞬间驱散。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牙齿开始咯咯作响。 羽枫瑾拿过一个紫铜手炉,放在她手中,叮咛道:「天气寒冷,回去之后要喝碗姜汤,去去寒气!」 「嗯。」 鹿宁接过手炉,便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 这一段路走了好久,鹿宁双脚沾地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她转过身向羽枫瑾一拱手:「多谢殿下相送。」 说罢,便转身往庄楼走去。 「等等!」羽枫瑾忽然出声叫住她。 鹿宁驻足回眸,诧异道:「殿下还有事?」 羽枫瑾凝着她默然半晌,才沉吟道:「我只想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胡七真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一定要来告诉我,明白吗?」 鹿宁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转过身往庄楼走去。 一抹红色的倩影,渐渐消失在狂风暴雪里…… ——新的结盟—— 大皇子从瞻云馆离开,坐着马车往往府邸走去。 一路上他心事重重,不知为何许道澄上次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始终萦绕在心头,让他这几日寝食难安,竟有些心动。 那道士说得不错,自己若想彻底摆脱刘炳文和皇后,一来要有自己的势力,二来要博得帝心! 这两样说得轻松,做起来确实千难万难! 自己的背后站着两座搬不动的大山:皇后和刘炳文! 所以刘氏一党不敢主动接近自己。王党和夏党的更不会拉拢自己。 至于博得皇帝的心爱,简直是难于登天! 且不说帝心难测,渝帝薄凉、多疑!就算是服侍他多年的双喜公公,和常年荣宠不衰的王肃,渝帝也说翻脸就翻脸,丝毫情面不留! 正叹息间,马车缓缓停下。 随扈走过来打开车门,躬身道:「殿下,府门前有一顶轿子,似乎等待已久!」 大皇子一怔,诧异道:「会是谁来拜访我?去问问!」 不一会儿,随扈去而复返。身旁跟着一位八字眉、杏子眼、五柳俘须的男子。 那人走过来向大皇子深施一礼,笑吟吟地道:「殿下,您回来了。」 「顾大人?」看到来者,大皇子更为诧异:「听守卫说你等了许久,可是找我有事?」 顾之礼捻须笑道:「也不算久,老臣听说殿下前段日子病了,所以特地来探望。听到守卫说,您去了瞻云馆,便等了一会儿!」 大皇子对顾之礼此人略有耳闻,知他吃饭前来一定不是探病这么简单。 他款款下车,一抬手:「既然如此,那咱们进去说吧!」 随后,顾之礼跟在大皇子的身后,走进府邸,穿过院子径自来到书房中。一路上的景致,让顾之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二人迈进书房大门,顾之礼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这个陋室吓了一跳: 房中既没有精致的摆设,也没有华丽的装饰,简陋朴实的环境,还不如普通人家的房子。 二人刚刚落座,便有左右前来奉茶。 顾之礼看着面前这杯浑浊的茶汤,迟疑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口,便立刻放下茶杯。 大皇子看出他的嫌弃,默然道:「顾大人一定喝不惯这种茶吧!我这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来招待您,因为母后不许我奢侈浪费!」 顾之礼叹了口气,唏嘘道:「臣还真没想到,堂堂北渝皇子,竟住在这样的陋室中,喝着这样的涩茶!皇后对您实在太过苛刻了!」 大皇子苦笑道:「我早就习惯了!毕竟她不是我的生身母亲,能将我抚养成人,已是她最大的仁慈了!我怎么还敢再提要求呢!」 顾之礼眼珠一转,又问道:「那刘尚书呢,难道他也不对您施以援手吗?」 大皇子肃然一笑,道:「刘炳文和母后才是一家人,自然不会将我这个外人放在眼中,又怎会管我的死活呢!」 顾之礼忽然容色一正,皱眉问道:「他们如此对殿下,殿下就甘心一辈子这样委曲求全吗?」 大皇子微微一怔,叹息道:「不甘心又能怎样?我虽然身为皇子,却不受父皇的器重,在朝中也没有人脉,所以,除了选择依仗他们,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说完,他垂下眼眸沉沉一叹。 顾之礼却义愤填膺地说道:「殿下此言差矣!不是老夫在挑拨离间,而是老夫实在看不得,殿下受到如此委屈啊! 那刘炳文鲁莽无知、愚蠢至极,完全是凭借着皇后,才能身居高位。皇后虽贵为国母,在圣上心中却毫无分量,若不是念在她抚养殿下的功劳上,皇后这个位子怕早已换人! 所以,他们二人能有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因为他们有您啊!他们应该对您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殿下又何须自怨自艾、自轻自贱啊!」 顾之礼的一番慷慨陈词,让大皇子突然怔住,心中竟渐渐澄明起来。 还未等他细想,只见顾之礼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恭敬地递给他。 大皇子狐疑地接过纸,展开只瞥了一眼,便惊呼道:「房契?顾大人,您这是何意?」 顾之礼深深叹口气,言辞恳切:「这是老夫新买的一座宅邸,虽然比不上皇宫大内,却也是假山花园,应有尽有!本来老夫买下宅子,也是为了日后养老所用,可今日见到殿下住得如此寒酸,又听您说了这样的话,实在是于心不忍,便想将这宅子赠予殿下,殿下可莫要推辞啊!」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七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八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三) 大皇子直勾勾的盯着那张房契,忍不住叹道:「顾大人这份礼实在太贵重了,我如何受得起?」 顾之礼捻须笑道:「殿下不必担忧,这区区薄礼只是聊表心意。日后殿下若是有其他的需要,和老夫但说无妨!」◥..▃▂ 大皇子放下房契,正色问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顾大人今日等候多时,又献上如此大礼,想必定是有事相求吧。」 顾之礼笑了笑,故作疑惑道:「殿下多心了!臣只是一番好意啊。」 大皇子嘴角微微抽动,沉着脸说道:「顾大人,开诚布公的说,我虽为皇子,可手中并无实权,在父皇那里没什么分量,母后又盯得很紧。如果你果真有事相求,那你这礼我不能收!您还是请回吧。」 顾之礼不以为意,却呵呵笑道:「殿下,臣今日来只是来探病,顺便关心殿下,并无他意啊!臣只求殿下,日后能记得臣这片心意就够了。」 大皇子紧紧盯着那张房契,反复咀嚼着他的话,才道:「既然顾大人都这样说了,我再推辞下去,就显得见外了,那我便收下吧。」 顾之礼扯起嘴角,向他躬身施礼:「殿下不必忧虑。臣今日诚心而来,并没有其他的心思!不过,殿下日后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一定义不容辞!」 大皇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喝着茶,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顾之礼识趣,向他拱手一揖:「今日时候不早了,老夫臣多加打扰了!新的府邸里一应俱全,上千名仆役任您差遣,殿下可随时搬过去!」 大皇子放下茶杯,向他拱手回礼:「有劳顾大人费心了!」 顾之礼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去。 大皇子则看着手中的房契,心中既欣喜又有些忐忑: 欣喜的是,方才苦于没有自己的党羽,这顾之礼就送上门来。 忐忑的是,这么多年,他始终受控于皇后和刘炳文,对于这样从天而降的喜事,他拿捏不准。 想必等皇后知道此时之后,会和自己彻底翻脸,到时候,前面的路就得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了! 但无论怎样,他都下定决心,要快点成长起来!好彻底摆脱,被人操控的命运! ——新的危机—— 庄楼沐浴着正午的煦阳,皑皑的白雪静静的落积在院中。风吹过后,雪花在空中飘动飞舞。 马帮要在年前将最后一批货物送出京城,送往各地的分号。 托托正带着兄弟们在院中清点。 院子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一片安详与和谐,似乎已被这个尔虞我诈的盛京城,隔绝在红尘之外。 看着满院堆积的货物,鹿宁皱了皱眉头:「今年各个分号索要的货物,似乎比往年少了许多。」 慕容军师捻须叹道:「上次青龙镖局、白虎商行和朱雀钱庄在咱们这里没有讨到便宜,便抱起团来拼命打压马帮。他们从咱们的老客户那里,得知了咱们的经营之道,于是朱雀钱庄出了大量的货款,由白虎商行和各地供应商洽谈,以更高的预付金争取到了更多更好的货物,再由青龙镖局专属运送。 你离开盛京的这段日子,他们已经在盛京占有一席之地。你也知道,一些时令的鲜货,如果他们能更早拿到,并送入京城,他们就能以更高的价格卖出。还有一些江南知名的绸缎庄,和酒庄他们已经取得了独家经销权!」 鹿宁黛眉微蹙,冷声道:「马帮树大招风。怕是他们早就眼红了,筹谋这么多年,就趁马帮更换帮主之际,帮内人心涣散,他们好趁机抢占先机,站稳脚跟!」 慕容军师冷哼道:「若是公平竞争也罢!他们先用卑劣的手段,在江湖上败坏马帮的名声,趁机夺走咱们的客户。不但知道了咱们的经营模式,还趁机拿下了咱们的供应商,着实可恶!」 鹿宁心中焦急,可当着弟兄的面前,却只能故作平静:「无妨,等我过几天去他们的商号看一眼,再商讨出一个计策。」 「少帮主!」二人正说话之际,高要匆匆走过来,拱手道:「顾氏父子前来拜访,我让他们等在大厅了!」 听到二人大名,鹿宁脸上顿生厌恶之色:「他们的消息还真灵通!我刚回盛京,他们就立刻赶过来了!」 慕容军师提醒道:「看来是上次你逃婚,让他们的巴结梦碎,所以这次便又来拉拢你了!要不,我去打发他们吧!」 「不必!」鹿宁眉头紧锁,怒冲冲地说道:「我倒要听听,他们还要说些什么鬼话!」说罢,便转身往大厅走去。 鹿宁刚迈进门,就看到遍地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 她微微一怔,还未开口,顾纪昀就大步迎上来,寒暄道:「表妹,听闻你回京城了!我们特地来瞧瞧你。」 鹿宁抬手指了指椅子,淡淡地道:「二位大人有什么事,还是坐下说吧!」 说罢,她走到正中间的主位上,一挥衣袖也端坐下来。 鹿宁撇了一眼地上的礼物,开门见山道:「非年非节的前来送礼,该是有事相求吧?」 她对这父子二人实在没什么好感,也懒得与他们兜圈子。 对鹿宁的直来直往,父子儿子似乎已习以为常,并不以为忤。 顾之礼慈祥的目光凝着她,呵呵笑道:「自你上次不辞而别,老夫对你十分惦念。得知你回来了,就过来瞧瞧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可快要过年了,便从皇上赏赐的礼物中,挑了些你可能会喜欢的。」 鹿宁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果然,二人是为了上次,自己逃婚之事而来。 她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和翊王的婚事告吹,想必顾大人一定很失望吧。不过,我已经因为此事得罪了殿下,你们希望的事是不可能了,二位若想再劝,还是省省吧。」 顾氏父子相视一眼。 顾纪昀连忙温言道:「表妹你误会了。我们是听闻了你在灵州的遭遇,所以对你十分担心,便想着过来看看你,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听到这话,鹿宁支着头狐疑地看着他,仍是满脸怀疑。 顾之礼接过话头说道:「哎,你离开的这段日子,老夫也一直在想,的确是我想错了。你一直长在草莽,自由自在惯了,不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长在深闺中。所以,的确不该给你过多的要求。」 顾之礼一番掏心肺的话,让鹿宁微微一惊:「顾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纪昀也和颜悦色地说道:「表妹,你不必担心!你上次的不辞而别,虽然刚开始大家都很生气。可后来我们想了想,你这般不管不顾地离去,定然是有自己的苦衷,后来我们听说了你在灵州的遭遇,便更加心疼担心你,不再怪你!不仅如此,就连翊王殿下,也不曾真正怪过你啊!」 顾氏父子态度的突然转变,让鹿宁有些措手不及。 她端起茶杯,一边慢慢喝了口茶,一边苦苦思索,这二人怎么突然之间就转性了?莫不是还有后手? 她不动声色,决定再往下听一听。 没想到,顾氏父子却缓缓站起身来,向她客气地说道:「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你一直在院子里忙碌,既然我们也看了你,又把东西送来了,就不打扰你了!」 鹿宁见他们今日竟没有纠缠,颇感意外。 她也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又问道:「你们果真没有其他事了?」 顾之礼走过来,拍了拍她肩膀,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气,以前是我不对,我希望日后能有机会弥补。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府上看我。」 说着,顾纪昀便搀扶着顾之礼往门外走去,鹿宁也跟在二人身后,将他们送到门外。 苏丙牵来二人的马车,鹿宁目送二人登上马车,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临行前,顾之礼看着鹿宁,意味深长地说道:「虽然大家没有责怪你,可翊王殿下确实很受打击。你离开之后,他便躲在山上的寺院中闭关。若不是后来皇上有事叫他回来,怕是到现在他还把自己关在寺院呢。你应该好好向他道个歉!」 听到翊王的事情,鹿宁终于有所动容,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罢,便目送着二人离去,才转身走回院子。 看到鹿宁心事重重地走回来,慕容军师心下一沉,连忙迎上去:「怎么了?可是顾氏父子又纠缠你了?」 鹿宁抬眸看向慕容军师,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对父子今天有些出乎意料,他们非但没有纠缠我,而且还主动关心我,我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慕容军师捻须沉吟道:「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鹿宁迟疑地问道:「师傅,你说是他们真的转性了,还是说他们还留有后招?」 慕容军师略一思忖,说道:「如此利欲熏心的人会转性,我是不信!不过,前段时间顾之礼不但入了阁,还攀附上王肃,想必他现在也不需要再利用你,去攀附翊王殿下了。」 鹿宁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我还真是高看他们了!」 慕容军师一拍她肩膀,劝道:「不管怎么说,只要对他们始终保持警惕,就不会被他们利用的!」 鹿宁咬着唇,略一沉吟,犹豫着问道:「师傅,方才他们还说……我离开后,殿下在寺庙中躲了很久,可是真的?」 慕容军师淡淡一笑,喟叹道:「的确如此。殿下的确躲了许久,听说连燕荣和铁霖都不轻易见。」 听到这里,鹿宁心中一窒。 其实这么久以来,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伤害了许多人。所以,总是心虚的不敢去想,不敢去问。 直到今日,听到顾之礼提及那件事,一切都如洪水一般涌出来,她自知再也无法逃避下去了。 「师傅,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鹿宁终于还是问出口。 慕容军师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大婚当日,新婚夫妇入洞房之后,我们正喝得尽兴。却不料翊王突然怒气冲冲地走出门来,大声宣布,一切都不作数!说完,便骑上马离开。正当我们困惑时,却见花芳仪泪流满面的,从洞房中走出来,在我们几番询问下,才将你让她替你出嫁的事情和盘托出。」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八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九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 鹿宁面露奇色:「老板娘?她因何会出现在洞房?」 「这件事翊王没说,我们也不得而知。」慕容延钊摇了摇头,又道:「只是这件事过后,翊王殿下和老板娘的关系大不如从前了。」 鹿宁蹙着眉沉吟了许久,忽然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来,当初我给翊王殿下的信,被花芳仪拿去了。她看到了信的内容,便趁机想要将生米做成熟饭。」 「呵,可惜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将殿下越推越远了。」慕容延钊鄙夷地哼了哼。 鹿宁却叹了口气,有些自责:「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欠考虑,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我又有什么资格怪别人呢?」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慕容延钊问道:「我是指你和殿下。」 鹿宁没说话,而是负手往院中走去,慕容延钊静静等在一旁。 看着被白雪覆盖的景致,良久,他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沉静地说到:「身世已然如此,我与殿下再无可能了。」 「殿下也是这个意思吗?」慕容延钊又问道。 鹿宁抿抿嘴唇,轻轻地呼了一ロ气:「他是什么意思已经不重要了,在灵州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现在我是我、他是他。再无任何牵扯。」 「你这样做,是不是和那个胡七有关?」慕容延钊沉吟着开口,声调压得比较低沉,措辞也更慎重。 一怔过后,鹿宁从怀中拿出那份合婚庚帖,放在慕容延钊的手上:「忘记说了,我和胡七已经定下婚约。劳烦师傅将这件事尽快告诉兄弟们。不过,婚约虽然定下,我们却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所以大家也不必操之过急,只要都知道这件事便好。」 慕容延钊看着大红的合婚庚帖,眉头微微一抖,似乎看穿了鹿宁的心事,便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鹿宁松了口气,找了块平坦的石块坐下,从树下又挖出一坛酒,立刻敲开泥封迫不及待地喝了两口。 「你知道吗?」慕容军师也一撩袍子坐下,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当我收到你的信件之后,立刻交给了翊王。他担心你的安危,便一手策划了这次的远行,才能及时出现在灵州。所以,他心中还是在乎你的。」 鹿宁喝酒的手顿了一下,却还是一语不发地给自己灌酒。 他能及时出现并英雄救美,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但此时此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除了感动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为由沉默。 鹿宁抱着双膝,仰望湛蓝无比的天空,幽幽叹道:「走了那么多地方,为由盛京的天总是灰蒙蒙的,越看越让人心烦。」 「既然不喜欢这里,又何必回来?」慕容延钊问道。 鹿宁抱着酒坛,苦笑道:「是胡七央求我回来的。」 「胡七?」慕容延钊笑了笑,问道:「他的一句话就能让你动摇,看来他在你心中的位置,比你自己想的要重。既然如此,为何不试着和他交往一下?这世上可不是只有翊王一个男人,值得你托付。」 听到这话,她脸上瞬间闪过抗拒的表情,随后,她转过话题:「有件事我要和师傅商量。胡七他想到马帮来暂住一段日子,你觉得如何?」. 慕容军师微微蹙眉,却轻声笑道:「你是少帮主,这件事你来定吧。」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鹿宁见此时风雪已停、艳阳普照。便站起身来,骑着雪绒,打马往瞻云馆跑去。 然而,瞻云馆内却空无一人,胡七并不在他的厢房中,可门口的御守司却说,并未见到他离开过。 鹿宁以为,他定是又找了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吹笛子,便在馆驿里四下寻找。 瞻云馆的后花园连着一座低矮的山坡,山上有一片茂密的松林,早已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雪地上有一串清晰新鲜的脚印,一直延伸至树林深处。 鹿宁顺着脚印往里面走去,才走了一会儿,脚印就消失了,可是四周却不见一个人。 正纳闷儿之际,她忽然瞥见不远处胡七的身影,他在和一位青衫男子密谈着什么,两个人皆是神色凝重。 鹿宁想要走过去,却还是止住了脚步。她微微一迟疑,便悄然无声的离开了瞻云馆。 ------------------------------------- 天边的晨星才刚刚消隐,雄鸡就开始啼唱,大路上洒满黎明的寒光。 睡梦中的少女迷迷糊糊中,被院中的说笑声吵醒。鹿宁慵懒地睁开双眼,随手披上狐裘走到窗边,探出身子往外看去。 一场大雪突然而至,外面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她伸出手接住轻舞飞扬的雪花,冰凉的寒意直逼心底。 可一大堆人堆在院子里,说说笑笑,他们中间还围着一位白衣胜雪的青年。 「胡七?」看到来访者,鹿宁有些诧异。 正巧胡七说话间一抬头,瞧见窗口探出的半个身子,向她挥了挥手:「小鹿,早!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院子里的人也纷纷向鹿宁招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 鹿宁心下愈加好奇,扬声问道:「你们这么早,围在这里干什么?」 胡七抬眸看向鹿宁,脉脉一笑:「快过年了,我带了些礼物来看望马帮兄弟!大家对我们的相识过程好奇,我就给他们讲讲,你当初是如何-勇斗狼群的……」 「没错!」胡来兴致勃勃地接过话题:「少帮主一个人和狼群斗智斗勇,救出了世子,让兄弟们都十分佩服!」 范统也兴奋地附和道:「世子正和我们讲,灵州大闹法场的事迹呢!没想到,当时的场面如此惊心动魄!」 鹿宁斜倚窗棂,薄斥道:「你们别听他说,哪有那么夸张!再说了,你们在院子里不冷吗,怎么不进去说?」 高要向她一挥手,扬声笑道:「少帮主放心吧!世子带了许多东西过来,我们搬了好几趟,出了一身汗,一点都不冷了!」 鹿宁见大家正兴致勃勃,也没有多说,便关上了窗子。不过一会儿,她梳洗完毕后,才翩翩走出门来。 胡七见她要出门,便立刻迎上去:「小鹿,你要去哪儿啊?」 鹿宁一边命人去牵马,一边说道:「我今日要出去办点事儿。」 胡七朝她眨眨眼,笑道:「那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在瞻云馆整日闲着也无事,和你出去还能看看盛京的景致。」 鹿宁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行吧,那咱们一起走吧。」 ------------------------------------- 绚烂的日光,淡淡地洒在红砖绿瓦,和色彩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 鹿宁和胡七信步走在,盛京最繁华热闹的街上,路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丽的人们,携着一股香风奔驰而过。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频频传出悦耳的歌声和肆意的笑声,间或夹杂着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 二人如鱼儿般欢快的穿梭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东看西看,胡七脸上神采飞扬,看到什么新鲜的,都忍不住停下脚来看两眼。 「那是卖什么的?怎么围了那么多人?」胡七在一个彩棚前驻足。 「你等着。」鹿宁拍了拍他肩膀,便挤开人群冲进去。 不一会儿,她抱着一袋光彩鲜明、饱满圆润的柑橘,心满意足地走出来。 胡七拿过一个柑橘把玩,奇道:「不就是普通的柑橘吗,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买?」 鹿宁纤手剥开一个橘子递给他:「他家的橘子,可是每天现摘现卖的,不但新鲜,而且滋味很足。」 一股香甜的气味直冲口鼻,胡七赞不绝口:「果然好吃!」 鹿宁将手中的橘子、吞了下去:「每到冬季我就忍不住想吃橘子,而且一吃就停不下来。以前,我义父为了让我冬季能吃到最新鲜的橘子,还特地在院子中种了一棵橘子树!」 胡七笑吟吟的看着她,打趣道:「真看不出来,你会这么贪吃!」 鹿宁又掰了一块橘子塞进口中,嗔道:「贪吃的是托托,一个冬天结的果实,他能偷吃一大半!每年冬天,我俩都会为橘子打一架!」 看着她此时脸上神采飞扬、心满意足的样子,胡七恨不得将她喜欢的东西,统统找来都送给她。 「咕噜」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鹿宁微微一怔,看了胡七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胡七摸着肚子,尴尬地笑道:「一大早就跑去庄楼,我还没吃东西呢!」 鹿宁几口吃完橘子,指着不远处说道:「前面有一家八仙酒楼,他家的酒菜很有名。走,我请你吃饭!」 说罢,二人便走进路旁的一家二层酒肆,楼上的招牌上写着「八仙楼」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还没进门去,就能闻到浓郁酒香,混合着肉香之气扑面而来。 二人临窗而坐,要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耳边传来身旁酒客们,市井粗鄙的调笑声。眼望着大门外,悠闲来去的行人,心中顿觉惬意。 三碗酒下肚,二人眼中已有了朦胧的醉意。 胡七放下酒碗,啧啧赞叹道:「难怪世人都向往能到盛京来,这里物产富庶、人丁兴旺,好一派泱泱盛世之景!我看每个百姓,都挂着一张惬意的笑脸!估计我再呆段时间,也会迷上这里而舍不得走了!」 鹿宁剥一瓣橘子放在酒中,幽幽叹道:「所以,虽然皇帝富有天下,他却只能呆在十里见方的红墙之中。要我说,百姓才是真正富有天下!」 「说得好!我敬你一杯!」胡七双眸一亮,举杯碰了下她的杯子。 放下酒杯,胡七意味深长地说道:「红墙中的日子看上去很美,事实上却残忍冷漠。尤其这次灵州一行,虽然险象环生,却让我对自由更加渴望。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摆脱开朝堂的一切,随你们一起闯荡江湖、游历天下!」 鹿宁托着腮,深深盯着他,心中忽然想起翊王说的话。 虽然她很不想怀疑身边的朋友,觉得这样很不仗义。可翊王的话,还是像一根刺一样,横亘在心头。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九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二) 鹿宁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这个世子倒是挺有意思!有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尊荣,却拼命地想要挣脱这一切。」 胡七的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自小衣食无忧自然是好事,却也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烦恼。我不想像那些为了皇位,整日谨小慎微、步步惊心的人一般活着!那样的日子多无趣啊,像我现在这样快乐自在,才有趣!」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鹿宁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鹿宁心头一颤:不知为何,她心中的那根刺,让她忽然觉得,胡七这话里有话,似乎在指向翊王。 她连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换个话题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突然带着这么多礼物过来?我看你不止是探望这么简单吧?」 胡七微微一笑,向她眨了眨眼:「过几天,我就要搬进这个院子了。一个陌生人突然过来,想必大家都会有些不习惯。所以,我今天就给兄弟们带来些礼物来,和他们提前热络一下。」 鹿宁会心一笑。打趣道:「原来是来贿赂他们,给他留个好印象啊。」 与胡七说话时,她总是不时地看向街对面,生意兴隆、人来人往的白虎商行。 胡七也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便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奇道:「小鹿,你方才一直在往街对面看,你究竟在看什么?」 「白虎商行。」鹿宁放下酒杯,低声说道:「他是我们的死对头,我听说他们为了和马帮抗衡,在有马帮分号的城镇,都开了他们自己的分号,所以我就来看看,他们究竟藏着什么名堂!」 胡七看了眼对面的商号,轻声问道:「坐在这里看能看出什么来,要不我陪你进去探一探?」 鹿宁摇了摇头,幽幽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我怕他们有人能认出我来,毕竟我们曾有过矛盾,所以一时不敢冒进……」 胡七轻摇折扇,笑道:「那不如我替你去吧!」 「你?」鹿宁上下打量他一眼,继而笑道:「嗯,他们这些商号,一向看人下菜碟。你这一身富贵的,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胡七微微一笑,说道:「说罢,我该怎么做。」 鹿宁从身上拿出一张纸,铺陈在桌面上,又四下看了看,才低声说道:「你需要冒充一名大官的随扈,假借着要给渝帝以及朝中重臣送礼的由头,将这份礼单给他们看。并让他们尽快确认下来,这单子上哪些他们能弄到、哪些弄不到。记住,你一定要反复强调,自己急用、却不差钱,催促他们确认交付的时间、结账的方式……总之,要尽量多打听一些他们的消息!」 「放心吧!」胡七折好礼单贴身而放,向她笑了笑:「装别的我没经验,装我身旁的侍从,绝对没问题!」 「小七!」鹿宁嚯地站起身来,担忧地凝着他,嘱咐道:「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千万别和他们发生冲突!不管发生了任何问题,你立刻抽身跑出来,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胡七脉脉看着她,唇角一勾:「有你这么关心我,我是不会有事的!」 说着,便站起身来,往楼下走去。 鹿宁紧张的盯着胡七,看着他从二楼走到一楼,出了大门往街对面走去。 刚走到白虎商号门口,胡七忽然驻足,回眸看向鹿宁,向她灿然一笑,才潇洒的迈进门去。 鹿宁的一颗心悬紧,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大门,生怕胡七出了什么差池,而被自己错过。 看得久了,双目有些酸涩,她转过头来喝了一口酒,又再次望过去。 忽然之间,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看上去甚是眼熟。 那位器宇轩昂、英气逼人的男子,正在悠悠逛逛。 一身做工精美的雪白锦袍,看上去非富即贵,腰间的别着一柄长剑,看得出他是个习武之人。 他侧过脸时,鹿宁看清来者面目,终于会心一笑。 她站在栏杆处,刚要高声叫住燕荣。 却见不远处一个少年,慌慌张张的冲开人群跑来,竟一把抱住燕荣的大腿。 燕荣站住了脚,皱着眉头俯视着这个一脸稚嫩、眼神惶恐的少年。 少年战战兢兢地叫道:「大爷,救救我!有人要打死我!」 燕荣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满身富贵、肥头大耳的男子拿着一条皮鞭,气喘吁吁的推开人群走过来。 男子站在燕荣的身边,指着他脚边的少年,怒骂道:「你个小贼,竟然敢偷我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便挥起鞭子,径自往少年身上抽去。 少年躲闪不及,只顾护着头,大敞四开的后背,被那男人狠抽了几鞭子,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周围的百姓方才还在可怜这个少年,听到他是小偷之后,便是满脸的鄙夷,纷纷闪身退了几步,生怕被鞭子抽到,谁也不想管这闲事。 那少年泪流满面,不停地求饶道:「大爷,您别打了,我真没偷东西啊!」 胖子似乎也打不动了,便插着腰,喘着粗气骂道:「小贼,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撒谎!我亲眼看到,你拿走我的钱袋跑掉,我可没冤枉你!」 说着,他又举起鞭子,朝着那少年劈下去。 燕荣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够了!这里是天子脚下,岂容你当街伤人?」 胖子瞥了一眼燕荣,不屑地叫道:「你是谁啊?竟敢多管本大爷的闲事?」 燕荣一字字冷冷说道:「大内金甲卫统领,燕荣!」 胖子显然一怔,张口结舌道:「既然你是当官的,那可得为我做主!」 少年躲在燕荣身后,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这位大老爷,我真没偷东西,您要相信我啊!」 燕荣看了看身后的少年,又抬眼看向胖子:「你们各说各话,都难以服众!如果你有证据,能证明他偷了你的东西,我就替你做主!如果不能的话,我就治你一个无故伤人的罪名!」 那胖子眼珠一转,指着少年叫道:「搜他身!他身上肯定有我的钱袋!」 燕荣看着他,不以为意地问道:「你钱袋里有多少银子?」 胖子张开一只手,昂然道:「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两!」 燕荣看着胖子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由得冷冷一笑。 随即,他一把拎起少年,便当众开始搜他的身。 少年虽然满脸不情愿,却又惧怕燕荣的威严,只好扭扭捏捏的任他搜身。 不过一会儿,燕荣搜出一个空的钱袋子,他煞有介事地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转头向胖子说道:「他身上只有这个空钱袋子,里面没有银子!」 胖子立刻指着钱袋子,大声叫道:「对,对!那钱袋子就是我的!不信你看看它里面绣着一个王字,我姓王!」 燕荣翻了翻钱袋子,点点头道:「确实有个王字!」 围观的百姓见真相大白,开始不假掩饰地指责起那个少年。 「不过……」燕荣摸了摸鼻子,忽而笑道:「这钱袋子里并没有银子,所以你不能证明他偷了你的银子!只能证明他偷了你的钱袋子!」 围观的人中只有少数几个跟着点点头,大多数人如胖子一般,顿觉义愤填胸,纷纷指责燕荣有失偏颇。 「你!」那个胖子指着燕荣的鼻子,嚷嚷着:「你想包庇小偷吗?别以为你是金甲卫统领就了不起!这里可是天子的脚下,我可不怕你!」 顿了顿,胖子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肯定和这小贼一伙的!你们一个负责吸引我的注意力,一个负责转移财务!走,咱们去见官!」 说着,胖子一把抓过燕荣的手就往外拉。 燕荣但笑不语的站在原地,任凭胖子拽了半天,大冷天里出了一身臭汗,可燕荣却纹丝未动。 胖子火冒三丈,撒泼似地向周围人大喊道:「有哪位好心人去请官府的人,来逮捕这个冒充官爷的小偷!」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已蠢蠢欲动,准备前去报官。 可燕荣却依旧风轻云淡,丝毫不觉慌乱,似笑非笑的瞧着盛气凌人的胖子。 正当众人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得理不饶人的胖子身上时,燕荣却一把拎起一旁鬼鬼祟祟的少年,哈哈大笑道:「你们真以为我那么好骗吗!就凭这套老把戏,还想偷本大爷的银子!」 少年猛地一惊,连忙将手缩进袖子里,惊恐地说道:「官爷,您这话我可听不懂!我……我不是小偷啊!是……是那个胖子!」 少年一直支支吾吾,却突然指着一旁的胖子。 燕荣和所有围观者的目光,立刻转头看向胖子,那胖子见势不妙,立刻转身就跑。 燕荣反应极快,一抬脚踹向胖子腰窝,那胖子痛吟一声,一屁股摔到在地。燕荣这一脚用了十分的力气,胖子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再也站不起来了。 少年趁机连忙挣脱开燕荣的手,拔腿就跑。 却不料燕荣眼疾手快,这边刚刚放倒胖子,转身就一把揪住少年,另一只手钳住他缩进袖中的手,狠狠一用力。 少年「哎呀」一声,立刻松开手,一个黑色金边的钱袋子忽然掉落在地。 围观的百姓登时大悟,一拍脑袋,开始纷纷唾骂起两个贼人。 「小贼!」燕荣弯腰拾起钱袋子,塞进腰带里,得意地讥讽道:「这点伎俩也敢骗爷的钱!」 二人见逃脱不掉,终于放弃挣扎,立刻跪下来,连连磕头认罪:「爷饶命啊!是我们两个有眼不识泰山!求您饶我们这次!」 燕荣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着两个人,眼中满是嫌弃:「你们这种小贼,竟敢在天子脚下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还瞎了狗眼,偷到本大爷头上!今日若是饶了你,岂不是天下贼子都心存侥幸?今日爷爷定将你们尝尝诏狱的厉害!」 说着,燕荣也不顾二人求饶,便连拉带拽,带着二人拨开人群,直奔御守司。 好戏落幕,围观的百姓骂了几句,也随之悻悻散去。 原地却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望着燕荣挺拔的背影,眼中满满的不服气。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一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三) 一场大雪突然而至,才刚过正午,天色已渐渐凉了下去。街上驻足的那位少女,撑起一把油纸伞举步前行。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陡然从头顶传来:「芊芊!」 少女站住脚,挪开纸伞,抬头望去。 只见酒楼的二楼,探出半个娇俏婀娜的身子,一双妙目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少女既惊又喜,高声惊呼道:「鹿宁?怎么是你?」 鹿宁朝她挥着手,喊道:「外面下雪了,你快上来!我这里有酒喝!」 少女听到有酒,立刻嫣然一笑,收起纸伞,双足点地,纵身一跃,飞上二楼。 路过的小二,被这位从天而降的少女吓了一跳,忍不住抬眼打量起来:这少女不但身手轻盈的似一只猫,连长相也有几分猫咪的模样。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莹白得有些透明。 一双娇嫩的烈焰红唇,美艳而风情。 细细的眉梢下一点黑痣,一双猫一般的眸子,娇俏中带有一丝野性,让人百看不厌。 她个子比鹿宁要娇小一些,一袭玄色长裙下,露着一双鲜红的绣鞋。 乌黑发亮的发髻上,别着一朵很显眼的黑玫瑰。 鹿宁与少女相见后,忍不住开心的拥在一起,恨不得高兴得跳了起来。 少女兴奋地叫道:「上次一别,真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你!」 鹿宁也欢声叫着:「刚才我在看热闹时,就注意到你了,只是一直不敢确认。人群散了,我才发现竟真的是你!」 少女作势打了她一下,嗔道:「讨厌,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不理你了!」 鹿宁拉着她连忙坐下,拿过一个新杯子,为她斟酒:「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天下第一侠女呢?算我不对,我自罚一杯!」 说着,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沐芊芊目光炯炯的看着鹿宁,兴奋地问道:「鹿宁,听说你做了少帮主!怎么样,好玩儿吗?你是不是整日号令群雄、叱咤风云?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听从你的吩咐、任你差遣?」 「我是少帮主,又不是皇帝!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鹿宁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你呀,真是一点都没变!」 沐芊芊撇撇嘴,一脸地不屑:「什么都不能做,那当这少帮主有什么意思!」 鹿宁笑了笑,为她斟了杯酒,轻声问道:「对了,你怎么来盛京了?你是来这里玩儿,还是……做你老本行呢?」 沐芊芊脸色忽然黯了一下,又嘻嘻笑道:「天下之大,我这个侠女自然是四海为家啦!有钱就多玩玩,没钱就做回老本行呗!」 鹿宁迟疑了一下,问道:「对了,你师兄呢?以前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怎么今日不见他陪着你?」 这个问题,一下子吹散了沐芊芊眼中的神采。 她闪躲的目光中,似有一丝伤感却转瞬即逝,又换上没心没肺的笑容:「以前那是他总缠着我!现在我能自己闯荡江湖了,自然就不需要他了!」 说话间,桌上的酒坛已空,鹿宁立刻叫酒博士又送来一坛酒。 两个小姐妹一边畅谈,一边对饮。二人酒量不相上下,接连豪饮了五碗,才放下酒碗,脸上却没有一丝醉态。 过往的小厮,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心中油然升起莫名的佩服:这样的酒量,可是连男子都少有的! 沐芊芊酒足饭饱,看了看桌上的杯盘狼藉,忽然「咦」了一声:「这怎么还有一个杯碗,莫非你和别人一起来的吗?」 「糟了!」鹿宁嚯的站起身来,抓着栏杆,紧锁眉头往对面瞧去。 正在此时,白衣如雪的胡七恰好走出门来。 他遥望着街对面,撞上凭栏而立的少女,担忧而焦虑的眼神,微微勾起嘴角粲然一笑。 随即,他接过身后小厮递来的油伞,披上银色的狐裘,大踏步走过来。 鹿宁看到安然无恙的胡七,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瞥之间,却发现沐芊芊也凑了过来,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你……你在看什么?」鹿宁被看得有些心虚。 沐芊芊眼珠一转,笑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看上去好不一般哦。」 鹿宁白了她一眼,嗔道:「你瞎想什么呢!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沐芊芊满面失色,扁着嘴嘟囔着:「好可惜哦!害得我白期待了!」 鹿宁有些诧异:「你期待什么?」 沐芊芊乌溜溜的眼睛一转,盈盈笑道:「我可听说了你的江湖招亲令,还以为这位公子,就是你选的夫君呢!」◥..▃▂ 鹿宁双颊火辣辣的,急忙解释道:「你就别跟着起哄了!」 二人正说话间,胡七已经款款走上楼来,他瞧见说说笑笑的二人,微微一怔。 继而,他轻咳了一声,微笑道:「小鹿,这位姑娘是哪位啊?」 鹿宁和少女这才安静下来,齐齐看向胡七。 未等鹿宁开口,少女先主动介绍道:「我叫沐芊芊,天下第一侠女!」 见面前的少女全身充满朝气,胡七一拱手,彬彬有礼地介绍道:「在下胡七。今日能见到天下第一侠女,是胡某的荣幸!」 「算你会说话!」沐芊芊听到赞扬,立刻眯起眼一笑,一脸的得意。 鹿宁拉过椅子,向二人笑道:「别站着说话了,快点坐下吧!」 胡七识趣地打横坐在一旁,让鹿宁和沐芊芊对面而坐。 刚一坐下来,鹿宁连忙问道:「小七,事情办得如何?」 胡七殷勤的为二人添酒,徐徐说道:「我一踏进门去,他们就十分热情地过来招待我。待我表明身份之后,他们更是满面堆欢,立刻让掌柜的亲自来接待。」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那张礼单,笑道:「一番交谈下来,他们并没有怀疑我的身份。反而十分配合地回答了我的许多问题!」 鹿宁急忙拿过那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惊叹道:「礼单上的东西,他们竟全能找到?」 胡七喝了一口酒,点点头:「没错,我甚至提了一些礼单上没有的东西,掌柜的都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他们不但向我保证了交货的时间,还承诺可以只交部分定金。我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前去找他们的客人不在少数!」 放下礼单,鹿宁幽幽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在灵州呆的这段时间,他们竟进展得如此迅速!这件事还真是有些棘手了!」 沐芊芊滴溜溜的双眼,在二人脸上跳来跳去,听得云里雾里。 听了半晌,她一拍桌子,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鹿宁停下来,忧虑的看着沐芊芊,低声说道:「哎,马帮现在……怕是摊上大事了!」 沐芊芊一怔,压低声音说道:「哦,我在江湖上,也听闻一些关于马帮不好的传言!我本来还想着在盛京办完事儿,就去南疆看看你们呢!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你了!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鹿宁喝了一口闷酒,皱眉叹道:「哎,此时说来话长,改日我再和你详细说说!不过,你方才不是说到盛京来游玩吗?怎么又改口说办事了?」 沐芊芊一惊,立刻捂住了嘴,连连摇头:「没……没什么事!」 鹿宁见她神色慌张,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你不说,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猜应该是和你师兄有关?」 「你怎么知道?」沐芊芊惊呼一声,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连忙捂住嘴。 鹿宁苦笑着摇摇头,浅抿了一口,却垂眸不语:对于沐芊芊师兄的事,她不想问,也不想管。 因为她对那个男人,没有一丝好感! 沐芊芊为鹿宁倒了一杯酒,娇声道:「对了,你在盛京呆得日子也不短了,可认识一些朝廷的大官啊?」 鹿宁一怔,狐疑的问道:「你问这个干吗?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沐芊芊撅起嘴,嘟囔着:「你当了少帮主之后,怎么疑心这么重啊!我只是很好奇,所以问问你啊!」 鹿宁支腮沉吟着:「嗯,算是认识几个,不过交情不深。」 沐芊芊双眸一亮,立刻问道:「那你可认识御守司的人?」 鹿宁猛然一怔,脑中立刻想起了色胆包天的王璟,和不苟言笑的阮浪。 她心下思忖着:以自己对沐芊芊的了解,她这样问,肯定是遇到了麻烦的事儿,想让自己帮忙。 可王璟和自己仇深似海!那阮浪和自己交情不深,上次夜探诏狱又被他一路追杀,自己着实也帮不上。 想至此,她垂下眼眸,淡淡道:「御守司位高权重,岂是我能结识的!」 沐芊芊失望地叹了口气,又立刻问道:「方才在街上的热闹你看到了吗?」 鹿宁端起酒杯点了点头。 沐芊芊笑靥如花:「那你可认识那个当官的?」 鹿宁轻蹙眉头,狐疑道:「你是说燕统领?」 「你果然认识!」沐芊芊开心地一拍手:「快给我讲讲他!」 鹿宁一挑眉头,奇道:「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沐芊芊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好宁儿,你就和我讲讲那个燕统领吧!我觉得他很有意思,想要结识他嘛!」 「有意思?」鹿宁一扯嘴角,哂笑着:「你该会不会是看上燕统领了吧?」 沐芊芊一怔,立刻洋洋得意道:「哼!我可是天下第一侠女,怎会看上他呢!我只是对他比较好奇,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罢了!」 鹿宁一挑黛眉,轻声笑道:「如果你想结识他,我可以帮你引荐啊!不过若是你有别的心思,燕统领是我的朋友,你可别打他主意哦!」 对于这个沐芊芊,鹿宁太了解了:她想打听一个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沐芊芊瞪着圆圆的眼睛,骨碌碌一转,怒道:「好你个鹿宁!他是你朋友,我就不是你朋友了吗?你重色轻友!」 鹿宁支着腮,玩味地笑道:「芊芊,我猜他方才说的话,或许激怒你了。不过我告诉你,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是不能拿他怎么样的!你还是死心吧!」 沐芊芊立刻板起脸,气哼哼地道:「鹿宁!你竟然欺负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着,她站起身,一脚跨过栏杆,朝着下面纵身一跃。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一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天将良缘众蛰惊 芊芊姑娘!」胡七一声惊呼,立刻探出身子去抓。 可除了一阵香风,却什么都没有捉住。 等他再往下看时,熙攘的人群中,哪儿还能见到沐芊芊的身影。 胡七跌坐在一起上,缓了好半天,才道:「这位芊芊姑娘真是像风一般的女子,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鹿宁嗤的一笑,幽幽道:「这是自然!芊芊若没有天下一绝的轻功,怎敢自夸天下第一侠女!」 胡七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方幽幽叹道:「这位姑娘真是长得像只猫咪,性格也是极像!前一刻还在撒娇,下一刻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不过还是十分天真可爱!」 鹿宁歪着脑袋,打趣地说道:「看来,小七对芊芊很有好感啊!」 胡七微微一笑,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意味深长的说道:「不仅仅是芊芊姑娘,这江湖中的女子,果然都各有各的滋味,比沉闷的大家闺秀,要有趣鲜活得多!」 鹿宁把玩着手中的额就别,轻声笑道:「看来小七果真对江湖情有独钟!」 胡七喝了一口酒,忽然又问道:「小鹿,既然芊芊姑娘是你的朋友,你方才这样对她,她会不会真和你生气?」 鹿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心吧,芊芊的性格像个孩子,不会和我真生气的。而且,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 胡七挑了挑眉头,诧异地问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都说了,以芊芊姑娘的功夫,根本不是燕统领的对手,为何还要拦着她?」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芊芊根本不是想结识燕统领,只是想捉弄他而已。她捉弄人,只要逃得快、行动快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好功夫啊!」 胡七此时更加好奇,忙追问道:「芊芊姑娘究竟要对燕统领做什么,会让你这么紧张?」 鹿宁沉吟了一下,才自嘲道:「她的故事,我日后再说给你吧。不过,其实我告不告诉她根本不重要。芊芊想要找的人,从来没有找不到的!只是燕统领对咱们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纵容芊芊这么做!」 胡七转头看了看日头,便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往回走吧!」 说着,二人便掏出几个碎银子放在桌上,便起身离去。 走出八仙楼,刚刚转过街角,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锣鼓喧嚣之声。不过一会儿,就有上百名官兵,将过往的百姓拦至道路两旁。 百姓们以为是有天子出行,便纷纷驻足观望。 胡七和鹿宁被挤在人群中进退不得,只好也站在原地看热闹。 只见一行官兵,护送着数十个大箱子,浩浩荡荡的从路中间经过。 胡七忍不住问道:「这么大阵仗,是在干什么呢?可是天子出行?」 旁边看热闹的老百姓,立刻转过头来,得意洋洋地说道:「不是天子出行!是皇子乔迁新居!前几日刑部侍郎送给大皇子一栋宅子!今日是良辰吉时,大皇子正忙着搬家呢。听说,那顾大人不但送了宅子,还送了几十箱金银珠宝,庆贺乔迁之喜呢!」 话音刚落,只见队伍的末尾,跟了一顶豪华精致的轿子,跟在轿子旁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靛色锦袍的正是顾纪昀。 他如帝王般,傲视着身旁如蝼蚁般的百姓,脸上难掩得意。 目光落处,他忽然瞥见挤在人群中的鹿宁和安南世子,不由得微微一怔。 随即,他向鹿宁微微颔首,便昂起头颅扬长而去。 胡七凝着鹿宁,试探道:「马上的那个男子,与你相识?」 鹿宁垂眸沉吟了一下,淡淡道:「算是吧,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不太熟悉。」 看到顾氏父子与大皇子走近,她心中反而十分释然:难怪父子二人不再纠缠自己了。看来如今不但攀附上了王肃,还有了大皇子撑腰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不和自己过不去,自己也不必再费心和他们周旋了。 ------------------------------------- 红日高悬,残云如席。 新宅邸里搬家的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大皇子闲闲端坐在花厅中,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着御赐的龙团胜雪,满面的喜色毫不遮掩。 搁下茶,他得意的举目四顾:这偌大的府邸,比他以前的府邸,要大上两倍有余。整座府邸被装修得金碧辉煌、宏伟壮观。 院子里修筑了数不清的亭台楼阁,不但名称雅致、富于诗意,屋子里面更是装修得富丽堂皇、幽雅舒适。 府邸内还修建了一个巧夺天工、宛若仙境的花园,园内人工堆土叠山,各地的花竹奇石,都聚于此山。 山上建有一殿二亭,还有一个凿开泉眼扩建成的湖,湖中作堤接亭,又于堤上架一道桥梁入湖。 看着眼前的景致,大皇子忍不住啧啧赞叹:顾之礼说得没错,这里与紫微宫相比,虽然稍显逊色,却是天下无二的豪宅! 正在此时,顾之礼满脸堆笑的走来,向他深施一礼:「殿下,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大皇子连忙站起身来,向他一拱手,客气地笑道:「顾大人不但赠送宅邸,竟还拨冗前来帮忙,真是太辛苦你了!」 顾之礼躬身一揖,态度谦卑:「能为殿下略尽绵力是微臣的荣幸,殿下千万别客气!只是不知,您对这座府邸是否还满意?」 大皇子哈哈一笑,脱口赞叹道:「顾大人眼光如此好,您选的府邸,我怎会不喜欢呢!」 顾之礼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放在厅内十多个大箱子,殷勤地说道:「殿下,微臣略备了一些薄礼,以庆贺您的乔迁之喜。」 大皇子会意,提步走过去。 顾之礼立刻的将箱子一一打开,放眼望去,箱子里面清一色的,都是昂贵精致的珠宝和瓷器。 大皇子净白的脸上,堆满掩不住的笑意,不由得频频点头:「顾大人真是有心了!有了这些,想必这宅子更能增色几分!」 顾之礼连忙躬身一揖,逢迎道:「殿下能满意,微臣就知足了!日后殿下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微臣即可,您千万别客气!」 大皇子微微颔首,意味深长地说道:「顾大人的心意,我记在心里了,必不会忘记的!」 顾之礼打开门,恭敬地说道:「殿下,要不要臣陪着您四处转转。您若有哪里觉得不满意的,臣好派人来修改一番!」 大皇子走到门口,抬手笑道:「那就有劳顾大人了!」 说罢,顾之礼便跟在大皇子的身后走出门去。 二人信步在偌大的府邸闲游,说着不咸不淡、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大皇子站定在假山上,一览如诗如画的美景,深深吸口气,顿觉心情舒畅: 他长大到现在,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似乎这个新的宅邸,便是一个新的开始。是他摆脱皇后和刘炳文,自力更生的新开始! 顾之礼见他此时心情愉悦,望着眼前的美景,故意叹了口气:「只可惜,殿下一个人住着实有点孤独,若能有几位美眷相伴,那才是天上人间啊!」 大皇子一怔,忽然想起了潇湘别馆的寒烟,不由得畅想着:他说的没错!如果能把寒烟接进来,二人就在此生活,那岂不是神仙美眷般的生活! 可只一瞬间,他想到了渝帝和皇后,目光渐渐变凉:「这样的生活只能想想罢了,父皇和母后都不曾将我的婚事放在心上。怕是我也会像翊王那般,到了而立之年,却还是孤家寡人吧!」 顾之礼瞧出大皇子似有心事,他微微勾起嘴角,试探道:「翊王怎能和殿下相比呢!想必是皇上太过繁忙,没顾得上此事,不知殿下可否有中意的女子,或许臣可以帮您,向皇上提及一下!」 「果真如此吗?」大皇子立刻双眸一亮,此刻的他对顾之礼已十分信任。 顾之礼捻须呵呵笑道:「若能替殿下解忧,老臣一定尽力!」 大皇子不疑有他,立刻掏心掏肺的将寒烟之事,向他和盘托出。 可故事讲完,顾之礼并没有给他期待中的回应,反而是将眉头微皱起来。 他心下一沉,急忙问道:「果然是太为难了吗?」 顾之礼捻须沉吟许久,才平和地说道:「殿下的烦恼臣知晓了。恕臣直言,您身份尊贵,将来又极有可能是皇位继承人,您的妻子便是将来的国母。可这位女子出生风尘,皇上和皇后必不会同意的!」 大皇子神色黯然,喃喃道:「果然如此!倒是我妄想了!」 「殿下莫急!」顾之礼语调一转,又道:「您想让她当正室那是难上加难,可若只是将她接进门来,做一方妾室,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皇子一怔,却面色有些为难:「妾室?这样做不是太委屈她了?我是一心想让她做正室的……」 「殿下!」顾之礼连忙劝道:「您若执意而为之,别说是臣,就算是首辅大人帮您说话,怕也是迎来雷霆大怒,这对您可十分不利啊。不如您退一步,先将她接进门来,日后再做打算!」 大皇子思忖再三,终究还是被他说服:「顾大人所言极是!目前来说,还是将她接过来才最重要,至于名分的事,就等日后再说吧。只是……父皇和母后,会同意让她进门做妾室吗?」 顾之礼呵呵一笑,捻须道:「如果您这样直接去提,他们非但不肯,或许还会一怒之下,将那女子赶出京城!不过,臣说过愿意替殿下解忧,所以臣有一策,或许可以一试!」 「哦?什么计策,大人快快讲来!」大皇子立刻神色一震,甚是急切。 顾之礼却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让这个风尘女子入门,自然是行不通的。不过,若是让殿下先娶一位名门闺秀做正室,倒是有可能的。」 大皇子一惊,皱眉道:「娶别的女子?那我喜欢的人怎么办?这办法,并不能解决我的难题啊!」 「您先别急!」顾之礼温和的继续劝着:「哪位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您是皇室宗亲,身边日后也必然少不了女子。自然是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您可以先娶一房正室,日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名女子接进门。到那时,皇上皇后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天将良缘众蛰惊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将良缘众蛰惊(三) 大皇子背着手来回缓缓踱步,面色十分纠结,看上去心中似乎仍有迟疑。 顾之礼也不急,趁机继续说道:「殿下,让您娶名门之女可是为了您好!这事往俗了说,您妻子身后的势力,日后便是殿下身后的势力啊。这对您来说有益无害。能让您迅速在朝中站稳脚跟,而不再受刘炳文的牵制啊!」 听到这一番话,让大皇子彻底活分了心思。 一想到日后能和皇后、刘炳文等人分庭抗礼,便将寒烟抛诸脑后了。 他连忙向顾之礼一拱手,低声下气地问道:「顾大人说得极有道理,可我平日里与大臣们甚少走动,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头绪,不知顾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见时机成熟,顾之礼终于开口道:「老夫一女名唤思思,刚刚年满十八,还待字闺中。容貌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端庄秀丽。夫人自小就精心培养,所以小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略懂一二。若殿下不嫌弃,臣愿意将女儿奉上!您放心,婚后臣一定叮咛女儿,绝对不与殿下的心上人争宠,也会尽快将那名叫寒烟的女子送进门来!」 说话时,他苍老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事到此时,尽管大皇子再稚嫩,却也明白了顾之礼的心思。 他没有即刻答复,而在心中有了自己的算计:顾之礼先是献上豪宅,又献出女儿,想要讨好自己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虽然他没有见过顾思思,顾之礼在朝中的势力,也绝对比不上刘炳文和王肃。 目前来说,他是唯一向自己主动示好的大臣,更是自己唯一的可能了。 想到此处,他释然一笑:「顾大人如此有心,我又怎能不接受!只是,我还是担心,父皇和母后是否能够同意这一桩婚事?你也知道,母后一直希望我能娶刘氏之女……」 「殿下不必担心!」顾之礼拱手而道:「只要臣能说服皇上同意这门亲事,那皇后自然不敢多言!臣这边有王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想必皇上也不好拒绝!」 大皇子大笑着说道:「好!如果你能让父皇同意这桩婚事,我便让你的女儿做王妃!」 顾之礼大喜,连忙深深一揖:「还请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办成此事!」 大皇子志得意满的点点头,他抬眸看着面前这座美轮美奂的豪宅,又想到自己日后将羽翼渐丰,心中自是一片歌舞升平…… ——表明立场—— 薄暮的余晖,淡淡的洒在金光灿灿的琉璃瓦上,显得紫微城格外的恢弘。 大皇子满面春风、踩着轻快的脚步,往承欢殿走去。 因为就在刚刚,顾之礼前来传话——他和王肃今日便会去面圣,说服皇上为他和顾思思赐婚! 对他来说,这是件天大的喜事: 有王肃在,想必皇上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一旦婚事达成,他不但能通过顾之礼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日后他想将寒烟娶过门,也不是件难事! 今天虽然时辰不早了,可他还是如往常那样,入宫给皇后请安。 因为今日,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一件他很早就想做的事情: 他要当着皇后的面,将这个重磅消息告诉她!要让她所有的幻想彻底破灭! 还要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懦弱,不会任他们一直摆布! 一想到能亲眼看见,皇后一脸的神色,他浑身的血液,霎时沸腾起来! 承欢殿内,月秀姑姑带着一帮婢女,从寝宫里鱼贯而出。 大皇子走过去,向月秀问道:「母后用完晚膳了吗?我想去给她请安!」 月秀盈盈一拜,笑容满面的说道:「呦,殿下来的可真不凑巧!娘娘若是知道您今天会来,定会等着与您一起用晚膳的!」 大皇子却从容地说道:「无妨,我已经吃过了,只是进去瞧瞧她便走!」 月秀微微一笑,立刻让开一条路,欠身让他进门去。 殿内烛火通明,皇后正端坐在桌旁喝茶。 她瞧见大皇子进门来,立刻笑着招了招手,唤着:「祯儿,你来了!快过来陪本宫坐坐!」 大皇子恭敬地行个礼,才走过去坐到她身旁,恭敬地说道:「母后今日气色很好,可是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吗?」qδ.o 皇后慈爱地看着他,微微笑道:「本宫有件天大的好事要告诉你!」 大皇子长眉一扬,忙问道:「哦?可是母后身怀有孕,难道我要做兄长了?」 他明知道皇上不会再来,可偏要问出来,就是想看到皇后的难堪。 皇后先是一怔,果然神色暗淡下来:「哎,你父皇平日里繁忙,本来就很少来这儿。而且,本宫年纪大了,哪儿那么容易就能有身孕呢!」 大皇子得逞般在心中冷笑,脸上却故作惋惜:「母后也不必心急!听说那道士的丹药灵得很。您只要好好调理身体,相信用不多久,就能心愿达成了!」 大皇子的话,让皇后顿时一惊。 她微微眯起眼,审视着大皇子,试探道:「祯儿,你……真的希望,本宫再有一个孩子吗?」 大皇子面带微笑,甚是恭敬:「母后慈悲,为了将孩儿养大,因此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孩儿大了,母后也该为自己着想了!再说,您只有生育嫡子,才能保住您的中宫之位啊,孩儿又怎么会生气呢!」 听到这话,皇后不由得心下动容。 她拉过大皇子的手,柔声说道:「看来本宫这么多年,没有白白辛苦!祯儿现在真是懂事!不过,本宫今日找你,是有件你的事要和你商量!」 大皇子心中不以为意,却恭敬的笑道:「孩儿的事情都由母后做主,孩儿绝无异议!母亲不必与孩儿商议!」 皇后心中更喜,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别的事情,本宫能帮你做主!可这件事,本宫还是觉得,先和你商量一下比较好!」 大皇子乖巧地点点头,恭敬地说道:「母后但说无妨!儿臣洗耳恭听!」 皇后笑吟吟地看着他,柔声道:「如今你年纪不小了,你父皇像你这般大的年纪早已成亲。前几日,本宫和刘尚书商量了一下,想让你早点成亲生子。」 大皇子着实一怔,他没料到皇后竟然突然提及婚事,莫非她已经知道,皇上赐婚的事了吗? 他不动声色,听皇后继续说道:「刘尚书有个侄女,本宫见过几面,那孩子真是生得花容月貌、端庄舒雅。又谈吐得体、蕙质兰心。本宫对她甚是喜欢,便想将她许配给你,你意如何啊?」 听到这话,大皇子登时神色大变,心中更是愤愤: 果然他们贼心不死,对自己所有的温情都是假象,到头来还是利用自己而已! 皇后看出他脸色有异,忙问道:「怎么,祯儿不满意这庄婚事吗?」 大皇子忍着满腔怒火,迟疑道:「母后,孩儿的婚事……父皇怎么说,他会批准吗?」 皇后释然一笑,温言道:「放心吧,只要你点头,母后和刘尚书立刻去劝皇上,他一定不会不准的!」 「可是……」大皇子目光闪躲,吞吞吐吐起来:「孩儿已经应承了顾大人,要娶他的女儿为妻,怕是此时……顾大人和王大人……已经向父皇禀明了……」 「你说什么?」皇后陡然大惊,竟嚯的站起身来,惊呼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本宫怎么一点都不知?」 看到皇后惊慌失措的样子,大皇子心中窃喜。 他站起身来,恭敬的施一礼,谨小慎微的说道:「母后息怒!当初顾大人赠送孩儿宅邸时,向孩儿推荐自家的女儿。孩儿只当是戏言,便应承下来。却不料,顾大人竟当真了!方才孩儿看到他和王肃前去面圣,想必定是为了此事……」 「糊涂!」皇后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方才还一副慈母的样子,只一瞬,就变得凌厉起来: 「寻常百姓的婚事,尚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身为堂堂皇子,婚姻大事竟敢自己做主!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母后!」 「母后息怒!」大皇子立刻「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拱手拜道:「孩儿一时高兴说错了话,还请母后责罚!」 他表面上的温顺,不过是为了安抚住皇后,心中却暗暗高兴。 看着大皇子还算温顺的样子,皇后虽然气得脸色煞白,却强忍怒气:「祯儿,本宫平日里不让你与朝臣相交,是为了保护你!朝中之事错综复杂、人心叵测,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深渊!如今,你一句戏言却被人当真,你可了解本宫的苦心?」 大皇子低着头,诚惶诚恐的说道:「是,孩儿知错了!」 皇后眸光清冷,娥眉微蹙:「不过还好,你父皇如此厌恶顾之礼,是不会将他的女儿指婚给你的,所以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难不成王肃出马,皇上还会不答应吗? 「可是母后……」大皇子微微挑起眼皮,偷觑着皇后:「儿臣已经应下这门婚事了,难不成……父皇会不同意吗?那儿臣岂不是得罪了顾之礼?」 皇后白了他一眼,森然道:「你是皇子,他不过是臣子,你担心什么!他们竟敢把算盘打在你的头上,让他们吃点苦头,也是他们应得的!」 说罢,她转头看向月秀,口气稍缓:「去请刘尚书过来!」 「是。」月秀得令立刻转身离开承欢殿。 「母后!」大皇子开始惊惶起来:「您这是要对顾大人下手吗?」 皇后冷冷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顾之礼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就算他如今攀附上了王肃,也改变不了皇上心中的成见。本宫犯不着和他动手,因为皇上一定不会准了这门婚事的!」 听到这话,大皇子耷拉着脑袋,双手在袖中紧握,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真是棋差一着啊! 自己还是太年轻、太沉不住气了。竟然在事情定下之前,就将此事说了出来! 如果皇上真的不准这门婚事,皇后又从中作梗,自己就要娶刘炳文的侄女了! 皇后凝视着大皇子,见他眼神慌乱、冷汗涔涔,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和顾之礼、王肃等人走近的?」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将良缘众蛰惊(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四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 大皇子故作委屈地说道:「母后息怒!是顾大人主动找上儿臣的!您知道,儿臣从不敢主动结交朝臣……」 皇后板着脸,冷声问道:「那这件事你为何没有和本宫说?是将本宫平日里的话,都抛诸脑后了是吗?」 大皇子双手抓着衣襟,张口结舌地答道:「儿臣也没多想,只是想多结交些朝中重臣,学习朝中之事……」 他说得谨小慎微,看上去甚是委屈。 然而皇后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怜惜:「你父皇何时需要你来分忧了?难道你真不知,你父皇最忌惮别人拉帮结派吗?」 说这话时,她目光如刀,冷冷盯着大皇子。 大皇子不敢当面忤逆她,只好顺从的说道:「儿臣对父皇忠心耿耿,并无他心!如果母后觉得不合适,那儿臣日后与顾大人再无往来!」 皇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漠然道:「本宫念你是初犯,这件事就此作罢!日后你不得再与朝臣相交。还有……你的婚事,本宫自有主张,你就不要再费心了!」 大皇子毕恭毕敬地答道:「是,儿臣但凭母后吩咐!」 皇后别过脸去没有说话,只向他摆了摆手。大皇子慢慢站起身来,向皇后深施一礼后,缓缓退出了殿去。 ——当面对质—— 年终岁寒,冬雪消融。 一年中最后一天的夜里,北斗星的斗柄转向东方,凛冽的北风携来一场大雪,一阵阵爆竹声给人间带来了崭新的一年。 天色刚蒙蒙亮,天地之间一片空旷,早有百姓推开门,站在晶莹的雪地中尽情欢呼:好一个瑞雪兆丰年! 每年的正月初一,渝帝都要举行大朝会,迎接各国使臣前来朝贺、进贡。 宣德门楼辉映着春色,恢弘的大庆殿沐浴着灿烂的朝阳,暖洋洋的宫闱里也吹进了和煦的春风。 红色的宫墙内飞舞着彩色的饰旗,四位身形魁伟的镇殿将军,举着森森戟戈立在殿内四角,长廊里回荡着悠扬喜庆的丝竹乐声。 身着燕弁服的渝帝,在金甲卫护卫下,气势昂扬的驾临大庆殿,稳稳的端坐在龙椅之上。 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仪式正式开始。 各国的使臣逐一进入殿庭觐见,高声诵读拜贺的贺词,并报告其进贡的奇珍异宝。 每一个国家参拜恭贺之后,渝帝都会赏赐给他们许多回礼,并将来者安排在相应的馆驿中下榻。 龙椅上的渝帝俯视着,这数十个对北渝俯首称臣的附属国,看着锦绣般的大好山河,心中泛起涟漪,不觉慷慨激昂。 数十个附属国一一入殿觐见,最后一个使团进来时,殿外已近黄昏。 安南的正使头带一顶莲叶般细长的金冠,身着一件窄身紫袍,腰上围着金腰带,副使穿着粉红色窄袍,腰上也是一条金腰带。 二位使臣稳步行至殿中,立左足、跪右足,左手着右肩,恭敬一揖,朗声颂着贺词。 渝帝见到二人,忽然笑了笑,开口问道:「安南现在可安好?大臣们对自己选的新国主可还满意?」 正使深施一礼,恭敬答道:「启禀圣上,安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新国主善待朝臣,体恤百姓,是个难得的贤君!」 渝帝微微颔首,又道:「如此贤德的国主,可有善待前任国主的子孙后代呢?」 二位使臣一怔,相互望了一眼。 副使恭敬一揖,朗声道:「启禀圣上,前任国主并无子孙后代留下!」 渝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幽幽问道:「果真一个子孙后代都没有吗?你们可曾仔细找过?或许有些子孙见国家动荡,已经出逃在外,也未可知啊!」 二位使臣再次一揖,高声应道:「内乱发生之后,满朝文武都遍洒人手去寻找皇室后代的下落,并在全国张贴启事。可大半年都不曾有任何消息!国不可一日无君,无奈之下,臣等才推举新人继位!」 渝帝的笑意更深了,眼中带着一种比针锋还尖锐的讥消。 忽然间,他双掌一拍,凛声道:「既然如此,你们瞧瞧这个人,可否认识!」 掌声落处,但见一位锦袍玉带、唇红齿白的翩翩公子,从偏殿中背负着双手,悠然踱了进来。 他面色冷峻地站在二位使臣面前,冷冷的说道:「二位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二位使臣见到胡七突然现身,猛吃一惊,副使甚至伸出双手揉了揉眼睛,将胡七上下瞧个仔细。 过了许久,二人才如梦初醒。 双双立刻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七皇子啊,怎么是你!你既然活着为何不回来啊?臣等找您找的好苦啊!」 胡七沉着脸,冷冷喝道:「是呀,你们派出那么多人来追杀我,没想到我还是活下来了!而且还比你们提前一步来到盛京,想必你们一定很吃惊吧!」 二位使臣拱手而拜,哭诉道:「世子明鉴,臣等是派人去将您接找回来继承大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胡七大怒,指着二人痛骂道:「你们几个狼子野心,不但帮着那个贼子杀了我父皇,篡夺了皇位!还对我的兄弟赶尽杀绝!如今证据确凿,你竟还敢狡辩!你们就不怕,那些惨死的冤魂找你们索命吗?」 越说越气,胡七干脆冲撞过去,一把揪住副使的领子,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杀手都是你派去的!他们一直追我到北渝境内,将我砍伤后又丢入狼群中,妄想让饿狼吃了我!我侥幸逃过一劫,你竟让数十名弓箭手,围攻我藏身之处,企图杀死所有袒护我的人!我父皇身前对你可不薄,你怎可如此对他和他的后人?」 那副使的面上阵青阵白。 他怔了半晌,忽然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老臣冤枉啊!老臣对先皇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般猪狗不如、狼心狗肺之事呢!」 胡七双目通红,破口怒骂道:「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到了此刻,你还想狡辩吗?」 见事情已经败露,副使偷偷看了正使一眼。 正使磕了一个头,哆哆嗦嗦地说道:「其实……其实这一切都是新国主的主意,是他逼我们这么做,不然就杀了我们全家,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副使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哭诉道:「是呀,您想要不是迫不得已,谁愿去做这卖主求荣的事啊!毕竟……毕竟我们都是被先皇一手提拔起来的!」 胡七气得脸色发青,伸出一只发抖的手指着二人,厉声怒斥道:「为了荣华富贵、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你们竟狠心杀害自己的国主,害死我全家数百口,此仇不报,我胡七誓不为人!」 说罢,他转过身来,一撩袍子,面向渝帝而跪。 「圣上明鉴!这二位伙同安南十多位朝中重臣,谋害我父及兄弟亲戚数百人,忠臣良将更是不计其数!他们谋朝篡位、包藏祸心,请陛下为枉死的人做主!」说完,他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从始至终,渝帝一直似笑非笑看着三个人,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 事情发展到现在,孰是孰非,已经昭然若揭。 也许正是因为他曾经对手足下过手,所以他更恨这种两面三刀的人! 他沉着脸,瞪着地上的两个人,沉声道:「二位使臣,你们面前之人,可是安南的世子?」 二位使臣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不甘愿地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就是确认了胡七的身份。 渝帝也不疑有他,他想借着这次机会,在各国使臣面前演出戏。 一来表示他们这些小国在北渝的庇佑下,凡事都有人撑腰! 二来也是警告他们,不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搞鬼,他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想至此处,渝帝满面怒容,纵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弑君这等逆事,还敢伙同贼子一起蒙骗朕!来人!将他们关进诏狱言行拷问,定要让他们吐出所有事实来!」 二位使臣动也不动的跪在那里,面如死灰、双目呆滞,如同两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 片刻之后,阮浪带着御守司的衙役走进殿来,将他们统统押了下去。 胡七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地看着二人被狼狈拖走,气得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渝帝看穿他的心思,淡然说道:「世子不必担忧!如今既然已经确认你的身份,朕就会为你做主的!朕会命人先给安南国主写信,劝他主动交出皇位。他若依从,朕会派人将你送回去。他若再不从,朕也绝不会饶了他!眼下,你就暂且安心住在瞻云馆,过年时,这盛京可是热闹的很啊!」 胡七深施一礼,沉声说道:「臣代表安南皇室,数百条枉死的性命,谢陛下隆恩!」 说完,他才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退出殿去。 ——心生疑惑—— 日暮苍茫,大雪又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鹿宁骑着雪绒马,停在瞻云馆门口时,大红的貂裘上也落满了雪花。 她飞身跃下马背,径自往里面走去,胡七嘱咐过守门的衙役:只要是鹿宁前来,就不必通传,可让她随意进出! 鹿宁进门后,御守司的衙役窃窃私语了一番:这女子姿形秀丽、容光照人,安南世子丰姿如玉、潇洒飘逸,可真是端的好一双璧人! 鹿宁雪白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她却迫不及待往胡七的房间跑去。 因为此时此刻,她要知道今早朝会的结果。 这个结果会打消翊王的疑心,也能让自己不再充满罪恶感! 推开厢房的门,里面却空无一人,火盆里的炭火还在劈啪作响,茶杯中的茶汤还冒着热气,看来胡七没走多远! 鹿宁微微迟疑:自己是留下来等他,还是出去寻他!她在屋里背着手踱来踱去,实在坐立难安,便干脆走出门去,四下找寻胡七的身影。 忽然间,她猛地想起上次来这里,看到胡七和一个青衫男子在密谈,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莫非这次他又如上次那般,在密见那个男子? 心理这样想着,脚就不听使唤的来到瞻云馆的后山。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四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二) 这里只有一个极小又极缓的山坡,山上长满了密林,林中豢养着一些飞禽走兽,供住在这里的使团打猎消遣。 大雪过后,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整片密林,天地间一片苍茫荒芜。雪地上能看到两串清晰的足印,往林中深处延伸。 瞻云馆仅供安南的使团下榻,今日两名使者被关押起来,整座馆驿只有胡七一人居住,所以这串脚印之一定是他的。 鹿宁忐忑不安的跟着脚印往林中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就颤抖一次。 她期盼着胡七此时只是正在林中打猎而已,当自己出现他面前时,他会拿着猎物如往常那般,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炫耀一番。 林子并不大,鹿宁走着走着便站住了脚,一阵窸窣的低语声已经传来,她藏在一棵粗大的松柏后面,稍稍探出头瞧去。 胡七一袭银色的狐裘,是冬季里最好的保护色,已和天地融为一体,却还是被鹿宁一眼就捕捉到。 胡七面前站着一位黑衣男子,大概是因为他有些驼背,让他的个子看上去比胡七稍矮。 他们故意压低声音,鹿宁根本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只能看到黑衣男子说几句话就会咳嗽几下,看样子应该是病了。 两人挨得很近,神色严肃,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时不时的四顾,十分警惕。 鹿宁想再靠得近些,听清他们的谈话,当她偏过头去,却恰好看到黑衣人也转过脸来,望向她这边。 那人虽然遮住口鼻,辨不清面容,可他裸露的皮肤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惨白。 最可怕的是,那人有一双毒蛇般的眼睛,闪烁着寒光,似有一种恐怖的穿透力,仿佛随时要把眼前的人囫囵吞掉。 一种说不出的寒意腾的升起,鹿宁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襟。她不知为何,不敢再待下去,竟转过身去落荒而逃。 积雪被碾压的声音,惊扰了密谈中的二人,他们立刻往外奔去,只见雪地上又多了一串足迹。二人相视一眼,立刻奔向瞻云馆门口。 鹿宁忙不迭的跑出馆驿,飞身跃上马背,一提马缰,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雪绒马长嘶一声,放开四蹄,急驰而去。 雪绒马刚离开,胡七也跑至门口,他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 略一沉吟,胡七转身向门口的御守司问道:「刚才是否有人进来找过我?」 几个衙役相视一笑,说道:「还不是一位俏丽的小娘子来了,可不知为何,方才却匆匆跑了!」 胡七大吃一惊,却强颜欢笑敷衍着:「她和我赌气,竟这么就跑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回房里。 一关上门,那黑衣人便走了出来,低声问道:「可有抓到人?」 胡七心事重重的坐下,摇了摇头:「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黑衣人又问道:「需要我出手解决吗?」 胡七摇了摇头,神色淡定:「目前的局面我还能掌控,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我知道了。」黑衣人始终面无表情:「不过,她是什么人?你对她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件事与你无关。」胡七露出不悦的神色。 黑衣人无言可辩,只好问道:「若刚才她听到了什么,你要怎么办?」 胡七沉吟片刻,才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必插手。」 黑衣人皱起眉头,忍不住叮嘱道:「虽然她救过你,可你千万不能感情用事——」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胡七望着鹿宁离开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隐有一丝怅然。 「好吧,那一切就按照计划来吧。你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黑衣人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数九寒冬,天寒地冻,温暖似乎还很遥远。 尤其是年终时,遍地吹着飒飒的北风,天空一直都是阴沉沉的,整座盛京城都沉浸在白皑皑的飞雪之中。 巍峨的凤凰山,笼罩着一层影影绰绰的轻纱。 一双红鞋,放轻脚步,慢慢踏进松林,踩在松软的松枝上,震得松果从高高的松树上跌落下来,滚落到一旁。 高耸入云的林间,一位黑衣少女背着双手,哼着轻快的小曲,在林间盈盈前行,往林深之处走去。 这片松林的地底下奔涌着烈火,松林深处被人工开凿出一个温泉,温泉四周环绕着巨大的山石和高大的树木,所以位置及其隐秘,罕有人知。 青绿色的温泉水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翻腾的水池如同明月一样皎洁,好像天空悬挂的明镜。 水面上撒满了雪白的木兰花瓣,人浮在水中,鼻内充满了兰花的芳香,丝毫嗅不到硫磺那刺鼻的臭味。 羽枫瑾悠然的坐在水中的白玉床上,将胸部以下都浸泡在温泉水中,满头的青丝高高的束在头顶。 他昂着头,阖着双眼,尽情的享受着温滑清澈的泉水,亲吻全身的亲切之感。 「噗通」一声响,泉水泛起阵阵涟漪,推着大堆的花瓣,贴近他的身体。 他不用睁开眼,也知道来者是谁。 紧接着,一个痛快的声音响起:「啊!好真舒服啊!这里的温泉水真是没话说!如此良辰美景,兄长也小酌一杯吧。」 羽枫瑾睁开双眼,瞧见一个托盘缓缓向自己飘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琉璃酒壶和一支夜光杯,酒壶中红褐色的琼酿,闪着妖冶的光芒。 燕荣慢慢喝了一口,畅快地赞叹道:「兄长当初一眼就看上这块风水宝地,命人开凿成温泉,可真是会享受啊!」 羽枫瑾拿起酒杯浅抿一口,淡淡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你也不错啊!」 放下酒杯,他不住的赞道:「如此美酒,定是出自芳仪之手!看来你这张嘴愈加刁钻了,除了芳仪的酒,怕是别的酒,都入不了你的口吧!」 燕荣咧嘴一笑,道:「那是自然!有这样一位酿酒高手在身旁,又不用花钱,谁还出去喝酒啊!」 羽枫瑾又阖上双眼,幽幽说道:「谁说你不用花钱了!芳仪已经找我抱怨过很多次,说你总是赊账!她不主动要,你也从不主动给。她向你要,你就装醉!我可告诉你,你欠下的酒债和风流债,我可是不会管的,你要自己想办法还!」 燕荣不以为意,将双手枕在头后,闭上双目,慵懒地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反正我现在是债多了不愁!等债主找上门来再说!」 羽枫瑾斜眸睨着他,无奈的笑了笑,也闭上眼睛享受这宁静的时光。 天空开始飘起雪花,翊王慢慢睁开眼,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很蓝,只有几丝云在飘荡。泉雾在四周缭绕,漫天的雪花飞舞,阵阵的幽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格外温馨。.. 他苍白的双颊也因为热气,红得好像三月里的桃花,艳丽欲滴。 羽枫瑾忽然失神般叹道:「这里真是好地方,能让人忘却凡尘往事,做到心中无物、心中无我的境界!」 燕荣将全身都浸在热泉里,只有头露在外面。 他睁开双眸看向翊王,咯咯笑着道:「兄长这突如其来的感叹,看来是最近烦心事颇多啊!是不是和那个鹿帮主有关啊?」 羽枫瑾失笑着摇摇头,叹道:「我现在可是彻底得罪了她,几次在庄楼门口看到她,她也只是打个招呼边离开了,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燕荣大笑了几声,叹道:「哈哈!果然是个敢爱敢恨的江湖女子!情感上的事,说断就断,绝不拖泥带水!」 说着,他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打趣道:「看来兄长这次欠下的情债,也着实不小啊!」 羽枫瑾垂眸看着杯中之物,苦笑道:「都说欠债还债,可这笔情债……我还真不知该怎么还。」 燕荣笑了笑,举杯道:「兄长,像这样固执、任性、敢爱敢恨的江湖女子。要么就敬而远之,千万别染指。要么就做好,与她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准备。她们可绝不容许谎言和三妻四妾的存在。」 羽枫瑾举着酒杯,脸上挂着一抹狡黠:「那也祝你早日找到那个,把你折磨个半死的女子!」 说着,二人相视大笑,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个不停。 热气蒸腾,清气氛氲。 二人从水中上来,在岸边坐了一会儿,又慢慢的踱回池中,小心翼翼地躺下。他们看着大千世界、山景海趣,格外的逍遥自在。 燕荣忽然撑开眼睛,看向翊王,问道:「对了,兄长。上次你和我说,要我多加留意和打探安南世子,你是怀疑他身份可疑吗?」 羽枫瑾阖着双眸,淡淡道:「不仅是我怀疑,皇上也并不信任他的话。」 「可是……」燕荣摸了摸鼻子,沉吟道:「胡七身上有什么可疑的吗?为何你们会突然对他产生怀疑?」 羽枫瑾微蹙眉头,沉声道:「这个胡七身上有太多疑点,虽然他也解释过,却不能为他洗脱嫌疑!你想想,他在灵州呆了那么久,若不是咱们及时出现,他很有可能被斩首,这种情况下,他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而得知皇上抵达灵州后,他就立刻表明身份。而他刚到盛京,裴心隐却突然暴毙,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燕荣转过头看着他,讶然道:「可胡七不是已经和安南使团,当面对质了吗?难道这还不能证明他的身份?」 羽枫瑾勾唇冷笑道:「谁能知道哪些安南使团,是不是也是他提前安排好的!毕竟,现在裴心隐一死,礼部也没带回任何有价值的消息,那所有的事实,就只能听胡七一面之词了。」 燕荣略一思忖,不禁奇道:「兄长,我想不明白,这胡七冒充安南世子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是假的,那他真是身份是谁,怎么会布下如此大的局?」 羽枫瑾深沉一笑,冷冷道:「他有什么目的,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他如果真是假冒世子,那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燕荣沉吟片刻,沉声道:「那这样说来,鹿帮主和他走得近,岂不是很危险?你要不要去提醒她一下?」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六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 羽枫瑾将水撩在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点我早就想到了,也尝试着和她说了。不过,她似乎很排斥这件事,也并不相信我的怀疑,总觉得我在有意针对胡七。可能这就是所为的江湖义气吧。」 燕荣看向他,思忖着问道:「兄长,那我能做些什么?」 羽枫瑾拿起酒杯浅抿了一口酒,淡淡道:「你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定有许多人来巴结讨好你。适当地和礼部走近些,多方面打探一下,他们在安南查到的真实情况,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燕荣点了点头,干脆地说道:「好,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浅酌了一杯,他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兄长,你可听说了件趣事?前几日,顾之礼和王肃去求皇上,给大皇子和顾思思赐婚。却不料,被刘炳文从中作梗,大闹了一番,此事便作罢。现在,顾、王和刘炳文可算是成了死对头!」 羽枫瑾靠在白玉的台阶上,微微合上双眸,语气淡淡:「有萤妃的事在先,顾家的女儿想嫁入天家,怕是难上加难。就算没有刘炳文的阻挠,皇上也不会应允的。顾之礼和王肃这一步棋,可是走错了。」 燕荣仰头喝干一杯酒,喟叹道:「可能顾之礼觉得,有王肃作保,皇上不会不给这个面子!不过,王肃对皇上揣摩得如此透彻,怎会答应顾之礼这件事的?」 羽枫瑾弯了弯嘴角,徐徐说道:「看来是夏云卿回来之后,王肃的突然失势,逼得他不得不拉拢大皇子。只可惜他没有女儿,只能让顾之礼这只老狐狸,趁机淌了浑水。如今只有攀附上大皇子,他们二人才会有出路!」 燕荣摸了摸鼻子,冷笑道:「要我说,顾之礼这人还真执着!明知道皇上厌恶他,却仍然绞尽脑汁,要把自家女儿送过去。皇上几次将他的女儿,从入宫的秀女名单中剔除,他就把主意打在大皇子的头上了!」 羽枫瑾拿过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水,讥讽道:「的确,顾之礼这一辈子,都执着于一件事!我只担心,虽然皇上否决了这个婚事,可顾之礼哪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必定有所筹谋!」 燕荣自斟自饮了一杯,笑道:「兄长,你有没有觉得,大皇子先是接受了顾之礼的宅子,又决意要娶顾之礼的女儿。他好像有意在和刘炳文与皇后划清界限?难不成,他们之间出了什么嫌隙?」 羽枫瑾抬起头望向天空,幽幽叹道:「是许道澄的出现,让大皇子和皇后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皇后想要嫡子,便迫不及待地想摆脱大皇子。大皇子趁机也急于单飞,所以必然会选择势力强大的王肃!」 燕荣勾起嘴角,轻声笑了笑:「或许大皇子早已经意识到,皇后和刘炳文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只是一时无法摆脱而已。不过,这个许道澄凶风作浪的本事,还真是不能小觑。对了,兄长,如今大皇子和王肃联手,那我们要不要出手? 羽枫瑾低温热的泉水中捻起一片洁白的花瓣,微笑道:「鹬蚌相争,鱼翁得利!任他们闹去,咱们先静观其变,也许我们会在这其中找到转机,也说不定呢!」 「你说得对!」燕荣点了点头,抓起酒壶,将剩下的酒全都灌了下去。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迈出温泉池。 不过一会儿,忽然听到他大骂了一声:「这是哪个混蛋干的好事?」 羽枫瑾闻声也站起身来,迈出池外,走到燕荣身旁,怔怔的看着地上。 他的衣物整齐的叠放在一侧,而燕荣的衣服则被乱丢在地上。 所有的衣服、鞋袜都在,却唯有裤子不见了。一堆乱糟糟的衣服上,还放着一朵黑色的玫瑰花。 羽枫瑾穿好衣服,看着光屁股的燕荣蹲在地上,愤然地看着那支玫瑰花发呆,不由得笑出声来。 燕荣恨恨地骂道:「该死的小偷,竟然专偷裤子!」 羽枫瑾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你的债主来讨债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女人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玫瑰,浑身都是刺!」 燕荣指着玫瑰花,叫道:「她留下朵花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威胁?」 羽枫瑾笑着摇摇头:「那可就要问问你了,究竟招惹了哪位女侠!竟能找到这里,还狠心到让你光着屁股走回家去!」 燕荣扯过衣服遮住身体,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真光着屁股回去吧!」 羽枫瑾笑着摇了摇头,揶揄道:「这我可没办法了!我说了,你的酒债和风流债,我一概不管!这荒山野岭的,店铺是没有,野兽倒是不少!堂堂的盛京浪子,穿上兽皮也挺好看的,要不你试试?」 燕荣一把将那朵玫瑰花折成两半,叉腰骂道:「这该死的恶贼,待我抓住她,一定饶不了她!」 羽枫瑾大笑着一边往山下走去,一边挥手笑道:「哈哈!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这是哪位女侠做的吧!这次她偷你裤子,下次可不知她会偷什么了!」 空中飞雪不断,笑声渐渐远去。唯留下燕荣一人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雪地上那朵折断的黑玫瑰发呆。 ——不速之客—— 月色的光华穿过雕花的窗棂,照进粉色的帐子里,惨淡的灯光,一明一暗的跳动着,映照着花芳仪憔悴的容颜。 桌上的灯芯快烧完了,一壶酒已空,另一壶中还有些残酒。 她一把推开窗子,冷冽的寒风呼啸着冲进屋来,将所有的温暖一股脑吹散了。她紧了紧大氅,连打了两个喷嚏,却觉得舒爽许多。 斜倚窗棂远眺,惨淡的月光映着门前的雪地。影影绰绰中似有一个人倒在门口,半天却动也不动一下,好像已经死去。 花芳仪一怔,连忙穿好衣服,叫上贝小贝拎着一根棍子,提着灯笼走出门去。 果然,有一人倒在台阶上。二人站在不远处,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贝小贝打着哆嗦,低声劝道:「老板娘,冬天冻死的流浪汉常有!咱们还是别管了,明天早上自有官府的人来收尸!」 花芳仪不理他,而是鼓足了勇气,提步走向前去。 她警惕地蹲在那人身旁,上下打量着。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觉得他极瘦,身上还散发着腐败的味道,似乎是旧伤未愈引发的溃烂,散发出来的味道。 花芳仪壮着胆子,伸手去探他鼻息,继而松了口气:「太好了,他还活着!」 她转过头去,向贝小贝喊道:「去拿几个馒头、一壶酒来,估计他饿晕了!对了,再拿件棉衣!」 贝小贝讷讷应声,立刻转身返回别馆。 花芳仪温柔的声音,将流浪汉从昏迷中唤醒。 他艰难地撑开双眼,竟看到一张绝世出尘、倾国倾城的面孔。恍然间,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菩萨。 他张着嘴,支支吾吾的,半天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恰在此时,贝小贝带着东西又跑了出来,提灯照清这个人的脸: 只见他带着一张黑色的面具,看上去狰狞可怕。蓬乱油腻的长发散在身后,已经发出臭味。 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黑衣,脚上踩着一双露出脚趾的破草鞋。 花芳仪被他吓得一声惊呼,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手中的灯笼也跌落在地上。 她这一叫,也吓到了流浪汉。 他看到花芳仪惊恐的眼神,连忙转过身去,双手挡住脸,口中发出呜呜的悲鸣之声。 花芳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拿出馒头和酒,放在他面前,轻声说道:「你是不是饿了?这里有吃的!」 说罢,她后退了几步,只远远地观望着。 流浪汉看到软白的馒头,如饿狼般扑过去,一口一个吞进。 又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个精光。 花芳仪将棉衣推到他面前,轻声道:「这里有御寒的衣物,你可以拿走!」 流浪汉捧起棉衣抱在怀中,颤抖着双手轻轻的抚摸着,眼中的光芒好像他从未见过一般。 花芳仪才注意到,他满手都是大大小小、已经化脓的伤口。 她试探着问道:「你为何会昏倒在此?」 流浪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着急的发出呜呜之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花芳仪才明白:这个人是个哑巴!便不由得心生怜悯。 忽然,一阵马蹄声逼近,惊到了门口的三人。 花芳仪还没反应过来,流浪汉就抱着棉衣,双足点地,纵身跃上屋脊,逃之夭夭了。 花芳仪望着夜空怔然出神,不由得叹道:流浪汉竟是个高手! 几匹马急停在她的面前,为首的人鹅帽锦衣、腰配绣刀,一双凤目紧紧盯着她,沉声道:「可有看见一个可疑的男子,从这里经过?」 花芳仪回过神来,看到来者是阮浪,便冷冷道:「最可疑的人不就是你吗!」 阮浪脸色难看,皱着眉头,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像:「你看好了,这个人是从诏狱逃走的要犯。他十分危险,如果你见到他,千万别轻举妄动!」 花芳仪提着灯笼照亮画像,不由得心中一颤:这上面画的人,不就是方才那个流浪汉吗!真不敢相信,他那副模样,居然是朝廷要犯! 花芳仪强装镇定,冷冷说道:「我没见过!」 阮浪狐疑地看着她,问道:「那这么晚了,你们在外面做什么?」 花芳仪斜睨着他,冷笑道:「怎么,大晚上出来散步也犯法啊?阮大人要不要再把我抓进去关几天?」 阮浪一怔,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既然在外面,会不会碰巧看到了那人,却受到威胁不肯说出来。所以才……」 花芳仪对他的关心不予理睬,而是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睡了!」 说着,她领着宝儿转身走进门去,重重的关上大门。 将面色尴尬的阮浪,挡在屋外的狂风暴雪之中。 忽然,一个娇小的黑影,从屋脊上一闪而过。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阮浪已手提绣刀,纵身跃上屋脊追了上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六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七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二) ——偷袭失败—— 夜已过半,雪将住,风未定。 院中的梅树,终于被最后一层积雪压断了枝丫,一支怒放的梅花被埋进雪中,冻得瑟瑟发抖。 一个娇小的黑影轻落在雪上,一双莹白的玉手,拨开同样莹白的积雪,将冻僵的梅花拾起,提步往屋内走去。 红鞋碾过积雪发出的轻微响声,竟惊扰了屋内男子的梦乡。 门被打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迅速窜了进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缓慢慢站起。 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伸出两根手指挑起帷幔,却见黑暗中寒光一闪,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脖颈。 一个男子讥讽的笑声响起:「好个小毛贼,连本大爷你也敢偷!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说着,男子便要去燃灯。 黑衣人瞧准时机,闪身后退。 男子见来者动作灵巧,便知这是个偷窃的老手。 他立刻一跃而起,俯身前冲,右手握着匕首挟着劲风,朝黑衣人背心刺去。 哪知黑衣人反应极快,只左足一点,便倏地向旁一跃,再次敏捷的躲过匕首。 燕荣笑笑,左手突从身后抽出,向黑衣人肩头抓去,临到肩头却手一沉,抓住其左腕。 那人一惊之下,立即向外挣夺。 燕荣顺势轻送,猛地松开手。 那黑衣人立足不稳,摇摇晃晃几下,眼见要仰跌下去。 燕荣则顺势抄去右臂,将其一把紧抱在怀里。 一阵幽香扑鼻而来,燕荣一怔,不由得戏谑道:「好香!没想到擅闯本大爷房内的小毛贼,竟是个女子!」 一个娇嫩的轻嗤声陡然传来:「卑鄙!」 随即,「啪」的一声,燕荣的左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燕荣一个愣神,女子趁机从他怀中逃脱,转身便抬脚向他太阳穴踢去。 燕荣回过神来,下意识举手一挡,反腕钩出,一把拿住了她踢过来的右脚。 长裙落下,露出一双小巧的红鞋。 燕荣笑意更深,说道:「好小的脚,好美的鞋子!想必你容貌更美,今日我定要看上一看!」 说着,又要去点桌上的灯。 少女娇声怒骂道:「Yin贼!你想得美!」 说完,她奋力抽足,脱掉鞋子,离开燕荣的束缚。 忽地,她一把钳住燕荣点灯的手,又右手立掌,掌风呼呼,自往他胸口袭去。 只听得燕荣轻笑一声,接着双臂一沉,右手擒住少女的左腕,左手擒住她的右腕,左右手一交错,女子便不由自主的转了个圈,再次被他抱入怀中。 燕荣一手紧抓女子,一手迅速燃灯,漆黑的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女子一皱眉头,忍不住闭上眼眸,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在耳边响起:「哈哈!果然是个美人!」 少女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张剑眉星目、丰神隽朗的脸,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炯炯发亮。 少女「呸」了一声,骂道:「Yin贼!快松手!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燕荣哈哈大笑道:「你是毛贼,我是Yin贼,咱们正好凑成一对!再说,我就不松手,你能奈我何?」 少女星眸一转,嫣然笑道:「那就试试喽!」 说着,她猛地一抬脚,狠狠地踩在燕荣的脚上。 燕荣猝不及防,痛吟一声,少女又用额头,猛地撞向他的鼻子。 燕荣低呼一声,立刻松开手,捂着发酸的鼻子,连连后退几步。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中流出,燕荣摊开手掌,见掌上一片腥红,便骂道:「好狠的丫头,竟下此毒手!」 没想到少女没有逃跑,反而插着腰,得意洋洋的笑道:「哼!让你惹我!」 燕荣揉了揉鼻子,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她一双烈焰红唇、眉梢下一点黑痣。长着一双猫一般的眸子。 身上虽然穿着一袭黑裙,足下却踩着一只红色绣鞋,乌黑发亮的鬓间,插着一朵妖艳的黑玫瑰。 燕荣看到那朵花,先是一怔,转而笑道:「黑玫瑰!就是你在荒山野岭偷了我的裤子,害我光着屁股回家的!」 少女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怎么样啊,燕统领,你服不服?」 燕荣一怔,骂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就是针对我而来的!可盗亦有道,小偷从来没有偷人裤子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冬天,不穿裤子是很冷的!」 少女一想到,一个大男人大冬天里,光着屁股在荒山野岭中艰难奔走,就忍俊不禁,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飞出来了。 燕荣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花枝乱颤的少女,忽然觉得她十分可爱,心中竟连半分怒气都没有了。 他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等着少女的笑声渐渐停止,好奇的问道:「我说黑玫瑰小姐,我好像不认识你,你为何要针对我?」 少女得意洋洋说道:「Yin贼,你难道没听说过,天下大名鼎鼎的侠盗黑玫瑰吗,就是本小姐我!」 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才叫你黑玫瑰。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不要叫我Yin贼!你可别忘了,是你自己闯进我屋子送上门来的,可不是我闯了你的屋子!」 少女脸呈怒色、柳眉双竖,插着腰怒道:「我偏要叫你Yin贼!Yin贼!Yin贼!」 燕荣哈哈大笑,摇了摇头:「想不到,偷遍天下从未走空的侠盗黑玫瑰,竟是如此泼辣任性的少女!不过,听说你有五不偷、三不抢,你怎能轻易坏了自己的规矩?」 少女挑眉看着他,嘻嘻笑道:「哦,我如何坏了自己的规矩?」 燕荣抱着双臂,煞有介事的说道:「你不抢老翁、不抢幼-童、不抢求医者!冬日不偷棉、夏日不偷蚊帐!不偷农民种子、不偷商人算盘,还有你不偷人家裤子!如今你偷了我的裤子,便是坏了自己的规矩,这要是传出去,黑玫瑰侠盗的侠字可就要丢了!」 少女啧啧轻嗤了两声,摇摇头,笑道:「我这五不偷、三不抢可是有个前提的,就是针对老百姓!对你这种狗官、恶人,我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我虽然偷了你的裤子,却给了没有裤子的乞丐!劫富济贫,我还是个侠盗!」 燕荣吃惊的看着她,苦笑道:「你说我是Yin贼,我还能勉强接受。可你说我是狗官、恶人,这可是冤枉好人了!黑玫瑰小姐,我可从来没有招惹过你!你先偷我裤子,又闯我屋子,现在又将我骂一顿,我能问问是因为什么吗?」 少女皱起眉头,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他,骂道:「怎么,你忘了那日在大街上你是怎么欺负别人的?你出言不逊,得罪了天下的小偷。所以,我就代表全天下的小偷,过来教训教训你!」 燕荣蹙着眉,凝思了半晌,才恍然大悟道:「你说过的,该不会是那对惯使苦肉计的骗子吧!我身为朝廷官员,遇到小偷不管,难道还要放任他们继续行窃不成?你就因为这个报复我?你的小脑袋在想什么?」 少女白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说道:「哼!你现在知道了吧,你欺负我的同行,就是得罪本小姐了!」 燕荣摇摇头,苦笑道:「都说同行是冤家,怎么你还向着同行说话?你们小偷偷人东西,还挺理直气壮的!难道你真的以为,你名字中带个侠字,你就真的是个侠女了?当日,百姓们对小偷的厌恶,你难道没看出来?」 少女气得脸色雪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指着他叫道:「你……你这Yin贼,你彻底惹怒我了!我今天就要和你一决高下!」 燕荣摆摆手,好不在意的说道:「你打不过我的,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最后还不是被我白白占了便宜?」 少女大怒,继而星眸一转,忽而笑道:「好!我打不过你,那我就天天过来,每天偷你一条裤子,让你天天光屁股!你防的了我一时,却防不了我一世!」qδ.o 燕荣皱着眉看她,不解的问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少女掩嘴一笑,得意的叫声道:「除非你肯认错,承认我们很厉害!我就放过你的裤子!」 燕荣霎时愕然,不由得愤愤道:「我认错?我凭什么向小偷认错!再说了,你上次虽然成功偷了我的裤子,可这次你还没动手,就被我发现了,不但没有得逞还反手被我擒住,你哪里厉害了?」 少女娇声怒叱,指着他喊道:「好!既然如此,你说一个东西,我去偷!如果偷到了就算我赢,你要在盛京城中大大小小的茶馆中,连续说书一个月,就说我黑玫瑰女侠有多么厉害!如果我没偷到算我输,我就再也不骚扰你!如何?」 胡七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不公平,我毕竟是堂堂的禁军统领,哪能那么轻易向你屈服!」 少女美眸一转,噘着嘴娇嗔道:「那你要怎样?我说会来偷你裤子,就一定会来的,你难道不怕吗?」 燕荣瞧着她如春花初绽的俏脸,心下一软,便道:「这样吧,我说三样东西,如果你能偷到且不被抓到,我就在盛京大小茶馆里,连续说书一个月,为你歌功颂德!不过若你偷不到,你曾偷我一条裤子让我难堪,就要你用的裤子来偿还!」 少女双颊微微一红,连忙啐道:「呸!Yin贼,你好不知羞耻!」 燕荣双眉一扬,故意挑衅道:「怎么,你怕了吗?方才不还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吗?」 少女咬着嘴唇,沉吟半晌,才斩钉截铁的说道:「好!我就依你!说罢,你要我偷什么?」 燕荣摸了摸鼻子,想起那日羽枫瑾将自己丢在野外,大笑而去的样子,就决定戏弄他一番。 「那天和我一起泡温泉的人,他大拇指上有一枚羊脂玉的扳指,从来不会脱下,我要你将它偷来……」 少女得意洋洋的说道:「这有什么难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燕荣一抬手打断她,又插口道:「先听我说完!这还不算完!潇湘别馆对面的庄楼是马帮的地盘,你还要偷他们少帮主的一件贴身之物……」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七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八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三) 少女歪着脑袋,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偷鹿宁的贴身之物?」 燕荣一怔,奇道:「你认识鹿帮主?」 少女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燕荣即刻哈哈一笑,说道:「那对你来说更不是难事了,你偷到这两个人的东西,再将二人的东西相互交换,放在对方的身上,就算你完成!」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头,笑道:「这算两样东西,还有一样呢?」 燕荣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只算一样!你偷到了,我再告诉你下一样东西!」 少女噘着嘴,插着腰气呼呼的骂道:「小Yin贼,你赖皮!」 燕荣心中一阵激荡,连忙朗声笑道:「鹿帮主是你朋友,这对你来说没有难度,当然不能算一样了!」 少女心中纳罕,呆立片刻,又问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这么做是为什么!」 燕荣仰面大笑,说道:「生活太过无聊了,想捉弄他们二人一下,仅供消遣!」 少女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一转,忍不住拍掌笑道:「果然有趣!好,就这么定了!那你等我的消息吧!」 说着,便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摊在燕荣的面前。 燕荣看着她莹白如玉的小手,讶异的问道:「干什么?」 少女指了指他手中的鞋子,傲然道:「还我鞋子!」 燕荣看了看手中的鞋子,放在鼻边作势一闻,笑道:「这鞋子好香,我拿来熏熏屋子也好,怎么舍得还给你呢!」 少女羞得满脸通红,一跺脚怒道:「你不但是好色的Yin贼,还是个无赖!」 燕荣紧握着绣鞋,笑吟吟的说道:「呵呵,这不过一会儿,竟又被你扣了个帽子!不过,我倒是不介意。这只鞋子嘛,就先放在我这里熏屋子,待你偷到第一样东西,我就将它还给你!」 少女又急又气,双手立掌挡在身前,骂道:「我偏不依你!看招!」 话音未落,她便如闪电般扑了过来。 恰在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听上去是来自大门外。 燕荣立时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捂住嘴巴,沉声道:「嘘,别出声,我去看看!」 说完,便阔步走出门去。 推开大门,就看到了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阮浪那张铁青色的脸。 燕荣颇不以为然,愠道:「阮大人,这么晚了还来敲门,有什么事?」 阮浪抱拳拱手,恭敬地说道:「方才我在追一个黑衣人,追到这附近便跟丢了。想着这里是燕统领的宅邸,就过来问一下!」 燕荣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什么黑衣人,没见过!」 阮浪的目光落在燕荣手中的鞋上,不由得一怔:方才黑衣人飞身跃下屋顶时,他分明看见,那黑裙之下就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燕荣将鞋子揣进怀中,不悦的说道:「阮大人,还有事吗?我要睡了!爱妾还在屋内等我呢!」 阮浪一抱拳,歉声道:「抱歉!打扰了!」 燕荣轻哼一声,重重的关上大门,转身往回走去。 可屋里却空无一人,少女已经离开,只留下一朵黑亮的玫瑰花,和满室馨香。 ——参与赌局—— 大地积雪,雪光映照下,暮色中的盛京城明亮如昼。 羽枫瑾的马车行驶到潇湘别馆门口时,外面的风雪早已停下。 花芳仪盈盈其那里打开车门,搀扶着他下马车:「知道殿下今天来,我特地煮了一壶好茶。快进去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羽枫瑾微微颔首,习惯性的瞧了一眼庄楼。 却发现大门大敞四开,院子里支了好几张桌子,许多人围在桌边摇着色盅。每个人都大呼小叫的,看上去甚是热闹。 花芳仪顺着他目光瞧过去,笑着解释道:「每到年根底下,朝廷不抓关扑赌,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在玩关扑的!这不,雪停之后,大家都赶紧出来玩了吗?」 羽枫瑾不由自主的往庄楼走过去,忽然瞧见,临时搭建的彩棚下,胡七正带着马帮兄弟在门口开设赌局。 他眉头轻皱,不悦道:「他怎么在这里?」 花芳仪淡淡一笑,一边瞧着他的脸色,一边轻声说道:「殿下还不知道吧,安南世子昨日刚刚搬进庄楼里,从此便和鹿帮主……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羽枫瑾心中五味杂陈:这个胡七可真狡猾! 看来是自己和大皇子上次的到访,让胡七产生了警惕。为了躲避更多的调查和骚扰,他竟然住进了庄楼。 这样一来,他不但有了马帮的保护,还能和鹿宁增进感情。 以胡七的花言巧语,相信鹿宁更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了! 可是,自己现在还有资格再干预鹿宁的事了? 或许对鹿宁来说,满口谎言的胡七,至少对她是真心的。 「呦,殿下来了!」正在他沉思间,胡来殷勤的迎上来,向他拱手问安。 这一声让院中的人,都纷纷看过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恭敬的向羽枫瑾行礼问安。 羽枫瑾也不再拘着,而是微笑着摆摆手:「不必行礼了,大家继续,本王就是来看看!」 说罢,他一抬腿径自走到鹿宁的身旁。 鹿宁看到他时,先是猛然一怔,继而淡淡一笑。 羽枫瑾放眼一看,发现大家拿来做赌注的东西真可谓是五花八门:食物、生活用品、甚至是水果或木炭都用来做赌注。 不由得笑道道:「你们这里好热闹。」 鹿宁笑着施了礼:「快过年了,大家就聚在一起玩玩。」 托托凑过来,笑道:「都玩一天了,马帮兄弟们都输的差不多了,只有胡七和小鹿每赌必赢,赢了不少东西!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说这话时,胡七也走过来,向翊王一拱手:「没想到,殿下对关扑也感兴趣。」 羽枫瑾瞥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坐这儿看会儿,世子应该不介意吧?」 胡七淡淡一笑,也不示弱地反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是北渝的王爷,想坐在哪儿,谁敢说个不字!」 范统在一旁口无遮拦地说了句:「世子有所不知啊!王爷和我们的关系十分亲近,我们少帮主还险些成为王妃呢!」 此话一出,鹿宁的脸色大变。 一旁的兄弟见状,立刻拉着范统急忙离开。 所有马帮的兄弟面带不安,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胡七心下一惊,他没想到翊王和鹿宁,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殿下。」鹿宁忽然打破僵局,扯起一丝笑容问道:「你要不要也来玩两把,试试手气?」 羽枫瑾也不客气,直接撩袍坐在她身边,淡淡道:「我没赌过,不过倒想试试,看你的手气究竟有多好!」 鹿宁一怔,讷讷问道:「殿下要和我赌?」 羽枫瑾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面带戏谑:「怎么,鹿帮主不愿?」 「自然不敢。」鹿宁淡淡一笑,客气地说道:「殿下没有玩过,要不您先看看再试手?」 羽枫瑾笑着摆摆手,道:「没玩过不要紧,本王学得很快!再说,常言道,新手的运气不是更好吗!」 话说至此,鹿宁也不敢再推诿,只好起身,到羽枫瑾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随手拿起几个铜板,笑道:「既然殿下没有玩过,那我们就玩个简单点的!先请王爷压一件自己的东西,然后再从我身后的箱子里,选一个你心仪的物品,我们就开始掷铜板,猜字面。」 羽枫瑾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箱子,撇撇嘴:「本王对你箱子里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鹿宁一怔,回头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无非都是寻常物件,便轻声道:「这些在王爷眼中,的确有些寒酸拿不出手,那不知殿下想赌什么?」 「你。」羽枫瑾表情淡淡的,不甚在意的说道。 话音刚落,众人大惊。 鹿宁怔然的盯着他,不可思议的问道:「殿下,您……您说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揶揄道:「别紧张,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赢了,我想邀请鹿姑娘上元夜一起去赏灯,姑娘可愿意?」 鹿宁稍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又问道:「那如果……是我侥幸赢了殿下呢?殿下的赌注又是什么?」 「我。」羽枫瑾的唇角,浮起一个玩味的笑容。 鹿宁又是一怔,耳边传来身旁兄弟们的偷笑声。 她双颊一红,心中愤懑:他一定是故意的! 羽枫瑾见她有些局促不安,立刻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侥幸赢了我,那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心愿。」 他特地强调了「侥幸」二字。 鹿宁咬了咬唇,轻声问道:「什么样的心愿?」 「只要你说得出,任何心愿都可以。」羽枫瑾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捉狭。 鹿宁慢慢垂眸,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好,既然殿下如此有兴致,那我就陪您赌一局!咱们三局两胜!掷出花就算赢,就是输!您是客,您先来吧!」 敢这般豪赌,是因为鹿宁对自己的赌术很有信心。 世人只知她师傅慕容延钊是个酸秀才,善于毒药和暗器,却不知他更善赌术。 年轻时行走在江湖中逢赌必赢! 因此也遭到了许多赌坊的联合追杀。 有人说,他的家人也因此受累而被灭门。 幸而遇到了鬼力赤,有了马帮这个靠山,才勉强脱身。 从此,他便戒了赌,可他有时忍不住,还是和兄弟们小赌几把怡情。被年幼的鹿宁看到,就吵着要学几手。 虽说慕容延钊只教了她一些皮毛,却足够她在赌场上叱咤风云了。 「如此甚好!」羽枫瑾微微一笑,随手一掷铜板,竟得了一个字。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将铜板放在手掌心,伸到鹿宁的面前。 鹿宁看着他苍白修长的手,只迟疑了片刻。 却见胡七眼疾手快,一把拿过铜板放在鹿宁面前,向她得意的笑了笑。 羽枫瑾心中微愠,脸上却不动声色。 而鹿宁的脸上,却隐隐透着一抹笑意。 她拿过铜板,往上一掷。铜板恰好落在掌心,她喜得一个花。 这第一局,鹿宁赢了! 她抬眸笑吟吟的看向羽枫瑾,却见他脸色有些微变,似有不悦,不由得心下一紧。 这是羽枫瑾第一次赌博,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赌博。 若真是让他输了,他岂不是太没面子。 自己输了无非就陪他看个灯而已,又何必这般认真。 想到此,她恭敬的将铜板递给羽枫瑾。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八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九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 羽枫瑾接过铜板看也不看,直接掷起,铜板恰巧落在掌心。 他摊开手来一看,竟是个花! 他脸上露出喜色,再次将手掌摊开,伸到鹿宁面前。 这一次,胡七还是抢先去拿铜板。 羽枫瑾却立刻合上手掌,让他扑了个空。 胡七愠怒的瞪向羽枫瑾,羽枫瑾却微笑着凝视鹿宁。 鹿宁及时从他手掌拿过铜板,才结束了二人的对峙。 而周围围观的弟兄,在相互挤眉弄眼,每个人都笑而不语,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看戏。 鹿宁略施小计,掷起铜板,将铜板扣在桌上。 她微笑着看了羽枫瑾一眼,缓缓挪开手,直接说道:「是字,这一局我输了。」 看着羽枫瑾的嘴角微微扬起,鹿宁也随之松了口气。 胡七瞧出鹿宁是在故意让着羽枫瑾,便趁机揶揄道:「小鹿,虽然王爷是第一次玩儿,你也不必这样故意让着。王爷大人有大量,就算是今日输了,也必不会和你计较的。」 「您说是不是,翊王殿下?」胡七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羽枫瑾。 鹿宁却瞥了胡七一眼,有些责备他戳穿自己。 而羽枫瑾看也不看胡七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别这么抬举本王,本王的心胸也不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鹿宁,随手一掷铜板,铜板落在手心,又是个花。 如果鹿宁是花,就是二人平局;如果鹿宁是字,那羽枫瑾就赢了。 鹿宁咬了咬下唇,心中愤愤不已——翊王这是故意的! 就是要自己让着他,无非就是要和自己去看花灯。 可是,她现在心中更加犯难: 胡七已戳穿了自己的心思。自己再作弊下去,大家会忍不住想,这是她想与羽枫瑾去约会。 可如果自己真赢了羽枫瑾,那羽枫瑾就彻底折了面子。 她纠结的从羽枫瑾手中拿过铜板,立刻抛向空中。 随即,她一把接住铜板,趁人不备时,自己只瞥了一眼,便道:「这场赌局是我输了。」 她嘴上说着,可始终没有摊开手,让别人看到铜板。 弟兄们心中了然,谁会开口戳穿,胡七方才被鹿宁眼神警告,此时也敢怒不敢言。 而羽枫瑾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他很满意这个结果。 「既然如此……」羽枫瑾缓缓起身,笑道:「那鹿帮主要愿赌服输,上元夜那天,本王会亲自来接你!」 「等等!」胡七突然开口道:「我们玩儿都是五局三胜,殿下贵为王爷,虽然是第一次玩儿,却也不能有失公允!」 羽枫瑾刚站起身,又款款坐下,一抬手道:「世子说得有理,那不然咱们再来两局!」 鹿宁不想再纠缠下去。 她觉得不就是看个灯吗,也不是过分的要求,就算答应他又如何。何必还在这里闹下去,让兄弟们看笑话。 「改日吧,今天我玩了一天,有些累了。」鹿宁捶了捶肩膀,故意推脱起来。 羽枫瑾转头看向胡七,戏谑的笑了笑。 胡七暗暗吃醋,他一拍赌桌,凝着羽枫瑾,问道:「既然如此,不知殿下有兴致和我玩几局吗?」 羽枫瑾睨着胡七的脸,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淡淡道:「世子这是想替鹿帮主出头?」 胡七摇晃着骰盅,呵呵笑道:「怎么,王爷不敢和胡某玩一把吗?莫非你怕胡某赢了你,你丢了面子?」 羽枫瑾唇角浮出得意的笑容:「世子这话说得太早,你就不怕最后丢了面子的人是你吗?本王可是一向运气很好的!」 胡七搁下骰盅,似笑非笑道:「巧了,胡某也是运气一向好得很!既然如此,咱来就比试一下,看看究竟是谁的运气更好!」 一时间,庄楼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两个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二人都是大家惹不起的人物,马帮的兄弟,谁也不敢随意插话。 鹿宁本来想借着推脱,快点结束此时的尴尬,却没想到会有眼前的局面。 她此时如坐针毡,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羽枫瑾看出她的不安,忙温言安抚道:「鹿帮主别担心,我们就是简单切磋一下,你若还有兴致,不妨再坐一会儿。」 说着,便瞧了一眼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过来。 胡七看出他的心思,也拿过一张椅子放在身旁,向她招了招手:「小鹿,坐过来,看我如何赢了王爷!」 所有人的目光,都霎时投到鹿宁身上。 她左右看了看针锋相对的二人,便拿过一把椅子坐在树下,低声说道:「不了,我现在这里歇息一会儿,二位殿下尽兴就好。」 羽枫瑾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微微笑道:「不知世子拿什么来做赌注?」 胡七一挑眉,笑道:「我知道殿下看不上一般的俗物,那不如就让殿下选一样,您感兴趣的东西如何?不过胡某现在落难在此处,可谓是身无长物,能被你看重的东西着实不多。」 羽枫瑾目光幽深的凝着他,一字字淡淡道:「世子的东西,本王都不稀罕。不如这样吧,咱们既然要玩,就玩些刺激的。如果本王每赢一局,你都要如实回答本王一个问题如何?」 胡七一怔,羽枫瑾的要求显然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明白他的目的。 他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只不过我没想到,殿下对我如此感兴趣。」 羽枫瑾勾了勾嘴角,表情淡淡的睨着胡七:「本王对你的确有些兴趣,所以想了解一下。说不定,咱们日后还能成为朋友。」 胡七哈哈一笑,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胡某只不过是一个落难世子,能不能恢复身份还未可知,怎敢高攀堂堂翊王殿下呢!所以,胡某也没那么贪心,如果侥幸胜了你,那方才小鹿和殿下约会可就不做数了!」 「这可不行。」羽枫瑾直截了当的拒绝他:「鹿帮主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 说着,他转头看向躲在树下假寐的少女。 少女微微阖着双目,粉颊上却略染红晕。 胡七目光锐利的瞪着他,怒道:「殿下说得对,那就这样吧!如果胡某侥幸赢了殿下,那殿下也答应胡某一个要求,可好?」 羽枫瑾一挑眉头,问道:「什么要求?」 「这个……我还没想好。」胡七狡黠一笑,脸上洋洋自得。 羽枫瑾摸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一时缄默不语。 胡七却得意一笑,略带挑衅的问道:「怎么,王爷输不起了?还是说……王爷怕赢不了胡某?」 羽枫瑾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本王可没那么玩不起!而且,你也不一定能赢!」 胡七一拍掌,叫道:「好,殿下爽快!那咱们五局三胜,还是猜字面,你是客,你先来吧!」 羽枫瑾目不转睛的瞧着他,自信的笑道:「如此甚好!这场赌局,本王赢定了!」 庄楼前原本歌舞升平的气氛,因为羽枫瑾的加入,而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众人见安南世子与翊王明争暗斗,都屏气凝神围坐在一起看热闹。 原本大家以为,这不过是两个富有天下的赌徒之间,一场恢弘壮丽、大开大合的赌博。 可是,当羽枫瑾向鹿宁提出,要用她来做筹码时,众人才意识到:这场赌博无论输赢如何,一定会是惊心动魄、惨烈无比的! 兄弟们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却也没见过两个身份如此高贵的男子,为了同一名女子争风吃醋的场景。jj.br> 更何况这名女子还是他们的少帮主! 这样大张旗鼓的追求,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赌局开始,羽枫瑾淡定的掷起铜板,扣在桌子上。 他缓缓挪开手,竟如第一局一样,是字! 这一局是羽枫瑾输了。 可他不慌不忙的,将铜板放在桌上,轻轻一推,铜板顺势滑到胡七面前。 胡七一掌按住铜板,往上一掷,喜得一个花。 第一局,胡七赢了! 他昂起头来,挑衅的看向羽枫瑾,将铜板又推回给他。 羽枫瑾的脸色依旧,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满。 他接过铜板看也不看,直接掷起,铜板恰巧落在掌心。 他摊开手来一看,竟又是字! 第二局,他又输了! 可他却不慌不忙的,将铜板推到胡七面前,抬手示意个请。 所有围观者,都紧张的快不能呼吸:任谁也没想到,这场争风吃醋的赌局,刚刚开始下注,就已经如此激烈! 胡七得意一笑,一手掷起铜板,另一手去接,让铜板稳稳落在手心,也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自信的看向羽枫瑾。 身旁围观的人,急不可耐的凑过去看,立马兴奋的叫了一声:「是花!还是花!第二局,还是胡七胜!」 两局过去了,第三局是关键节点。 若是胡七再胜一局,那羽枫瑾就彻底输了! 众人开始暗暗捏把汗:这样的赌局果真还是太过刺激了! 大家心里有些承受不起——因为无论是哪一边输,恐怕都会给马帮惹来麻烦! 众人悄悄看向鹿宁,却见鹿宁面不改色的坐在树下躲清闲,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惴惴不安,却心情激荡的继续看下去。 胡七已是胸有成竹,他将手中的铜板,递给身旁的兄弟,并使个眼色。 那人会意,立刻双手捧着铜板,恭敬的送到羽枫瑾面前。 胡七抱起双臂,睥睨一笑,道:「再赢一局,殿下可就彻底输了!胡某还真得好好想想,得向殿下要些什么了!」 羽枫瑾淡笑道:「急什么,如果这局是本王赢了,赌局就还得继续!」 也不等胡七说话,他拿过铜板往上一抛。 待铜板落下,他双手合十,将铜板稳稳的夹在中间。 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急于打开双手,而是侧过头去,看向鹿宁,柔声请求道:「看来本王今日运气不太好,不如你来帮我转转运吧!」 鹿宁终于缓缓睁开眼,她沉吟片刻,才款款起身走到羽枫瑾身旁,再慢慢俯身凑近,噘起樱唇在羽枫瑾的双掌间,轻柔地吹了口气。 温暖香甜的气息,轻抚着羽枫瑾的手,他不由得心头一颤,笑道:「吐气如兰、心香如惠!看来本王这把赢定了!」 说着,他将铜板扣在桌面上,缓缓挪开手,掌心下果然是鲜花初绽。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九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二) 这个结果,让方才提心吊胆的围观者,竟莫名松口气,却又忍不住兴奋起来。 这样一个跌宕起伏的局面,谁看了不血脉喷张、心惊肉跳。 因为谁赢谁负已经不重要了。大家只盼着,还会出现怎样的反转! 鹿宁也没想到,自己这样轻轻一吹,竟真的让翊王掷出了花。 她看向胡七,满目的歉意。 羽枫瑾却微微一笑,随手将铜板抛给胡七,抬手又示意一个请,脸上依旧笑如春风。 胡七板着脸,一把抓住铜板,攥在手掌心。 这一次,他直接摊开掌心,目光落下,却突然怔住,因为掌心里铜板竟是字! 「一语成谶,果然是本王赢了!看来赌局还得继续!」羽枫瑾看着他的表情,便知分晓,心情愉悦的同时,还不忘讥讽几句。 胡七虽然有些火气,却还是故作大方地笑了笑:「急什么!我连赢两局,你不过就胜了一局,现在就开始得意,未免太轻敌了吧!」 说着,他一脸不屑地将铜板丢了回去。 胡七的动作有些粗鲁不恭,带着深深的怒意。 羽枫瑾没有伸手去接,任凭铜板从桌面滑落在自己脚边,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空气中弄弄的敌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羽枫瑾也只是瞥了铜板一眼,并没有弯腰去捡。 身旁的兄弟见状,立刻俯身下去,捡起那枚铜板,在衣服上蹭了蹭,才递给他。 羽枫瑾皱着眉头,不留情面地说道:「这枚铜板脏了,换一个吧!」 那弟兄一怔,连忙往身上摸去,大叫了一声:「糟了!今天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搜着自己的口袋。可惜,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是空空如也、一穷二白。 鹿宁掏出一枚铜板,放在羽枫瑾地手中:「给你,用我的吧。」 不顾其他人在场,羽枫瑾温柔的看了她一眼,将铜板轻轻抛向空中,又反手扣在桌上。 他看向稍显烦躁的胡七,挑衅般得意一笑:「鹿帮主的铜板,一定会给本王带来好运!」 说完,他缓缓挪开了手。 众人紧张的望过去,一个人忽然惊叫道:「是花,又是花!殿下这次又赢了!」 「看来本王时来运转,世子可要小心了!」羽枫瑾轻轻推了一把铜板,铜板准确地滑到胡七面前。 胡七一手按住铜板,冷笑道:「偶尔赢一次,未必是时来运转!偶尔输一次,也未必就要倒大霉!」 说着,他重新掷起铜板。 可惜,此时因他心绪不稳,导致手上力道不足,铜板刚飞到一半,就跌落下来,落在桌面上叮当作响。 众人探过头看去,不由得唏嘘——还是个字! 看来,胡七这次又输了! 胡七不可思议地瞪着桌上的铜板,耳边传来羽枫瑾好整以暇的声音:「这场赌局,似乎变得有趣了!」 周围的人此时呆若木鸡:谁也没想到一场因争风吃醋而起的赌局,竟会如此峰回路转、出人意料! 从一面倒的局势,到现在成了平局。现在谁也无法预料其结果,就不由得更加期待结果! 胡七终于怒火中烧,他一把抓起铜板,气急败坏地想狠狠丢向对面。 却听到羽枫瑾的轻嗤声:「小心点,别弄脏了宁儿的铜板,她会不高兴的!」 胡七瞥见围观者隐忍的笑意,还有鹿宁难堪的脸色。 他立刻稳住了心神,瞬间恢复了以往的风度。 随后,他将铜板在桌上打个转,铜板像陀螺般旋转起来,随着他轻轻一弹,铜板恰好慢慢转到羽枫瑾面前。 羽枫瑾淡淡一笑,一把将旋转中的铜板按在手心,却没有急于挪开手。 他目光愉悦的看向胡七,声音却沉稳如常:「世子,前四局你我皆是两胜两负,这是最后一局,你可做好准备,回答本王的问题了?」 胡七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喉咙在「咯咯」的响,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僵硬无比,一滴冷汗倏地滑了下来。 忽然间,他诡异一笑,沉声道:「既然王爷喜欢刺激,那不如咱们加注!如果胡某侥幸赢了最后一局,那殿下不但要答应胡某一个要求——胡某在庄楼住一日,殿下就不可踏进庄楼一步。若殿下赢了胡某,那胡某愿意回答你五个问题!」 羽枫瑾几乎没有思索,顺口应道:「好!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他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随着羽枫瑾慢慢挪开手,众人相互推搡着探头看去。 也不知是谁,竟拍着掌大笑起来:「是花,是花!殿下胜啦!」 羽枫瑾但笑不语,学着胡七的样子,将铜板在桌面轻轻转起。随着他轻轻一弹,铜板如陀螺般准确无误地转到胡七面前。 胡七决定孤注一掷,他紧盯着渐渐减缓的铜板,准备适时按住。 恰在他聚精会神之际,羽枫瑾忽然幽幽问了一句:「不如本王先问你一个问题好了,那就是……」 他一字一字说着,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枚旋转的铜板,突然开口:「本王一向以为人不能忘本,但不知世子的真实姓氏……可愿据实已告?」 胡七一怔,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一时方寸大乱。他下意识一把按住旋转中的铜板。 掌心的触觉让他霎时心凉如水,那只手仿佛被钉在桌上,动也不能动。 羽枫瑾一眼看破,只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胜负已分,世子也不用藏着了,咱们都是孤注一掷,就要愿赌服输!」 胡七终于颤抖着挪开了手,桌上的结果,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他输了! 却是被羽枫瑾耍心机、玩手段,才会输的! 胡七愤愤然,有些不甘心! 他垂下眼眸,刻意躲闪着羽枫瑾审视的目光,并不想就此愿赌服输! 对于这个结果和胡七此时的反应,羽枫瑾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仿佛这一切早在他掌握之中。 他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先这样吧!世子欠了本王四个问题,本王好好想想,日后定来向世子讨教!」 胡七目光如刀,皮笑肉不笑的应道:「胡某愿赌服输,必不敢忘!不过,今日殿下的手段,让胡某真是刮目相看啊!」 对于胡七的怒意,羽枫瑾并不以为意。 他走到胡七身旁,幽幽笑道:「本王赌术不精,不过却懂得人情,所以本王这叫心理战术,可不算是抽老千!」 一场惊心动魄、峰回路转的赌局结束。众人虽然意犹未尽,却也只能长长的叹口气,纷纷散去。 胡七却依旧呆坐在桌旁,反复咀嚼着翊王方才提出的问题,他总觉得羽枫瑾话里有话。 鹿宁看到他的失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久赌无胜家!这是常事,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胡七抬头看向鹿宁,却见她表情平静,似乎并没有要质问他的意思。 反而,羽枫瑾走到鹿宁身旁,低声说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鹿宁看了一眼胡七,沉吟着点了点头:「那殿下随我来吧,咱们屋里说话。」 说着,便带着翊王转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恰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鹿宁,你们在干什么呢?」 鹿宁愕然驻足,转身望去,待看清来者,脸上漾起笑容:「芊芊?你怎么来了?」 沐芊芊撅起嘴巴,嘟囔着:「我来找你玩儿,门口的几位壮汉说什么都不让进!我在雪地里站了半天,手都冻僵了!」 鹿宁一把拉过她的手,软语哄道:「别生气了,我现在就告诉他们,以后只要是你来就不许拦着,让你随意进出,好不好?」 沐芊芊立刻转怒为喜,转过身嘻嘻笑道:「这还差不多!我有话和你,走咱们进屋去!」 鹿宁回头看了看翊王,面带歉意的说道:「芊芊,你先在客房里等我一会儿可好,我现在还有客人要接待。」 沐芊芊看向她身后,瞧见一位紫袍玉带、银色貂裘的男子,她觉着这人十分面熟,便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霎时间,一双猫眼中竟露出一丝狡黠。 羽枫瑾一眼就看到沐芊芊头上那朵黑玫瑰,他微微一怔,却笑笑没有说话。 ------------------------------------- 小楼上的灯光很柔和,雪花轻轻的滴在窗上,宛如情人的细语。 绚丽的晚霞透过窗纸,映在少女明媚的脸颊上,更显艳丽不可方物。 桌案上的茶壶中热气袅袅,鹿宁执壶为羽枫瑾斟茶,浅浅笑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殿下可别介意!」 羽枫瑾轻啜一口,淡淡笑着:「还不错!而且……我并没有那么挑剔。」 鹿宁抬眸瞧着他,细声问道:「这里无旁人,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羽枫瑾目光如水的凝着她,柔声道:「难道我没事,就不能和你说说话吗?」 鹿宁脸上晕红,垂眸浅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羽枫瑾放下茶杯,转而问道:「方才那位女子,是你的朋友吗?」 鹿宁微微颔首,徐徐道:「她叫沐芊芊。我们是在南疆认识的!」 羽枫瑾笑了笑,接着道:「她头上的那朵黑玫瑰……有些眼熟。前几日,我与燕荣去泡温泉,燕荣的裤子被偷,现场就留下了那样一朵黑玫瑰!」 鹿宁撑圆双目凝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忽然她「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 羽枫瑾目光幽幽的看着她,轻声问道:「敢问这位女侠……究竟是何方神圣?」 鹿宁忍俊不禁道:「不知殿下可曾听过,闻名一时的侠盗黑玫瑰?」 羽枫瑾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大名鼎鼎的女飞贼,本王略有耳闻。」 鹿宁微蹙眉头,迟疑道:「实不相瞒,芊芊就是侠盗黑玫瑰!只是盗亦有道,她曾立下三不抢,五不偷的规矩。我也不知她为何,会去偷燕统领的裤子!」.. 羽枫瑾双目弯弯,轻声笑道:「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让她能狠心到让燕荣在大冷天里,光着屁股从荒郊野岭走回家去。」 听到这话,鹿宁再也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许久。泛红的双颊,犹如鲜花初绽。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三) 笑了好一会儿,鹿宁才叹道:「燕统领定是得罪过芊芊,才会被她捉弄!不过……想必他当时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殿下难道就没有帮他一下吗?」 羽枫瑾双眉一挑,幽幽说道:「当时我只觉得有趣,本想就让他那个样子多走一会儿。可后来又觉得实在有碍观瞻,就帮了他一把!」 话音方落,鹿宁又忍不住娇笑连连。 羽枫瑾亦觉得有趣,竟也笑出声来。 欢快的笑声,在屋里漾起一片温暖之意。这满室的旖旎,让二人心头都泛起涟漪。 羽枫瑾抬眸凝注着鹿宁,忽然问道:「其实我今天前来拜访,是想确认一下,那天的赌约……是否作数?上元夜那天,你可愿陪我一天?」 鹿宁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怔住,继而嫣然笑道:「愿赌服输!殿下不必担心,我不会反悔的!」 羽枫瑾微微一笑,轻声叹道:「那便好了!」 鹿宁略作沉吟,忽然想起那日在瞻云馆,看到的黑衣人,便低声问道:「殿下,那日的大朝会……可有确认胡七的身份?」 羽枫瑾一怔,看出她心有疑惑,便微笑着问道:「你怎么没去问胡七?」 鹿宁垂下眼眸,嗫喏道:「帮中事务繁杂,我……我一时忘了去问……」 羽枫瑾轻轻转动扳指,幽幽笑道:「那世子也没来告诉你吗?这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啊!」 鹿宁目光闪动,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亦不知该不该,将见到胡七与黑衣人密谈的事情说出来。 羽枫瑾见她心事重重,默然半晌,方长叹道:「今日的大朝会上,胡七在安南的使团面前突然现身,让他们乱了阵脚。双方当面一对质,逼得安南使臣,不但确认了胡七世子的身份,还承认了他们狼狈为奸、弑君篡位之事!皇上大怒,已将使臣关进诏狱。想必用不了多久,世子就能重返家园、继承大位了。」 鹿宁终于松了口气,一边把玩着茶杯,一边喃喃说道:「太好了,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看来,胡七很快就能重返家园了。」 羽枫瑾忽然敛起笑容,沉声问道:「你为何如此的相信他?方才赌局中他的失态,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鹿宁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殿下,我们江湖中人,对朋友一向是以心相交。朝廷中的事……我不想管,也不懂。我不否认,或许他有事瞒着我,但这又能怎样,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 羽枫瑾一挑眉,问道:「哦?难道你就不怕他在利用你吗?」 鹿宁认真的看着他,娓娓说道:「骗人的目的无非两种,骗财或骗色!他平日里锦衣玉食、出手大方,一看就是家世极好,所以他不是奔着财来的!至于骗色嘛,我们相识至今,他从未做过什么越举之事。所以,他骗我的目的何在?」 羽枫瑾深深凝着她,仍是不死心的问道:「鹿宁,我对胡七并没有敌意,不过,经验告诉我,胡七一定有问题。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发现胡七的疑点吗?」 鹿宁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双毒蛇般的双眸。 可她却仍是坚决摇了摇头:「殿下,我从来没有监视过他。所以,我察觉不到他有什么异常。也请殿下不要再为难我,做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羽枫瑾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凄凉之意。 他无法理解鹿宁的江湖义气,正如鹿宁不能理解,他政治的敏感性,以及对江山的担忧。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一个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鹿宁,你们谈完了吗?我等得好无聊啊!」 鹿宁一惊,歉意地看向羽枫瑾。 羽枫瑾款款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鹿宁连忙起身,将他送出门去。 羽枫瑾路过沐芊芊的身旁,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便扬长而去。 ——姐妹斗法—— 街上的积雪,似乎留不到天放新晴,早就消融成水,打湿了泥土。唯有少许的雪,在车轮的反复碾压下,已化成冰。 二人目送着羽枫瑾翩翩离开,才转身进门。 沐芊芊兴致勃勃的,打量着鹿宁的闺房,又蹦跳着走到桌边落座。 她不等鹿宁邀请,便拿过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 鹿宁笑笑没有说话,也翩然坐在她对面。 沐芊芊滴溜溜的眼睛一转,拿起翊王在桌上的杯子,甜甜笑道:「鹿大帮主,方才那人,怎么也不给我引荐一下啊?」 鹿宁幽幽瞥她一眼,哂道:「大名鼎鼎的黑玫瑰,不是连人家去哪儿泡温泉都摸清了,还用得着我介绍吗!」 沐芊芊打量着鹿宁,娇声笑道:「我们的鹿帮主好大本事!一会儿是安南的世子,一会儿是北渝王爷!下次会不会是皇上了?」 鹿宁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才嗔道:「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脑袋里整日在想什么!」 沐芊芊眨了眨眼睛,口无遮拦的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你们没有奸情,谁会信啊!」 鹿宁皱起眉头,抓起一把瓜子丢向她,嗔道:「爱信不信!没有奸情!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说话毫无顾忌!」 沐芊芊一撇嘴,嘟囔着:「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花心啊!这一边是王爷,一边是世子的,也真不嫌累!」 鹿宁白了她一眼,一边剥瓜子,一边轻嗤道:「我也没想到,一向以侠义自居的黑玫瑰,竟然坏了自己的规矩,去偷男人的裤子!」 沐芊芊噘着嘴,气愤愤道:「哼,那是他活该!谁让他瞧不起我们小偷了!就该让他吃些苦头!」 说着,便伸手去偷桌上剥好的瓜子仁。 鹿宁一把打掉她的手,笑着揶揄道:「燕统领可不是一般人!小心最后吃苦头的人是你!」 鹿宁话音刚落,就发现一向不善掩饰的沐芊芊,竟突然安静下来。 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以往清澈眼眸中,染上了厚重的忧愁。 鹿宁用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笑道:「怎么了?莫非被我说中了?你想教训燕统领,却反被他教训了,是吗?」 沐芊芊噘着嘴,轻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鹿宁,实不相瞒,我惹上麻烦了!那个该死的燕荣,为了要捉弄当初见死不救的王爷,所以要我去偷他东西!你帮帮我好不好!」 鹿宁黛眉一挑,讥诮道:「这怎么可能嘛!就凭你那绝世的轻功,谁能抓到你!再说,你鬼灵精怪的那么多心眼儿,谁还能逼你就范啊?你不理他,他还能拿你如何?」 沐芊芊一扁嘴,委屈巴巴的说道:「我真没骗你!因为我偷了他的裤子,让他丢了面子,所以他要我去这么做,说不做就杀了我!可王爷的东西哪有那么好偷啊?说不定,他早已和王爷通风报信,就等我自投罗网,将我斩草除根呢!」 鹿宁压根儿不信,轻哼道:「以我对燕荣的了解,他轻薄你我信,他扬言要杀你,我怎么都不会信!」 沐芊芊见骗不过她,便眼珠一转,低声嗫喏道:「其实,是我和燕荣打了赌,如果我偷到了翊王的东西,他就去茶馆替本女侠扬名!」 鹿宁一挑黛眉,问道:「那如果你偷不到呢?又会怎样?」 沐芊芊一跺脚,不满的说道:「那小Yin贼就要我以身相许!」 「噗嗤」一声,鹿宁忍不住捧腹大笑:「我就说大名鼎鼎的京城浪子,怎么会舍得你这么个美人不调戏,而要狠心杀了你呢!不过也挺好,浪子和侠女,你们倒是般配!既然你偷不到,不如就从了他吧!」 说着,她走到柜子旁,搬过一小坛酒,又坐了回来。脸上戏谑的笑容,却始终未减。 沐芊芊拉住她的手,正儿八经的说道:「好鹿宁,我看得出来,你和那位王爷的关系不一般!你放心,只要你帮我拿到他的东西,让我去交差。我一定尽快还给你,不会让你为难的!你不会真的想让我,委身给那样的Yin贼吧!我可听说了,他整日流连花丛,可不是什么好人!」 鹿宁见她脸上委屈巴巴,态度稍缓:「你说说,他到底要你偷什么东西?」 沐芊芊眼珠乌溜溜一转,细声细气的说道:「他要我偷王爷手上的扳指……」 说着,她一边凿开泥封,一边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鹿宁想不出,燕荣为何要偷翊王的戒指,来戏弄他。 她始终对沐芊芊的话将信将疑,不由得调笑道:「殿下的戒指,可是从来不离身的。即便是我想帮你,也是无计可施。我看不如你就嫁给他算了!」 沐芊芊一口酒喷出,指着她嗔道:「好你个鹿宁,竟对你的姐妹见死不救!」 鹿宁幽幽一笑,喝了一口酒,又道:「要不然,我来出面让你和燕统领和解,就当做不打不相识,如何?」 「我不!」沐芊芊固执的说道:「那Yin贼占我便宜,我才不要和那样的人交朋友呢!更不要和他和解!我一定要赢了他,让他到处为我歌功颂德去!」 鹿宁无奈的叹口气,把玩着窗前一朵梅花,轻声道:「芊芊,我知道你和他置气。我也不是不想帮你,要换做别人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可我与翊王有些过节,这件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听到这话,沐芊芊立刻眼珠一转,咯咯笑道:「有过节?这句话……很有意思哦!你和我说说,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如果真有难处,我就不再为难你!」 看着她一张想看热闹的表情,鹿宁微微一怔,随即冷哼道:「你想知道,我却偏偏不告诉你!」 「那这样好不好。」沐芊芊满面堆欢道:「我不偷了,我借好不好?你只要帮我借过来几天,我就还给你!」 说着,她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看着鹿宁。 鹿宁幽幽一叹,故作失望的说道:「哎,我还以为你今日是来探望我的!没想到你今天来,竟是为了让我帮你偷东西。」 「好姐妹!」沐芊芊眼珠一转,笑吟吟的说道:「那不如这样吧,你不帮我偷东西,但你借我一件你的贴身之物,总可以了吧?」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二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 看着沐欠钱眨了眨,那双无辜的眼睛,鹿宁终于明白了燕荣的诡计。 她微微一笑,说道:「咱们是好姐妹,说什么借那么见外!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好了!」 沐芊芊大喜过望,连忙上下打量起她来。 不一会儿,她却插着腰气鼓鼓的叫道:「你全身上下,一件首饰都没有,哪有什么随身之物啊!」 鹿宁双手一摊,无奈道:「那我可爱莫能助了!」 沐芊芊高声抱怨着:「你好歹也是堂堂马帮帮主!帮里生意那么好,你又不缺钱!就不能给自己添几件首饰吗?干嘛搞得这么寒酸?」 鹿宁黛眉一挑,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一向不喜欢那些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全身上下,不也只有一朵乌漆嘛黑的玫瑰吗!」 沐芊芊噘着嘴,嘟囔道:「我有什么办法,要是带那些会发出响声的饰物,就不能偷东西啦!」 鹿宁右手托着下巴,微微笑道:「这样吧,你想让我帮你向翊王借扳指的话,就求我吧!」 沐芊芊立刻娇声央求道:「我的好姐妹!求求你了,帮我一次吧,好不好!」 鹿宁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沐芊芊的鼻尖「我绝对不会帮你的!你这个小笨蛋!」 说完,便咯咯娇笑起来。 ——再被捉弄—— 沐芊芊嚯的站起身来,指着她叫道:「好呀,你竟骗我!亏我求了你半天,你不但不帮我,还戏弄我!」 鹿宁翘起二郎腿,得意的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戏弄我一次,我当然要还回去!」 「你!」沐芊芊指着鹿宁,气得顿足道:「你变坏了!以前你都是让着我的!」 鹿宁呵呵笑道:「这还要拜黑玫瑰小姐所赐,教了我那么多骗人的把戏,还真是受益匪浅啊!」 沐芊芊眼珠一转,知她吃软不吃硬,便抓着她的袖子,央求道:「好姐妹,你就帮帮我吧!你总不愿眼睁睁看我被坏人欺负,拿走我侠盗的名声吧!」 鹿宁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故意板起脸:「我就不帮你!你侠盗的名声本来就名不符实,拿走也挺好的!以后正好可以改成——狡诈小贼黑玫瑰!」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沐芊芊在她背后叫道:「喂!你要去哪里啊?」 鹿宁头也不回地喊道:「我洗澡去了!」 沐芊芊赌气地叫道:「你就不怕我一生气,将你这庄楼都搬空了吗?」 鹿宁扬声大笑道:「你要是能顺利走出这大门,就都送你好了!」 说罢,鹿宁苗条的身影连同她嘲弄的笑声,都消失在走廊尽头。 「可恶!」沐芊芊懊恼地嘟囔着。 突然,她眼珠一转,嚯的站起身来,娇笑道:「哼!你不肯出手帮我,可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浴室里雾气朦朦、水汽氤氲,空气中弥漫着玫瑰花的芬芳。 鹿宁坐在木桶里闭目养神。 温润的热水,洗涤着她白嫩的肌肤,热气将芙面一蒸,白皙无瑕的肌肤中,顿染一层柔亮蜜光,显得清美而稚雅。 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她此时心事重重: 回到盛京之后,似乎没有一日是平静的! 瞻云馆中和胡七密谈的男子是谁? 大朝会之后,胡七为何没来找自己,和自己说明当时的情况? 还有,在赌局上,翊王为何提出那样的赌注?又为何要问那样的问题?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还有沐芊芊,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盛京? 与她形影不离的师兄又在哪里? 她为何对此绝口不提? 还有,她今日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她越想越烦躁,心中一团乱麻。索性将整个身子都沉入水中,闭目凝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之间,那双毒蛇一般的眸子映在眼前。 鹿宁猛的睁开双眼,却呛了口水。她赶紧钻出水面,咳嗽起来! 一股冷风吹来,屋门被打开了。 鹿宁打了个喷嚏,连忙拿起架子上的布裹着身体,走出浴盆查看:果然,房门大敞四开,一股股冷风不断钻入房中。 可衣架上空空如也,自己的衣服竟凭空消失了。 鹿宁立刻明白这是谁干得好事,她握紧拳头,气得叫道:「沐芊芊!你这个可恶的小贼!竟然又捉弄我!」 恰在此时,屋门外脚步声大作,胡七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鹿宁一声疾呼:「别进来!」 可胡七已经到了门口,听到鹿宁的呼声,以为出了什么事,便一把推开房门。 只见鹿宁裹着一条白布站在屋内,正双颊赤红的怒瞪着自己。 「对……对不起!」胡七脸上「腾」的一红,立刻转过身去,随手关上房门。 胡七呆呆的站在门外,隔着门张口结舌的喊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在走廊碰到一个丫头,说是新来的婢女,和我说你在屋内等着我,找我有急事!我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了!」 鹿宁一边迅速穿上衣服,一边喊道:「那小丫头是不是抱着我的衣服?」 胡七略一思索,讷讷的答道:「是……是呀,她说要帮你去洗衣服!」 鹿宁气得咬着牙,暗暗骂道:可恶的沐芊芊!竟然如此捉弄自己!哪天看到她,一定要教训一下,也让她吃点苦头! 穿好衣服,鹿宁走过去打开房门,红着脸道:「进来吧!」 胡七慢慢转过身去,倏地心中一颤: 鹿宁身着一袭霜色长裙,紧紧的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垂在腰间,未施脂粉的清丽容貌,宛若月下的仙子。 胡七怔怔的走进去,局促不安的站在当中,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敢抬头看鹿宁一眼。 鹿宁双颊发烫,便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让外面的冷气撞进屋内,将满室弥漫的水汽一吹而散。 胡七手足无措的问道:「方才那个丫头……究竟是谁?」 鹿宁心生疑窦,转过身去,皱眉问道:「你见过芊芊的,哪来的什么丫鬟啊?」 胡七一怔,连忙解释道:「走廊里那个丫头,黄脸小眼的丑得很,哪里是那天碰到的沐芊芊啊!」 鹿宁顿时恍然,忍不住咬着牙骂道:「那个该死的丫头!又作怪!」 胡七有些摸不着头脑,诧异的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鹿宁喝了一口酒,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看到的那丑丫头就是沐芊芊!因为她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术!」 胡七笑了笑,感慨道:「芊芊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鹿宁斜倚窗棂,抱着酒坛问道:「对了,这么晚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胡七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轻声道:「那日……你去瞻云馆找过我,却又匆匆离开了,是吗?」 听到胡七的试探,鹿宁心头一颤:莫非翊王说得没错? 不然胡七若心中没鬼,怎么会来质问自己? 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似乎在等对方先开口。 胡七眉头微微一动,继续柔声问道:「那你为何又突然离开了?」 鹿宁转过身去,目光清冷的看向他,淡淡道:「那天我在后山看到你有客人到访,便没有打扰你,直接就走了。反正我也什么重要的事……」 她紧紧盯着胡七,希望能从他细微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 胡七却十分坦然:「如果当时你留下就好了,我正要向你介绍呢。」 说着,他双掌一拍。一位束发纶巾、一袭宝蓝色锦袍,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从门外缓步走进门来。 「宝华见过鹿帮主!」少年向鹿宁拱手施礼,毕恭毕敬。 鹿宁瞪着眼打量起这个人:除了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惨白,和那一双毒蛇般地眸子外,他的眉眼间倒和胡七有几分相似。 不过,仅凭着那一双眼睛,她已认定——此人便是那日在瞻云馆与胡七密探的黑衣男子。 「这位是……」鹿宁向胡七询问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这个人。 不知为什么,那双毒蛇般的眸子好像有种魔力,让人胆颤的同时,却又情不自禁被吸引。 「这位是我的随扈——宝华。」胡七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你的随扈?」鹿宁看着眼前病恹恹的公子,心中更觉奇怪。 看到她一脸的怀疑,胡七和宝华相视一笑,随后将彼此的关系说给她听。 宝华是从安南的邻国——南诏逃出来的一名侠客,在安南得了重病将死之际,被云游四海的胡七救起。知恩图报的宝华从此就跟随胡七左右,成了他的随扈。 「那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他?」鹿宁心中还是将信将疑。 胡七叹了口气,歉然道:「因为当时我正在逃难,担心身份暴露,所以有关自己的一切都不敢提及,生怕引起有心人的猜忌。」 这话说得也合情合理,鹿宁又问道:「既然是你的随扈,为何没在你身边?」 胡七叹息道:「当初我被送出安南时,遭到了一些叛军的突袭。宝华为了让我安全离开,主动留下来抵抗叛军。从此,他就杳无音信了。当时我还以为他已经……」 说到这里,胡七停了下来。 「那你们又是如何相遇的?」鹿宁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次是宝华回答了问题:「属下侥幸逃脱后,一直在打听主子的下落,听闻他来了盛京,就立刻追了过来。」 鹿宁端详着他,又问道:「既然是主仆相遇,为何要偷偷摸摸的?」 她想起那日二人的行径,就觉得有些怪异。 胡七连忙解释道:「小鹿,这件事我也是被逼无奈。你想想,我刚到盛京裴大人就暴毙了。渝帝本就怀疑我的身份,又怀疑我与此事有关。如果再凭空冒出来一个身手不错的随扈。以渝帝多疑的心性,怕是又要明里暗里调查很久。那样,安南之祸何时能解啊!所以,我就让宝华偷偷潜入瞻云馆与我见面。」 「是呀。」宝华也帮腔说道:「主子一心想快点解安南之围,才不得已这样做。听闻鹿帮主侠义心肠、黑白分明,定能够理解他此番作为吧。」 话说至此,鹿宁虽然心中疑虑未消,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人又说了几句,胡七才带着宝华离开。 鹿宁走到窗前,眺望着对面屋顶下的灯笼逐一亮起,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二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三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二) ——调查使团—— 夜色已深,天空中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颗星星,月亮都懒洋洋的躲了起来。潇湘别馆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到处是笙箫管乐齐鸣。 妆容精致的女子们,穿着精美的服饰,个个都细腰如掐。半梦半酣的酒客们,在华灯璀璨之下,以夜为昼、纵情玩乐。 贝小贝引着阮浪进门来,便立刻殷勤的为他,扫了扫身上的雪,脱下了大氅挂了起来。 他放眼一看,这么冷的天,可别馆的生意却好得出奇。 贝小贝刻意引着他往里走,在路过一间包厢时,里面突然传出一个清越的声音:「阮大人!这么巧!」 阮浪侧目看出,原来是燕荣在一个包厢内,独自一人喝酒。 阮浪不疑有他,便挑帘走进去打招呼:「朕没想到,燕统领竟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燕荣哈哈一笑,说道:「你也看到了,今日的生意那么好,我的那些红颜知己都在忙着。不过,这不你来了嘛,如果你也没有约,那咱俩凑合凑合? 阮浪笑了笑,便大剌剌地盘膝坐下。 燕荣立刻将烫好的酒,为他倒了一杯,咧嘴一笑:「来,为咱们两位孤家寡人喝一杯!」 阮浪大笑着与他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燕荣为阮浪夹了片羊肉,漫不经心地问道:「似乎有段日子没瞧见阮大人了。这都年根儿了,御守司还那么忙吗?」 阮浪将羊肉塞入口中,无奈地摇摇头:「还不是因为安南使团闹的。那个多人同时被关入诏狱,就是一个个审问,也要好些日子呢!」 燕荣眼珠一转,忙问道:「那阮大人可问出什么可疑之处吗?」 阮浪又喝了一口酒,摇头道:「大朝会那日,安南世子已然和他们当面对质,这件事已然明了,我们只不过是照例询问,走个过场罢了!」 燕荣略一沉吟,煞有介事地说道:「阮大人,这件事我倒不这么认为!」 阮浪微微一怔,饶有兴致地说道:「没想到燕统领竟然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但不知道你是如何认为的?」 燕荣喝了一口酒,幽幽笑道:「毕竟当初是我从山上救下裴大人的,所以一直对安南的事比较关注。更何况,裴大人身体并无大碍,突然暴毙怎么苏红说,都未免太过蹊跷!」 阮浪沉吟着说道:「可大朝会上,不是已经通过当面对质,证实了世子的身份吗?难道那些使团,在配合他撒谎?那他们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燕荣放下酒杯,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朝中怀疑此事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连皇上也在暗自调查。所以,阮大人可不能走个过场啊!如果你能从这些使团人的口中,查到什么蛛丝马迹,那可就是大功一件啊!」 阮浪慢悠悠地喝了口酒,不解地问道:「如果这件事果真有异,可背后指使者会是谁?又会是什么目的,敢冒充世子愚弄皇上?」 燕荣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冷冷笑道:「果真如此的话,那背后之人一定势力强大,而且藏有一个惊天的阴谋。没准儿这阴谋会动摇国本啊!」 阮浪一惊,立刻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一想到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些,竟听任王璟草草处置此案,险些酿出大祸,额头上霎时渗出细密的冷汗。 ------------------------------------- 天色渐晚,雪意也越来越浓了。死灰色的苍穹,沉重得好似要压下来。 羽枫瑾走到窗前,慢慢推开窗子。 但见月明依旧,对面的窗内,烛火通明。 他嘴角微微扬起,瞧着那扇窗子怔然出神。 自从鹿宁回来之后,他又像往常那样,总是找借口宿在潇湘别馆中。 已经记不起有多少个夜晚,他都这样站在窗前,眺望对面的那扇窗子,一直等到它一片漆黑,自己才肯睡去,仿佛这是另一种形势的陪伴。 可一想到鹿宁此时身边有另一人的陪伴,笑容便凝滞在脸上。 冷风袭来,引起一阵阵剧烈的咳嗽。 他刚要掩起窗子,却隐隐听到一声少女的尖叫,便连忙焦急的往对面望去。 见鹿宁忽然推开窗子,斜倚着窗棂观赏月色,他的一颗心竟怦然而动。 目光落处,忽见胡七出现在鹿宁身后,他顿时怒上心头,心中醋意翻涌。 他握着双拳,心中迟疑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过去,可转念想想,自己怎么忽然会情绪失控?而且自己是她的什么人,凭什么干预她的生活! 想到此处,他暗叹了一声,缓缓关上了窗子,心中一片悲凉。 ------------------------------------- 所以,当平四推开房间的大门时,屋内乌漆嘛黑的,连一丝萤火都没有。黑暗中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正孤孤单单的坐着。 平四然辨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孤独和愤怒。 平四站在门外,掏出火折子刚要点燃,却听到黑暗中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别点火,过来坐!」 他的口吻不容抗拒,平四只得收起火折子,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过去。 不过须臾,他的双目已渐渐适应了这片黑暗。加上那人的呼吸声渐重,平四不偏不倚正停在那人对面。他弯腰摸了摸面前的案几,才盘膝坐了下来。 一阵细细的流水声过后,那人开口说道:「喝点酒,暖暖身子!」 平四小心的探出手去,摸到桌案上的酒杯。 他端起杯,就着干裂的嘴唇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提起鼻子细细一闻,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看样子,翊王喝了不少酒。 平四迟疑片刻,才低声问道:「殿下,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这句话问出口,对面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许久,才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平四,本王知道,整个马帮数你对少帮主最忠心!所以少帮主有事,你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吗?」 平四听到事关鹿宁,立刻变色道:「殿下,莫非是少帮主出了什么事?」 羽枫瑾轻轻「嗯」了一声,才一字字说道:「她现在身边有一个身份可疑的人,虽然本王几次提醒,可她却选择相信那个人。本王担心,那个人可能会让她,甚至整个马帮卷入一场大-麻烦……」 平四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什么人能如此迷惑少帮主?」 羽枫瑾冷冷说道:「是安南世子胡七,他现在已经住进了庄楼,整日和鹿宁呆在一起。可本王虽然怀疑,却还不知对方的底细,需要你去查一查,你可愿意?」 平四更是大惊:「有人敢冒充安南世子?这件事情皇上知道吗?少帮主就一点异常都没发现?」 一声叹息,打断了他的问题,方才还冷冽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鹿宁也有她的考量,皇上也有他的顾忌。总之,我们要在他们离开盛京之前找出真相!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平四立刻双手抱拳,沉声道:「平四明白了!殿下,我该怎么做?」 羽枫瑾沉稳的声音,又缓缓的说着:「我要你去一趟安南,将安南内乱之事打听清楚,并将他们皇室宗亲都理个明白,查一查是否真有胡七这个人。」 平四嚯的站起身来,拱手一揖,义正言辞的说道:「请殿下放心,卑职一定会将这件事查个清楚,尽快回来给您回信!」 羽枫瑾再次安静下来,沉吟良久,才道:「平四,这件事的水-很深!所以你这次去,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你难道不怕吗?」 平四耸了耸肩,无所谓的笑道:「自从老帮主将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我这条烂命便是他的了!他那么宠爱少帮主,能为少帮主去赴死,平四义不容辞!」 又是一声叹息,这次听上去却有些苍凉:「好,那本王等着你的好消息……」 「是!」平四再次抱拳拱手,慢慢退到门口,才转过身阔步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人仍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黑暗里,只听得窗外杜鹃凄凉的悲啼声,在夜空中飘来荡去。 ——巧施诡计—— 平四离开后,羽枫瑾披着貂裘依旧黯然危坐,满腹心事如潮。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他看上去是那么沉静,那么温柔,那么孤独,又那么冷淡。他的目光慵懒而疏离,眼中却似有一把永不熄灭的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推开。一袭红衣似火的少女,跃然出现在门口。 她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珠,滴溜溜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灵动的目光,最后落在桌前盘膝而坐的男子身上。 羽枫瑾静静的呆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女,眸中忽然闪现出浅浅淡淡的笑意。 「宁儿,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少女轻快地「嗯」了一声,便蹦蹦跳跳的奔到他面前,紧盯着他的脸,笑眯眯的说道:「王爷,你在干嘛呢?」 羽枫瑾看到如此活泼的鹿宁,不禁有些恍然若梦。 随即,他淡淡笑道:「我一向都是闲来无事!倒是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鹿宁盈盈笑道:「我来看看你呀!怎么不欢迎吗?」 羽枫瑾会心一笑,叹道:「咱们不是才分开吗?」 鹿宁咯咯娇笑着,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咱们一刻都不分开。不是有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羽枫瑾眼神中露出了奇特的光亮,他垂下眼眸,幽幽叹道:「今天的你……似乎有些不一样……」 鹿宁妩媚的撩着头发,娇笑道:「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得不好了?」 羽枫瑾凝着她的笑靥如花,苦笑道:「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活泼可爱、纯洁天真!可当你离开盛京再回来时,却变得成熟许多!」 鹿宁支着腮,忽然问道:「王爷,你喜欢我吗?」 羽枫瑾垂眸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没有答案。」 鹿宁噘着嘴,不满的嘟囔道:「那你再好好想一想嘛,人家想知道!」 羽枫瑾长长地叹息一声,轻声问道:「在灵州时,你不是已经和我说得很清楚了吗,何必还要徒增烦恼?」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三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四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三) 鹿宁脉脉的望着他,娇声道:「王爷,难道你就不想做些什么事,挽回我的心吗?我对你可一直都很喜欢呢。」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羽枫瑾一挑眉头,笑道:「你不是一直敢爱敢恨吗?既然已经决定和我划清界限了,我再做什么也是无用……」 鹿宁嘻嘻一笑,说道:「哎,看来你还是不懂我!其实我只是在对你的考验啊!没想到,你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哦?照你的意思,我现在应该做些事情讨好你了?」羽枫瑾玩味地瞧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似乎觉得很有趣。 鹿宁双手托着腮,兴奋地的说道:「是呀,意外吗?你现在只要做些让我开心的事,我们就重新和好,不错吧?」 羽枫瑾微微一笑,轻声问道:「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呢?」 鹿宁媚眼如波,指了指他的手,嫣然道:「我一直很喜欢你手上的那枚白玉扳指,能不能将它送给我啊!」 羽枫瑾看了看手上那枚莹莹发光的扳指,叹道:「这枚扳指是我一直佩戴的,从未摘下来过,已经习惯了。要不然我找来更好的玉送你,可好?」 鹿宁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撒娇道:「不要,那些玉再好都不是你的贴身之物,我拿来又有何意义?」 羽枫瑾微微沉吟,从腰间摘下一块晶莹剔透的九纹龙玉佩,递了过去:「这块玉佩也跟随我许多年了,要不你拿走这个吧!」 鹿宁急得一跺脚,娇嗔道:「不行,除了你那枚扳指,其余的我统统不要!」 羽枫瑾摸了摸大拇指上的扳指,苦笑道:「可这枚扳指,自我年幼带到现在,已经摘不下来了。就算我想给你,也是没法子。」 鹿宁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枚扳指,还是不甘心:「那我来试试!」 说完,她挽起袖子,一把抓过羽枫瑾苍白而修长的手。 随后,她轻轻转了转那枚扳指,试图脱下来,却发现无论她怎么拽,那枚扳指都会卡在大拇指的关节上。 羽枫瑾看着她认真而焦急的样子,忽然说道:「你不是鹿宁,究竟是谁让你来偷本王的扳指?」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鹿宁着实吓了一跳,拔腿就要逃走。 羽枫瑾却不急不慢的说道:「这周围都是本王的人,你是逃不走的……」 「鹿宁」忽然站住脚,转过头来,满面堆欢道:「王爷在说什么啊,您好好看看,我这张脸怎么不是鹿宁呢?」 羽枫瑾冷眼睨着她,沉声道:「画虎画皮难画骨!除了那张脸和那身衣服,你哪儿都不像她!尤其是她的风韵,在你身上全无体现!你一出现,本王就知道你是假的。一直没有拆穿,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诡计!」 「鹿宁」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插着腰愤愤道:「好啊,难怪刚才你说话一直在绕弯弯,原来是在耍我!」 羽枫瑾淡然一笑,说道:「你一直在套我的话,本王岂能如你所愿!你既然喜欢玩,本王又闲来无事,就陪你玩一玩罢了!」 「鹿宁」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她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娇俏的脸来,眼角下的黑痣更是妩媚。 她瞪着翊王,愤然道:「难怪鹿宁会看上你,你们真是一类人!喜欢捉弄人!」 羽枫瑾不疾不徐地淡笑道:「对付一个爱捉弄别人的人,就必须让他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你说是不是,黑玫瑰小姐?」 沐芊芊脸色登时大变,忙问道:「你认识我?还是鹿宁告诉你的?」 羽枫瑾幽幽盯着她,轻声笑道:「大名鼎鼎的黑玫瑰,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且,你刚刚偷了燕荣的裤子,这可是本王这段日子,见过最有趣、最难忘的事了!」 听到羽枫瑾表扬自己,沐芊芊忽然洋洋得意起来:「哼,算你有眼光!」 她的单纯可爱,让羽枫瑾会心一笑:「说罢,是谁让你来偷本王的扳指?」 沐芊芊一撇嘴巴,抱怨道:「还不是您那个好朋友燕荣!因为我偷了他的裤子,你笑话他,所以他也要我来偷你的东西,捉弄你一次!」 羽枫瑾支着腮,好奇的问道:「你既然当初要捉弄他,现在为何又要帮他?」 沐芊芊双颊一红,小声的说道:「因为,我……我打不过他!」 羽枫瑾朗声一笑,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问道:「如果我帮了你这次,你要怎么谢我?」 沐芊芊眼珠一转,笑道:「那我也帮你偷样东西,好不好?」 羽枫瑾微微一笑,将白玉扳指放在桌上,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沐芊芊怔了半天,欣喜若狂的拿起扳指,欢呼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到了,早知道我就不那么费劲了!」 她将扳指放进袖中,看向羽枫瑾,盈盈笑道:「王爷,这份人情我沐芊芊记下啦!过几天我会有份大礼奉上,你一定会喜欢的!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她洒脱地一拱手,便蹦蹦跳跳地转身跑出门去。 羽枫瑾被沐芊芊这么一闹,原本抑郁的心情也豁然开朗来。他看着左手已经变形的大拇指,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一波三折—— 落日灿灿,暮云波蓝。 羽枫瑾早早就来到庄楼,才刚一进门,就被一阵喧哗声吸引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群马帮兄弟,正围着鹿宁和托托二人看热闹。 站在人群外的慕容延钊看到他,连忙迎上来深施一礼:「殿下是来接少帮主的吧!」 羽枫瑾笑了笑,指着人群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慕容延钊皱眉道:「托托这厮一直缠着少帮主,要跟着她一起出去。少帮主一时无法脱身被绊住了脚,怕是您得多等一会儿了!」 羽枫瑾满面春风,不以为意的笑道:「无妨,今晚有的是时间,我进去等她吧!」 慕容延钊连忙为他引路:「殿下这边请!我为您泡壶好茶,您稍坐片刻!」 羽枫瑾呵呵一笑,便随他一齐往里走去。 院子里,鹿宁顿足叫道:「托托!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托托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粗声抱怨道:「都说盛京的上元夜最热闹,你为啥不能带俺一起去?」 鹿宁进退不得,急得自跳脚:「托托,你可以和兄弟们去,还有师傅也在!为什么偏要和我凑热闹?我今日有约啊!」 托托大吵大嚷着:「俺不想和他们去,尤其是那个糟老头子!」 围观的兄弟大笑道:「托托,我们也不想带你去玩啊!现在,连少帮主也瞧不上你,你还是老实在家里呆着吧!」 众人的嘲笑声,让托托更下不来台,他乱吼乱叫道:「不管,俺今天一定要和你一起去!你不带俺去,俺也不让你走!」 说着,他横着躺在路上,将去路堵个严严实实。 「你!」鹿宁气得满脸通红:托托有时固执得像个孩子! 他就是不讲道理的,你不满足他的需求,就永远无法哄好他。 鹿宁深知这个道理,可她也清楚翊王并不喜欢托托。 忽然,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托托兄弟,你与我一起去看灯如何?」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胡七,大踏步向他们走来。 到跟前,他一把扶起躺在地上的托托,为他扫去了身上的雪和土。 托托见到胡七,立刻义愤填膺地大叫道:「小七,小鹿出去玩儿不带俺,大家还都欺负俺!」 众人闻言,纷纷插口道:「喂,谁欺负你了!少帮主和王爷有约,你去凑什么热闹!而且,你又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去!」 胡七搂着托托的肩膀,笑着安抚道:「托托兄,咱们愿赌服输!别那么小气!省得别人说咱们输不起!走,我带你出去玩个痛快!」 托托挠着脑袋,还是有些不情不愿。胡七好言劝了半天,他才勉强答应。 见吵闹平息,羽枫瑾也走出屋来,到鹿宁的身旁:「既然问题都解决了,那咱们走吧!」 鹿宁瞥了胡七和托托一眼,向翊王歉然道:「让殿下久等了,咱们这就走吧!」 二人并肩往外走去,路过胡七身旁,胡七忽然用每人都听得清的声音嘱咐道:「小鹿,早去早回。今天人多,别让人趁机占了便宜。」 羽枫瑾陡然驻足,侧目冷冷瞪着胡七,脸上一片阴云飘过。 鹿宁见二人剑拔弩张起来,立刻拉着羽枫瑾往外走:「殿下,咱们赶快走吧!再晚了,路上的人就推搡不开了。」.. 羽枫瑾没有说话,抬步和她一起往外走去。 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停在庄楼门前。 羽枫瑾走到车门旁,殷勤的打开车门,扶着鹿宁坐上车。 随即,他也登上马车,落座在鹿宁的对面。 门刚刚关上,车轮便缓缓启动,往最繁华的街道驶去。 狭小的车厢内,鹿宁有些局促不安,她抬眸凝着羽枫瑾,轻声道:「殿下,刚才的事情真不好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羽枫瑾向她淡淡一笑:「如此浪漫热闹的一天,我只想与你好好玩个痛快!那些会破坏气氛的事,咱们就不要再提起了,好吗?」 鹿宁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盈盈笑道:「好,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二人的马车刚刚离开,胡七带着托托也走出了庄楼大门。 胡七虽然嘴上说着轻松,还是不放心鹿宁和翊王单独在一起共度一夜,便决定要偷偷跟在后面。 眨眼间,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下来,当街拦住二人。 车门打开,一位紫衫雪肤、娇美艳丽的女子,笑吟吟的看着二人:「看样子,二位公子是想要追上他们吧?那你们用走得怎么行!」 胡七打量着来者,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女子一挑黛眉,慵懒地说道:「呦,盛京还有不认识我花芳仪的男子,还真是稀奇。想必你就是安南世子吧?果真长得一表人才、风流个傥!」 胡七见她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又看了看她背后金碧辉煌的酒楼,顿时明白了她的身份。 他谦逊地拱手施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老板娘,恕胡某眼拙没有及时认出。您的鼎鼎大名,胡某早有耳闻,今日难得一见,是胡某的荣幸!」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四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 如此容貌姣好,又彬彬有礼的男子,任谁都会喜欢。 花芳仪顿时展颜,盈盈笑道:“哦?但不知安南世子听到的传闻,奴家是什么样子的呢?” 胡七低垂眼眸,态度和善:“素闻姑娘酿酒技术天下第一,又善于烹饪。就连诗词歌舞也少缝对手。胡某却不料,姑娘竟还有如此的倾城之貌,真是天下第一奇女子!” 花芳仪听够了无数男人的花言巧语,可她对胡七的逢迎,非但没有反感,反而有些心花怒放。 或许是因为胡七对自己始终有礼有节,没有丝毫亵渎之意。 她将车门彻底打开,淡淡笑道:“上车吧,我知道你不放心鹿帮主,我带你们过去。” 胡七看了一眼身旁的托托,向她躬身一礼:“多谢老板娘美意,可胡某今日要陪着兄长一起过节。” 花芳仪看也不看托托一眼,只道:“你今日说话我爱听,你们都是上来吧。殿下会带着鹿帮主去哪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听到这话,未等胡七回答,托托一个箭步窜上马车,向胡七招手道:“快上来啊!还磨蹭什么?再晚一点儿,就看不到小鹿他们了!” 胡七也不再耽搁,立刻登上马车,与托托并排,坐在花芳仪的对面。 车门关上,马车缓缓前行。 胡七向花芳仪拱手道:“多谢姑娘相帮,只不过你为何要帮我?” 花芳仪打开车窗,望向窗外,脸上又恢复一贯的冷漠:“因为你我都是在这个热闹的日子里被抛弃的人,岂有不相帮的道理!” 只轻飘飘的一句话,胡七立刻明白了——这个艳名天下的女子,竟痴恋着翊王。 ——欢喜冤家—— 元宵时节,街上挤满了盛装打扮的游人,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小孩儿在舞弄着花灯。 满街出游的妇女,身上珠宝闪耀,仿若天边的银河。赛社神的小伙歌声嘹亮,引得妇女们频频驻足观望。 在御街前束马悬车,车夫打开门,羽枫瑾扶着鹿宁跃下马车。 看着大街小巷箫鼓喧腾、人影攒动、幽香阵阵,鹿宁一双明媚的眼波,真是瞧直了。 她脸上洋溢着愉悦的色彩,忍不住脱口赞道:“以前只是听闻盛京的上元夜十分热闹,今日有幸亲眼所见,真是超乎想象!” 见她这么开心,羽枫瑾也觉得身心愉悦:“饿吗?要不要吃一碗汤圆?马思远家的滴粉汤圆做得最好,桂花馅料里裹着核桃仁,吃上一口就香甜无比!” 鹿宁开心的拍掌笑道:“好啊!听你这么一说,我都馋了!” 羽枫瑾宠溺的看了她一眼,便带着她穿过人群,走到路边一间不起眼的彩棚前,找一张空桌对面而坐。 过了一会儿,小二才跑过来,满面堆欢道:“老爷、夫人,不好意思!今天生意太好了,有点忙不过来!您二位想吃点什么?” 鹿宁双颊绯红,娇声道:“店家,您误会啦!我们不是夫妻!” 小二嘿嘿一笑,说道:“哎呦!那真是不好意思!我瞧着二位并肩出游,衣着华丽、郎才女貌的,还以为是哪个官宦家的老爷太太呢!不过,这上元夜可是男女的定情之日,没准二位过了今日,就真成了夫妻呢!” 说完,他朝着鹿宁挤眉弄眼、古里古怪的一笑。 被小二这样一打趣,鹿宁不禁满脸红晕,她垂下眼眸来,不敢看羽枫瑾一眼。 羽枫瑾从袖中掏出几个碎银子,放在桌上:“就来两碗你们的招牌滴粉汤圆吧!” 小二开心的收起银子,连忙打了个千,才小跑着转身走开。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就被端上桌来。 鹿宁舀起一颗圆滚滚的汤圆,放在唇下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的咬上一口,顿时双眼放光。 “甜而(本章未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 不腻、皮薄馅大、香糯可口!真是太好吃啦!” 羽枫瑾眼色温柔的凝着她,见她唇边沾着一粒核桃的细碎,不由自主的伸手将其摘下,柔声道:“后面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在天子登楼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四处逛。” 鹿宁被他深情的目光,看得有些忸怩不安,便轻声问道:“殿下以前,都是和芳仪姑娘一起过节的吗?” 羽枫瑾吹了吹碗里的汤圆,悠然笑道:“以前我都是和燕荣一起过节的。有时芳仪会吵着我带她一起出来,那我们三人就一同过节。不过,每次我们只走了一半,燕荣就不知和哪位佳人幽会去了,我也只好悻悻而归!” 鹿宁听他说的一本正经,不禁噗哧一笑:“我身边有个托托,殿下身边有个燕荣!二位都是不拘一格、不受约束的人!我倒是能与殿下感同身受!” 羽枫瑾无奈的摇头叹道:“是呀,都是甜蜜的负担!也不知道,燕荣那小子,今晚又在和哪位佳人调情呢!不过,幸好今晚有你相伴,我才能好好过个节!” 鹿宁支腮凝着他,娇声问道:“那为何殿下不像燕荣一般,也选一位佳人同游上元之夜呢?就凭殿下这般的绝世风华,向您示好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吧!” 羽枫瑾凝眉深思,苦笑道:“在我的印象中,但凡前来搭讪的女子,都是奔着燕荣去的。毕竟他那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嘴巴又很会说话,甚是讨女子的喜欢。而且,那些女人……似乎都有些怕我。” 鹿宁莞尔一笑,脱口而道:“怎么会呢!殿下这样温柔的人,哪里可怕了?” 羽枫瑾脉脉看着她,柔声道:“我只有对你温柔,对别人都很凶!所以,她们都被吓跑了!” 鹿宁猛地一怔,双颊一直红到耳根。 她立刻垂下双眸,闷头吃着碗里的汤圆。可一颗心却如被浸在蜜水里。 羽枫瑾见她面露羞涩,也不再逗她,吃饱喝足的二人,忽然被人群中的喧哗声所吸引。 只见一位身材高大、英气逼人的男子,正紧紧抓着一位黑裙少女,吵得不可开交。 羽枫瑾和鹿宁相视一怔——他们没想到,竟在此处看到了燕荣和沐芊芊。 燕荣抓着沐芊芊的胳膊,笑道:“黑玫瑰小姐,又被我抓到你干坏事了吧!” 沐芊芊昂首挺胸,狡辩道:“小淫贼!***什么坏事了?你快放手!” 燕荣不肯撒手,笑道:“你偷人东西被我抓到了,人赃俱获,你还不认?” 沐芊芊急得一跺脚,义正言辞的说道:“那个男的到处调戏良家妇女,我看不惯就要教训他一下!我这是伸张正义!” 燕荣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今天是上元夜,男女之间看着喜欢,就会相互调情。你以为你是谁呀,凭什么管人家的闲事?” 沐芊芊盈盈妙目一转,盈盈笑道:“因为我是侠盗啊!大侠就爱管闲事,大盗就要偷东西!所以我一边偷东西、一边管闲事,有错吗?” 燕荣见她娇媚可爱的模样,心中不禁一阵激荡,便一把将她拉到怀中,大笑道:“好一张利嘴,最会巧言令色了!” 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沐芊芊红着脸,嗔怒道:“淫贼你快放手,不然我可喊非礼了!” 燕荣炯炯盯着她,坏笑道:“你都说我是淫贼了,淫贼非礼一个女子,不是很正常吗?” 沐芊芊一歪脑袋,微微一笑,挑衅的说道:“那咱们就试试呗!” 燕荣一挑眉头,笑道:“试什么?” 沐芊芊得意一笑,便立刻朝着人群,尖声叫道:“救命啊,非礼啊!有淫贼非礼良家妇女啊!” 周围路过的人大吃一惊,立刻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向二人迅速围拢。每个人都向燕荣投去愤怒和指责的目光。 燕荣一惊,立刻用手(本章未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 捂着她的嘴,向众人陪笑道:“误会误会!我娘子正和我闹脾气呢!惊扰大家了!” 听到这话,沐芊芊双颊滚烫,恨恨咬了他一口。 燕荣一声痛吟,立刻松开了手。 沐芊芊插着腰,指着他怒骂道:“呸,好不要脸!谁是你娘子!” 众人见到这情景,立刻心生疑惑,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一旁看热的鹿宁和羽枫瑾相视苦笑,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随即,鹿宁朝二人大声喊道:“芊芊!燕统领!” 二人听到叫声,立刻循声望去。 见到坐在彩棚下的二人,燕荣刚要打招呼,突然感到右脚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啊”的一声惨叫,一眼就瞧见,一只穿着红绣鞋的小脚,正狠狠踩在自己的脚上。 而小脚的主人正红着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转身奔向鹿宁。. 沐芊芊一屁股坐到鹿宁身旁,拉着她胳膊,噘着嘴道:“好你个鹿宁,就知道看热闹,眼睁睁看我被欺负,却袖手旁观!算什么女中豪杰嘛!” 鹿宁本来喝了一口茶水,听到这话,险些喷出来。 她苦笑道:“黑玫瑰女侠,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女中豪杰了!你说燕统领欺负你,怎么他一身是伤,你却完好无损啊!” “那个淫贼,他活该!”说着,沐芊芊拿过鹿宁的杯子,猛灌了一口,又立刻吐出来,娇嗔道:“怎么是茶啊!你不是一向只喝酒吗?” 鹿宁抢过自己的杯子,白了她一眼:“今天我是出来看花灯的,现在就喝醉了,待会儿还看什么!” 听到这话,沐芊芊才注意到,对面竟还坐了一名男子。 她笑眯眯的看了看二人,阴阳怪气的问道:“今天可是上元夜啊,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啊,难不成是在约会吗?” 鹿宁粉颊一红,刚要解释,燕荣恰好走过来,坐在翊王身边。 他瞪着沐芊芊,龇牙咧嘴的叫道:“你怎么下死手啊?你看我手都出血了!脚都被你踩麻了!” 沐芊芊轻哼一声,警告道:“哼!活该!看你还敢不敢再惹我!” 一直看戏的羽枫瑾,终于开口:“你们俩可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沐芊芊和燕荣相视一怔,立刻嘟囔着:“死淫贼,谁和他是欢喜冤家的!下次再敢动手动脚的,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她挑衅的白了燕荣一眼。 燕荣恨恨的骂道:“从没见过你这么野蛮的女人,小心嫁不出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二) 沐芊芊抬手拍了她一下,嗔道:「你可是我的姐妹,怎么还伙同外人,一起欺负我呢!」 燕荣拿过一个茶杯,喝了口茶,立刻附和道:「她这么凶,只怕是偷来的夫婿,也会被吓跑吧!」 鹿宁掩着嘴,咯咯笑道:「那倒也是!以前她养的那些猫啊、狗啊都被她吓跑了!后来她一气之下,竟将那些动物统统用链子拴起来。可你说,这偌大的活人,总不能也用铁链拴着过日子吧!」 话音一落,三个人又相视大笑起来。 沐芊芊气得撅起嘴巴,狠拍了鹿宁三下,连连骂道:「臭鹿宁!没义气!」 鹿宁却白了她一眼,低声道:「谁让你那天趁我洗澡时捉弄我!你何时和我讲过义气?」 想到那日鹿宁的衣服被自己偷了,又骗胡七前去查看,二人撞见一定十分尴尬,沐芊芊就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羽枫瑾和燕荣见她笑得奇怪,相视一怔,便问道:「我们在说你,你怎么笑得比我们还开心?」 沐芊芊一向口无遮拦惯了,她刚要开口,将当日的情形说出来。 鹿宁却在桌下踢了她一脚,低声威胁着:「沐芊芊,你敢把那天的事说出来,我一定和你没完!」 沐芊芊眼珠一转,笑眯眯的看向羽枫瑾,装模作样的说道:「王爷,您可别被鹿宁现在这温柔可人的模样骗了!她在别人的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鹿宁听到此话,猛然一怔,她死死盯着沐芊芊,不知道她将要说出什么来。 沐芊芊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在南疆根本没人敢上门提亲,因为上门提亲的男子,都要先和她拼酒,再和她比武!结果每个提亲的人都是被抬出去的!自此以后,南疆再也没人敢上门了!他们还在背后,给她起了一个女寨主的称号!」 鹿宁全身一僵,没想到沐芊芊竟将此事抖落出来。她的余光中,能看到燕荣和羽枫瑾忍俊不禁的脸。 她不由得大红着脸,一把拉住沐芊芊,低声骂道:「沐芊芊!你敢捉弄我,小心我把你所有的糗事,统统说出来!」 沐芊芊摇晃着脑袋,咯咯笑道:「来呀,来呀!谁怕谁啊!」 见二人闹得欢。燕荣掩着嘴,凑到羽枫瑾耳旁,低语着:「兄长,幸好你没在南疆认识她!否则,估计你在第一轮就会被抬出门了!」 羽枫瑾微微一笑,也侧过脸来打趣道:「嗯。你也得小心点,招惹了这朵黑玫瑰,你下半辈子怕是只能被拴在屋里了。」 沐芊芊一边咯咯笑个不停,一边向羽枫瑾喊道:「王爷,我再告诉你个秘密!那天鹿宁告诉我,她心里最喜欢的人是你呢!」 羽枫瑾一怔,忙看向花容失色的鹿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鹿宁满脸红晕,怒瞪着沐芊芊,急吼吼的说道:「胡说!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那样的话!」 沐芊芊轻巧的跳起身来,朝她扮了个鬼脸,叫道:「你说了,你说了!你还说过,这辈子非他不嫁呢!」 鹿宁的脸火辣辣的,她能感受到羽枫瑾玩味的目光,正直直的射向自己。 她再也坐不住了,嚯的站起身来,追着沐芊芊作势要打! 燕荣目不转睛的盯着嬉戏打闹的二人,一边悠哉的喝茶,一边不住的傻笑。 羽枫瑾端详了许久,忽然漫不经心的问道:「看你这样子,莫不是看上那朵黑玫瑰了!」 燕荣倒也干脆的点点头,大笑道:「嗯!虽然有些固执、任性、蛮不讲理!倒是十分可爱!我从来都没有这种心动的感觉!」 羽枫瑾笑了笑,忍不住揶揄道:「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好像对很多女人都说过类似的话!」 燕荣摸了摸鼻子,羞赧的说道:「这回不一样!这个沐芊芊,我娶定了!」 羽枫瑾慢慢喝了口茶,淡淡道:「那……你家中的玉儿,又该如何安置?」 燕荣一怔,立刻垂下眼眸,似乎也没有了主意。 ——各怀心思—— 玉壶般的明月渐渐升起,大街小巷里五光十色的繁灯,却夺去了皎月的光华。 盛京城的百姓们走出家门,跑到街上去看灯行乐。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凝香弥漫的尘土,将宽敞的道路遮暗了几分。 距离马思远家彩棚的不远处,三个各怀心思的人围桌而坐。 虽然面前的桌上杯盘罗列、美酒飘香,胡七的心思却全在对面的彩棚中。他面无表情,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有说有笑的四人。 坐在正中间的花芳仪,却不时的四下观望。 她总隐隐觉得这一路上,似乎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可当她回头时,却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瞧见胡七的怔然出神,花芳仪忍不住讥诮道:「看得出,世子似乎十分在意鹿帮主。既然如此,何不向她表白心意?」 胡七收回思绪,望向花芳仪,清澈的目光中隐有一丝苦涩:「君子不夺人所好!她现在心中没有我,我如何能强求得来!这一点,我想姑娘也能感同身受。」 花芳仪神情楚楚,端起酒杯浅抿一口,幽幽问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你可清楚?」 胡七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曾几次打探过,可她从不肯提及,我也不好再深问。不过,我听说他们似乎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胡七微微抬眸,端详这花芳仪的脸色。 却见她凄楚的笑了笑,自斟自饮了三杯,才婉婉说道:「没错,他们二人自从相识以来,就对彼此惺惺相惜。没过多久,就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胡七微微一怔,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得到确认后,还是难免失落。 「那他们又为何没有成亲,反而到了断情的地步?」 花芳仪低眉垂首,低低的说道:「具体的原因王爷并没有告知外人。总之,明明鹿帮主最期待这场婚礼了,却在大婚之夜不告而别……」 这些话让胡七心中起了疑——以鹿宁的性格,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除非有逼不得已或难以严明的苦衷。 那究竟是什么苦衷呢?会让她如此不辞而别,跑到灵州去独自疗伤? 「可即便是有不得已及的苦衷,让他们不能在一起,对彼此的情愫还是割舍不掉的……」胡七看着对面眉目传情的二人,不由得暗暗唏嘘。 「所以呢,你要怎么做?」花芳仪托着腮,别有深意的凝着他,唇边蕴有一抹笑意:「你现在可是鹿帮主的未婚夫,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调情吗?」 提及「未婚夫」三个字,胡七心虚地垂下了眼。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么名不符其实,却不能说出口。 慢慢喝了一杯酒,他露出一抹苦笑:「既然明知对方心理没有自己,又何必苦苦强求!感情的事,可不是一纸婚书就能解决的,我宁愿一直等……」 「等到什么时候?到你们二人都白发苍苍吗?」花芳仪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戏谑:「有些人一旦认准了一个人,一辈子也难改其意。你是这样,我是这样,怎知鹿帮主不是这样?」 「那你呢?你今日这番做法,就不怕惹怒翊王吗?」胡七迎上她的目光,微笑着反问道。 花芳仪轻蔑的笑了笑:「也许你们觉得我这人心机深,但我从未后悔过。不管他们因何选择分开了,都说明他们内 心不够坚定、情感不够深厚。既如此,我为何要退出?我的内心可是无比坚定的。」 胡七总觉得花芳仪的话,听上去怪怪的,可自己却一时之间无法辩驳。 垂眸略一思量,再抬眼看向她,便客气的问道:「想必姑娘今日与胡某出来,必不是看灯这么简单。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胡某定洗耳倾听!」 花芳仪听他这样问,干脆开门见山:「世子可想与鹿帮主在一起?」 胡七垂眸喝了杯酒,沉默不语,却是最好的回答。 花芳仪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世子对鹿帮主有意,那不如趁着他们二人断情之际,加把劲将鹿帮主追到手,让她从此彻底断了对殿下的念想?」 胡七苦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姑娘的心意胡某明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二人对彼此仍有情谊。怕用不了多久,二人就会旧情复燃的——」 「那就带她离开这里!」花芳仪打断他的话,迫不及待地说道:「带她去安南或任何地方!只要远远离开这里!」 胡七皱眉盯着她,不解道:「你这样做究竟是在成全我,还是在成全自己?」 花芳仪柔媚一笑,淡淡道:「我们不一样,因为身份有别,即便鹿帮主不在,王爷怕也不会娶我。可只要你让鹿帮主远离这里,日后你好好待她,她未必不会回心转意。当然了,这些话我说与你听,至于你要不要去做,那就随便你了!」 见胡七垂眸不语,花芳仪款款起身,向他翩翩福身:「世子,再晚一些就是灯会了,你们自便吧。」 话一说完,她便转身走入人潮人海之中,消失不见了。 胡七放下酒杯,瞥了一眼身旁正胡吃海塞,对四周充耳不闻的托托,耳边始终充盈着,花芳仪方才的一席话。 ——坦白身世—— 街上的花灯逐一亮起来,这些五光十色的彩灯,皆用透明丝绢织就而成。 月光和灯光交相映射,花市被照得亮如白昼。观灯的人衣着鲜丽、翠袖飘香、摩肩接踵、执手欢歌,如潮水般在街上流动着。 鹿宁、羽枫瑾等四人从彩棚中离开,顺着人群往宣德门走去。 沐芊芊拉着鹿宁走在前面,羽枫瑾和燕荣并肩跟在后面。 沐芊芊一路上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看什么都新鲜,遇到热闹就凑过去看看,一双眼睛快不够用了。 她拉着鹿宁的手,兴奋的叫着:「你看你看!那是吞铁剑的张九哥!」 未等鹿宁说话,她又惊呼道:「快看那边!那是傀儡戏的李外宁!啊!前边还有耍猴的呢!」 燕荣在她背后嘲笑道:「喂,你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一直吵吵嚷嚷,没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笑话你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三) 沐芊芊转过身来做个鬼脸:「哼!你管我呢!嫌我丢人,你倒是别跟着我啊!」 燕荣笑了笑,还嘴道:「奇了怪了!大家都在这条路上走,莫非都在跟着你不成?还真是自作多情!」 沐芊芊白了他一眼:「你才强词夺理呢!大路这么宽,你可以换一边走啊!从现在开始,谁跟在我后面,谁就是小狗!」 「你!」燕荣被她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好转头向羽枫瑾求助。 羽枫瑾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往年咱俩出来,都只是随便走走看看,也没什么意思!今年有了芊芊这么活泼的姑娘,倒是热闹了不少!」 沐芊芊心中一喜,用手肘碰了碰鹿宁,炫耀般说道:「喂!王爷是在说我可爱呢,他可没说你哦!」 鹿宁掩嘴一笑,讥诮道:「笨蛋!殿下那是不好意思说你闹腾,你还真以为是在夸你啊!」 燕荣连忙凑过来,随声附和着:「还是鹿姑娘明事理!这丫头连讥讽的话都听不出来,真是笨死了!」 沐芊芊撑圆双目,转过身来瞪着燕荣,高声提醒道:「燕统领,你那么聪明,怎么还被人偷了裤子?咱俩谁更笨?」 燕荣眯起眼睛,笑道:「你自称是天下第一大盗,怎么两次偷东西都被我抓到?而且你我的赌注过了这么久,你好像还没得手!如此看来,自然是你笨!」 沐芊芊满面得色,星眸斜睨着他,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得手?」、 燕荣长眉一挑,问道:「哦?你如何证明得手了?」 沐芊芊插着腰,洋洋得意道:「哼!你等着瞧吧!」 说罢,她挽着鹿宁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去。 突然之间,沐芊芊跳起脚来,夸张的高叫道:「哎呀,这是什么东西啊,硌死我了!」 说着,她就往鹿宁的身上摸去。 鹿宁有些怔然,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却见沐芊芊猛地摊开手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白璧无瑕的羊脂玉扳指。 看到扳指,鹿宁心头一沉:糟了!又被这丫头摆一道! 沐芊芊立刻回转过身,向燕荣和羽枫瑾挥了挥手中的扳指:「这扳指一看就是男子的,该不会是你心上人的吧?」 羽枫瑾别有深意的瞥了燕荣一眼,燕荣却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别开了眼。 鹿宁抓住沐芊芊的手腕,眼里充满警告:「沐芊芊,你又捉弄我!」、 燕荣在一旁开始煽风点火:「兄长,这枚扳指看着好像你的!」 说着,他一把举起羽枫瑾的手,笑道:「哈,果然是兄长的扳指!我就奇怪了,这枚扳指你从不离身,怎么如今竟将它送人了?」 沐芊芊接过话头来,调笑道:「好呀,鹿宁。还说你对人家没有意思,那你藏着人家的扳指做什么?」 鹿宁脸色一变,伸手去抢她手中的扳指。沐芊芊眼疾手快,将扳指快速传给了燕荣。 燕荣一把接过扳指,大笑着揶揄道:「如此私密的东西,必是定情信物,那应该是二人一人一个!」 说完,他回过身抓起羽枫瑾的手,惊呼道:「兄长,这是什么?」 他从羽枫瑾的袖中,竟抽出一块大红的绸布。 沐芊芊一把抢过来,展开一看,惊呼道:「呦,这不是女子的肚兜吗?」 燕荣一怔,继而哈哈笑道:「兄长,这不会就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吧!」 鹿宁看着那个熟悉的肚兜,脸上红得能滴出水来,她怒目瞪着沐芊芊,一字字怒骂道:「你竟敢如此戏弄我!」 沐芊芊却躲在一溜烟儿,躲在燕荣的身后,笑嘻嘻的说道:「好呀小鹿,你才来盛京多久啊,竟然学坏了!不但与男人交换信物,还私定终身了!是不是再过几个月,连娃娃都有了!」 「你!」鹿宁双眉一皱,一个箭步冲过去,咬牙道:「你乱说话,我今日定不饶你!」 沐芊芊却一边挥舞着肚兜,一边和鹿宁围着燕荣跑来跑去。 羽枫瑾瞧准时机,一把从她手中抢过肚兜,瞥了燕荣一眼:「这是你的诡计吧!就因为上次我让你光着屁股下山!」 说着,他连忙将肚兜塞进袖中,平息了这场哄闹。 燕荣和沐芊芊再也忍不住,二人相视一眼,便捧腹大笑起来。 鹿宁要过去捉沐芊芊,却被羽枫瑾一把拉住,低声劝道:「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改日你再教训她。」 鹿宁一怔,立刻纵目四顾,果然,周围的百姓都盯着自己,掩着嘴偷笑。 她低眉垂首,脸上愈增娇艳,咬着唇喃喃道:「殿下,您把那个……还是给我吧……」 说着,她便摊开了手掌。 却不料,沐芊芊悄悄走过来,猛地在她背后一推。 鹿宁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竟直直扑进羽枫瑾的怀里。 羽枫瑾一声低呼,立马顺势抱住她:「你没事吧?」 一阵龙涎香袭来,鹿宁撞进翊王结识的胸膛,撞了个七荤八素。 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竟被他紧紧抱着,不由得心头一颤。她双颊一红,立刻钻出他的怀抱,后退了几步,转过头去,愤懑的白了沐芊芊一眼。 然而,身后哪里还有沐芊芊的身影,就连方才还嬉笑打闹的燕荣,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只有她和羽枫瑾站在原地,看着身边的人川流不息。 鹿宁有些纳闷儿:「殿下,他们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羽枫瑾温和的望着她,柔声道:「不是和你说过,燕荣每次都会带着别的女子,一起跑掉吗?」 鹿宁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讷讷问道:「那……那咱们呢?」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不管他们了,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待会儿到了宣德门,你就能看到圣上了!」 ------------------------------------- 渝帝命人从腊月起,就开始在宣德楼前搭建鳌山。 山上装饰着各地进献的宫廷御制花灯,鳌山左右两道门上,还各有一条五彩斑斓、金光闪闪的飞龙。 远远望去,整条御街上火树银花、花灯璀璨,宛若千树花开。 热闹的浮香河中,停靠着数十条灯火辉煌的彩船,在碧波中随风荡漾。 沿江十余里,灯火互相映照,岸边停着的彩船上喧响欢闹,舞灯的队伍也开始表演起来: 美如天仙的歌舞女子,扮成海上的仙山来客,在船舷上翩翩起舞。笙歌声声直飞上高楼,飞上云空。 出门赏灯的人们也愈加多起来,情绪几近达到高潮。 月上枝头,宣德楼上忽然传来高奏管弦、乐声鼎沸,仿佛从云外传来。 御街上的百姓,听到奏乐声,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来,围拢在宣德楼前翘首。 许多人早早就来到这里占好了位置,正是为了此刻,能够一睹天颜。 楼上垂挂的金色垂帘被缓缓卷起。身着红色朝服的天子和皇后,雍容端庄的出现在楼上,朝着下面热情洋溢的百姓,轻轻挥手致意。 得到天子的眷顾,楼下的百姓都情绪异常激动,连连高声山呼万岁。 羽枫瑾和鹿宁被人流推着,也来到了宣德楼前,挤在人群中仰望着天子。 鹿宁看不清天子的容颜,可她看着渝帝此时的威严,却忽然想起马慧兰被逼死的场景。 她蹙眉转过头去,看向身旁的羽枫瑾,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上的天子。 那清冷的目光中,情绪有些复杂——有羡慕更有憎恶。 鹿宁幽幽叹了口气,在自己眼中的几步之遥,对于他来说,却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想着马慧兰的惨死,又看着隐忍二十年的羽枫瑾,鹿宁心中动容,不由得脱口唤了声「殿下」。 羽枫瑾回过神,转头看向她,复杂的目光瞬间柔和起来:「怎么了?」 鹿宁讷然,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只是无意识的呼唤。 她连忙四下看看,指着左右朵楼下,皇室亲眷的帐篷,尴尬的问道:「殿下,为何不和这些皇亲国戚一起,在这里与民同乐呢?」 羽枫瑾看也不看那些亲戚,清冷的目光始终盯着宣德楼:「我在皇上那里,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这样喜庆的日子,他不希望看到我……」 短短几句话,却道出无尽的心酸。 鹿宁怔然间,自己的手却忽然被羽枫瑾紧握在掌心。 「殿下,这么多人看着,您别这样。」 鹿宁立刻恢复神智,连忙挣脱起来。 羽枫瑾却死死握住她的手,声音里有不容抗拒的威严:「今天晚上,盛京的百姓乎都聚集在这里了。我怕和你走散了,还是这样牵着你比较稳妥。」 说罢,他向鹿宁淡淡一笑,可鹿宁分明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了苦涩和孤独。 鹿宁一时心软,心中竟泛起说不出的哀伤。 羽枫瑾的手有些凉,她鬼使神差的紧了紧自己的手,似乎想把自己的温度和力量,统统传给他。 「快看快看,那是潇湘别馆的花车!」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兴奋的呼喊声,二人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宣德楼前,突然出现一辆色彩艳丽的花车,车声隆隆,夹杂着仕女们的兰麝细香迎面而来。 花车行至正中,才缓缓停下。 镶嵌着彩灯的荷花瓣慢慢打开。几名衣裙华丽、妆容精致的歌姬,婀娜多姿的站在车上,开始翩翩起舞。惹得周围的百姓纷纷驻足、连连叫好。 站在花蕊处领舞,扮做花神的舞姬凤眼樱唇、细腰如掐、楚楚动人。 鹿宁眯起眼睛,瞧了好一会儿,忽然惊呼道:「殿下,您看扮做花神的姑娘,好像是寒烟?」 羽枫瑾似乎并不意外,他弯起嘴角,轻轻「嗯」了一声,眸光中闪过一丝精明。 鹿宁读不懂羽枫瑾的心思,却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从宣德楼上射来。 她猛的回眸望去,只见宣德楼上的天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花神。 渝帝方才正得意洋洋的俯视这繁华盛世,却忽然被那辆光彩夺目的花车吸引。 尤其是花车上,身姿妖娆的舞姬,让一向自持的他,突然心猿意马: 寒烟那张娇美艳丽的脸,真是难描难画,一颦一笑间霎是迷人。让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皇后一眼便看穿了天子的失神,妆容精致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 ——花神驾到—— 长袖中猛的收起双拳,却又无可奈何的慢慢松开,继续咬着牙强撑场面。 渝帝却丝毫不在意皇后的失落,立刻在双喜公公耳边低语一番。 双喜公公会意,立刻朝着下面高声喊道:「天子恩赐,赏金凤!」 楼下从容不迫赏灯的人,听到这话立刻沸腾起来。所有人皆举起双手,朝着天子和皇后拼命挥舞着,高声叫嚷着。 众人喧闹间,一只通体发光的金凤,倏地从选的楼上飞出。它拖着一条金光熠熠的长尾,缓缓向下随风飘落。 楼下的百姓跟着金凤一起左推右挤、相互争夺。 可金凤飘来荡去,最终竟落在潇湘别馆的花车上,惹得众人哗然。 金凤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寒烟怀中。寒烟怔了怔,随即,昂起头向渝帝飘飘下拜谢恩。 渝帝俯身凝着寒烟,微笑颔首。 似乎在仔细看过寒烟的面容后,心中更加满意,不由得嘴角上扬。 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寒烟抱着那只象征幸运的金凤,转身走回马车中。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队鹅帽锦衣的御守司,忽然推开人群,昂首挺胸的走向花车。 为首的人又高又瘦、凤目朝天,一张铁青的脸不怒自威,正是阮浪。 他走到寒烟面前,板着脸向她双手抱拳。 寒烟一怔,立刻轻盈跃下马车,翩然福身道:「大人。」 阮浪低垂下眼眸,恭敬地说道:「姑娘请留步!接住金凤者,要去宫中向陛下亲自谢恩。」 寒烟淡淡一笑,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可抱着金凤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人群中扬起清脆的马蹄声,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匆匆驶来,停在花车前。 阮浪走过去打开车门,向寒烟抬手示意。 寒烟深吸了口气,方提起裙摆,缓缓登上了马车。 随即,銮铃声响起,马车在飘香的街道上渐行渐远,唯有悠扬的凤箫声,在尘土飞洒中四处回荡…… 送走寒烟,阮浪松了口气。 他在人海中纵目四顾,忽然瞥见一位紫衫雪肤的女子正俏立在风中。 皎皎月光下,她衣袂飘飘,宛若仙子。 阮浪心中猛地掀起一阵悸动,竟身不由主的向她走去。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花芳仪耳边响起:「今天是上元夜,你怎么一人出来了?」 花芳仪微微一惊,回眸瞧见阮浪的脸,不由得脸色一沉:「今天是上元夜,阮大人怎么还在值守。」 她口气淡漠,表情有些不耐烦。 阮浪看不出她的不悦,只嗫喏的开口道:「要不、我陪你一起——」 「不必了!」未等阮浪说完,花芳仪便冷冷打断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阮浪面色尴尬的站在原地,见她对自己不理不睬,才意识到她并不欢迎自己。 他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默然的转身离去。 见阮浪走远,花芳仪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而,满目的笑语喧哗,却让她心中渐染忧伤。 她孤单的在人海中郁郁独行,隐隐感到一人似乎在跟着自己。可此时人群涌动,她突然驻足,猛地转身看去。 待看清背后之人,她霎时被惊得花容失色:那人一身黑袍、光脚穿着草鞋、身材极度瘦削,竟长着一张与翊王别无二致的脸…… 长长的御街平整而开阔,精致的马车络绎不绝,花枝招展的美人,笑语盈盈的走过,幽幽衣香犹在暗中慢慢飘散。 人群中呆立着两个人,许久许久,谁也不动一下,仿若已和天地隔绝。 花芳仪看着面前的男子,惊惶的喃喃道:「你……你是王爷?不,你不是他……那……你是谁?」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和翊王那种雍容华贵的气息不同,此人身上透着浓浓的危险与孤独,让人不寒而栗。 唯有那张脸,却和翊王如出一辙。 无论花芳仪如何试探,问了多少问题,黑衣男子仿佛没听见般,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看样子,他似乎迟疑了许久,才鼓足勇气,默默走到花芳仪身畔,向她指了指黑丝绒般的天幕。 似乎在告诉她——自己只想陪她看场烟火而已。 ——定情—— 天色阴沉,月亮隐在天边。 满城灯火中荡漾着一片春烟,映红了尘埃,迷漫着天地。御街上箫鼓沸腾、凤灯飞舞,气势恢宏而绝妙。 出门赏灯的人从容不迫、欢欣快乐,谁也没发现街两旁的屋脊上,有两团纠缠在一起的黑影。 一个洋洋盈耳的声音叫着:「Yin贼,你究竟要缠我到什么时候?」 说话的人,正是古灵精怪、泼辣任性的沐芊芊。 一个洪亮爽朗笑声响起:「今天晚上的人这么多,谁知道你这个小贼什么时候又技痒难耐!我作为金甲卫统领,自然要时时刻刻都盯着你!」 纠缠沐芊芊的人,是满脸得意的燕荣。 沐芊芊插着腰,气呼呼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拉着我离开鹿宁他们?」 燕荣无奈笑了笑,轻嗤道:「你真是笨死了!我兄长好不容易约鹿姑娘出来,你就不能让他们独处一会儿吗!」 沐芊芊一双眸子滴溜溜的转,嘻嘻笑道:「看不出来啊,你个小Yin贼还挺善解人意的!好吧,既然如此,那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别再跟着我了!」 她转身便要走,却被燕荣再次拉住手腕:「今晚你休想逃过我的手掌心!」 沐芊芊使劲挣脱却毫无效果,她急得顿足:「Yin贼!你到底要怎样啊?」 燕荣炯炯凝注着她,口吻忽然缓和下来:「别跑了,烟火要开始了,你坐下来陪我看一场烟火吧!」 沐芊芊一怔,不甘愿的说道:「你这人好奇怪,我为什么要陪你看烟火?」 燕荣不有分辨的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吐气息:「因为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虽然你有点闹,却着实讨人喜欢!」 燕荣的气息扑面而来,沐芊芊全身一颤。 她挣扎了几次,却无济于事,反而心跳加速,便不由得绯红了脸,妥协的说道:「好……好,我知道了,你快放开手,我陪你看烟火就是了!」 燕荣心满意足的笑了笑,终于松开了怀抱,拉着她的手,并肩坐在了屋脊上。 所有的百姓,都挤在御街上不动。 拥挤的人群,相互推搡着,将鹿宁推入羽枫瑾地怀中。 鹿宁红着脸,想要挣脱,却被羽枫瑾紧紧环住,用身体为她挡住四周的拥挤。 拥挤的人群,让相拥的人动弹不得。鹿宁认命的站在原地,听着自己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她似乎感受到羽枫瑾的下巴,正在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头发,不由得双颊发烫。 她尝试着想要平稳情绪,却无能为力。她偷偷抬起眼眸,竟赫然发现,羽枫瑾的脸上,已微微渗出汗水。 她咬了咬唇,不忍地说道:「殿下,人实在太多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反正,我们都看得差不多了!」 「现在就算想走,怕也出是不去了!马上就要放烟火了,大家挤在这里,都是等着这一刻呢!既然来都来了,看不到烟火岂不是有些遗憾?」羽枫瑾紧拥着她,在左推右搡的人群中,勉力站定。 对于从未看过烟火的鹿宁来说,自然是满心期待,可她见到羽枫瑾此时隐忍的表情,心中又万般不忍。 羽枫瑾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便轻声安抚道:「再忍耐一下!而且,待会儿看烟火时,你就不觉得难受了。」 鹿宁心中动容,低低地说道:「殿下,其实您不必为了我如此……」 羽枫瑾心中苦涩,凄然笑道:「宁儿,今夜就让我们放肆一下吧!以后我就算再想这样抱着你,怕也是不能了……」 听到这话,鹿宁心下怅然,说出口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好,那今天……我就陪殿下放肆一次吧!」 她缓缓抬眸,迎上羽枫瑾如水的目光,嫣然一笑。 翊王心中一动,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慢慢凑向她的唇。 看着翊王英俊的脸,在眼前越放越大,鹿宁心中一窒,心跳似乎已停止。她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忘记了躲避。 就在四片嘴唇要贴近时,耳边陡然响起一声巨响。 鹿宁一声惊呼,立刻转头看向夜空:一束绚丽的礼花腾空而起,在空中四散开来,化成一朵朵缤纷夺目的烟花,璀璨了整个天际。 随即,万千礼花从天而降,犹如下了一场璀璨的星雨。 这一束还没散尽,另一束已腾空而起。一束接着一束,漫天的烟花,映着满街的花灯亮如白昼。 绚丽的火光掩映鹿宁的面庞,更显明媚娇艳,羽枫瑾哪顾得上抬头看烟火,只痴痴地瞧着怀中人儿,如梦似醉。 鹿宁的美眸虽看着烟火,余光却偏见羽枫瑾的深情注视。 她企图极力掩饰,不想让他看穿自己的心乱如麻。 此情此景,她有些感激这场烟火,让自己能彻底放下心结,不愿再去想那些煞风景的事,竟默默期盼着,这个如梦似幻的夜晚能慢点结束…… 然而,烟火巨大的响声,能吓得人纷纷堵上耳朵,却还是无法盖住沐芊芊激动的呐喊声。 她坐在屋檐边上,悬空的两只脚,不停的踢动着,手指着头顶的烟花,兴奋的叫道:「快看快看,那些烟火离我好近,会不会落在我身上啊!」 燕荣盘膝坐在一旁,痴痴的看着她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沐芊芊半天没有听到回应,才转过头来,却发现燕荣的目光如火,不由得红着脸,娇声道:「你怎么不看烟花,傻傻的瞧着我做什么?」 燕荣笑了笑,款款说道:「我觉得你比烟火好看!」 沐芊芊白了他一眼,傲然道:「呸,油腔滑调的浪荡公子,指不定和多少女子说过这样的话呢!」 燕荣轻轻揽过她的细腰,笑道:「那些不过都是露水情缘!怎么,你吃醋了?」 沐芊芊一把推开他,轻哼道:「你少胡说八道!傻子才会吃一个Yin贼的醋!」 燕荣又握住她的小手,打趣道:「嗯,你的确不傻!因为你成功偷到了翊王的东西,还顺便戏弄了他们二人!」 沐芊芊抽回自己的手,在他面前摊开手掌,得意地问道:「既然我成功了,那我的奖赏呢?你可不许耍赖啊!」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二) 燕荣抬起她的下巴,宠溺地问道:「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沐芊芊推开他的手,挑眉问道:「好大的口气!我要什么,你真的什么都给?」 燕荣拍了拍胸脯,说得信誓旦旦:「当然!我燕荣从不轻易许诺!不过,只要是你说得出口,我都会拿来送给你!」 沐芊芊眼珠一转,忽然指着头顶的烟火:「好,我要那个!你怎么给我?」 燕荣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烟火,立刻一口答应下来:「好,哪天我一定单独为你放一场,专属于你的烟火!」 听他这样说,沐芊芊竟忽然有点开心,却故意板起脸来,硬气地问道:「哼!少拿骗其他女子的那套,来诓骗我!我可是天下第一女贼诶!哪有那么好骗!」 燕荣不服气地说道:「喂,你说话可要有凭有据啊!我燕荣从不轻易对女子许诺,可一旦我认定了某人,许下了重诺,就绝不会失言!」 沐芊芊扬起鼻尖不屑地哼了哼,问道:「少和我废话!说罢,我已经偷到第一样了,第二样是什么?」 燕荣却故意挠了挠鼻子,似乎面有难色:「这……第二样东西……可有点难度,怕是你……难以完成啊!我劝你还是放弃算了。」 「不行!」沐芊芊双手叉腰,硬气地说道:「这世上就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 燕荣剑眉一挑,故意加重了语气:「你真的什么都能偷到?什么都敢偷?」 沐芊芊毫不迟疑地答道:「那当然!否则,我怎么敢和你打这个赌!因为我一定不会输的!」 燕荣忽而微微一笑,凑到她的耳畔,轻吐气息:「这第二个东西……我希望你能偷走我的心,能做到吗?」 沐芊芊猛吃一惊,转过头发现燕荣正凝着自己,目光是那么灼热,嘴角已露出了并不冷静的笑容。qs 「你……你胡说什么!心……心怎么偷啊!」意识到燕荣的鬼心眼儿,沐芊芊的脸霎时红了一片,又羞又气。 燕荣将她轻轻环住,痴痴的说道:「我说的都发自肺腑!我真的很想让你偷走我的心……」 沐芊芊抬起眼眸凝着他,粉颊晕红、双目如水。 燕荣心中一动,正自怔然间,感到一双温软的手掌,轻轻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一双烈焰红唇在自己右边脸颊上竟,轻轻啄了一下。 燕荣全身一震,顿觉欣喜若狂。 耳边沐芊芊吐气如兰,低低的说道:「这样……够了吗?你可心动了?」 这一刻,天上的星光、街上的灯光,皆照在沐芊芊清纯又野性的脸上。她的粉颊更红,螓首垂得更低,看起来愈加楚楚动人。 燕荣心中激荡,手中一用力,让沐芊芊倒在自己的臂弯:「还不够!你还要再加把劲!」 话音方落,他立刻垂下了头,深深吻上那张柔软香甜的樱唇。 沐芊芊第一次被男子这样抱着、吻着。她心中惊慌失措,双腿胡乱的蹬着,双手用力捶打着他岿然不动的身子。 燕荣却将她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沐芊芊心中忽然塌陷了一角,竟渐渐放弃抵抗,沉沦在这突如其来的意乱情迷中…… 连接天河的烟火,犹如星星般坠落下来,绚丽的色彩遥遥看去,好像分开了天地。人间的歌舞乐声直冲云霄,径自传入了天宫。 花芳仪仰望着漫天星火,眸中跳跃着异样的光芒 。 拥挤的人群,将她和黑衣男子挤在一起。 虽然她知道,身边的人不是翊王,却又忍不住痴想着: 可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人还恰巧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莫非,真的是上天念她痴心一片,所以将翊王的灵魂送到身旁,陪自己过一个难忘的上元夜吗? 她痴痴瞧着爱慕已久的脸,不由得心中窃喜。垂眸间,看到男子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慢慢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然而,她的两根手指,刚刚碰到男子的手,男子却猛地抽回手,脸上顿现惊恐之色。 花芳仪一怔,如水的目光中隐隐带伤。她的脸色本就极白,这时娇嗔怯弱,更增楚楚之态。 黑衣男子心下不忍,暗暗挣扎许久,才颤抖的伸出手臂来,轻轻搂住花芳仪纤若无骨的肩膀。 他的手虽然冰凉,却让凄零零的女郎,仍然感受到了丝丝暖意。 她终于破涕为笑,轻靠在黑衣男子的肩上,尽情贪恋着这份难得的温存,不停催眠着自己——这就是翊王殿下的怀抱! 过了许久,花芳仪才轻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样子来陪我?」 黑衣人目光闪烁,喉头抖动,却始终没发出一个声音。 花芳仪靠着他的肩膀,动容道:「不管你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很感谢你,让我做了一场期待已久的美梦……」 话说到最后一个字,却被她吞了进去。 一同吞进去的,还有眼角滑落的一滴热泪。 男子能感受到,花芳仪微微颤抖的身躯,心中顿时掀起一阵惊涛巨浪。 他从怀中,拿出一根并蒂莲的金簪,轻轻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归途—— 天空渐渐安静下来,只留下几道烟火落幕时的痕迹。众人再抬头望去,方才还喧嚣热闹的天边,此时只挂着一轮寂寞的皓月。 沐芊芊靠在燕荣的身上,轻轻细喘,整个人连嘴唇都在发抖。 燕荣搂着她的纤腰,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却咂么咂么嘴,有些意犹未尽。 沐芊芊心神渐稳,突然推开他,嗔道:「小Yin贼!你欺负我!我讨厌你!」 燕荣却笑呵呵的说道:「你讨厌我,还和我亲了那么久!要是不讨厌我,岂不是就要以身相许了?」 沐芊芊打了他一巴掌,怒不可遏:「刚才是你欺负我!你还敢反咬一口!」 燕荣不以为意的大笑道:「赌约已下!你要么成功偷走我的心,要么将你自己输给我!怎么看,我都不吃亏!」 沐芊芊恍然大悟,指着他跺脚骂道:「好啊!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好算盘,就等着我上钩呢,是不是?」 燕荣一掐她粉嘟嘟的脸蛋儿,打趣道:「小笨蛋,你才发现啊!」 沐芊芊一赌气,不再理他。 转头间,看到御街上相依相偎的二人,便嘟囔着:「我再也不理你了!我这就去找鹿宁他们!」 说着,她轻点足尖,如猫咪般轻盈的跃下屋顶。 燕荣微微一笑,也跟在她身后,飞了下去。 尘埃落定,欢乐的人们散去,街上如往常般寂静。 身边的温暖突然消失,花芳仪猛地转头看去,那男子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她抬手摸了摸鬓边的发簪,刚才的一切恍然若梦,她有些怅然若失: 原来,世间所有的温暖,都是转瞬即逝的,她始终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孤零零的来,又孤零零的走! 过往的陌生人,除了被她的容颜所倾倒,似乎谁也不在乎她的情绪。 花芳仪落寞的转过身往回走去,目光却钉在不远处,一对相拥的男女身上。 那两人说说笑笑、眉目传情,眼中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世上任何一物。 花芳仪凄然一笑,喃喃自语道:「原来……方才的一切,果然是梦呵……」 正伤感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响起:「我送你回去吧……」 花芳仪猛一回头,发现阮浪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身后,面显局促。 她心中一惊:莫非刚才那个假扮翊王的人就是阮浪吗? 他是怕自己听出声音,才不肯开口说话吗? 想到此处,花芳仪再次打量着阮浪。疑惑却顿时散去:阮浪比那人高了许多,而且他身上的孤傲狂放,和那人身上的阴冷诡异,完全不一样! 她瞬间松了口气,淡淡问道:「怎么,阮大人不用回宫值守吗?」 阮浪深深凝着她,柔声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就转身回来找你了!走吧,我送你回去之后,再回宫中去值守!」 说着,他打开了身后马车的车门。 此时此刻,花芳仪看着面前并不英俊的男子,心中更觉悲凉:原来这世上,还有人真心关心自己。 虽然,她对阮浪毫无好感,却无法拒绝阮浪投递来的温暖,因为她亟需这样的温暖! 花芳仪又眺望了一眼远处的人群,才款款登上马车。 人潮慢慢散开,被羽枫瑾抱在怀中的鹿宁,轻咬着朱唇,轻声道:「殿下,大家都回去了,咱们也走吧!」 说着,便轻轻动了动身子,试图从他怀抱中出来。 「别动,再一下就好。」羽枫瑾紧紧圈着她,低低的说着。 鹿宁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许久许久,才呢喃道:「殿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们……还要站多久?」 羽枫瑾低头看向她,微微笑道:「上元之夜,大家都意犹未足,不喝个酩酊大醉又怎会回去?咱们去潇湘别馆吧。」 鹿宁忽然嫣然一笑:「好,那今天我就陪你不醉不归。」 其实,听到这个提议,她心中也无不欣喜。这样浪漫的夜晚,这样浓烈的情感,谁又舍得和它轻易作别呢! 「要喝酒的话,算我一个!」远处忽然传来一男一女的笑声。 二人纷纷转头看去,见燕荣亦步亦趋的跟在沐芊芊身后,向他们奔来。 鹿宁立刻从羽枫瑾怀中逃出来,神色有些慌张:「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沐芊芊此时双颊绯红,模样有些娇羞。燕荣始终目光如火的盯着她。 鹿宁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忽然抿嘴一笑:「瞧你们两个的样子有些不对头,是不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二人竟异口同声道:「什么都没发生!」 话音一落,二人相视一怔,都羞红了脸。 鹿宁与羽枫瑾相视一笑,瞬间了然于胸:看来,情感的花苞已经在燕荣和沐芊芊之间慢慢绽开。 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想着:可自己的这颗铁树,究竟何时才能开花呢! 羽枫瑾迅速整理好情绪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走吧,去潇湘别馆好好喝一顿,我请客!」 听到有人请客,燕荣登时笑道:「难得兄长愿意陪我们喝酒,还主动请客,看来今晚定要不醉不归了!」 说罢,四个人纷纷坐上马车,说说笑笑的往潇湘别馆驶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三) 五更的钟声响起,笙歌已散尽,月色皎皎而灯火稀疏。 潇湘别馆中明灯疏落,窗台上还留有几分残雪。小轩窗下,酒降酌尽、灯火将熄。地上倒着七八个空酒坛,桌上还有半壶残酒。 双颊晕红的沐芊芊趴在桌案上,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双眼迷离的燕荣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轻轻的将沐芊芊拦腰抱起。 四人中最清醒的唯有羽枫瑾。 一个晚上,他喝得酒并不少,却喝得极慢。所以,到了此时,他的醉意早已消散。 见燕荣起身,他连忙向燕荣抛去一个关切的眼神。 燕荣指了指怀中的少女,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兄长,芊芊困了。我给她找个厢房让她好好睡一觉。我该回宫中当值去了!」 羽枫瑾微微颔首,低声嘱咐道:「去吧!路上小心点!」 恰在此时,怀中的少女迷糊中忽然大喊道:「燕荣,你个小Yin贼,亲我就要负责……负责……」 说完,她砸吧砸吧嘴,又睡了过去。 燕荣无奈的看向羽枫瑾,苦笑着摇摇头,便抱着沐芊芊,轻手轻脚的往楼上走去。 沐芊芊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Yin贼……Yin贼……」 羽枫瑾瞧见鹿宁端着酒杯,还在一杯一杯往嘴里送。 她右手支着腮,眼神迷离,身形有些摇晃,似乎已然半酣。 羽枫瑾轻轻按住她的手,柔声道:「别喝了,今天数你喝得最多!」 鹿宁却推开他的手,嫣然道:「殿下忘了吗,我得酒量是很好的!」 说着,她拿起酒杯,又要送入口。 羽枫瑾却一把夺过酒杯,沉声道:「再喝下去,你就醉了!」 鹿宁凄然一笑,痴痴望着他,喃喃问道:「殿下不是说,今天要放肆一次吗!我只想醉一次罢了……」 羽枫瑾轻轻握着她的手,喟叹道:「有时越想灌醉自己,反而会越清醒!不要总是为难自己!」 鹿宁不着痕迹的抽回手,醉眼朦胧的凝着他,呢喃着:「殿下似乎从未醉过!我还真想看殿下醉一次呢!」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想看我喝醉?」 鹿宁支颐浅笑,轻声道:「因为酒后吐真言!我很想听殿下讲一讲真话。」 羽枫瑾眉头微微皱起,浅浅抿了一口,苦笑道:「真话?这么多年来,我连做梦时都不说梦话,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了……」 鹿宁星眸斜睨,喃喃低语着:「殿下,这样伪装的生活不累吗?又值得吗?」 羽枫瑾脸上隐隐有一丝歉然:「伪装得久了,早已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自然就不觉得累。一条路走了二十年,早就不该考虑值不值得了。」 「是我太天真了。」鹿宁唇角微微一勾,低声呢喃道:「初识殿下时,以为殿下是个仗势欺人、自恃清高的纨绔子弟。相互了解之后,才发现陛下是个谦谦有礼、温润如玉的君子。可一路走来,到此时我才发现,殿下竟还有满腹算计、狠绝老辣的一面。和殿下做朋友还真不容易,因为我永远看不清,殿下此时面对我的,到底是你的哪一面。」 羽枫瑾见她目光楚楚、樱唇瑟瑟,不由得神情一震。 他重新握住鹿宁的手,柔声道:「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何不问问自己,凡事为何非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当初你不逃走,你只会看到我温柔体贴的一面……」 听他提及往事,鹿宁心中涌起苦涩。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长长的叹了口气:「天要亮了,这一天就要结束了。这一天,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如此不真实!」 说着,她扶着桌子,踉跄站起身来,轻声道:「我愿赌服输,欠你的……都还你了,也该回去了。」 羽枫瑾也站起身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柔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阳光尚未升起,木叶上还凝着寒霜,今天似乎比昨天更冷。 羽枫瑾和鹿宁并肩迈出大门。喝了一夜的酒,二人均被睡意和酒意席卷全身,脚下都有些虚浮。 鹿宁望着对面的朱门,推开他的手,淡淡道:「这么近的距离,就别送了!」 羽枫瑾怅然收回手,低声道:「好,那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走过去!」 鹿宁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的缓步走向庄楼。 羽枫瑾忽然在她背后,轻声唤了句「宁儿!」鹿宁缓缓驻足,慢慢转过身来。 羽枫瑾淡淡一笑,迟疑的问道:「以后我若有好酒,你可还愿意见我吗?」 鹿宁微微一怔,脑中忽然想起过往的点滴。 她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道:「殿下的酒……我喝伤了……」 说完,她转身一口气跑到门口,头也不回地冲进门去。 ——皇子心思—— 旭日初升,鸡鸟在寒厉的风中鸣叫,一场鹅毛大雪,在临近清晨时不期而至,雪停之后,白茫茫的大地一片怆然。 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停在宣德门前。 车门打开,大皇子一袭杏色锦服,外披玄色大氅,精神抖擞的跳下马车,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宫门内走去。 或许是他来得太早,又恰逢上元夜刚过,一路上唯有几个打着瞌睡的小太监,在路上扫着积雪,倒是鲜有行人。 骋目四顾,金碧辉煌的皇宫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独有墙角的梅花,在迎着寒风盎然盛开。那明丽夺目的颜色,将紫微宫的风光已占尽。 大皇子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便叫来几个扫雪的小太监,踩着梯子,将几株开得最好的梅花剪下。 他捧着寒梅行至渝帝的寝宫前,远远就瞧见,双喜公公和铭恩正端立在门口。 二人看到大皇子走来,立刻躬身一揖:「殿下,您这么早就来请安了!」 大皇子微微一笑,问道:「怎么,父皇还未起吗?」 双喜公公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回禀殿下,昨晚,一位娘娘被送进宫了!所以,圣上今日怕是会晚点起了!要不,您先去皇后娘娘那里悄悄,等圣上起来,老奴再去寻您?」.. 大皇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昨天母后很晚才回来,想必她今日也会多睡会儿!这样吧,我先去琼华园散散步,待会儿再过来请安吧!」 双喜公公躬身笑道:「殿下有心了!」 铭恩细声细气的说道:「呦,殿下,您手中这束红梅,还真是好看!」 大皇子看了看手中的花束,连忙递给双喜公公,笑道:「这束花劳烦公公插在父皇的房中吧!」 双喜公公接过花束,再次躬身施礼:「老奴一定让皇上起床后,第一眼就看到殿下的心意。」 偌大的花园中空无一人,大皇子在院中信步闲游。 蕙兰花散发出阵阵幽香,雪后放晴的天空,辉映着池沼馆阁,犹如一副隽永的泼墨画。 大皇子伫立在湖心亭上,眺望着满目迤逦,心中却万分惆怅: 都怪自己太沉不住气,还未到成功时,便到皇后面前去炫耀。结果让刘炳文横插一脚,坏了自己的好事! 皇上果然没有应允他与顾思思的婚事,本来他对顾思思并无感觉,可这件事后,顾之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让他心生歉意。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等到可以自立门户的这一天,本以为顾之礼的出现,会打开一个新的局面,却被自己的莽撞,将一切打回原形! 经过这一次,想必皇后对自己的桎梏,会更加严苛,而且……看来谁也无法阻止刘氏的女子与他成婚了! 他正想得出神,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殿下!」 大皇子惊然回首,见身后站的人,正是他此时最不敢面对的人——顾之礼。 他尴尬一笑,拱手道:「没想到,顾大人这么早,也来琼华园这里散步啊!」 顾之礼捻须笑道:「老夫是特地过来找您的!」 大皇子一怔,立刻紧张起来道:「顾大人这么早找我,莫若是有事吗?」 他心中一沉:完了,看来顾之礼是来找麻烦了! 顾之礼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呵呵笑道:「殿下不必过于紧张!就算咱们不能成为一家人。也不影响你我二人的交情!日后殿下有任何需要,老臣仍然义不容辞!」 大皇子暗暗松口气,心中更加动容:「多谢顾大人海涵!这件事情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让皇后和刘炳文得到了风声,才造成了今日之局面。听到您这样一说,我这心里更加不好受……」 顾之礼却哈哈一笑,反而安慰道:「殿下,老臣斗胆,想请殿下能否赏脸到寒舍一聚。老夫那里有几坛今年进贡的美酒,想与殿下小酌几杯!」 大皇子毫不迟疑的说道:「好说好说!待会儿我给父皇请安之后,便随你到府上去,与您小酌几杯!」 顾之礼深施一礼,说道:「殿下能赏光,这是微臣的荣幸!」 「对了。」大皇子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顾大人,难道这件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实不相瞒,最近母后正帮我张罗婚事呢!」 顾之礼微微一怔,故作沉静的问道:「但不知皇后娘娘,瞧上了谁家的女儿?」 大皇子沉沉叹了口气,抱怨道:「太后姓刘,母后姓刘,她为我找的女子……自然也姓刘……」 对于这个人选,顾之礼并不感到意外。 「看来皇后娘娘对殿下的婚事,早已做了打算。不过看殿下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开心啊!」 经历这一遭,大皇子此时已将顾之礼当成自己人。 他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哎,其实我也明白,皇后和刘炳文哪里是真心待我,他们不过是在利用我罢了!只可惜,我认识到这一点太晚了,才让他们摆布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彻底摆脱刘家,我不甘心就此前功尽弃!」 顾之礼眼珠一转,沉吟着问道:「如此说来,殿下仍想娶思思过门?」 大皇子向他一拱手,诚恳的说道:「顾大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您能成全!」 顾之礼连忙深施一礼,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您这样说可是折煞老臣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一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 大皇子迟疑了一下,才喏喏开口:“我心意已决,既然当初答应下这门亲事,就绝无反悔!还望顾大人和王大人能够撮合成此事,我实在是不想娶刘氏之女!” 顾之礼大喜,立刻拱手笑道:“多谢殿下对小女的青睐!” “不过……”大皇子即刻又补充道:“希望顾大人能准许,我同时迎娶侧室!” 顾之礼一怔,立刻明白了大皇子的心思:他是想同时娶那风尘女子过门! 虽然他有些不满,可一想到大皇子如此配合自己,自己若拒绝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么多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他立刻郑重的说道:“殿下放心,老臣一切都遵从您的安排!不如这样吧,您稍后到寒舍,咱们再详聊此事,您意如何?” 大皇子终于释然一笑,道:“如此甚好!那一切就有劳顾大人费心了!” 说罢,二人一边谈笑着,一边往渝帝的寝宫走去。 ——云贵人—— 二人正说话间,忽见一驾鸾轿,从宫门口向二人缓缓驶来,双喜公公则迈着小碎步跟在轿旁。 大皇子与顾之礼明白,轿中的女子将是皇上的妃嫔,便立刻驻足站在一旁。 大皇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轿子,心生好奇,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这轿子里的人,就是昨晚被送进来的吗?” 顾之礼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昨晚圣上在宣德楼上观灯时,看中了一位在花车上跳舞的女子。当晚不但赐了金凤,还命御守司将她送进宫来侍寝。听说,这女子一大早,就被封为云贵人了。” 大皇子冷冷一笑,咬牙叹道:“真不知这女子到底有何倾城之貌,能如此轻而易举的一步登天!” 此时,他心中满是不忿:同样是看上一位风尘女子,为何自己费尽心思,也不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可渝帝却能得到任何,他想得到的人! 顾之礼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别有深意的说道:“咱们后宫中,这样的美人不算少数,可终究是出生风尘,最后还是比不过那些出身名门的闺秀。” 说话间,鸾轿已行驶到二人面前。 一阵冷风吹过,鸾轿上鲜艳的帘子,忽然被风卷起,下面露出一张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俏脸。 大皇子瞥见轿中的女子,目光霎时变得慌乱起来。 他失魂落魄的跑过去,张开双臂拦下鸾轿,质问着双喜公公:“这里面的人,难道就是新封的云贵人吗?” 双喜公公猛吃一惊,诧异道:“呦,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这就是云贵人啊!” 大皇子脸色顿时煞白,身子摇摇晃晃的后退几步,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啊?” 听到吵闹声,帘子被挑开,里面的女子探出头来,柔声问道:“公公,鸾轿怎么忽然停了……” 话音未落,她就瞧见了满目悲愤的大皇子。 寒烟微微一怔,却故意装作不认识,径自看向双喜公公,柔声问道:“公公,这位贵人是谁?为何要拦下轿子?” 听到这话,大皇子瞳孔骤然收紧,不可思议的瞪着寒烟,只觉得全身都是冰冷而颤抖的。 双喜公公向寒烟一躬身,道:“回禀娘娘,这位是大皇子殿下。” 云贵人向大皇子微微颔首,柔声说道:“原来竟是殿下!是我失礼了……” 大皇子怒从心头起,咬牙切齿的冷冷道:“好呀!你竟装作不认识我!” 听到这话,双喜公公和顾之礼纷纷一怔,都有些意外。 云贵人却嫣然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我昨晚刚刚入宫,宫中的人还都未见过呢,您怕是认错人了吧!” 寒烟仪态万千的坐在轿中,楚楚的双目中一片清澈,显得如此真诚和无辜。 此时,大皇子(本章未完!) 第三百零一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 脸如死灰、目光如刺、声音如冰:“寒烟,不是说好要等我的吗?你为什么要入宫侍寝?为什么?” 看到这里,顾之礼立刻就猜到了来龙去脉:看来这个女子,就是大皇子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可他真没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转,有了这样惊人的意外! 云贵人看到顾之礼和双喜公公脸上的神色,立刻脸色一沉,冷声道:“公公,咱们该走了!” 大皇子展开双臂挡在轿前,沉声道:“你不许走!我不准你走!你要和我说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寒烟淡漠的看着他,冷冷道:“殿下,您在发什么疯?我从未见过你,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撒谎!”大皇子一声嘶吼,一把抓住寒烟的手腕,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双喜公公吓了一跳,立刻向大皇子一拱手,温言劝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如果陛下知道了您现在的行为,可就大祸临头了!” 顾之礼也连忙跑过来,拉住大皇子,也劝道:“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这位女子已经是皇上的云贵人了!” 大皇子一个恍神,被顾之礼拉到一旁,双喜公公立刻向轿夫使了个眼色,鸾轿便趁机匆匆离去。 见鸾轿走远,顾之礼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却听到寒风中传来一声惨呼,大皇子就像个疯子似的狂奔出宫去。 ——大闹别馆—— 出了紫微宫,大皇子一路狂奔,直至奔到潇湘别馆门口。 他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抬头看了看那块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立刻怒从心头起,便跌跌撞撞的冲进门去。 还未到营业的时间,别馆中空无一人,只有值班的贝小贝,在大堂中哈切连天的打扫。 见有人推门而入,贝小贝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者,他连忙迎过去,赔笑道:“呦,殿下,您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啊!咱们还没开始营业呢!” 大皇子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怒喝道:“酒,给我酒!把你们所有的好酒,都给我拿过来!” 贝小贝见大皇子此时的状态,已经近乎癫狂。 他不敢违逆,连忙先扶着大皇子坐下,立刻送来了几坛好酒将其安抚住,并叫来两位小厮在旁服侍,自己则赶快跑去楼上,通知老板娘。 大皇子拿起酒坛,掀开泥封,将坛中的琼酿猛灌到口中。 冰凉的烈酒,冲入喉咙,激得大皇子全身发抖、涕泪横流。 可对他来说,这点疼又怎能抵得过,他此时内心的伤痛呢! 一坛酒很快就被喝光,大皇子高举起酒坛,狠狠的摔在地上,酒坛摔了个粉碎,碎片和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接着,他又不管不顾的又举起另一坛酒,敲开泥封,对着嘴狂喝起来。 两旁的小厮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眼,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不敢上前去劝。 恰在此时,一个慵懒而温柔的声音传来:“是谁呀,一大早就过来找麻烦?” 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从楼梯上款款走下,径自走到大皇子面前。 见到此场景,她立刻向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俩小厮会意,便站在了一旁。 大皇子醉眼朦胧的瞪着花芳仪,冷声道:“老板娘,我的寒烟呢?” 花芳仪对他的质问并不意外,她抱着双臂,幽幽冷笑着:“寒烟姑娘昨晚被你父皇看上,已经被送入宫了。你想找人,该去宫里找啊!在这里发什么疯?” 她重重说了“父皇”二字,却彻底激怒了大皇子。 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蹒跚到她面前。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花芳仪不禁皱起眉头,掩住口鼻后退了几步。 大皇子阴冷的目光中,透出浓浓的恨意。(本章未完!) 第三百零一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 他指着花芳仪,失声吼道:“你不是已经答应,让我带走寒烟吗?为什么要把她送进宫?” 见过风浪的花芳仪,并没有被他的怒气吓倒,反而讥讽的说道:“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的确答应过您,让她跟您走。可您迟迟不来接她,我也不能白养着她啊!上元夜里那么多人,谁知道她跳个舞就被皇上看上了!那是天子,他看上的人,谁又敢违抗他呢?” 虽然她说得句句在理,可听在大皇子耳中,却完全成了推托之词。 他立时怒不可遏,竟一把抓住花芳仪的肩膀,一边猛烈的摇晃着,一边失声喊道:“你这个见利忘义的婊-子!竟敢耍我!” 花芳仪吓得花容失色,立刻凛声警告道:“殿下,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做慈善的!你再胡搅蛮缠,我可将你轰出去了!” “哈哈哈!没想到,我堂堂皇子,竟然栽到你这个娘们儿手里了!”大皇子仰天狂笑,俨如一个失智的疯子。 花芳仪紧蹙黛眉,不悦的驳斥道:“殿下,我虽然出生风尘,却绝不容你如此践踏!是你父皇夺走了你心上人,你自己不敢向皇上要人,竟在此欺负一个女子!难怪寒烟瞧不上你,换做旁的女子,怕是也随你父亲走了!” 大皇子怒不可遏、血灌瞳仁,他立刻转身奔到桌前,随手拎起一个酒坛,便大步朝着花芳仪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二位小厮见状不妙,立刻奔走过去阻拦。. 可大皇子推开二人,将酒坛在花芳仪面前高高举起,狠狠的砸下去。 ——英雄救美—— “啊!”花芳仪一声尖叫,立刻捂住头,闭上了双目。 冷风如刀,积满厚厚一层雪的屋脊上,一群寒鸦,被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声惊起。 随即,尖叫声渐渐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声。 只一瞬间,耳边就传来了小厮的惊呼,酒坛的碎裂声。 随即,花芳仪能感受到烈酒喷溅到身上,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可许久许久,她并没有感受到,酒坛砸在身上的痛楚,这是怎么回事? 她缓缓睁开眼,顿时全身一僵,因为一个瘦高的人,正挡在她面前。而大皇子手中厚重的酒坛,却狠狠砸在此人的背上。 酒坛的碎片跌落在他脚边,酒水洒了一地,他身上的衣衫和头发已被打湿,空气中还混杂着酒的醇香,和血的腥臭。 一张被疼痛扭曲的脸,撞入眼帘。 回过神来,花芳仪捂着嘴,惊呼道:“阮浪,怎么、怎么会是你?” 第三百零一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二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二) 阮浪能感觉到,背上的旧伤一个个裂开。酒水渗入伤口中,让疼痛加剧。 他已经痛到牙齿打颤、全身麻木,却还是强忍剧痛,颤声问道:「你、你没事吧?」 花芳仪回过神来,立刻向身旁的小厮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布给阮大人擦一擦,再去拿医药箱来!」 两个小厮应声,立刻转身离开。 阮浪见花芳仪没有受伤,才缓缓转过身,沉着脸审视着失心疯的大皇子。 阮浪头破血流的样子,一下子让大皇子酒醒了许多。 他踉跄的退了几步,口中不住的喃喃着:「怎……怎么会是你?我……我不是故意的!」 阮浪目光凛凛的看着他,沉声道:「殿下,若不是我及时出现,挡下你这一坛子,老板娘现在早已没命了!到时,你该如何向翊王解释?如何向皇上解释?」 受到质问,大皇子又发起狂来,他指着花芳仪,急吼吼的骂道:「是她!是她将我的女人送给了皇上!是她害得我变成了这样!」 「殿下!」阮浪双眉一竖,立时冷声喝止道:「你说的女人,现在是皇上的妃嫔!您再说下去,就是在染指皇上的女人!若被皇帝知道了,您还有命吗?」 提到皇上,大皇子的心下怯了,眼圈也微微泛红,却仍不死心的嘟囔着:「可是……她曾经答应过我……她会等我的……」 阮浪长叹一声,劝道:「殿下还是放吧!将这件事、这个人彻底的忘掉!以后永不再提及,这样才能保命!」 说着,阮浪便忍痛走过去,扶着他就要往外走。 「等等!」花芳仪叫住二人,连忙给贝小贝使了个眼色。 贝小贝会意,立刻抢上去搀扶住大皇子,一步步往外走去。 花芳仪走到阮浪身旁,轻声道:「你这样子还怎么出去?随我来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换套衣服再走吧!」 花芳仪的关心,让阮浪微微一怔,他张口结舌道:「不……不用了,我……我回家去换就好了……」 花芳仪弯了弯嘴角,揶揄道:「你就这么怕我吗?难不成我会吃了你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只是……」阮浪的黑脸一红,立刻摇了摇头,结结巴巴的不知要说些什么。 花芳仪柔柔一笑,轻声道:「看来是我平日对你太凶了,让你对我这么害怕,明明是救了我,还不敢麻烦我。哎,随我来吧。」 看着她难得的笑容,阮浪顿时心头一颤。双脚便不听使唤的跟着她,穿过中心楼,来到三楼的紫华斋。 推开房门,花芳仪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湘妃榻,淡淡道:「请阮大人坐到那儿去!」说罢,便转身往内室走去。 可阮浪却站在门口,迟疑着不敢走进去。 白玉的地面,隐隐映出他窘迫的脸。头顶的一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映在波光粼粼的珠帘和七彩琉璃壁灯上,让整间屋子熠熠生辉、璀璨异常。 他虽然日日出入皇宫,却还是被眼前的奢华惊住了,不由得在猜测:翊王能给花芳仪这般富贵的生活。 那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情感? 同时,他也由衷的感叹:难怪花芳仪瞧不上任何人!这样富足的生活,这天底下,怕是除了皇上,便无人能给她了! 「阮大人,怎么还不进来?」阮浪正自出神时,花芳仪又催促了一声。 他便连忙收起心思,硬着头皮迈进门去。 花芳仪站在湘妃榻旁,笑吟吟的看着他,柔声道:「发什么呆呢?把衣服脱了,赶快坐下!」 阮浪站在她面前有些手足无措,这是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害羞。 纠结半天,他才扭扭捏捏的褪去衣服,赤裸着上身坐在榻上。 花芳仪款款坐在他背后,看着他背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不由得心头一颤,竟顿生怜悯之意。 大皇子的一砸,添了许多新伤,却也让几个旧伤也撕裂开。伤口皮肉外翻,脓血混着酒水,滴落下来。 花芳仪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便拿着洁白的手帕,轻轻为他擦拭伤口。 「你夺走他手中的酒坛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傻傻的用身体去挡?」心里难受得紧,却还是忍不住嗔怪几句。 阮浪额头上冷汗密布,却忍痛苦笑道:「他是皇子,我是臣子。就算他做的再不对,我也不能对他出手!」 花芳仪摇了摇头,又拿出创伤药来,轻声叮嘱道:「忍着点,我要上药了,可能会有点疼!」 说完,便将瓶中的创伤药,小心翼翼洒在他后背的伤口上。 阮浪咬着牙笑道:「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不怕!你就放心吧……」 话还未说完,他就感到一阵剧烈的灼烧感直冲心口。 他死死咬着牙关,紧攥着拳头,强自忍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嘴唇已裂出一道血口。 背后火烧火燎的,让他实在忍受不住,只好强迫自己打量着房间,赶快分散注意力。 此时,他才发现,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笔墨华丽的《汉宫春晓图》。 他随口问道:「没想到,姑娘还对书画感兴趣。」 花芳仪抬眸看了一眼,淡淡道:「怎么,我看上去除了会弹曲儿、唱歌,就什么都不会了?」 阮浪尴尬地憨笑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副画是我临摹的,不是正品。」花芳仪不以为意的打断了他的话,继续为他上药。 阮浪却大为震惊。 他再次仔细看了看那副画,无论从构图、用色到细节,完全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若不是花芳仪揭穿,想必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 他立刻指了指左侧墙上,一副米芾的《清和帖》,问道:「那这副米芾的字,也是临摹的吗?」 花芳仪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古来书法家甚多,我却独爱米芾的行书,觉得是天下最美。所以,平日里闲来无事,便拿他的字帖临摹,打发时间罢了。」 一种敬佩感油然而生。 阮浪立刻看了看屋内的其他摆设,才赫然发现:这屋子乍一眼看上去,虽然奢靡张扬,可仔细一看,却别有洞天。 偏厅内放着一柄名贵的「春雷」古琴、旁边还立着一把紫檀背板,镶嵌象牙和玉石的凤尾琵琶。 靠墙而立的架子上,整齐排放了许多失传已久的琴谱和乐谱些,竟还有萧统编选的《昭明文选》。 原来,花芳仪竟是这般有知书达理的女子! 阮浪此时,对自己曾经的偏见和误解,感到深深的懊恼,对自己的轻薄行为更是万分鄙夷。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亡妻,平日里也是这般优雅、有情趣的女子。 「好了。」一声轻唤,将神游天外的阮浪唤醒,他才发现背部似乎不痛了。 「谢谢。」阮浪低低的说了一声,便拿起一旁的衣服准备穿上。 「等等!」花芳仪一把拿过那身潮湿,又被划破的衣服。 她转身拿过一套崭新的男装,放在阮浪身边,轻声道:「我这里只有这套男人的衣服,本来是做给殿下穿的,你快换上吧!」 阮浪看了看这套绣工一流、面料贵重的衣服,迟疑道:「这……这不合适吧,毕竟你是做给翊王殿下的……」. 花芳仪平静的说道:「反正他也不会穿我做的衣服,留着也没用!」 说这话时,阮浪分明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感伤。 阮浪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衣裳,脱口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花芳仪一怔,似笑非笑的睨着他,愠怒道:「看来阮大人对我的误解颇深,是不是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纸醉金迷、卖弄美色的肤浅女子?绝对绣不出来,这样一件衣裳?」 「不不,这衣服……做得真好……谢谢……」阮浪垂首低眸,面现愧色,硬着头皮将衣服穿在身上。 花芳仪上下打量他一眼,轻声笑道:「虽然短了一些,不过还可以。」 转身她又拿起那件换下的衣服,说道:「这件衣服我帮你洗一洗,缝补好了再给你送回去吧!」 阮浪脸一红,忙摆手道:「不……不用了,我拿回去补就行了……」 花芳仪幽幽的叹口气,道:「今日你救我一次,我不过帮你补件衣服而已,还不成了?」 阮浪微微垂下头,笑道:「那就麻烦老板娘了……我……我还有事,先……先走了……」 不知为何,花芳仪对他客气,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想快点离开这里。 「对了。」花芳仪忽然出声叫住他,沉吟道:「以后……你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叫我芳仪。」 阮浪全身一颤,回过头来呆呆的看着她,发现她是认真的,并不像在捉弄自己,竟顿觉欣喜。 「还有……」花芳仪双眸波光流转,柔声道:「谢谢你今日及时出手相救!前段日子,我对你的态度很不好,你非但没生气,还屡次帮我。是我小家子气了!」 阮浪心中一动,会心笑道:「这没什么!以前你对我态度不好,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我曾经那般对你……」 说着,他忽然想起在诏狱中,自己如何欺负她的,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 花芳仪翩然转过身来,嫣然笑道:「既然今天把话都说开了,那咱们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从今天开始,我们潇湘别馆随时欢迎阮大人来喝酒听曲儿!」 阮浪会心一笑,道:「好,我一定常来!」 ——美人计—— 外面的太阳已高高升起,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从叶间漏下来,照在大皇子醉醺醺、泪痕斑斑的脸上。 他从潇湘别馆离开,跌跌撞撞的走在街上,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丝毫不管旁人的眼光,更不顾及身上象征皇室的蟒袍玉带。 恰巧几个巡街的御守司路过此处,看到左摇右晃的大皇子,立刻上前扶住他,关切的问道:「殿下,您这是喝醉了吗?卑职送您回去吧!」 大皇子双目慢慢聚焦,看清来者,立刻一甩手,推开几个近身的人,乱吼乱叫道:「都给我滚,不用你们管我!」 御守司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敢靠近。却担心大皇子出事,便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二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三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三) 忽然,寒风中传来一声高昂的马嘶声。 一位身着竹月色锦袍、满脸病容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向他们疾奔而来。 御守司的人一惊,定睛一看,却是顾之礼之子顾纪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顾纪昀勒马急停在大皇子面前,瞧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皱眉:「殿下怎么会醉得这么厉害?」 一个御守司走向前来,无奈道:「顾大人,我们正要送殿下回去呢,可他不许我们靠近。我们只好跟在他身后,以护其周全……」 顾纪昀飞身下马,一把扶住大皇子,向御守司摆了摆手:「行了,殿下交给我了。你们各自去忙吧!」 几个御守司听到这话,如获大赦般忙不迭地转身离开了。 毕竟,照顾一个身份高贵的醉鬼,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谁也不想惹上身。 待众人离去后,顾纪昀将站都站不稳的大皇子,搀扶上自家的马车。 而此时的大皇子已神志不清,几乎完全瘫在顾纪昀的身上,任由他带着自己回府,却浑然不知。 唯有口中却念念有词:「寒烟、寒烟!你是个骗子!大骗子!」 马车一路急奔,载着二人一直到了顾府门口。 顾之礼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大皇子的狼狈样子,也皱起眉头:「怎么才分开一会儿,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顾纪昀费力地将大皇子扶下马车,气喘吁吁道:「父亲猜得不错!殿下从大内跑出来,就跑到潇湘别馆去买醉。我赶到时,他已然成了这幅样子。回来的路上,下人告诉我,他刚刚大闹了潇湘别馆。若不是阮郎及时出手相救,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可有提及云贵人?」顾之礼冷着脸问道。 「这个……孩儿没有详细问过。不过,想必一个酒鬼口中,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顾纪昀沉声禀报道。 「必须要立刻查清当时在场的人,让他们关紧嘴巴,不要露出半点风声!否则的话,大皇子一旦出事,我们也要跟着吃瓜落!」顾之礼略一沉吟,立刻吩咐下去。 顾纪昀一拱手:「是,孩儿知道了!这就派人去处理!」 说罢,他一摆手,让下人搀扶着大皇子去里面休息。 父子二人却到了书房,将房门紧紧关起。 顾之礼一想到满脸泪痕的大皇子,便不由得唏嘘:「真没想到,他对那个风尘女子竟如此痴情!」 「痴情又如何!那个女人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他现在可是看得见却吃不着了。」顾纪昀冷冷一笑,有些幸灾乐祸。 「话不能这样说。」顾之礼微微眯起眼,沉声道:「如果大皇子因为这件事和圣上有了嫌隙,会影响了咱们的大计!」 「父亲说得极是!」顾纪昀闻言一惊,立刻附和道:「大皇子年纪轻,性子难免有些急躁!看来我们不能将宝都压在他身上,这样太冒险了!」 顾之礼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急,这样的局面为父早就想过了!所以,另一边为父也准备着呢,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顾纪昀叹了口气,说道:「父亲,如今皇后那边已经出手了,咱们这边也要抓紧才是啊!若被刘炳文那老家伙抢占了先机,咱们这一切都白费了啊!」 顾之礼背着手在书房内踱着步,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忽然间,他站住脚,捻须大笑道:「还真是天助我也!他醉得好,醉得妙啊!他这一醉,一切事情都能水到渠成了!」 说罢,他凑到顾纪昀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纪昀狡黠一笑,拱手道:「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 精致的客房之中,大皇子闭着双眼,躺在雕花的架子床上。酒醉的痛苦,让他不住的呻吟。 「吱呀呀」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窈窕婀娜的少女缓步迈入。 她怯生生的走到床前,想要看一眼床上的人,却又害羞的低下头去。 大皇子丝毫没有感觉到陌生人接近。 此时他的脑海中,始终回想着,鸾轿中寒烟冷漠的脸,和花芳仪讥讽的话。 一行清泪顺着两颊流下,他紧握着双拳,愤懑地捶打着床榻。 床边的少女,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得轻唤了一声:「殿下?」 没想到,大皇子方才的动作,让他顿时胃里一阵翻涌,他立刻爬到床边,剧烈的呕吐起来。 少女一惊,连忙拿过一个痰盂,放在地上接着秽-物,又轻扶着大皇子的后背,怯生生的说道:「殿下,您这是喝醉了吗?」 大皇子吐了许久,才虚弱的躺回床上。 少女即刻命丫鬟拿走痰盂,又拿来温水,服侍大皇子漱了漱口。随后,她捻起一颗梅子,放在大皇子口中,为他祛除口中的不适。 少女身上的幽香阵阵,钻入大皇子的鼻中。 他终于渐渐回过神来,视线慢慢聚焦在身边忙碌的少女。 只见她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既是好奇,又是羞涩。她轻咬着嘴唇,不安的揪着手中的丝帕,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当前光景,宛在梦中,眼前的少女竟和梦中的女子,渐渐重合在一起。 大皇子不禁看得呆了,忍不住喃喃道:「寒烟!寒烟!是你来看我了吗?早上那一切是我在做梦,对不对?」 少女听到这话,怔了怔,咬着唇嗫喏道:「殿下!我、我是思思……」 「寒烟、寒烟!你又想骗我,我这次绝对不再放你走了!」大皇子嚯的坐起身来,一把抓住顾思思的双臂,用力地揽入怀中。 顾思思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挣脱,一边惊呼道:「殿下,我是思思,我不是寒烟啊!你认错人,弄疼我了!」 大皇子紧紧抱着她,蹭着她的脸颊,嗅着她的体香,浑浑噩噩道:「寒烟,你别再推开我了!我虽不如父皇身份尊贵,可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啊!你若嫁给父皇,很快就会沦为他后宫中一个怨妇而已。而我,此生此世,心中只你一人!」 顾思思听着大皇子的醉话,不禁全身一震。 一个恍惚间,大皇子竟将她一把拉到床上,亲了亲她的芙面,颤声说着:「寒烟,我好想你……我现在就要你……」 顾思思大吃一惊,立刻拼命推着他的身子,失声喊道:「殿下,你放手!来人啊,救命啊!」 屋内的丫鬟也受到了惊吓,听到呼叫声,立刻冲过去。 恰在此时,顾纪昀出现在房门口,迅速将几个小丫鬟带出房间。 看着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二人,他阴险地笑了笑,便轻轻带上了房门。 床架两侧的帷幔被放了下来,顾思思喊到喉咙沙哑,拼尽全力,却抵抗不住大皇子的撕扯。 眼看着身上的衣衫被扯下,滑-嫩无暇的肌肤,全然暴露在陌生男子面前。顾思思顿时心如死灰,只能死死咬着唇,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 ——重下赌注—— 明亮的月色和五彩的灯光洒满京都,夜露浸湿了门口的大红灯笼,达官贵人乘坐的马车,阻塞了别馆前的街道。 早春的风,已经吹到精美的歌楼舞榭中,处处都是笙箫管乐齐鸣。馆内琉璃灯彩光四射,满堂的笑语欢声,此起彼伏。 花芳仪带着几个手捧菜肴的小厮,笑盈盈的走向一间贵宾房。 珠帘被挑开,里面对坐着一男一女。 桌上的酒壶已空了一半,二人的脸上亦有了微醺。小厮将锅子支起,在锅底燃起炭火,一盘又一盘的菜肴被端上桌。 坐在一旁的少女,瞪着猫一般的眼睛,欢快的拍着手:「这么多菜啊!都是我爱吃的,老板娘可真大方!」 说话的人,正是天下第一侠盗——沐芊芊。 桌对面的燕荣,笑吟吟的看着娇俏可爱的少女,不由得满心欢喜。 花芳仪凑近燕荣身边,低声问道:「这姑娘就是你的心上人?」 燕荣面现得色,笑道:「是未来的娘子!怎么样,还不错吧?」 花芳仪掩嘴一笑,揶揄道:「她这么闹腾,小心以后可够你受的!」 燕荣苦笑着摇了摇头。垂眸间,看到了桌上的满汉全席,忍不住脱口惊道:「上了这么多的菜!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花芳仪莞尔一笑,故意提高音量说道:「有什么关系嘛!在你心上人面前,燕统领应该表现得大方一点嘛!」 燕荣一怔,立刻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些酒菜的帐,都要算到我头上?」 花芳仪微微一笑,凑到他身旁低声道:「不然呢?你追求未来的娘子,难道还要我给你付账不成?」 燕荣脸一沉,不满的嘟囔道:「你这是强买强卖!我可不会付账的!」 花芳仪紧紧抓着他肩膀,脸上虽然笑着,口中却是满满的警告:「你最好还是接受我的强买强卖!别馆中那几个被你伤过的歌姬,今天我可都让她们歇着了。要不要我现在让她们出来,把你以前欠下的情债和酒债,都好好清算一下!」 燕荣撑圆双目,怒瞪着她,见她一脸的挑衅,料定自己为了面子,绝不敢反抗。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恨恨的骂道:「芳芳,算你狠!」 花芳仪嫣然一笑,心满意足地带着小厮挑帘离去。 燕荣愤懑的坐在桌旁,看着一桌子的美酒佳肴,顿时全然没有了胃口。 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似乎入了别人的圈套,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骗,而不能反抗。 抬眸间,他瞧见沐芊芊正埋头吃得尽兴,似乎丝毫没察觉的发生的一切。 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小心别噎着!」 沐芊芊端起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向他暧昧地眨眨眼:「当官的俸禄是不是很高啊?吃顿饭竟然都这么奢侈!」 燕荣一想到这顿饭,会被花芳仪狠狠敲一笔,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还行,还行!你快吃,千万别浪费!」 说着,他连忙又夹着些菜,塞进沐芊芊的碗里。 沐芊芊又吃了两口,才放下筷子,义正言辞的说道:「对了,你上次让我偷的第二样东西,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妥,你得换一个!」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三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四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 燕荣一怔,继而摇了摇头,一口回绝:「那可不行!愿赌服输,落子无悔!你要是偷不到的话,便只能认输!」 他就知道,沐芊芊如此轻易接受自己的邀请,一定是另有目的。 果然,她这个人藏不住心事的人,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若是她等自己喝醉,再逼着自己收回赌注,或许就成功了! 不过,这便是燕荣喜欢她的地方: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必猜测对方的心思,亦不用去想着如何讨好对方! 沐芊芊噘着嘴,幽怨的瞪着他,有些闷闷不乐:「可这不公平啊!第二样又不是一件东西!我怎么能够证明偷到了你的心呢?」 燕荣深深凝视着她,幽幽笑道:「让我为你动心,不就是偷到了吗?」 沐芊芊一撇嘴,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不服气的说道:「动心这个东西虚无缥缈的,看不到又摸不着!就算你为我动心了,你也可以不承认啊!到时候,我还是拿你没办法啊!」 燕荣细细一想,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 他思忖再三,才说道:「那这样吧,若是哪天我为你流泪,就算是你赢了,如何?」 沐芊芊柳眉一竖,不服气的说道:「你一个习武之人,怎会轻易落泪?这也太难了!」 燕荣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若我为你动了情,一定会为你落泪的!再说了,越难的事,不是越值得你这个天下第一去尝试吗?」 沐芊芊眼珠一转,似笑非笑的问道:「只要让你因为我哭,就算我赢了?你说话可当真?」 燕荣举杯碰了碰她的杯子,洒脱道:「这个自然!我燕荣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沐芊芊猛地一拍桌子,娇声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那咱们拉钩!」 说着,便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到他面前。 燕荣一怔,看着沐芊芊又白又小的手,又看了看她脸上纯真而调皮的笑容。 他心中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便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指,与她的手指勾在一起。 却没有发现,沐芊芊的笑意更深了,眼中还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狡黠。 ——路见不平—— 新的赌注达成,二人似乎都十分满意。连饮了三杯之后,二人便敞开肚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相谈甚欢。 大厅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听上去,好像是几个男子在争吵。 沐芊芊往外张望着,好奇的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会那么吵闹?」 燕荣不以为意的说道:「不必多管闲事,怕又是哪个酒客,喝多了酒在撒酒疯!没事儿,别馆中都养着打手呢,待会儿他们会去处理!」 沐芊芊双手托腮,幽幽说道:「我以前对芳仪姑娘有些偏见,不过听你这样说,我觉得我该向她道歉!」 燕荣一怔,顿觉莫名其妙:「你说得我都糊涂了。」 沐芊芊垂下眼眸,长长一声叹息:「以前我总是觉得像芳仪姑娘这样的女子,不过是仗着美色和男人才能活下去!不过现在看来,她还真是很不容易呢!」 「这是当然!」燕荣喝了一口酒,怅然道:「芳芳要经营好盛京最大的酒楼,不但要精通酿酒、厨艺,还要学会八面玲珑,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才能勉强存活下去。毕竟,兄长只能为她出钱,却无法做到事事周全!」 沐芊芊歪着头,诧异的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的兄长是指,那日一起看灯的翊王?」 燕荣点了点头,脱口笑道:「不是他,还有谁能有这么大手笔!在盛京的人,几乎无人不知这件事。你这个大名鼎鼎的大盗怎会不知?」 沐芊芊眼珠一转,认真的问道:「翊王和芳仪是什么关系?为何要为她花这么多银子,建这么一个酒馆?」 「这个嘛……」燕荣摸了摸鼻子,斟酌了一番说道:「芳仪自小父母双亡,又受到歹人胁迫险些丧命。后来,所幸被我与兄长救起。兄长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来,送她一个酒馆让她讨生活。」 沐芊芊一撇嘴,阴阳怪气的说道:「芳仪姑娘长得那么好看!又心灵手巧、温柔妩媚,王爷能为她一掷千金,定是有所图谋!」 燕荣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这你可就冤枉兄长了!他对芳芳从来就没有邪念,不然芳芳早就入府了!而且,兄长又不是贪恋女色之辈!」 「不贪恋女色?」沐芊芊一挑长眉,哂笑道:「那日我可瞧见了,他对小鹿儿的眼神可不一般呢!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吧?」 燕荣诧异的看着她,问道:「你和鹿宁不是朋友吗?怎么她没将这段往事告诉你?」 沐芊芊一噘嘴,不满的嘟囔道:「鹿宁最坏了!我怎么问,她也不肯告诉我!」 随即,她扯起嘴角,露出一排细碎洁白的牙齿,向燕荣莞尔一笑,撒娇道:「燕荣,你告诉我嘛,好不好?我这个人好奇心最重了,不知道这个故事,我一直心痒痒的!」 燕荣哪受得了她这般挑逗,立刻猛灌了一杯酒,得意忘形的说道:「这个故事说出来,可着实精彩呢……」 紧接着,燕荣便眉飞色舞的,将鹿宁与翊王二人从相识、相知、相恋到最后分开的故事,一股脑儿都讲给沐芊芊听。 沐芊芊听得聚精会神,一会儿掩着嘴哈哈大笑,一会儿捂着脸面带羞怯,一会儿又握着拳义愤填膺。 听到最后,她愤愤不平地说道:「为什么现实中的爱情,也和话本中的一样,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呢!这也太不公平了!我不接受这个结果!」 燕荣一怔,苦笑道:「你不接受也没办法,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不能明白他们的苦衷,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我不管!」沐芊芊一拍桌子,义正严词地说道:「实不相瞒,我沐芊芊不但是天下第一的侠盗,还是一位小红娘!」 「小红娘?」燕荣一挑眉头,神情难掩讥诮:「我看你不过是爱管闲事吧!」 「哼!你可别小瞧我哦!」沐芊芊嘟着嘴,不服气地说道:「我成全的姻缘可少呢!你就等着瞧吧!在我的点拨下,鹿宁和翊王这对怨侣,一定能终成眷属!」 「别、别!」燕荣心头一沉,立刻好言劝道:「我劝你,他们二人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插手,让他们顺其自然吧。再说,现在鹿帮主已和安南世子定下婚约,你可不能坏了人家的姻缘啊!」 「我偏不!」沐芊芊插着腰,义正言辞道:「这件事情关乎小鹿儿的终生幸福,我天下第一侠女是管定了!」 燕荣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低估了沐芊芊的闯祸能力,要酿成大错,心中十分懊悔。 他刚要继续劝沐芊芊,却见花芳仪和贝小贝匆匆挑帘而入,二人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 「怎么了?」燕荣立刻意识到是出事了,将方才的事顿时抛诸脑后。 花芳仪神色紧张的说道:「燕荣,你快出去看看吧!王璟和阮浪在外面又吵起来了!我有些担心阮浪会出事!」 「走,我去看看!」燕荣紧皱眉头,立刻站起身,跟着二人走出厢房。 沐芊芊听了花芳仪的话,内心十分好奇,便跟在他们身后,也凑过去看热闹。 当几个人来到大厅时,这里和平日的喧嚣相比,则是异常的安静。 几乎所有的酒客,都躲在自己的厢房中,远远的瞧着热闹。 而大厅正中,是一群身着飞鱼服的御守司,将阮浪一人团团包围起来。王璟则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挑衅的看着他。 王璟今日穿了一身色彩鲜艳、花纹繁复的锦袍,发髻上别了两朵艳红的花,看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喜事。 阮浪纵目四顾,看着四周御守司狠绝无情的脸,他瞪着王璟,沉声道:「王璟,你究竟要干什么?」 王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的说道:「阮浪,本大爷是来通知你,御守司以后,就没有你阮浪的位置了,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吧!」 阮浪双眉一竖,冷哼道:「王璟,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你这是在公报私仇吗?你就不怕我告到皇上那里去?」 「哈哈哈!」王璟张狂的大笑了一阵:「还真是天真啊!你以为在皇上那里,你真有份量吗?怕是皇上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吧!」 阮浪脸上微微颤动,咬牙道:「你敢试试吗?」 听到这话,不仅是王璟,就连他身旁的衙役,也跟着大笑起来 。 王璟擦了擦眼角蹦出的眼泪,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阮浪面前,嘲弄道:「阮浪啊,阮浪!你若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得罪了我,我还真是舍不得你!因为像你这样愚蠢又天真的人,是最好骗的!只要给你一点点的恩惠,就能让你为我卖命!」 王璟不顾阮浪此时难堪的脸色,用手指着他,继续羞辱道:「可惜你脑袋不灵光!得罪谁不好,竟得罪了你的顶头上司!你忘了我父亲是六部之首!而我,不但能决定你的去留,还能决定你的生死!」 阮浪死死瞪着他,一字字咬牙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杀了我?你留着我,就不怕我回来报仇吗?」 「报仇?」王璟好像听到笑话一样,扬声笑道:「你看上去硬气,实际上不过是个孬种!我都把你踩在脚下了,你何时敢反抗过?不过你也别以为我不想动手!你虽然长得丑,可你这身皮我还真是朝思暮想,想取下来做一面鼓,天天捶着玩儿!只可惜啊,我父亲念在你我是亲家的面子上,不许我对你动手!所以,我留你一条狗命,你赶紧给我滚蛋吧!」 说罢,王璟推了他一把,便又坐回到椅子上。 而周围的衙役,也仿佛受了鼓舞,开始纷纷奚落起阮浪,每个人都发出毫不遮掩的笑声。 阮浪怒目圆撑、双拳紧握的站在原地,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右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你要干什么?」一个衙役注意到了阮浪的动作,立刻出声喝止。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四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五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二) 这一声也让王璟顿时惊觉。 他脸色一沉,嚯的站起身来,挥斥着一旁的人:「好你个阮浪,竟敢对我动手,你们将他拿下带回诏狱,今日我要剥了他的皮!」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一拥而上。 「住手!」一声厉喝阻断了众人。 燕荣带着花芳仪,推开人群大步走过来,并肩挡在阮浪面前。 「燕荣?你要干什么?」 王璟听说过阮浪和燕荣关系匪浅,知道他此时挺身而出,定是为了阮浪而来,所以有些不耐烦。 燕荣怒目瞪着他,冷声道:「这里是酒馆,不是王大人的诏狱!你想在这里动手,也太不给翊王殿下面子了吧!」 王璟摸着两撇狗油胡,上下打量他一眼,冷笑道:「燕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翊王已经闹翻了,既如此,你在这儿管什么闲事儿?」 燕荣摸了摸鼻子,淡淡一笑:「的确我没资格管殿下的事,可老板娘却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老板娘方才已派人通知了翊王,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一下罢了。如果王大人想要继续的话,那请便!」 说罢,他不慌不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挑衅地望向王璟。 王璟看了一眼满面怒气的花芳仪,心中竟有些怯了:几次和翊王交手,从未讨过半点便宜。而且还有王肃的叮咛在先,他实在不想惹这位爷! 可别馆中这么多人,方才又闹得这么大!如果此时他就走了,岂不是有失自己的堂堂威名,让人白白看矮了自己? 「哈哈哈!」就在王璟迟疑之际,人群中,陡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谁?谁在笑?」 听到这样的笑声,王璟登时大怒,立刻站起身来,向人群中翘首望去。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一袭黑裙,乌亮的鬓边别着一朵黑玫瑰。 她背着手、昂着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蹦蹦跳跳的走了过去。 糟了!她怎么又来凑热闹了! 燕荣看到来者,立刻心下一沉,脸呈一片死灰之色。 少女上下打量了一下王璟,撇嘴叹道:「见过难看的,没见过你这么难看的!尤其你那两撇猥琐的狗油胡,看上去就忍不住想吐,呕!」 她扶着肚子,做出呕吐的模样,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王璟气得火冒三丈,指着她骂道:「小丫头片子,你竟敢说本大爷难看!本大爷可是王尚书的独子,你敢惹我,不想活了吗?」 沐芊芊装模作样的顺了顺胸口,说道:「哎呀,听你这么一说,我好怕啊!不过……」 沐芊芊转而俏然一笑,讥讽道:「你长得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和你是谁的儿子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或许还能长得好看点!」 这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沐芊芊得意洋洋的瞥了不远处的燕荣一眼。却丝毫不在乎,燕荣此时铁青的脸色,和担忧的眼神。 王璟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指着沐芊芊,高声叫道:「好你个小贱人!今天爷爷定要你好看!」 说着,他向周围的狗腿一招手:「你们都给我上!要抓活的!」 所有人得令,立刻转身扑向沐芊芊。 沐芊芊却不慌不忙,向众人做了个鬼脸:「哼,瞧把你厉害的!能抓得住我,算你们厉害!」 说罢,她双足轻轻点地,身轻如燕一般,眨眼间就飞出了门外。 而王璟和他手下的人,也毫不迟疑的追了出去。 花芳仪玉容失色,连忙推了推呆若木鸡的燕荣:「还愣着干嘛!你媳妇遇到危险了,你还不快去救人!」 「可恶的女人!」燕荣狠狠一跺脚,也提着刀飞身追出门去。 花芳仪转身,向受惊的酒客翩翩福身,娇声笑道:「各位客官见笑了!一场小小的意外搅了大家的兴致,为了赔礼道歉,我会给每一桌送上一坛我亲手酿的新酒,让大家尝尝鲜!」 听到这话,大家的脸上立刻展颜。 对于这些人来说,一坛酒再贵,也值不了几个钱。可是老板娘的心意,却不能不领。 很快,靡靡歌声又在别馆中响起,大厅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花芳仪款款行至阮浪身旁,柔声说道:「阮大人,要不要我陪你喝一杯?」 怔然出神的阮浪,听到声音猛然抬眸,撞见花芳仪悲悯的目光,这目光让他倍感狼狈和不堪。 他缓缓垂眸,向花芳仪拱一拱手,一言不发的狼狈离去。 花芳仪悲悯的看着阮浪落寞的背影,心中万分感慨: 他遇到王璟,曾以为是辉煌的开始,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将他引入了地狱。 正愣神间,贝小贝飞奔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花芳仪双眸一亮,立刻紧走几步,绕到阮浪面前,将其拦下:「阮大人,请留步!楼上有人找你!」 阮浪皱眉看着花芳仪,一语不发,许久,才低低的说道:「改日吧!」 说着,便绕开花芳仪,继续往前走去。 「你知道要见你的是谁,你敢拒绝他的邀请吗?」花芳仪在他背后喊着。 阮浪驻足,背对着她,淡漠的说道:「我现在不想听任何人的安慰!」 花芳仪冷冷一笑,缓缓道:「那你就错了,你知道那个人从来不会安慰任何人。不过,或许他是你现在最后的希望了,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放弃了吗?」 听到这话,阮浪缓缓抬头,看着苍茫的月色,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更有些不敢。 惨淡的月辉下,他的身影更显孤寂和悲凉。 良久良久,他才鼓足勇气,转身走回了潇湘别馆。 ——老鼠戏猫—— 别馆外明月高悬,闪烁的星星忽明忽暗。王璟带着十多名御守司,冲出潇湘别馆的大门,一直跟到僻静的小巷中。 可此时四下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见沐芊芊的身影。 「妈的,被耍了!」 王璟啐了一口,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 恰在此时,黑暗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 月光的银辉下,赫然出现一个娇小苗条的身影,众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见她向自己招手: 「你们这么多人都抓不到我啊,真是好笨哦!」 王璟立刻认出这个声音,他指着影子的方向,喊道:「是那小贱人,快追!」 众人得令,立刻向那影子扑过去。 可当他们追到影子那里,不但看不到半个人,连影子都不见了。 空中依旧能听到一串清脆的笑声,此时却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王璟气得双眼通红,插着腰向黑暗中怒骂道:「你这个小娘们儿,竟敢耍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有本事出来,看我怎么对付你!」 黑夜中传来沐芊芊的讥讽声:「你想对付我,得先有本事抓住我啊!丑八怪!」 王璟此时气得失去理智,他朝着黑暗中狂吼道:「贱人,你出来!快出来!」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沐芊芊的声音:「笨!我一直就在这儿啊!是你看不到我而已,我可一直都看着你呢!」 王璟睁大双眼,看向黑暗中,可他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连声音出自何方,都分辨不清。 身边一个衙役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王璟转头看去,那人先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颗树。 王璟会意,向他一摆手,便继续和沐芊芊周旋:「小丫头,我告诉你,你惹怒爷可没好果子吃,爷定要你也尝尝被人戏弄的滋味!等爷捉住你,就把你扒光了,关入塞满男人的牢房中!」 「呸!你好不要脸!」沐芊芊怒骂他一声,得意洋洋的看着一个御守司,蹑手蹑脚的走到树下,然后挽起袖子就树上爬。 沐芊芊却坐在对面的房梁上,悬空的双腿荡来荡去,拼命忍住笑意。 只见那个御守司爬到树梢,发现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看样子好像是个蜷缩的人。 他心中一喜,立刻屏住呼吸,猛地一扑,死死抱住那东西,立刻向树下的王璟邀功:「大人,我抓住她了!抓住她了!」 沐芊芊掩嘴偷偷一笑,装模作样的大声喊道:「放手!你放手啊!好痛啊!」 王璟大喜,立刻喊道:「快把她捉下来!你们也去帮忙!」 话音刚落,却听见树上的人,忽然低呼道:「等等,这个好像不是人!」 王璟一怔,立刻怒骂道:「废物!那不是人又是什么?」 树上的人狐疑的掀开,用来包裹的衣服,他只觉得一个硕大的云团,带着刺耳的「嗡嗡」声,向他扑面而来。 随着一阵刺痛,这个人才意识到,自己抓住的是什么。 他吓得「哇呀」一声,身子往后一躲,整个人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树下的人不明所以,立刻蹦过去查看,却见那人被摔得晕了过去,可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个硕大的马蜂窝! 「快逃!是马蜂窝!」 一个离得最近的人,高呼一声,身后的人悚然一惊,立刻迈开步子四处逃散。 可这些被激怒的蜜蜂,怎会轻易放过这些找麻烦的人! 黑暗中,御守司的人看不清豌豆大的蜜蜂,可蜜蜂却能看到他们。 在蜜蜂群的围追堵截之下,十多个人慌张而盲目的抱头鼠窜,却始终甩不掉紧追不舍的蜜蜂。 这些蜜蜂有缝就钻,见到皮肤就叮,一群人被蛰咬得哭喊乱叫、涕泪横流、痛不欲生。 沐芊芊看着狼狈的众人,在屋顶上毫不遮掩的捧腹大笑。 楼下的人痛到流泪,她也笑到流泪。 「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 沐芊芊一怔,回眸一看,竟看到了一袭白袍的燕荣,正气喘吁吁的站在身后,神色紧张的看着自己。 沐芊芊指着下面,兴奋的叫道:「燕荣,你看、你看!他们被我耍得多惨啊!」 燕荣皱眉往下看了一眼,拉住她的胳膊,低声薄斥道:「你怎么如此冲动莽撞?你知不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 燕荣的关心则乱,听上去完全成了责备。 这让沐芊芊心生不满,她插着腰一跺脚:「好你个燕荣!真是狼心狗肺!我好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但不领情,竟还骂我!我讨厌你,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五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六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三) 燕荣缓了缓心神,口气温和了许多:「对不起,芊芊,是我太担心你了,才会忍不住责备!我真的是怕你被他们欺负!你可知道王璟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尤其欺负女人,他最在行!」 听燕荣说得如此诚恳,沐芊芊的怒气渐消。 她歪着头看着那些被蜜蜂折磨的人,喃喃自语道:「哼,好一个会欺负女子的恶人!今日既然被本女侠碰到了,不教训教训你,怎能甘心!」 燕荣一惊,忙拉住她的手,问道:「已经够了,你还要做什么?」 沐芊芊向他眨眨眼,嫣然道:「哼,好戏在后头呢!你就等着看吧!」 说着,她转过身去,朝着下面大声喊道:「喂,你们知道错了吗?如果知道错了,姑奶奶可以放你们一马哦!这些蜜蜂是姑奶奶亲自养的,它们只听我的话!」 有几个被蛰得一脸大包的人,肿着嘴唇,含糊不清的说道:「姑奶奶,我们错了,快救救我们啊!」 唯有王璟,虽然一身都是包,疼得他哇哇大叫,却仍是骂不绝口:「小娘们儿,你给我等着,别让我逮到你!逮到你我定玩儿死你!」 「真是死性不改!」沐芊芊呸了一声,恨恨的骂了句,心中有些不甘。 燕荣走过来,温言劝道:「算了,这个人是不会轻易向你低头认输的!」 「不行!」沐芊芊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向下面喊道:「你这么有种的话,你自救好了,谁向我求饶磕头,我立刻救谁!」 此时此刻,救命要紧,谁还顾得了上下级。 除王璟外的衙役,一边躲避蜜蜂,一边「噗通」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饶道:「姑奶奶饶命!小的们知错了!求姑奶奶饶我们一命!」 沐芊芊心下得意,冷哼一声:「你们要再敢欺负人,下次可就不是蜜蜂了,下次就换成毒蛇,让你们中毒而亡!」 下面的人顶着满头大包,纷纷疾呼道:「不敢了、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求姑奶奶饶小的们一条狗命吧!」 沐芊芊眼珠一转,才喊道:「求饶的人都过来吧!这边有棵槐树,离你们很近哦,你们走过来,我帮你们摆脱蜜蜂!」 衙役们病急乱投医,也来不及思考,立刻蜂拥向沐芊芊所说的槐树下,等待着摆脱这些疯狂的蜜蜂。 沐芊芊见大家都跑过来,连忙用力一拉树上的绳子。 紧接着,只见绑在树上的七八的水桶,纷纷从树上砸下。 不但将树下的人砸个七荤八素,里面还喷溅出了许多恶臭的污秽-物。 「这……这是什么啊?」 一股刺鼻的臭味传来,御守司的衙役看着头上、脸上和身上的污秽-物,忍不住失声怒吼着。 有几个人受不了这臭味,已经狂吐不已 。他们这才意识到:又被沐芊芊给涮了! 大家此时已忍无可忍,又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本来他们就被蜜蜂蛰得伤痕累累,此时伤口又碰上污秽-物。几乎所有人都疼得满地打滚、龇牙咧嘴、痛哭不已。 沐芊芊捏着鼻子,在房顶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横飞。 燕荣也捏着鼻子,无奈的看着沐芊芊,薄斥道:「你怎么这么喜欢捉弄人啊!」 沐芊芊止住笑声,歪着脑袋,笑道:「我可没有捉弄他们哦,是他们不知道感恩!」 燕荣皱着眉头,斥道:「你还敢说!你这样会害死他们的!」 沐芊芊捏住鼻子,向下面的人喊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你们现在虽然臭了点儿,但蜜蜂不会再追你们了!我是在帮你们啊!还敢骂人!」 几个人听到这话,立刻回过神来,果然发现那些纠缠不休的蜜蜂,此时已经无影无踪。 他们心中大喜,连忙跑回王璟的身旁。 此时的王璟,已经被蜜蜂蛰得,全身没一块儿好地方。 一个衙役走过来,好言劝道:「王大人,那女的没骗人!您看,蜜蜂果然没有再纠缠我们!」 王璟一边驱赶着蜜蜂,一边骂道:「你们滚远点儿,怎么那么臭啊!掉茅坑里了?」 另一个衙役急忙说道:「大人,您只要变臭了,蜜蜂就不蛰您了!」 听到这些话,王璟也不得不信了,他连忙说道:「快、快!带我去那边,我要被这些蜜蜂蛰死了!」 几个衙役也一边帮他驱散蜜蜂,一边带他往槐树走去。 走到树下,衙役们立刻向黑暗中呼唤「姑奶奶」的名字,乞求天降福粪,来轰走蜜蜂。 沐芊芊却哈哈大笑道:「你想得美!方才你若认错,就不用遭罪了,你现在才来,已经没有解药了!你想要驱赶蜜蜂,就去钻茅厕吧!」 说完,她又忍不住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儿。 受尽折磨和侮辱的王璟,此时怎会再忍耐下去! 他一把抓过身旁的人,怒吼道:「你们合起伙来耍我!」 那人吓得连连求饶:「大人息怒,小的们不敢啊!我们被倒了一身粪水,真的就不再被蜜蜂追了!」 「妈的!这个小娘们儿,我定不饶她!」 王璟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便推开人群往前奔走。 而那些丧心病狂的蜜蜂,却仍然紧追不舍的跟在其后。 几个御守司的衙役不放心,也连忙跟了过去。 不过一会儿,忽然听到窄巷里传来一声疾呼:「不好了!王大人掉进粪坑里了!快来人帮忙啊!」 那些人一听,先是一惊,随即皱了皱眉头,面现嫌弃的神色,才纷纷赶过去。 「哈哈哈哈!他好惨啊!不听我的劝,竟然掉粪坑里了!」 房顶上传来一串洋洋悦耳的笑声,沐芊芊在房顶上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本来担心她安危的燕荣,此时也放下心来,无奈而宠溺的看着沐芊芊,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因为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永远的出其不意。 欢快的笑声渐渐停止,燕荣才苦笑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陷阱的?」 沐芊芊巧笑嫣然的说道:「我刚来盛京的时候,早就踩好点儿了,知道这里常常有有钱人出现,便设下这个陷阱。」 燕荣笑了笑,问道:「你不是说,天下没有人能抓得住你吗?为何要设下这些陷阱?」 沐芊芊轻哼一声:「那些有钱人的随扈都不少,大多又小气跋扈,丢一点点银子,就会紧追不放!我不喜欢被人追,所以就设下陷阱,给他们点教训!」 燕荣苦笑着摇摇头,轻轻拉起她的手:「既然恶作剧完成了,那咱们回去吧。」 沐芊芊一噘嘴,不服气的说道:「才不是恶作剧呢,这叫伸张正义!」 燕荣笑笑,忙道:「好、好!是伸张正义,走吧,女侠,咱们回去!」 可沐芊芊却眼珠一转,向燕荣展现一个灿烂的笑容,便双足轻点,转身跳下屋顶,立刻消失在夜色中。 她的行动太快,等燕荣反应过来时,却早就看不到沐芊芊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转身离去。 待他彻底离开,沐芊芊才从暗处走出来,忍不住偷笑道:「哼!今天我还有笔大买卖要做,才不要你看着我呢!」 说罢,她立刻潜行到潇湘别馆门前,抬头看了看三楼,花芳仪的雕花窗子,心道:今天定要在这个女子的身上,狠狠捞上一笔,也算是为鹿宁出口气! ——坦白身世—— 浓重的夜色,试图掩盖春天的气息。满室馨香,一灯如豆。 羽枫瑾与阮浪对坐灯下下棋,二人神情专注、一语不发,似乎尘世的喧嚣,永远与二人无关。jj.br> 阮浪总是偷偷的瞧着羽枫瑾,心思根本没在下棋上,加上他本就对下棋一知半解,所以他一直在输。 可他并不在意输赢,却焦急羽枫瑾叫他来的目的。 然而,羽枫瑾神色淡定,一边煮着茶,一边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看样子仿佛只想与他对弈而已。 「你又输了!」又是一盘惨烈的棋局,羽枫瑾落下最后一子,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阮浪垂头丧气的说道:「王爷,阮浪一介武夫,本就不懂对弈。如果王爷只是想要人下棋,不该找阮浪!」 羽枫瑾笑了笑,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道:「今日之事,本王已经听说,却并不意外。」 阮浪紧皱眉头,冷声道:「王爷是想说,我是自作自受吗?」 对于他的一身怒气,羽枫瑾不以为意,只笑道:「或许别人都会这样想,可本王不会,否则也不会与你坐在此了!」 阮浪已失去耐心,焦躁的目光直逼羽枫瑾,沉声道:「王爷叫阮浪过来,究竟是要说什么?敢请王爷直说,阮浪猜不透王爷的心思!」 羽枫瑾也不理他,只烫了一个茶杯,放在他面前,又为他倒了杯茶,才启唇: 「我之所以不意外,是因为我了解王璟为人,他才疏学浅、骄纵妄为,是不会留下比自己强的人在身边。我自然也了解你的为人,你胸有大志、重情重义,却孤傲狂放,你是个可塑之才,可你缺了点机会,才会始终未能摆脱困境!」 阮浪一怔,他没想到翊王非但没有安慰自己,反而直接指出自己的问题! 他忙问道:「阮浪向王爷请教,我究竟缺了什么?」 羽枫瑾目光中有了笑意,问道:「我深知你一直对指挥使的位置念念不忘,你可知道他的职责是什么吗?」 阮浪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驾驭不法群臣!」 羽枫瑾淡淡笑了笑,说道:「你如此说,难怪你上次明明坐到这个位置,却也坐不长久!赤子之心固然可贵,可你在官场中混迹这么久,应该有所觉悟了。」 阮浪悚然一惊,他赶紧俯身一揖,恭敬问道:「阮浪愚钝,请殿下赐教!」 羽枫瑾正颜正色的看着他,沉声道:「你可知历朝历代御守司的指挥使,为何都是皇上亲自指派的!」 阮浪沉吟道:「那是因为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是皇帝的心腹之人。」 对于他的答案,羽枫瑾不予置评,又立刻问道:「那你说说,何为心腹之人?」 阮浪自信的答道:「那便是皇帝的耳目、天子的手足!」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六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七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 羽枫瑾终于微微颔首,笑道:「既然是皇帝的耳目、天子的手足,那你无论做什么事、抓什么人,都只听从皇上的!从此,你的眼中、心中,便没有是非黑白,善恶对错,而只有皇上一人!」 阮浪耷拉着脑袋,不甘心的说道:「阮浪虽然愚钝,却也深知这个道理,可是皇上依旧只相信那个王璟,对我始终不冷不淡、可有可无!」 说着,他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狭长的凤目中隐隐带怒。 羽枫瑾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口气有些责备:「你以为皇上喜欢王璟吗?你以为他不想换个,既听话,又信得过,还有些才识的人吗?皇上给过你机会,可你没有抓住!所以,他不会再给你机会了!除非你能做出,让他绝对信任的事来!」 阮浪双眉一竖,一拍桌子,怒道:「殿下此言差矣!皇上何时给过我机会?」 羽枫瑾轻皱眉头,面带不悦:「王璟杀你夫人,皇上轻判此案,就是想让你与王璟和平相处,你是如何做的?皇上将王肃的侄女指婚给你,你又是如何对待那女子的?这些事都是皇上对你的考验,可你的表现,都在告诉皇上,你对他的安排十分不满,他还如何信任你?重用你?」. 提及夫人,阮浪大恸:「我堂堂七尺男儿,夫人尸骨无存,我若还能和凶手相安无事,并立刻与仇人之女相好?我怎能对得起亡人,又怎配做一男子?」 羽枫瑾不以为意的冷笑道:「阮浪,你只看到自己的委屈和痛苦。你在诏狱呆了那么久,那里面关的何人不冤?对于皇上来说,他不在乎常人眼中的是非对错,只关注谁会危机他的江山!如果你连个人的得失都放不下,那你还是回家去吧,这个紫微城容不下你!」 说到最后,他容色冷峻,口吻中也是说不出的威严。 显然,他对阮浪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 阮浪却坐在对面岿然不动,他虽然心中悲痛,却也知道,一旦自己离开,将彻底从官场中退出,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压抑住内心的愤怒,长长叹了口气,便恭恭敬敬的向羽枫瑾一拜,诚恳的说道:「殿下的话,阮浪记下了,日后一定会谨遵您的教诲!我现在可还有机会?」 羽枫瑾斟了杯茶,轻轻的拨弄着,伏在水面的茶梗,冷斥道:「天下哪有那么多机会,都摆在你面前。可就算现在没有机会,不代表日后没有。你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等!等到万分之一的机会出现,或许你就能从此翻身!而等待的这段时间,你要做便是好好蛰伏起来,不要再给自己惹麻烦!」 「可是……」阮浪低垂着脑袋,咬牙说道:「王璟已经将我逐出御守司了,我怕是等不到那万分之一的机会了!」 羽枫瑾淡淡、:「今日被燕荣和那女子一闹,估计王璟又要歇息许久。你便能得到喘息。想办法在御守司待下去,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只要你能放下自尊!」 阮浪咬牙沉吟了许久,才拱手道:「是,阮浪知道该怎么做了!」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羽枫瑾皱着眉头,沉声问道:「谁?」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门外答道:「殿下,是我,芳仪……」 羽枫瑾神色未动,又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人迟疑着说道:「殿下,是……玉儿姑娘找您!她有话要和您说!」 听到玉儿的名字,羽枫瑾眉头紧锁,他知道玉儿来找自己,如果不是杀自己,必是有事求自己。 他的声音略显不悦的薄斥道:「芳仪,你不该带别人来这里见我!」 门外的人沉寂了片刻,缓缓说道:「玉儿姑娘她……身怀六甲来求我,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才……」 羽枫瑾思忖半晌,看了阮浪一眼。 阮浪会意,立刻起身走到窗前。 他推开窗子,转过身来向羽枫瑾拱手一揖:「殿下今日的话,阮浪记下了!殿下多次对阮浪的搭救,阮浪此生此世都不会忘!希望有朝一日,阮浪能有机会报答殿下之恩。」 羽枫瑾脸上表情淡淡的:「记住,隐藏好自己,等待时机。相信这次,你不会等太久的!」 阮浪点点头,转头飞身冲出窗去。 羽枫瑾立刻走过去关上窗子,才转身前去打开房门。 容色慌张的花芳仪身后,站着一位肚大如萝、面色苍白的女子,正是两次刺杀未果的白玉珏。 玉儿向羽枫瑾飘飘万福:「深夜来访,还望殿下勿怪!玉儿有话要和您说!」 说着,她深深看了花芳仪一眼。 花芳仪会意,连忙福身道:「那我先下去了。」 说罢,便转身走下楼去。 羽枫瑾看向容色憔悴的玉儿,沉声问道:「你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玉儿双手护住小腹,目光盈盈的看向」,轻声道:「我希望殿下,能够保护我腹中的胎儿!」 」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你和燕容的孩子,为何要本王护着?」 玉儿向他微微一笑,一字字缓缓道:「因为这孩外祖父的名字叫白义山,而且同样被当朝天子盯上了,孩子现在命悬一线,殿下是救,还是不救?」 羽枫瑾微微一惊,皱眉问道:「莫非有人想要这孩子的命?」 玉儿轻轻摸了摸小腹,淡淡说道:「现在我身子越来越重,天气也愈加温暖,我想要遮掩怀孕之事,已是难上加难。好几次都险些被皇上发现。如果皇上真的发现这孩子的存在,我担心他会以此要挟,让我做出对你们不利的事来。」 羽枫瑾不以为意的说道:「皇上如果真要对我们动手,根本用不着逼着你去做,他一定会找一个适当的理由彻底除掉我们。这点你有些多虑了!」 「不。」 玉儿目光怅然的望向他,平静的声音中略显悲凉:「如果日后……我不在了……皇上一定会彻查我的身世,到那时,他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 羽枫瑾目光倏地一凛,沉声道:「看来本王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还是准备要一意孤行!」 玉儿的目光楚楚动人,凄然的说道:「王爷,您有您的使命,我也有我的。我不逼您马上行动,可您也别逼着我等上二十年!」 羽枫瑾面色深沉,冷冷斥道:「你这是在送死!你现在有了孩子,难道不为他考虑吗?」 玉儿轻阖双眸,遮去满目的酸楚,幽幽叹道:「我本就是个该死的人,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从未动摇!这孩子与我来说是个意外。不过,这孩子有燕荣和殿下护着,我相信他永远不必走我的老路,对吗?」 羽枫瑾目光如冰,声音毫无情感的说道:「一旦出事,本王只会想办法护着燕荣和这孩子的安全,可管不了你的死活。」 玉儿淡淡一笑,掷地有声的说道:「玉儿从不指望任何人,来拯救我的命运!只是,殿下二十年前没能阻止惨剧的发生,我希望现在您能做到!」 她提及二十年的惨案,让羽枫瑾的眉头微微抖动。 沉吟许久,他才一字字缓缓道:「这孩子……本王定会护他一世的周全,你不必担心。」 得到翊王的许诺,玉儿终于释然一笑,再次向翩翩一福身,方落寞转身往外走去。 转身之际,一滴泪却毫无征兆的滑落下来。 这一滴不舍的眼泪,恰巧被在隔壁因大肆搜刮,而收获颇丰的沐芊芊瞧见。 她本来趁着燕荣和花芳仪在一楼,所以偷偷潜入到花芳仪的房间。 刚一进来,就被这里的金银珠宝惊住了,忍不住放开手脚大干了一笔。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她才停下手来,背着一个硕大的抱负准备离开,却看到玉儿哭泣着走来。 正当她纳闷儿之际,一瞥之间,忽然注意到玉儿背后,眼神幽深、脸色阴沉的羽枫瑾。 这一下子,沐芊芊眼珠一转,立刻就想出了一幕,负心男子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弃怀孕女子的戏码。 她气得一跺脚,低低的骂道:「好你个王爷!你养了一个老板娘还不够,竟还让别人怀上了你的孩子!你想欺骗鹿宁,我绝不让你如意,哼!」 玉儿走下楼梯,看到花芳仪正在楼下等着自己。 花芳仪迎上去,指了指一旁的厢房:「燕荣在里面喝酒呢,要不要去见见他?」 玉儿远远的看了眼,坐在厢房里一边听曲儿,一边喝酒的燕荣,如水的目光中有向往,可双足却死死钉在地上。 迟疑了片刻,她忽然问道:「芳仪姑娘,燕荣他……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花芳仪一怔,尴尬笑道:「这、这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儿,你可别瞎想!」 玉儿淡淡一笑,喃喃低语道:「他最近总也不在家,我便会到这里在门外等着,远远看他一眼。以前,他身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女子,穿得花枝招展,甚是招摇。我知道那些女子,不过都是逢场作戏。可他身边最近总是出现一个女子,燕荣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我便猜到了,那是他的心上人……」 花芳仪见瞒不下去了,只好改口劝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现在怀着孩子,千万别和自己过不去。安心养胎才最重要!我看燕荣和那女子只是露水情缘,过段日子就会腻了!毕竟,燕荣以前认识的女子也不少,可最后为他生儿育女的,也就你一人啊!」 玉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唏嘘道:「你不必劝我了,我从始至终就没有奢望过什么!我只求芳仪姑娘,千万别告诉他,我来找过殿下。我怕他多想……」 花芳仪点了点头,动容道:「你放心吧!不过……」 她一把拉住玉儿的手腕,将她推到燕荣包厢的门口:「何必天天偷偷看那么辛苦!今天既然来都来了,就索性大大方方看个够!」 玉儿双颊一红,神色慌张的推辞道:「芳仪姑娘,不行,他不想见我!」 「谁说的!」花芳仪盈盈一笑,立刻拉着她挑帘而入,娇声道:「呦,今日燕统领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我找个人来陪陪你吧!」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七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八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二) 燕荣醉眼朦胧的抬起头,在看到花芳仪身后的女子时,他灿烂的笑容,霎时凝在脸上:「你怎么来了?」 玉儿低垂着眼眸,局促地喃喃着:「我都说了,他并不想见到我……」 说罢,她转过身就要冲出门去。 花芳仪却一把拉住她,硬是将她推到桌前,按着她的双肩,坐在了燕荣的正对面。 「玉儿现在身怀六甲,本就需要照顾!你到好,天天不回家,还不许人家过来看看你啊!」花芳仪板着脸瞥了燕荣一眼,斥责了几句。 随后,她让小厮送来几道新菜,离开前还不忘叮咛了一句:「你们夫妻二人好好聚聚啊,看在玉儿姑娘的面上,这顿酒我请客。你若让她一个人走了,今晚的酒钱——加倍!」 花芳仪离开后,包厢内陷入一种尴尬地沉默中,只有酒从酒壶里流出的声音,清凛而有规律。 那是燕荣在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闷酒,始终没抬眼看一眼面前的女子。 那是因为此时,他的脑中和心中均被另一个女子填满了。所以看到别的女子,就会觉得烦躁。 说起来,自从认识沐芊芊后,燕荣好像再也没有找过曾经的莺莺燕燕,甚至到了潇湘别馆都会躲着其他歌姬。 到了今时今日,他似乎才能理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境了。 「我……我今天没有跟踪你,我来这里是想找芳仪姑娘的……」玉儿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盏,低声解释着。 她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因为面对燕荣,她始终无法像别的妻子那般理直气壮。 燕荣终于抬眼看了看她,几日不见,她似乎憔悴了许多,除了肚子比较突出,四肢好像比以往更纤细。 想必是怀孕太过辛苦了。 燕荣终是于心不忍,拿走她面前的酒杯,换成了一碗热汤,口气缓和了许多:「你身怀有孕,就别喝酒了。这里的汤不错,你多喝些补补身子。」 玉儿舀了一勺热汤送入口中,身子渐渐暖了起来。热气聚集在胸口,泛起一丝丝甜蜜,那是被人关爱的愉悦。 「你……最近还好吗?」玉儿悄悄抬起眼角,仔细地打量着燕荣,小心翼翼地问着。 「你不是天天跟踪我来这里吗?应该清楚我的近况。」燕荣咧嘴一笑,又是一贯的浪荡不羁。 玉儿双颊一红,神色更加窘迫。 咬着唇沉吟许久,她才喃喃道:「你许久不回家,我……我只是担心你……」 燕荣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笑了笑:「咱们之间已无需解释什么了。我只是没想到,你身怀六甲却依然这般努力,可见你对皇上的忠心。」 玉儿刚要开口解释,可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是皇上的探子,再怎么解释都很苍白无力。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问道:「那个女子……是官人的心上人吗?」 燕荣笃定地点了点头,一字字到:「不仅是心上人,我要娶她过门!」 他不是有心想要伤害玉儿,在他眼中,他们二人各自为营,本来就不该产生任何感情。所以,他从未将玉儿看做妻子,或者说从未将她看做女人。 这句话仿佛一把剃刀,将玉儿的心割得七零八落。 一股酸涩冲上眼眶,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缓了许久,她才讷讷问道:「她……她知道我的存在吗?」 燕荣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又该如何向她介绍你!」qδ.o 玉儿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脸上满是释然:「这样也好。女人都是小心眼儿的,感情的事容不得任何一点瑕疵。」 「可她早晚都会知道,不是吗?」燕荣望定她,似在抱怨:「一旦孩子落地,什么都瞒不住了。」 「放心。」玉儿望着他,唇边漾起一抹微笑:「一旦孩子落地,我们就会消失在你的生活中。所以,只要你不说,她永远不会知道我们的存在!」 一怔过后,燕荣苦笑着摇摇头:「看来你一切都安排好了!也是,咱们生活在一起这么久,我似乎从未了解过你,也永远猜不到,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玉儿提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别有深意地说道:「官人,你我认识的时间的确不短,可你总是可以躲着我,自然不会懂我。而且……你根本不想懂。」 燕荣笑着摆了摆手,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不躲着你,还真怕某天不明不白的死在你手里。」 玉儿神色一暗,幽幽叹道:「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动手的,咱们之间……只有我死在你手上的那一天……」 「哈哈哈!」燕荣以为这是句玩笑,不由得大笑道:「你也不必担心!我燕荣绝不对女人动手,即便是我的对手。」 玉儿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那如果我伤害了翊王,你也不会对我动手吗?」 燕荣皱了皱眉头,略有警告地说道:「你最好不要这样做!一边是我孩子的母亲,一边是我的手足兄弟,我会很为难的!」 玉儿淡淡一笑,心中一片凄然:燕荣是在告诉自己,自己在他眼中,仅仅是孩子的母亲。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根本不会把自己放在眼中。 她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长长出了口气:「天色太晚了,我也有些乏了,该回去了。」 燕荣见她举步维艰的样子,也不得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为她撑着门:「也好,今天我没什么事,就送你回去吧。」 玉儿没有拒绝这份渴望已久的温暖,与他并肩走出门去。 二人穿过满是酒客的一楼大厅,频频引起周围人的侧目。 玉儿痴望着身旁高大英俊的男子,不由得想着:是不是在别人眼中,他们就是一对情感和美的夫妻呢! 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只可惜…… 门外不知何时飘起了漫不经心的小雪,温度骤然降了许多。 燕荣看着玉儿单薄的身子、圆滚滚的肚子,便脱下身上的狐裘将她裹了个严实。 一阵暖意混杂着浓郁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玉儿红着脸拒绝道:「外面太冷了,你这样出去会着凉的……」 燕荣却一把按住她挣扎的手,口吻不容抗拒:「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寒冷算不了什么。」 他的手掌干燥又温暖,玉儿心中倏地漏了一拍,便乖乖地不再执拗。 回眸间,她忽然对上了花芳仪探究的眼神。 随后,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玉儿不知为何花芳仪屡屡帮着自己,她心中十分感激。 以前,她以为花芳仪是燕荣的知己,而且风评不好,还对她略有敌意。不过如今看来,她倒开始喜欢上这个高傲又善良的女人了。 待燕荣夫离开,花芳仪径自走到门外,俏丽在风雪之中。一双明媚的眸子,孤零零地瞧着三楼的那盏孤灯,还有窗前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在心理沉沉一叹——他又在看对面的小轩窗了,是吗? ——采花大盗—— 一阵冷风呼啸而至,黑暗中,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花芳仪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立刻警惕的四下环顾,可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壮了壮胆子,轻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连问了三声,也不见有人出来。 花芳仪全身几近冻僵,双足却钉在原地,被吓得动也动不了。 又一阵窸窣之声从背后传来。 花芳仪猝然回头,瞧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蹒跚着靠近她,却在灯光之外陡然驻足。 花芳仪吓得心惊胆战,却强忍着恐惧,仔细端看来者: 那人黑袍草鞋、长发垂腰,脸上带着一张黑色的皮质面具。全身上下都透着阴冷诡异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光圈之外,神色间好像是一匹孤狼。 他似乎极度留恋着灯下的温暖,却又畏惧那耀眼的光芒。 所以,他迟疑着舍不得走开,却又不敢兀自闯进来。 花芳仪怔了半晌,忽然惊呼道:「是你?上次倒在门口的乞丐?」 蒙面人迟疑地点了点头,紧紧握着拳头,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那一双阴冷的双眸,直直盯着月光下的女子,宛若见到九天外的仙女般,让他恍然如梦。 她还记得这个人饥寒交迫、一身是伤,还被御守司的人追杀。 他的武功之高,脸御守司的阮浪也望尘莫及。 然而,就是这样隐式的高手,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咕噜」一声。 花芳仪忘记了阮浪的叮嘱,连忙说了句「你等等!」,便转身离开。 男子不知她要做什么,本应该及时离开。可花芳仪的话好像有股魔力,让他舍不得就这样走掉。 过了半晌,终于看到花芳仪提着一个食盒,款款从别馆走出来。 一阵幽幽香气,弥散在寒冷的空气中,鬓间的金钗发出悦耳的声响。 蒙面人全身一阵,下意识欠身后退一步。 他始终与花芳仪保持着距离,似乎怕自己会脏了花芳仪的影子。 花芳仪将食盒递给他,柔声道:「这里面有馒头、两个小菜,还有一壶酒。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吃些吧!」 篮子散发出幸福的热气,蒙面人迟疑的伸出双手接过篮子。 花芳仪这才发现,他双手上满是伤口、枯瘦又可怜,不由得心中泛起怜悯之意。 「你以后要是没有东西吃,就来这里吧!我们这里每日做出来的东西都吃不完,你可以随便吃。」 蒙面人垂下眼眸,不敢抬头看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花芳仪害怕吓跑他,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蒙面人不安的抓着食盒,咬了咬牙,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花芳仪一敲脑袋,苦笑道:「哦,我忘了你不会说话,竟还问你问题,真蠢!对了,你身上的伤要紧吗,要不要我找人来帮你看看?」 听到要找人过来,蒙面人立刻摇头拒绝,惊惶的又后退了几步。 花芳仪一惊,连忙摆手说道:「好、好!我不再说话了!你还是赶快吃吧,不然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八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九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三) 蒙面人点点头,连忙打开食盒,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才嚼了两口,他立刻又拿起酒壶,对着口猛灌了半壶酒。 花芳仪会心一笑,似乎已忘了外面的寒冷,只觉得他吃起饭来很香,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忽然之间,一个人影从房顶飞身跃下,速度快到花芳仪恍然若梦,连轻功极好的蒙面人,都来不及反应。 眨眼间,一把闪着寒光的绣刀,已架在蒙面人的颈子上。 随即,一个冰冷而得意的声音传来:「我就知道,你还会来这里要饭!今天终于被我逮到了吧!」 话音方落,阮浪那张铁灰色的脸出现在灯光下,唇边还挂着阴恻恻的得意。 可蒙面人并没理会脖子上的威胁,只一瞬不瞬的盯着,跌落在地上的食盒: 雪白的馒头,滚了一身的灰。热乎乎的菜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那壶酒,一滴不剩的混进泥土中,醇芳已扑鼻而来…… 蒙面人孤狼般阴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怒色。 他慢慢收紧双拳,一双发亮的眸子死死盯着阮浪,透着浓浓的杀意。 花芳仪看到了他的愤怒,不由得心生好奇:阮浪的刀,没让他生气。 而跌落的饭菜,反而让他如此愤怒!他还真是个怪人! 回过神来,花芳仪看向阮浪,冷声斥道:「阮大人,你为何要这般对待一个乞丐?你没看到他一身是伤,而且饥寒交迫吗?」 「乞丐?」阮浪双眉一竖,脸上的表情十分怒中带笑,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芳仪姑娘!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采花大盗,不是值得你同情的乞丐!」 「采花大盗」这四个字,似乎刺激了那个蒙面人。 他忽然捂住耳朵,惊惶的蹲在地上,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呜呜之声。 花芳仪一惊,忙问道:「你、你怎么了?」 阮浪却毫不怜惜的将他一把拎起,怒喝道:「起来,少给我装可怜!」 说着,他狠狠踹了蒙面人一脚。 那人一个趔趄,猛扑到地上,立刻又捂上耳朵,全身颤抖不止。 看到他狼狈的模样,花芳仪心下不忍。 她立刻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阮浪面前:「阮大人,请你先讲清楚!如果他真是采花大盗,又怎么会从号称阎罗殿的诏狱里逃出来呢?」 阮浪神色愤怒的看着花芳仪,指着地上的蒙面人,厉声道:「他在狱中装死,我们将他扔到乱葬岗后,他的尸体竟失踪了。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是闭气假死,躲过了仵作的检查!」 提及诏狱,花芳仪的双目,渐渐染上怒色,忍不住冷冷讥讽道:「诏狱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换成是谁进去,都会想要拼命逃出来的——」 阮浪一怔,知道她又想起不快的过往,口气也随之缓和了些:「我知道你还记恨那次!可他不一样,他是朝廷缉拿的重犯!」 花芳仪走到蒙面人身旁,俯身将他扶起,温言劝道:「阮大人,既然他当初假死逃过。如今便是又活了一次,您不如放了他吧!」 阮浪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芳仪姑娘,你疯了吗?你可知他糟蹋过多少女子?我放了他,让他继续祸害其他女子吗?」 花芳仪看着蒙面人惊恐的双眸,唏嘘道:「你在诏狱里遭了那么多罪,现在一定想要洗心革面,好好活下去,对不对?」 蒙面人凝着花芳仪似水的双眸,讷讷点了点头,孤单的眸中竟有些湿润。 阮浪摇了摇头,抑制住心头的愤怒,问道:「芳仪姑娘,你是中了他的邪吗?你前脚放了他,就不怕他后脚溜进你屋子里,去糟蹋你吗?」 花芳仪嗤的一声冷笑,傲然道:「Yin贼我见的多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你说是不是,阮大人?」 她似笑非笑的睨着阮浪,看得他有些心虚,不由得垂下眼眸。 花芳仪深吸了口气,又道:「再说,他轻功这么好,又知道我住在哪里,若他想进来,早就进来了。可他现在宁可挨饿,也不偷不抢,就是想要重新开始,你为何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阮浪目光森然的望着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抱歉,他是朝廷要缉拿的重犯,这件事情上,我无法依从你!」 花芳仪幽幽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可他正在吃我们潇湘别馆的饭,喝我亲手酿的酒,就是我的客人。既然是我的客人,我就得护着他,不会让你带走他!」 阮浪大吃一惊,森然问道:「芳仪姑娘,难道你想反抗朝廷吗?」 花芳仪嫣然一笑,柔声道:「芳仪自然不敢!只是希望阮大人在我的地盘上,能够手下留情。等他离开这里,你想怎么抓人都与我无关,可好?」 花芳仪此时巧笑嫣然、明波流慧,说话的声音腻中带涩、软洋洋的让人无法拒绝。阮浪忍不住心中一颤。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转过头去,勉强道:「好……好吧,就依你!」 花芳仪得意一笑,连忙看向蒙面人,向他使了个颜色。 蒙面人会意,立刻双足点地,张开双臂,如燕子般轻盈的跃上屋顶。 待阮浪反应过来时,他已消失得杳无踪迹。 阮浪望着漆黑黑的也,咬牙切齿道:「芳仪姑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花芳仪莞尔道:「我没拦着你抓他啊!可你在这里守着他,我自然要帮他啊!」 「你!」阮浪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无论他如何发脾气,花芳仪始终目光似水,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让他满腔怒火却无处可发。 而且,想着几次他被王璟欺负,都是花芳仪想办法找人来周旋,才让他没有受辱。念在她只是心善,并没有其他目的。 他只好沉沉的叹了口气,咬了咬牙,转过身大步离去。 ——采花贼—— 月光恬淡,寒意轻微。天色已经渐渐破晓,铜壶滴漏之声渐渐疏寂。 鹿宁在床上睡睡醒醒,一夜未睡踏实。屋内十分温暖,却有些憋闷。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感到身旁竟躺了个人! 鹿宁大惊:这是什么人?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为何自己竟一点都没发现? 她立刻屏息凝神,让自己尽快稳定下来。 她先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发现自己衣衫完整,才稍稍松口气。 然后,她缓缓转过头去,试图在晨曦的微光中,打量着身旁的人: 此人背对自己侧躺,将被子蒙住头,看不清来者容貌,却能看出此人身材瘦小。而且此人呼吸极轻,有十分平稳,难怪鹿宁没有察觉到。 她稳住心神,一只手极缓极缓的摸向枕头下,摸到了一把冰凉坚硬的匕首。 灭口还是活捉,不停的在她脑海中翻腾,杀与不杀仅在一念之间! 电光火石之间,鹿宁一把掀开被子,右手银光闪过,锋利的匕首直逼身旁人的颈子。 而身旁的人似乎并没有感到危险,被子被掀开的一刹,那人慵懒的翻了个身,一张俏丽可爱的脸颊,映在鹿宁的面前。 「可恶!是你!」 她一声惊呼,手中及时收力,匕首贴着那人的脸颊,狠狠插在了床榻上。 鹿宁惊魂未定,大口大口粗喘着气,紧握匕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她双眉一竖,怒瞪着还在沉睡的人,一字字咬牙道:「沐——芊——芊!你给我起来!」 这一声叫喊,终于叫醒了熟睡的少女。 她挣扎了许久,才慢慢撑开眼皮。 一眼撞进鹿宁愤怒至极的眸光中,她猛然一惊,嚯的坐起身来。 这才发现,一把匕首深深插在了,离自己不足寸余的地方。 「啊」的一声叫喊,沐芊芊轻盈的跳下床去,指着鹿宁质问道:「你干什么?要杀了我吗?」 鹿宁猛地拔起匕首,收回刀鞘,怒瞪着她:「我还没质问你,你反而质问上我了!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床上?你到底有什么鬼主意?」 沐芊芊一噘嘴,不满的嘟囔道:「昨天燕荣请我吃饭,我们喝酒喝到太晚了,我懒得回去,就到你这儿来凑合一晚啊!干嘛大惊小怪的!」 「还凑合?」鹿宁怒极反笑,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何不和我打个招呼?你知不知道,我方才险些杀了你!」 沐芊芊丝毫没有愧色,反而委屈的说道:「人家后半夜过来,看到你睡得那么熟,就不忍心叫你。而且,我当时困得睁不开眼,只想睡觉,哪会想那么多啊!倒是你,睡觉还随身带着匕首啊!以后谁还敢做你夫君啊!」 「你还敢说!」鹿宁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步步逼近沐芊芊,目光冷峻、声音森然:「能擅闯女子闺房的是什么人!你觉得我不杀了他,还要和他交朋友吗?」 沐芊芊被她一身的怒气,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缩了缩脖子,诺诺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鹿大帮主!」 鹿宁狠狠瞪了她一眼,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却还是心有余悸:幸亏方才犹豫了一下,才让手上动作有些迟缓。否则,现在沐芊芊早已没命了! 一下子从温暖的被窝中跳到地上,沐芊芊激灵灵打了个喷嚏,连忙又钻回被窝里,小声嘟囔道:「难怪我兄长那么怕你,闯入的房间真是太危险了!」 「闭嘴!不许再提这件事!」鹿宁脸上倏地勃然变色,吓得沐芊芊不敢再说话,于是她伸个懒腰,又翻了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一大早,被吓了一大跳,又气得够呛,此时的鹿宁,已全然没有了睡意。 她愤懑的看了一眼,床上没心没肺的少女,气得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匆匆梳洗了一番,甩门而去。 春寒料峭,雾气弥漫,寒鸦啼叫。 一打开门,鹿宁就被一股寒气激得打了个冷战。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踩着满地白雪往前院走去。 耐寒的梅花率先开放,庭院中的积雪却尚未消溶,树梢间闪烁着朝阳的光辉。 水渠中薄薄的冰下,落花随着流水缓缓而下。不远处的房屋,升起几缕轻烟,在清晨的薄雾中弥漫、扩散。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九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 ——橘子树—— 喜鹊在枝头上千啼百啭,方才还板着脸的鹿宁,此时已经渐渐展颜,满怀愁绪瞬间被扫空。 忽然之间,她呆立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院中凭空出现的,一棵树姿整齐、硕果累累的橘子树。 她轻蹙眉头,喃喃自语着:「这里……怎么会有棵橘子树?」 一阵碾压雪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鹿宁蓦然回首。 瞧见一身白衣胜雪、眉清目秀的胡七,正端立在风中。 他微微勾起唇角,浅笑吟吟的说道:「上次听了你的故事,我就去那家店里,买下他们最好的一棵树,种在这个院子里。以后你和托托想吃橘子,就可以在这里吃个够!」 鹿宁大吃一惊,伸手摸了摸枝叶茂密的橘子树,低声惊呼道:「没想到,我随口一句话你竟放在心上了。这个礼物真是有些意外!」 胡七摘下一个熟透的橘子,随手将它拨开,递给鹿宁面前:「因为在乎,所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在心里!」 「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为何不多睡会儿?」鹿宁笑了笑,拿过橘子,掰了一瓣丢进口中。 胡七深深凝着她,呵呵笑道:「你不是今日召集了众兄弟吗?介意我也参加吗?毕竟这件事我也曾参与过,所以很有兴趣!」 鹿宁微微一怔,淡淡笑道:「好,如果你不怕无聊的话,今日你可以参加,不过……下不为例。」 二人相视一笑,一颗熟透的橘子恰好落下来,滚落在脚边…… ——新的计划—— 鹿宁和胡七迈进大厅时,所有兄弟都已齐聚一堂。在众人的目光中,鹿宁款款走到主位上。 她刚一潇洒的坐下,众人齐齐拱手,朗声道:「少帮主!」 慕容延钊走出来,拱手道:「所有兄弟均在此,无一人缺席!」 鹿宁黑白分明的双眸,扫过每张脸,抬手指了指身旁的胡七:「上次暗访白虎商行的事,多亏了世子相助。所以,今日的集会,我也请世子来参加。」 众人向胡七郑重一拱手,胡七微笑着拱手回礼。 寒暄过后,鹿宁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正色道:「我统计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咱们马帮的分号一共八十七间,兄弟共两万五千人左右,曾是江湖中最大。 不过,青龙镖局、朱雀钱庄和白虎商行联手,他们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将各自的分号,开遍了北渝的每座城镇。 三家分号加在一起,共一百一十七间,人数也超过了三万。现实力已远远超过了马帮!而且现在他们的业务范围,已完全覆盖了马帮的业务。」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都知道三家合一,就是针对马帮而来。却不料,他们竟短短时间内,发展如此之快!」 慕容军师阔步走出来,徐徐说道:「这些人在江湖上虽然有一席之地,不过,要想在短时间内,做到如此大的规模,也是不太可能的。除非,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势力在帮助他们……」 胡来走出来,义愤填膺的插口说道:「少帮主、军师,这些人显然是眼红咱们已久,所以才不择手段的和咱们竞争!管他们背后还有什么人呢,咱们马帮决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就是!」苏丙也站出来,粗声粗气的附和道:「咱们马帮家大业大,还怕他们不成!他们开一百家分号,咱们就开两百家,他们有三万弟兄,咱们就招来四万!绝不能让他们把江湖第一的位置取代了!」 此言一出,众人开始愤愤不平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胡七轻摇折扇,转头注视着鹿宁,见她神色如常,才稍稍放心。 鹿宁没有即刻答复,转而看着慕容延钊,问道:「师傅,你意如何?」 慕容延钊背着手沉吟少顷,才道:「我觉得此事不可冒进!那三家合起来与咱们作对,目的很显然,就是要争夺咱们的地位。那这场战争,就不是多开几家分号,多雇佣几十号兄弟就能解决的!咱们现在的业务量已接近饱和,擅自投入那么多钱扩大经营,只怕到最后,我们自己会吃不消!」 鹿宁微微颔首,心平气和的说道:「众兄弟的心意我能明白。不过,这件事,我和师傅的想法是一样的。咱们虽然家大业大,可稍有不慎,就会让这数十年的家业打水漂……」 「少帮主!」范统一步走向前来,高声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咱们的大半业务吗?盛京分号今年的利润,显然比往年要少了许多,相信其他商号,也是有所减少!」 「就是、就是!他们这欺人太甚了!」 「咱们家大业大,还怕他们不成!」 「硬碰硬,谁怕谁啊!」 所有兄弟都开始高声抱怨起来,似乎对鹿宁和慕容军师的态度十分不满。 胡七悄悄打量着鹿宁,却见她仍然神色未动。 因为鹿宁很明白大家的心情:每个人除了每月固定的工钱,大部分的收入,还要指望分号的利益分成。 所以马帮业务有所减少,他们拿回家的钱自然就少了许多。所以,大家才会心生抱怨! 鹿宁也不语,拿过一旁的茶杯,缓缓喝了几口茶,任凭大家七嘴八舌的,将心中的积怨发泄个痛快。 过了好半天,高声阔论才渐渐停止。 众人看向鹿宁,见她始终微笑不语,脸上均有些难堪。 见大家都不说话了,鹿宁才搁下茶杯,贝齿轻启:「大家不必着急,我们的业务只是有所减少,并不是全然被抢走。这就说明,有些业务是他们抢不走,或者不能完全抢走的。」 走到人群中,她慢慢站住脚,又道:「所以,这段日子,我详细看了咱们的账目往来,又多次探访白虎商号。我发现咱们的业务有些庞杂,似乎能做的业务,我们都做了。 而白虎商行,也只是在盲目的追随我们,企图用在业务范围和分号的数量上超越我们、碾压我们,这并非明智之举! 他们能碾压我们、替代我们,自然也会有别人,去碾压和替代他们!这样的恶性循环,我们绝不可为!」 帮众兄弟大多没念过书,听到这番见解,都觉得有些高深,不由得搔了搔头皮,一脸的不解。 慕容延钊捻须沉吟片刻,赞同的点了点头:「少帮主的确指出了问题所在! 马帮成立之初,因为同行的竞争还不算激烈。也没有什么业界楚乔、江湖第一之说。 当初只是为了养活一众兄弟,自然是什么生意都做,只要能赚钱。从未琢磨经商之路,到底该如何走。 可时间久了,同行逐渐壮大,竞争也愈加激烈,而咱们的问题也显示出来了。只可惜,老帮主善于上阵杀敌,却不懂经营,所以才一直无力改变。」 军师的一番话,让大家也不约而同的点头赞同,可大家相视一眼,却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他们有膀子力气,可要动脑筋就不在行了。 胡七轻摇折扇,侧目笑看鹿宁,轻声问道:「不知少帮主有什么妙计,既能解决马帮的痼疾,又能与竞争者相抗衡?」 看到胡七眼中的赞许,鹿宁双颊微微一红,笑着说道:「谈不上什么妙计,只是自从接管马帮后,我常常翻看《计然七策》,所以有一些心得罢了……」 胡七勾起嘴角,向众人解释道:「《计然七策》!天下的商人都把这本书称之为「绝世富经」,不知少帮主看出了什么门道?」 托托在一旁听得满腹疑问:「小鹿,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赶快和俺们说说吧!只要是为了马帮好,俺们一定听从!」 鹿宁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很简单,只有三点!其一、精简业务范围,其二、明确目标客户,其三、与同行拉开差距!」 大家面面相觑,连连摇头,不明所以。 鹿宁耐心解释道:「简单的说,我将咱们的业务化为三等:第三等便是寻常百姓所需的生活之物,无非就是油盐酱醋酒茶,还有一些鲜果和海货。这类物品种类太多太繁杂,利润也不高。所以,我们只做鲜果和海货这两样!」 众人相视一惊,立刻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少帮主,这两样的确利润较高,可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怎么和他们相竞争啊?而且鲜果和海货不过是时令之物,那其余时间,我们又以何为计?」 「别急!」鹿宁淡淡一笑,耐心的解释道:「论其有馀不足,则知贵贱。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 简单来说,比如螃蟹和荔枝为例,我们提前将商品名录给本地酒楼或商行,与他们签订长期合作契约。 然后去产地找到品质较好、产量较高的果农或者渔夫,与他们再签订契约,保证我们能以一个较低的价格,大量拿到他们手里最鲜的货,并比其他商号更早送到客户手里,让他们最先在市场上出售,就能卖出最好的价格。」 慕容延钊思忖再三,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类商品最大的难点,就是难以保存、损耗极大!以前咱们的快马是优势,可即便这样,也不过就比他们早几天而已。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很简单!」鹿宁莞尔一笑,又道:「马需要休息,船却不需要休息!我之所以选择时令鲜货,正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所处的,都是林江城镇,这样我们就可以用漕运来运输。不但能节省时间,还有更好的保鲜条件!」 慕容延钊皱眉道:「北渝的漕运均是朝廷掌控,我们怕是拿不到这个权限!」 鹿宁微微勾起嘴角:「这件事我会搞定,我知道这个权限在谁手上!」 胡七听得极认真,迫不及待的又问道:「你方才说,你将货物分为三等,你只说了第三等,那不知第二等和第一等,又是何物?」 鹿宁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才娓娓说道:「岭南的茶叶、北疆的玉石、东川的美酒、西陆的丝绸,这些都是二等品!」 慕容延钊一挑眉头,问道:「你是说珍品?」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一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二) 是稀有珍品!」鹿宁笑着纠正道:「这几个产地也难免鱼龙混杂,参差不齐。我们要做的是大家都趋之若鹜,却在市场难以找到的稀有珍品!他们想买,只能来我们这里!」 胡七心生好奇,忙问道:「这些东西众人皆知,更是商人的首选,如何能做到只在马帮的商号才能买到?」 鹿宁笑了笑,又道:「打个比方!潇湘别馆的美酒天下一绝!许多人想喝却喝不到。就算在盛京,也只能去别馆中喝。那就是因为,他们有独家酿酒权! 因此,我们照猫画虎,利用马帮在江湖的地位,更好的条件和那些知名商号签订独家售卖的契约! 这样,除了我们谁也无法售卖他们的货物,白虎商行自然无法与咱们竞争!」 慕容延钊微一思忖,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如果我们能拿下漕运,再拿下知名商号的独家售卖。白虎商号他们有再多的分号,也无法与咱们相抗衡!」 「你说了二等品和三等品,那第一等商品呢,又是何物?」胡七忙不迭继续问道。 鹿宁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既然咱们在天子脚下,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绝佳的机会和朝廷做生意!每年大朝会上,渝帝给各个附属国的回礼、修建宫殿的木材、大臣和皇亲国戚的寿诞礼等!只要我们能和朝廷长期合作,马帮的名声则能永葆第一,屹立不倒,让那些竞争者望尘莫及。」 听她这样说,每个兄弟的眼睛一亮,似乎这笔横财就放在眼前一般,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了! 胡七合上扇子,沉吟着说道:「和朝廷合作的确最牢靠也最能发财。只不过,想要和朝廷搭上线,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鹿宁微微一笑,目光炯炯的看向众人,朗声鼓舞道:「这件事我早有打算!兄弟们不必着急,咱们马帮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此时,众人精神振奋,立刻拱手高喊道:「少帮主英明!」 有了新的目标,又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这场会议才散去。 看着每个人都心满意足、精神抖擞的模样,鹿宁终于松了松精神,缓了口气。 胡七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轻声道:「以前只知你侠骨柔情、武艺高强,却没想到你还有经商的头脑!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鹿宁双颊一红,莞尔道:「小七说笑了!我也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现在最重要的稳定人心,我的那些策略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估计又会有很多难题!到时候,我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胡七目光灼灼,轻声笑道:「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帮你度过难关的!」 鹿宁但笑不语,缓缓垂下双睫,忽然发现几粒尘埃落在茶水中。 她脸色一沉,立刻抬眸看向房梁,冷声道:「沐芊芊,你还要偷听多久?」 ——小红娘—— 胡七一怔,立刻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去。 之间粗大的横梁,巧妙地挡住沐芊芊娇小的身躯,却挡不住她银铃般的笑声:「哈哈!你终于发现我了,你再不发现的话,我都无聊得快睡着了!」 话音刚落,她张开双臂轻轻一跃,像猫儿一般悄无声息的,稳稳落在二人面前,然后像个胜利者似的,叉着腰得意洋洋地看着二人。 鹿宁蹙眉看着她,低声责备道:「芊芊,你太过胡闹了!这是马帮的机密会议,你怎么能偷听呢!」 沐芊芊似笑非笑的睨着胡七,打趣道:「咦,那胡七又不是马帮的人,怎么他能听,我却不能听呢?好奇怪哦!」 鹿宁板着脸,嗔怪道:「胡七帮了马帮许多忙,我让他参加,是想听一听他的意见,你能做什么?只会像个小偷一样,躲在房梁上看热闹!」 沐芊芊捂着肚子哈哈一笑:「小宁儿好蠢啊!我本来就是小偷啊,不躲在梁上还能躲在哪里?这叫梁上君子!」 鹿宁白了她一眼,轻哼道:「呸,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 沐芊芊一双猫眼,在二人身上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忽然笑道:「我看你才是欲盖弥彰呢!都知道你和胡七有了婚约,您这么早就让他开始插手马帮的事,我看你是迫不及待想要嫁给他了吧!」 「沐芊芊!你胡说什么呢!」鹿宁霎时满脸通红,抬手作势要打她。 沐芊芊欢脱的跳将起来,躲在胡七的身后,笑道:「世子,快管管你家娘子吧!她欺负我!」 「沐芊芊,你还敢胡说八道!看我今天不打你!」鹿宁双颊发烫,紧追着沐芊芊不放。 胡七笔挺的站在二人之间,笑看着相互追逐的二位少女。 门口的梅花幽幽飘香,喜鹊在枝头欢叫着。 胡七只觉得岁月静好! 二人闹得累了,才坐下来喝了杯茶,缓了口气。 沐芊芊发现胡七看向鹿宁的眼神,深情而炽热,又忍不住打趣道:「哎,一个世子,一个少帮主,如此郎才女貌!别说,还真是般配!」 鹿宁白了她一眼,嗔道:「你还有完没完?说了那么多风凉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吗?」 沐芊芊托着下巴,一脸天真地继续添油加醋:「小鹿儿,世子人长得俊俏、又对你又很专情,可比那个王爷好多了!」 「哦?她说的是哪个王爷?」胡七轻摇折扇,故意装傻地看向鹿宁。 鹿宁被夹在二人中间,简直如坐针毡。 她为难地看向胡七,低声薄斥道:「小七,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沐芊芊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 胡七却笑吟吟的看着她,不依不饶道:「小鹿,我对你的好旁人都看得见,为何你看不见?」 沐芊芊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说道:「我看她不是看不见,而是故意装傻,她心里指定还想着那个薄情的王爷呢!」 胡七微微一笑,幽幽叹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何必为了一个无情的人而折磨自己呢!」 鹿宁揉了揉太阳穴,认输般吁了口气:「罢了,你们继续说吧,我头疼!」 说着,她转过身来看向沐芊芊:「你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却总是一直闯祸!我看就应该给你绑上,送到你师兄那里,让他天天管着你!」 沐芊芊拿过茶壶,直接对着嘴喝了一大口,一抹嘴笑道:「还有,谁说我对马帮没有帮助的!你说的那个白虎商行什么的,我都偷遍了,还真有些对马帮有用的消息呢!」 鹿宁一惊,连忙问道:「你有查到什么消息?」 沐芊芊扬起下巴,故意卖起了官司:「我才不告诉你呢!除非……你再帮我一个忙!」 鹿宁一蹙眉,冷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说罢,你又有什么鬼心眼儿?」 沐芊芊眼珠一转,托着下巴轻声道:「我想让你带我去一趟诏狱!」 「诏狱?」鹿宁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失声叫道:「沐芊芊,你是疯了吗?诏狱里又没有金银财宝、古玩字画,你去那里做什么?偷人骨头吗?」 「到了盛京之后,我该去的地方,都去的差不多了。现在就差皇宫和御守司的诏狱了!我知道让你带我去皇宫,是有些勉强。所以,你就带我去诏狱吧!」 沐芊芊双手拖着脸颊,扁着嘴说得委屈巴巴。 鹿宁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总觉这次碰到沐芊芊,她的言行有些怪异。 她并没有马上拒绝,而是继续试探道:「这天下不是没有你进去不的屋子,偷不走的东西吗?那区区一个御守司而已,何须要我来帮忙?」 沐芊芊拉住鹿宁的袖子,又开始了照例撒娇:「有关诏狱的传闻那么吓人,人家是女孩子,多少有些害怕嘛!」 鹿宁盯着她,正色问道:「芊芊,你如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沐芊芊一怔,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般:「没……没有啊!我就只想去看看!」 可她越是这样,在鹿宁眼中就显得越是心虚、可疑。 她向胡七使了个眼色,胡七会意,便起身退出门去,屋内只留下二位少女。 鹿宁想了想,拉过她的手,温言道:「芊芊,无论你惹上什么麻烦,我都能帮你想办法!可那诏狱别说是我,就算是翊王殿下,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啊!」ζ°.XX.♂ 沐芊芊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却仍然坚持说道:「我……我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就不能什么都不问,帮我一次吗?」 说着,她目光楚楚的看向鹿宁,一脸的委屈和幽怨。 鹿宁叹了口气,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芊芊,擅闯诏狱不是小事,身为朋友我当然应该帮你!可作为马帮少帮主,我却不能不顾兄弟的安危和前途!」 「鹿宁!」沐芊芊跳起身来,跺着脚叫道:「你太不够义气了!亏我还帮你出了口恶气!你连这点小忙都不帮!」 鹿宁一怔,心中顿感不妙,连忙问道:「什么叫你帮我出了口恶气?你又闯什么祸了?」 沐芊芊从袖中拿出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丢在她面前:「燕荣和我说了你和翊王的事!我见他和那个老板娘纠缠不清,还让一个女子怀有身孕,又和你纠缠不清的!这样的臭男人,我当然要教训他一下了!」 鹿宁忙拿起那个金牌,这上面写着一个「翊」字。她立刻认出来——这是翊王的贴身腰牌。只要拿着它,便能随意出入皇宫禁地!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一花「沐芊芊,你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偷,什么人都敢得罪!这里是东都盛京、天子脚下,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沐芊芊却扬起下巴,脸上毫无惧色:「鹿宁,你现在当上少帮主后,真是变了好多!以前你都是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的!现在你却畏手畏脚、怕这个怕那个,像缩头乌龟不算,还去讨好这些朝廷的人!你变得和那些人一样虚伪!」 「你!」鹿宁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脸色铁青。 可她看着沐芊芊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想起她这么多年的经历,便压下怒气,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芊芊,你我上次见面时还是小孩子,即便做错了事,也会有人替我们收场。可我们现在长大了,不能再任性而为!」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一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二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三) 虚伪!你就是变得懦弱了!懦夫!」沐芊芊叉着腰,尖利地大叫着。 「没错,我是变了!」鹿宁端坐着,容色平静地说道:「身为马帮少帮主,我背负着几万人的身家性命。我若犯了错,没人能替我收场,还会牵连无辜!抱歉,我不能陪你向以前那样,一起发疯!」 沐芊芊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她指着鹿宁手中的腰牌,愤愤道:「好,我读书少,道理我说不过你!可这个负心汉欺负了你,欺负了别人,我是亲眼看到的,难道也不管吗?」 鹿宁别开眼去,轻蹙眉头:「芊芊,我和殿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只是朋友,没有权利去干涉他的事!还有……」 她拿着腰牌和沐芊芊说:「你要把这个还给他,向他诚心诚意地认个错。我想,他看在燕容的面子上,是不会责怪你的!」 「我不!」沐芊芊一跺脚,气愤的说道:「我沐芊芊只偷该偷的东西,向来没有还回去的道理!而且,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向他道歉!你偏心!」 鹿宁见她执迷不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好,那你就看在我和燕荣的面子上,将东西还给殿下,你不想道歉就不道歉了,可好?」 沐芊芊一歪脑袋,骄傲的说道:「我偏不!你喜欢去讨好他,自己去好了!我又没有错!反正,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你也追不上我!」 说罢,她根本不给鹿宁反应的时间,便展开双臂如燕子一般飞出了门外。 待鹿宁再追出去的时候,湛蓝的天空中只有几朵软绵绵的云团,哪里还有沐芊芊的身影! ——凤求凰—— 灯火清冷,霜露降下,阴暗昏沉的乌云笼罩着大地。风吹竹林,宛如浪涛,空旷的庭院里阴冷孤凉。 梧竹轩内,羽枫瑾披着貂裘独对薰香袅袅,在案前抚琴。 如水的琴声悠然响起,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低回如细语。 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穿过竹林,款款走向梧竹轩,却在门口停下脚步来,痴痴的听着琴声。 夜半听竹,纵然快乐的人亦会觉得萧索,何况此时此刻,彼此脑海中,又勾起那些如烟的往事。 屋内之人,似乎觉察到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他轻轻按住琴弦,弦声渐止。稳了稳心神,刚要起身去查看。门外的人,却已翩然走了进来,风姿俏丽在他面前。 窗外淡淡的云团逐一散去,如水似银的月华照进屋内,映亮了少女如花树堆雪般秀丽绝俗的脸。 羽枫瑾全身一震,眸中顿现惊喜:「宁儿?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就出现了?」 一声久违的「宁儿」让鹿宁心下一酸,却迅速整理好情绪,向他浅浅一笑: 「门口的侍卫说,您吩咐过我可以自由出入,便没有来禀报。我在门外,听殿下的琴声听一时神,竟不自觉的走进门来。多有冒昧,还望殿下勿恼!」 说着,她恭恭敬敬的拱一拱手,克制而疏远。 羽枫瑾勾了勾唇角,眸中闪过一抹苦涩。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淡淡道:「无妨。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愿意来这里看我而已……」 鹿宁淡淡一笑,她此时并不想旧事重提,便脱下狐裘挂在一旁,沉默的盘膝坐下。 羽枫瑾烫好一个茶盏放在她面前,又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才缓缓道:「府上有专门为你备的酒,可要小酌几杯?」 鹿宁摇了摇头,客气地推辞着:「多谢殿下,我刚刚喝过,今日就不必了。」 其实,只是因为要来谈的事让她内心忐忑,她怕事出意外,就不想让自己醉醺醺的。 虽然来之前想得很好,可真到了的面前,她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提及马帮之事。 还有,袖中的那枚腰牌冰凉凉、硬邦邦的重物,她也不知该如何归还,才不会让他发脾气。 「在外面等了许久吗?手这么凉!」鹿宁思绪纷扰自己,羽枫瑾竟轻轻攥住她的手,语气温柔。 鹿宁心头怦然一动,立刻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微微点头:「嗯。那么好听的琴声,我站在外面多听了会儿。只是,我有些意外,我以为殿下喜欢的是《高山流水》或者《十面埋伏》,却没想到您会选《凤求凰》这般缠绵悱恻的曲子。」 羽枫瑾在香炉中燃起香,微笑慢吟着:「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让久其才的卓文君一听倾心、一见钟情,成就了一段姻缘。这样的故事,我也难免心向往之。」 鹿宁端起茶杯,轻嗅茶香,若有所思道:「如果司马相如不曾负过卓文君,我也会被这个故事打动,只可惜……」 说着,她垂下眼眸,浅浅的吮-了一口茶汤。 羽枫瑾眉头微微一颤,抬眸凝着她,静静的说道:「或许在司马相如的心中,他未曾辜负过卓文君,只是没有爱得那么纯粹罢了,就被世人说成是负心汉,未免有失偏颇。」 鹿宁淡淡一笑,却不予置评。 她微微抬起头,默默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神情高贵而优雅,他的双眸清澈而温暖,却始终是个孤独冷淡的人。 羽枫瑾见她今日说话很少,才稍稍弯起唇角,淡淡道:「看来你今日不是来谈心的,而是有事找我。说罢,究竟是什么事?」 鹿宁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 她捧起茶盅喝了一口,才笑道:「殿下猜得不错,我今日来是有个生意,要和殿下谈……」 ——在商言商—— 天色渐暗,雪意也越来越浓。蜡烛在风中燃烧,两个人围坐火盆烤着双手,却只能感到微薄的暖意。 羽枫瑾一边烹茶,一边专注的听着鹿宁的「商业大计」。 他盯着鹿宁微动的红唇,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他看得鹿宁双颊泛红、眼神飘忽不定,却始终猜不透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等鹿宁滔滔不绝的说完,羽枫瑾便贴心的斟了一杯茶,轻声道:「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润润嗓子吧!」 鹿宁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茶,便满怀期许的看向羽枫瑾:「殿下以为,这计划如何?」 羽枫瑾放下茶壶,顿了半晌,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对商业并不通晓,所以无法给你更好的意见。不过,你的想法听上去很新颖,我认为值得一试。」 能得到一个聪明人的认可,鹿宁的脸上,立刻露出欢快的笑容。 羽枫瑾看着她晓露芙蓉般的脸,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要我手上的漕运和潇湘别馆的独家代理?」 鹿宁浅浅一笑,纠正了一下:「我是想找殿下合作而已。」 羽枫瑾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的问道:「既然是想合作,那鹿帮主觉得,咱们要如何合作?」 鹿宁浅浅一笑,缓缓说道:「殿下上次说过,您手中握有北渝的漕运。而您因为不能离开京城,所以常常自顾不暇……」 「上次?」羽枫瑾忽然插口打断她,皱眉问道:「你说的上次是哪一次?」 「上次就是……」鹿宁不假思索的一开口,突然发现翊王眼中一闪而逝的促狭,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又被他捉弄了。 她连忙改口道:「我听说殿下握有北渝的漕运,而我们鲜货的供应商,恰好都在濒临海河城镇。所以,我想利用漕运运送商品,我们回给殿下丰厚的报仇!」 羽枫瑾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用杯盖拨弄着茶水,淡淡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只是我对你提出的交易……并不感兴趣。」 鹿宁微微一怔,低头细细思索,才迟疑的问道:「那不如殿下说一个条件?」 羽枫瑾笑了笑,眸中有些意味不明的神色:「当初如果你没有贸然离开,现在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拥有这一切,可你却选择走了一条远路。你可有后悔?」 鹿宁垂下眼睑,咬了咬下唇,半晌才道:「殿下,过往之事我不想再提,亦不后悔!鹿宁是个蠢人,凡事都太过较真,对我来说,情感便是情感,不容任何杂质。交易便是交易,也不必留有情面。」 羽枫瑾碰了个软钉子,他的眼神渐渐幽深,良久,才缓缓道:「好,既然话说如此,那咱们就在商言商。本王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对于金钱上的交易,我都没有兴趣。不过,虽然鹿帮主方才说,交易中不必留情。本王还是念着你我的交往,愿意帮你。只是我要的代价可不是金钱,而是一艘船!」 「一艘船?」鹿宁蓦地一怔,颇感意外:「不知殿下要的是什么船?」 羽枫瑾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一艘够快、够坚固,不但能装下大量货物,还能装下一整只军队的船。」 鹿宁一惊,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沉吟了许久,她才轻声道:「对于船舶我不甚了解,不过,我愿意试试看。不知殿下何时要用?」 羽枫瑾勾了勾嘴角,说道:「不急,一年之内你能交出图纸,便算是交差了。这段期间,我愿意为你们提供漕运之便。」 「好!」鹿宁微微一笑,举起茶杯敬向他:「殿下爽快,我一定尽力而为。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说罢,便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对了……」羽枫瑾淡淡一笑,又道:「潇湘别馆的生意,本王虽是东家,却早已将经营权转给芳仪,这方面的事……你还要当面与她谈。」 鹿宁心中一沉,也只能垂眸浅笑:「多谢殿下提醒,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毕竟那些佳酿都是出自芳仪姑娘之手,如果不当面求得她的同意,而擅自与殿下敲定,就太说不过去了……」 她嘴上虽然说得轻松,心里却一直在打鼓:花芳仪对自己的敌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知道自己要和她谈生意,还指不定会如何为难自己呢。 一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到鹿宁为难的表情,羽枫瑾觉得很有趣。 他端起茶壶想要再饮一杯,才发现茶壶已空。他只好起身去烧水。 鹿宁瞧见他笔挺的身姿,此时正背对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喜:机会终于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二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晌贪欢独悲鸣 她从袖中拿出翊王的腰牌,又抽出桌上的一本书,将腰牌夹在其中,不着痕迹地将书放了回去。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并没有被羽枫瑾发现。 鹿宁暗暗松了口气,却有种莫名的开心,好像一个做坏事,却没被抓住的孩子一般。 水很快被烧开,热水冲撞着壶盖发出响声。 羽枫瑾提着水壶转身走回时,一眼就瞥见鹿宁脸上的窃喜。他有些不明所以,便径自坐下身来。 为二人斟了杯茶,羽枫瑾又徐徐道:「我方才想了想,你说要与朝廷做生意。这个想法很好,可实施起来却很有难度。无论是皇上也好,还是朝中大臣也好,对他们来说钱不是问题,不过,这些老狐狸狡猾得很,与他们谈生意可不容易。」 鹿宁赞同的点了点头,试探道:「但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羽枫瑾浅啜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 「信息!」鹿宁毫不迟疑地接口说道:「哪位朝臣要盖房子,哪位大人要过寿,他们的喜好和个性,等等,我需要每个人准确的消息。」 「这倒不难。」羽枫瑾淡淡一笑,缓缓道:「可即便你知道这些,如果没有引荐人,也是谈不成生意的。」 鹿宁垂下眼眸,双手捧着茶杯,氤氲的热气蒸着她的脸,泛起一抹红云。 她尴尬的笑了笑,轻声道:「说来惭愧,在来盛京这么久了,我也只识得殿下和夏大人。不过,夏大人是不会插手此事的,我又不愿让殿下为难,所以正犯愁呢……」 说着,她微微抬眸,打量着羽枫瑾的神色。 这件事,她没有贸然的和羽枫瑾谈合作。因为她知道,此事不是翊王一人能做主,他也不见得愿意参与其中。 果不其然,羽枫瑾只是弯了弯嘴角,并没有说话。 鹿宁心中明镜,也不打算再提及这个话题,以免二人都觉得尴尬。 一瞥之间,羽枫瑾忽然发现一本书放得有些歪。 他习惯性的将书摆好,却没有注意到,鹿宁在一旁紧张的神色。 羽枫瑾不偏不倚,正抽出那本书,一块金色的腰牌落在桌上。 羽枫瑾拾起腰牌,皱眉看了一眼,苦笑道:「我前几天还以为着腰牌丢了,正为此事犯愁呢,没想到竟在这里找到了。」 鹿宁猛地一怔,连忙迎合道:「我也常常这样的!丢的东西,刻意去找,永远都找不到。若放着不管,过几天,就在不经意间又出现了。」 羽枫瑾抬眸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还好,不是被哪个小贼给偷走了。若是有人拿它做坏事,那我可就麻烦了。」 鹿宁有些心虚,她猛喝了几口水,眼神一直飘忽不定,始终不敢看向对面。 放下茶杯,鹿宁款款起身,向他拱手道:「殿下,今日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羽枫瑾也缓缓起身,拿过狐裘轻轻披在鹿宁身上,轻声道:「我送你。」 二人从梧竹轩出来时,寒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羽枫瑾又拿了一个手炉,放在鹿宁的手上,才将她送到门外。 推开大门,白茫茫的天地间,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胡七,正站在雪绒马的旁边。看到鹿宁出来,他立刻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鹿宁一怔,立刻驻足回眸,向羽枫瑾一拱手:「殿下留步!我这便走了!」 羽枫瑾淡淡一笑,缓缓问道:「既然现在咱们是合作伙伴,那日后咱们还会再有喝酒的机会吧?」 听到这话,鹿宁不禁一呆,怔了半晌,才勾起唇角,缓缓点了点。 拜别羽枫瑾,鹿宁转身离去。 走到胡七身前,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低声问道:「小七?你怎么在这里?」 胡七微微一笑,抬手拂去她头上的雪花,柔声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所以来接你回去。」 鹿宁唇角微微一勾,飞身跃上马背。 胡七回眸,略显得意的看了羽枫瑾一眼,好像在宣誓自己的地位和主权。而羽枫瑾的唇角,却扬起不辩喜怒的弧度。 胡七飞身上马,与鹿宁并辔而去,羽枫瑾在门口伫立久久。 直至铁霖匆匆迎面而来,向他一拱手:「殿下,皇上为大皇子赐婚了!」 羽枫瑾才猛地一怔,眼里闪过一道异光。随即,他唇角一勾,负手转身回府。 ——皇宫秽闻—— 老百姓最感兴趣的事,就是宫廷秽闻。而皇宫里,则永远不缺这样或那样的秽闻。 几日前,大皇子酒醉过后,看到自己从顾思思的床上起来,看着二人赤身裸体,顾思思泪流满面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自己做下的祸事,整个人如遭雷击。 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从顾宅出来,他的风流韵事就已经传入了紫微城,迅速飞入了皇上和皇后的耳中。 而后又不过一日,大皇子酒醉后宿在顾思思房里的事,很快就传遍整个盛京城,成了盛京百姓茶余饭后,最为热议的话题。 皇上动了雷霆大怒,皇后更是急得病倒了。就连顾之礼和刘炳文二人,都为了此事在都堂中大吵了一架。 大皇子自知犯了大错,便一声不响的躲在府邸,几日也不敢入宫去请安。 只怕皇上和皇后的怒火,一齐砸向他,他会招架不住。 他更害怕所有人貌似恭敬,实则鄙夷的眼神。 可今天一大清早,大皇子被皇后召入宫,她派人几番过来催促和监督,逼着大皇子不得不走出府门,入宫去请安。 他此时已经万念俱灰——皇后急于见自己,想必定是为了秽闻之事!看来自己终究是难逃此劫! 更何况,他听月秀说,皇上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将所有气都撒在了皇后的身上,皇后为此又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未见好。 一路上,大皇子的内心都忐忑不安。他像个孩子一样,对自己做错的事十分自责,担心父母的责骂,同时又希望这件事能快点过去。 当他迈进承欢殿,一眼就看到,皇后正脸色铁青的端坐着,看也不看他一眼。 大皇子心中一颤,连忙看向月秀姑姑。 月秀站在一旁,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暗示他——皇后现在很愤怒! 大皇子胆战心惊的走到皇后面前,端正的撩袍跪下,恭敬一揖:「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 倏忽之间,只听得「啪」的一声,大皇子的一侧脸颊,顿时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爬满了半张脸。 皇后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可他却不敢躲,甚至都不敢用手去摸患处。 皇后脸色铁青地指着他怒骂道:「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瞧瞧你干的好事!已经传遍整个盛京城,都快成天下人的笑柄了!」 大皇子耷拉着脑袋,嗫喏道:「母后息怒,是儿臣酒后失德,做错了事……」 皇后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这样一个窝囊的人,竟能干出那样大胆的事来,想必肯定是别人骗了! 她蹙着眉头问道:「你说说,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大皇子垂首敛眸,支支吾吾道:「是那日……儿臣去酒馆喝了些酒……喝醉了,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顾纪昀,他好心将儿臣带回家休息……后来……儿臣就不记得了……」 「你现在倒是学会喝酒了!」皇后一拍桌案,疾言厉色道:「本宫一直告诫你,要学会洁身自好。这一点你要向翊王学习,别给自己找麻烦!可你不听本宫的话,如今就被那顾氏父子利用了!」 「儿臣知错了……」大皇子低低的解释道:「不过,那日儿臣的确答应了顾大人,要去他府上与他小酌几杯,所以顾纪昀才会去找儿臣的……」 「事到如今,你酿下大错,竟还帮着他们父子说话!」皇后黛眉一竖,立时勃然变色:「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前脚进了顾思思的房,他们后脚就将此事,添油加醋的四处宣扬。还特地和刘尚书吵了一架,闹到皇上那里,为的就是将此事捅大!」 听到这话,大皇子立刻反驳道:「母后此言差矣!这件事有关女儿家的名节,他何苦要自毁清白!母后这样说,难免有些偏颇!」 见他执迷不悟的样子,皇后恨得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骂道:「你生得一副聪明样,怎会如此愚蠢!对顾之礼这样的人来说,如果能成为皇亲国戚,甚至是北渝未来的国母,牺牲这点名节,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皇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本宫一直嘱咐你,你父皇不喜欢你结交朝臣,你为何屡教不改,还敢继续和顾之礼交往?如今你可尝到苦果了!」 皇后说的有理有据,大皇子一时找不到词语辩驳,可他心中明镜: 皇后不过是假借皇上的名义,不许自己自立门户,要永远受她和刘炳文的摆布而已!她才不会真正关心自己呢! 他极力隐忍,温顺的问道:「那……父皇那边……怎么说?」 皇后气愤的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父皇自然是勃然大怒!若不是本宫拼命拦着,他今日定会狠狠罚你!」 大皇子心中松了口气,忙拱手道:「多谢母后替儿臣解围!」 皇后瞥了他一眼,冷道:「你是皇子,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想要攀附你的人可不止顾之礼一人!本宫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了!」 大皇子恭敬行礼,朗声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一定谨记在心,今后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皇后叹口气,若有所思的凝着他,口吻忽然缓和下来:「你父皇为了尽快平息此事,想让你与顾思思尽快完婚,你意如何?」 大皇子不假思索的答道:「孩儿遵从父皇的旨意,尽快完婚便是。」 听到皇上赐婚,他真正松了口气:只要他和顾思思成亲,便能彻底摆脱皇后和刘炳文,还能与顾之礼、王肃等人结交。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的话让皇后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忽然柔声道:「祯儿,你和母后说说,你是否喜欢那个顾思思?如果你不想娶她的话,母后会想办法帮你推掉这门婚事。等过段日子,再帮你寻一门更心仪的亲事。」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晌贪欢独悲鸣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晌贪欢独悲鸣(二) 大皇子猛然一怔,讷讷问道:「孩儿对顾思思……没什么情感,可如今孩儿已毁了人家清白……如果孩儿此时反悔,父皇定会大发雷霆……想必,顾大人也不会罢手的……」 「皇子娶妻可不是小事,必须得慎之又慎。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算千难万难,母后也会想办法,帮你推掉这门婚事。」皇后的眼中精光乍现,脸上似笑非笑。 听到这话,大皇子才恍然明白——原来,皇后到现在还是不死心,依旧想让自己娶了刘氏的女儿,以此来巩固刘氏在朝中的地位。 甚至为此,她不惜得罪皇上! 可她越是这样,大皇子就不想成全她! 让她失望甚至绝望,大皇子才觉得心理能舒坦一些! 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皇后是如何在刘炳文面前羞辱自己的! 他要死掉皇后脸上这层假惺惺的面具! 大皇子躬身一揖,委婉地说道:「多谢母后为孩儿操心!可孩儿既不想让母后为难,也不想惹父皇生气,更不想做个不负责的男人!」 定了定神,又深吸一口气,大皇子再次铿锵有力地开口:「儿臣愿意娶顾思思过门!」 「你……你这孩子!」皇后瞪着双目,愤愤地看着他:「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固执!那顾之礼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女儿怎么能配得起你?」 大皇子深施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皇命难违!孩儿唯有遵命的份儿。」 一口气上不来,皇后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胸脯急速的一起一伏。 月秀大惊,立刻帮她顺气,急忙劝道:「娘娘,您千万别生气,凤体要紧啊!」 「母后!」大皇子故作大吃一惊,心中却有种报复的快感。jj.br> 皇后死死瞪了他一眼,将桌上的茶杯丢了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快滚!你这个不孝子,本宫不想看到你!」 大皇子看了越秀一眼,月秀轻轻摆手,示意他赶快离开,大皇子便一躬身,迫不及待地退出门去。 转过身,他摸了摸红肿的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皇后如此生气,无非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如她心意,娶刘家的女儿!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刘氏一族继续为后的美梦尽碎,她才会忍不住动手打了自己! ——旧爱难缠—— 才走出没多远,他忽然站住了脚,因为对面款款而来的女子,环佩叮当、雍容华贵,正是如今紫微城里最风光的女人——云贵人! 他曾心心念念的女人——寒烟! 寒烟看到大皇子站在路中央,也是微微一怔。 稳了稳心神,她镇定的走过去,飘飘万福道:「殿下!」 大皇子心中百感交集,沉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寒烟莞尔一笑,柔声说道:「我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大皇子悲愤的瞪着她,冷冷道:「现在你我身旁没有别人,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吗?」 寒烟一双明亮的眼睛凝望着他,笑道:「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大皇子怒火攻心,一时间失去理智,竟一把抓起她的手:「怎么,曾经的潇湘别馆头牌,如今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就忘了自己的老情人吗?我们可是山盟海誓过的!」 寒烟大惊失色,立刻拼命挣脱着,低声叫道:「快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大皇子手中力道未减半分,锤着自己的胸口,低吼着:「原来你也知道疼啊!你可知,我看着你从父皇的寝宫中走出来,我这心里有多疼!你可知,我看到你故作不认识的样子,我这心里有多疼!」 寒烟不理他的质问,只轻蹙眉头,低声斥道:「这里是皇宫大内,让人看到你对我纠缠,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大皇子双目赤红,仰天狞笑道:「父皇若是问起,我就将咱们的事说个明白!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我现在也不在乎了!」 寒烟目露惊讶之色,疾呼道:「殿下,你疯了吗?你想死,可不要拉上我!」 说着,她又拼命挣脱了一番,她纤细的皓腕,此时已经红肿一片。 大皇子眼泛精光,咬着牙一字字冷笑道:「哈,你终于不再装了,你终于肯认我了!云——贵——人!」 寒烟冷冷瞪了他一眼,毫无感情的说道:「那又如何!如今木已成舟,一切都无法改变了,殿下还是认清现实,接受这一切吧!」 听到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大皇子顿时怒发冲冠,厉声道:「寒烟,既然你当初已与我定情,为何还要入宫?为何不向父皇禀明一切?」 寒烟目光楚楚的看着他,凄然笑道:「我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怎敢违抗天子之命?若皇帝知道,他看上了自己儿子的女人,他定会恼羞成怒杀了我!」 大皇子脸色煞白,眼中一片绝望,不管不顾的大声吼道:「你说谎!我曾多次要替你赎身,你却总是百般推脱。现在我父皇看上你,你竟这么痛快就入宫!你明明就是瞧不上我,想另攀高枝!你就是虚荣!」 寒烟轻声一叹,软腻的声音中百般无奈:「殿下,敢问这世上,哪个女子能拒绝天子的爱意?是殿下高看寒烟了,寒烟不过是一个世俗女子罢了!漂泊一世,如今终于得以安然度日,请殿下高抬贵手,放寒烟一马,好不好?」 说着,她抬手轻轻抚了抚,大皇子微微颤抖的脸颊。 大皇子心中酸涩,瑟唇低低的问着:「寒烟,难道我不能给你安稳的生活吗?你在我这里是唯一,你在父皇那里,不过是一时新鲜,难道你不明白吗?」 寒烟垂下眼眸,柔声说道:「殿下,果真如此吗?殿下心中若只有寒烟,又怎会轻薄其他女子?」 大皇子身子微微一颤,如遭雷击般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我、我那是……那是……」 大皇子被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心慌意乱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寒烟却看着他淡然一笑:「殿下,清醒一些吧!寒烟不过是你的露水情缘罢了,即便我不跟皇上,皇上也不会让你娶我的。而且,你对我也只是一时新鲜罢了……」 「不,寒烟!」大皇子抓住她双手,赌咒发誓道:「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寒烟微微一笑,抽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了几步,向他翩然一福身,便转身款款走向皇后的寝宫。 从头到尾,她一句话都不再说,对大皇子的话,似乎置若罔闻。 ——受人蛊惑—— 寒风乍起,大皇子站着凛凛寒风中,遥望着寒烟纤细婀娜的背影。只觉得,好像有人正揪住他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拽。 他抱着双臂,全身止不住的瑟瑟发抖,连牙齿都在打折寒颤。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后,一只大手正缓缓靠近他。 「殿下。」一个粗犷的声音,陡然从背后传来,那只手也恰好碰到他肩膀。 「是谁?」大皇子悚然回眸,一颗心险些停止了跳动。 震惊之下,他竟没认出来者的黑袍光头。 许道澄看着惊魂未定的大皇子,大笑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贫道没有那么可怕吧?」 大皇子稳了稳心神,面带不悦:「你怎么在这里?」 许道澄笑了笑,语气戏谑:「贫道是给娘娘送仙丹来了,没想到却碰到一场缠绵悱恻的戏。」 大皇子一惊,脸色阴沉得可怕:「你方才都看到了?」 许道澄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道:「殿下,您在这里和皇上的妃子谈情说爱,似乎并没有想避讳的意思啊!」 大皇子虽然满腔怒火,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他对这个亦正亦邪、面带凶相的道士,始终没有好感。 加上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挑起自己的怒气,大皇子更是显得心烦意乱。 许道澄笑了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不必担心!贫道不是个多嘴的人,不会给您找麻烦,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大皇子眯起眼、凝视着他,冷声问道:「你究竟是敌是友?接近我有何目的?」 许道澄哈哈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殿下,这么久了,您还看不出来,贫道对您并没有恶意啊!相反,贫道可是帮了您许多!」 大皇子紧皱眉头,十分不解:「你这话是怎么说?我怎么没有看出,你做过任何利于我的事?」 许道澄凝着他,阴阴地笑道:「殿下,若不是贫道入宫,您如何看得清皇后和刘尚书的嘴脸,又怎会下定决心要离开二人?」 大皇子白了他一眼,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我可看不出,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是你让我陷入现在两难的境地!」 许道澄眼珠一转,又道:「殿下,您想想!贫道来了之后,虽然后宫连续有妃嫔怀孕,可她们最终诞下的都是公主而已,您的地位始终稳若泰山啊!」 大皇子扬起下巴,冷冷斥道:「那是你道术不精!你可得小心我父皇,他会找你算账的!」 「哈哈哈!」许道澄肆意大笑了一阵,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殿下此时不信贫道,贫道不怪您。不过,您记住,终有一天,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您来找贫道,贫道一定会不计前嫌,为您指一条明路的!」 说着,他向大皇子抱拳太极,便转身扬长而去。 ——受人蛊惑—— 烟云缭绕,月色朦胧,灯笼里发出的光辉依旧明亮。 鹿宁披着狐裘坐在灯下,读着叶青峰的来信: 就在鹿宁刚刚回京,鬼力赤就奔赴灵州与叶青峰相见。 时隔多年,父子二人终于相认。虽然鬼力赤带着他,举办了认祖归宗的仪式,却仍然让他保留了本姓。 鬼力赤带着老兄弟们,为叶氏夫妇厚葬,并陪着叶青峰呆在灵州,教他打理分号的一切事宜。 信的字里行间都看得出,父子二人相认之后,关系更加融洽。 二人一起练刀、治理马帮。鬼力赤的及时出现,很好弥补了叶青峰失去双亲的伤痛。 叶青峰含蓄的表达了对鹿宁的思念,并借着鬼力赤的名义,希望能见她一面。 看到灵州分号恢复如常,叶青峰暂时放弃了报仇的想法,鹿宁心中有说不出的欣慰和开心。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晌贪欢独悲鸣(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 她铺陈纸笔,秉承着一贯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字斟句酌的给叶青峰和鬼力赤回了一封信: 在信中,她先是表达了对二人的思念,又简单说了盛京的情况,并且将自己对马帮新的规划,详尽地复述了一遍。 想着老将军一直镇守的南疆,毗邻着安南。她本想顺便询问下安南的情况,可想了想,还是作罢…… 至于叶青峰提出的见面请求,她也只是公事化地回了句:「等闲暇下来,一定回去拜访他和义父!」 又仔细看了一遍,鹿宁就用浆糊封好了信件,又在风口上落下自己的私印。 随后,她坐在椅子上发呆,看了看桌上的酒,却没有半分想喝的欲望。 因为她始终在想,翊王想要的那条船,到底是艘怎样的船! 敲门声倏地响起,门外传来了慕容延钊的声音:「鹿宁,你睡了吗?」 「来了!」鹿宁一边应声,一边起身去开门。 「师傅,进来说罢。」鹿宁打开房门,恭敬相让。 「没事儿,我就在这儿说罢。」慕容延钊披着外衣,拿出一封请柬递给她:「顾之礼今日亲自将这个送上门来。」 大红烫金的封面,在昏暗的黑夜中格外刺眼。 「请柬?」鹿宁接过来打开一看:「大皇子和顾思思的婚礼?」 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在一起? 转念细细一想,鹿宁忽然勾起嘴角,冷笑道:「攀不上翊王这根高枝,却攀上了大皇子。看来,顾之礼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说着,她将高贵的请柬随意丢在一旁,撇撇嘴:「没兴趣。」 慕容延钊却捻着须,温言劝道:「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既然他们诚心相邀,你还是去一趟吧。」 鹿宁垂眸沉吟片刻,才道:「容我再想想吧。」 慕容延钊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哦,对了。」他刚要转身离开,又忽然站住脚:「方才我见宝华替安南世子叫大夫去了,听说是发烧了。」 鹿宁一怔,想起胡七今日去王府接自己,想必他定是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才因此着了风寒。 「我去瞧瞧他吧!」 说着,鹿宁便回屋披上斗篷,又取来一个灯笼。 慕容延钊却微微皱眉:「现在太晚了!要不你还是明天再去吧!」 鹿宁走出门来,笑道:「无妨,我去看一眼就回来,不会打扰他休息的。」 初春的夜晚,竟又下起鹅毛大雪。 鹿宁带着风帽,提着灯笼,踩着园中厚厚的积雪,匆匆往东院走去。 远远望去,胡七房间的窗子上还有一抹灯光,看来他还没有睡觉。 鹿宁站在门外,抖了抖身上和靴子上的雪,才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一个疲惫沙哑的声音,从门内缓缓传来:「是谁……咳咳……」 话还未说完,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小七,是我……」鹿宁轻生回应着。 房门应声而开,露出宝华半个身子,和那双毒蛇般的眸子。 「小鹿,你快进来!」宝华没开口,说话的胡七。 宝华将门打开了一些,抬手比了个请。 鹿宁将手中的灯笼放在一旁,才挑起门帘走进卧房。 「小七,听说你病了?」鹿宁的声音很轻很轻,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 「太不争气了,一个大男人竟这么容易就病了……」 胡七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双颊却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可 笑容还未到眼里,他又咳嗽起来。 鹿宁走过去,连忙端起桌上的茶碗,送到他唇边:「别说话了,快喝口水吧。」 胡七接过碗喝了一口,咳嗽才渐渐停止。 他抬头看着鹿宁,担忧的说道:「这么晚了,外面又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鹿宁一脸歉然:「听说你病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怎么反倒担心上我了!」 「我没事儿。」胡七虚弱地笑了一下:「有宝华照顾我呢,不用担心。」 「别忘了,现在我们可是有婚约的,那么多兄弟看着呢,你生病我怎能不过来?」 鹿宁打趣了一句,看到桌上有一个药碗,似乎还在冒着热气,便端过药碗,放在唇下吹了吹,又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他唇边。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胡七会心一笑,也调侃了一句,便将嘴凑过去,将药一口喝个干净。 可随后,他的眉头却挤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痛苦。 看着他的样子,鹿宁于心不忍:「怎么样,很苦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胡七挤出一丝微笑:「你亲手喂的药甘之如饴,怎会苦呢!」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桌上一颗梅子递给他:「知道苦,下次就别这么傻!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就不怕冻成雪人吗?」 胡七向她眨了眨眼,柔声笑道:「生病能得到你如此的关心,冻成雪人又有何妨?」 鹿宁双颊一红,忙垂下眼帘,轻嗤道:「别说傻话了!」 胡七又咳嗽了几声,又虚弱的问道:「你去找他,可是为了漕运之事?谈得可还顺利?」 鹿宁点了点头:「嗯,还算顺利。」 胡七吁了口气,笑道:「那就好。我这场风寒也不算白得。」 鹿宁轻轻蹙眉凝着他,轻叹道:「小七,你不必对我这么好,你知道我们的婚约——」 「小鹿。」胡七充耳不闻地打断了她的话,有气无力地说着:「我知道你在为马帮的生意烦恼。上次你在会议上提出的想法,我也十分赞同。这几日我想了想,觉得或许有办法帮你。」 「你有什么办法?」鹿宁按捺不住好奇心。 胡七缓了口气,才徐徐说道:「你知道每年安南都要向北渝进贡,每年进贡的物品既有本地特产,也有从别国购买的大量农产品和工艺品。采购贡品的事自然是内务府负责,不过他们选择哪一家的货品,里面说道很多、油水也很大。所以我想,等回到安南重掌皇位后,便将采购贡品之事交于马帮,你意如何?」 这个提议让鹿宁大为震惊。 要知道这些专供给皇室的物品,采购时几乎是不计成本的。 同样的东西,在平民那里也许只值几文钱,但是成了贡品,就得耗费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 所以,无论是种茶的、种水稻的、还是酿酒、织布的,都削尖了脑袋希望能搭上内务府,从中狠狠赚一笔。 如今,胡七竟轻而易举的就将这金饭碗,捧到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一旦事成了,那马帮的兄弟们不但从此彻底翻身,马帮在江湖中也有了不可动摇的地位,再也不用畏惧其他商号的恶意竞争了! 如此难得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换成谁会不心动。 虽然鹿宁知道胡七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可一想到此事给马帮带来的巨大利益,她还是有些动摇了。 「这、这样大的事,怕是马帮做不来的。」鹿宁显然犹豫了:「而且你不必这样帮我。即便我曾经救过你的命,你早已经还清了……」 「我这不是帮你,而是在与你合作,你也是在帮我啊!」胡七又适时地打 断了她,微笑着解释道:「安南经历了如此惨痛的事,想必经纪商一定受到了重创。所以我将这件事交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你知道,我能相信的人……不多了……」 他说得言辞恳切,目光灼灼。 鹿宁更不能拒绝,只好轻轻一笑:「好,这件事我先替兄弟们应承下来,等你回到安南,咱们再从长计议。」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胡七费力地坐起身子。 鹿宁连忙拿起一个软垫,帮他垫在身后。 「皇上今日宣我入宫了。」 「可是安南那边有了回应?」鹿宁紧张地问道。 「是呀。」胡七欣慰地叹了口气:「在渝帝的重重证据和逼问下,那个贼君终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表示愿意退位,等我回去继承大统。」 「那真是太好了!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鹿宁会心一笑,由衷地为他高兴。 「皇上还说,要派使团送我回去。到时候,如果贼君包藏祸心,使团就会出手干预,以保证安南能尽快恢复如初。」胡七越说越兴奋,脸色也随之好了许多。 鹿宁微笑地看着他,心理也松了口气: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人能质疑胡七的身份了!哪怕是翊王也不行。 也不知为何,在胡七身份的这件事上,她难得的没有与翊王统一战线,而是始终如一地选择相信胡七。 「用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了。」胡七看着她,声音忽然有些哀婉。 「你……准备何时动身?」鹿宁心头一颤,竟产生了不舍的情绪。 「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年后吧……」胡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 「哦,那挺好的。」鹿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口是心非的回应着。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舍不得他离开? 是因为相处的时间长了,所以难免会依依不舍。 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改变了?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她只觉得一想到胡七很快就会离开,从此二人怕是再无见面的机会,她就莫名地难过起来。 「小鹿,我想请你帮个忙,请你一定不要拒绝我!」胡七五黑明亮的眼睛,充满希冀的看着她。 「好,你说。」被如此目光注视着,鹿宁怎忍心拒绝。 「我希望回安南这里一路,能有你和托托相伴!」胡口气说出请求。 鹿宁微微张着嘴,没有说话,显然是震惊过度。 胡七见她面有难色,连忙解释道:「虽然渝帝派了使团护送,可你知道,裴大人在皇城根下都难逃毒手。我担心,安南贼君狗急跳墙,会在护送队伍里安插自己的眼线。到时候,怕是我还没到安南,就已命丧黄泉。安南无人继承皇位,那贼君声望很高,自然就坐享其成了!」 「所以,你想让我和托托护送你回去?」 「抱歉,现在除了你和托托,我谁也无法相信!包括你身边的兄弟。」胡七苦闷地说道。 思忖良久,鹿宁才稍稍松口:「好吧,这件事我暂且先应下来。不过,事关重大,我还要和师傅与兄长商量一下,才能最后给你答复。」 「不急,我等你。」胡七的脸上,又绽放出那种灿烂而纯净的笑容。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六章 心事眼波从此定 ——皇子大婚—— 暮云四合,白霜洒地,朝色凄迷。 鹿宁一早起来,看到桌上放着的请柬,不觉怔然出神:这是顾之礼几日前,亲自上门送来的请柬,希望她能出席顾思思和大皇子的婚礼。 可考虑了好几日,直到婚礼之日,她还是没有做出决定,到底要不要出席这场婚礼。 按理来说,她与顾氏父子积怨已久,她大可将请柬撕个粉碎,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 可自从此次回京之后,顾氏父子似乎对自己态度大变。 他们非但没有为难自己,反而几次前来拜访,送来诸多的礼品,又表示了自己的悔意。 这番诚心诚意,倒让鹿宁有些难办了。 若自己一味与他们为敌,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而且,只是参加婚礼而已,她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正在她迟疑之际,胡来前来禀报:翊王的马车正停在门口,邀请她一同前往顾府参加婚宴。 眼下没有了选择的余地,鹿宁不敢耽搁,立刻收拾妥当,前去面见翊王。 马车上,羽枫瑾依旧是紫袍玉带、高冠束发、神采飞扬。 他上下打量着鹿宁,笑道:「看样子,你果然还在就在纠结,要不要去参加婚宴。」 鹿宁嫣然一笑,向他拱一拱手:「殿下过来相邀同行,我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羽枫瑾淡淡一笑,伸手将她拉上马车:「顾大人现在可是春风得意,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因为从今往后,他可就是皇室宗亲了。」 鹿宁无奈的笑了笑:「顾之礼以亲戚的身份邀请我,我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我可不想和他们攀上亲戚。」 羽枫瑾深知她意,嘴角渐渐现出一丝微笑:「所以我才来接你一同前去。这样,你便是本王的朋友,就不需要作为亲属,和他们有什么瓜葛了。」 鹿宁释然一笑,向他一拱手:「那就多谢殿下了!」 长街如洗,昨夜的积雪已被扫到路旁。 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去,仿佛一块块青玉。 远处已有市井之声传来,大地也渐渐苏醒,但天色还是暗得很。 远处一阵锣鼓喧天、鼓乐齐鸣渐近,一支金甲卫突然冲出来,将街上的百姓驱散至两旁挡住。 徐徐的风,送来了大皇子府邸的迎亲队伍。 数十里的红妆,扎着红绣球的马车,井然有序地从街头排到街尾。 黄土垫道的路旁,树枝上都系着红绸带,地上撒着数不尽的红色花瓣,如同铺了一条红毯。 金甲卫的队伍中,英姿勃发、威风凛凛的燕荣,骑着神骏站在最前面,指挥着金甲卫维护秩序。 马上风姿绰约、卓尔不群的男子,不是新郎,却比新郎更加耀眼。引得许多围观的少女,纷纷驻足观看。 大皇子一袭红衣,亲骑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喜轿里顾思思凤冠霞帔,举着一柄团扇挡着她的玉嫩秀靥、黛眉朱唇。 三声铳响后,就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上百名手持红灯笼的兵丁在前面开路,乐队沿途一路吹吹打打,将新娘子送入大皇子的府邸。 参加婚礼的人,也被邀请到青庐内观看大典:二位新人对面而坐,行完对拜大礼后,先由大皇子念罢扇诗,顾思思才挪开遮面的团扇。 证婚人从二人及腰的长发上各剪下一缕,用红线绑好放入锦囊,递给二人。婢女才扶起娇滴滴的新娘子步入洞房。 隆重的结婚大典,到此时才算完成。 顾之礼满面春风、得意洋洋的站在青庐正中,接受众人的道贺。 如今的他,终于又挺直了腰板,也再一次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 自从大皇子和顾思思的婚期定下来,前来顾府登门拜访、讨好巴结的人就络绎不绝。收到的奇珍异宝,更是连院子里都堆不下了。 就连一手遮天的王肃,也在婚礼这天,派人送来了亲笔题字一副。 顾之礼与观礼的人寒暄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四下的宾客中扫视。当他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双眸立刻亮了起来。 他暂别围过来的宾客,径自走到鹿宁的身旁,轻轻咳了一声。 鹿宁蓦然回首,见到满面堆欢的顾之礼,拱手笑道:「恭喜顾大人!终于得偿所愿,再次成为皇亲国戚了!」 顾之礼得意的笑了笑:「没想到,今天你肯赏脸过来!」 鹿宁淡淡一笑,寒暄道:「顾大人都亲自登门相邀了,我怎能不赏脸,那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顾之礼又问道:「婚宴开始前,门童并没有禀报你的姓名。你是何时来的?」 鹿宁目光一转,淡淡道:「我是与别人一起来的,所以门童或许报的是旁人的名字。」 顾之礼一怔,忙问道:「哦?今日前来的人,几乎都是朝廷中人,莫非你在朝中还有朋友?」 「鹿帮主的朋友,自然是本王!」 话音刚落,翊王风度翩翩的从一旁走过来,向顾之礼一拱手:「恭喜顾大人了,看来从今往后,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了。」 顾之礼受宠若惊,连忙恭敬回礼,面上难掩欣喜之色:「殿下能赏光大驾,真是卑职的荣幸!」 翊王别有深意地笑道:「看来,你我有缘,时隔十八年,竟又成一家人了。顾大人果然厉害啊!本王着实佩服。」 顾之礼脸上讪讪一笑,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鹿宁四下环顾,见婚宴结束后,一些人径自往门外走去。可还有一些人,正站在不远处,眼巴巴瞪着顾之礼。 难怪顾之礼如此渴望能够成为皇亲国戚,果然是身份不一样,受到的礼遇就会截然不同。 她轻轻勾起嘴角,脸上的表情既没有嘲讽、没有羡慕,反而有些释然。 该给的面子已经给了,她急不可耐地向顾之礼一拱手:「顾大人,既然婚宴已经结束,您又如此忙碌,我就先走一步了。」 「我和你一起走吧。」翊王也随声附和着。 顾之礼一怔,连忙跟了上去:「殿下,您不再坐一会儿了吗?卑职备了您爱喝的茶。」 翊王淡淡一笑,摆摆手道:「改日吧,本王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现在有些乏了,要回去休息。」 顾之礼立刻躬身道:「那卑职就不强留殿下了!」 说着,顾之礼便陪在二人身边,一直将二人送到门口。 三人刚到门口,顾宅的下人,早已将翊王的马车停放在门前。 随行的铁霖跳下马车,走过来打开车门,恭敬的站在一旁。 翊王和鹿宁走到车门前,才转过身来,向顾之礼拱手道:「顾大人留步吧!」 顾之礼向二人拱手回礼,转而看向鹿宁,和蔼的说道:「鹿宁,今天你能来,老夫十分欣慰。多谢你能对过往的事既往不咎。说来说去,咱们还是一家人,以后有时间就过来看看。」 鹿宁微微颔首,向他报之以微笑,便提起裙摆登上车,顺势坐在翊王对面。 马车缓缓前行,透过窗帘的缝隙,瞧见顾之礼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 轻移星眸,发现鹿宁微微垂着头,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心中会意,轻声问道:「可是在为顾之礼烦心?」 鹿宁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容,轻叹道:「这次回京之后,顾氏父子对我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虽然这看上去是好事,可我总是心里毛毛的,觉得他的目的……似乎并不简单。」 翊王目光温和的看着她,微微一笑:「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顾之礼从你这里无法入手,就不得不在自己女儿的身上下赌注,打上了大皇子的主意。不过,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还是要小心为上!」 「我知道。」鹿宁淡淡一笑,随意地说了句:「可如今我名义上是安南的准世子妃,他有再大的胆子,想必也无法在我身上做什么文章了。」 「你和胡七的戏,究竟什么时候落幕?」翊王的表情忽然变得沉重。 鹿宁微微一怔,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他:「等皇上选秀的风头一过,胡七就会找个由头和我解除婚约。」 「如果到时候他出尔反尔呢?」翊王声音尖刻的问道。 「堂堂安南世子,怎会出尔反尔呢!」鹿宁微微一笑。 「你就这么相信他?」翊王瞥了她一眼,轻轻地皱起眉头。 「前有安南使团与胡七相认,后有安南贼君承认一切,如此多证据都证明了胡七的世子身份。可显然这些在殿下眼里始终不够。」鹿宁别开眼望向窗外,语气里有几分谴责的味道。 「他做得越周全,这件事就越可疑!」翊王整个人都变了,说话异常严肃,口气特别坚决。 「那殿下究竟怎样才能打消疑虑呢?」鹿宁也来了脾气,没好气地问道。 「我为何要打消疑虑?」翊王脸上闪过一丝阴晴不定,口气冷漠至极:「我始终笃信,胡七是个演技高超的骗子。」 鹿宁不再说话,而是气鼓鼓地侧过身去,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翊王也烦躁地摸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紧抿着双唇显然已是动怒。 马车里顿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马车一路行驶到庄楼门前,铁霖前来打开车门。 鹿宁轻盈的跳下马车,回身向翊王拱手而别:「今日多谢殿下抬手相助!」 翊王略有迟疑,还是忍不住嘱咐道:「对于胡七这个人,你不要过于信任。我看人的知觉从无差错!」 「多谢殿下关心,我自有分寸。」鹿宁冷冷应付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进门去。 直到鹿宁的身影消失,翊王才转身走向潇湘别馆。 还未到营业的时间,别馆中十分安静。小厮和歌姬们都在睡觉,好养足精神,备战一整个晚上。 回到三楼的房间,他便沐浴更衣,躺下稍事休息。 月已升起,如炼的光华已洒满大地。小楼上还有一点孤灯,却衬得这小楼更加孤零萧索。 窗前黄幔低垂,人却未睡。 寂静的夜里,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 翊王猛然惊醒,疲惫的问了句:「是谁?」 门外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殿下,平四回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六章 心事眼波从此定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三月三日丽人行 羽枫瑾连忙起身穿衣,前去打开房门。 平四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外,数日不见,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也黑了许多。 见到翊王,平四连忙躬身一揖,爽朗笑道:「殿下,许久不见了!您可安好?去了这么久,您等急了吧?」 羽枫瑾双眸熠熠发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一切都好,就等着你回来呢。如今看到你平安归来,我就放心了!快进来说话吧!」 羽枫瑾引他到桌案边,又斟了一杯茶给他:「平四,一路奔波,辛苦你了。」 「能为殿下办事,是卑职的荣幸!」平四双手恭敬的接过茶杯时,抬起眼皮瞧了羽枫瑾一眼,见他脸色不好,忙问道:「殿下,京中一切还好吗?」 夜凉如水,空气中弥漫着潇湘别馆特有的酒香与脂粉香。忽明忽暗的烛光从街对过投射过来,打破了暗沉沉的夜色。 天上的星星不安宁地闪烁着,让人看得有些心烦意乱。 羽枫瑾从窗外收回视线,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皇上刚刚下旨,要派一个使团护送胡七回安南继承皇位。而且鹿宁……也会跟着一起去。」 平四大吃一惊:「少帮主为何要跟着一起去?」 他瞬间就明白了,羽枫瑾脸色难看的原因。 「因为这是胡七地委托,她并没有推辞。胡七的要求,她似乎总是难以拒绝……」羽枫瑾说到这里就停了,开始苦闷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不然,我们想办法让老帮主出面,将少帮主留在北渝?」平四斗胆提议。 「这一趟,你可有查出些什么?」羽枫瑾抬起眼皮,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qδ.o 平四却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回殿下,我去安南打探了一下,皇室中确实有一个世子叫胡七。他也的确逃出了这次的内乱……」 尽管他字斟句酌,却无法把一个坏消息说成好的。 羽枫瑾并没有表现出失望,而是淡淡问道:「你可有打听到,这个胡七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好识别的特点?」 平四沉吟片刻,说道:「卑职四下打听了一番,这个人没什么政治才能,可君子六艺却是安南一绝!加上他长相俊秀,平时喜欢游山玩水,和眼下的安南世子可谓纹丝合缝!」 羽枫瑾皱起眉头,低声喃喃道:「莫非真的是我猜错了吗?可为什么,我始终心神不宁的。」 这一言提醒了平四,他呆了一呆,沉吟道:「殿下,卑职未曾见过这位世子,不知他身体状况如何?」 羽枫瑾微蹙眉头,诧异道:「你为何这样问?」 平四沉声解释道:「殿下,卑职还打听到,这个胡七因为是早产儿,所以身体一向不好,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所以世人还戏称他是「病公子」!」 羽枫瑾仔细想了想,沉吟道:「这个胡七看上去神采飞扬、面色红润,倒是不像常年生病之人。不过,仅凭这一点想证明他的身份有假,确实有些薄弱。」 平四见羽枫瑾看上去有些失望,便努力的回想了一番,忽然又道:「殿下,我还打听到一件事,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羽枫瑾懒洋洋的捂着手炉,淡淡道:「说说看。」 平四为他斟了杯茶,娓娓说道:「从安南回来时,卑职听说了一件事。当时,安南使团刚抵达北渝,就遭到了绑架。不过,很快他们就被释放了!奇怪的是,使团的人却没有声张,装作无事发生般立刻动身赶往盛京了。」 羽枫瑾脸色一变,沉声道:「何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劫持上百人的使团?」 「听说是当地有名的土匪!」 羽枫瑾脸上带着一丝轻嘲:「土匪一向奔着钱财而去,却从未听说过,哪个土匪会让人安然无恙离开的,这群土匪还真是盗亦有道啊!」 「这件事情,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些。」平四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找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打探,其实是安南使团反杀了那些土匪,才得以安全脱身。事后,当地的衙门害怕皇上怪罪自己剿匪不利,让安南使团遇险。所以,整个衙门从上至下,全部递交了辞呈,并迅速离开了当地。」 听到这里,羽枫瑾脸色霎时一沉,眸光幽暗:「这件事情果然蹊跷!你可有去查那些被杀掉的土匪,和那些致仕的官员?」 平四低垂下眼眸,懊恼的摇了摇头:「这件事是卑职疏忽了!卑职担心少帮主的安危,便一心急于赶回,并没有顺着线索继续追查!不过殿下放心,卑职这就回去,继续顺着线索追查下去!」 羽枫瑾抬眼看他,口气温和了许多:「你一路奔波,十分辛苦,也不急于这一时。既然有了方向,就让你那些江湖朋友去追查。而且,现在安南使团正关在诏狱中。你先休息几日,再去诏狱中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查出些什么。」 平四叹了口气,固执地坚持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实在不放心让别人去查。我两日后便动身继续追查。至于诏狱中那些人,想必阮大人能调查清楚。」 提及阮浪,羽枫瑾缓缓垂眸,无奈的叹道:「你回来的正好,可以多多开导阮浪。这段日子……他十分不好过……」 「阮大人怎么了?」平四神色忽然紧张起来。 羽枫瑾淡淡一笑,温言道:「自然是王璟又为难他了,不过别担心,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水中百戏—— 三月三的金-明池畔,细嫩的柳条随风飘扬。树梢染上了淡淡的鹅黄色,清清的水波中,新添了浅浅的绿色。 平坦开阔的路上车马如云、游人如织,踏起的尘土直扑鼻子,弄脏了游人们美丽的春衫。 上巳节,是盛京城春季里最热闹的一天。 顺天门外的金-明池和琼林苑,在每年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期间,都会对百姓开放。 所以,这段日子里,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都挡不住百姓出游的兴致。 宫里的晓钟敲过,千门万户一齐开敞。 天子的仪仗排列在玉阶两旁,环拥着百官进入仙桥的水心殿,准备登上宝津楼观看水中百戏。 水心殿前的荼蘼花正含苞待放,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飘扬的旌旗轻拂着柳枝,枝头还沾着夜里的清露。 满朝文武正襟危坐在宝津楼上,一边喝着御赐的美酒,一边盯着金-明池,翘首期盼着表演开始。 一阵春风拂过,池面上忽然划来七条披红挂彩的大船,正中间最大的船上,搭建了一座用七彩锦缎装饰的彩楼。 笙箫鼓乐之声响起,戏台旁的两条船齐头并进,缓缓开过来,在池上架起一个两层楼高的秋千。 众人屏息凝神望去,只见秋千上竟坐着一位绫花罗裳、娉婷袅娜的女子,正赤着双足,轻缓的荡着秋千,身上薄如蝉翼的裙裾随风飞扬。 所有的鼓乐之声忽然止歇,秋千上的女子,拿起一支烁烁泛光的竹笛,放在娇嫩红润的樱唇下吹响。 悠悠笛音缓缓扬起,婉转缥缈、宛如流云。 在座众人,无一不陶醉在这天籁般的笛声中,久久难以释怀。 就连阅人无数的渝帝,也被这样迤逦的画卷,和优美的笛声迷得神魂颠倒。 他眯起眼睛,指着美人,向双喜公公问道:「秋千上那个佳人,是哪里来的仙子啊?」 双喜公公手持拂尘一躬身,细声细气的说道:「回陛下,那是云贵人啊!」 渝帝目露喜色,他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好!好一个绝世的佳人,竟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给朕一个意外之喜!」 双喜公公立刻欠身陪笑道:「听说云贵人为了这次的表演,暗自准备了许久,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呢!」 渝帝微笑着点了点头,面现得色。 悠悠笛音渐渐停止,云贵人在秋千上缓缓站起身来。 她用双手抓着两旁的绳索,赤脚踩着秋千,用身体的起伏,将秋千在空中荡起来。 那秋千越荡越高,几乎与水面相平。观看的人皆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猛然之间,只见云贵人双手一松,整个人腾空跃起,如一条五彩斑斓的锦鲤,轻盈的钻入水中,激起一阵浪花后,便不见了踪影。 看到这个情景,观赏席上的人霎时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的纷纷起身,一瞬不瞬的盯着水面。 直到水面上趋于平静,连一丝涟漪都不再泛起。满朝文武倒吸口凉气,开始焦急的议论起来。 渝帝嚯的站起身来,指着水面大喊道:「来人!快去救云贵人!快!」 守卫在金-明池边的水军得令,一个个宽衣解带,便要跳入水去施救。 恰在此时,水面上突然窜出一串气泡。 眨眼间,气泡从一串两串,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舞姬,从水中慢慢浮起。她们手足相抵,围成一个圆圈。 紧接着,船上的鼓乐之声再次奏响,一个婀娜的美人,也慢慢浮上水面,正是消失已久的云贵人。 见她安然无恙,众人霎时松了口气,纷纷坐回到座位上,继续观看表演。 渝帝也长长的吁了口气,那双锐利的眼眸,却紧紧的盯着她看! 这些娇靥甜美、身姿婀娜的歌姬们,随着悠扬优美的声乐,在水中翩翩起舞。 每一个举手,每一个抬足,都携起一阵浪花,在暖阳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音乐靡靡,舞蹈缠绵。 在座众人都看得全神贯注、心旌荡漾。 渝帝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得意而满足的微笑,却没看到身旁的皇后,气得铁青的一张脸。 而另一边的大皇子,却不顾身旁顾思思的劝阻,一边看着表演,一边抱着面前的酒壶,一个劲儿的猛灌自己。 一场动人心弦、精彩绝伦的表演结束,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此起彼伏,荡漾在金-明池,久久不散。 渝帝也站起身来,连连拍手、喝彩不断。并在双喜公公的陪同下,亲自走下楼来,到岸边迎接云贵人上来。 看着云贵人宛若鱼儿般,全身湿透的从池水中钻出来,他立刻向寒烟伸出手。 云贵人受宠若惊,连忙将玉手放在渝帝的手中,腻声道:「皇上恕罪,臣妾献丑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三月三日丽人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三月三日丽人行(二) 渝帝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又拉起她的手,柔声道:「烟儿,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朕?朕今日很开心,所以要奖励你,封你为云嫔!」 寒烟大喜,立刻盈盈下拜,嘤嘤说道:「臣妾谢皇上圣恩!」 在场的人无一不震惊:这样的荣宠,在萤妃之后就再也没有过! 皇后端坐在水心殿上,泰然自若的看着这出琴瑟和谐的戏,长袖中的双手却在暗暗捏紧。 听到「烟儿」二字,她更是心头一颤。 她死死盯着寒烟,心中满是愤懑: 烟儿、烟儿! 宫中曾经有个,被皇上称为「烟儿」的女子。 她后来却背叛了皇上,还诞下一个逆子。 她原本以为,皇上对那女子恨之入骨。没想到,皇上竟从未忘记! 皇后她恨! 后宫那么多活人,自己比不过。 连一个犯了错,被斩首的死人,她也比不过! 表演结束时,大皇子已经醉醺醺的站不起来,可一双通红的眼,却死死盯着池边眉目传情的二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也不知寒烟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竟突然回眸,脉脉看了大皇子一眼。 这一眼,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似有遗憾、亦有不舍。 大皇子看到寒烟的一瞥,手突然一抖,酒杯落在地上,酒水打湿了衣袍。 顾思思一惊,连忙拿过帕子,为他仔细擦拭衣衫。 可大皇子却一把推开她,一语不发的踉跄离去。 上巳节的宴席即将开始,渝帝丢下楼上的皇后娘娘,径自拉起云嫔的手,往临仙殿走去。群臣也纷纷起身,三三两两的结伴走向临仙殿。 皇后呆坐了许久,才强打着精神,缓缓站起身来,落寞的跟了上去。 如今,渝帝身边有了新人,大皇子身边也有了皇妃,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刘炳文拨开人群疾步走过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侧,轻声安抚道:「娘娘,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小心被人看笑话!要记住,不管圣上宠爱谁,你都是北渝最尊贵的皇后!」 皇后昂起头来,傲然道:「父亲多心了!云贵人不过是卑贱的青楼女子,也配和本宫相比吗?真是笑话!」 说完,她一甩袖子,依旧端着架子昂然离去。 看着皇后日益消瘦的背影,刘炳文站在原地,既心疼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刘大人!」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刘炳文猛然回头,瞧见顾之礼正满面春风的看着自己,脸上挂着一抹笑意。 一看到他,刘炳文心中就无名火起:「顾大人就这么喜欢,躲在别人身后看热闹吗?」 顾之礼不以为意的呵呵一笑:「刘大人多虑了,如今你我是亲戚了,方才瞧见你脸色不好,老夫就来问候一下罢了!」 对于他的主动示好,刘炳文却并不买账。 「哼!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我可不吃你那一套!曾经的萤妃,今日的皇妃!顾大人是准备把家里的女眷,统统送入宫吗?」 顾之礼哈哈一笑,不假掩饰脸上的得意:「刘大人这是谦虚了!往皇室里送女眷的事,和您相比,老夫是甘拜下风啊!咱们的太后姓刘,如今的皇后姓刘,你们刘氏可真是屹立不倒啊!」 刘炳文气得横眉立目,指着他鼻子骂道:「顾之礼,你别以为你将女儿嫁给大皇子,你女儿日后就一定是皇后了!小心你打错如意算盘!」 听到这话,顾之礼立刻煞有介事的薄斥道:「刘大人慎言!这国本之事是皇上的禁忌,可不能随意提及。」 说着,他捻须遥望着波光粼粼、风景如画的金-明池,幽幽叹道:「刘大人莫忘了,当初惨死在这池中的谢吉安,和因为此时被贬为推官的夏云卿啊!」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刘炳文一眼,唇边挂着讥讽的笑容,好像在提醒他,当初他被夏云卿追打之事。 刘炳文气得脸色发青,牙龈被咬得咯咯作响,却无言以辩。 二人相视了许久,他只好不削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上巳节祓禊—— 暖暖的太阳照耀着盛京城。湛蓝的碧空下,已经抽出嫩芽的杨树,随着春风摆动着,远远看去好似轻烟曼舞。 一大清早,胡七就来到绣楼,将鹿宁从睡梦中叫醒。 半梦半醒的鹿宁支着腮,看着满面红光的胡七,慵懒的问道:「一大早就满面春风的,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啊!」 胡七眉飞色舞的说道:「我听兄弟们说,今天浮香河畔,会举行盛京最有名的祓禊,咱们去看看吧!」 鹿宁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出去玩?也太早了吧!让我再睡会儿!」 说罢,她又重新躺回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胡七却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笑着劝道:「别睡了,咱们出去转转!错过了这次,下次就不知何时还能看见了!」 鹿宁被他拖下了床,受了点冷气,顿时就清醒了不少,方才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讷讷的站在原地,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你想去就去吧!不过,你先出去等会儿,我洗漱一下就出去找你!」 说着,她将胡七推到了门外,随手关上了房门。 洗漱之后,鹿宁和胡七二人骑着马,从庄楼离开。 经过潇湘别馆门口时,出门倒水的花芳仪,瞧见二人说说笑笑的离开,几人打了个招呼,便各自离去。 羽枫瑾每天很早就起床,起床后便会到花园中静坐,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幽幽芬芳中,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花芳仪端着盛有早点的托盘,款款走过来。 羽枫瑾只顾专注的看着书,并没有抬头。 花芳仪将托盘放在桌上,轻声笑道:「今天天气很好,殿下要不要出去走走?」 羽枫瑾啜了口茶,悠然道:「春天到了,天气会越来越好的,何必急于今日!」 花芳仪弯起唇角,嫣然道:「今天浮香河畔有祓禊祭典,听说十分热闹!」 羽枫瑾挑眉看向她,轻声笑道:「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事,开始感兴趣了?」 花芳仪幽幽叹道:「最近烦心事比较多,想出去走走。就算自己不参加,看着别人游乐,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而且,我方才看到,鹿帮主和世子也去了。」 羽枫瑾见她满目期待,又想着或许能在江边碰到鹿宁,便放下书本,轻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吧!」 花芳仪霎时笑逐颜开,喜道:「太好了!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了!我这就去备车!」 才走了两步,她忽然回首,迟疑的问道:「殿下,您今天真的不去看水上百戏吗?皇上会不会……责备您啊?」 羽枫瑾站起身来,笑了笑:「皇上既不希望我太积极,也不希望我躲起来。所以上午我不去,晚宴我会出席。」 花芳仪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劝,便立刻转身出门去备车。 ——上巳节祓禊——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之际。 浮香河畔杨柳依依、花团锦簇,聚集了许多满面含春、人比花娇的年轻姑娘。她们一边跳着舞、一边唱着歌,惹得过往的男子们,忍不住驻足观望、暗送秋波。 城中的百姓扶老携幼、举家外出,早早就来到河畔。 男女老少都会脱了鞋袜,在水里洗洗脸、洗洗脚,祛除身体上的污秽,求得未来一年的健康。 河畔两旁还设有许多大户人家的步障,里面有自家的歌舞宴会,让女眷们可以一边饮酒作乐、一边沐浴,好不快活!、 女眷们偶尔也会扒开步障往外偷瞧,看到俊秀的青年,便会相互窃窃私语、嬉笑打闹。 鹿宁和胡七骑马来到河畔,看到眼前这喜气洋洋的画面,霎时被感染。 鹿宁立刻飞身下马,拴好雪绒马,便脱去鞋袜坐在江边,在清澈的水里洗了洗手,又把白玉般的双足,也放进去泡着。 她转过头,向胡七招了招手:「小七,你说的不错,今天出来果然是对的!」 胡七微笑着走过去,脱下鞋袜坐在她身畔,笑道:「出来走走果然神清气爽!」 鹿宁一边拨弄着清澈的河水,一边笑道:「自从皇上下了圣旨后,你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你马上就要回家了,所以才会见什么都开心!」 胡七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剪影,感慨道:「是呀,离开安南已半年多的光景了。想必再回去时,家中已是物是人非……」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鼓舞道:「好在一切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经过你的一番努力,皇上不但承认了你的身份,还愿意为你主持公道!这对你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想必那些故去的人,在天之灵也能得以安慰了。」 胡七脉脉看着她,柔声道:「小鹿,谢谢你这一路的相伴。才让我能坚持到今日,也谢谢你愿意送我回安南!」 鹿宁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转过头去,笑着问道:「回去之后,你最想做什么事?」 胡七目光炯炯的看着远处的风景,欣然说道:「自然是把家乡的美食都吃一遍,见一见亲戚朋友。还有,不会再错过任何一个节日了!」 鹿宁好奇的问道:「安南的节日,也和这里一样吗?」 胡七笑道:「安南也有上巳节,还比这里要热闹得多!因为我们那里的祓禊,要大家赤身裸体,一起到河里洗澡!」 鹿宁掩着嘴,惊呼道:「女子也要赤身裸体吗?」 胡七向她眨眨眼,大笑道:「男女老少都会赤裸着身子,到河里一起洗澡!」 鹿宁撇撇嘴,蹙眉道:「真是羞死人了!我到了安南,可不会去参加祓禊。」 胡七轻声笑道:「那是一种风俗罢了!即便是男女老少都赤身裸体,大家也不会有任何邪念!」 鹿宁一双明眸盯着河里嬉戏的男女,觉得十分有趣,便站起身来,说道:「走,咱们到水里去玩玩吧!」 胡七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来,跟在鹿宁身后,一起淌着水,往河中央走去。 河水中聚集了许多青年男女,他们一边用河水清洗着手足,一边相互嬉笑打闹。胡七和鹿宁只能在密集的人群中,缓慢的穿梭前行。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三月三日丽人行(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九章 明日落红应满径 突然之间,不知谁绊了鹿宁一脚,她一个趔趄,眼看着要跌进水中。 胡七一把将她扶起,顺势拉到自己的怀中,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鹿宁的额头撞到胡七的胸膛上,她双颊一红,立刻推开他,娇羞道:「没……没事,不过……」 胡七俯身看着她,忽然笑道:「小鹿,你脸红了!」 鹿宁摸了摸滚烫的双颊,娇嗔道:「才没有,是人太多,我有些热罢了!」 胡七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帮你降降温吧!」 说着,他突然弯腰捧起一把水,直泼到鹿宁的脸上。 鹿宁一个激灵,擦了擦脸上的水,看着面前捧腹大笑的胡七,一跺脚嗔道:「好呀,小七!你敢泼我水!你可要小心了!」 说着,她立刻挽起袖子弯下腰去,双手撩起一大捧水来,迅速泼了回去 。却没想到,胡七一个闪身,竟躲过去了,全身上下一点都没湿。 胡七得意洋洋的看着鹿宁,笑道:「看来,伸手矫健的鹿帮主,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那你可就要小心了,玩游戏我胡七可从未输过!」 说着,他拼命的撩着水,一阵浪花劈头盖脸的砸向鹿宁。 她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躲闪,身上的衣衫和头上的发髻就已湿透。 缓了缓神,鹿宁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才睁开眼睛,却看到胡七正指着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鹿宁一跺脚,喊道:「小七,你对我下死手啊!我今天和你没完!」 说完,她提起裙摆,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小腿,在水中猛踢一脚。 一阵巨大的浪花朝着胡七,兜头盖脸的浇下来,胡七却立刻躲到旁边人的身后,再次躲过这一劫。 鹿宁看着面前如落汤鸡的男子,立刻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憨憨的笑道:「没事儿,大家都在这里做祓禊,这里多得是,像你们这样嬉笑打闹的小情侣!」 听到这话,鹿宁脸上滚烫,还来不及解释,那人便笑着离开了。 她指着胡七,气急败坏的说道:「好呀,小七,竟然拉个垫背的,你太狡诈了!」 「兵不厌诈!看招!」胡七向鹿宁做了个鬼脸,立刻捧起一把水,猝不及防的泼了过去。 这下子,鹿宁的全身几乎都湿透了。 她费力的吐出一口水来,勉强睁开眼睛,看到胡七手中又捧起水来,便立刻掉头逃窜。 「小鹿,你往哪儿跑!」胡七插着腰,在后面大叫道。 鹿宁一边在人群中穿梭,一边疾呼道:「好女不和男斗!我斗不过你,你也追不上我!」 「小鹿,你跑不掉的!」 看着鹿宁娇小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胡七系好两片衣摆,立刻拔步追了上去。 春风忽地吹起,吹的那金-明池水泛起涟漪。 二人在池中嬉戏追逐、笑声不断,清澈的河水喷溅在他们的头上、肩上,腿上……满眼都是一片春-情勃发的景象。 ——痴男怨女—— 晴空万里,万物萌动。红蓼花开,夹岸香浓。 羽枫瑾和花芳仪来到浮香河畔,二人站在岸边,看着青年男女们或到河里嬉戏沐浴,或在岸边载歌载舞,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 让花芳仪开心的,不是看到这些朝气蓬勃的男女,而是能与心上人一起郊游。 她转过头脉脉看向羽枫瑾,嫣然道:「这里果然十分热闹,心情似乎也跟着愉快起来了!」 羽枫瑾微笑着点点头,道:「是呀,青年男女总是那么有朝气!」 说这话时,他一直在人群中,有意无意的搜索着那抹红色的身影。 花芳仪知他心意,也连忙在人群中,搜索着鹿宁和胡七的影子。 可她的目光,却忽然被不远处,一对十分醒目的男女,吸引了目光。 她拉了拉羽枫瑾,忽然叫道:「殿下您看!那边的男女是不是燕荣和玉儿?」 羽枫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站在河边郎才女貌的二人: 玉儿满心欢喜的坐在河边洗手,燕荣却心不在焉的站在一旁,心事重重的四下张望着。 转头间,燕荣和羽枫瑾四目相对,他心中一喜,连忙拉着玉儿走过去。 能在这里看到羽枫瑾,燕荣显然十分开心。 却碍于玉儿在身边,只拱一拱手,客气的说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殿下!」 羽枫瑾笑了笑,温和地问道:「今天前来祓禊的人这么多,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你怎么还带她过来了?」 玉儿向羽枫瑾翩翩福身:「殿下莫怪官人,是奴家坚持要出来的。奴家想来这里做祓禊,乞求孩子出生之后,能够一生无病无灾!」 说这话时,她一双明睐深深看了羽枫瑾一眼。 羽枫瑾淡淡一笑,点了点头。他明白玉儿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羽枫瑾转身给花芳仪使了个眼色。 花芳仪会意,立刻走过去,搀扶着玉儿:「他们男人哪有这个心思,你想做祓禊我陪你吧,让他们在这里说说话,也不觉得无聊了!」 玉儿冰雪聪明,再次向羽枫瑾一福身,便随着花芳仪往河边走去。.. 见二人走远,羽枫瑾笑看了燕荣一眼:「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 燕荣苦笑着摇了摇头,喟叹道:「哎,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和玉儿在一起这么久,始终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总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可她几乎从不和我说自己的事!以前我还觉得渝帝派玉儿来,是有些草率了。如今看来,这个玉儿还真是不可小觑。」 羽枫瑾眉头微微一颤,心中有些纠结:他与燕荣之间,本不该有所隐瞒。 可玉儿既然没有和燕荣提及自己的身世,怕也是牵连到他。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好戳破这层窗户纸! 思来想去,他叹了口气,认真的叮嘱道:「燕荣,不管你喜不喜欢玉儿,你切不可伤害她!我看得出,她对你并没有恶意,反而很喜欢你。」 燕荣微微一怔,诧异的看向他:「兄长何出此言?难道您就不担心,玉儿在皇上那里,说一些不利于你的言辞吗?你怎如此放心她?」 羽枫瑾看着不远处的两位女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她一介女流之辈,想必定是受了胁迫,才会任凭皇上摆布。为了活下去,她果真说一些我的事情,也可以理解。」 「理解?」燕荣双眉一竖,愤愤不平道:「渝帝多疑,玉儿任何一句不当的话,都会引起他的杀意,兄长怎能说得如此轻松?」 羽枫瑾转头看着燕荣担忧的眼神,会心一笑:「玉儿不是寒烟,她爱上了你,是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来。更何况,你以为皇上真的会信她一面之词吗?我现在什么都没做,又有什么把柄害怕被人捉住呢?」 燕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寒烟入宫已有段时间了,她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以她的容貌,我总是担心渝帝和大皇子,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淡淡道:「今日之前,皇上对她一定是一时新鲜,等到了晚宴时,想必云贵人已然成了云嫔,日后便是渝帝最宠爱的妃嫔了!」 燕荣摸了摸鼻子,调笑道:「兄长不懂风月,怎会如此有信心?寒烟可没长一张红颜祸水的容颜!」 羽枫瑾却哈哈一笑,自信的说道:「我的确不懂风月,可我懂人心,更懂得什么叫「旧爱难忘」!寒烟即便长了花芳仪般的容貌,也不能夺得渝帝的心,唯有那位曾经让他神魂颠倒,却始终无法真正得到的女子,才能让渝魂牵梦萦!」 燕荣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解的问道:「兄长这是何意?莫非寒烟长得像某位故去的妃子?」 羽枫瑾轻声叹了口气,二人顺着人流的反方向,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才低声道:「渝帝这么多年来,虽然禁止任何人提及,可他却始终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人而已……」 燕荣一惊,低呼道:「兄长指的是……那位萤妃娘娘?」 羽枫瑾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当初我选择寒烟时,正是因为她的名字中,恰好和萤妃的闺名一样,都带着一个「烟」字。 遥想当年,也是这样一个热闹的上巳节,萤妃表演了一段水上舞蹈,不但倾倒了众生,更让渝帝对她痴迷不已,当时立刻封妃! 我费尽心思,找来了当年的师傅,教了寒烟一段一模一样的舞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寒烟此时已经被加封!」 燕荣眉头紧锁,有些担忧的问道:「兄长,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如果皇上心中对萤妃没有情谊,只有恨,那寒烟今日岂不是很危险?」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接下来我们要走的每一步,都像是一场赌博。凭借的不过是能看穿对方的心思,预知对方下一步的行动。今日便是第一步,是成是败,今天的晚宴上,便能知分晓了。」 「那大皇子呢?」燕荣还是放心不下,继续追问着:「兄长怎能保证,大皇子对寒烟也能一直痴迷不已?」 羽枫瑾微微一笑,幽幽叹道:「大皇子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罢了。这样情窦初开的男子,最是好对付了。只要寒烟对他敞开心扉,却始终若即若离,就能让大皇子难舍难离!」 听到羽枫瑾这样说,燕荣也不好再反驳,只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忽然之间,燕荣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悚然回首,却见沐芊芊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表情如此认真?」 燕荣立刻转头和羽枫瑾对视一眼,才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怎么也来了?站在这里偷听多久了?」 沐芊芊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这个人真讨厌!我堂堂女侠,才不干那偷听的事呢!再说你们的事,我才没兴趣知道呢!」 说着,她噘着嘴走到河边,脱下鞋袜跑着河水生闷气。 燕荣看向羽枫瑾,见羽枫瑾点了点头,他才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沐芊芊身旁,笑道:「我只是好奇,是你是奔着我来的,还是来到这里恰巧看到我的?」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九章 明日落红应满径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章 明日落红应满径(二) 沐芊芊嫌弃的往一旁挪了挪,没好气地嘲讽道:「呸,好不要脸,谁会奔着你这个Yin贼来啊!我不过是来这里凑热闹,没想到看到你们二人在说悄悄话,看来你们一定在说一些见不得人的话!」 「哪有!」燕荣往她身边挪了挪,咧嘴一笑:「是不是因为我相貌英俊,在人群中十分打眼,所以你一眼就看到了?」 沐芊芊一撇嘴,嫌弃地说道:「才不是呢!我是一眼看到了芳仪姑娘,才看到你的!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去找胡七和鹿宁玩了!」 说着,她擦干了白嫩的小脚,穿上了鞋袜,站起身就要离开。 燕荣一怔,忙问道:「鹿帮主和世子也来了?我们怎么没看到?」说这话时,他特地回头看了羽枫瑾一眼。 「不就在那边嘛!」芊芊指着不远处,不耐烦地嘟囔着。 羽枫瑾和燕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正巧看到鹿宁和胡七,正肩并肩从河中往岸边走去。 两个人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显得有些狼狈,可脸上却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二人在水中嬉戏了半天,此时已筋疲力尽。便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坐在柳树稍事休息。 鹿宁靠在一棵垂柳上,用力拧干身上的衣衫。 胡七顾不得自己一身的水,连忙拧干了一块帕子,为她小心擦拭着发丝上和脸上的水。 鹿宁双颊泛着浅浅的红晕,忙要从他手中抢过帕子。可胡七凑到鹿宁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鹿宁竟松开了手,红着脸让他为自己擦拭。 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亲密举止,与一旁出游的年轻情侣别无二致。 就连燕荣都不由得在远处站住了脚,忧心忡忡地转头看向羽枫瑾。 果不其然,他此时的脸色比浮香河的水还要青,眉宇间透着焦虑和不安,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实属罕见。 「兄长……」燕荣踌躇着想要宽慰几句,却发现一时有些词穷。 没想到,沐芊芊看到眼前的情况,心中竟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在一旁煽风点火:「还真是一对佳偶啊!世子这么温柔体贴、又痴情专一,难怪能将小鹿俘获!我很看好他们哦!」 羽枫瑾面色如铅,身上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燕荣连忙用手肘碰了碰她,低声斥道:「就你话多!」 「哼!我说错了吗?」沐芊芊昂着鼻尖,不依不饶道:「鹿宁和我说过,她要的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才不屑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呢!总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的,难怪她会逃婚呢——」 「你胡说什么呢!」燕荣一把捂住她乱说话的嘴,连忙转头要解释,却发现羽枫瑾早已不见。 燕荣纵目远眺,羽枫瑾高大的身影混在人群中,看上去有些落寞。 「松开!松开我!」沐芊芊挣脱不开,便狠狠咬了他一口。 「哎,你怎么咬人啊!」一阵钻心的疼传来,燕荣忙松开沐芊芊,看着手上一个带着血的牙印,疼得龇牙咧嘴。 「我说你是属狗的吗?!」 「哼!谁让你欺负我来着!」沐芊芊一跺脚,蛮横地说道:「还有你替那个负心汉说话,我就加倍还给你!」 「什么负心汉啊!」燕荣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当初要成亲的是鹿姑娘,最后不辞而别的也是她!兄长从头到尾什么错都没有,你凭什么这样说他!」 「你还说他没错?」沐芊芊插着腰,愤愤不平地说道:「他不但豢养老板娘,还抛弃了一个怀孕的女子!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等等!你在说什么?兄长只是为芳芳出钱开酒馆而已,何谈豢养?再说,哪里来的怀孕的女子?」燕荣听得满头雾水。 「哼!」沐芊芊踏向前一步,义愤填膺地说道:「可那日,我明明看见,一个怀孕的女子去找他算账,最后哭着离开的。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说话间,她一抬眼,瞧见花芳仪扶着玉儿正往这边走来。 「好呀,现在人赃俱获了」沐芊芊如获至宝般叫着:「我亲眼瞧见那位女子去见了翊王,然后哭着离开了。你还要怎么狡辩?」 燕荣狐疑的转过头去,看到大腹便便的玉儿,再细细想着沐芊芊的话,不由得脸色一沉。 玉儿护着小腹从人群中走过来,一眼瞥见沐芊芊,忍不住心中醋意翻涌。 她走到燕荣身旁,自然而然的挽起他的胳膊,看着沐芊芊,笑着问道:「官人,这位姑娘是谁啊?看上去好面善啊!」 ——揭晓真相—— 曲江河畔的笑声连绵不断,周围来往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玉儿的话让沐芊芊怔怔地站在原地,微微张着嘴,眼中满是不知所措。 燕荣却不着痕迹的推开玉儿的手,向沐芊芊说道:「这是玉儿,皇上赐给我的奴婢。」 他特地强调了「皇上赐的」,就是在提示她——这女子并非自己所爱。 可沐芊芊脑子里乱作一团,哪里还听得明白这话里有话。 「官人?」沐芊芊呆立了许久,愕然看了看燕荣,又看向玉儿:「她是你的妻子?这……这怎么可能?她不是翊王的女人吗?」 燕荣、玉儿和花芳仪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花芳仪走到沐芊芊身旁,柔声笑道:「芊芊姑娘,你在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沐芊芊看向花芳仪,指着玉儿喊道:「那日我在你房里偷东西,明明看到她哭着从羽枫瑾的房间里走出来的!难道她不是翊王的女人吗?」 花芳仪猛然一怔,不可思议的瞪着她,怒斥道:「原来是你偷了我的东西?你为何要这么做?我何时招惹过你?」 沐芊芊慌忙捂上嘴,可见自己已然暴露,她干脆豁出去了:「你的确没有得罪我,可你欺负了鹿宁!我和鹿宁是最好的朋友,当然要为她两肋插刀了!再说,那些东西也是翊王给你买的!我这是偷了他的,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沐芊芊一气之下,说话的声音不算小,惹得周围百姓不住的瞧着这边,甚至有人指着花芳仪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 花芳仪看着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只觉得双颊如火。 她强忍怒气一字字冷冷道:「芊芊姑娘!我不懂你们江湖的仗义相助!不过还请你讲清楚,我何时欺负过武艺高强的鹿帮主。还有!潇湘别馆的股东的确是翊王,可我花芳仪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靠我自己一分一厘赚出来的!你没资格来指责我!」 说罢,她愤恨地瞪了沐芊芊一眼,便甩袖愤然离去。 一旁的燕荣无暇顾及这边的争吵,他在听到沐芊芊的话时,立刻转头瞪着玉儿,低声问道:「你去找兄长了?」 玉儿别过脸去,咬着唇一语不发。 燕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道:「难怪今日兄长和我提及你时,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你找兄长干什么?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玉儿缓缓抬眸,凄然一笑:「我找他自有我的目的,这与你无关!你若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他!」 「你!」燕荣双眉一竖,目光如炬,看着玉儿的眸光中只有愤怒和警惕,没有半分情谊。 「燕荣!」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 燕荣猛然回眸,正撞上沐芊芊幽怨的眼神。 她指着玉儿,一字字质问道:「这女子究竟是谁?」 燕荣抱歉的看着她,赧然道:「对不起,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事出有因——」 「我最后问你一遍,她——是——你——的——什——么——人?」沐芊芊气鼓鼓地一字字追问着。 不等燕荣回答,玉儿却淡淡一笑,摸着肚子插口道:「我肚子里怀的……是燕荣的骨肉,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沐芊芊惊惶的看向燕荣,似乎在等他来解释或辩解。 可燕荣此时面如死灰,两只紧握的双手想抬起,却又颓然垂下。 「她怀了你的孩子?」沐芊芊一步步逼近燕荣,冷笑着问道。 「对……对不起。」燕荣耷拉着脑袋,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啪」的一声,沐芊芊狠抽了他一个嘴巴:「燕荣,你是个大骗子!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和你说话!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说完,她转身推开人群,掩着嘴往外狂奔而去。 燕荣胸中一荡,也推开人群忙追了上去。只留下玉儿怔怔的站在原地,满腔悲愤化作两行清泪,滚滚落下。 人海的另一侧,羽枫瑾刚刚登上马车,花芳仪就追了上来拦住他,气喘吁吁的问道:「殿下,您要去哪?」 羽枫瑾阴沉着脸,沉声道:「打道回府!」 「您这样子我很担心,让我陪您一起回去吧!」花芳仪一将方才的不快抛诸脑后,只关心眼前男子的情绪。 羽枫瑾铁青着脸,毫不客气地说道:「不必!」 说完,他一把拉上车门,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绝尘而去。 马蹄扬起的灰尘,呛得花芳仪连连咳嗽,眼中盈满了泪。 待她再抬头看去,已不见马车的影子。 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花芳仪落寞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一瞥之间,她看见人群中,上元夜那个黑衣翊王竟一闪而过。 是他?!那天果然不是在做梦! 难道这世上真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怀着巨大的好奇心,花芳仪连忙提步追了上去。 而黑衣男子似乎也察觉到,花芳仪就跟在后面。 他突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 然而,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很软在人群中响起:「你、你给我站住!我、我追不上你!」 紧接着,便是女子特有的娇-喘。 男子心有不忍,还是慢慢站住了脚。 花芳仪追上他,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质问到:「上元夜那天,陪我看烟火的人是不是你?」 男子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花芳仪脸上微有讶色,又问道:「你是谁?为什么长得和翊王一模一样?」 男子别过头去,没有回答。 花芳仪抓住他的手臂,级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黑衣男子看了一眼花芳仪细嫩的双手,脸色微变。随后,他一挥衣袖,掠过花芳仪的面前。 随着一阵香烟弥漫,花芳仪只觉得双腿一软,便晕了在黑衣男子的怀里……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章 明日落红应满径(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午醉醒来愁未醒 ——另类晚宴—— 临仙殿重重宫门之外,传来笙歌乐舞之声。 翡翠蒸锅中端出香喷的紫驼峰,水晶圆盘上盛着肥美的白鱼鲜。宫女们络绎不绝的,往殿内送去各色的海味山珍。 然而,前来赴宴的群臣却被金甲卫拦在门口,不让他们入席。 众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不知道渝帝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直到一炷香时间已过,所有的菜肴均已被摆上桌,色香味俱全,让门外的人忍不住垂涎。 可渝帝依旧没有放行的意思。门外那些年长又体弱,还饿着肚子的大人们,早已等得满头大汗、全身发颤。 大家却只能捶腰捶腿,谁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随着双喜公公细声细气的宣读,渝帝才携着皇后和云嫔姗姗来迟。 待三人座定,双喜公公才迈着小碎步走到门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圣上有旨:今日的宴席,请各位大人按照各自以往的功过落座!规则如下: 有功无过者,坐前列,吃一等席; 功过相抵者,坐次列,吃中等席; 无功无过者,坐下列,吃末等席…… 最后,无功有过者,则只能站在一旁,不得吃席。 以往的一切功过,请各位大人自行裁断,圣上不予评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谁也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节日里,渝帝又想出一个新招,摆了大家一道! 可是,既然圣旨已下,谁也不敢有怨言。 众人都聚在门外,惴惴不安的暗忖着:放眼满朝文武,哪怕是公认的有功无过者,却也不敢贸然坐在前列! 同样,谁也不想站在一旁,看着别人吃饭。 这倒不是一顿饭的问题,而是谁也不想扣上无功有过的帽子! 谁知道宴席过后,渝帝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虽然大家没有相互商议,却一致认为——只有中等席和末等席才最保险! 可席位有限,看来大家要比拼的,就是脚力和速度了。 就在众人跃跃欲试时,一向自负狂妄的王肃,率先提步走进殿中。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毫无意外地坐在了中等席上,一脸的泰然自若。 有他做了示范,其他人也纷纷走进殿内,先是假模假样地推辞了一番,然后纷纷坐在了中等席上。 一些级别低的官员,都自动自发地坐在了末等席尚。 不出片刻,中等席和末等席上已是座无虚席,而一等席上却空无一人,也没有人站在一旁观看。 渝帝一边喝着酒,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大臣们犹犹豫豫、战战兢兢挑选席位的狼狈模样,脸上始终带着玩味的笑容! 有的人刚刚坐下,一抬头撞到渝帝的目光,又站起身来,坐到下一等宴席去。 有的人本想坐在中等席,但看到比自己位高权重的人坐到一旁,便赶紧站起身,坐到末等席上去。 待众人坐定,渝帝环顾了一周,锐利的双眸中闪着精光——大家的选择和他的预期出入不大。 对群臣心里的充分掌握,让他十分满意。他自豪与自己过人的睿智,更享受这种摆布他人的权威。 精锐的目光落在了末等席上翊王的身上,渝帝忽然笑了笑:「翊王,你是皇室宗亲,不必和其他人一起论功落座!快到朕身边来坐吧!」 说罢,他似笑非笑的睨着翊王,随手指了指前列的空位。 翊王却拱手一揖,不疾不徐道:「多谢皇上抬爱,可臣弟不敢妄居功臣!自然不配坐在前列!臣弟虽是您的弟弟,却也是您的臣子,自然也要同其他人一样,遵守这个规则!」 渝帝玩味的一笑,又问道:「那你为何选的是末等席?」 翊王垂首敛眸,恭敬答道:「臣弟不才,对江山社稷并无贡献,自然没有功劳!不过,臣一向闲云野鹤、浅薄名利,所以自认亦无过错!」 渝帝微微一笑,没再说话,只是端起杯来,将杯中的酒一口口慢慢喝完。 随着鼓乐笙箫之声缓缓响起。 浓妆艳抹、衣着华丽的舞姬们,从门外鱼贯而入,端立在殿中翩然起舞。 众人见渝帝搂着云嫔,一边观看舞蹈,一边喝着美酒,一副十分尽兴的模样。想必也不会再出什么难题,才渐渐放下心来。 可经过一番折腾,这些群臣们,面对一桌子的佳肴时,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恰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摇摇晃晃地站在殿中茫然四顾。 诧异过后,大家才看清来者正是大皇子。 只见他此时双眼迷离、双颊晕红,整个人摇来晃去得站都站不稳了,一看就是酩酊大醉。 看到大皇子如此失态,渝帝脸色一沉,凛声道:「祯儿,你怎么才来,还是这副醉醺醺的模样?」 大皇子面无表情的瞥了渝帝一眼,迷离的目光,却始终盯着他怀中的女子。 那赤裸裸的注视中饱含情谊。寒烟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忍不住往渝帝身边又靠了靠。 这引起了皇后和刘炳文的不满。 可眼下,皇后顾不得争风吃醋,虽不知大皇子因何如此,也只能打着圆场:「祯儿,你怎么才来,快点过来在本宫身边坐下!」 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向他招了招手。 随即,她立刻向渝帝翩然福身,温言解释道:「殿下,祯儿刚成亲后心情大好!今天就多喝了几杯!还望您恕罪!」 面对大皇子的失态,皇后的求情。渝帝始终板着脸,没有说话。可大皇子对寒烟的眼神,却被他一眼看穿。 儿子竟然觊觎父亲的妃子,这触到了渝帝的底线! 抬眸间,见大皇子左摇右晃走到一等席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却挽起袖子大吃大喝起来。 一同而来的顾思思红着脸,局促不安的站在他身旁,低声规劝着。 可大皇子却充耳不闻,只顾拿起桌上的酒壶,继续灌着自己。 渝帝脸色铁青,眉头紧皱:「承祯,满朝文武中-功勋累累者,都不敢坐在一等席!你一个毫无功绩的皇室子孙,凭什么坐到那里?」 大皇子头也不抬的胡吃海塞着,嘴里冷哼道:「身为父皇唯一长大的儿子,就是儿臣最大的功劳!凭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混账!」 看到大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放浪形骸、口出狂言。 渝帝顿时怒上心头、血灌瞳仁。他一拍桌子,厉声怒吼。 天颜大怒,一旁的顾思思大惊失色,立刻跪下便拜:「父皇息怒!殿下今日在水心殿多喝了几杯,现在意识有些不清楚,行为才会有些唐突!」 诸位大臣也立刻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齐齐劝道:「皇上息怒!」 皇后顺势向顾思思怒吼道:「明明知道殿下平日里极少喝酒,今日见他喝酒,怎么不知劝着点?」 顾思思端正地跪在地上,谨慎小心的赔罪:「母后教训得是,是臣妾没有照顾好殿下,还请父皇和母后责罚!莫要生气,以免气坏了身子!」 皇后一抬手,怒斥道:「你如此失职,自然是要罚你的!还不快带着殿下,下去醒酒?杵在这里做什么?」 说罢,她向皇上温言劝道:「皇上息怒!祯儿平日里本就极少喝酒,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就难免有些上头,说了些不得体的话。臣妾这就让他下去醒酒。」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渝帝思忖再三,还是决定给大皇子一个台阶下。 「既然大皇子醉了,就不要呆在这儿了!和皇妃赶紧退下去休息吧!」 顾思思如获大赦,连忙起身走到大皇子身旁,拉着他劝其离开。 大皇子却一把推开顾思思,怒气冲冲的喊道:「少管我!这样的盛宴怎能没有我的份儿,我今日不会走,还要喝个尽兴!」 说罢,他又猛灌了几口酒,夹了几筷子菜,大吃大喝起来。 看到他如此不识抬举,天子大怒,锐利的双眸中,迸发着灼灼怒火,似要将眼前的不肖子孙焚烧殆尽。 众臣全身一颤,立刻拜倒在地,齐齐高呼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皇后也连忙俯身跪下,恳切的说道:「殿下酒后失言,是臣妾教子无方!请陛下息怒,臣妾自愿领罚!」 云嫔也款款起身,软语相劝道:「皇上勿恼!想必殿下只是酒后失言,并不是有心的!」 大皇子看到众人相继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便猛灌了一杯酒,冷笑道:「我有什么错,何须你们这一群阿谀奉承的人为我求情!你们面对皇上的刁难,有功的人不敢居功。有错的人,更不敢认错!你们这样做,还不都是害怕皇上秋后算账吗!」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倒吸口凉气。 谁也不知道,大皇子今天抽的什么风,竟敢在皇上面前,挑衅他的权威! 「逆子!」渝帝一声咆哮,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子,美酒佳肴洒了一地。 他指着大皇子,怒骂着:「朕竟生了个逆子!好,你不肯走,朕走!」 说罢,他大手一挥,怒气冲冲的大步离去。 云嫔吓得花容失色,咬着唇担忧的看了大皇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便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天子盛怒离席,对旁人来说,宛如晴天霹雳。 可大皇子却还在座位上,一杯杯往嘴里灌着酒,对周遭的一切均不以为意。 皇后脸色煞白的跪在地上,她拼命握住拳头,咬紧牙龈,眼中满是悲愤。 见皇上离去,她才在月秀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大皇子面前。 正在众人惊魂未定直接,大殿上忽然传来「啪、啪」两个清脆的声音。 所有人惊惶转头看去。眼睁睁看着皇后,抬手赏了大皇子两个响亮的耳光。 大皇子的双颊立时肿起来,他却丝毫不在意脸上的疼痛,只慢慢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后,一脸桀骜不驯的讥笑。 皇后红肿的手,指着大皇子的鼻子,痛心疾首道:「本宫白疼你这么多了年,你真是、真是无用啊!」 话说完,她便一跺脚,在月秀的搀扶下,伤心欲绝的拂袖而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午醉醒来愁未醒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午醉醒来愁未醒(二) ——入宫面圣—— 月亮爬上墙外的柳树梢,皎洁的月光照着空了一半的床榻。 燕荣呆望着帐顶丁香色的流苏,只觉得长夜漫漫而不能寐。 他伸手一探,身旁的被褥还是暖的。 看来玉儿是刚刚离开,想必方才门外那一声鸡鸣,便是叫她出去的暗号。 黑暗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燕荣一个打挺坐起身来,摸索着坐到桌边,伸手摸向桌上的酒壶,又灌了几口烈酒。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既没有受人挟制,为何要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当初是她主动要献身,要为自己生个孩子,可当这一切都满足她之后,她却仍然选择去做那颗棋子,选择背叛了自己! 仔细想想,尽管他们二人的孩子即将要出世,可他仍然不了解这个枕边之人! 回来的一路上,燕荣都没有说话,他一直在等,等着玉儿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她去找翊王的目的。 可她似乎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一般,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心安理得的继续过日子。而且,她竟然不知悔改,继续入宫去面圣! ------------------------------------- 从燕荣府邸到紫微宫的路并不远。 没过一会儿,玉儿就站在了玄武殿的匾额下面。 她抬头看着这块威风却冰凉的招牌,轻轻叹了口气,提起裙摆推门而入。 夜深人静,渝帝却还没有睡,他正披着狐裘,盘膝坐在榻上喝着参汤。 看到玉儿蹒跚而至,他只瞥了一眼,便吹了吹滚烫的参汤,没有说话。 玉儿扶着肚子盈盈拜倒,恭敬说道:「民女白玉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渝帝放下参汤,慵懒的问道:「听说最近燕荣和翊王见过多次!」 玉儿垂下眼眸,毕恭毕敬的说道:「启禀陛下,燕荣和翊王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上元夜,一次是在上巳节。两次都是街上偶遇,二人只稍作寒暄便分开了,并无其他的交流!」 渝帝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忽而冷冷一笑,笑声冰冷而瘆人:「敢欺瞒朕,你就不怕尸骨无存吗?」 玉儿连忙叩首,不卑不亢的说道:「民女所言,据据属实,望圣上明察!」 渝帝一拍桌案,怒目瞪着她,一字字骂道:「自从将你送给燕荣之后,从来没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如今你怀了他的骨肉,更是满口谎言,朕留你何用!」 玉儿笨拙的俯身跪拜,恳切的说道:「陛下息怒!民女不敢欺瞒皇上,燕荣刻意躲着民女,民女只能日日守在他常去的风月场所。可玉儿没发现他们二人见过面。而且,请陛下细想,燕荣若真和翊王暗中往来,也一定不会让民女知道!」 渝帝忿然作色,冷冷质问道:「朕凭什么相信你的这些话!」. 玉儿垂着眼帘,伏倒在地,动也没动一下,坚定的说道:「陛下,当初是民女主动要求,去燕荣身边做探子,民女没有理由欺瞒圣上!」 渝帝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冷冷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为他生儿育女?」 「回皇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为他生儿育女,如何能取得他的信任?」玉儿不敢有所迟疑。 听到这话,渝帝的唇边挂着一抹讥诮:「这些不过都是你的托词罢了!事到如今,你失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朕定留你不得!」 「陛下!」玉儿心头一颤,生怕天子大怒,会让自己一尸两命,急忙插口道:「民女探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正要禀奏给陛下!希望能够将功补过!」 渝帝锐利的眸光微微一亮,沉吟许久,他才问道:「你说说看,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朕再考虑,要不要留下你的性命。」 玉儿抬眸偷瞧着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听闻上巳节大皇子大闹宴席,惹得陛下不悦,陛下可知他因何如此失态?」 提到此事,渝帝的脸忽然一沉,冷声道:「莫非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玉儿沉吟了一下,眸低闪过一丝迟疑,缓缓说道:「民女查到,云嫔娘娘未入宫前,与大皇子交往甚密。大皇子还一度想为其赎身。所以,云嫔入宫后,殿下才会对陛下心生怨恨,从而酒后失态、大闹宴席!」 这个消息着实让渝帝大吃一惊。 他沉吟了许久,才低声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玉儿缓缓摇了摇头,镇定的说道:「陛下,据民女所查,这件事只是大皇子一厢情愿罢了,他几次提出要为云嫔赎身,却皆被拒绝了。大皇子不敢让皇后和您知道,所以没有和别人提及此事!」 渝帝眯着眼盯着玉儿,冷声问道:「你可知,你说的事如果有误,别说是你,就连燕荣也要被灭口的!」 玉儿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陛下明鉴,玉儿纵有虎胆,也不敢欺瞒您!是真是假,您一试便知!」 渝帝细细看了她许久,见她神色间并无异,才淡淡说道:「这件事真伪,朕还需详加调查!如果此事是真,那朕就饶你一次!如果此事有误,后果你知道」 玉儿再次拜倒,恭敬答道:「皇上明鉴,民女不敢有所欺瞒!」 渝帝敛起眸光,摆摆手,默然道:「罢了,今日先这样吧!燕荣和翊王那边,你也不可松懈。若你再不提供些有价值的东西,就要当心了!」 玉儿小心翼翼的答道:「陛下放心,民女一定不辱使命!」 言毕,她艰难的站起身子,莲步依依的退出殿去。 见玉儿离开殿中,渝帝沉吟片刻,懒懒的喊了一句:「双喜!」 话音刚落,双喜公公便迈着小碎步,从偏殿走进来,躬身一揖,侍立在侧。 这么多年,他始终亦步亦趋的跟在渝帝身边,小心谨慎、恭敬勤奋。 时刻都保持清醒和警觉,从不会因为一点失误而惹怒皇上! 所以,渝帝才一直离不开他。 渝帝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宣云嫔来侍寝!」 「是!」双喜公公小声应答着,躬身退出殿去。 不过片刻,一身碧色云锦曳地长裙的女郎,款款迈进殿来。 「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寒烟向渝帝飘飘万福,脸上始终挂着娇嗔明媚的笑意。 渝帝精明的目光凝着她,慵懒的说道:「到朕面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是!臣妾遵旨!」云嫔莲步依依轻挪过去,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中。 双喜公公见状立刻退去殿外,轻轻关上了朱门。 然而,他看似恭顺的面下,却已经有了自己的算计 。 渝帝看了眼笑如春风的寒烟,想起玉儿方才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寒烟看出渝帝脸色难堪,便柔声提议:「皇上,这一天您累坏了吧,臣妾帮您按一按吧!」 说着,她在温水中暖了暖自己的手,又擦了些玫瑰露,便放在渝帝的太阳穴上,轻轻按了起来。 「皇上,臣妾的力道如何?如果不舒服您可要告诉臣妾啊。」寒烟一边观察着渝帝的脸色,一边小心试探着。 渝帝缓缓阖上双眸,慵懒的说道:「嗯,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得到认可,寒烟双颊绯红,浅笑吟吟,顿觉心情愉悦。 不知为何,渝帝的脑中,忽然跳出萤妃那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模样来。想当初,他也曾如此这般,躺在萤妃修长柔软的双腿上。 他始终还记得,萤妃的双眸中似乎永远盛着盈盈秋水一般,总是波光闪闪的,每每看见,都会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萤妃的身上,总是透着幽幽的冷香,那香味似花非花、似麝非麝,萤妃说那是她与生俱来的气味。 与萤妃在一起的日子,怕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光,却带给他终身无法磨灭的伤痛。 渝帝缓缓撑开双眸,瞧见寒烟亮如点漆的双眸时,他忽然叹了口气,嚯的坐起身来。 寒烟一怔,连忙俯身跪拜:「皇上恕罪!都是臣妾笨拙,没服侍好陛下!」 渝帝看她温顺乖巧的样子,本该心中欢喜,可一想到她与大皇子曾相好,心中就有说不出的膈应。 寒烟跪在他脚边,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可是生臣妾的气了?」 渝帝叹了口气:「与你无关,朕……是在生大皇子的气。」 寒烟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凑到他跟前,柔声劝道:「父子间哪有隔夜仇的!平日里极少饮酒的人,喝醉了是难免撒酒疯的,皇上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听到这话,渝帝似笑非笑的睨着她:「看来,烟儿对酒鬼倒是有些见识!」 寒烟双颊一红,咬着唇喃喃道:「陛下忘了吗,臣妾入宫前……是酒馆的歌姬啊。平日里最常见的人,就是酒鬼了,自然就习以为常了……」 渝帝眼珠一转:「对了,你以前呆地方,好像叫潇湘别馆,就是翊王开的那个吧。」 寒烟一怔,连忙答道:「臣妾是这样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翊王殿下。平日里,酒馆中都是老板娘在操持。」 渝帝闻言微微颔首:「嗯,翊王不善经营,难怪他会找别人经营。」 顿了顿,他又审视着寒烟:「朕听说去按个别馆的,都是盛京的达官贵人,想必你也看到过不少朝中官员吧。」 寒烟揣测着他的心思,谨慎答道:「臣妾来盛京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在别馆中开始出-台唱歌也不足月,只看过金甲卫的燕统领,还有御守司的王指挥使去的最频繁,其他的官员……倒是没怎么见过。」 「那大皇子呢?他可有去过这样的风月场所?」皇上故作不经意的一问,眼神却始终紧盯着寒烟。 寒烟心下一颤,却莞尔道:「陛下,大皇子又不是小孩子,偶尔去一下酒馆,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您呀,就是太紧张他了。」 皇上弯了弯嘴角,勾起她的下巴:「朕听闻你以前是花魁,想必你与这些人的关系都不错吧,可有关系最好的?」 寒烟看到他眸底的一抹杀意,顿时娇躯一颤,连忙俯身到地:「陛下明鉴!臣妾入宫前虽然是歌姬,可除了在别馆中登台演唱之外,从未与其他男子有过密的接触,陛下若不信,可以详查!」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午醉醒来愁未醒(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三章 料峭春风吹酒醒 渝帝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久久不语。 半晌,才虚扶她站起身来,淡淡道:「别紧张,朕不过是和你随便闲聊罢了。入宫时,你已验过身,朕信你。」 寒烟飘飘万福,娇声道:「臣妾谢陛下的信任。」 她微微抬眸,澄明的双眸中隐隐含着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霎是动人。 渝帝笑了笑,轻轻将她搂在怀中,二人一起上了床榻。 红绡帐内,春色旖旎,仿若一切没有发生一般。 可玉儿的话,是横亘在渝帝心头的一根刺,让他对寒烟的新鲜感,如潮水般快速褪去。剩下的,也只有猜忌和漠然。 ——感情决裂—— 来时的路有多漫长,回去的路就有多短暂。似乎只是一晃神的功夫,玉儿就站在了自家门前。 看着屋内一片黑暗,她松了口气,这说明燕荣还在睡觉。她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才刚转过身将门掩上,死寂的黑暗中,就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回来了……」 玉儿一惊,嚯的转过身,张口结舌道:「官人,你、你怎么还没睡?」 燕荣怅然一笑,这笑声在黑暗中听上去是那么愤怒、那么冰冷:「孤枕难眠,所以,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回来……」 玉儿叹了口气,抬手刚要燃灯,却听到一声怒喝:「不要点灯!我不想看到你从宫中回来的样子!」 玉儿怔了怔,凄然问道:「官人以为……我此刻是什么样子?」 燕荣紧锁眉头,说话的语调毫无感情:「呵,我不想知道,也不屑知道!总之,不会是一个妻子或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 玉儿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一种自我厌恶感突然袭来。 燕荣从床上一跃而起,语气突然凶了起来:「今日我在河边偶遇殿下,晚上你就迫不及待地入宫去汇报,还真是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啊!」 黑暗中,玉儿看不清燕荣的表情,却能感受他的愤怒和杀意。 那是对敌人才有的情绪。 玉儿知道,自己在他眼中一直都是敌人。 所以,她狠狠心开了口:「你从认识我那时起,便知我是探子。探子要做的事,不就是如实禀报吗?」 「你和皇上说了什么?」燕荣的语气更加阴沉,似乎下一刻就会吐出一把刀子,杀掉眼前人。 「你和翊王不是故意支开了我,并让芳仪一直看着我吗?我什么都没听见。」玉儿用悲伤的目光望向他,可惜黑暗中他看不见。 「我们什么都没说,你自然没听到!可谁敢保证,你不会为了自保,而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来陷害我和殿下?」 他的话一句一字都像尖锐的针,直刺玉儿的心。想辩解几句,却觉得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剩下沉默。 「看来你是默认了!」燕荣眯起眼,冷冷一笑。 玉儿震惊地一般瞪大眼睛,觉得这话滑稽想笑出来,但马上又停住了。 「你觉得我会陷害自己孩子的父亲吗?」玉儿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抹月色透过窗子射进来,视线明亮了一些。 燕荣才发现玉儿双眼通红,脸上全是泪水。她哭得无声无息,甚至毫无征兆,这让燕荣吃了一惊,心里一片不安。 他转身走到桌前,拿起半壶残酒猛灌了几口。 放下酒壶,他擦了擦嘴,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声:「既然要做一个奸细,就不该有孩子!你难道就没想过,日后该如何向孩子解释这一切吗?」 「官人,为你生下孩子,是因为我爱上了你。可我也明白,自己配不上你。咱们注定,不能像普通夫妻那般厮守终生、白头偕老!但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照顾好咱们的孩子的,对吗?」玉儿深深望着他,瞳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情,却被黑暗遮住了所有光芒,燕荣始终不曾看到。 「爱?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你若真的爱我,为何不弃暗投明,与我好好过日子!我亦会放下执念,对你和孩子负责,好好照顾你们!」燕荣始终背对着她,声音愈发冷峻和焦躁。 玉儿轻声叹气,用虚无缥缈的声音说道:「抱歉,我办不到……」 听到这话,燕荣顿觉气血攻心。 他猛地转过身,用力抓着她双肩,咆哮着质问道:「为何办不到?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皇上那里?只要你愿意脱离他,我愿意帮你想办法!」 「不!是我主动要求来做奸细的!皇上并没有逼我!爱上你……不过是个意外罢了!」玉儿目光决绝地望着他,神情严峻。 燕荣踉踉跄跄后退了一步,脸上显出茫然的神情:「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燕荣,我爱你!自始至终,我都只爱你一人!可我必须要背叛你才能活下去!早晚有一天,你终会明白的!」玉儿悲伤地凝视着他,清水般的眸子却深不见底。 燕荣站那儿愣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试图理解她的话。 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化,既惊讶又深深绝望着。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 他倏然转身,推开门往外走去,口中愤懑地叫道:「我不要呆在这里,不要和一个疯子呆在一起!」 他一脚才踹开大门,却忽然站住了。 凄迷的月光,笼着他高大健硕的身躯。燕荣如松一般伫立在门口,紧握着双拳,身躯在微微颤抖。 玉儿痴望着他,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听着,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也不管你是不是孩子的母亲!如果有一天,被我发现,你做了对兄长不利的事情,我绝不会放过你!」燕荣缓缓转过身,狠狠瞪着她,眼睛里除了愤怒,更流露出浓浓的悲伤与痛苦。 「这么说,你会杀了我?」玉儿挑衅般望向他。 「会!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燕荣一字字说得十分清晰,几乎不带任何迟疑。 说罢,他便跌跌撞撞的冲进黑暗里,消失在惨淡的月色里。玉儿却缓缓阖上双眸,一滴眼泪从脸颊划过…… ——私定终身—— 星光稀微、孤月沧凉。月下花丛掩映,楼台林立,只是已蒙上漫漫尘埃。 小院中万籁寂静,房屋的主人早已进入梦乡,就连飞鸟都已经归巢,唯有轻缓的呼吸声时有时无。 突然之间,静谧中传来一声巨响,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撞开大门直挺挺的扑进门来。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房门前,一边用力的砸着门,一边喊着「芊芊」! 这一番响动,惊得邻家的狗吠鸡鸣,也惊醒了酣梦中的少女。 少女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在头上,想要继续睡去。 可那一声声乞求般的叫喊声,却让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讨厌!」沐芊芊踢开被子,一个打挺坐起身来。 发了会儿呆,才打了个哈欠,极不情愿的走下床去。 她一把推开大门,叉着腰嚷道:「哪个王八蛋,大半夜不睡觉,吵到姑奶奶了!」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人影,便迎面直挺挺倒了过来。 沐芊芊猛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竟被紧紧搂在那人怀中。 沐芊芊反应过来,开始用力挣扎着,尖声叫着:「哪里来的Yin贼!快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可来者力量奇大,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似乎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一股浓浓的酒气袭来,沐芊芊蹙着眉头,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入那人的后背:「幸好和鹿宁学了一手!让你欺负我,死Yin贼!」 「芊芊……」那人一声痛吟,立刻松开了手,硕大的身躯晃晃悠悠栽到在地上,发出了痛楚的呻吟声。 这一声叫唤,听上去有些耳熟。 沐芊芊一怔,点燃桌上的油灯照着那人的脸:来者剑眉星眸、相貌轩昂,虽然他因为疼痛,面部扭曲而有些变形。 可沐芊芊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燕荣?怎么是你?」 她立刻弯腰将燕荣扶起,坐到桌旁,随即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借着烛火瞧去,燕荣脸色煞白、双眉紧皱、表情极其痛苦,背后的衣衫已被血染红。 沐芊芊连忙撕开他的衣服,一边帮他止血,一边嗔怪道:「以前知道你是Yin贼,怎么学上采花贼了!半夜闯少女闺房,也不嫌害臊!」 燕荣强忍痛楚,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说道:「芊芊,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沐芊芊挣脱开他的手,噘着嘴讥讽道:「你还来找我干嘛?你家中不是有个娘子吗?你怎么忍心将她抛下!」 话还未说完,燕荣不顾后背的痛,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低声呢喃着:「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现在快要疯了!别再推开我了……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沐芊芊轻哼一声,啐道:「呸,说到底你还是活该!谁要可怜你!」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她却还是看着燕荣背后的伤口,忧心不已。 她推开燕荣,立刻为他拔刀、止血、包扎伤口。 燕荣脸色煞白的看着沐芊芊,挤出一丝笑容:「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我死!」 沐芊芊白了他一眼,嘴硬地说道:「我是怕你死了,给自己惹来麻烦!下次你再敢闯我的房间,等着你的可不是匕首这么简单!」 燕荣微微一笑,双手捧着她的脸,深情的凝着她,低低的说道:「芊芊,我好想你,好喜欢你!」 沐芊芊双颊微红、波光流动,咬着唇娇嗔道:「呸,好不要脸!说这么肉麻的话……」 话还未说完,一个吻,猝不及防的落在她的唇上。 沐芊芊一怔,立刻开始捶打着他,企图挣脱燕荣的怀抱。 她下手没个轻重,打得燕荣一声痛吟,她立刻吓得收了手。 燕荣忘情得吻着她,不留一点空隙。 沐芊芊渐渐失去反抗,只留一声嘤咛。 燕荣心中一动,立刻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掀开绯色的帷幔,燕荣将娇小的女子,轻柔的放在床上。 一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她娇羞通红的脸,伸手便去解开她的衣衫。 沐芊芊挡住他的手,娇羞满面的嗔道:「你……你欺负我!」 燕荣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道:「爱你还嫌不够,怎么会舍得欺负你……」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三章 料峭春风吹酒醒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四章 料峭春风吹酒醒(二) 沐芊芊抓住衣领,娇嗔道:「还说没欺负我!你……你现在在干嘛?」 燕荣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颤声道:「芊芊,你是逃不掉的!我燕荣要娶你为妻!」 沐芊芊深深凝着燕荣的眸子,那里没有一丝戏谑,只有自己青涩而净白的影子。 她伸手勾住燕荣的脖子,迟疑地送上自己瑟瑟发抖的樱唇…… 漆黑的夜晚不见月亮,太白星晶莹明亮,北斗星错落纵横。窗帘被微风斜斜吹起,窗前鲜红的芍药花,被吹落了一瓣。 燕荣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只有浓密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沐芊芊伏在他胸膛上,猫一般的眼眸,深凝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青葱般的手指,细细描摹着他浓密的剑眉、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 她觉得无聊,便附在燕荣耳旁,低声唤道:「小荣儿,小荣儿!快醒醒!」 燕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 他将眼睛微微撑开一条缝,轻轻「嗯」了一声,似在询问。 沐芊芊展开笑靥,腻声问道:「你醒了?以后我叫你小荣儿,好不好?」 燕荣扯了扯嘴角,又闭上眼睛,再次「嗯」了一声,似在回答,脸上却露出了满足和愉悦的笑意。 沐芊芊低下头,用迷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昨天你是怎么了?怎么喝的醉醺醺的,就突然闯进来了?」 燕荣微微皱起眉头,低沉着声音说道:「发生了一些事,日后我再讲给你听!」 沐芊芊噘着嘴,撒娇地嘟囔着:「不,我现在就要听嘛!」 燕荣睁开眼,瞧着她莹白的双颊上,挂着初为人妇的娇羞,迟疑的问道:「一定要现在讲那些煞风景的事吗?」 沐芊芊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不依不饶道:「你说,我要听!不然以后我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燕荣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苦笑道:「你都是我的人了,还能跑哪儿去?」 沐芊芊粉颊绯红,伸出白嫩的小脚踢了他一下,娇嗔道:「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跑!」 燕荣无奈的摇了摇头,丝毫坐起身来,将他和玉儿只见的来龙去脉,向沐芊芊娓娓道来。 沐芊芊支着脑袋,听得十分认真。等他说完,却久久无语。 燕荣注意到她的情绪,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心问:「你……生气了?」 沐芊芊摇了摇脑袋,狐疑的说道:「玉儿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她明知道危险却还愿意为你生孩子,可见她对你的心意。而且,他看她不像是坏人。」 燕荣凝着她的俏脸,无奈的笑道:「我知道她一定是有难处。可她不肯说,又不肯要我的帮助,我又有什么法子!」 沐芊芊咬着唇,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那……如果她真的在皇上面前,说了你和翊王的坏话,你真的……会杀了她吗?」 听到这个问题,燕荣忽然神色一正,沉声道:「于情于理,她是我的女人,是我孩子的母亲,只要她愿意弃暗投明,我愿意付出性命相护,绝不会让皇上伤害她!可她若一意孤行,要与我和兄长为敌,我也顾不得这些情面了……毕竟,大局为重!既然我们处于不同的立场,那我们便是势不两立的仇人……」 沐芊芊见他脸色苍白,幽深的眼底堆满失落。便将身上的被子挪过去,盖在他身上。 一只小脚不安分的碰了碰他,娇声问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这样躲避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燕荣双眸黯然,低声叹道:「该和她说的我都说了,现在亦无计可施。既然我和孩子都无法改其心志,那还是不见面要好,省得天天争吵,两败俱伤。」 沐芊芊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还是挺关心她的嘛!」 燕荣诧异的凝着她,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难道你不生气、不吃醋吗?」 沐芊芊歪着头,莞尔一笑:「我们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小气!再说万事讲究先来后到,是她该气我才对啊!而且……我总感觉她似乎有个很悲惨的故事,所以我自然不忍心吃醋啦!」 燕荣却皱了皱眉,有些灰心的说道:「听到你这话,我也不知道是该庆幸你大度,还是该怪你不够爱我!」 沐芊芊脸一红,「啪」的打了他一下,嗔道:「少臭美了!谁爱你啊!臭Yin贼!」 「哎呀!」燕荣一声惊呼,冷汗立时流了下来,后背的伤口再次撕裂开,他疼得龇牙咧嘴。 「你……你没事吧!」沐芊芊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扶着他的身子,检查他背后的伤口:「我怎么这么糊涂,竟忘了你还受着伤!」 「不碍事!」燕荣一把捉住她的玉足,耸耸肩膀,笑道:「就当是我们新婚之夜的纪念了!」 说完,他轻轻搔了搔沐芊芊的脚底板。 沐芊芊发出银铃般的娇笑,不停的扭动着身躯:「讨厌,别闹了!人家还没说完呢。」 燕荣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沐芊芊环住他的腰肢,娇滴滴的问道:「玉儿的事情说完了,那我呢,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燕荣动情的瞧着她,温柔道:「你想怎样,咱们就怎样,一切都听你的……」 说完,他轻轻啄了一下沐芊芊嫣红的樱唇。 沐芊芊心中一荡,软绵绵的瘫倒在床上,满头乌亮的青丝,铺满在洁白的床上,与燕荣的发丝纠缠在一起,结成一朵妖艳的花…… ——偷听秘密—— 桃红柳绿的春天,阳光煦暖、东风和柔,深幽的小巷有人在叫卖杏花,楼阁上帘拢高卷。 满面红光的少女,慵懒的倚着窗子凭栏远望。但见院中杨柳依依,黄莺啼啭,燕子飞舞,小桥流水旁花瓣飞落。 她转过头来,娇羞的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男子,蓦的想起昨晚的欢愉,粉颊上顿染一片红晕。 咕噜一声,肚子里适时的发出了一阵响声,少女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喃喃道:「看来,我得去弄点吃的,来填饱肚子了!」 她说的是弄,不是买! 因为她是沐芊芊!是天下第一神偷,从来不用买东西。 没有吵醒燕荣,她迅速换上衣服,踩着轻快的脚步,哼着小曲就迈出门去。 盛京城的街上,从一早就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不断。 沐芊芊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四下观瞧着各色美食,准备伺机出手。 她黑衣红鞋、烈焰红唇,走在人群中自然打眼。 可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个小偷,只当是闯荡江湖的侠女,自然不会多加防范。 沐芊芊挑人,一向很有眼光。 她一打眼从这个人的穿衣打扮,随身配饰中,就能瞧得出此人富贵几何。 所以,她走路一向不看人脸,只估算着能从这人身上,挖出几两银子。 人群中忽然飘来一股香气,让沐芊芊来了精神,这是上好的龙涎香,是皇族贵胄才能用得起的熏香。 她立刻提起鼻子跟了过去,只见人群中翩翩走来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公子。他身上的刺绣精美华贵,靴子上和腰带上,都嵌着一颗色泽饱满的珍珠。 可最值钱的,还要数那人腰上,挂着的一枚龙纹金镶玉玉佩,更是皇室之人才能佩戴的宝贝。 沐芊芊心中大喜,忍不住想看看这是哪位皇室子孙,她连忙抬眸看去,却撞进一双毒蛇般阴冷的眸子,和一张病态苍白的脸。 沐芊芊皱了皱眉,一脸的嫌弃:「好讨厌的一张脸!」 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沐芊芊用迅雷之速,摸向那人腰间的玉佩。 却不料,眨眼间的功夫,沐芊芊的手腕竟被那人一把按住。 沐芊芊大惊,立刻抬眸看他,却见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中,射出冰冷而阴毒的目光。 他的声音更是阴森森的,没有一丝起伏:「小贼!你偷错人了!」 这让沐芊芊着实意外,她没想到,竟有人能当场抓住,她这轻功天下第一的女贼! 她眼珠一转,立刻向人群中大喊着:「非礼啊!有登徒子非礼良家妇女!」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当街这样一喊,连街头和街尾的人都听得见。 街上的百姓听到这话,立刻停下脚步,纷纷往男子头来愤怒的目光。 男子一惊,连忙抬头看了四周。 不过眨眼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糊弄了。再回头看时,腰间的玉佩和沐芊芊早已不知所踪。 他看着望眼欲穿的人群,恨恨地骂了句:「可恶的北渝女贼!」 说罢,他便愤怒地继续往前走去。 疾步转过街角,他四下看了看,才大步踏进了白虎商行的大门。 他刚走进门去,沐芊芊就从房顶上往下看去。 她对这个能逮住自己的男人十分好奇,便一路上尾随至此。 看到白虎商行的金字招牌,沐芊芊忽然想起那日偷听马帮大会。她才记起,这个便是与马帮日日为敌的那个商号。 她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好呀!敢和马帮作对,想必你们也一定很有钱!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厉害!」 说罢,她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神秘公子—— 蓝衣男子刚行至商行门口,里面的掌柜就带着伙计迎出门来,殷勤的将他请进门去。 富贵公子一直冷着脸,迈进门去便直接坐在上首座。 伙计二话不说就奉来最好的茶点,掌柜也主动将账本双手奉上。 冷面公子面无表情地翻了翻账本,便默不作声的放在了一旁。随手又拿起桌上的茶盏,漫不经心的喝着茶。 掌柜掂量着他的神色,欠身陪笑道:「最近的账务您可还满意?我们现在已经全面赶超马帮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彻底击溃!」 冷面公子瞪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以为,是你有本事,抢了马帮的生意吗?」 掌柜的一愣,讷讷问道:「难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冷面公子撇了撇茶叶沫子,傲慢的说道:「是马帮看穿你们的计划,主动放弃和你们正面竞争,而另辟蹊径去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四章 料峭春风吹酒醒(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 掌柜听得云里雾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欠身问道:“不知您说的另辟蹊径,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面公子冷哼一声,淡漠的说道:“马帮现在做的生意,和之前大相径庭。他们包下了岭南的大片果园和渔场,利用北渝的漕运,替他们运输上等鲜货,专供本地的商户。这样,他们的商品比你们早一个月面世,价格还是你们的一半。最关键的是,他们会提前和商户定好数量,所以他们途中损耗少,还不需要存储的地方。” 掌柜捻须颔首,脱口赞道:“的确是个好点子!既和我们拉开了差距,又减少了前期投入!看来这个少帮主颇懂经商之道!” “你还有心情夸赞别人?”冷面公子怒瞪着他,厉声斥道:“他们若真和你们拉开了距离,脚跟越站越稳,咱们的计划失败了,你们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掌柜猛然一惊,连忙俯身拱手:“您息怒!这北渝的漕运,本就掌握在官家手中,少帮主定是有深厚的关系才能将其拿下。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啊!” “这个我自然知道!”冷面公子目光中有一股压人的威势。 掌柜立刻低下头,卑微的听他训话。 冷面公子继续说道:“他们第二个策略,便是取得独家销售权!第三个策略,便是和皇亲贵胄做生意。如此一来,他们不必和你们竞争,却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掌柜眉头紧锁,为难地说道:“您既然都明白,就该知道,这些依仗的是马帮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这……的确是我等争不来的啊!” “没用的东西!”冷面公子紧锁眉头,拍案怒斥道:“仗还没打就投降!当初你们接受我的资助时,怎不见你们这般没骨气!” 掌柜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拱手而道:“您有何吩咐,我们招办便是!绝无怨言!” 冷面公子面色稍霁,沉吟片刻,才说道:“他们的计划听上去不错,可若要站稳脚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段期间是你们得手最好的机会!我要你们尽可能给马帮制造麻烦!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让他们手忙脚乱,逼出最后那个人物,就算你们人物达成!到时,我保证会将你们,推到马帮的位置上!” 掌柜立刻躬身拱手:“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请阁下静待佳音!” 冷面公子也不啰嗦,即刻站起身来,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我会时刻盯着你们的!别再让我过来找你们了!下次,我可就没有这般好说话了!” 说罢,他在众星捧月中推开大门,扬长而去。直到他走远,白虎商行的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头顶上,那根最粗壮的横梁上,正悠哉的躺着一位一袭黑衣的少女。 他们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恰好被她听到耳朵里。 ——郎情妾意—— 白云浮动,清风徐来。 沐芊芊在集市上搜刮了一圈,终于满载而归。推开院门,园中的葵菜都郁郁葱葱,晶莹的朝露正等待阳光照耀。 她哼着轻快的小曲儿,走进厨房,立刻点燃灶火。 随即,她把三条鱼放在案板上,手持着菜刀向三条鱼一拱手,道:“鱼兄,得罪了!今日为了祭我的五脏庙,要牺牲你们了!” 说着,她手中的大刀一阵挥舞。 不一会儿,三条鱼下了锅。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转身走进睡房,却发现床铺上空空如也,燕荣已不知去向。 正待她纳闷儿之际,忽然听到后院中有响动。她立刻跑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凭窗向外远眺。 院中阳光正好,燕荣光着上身,在后院中舞动着一杆银枪。 他先是一式青龙摆尾,又是一式猛虎翻身,接着一式蟒蛇伏草间。 只见寒星点(本章未完!)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 点,银光皪皪,泼水不能入,矢石不能摧。一杆银枪,被燕荣使得出神入化。 沐芊芊看得心花怒放,她支腮伏在窗棂上,不由得看得呆了。 燕荣耍了一会儿,便放下银枪,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随即,他又拿起身旁的一张硬弓,对准百步之外的一枚铜钱,左手握弓,右手扶箭,弓开之处,三箭连发。 弦响之处,第一支箭从铜钱孔中穿过,第二支箭紧随其后,穿过铜钱,当第三支箭射去时,却恰好卡在铜钱的方孔之中。 放下弓弩,燕荣脸上的得色更甚。 “好箭法!”沐芊芊看得胸中激荡,忍不住拍掌高声喝彩。 燕荣一怔,连忙抬头看去,向伏在窗口的少女微微一笑:“你一大早上去哪儿了?” 沐芊芊嫣然一笑,自鸣得意的喊道:“本女侠自然是给你弄吃的去了!倒是你,都受伤了,怎么还起来练功啊?” 燕荣一边擦拭着兵器,一边笑道:“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要不是昨晚被你折腾那么久,我早就起来练功了!” 沐芊芊双颊霎时一红,立刻娇嗔道:“我呸!是你死皮赖脸在纠缠我,还敢倒打一耙!” 燕荣哈哈一笑,向她抛了个媚眼:“对对!都是我的错!是我京城第一浪子,引诱了天下第一侠女!” “算你识相!”沐芊芊得意一笑,说话间,一双脚已经踏出窗外。 紧接着,她凭窗轻盈一跃,整个人就朝着燕荣飞扑过去。 燕荣大吃一惊,立刻丢下手中兵刃,一个箭步飞奔过去,瞧准位置,恰好接住从空而降的少女。 他原地转了个圈儿,缓冲了重量,才顺势将她抱在怀中。 沐芊芊却不以为意的搂着他的颈子,痴痴的瞧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燕荣紧紧抱着她,立刻上下看了一下,见她并无受伤,才惊魂未定的薄斥道:“胡闹!有门不走,在家里也要跳窗子吗?” 沐芊芊软软的靠在他胸膛上,咯咯娇笑道:“习惯了,一时忘了家里还有门!” 说完,她贪婪的看了一眼,燕荣精壮结实的上身。忍不住伸出小手去,如猫挠一般,轻轻一抓他,便顿觉心花怒放。 燕荣被她挑逗得心头一颤,立刻抬起她的下巴,扯起嘴角调笑道:“怎么?昨天晚上没摸够吗?要不要现在进屋再摸会儿?” 沐芊芊回过神来,立刻柳眉一扬,一把推开他,跺脚道:“你个小淫贼!谁稀罕摸你!我只是没见过……这么精壮的男子罢了!” 说到最后,她竟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脸上泛起一片潮红。 燕荣瞧着她艳若桃李的面庞,不觉心中一动,立刻将她拦腰抱起,坏笑道:“你不稀罕,我稀罕!走!咱们进屋接着腻歪去!” 沐芊芊一边蹬着腿,一边咯咯娇笑。 忽然间,她皱了皱眉,提着鼻子四下闻了闻,诧异的问道:“小荣儿,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燕荣也提起鼻子,细细一闻,皱眉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糊了的味道!” 沐芊芊脸上顿时变了颜色,焦急的叫道:“糟了!就顾着看你了,我都忘了我的鱼啦!” 说着,她迅速轻盈的跳出燕荣的怀抱,手忙脚乱的往厨房跑去。 燕荣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更觉可爱。 幸好沐芊芊抢救得及时,才没有辜负她一个早上的扫荡。 二人酒足饭饱之后,燕荣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沐芊芊则坐在一旁支颐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踢了踢他,轻声道:“你打算一直呆在这里,不回家了吗?” 燕荣闭目养神,慵懒而淡漠的说道:“回去干什么?和她继续吵架吗?还是继续和她(本章未完!)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 演戏?我实在累了!” 沐芊芊噘着嘴,心有不忍的劝道:“她怀着你的孩子呢!正需要人照顾的!” 燕荣依旧闭着眼睛,皱了皱眉:“玉儿就像只刺猬,每一个接近她的人,都会被她刺伤。我回去也无力改变什么,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说完,他一甩脸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沐芊芊。 沐芊芊却嚯的站起身来,插着腰气呼呼的骂道:“你这个负心汉!你不去看她,我去!” 说完,她一挥袖子,便大步流星的离开家门。 燕荣躺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坐起身来。 他发了会儿呆,虽然有些不情不愿,却又放心不下,只好穿好衣服走出门,迅速跟了上去。 ——一场误解—— 沐芊芊离开家,一路上都在琢磨着:第一次上门拜访,是不是该带点东西,才不至于失礼。 于是,在她路过一个酒楼的时候,便顺手打劫了一个上等酒宴的食盒,才心满意足的往燕荣的府邸走去。. 当她站在燕荣的府邸门口,抬眼看着这雕梁画栋、精致豪华的宅邸时,不知为何,心底竟隐隐感到一丝落寞: 看着这样的宅邸,也能想得出,燕荣在朝中定是前途无量。 与他相伴的,应该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他为何会看上自己这样一位,从小浪迹天涯的小偷呢! 这是她一辈子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可是,细细想着,被燕荣爱着,却是一件多么美好而幸福的事啊! 想到此,她弯起嘴角,露出娇羞而得以的笑容,才抬手敲了敲门。 大门很快被打开,玉儿笑容可掬的走出门来,却在看到沐芊芊的那一刹,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沐芊芊看出她的不悦,立刻提着食盒,灿然笑道:“玉儿姐姐,我们在上巳节见过面!我今天恰好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你!” 玉儿却撑着门框,没有让她进来,只冷冷的说道:“我不记得见过你。” 沐芊芊一怔,依旧笑吟吟的说道:“没关系啊!咱们现在不是见了吗!我可以进去和你说说话吗?” 玉儿冷眼打量她一眼,漠然道:“你找我做什么?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 说着,她往后退了一步,看也不看沐芊芊一眼,抬手就要关门。 沐芊芊眼疾手快,一把挡住门,诧异的问道:“玉儿姐姐,我好像没招惹过你,为何要生我的气?” 玉儿瞥了她一眼,冷道:“咱们不认识,我没有必要生你的气!”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二) 沐芊芊眨眨眼,笑道:「既然你没生我气,那我能进去说话吗?你这样对我,可不像是待客之道哦!毕竟我和燕荣可是认识的!」◥..▃▂ 她不得已只好搬出燕荣,不然今天她是踏不进这扇门了! 听她提到燕荣,玉儿还是迟疑了一下,才不情愿的让开身子,勉为其难的说道:「进来吧!」 说罢,玉儿扶着肚子,转身走回院子。 沐芊芊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提着食盒,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走进门来。 二人走到院中,玉儿忽然驻足,她从地上的木盆中拿出衣服,抖了抖,又拍了拍,再平整的晾在绳子上。 因为她身怀六甲,每次弯腰时,都甚是费力。 沐芊芊心有不忍,连忙放下食盒,挽起了袖子,拿起盆里的衣服,学着玉儿的样子晾起衣服来。 晾了几件,她觉得掌握了技巧,便拍拍胸脯说道:「玉儿姐姐,这里交给我吧!你肚子那么大,还是进去休息吧!」 「不必了!」玉儿板着脸,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木盆,即刻转身走开。 沐芊芊一怔,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咬了咬唇,试探的问道:「玉儿姐姐,你为什么生我的气?我可有得罪过你吗?」 「啪」的一声,玉儿将木桶重重的摔在地上,将沐芊芊吓了一大跳。 她转过身来,愤懑的瞪着沐芊芊,毫不留情的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这里干嘛!如果你看完我的笑话了,就请离开吧,我不想看到你!」 沐芊芊一时怔然,才明白过来玉儿的意思。 她连忙摆摆手,急切的解释道:「你误会了,我知道你身怀有孕,所以行动不便,只是想来帮帮你而已!」 看着沐芊芊清澈的眼眸,说着毫无锐气的话,玉儿却备觉刺耳。 她冷冷一笑,忍不住讥讽道:「还说不是来炫耀的!你无非是想告诉我,燕荣很喜欢你,你们现在如胶似漆,劝我识相点,对吗?」 沐芊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 她不知为何会越解释越乱,只好说道:「玉儿姐姐,你真的误会了!我听燕荣说了你们的故事,我猜你一定有苦衷,所以想来解开你们的误会!我没有恶意!」 沐芊芊直来直去的性格,让玉儿更加厌恶。 她慢慢收紧拳头,咬牙道:「没错!他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他!你倒是个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我面前炫耀?你不是想帮忙吗,就帮帮忙,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吧!」 说罢,她一把推开沐芊芊,径自往屋内走去。 沐芊芊心急如焚的拦下她:「玉儿姐姐,你我都是燕荣最亲近的人,为何不能和平相处,反而要针锋相对呢?」 「亲近?呵呵!」玉儿一声狞笑,一道饱含嫉妒的目光射向她:「这么说,你们已有肌肤之亲了,对吗?」 沐芊芊双颊一红,方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她张口结舌的刚要说话,却被玉儿厉声打断道:「你可真是好心啊,特地来向我炫耀此事,炫耀燕荣多喜欢你!然后你再故作大度的,表示愿意与我和平相处!你还真是虚伪得让人作呕!」 沐芊芊被她骂得脸上阵青阵白。 她咬着唇沉吟许久,才无奈地叹口气:「哎!看来燕荣说的对,我就不该来!你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 玉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声道:「你的确不该来!你不来告诉我这些事,我还不会恨你!你来了,在我面前炫耀一通,我反而讨厌你!」 沐芊芊木然的站在原地,困惑道:「玉儿姐姐,你为何要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你想为燕荣生个孩子,一定很爱他吧!你有何苦衷,为何不肯告诉他?你不知道,燕荣为了你的事有多伤心、多难过!那天晚上,若不是你将他推出门外,他也不会醉醺醺的去找我……」 听到这话,玉儿拧在一起的眉头,倏地展开。 她咬着牙,喃喃的说道:「呵,他……还会为了我难过吗?」 沐芊芊频频点头,诚恳的说道:「这是当然!不然我怎会知道这些事?这都是他酒醉时告诉我的!」 玉儿心中动容,却立刻恢复理智,忍不住轻哼一声:「你少骗人了!他从未正眼看过我,心中从未有我,又怎会为我难过!」 沐芊芊说不过她,急得抓耳挠腮:「玉儿姐姐,燕荣这个人其实很简单!你拉他一把,他就会向你走近一步。你推他一把,他就会离你远去!既然你那么在乎他,为何不与他和解呢?」 玉儿冷眼睨着她,质问道:「我与他和解,和他好好过日子,那你呢?你愿意让你的男人心里、身边有别的女人吗?」 沐芊芊一怔,立刻垂下眼眸,小声喃喃道:「这个……我当然不愿意!可我更不想让燕荣不开心!」 玉儿冷冷一笑,鄙夷的瞪着她,讽刺道:「少在我面前故作大度和单纯了!像你这样喜欢勾搭别人丈夫的女子,我见多了!别说什么理解我的苦衷,你又不是我,你能理解什么?赶紧带着你的东西滚出门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玉儿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沐芊芊心中觉得委屈,只毫咬着下唇,眼眶泛红的看了她一眼,便提起食盒转身离开。 她刚走没几步,蓦地听到背后一声闷响。她猝然回头,发现玉儿倒在了地上。 她一声惊呼,刚要跑过去把人扶起,却见一个人影从身旁,如闪电般窜了出来,疾步冲到玉儿身边,一把将她抱起。 「玉儿,玉儿?」来者声音甚是焦急,脸上已变了颜色。 沐芊芊讷讷的站在原地,一脸的不可思议:「燕荣?你莫非方才一直在门外偷听?」 燕荣无暇回答她的问题,他抱起玉儿,立刻转身走到屋内,大声吼道:「人呢,给我出去找大夫!她们娘俩要是有事,我和你们没完!」 家中的下人闻声立刻推门而出,只留下沐芊芊一人,呆呆的站在原地,通红的眼中湿了一片…… ——坦白身世—— 不过一会儿,大夫就来了,立刻检查了玉儿的脉象。 燕荣在一旁,紧张的注视着大夫,见他收了手,才问道:「我夫人和她腹中的胎儿现在如何?」 大夫淡定的说道:「胎儿算是保住了!可尊夫人不可再受任何刺激了!否则胎儿不保,一尸两命!」 燕荣面沉似水的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又客气的将他送至门口。 待他转过头来,却见沐芊芊战战兢兢的站在身后,通红的眼圈,显然是刚刚哭过,一张红唇,被咬得要滴出血来。 她诚惶诚恐的看着燕荣,哽咽道:「燕荣,你骂我吧!我又闯祸了!」 燕荣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好心办了坏事,我怎能责备你!」 看到燕荣不但不怪自己,反而软语安抚,沐芊芊鼻子一酸,小声啜泣起来:「我差点害死他们母子二人,我怎么总是这么莽撞!」 燕荣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还好,他们都平安无事!这件事情我也有不对,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这不能全怪你……」 他的柔声细语和善解人意,让沐芊芊哭得更大声。她伏在燕荣肩上,哭了许久许久,哭声才渐渐止歇。 燕荣扯过袖子,小心地帮她擦了擦眼泪。 沐芊芊停止啜泣,望着他天真地问道:「小荣儿,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是一直在跟着我吗?」 燕荣宠溺地看着她,轻声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说得对,所以你刚出门,我就追出来了。可到了门口,我听到了你们的争执声就没有进去。我怕那个时候出现,更会加深你们之间的矛盾,所以就一直等在门外。」 沐芊芊撅起嘴巴,泄气般自责道:「的确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这个时候她需要有人能理解她,才会主动来接近她,没想到却适得其反!还好,你一直在门外,不然今日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真是百口莫辩了!」 燕荣垂下眼眸,神色坡为无奈:「所以我不回来,也是不想影响她养胎!她今日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不是江湖女子,许多事情无法过于洒脱……」 沐芊芊连连摇头,乖巧地说道:「是我莽撞了,怎能去怪她!对了,玉儿姐姐醒了吗?我想进去看看她,向她道个歉……」 燕荣连忙拦住她,苦笑道:「你还是别进去了。她的情绪刚稳定下来,你此时进去怕是又惹她生气了!更何况,她现在连我都不想见到。」 沐芊芊狠了狠心,一把推开他,豁出去了般说道:「燕荣,你还是回来住吧!玉儿姐姐平安生产前,你别来见我了!」 「你说什么呢?」燕荣微微皱起眉,有些生气。 沐芊芊昂起下颌,拍拍胸脯说道:「玉儿姐姐现在需要照顾,受不了任何刺激,有你在这里她才会安心!你放心吧!我沐芊芊是江湖侠女,不是个小气的人!」 听她这样说,燕荣才稍稍舒展眉头。 沉吟片刻,他点了点头,也表示赞同:「你说得对,这段日子我还是留下来陪她比较好!走吧,我送你回去!」 说罢,二人便相携着走出门去。 ——无家可归—— 回去的一路上,沐芊芊始终噘着嘴,满脸的不开心。 燕荣知道她还在为自己做的事懊悔,只好一路软语安慰。 眼见着快到沐芊芊的家门口了,沐芊芊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紧紧抱着燕荣,撒娇的问道:「小荣儿,你什么时候还会来看我啊?」 燕荣笑了笑,抬起她的下巴,打趣道:「方才不是还挺大度的吗?现在还没分开,就开始依依不舍啦?」 沐芊芊一噘嘴,娇嗔道:「人家和你说认真的,你还笑话人家!再也不理你了!」 说着,她一跺脚转过身去,佯装生气。 她的声音又甜又糯,生气起来更是娇俏可爱。 燕荣心里美滋滋的很受用,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粉颊,柔声道:「我以后每天都来看你一眼,好不好?」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天街草色醉流萤 听到这话,沐芊芊终于转怒为喜,她柔柔的「嗯」了一声。 转过身来,她再次抱住燕荣,腻声道:「小荣儿,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燕荣也紧紧抱着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宠溺地哄着:「因为这里面有你,在里面上蹿下跳的偷东西,所以才会跳得很快!」 沐芊芊波光流转的望着他,盈盈笑道:「这么说我成功偷到你的心了?」 燕荣用手指刮了刮她微微上翘的鼻子,柔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我为你哭才算你成功!你这样可不能作数!」 沐芊芊一扁嘴,撒娇道:「那你先告诉我,第三样东西是什么,好不好?」 燕荣双眉一扬,笑道:「你第二样都没有做到,为什么要问第三样?」 沐芊芊晃着他的胳膊,娇声说道:「因为人家舍不得让你哭嘛!」 燕荣心头一暖,摸了摸她的秀发,笑道:「我不想告诉你第三个东西是什么!」 沐芊芊轻蹙眉头,奇道:「为什么?」 燕荣拥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因为我怕你赢了赌注,就会离开我……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听到这样的情话,沐芊芊脸上一红,觉得心中暖融融的,只觉得十分甜蜜。 二人脉脉相望,不由得情动。四片唇慢慢凑近,忘情的嬉戏,仿若天地之间,再无旁人! 正缠绵间,燕荣忽然推开她,「皱眉怒道:「糟了,有人闯进你家里了!」 沐芊芊一惊,立刻转头看向自家:只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家门前,一大家子男女老少,陆陆续续的从马车上跳下来,相携着往屋里走去。 沐芊芊慌忙转过来,背对着那家人,一把拉住燕荣,低声催促道:「快走,快走!不用管他们!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燕荣见她神色慌张,不由得心生疑窦,连忙拦下她,问道:「为何?他们是什么人?你为何这么害怕?」 沐芊芊咬着唇迟疑半天,才讷讷开口道:「他们……他们是房子的主人……」 「什么?」燕荣大吃一惊,撑圆双目瞪着她,不可思议的叫道:「这么说,那个房子不是你的?你连房子都偷?」 沐芊芊情急之下,气得直跺脚:「你怎么那么笨!我一个小贼,整日四处流浪,怎么会有房子嘛!平时都是看谁家出门时间比较长,我就直接住进去了!」. 「你!」燕荣顿时气结,可见她说得理直气壮的样子,自己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责备她! 不过,沐芊芊的行为,已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和想象! 眼下的事,他也并不觉得意外了。 沐芊芊见燕荣铁青着脸,连忙拉着他的袖子,噘着嘴撒娇道:「小荣儿,别气了!忙了这么久,我都饿了,走!我请你吃饭去!」 燕荣冷哼一声,侧目瞧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恨得牙痒痒:「你请我吃饭?你请我吃的是偷来的饭,还是用偷来的钱买的饭?」 沐芊芊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这还不都一样嘛!你干嘛那么计较!放心吧,等我找到新的地方,会第一时间去告诉你的!」 听到沐芊芊没心没肺的,说着这样的辛酸话。 燕荣顿觉心疼,他忽然站住脚,忧心忡忡的看着她,正色道:「芊芊,你以前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四处漂泊也无所谓。可如今你有了我,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再过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这一番话直戳沐芊芊的胸口,她抬起眼眸凝着他,嗫喏道:「那你要怎样?」 燕荣拉起她的小手,轻声道:「这段时间,你先住在潇湘别馆。那里有吃有喝,还有我的朋友可以照拂。等我找好新的地方,再把你接出来,可好?」 沐芊芊心下动容,难得乖巧的点了点头:「好,一切都听你的!」 燕荣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实在拿面前这个少女没有办法。 虽然她的行为有所不妥,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无人照顾她,她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事情。自己还是不忍责备她。 他拉着沐芊芊的手,拉着她往潇湘别馆走去。 ——讨价还价—— 二人到了潇湘别馆的时候,还未到开门营业的时间。 花芳仪正站在账房前,一页一页翻着账簿进行核对。任凭燕荣在她身旁说得口干舌燥,她也只是毫无反应的听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中尽染幽怨。 待燕荣讲完,花芳仪转过头看向他,幽幽问道:「燕统领,我只有一件事不明:您自己的女人,为何不放在自己家里养着,反而要我帮你养着?」 燕荣咧嘴一笑,立刻赔笑道:「这不是情况特殊嘛!玉儿刚刚因为她动了胎气!我就把她放在这里几天,等我安排好新的府邸,立马就把她接走!」 花芳仪一抬手打断他,冷道:「可别这么说!您的那位娘子脾气不但不好,还手脚不干净。你让她天天在我这里,还让我做不做生意、过不过日子了!也难怪玉儿看到她,会气到动了胎气,她在我这里呆上几天,我这里就得关门大吉!」 燕荣一向不敢惹怒他,连忙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芊芊若闯了什么祸,一切损失我来承担!」 花芳仪放下账本噗嗤一乐,笑得花枝招展,好似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笑了好半天,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讥讽道:「我说燕统领,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在我这里欠了多少酒债和情债,您自己心里没数吗?要不要我把账本拿给您看看啊!那金额……真可是叹为观止啊!」 提及旧账,燕荣的嘴角微微抽动,尴尬的笑道:「那些债……我早晚会还你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再说,你知道我住在哪里,我又跑不了!」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揶揄道:「哎呦,我可不敢去堂堂金甲卫统领的府上追-债!不过,话说回来,你俸禄又不低,干嘛总赖账?我这里就算是有座金山,也迟早会被你败光的!」 提及此事,燕荣顿时心生不满,却只敢小声嘟囔着:「还不是因为你这里酒贵、菜贵、女人更贵!」 不管他说的多小声,这些话,还是不偏不倚被花芳仪听进耳中。 她杏眼一瞪,指着他骂道:「嫌贵?那你别来啊!喝酒的时候你一坛接着一坛,那些歌姬,哪个不是你死皮赖脸缠着人家的!您舒坦完了,现在和我算账?您这脸皮还真够厚的!」 说完,她一挥衣袖,翩然离去。 燕荣知她生气了,连忙殷勤的跟了上去。 他追在后面,小心的赔笑道:「芳芳,你放心!那些钱我早晚会给你的,再说就算我给不起,最后兄长也会给你的啊!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花芳仪冷冷一笑,给他泼着冷水:「燕统领,我不妨告诉你。殿下可说了,你的债务问题他一概不管,更是一个铜子都不会替你出的!」 燕荣似乎早知如此,却还是厚着脸皮笑道:「芳芳,你别这样!我这不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你吗!既然芊芊跟了我,我总不能让她在外面漂泊吧!你就容她一段时间,待我安顿好了就将她接走。你就帮我这最后一次!」 听到这话,花芳仪忽然掩嘴一笑,讥诮道:「真不愧是盛京第一浪子啊!前段日子俩人一见面还掐得和什么似的,现在就成你的人了!下手可真快啊!」 她的冷嘲热讽,气得燕荣直跳脚:「芳芳,你到底帮不帮我啊?我这急得火上房,你还在哪儿说着风凉话!」 花芳仪歪着头略一沉吟,良久,才半推半就的说道:「这样吧,只要你肯与我约法三章,我也不是不能收留她一段时间!」 得到许可,燕荣顿时大喜:「你说什么都行,我都依你!」 花芳仪冷冷一笑,缓缓道:「你先别急着答应,听完或许你就不欢喜了!」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第一,她住在这里的期间,不管是店里的伙计、歌姬,还是店里的客人,她都不准捉弄!店里的任何物品,客人身上的物品,她都不准偷!第二,这段日子她可不能白吃白喝,要在店里多多帮忙!第三,我留她十日,十日之后你必须带着能偿还账单的银子来接她,否则……」 说到这里,她不怀好意的看向燕荣,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讥笑。 燕荣顿觉心慌,忙皱起眉头,警惕的问道:「否则,你会怎样?」 花芳仪忽然嫣然一笑:「黑玫瑰这个名字的确挺适合她的。我在想……潇湘别馆的新头牌若是天下第一的女侠客,你说来捧她场的人,会不会趋之若鹜啊?那样的话,你的债很快就能还清啦!」 燕荣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却不敢发作,只愤愤道:「你这算不算是高利贷?而且,十日之限也太短了吧!」 花芳仪蹙着眉头微一思索,又道:「其实还有一个,可以让你不用十日内,就偿还清债务的方法……」 燕荣大喜,连忙问道:「真的?」 花芳仪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他:「只要你找到上面的这个人,你以往的债务,我可以免掉一半!」 燕荣打开纸瞧了一眼纸上的男子,脸色顿显凝重:「芳芳不愧是京城第一名花啊!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画得如此惟妙惟肖,想让人认不出都难!」 花芳仪柳眉一扬:「怎么,莫非你认识他?」 燕荣冷冷笑道:「御守司正在通缉的逃犯,天下第一的采花Yin贼,我怎会不认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说着,他忽然似笑非笑的凝着花芳仪。 花芳仪翻了个白眼,板着脸道:「这个你不用管,你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人!」 燕荣耸了耸肩膀,撇了撇嘴:「连大名鼎鼎的御守司都找不到的人,我哪有那个本事!」 花芳仪也毫不客气地下达了最后指令:「为了你心爱的女人,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否则,十日之后……你就来给你的女人排队捧场吧!」 说完,她毫不留情的拂袖而去。 燕荣盯着那张纸上的男子,紧锁着眉头,摸了摸青虚虚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天街草色醉流萤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天街草色醉流萤(二) ——平四归来—— 「大家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就在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托托兴奋的冲进门来,在大家面前手舞足蹈、吵吵嚷嚷。 他话音刚落,许久不回马帮的平四,已风尘仆仆的走进门来,向大家一拱手:「弟兄们,好久不见啊!」 大家看到平四归来,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纷纷围拢过去,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你去哪儿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啊?」 面对大家的热情,平四只能报之以微笑,却无法如实回答。 他的目光落到姗姗就近的鹿宁的身上,便立刻拨开人群,向她恭敬一揖:「少帮主,许久不见,您可安好?」 鹿宁看到平四回来,惊喜之外更多的是疑问。 可兄弟们都在旁,她也只能微笑着寒暄:「这次回来是来看兄弟们的吗?」 平四知道鹿宁是给自己解围,忙笑道:「是呀,本来想过年的时候过来探望大家,可在路上耽搁点时间没赶上。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大家。」 托托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俺们今日正好要去凤凰山踏青,你来的正好!俺们今日定要好好耍一耍!」 「是呀!」鹿宁也微笑着向他发出邀请:「难得一聚,一起出去玩玩吧!」 「好!」看到大家如此热情,平四心中自然欢喜,更何况有少帮主的邀请,他怎能拒绝。 院中的热闹,很快吸引来了胡七和宝华。 见二人款款走近,鹿宁连忙向平四介绍:「平四,这位是安南世子,现暂住在马帮!身旁的这位是他的随扈,宝华。」 平四这才注意到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翩翩公子。 翊王的话犹在耳边响起,这让他看胡七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凶狠与杀意。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善,宝华挺身挡在胡七身前,一只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胡七也有些吃惊,却依旧客气地寒暄道:「平四兄弟真是一身英雄之气!」 看到鹿宁还在一旁,平四立刻恢复了几分神色,向他拱手道:「世子谬赞了!马帮兄弟都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平四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胡七打量着平四,一脸赞赏之色:「不知平四兄弟现在在何处高就,为何要离开江湖第一的马帮呢?」 「我现在在云游四海,前些日子还特地去了趟安南。」平四的音调不带感情,锐利的目光盯在胡七身上,很难听不出这话的弦外之音。 「我平时也酷爱游历四方,只可惜这次回去要继承皇位,怕是再没有平四兄弟这版闲情逸致了。」胡七回答地不慌不忙、滴水不漏,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 「好了、好了!」见二人的气氛有些不对劲,鹿宁连忙打断了他们:「大家都要等不及了,有什么话还是到凤凰山再说吧!」 听到少帮主发言,大家都跃跃欲试地骑着马奔出门去。 胡七与鹿宁并辔走在最前面,托托和宝华紧跟在二人身后相护。 平四也紧紧跟在胡七身后,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着胡七与鹿宁在一起的样子极其般配,平四也忍不住暗赞: 好一个唇红齿白、潇洒飘逸、神采飞扬的翩翩佳公子!举手投足间皆是彬彬有礼,说话谈吐也甚是讨人喜欢! 别说是女子,怕是连男子见了,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样一位绝色美男子,日日在少帮主身旁垂耳边风,很难不被他迷惑心智! 可自己该如何提醒少帮主呢? ------------------------------------- 日幕低垂,凤凰山已在斜阳之外。极目远望,舒展的树林上,笼罩着一片迷蒙的暮气,翠绿苍碧的山色已深到了极致。 众人行至半山腰处,一片开阔之地才停下。 大家燃起篝火围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烤肉,载歌载舞、尽情享乐。篝火在静谧的夜色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辉,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映得通红。 鹿宁、胡七并肩而坐,与大家一起饮酒狂欢、纵情歌舞,很快众人的脸上都有了醉意。 鹿宁被大家拉着跳了好半天的舞,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坐下来休息。俏脸上带着三分红晕,眉间眼角微有酒意,心中却甚是畅快。 胡七贴心地将酒壶递给她,会心笑道:「难得看你如此开心的样子!」 鹿宁拿过酒壶猛灌一口,爽朗的笑道:「以前我和义父在南疆时,也常常这样围着篝火跳舞唱歌,纵情欢乐到白昼。可自从离开南疆之后,就好久没有如此畅快过了!」 「没想到,老将军不但能征善战,竟然还能歌善舞!」胡七有些意外。 鹿宁环抱双膝坐在草地上,仰望着头顶的星光,似乎陷入了回忆:「义父本就在草原上长大,天生就能歌善舞、也擅长带兵打仗!」 「你与你义父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吧。」胡七温声感叹。 「嗯。」鹿宁低下头,眼底泛起浮光闪闪:「他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遇到义父,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我很少听你提及你的义父,和你在草原上的日子。」胡七有些不解。 「不知你小的时候,有没有过很喜欢吃却很少吃到的东西,每次能吃到的时候都会留在最后慢慢品尝,舍不得一口吃掉。」鹿宁转偷看向他,微笑着问道。 胡七垂下眼眸,赧然道:「说来惭愧,我自小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喜欢的东西几乎唾手可得。你说的我虽无法感同身受,却能明白。」 「在南疆与义父在一起的生活,于我来说就是那些珍贵到舍不得轻易触碰的美好。我害怕过分贪恋,就无法在眼下的生活中坚持下去……」她脸上浮现出笑容,头向后仰着,沉浸在对旧日欢乐时光的回忆中。 她的话让胡七心疼不已,一念之间,他将手慢慢凑近她放在二人中间的手。 「快看!摔跤开始了!」就在两只手即将要触碰在一起时,鹿宁忽然抬起手,指着前方兴奋地大叫起来。 胡七心中有些失落,再回头看时,发现方才的歌舞已经变成了赤膊摔跤: 只见七八个身材精壮的兄弟,将正中央的托托团团围住,一个个铆足了精神,使出吃奶的劲儿与他厮打在一起。 托托赤裸着黝黑的上身,一手拿着酒坛不停地往口中送,另一之手则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前来的挑战者一一击退,看上去十分轻松。 「好!」 众人一边高声喝彩,一边鼓舞着新的挑战者加入。 而托托击退的人越多,醉醺醺的脸上便多了一份得意。 马帮的兄弟冲上去一批,又退回来一批,托托醉得越厉害,手下的功夫就越强悍。 就连胡七也看得目瞪口呆,连连拍掌,高声赞道:「托托兄真乃神人也!」 「那是当然!」身旁的兄弟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天底下,能打败托托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正是因为托托神勇,在南疆时,才会帮少帮主挡下许多桃花!」 胡七一怔,忙看向鹿宁,笑着问道:「哦?这是怎么回事?」 鹿宁目光一闪,漫不经心地敷衍道:「没什么。兄长不过是打跑了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罢了!」 胡来凑过来,醉醺醺地说道:「我们少帮主可是南疆第一美人!自打年满十六之后,前来登门求情的人踏破了门槛!其中不少官员富户和江湖豪杰!他们为了少帮主可是争破了头,老帮主只好采用了比武的方式,为少帮主选择夫婿!」 「是呀、是呀!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苏丙放下酒壶,接过话头兴致勃勃吧地继续说道:「托托便是少帮主的镇山之宝,只有最后打败托托的人,才有资格与少帮主比拼!就这样,托托仅凭着一根狼牙棒,就将那些人都拒之门外了!」 胡七转头看向鹿宁,好奇的问道:「难道这些人当中,就没有你中意的男子?」 鹿宁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些人不过是奔着马帮江湖第一的名头而来,想娶了我继承帮主之位。这样的人,我如何会看得上!」 胡七凝视她,发出惋惜的感慨:「围在你身边的男人,也并非都是图谋不轨之人。你一味的防备和拒绝,就不怕错过真心待你之人吗?」 鹿宁微微一怔,脸颊上感觉到胡七炯炯的目光,垂下眼眸,喝了一口酒,心中有些惆怅:「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果真是命中注定,就不会轻易被错过。」 「嘿,世子,你知道吗?」胡来又不合时宜地凑过来,煞有介事地说道:「在南疆有个说法!每位在摔跤比赛胜出的勇士,都能吻到心爱的姑娘!」 「为何?」胡七似乎很感兴趣。 「因为任何一个姑娘,都无法拒绝勇士的吻啊!」苏丙抢过话题说了一嘴,随后二人向胡七抛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便嘿嘿窃笑起来。 胡七立刻转头看向鹿宁,问道:「如果我能赢了托托,你也不能拒绝我的求爱吗?」 鹿宁双颊顿时滚烫,张口结舌地说道:「别、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没、没有这回事!」 「看来,果真是有这一回事!」她的窘迫被胡七一眼看穿,露出一丝满意地微笑。 「喂,托托!」胡来忽然站起身,朝着托托大喊道:「这里有人要挑战你!」 「是谁!」托托醉醺醺地看向这边,拍拍胸脯,粗声喊道:「俺托托奉陪!」 苏丙一把拉起胡七的手臂,高喊着:「托托,世子要挑战你,你敢应战吗?」 「喔!」 众人在震惊过后,均发出了响天彻地的呐喊声,身不得都为胡七摇旗呐喊。 「来啊!谁怕谁!」托托将腰带紧了紧,向胡七勾了勾手指,发出应战的邀请。 「托托!」鹿宁连忙站起身,大喊道:「世子喝多了,说了几句玩笑,你别当真——」 「我没开玩笑!」胡七打断她的话,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草地正中的壮汉。 「小七!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鹿宁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声斥道:「托托不懂得手下留情,是会出人命的!」 胡七却转过偷来,向她微微一笑:「说好了,如果我赢了你可不许拒绝!」 说罢,便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昂然走向托托。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天街草色醉流萤(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九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怎么办?」这句话鹿宁是看着宝华说的。 她希望宝华能劝回胡七。 没想到宝华却抱着膀子,安然地坐在地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少帮主放心,我们世子虽然不会武功,却也不见得就会输!」 这句莫名其妙、自视甚高的话没有缓解鹿宁的紧张,她又立刻看向平四。 平四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来,走到托托跟前,说道:「托托,世子不会武功,你这样赢了他也算不得英雄。」 这句话果然让托托动摇了,他立刻向胡七一摆手,粗声说道:「平四说得对!俺托托不能欺负人!你不懂武功,俺不和你打!」 「谁说要赢你只能用武力?胡某不懂武功,却有自信能赢你!」胡七像模像样的系好衣襟,挽起袖子,向托托发起挑战。 托托受到了挑衅,顿时来了精神,顿时将方才的话都抛诸脑后了。 而众人见到眼前这架势,全都从地上站起身来,纷纷拍掌叫好。 托托喝干壶中的酒,一把扔掉酒壶,插着腰喊道:「胡七,既然你口出狂言,俺就接受你的挑战!」 鹿宁心中一慌,连忙站起身来向托托高声喊道:「兄长,世子喝多了说得醉话,你不必理会!你这一拳下去,世子会没命的!」 正在兴头上的人听到这话,才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世子真受伤了,马帮可就摊上大事儿了! 没想到,胡七却转头看向鹿宁,不慌不忙地笑了笑:「不必担心!若输了算我的,和马帮无关!若赢了,别忘了我刚才的话!」 鹿宁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一颗心也跟着上蹿下跳。 糟了! 她一只手捂住胸口,试图平复这种情绪。因为这样的心跳声,在与翊王一起时也同样出现过。 托托双眼因为酒醉有些发直,指着胡七叫道:「好!俺托托就佩服有种的人!既然你这么说,俺托托奉陪到底,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托托兄长此言正合我意!」胡七大笑一声,脸上毫无惧色。 似乎受到他身上气概的影响,围观的弟兄们再也无人阻止,反而开始为他欢呼鼓劲。 鹿宁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些什么,可她的声音终究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还是平四走出来,试图挽救这个局面:「世子身份娇贵,容不得有任何闪失!这样吧,你们不要武斗、要文斗!托托兄需站着不动,不需对世子出手,若世子能让托托兄动一下,就算他输!如何?」 众人听到这话,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种新鲜的比法,的确不但保证了公平,还能避免世子受伤,也不会损害托托的威名! 托托拍了拍胸脯,应声道:「好,就依你说的!俺就站着不动,他要是能让俺动一下,就算他赢!」 「好!这听起来很公平!」胡七也难得表示了赞许。 二人达成共识后,只见托托插着腰站在中间,凝神聚气、气沉丹田,很快便如石像般坚硬,动也不动一下。 胡七也脱掉上衣,露出一身雪练似的白肉。 然后,他一边松着筋骨,一边围着托托转了两圈。趁其不备,胡七猛地奋力冲过去,用整个身体狠狠撞向托托的背心。 可托托却纹丝未动,胡七反而被弹了回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摔了一身的土,好半天才连滚带爬的重新站起。 他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土,瞥了一眼满目担忧的鹿宁,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随后,他稳了稳心神,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猛地向托托撞过去。 这次他使出全身力气撞向托托的腹部,可托托的肚子却如磐石般坚硬,他不但没讨到半点便宜,再一次被弹了回去,跌了一个狗吃屎。 这两次的狼狈落败,引得周围人的哄堂大笑。 鹿宁也看明白了:原来胡七并没有什么必胜的方式,他只是在用孤注一掷的方式,向自己表达他的心意罢了。 虽然有些笨拙,却莫名地让鹿宁有些感动。. 胡七再次站起身来,已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土,径自奋力撞向托托的左右两侧,可他非但没有让托托动一丝一毫,反而撞得自己灰头土脸、全身生疼。 胡七龇牙咧嘴的揉了揉红肿的双臂,再次站起身来,此时他眉头紧锁,因为急躁已有了些怒意。 他干脆跑到托托面前,使出吃奶的力气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可托托依旧如石像般丝毫没有反应,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筋疲力竭的胡七退回原地,弯着腰大口的喘着气,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撞了几下,就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他才意识到,用蛮力对付托托是白费力气,只能用智慧扳倒他。于是他一边缓着力气,一边认真的观察,想着对策。 忽然间,他灵机一动,伸出两根手指,将心一横,再次冲了过去。 就再众人以为他又要以卵击石时,却发现他这次并没有强行撞向托托,而是只用了两根手指,狠狠戳向他腹上的神阙穴和气海穴。 这两下力道并不大,可托托却神色微变,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身子仍旧岿然不动。 胡七迅速转到他身后,伸两指戳向他的肺俞穴、厥阴俞穴和肩井穴。 这三指下去,托托一口气没憋住,立时松懈下来,额上也隐隐冒出冷汗,却依旧咬牙强撑着,不肯松动半分。 胡七皱着眉头,低声劝道:「托托兄,这些穴位都是要害,我是迫于无奈才出手的,你还是不要强撑着了!」 托托却瞪圆了双目,咬着牙粗声喝道:「少废话,俺托托可不会轻易认输!」 胡七举起两根手指,无奈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托托兄,就对不起了!我可就得罪了!」 说完,他双足踩地高高跃起,又朝托托头上的神庭、耳门和哑门穴狠狠戳去。 这三处都是人头上最痛的死穴,任凭功力再强的人,也很难承受这种痛楚。只听托托一声痛吟,眼前一黑,便跪倒在地。 这个意外的结果让众人惊得合不拢嘴,谁也没想到这个天下无敌的汉子,竟然碰上了对手,还是一个俊俏风流的富贵公子! 惊讶过后,四周就传来了如潮般的欢呼和掌声。 胡七并没有接受众人的喝彩,而是赶忙跑到托托身旁,将他搀扶起来,关切的问道:「托托兄,你还好吗?对不起,我下手有些重!」 托托跌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逐一恢复神志。 他看到胡七之后,非但没恼,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大笑道:「好!没想到俺托托竟然碰到对手了!今日的摔跤比赛,你是最后的赢家!」 听到这话,胡七似乎松了口气,抬脸看向目瞪口呆的鹿宁,裂开嘴露出森白发亮的牙齿。 目光交汇的一刻,鹿宁想起胡七比赛前说的话,连忙慌乱地别开眼。 「走,咱们喝酒去!」托托拍了拍土站起身,搂着胡七的肩膀走向人群。 说罢,二人在众人的欢呼中走了回去。此时此刻,胡七明白,他已经赢得了马帮所有兄弟的尊重。 他刚刚坐下,马帮的兄弟便围上来轮番劝酒,纵声说笑。他见大家如此热情,便一时兴起,无论谁来劝酒,都来者不拒。 新的食物被架在火上烤起来,浓郁的肉香味很快四散开来。弟兄们又开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大声说笑。 很快,胡七便喝得满脸通红、双眼迷离,脸上始终挂着憨憨的笑意。 「你喝太多了,咱们四处走走,醒醒酒吧!」鹿宁心有不忍,想把他从酒坛中解救出来。 「好!听你的。」胡七醉眼瞧向鹿宁,憨憨一笑。 春悄悄,夜迢迢。 浮云万里环绕着青山,天空中游动着一轮孤月。寂静的山谷中,荼蘼花开正盛,布满十里山谷,悠长的山路上,处处香薰幽珮。 良辰美景,琴瑟和鸣。 胡七与鹿宁漫步在山谷之中。 凤凰山上,阳春三月的景致令人陶醉,更适合醉眼朦胧地去欣赏。 天空中一个流星倏地疾掠而过,划出一道长长的火光。 鹿宁轻轻「啊」了一声,立刻站住脚,引颈望向天边。 怎奈流星转瞬即逝,鹿宁刚要许愿已不见其踪影。 正自郁闷时,又有一颗流星自西至东,划过长空,仿若一条银色的丝带。 鹿宁连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 「你在干嘛?」胡七好奇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鹿宁才缓缓睁开眼,脸上露出天真的笑:「许愿!」 「许了什么愿?」胡七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眸泛起晶光。 「我才不告诉你呢!说出来就不灵验了!」鹿宁顽皮地向他吐了吐舌头,目光灵动,顾盼生辉。 「如果我非要知道呢?」看着她俏立如花的笑颜,胡七的眼神熠熠放光。 「想得美!」鹿宁嫣然一笑,迈开步子往远处跑去。 「别跑,我今天非要知道你许了什么愿!」胡七大笑了一声,立刻提步紧追了上去。 夜色深沉,星光灿烂。皎洁的月光照在草地上,天地间一片静谧。 晚风轻轻的吹过,草浪随风波动。两个人在草地上相互追逐、嬉戏打闹。 不一会儿,醉意上头,胡七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上,一把将拉住鹿宁的手腕。 「我醉了,跑不动了,陪我坐一会儿吧!」 鹿宁也有些微醺,便抱着双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风中的寒意虽重,却带着初春木叶的清香。天地间没有半点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已被隔绝在青山外。 忽见点点白光,在草丛间漂浮。 鹿宁指着白光,叫了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胡七侧过头看去,笑了笑,说道:「你等着!」 说着,他起身走到草丛中,不一会儿,便双手捂在一起,小跑回来。 胡七一屁股坐下来,急忙催促道:「快快,伸出手来!」 鹿宁连忙伸出手,只见胡七小心翼翼的,将两手中的东西,轻挪到她手中。 随即,胡七盯着她的脸,笑着问道:「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刚数到三,他的手猛的拿开,只见一个个绿幽幽的流萤,宛若一个一个小小的灯笼般,三三两两地从鹿宁的手掌中,慢慢腾空飞起。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九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二) 原来是流萤,真好看!」鹿宁顿时眉开眼笑,一双眼灿然晶亮。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胡七抬眼望着慢慢腾空的流萤,轻声慢吟起来。 鹿宁忽然放平身体躺了下来,仰望着夜空,轻叹道:「这里的天空和南疆一样,格外的明亮!」 胡七也顺势躺在她身畔,望着黑丝绒幕布上璀璨耀眼的点点繁星,伸出手去摸了摸,叹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远了,难以触碰!」 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看着鹿宁的侧颜,轻声道:「正如你一样,我总是在远处望着你,每次伸手想要触碰的时候,你就会跑掉……」 他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露出了些许的寂寞和无奈。 鹿宁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一颗心又激烈地跳了起来。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胡七用手撑着脸颊,笑着问道。 「你问吧。」似乎猜到了他会问什么般,鹿宁迟疑了许久才勉强开口。 「如果在翊王之前你先认识的我,你……会爱上我吗?」 其实,在知晓了胡七的心意后,鹿宁也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单论容貌和人品,将翊王和胡七放在一起,都是人中龙凤,几乎不分胜负。 若论性格,翊王优雅得体、沉稳老练、喜怒不形于色。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鹿宁总是被照顾的一方。 可有时翊王太过精明,总是一眼能看穿人心,所以鹿宁虽然欣赏他的睿智与坚韧,却也常常感到被拿捏得局促和不安。 而且,鹿宁深知,在翊王心中只有江山社稷,他不会放很多心思在儿女情长上。即便二人在一起,怕是日后也会被渐渐冷落。 至于胡七,性格上风流个傥、浪漫深情、自由洒脱。鹿宁和胡七在一起,时而是被需要的一方,时而是被照顾的一方。 或许是因为年纪相仿,二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也能找到共同的兴趣。 胡七能读懂鹿宁的一颦一笑,甚至她的一个眼神,胡七就能猜到她心里所想。 所谓知己,也不过如此了。 而且胡七虽为皇室子孙,却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情感上也更加纯粹和投入,这一点与鹿宁不谋而合。 因此,鹿宁常常想,如果自己先遇到志趣相投的胡七,或许就不会有翊王的故事了。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有时出场的顺序真的很重要。 这些话都在她肚子里,可她却一个字都不能告诉胡七。 若她违心地给出否定答案,会让大家觉得她在情感上拖泥带水,十分不干脆。 一边拒绝了翊王的求婚,一边却对其念念不忘。 可如果她给胡七一个肯定的答案,就相当于对胡七敞开了一扇门。 她虽然对胡七有好感,却没有做好与他厮守的打算。 「也许……会吧。」想来想去,她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却不料,胡七一骨碌翻起身,将鹿宁圈在自己身下。 「我不要也许,我要知道肯定的答案!如果没有他,你到底会不会爱上我?」 胡七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淡淡的梅香混杂着酒气,向鹿宁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 「我……我……会的……」胡七的双眸似有魔力,让鹿宁一时恍惚竟说了实话。 「我就知道……」胡七的脸上泛着红光,也许是酒精在作祟,但他确实有点兴奋,暧昧的气息在二人之间缓缓流淌。 忽然间,胡七的脸在鹿宁的眼中渐渐放大,那是他正向她的唇压下来。 「不行!」鹿宁慌忙捂上嘴,惊恐地喊道。 「别忘了,草原上的姑娘不能拒绝,一个勇士的吻。」胡七温柔的眼色中,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真诚。 那是一个勇士历尽千辛,跑到心爱的姑娘面前,献上自己的心时,才会有的表情。 这是鹿宁第一次看到,刹那间,她怦然心动。 挡在唇上的手,鬼使神差地挪开了,望着胡七波光粼粼的眸子,鹿宁渐渐沦陷,缓缓闭上了眼…… 流萤在没有风的夜空中飞舞,一片光亮刚灭,就有另一片光亮像说好了般亮起。夜幕中的星子也眨着眼来凑热闹,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架势。 满天星光披洒在二人身上,就连夜色也跟着醉了。 「少帮主!」 一个沉闷急切的声音,突然间划破长空,打断了将要合在一起的四片嘴唇。 鹿宁仿若回过神来一般,一把推开身上的男子,忙不迭地站起身来,看向声音飘来的方向。 待她看清草丛中伫立的两个人时,方才还如火烧云般地双颊,顿时变得煞白一片。 「翊王……殿下……」 她一眼就认出,站在平四身旁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正是翊王。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黑暗中看不清远处翊王的脸色,可鹿宁的双颊在发烫,心里却像冻住了般冰冷。 胡七也跟着站起身来,悠然地排掉了身上的土,竟大大方方地牵起鹿宁的手,神色自若地走向二人。 「别这样……」鹿宁站住脚,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小鹿,你忘了吗?」胡七抓住她的手,低声提醒道:「现在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有婚约在身的,你这样做会加大别人的怀疑!」 可他本来就知道,这纸婚约是假的啊! 鹿宁觉得欲哭无泪,却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只能像只木偶般,任凭胡七拉着自己走到了羽枫瑾面前。 「真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碰上翊王殿下,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啊!」胡七向翊王颔首施礼,抓着鹿宁的手始终不肯放松,脸上露出胜利的笑意。 「如此良辰美景,世子与佳人在此赏月,还真有闲情逸致啊!」羽枫瑾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一双眼盯在二人紧握的手上,眉梢轻微地抖了一下。 胡七微微一笑,挑衅般问道:「今晚殿下能信步至此,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但不知道殿下又约了哪位佳人?」 「本王一向独来独往,并无佳人相伴!」羽枫瑾用平静的语调答道,似乎在拼命抑制内心的愤怒。 可鹿宁却能感觉到,他并非在生气,而是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她只得垂下眼睛,胸中充满极为复杂的情绪。 「少帮主,兄弟们都醉得不像样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左右为难的平四,赶紧打起圆场。 鹿宁默默地点了点头,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抛开三人径自往回走去。 胡七不由分说地跟了上去。 羽枫瑾却站在原地呆呆地出神。 「殿下,咱们赶快回去吧!」平四看着胡七又跟上鹿宁,忍不住催促起来。 「他们刚才……」羽枫瑾仍站在原地,用有任何感情起伏的语调自言自语着。 「殿下。」平四竭力解释着:「今晚胡七在摔跤比赛中拔得头筹!在南疆有个规矩,但凡能赢得摔跤比赛的勇士,向自己心爱的姑娘求爱时,任何姑娘都不得拒绝!想必方才——」 「可换做以前的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羽枫瑾似乎很难被说服。 「殿下,这个胡七很会哄骗女子!」平四急不可耐地劝道:「少帮主毕竟年轻,又没有经历过情感的事,难免被胡七地花言巧语所蒙骗!您放心,平四一定尽快找出胡七的破绽。到时候,少帮主一定会迷途知返、回心转意的。」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嘴角露出不自然的笑。随即,他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冷静下来,才抬步转身而去。 ------------------------------------- 一行人醉醺醺的,骑着马缓下山来。 到了山脚下时,却又发生了纷争。 翊王是坐着马车而来,铁霖负责驾车。刚到山脚下,他突然从马车上跳下,以夜晚气候寒冷为由,邀请鹿宁共乘一驾。 「多谢殿下的好意!可我们方才喝了许多酒,现在身子还热得很。」不等鹿宁开口,胡七已经率先拒绝。 羽枫瑾面无表情地坚持道:「夜寒露重,正是因为鹿帮主喝了酒,酒一散才更容易受寒。世子如此不顾惜你未婚妻的身子吗?」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听出了挑衅的意味,不由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胡七却望向羽枫瑾,嘴角露出淡然的微笑:「孤男寡女共乘一驾多有不便,恕胡某不能答应殿下的提议。」 他说得有理有据,此时又是鹿宁未婚夫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无可厚非。 换做他人或许就会知难而退,可翊王许是今晚受到了刺激,竟有些不依不饶:「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世子这样说不但贬低了自己的爱人,也是在质疑本王的人品。」 看到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方才还萎靡不振的醉鬼们,此时也酒醒了大半。 可谁也不敢声张,只能相互传递着眼色,心理难掩兴奋。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小鹿来选择好了。如果她愿意与您共乘马车,我决无异议!如果她不愿意,我劝殿下也莫要强求!」胡七竭力抑制心中的不快,决定以退为进。 毕竟,此时在旁人眼中,他和鹿宁才是一对。以鹿宁的性格,一定会拒绝翊王,来维护二人的表面关系。 其实鹿宁也正有此意。 翊王的出现本就让她不知所措,一想到与他要同乘一辆马车,她就尴尬得头皮发麻。 可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小虫子,一下子钻进她鼻子里,又猛地飞了出来。她鼻子一阵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担心得果然没错,咱们再争执下去,她就要生病了!」羽枫瑾弯起唇角,露出得意地笑容,便不由分说地将鹿宁拉上马车。 铁霖识时务地一挥马鞭,马车立刻加快了速度,远离了人群。 胡七咬着牙目送马车远去,心中愤愤不平:上次的赌局和这一次,让他充分领教了翊王的利害! 他哪是什么传闻中的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明明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土匪恶霸! 他深吸一口气,立刻催马追了上去。宝华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其他人见状也不敢耽搁,纷纷追了上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一章 泪滴春衫酒易醒 回去的一路,马车上异常的安静。 羽枫瑾一手支颐望着鹿宁,露出莫测的神情。 鹿宁则别开眼注视着窗外,尽量避免与他目光交汇。 因为光这样和他相对而坐,她的心跳就会渐渐加速。她在拼命抑制住胸中的焦躁感,可越这么做,身体深处就越有种想要大声喊叫的冲动。 「阿嚏!阿嚏!」忍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鼻子痒。 方才她紧张得出了一身的热汗,上了马车后又吓出一身冷汗。 这一番冷热交替,她怕是真的病了。 羽枫瑾沉默地脱下身上的狐裘,仔细盖在她身上,又将自己的手炉塞进鹿宁手中。 「我不冷,殿下身娇肉贵,才更应该保重身体。」鹿宁连忙将狐裘和手炉还回去,并推辞了一番。 此时,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已经无法像往常那样,坦然接受翊王的关心了。 羽枫瑾没有像往常那样,宠溺地斥责她几句,霸道地强迫她接受自己的好意。 他将退回来的手炉和狐裘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鹿宁,轻声道:「所以,你们是真的在一起了,是吗?」 「不、并没有……」鹿宁下意识地急于解释,可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来责问自己? 而且,自己不是已经断情了吗,那又为什么如此害怕他误会? 真是莫名其妙! 「那就是像平四说的,你只是因为无法拒绝,是吗?」羽枫瑾的语速稍有加快,听得出他内心的慌乱。 他果然什么都看到了! 鹿宁的心猛跳了一下,僵直的上身差点摇晃起来。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解释。大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情绪。 「那上巳节那日,你们在河边的亲昵举动,你也什么都不想说吗?」羽枫瑾提高了嗓门追问着,紧绷的脸上一片冰霜。 鹿宁霍然瞪大了眼,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态。好像是发现他在跟踪自己,而有些愤怒。 「那天,我和燕容也去了浮香河,碰巧看到你们了……」羽枫瑾再一次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 鹿宁泄气般低下了头,恹恹道:「胡七说,我们有婚约在身。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在外人面前需要演戏。」 「那今天呢?」羽枫瑾忽然凑近她,脸旁蒙上怒意:「你们两个旁若无人的亲热,又是在演给谁看?」 他直直地盯着鹿宁的眼睛,阴森的眼神,让鹿宁全身一阵麻痹。 「殿下。我虽然曾经与你有过婚约,可如今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你这样质问我,会让我很烦恼。」虽然她能感觉到表情僵硬,却还是竭力装出笑容。 「我只是想不明白。上元夜你我同游时那般亲密,我能感觉到你心中还有我。不过短短几日而已,你竟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究竟是我太自作多情,还是你太绝情?」 羽枫瑾地声音如冰水滴落,鹿宁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 「殿下,是你说了,那天是我们最后一次放肆。放肆过后,我们便各自安好。我现在这样选择,有错吗?」鹿宁再也忍不住了,压抑许久的情绪开始爆发。 「别忘了,我们是同盟!你难道看不出来,胡七一直在用婚约之事控制你吗?如果胡七在利用你,我怎能不管?」从羽枫瑾强硬的口吻中,能感受到他的烦躁。 这个向来沉着冷静的男人,难得流露出这种情绪。 「我没有笨到可以被任何人操控!」鹿宁生气地别过头去,愤愤道:「再说,这件事是他在好心帮助我。如果硬要说,那也是我在利用他!」 羽枫瑾紧盯着她,生气地皱着眉:「好!既然如此,那你去和他说取消婚约。宫中采选之事我会帮你摆平!」 「不用了。」鹿宁垂下眼帘,攒起眉心:「我不想欠殿下人情——」 「呵,你不愿欠我人情,倒是愿意欠胡七的人情!」羽枫瑾怒极反笑,语气里多了一抹消遣的味道。 「到家了,我该回去了!」鹿宁看到车窗外熟悉的精致,连忙起身往外走去。提在胸口的气也渐渐松懈下来。 「等等!」羽枫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迫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和胡七站在势不两立的对立面,你……会站在谁的身边?」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是鹿宁从未思考过的。 一阵沉默过后,鹿宁平静地说道:「我不想卷入你们之间的斗争。所以,谁的身边我都不会站!」 羽枫瑾忽然够了唇角,发出一阵冷笑:「时移世易,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的!只怕到时候,容不得你置身事外!」 鹿宁转过头来,深深地看进他幽暗的眼睛,忽而淡淡一笑:「如果真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那我也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羽枫瑾吃惊地看着她,好像这句话不该出自她口中一般,可随后,他却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回到庄楼时已是午夜,大家回到各自的房间,很快便沉沉睡去,整座庄楼一片寂静。 ——藏身之处—— 风吹古树,瑟瑟作响,好像是在下雨一般。黄莺鸟鸣声婉啭,京城处处都是一派暮春的景象。 花芳仪提着一个食盒,拿着燕荣给她画的地图,按图索骥来到一个偏僻荒凉的巷子里。 这巷子泥泞不堪,到处都臭烘烘的。两旁的房子十分破败,连门都没有,似乎早已被人遗弃,却偶尔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进去,瘫在草堆上睡觉。 花芳仪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往里走着。她似乎并不害怕,因为这里的人都是饿着肚子、活不下去的将死之人,并没有能力做其他坏事。 又在骚哄哄的臭气中走了段路,忽然传来一阵稚嫩的叫骂声。 花芳仪忍不住眺望,只见是几个小孩子,正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你敢偷我们的吃的,打死你,打死你!」 围在中间的人只,顾弓着身子抱住头,既不还手也不躲藏。 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可花芳仪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正是那个蒙面男子。 她连忙跑过去,拉住几个小孩子,薄斥道:「住手!你们怎么可以欺负人?」 孩子们虽然还小,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也都惊得呆住了,竟然都停下手,怔怔的看着她。 一个小孩儿指着地上的男子,愤愤道:「他抢了我们要来的馒头!」 花芳仪看了一眼,地上被踩成黑色渣渣的馒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连忙从食盒中拿出两个馒头,递给他们:「他抢了你们一个,我给你们两个,不可以再打他了,好吗?」 一个仙女般的女子拿着两个又软又白、冒着热气的馒头,口吐幽兰的说着那般温柔的话,就算是小孩子也难以拒绝。 他们激动的从花芳仪滑腻的手中拿过馒头,便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看着小孩子们一哄而散,花芳仪转过身来,伸出手想要扶起蒙面人。那人却触电般缩到一旁,生怕自己会脏了她的手。 花芳仪立刻收回手,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你不必躲着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蒙面人低垂着眼眸,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始终一语不发。 见他这般模样,花芳仪只好无奈叹口气,把食盒放在他面前,轻声道:「我等了你好几日,你却没来。我猜你怕被御守司的人找到,便四处找你。想必你饿坏了吧,赶紧吃些东西吧!」 蒙面人一双孤狼般的眼睛,饥渴的盯着食盒。试探着伸出了手,却又立刻收了回来。 他脸上的表情痛苦而纠结,嘴里发出浑浊的呜咽之声。 似乎挣扎了许久,他才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路上的乞丐,沉重的摇了摇头。 花芳仪垂眸思忖了许久,才试探的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白吃我的饭,因为你不想和乞丐一样?」 蒙面人拧紧了眉头,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花芳仪幽怨的看着他,用轻柔的口吻薄斥着:「你不愿意做乞丐,所以就要做个强盗,去欺负小孩子吗?」 蒙面人神情一震,随即慢慢低下头去,用双手抱住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花芳仪心有不忍,也不愿再责备,只好温言劝道:「那不如这样吧!这顿饭我不让你白吃,只要你明天扮成他的样子陪我一日,如何?」 蒙面人停止颤抖,慢慢抬起头来,讷讷的看向花芳仪,眼中满是不解。 花芳仪知他心存疑惑,便解释道:「我一直想与他单独在一起,可他从来不肯。明天你陪我一日,完成我的心愿,你可愿意?」 黑衣人沉吟了片刻,才慢慢点了点头。 随即,他裂开从食盒中拿出一个馒头,塞进口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花芳仪心满意足的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十分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泛舟同游—— 曲江河的春天,像一幅醉人的风景画: 群山环绕,湖水一碧,水平如镜。春风吹散云雾,天气刚刚放晴,艳阳照在湖面上,显得温暖又明快。水面上波光荡漾、光彩熠熠、华美无比。 一位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划着一叶扁舟,撑着一支长桨,迎着春风,出没在波涛之中。 花芳仪俏立船头,长发披肩、紫裙曳地、清逸如仙,令人不敢逼视。 待小舟划到河中间,花芳仪才淡淡说道:「就停在这里吧!」 小舟缓缓停下,男子将长桨收到船上,正襟危坐在她的对面。 二人一言不发的坐在小舟上,欣赏着曲江河迤逦的春景: 远处的白云低垂,同河面连成一片。几只早出的黄莺,争相飞往向阳的树木,新生的绿苹,整整齐齐铺满了水面。 花芳仪拿出鱼食洒进河中,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真的是那个,罪恶滔天的采花Yin贼——留一手吗?」 对面的男子显然一怔,随即懊恼的低下头去,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花芳仪微微勾起嘴角,轻声道:「可你几次见我,对我一直十分尊重,这说明你不想再做采花贼了,对吗?」 男子双眸一亮,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一章 泪滴春衫酒易醒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二章 泪滴春衫酒易醒(二) 花芳仪慢慢转过头去,盯着那张与翊王如出一辙的脸,轻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不喜欢留一手这个名字……」 男子沉吟片刻,将手掌摊在她面前,用手指一笔一划的写了三个字:柳长亭。 花芳仪仔细辨认了字迹,才微微笑道:「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原来你叫柳长亭,是个好名字!那我就叫你柳公子吧!」 柳长亭怔了许久,似乎很不习惯这个称呼。 半晌,他才讷讷的点了点头。 花芳仪放下鱼食,从船舱中拿出一个酒囊,就着红唇喝了一口,又问道:「你第一次装成他的样子出现在我身边,是不是为报一饭之恩?」 柳长亭始终正襟危坐,听到她的体温,再次顺从的点了点头。 花芳仪歪着头看他,好奇的问道:「所以,你是会易容术喽?」 柳长亭默然颔首,眼神中竟略染哀伤。 花芳仪见他始终不肯说话,便小心的问道:「你究竟是哑巴,还是不想说话?」 柳长亭双眸带怒,似乎挣扎了半天,才张了张嘴,费力的说道:「我、在狱中、被毒坏了、嗓子……」 花芳仪皱了皱眉头,因为这声音听上去太可怕了,好像一只野兽在濒死之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吼。 不过,很快她便恢复如常,她知道自己只要稍稍表现得些许的嫌弃。柳长亭这样敏感的人,就会永远消失在她生命中,再也不会出现。 她莞尔一笑,故作轻松的说道:「还好,你还能说话,不然我会很寂寞!我很怕一个人自言自语,会很像个疯子!」 柳长亭垂下眼眸,微微勾起嘴角,他竟然笑了! 这是花芳仪第一次见他笑,仿佛翊王在对她笑着一般,让她看得出神,心中又惊又喜。 神思恍惚间,她忽然问道:「柳公子,我能看看你真实的样貌吗?」 柳长亭的笑容忽然凝滞,他皱着眉头别过脸去,嫌弃的说道:「容貌、毁了、别看、很难堪……」 说完,他拿过一旁的酒坛,猛灌几口酒。 酒精呛得他受伤的嗓子火辣辣得疼,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悲愤。 花芳仪自知失言,连忙转过话头:「柳公子,你轻功那么好,怎么会被御守司的人抓住?而且,你不过是一个采花贼罢了,又怎会关入臭名昭著的诏狱?」jj.br> 这个问题,似乎比方才的问题还要让他激动。 他血灌瞳仁、收紧双拳,全身不知是因为悔恨还是因为气愤,而微微战栗着。 良久,他才咬着牙,缓缓开口:「是我、自作、自受!因为我、罪孽、深重……」 花芳仪托着下巴趴在船帮上,浅笑吟吟的看着他,慵懒的说道:「你要吃饭,却不想做个乞丐!不如以后你就扮成他的样子陪我,我就请你吃饭,如何?」 柳长亭低着头,没说一句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心中始终在犹疑。 花芳仪看穿他的心思,只淡淡一笑,说道:「放心,这不是施舍,而是交换。你也算是凭借手艺挣一口饭吃,我又能梦想成真,这样不好吗?」 柳长亭唇角微微抽动,低哑的声音说道:「抱歉、我、不想、再骗人!」 花芳仪凄然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不是你在骗人,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垂眸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美则美矣,却始终愁云惨淡。 她伸手拨弄着河水,打破了自己的模样,变得模糊一片。 柳长亭抬眸看着她,费力的说道:「你也不该、骗自己……我、不是、他!」 花芳仪一双似水的双眸眺望远处,嘴角微微上扬:「我父亲是朝中一名重臣,却因为保护一个人而遭到迫害。我们全家数百口人或被杀、或被流放,而我……被卖到了一个妓院中……」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长长的吁了口气,似乎在压抑内心的伤痛。眼角的余光中,已能看到柳长亭那张万分惊讶的脸。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老鸨见我长得漂亮,就一直精心调教我,想卖个好价钱,做一棵摇钱树!可后来老鸨竟染上赌瘾,欠下巨债,妓院里的姑娘都被输掉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她舍不得卖掉我,却也无心再经营妓院,便将我当成筹码,放在桌上。她每输一局,赢的人就可以摸我一下!你能想象我坐在赌桌上,看着数十双饿狼般的眼睛,向我射过来时的那种恐惧感吗?」 柳长亭紧握着拳头,皱着眉头,沉痛的点了点头,眼中的痛色更深。 花芳仪却不以为意的说道:「是他,如天神般从天而降,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把将我裹住,遮住我最后的尊严。然后,他温柔的将我抱下赌桌,查封方圆百里所有的赌场。后来,他见我无处可去,便带着我回到这里,为我开了潇湘别馆,让我以此谋生!」 柳长亭迅速从震惊中恢复,低声喃喃道:「他、爱你吗?」 花芳仪的双眸霎时暗淡下来:「不,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对我只是在报恩。报答我父亲曾经为救他,而家破人亡的恩情罢了……」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被柳长亭恰好捕捉到。 柳长亭沉吟半晌,才讷讷道:「可是……你、爱他!」 花芳仪痛苦的阖上眼帘,沉声道:「我一直都爱他,可那有什么用,他的眼里、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她缓缓睁开眼,凝着柳长亭,用惊呼哀求的口吻呢喃道:「所以,你就帮帮我,扮成他的样,哪怕只能让我快乐一时,也是好的……」 眼前的女子,似笑非笑的眼眸中,带有一丝幽怨,樱桃红唇在瑟瑟发抖,清冷的声音悦耳缠绵,如雪的肌肤上点点泪斑。 这样一位绝世出尘的女子,她的哀求,任哪位男子都会不忍拒绝。 柳长亭痴痴的盯着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我、依你!」 听到这里,花芳仪终于破涕为笑。 她伸出手来,轻轻拉住柳长亭伤痕累累的手,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泛红的双颊上,噙着幸福的笑容。 柳长亭微微一怔,看着那双满是罪恶的手,被她紧紧握着,心中顿觉自卑。他本能的想要推开。 却见花芳仪的鬓边,竟插着上次,自己送给的她的发簪。 柳长亭心中一动,才情不自禁的将她拉到身边,轻轻搂在怀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因为他明白,此时在花芳仪的眼中,这是另一个人的怀抱。 ——再次启程—— 漫漫长夜,寒气四漫,薰香渐冷而凝。 一间陋室,一壶清茶,一架古琴,一灯如豆。 轻缓的敲门声,惊扰了房内神情专注的人,羽枫瑾放下书,淡淡问道:「谁?」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王爷,是我、平四!」 羽枫瑾连忙起身,走到门前,开门相迎。 平四四下看了看,才一步迈进门来,将房门随手关紧。 随即,他抱拳拱手,恭敬一揖:「殿下,深夜来访,多有打扰,还望恕罪!」 羽枫瑾引他走到桌边,抬手道:「不晚,我正好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呢!」 二人对面盘膝而坐。 羽枫瑾烫了一个茶盏,斟好一盏茶,递到他面前。 平四双手接过茶盏,浅抿了一口,低声道:「殿下,平四是来和您辞行的!我准备明日启程,继续去调查此事!」 羽枫瑾微微一怔,沉吟道:「这么快就要动身了,可是有了线索?」 平四低着头叹了口气:「昨日我回了趟马帮,看到了那位假冒的世子。短短时间内,他不但与帮中兄弟打成一片,还对少帮主过分殷勤。我担心如果不尽快查清事实,马帮会大祸临头!」 羽枫瑾拿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问道:「你们少帮主……对胡七有什么看法?」 平四皱着眉头,叹道:「也不知胡七这小子,给少帮主下了什么蛊!少帮主对他十分信任,我看用不了多久,这胡七就真成马帮的女婿了!」 羽枫瑾脸色微变,声音却依旧如常:「鹿宁与胡七经历过生死,所以彼此的信任度很高,想从鹿宁这边下手,怕是不成的。不过,你这么急于查案,可是有什么头绪了?」 平四沉吟了一下,谨慎的说道:「就像上次殿下说的,我会先去查看一下,那些所谓被杀的土匪……」 羽枫瑾声线冷峻,沉声问道:「难道安南使团那边,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平四叹了口气,低声道:「诏狱能审理案件的,只有指挥使一人!王璟听说是被人捉弄了一番,差点溺闭在茅房里,所以一直在养病。阮大人……虽然没有被逼离开,可在诏狱已没什么实权了。皇上安排夏大人去审理,可恰在此时,安南新国主回信,承认了胡七的身份,皇上便撤销了审讯。正好大皇子大婚,皇上就忘了此事……」 羽枫瑾眸光如刀,冷冷笑道:「所有事情看上去,都如此合理和及时,我反而更加怀疑了!」 「哦对了!」平四继续说道:「我还想去梅山查看一番!我在想,如果胡七是冒充世子,他身边一定会有人暗中操作,那他为何会在梅山遇险?」 羽枫瑾略一沉吟,微微颔首:「嗯,的确有调查一番的必要。看来这个胡七的背后,下了一盘大棋!」 平四奇道:「会有多大?」 羽枫瑾阴沉着脸,一字字道:「一个不小心,怕是会动摇国本!」 说到这里,平四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陷入了沉默。 「对了。」羽枫瑾的声音柔和起来:「你有和阮浪见面吗?」 平四叹了口气:「在御守司匆匆见了几面,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看见我也不说话,来了就睡觉,醒了就离开,实在没机会说上几句话!」 羽枫瑾无奈的说道:「他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刻,你要好好劝劝他,接下来还有很重要的事给他做,他决不能出岔子!」 平四拱手道:「殿下,您放心吧!」 「还有……」羽枫瑾抬眸看着平四,轻声道:「一路上小心!」 平四爽朗一笑:「放心,我会谨慎小心,绝不会出岔子的!」 说罢,他起身拜别翊王,迅速离开了潇湘别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二章 泪滴春衫酒易醒(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三章 孤芳自赏空复情 羽枫瑾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推开窗子,看着平四离去的背影,总有种感觉:似乎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恰在此时,一直白胖的鸽子,扑闪着翅膀,落在了窗台上。羽枫瑾一眼便瞧见,鸽子左脚上帮着一个短笺。 他轻轻抱起鸽子,取下短笺打开一看,登时脸色大变,立刻关紧了窗子,转身回房。 窗子刚刚关上,一个黑衣人便从转角处探出头来。 他看了看翊王房间的方向,又卡了看平四离去的方向,得意的笑了笑:这个男人果然可疑! ——夜谈心事—— 别馆的花园中,坐着一个俏丽的身影,在瑟瑟寒风中喝着闷酒,正是心事重重、无法入睡的花芳仪。 微凉的晚风,吹醒她的酒意,忽然觉得有些冷。她却抱着双臂,昂起头眺望着月亮,倔强的不肯回去。 忽然,一个瘦高的人影,轻盈的落在地上,缓缓走到她身后。 他沉吟一下,将身上破旧的斗篷脱下来,轻轻披在花芳仪的肩上。 「你也没睡?」花芳仪没有回头,颤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从背后缓缓传来:「睡、不着。」 花芳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淡淡道:「如果你还不想走的话,就过来坐吧……」 柳长亭微微迟疑,才慢步走过去,坐在了距离花芳仪两步之外的地方。 花芳仪醉眼斜睨,瞧见柳长亭又扮成了翊王的模样,唯有那双冷峻的眸子,如孤狼般令人不寒而栗。 可看得久了,似乎又不自觉的深陷其中。 花芳仪将一坛酒递过去,轻声道:「想喝酒吗?」 黑衣人伸手接过酒坛,打开泥封,提鼻子闻了闻,便仰头猛灌几口。 花芳仪美眸睨着他,幽幽笑道:「你还真是个怪人!一直陪着我,却不敢和我说话。想与我一起喝酒,却不敢坐在我身边!」 黑衣人低下头去,擦了擦嘴,冰冷的双眸中,却露出一丝慌乱。 花芳仪温柔地凝着他,轻声问道:「我酿的酒好喝吗?」 黑衣人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又提起酒坛猛灌几口,似乎在向她表示——自己很喜欢喝。 花芳仪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世人都喜欢我的酒,唯有他不喜欢……他不喜欢酒,我不喜欢茶,我们还真是没有默契……」 说着,她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命令道:「坐过来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黑衣人怔然半晌,才又小心翼翼的挪近了些。 明月好似霜,照得美人宛如一幅画,柳长亭不觉看得痴了。 花芳仪仰望着皎月,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必自卑。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当初我从诏狱里出来的那段日子,也是每晚都做噩梦,没睡过一个好觉……」 柳长亭猛吃一惊,诧异的问道:「你、为何、入狱?」 花芳仪仰望着满天星光,口吻平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御守司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他们会把一个无罪的人,丢进诏狱中严刑拷打。」 柳长亭心中一痛,沉声问道:「他们、拷打、你了?」 花芳仪扯了扯嘴角,冷冷叹道:「多亏了阮大人的招待,让我在诏狱有了一段难忘的日子……」 「阮浪?」柳长亭忽然想起,上次碰到阮浪时,他盯着花芳仪的眼神,不由得奇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像、犯人……」 花芳仪掩着嘴,张扬的笑道:「男人呵,无论身份多么高贵,抑或性格多么冷酷,最后都难逃美色,还真是可笑!」 柳长亭定定的看着她,不由自主的喃喃道:「男人、看到你、都会、爱上你。」 听到这话,花芳仪眉眼斜睨,忽然「噗嗤」一笑:「这话若是其他男子说,我定会翻脸。不过……出自你的口中,我却生不起气来!」 说着,她又打开一坛酒的泥封,仰头猛灌。 柳长亭低头一看,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倒着好几个空酒坛。他立刻伸手按住花芳仪手中的酒坛,向她摇了摇头。 花芳仪看着他,嫣然一笑,缓缓推开了他的手:「你别管我!我只有喝醉了,才能度过漫漫长夜,才能把你当成是他……这样会让我快乐一点。」 她温柔的双瞳里,莹莹闪烁,胜雪的双颊上,染了一片红晕,如海棠花一般娇丽无限。 柳长亭心中一颤,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用一坛又一坛的酒,将自己彻底灌醉。 冷风吹来,醉醺醺的花芳仪,忽然瘫软的靠在柳长亭的肩上,抱着双臂,低声呢喃着:「抱抱我,我真的好寂寞……」 柳长亭见她双颊绯红、醉意浓浓,长长的睫毛被泪花打湿,不由得心中一片柔软。 他迟疑了许久,抬起的手放下又抬起,才终于轻轻抱住她。 不过一会儿,怀中的佳人,发出了沉稳的呼吸声。、 柳长亭终于松了口气,随后,他一把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恐怖的脸:这张脸本是唇红齿白、相貌俊美。 却有一道丑陋的刀疤却从他的左耳,一直延伸到右侧下颚处,好端端的一张俊脸,被毁得丑陋狰狞。 ——兄妹偶遇—— 夜雨初晴,如璧的明日东升。云色如黛,淡淡飘荡在远空。 潇湘别馆四下寂静无声,花芳仪身着一袭月色曳地睡袍,从楼梯上款款走下。 轻薄的丝质长裙,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乌亮的青丝垂在腰间,一张烈焰红唇娇嫩欲滴,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柳长亭呆若木鸡的站在楼梯下,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飘飘走来,只觉得神魂跌宕、全身酥麻到不能动弹。 花芳仪擦过他身边,携来一阵馥郁幽香,朱唇轻启:「来吧,坐下!饭菜已经备好,咱们小酌一杯。」 说着,她走到架子前,取下两只酒盅,转过身来坐在桌旁。 柳长亭也缓步走到桌前,木然的坐在她对面。 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他艰难的开口问道:「这些、你、做的?」 花芳仪一边斟酒,一边盈盈笑道:「不然还会有谁?厨子忙了一个晚上,白天需要休息!现在数我最闲,所以就随便做了几个小菜,你快尝尝吧!」 说着,便把一只酒盅递给他。 柳长亭喝了一口酒,又提起筷子吃了一口,忍不住赞道:「手艺、真好!」 花芳仪托着下巴凝着他,笑吟吟道:「看到你吃我做的东西,还吃的这么香,我真开心!平时都没人吃我做的饭!」 话到最后,她一双妙目中流露出些许落寞。 柳长亭看着面前的女子:容貌倾城、才艺卓越、厨艺高超……上天几乎将女人想要的品质都给了她,却偏偏收走了她最想要的爱情!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愿不愿意舍弃这些,换来与爱人的长相厮守呢? 「喂?在想什么呢?」花芳仪用脚碰了碰他的小腿,好奇的问道。 柳长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一瞥之间,却见花芳仪正交叠双腿,长裙骤然滑下,露出一大截莹白修长的腿。他赶快转过眼神,猛灌一杯酒,稳了稳心神。 花芳仪支颐浅笑,轻声问道:「以后你天天来,我天天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柳长亭一怔,讷讷的问道:「为、什么?」 花芳仪目光流转、巧笑嫣然:「怎么?你不想看到我,吃到我做的饭吗?」 柳长亭低下头,喃喃道:「我、不是、他……」 花芳仪莞尔一笑,又给他斟了杯酒,叹道:「你想多了!我只想找个自己不讨厌的人,每天陪我说说话罢了。」 柳长亭攥着拳头,咬了咬牙,艰难的说道:「我、曾是、采花贼!」 花芳仪仰头喝了一口酒,一双美眸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幽幽问道:「那……你会对我下手吗?」 柳长亭长叹一声,坚定的摇了摇头。 花芳仪忽而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为何叫留一手?留的又是哪一手?」 柳长亭全身激灵灵打了一个哆嗦:不知为何,她那双樱唇中吐出自己的名字,竟如此好听,让他有股莫名的躁动。 怔了良久,他才轻道:「因为、我、从不、杀人!」 花芳仪勾起嘴角,贝齿轻启:「好一个盗亦有道啊!不过,若哪天你把持不住了。一定要扮成他的样子再对我下手,这样我会开心点!」 说完,她忍不住掩着嘴,咯咯笑起来。 柳长亭却面如土色、坐立不安,曾经的一幕幕一时间涌上心头,让他万分痛苦。花芳仪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仍在一杯一杯喝着酒。 酒过三巡,两人渐渐沉默下来。 花芳仪心不在焉的转动着酒盅,呢喃道:「长亭,当初你为何要做采花贼?」 柳长亭心中一颤,手中的筷子落到地上。他思忖了许久,才低低的说道:「生活、所迫……」 听到这话,花芳仪竟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讥讽道:「呵,我听过人家做小偷、做强盗是生活所迫!没想到做采花贼,也是生活所迫啊!那我倒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境遇,才逼得你对女人下手?」 柳长亭面色苍白,紧拧着眉头,一道冷汗滴落下来。过了许久,他才咬牙道:「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花芳仪神色微变,目光幽幽盯着远处,重复柳长亭的话:「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果然是一念之差啊……」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却未看到,晨曦中正走来一个刚睡醒的少女。 她身着一袭白色长裙站在不远处,一双慵懒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柳长亭,呆呆的看了许久。 忽然之间,她尖叫出声:「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柳长亭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全身一僵。他惊恐的看向对面的少女,缓缓站起身来,双手竟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少女霎时泪珠翻涌,一下子扑将过去。 柳长亭回过神来,立刻转过身,飞一般得逃出门外。 少女提步去追,却被花芳仪一把拉住,她怒怪道:「沐芊芊,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吓跑我的客人呢!」 沐芊芊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哽咽道:「老板娘,那人……那人是我的师兄啊!」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三章 孤芳自赏空复情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四章 孤芳自赏空复情(二) 花芳仪柳眉一挑,狐疑道:「你说他是你的师兄?那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沐芊芊擦了擦双颊的泪水,颤声道:「他就是我的师兄……柳长亭!」 花芳仪恍然一怔,手上的力道顿时松了几分。 沐芊芊趁机挣脱她的手,便不管不顾的追了出去。 柳长亭见沐芊芊追出来,立刻轻点双足,飞身跃上屋檐。 沐芊芊夺门而出,登时展开双臂,双足一踏地,整个人腾空跃起,紧追上去。 二人在苍茫夜色中你追我赶,轻功不相上下: 柳长亭从一个屋顶窜到另一个屋顶,试图摆脱追赶。 沐芊芊却亦步亦趋,始终紧咬不放,终于将柳长亭逼入一个死胡同里。 柳长亭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瞧着沐芊芊一步步逼近自己。 她情绪激动,失声的质问道:「柳师兄,你为何要躲着我啊!为何不肯见我?你知不知道我来盛京就是为了找你?」 柳长亭见后面已无路可退,只好咬了咬牙,一步抢到她面前。 他大手一挥,一阵香烟顿时四散开来。 沐芊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双腿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柳长亭抢上一步,一把将昏迷的人儿抱在怀中。 他背起沐芊芊顶着夜色,在屋檐上一路穿梭,直奔燕府门前。 随即,他轻盈越下屋顶,将沐芊芊轻轻放在门前,抬手用力的拍了拍大门。但听得里面脚步声响起,他才一个闪身躲进暗处。 朱门被推开,燕荣颀长的身姿出现在门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昏迷不醒的沐芊芊,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蹲下身去一探鼻息。 见她呼吸平稳,才松了口气,继而轻轻抱起她转身返回。 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柳长亭从暗处缓步走出。见沐芊芊被抱进屋内,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入京目的—— 燕荣将沐芊芊放在床上,立刻仔细检查了一番:他发现沐芊芊只是被人用迷药迷晕,身上并无伤,才稍稍放下心来。 过了许久,沐芊芊才幽幽转醒,一睁开眼帘,她立刻坐起身来,惊叫道:「师兄,师兄!」 燕荣一把按住她,沉声问道:「什么师兄?哪里来的师兄?你被人迷晕了,你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沐芊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在燕荣的房中,哪还有师兄的身影。 她顾不得回答燕荣的话,只抓着他的袖子急道:「小荣儿,我方才看到师兄了!我一直在追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燕荣皱着眉头,困惑的问道:「你遇到了你师兄?这么说,是你师兄给你下的迷药?」 沐芊芊低着头,喃喃低语道:「师兄是不想让我找到他,逼不得已……才会这样做的!我……我不怪他!」 燕荣却脸色一沉,冷声道:「迫不得已?你这个师兄是什么来路?他给你用的迷烟,可是个好玩意儿,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沐芊芊咬了咬唇,低声道:「他叫柳长亭,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留一手……」 燕荣猛然大惊,抓着她的肩膀,问道:「你说的,可是那个采花大盗留一手?」 沐芊芊垂眸点了点头:「就是他。我和师兄都是迷花老人的关门弟子,一起学习的易容术和轻功。可惜师傅死的早,我们的资质不够,难承师门。最后不得不跑到江湖上闯荡。可我们二人年纪小,受到奸人蛊惑,就走了歪路……尽管如此,我们却有个约定:就是不能欺负老百姓!要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绝不杀人!」 燕荣的面上凛若冰霜:「既然你师兄不欺负老百姓、又不杀人,为何会被关进诏狱?那里可不是小偷小摸之人能进的地方!」 沐芊芊目光楚楚,神色幽怨:「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当初是他万念俱灰,主动冲进御守司束手被擒的。不然,凭他的轻功,又怎会轻易被人抓住!」 燕荣冷冷一笑,神色十分不屑:「既然他主动要进诏狱,为何又要假死逃出?」 沐芊芊缓缓垂眸,低声呢喃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到盛京就是为了去诏狱找他!可御守司的防守太严格,我根本没有机会混进去,就一直在默默等待着时机……」 燕荣苦笑着摇摇头,哂道:「这是自然!若能被一个飞贼任意进出,就不是大名鼎鼎的诏狱了!不过,你方才是在哪里,与你师兄遇见的?」 沐芊芊一把抓着他的手腕,惊呼道:「这件事情最不可思议!我今天早上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肚子饿了,就下楼去找点吃的。竟看到师兄和老板娘在厅内吃饭喝酒,聊得不亦乐乎!」 燕荣一怔,狐疑道:「你是说芳仪和你师兄在喝酒吃饭?」 沐芊芊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时师兄蒙着面,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他,只是觉得身形行为都很像,便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想到,他竟逃跑了,我就追了出去。那时,我已十分确定,那个人就是柳师兄无疑!」 燕荣幽幽一笑,讥诮地问道:「你为何那么笃定?」 沐芊芊噘着嘴巴,嘟囔道:「因为这天底下,能有那么好的轻功,还会使这百花迷香散的,除了师兄就再无旁人了!」 瞧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燕荣倍感心痛。 他深深的叹口气,轻轻拥住她,安抚道:「别担心,我知道你师兄在哪里!」 沐芊芊一惊,忙抬起头望向他:「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荣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道:「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是我答应朋友不能说出去的秘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师兄现在住的地方!」 听到这话,沐芊芊终于破涕为笑。 她一把搂住燕荣的腰,娇笑道:「太好了!小荣儿,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你简直就是我的福星。看来,这天下没什么事能难住你了!」 燕荣听她这般夸奖自己,不由得会心一笑,随即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俯身就向她的烈焰红唇,献上深深一吻。 ——探病—— 长长春日,寒意料峭,直袭人心底。 宫门内只有满庭芳草凄凄而生,千丛花锁锁住了一道道朱门,也将寂寞深深锁在了门里。 自从上巳节的晚宴之后,大皇子一度遭到禁足,皇后就大病了一场。 御医来了好几次,命月秀每日精心熬煮汤药,皇后却仍不见好转。. 窗外风和日丽、春暖花开,屋内却期期艾艾、冷冷清清。 皇后坐在床上,抱着手炉黯然伤神、泪眼婆娑。 月秀在一旁看得既心急又心疼,连连劝着:「娘娘,您可不能这么想不开啊!凤体要紧!身子好了,万事也就顺遂了!」 皇后阖着眼帘,凄婉的喃喃着:「不中用了,都不中用了……」 月秀拉过袖子悄悄拭泪,宽慰道:「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御医说了,您这是心病,心里想明白了,病自然就好了!」 皇后哽咽了一下,又道:「大皇子一向都不争气,如今竟然还大闹宴席,彻底失了帝心,今后怕是指望不上了。皇上又不肯让本宫怀上龙嗣,本宫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话音未落,泪花已落。 月秀红着眼圈跪在床边,握住皇后枯瘦的手指,轻声安抚道:「娘娘别这么想,殿下只是一时犯浑才闯了祸。过几天想明白了,就会来向您认错、向皇上认错的!他始终是皇上的儿子,父子间怎会记仇呢?」 皇后蹙眉摇了摇头,叹道:「平常人家的父子,尚且都有隔夜的仇!咱们那位皇帝,你见他对谁流露过真情,又真心原谅过谁?这事儿怕是过不去了……」 月秀也被问住了:她在后宫浸Yin了半辈子,此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安慰伤心欲绝的皇后。 因为皇后已被皇上伤透,任何语言,怕也给不了她希望。 恰在此时,承欢殿的太监总管在门外喊道:「娘娘,殿下携皇妃来请安!」 月秀一听,眼睛一亮,抓着皇后的手,喜道:「娘娘,是殿下来看您了!」 皇后擦了擦眼泪,又换上那副高不可攀的表情,淡淡道:「那逆子还敢来!」 月秀知道她这样说话,只是在说气话,便笑着退了出去。 身着淡黄色蜀锦的大皇子,面无表情、低垂双眸的站在门外。 他身旁的女子一身绯色长裙,气度高雅、容貌斯文,一点也没有其父身上的俗不可耐。 月秀一眼看到顾思思,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端庄大方的女子,她向二人一福身,说道:「殿下,皇妃!」 大皇子紧抿着嘴,看也不看她一眼。 顾思思却盈盈笑道:「姑姑,听闻母后近日来病了,不知她可有好转,我们今日特来探望!」 月秀抿嘴一笑,说道:「娘娘一直病着也不见好转!今天你们来了,估计这病就快好了!」 顾思思莞尔一笑,便挽起大皇子,稳稳迈进殿去。 二人瞧见床上披头散发、憔悴不堪的皇后,无不心头一震:这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样子? 顾思思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她见皇后这副模样,眼圈立刻泛红。 她拉着大皇子款款走到床边,恭恭敬敬的跪下来,恭声道:「不孝儿臣,来给母后请罪了!」 皇后娘娘始终板着脸,不去看她,对于顾之礼的女儿,她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皇后不说话,二人也不敢起身。 顾思思知道她在生气,便谨小慎微的说道:「母后,殿下上次贪杯多喝了酒,闹出了一些事端,惹得您和父皇不快。今日特来认错,还望母后责罚儿臣,万勿气坏了身子!」 皇后白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殿下大闹酒宴,你就没错吗?他贪杯,你身为皇妃,在一旁怎不见拦着他?」 顾思思脸上一红,咬了咬红唇,谦卑的说道:「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不好!母后要罚的话,就罚儿臣吧……」 皇后缓缓转过头去,睥睨着地上的女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就去门口跪着吧……」 顾思思即刻附身到地,恭敬的说道:「是,儿臣遵旨!」 说罢,她款款起身,姗姗退至门外,端端静静的跪在门口,脸上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四章 孤芳自赏空复情(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五章 谍影重重寒兢兢 看到顾思思被罚,大皇子立刻挺身而出,昂然道:「母后,这件事是我闹出来的,您为何罚她一人?要罚的话,儿臣愿一起受罚!」 说罢,他一甩袖子,提步就要往外走。 当然,他不是因为心疼顾思思,只是皇后越不喜欢顾思思,他就越想护着。似乎这样的作对方式,能让皇后生气,便能让他痛快。 皇后见他如此忤逆自己,登时怒从心头起,高声喝止道:「你给本宫站住!」 大皇子缓缓站住脚,挺直了腰板背对着皇后,却倔强地不肯回头。 皇后纵有满腔怒气,可面对现在唯一的指望,她只能强忍不满,温言道:「祯儿,她作为皇妃,没有及时阻止你犯错,害得你闹出笑话,就是她的失职!让她跪一会儿算是略作惩罚。你先别走,本宫有话和你说……」 说出这些话,她恍然惊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向唯唯诺诺的大皇子,竟如此不听自己的摆布了? 他不但私下勾结朝臣,还公然挑衅自己的权威!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大概就是从自己决定要甩开他,怀有自己的嫡子开始吧。 难不成,大皇子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大皇子如此迟钝,怎会窥见自己内心的秘密呢? 「祯儿……」皇后深吸一口气,态度又温和了一些。 大皇子终于不情愿地转过身回到她身边,却始终板着脸,紧闭着双唇。 皇后心中堵得厉害,还是忍不住讥讽两句:「本宫才让她跪了一会儿,你就这么心疼!起初还以为,你只是逢场作戏呢!看来你对她是真心的……」 大皇子心中冷哼一声,嘴上却故作恭顺:「思思与儿臣是结发夫妻,儿臣即便不喜欢她,却不忍伤害她,正如父皇和母后一般。」 这话是他特意说给皇后听的,恰好戳到了皇后的痛处。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大皇子骂道:「你现在是翅膀硬了,竟敢如此和本宫说话!你是忘了这么多年,本宫是如何抚养你长大的吗!」 大皇子晦暗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咬牙道:「儿臣不敢忘母后的养育之恩,同样也不会忘记,自从许道澄入宫后,母后是如何想摆脱儿臣的!」 皇后猛吃一惊,脸色骤变:「你、你在胡说什么?」 大皇子深施一礼,声音不卑不亢:「孩儿无意顶撞母后,只是孩儿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母后抚养儿臣,不过是因为您没有嫡子,并不是因为您可怜儿臣!所以,一旦您有机会养育自己的孩儿,您就会毫不犹豫的甩开儿臣这个累赘!」 「你!」皇后将桌上的药碗摔在地上,怒瞪着他骂道:「你现在真是要反了!听听你都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本宫真是白白养你十八年!」 大皇子昂首挺胸,丝毫没有退缩:「母后是因为日后的一国之母就不再姓刘,才会如此厌恶思思吧!」 皇后冷冷一笑,斥责道:「荒唐!你以为顾之礼是真心与你相交吗?还不是因为你是未来的储君!他们巴结你,不过是想要利用你而已!」 大皇子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儿臣如今已是大人了。什么事是对的,什么事是错的,心里自有分寸。日后,母后还是尽心服侍好父皇、养好身体,不必为孩儿过多操心了!」 皇后被他呛得大怒:「放肆!你现在是有了顾之礼撑腰,就敢忤逆本宫了!」 大皇子拱手一揖,正色道:「如果母后想要一个刘姓国母,再扶植一个皇子便好!儿臣不想再被人利用,更不想有朝一日,又被人像包袱一样甩掉!」 说完,他看了一眼皇后煞白的脸,便转过身拂袖而去。 皇后气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引得门外的月秀赶紧进来,抢上去一把扶住她:「这谈得好好的,是怎么了?」 皇后指着门口,咬着牙骂道:「逆子,逆子!本宫这么多年,竟养了一头白眼狼!这么多年的苦心是白费了!」 说完,她一口气不来,便跌在床榻上昏死过去。 ------------------------------------- 在月秀的疾呼哭喊声中,大皇子头也不回的迈出门去。 他一眼瞧见跪在门外,满脸诧异的顾思思。便不容分辨地一把将她拉起,拽着她就往外走。 「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里面发生什么事了?」顾思思一边挣扎着,一边频频回首。 大皇子气势汹汹的说道:「没什么!只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罢了!」 「殿下!」顾思思终于甩开他的手,嗔怒道:「您又顶撞母后了?」 大皇子站住脚,怒气冲冲的嚷道:「顶撞又如何?我不过是她和刘炳文手中的棋子罢了!我表现得好与不好,他们仍然不会放过我!」 顾思思垂下眼睑,轻声说道:「既如此,那殿下先回去吧。母后没有让臣妾起来,臣妾还得继续跪着!」 大皇子见她没有站在自己这边,顿时无名火起:「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你看不出来,无论你做什么,皇后都不会喜欢你!她这是在故意为难你!」 顾思思目光盈盈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是臣妾没有做好,母后才会责罚!若臣妾不再犯错,母后自然不会再责罚。」 说罢,她向大皇子翩翩一福身,便毅然决然的转身走到承欢殿门口,又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恰好月秀出门来寻御医,瞧见门外的顾思思,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之色。 门外,大皇子看着自己的妻子,只觉得丢脸又气愤: 他对这个逆来顺受的大家闺秀,实在毫无感情,甚至有些鄙夷。 他不明白,像顾之礼那样精明狡猾的人,怎么会教出如此笨拙胆小的女儿。 可念在顾之礼的面子上,他却又不好责备她,只能暂时隐忍。 他一抬眸,撞进月秀担忧的目光中,便一语不发,转身愤然离去。 才离开承欢殿没几步,一个茜色的身影,忽然从旁走出,拦住大皇子的去路。 大皇子猛然一惊,瞧见来者正是双喜公公,才稍稍松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双喜公公满面堆欢,向他欠身施礼:「老奴替皇上传话,请殿下去一趟!」 「父皇?」大皇子全身一震,慌忙问道:「父皇这几日不是在行宫吗?怎么会突然要见我?可是要责罚我?」 虽然是父子,可他对渝帝的恐惧深植于心。 上巳节那日,若不是喝得酩酊大醉,他是断然不敢忤逆渝帝的。 看见大皇子如此惶惶不安,双喜公公忙温言安抚道:「殿下不必紧张,今晚皇上命人备了几道您爱吃的菜,想和您吃顿饭,说说话罢了。」 听到这话,大皇子更加忐忑:渝帝从不会和自己亲近,今天怎么会好端端的,要和自己一起吃饭? 听到这话,大皇子更加忐忑:渝帝从不会和自己亲近,今天怎么会好端端的,要和自己一起吃饭? 他低垂着眼眸,嗫喏道:「果真只是说说话吗?上巳节那日,他明明很生气!」 双喜公公欠身笑道:「殿下,皇上虽然严厉,却也是为您好。父子间哪有隔夜仇的?皇上设宴请殿下过去,就是想给殿下一个台阶下。到时候,只要殿下说几句好话,皇上自然就气消了。」 见大皇子还在犹豫,双喜公公欠身抬手道:「殿下,马车已经备好。您快请吧!可别让皇上等着急了!」 自从上次,双喜公公帮助大皇子,挡了皇后的恩宠。 大皇子就将他纳为自己人,此时听他这样说,便不疑有他的登上马车,向着凤凰山的水晶宫绝尘而去。 傍晚时分,大皇子的马车停靠在九重宫门之外。 他刚一下马车,立刻有御守司的人,将他一路引到百尺楼。 百尺楼顾名思义,楼高十丈犹豫,宫巍峨殿阙、玉楼金屋。 晚风初定,池中的莲花盛开,幽香散溢、泌人心脾。 大皇子一路忐忑缓缓步入殿中,整座大殿内已歌舞升平、琴瑟和鸣。舞姬们伴随着悱恻的乐曲,在殿中翩翩起舞。 渝帝慵懒的坐在主位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表演,桌案上美酒佳肴无数,更有衣着华贵、环佩叮当的云嫔,跪在一旁添酒加菜。 大皇子谨小慎微的走过去,向渝帝恭敬施礼:「父皇万岁!孩儿前去探望母后,所以来迟了。还请父皇责罚。」 渝帝看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过来坐吧。」 「是!」大皇子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渝帝给云嫔使了个眼色,云嫔立刻站起身,莲步就近大皇子身旁,为他斟了杯酒。 大皇子知道渝帝就在一旁,却还是忍不住抬眸凝着云嫔。 渝帝端起酒杯,不以为意的问道:「朕听闻皇后病了,却一直无暇去探望,她身子可好些了?」 大皇子回过神来,立刻举杯敬向渝帝:「劳烦父皇记挂!母后的身子比前段日子,要好多了。想必用不了几日,便能康复。」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五章 谍影重重寒兢兢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六章 谍影重重寒兢兢(二) ——隔墙有耳—— 「那便好。」渝帝喝了口酒,笑着看向他:「朕似乎有段日子没见到你,所以今日特地备下几道,你喜欢吃的菜。今日你不必拘谨,只当是父子的闲话家常。」 大皇子双手执杯,诚惶诚恐的施一礼:「是,儿臣遵旨!」 说罢,他手持酒杯一饮而尽。 余光却始终紧盯着渝帝的神色。渝帝的脸上,始终挂着惬意的笑容,似乎并没有责备或为难之意。 酒席宴间,在云嫔的体贴服侍下,父子二人频频举杯、相谈甚欢。很快,二人便都有了醉意。 与年富力强的大皇子相比,年近五旬的渝帝,显得更加不胜酒力。歌舞还未结束,他已经支着头,斜倚在榻上昏昏欲睡起来。 云嫔立刻叫停了歌舞表演,跪在渝帝身旁,轻唤道:「陛下、陛下。您喝醉了,臣妾扶您去休息吧。」 叫了三声,渝帝才慢慢撑开醉眼,看了看面前一众担忧的人。 他忽然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无妨,继续!继续!」 云嫔忧虑了看向双喜公公,双喜公公连忙欠身赔笑着:「陛下,龙体要紧。老奴扶您去休息吧!」 渝帝缓了缓神,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缓慢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外走去。 走到大皇子身旁,他拍了拍大皇子肩膀,又看向云嫔:「朕去休息一下!祯儿好不容易来一次,爱妃可要替朕好好招待一下。」 云嫔一怔,心有疑虑却不敢违抗,只得翩然福身:「陛下放心,臣妾一定照顾周全。」 说罢,便目送着渝帝缓缓离去。 双喜公公搀扶着渝帝走出众人的视线,便转了个身,推开一扇暗门,走入与大殿相连的耳房。 这间耳房,宛若一间密室,坐在里面的人,能清楚的听见大殿中的声音。 此时的渝帝,已然恢复成平日里那般精明的模样,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意。 他刚一坐下,双喜公公便奉上一壶温度刚好的热茶。 金盔金甲的燕荣从旁走过来,向他拱手一揖,等待他发号施令。 渝帝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带着几个心腹守在殿外,若二人果真有不轨之举,便将二人拿下,云嫔当场处死,大皇子立刻幽闭!」 「是!臣遵旨!」燕荣容色一正,不敢有半分怠慢。 「还有。」渝帝随即又嘱咐了一句:「切记!办这事儿的人要绝对保密,但凡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朕决不轻饶!」 「陛下放心!」燕荣拱手道:「今日在此的都是臣的心腹之人,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 渝帝微微颔首,摆了摆手,让燕荣退下。 「双喜,你说他们会说些什么?」渝帝轻轻把玩着杯盖,漫不经心的问道。 双喜公公毕恭毕敬的说道:「这……可是为难老奴了,老奴也猜不到。」 搁下茶杯,渝帝微微一笑,幽幽道:「那,咱们就洗耳恭听吧。」 说着,他目光锐利的盯着对面的那面墙,仿佛透过这面墙,就能看到殿内发生的一切。 ------------------------------------- 而大殿内此时,又是一派歌舞升平。 渝帝今日的表现和提前离场,让大皇子长长松了口气,也彻底放下了警备。 他松懈下来,大剌剌坐在桌案旁,一边一杯一杯的灌醉自己,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年轻的舞姬,唇边勾起轻浮的笑意。 酒过三巡,他斜眼睨着一旁端坐的云嫔,冷笑道:「云嫔娘娘,父皇可是让你好好招待我,你不是该来敬酒的吗?」 云嫔翩翩福身,恭敬的说道:「殿下,酗酒伤身,您还是少喝为妙!」 大皇子冷冷一笑,又猛灌了一杯,口齿不清的说道:「云嫔,父皇让你好好招待,我现在喝得还不尽兴,你怎能将客人轰走?以前你在潇湘别馆的时候,做得可比现在好!」 云嫔低垂着眼眸,一字字缓缓开口:「殿下,可曾记得上巳节之故耳?」 「啪」的一声,大皇子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他横眉怒目瞪着云嫔,冷声斥道:「你不过是个戏子,你以为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可以像别人一样指责我、瞧不起我吗?」 听到这样的羞辱,云嫔并没有恼怒,而是翩翩一福身:「既然殿下如此有兴致,那妾身就奉陪到底。」 说罢,她提着酒壶走过去,为大皇子斟了杯酒。 不料,大皇子竟一把抓住云嫔的手腕,毫无顾忌的打量着她:「听闻你当初仅凭着一支舞,便博得了父皇的欢心。我倒是好奇,是怎样的舞蹈能打动父皇!不如这样吧,你跳支舞来给我助助兴,我好再多喝几杯!」 云嫔始终低垂着眼眸,脸上的神色一直波澜不惊。 她翩然福身,平静的说道:「妾身不过蒲柳之姿,是承蒙皇上厚爱,才有了今日的富贵,殿下这话是抬举妾身了。不过既然殿下有令,臣妾不敢不从。不如妾身为您弹奏一曲,如何?」 大皇子勾了勾嘴角,冷冷笑道:「看来今日我是有耳福了,能听到潇湘别馆花魁的小曲儿!」 一众舞姬缓缓退下,一个婢女拿过一张椅子放在殿中,云嫔翩然坐下,从婢女手中接过琵琶,转紧琴轴,拨动琴弦。 试弹了几声后,一曲壮丽辉煌、慷慨激昂的《十面埋伏》,从青葱般的十指间缓缓流出。 云嫔的指法十分娴熟,将一场紧张、激烈的战争场面,生动的展现在听曲者的面前。 大皇子放下手中的酒杯,微微蹙起了眉头,眸中的神色渐深。 他仿佛看见了楚汉两军殊死决战的激烈情景:夜幕笼罩下伏兵四起,一步步逼近楚军的阴森和紧迫。 还有楚王乌江自刎的凄切悲壮,和汉军得胜而归的喜悦和昂扬。 一曲终了,大殿内静悄悄的。大皇子脸上的神色讳莫如深。 他紧紧盯着寒烟,冷声问道:「我让你弹个曲助兴,你却给弹了一曲《十面埋伏》,你是在嘲讽我,是四面楚歌的楚霸王吗?」 云嫔放下琵琶,定定的看着大皇子,别有深意的说道:「妾身只想提醒殿下,言多必失!妾身希望殿下要谨言慎行,不要再触怒龙颜了!」 大皇子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提着一个酒壶,踉跄走向云嫔。 在她面前站定,大皇子忽然一把钳住云嫔的下巴,深深凝视着她:「你少假装关心我!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我是皇子,你是什么?不过是一个下贱的青楼女子罢了!也配来训斥我吗?」 「妾身不敢!」云嫔挣脱开他的手,重新拿起琵琶,淡淡道:「既然殿下不满意妾身的曲,那妾身再换一个罢!」 说罢,她低垂眉眼,慢慢拨弄着琴弦。 随即,她贝齿轻启,一曲饱含深情的《上邪》从她的朱唇贝齿间,缓缓倾泻而出: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曲毕,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大皇子痴痴的看着云嫔,这一曲情意缠绵,让他方才的满身戾气顿消,眼中更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寒烟……」忘情之处大皇子,竟一把握住云嫔的手,动容道:「这曲子……你可是唱给我听的?唱的可是你的心意?」 云嫔大惊,连忙站起身来,拼命抽回自己的手,低呼着:「殿下,请您自重!妾身可是你的母妃啊!」 「寒烟!」大皇子醉意上头,看着寒烟楚楚可怜又风姿绰约的模样,顿时兴起。 他踉跄走过去,一把搂住寒烟不盈一握的腰肢,吓得寒烟连连疾呼。 殿中的婢女和太监,看到这番场景,全都呆若木鸡。 大家面面相觑,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得低下头去,假装看不见。 大皇子的行为愈加越举,寒烟吓得花容失色、惨呼连连。可她身形瘦小,又怎敌一个酒醉男子的力气。 大皇子动情的呢喃着「寒烟」,全然忘了面前的女子,早已不是酒楼的歌姬,而是自己父皇的妃子。 ——幽闭—— 大殿内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渝帝的耳中。他却依旧波澜不惊的喝着茶,似乎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双喜公公焦急的看着渝帝,思忖了再三,才轻声道:「陛下……」 连唤了三声,渝帝才放下茶杯,弹了弹衣襟,淡淡道:「让燕荣去吧。」 「是!」双喜公公连忙走出耳房,向等在门外的燕荣使了个眼色。 燕荣会意,轻轻叹了口气,立刻带着几个金甲卫冲进殿去。 「住手!」一声厉喝陡然传来。 正欲不轨的大皇子吓得一个趔趄,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他失神呆了许久,看到来者只有燕荣,才嚯的站起身来,指着他怒道:「大胆燕荣!你竟敢威吓堂堂皇子!你是不想活了吗?」 「朕看你才是胆大包天、目无章法!」一声龙吟虎啸传来,在场之人立刻开始颤抖起来。 随着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上。「噗通」之声接连而起,所有人即刻跪下便拜,高声疾呼着:「皇上息怒!」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六章 谍影重重寒兢兢(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七章 美人心计染花腥 大皇子瘫坐在地上,彻底丢了魂儿,连跪拜求饶都全然忘了。 他怔怔的看着,方才还一脸醉态、步履蹒跚,此时却目光锐利、步伐矫健的天子,在一步步逼近自己,眼中燃起熊熊烈火,那是他震怒时的表现。 渝帝走到大皇子面前,不容分说,抬手便赏了他一个耳光。 「逆子!朕的妃子你也敢觊觎,你真是无法无天了!来人,将大皇子幽闭在甬道,没有朕的旨意不许放他出来!」 「是!」燕荣带着几个金甲卫立刻走向前去,将魂飞天外的大皇子,架着胳膊拖出殿外。 雷厉风行的解决完大皇子,渝帝一步一步走到,跪拜在地的云嫔面前,一双冷眸,森然凝着瑟瑟发抖的云嫔。 良久,才咬牙一字字道:「好,好一个朕的爱妃,竟和朕的儿子勾搭在一起!」 云嫔伏在地上,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陛下明鉴!臣妾与大皇子是清白的!」 渝帝一把将她拎起,捏着她的下巴,凛声道:「你们的对话,朕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敢叫冤枉?朕曾经给过你机会,你却欺瞒了朕,如今事情败露,你还不肯招认,朕会让你死得很痛苦!」 云嫔目光楚楚的望向渝帝,瑟唇轻启:「陛下,您是天子,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怎敢骗您!臣妾在潇湘别馆确实见过大皇子,他也曾表达过爱慕之意。可臣妾只当那是酒客逢场作戏的话,从未当真,我们二人也从无任何亲密之举,请皇上明察!」 「那方才呢?」渝帝恶狠狠盯着她的眼,沉声道:「你一曲《十面埋伏》在向他示警,另一曲《上邪》又在向他示爱,你还敢狡辩!」 云嫔望着渝帝,眼里充盈着泪花,淡淡启唇道:「陛下猜的不错,第一首曲子,我是在警告大皇子要谨言慎行,不要再酒后乱来。上巳节过后,臣妾看到陛下生了多日的闷气,臣妾心有不忍,不想让殿下再惹陛下不快,才会想提醒他的。而那首《上邪》臣妾是唱给陛下的……」 渝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松开手一把将她推到地上,冷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朕在偷听你们的对话?」 云嫔从地上爬起来,又端正的跪好,垂眸道:「那日陛下问起臣妾过往的事,又特意提及了大皇子,臣妾便猜到,陛下是对臣妾起了疑心。今日您特地设宴,要臣妾招待大皇子,臣妾便知您想试探。」 渝帝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个聪明的人,那你应该知道,即便你没有和大皇子发生什么,可今日之事,朕也不能饶你!」 云嫔沉吟片刻,俯身磕了一个头,平静的说道:「陛下要臣妾的命,臣妾不敢不从,只希望陛下能让臣妾,最后再为您弹唱一曲,臣妾死而无憾。」 渝帝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点头应允。 云嫔端坐在渝帝的面前,一双朦胧的眼,痴痴的望着他。怀中抱着琵琶,轻轻地的拢,慢慢的捻。 樱唇一张一翕,一曲缠绵悱恻的歌声幽幽响起: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大殿中的香炉青雾缭绕,凄楚悲切的歌声,在梁柱间环绕久久。 云嫔望向渝帝的双眸中,隐隐泛起一层雾。随即,两行清泪悄无声息的落下,砸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她沉吟着收起拨片插在琴弦中,又理了理衣裳,才款款起身,向渝帝翩然福身,神情庄重而恭顺。 渝帝的眸中有一丝动容,却依旧冷声道:「你以为这样一曲,便能救你命吗?」 云嫔凝望着他清冷的眼睛,轻声道:「臣妾不敢奢望陛下赎罪,只想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心意唱给心爱之人听,也不枉这一片痴心。这后宫中的女子,大多是为了名利而来,可臣妾却只为情而已。若不是因为臣妾对陛下有情,纵然您是天子,臣妾也宁死不嫁!」 渝帝见她神色哀伤,脸上的神色有些松动:「你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 云嫔脉脉看向他,忽然露出凄楚的笑容:「看来陛下还是忘了臣妾,可臣妾却始终不敢忘却,陛下的恩情!」 渝帝皱起眉头,狐疑道:「莫非你入宫前见过朕?」 云嫔双眸含泪,咬了咬唇,颤声道:「臣妾的家人连同村庄的人,都被平阳侯父子害死,臣妾为了报仇才逃到盛京。当初若不是陛下主持公道,臣妾怕早就被平阳侯父子害死,也无颜面对那些死去的亡魂!」 这番说辞,着实让渝帝大吃一惊。 他重新审视着面前的女子,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当初在朝堂上那个唯一的证人,究竟是何模样。 许是当初被夏云卿逼迫的,让他只想快点结案,便没有将证人放在心上。 现在当他再细看云嫔时,才能模糊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如此想来,云嫔一直拒绝大皇子的原因,已经她为渝帝唱的两首曲子,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渝帝思忖片刻,走过去伸手拉起云嫔,沉声道:「你如今模样大变,朕竟忘了你当初的模样。不过,听你如此说来,朕倒是依稀有了些记忆。只是,为何你入宫这么久,却从未提及?」 云嫔低垂着眼眸,咬了咬唇,轻声道:「臣妾深知,世人都瞧不起风尘女子,只当臣妾是奔着富贵而来。臣妾之位报恩而来,不屑与世人解释,只希望能将陛下服侍妥帖,以报当年的恩情!」 渝帝心中有些动容,他轻轻抬起云嫔的下巴,问道:「朕现在给你个机会,将你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朕或许会网开一面!」 云嫔抬眸定定望着他,良久,她忽然俯身跪下,叩首道:「陛下息怒!臣妾还有一事相瞒,因事关他人生死,所以始终不敢说出口!」 渝帝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你说!究竟是何事?」 云嫔咬着唇迟疑片刻,才缓缓说道:「启禀陛下,其实臣妾与陛下见面,并不是偶然之事,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话到唇边,她忽然收声,蹙了蹙黛眉,似有难言之隐。 听到这话,渝帝脸色一沉,冷声问道:「是何人安排此事?」 云嫔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回皇上,当初大皇子要为臣妾赎身,被臣妾婉言拒绝。没过几日,皇后就派人找到臣妾。他们已经查出臣妾便是当时平阳侯案件的唯一活口。 他们威胁臣妾,说让臣妾听凭他们指使,否则的话,就将平阳侯惨死之事推在臣妾身上,并且将臣妾的藏身之处,告诉那些平阳侯的余党。 臣妾无可奈何,便听了皇后的安排,在上元夜那日,特地在宣德楼下跳舞,引起皇上的主意,顺利入宫为妃……」 渝帝的眸光猛地收紧,冷冷道:「皇后为何要将你送入宫中?」 云嫔的语气有一丝发颤:「皇后娘娘说,臣妾身份低微,若诞下子嗣不能养在自己身旁,所以要臣妾尽快诞下子嗣,并交给皇后抚养……」 渝帝审视着她的神色,不动声色的问道:「当初是何人找到你的?」 云嫔思忖片刻,迟疑的说道:「是……是刘尚书之子刘容,他以前常常与张亨去别馆。张亨死后,他又与王璟混在一起,是他在别馆中,认出了臣妾……」 渝帝将信将疑的问道:「即便你与平阳侯的案子有关,皇后因何选中了你?」 寒烟蹙了蹙眉,平静的说道:「回皇上,刘容与我说,是因为臣妾的名字中带着一个「烟」字,会让陛下回想起故人。而且,刘容还特地派人,教了臣妾上巳节的舞蹈,他们说,只要臣妾一舞,定会夺得陛下欢心……」 渝帝眯起眼,面容冷峻,口气中透着不可抑制的愤怒:「此事当真?」 寒烟翩翩福身,坚定的说道:「臣妾不敢瞒着陛下!」 渝帝仔细一想,有关南烟的事情是宫闱中,最为机密的事情,若不是有人告诉云嫔,她是不会知道的。看来这件事,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他面色稍缓,伸手扶起寒烟,语气也温和下来:「你对朕的心意,朕已经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朕会去核实。若真与你无关,朕不会则罚你……」 云嫔喜极而泣,望着渝帝的双眸亮了起来:「臣妾谢陛下不杀之恩!」 看着云嫔楚楚动人的模样,渝帝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将她拥在怀中。 ——探视—— 依旧奢华的大皇子府邸,却没有了往日的骄傲,金甲卫将每个出入口都守住,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本来渝帝下旨,将大皇子幽闭在狭小肮脏的甬道中,可几位大臣前来求情,才让他转变了心意,只将大皇子幽闭在府邸思过。 夜色深沉,惨白的月光洒遍盛京城中每个角落。 昏暗的房间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房门轻轻被推开,一个瘦小的人影轻手轻脚的迈进门,随手紧紧关上了房门。 「是谁?」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中响起。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七章 美人心计染花腥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八章 美人心计染花腥(二) 来者微微一怔,试图在黑暗中,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酒坛,摸索着向角落中的人走去。 「来者是谁?」那个声音打了一个酒嗝,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 月亮升起,惨白的光华透过窗棂洒进来。 来者才看清,颓然瘫坐在角落中的大皇子。此时的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身旁散落着食盒和酒坛。 全然一副落魄乞丐的模样,哪还有皇室子弟的半点风姿! 一双本来朝气蓬勃的眸子,更是黯淡无光,仿若灵魂已死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随即,一阵幽香传来。 来者缓缓凑近大皇子,轻轻唤了句:「殿下,妾身来看你了。」 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大皇子全身一震,顿时酒醒了几分。 他连忙拨开眼前乱糟糟的头发,借着月光仔细辨认来者。 可来者背光而立,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又将风帽拉得很低,全然辨不出其容貌。 可大皇子仅凭声音,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那个让他痛苦又愉悦的女人,寒烟。 他死死盯着来者,狞笑着问道:「呵,云嫔娘娘,您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哎……」 黑暗中传来一声苦叹,寒烟即刻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脸:「难道我在你心中,就如此不堪吗?」 「哼,可笑!」大皇子冷哼一声:「我现在这么惨,都是你害得,竟还跑到我面前来假装好人?真让我恶心!」. 「殿下如此说,妾身无言可辩。但妾身并没有害人之心!当初妾身入宫,是受到奸人所害,被逼无奈只得屈从。而今日在百尺楼,妾身几番暗示殿下要谨言慎行,可殿下酒醉并未察觉,才会闯下祸事啊!」寒烟眼圈儿红红的,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你知道父皇在偷听?」大皇子的眼立刻瞪了起来,就连鼻孔都气得瞬间膨胀。 寒烟黛眉微蹙,幽幽一叹:「不知是谁在皇上面前,说了你我二人的过往。前段日子,皇上就几番询问我是否与你相识,我便猜到皇上起了疑心。今日我见他将你我二人同邀赴宴,便猜他或许想借此一试……」 大皇子颓然靠在墙上,哑然叹道:「都道伴君如伴虎,我与他做父子已有十八年,对他的了解,竟还不如你这个外人……」 「你不要自责……」寒烟拨开他额前的乱发,柔声道:「殿下生性单纯,又怎会明白人心的险恶呢。」 大皇子忽然逮住她的手,皱眉问道:「你方才说,入宫之事是有苦衷的,究竟是何意?」 寒烟垂下眼睑,轻叹一声:「当初殿下常常找妾身,这件事被刘容所知晓。他警告我,殿下的妃子只能姓刘。为了让您死心,他便逼着我引诱皇上入宫。后来,皇后找到我,威胁我让我诞下男嗣后交予她抚养。否则,就和皇上说我勾引殿下,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她轻轻啜泣了几声,神色甚是忧伤。 「怎么会……」大皇子茫然瘫坐着,反复呢喃着这句话。 良久,他忽然双瞳充血、鬓边青筋暴露:「原来竟是他们在搞鬼!」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独自受了这么多苦,我竟不知道!」此时,他的眼色柔和了许多,带着些许昔日里的温情。 寒烟脉脉看着他的眼,低声求全:「妾身不过一介风尘女子,怎能让殿下为我,而和那些人作对呢!」 「你等我!」大皇子抓着她的肩膀,激动的说道:「等我出去之后,我会想办法向父皇要你,我会把这一切都说明,父皇是能够谅解我们的!」 「不可!」寒烟立刻打断他,悲戚地说道:「殿下千万不可为了我如此冒险!如今你斗不过皇后,更不是皇上的对手!你这样做,只会是死路一条!」 「寒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我受苦!」大皇子提紧拳头,嗓子眼里冒出一声悲哀的嘶嚎:「你对我如此深情,我怎能看着你在深渊中挣扎?」 「寒烟有殿下这番话就够了!寒烟不怕苦,但是殿下现在不能冒险!我愿意等着你,等着你登上皇位、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的那一天!」寒烟强颜欢笑着,一大滴眼泪流下面颊。 听到这话,大皇子忽然缩了回去,整个人看上去都干瘪了。 「皇位?那是可望不可及的一个梦罢了!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可他现在还是在心心念念想着再添龙嗣。他是不会把皇位,交给一个妓-女的儿子的……」 「殿下……」寒烟眼含不忍,胭脂粉和着泪水一滴滴地流下来:「这么多年,你像个傻瓜一样被人欺骗着、利用着,非但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连自己生母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你绝对不能放弃,哪怕为了你惨死的母亲,也绝不能——」 「你说什么?」大皇子猛地一怔,圆撑双目瞪着她:「你方才说……我的身世、我的生母?这是何意?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寒烟却突然目光闪烁、咬着唇别开脸去,始终不肯说一个字。 「说呀!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大皇子抓着她的双肩,拼命摇晃着。 他很想知道那个困扰他多年的秘密,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 看着大皇子急迫而疯狂的目光,寒烟终于缓缓开口:「殿下,你听我慢慢说。有一次皇上去我那里留宿,在他醉酒之际,他竟忽然提及你的生母……」 「他说了什么?」大皇子瞳孔骤然收紧,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对于即将听到的答案,他既是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 寒烟轻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说道:「皇上说……殿下的生母,根本不是风尘女子,而是一位普通人家的女儿。那年打仗,他受伤被救,救他的人正是你母亲。你母亲在照顾他的期间,与他产生了情感并有了肌肤之亲。 后来皇上回京,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一年后,你母亲抱着一个婴儿来寻他,皇上才记起此事。他不愿意承认你母亲,是因为不想被人问及二人相识的缘由。 更不想被人知道,战无不胜的渝帝,竟会被人打败,还追得走投无路……所以,他狠心之下将你母亲赶走,却不料皇后……竟偷偷留下了你……」 这个事实让大皇子过于震惊,他大睁着眼睛,靠着墙壁出神许久。他怎么也没想到,困扰了自己一辈子的耻辱,到头来竟是个谎言! 原来自己的身世,根本没有那么不堪! 身旁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却看着自己痛苦,始终不肯透露半分,只为了利用自己,达到他们的目的! 「可恶!」大皇子攥紧双拳,咬牙问道:「他可有说……我母亲现在何处?」 「灵州……」寒烟继续沉着地说下去:「皇上说,当他得知你母亲的下落,便假借着闭关清修的名义,偷偷前去灵州将你母亲……给赐死了……」 「为什么?」大皇子忽然癫狂的叫道:「他为什么这么狠心?」 「殿下,您冷静些!」寒烟连忙上前安抚道:「您想想,他是皇上,他说的话怎能出错?若被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世,世人会如何评价他?他是决不允许自己的功绩上,有任何污点的!」 「啊!」大皇子嚯的站起身来,抱着脑袋叫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他喊了许久,似乎一口气将心中的悲恸全粗宣泄干净,才有气无力的瘫坐下来。他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中,双肩不由自主的微微耸动。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好像一个受伤的孩子。 寒烟慢慢凑过去,理着他散乱的头发,柔声哄道:「殿下既然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就更不要自暴自弃。你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脆弱之际,最听不得的就是安慰和理解。大皇子一把抱住寒烟,眼泪止不住的流下,终于放开声音大哭起来。 凄厉的喊声回荡在阴森的府邸,惊得枝头的寒鸦纷纷离巢,用更加悲凉的叫声回应。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寒烟的披风,她却不以为意的轻拍着大皇子的后背,一直软语安慰着。 许久许久,哭声才渐渐停歇。 这些泪水仿佛将大皇子掏空。他躺在云嫔的怀中,身子还在不停的颤抖。 一阵幽香袭来,大皇子有些情不自禁。 他坐起身来,痴痴的望向寒烟,动情道:「寒烟,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对你的情谊始终未变!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把你给我,好不好?」 这个突兀的请求,让寒烟大吃一惊。 她望着大皇子饱含情欲,却红肿的双眸,咬着唇喃喃道:「殿下,你我此生已经错过了。我虽然出身风尘,却也懂得人伦廉耻,我现在是你父皇的母妃,你需得敬我!」 看着云嫔白玉般的脸颊微现红晕,饱满的双唇一张一翕,大皇子一时情动,哪里还顾得上礼义廉耻。 他一把抓住云嫔的双臂,一把将她扑到在地。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八章 美人心计染花腥(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寒烟大惊失色,看着大皇子的嘴唇凑了过来,她立刻开始大叫着挣扎起来。 慌乱间,她踢了大皇子一脚,大皇子一个吃痛,松开了禁锢的双手。 寒烟趁机连忙往外爬去。 大皇子却忍痛,一把抓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裙子。 挣扎间,丝绢的撕裂声传来,寒烟圆润白皙的小腿,赤裸裸的暴露在大皇子的眼前。 「寒烟……」大皇子吞咽了一下,一双眼发着精光,颤抖着双手,顺着寒烟赤裸的小腿往她身上摸去。 兽欲在他体内乱窜,他紧紧抱住寒烟,热辣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和颈上。 寒烟哭喊着、挣扎着,双腿不停的乱蹬着,伤了大皇子几次,他却仍旧无动于衷。 此时的寒烟,如砧板上待宰的羔羊一般,眼睁睁看着大皇子,迫不及待的敞开了自己的衣衫,又来解她的裙子。 她虽然极力反抗,却依旧无能为力。 除了哭喊,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可哭喊声却引来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大门被猛地踹开,燕荣提着刀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 可当他看到屋内的场景时,却立时愣住了:一位是皇子,一位是妃子,他不过是一个禁军侍卫,根本不知该如何插手。 寒烟一眼看到燕荣,立刻向他哭喊道:「快救我!」 大皇子也猛地抬起头,愤然瞪着燕荣,怒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出去!」 燕荣咬了咬牙,几步走到跟前,一把拉住大皇子,沉声道:「殿下,若皇上知道了此事,可就不是幽闭这么简单了!」 大皇子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侧目瞪着他,冷声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卑职不敢!」燕荣立刻拱手道:「可皇上命令卑职看守这里,这里就绝对不能出事。如果皇上问起,卑职也只能如实相告!」 恰在此时,寒烟瞅准时机,立刻推开大皇子脱身离开。 她利落的抽出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间,泪眼婆娑的瞪着大皇子,用发抖的声音喊道:「殿下,你若胆敢侵犯我,我宁可自尽,也要护住清白!」 「娘娘、寒烟!」燕荣和大皇子顿时大惊。 大皇子吓得连连摆手:「别、别!你别伤害自己!是我错了!我不该强迫你,我再也不这样做了!」 燕荣也连忙劝道:「娘娘别冲动!卑职现在护送您出去!您若在这里出了事,不但是卑职和这些金甲卫,怕是连的殿下,都要跟着被处以极刑的!」 听到这话,寒烟的情绪终于下来。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发簪,幽怨的看着大皇子,啜泣道:「殿下,你还是忘了我吧。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你我都要丧命的。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皇上尽快放您出去。这段时间,你不要再自暴自弃了……」 说罢,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整理好身上的衣衫,重新戴上风帽遮住容颜,在燕荣的护送之下,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开。 ——怂恿—— 漆黑的夜色,在渐渐退去,地平线上已经泛出一点点光辉。 寒烟离开大皇子的房间,一路步履匆匆的来到门口。 看着四下无人,燕荣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谈得如何了?」 寒烟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叹道:「放心吧,我已按照王爷的指使,将入宫之事推给了皇后,又将他生母的消息告诉他了。」 燕荣压低声音,又问道:「他可有什么反应?」 寒烟轻轻叹了口气:「他哭了。」 「哭了?」燕荣显然有些意外,对于一位习武之人,是无法理解男人流泪的。 「嗯。」寒烟轻叹一声,眼中露出了同情之色:「一下子被戳破这么多真相,谁都会难以接受的。更何况,他被骗了这么多年,自己的父亲……又是迫害母亲的凶手。想必现在的他,一心只有恨意和复仇!」 燕荣心中更是不解:「既然他此刻如此脆弱,怎会将事情闹到这种局面?若不是我及时介入,后果可想而知!」 寒烟神色萧索,眼波渐渐朦胧,低语着道:「统领是风月中人,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言而喻。大皇子本就对我垂涎欲滴,他会这样做……也不意外。更何况,王爷也让我对他欲拒还迎,好让他欲罢不能……」 燕荣摸了摸鼻子,又道:「计划顺利就好。顾思思现已被我拦在门外,你知道该如何与她说吧?」 无论是对大皇子,还是对寒烟,他并没有太多同理之心,只在乎翊王交代的事情,是否有顺利进行。 寒烟整顿了一下衣衫和发髻,淡淡道:「劳烦燕统领开门,我去会会她。」 夜里的清霜就要落下,空气中渐渐充满了清朗的气息。 一阵阵轻轻的春寒,席卷而来。 清晨的天色,竟阴沉的如深秋一般,让人兴味索然、心情阴郁。 寒烟推门走出去,看到寒风中紧裹着风袍瑟瑟发抖的顾思思。 顾思思向她翩翩一福身,颤声道:「云嫔娘娘。」 寒烟微微颔首,借着月色打量着她:一副神态天真、斯文清丽的模样,灿然晶亮的双眸中,盈盈若水。 姿色虽然不算出众,举手投足间也端得上,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殿下无碍,你不必担心。皇上不许人探视,你也莫要继续等了。」寒烟的话冷冷淡淡的,神态与方才见大皇子时俨然不同。 顾思思在这里见到她,显然十分意外。 她微微沉吟,别有深意的说道:「云嫔娘娘,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您是父皇的妃子,深夜探访皇子甚是不妥。如今,殿下已然为了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还望娘娘能够注意言行,不要再牵连殿下!」 她语气温柔有礼,可字字句句却意在指责寒烟的轻浮。 寒烟也不以为意,她昂首傲然道:「虽然殿下因我被幽闭,不过此时此刻,殿下相见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来了,殿下就能活。你来了,殿下可未必能活!」 顾思思轻蹙黛眉,双颊微微泛红,沉吟着说道:「娘娘如果对殿下有心,当初又何必要入宫为妃?既然如今做了皇上的妃子,就不要再让殿下念念不忘。您的贪心……会害了殿下的……」 「我不是害他,是在救他!」寒烟看了一眼她,淡淡启唇:「你若真的爱他,现在这个时候不该追问我,而是要救出殿下,好好辅佐他。你应该明白,他身边的人,包括你父亲在内,无一人真心对他,都是在利用他而已。」 顾思思缓缓低下了头,咬着唇没有反驳。 呵,单纯的深闺小姐! 寒烟在心中轻嘲,继而幽幽说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像那些人一样,对殿下袖手旁观,只顾自保。要不然,你就听我的话,不但能让殿下重获自由,还能好好惩治那些利用他的人。说不定,还能帮着你父亲除掉对手……」 顾思思在心中纠结了许久,才讷讷开口:「那……我究竟该怎么做?」 ——再掀波澜—— 承欢殿的春色渐渐晚去,皇后被月秀搀扶着下了床。 经历了一些列打击,曾经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今已经病骨支离、柴毁骨立。 她勉力的独倚长门,望着阴森的深夜,怅然叹道:「也不知承祯现在如何了?本宫派去的人,全都被轰走了……」 月秀拿过一件风袍,轻轻披在她肩上,柔声劝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娘娘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太过担心。再说,父子间哪有隔夜仇的,皇上在气头上,对殿下略施惩戒罢了。等气消了,殿下自然就出来了。」 「咳、咳。」皇后显然还在病中,一阵风过,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月秀连忙拍着她瘦弱的后背,心中既心疼又悲凉。 气息渐渐平缓下来,皇后又喃喃道:「承祯现在可不能出事啊!如今本宫怀孕无望,若是承祯再失势,那本宫这辈子……就没什么奔头儿了……」 「娘娘别这么说!」月秀仿若感同身受,悄悄擦了擦眼角,强颜欢笑道:「您和殿下是息息相关的,现在殿下被幽禁,您更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啊。如果您身子出了问题,那殿下不是也没有指望了。」 「哎。」皇后沉沉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往屋内走去:「承祯到底做了什么事,竟能惹得皇上,对他下了这么重的责罚啊!」 月秀目光闪躲,嗫喏的说道:「奴婢去问了双喜公公几次,可是他都不肯多说,正想着等明日再去问问呢。娘娘别急,这事儿奴婢一直放在心上呢。」 她不敢提及大皇子被禁足的原因,是怕刚刚能下地的皇后,病情再次恶化。 她看着皇后干枯的头发,柔声道:「娘娘,奴婢帮您梳梳头发吧。打扮整齐了,或许心情就好了!」 皇后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期期艾艾的说道:「打扮好了又有什么用?皇上又不会来看我,我又给谁看呢?」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二) 恰在此时,一个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的迈进屋内,翩然福身道: 「启禀娘娘,方才含冰殿的云嫔娘娘,派人给您送来了一份,她亲手做的桂花糕,还有一份亲手抄的经文,说是能保佑您早日康复。」 月秀冷冷等了丫鬟一眼,讥讽道:「没眼的东西,那青楼女子的东西,你也敢送到娘娘的面前?还不快丢出去!」 小丫鬟吓得一愣,连忙低着头就要退出去。 「等等。」皇后支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道:「她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如果本宫这样做了,更让皇上生气,对承祯不利。将东西留下吧,再将本宫那枚凤穿牡丹的玉佩送过去,告诉她,她的心意本宫明白。」 「是!奴婢这就去!」小丫鬟听到皇后放话,立刻展颜一笑,连忙退出门去。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传唤:「皇上驾到!」 承欢殿内二人立刻眼睛一亮,发出希冀的异彩。 月秀握着皇后的手,激动的说道:「您瞧瞧,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娘娘心心念念盼着皇上,皇上不就来瞧您了吗?」 皇后也喜上眉梢,连忙说道:「快,快!快给本宫梳头发,再把那件皇上最喜欢的裙子找出来!」 月秀一福身,展颜道:「娘娘别急,奴婢一定给您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一边说着,一边搀扶着皇后坐在铜镜前,帮她仔细梳理满头青丝。 二人正兴奋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叮当作响,紧接着便是一句叫骂:「没长眼睛吗?还敢往皇上身上撞?」 二人一惊——这是双喜公公的声音!难道出事儿了? 皇后给月秀使了个眼色,月秀放下梳子,连忙冲出门去。 脚一迈出门槛,她就瞧见一个小丫鬟,正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身子紧紧伏在地上,因为恐惧而不停的颤抖,却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她的面前,皇后那枚凤穿牡丹的玉佩,被摔了个粉碎。一些碎末甚至洒在了渝帝的靴子上。 月秀瞧出渝帝脸色阴冷、双目喷火,连忙跪拜在地,请安问候。 渝帝的一双眸子,忽然盯住地上的玉佩,冷声道:「这是皇后的东西!」 双喜公公会意,一个箭步窜过去,抬脚将那丫鬟踢倒,怒骂道:「你这个大胆的东西,竟敢偷皇后的玉佩,今日定不饶你!来人……」 「皇上息怒!」月秀连忙出声解释:「小翠并没有偷东西,她是替皇后给云嫔娘娘送过去的。」 渝帝眸光一凛,冷声道:「云嫔?这玉佩是朕赏给她的?看来,皇后和她走得很近啊!」 月秀眼珠一转,想起方才皇后的话,连忙说道:「回皇上,娘娘与后宫的妃嫔都十分交好。尤其是云嫔,颇得娘娘欢心,平日里也是常来常往呢!」 她不敢抬头,并没有意识到渝帝眸子里危险的光。 「哼!好个常来常往!」渝帝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一甩袖子,愤然踏进承欢殿的门。 看到渝帝威风凛凛的身影突然出现,皇后捂着梳了一半的发髻,羞涩道:「陛下,臣妾一直病着,这才说要起来梳梳头发,您就来了!请恕臣妾的失礼!」 渝帝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皇后失礼的事,可不止这一件吧!」 多年的相处,让皇后意识到,皇上今日前来绝非善意。qδ 她立刻收起娇媚的姿态,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怎么没听明白啊。」 渝帝双眼似火,声音若冰:「你们刘家的人,可真会打如意算盘啊!抚养了一个大皇子觉得不够,还要再多一个筹码放在手上才能安心!莫非这北渝的一国之母,非要姓刘不成?」 皇后凝视着渝帝,神情既困惑又无辜:「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让皇上如此愤怒,还请皇上明示!」 渝帝眼神骤冷,表情变得很戒备:「你以前可认识云嫔,她可是你与刘炳文,刻意安排来与朕见面的?」 「皇上,臣妾常居深宫,怎么会认识青楼女子?而且臣妾出身名门,怎么将一个青楼女子送进宫中!这是谁在您面前乱嚼舌根?」皇后惊讶得合不拢嘴,眼珠都快要瞪出来,显然是被这个意外的问题给问蒙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渝帝阴沉着脸,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承祯与云嫔早就认识!你因为想将刘家的女儿推给他,便将云嫔送到朕面前,无非就是挑拨朕与大皇子的关系!」 皇后神色凄婉,声音听上去很痛苦:「皇上,您是臣妾的丈夫,祯儿是臣妾亲手养大的孩子!挑拨你们父子二人,臣妾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啊?」 渝帝眼神阴郁,周身罩着一股专横的气场:「祯儿与顾之礼的女儿定了亲,你和刘炳文意识到日后北渝的皇后不再姓刘,便安排云嫔与朕见面,想着将来诞下的皇嗣,又能为你们所用了!」 皇后心中委屈,声音更痛苦了:「陛下,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试问天下有哪个妻子,会将另一个女子送给自己的丈夫?臣妾虽然贵为国母,却也不是个圣人!做不到看着你和其他女子亲热,还无动无衷啊!」 瞬间,一股寒气像面具般罩在了渝的脸上,声音冷酷无情:「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朕不知!你逼迫许道澄给你药丸,想借着每月十五怀上嫡子。如今见事情不成,那个该死又愚蠢的刘炳文,就开始给你出馊主意了!」 皇后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已泣不成声:「陛下,如果这事和刘炳文有关,也绝非是臣妾的意思,臣妾真的完全不知!臣妾想要个嫡子,那是因为臣妾爱您啊,这难道也有错吗?」 渝帝的眼睛喷出怒火,露出无比嫌弃的表情:「收起那些装模作样的眼泪吧!几十年来,你屡次使这招,朕已经看腻了!」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直插入皇后尚有余温的心,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梦。 她闭上眼睛,攒起眉心,蓦地咧嘴而笑:「是呀,不止是臣妾的眼泪,怕是连臣妾本人您都看腻了吧!这后宫中哪个女子,不是入宫时花容月貌,被您百般宠爱!又有哪一个不是人老珠黄后,您连看也不看上一眼的呢!」 这是她积压在心头多年的痛,若非到了非不可的地步,她是绝不愿说出口的。因为一些话一旦说出口,高傲如她就觉得输了。 可她的痛苦并没有得到渝帝的同情,他也全然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冰冷而清澈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不错,这天下的男子,没有谁不喜欢年轻美貌、充满活力的女子!朕贵为天子,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朕不再宠幸的女子,却不会厌烦她们。因为她们不会像你这般愚蠢,蠢到事事要听从刘炳文的安排! 你以为刘炳文做的那些蠢事,朕不去追究是念及旧情吗?呵。朕是故意不去管,就让他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在朝中闹尽笑话,让你们刘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让你收起那些痴心妄想!」 这句开诚布公的话,让皇后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面无血色、双目失神,双唇不停的抖动着,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颗心被撕了个粉碎,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坐了许久,一行清泪骤然落下。 她才喃喃自语道:「臣妾知道,陛下是因为当初不能立心爱的女子为后,便将这怒气撒在臣妾身上。可当初是太后要立臣妾为后的,臣妾又做错什么了?」 渝帝皱了皱眉头,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只觉得更加厌烦,说话也不留情面:「皇后,你给朕听好了!你若安分守己,朕念在孝康太后的面上不会动你!你若再来招惹朕,朕就会毫不迟疑的废了你!」 说罢,他大袖一挥,转身怒气冲冲的大步离去。 皇后终于支撑不住,干瘦的身子摇晃几下,一口气没上来,便直挺挺地向后仰了过去。 跪在一旁的月秀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探了探皇后的鼻息,转身向外面失声尖叫道:「来人啊,快去请御医!娘娘昏厥了!」 殿外的小太监听到喊声,立刻转身飞奔,却被渝帝一声断喝:「不许去叫御医!就让她自己呆着,谁也不必管她的死活!这种把戏演了几十年了,她不嫌烦,朕都烦了!」 说罢,渝帝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怒气冲冲的离开。 月秀死死咬着唇不敢再喊,只能抱着生死未卜的皇后,低低的失声哀嚎着。 ------------------------------------- 夜深露重,春蝉在枝头聒噪,顾之礼负手立在窗前捻须深思。 他脸色有些憔悴,满目忧思,因为大皇子被幽闭,自己在皇上面前立刻失势。 王肃不但开始疏远自己,刘炳文现在对自己说话,更是夹枪带棒、态度嚣张。 沉重的叹了口气,他拿起茶杯想喝口茶,却发现茶水早已冰凉,心中忍不住更加恼火。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顾纪昀疾步匆匆的走进来,沉声道:「父亲,不好了,宫里出了大事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一章 鸿门家宴步为营 ——噩耗传来—— 顾之礼拧着眉头,不悦的斥道:「现在我们还不够倒霉吗?还能有什么坏事,让你这般急躁!」 顾纪昀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的说道:「父亲教训的是,是孩儿失礼了。不过,方才儿臣得知,思思竟跑去皇上那里,主动要求陪着大皇子一起幽闭!而且……皇上已经同意了她的请求!」 「胡闹!」顾之礼脸色大变,怒不可遏的喝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不和家人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了决定!现在所有人都开始疏离大皇子,她怎么不知避嫌,反而往上贴呢!」 眼珠一转,顾之礼又问道:「你妹妹长在深闺中,没有什么主见,莫非是受了谁的蛊惑吗?刘炳文那边有什么动向?」 顾纪昀摇头叹息道:「儿臣第一时间也想到了这一步,便连忙去打探了一番。可稀奇的是,思思不但主动要陪伴大皇子,还将皇后和刘炳文,利用大皇子之事全盘托出。甚至还诬陷是皇后将云嫔送给皇上,只是为了要养育云嫔的孩子。为此,皇上去承欢殿与皇后大吵了一架,皇后差点因此咽气!」 顾之礼的眉头皱得更甚,心中太多的疑惑,却一时找不到答案。 良久,他叹了口气,才道:「这件事很稀奇,看来我们得好好查一查,不过也是时候,把药给你妹妹送过去了……」 顾纪昀一怔,沉吟着问道:「父亲是说……那阻止女子怀孕的药?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大皇子还会有出来的那天啊!」 顾之礼慢慢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说道:「如今看来,大皇子即便被放出来,他将来也坐不住这个皇位。你妹妹不生孩子,未来咱们还有脱身的机会啊!」 顾纪昀低头叹了口气,沉声道:「父亲大人说的是,只是辛苦小妹了,竟要委身与大皇子这样的人。」 顾之礼捻着胡须,慢悠悠的说道:「这么多年来,我精心培养你妹妹,可不是为大皇子准备的。怎奈天不遂人愿,阴差阳错之下,让别人得了先机。对了,宴席那边准备的如何了?请柬可有亲自送去?」 顾纪昀拱手道:「父亲大人放心,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顾之礼双眉一扬,追问道:「翊王可有说什么?」 顾纪昀脸上露出阴险的笑:「翊王听闻鹿宁会去,自然没有推辞。」 顾之礼松了口气,狡黠一笑,道:「如此甚好!大皇子这步棋,咱们是下错了!是时候,该走下一步棋了!」 ——赴宴—— 盛京的早春,霏霏细雨浸润着梅枝,雨后的枝叶像被春色点染,愈见青翠。 天色刚刚暗下来,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停在庄楼门口。 一身鼠灰色锦袍的顾纪昀,从马车上一步跨下。他随意弹了弹衣襟,才走到门前自报家门。 胡来和苏丙不敢怠慢,连忙转身进门去通禀。 不出片刻,红衣似火、长发飘飘的鹿宁,就在众人的拥护中,英姿飒飒的迈出门来。 「顾公子!」鹿宁向他抱拳拱手,笑容可掬:「不知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对于「改过自新」的顾氏父子,虽然鹿宁还是厌恶至极。可身为一帮之主,她还是表现得稍显客气。 顾纪昀向她拱一拱手,客气的说道:「今日家父设宴,想邀请鹿帮主前去小聚。希望鹿帮主赏脸前行。」 虽然他说得诚意满满、态度诚恳,鹿宁还是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她莞尔一笑,向顾纪昀拱手推辞道:「多谢顾大人好意!您来得真不凑巧,今日世子设宴,我正要前去赴宴。劳烦您向顾大人,转达我的歉意!」 顾纪昀笑了笑,也不做纠缠:「早就听闻了,鹿帮主在灵州救下世子的壮举,看来你们现在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鹿宁只是淡淡一笑,却不予置评。 顾纪昀轻叹一声,向她一拱手:「也罢,看来今日是真不凑巧,那就改日吧!我这就带着殿下回去赴宴了!告辞!」 说罢,他转身走向马车。 「等等!」鹿宁忽然出声叫住他,诧异的问道:「顾大人莫非还邀请了别人?」 恰在此时,马车门缓缓打开,一袭紫袍玉带、风度翩翩的翊王,稍稍探出身子来,幽幽笑道:「还有本王。」 「殿下?」看到翊王,鹿宁深感意外. 她连忙凑到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您怎么会在这儿?」 翊王看了顾纪昀一眼,微微一笑:「顾大人诚心相邀,本王怎能不赏脸呢!」 「可是……」鹿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纪昀,音调又降了降:「非年非节的,又不是过寿,他们突然设宴,必定是另有目的,殿下还是小心为妙!」 翊王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设下家宴却邀请本王,定然有其他目的。不过,他们不敢拿本王怎么样,所以去看看又有何妨!」 鹿宁蹙眉沉思片刻,心中还是隐隐不安,她转头向胡来吩咐着:「去和世子说一声,我今日有事不能前去赴宴了!」 说罢,她轻盈的跳上了马车,深深看了顾纪昀一眼,便关上了车门。 顾纪昀微微勾起嘴角,也跳上马车,坐在车夫的身旁,一扥缰绳,向着顾府缓缓前行。 马车里,二人对面而坐。 翊王打量着鹿宁稍显紧张的神色,笑道:「世子设宴,就这样退辞掉,合适吗?」 鹿宁支颐看着窗外后退的风景,淡淡道:「那只不过是我推辞顾纪昀的借口罢了,世子并没有设宴。」 翊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不想去,怎么又跟来了?」 「我担心他们对殿下不利。」鹿宁脱口而出。 转过头来,却撞进翊王有些促狭的目光中。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垂下眼眸。 翊王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却但笑不语。 车厢内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良久,鹿宁才问出心中积压已久的疑问:「殿下,我听传闻说,顾之礼将醉酒的大皇子带回府,大皇子酒后失德,强行占有了顾思思,皇上才为二人赐婚的,此事果真如此吗?」 翊王微微勾唇,露出不屑的笑容:「本王也只是听说而已,并不知道真相如何。不过,以顾之礼的过往行为,也不难猜到,顾思思的出现绝不是偶然。」 翊王的话印证的鹿宁的猜测,她的脸色白了白:眼下的场景,自己岂不是要步顾思思的后尘? 看来顾纪昀早就算计好,只要有翊王在,就不难将自己骗过去! 还是自己疏忽了,竟真的上钩了。. 看着鹿宁懊恼的神色,翊王温言安抚着:「别紧张!我不是大皇子,你也不是顾思思。没有人能逼着咱们,做咱们不愿意做的事!」 鹿宁抬眸看着翊王温煦的目光,扯了扯嘴角,缓缓点了点头。 马车碌碌行驶到顾府门前,顾纪昀先跳下马车,前来开门。鹿宁和翊王随即一前一后也钻出了马车。 顾府上下张灯结彩、鼓乐笙箫,家丁们捧着大大小小的托盘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顾之礼身着蟒袍恭候在门前,笑盈盈的向二人拱手相迎:「殿下和鹿帮主肯赏脸来老夫的家宴,顾府上下真是蓬荜生辉啊!」 翊王笑了笑,与鹿宁走向前去,向顾之礼拱手还礼。 顾之礼错开身子,抬手示意道:「酒菜已经备好,那么咱们入席吧。」 翊王点点头,抬手说道:「也好,顾大人请!」 说罢,二人便随着顾之礼往花厅走去。 三人穿过花园之际,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盆水,急匆匆冲出门来,与鹿宁撞了个满怀。 那小丫鬟跌坐在地上,揉了揉撞痛的地方。 一抬眼瞧见全身湿漉漉的鹿宁,和面沉似水的顾之礼,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下来,磕头颤声道:「老爷,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 顾之礼脸色一沉,冷声斥责道:「你来了多久了,做事还如此毛躁?这是咱们的贵客,岂容你如此怠慢?」 说着,他向左右喊道:「来人,将她拖下去重则二十板子,然后逐出门去!」 「老爷,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连连磕头认错,早已泣不成声。 鹿宁长在草莽,看不惯这样的规矩,连忙阻止道:「罢了,她也不是有意的,顾大人就放过她吧!」 顾之礼冷冷瞪着那丫鬟,怒道:「还不快谢谢鹿帮主,然后滚下去?」 小丫鬟向鹿宁磕了几个头,感恩代谢道:「多谢您饶命!」 然后,便连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翊王看着全身湿漉漉的鹿宁,担忧的问道:「你这样全身湿透容易着凉,还是赶快换下来比较好! 鹿宁灵机一动,向顾之礼拱手道:「顾大人,此事您不必责怪那小丫鬟。不过,我这样子实在不便出席,不如我先回去换件衣服再过来吧!」 她想借机离开,却不料,顾之礼捻须笑道:「不必回去了,你这样回去,路上很容易着凉。小女出嫁前的衣物全数在家,你和她身量差不多,不如就去她的房间中更衣吧。」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一章 鸿门家宴步为营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二章 鸿门家宴步为营(二) 他根本不给鹿宁婉拒的机会,连忙向左右喊道:「来人啊,带着小姐去更衣!」 话音刚落,两个小丫鬟应声前来。 鹿宁站在原地不肯随她们离去,咬着唇有些犹豫。 翊王只能轻声劝道:「顾大人说得对,你这般回去定然会着凉,还是先去换下衣服吧!」 听到翊王这么说,鹿宁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在婢女的搀扶下,往后院走去。 顾之礼向翊王拱手道:「殿下,宁儿去更衣!不如咱们先入席吧!」 说罢,二人便径自走向花厅。 鹿宁一路上被带往顾思思出阁前的闺房,一路上她看着院中的绿树葱郁,楼台的倒影映入池塘。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令人羡慕。 只是画中那位恬静淑雅的女子,可否会想到,日后会被最亲近的人,当做礼物一样送到陌生男子的床上。 鹿宁忽然想起了那位,从未谋面的母亲,或许她也曾生活在这样富足的生活中,做着相夫教子的美梦。 可梦醒时,却发现自己已成了皇上的女人。 那一刻,她该是多么的绝望! 鹿宁怅然叹了口气,转眼间,已被带入内室。 随后,十多名婢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是精美的服饰和贵重的饰物。 鹿宁看着这些蜀锦苏绣的服侍,以及各式金银翡翠、珍珠玛瑙的饰品,不由得心生感慨: 马帮的货物中,成色比这好的,她也见过很多,却从未想将其统统放在身上。 这些深闺中的女子,整日被困在深宅之中。除了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待着嫁一位夫婿,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正在她感叹间,几名婢女走来,利落的为她褪去身上的湿衣,迅速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衣裙。 这衣裙薄如蝉翼、修身曳地,紧紧的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领口处开得很低,从脖颈到胸前的雪肌一览无余。 鹿宁微微蹙起眉头:「你们小姐平日里,都穿这样的衣服吗?」 一个小丫鬟一边服侍她,一边说道:「府上只要有贵客来访,老爷都会让小姐穿上这件衣服,去宴席上表演助兴。」 呵! 鹿宁在心中冷笑:顾之礼还真把女儿,当成了让他升官发财的摇钱树!这和青楼的老鸨有什么区别! 鹿宁很想换下身上的衣服,可转头看看,那些更加夸张的服侍,她也只好隐忍作罢。 她被婢女搀扶着,坐在铜镜前。 婢女们为她绾起云鬓,簪上桃花,金镶玉的步摇微微颤动、琮琮作响。 描黑柳眉,染红朱唇,双颊上飞起片片红晕,纤纤十指上染上豆蔻,眉间一枚花钿娇美动人。 鹿宁看着铜镜中自己崭新的面貌,不由得怔然出神:真是棵精美绝伦的摇钱树啊! 身旁的奴婢挪开身后的屏风,露出一排乐器,恭敬的说道:「梳妆完毕,还请小姐挑一件乐器!」 鹿宁瞥了她一眼,沉着脸问道:「我为何要挑选乐器?」 婢女微微欠身,毕恭毕敬的说道:「这是老爷方才吩咐的。说要请鹿帮主待会儿在席上献艺助兴。」 看来顾之礼果然还未死心! 献出自己的女儿,还觉得不够,要继续献出自己。 她坐着不动,摆弄着桌上的珠花,淡淡道:「如果我不去呢?」 丫鬟们相视一怔,立刻福身道:「鹿帮主,老爷说,这是殿下的意思!还望小姐不要驳了王爷的面子。」 鹿宁冷冷一笑,心道:这顾之礼竟然打着翊王的名义,逼着自己前去献艺,还真是胆大妄为。 不过转念想想,翊王说得对,他不是大皇子,自己也不是顾思思。顾之礼将算盘打在自己身上,小心竹篮打水! 想到此,她缓缓站起身来,款步走到那些精致昂贵的乐器前,抬起玉手,轻轻抚摸着丝弦,心中却五味杂陈: 这些精美的玩意,对深闺小姐来说,是消遣、是才艺。对她来说却是耻辱、是痛苦。 那些被牙公逼迫训练,等待被买走的日子,又再一次被翻了出来! 鹿宁转过身来,看着一屋子战战兢兢的婢女,微微一笑,说道:「乐器我已经选好了!这就随你们出去!」 婢女们如释重负,连连磕头答谢。 ——见招拆招—— 花园内明灯错落,园林深处映射出璀璨的光芒,风中的花香似乎比黄昏前还要浓。 花厅中鼓乐笙箫、罗袖翻飞,歌舞升平。 顾之礼与翊王坐在主位上,一边看着歌舞,一边推杯换盏、相互寒暄。 一曲已毕,乐队和歌姬纷纷退下,顾之礼忽然笑道:「看来是鹿帮主出来了!」 翊王的一双眼紧紧盯着门口,只见一群婢女簇拥着一位少女翩然而至。 那少女一身轻薄而修身的碧色长裙,翡翠做的花饰垂挂在两鬓,浓妆淡抹的娇面,更胜丰艳的荷花。 她怀中抱着一柄焦尾琵琶,款款坐在花厅正中的椅子上,一双美眸淡淡扫过在座的三人,嫣然一笑。 皎洁的月色洒在少女娇美艳丽、明珠生晕的脸上,翊王只觉得心头一颤,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鹿宁将琵琶放在腿上,笑盈盈的看向翊王,贝齿轻启道:「要说乐器,我只会这一样。但我琴艺不精,还请殿下见谅……」 顾之礼对鹿宁此时的顺从十分满意,他转身向翊王拱手笑道:「不知殿下可有想听的,让宁儿为您奏上一曲?」 翊王脉脉凝着鹿宁,淡淡笑道:「她弹什么,本王就听什么!」 顾之礼眼珠一转,别有深意的说道:「此情此景,一曲《凤求凰》倒是十分应景,不知鹿帮主是否赏脸。」 说罢,他看向身旁的翊王,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得到他的认可。 却不料,翊王始终没有看向自己,反而与鹿宁相视一怔,这一眼意味深长,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鹿宁也不理顾之礼,只淡淡的说道:「我只会一首曲子,你们听还是不听?」 顾之礼面色尴尬的看向翊王,不知如何作答。 翊王却微笑着点点头,说道:「鹿帮主肯赏脸献艺助兴,本王自然洗耳恭听!」 鹿宁莞尔一笑,伸出纤纤十指,放在琴弦上,表情也渐渐沉寂下来。 随着玉葱般的手指,在丝弦上轻拢慢捻,又抹又挑,一曲沉雄悲壮、凄楚宛转的《霸王卸甲》从指间倾泻而出。 顾之礼的脸色从得意洋洋渐渐变得阴沉,他侧目看向翊王。却见他满面含笑,正听得入迷,一只手跟着节奏,在轻轻敲打着桌面。 一曲弹毕,整个花厅鸦雀无声,在座的人都忐忑不安起来: 这样一曲描写垓下之战的战争场面,哪有半分女子的柔情?曲中倾诉的分明是满腔悲愤和一蹶不振。 好好的一桌喜宴,被这一曲打断,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沉闷。 鹿宁放下琵琶,看向面色铁青的顾之礼,淡淡一笑,这笑容饱含深意,略带一抹讥诮。 顾之礼心里气得咬牙切齿,表面上还是一派风淡云轻。 他侧目看向翊王,见他笑容可掬,连连拍掌喝彩。也跟着拍起手来,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异。 他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出好听的话来圆场,只好讪讪道:「平日只闻鹿帮主武艺超群,没想到竟然弹了一首好琵琶!虽然曲子有些不应景,也着实让人深感意外了!」 翊王却目光炯然、面露喜色,忍不住脱口赞道:「帐下佳人拭泪痕,门前壮士气如云,苍皇不负君王意,只有虞姬与郑君。这样耳目一新的曲子,比那些期期艾艾的闺怨,更适合鹿宁这样的巾帼红颜!真是妙极!妙极!」 顾纪昀站起身,向翊王深施一礼,笑道:「殿下说的极是!卑职也觉得甚是赏心悦目。遥想小妹未出阁前,也是最爱琵琶。不过一曲过后,她总是会再舞动一曲,着实让人难忘!只是如今,她荣升皇妃,殿下今日没有眼福了!」 顾之礼哈哈一笑,捻须道:「哎,你这话说得可有失偏颇!老夫觉得鹿帮主的琵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必鹿帮主的舞姿,也定是一绝!」 顾纪昀笑着附和道:「儿臣也如此想,只是不知是否有幸,今日能大饱眼福。」 说罢,二人纷纷看向鹿宁,脸上的笑容三分真、七分假。 听着父子二人的一唱一和,鹿宁没有说话,盈盈目光转落在翊王的身上,想看他如何回应。 翊王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淡淡笑道:「今日鹿帮主是客人。不如就让她休息一下吧,本王觉得你们豢养的舞姬,跳得也甚妙!」 鹿宁向他投去一个会心的微笑,感激他的解围。 没想到顾之礼深深一声叹息:「殿下责备的是,是老臣不知轻重了!老臣自罚一杯!」 说罢,便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竟露出一脸的失落。 翊王微微一怔,忍不住问道:「顾大人这是怎么了?」 顾之礼没有说话,顾纪昀站起身来,向他拱手道:「还望殿下恕罪!其实今日不仅是家宴,更是家父的诞辰……」 翊王与鹿宁相视一怔,不禁问道:「诞辰,怎么你们没有告诉本王,也好让本王略有准备……」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二章 鸿门家宴步为营(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三章 旧事凄凉不可听 请殿下恕家父欺瞒之罪!」顾纪昀故作严肃,却感觉有些惺惺作态:「您是王爷,我们只是朝臣,怎敢劳烦您来为家父贺寿!」 听到这里,翊王和鹿宁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实在无法辨别,二人的话究竟是真是假,眼下在上演哪一出戏。 顾之礼又豪饮一杯,发出一声长叹:「鹿帮主不愿与老夫相认,老夫不怨你。这是老夫没做好!自小女出嫁后,老夫对她甚是思念。今日看到鹿帮主穿上小女的衣物,睹物思人,一时忘乎所以,才不知轻重的让鹿帮主献舞,望你勿怪啊!」 鹿宁垂眸深思,心下对顾氏父子的转变,实在太意外了! 她不敢掉以轻心,可他们说得发自肺腑,自己好像也不能拒绝。 思来想去,她不得已只好退让一步:「既然今日是顾大人的诞辰,大人想看我舞一曲,这是我的荣幸!不过,大家闺秀跳的舞蹈我不会,我只会一种舞蹈,不知大人是否愿意看!」 听到这话,顾之礼喜出望外。 他连忙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鹿帮主有此心,老夫只有感激的份儿,又怎会挑剔!」 鹿宁温然一笑,随即款款起身。 一位婢女走上前来,取走了她怀中的琵琶。胸前的遮蔽物不见,大片的雪肤霎时暴露在外,一时风光无限。 翊王眉头轻皱,脸色骤变,声音中透露着不悦:「鹿帮主穿得如此单薄,小心着了风寒,还是不必跳舞了吧。」 鹿宁向他投去感激一笑:「多谢殿下的关爱!不过……既然顾大人想看舞蹈,我现在退下,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 翊王大惊,不可思议的看向鹿宁。却见她抽出鬓间的发钗,满头青丝一下子披散下来,遮住了胸前撩人的风光。 翊王看到此举,脸色才稍缓,知道她定有自己的打算,便不再阻挠。 鹿宁转身走向一旁的侍卫,拱手道:「这位兄弟!麻烦借佩剑一用!」 那侍卫一怔,连忙看向顾之礼。顾氏父子也面面相觑,不知道鹿宁借剑要做些什么,既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翊王会心一笑,立刻向身旁的铁霖说道:「将本王的佩剑给鹿帮主!」 「是!」铁霖将一柄精致优雅、通体乌黑的宝剑双手奉上。 鹿宁接过宝剑,放在手上打量了一番,脱口赞道:「真是一把无坚不摧,又不带丝毫杀气的仁义之剑!」 翊王微笑着说道:「这把剑叫湛泸,是一把君子剑!与你正相配。」 鹿宁手持宝剑,盈盈笑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鹿宁虽然不会跳舞,却也愿效仿公孙大娘,舞剑助兴!」 说罢,她提剑在手,一双眼眸似笑非笑的逼视着顾之礼。 顾之礼心头一沉,他知道这个女子的武义不可小觑。生怕她会对自己不利,连忙要开口喝止。 翊王却在此时拍掌笑道:「好!果然是巾帼红颜,连跳的舞都与别不同!来人,奏乐!」 王爷的话,谁敢不从!他话音一落,鼓乐笙箫之声便齐齐奏响。 顾之礼惶惶不安的坐在椅子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一双眼警惕的盯着翩然起舞的女子,连忙向身旁的顾纪昀使了个眼色,让他时刻准备着。 急促的乐曲中,鹿宁舞姿矫健敏捷,手中剑光璀灿夺目。 起舞时,剑势如雷霆万钧,令人屏息。收舞时平静内敛,好似江海凝聚的波光。 翊王目光灼灼,嘴角微微上扬,看得十分入迷、心旌荡漾: 她果然还是当初那位让他怦然心动、赏心悦目的江湖侠女!言行举止间,颇有刀剑之气! 他端起面前的酒盅,浅浅抿了一口。余光中,瞥见了坐立不安的顾之礼,可不似他这般悠闲自在。 翊王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敬向他:「顾大人真是有心了,竟为本王准备了这么多惊喜!本王甚是喜欢!」 顾之礼回过神来,向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殿下喜欢就好!」 翊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过头去,继续兴致勃勃的看着表演。 花厅正中,鹿宁横剑身前,连转了几个圈,渐渐逼近顾之礼。 随即,她右手猛然前伸,一柄利剑出手,在顾之礼鼻尖前三寸处急停下来。 看着眼前寒光闪闪的剑尖,顾之礼顿时被吓得全身僵硬、呼吸急促,动也不敢动一下。却面不改色的迎上鹿宁试探的目光,强自镇定。 顾纪昀立时抽剑在手,直至鹿宁,失声喝道:「放肆!你要干什么?」 鹿宁盯着脸色煞白的顾之礼,莞尔道:「我表演完了,顾大人觉得精彩吗?」 一滴汗水落下,顾之礼强颜欢笑道:「精彩、精彩!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老夫看得都呆住了」 鹿宁嫣然一笑,又问道:「既然精彩,为何不见您拍掌喝彩呢?」 顾之礼扯了扯嘴角,立刻抬起两只手,敷衍的拍了几下。 翊王的掌声与喝彩声也随之响起:「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公孙大娘的剑舞,果真是名不虚传!今日有幸一见,真是大开眼界!」 鹿宁盈盈一笑,立时收剑入鞘,将宝剑双手奉还:「多谢陛下借剑,鹿宁献丑了!」 满园春色,桃花被风吹落,粘在头发上、衣衫上,还有一片落在酒盅里。 翊王端起酒杯,敬向顾之礼:「顾大人今日的宴席,真是别出心裁、赏心悦目,让本王十分尽兴!本王先干为敬!」说罢,便一饮而尽。 顾之礼强忍心中怒气,也端起酒杯,故作镇定的说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帮的少帮主!果然是风姿绰约、潇洒豪迈!今日这支剑舞,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啊!」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带着一股怨气。 鹿宁笑了笑,向他抱拳拱手,笑道:「顾大人喜欢就好!这只剑舞……就当是为大人贺寿了!还望大人笑纳!」 「多谢鹿帮主!鹿帮主还请入席吧!」顾之礼拱手回礼,与她客气了一番。他已不打算让鹿宁再表演下去。害怕她会毁了,自己精心安排的一场宴席。 鹿宁环视一周,发现整个酒席,只有翊王的身旁,还留有一个位置。她心中冷笑:想必这就是顾之礼为自己安排的位置。 她款款走过去,翩然落座在翊王的身旁。 翊王垂眸瞥了一眼她裸露的雪肤,立刻接下自己的风袍,仔细披在她身上,将她的雪肌遮了个严实. 「春捂秋冻,还是莫要着凉了!」 熟悉的龙涎香传来,翊王的体温包裹着她。这一刹那,昔日的种种,竟如开了闸的洪水,在她脑中一泻千里。 曾经的她,痴迷于翊王的体贴温柔。如今的她,却害怕这样的亲昵。她害怕自己把持不住,再一次沦陷其中。 鹿宁咬了咬唇,轻轻吐出「谢谢」二字,却再也没有勇气,抬眸看他一眼。 她偷偷抓着翊王的风袍,想把它脱下还回去,却又贪恋这般的温暖。 顾之礼端起酒盅,敬向二人,朗声道:「今日殿下和鹿帮主赏脸前来,是老夫的荣幸。老夫敬二位一杯!」 翊王也举杯回敬,二人对饮一杯。 鹿宁刚刚举起杯,忽然想起顾思思和大皇子的故事,便顿时警觉,又悄悄将杯子放下。 顾之礼放下酒杯,看到纹丝未动的鹿宁,笑着问道:「老夫听闻鹿帮主一向豪饮,特地打听到你平日所好,买下了潇湘别馆所有美酒,鹿帮主怎不尝尝?」 微微蹙眉,看着杯中之物,又仔细闻了闻,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却不敢大意。 她抬眸看向顾之礼,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刚要送入口,却假装打了一个喷嚏,手一抖,酒杯跌落在地上。 她故作惋惜的看向顾之礼,歉然道:「顾大人莫怪,许是方才我着凉了!」 顾之礼笑了笑,立刻向左右一摆手,一个婢女端着一个托盘走到鹿宁面前,托盘上放着一支崭新的酒杯。 鹿宁看着酒杯,蹙了蹙没头,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拿。 翊王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自己的酒盅,递给她:「如果鹿帮主不嫌弃,就用本王的酒杯吧。本王平日滴酒不沾,今日喝了几杯,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鹿宁微微一怔,抬眸装进他的满目柔情,便淡淡一笑,接过了那只酒杯。 她知道,这是翊王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将他的酒杯给自己,就是在告诉自己,他喝了几杯,酒和杯子都没被动手脚。 她拿起翊王面前的酒壶,斟了一杯酒,敬向对面的顾之礼,便仰头一饮而尽。 「鹿帮主果然好酒量!」顾之礼一声赞叹,也连忙自斟自饮了一杯。 看到顾之礼对自己的举动,并没有制止,鹿宁才稍稍放下心来。 顾之礼向翊王拱手道:「是卑职思虑不周,竟忘了殿下是不饮酒的!还望殿下莫怪啊!」 翊王淡淡一笑,客气的说道:「无妨,今日是顾大人寿诞,本王是该与您豪饮几杯,只是府上还有事,若本王就此醉了,怕是要误事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三章 旧事凄凉不可听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四章 旧事凄凉不可听 鹿宁微微一笑,自斟一杯,敬向顾之礼:「顾大人若不嫌弃,我愿代替殿下,与您豪饮几杯!」 顾之礼一怔,继而捻须大笑道:「好!既然鹿帮主如此有雅兴,老夫定奉陪到底!」 顾纪昀连忙举杯插口道:「父亲年事已高,大夫说您不宜过饮。」 他转头看向鹿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早就听闻鹿帮主海量,不知是否赏脸,与在下喝几杯?」 鹿宁却淡淡一笑,昂然举杯道:「其他的不敢说,论酒量,我还没怕过谁!」. 翊王却突然按住她的手,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今日只是家宴,又没人逼你喝酒,何必要逞强?」 鹿宁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忽然客套起来:「殿下今日几番替我解围,我替您喝几杯又有何妨!再说,今日是顾大人的寿诞,歌舞有了,若没有美酒,岂不是扫兴!」 说罢,她毫不迟疑的与顾纪昀又豪饮了几杯。 花厅中鼓乐之声热闹非凡,香炉中的麝香浓香四溢。 餐桌上的人交谈甚欢、笑声不断,无非都是些场面上客套的鬼话。 让鹿宁颇感意外的是,顾纪昀虽然看上去病恹恹的,可是酒量却丝毫不输自己,几番豪饮下来,他依旧面不改色。 恰在此时,一个小丫鬟走过来,福身禀报道:「启禀老爷,鹿帮主的衣物已经烘干。」 鹿宁大喜,连忙站起身来,向顾之礼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失陪一下,去去就来!」 说罢,她解下翊王的披风还给他,便跟着小丫鬟走向后院去更衣。 翊王看着怀中的风袍,一刹那的出神:这上面的香气,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鹿宁的,这体温有自己的,亦有她的…… 「殿下!您还好吧?」顾之礼见翊王神色有异,连忙关切的询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微醺罢了。」翊王放下风袍,霎时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见鹿宁走远,顾之礼猛灌了一杯,即刻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满脸的忧思,浓到化不开。 翊王淡笑着问道:「顾大人何故叹息?」 顾之礼站起身,向翊王深施一礼,恳切的说道:「实不相瞒,今日老臣宴请殿下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翊王似乎并不意外,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的说道:「顾大人何出此言!您现在不但背后有王肃,又凭借嫁女,成了皇亲国戚。本王不过是一个闲散宗室,哪有帮你的力量呢!」 「殿下,话不能这样说!」顾之礼忧心忡忡的说道:「此事关乎大皇子,他是您的亲人,能说得上话的,怕是只有您一人了!」 翊王的笑意淡淡,沉吟片刻,方道:「承祯的事,本王也有所耳闻。其他的事,或许本王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可此事……承祯触及了君臣父子的底线,本王也实在开不了口……」 「殿下,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皇子受难,而撒手不管啊!」 顾之礼一声疾呼,便奔到翊王的面前,一撩袍「噗通」一声跪下: 「小女念及夫妻之情,自愿陪着大皇子幽闭。二人幽闭至今,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老臣实在是寝食难安!还望殿下能施以援手,救他二人一命!老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翊王站起身,虚扶了一下,无奈的说道:「令嫒对承祯的心意,本王也着实感动。可感动归感动,这触怒龙颜的事,却不是本王一两句话就能化解的。」 「这该如何是好!」顾之礼在顾纪昀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哽咽了一下:「若皇上降罪下来,老夫一家恐要受到牵连!只怕此事也会牵连到鹿宁!」 说罢,他别有深意的看了翊王一眼。 翊王微微沉吟,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事顾大人是多虑了,而且也找错人了!您在这边担心令嫒,相信刘炳文和皇后,比您更担心大皇子。他们此时也会想尽办法去求情的。」 顾之礼微微颔首,叹道:「殿下说得是,老臣也想到了这一点。可老臣对刘炳文实在不放心,怕他出面反而会坏了事!」 翊王弯了弯唇角,淡淡道:「顾大人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这件事,你实在不必如此担心。这件事伤了皇上的面子,皇上自然要罚!可他也只不过是幽闭了大皇子,并未作出其他惩处,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眼下皇上还在气头上,无论谁去都无疑是火上浇油。只能等到皇上消了气,再让王肃去劝一劝,大皇子定会安然无虞!」 顾之礼恍然大悟,连忙向翊王躬身施礼:「多谢殿下点拨!老臣受教了!」 他刚刚直起腰,一个侍卫匆匆走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之礼顿时脸色微变,继而尴尬的看向翊王。 翊王微微一怔,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之礼捻须叹道:「还请殿下恕罪!门童来报,方才世子找上门来,将鹿宁亲自接走了。鹿宁来不及和您道别,就派人向您赔个不是,说改日登门致歉。」 翊王皱了皱眉头,觉得此事来得突然也来得蹊跷。 顿了顿,他依旧风淡云轻的笑道:「今日时候不早了,本王府上还有些家事要处理,本王这便回去了。」 顾之礼满面愧色,忙拱手施礼:「是老臣招待不周,还望殿下勿怪!老臣让纪昀送您回府吧!」 「不必!」翊王起身一摆手,淡淡道:「本王有事先走了,顾大人留步!」 说罢,便带着随扈们匆匆离开顾宅。 顾氏父子将翊王送上马车,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离去。 待马车转了个弯儿,翊王立刻打开车门,向铁霖吩咐道:「你速去庄楼一趟,问问鹿宁可有回去!」 「是!」铁霖闻声,立刻拨转马头,往庄楼奔去。 翊王看着铁霖离去的身影,心中担心鹿宁,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一份大礼—— 梧竹轩门前的几株梧桐,蓬勃而不喧嚣。茂林修竹的小院,洒满落日斑驳的疏影。珍珠的帘幕被高高卷起,隐约可见竹榻上,一抹修长的身影。 铜香炉中的紫棋楠,香散发着浓烈的花香气,沙漏的上半已空。 翊王双目盯着手中的书稿,却发现这么久过去,自己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放下书,他站起身来,想要动一动发麻的手脚。 负手走出门去,望着茂林深篁,却忧心不已:铁霖还未归,尚不知鹿宁的安危。 他有些懊悔,当时因为不想看到胡七,所以没有直接去庄楼探个究竟。 他担心顾之礼会不会见未能将自己灌醉,便将鹿宁送到别人的面前。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若鹿宁有个闪失,自己定不会饶过顾氏父子,想必他们也不会蠢到和自己作对! 可若顾之礼孤注一掷,将鹿宁送到皇上面前,就算自己也束手无策! 想到此,他更加焦急! 大皇子的失势,再一次打碎了顾之礼的美梦,现在的顾之礼,定是有任何机会都会去尝试的! 他仔细回想今日:顾之礼用自己将鹿宁骗去,又与顾纪昀一唱一和,逼着鹿宁出来献艺。他们好不容易制服鹿宁,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想到鹿宁的安危,他再也坐不住了!若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让鹿宁有个闪失,他难辞其咎。 想到此,翊王立刻叫来随扈备车,自己要去顾府探一探。 正待他要离去时,却见铁霖面色阴沉的匆匆赶了回来。身旁的几个随扈,还抬着一个硕大的箱子。 看到铁霖的脸色,翊王心头一沉,忙问道:「是不是鹿宁没有回去?」 铁霖低头垂眸,沉声道:「马帮的人说,鹿帮主离开后再没回去过!」 翊王紧皱眉头,冷声道:「顾之礼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本王都敢欺骗!走,咱们去顾府讨要个说法去!」 「是!」铁霖拱手应答,转身间看到那个大箱子,他又迟疑的问道:「殿下,那这箱子该如何处置?」 翊王这才注意到这个做工精细的檀木箱子,不由得奇道:「哪里来的?」 铁霖正色答道:「卑职回来时,看到顾之礼的手下送来这个箱子,说是送给殿下的大礼。卑职没来得及打开看,就想让他们先送过来了!」 翊王绕着箱子走了一圈,满心疑惑:「今日明明是顾之礼的寿诞,为何要给本王送礼?究竟是什么礼物,需要拿一个大箱子装?」 抬着箱子的两个侍卫,气喘吁吁的抱怨着:「这么大的箱子,一个人都装得下!估计是装了座金山吧!」 翊王突然站住了脚,神色愕然——人?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 他急忙凛声叫道:「把箱子放下,你们先退出去!」 二位侍卫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问。只好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放在地上,和铁霖一起退出门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翊王皱着眉头,背负着双手绕着箱子,缓步走了一周。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箱子,顿时猛吃一惊: 只见狭小的箱子中,鹿宁正赤脚蜷曲在里面。雪色的纱衣如蝉丝般轻薄,紧紧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胴-体,一双冰花般的玉足交叠在一起。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四章 旧事凄凉不可听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帘幽梦醉娉婷 ——媚-药—— 她紧闭着双眼,颊边粉汗微融,似醉酒后的红晕,如朝霞洒落在脸颊。似在沉睡,又似昏睡不醒,看起来是那么的祥和安静。 看到鹿宁就在眼前,羽枫瑾长长松了口气:看来,顾之礼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失去理智! 此时,他甚至为顾之礼还未曾放弃将鹿宁推给自己,而感到些许的庆幸! 稳了稳心神,羽枫瑾将鹿宁小心翼翼的从箱子里抱出来,转过屏风,将她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经过这一番折腾,鹿宁却始终未醒。 羽枫瑾有些放心不下,又简单地为她检查了一下,见她并没有明显的外伤,才稍稍放了心。 天边,日头从西边缓缓坠下。 朝霞洒落在鹿宁欺霜赛雪的脸颊,泛出阵阵红晕,若桃花般芳艳。长长的睫毛在轻轻泛动,云峰般的秀发贴着微微发汗的双颊。 羽枫瑾取来一块沾湿的帕子,为她轻轻擦拭着双颊,试图缓解她的不适。 床榻上的女子嘤咛一声,终于缓缓撑开双眼。 一张眉目俊雅、挺鼻薄唇的面容映入眼帘,鹿宁倏地骤醒,立刻四下里看了看,奇道:「这是哪里?」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神色十分紧张:「发生了什么?」 羽枫瑾轻按住她的肩膀,温言道:「别怕,你在王府,我的房间里。」 鹿宁扶额细思,颇为不解:「我不是在顾宅吗?怎么会在王府?」 羽枫瑾皱起眉头,面露困惑之色:「这我得问你,你不是跟着胡七离开了吗?怎么会被顾之礼塞进箱子里,当成礼物送到王府了?」 鹿宁听得云里雾里,她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想了一番,却摇头道:「我只记得我跟着丫鬟走到后院,然后后颈一个吃痛,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羽枫瑾端过一杯清茶递给她,轻声道:「在箱子里闷了那么久,出了一身的汗,先稳稳心神再说吧。」 看到茶碗,鹿宁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立刻捧过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放下茶碗,鹿宁缓了缓神,才问道:「殿下,我离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有些自责:「你离开后没多久,顾之礼的下人就来通禀,说世子亲自将你接回去了。是我一时疏忽,竟轻信了他的话。 回来之后,我越想越不放心,就让铁霖前去庄楼询问,得知你并未归家,我正要去找顾之礼算账。 没想到,他手下送来一个大箱子,说是顾之礼送给我的大礼。我打开箱子,就看到你躺在里面……」 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鹿宁星眸带怒,咬牙道:「这次回京后,顾氏父子对我态度骤变,我还一度以为二人洗心革面了呢!没想到,他们这是知道我吃软不吃硬,所以改变了策略!真是可恶至极!」 「你说得不错。」羽枫瑾掸了掸衣摆,幽幽叹道:「他们用你的名义邀我前去,又用我来拴住你。席间,父子二人一唱一和,逼着你出来献艺,却不料被你一番戏弄。 他们或许想将你我灌醉,再上演一幕大皇子和顾思思的戏码。只可惜,你是千杯不倒,我是滴酒不沾,他们无可奈何只好,才只好出此下策,将你强行送到我府上,还美其名曰,是份大礼!」 鹿宁垂眸叹了口气,愤懑地骂道:「都道江湖人心险恶!我看朝中的尔虞我诈,才真是防不胜防!」 羽枫瑾会心一笑,柔声宽慰道:「也罢!你现在平安无虞便是好事!他们父子二人奸计未能得逞,想必定会筹谋下一次。你只要从此彻底远离他们,他们也奈何不了你。」 说话间,鹿宁觉得身子里,突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一种莫名而来的热力,渐渐在身体里四散开来。 她轻轻攥了攥拳头,发现手心已经微微发汗。 鹿宁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心里隐隐有了个念头,让她暗暗心惊。 她立刻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慌促的说道:「殿下,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说罢,她急忙下床。 此时,她发现自己的双腿酸软,气息十分不稳。心头的异样感愈加激烈。 羽枫瑾看出她的异样,忙过来搀扶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看上去脸色有些难看。」.br> 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鹿宁心头一阵难耐的骚动。 她咬着牙,一把推开羽枫瑾,艰难的往前迈步,却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虚浮的走了两步,双膝突然一软,整个人便向地面砸去。 羽枫瑾一惊,一步抢过去,将她抱在怀中,嗔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怀中的女子嘤咛一声,他才意识到,鹿宁脸上的潮红有些不自然,身子也烫得厉害,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她却并没在发烧。 「你怎么了?身子怎么这么烫?」羽枫瑾皱着眉,担忧的看着她。 见鹿宁轻抿着双唇,已说不话来,羽枫瑾又将她抱起,重新放回到床榻上。 「你哪里不舒服吗?」羽枫瑾意识到情况不妙,开始紧张起来。 鹿宁痛苦的闭着眼,她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撕裂般,喉中忍不住发出小兽受伤时的呻-吟声,身上的衣衫已被香汗浸透。 羽枫瑾几番询问无果,不敢再耽搁,忙起身道:「你先忍一下!我现在就去叫大夫过来。」 「别……别去!」他刚要离去,却被鹿宁一把拉住,哑声哀求道:「求你……别让别人进来!我……不想……被人看到……这个样子!」 她似乎已经意识到,此时自己身体里发生的变化,究竟是什么了。 见她苦苦哀求,羽枫瑾停下脚来,附下身仔细瞧着她,见她眼神迷离、双颊潮红、娇-喘细细,很像是酒醉,却又不完全像。 他润湿了帕子,轻轻擦拭着鹿宁的额头,忧心道:「好,我不走!可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我该怎么帮你?」 鹿宁身子一软,靠在他胸膛上,淡雅的男子气息不断钻入鼻中,结识的胸膛下,稳健的心跳声强壮而有力。 鹿宁只觉得喘息愈加急促,身体中燥热的火焰愈演愈烈。 她情不自禁地往羽枫瑾怀中又靠了靠,一只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襟,低声喃喃: 「殿下,我好像……好像被下药了!」 话一出口,她的脸颊蓦地红了起来,浑身臊得不行,只觉得这一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药?! 羽枫瑾全身一震,紧张地看向怀中的少女,不解的问道:「怎么可能!你今日没吃东西,喝酒时也用了我的杯子,是如何被下药的?」 「殿下,我不知道,我……我现在很难受……」鹿宁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嘴里发出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舒服一些?」看她痛苦的样子,羽枫瑾万分心疼却又不知所措。 感受着羽枫瑾的气息,看着他温柔的眼波,鹿宁只觉热得心慌,忍不住哀求着:「殿下,求你……不要这么温柔,也别对我这么好……」 她就快要把持不住了! 欲望的火焰,灼烧着她的身体,即将失去理智的她,再也经不起任何的诱惑。 羽枫瑾却紧紧抱着她,落寞地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可以一直这样宠着你,只怕你不依……」 这句话,让鹿宁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 她痛苦而深情的望着羽枫瑾:那香气……那笑容……那该死的、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深深迷恋的! 鹿宁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月老捅开了一个大洞。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双颤抖的樱唇,缓缓凑了上去。 羽枫瑾心头一颤,眼睁睁瞧着那张鲜艳欲滴的红唇,在慢慢靠近自己的唇,却在寸余的地方陡然停下,心中徒增失落。 鹿宁吃吃凝注着他,伸手轻轻抚着他的面,喃喃问道:「殿下,你……」 话刚说出口,却又戛然而止。 羽枫瑾迎着她盈盈的目光,语气温柔:「你想问什么?」 鹿宁咬了咬唇,心里挣扎许久,一个「爱」字却始终问不出口,可她好想知道答案,便只好问道:「你……心中可有我?」 羽枫瑾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小傻瓜,你说呢!」 鹿宁蹙着眉,不依不饶道:「回答我,我不要听敷衍的话!」 看着眼前神智不清,却依旧倔强的女子,羽枫瑾心中柔情顿起。 他捧着她红艳的脸,凝着她如水的眸,正色道:「好,你想听,我便说给你听,可我只说这一次!」 鹿宁定定地看着他,心中怦怦而跳,既期待又忐忑。 羽枫瑾轻轻摸了摸她的娇颜,温柔又深情地说道:「在我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你……」 言毕,他的唇慢慢覆上鹿宁的唇,辗转缠绵,仿佛在回应她的疑问。 鹿宁先是一怔,随即缓缓闭上眼眸,也深情的回应着,这期盼已久的答案。 她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阵酥麻,被月老捅开的那道口子,此时已变成了一道深不可测的山谷……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帘幽梦醉娉婷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帘幽梦醉娉婷(二) ——难以抉择—— 更深夜残,烛影摇红,融融的月色下,梧竹轩中一片潋滟。 夜,很长也很静。 屏风上映着两个人拥吻的影子,眼中只剩下彼此而已。 鹿宁觉得全身痛痒难耐,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的颤抖着。情欲和理智,一直在脑中激烈的斗争。 一时之间,情欲占了上风。 鹿宁顺势将羽枫瑾推倒在床上,玉葱般的手指,轻轻勾起他的腰带。微微下垂的秀发,轻抚过他的面庞。 柔软又温暖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少女身上特有的芬芳,阵阵袭来,......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帘幽梦醉娉婷(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七章 树欲止而风不停 窗外天光大亮,一阵春风细细,窗前飘下一帘红雨,那是凋谢了的桃花。 伏在桌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烛台中的蜡烛已烧尽,桌上还有几张没来得及烧完的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好像小孩子刚刚学写的字。 他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发现身体中的躁动已不见,才终于释怀。 屏风后传来一声嘤咛,他才恍然若梦:鹿宁还在床上! 他立刻站起身,越过屏风走到床边。只见鹿宁用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面庞。 羽枫瑾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问道:「好点了吗?身体还有不适吗?」 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鹿宁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透出一层胭脂之色。她双睫微垂,咬着唇轻缓地点了点头。 看到她又恢复如常,羽枫瑾暗暗松了口气,轻声道:「我叫人给你送来衣物,你梳洗一下吧!」 说罢,他深深看了鹿宁一眼,便转身走出屏风,离开了梧竹轩。 不过一会儿,婢女端着水盆,带着衣物鱼贯而入,前来替鹿宁梳洗打扮。 鹿宁不习惯被人服侍,便屏退了所有婢女。 梳洗过后,她端坐在铜镜前,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本以为这一夜会改变些什么,可梦醒之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心里涌现出阵阵失落,失落过后,她扯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既然不能拥有彼此,就彻底放过彼此,也好过相互折磨! 敲门声陡然响起,鹿宁理了理衣衫,抖擞起精神前去开门。 打开门,鹿宁淡定迎向羽枫瑾的目光:「殿下。」 羽枫瑾打量她一眼,微笑道:「顾氏父子来了!想必是来逼婚的,今日要委屈你配合我演一场戏了。」 鹿宁微微一怔:「演戏?什么戏?」 羽枫瑾推门而入,命丫鬟拿过鹿宁昨日换下的衣衫,吩咐道:「将鹿帮主打扮得和昨日别无二致!」 鹿宁愕然,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还未等到答案,便被丫鬟们推到屏风后,利落的换上了昨日的纱裙,又将她带到铜镜前,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羽枫瑾站在铜镜旁耐心地指点着。 鹿宁神情恍惚地坐着,没明白眼下的情况,只能如木偶般任人摆布着。 沉默了许久,直到又重现了昨日的妆容,鹿宁才不耐地开口:「殿下,您究竟是要唱哪一出?」 羽枫瑾见到鹿宁眼中的不悦,立刻温言解释道:「时间来不及了,我就长话短说吧!你以为顾氏父子改过自新,其实他们只是换了个方式,让你放松警惕。为的就是昨日能顺利将你骗去赴宴。」 「可昨日在宴席上,他们并没有过分之举啊?」鹿宁微微皱着眉,面露不解。 羽枫瑾沉着眼继续说道:「非也!这便是他的狡猾之处!」 「顾之礼在宴席上让你弹琴也好、跳舞也罢,不过都是在做戏。目的就是让你以为,他所有的心思不过如此。等到你一一化解这些难题之后,就会对他彻底放下警惕。这时,他们再将你送到我面前,这个局他们就赢定了!」 鹿宁从铜镜中盯着他的脸,颇为不解:「他们即便将我送来,又怎么有把握,我们一定会如他们所愿?」 羽枫瑾眸色一凛,冷笑着道:「他们将媚药放在胭脂中,涂在你的唇上。不管你吃下什么,这些药都会进入你的身体,而你也会在药物的作用下丧失理智。到时候,只要我接触到你唇上的药物,也会同样中招。两个都中了媚药的人会有怎样的结果,任谁都能猜到!」 鹿宁收紧拳头,攒起眉头:「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只要我们抵死不认,他们又能奈我们如何?」 「那你就小看顾之礼了!」羽枫瑾撩袍坐了下来,冷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来就惹人非议,到时只要他将此事闹大,最好闹得皇上都知道。那你我也是百口莫辩!不然,你以为顾思思是如何嫁给大皇子的?」 听他这样说,鹿宁也沉默了。 的确,对于一个不要脸的人,正人君子总是无计可施!当然,她一个江湖中人,倒有的是办法! 「殿下有何对策?」鹿宁转过身去盯着他,满心的好奇。 她十分迫切地想知道,翊王这样的【君子】如何对付顾之礼这样的【小人】! 羽枫瑾冲她自信地一笑:「我们就当昨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下马威—— 王府的门禁森严,除了前来宣旨的太监,其余人都只能等在门外。 顾氏父子满面得色的站在大门外,在风中等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却如沐春风! 大门终于被打开,府内的侍卫前来通传,让他们二人入府。 二人相视一笑,便昂首阔步走进会客室中。 羽枫瑾已精神抖擞的坐在主位上,正慢悠悠的品着茶。 二人恭敬的走过去,深施一礼:「这么早来叨扰殿下,还望殿下赎罪!」 羽枫瑾放下茶杯,淡淡道:「你们二人这么早就找来,可是有事?」 顾之礼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好委婉的说道:「卑职是特来感谢殿下,昨日能拨冗前去赴宴,卑职真是受宠若惊!」 羽枫瑾支着腮,漫不经心的说道:「顾大人客气了,你我现在是一家人,于情于理,本王都该去的。」 顾之礼迟疑了一下,笑着试探道:「不知昨晚的礼物,殿下是否喜欢?」 「礼物?什么礼物?」羽枫瑾皱眉看着他,一脸的困惑。 顾之礼一怔,张口结舌的站在原地,与顾纪昀面面相觑。 站在一旁的铁霖走过来,拱手道:「殿下,昨日顾大人派人送来一个大箱子,说是给您的谢礼。可您回来就睡了,卑职不敢打扰您,就没有通禀……」 羽枫瑾看向顾之礼,淡淡笑道:「顾大人有心了。你过寿诞本该是本王给你贺礼,没想到你倒是殷勤。」 顾之礼大惊,忙问道:「殿下果真没打开箱子看一眼吗?」 见羽枫瑾茫然地摇了摇头,他立刻变了脸色:「那箱子现在在何处?」 羽枫瑾不答,转头看向一旁的铁霖。 铁霖恭敬的说道:「卑职将箱子收在库房了,殿下没有下令,谁也没有打开。」 羽枫瑾微微颔首,又看向顾之礼:「顾大人脸色有些欠佳,莫非那箱子里装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吗?」 顾之礼顾不得许多,连忙躬身施礼,急切的说道:「殿下,那箱子里的东西,可不能出了差池啊!您还是现在打开看看吧!」 羽枫瑾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朝左右一挥手:「去把箱子抬到这里来,本王现在看也不迟!」 不过须臾,几个侍卫将一个硕大的箱子,小心翼翼的抬进门来,放在当中。 也不等翊王吩咐,顾之礼连忙向顾纪昀招手:「快、快!快打开箱子!这可是要出人命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脸上更疑惑,他也站起身来,凑到箱子旁,想看个究竟。 箱子被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射了过去: 只见箱中的美人,如同一朵被折断的芍药花,光着脚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双眼紧闭着,头发紧紧贴在微微发汗的脸上。 「鹿宁?!」 看到箱中之物,羽枫瑾一声惊呼,立刻将她抱出箱子,轻放在椅子上。 他转身怒瞪着顾之礼,厉声骂道:「这就是你说的礼物?你将一个大活人,放在箱子里闷了一宿,你管这个叫做礼物?」 顾之礼脸色煞白,张口结舌的说道:「卑职……卑职也是一番好意,这样的情况确实是意料之外的!」 说话时,他微微抬眸,仔细观察着羽枫瑾的神色,企图找到破绽。 羽枫瑾脸色铁青,向左右喊道:「快去找御医来,给鹿姑娘瞧瞧!」 「不必!」站在一旁的顾纪昀立时出声,拱手道:「请让卑职给她瞧瞧!」 羽枫瑾打量着他,狐疑道:「你懂医术?」 顾纪昀毕恭毕敬地答道:「回殿下,卑职不算精通,只略懂皮毛!不过这点小伤还难不倒卑职。」 沉吟了片刻,羽枫瑾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一旁,目光却一直紧盯着顾纪昀。 他心中明白:这父子二人狡猾至极,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话。为了试探真假,顾纪昀一定会亲自去探视一番。 顾纪昀走过去,伸手轻轻按在鹿宁左臂的脉搏上。假借着诊脉的机会,仔细观察着昏迷不醒的鹿宁。 半晌,他转过身来向翊王深施一礼:「殿下不必担心!鹿宁身体无碍,只是被关的时间太长!稍事休息便能恢复如常!」 说完,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微微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被关得时间长!」羽枫瑾面沉似水的瞪着二人,森然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将活人装进箱子,送到本王的府上!你们是想害本王吗?」 王爷雷霆大怒,父子二人立刻跪倒在地,连连致歉:「王爷息怒!卑职知错!」 羽枫瑾怒发冲冠,不依不饶道:「你们一念之差险些酿成大错!鹿姑娘今日无恙便好,如若她出了事,世人会说我强抢民女不成,害死人命!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下一个被幽闭的可就是本王了!」 父子二人耷拉着脑袋,除了不停的道歉,谁也不敢再说一个字,更不敢抬头。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七章 树欲止而风不停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八章 树欲止而风不停(二) 翊王气势汹汹的看着二人,继续骂道:“本王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只想平稳度日!你们这样害我可不成!” 他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继续骂道:“以防有心之人去皇上告状,还不如本王现在就去面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如果皇上责备本王结党营私,本王也认了,省得被人泼一身脏水!” 父子二人听到这话,吓得顿时大失颜色、一身冷汗! “王爷息怒啊!”顾之礼扑通跪倒,失声哀求道:“是卑职一时糊涂才酿下大错!卑职保证此事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求殿下开恩!千万不要告诉皇上!” 翊王冷眸睨着他,凛声道:“本王只知隔墙有耳,人心隔肚皮,你凭什么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此事!” 顾之礼连磕三个头,信誓旦旦地说道:“卑职以项上人头保证,如若今日之事,有王府之外的人知晓,愿自刎谢罪!还请念在鹿宁的面子上,饶了卑职这次!” 翊王沉着脸,冷笑道:“呵,你们将鹿宁害得这么惨,竟还敢提她?” 顾之礼连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恨恨道:“是!是我一直对鹿宁图谋不轨!是我狼子野心!只要殿下放过我们父子这次,我保证,日后绝不再踏入庄楼一步。也绝不会再和旁人提及,与鹿宁的关系……” 翊王睥睨着他,冷声问道:“你说的话,能做到吗?” “能!能!”顾纪昀跪在一旁,连连应承道:“我们说到做到!如若我们有违誓言,任凭殿下惩处1还望殿下开恩!” 翊王微微沉吟,冷着脸骂道:“这是最后一次本王宽恕你们,如若你们再敢骚扰鹿宁,本王一定新账老账一起算!快滚!” 父子二人如释重负,磕了几个头,便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王府。 门外,一群乌鸦刚飞回巢穴,正落在枝头上,睥睨着满面失色的二人,聒噪的叫起来,听上去好像在说着:傻瓜!傻瓜! 鹿宁终于睁开了眼,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望着二人的马车渐行渐远,冷声问道:“殿下就准备这样放过他们了吗?” 翊王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幽幽笑道:“急什么,本王放过他们,可有人却不会放过他们!” ------------------------------------- 青瓷莲蕾的熏笼里,缭绕着馥郁芬芳的苏合香。顾氏父子狼狈离开之后,屋内陷入一片静谧。 折腾了一个早上,此时鹿宁觉得有些头脑发胀,她刚要开口辞别,一出口却打了个喷嚏。 羽枫瑾拿过自己的斗篷,仔细披在她肩上:“是不是着凉了?我命人去给你熬一碗姜汤。” “不必了。多谢殿下关心。”鹿宁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憋气,便知道自己定是着了风寒。 淡淡的龙涎香袭来,风袍上还有羽枫瑾的体温。 鹿宁心头一酸,脱下风袍还给他:“我没事儿,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羽枫瑾看着怀中的风袍,微微一怔,再看向鹿宁的双眸,发现目光中竟有些排斥和疏远。 他忽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只好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 鹿宁猛地起身要离开,却脚下一软又跌坐下来。 “你怎么了?”羽枫瑾心头一惊,忙伸手要搀扶。 “没什么,就是有些头晕。”鹿宁故意转过身去,避开他的亲密。 看着她满身都写着拒绝,羽枫瑾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沉默片刻,他只好叹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再回去。也省得慕容先生看到你这般模样,会担心了。” 听他说得有理,加上头晕得厉害,鹿宁也只好跟随丫鬟前去客房休息。 ——锁心—— 也不知怎么回事,鹿宁方 才还头昏脑涨的,可是一到了客房,所有症状却又立刻消失不见了。 想着如果马上就离开,有些太过失礼,鹿宁便在客房里躺了一会儿,便走出门来透透气。 她知道翊王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入他的领地,也不敢随处乱走,便只在房前房后散步。 这间客房后面是一座假山,山上树丰叶茂,从山脚下隐约可见山顶上掩映的一座红顶八角凉亭。 满目的浓绿和清凉,让鹿宁备觉舒爽,她踩着长满青苔的青石拾级而上,刚走到山腰处,就听到凉亭中传来了人语声。 “听说昨晚鹿帮主在此过夜的,这下子事情可算定了!” 这个浑厚圆润的声音,应该出自一个年轻的男子。鹿宁猜测其是王府内侍卫。 见他们正在说自己的事,鹿宁忍不住停下脚来,藏身在庇荫处倾听。 “是呀!王爷费了那么多苦心,这下子事情终于搞定了!相信用不了多久,鹿帮主就是咱们王府的女主人了!”这次说话的声音有些粗犷,听上去甚是耳熟。 不过,他们的对话让鹿宁有些困惑——翊王搞定了什么事? 自己在王府里留宿一夜,为何会让他们如此兴奋? “听说这次是顾之礼的诡计,没想到反而帮了殿下!想当初,得知鹿帮主要来盛京后,殿下费了多少心力去接近马帮!没想到好不容易要成了,那帮主却半路而逃了!”这次说话的,还是那个年轻男子。 鹿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知道当初翊王是有意接近自己,为的就是和马帮合作。 可究竟是什么事要成了?自己又何时逃了? 她眼珠微微一转——莫非是说自己逃婚的事? 她又走上两步,凝神细听。 “其实王爷本来只想拉拢老帮主鬼力赤,可惜老帮主退隐江湖让少帮主主事,王爷才不得已去接近少帮主!” 这次鹿宁终于想起,这个熟悉的声音来自于翊王身旁的随扈——铁霖。 “诶,我听说当初是燕荣建议,让王爷做了马帮的女婿,以此来拉拢老帮主和鬼神部队,却被王爷拒绝了!”那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戏谑的口吻调侃着。 “你也知道,王爷的心里哪有风月之事!京城那么多名门闺秀,包括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芳仪,无人能入得了王爷的眼!他怎会同意这个提议呢!”铁霖的声音中竟有抑制不住的骄傲。 “那就奇怪了!我听说那个鹿帮主举办江湖比武招亲时,是王爷主动出面赢了比试,最后抱得美人归!既然他当初否决了这个提议,为何最后还要娶她?”那个年轻的声音大惑不解。 “哎。”铁霖似乎叹了口气,声音跟着沉了下来:“这件事是机密,我和你说,你不要对其他人讲。其实,殿下和鹿帮主的婚事,不过是一场交易……” 交易? 鹿宁心头一沉,手中微微一用力,折断了一根树枝。 “什么交易啊?”那二人没听到这声脆响,年轻的声音迫不及待地问道。 铁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沉声开口:“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在江湖比武招亲前夕,马帮的慕容先生曾私下里找王爷密谈。我当时就在外面守着,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不过,慕容先生离开后,王爷就将燕荣叫了过来,让他第二天去扰乱比武会场,并有了后面的事。所以,我猜他们当天晚上,应该是做了某种交易,才会让王爷突然转变了心意。” “不是吧……有什么样的交易,会撼动王爷?”那个年轻人有些不可思议。 “王爷不缺富贵!能打动他的,只有一直心心念念的老帮主和鬼神部队了!想必是慕容先生做出了某种承诺,才让王爷下定决心要娶鹿帮主过门!”铁霖的声音听上去沉稳得有些薄情。 “诶,那你说……王爷究竟有没有喜欢过鹿帮 主啊?”那个年轻男子把鹿宁心里最不堪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鹿宁竖起耳朵冥神静听,生怕错过一个字,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水。 铁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然开口:“若是真心喜欢,当初就不会直截了当拒绝了鹿帮主,更不会有后面的交易了!” “那倒也是!”年轻人轻易被说服了,又补上了一句:“听说当初也是慕容先生求着王爷,王爷才会舍身去灵州救鹿帮主的!却没想到救回来一个世子妃!真是好端端给旁人做了嫁衣!” “急什么!”铁霖轻松地笑了起来:“这下,鹿帮主和王爷有了肌肤之亲,二人从此就被绑定在一起了,哪儿还有那个世子什么事儿了!” 原来如此! 鹿宁脑袋一阵嗡嗡作响,双腿软得再也撑不住身子,便重重跌坐在地上。 她此时脸白得像纸,颤抖的双手和不安的神色,像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咦,鹿帮主,您怎么在这儿?王爷带着大夫过来,见您不在屋内,正四处寻找呢!”一个小丫鬟瞧见鹿宁的身影,忙跑上来。 鹿宁却坐那儿愣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慢慢消化方才听到的话。 “鹿帮主?鹿帮主?”qδ 小丫鬟连问了好几声,她才慢慢回过神,用失焦的眼神望向小丫鬟:“你说什么?” “鹿帮主,王爷在找您啊!”小丫鬟恭敬地答道。 “王爷……”鹿宁失神地喃喃着,忽然露出一抹凄凉又古怪的微笑。然后慢慢地站起身走下山去。 不知为何,小丫鬟看着鹿宁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比来时要苍老虚弱了。 “谁在那里?”铁霖听到说话声匆匆走下山来,身旁还跟着一位二十出头,眉眼间和他颇为相似的年轻人,那是铁霖的弟弟,同为翊王随扈的铁雲。 “没什么,王爷在找鹿帮主,我来叫鹿帮主回去。”小丫鬟天真地回答着。 “糟了!”铁霖、铁雲相视一眼,脸色顿时发青。 第三百四十八章 树欲止而风不停(二)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九章 梦碎肠断心已冷 「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还到处乱跑!」 鹿宁刚走到门口,羽枫瑾就走出来拉住她,一脸关心地薄斥着。 鹿宁呆看着他俊雅的面庞,想到铁霖的那些话,忽然觉得虚伪做作。 「多谢殿下关心,我没病!」鹿宁拨开他的手,冷漠地回了一句。 「你怎么了?」羽枫瑾察觉出她的异常,忙低声询问。 「没什么。我该走了。」鹿宁别开眼不去看他,低沉的声音隐隐透着怒意。 「宁儿……」羽枫瑾忽然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十分陌生,不由得心头一紧。 「启禀殿下!」一个护卫忽然走过来,拱手道:「安南世子的马车就停在门外,说是来接鹿帮主的。」 「我这就出去。」鹿宁头也不回地跟着护卫离开。 「我送你出去。」羽枫瑾淡淡说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府门,却在门口驻足。 门外,春色正浓,轻烟略微飘荡,雨中景色迷蒙。婀娜多姿的柳树下,胡七白衣如雪、丰神俊朗。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浅笑盈盈的向鹿宁走来。、 斜风细雨打在她单薄的衣裙上,染湿了一片,她忍不住抱着双臂,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羽枫瑾脱下自己的风袍刚要为她披上,却见胡七疾步走过来,将身上的风袍,披在鹿宁身上,又将头顶的油纸伞挪到她头上。 这一次,鹿宁没有拒绝。 她看向胡七嫣然一笑,随即转身向羽枫瑾一拱手:「殿下,请留步。我这便回去了。」 不知为何,羽枫瑾觉得,她笑容依旧甜美,却多了一分疏离。 他看着她与胡七在一起的神态,眼中蕴起一抹失落,却也只是转瞬即逝而已。 他的神色自若,让鹿宁彻底松开了最后一丝情感。 她低垂下眼眸,微微勾了勾唇角,便转身与胡七并肩走上马车,渐渐消失在羽枫瑾的视野里。 他在细雨中站了许久,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眉头微微抽动,眸中颜色渐深。 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东西在二人之间悄悄流逝,自己却无力去抓住。 「殿下!」铁霖突然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四下张望着:「鹿帮主呢?」 「她被世子接走了……」羽枫瑾淡淡说了一句。 铁霖深吸一口气,忽然直挺挺跪了下来,拱手道:「请殿下责罚卑职!卑职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羽枫瑾将眼神缓缓转到他身上,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铁霖耷拉着脑袋,重重叹了口气:「都是卑职多嘴!和胞弟聊天时……竟没发现鹿帮主就在附近,她听到了我们说话的内容……」 羽枫瑾眼珠微微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们……都说了什么?」 铁霖懊恼地叹息一声,然后将方才他和铁雲的对话,简单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他说完后,羽枫瑾突然沉默了,眉宇间似乎在凝思着什么。 「殿下……」铁霖小心翼翼地打断了他:「这件事是卑职一时的得意忘形!单凭您惩罚,卑职绝无怨言!」 羽枫瑾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才终于开口了:「这件事不怪你。是我的问题……」 说罢,他缓缓垂下眼眸,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方一挥衣袖转身回府,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三月里细雨霏霏。整座盛京城云雾朦胧、缥缥渺渺,显出另一番奇妙的景致。 几枝初开的杏花,如红雪般堆在枝头,点点青山,如画屏一样隐现在屋上。 马车 离开王府,往庄楼缓缓驶去。 鹿宁呆坐在车厢中,斜倚在床边,望着窗外的美景发呆: 昨晚的一切恍然若梦,听到铁霖的话后,她已不知,昨晚无事发生,自己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不过,当她昨晚看到,翊王中了***之际,理智始终占了情欲的上风,连一句谎言都不舍得对自己说时。 她便能感觉到,心中的一扇门霎时间关上了,再看向翊王的眼底是一汪死水,再也无法掀起任何波澜…… 「你在想什么?」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鹿宁讷然回眸,撞上胡七担忧的眼神。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没什么,有些累了。」 胡七释然一笑,抬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柔声道:「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吧,看你的脸色很不好。」 「对了。」鹿宁缓过神来,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胡七微微皱眉,眼中隐隐泛着忧色:「昨日你一夜未归,慕容先生就派人去顾宅询问,他们说你去了王府。我们不敢贸然前来,苦等了一个晚上。早上,我们就才赶过来。」 「我们?」鹿宁微微一怔,诧异道:「除了你,还有谁来了?」 胡七微微一笑,向她眨了眨眼:「慕容先生猜到昨晚是顾氏父子设的局,托托就去为你出气去了……」 鹿宁忽然垂下眼,喃喃自语道:「又是师傅……我该怎么办才好……」 看着她的脸色,胡七随即疑云大起,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鹿宁收紧下巴,抬眼看着他,满面愧色:「小七,对不起……昨天晚上……」 「小鹿!」胡七出言打断她,暖心地笑了笑:「你我之间,不必说对不起。你永远没有对不起我!」 「可是,我毕竟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昨天我在王府留宿……如果传出去,对你来说就太不公平了……」鹿宁涨红了脸,紧接着低下头,羞愧得咬住下唇。 没想到,胡七却温和地笑了笑:「傻瓜,女子的名声重于一切,我一个大男人才不怕丢脸呢!」 「小七。」鹿宁脸涨得通红,望着他急切地说道:「可是昨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鹿宁迫不及待地想和胡七解释! 她突然很怕胡七会误会,然后因此而失去他! 「没关系。」胡七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似作假:「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 「你……就真的不在乎吗?」鹿宁心头泛起不明所以的滋味。 「你的一切我当然都在乎!」胡七向她投去一个灿烂的苦笑:「如果我们已经成亲,你又和别的男子如此亲近,我也会吃醋、会生气、甚至可能会发疯!」 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可现在,你并不属于我,可以自由接近任何人!我是有些嫉妒,可你不喜欢我,这不是你的错,我又有什么权利责怪你?」 胡七的话让鹿宁心头泛起了涟漪。她身子僵直地坐着,双手紧紧扣在膝盖上,眼睛茫然注视着窗外。 看来,以前的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报仇—— 白日里闷热无风,连池边的柳树,都死气沉沉地垂在一旁,树上的知了叫得让人心烦。 顾氏父子从翊王府悻悻而归,一路上顾纪昀始终阴沉着脸,缄默不语。 顾纪昀转头看到自己的父亲,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脸上的神色如常,不免有些心焦: 「父亲大人,孩儿不明白。既然已将鹿宁送入王府,生米已成熟饭,何不像当 初对待大皇子那般,咱们就一口咬定他与鹿宁有了肌肤之亲。 实在不行,咱们去皇上那里告他一状,逼得他不得不认下这桩亲事。这样,咱们一手握有大皇子,一手握有翊王,将来不管谁登基,您都是国仗啊!」 顾之礼将双眼撑开一条缝,淡漠的问道:「鹿宁敢搅乱咱们的饭局,你觉得她会坐以待毙,认下这件事吗?」 顾纪昀不以为意的冷笑道:「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上次王璟到处败坏她的名声,她马上就乱了阵脚。如今她与翊王共度一晚,任谁也解释不清!」 顾之礼呵呵冷笑着:「纪昀,这件事你是说错了。鹿宁不是深闺中的思思。翊王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大皇子。如果我们还按着老路去走,一定是费力不讨好。」 顾纪昀仍不死心的问道:「父亲这话何以见得?」 顾之礼眸光森然,冷冷的说道:「方才我一直盯着二人看,确实瞧不出二人有什么暧昧之色。如果翊王昨夜在鹿宁中了媚药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他一定是看穿了咱们的计谋,并做好了对策。」 「什么对策?」 「我猜不出来。不过,翊王此人虽然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和他作对,我们没有半分好处。更何况,我们现在不能得罪他!」顾之礼虽然有些惋惜,却还算平静。 「父亲您还能做得住?」顾纪昀急得直跳脚,忍不住低吼道:「现在大皇子被幽闭,俨然已失势!若我们再不想办法,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 这一声质问,彻底激怒了顾之礼,他怒瞪着自己的儿子,厉声呵斥道: 「你在我身旁学了这么久,怎么还如此沉不住气!为父已经说了,鹿宁不比思思,翊王也绝不会任咱们摆布! 若他真告到皇上那里,皇上看到我们刚将思思嫁入皇室,如今大皇子刚被幽闭,我们立刻认了个义女送给翊王,皇上会怎么想?他会觉得这只是个意外吗? 再说了,只要皇上看到鹿宁的那张脸,便立刻能猜到她的身份。那时,咱们犯了欺君之罪,不但之前的努力白费,连命都没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章 梦碎肠断心已冷(二) 顾之礼脸色一沉,向他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顾纪昀自知语失,连忙低下头,小心的陪着不是:「父亲息怒,孩儿一时心急,才说了重话!可只要我们将鹿宁推给翊王,皇上早晚会看到她的脸,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顾之礼瞥了他一眼,冷哼道:「翊王如果心甘情愿娶鹿宁过门,那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自会想办法度过此关,咱们又何须烦恼。可如今翊王没有上船,他若推个干净,咱们可就眼睁睁翻船了!」 顾纪昀恍然大悟,连忙拱手道:「父亲思虑得是,是孩儿鲁莽了!」 「咣」的一声,马车忽然一个急停,车内二人被甩到对面的车厢上,又跌落在地上。 二人被撞得痛吟连连,身上的衣服皱了,头上的帽子歪了,模样甚是狼狈。 顾纪昀顾不得自己,赶紧扶起年老体衰的父亲,一边高声骂道:「没长眼睛吗?怎么驾车的?」 不过一会儿,传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老爷、少爷!不是小的不会驾车,是一个大汉从天而降,拦住了去路啊!」 父子二人相视一怔,心中暗道:莫非这京城中,还有土匪劫道不成? 顾纪昀连忙安顿好父亲,便拔出剑来,一脚踹开门,气势汹汹的跳出马车。 然而,当他看到一位身高九尺,相貌狰狞、膀大腰圆的大汉时。方才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那大汉瞪着铜铃般的双目,提着一把尖刀,怒气冲冲的向他走来。 顾纪昀吓得一个激灵,不由得后退几步,直到撞到马车,才不得不停下脚来。 他横剑身前,强忍惧意,凛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拦下我们是要做什么?你们可知我是什么人?」 那大汉一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轻轻松松将他拎起:「小子,你们去庄楼骚扰多次,这么快就忘了爷爷了?」 说着,他将一张黢黑大脸贴近顾纪昀,上翻的鼻孔中,愤愤的吐着怒气,好似一头发狂的公牛。 顾纪昀吓得浑身一哆嗦,他绷直脚尖,却发现自己根本够不到地。 看着大汉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小鸡,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一撕两半。 听他提及庄楼,他立刻壮着胆子,仔细打量着大汉,半晌,才惊呼道:「你、你是鹿宁的兄长?」 「你还记得爷爷!」 托托一声怒喝,轻轻一丢,将身躯单薄的顾纪昀甩出甚远。 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一口心血差点喷出。 本来躲在马车中的顾之礼,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因为担心儿子,就一把推开了车门。 当他看到躺在地上,一身是土,捂着胸口哀嚎的顾纪昀时,登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我儿!你可知我是何人?」 显然,他也忘了托托这张门神般的脸。 未等托托开口,一袭青衫的老者,从一旁摇着羽扇缓步走出来。 他站在顾之礼面前,抱拳拱手:「顾大人如今已是皇亲国戚,我等怎会不认识呢!可看样子,顾大人似乎忘了,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了!」 顾之礼虽然内心忐忑,表面上却始终沉得住气。 听他这样说,便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一番:「你们是……马帮的人?」 来者微微一笑,捻须道:「看来顾大人还记得我们。在下慕容延钊,是鹿宁的师傅,我这徒弟一夜未归,我特地来接她回家!」 躺在地上的顾纪昀,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吼道:「鹿宁没回家,你为何向我们要人?谁不定她和哪个相好的走了……」 话还未说完,托托一拳砸向他下巴, 顾纪昀一口鲜血喷出来,地上掉了几颗碎牙。 「勿打吾儿!」顾之礼连忙喝止:「鹿宁昨天从宴席中离开,就去了王府,你们去王府要人吧!」 慕容延钊呵呵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托托性子鲁莽些,顾大人多担待。不过我们先礼后兵,也不算坏了规矩!王爷早上派人去庄楼传话,说顾大人设下鸿门宴,要欺负我们少帮主。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顾之礼脸色一变,心头一沉:果然翊王早就识破了自己的伎俩,还想好了应对之策!看来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 他冷冷一笑,故作糊涂道:「你在说什么,老夫听不懂。宴席上老夫从未为难鹿宁,离开宴席之后,鹿宁和翊王走了,后面的事便于老夫无关了!」 听到这话,托托顿时怒起。 他转身怒瞪着顾纪昀,大喝一声,立刻扑过去一顿拳打脚踢。 他的一个拳头,相当于顾纪昀的半个脑袋,一拳砸上去,顾纪昀连哼唧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立时昏死过去。 「托托!」 慕容军师担心闹出人命,立刻出声将他喝止。 转过头来看向脸色煞白的顾之礼,幽幽说道:「顾大人,我们马帮都是一群江湖人,向来恩怨分明!这只是给你们点教训,希望你以后离少帮主远点,否则,我不敢保证令郎的安全!」 顾之礼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失声怒吼道:「好一个马帮!竟敢殴打朝廷官员,你可知你们这是犯了国法!若皇上知道了,你们是要杀头的!」 慕容军师不以为意的笑道:「顾大人,您在明我们在暗,我劝您别将此事闹大,也别再招惹少帮主。否则,我慕容延钊就算掉脑袋,也会动用所有江湖关系,誓要追杀你们父子!」 顾之礼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既不敢顶撞他,也不愿摇尾乞怜。 不过,他此时却心如明镜:看来,鹿宁已成了一步动不得的废棋! 慕容延钊见他并没有异议,便转头看向托托:「托托,既然咱们话已带到,你今日就放他一条生路吧!若少帮主真有个闪失,再来找他们算账也不迟!」 说罢,他便转身登上马车就要离开。 托托却插着腰,看着顾氏父子越想约来气,一时怒上心头,他提起手中的大刀,在慕容延钊和顾之礼的惊呼声中,往顾纪昀的身上刺去…… ------------------------------------- 马车一路飞奔,载着鹿宁和胡七回到庄楼。 许多帮中的兄弟,正惶惶不安的等在门口,瞧见少帮主全须全尾、平安无虞的归来,才立刻松了口气,满面堆欢的迎了上去。 鹿宁与大家寒暄了几句,平复了一下大家的情绪,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回屋。 关上房门,她一刻不停地换下了身上的衣裙,换上自己的衣裙,然后燃起火堆,将那身暴露的衣裙丢进了火堆里。 看着高级昂贵的丝绸,被火焰烤炽成了肮脏的颜色,鹿宁失神地坐了下来,一行眼泪竟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滑到嘴角。 一时间,苦味加咸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心头的涩味似乎就减淡了一些。 一阵敲门声传来,慕容延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鹿宁,你回来了?」 鹿宁忙收回神思,一下子冲到了门口,可她刚要打开门,一想到铁霖的话又收回了手。 「嗯,我回来了。」她小声回答着。 「你没事吧?」慕容延钊的声音有些喘,似乎很着急。 「没什么。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鹿宁觉得面前的门,似乎有芒刺袭来,便转 过身去躲开它。 门外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声轻叹:「好吧。那你好好休息,不管发生什么事,兄弟们都会力挺你到底!」 随着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鹿宁泄气地蹲下身来,捂着脸将头埋进双膝里。 强烈的酸楚从胸腔里狠狠喷涌出来,完全不给她半点抗拒和逃避的机会,眼泪趁机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气自己竟如此窝囊! 明明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和羞辱,可面对翊王时自己不敢斥责,面对师傅时也不敢质问!只能像个傻瓜一样,躲在这里折磨着自己!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回想自己对翊王一片痴心,却换来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他永远不知自己要什么!对他来说,江山皇位胜于一切,而自己,不过是个垫脚石罢了。 自己有陪他同生共死的决心,他没有给予承诺的勇气。 用心良苦,终是成空。鹿宁突然觉得,心里有个什么东西死了…… 窗外突然飘来一阵悲切又感伤的笛声,恰好迎合了她此时的心境。 鹿宁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来,狼狈地笑了起来…… 此时,春意正浓,黄绿相间的橘子树迎着暖暖春风,款款摆动着腰肢,摇曳生姿。庄楼里桃花正红、李花雪白、菜花金黄,小小的院子尽收春光。 胡七信步走到树下,抬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眼中泛起一丝失落: 鹿宁一夜未归,看着她身上的衣衫,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已不言而喻。 他为她心疼、为她难过、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愤懑。 鹿宁与翊王无论是你情我愿也好、一时冲动也罢,自己是她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什么! 在乎吗?一路上二人生死相依,他对鹿宁早已情根深种。她的清白,自己怎会不在乎!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一章 愁见河桥酒幔青 怅然的叹了口气,他拿出笛子放在唇下,缓缓闭上双眸,旁若无人地沉寂在笛声里。 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在音孔间弹起又落下,院中漾起一阵婉转清越的笛声。 他忘情地吹奏着,甚至连身后轻巧的脚步声,也未曾听见。 鹿宁走到他身旁,刚要开口说话。 却发现,胡七一改平日的风流佻达,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中,竟染了一抹忧伤。 她不语,斜靠在树干上,呆呆的望着天静云空,静静聆听着低缓悠长的笛声。 这声音似乎是一种无言的倾诉,没说只言片语,却胜过万语千言。 过了许久,笛声渐渐停止,余音袅袅不绝,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传来。 「这样的笛声……听上去似乎有心事……」 鹿宁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愁思。 胡七拿出帕子,仔细擦着笛子,有些怅然若失:「昨晚,我一夜没睡……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提及昨晚,鹿宁的心里好似窝了一块铅:「傻瓜,担心什么!这里有我的兄弟,我是不会一走了之的。」 胡七颓然靠在树干上,苦叹道:「是呀!我像个傻瓜一样,苦等了你一夜,想到了所有最坏的结果。其实,我早就该猜到,这一夜……你会被他照顾得很好……」 鹿宁内心泛起苦涩,向他微微欠身:「小七,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胡七望着她扯起了嘴角:「我知道,你并不在乎我是否关心你。你希望的是能得到他的心、他的情……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和翊王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提了……」鹿宁低垂着眼眸,掩去满目惆怅之色。 「即便如此,你的心里……怕也再住不下别人了……」胡七的脸在树荫下化成黑影,有些看不清,但声音却异常惆怅。 「小七,我……」鹿宁望着他清澈温暖的眸子,心中忽然有些慌乱。 「你不用说,我都懂。」胡七抬头望着枝繁叶茂的橘子树,脸上萦绕着阴郁和悲伤:「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即便走不进你心中,我也会像这颗橘子树一样,默默陪在你身旁。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会出现在你面前。」 鹿宁心里一阵发热,眸底泛起一层雾气,忙转过身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为什么命运如此可笑? 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男子,却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欺瞒自己。 而身旁的这个男子,每次在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都会毫不迟疑的挺身而出。用他并不厚实的身躯,替自己挡风遮雨。 和翊王想必,皇位和金钱对胡七来说,都抵不过鹿宁的只言片语。 她想要的那种纯粹,他也正好视若珍宝!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执迷不悟?还要寻觅到什么时候? 鹿宁轻轻走到胡七身后,伸手抱住胡七的身子,低低地说了句:「谢谢你,小七!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胡七身躯一阵,猛地怔住,待他再转过头去,却已不见鹿宁的踪影。 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他恍然若梦。在原地呆立了半晌,心中蓦地一荡。 他抬头看了看那颗橘子树,眼中终于有了笑意。 ——真相—— 或许是受到了胡七的影响,亦或许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鹿宁转身离开后,立刻来到了慕容延钊的房门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手敲了门。 是时候该面对一切真相了,哪怕这个真相难堪会将她击垮,她也不会再躲开。 一这样想,她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很快,门被打开,露出慕容延钊瘦削得有些驼背的身影。不知何时,师傅竟变得这般老了。 鹿宁突然又有些犹豫。 「怎么了?」看到鹿宁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慕容延钊关切地问道。 「师傅……」鹿宁慢慢垂下视线,咬着唇迟疑了一下,才猛地抬头望定他:「当初在比武招亲前,翊王拒绝了我的求爱。可后来,他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 她一口气连珠炮似地问出,生怕犹豫一下,就会再难问出口。 慕容延钊的脸色一僵,随即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都知道了……」 说着,他向一侧靠拢,抬手将鹿宁请进门:「如果你想知道,就进来慢慢听罢……」 这一次,鹿宁没有犹豫,一步跨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关上。 慕容延钊房内的装饰简洁却不简单,除了一套黄花梨的桌椅和架子床之外,就是一张用整木做的书案。 书案上正中是一沓刚裁好的宣纸,左边是小山高的古书,从诗词歌赋到兵法历史,看得出慕容先生的爱好十分广泛。 可这些都不如一个插成笔山的竹筒夺人眼目。 鹿宁打量了一圈儿,才在慕容延钊的指引下,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茶桌旁。虽然二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极少去对方的房间里走动。 香炉里的沉香,让拘谨地她忽然平静了许多。 「说说吧,你都听说了什么……」慕容延钊将一杯清茶放在她面前,轻声问了一句。 「这件事……不是应该师傅和盘托出吗?毕竟……我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鹿宁双手捧着茶杯低垂着眼,嘴角有些抽搐。 「好,如果你做好心理准备,无论听到怎样的真相,都不会激动,我便毫无保留地说与你听。」慕容延钊语气略带调侃,眼神却十分认真。 「既来之则安之,师傅请吧。」鹿宁从热气中抬起头,向他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慕容延钊做个了深呼吸,才缓缓张开干裂的嘴唇,道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从小看着鹿宁长大,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与鬼力赤想让她继承马帮,成为江湖第一不同。慕容延钊的想法更加传统,只希望她能嫁给一个好男人,过着平稳安逸的生活。 自从来到盛京,看到鹿宁一点点陷入对翊王的痴迷,他就一直在暗地里撮合二人。哪怕只能用合作的方式来接近对方,他也觉得无可厚非。 就这样,他终于等到鹿宁鼓足勇气去向翊王表白的一日。 却不料,鹿宁铩羽而归。 这让慕容延钊十分痛心也很着急,于是他想出了江湖比武招亲的方法。 一来可以缓解鹿宁的心情,二来他希望能刺激翊王。只要他有所行动,就说明他对鹿宁并非无情。 果然,他暗暗跟踪鹿宁,终于发现在鹿宁和白虎商行、青龙门镖局及朱雀钱庄的三位公子谈崩之后,翊王终于忍不住出面,想要制止这场比武招亲。 本来以为,二人的关系会有所缓和。却不料,翊王始终不肯表明自己的真实心意,这彻底惹怒了鹿宁,气得她拂袖而去。 无奈之下,慕容延钊只好亲自出面。 「你怎么来了?」看到他突然出现,羽枫瑾冷若冰霜的脸刹那间缓和下来。 「看来,马帮这次的比武招亲,让殿下十分苦恼。」慕容延钊抱拳拱手深施一礼,语气十分客气。 「鹿宁才刚满十八岁,又刚从老将军手中接过帮主之位,一切还未稳定。这么早就定下亲事,是不是太草率了?!」羽 枫瑾皱起眉,随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殿下如此在意宁儿的婚事,果真仅仅是因为如此吗?难道您一点私心都没有嘛?」慕容延钊窥视了羽枫瑾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羽枫瑾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先生话中有话,看来你今日并非碰巧走进这里。」 「实不相瞒,这次比武招亲的想法,是老朽提议的!」慕容延钊捻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先生这是在害她!」羽枫瑾猝然瞪大了眼。 停顿了片刻,慕容延钊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想必殿下也知道,皇上近日来在采选秀女,这是唯一让鹿宁躲过选秀的办法。除非,殿下愿意与鹿宁成亲。」 「看来,你都知道了……」羽枫瑾皱起眉头,看着他的侧脸。 「她从小是老朽看着长大的,所有心事都瞒不过老朽。她对殿下的一片痴心,老朽也看得真切!」慕容延钊颇有深意地摸了摸下巴,抬眼打量着他的神色。 「如果先生是为此事来找本王,那本王也爱莫能助了。本王已经和鹿宁解释清楚了,不能娶她是为了她好。以我在朝廷的处境,和我在一起只会连累她……」羽枫瑾撩袍坐下,抿了一口茶,冷冷地说着。 「所以,殿下并非是不喜欢她,只是有苦衷,对吗?」慕容延钊眯起眼睛看着,眼角的皱纹愈发深了。 羽枫瑾的表情立刻僵住了,隔着茶杯冒出的热气,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如果老朽能帮助殿下解决这个后顾之忧,殿下是否就愿意与鹿宁成亲?」慕容延钊没放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迟疑,立刻追问着。 「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羽枫瑾的声音低沉,似乎有些生气。 慕容延钊静静站在一旁,似乎在等着怒气由翊王身上慢慢流走。 良久,他才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冷静地说道:「殿下现在最担心的是喜怒无常的渝帝,你一边想要拿回自己失去的东西,一边又担心他会提前对你动手!所以,你不敢有半分松懈,更不敢谈儿女情长!」 顿了顿,他又问道:「如果殿下有了鬼神部队和老将军这个筹码,不知道胜算是不是会多了一些?」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二章 愁见河桥酒幔青(二) 夕阳的逆光下,看不清羽枫瑾的表情。 在桌边端坐良久,他才冷冷开口:「先生是想用此来交换一纸婚约吗?」 慕容延钊在他对面缓缓坐下,笑着说道:「老将军不在乎官职和金银,只在乎家人,只要殿下愿意对一辈子对鹿宁好,老将军一定愿意扶持殿下到底!这样的交易,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冒险,殿下没理由拒绝!」 「这件事对本王来说,的确没什么损失,可如果鹿宁知道了,她会同意吗?你知道她这个人要的一向纯粹。」羽枫瑾垂眸看着茶杯,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所以这件事,绝不能让鹿宁知道!」慕容延钊盯着他,声音低沉。 「这样真的好吗?」羽枫瑾慢慢抬起眼皮,盯着他问道:「你怎知把她强推给本王,就不是在把她推入另一个火坑?」 没想到,慕容延钊却大笑了起来:「殿下,不要再装作不解风情了!我之所以会大胆提出这份交易,是因为我看到鹿宁对你有情,你对鹿宁同样有意!我这是在做月老红娘,可不是在强买强卖!」 羽枫瑾很久没再说话,而是微微蹙起了眉头,好像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慕容延钊慢慢起身,向他一拱手:「那就请殿下好好想想!比武招亲的最后一场比赛近在眼前!殿下能获得鹿宁和鬼神部队的机会,即将转瞬即逝!」 说罢,他转过身缓步往外走去。 「请先生留步!」就在慕容延钊一脚踏出门时,羽枫瑾终于开口了。 「口说无凭!慕容先生如何展现贵帮的诚意?」 「殿下放心!大婚之日,老朽会将老帮主的令牌奉上!」慕容延钊毫不犹疑地回答。 见他神色微动,他又补充了一句:「殿下可别小看这帮主令牌,它可是能号令整只鬼神部队的将士!有了它,殿下就有了一支无人能敌的军队!」 羽枫瑾终于露出了笑意:「那好,本王也会向你们展现诚意的!」 慕容延钊躬身一揖,突然正色道:「殿下的诚意,只要全部给鹿宁就好!一旦婚礼礼毕,老朽代表整个马帮和鬼神部队,唯殿下马首是瞻!」 ------------------------------------- 说到这里,慕容延钊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鹿宁,似乎在等待她开口指责自己。 可鹿宁的脸上却格外的平静,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仿佛有烛火般,忽明忽暗。 片刻之后,她叹了ロ气,同时,眼中的光芒也熄灭了。 「难怪在成亲前,他会如此大方地将矿山赠与我!还让我帮着打理王府的事务。师傅给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鹿宁,这件事的确是我的主意。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要怪你就怪我吧!」鹿宁越是平静,慕容延钊就越心慌。 他太了解鹿宁了,如果她发起脾气来大闹一通,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可她如果不吵不闹,这件事就会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夜以继日地折磨着她。 「我该怪师傅什么呢?」鹿宁抬眼看向他,苦闷地笑了笑:「怪您太在乎我吗?还是怪您事事为我出头?永远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可是这件事,我的确违背了你的意愿,也不该事后瞒着你……」慕容延钊沉沉叹了口气,心里越发堵得难受。 「师傅,这件事我的确很生气,可我气的不是你,而是他……」鹿宁的语气中,包含了太多的伤痛。 「可他也是有苦衷的……」慕容延钊急于为翊王辩解。 「师傅!」鹿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激动地说道:「他明知道我喜欢 他,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他仍然为了一己私欲,而选择了一种会伤害我的方式!」 「可是他……」慕容延钊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他如果不喜欢我,就该直接拒绝!如果他心中有我,就更不该同意!哪怕他让我等他,哪怕他求我劝义父出山相帮,我都会理解他、支持他的……」 鹿宁因为太过激动,声音尖锐而洪亮,眼眸已经有些湿润。 慕容延钊吓得身体一僵,想劝几句,又开不了口。 「那翊王去灵州救我呢?师傅又提了什么条件,才会打动他?」鹿宁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又准备接受新一轮的打击。 「这件事你冤枉殿下了!」慕容延钊即刻义正严词地说道:「当初得知你在灵州遇险,我无可奈何之际找到了殿下,他二话不说就动身前往灵州去救你了!」 「可他并没有借此说出真相!」鹿宁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饱含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愤懑。 「是我央求殿下保密的,这件事不该怪他……」慕容延钊依旧在为翊王说话。 鹿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别开眼愤愤道:「罢了!师傅不必再替他说好话了!他肯接受你提出的条件,就说明他对我并非真心!他不喜欢我,我不怪他。可他玩弄我的感情,我实在无法原谅他!」 说着,她站起身来,准备辞别:「多谢师傅告诉我这些,这件事到此为止,请不要再把我强行推给翊王了,他不值得!」 看着鹿宁落寞离开的背影,慕容延钊忽然收紧了拳头,竟开始懊悔自己当初的主张了。 ——追杀—— 盛京城外,月色如霜。凤凰山上数里,点点星光在黑暗中看来分外明亮。静夜中,山林里忽然传来一阵人喧马嘶。 两名黑衣人穿过树林,纵马急奔。奔到林中,才勒马急停。二人目光如炬,不住的四下观瞧,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其中一人低语道:「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另一人骂骂咧咧道:「妈的,受了那么重的伤,还那么能跑!早知道刚才下手再重点儿!」 一人冷笑道:「放心吧,他现在也只剩一口气,是跑不远的,一定就在这附近!咱们好好找找,一寸土地也别错过!」 另一人又骂道:「绝对不能让他活着,他查到太多事了!」 说罢,两个人不由分说立刻分头行动,在山林中四下寻找一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猎物。 山林的一棵古树下,一个男子正气喘吁吁的靠在树干上,紧紧捂着腹部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他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眼中是一片绝望的深渊。缓了许久,他才深吸口气,继续向着盛京城的方向爬去。 是的,是爬! 他双足的脚筋已被砍断,只能用双臂撑着身子,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挪动。 身子碾过的泥土,已被鲜血浸染,形成一道鲜红的印记。五官扭曲的脸上,已没有半分血色,唯有一条刀疤格外的显眼。 树林中,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惊得枝头休憩的寒鸦陡然大叫,立刻扑棱着双翅,纷纷冲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那人趴在地上,重重的喘着粗气,他自知濒临死亡,就算没有追兵,也撑不了多久,便连忙扯下身上的一块皮革,沾着自己的血迹,在上面飞速写了几个字。 然后他迅速将皮革团成一团,忍着剧痛,塞进自己腹部的伤口中。 很快,两个杀手就追了上来。他们看着地上苦苦爬行的人,发出一阵狂笑。 好像是一只豹子,在玩味的看着,即将入口的猎物,做着临死前的挣扎。 似乎只有这样,猎物会变得更加美味。 二人跳下马背,蹲下身来,看着平四不服输的脸,冷嘲道:「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竟查到如此地步!要不是对头,我还真想将你纳入麾下!」 平四瞪圆双目,死死瞪着黑衣人毒蛇般的眸子,气若游离的说道:「我能查到……别人自然能查到……你们……不过是白费力气……」 黑衣人眸中带怒,扯起嘴角冷冷笑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放心,我会将你的尸体,作为一份大礼,送还给你的主人!」 平四怒瞪着二人,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你们对她下手……有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哈哈哈!」领头的黑衣人,发出一阵瘆人的狞笑:「区区一个少帮主,能乃我何,就算是那个翊王,我也不放在眼里!」 一旁的黑衣人沉声道:「殿下,少和他废话,在不解决他,天就亮了!」 那人点了点头,眼中杀意必现。 随即,他缓缓抽刀,锃亮的刀刃在黑夜中闪着寒光。他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锋利的刀刃。 倏地,点点寒光闪烁,平四一声痛苦的闷嚎,便倒在地上断了气,可一双眼却望着盛京的方向。 那是他要去的地方,那里有等他归去的人,他却永远都爬不到了…… 两个人走过去,将死鱼般的尸体翻转过来,看到他一双直勾勾、充满怨恨的眼睛,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一人从腰间掏出匕首,骂了句:「妈的,死了还和老子较劲!」 说着,便利落的将双目剜了出来,一把丢在地上,又狠狠的踩了一脚。 最后,他们将冰冷的尸体挂在马上,两个人便纵马往盛京城的方向奔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三章 无名之冢孤零零 鹿宁刚迈出门,就发现院子里有一帮人正围着托托,聚精会神的听他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的讲着故事。 鹿宁见大家都在,立刻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走过去笑着打招呼。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说道:「少帮主,要不要坐下来听听?托托在讲他的英勇事迹呢!」 胡来的声音最高亢,情绪也最饱满:「兄弟们知道,少帮主受了顾氏父子的欺负,都为此感到愤愤不平呢!托托和军师就立刻奔向顾宅,为你讨要公道了!这下子,顾氏父子被整得很惨,可算是为你出口恶气了!」 大家纷纷帮腔:「这下可算是大快人心了!」 听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鹿宁才恍然想起翊王说的话——有人不会放过顾氏父子! 她强打起精神问道:「兄长把那父子二人怎么了?」 大家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相视坏笑了一阵。 最后还是苏丙贼贼地笑了两下,用手比了个刀砍的动作:「你也知道托托的脾气,他一时气急就……把顾纪昀给……废了……」 「废了?」鹿宁心中更是诧异,当她看到众人忍俊不禁的窃笑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她微微蹙起眉头,面现担忧之色。 托托发现,鹿宁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来夸奖自己,甚至详细询问惩女干除恶的过程。 他连忙凑过去问道:「小鹿,你咋啦?俺为你报仇,你不开心吗?」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强笑了笑:「兄长一心为我,我自然心中欢喜。只是顾氏父子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我担心他们会对兄长不利!」 听到鹿宁在关心自己,托托立刻咧嘴一笑:「怕什么,就算十个八个顾纪昀,俺托托也不怕他!有俺在,谁也别想欺负俺妹子!」 「就是、就是!」大家纷纷义愤填膺起来:「咱们马帮可不是好欺负的!他们父子敢来找麻烦,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在众人义愤填膺的山呼海啸中,却再听不见鹿宁的声音。 因为她的视线穿过人群,一眼便认出了刚停在门口的马车,驾车人正是铁霖。那马车里坐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此时她最不想见的人,就距离她不过咫尺,她也顾不得其他兄弟的情绪,脚跟儿利落地一转,忙不迭地就要离开。 「鹿帮主,请留步!」铁霖的声音穿过人群抛过来,拦住了鹿宁离开的脚步。 「呦,殿下来了!是来找少帮主的吧!你们慢慢聊,我们去忙了!」 马帮兄弟看到翊王风度翩翩地走向鹿宁,立刻识趣地四散而去。 「看到我为何却要离开?」羽枫瑾站定在她背后,温声问道。 「我没有注意到殿下来了,只是有些累了,想去休息。」鹿宁以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始终背对着他而立。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铁霖说,他闲谈的话应该被你听去了。看样子,他猜的不错……」 她闭了闭眼,轻轻「嗯」了一声,便再无他话。 「关于你的听到的事,想听我解释一下吗?」羽枫瑾一贯温柔的声音中,竟杂糅着一丝祈求的意味。 「不必了。」鹿宁果断拒绝了:「我已经从师傅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全貌。」 「慕容先生不过是以他的角度,说出了事情的一面。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心理是如何想的吗?」羽枫瑾恳求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十分受挫。 鹿宁紧握双拳,然后又缓缓松开。 她慢慢地,如他预期地转过身来,眼皮红肿,目光悲伤:「不必了。殿下想说什么,我能猜得到!可我现在已经累了,听不得任何辩解了… …」 「鹿宁,你听我说……」情急之下,羽枫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恰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咦,你们看!那是什么?」 「是一辆马车!可为什么没人驾车?」很快就有人回答。 「快看、快看!车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快拦下!快拦下!」众人齐声嚷嚷着。 随即而来的,竟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和喧哗: 「怎么回事?这人是死了吗?」 「应该是死了!」 「诶?你们不觉得这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吗?」 「平四!是平四!我和他最熟悉!绝对错不了!」 「平四?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妈的,平四他死了!他死了!这是谁干的?」 听到吵闹声,鹿宁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她甩开羽枫瑾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 羽枫瑾也觉得心头一沉,跟在她身后冲出了门。 还未跑到门口,呼喊声和咒骂声已经响成一片。鹿宁远远就瞧见,马车上躺着一具残破不堪、毫无生气的尸体。 她心头一沉,蹒跚着走上前去,指着马车上的尸体,呓道:「车上……那尸体……是谁的?」 范统抱起马车里的尸体,嘶声痛哭道:「少帮主,是平四!平四他死了!」 鹿宁拼命摇着头,怒喝道:「骗人,那不会是平四!」 高要失声高喊道:「少帮主,那就是平四啊!」 鹿宁通红的眼等着他,依旧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是平四,他前段日子还回来过!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 鹿宁脸色越来越苍白,周围的哭喊声、咒骂声震耳欲聋,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直勾勾盯着车上那具尸体,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已经凉了。 平四全身的衣服,已被鲜血浸染成深褐色,手腕和脚踝处几乎被砍断。 一双本该嵌着眼睛的地方,如今却是两个黑洞。 他身上究竟被砍了多少刀,根本数不过来,整个人几乎被剁成肉糜…… 尾随而来的羽枫瑾本该去鹿宁。 可当他看到车上那具尸体时,双足也被钉在了原地。不禁怔然自问:如果车上的尸体是平四,那前几日给自己写信,说马上要回来的人又是谁? 「少帮主!」 一声急呼将他拉回神志。却看到鹿宁双腿一软,身子直直的往后倒去。 然而她没有触碰到冰冷的地面,而是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意识的最后一刻,羽枫瑾担忧的面庞映入眼帘,可她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沉沉地昏死了过去…… 吵闹声引来了更多的马帮兄弟,其中便有慕容延钊。 他简单查看了情况,立刻走到了翊王身旁。 「殿下,您还好吗?」他低声问道。 眼睛却盯着翊王怀中昏迷不醒的鹿宁,脸色甚是凝重。 翊王死死盯着马车,讷讷问道:「先生,车上的人……果真是平四吗?」 慕容延钊的语气,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殿下,那的确是平四……」 「为什么?怎么会是他?」翊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询问。 慕容军师沉着眼说道:「看样子应该是仇杀,不知是平四得罪了什么人!」 他显然还不知,平四正在进行的秘密任务。 「平四如今已经离开马帮,如果真是他得罪了什么人,为何尸体会出现在这里?」翊王此时冷静得有些可怕。 「难不 成是马帮的敌人动的手脚?」慕容延钊的神色有些紧张。 「有这个可能。」翊王的声音从未有如此冰冷,他心中已有了答案,却不能说出口。 「他们是在警告还是想要挑衅?」慕容延钊的语气没来由地粗鲁起来。 「怕是两者都有!」翊王的嘴角歪了一下,眼神严峻。 他将怀中的少女轻轻移交给慕容延钊,沉声嘱咐道:「照顾好鹿宁!」 说罢,便一挥衣袖,转身走入潇湘别馆中。 花芳仪见翊王寒气逼人的走进别馆,立刻迎上去:「殿下,出了什么事?您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翊王没有看她,只冷冷道:「让燕荣速到花园中见我!」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遗言——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满眼的猩红,沉甸甸的仿佛要坠下来般,压抑得整个天地都静悄悄的。 等鹿宁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沙漏中沙子滴落的声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她微微侧过头去,透过绯色的纱幔,隐隐看到一个男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前,提着笔刷刷点点在写些什么。 「小……小七?」鹿宁认出这个背影,立刻轻唤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 那个身影一动,立刻起身来到床边。胡七一把掀开纱幔,扶着鹿宁坐起身子。 鹿宁迷迷糊糊的问着:「我……我怎么了?」 胡七端过一碗药来,送到她唇边,担忧的说道:「大夫说你是先着了风寒,没有及时得到医治。加上劳累过度、身心俱疲所致。先喝药吧。」 鹿宁皱着眉头,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随即忍不住干呕起来。 胡七连忙拿出一颗梅子放进她的口中,鹿宁才稍稍平静下来。 却只缓了一瞬,她立刻跳下床,急吼吼地往外冲:「对了,平四!我要去看看他!」 「别去了!你看到他的尸体,会更加难过!」胡七一把拦住她,声音异常低沉。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四章 无名之冢孤零零(二) 「他是……怎么死的?」鹿宁用微微充血的眼睛望向胡七。 沉默了片刻,胡七才缓缓开口:「慕容先生说……他应该是得罪了仇家,才会惨遭杀害的……」 「放开我!平四是我兄弟,我要看他最后一眼,我要为他报仇!」鹿宁挣扎着,厉声嘶喊着。 她力气很大,胡七无奈之下只能搂住她的腰图,阻止她的离开。 「你知道谁是凶手吗?又如何为他报仇!」胡七沉声质问着。 挣脱不过,鹿宁终于停下来,喘着粗气喊道:「他是我的兄弟,他如今惨死,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凶手找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小鹿,你冷静点!」胡七转过她的身子,沉着眼望向她:「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就算你知道凶手是谁,也无法为他报仇的!」 鹿宁一愣,用急迫的眼神盯着他,反问道:「莫非你知道谁是凶手?」 为她的气势所迫,胡七垂下了头。 「说呀!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鹿宁双手紧抓着他,声音几乎是在抽泣。 「没什么,你还是别问了。」胡七扭过头去敷衍了一声,太阳穴处却有一行汗水滴落。 「好,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去问师傅去!」鹿宁愤怒地推开他,抹了一把脸转身就要离去。 「别走!」胡七一只手死死拉住她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便是了……」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血迹斑斑的皮革,迟疑地递给了她。 当她看到皮革上,用鲜血歪歪扭扭写着的四个字时,瞳孔骤然收紧,浑身不住的发抖,气息也开始紊乱起来。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她强自稳住了心神,一字字缓缓开口,可说出口的声音却抖得厉害。 「是慕容先生查验尸身时发现的……」胡七重重重地垂下眼脸,说起话来,声音僵硬而沉闷:「在平四腹部的伤口中找到了……知道你对翊王的心思,慕容先生不忍告诉你,他希望我能找机会……慢慢说给你听……」 「这个……是平四写的吗?」鹿宁牙关紧咬,声音从齿缝里一点点挤出。 胡七思忖一下,才谨慎地说道:「这块皮子是从他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的字迹如此潦草,又藏到那样的地方。想必……是他在被人追杀,明知逃脱不掉的情况下,才匆忙写下的……」 「他……为何要这么做?」鹿宁紧紧攥着皮革,眼泪一颗一颗落下。 胡七一怔,才明白鹿宁指的是翊王,便斟酌地说道:「这件事也不能就此盖棺定论,平四是在情急之下写的,或许还有其他的话却来不及写。也许还有内情,也说不定……」 沉默良久,鹿宁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其他的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胡七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疼地说道:「大家现在都在忙着给平四出-殡,军师已经选好了一块风水宝地。不过,你现在该好好休息才是啊……」 「好!」鹿宁放好皮革,迅速整理好情绪:「一切等送走平四后再说。」 ------------------------------------- 燕荣虽然平日里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他在正经事上,却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任何人都比不过他的睿智、他的认真、他的忠诚。 当他急匆匆来到别馆里的花园时,看到的不是那个霁月风清的翊王殿下,而是一头被占了领地而发狂的雄狮! 花园中的一草一木都是翊王亲手栽种,连棋盘都是他自己做的,可现在棋盘已摔出了亭外,压倒了几 株花草,黑白的棋子洒了一地…… 燕荣一皱眉头,赶紧跑过去,沉声问道:「兄长,这是怎么了?」 翊王气势汹汹地坐在椅子上,冷声喝道:「我派出去调查胡七身份的人,他的尸体刚被一辆马车送到了庄楼门口!」 「什么?」燕荣顿时大惊失色:「是庄楼前,而不是别馆前吗?」 翊王向后一靠,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如果是针对我的话,应该送去王府!毕竟不确定我是否在这里,如果不能第一时间让我看到,这种方式就没意义了!」 燕荣脑中急速的转动,又问道:「兄长可知平四查到什么了?」 「还不知道,不过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才会惨遭灭口!」翊王的双手紧扣在桌上,眼神冷峻而忿懑。 「这么说,胡七果然身份有异?」燕荣警觉地皱起了眉。 「在这之前,胡七的身份只是可疑。可他迫不及待地对平四下手,就证实了我的所有猜测!」翊王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燕荣大惊,瞪着双眼问道:「如果他身份有假,安南的使团怎会为他说话?再说,他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冒充皇室?」 翊王嚯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动作不失优雅:「安南的使团刚进入北渝就被灭口了,那些使团的人应该是胡七安排的!我现在担心的不仅是鹿宁,而是担心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甚至可能会威胁到北渝的社稷!」 燕荣心头一惊,忙又问道:「殿下,我们现在要不要拿下胡七,从他口中逼问出真相?」 翊王却抿着嘴,摆了摆手:「现在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贸然扣下安南世子,不但会打草惊蛇,还会惹火上身!眼下只能按兵不动,在暗中观察。」 「那要不要通知鹿帮主,让她赶紧离开胡七?」燕荣的情绪有些焦躁不安。 翊王沉吟了片刻,轻叹一声:「不,先不要告诉她!有鹿宁在,胡七还能有所顾忌。若鹿宁突然和他翻脸了,我怕他狗急跳墙,在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之前就动手了,那我们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燕荣露出一抹苦笑,心里的话却没敢说出口: 自己一个外人尚且担心鹿宁的安慰,翊王却只看重江山! 不过这就是翊王! 在江山社稷和儿女情长之间,他永远会冷静地选择前者! 对他来说,这个大好河山远比一个女子,更值得他用生命去守候! 既然如此,也不知道鹿宁意外的闯入,对翊王来说是件好事,还是一道躲不过去的情劫! ——出-殡—— 天气阴霾,天空低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淡漠的风凌厉地穿梭着,柔弱的花草,早已战栗的折服于地,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庄楼门前,挂着两盏扎眼的白灯笼,牌匾上搭了一条惨白的布。 一个冗长的送葬队伍,从庄楼的院中缓缓走了出来。 鹿宁一身素服,面色凝重地走在最前面。马帮兄弟抬着棺材、举着招魂幡,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悲痛。 街对面楼上的一个窗子,半垂着帘子。 帘后藏着一名男子,他那双淡漠的眼,无声的盯着送葬队伍,薄薄的双唇紧闭着。 燕荣悄无声息的走过来,轻声问道:「兄长,不去送送吗?」 翊王放下全部窗帘,深深叹息着:「罢了,目送他一程足矣。」 马帮兄弟们抬着棺材,冒着斜风细雨,稳稳地登上了凤凰山。 那一片平坦开阔、背后靠山的地方,早已挖好一个大坑,旁边还倒放着一 块空白的石碑。 众人将棺材轻轻放下,整齐的列队站好,等待少帮主发号施令。 鹿宁站在坑前木然发呆:这个坑好像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渊,每一个躺进去的人都会被吞噬、被虫蛀,直到化成灰烬,被时间遗忘…… 慕容先生见她失魂落魄,走过来小声提醒着:「这里是个风水宝地,我已经算过很多次了!现在时辰已到,再拖下去……就会误了吉时了!」 鹿宁沉重的点点头,抬起手一摆,兄弟们便将棺材小心翼翼的放进坑内,再一铲一铲的将其填平。 一个兄弟捧着石碑走过来,沉痛的问道:「少帮主,石碑上该刻些什么?」 鹿宁目光幽深的,盯着那块冰冷无情的石碑,喃喃道:「我还没想好,要不先放着别刻了……」 那个兄弟一怔,看向慕容先生,先生立刻说道:「平四身前最后的身份,毕竟是御守司的人。御守司的人无故被葬在这里,会惹来麻烦的!不如先放着吧,待日后想好了,再刻上去也不迟!」 那个兄弟无奈的点点头,抱着石碑离去。 鹿宁怔怔的看着这座孤坟,喃喃问道:「师傅,平四可有家人?」 慕容先生摇了摇头,悲凉的叹道:「平四是鬼力赤打仗时,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他从未提及自己的家人,这么多年要和不曾归家,更不曾成娶妻生子!」 鹿宁惨淡一笑,愤懑的嘲讽道:「那要一块风水宝地有何用?人死如灯灭,睡一块子孙不能沾光的宝地,还不如苟且活着!」 慕容先生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我们现在只能盼他托生个好人家,一生下来就大富大贵,不再遭受磨难……」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五章 落魄江湖载酒行 鹿宁心头一阵酸涩,忍痛道:「师傅,平四不会再出现在御守司了,还得麻烦您,以他的口吻和笔迹写封信,让他自然的消失吧……」 慕容先生轻叹一声,颔首道:「放心吧,这件事情我早已想好!想必阮浪很快就能收到那封信了!」 鹿宁凄然一笑,道:「是呀,他应该和他的朋友有个正式的告别!」 慕容先生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他身上搜出来的那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鹿宁目光呆滞的看着远方,幽幽的问道:「师傅,如果是义父碰到这样的事……他会怎么做?」 慕容先生想了想,轻声道:「你义父一向善恶分明,不会错杀一个,也不会放过一个!虽然,他放过许多人,因为他不喜欢仇恨,他说,仇恨会让人变鬼!」 鹿宁蹙了蹙眉头,咬牙道:「我永远做不成义父那样的英雄!」 慕容先生心疼的看着她,温言道:「不,你是鬼力赤最骄傲的女儿!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你现在做的每个决定,我和兄弟们,都会支持你、理解你!」 鹿宁咬着牙沉吟了好久,才讷讷的点了点头。 ——争执—— 小雨即停,日头高悬。翊王府内,柳枝斜斜、燕子飞舞。池塘中半满的春水微微闪动,处处皆是一派春花明艳。 鎏金镂空小铜炉中,浓郁且冰凉的龙脑香袅袅而起。 翊王翊王身着一袭霁青色宽袖常服,却坐在桌前悲痛地叹着气,他面前的书案上放着平四写来的信。 他拿下琉璃灯的灯罩,把那封信放在烛火上,一点点燃烧殆尽。 燕荣盘膝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猜不透,翊王此时究竟在担忧些什么?到底是鹿宁,还是江山? 翊王已经许久没说话了,燕荣隐隐觉得,他是在等待,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正这样想着,铁霖突然来报:马帮鹿帮主前来拜访! 话音甫落,房门倏地被推开,一身素服的鹿宁沉着脸,缓步迈进来。 燕荣恍然一惊,翊王却神色未动,似乎早有准备。 鹿宁无视燕荣在屋内,径自走到桌前,看着这个昨天还与自己缠绵的男子,平静的问道:「今天是平四的葬礼,殿下怎么不去?」 翊王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脸,波澜不惊地问道:「那是你们马帮的事,我为何要去?」 鹿宁面无表情的凝着他,发出一声冷笑:「殿下还真无情啊!不知平四听到了您的话,会不会后悔当初跟错了人!」 燕荣本该离开,可他见鹿宁全身带着弄弄的敌意,便又留了下来,以防她一时气急对翊王出手。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翊王用手肘支着脸颊看向她,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 鹿宁冷冷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张残破的牛皮,丢在他面前:「殿下如果听不懂的话,不如先看看这个吧!」 翊王瞥了一眼那个沾满血迹、污秽不堪的皮革,皱了皱眉头。 迟疑了一下,他才拿过来展开一看,上面污渍斑驳,只依稀能认出来:【翊王杀我】四个狰狞的血字! 鹿宁仔细盯着他,企图捕捉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然而,翊王只是淡定地放下那块皮革,转头盯着窗外的蒙蒙细雨,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个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为所动的男子,让鹿宁心痛如绞:「殿下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无话可说!」翊王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几个字,视线又回到手中的茶杯上。 鹿宁缓缓闭上眼,长叹一声,心中悲愤难 抑:一面是她的弟兄,一面是她深爱过的男子。 她能鼓起勇气前来,还始终保持着理智,就是因为她不相信,翊王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此情此景,哪怕是只言片语的解释,或者一句谎言也好,她都愿意相信。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翊王此时也是心乱如麻,面对眼下的情景,也着实是「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鹿宁怒极反笑,提高了声音:「平四临死前将这个忍痛塞进伤口里,他应该不会在此时说谎吧!敢问殿下,纸上写的您如何解释?」 「一具尸体可以任人摆布,谁能证明,这就是平四亲自放进去的。或许是有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啊!」翊王的语调冷静、果决,一如既往。 鹿宁咬了咬牙,又质问道:「平四临死前是否在为殿下做事?」 翊王轻微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把自己克制得异常平静、毫无破绽。 鹿宁的嘴角一阵牵动,发出一声冷笑:「你让他去查胡七,对吗?你想阻止我和胡七离开!你想证明胡七一直都在骗我,而你是对的!」 「我一直都是对的。」翊王眉头微微一挑,声音不疾不徐却很坚定。 「敢问殿下,可查出胡七的秘密?」鹿宁的心已经宕到了谷底,情绪接近于崩溃的边缘。 翊王沉吟片刻,淡淡开口:「目前还没有……」 鹿宁望着他的眼睛,狞笑道:「殿下是没有查出来,还是不想告诉我?」 翊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握在一起:「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鹿宁身子一颤,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枯萎了:「殿下,为什么……」 翊王眉头一杨,故作不知:「什么为什么?」 鹿宁红着眼眶逼视着他,带着愤怒的哭腔问道:「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不惜牺牲一条人命?是不是某一天,需要我的命来为您的将来铺路,您也会毫不迟疑地杀了我?」 对于鹿宁的步步追问,翊王终于忍不住冷声斥道:「是不是在你的眼中,你身边的兄弟,包括那个来历不明的胡七,都是值得信任的。唯有本王是心怀叵测、心狠手辣?」 这是鹿宁第一次看到他发火,她心中渐渐变冷,无畏的回应他:「我的兄弟死了,所有线索都直指您!我难道连询问的权利都没有吗?您没有半句解释,也不肯告诉我让他做了什么!您是真有苦衷,还是心虚?」 翊王眉头一杨,冷声喝道:「本王没什么可解释的!你若真想调查此事,不如去调查一下这皮革的真实性,而不是直接来质问本王!」 「是师傅和胡七为平四敛尸的,难道殿下想说……是他们二人在冤枉您吗?」鹿宁身子一颤,神情有些枯萎。 「本王也很好奇!怎么胡七刚到盛京,能证明他身份的裴心隐就暴毙。而本王刚派人去调查他,派出去的人也死于非命!莫非他是瘟神转世吗?」翊王深邃的眼眸冷静地打量着她,冷笑了几声。 他语气中有些东西令鹿宁很生气,她仿佛受了刺激般,忽然感到一阵愤怒,用及其鲁莽的语气说道:「无论胡七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这件事都与殿下无关。你这样位面多管闲事!」 翊王气得双眼通红,忍不住大声吼道:「我多管闲事还不是为了你?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胡七对你有所图谋,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鹿宁冷笑起来:「难道殿下对我就没有图谋吗?您为了得到义父的支持,都甘愿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翊王沉着眼看着她倔强的脸,气不打一处来:「一碰到感情的事,你怎么就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对!我不可理喻!」鹿宁彻底撕破脸,失声吼着: 「胡七即便对我有所图谋,可他从未欺骗过我!就这一点,他就比殿下更值得被爱!请殿下日后,不要再打他的主意!否则,我绝不会再客气!」 「呵,可笑!」翊王面沉似水,眸光冷若严霜:「你果真喜欢他吗?你难道不是被他的几次舍身相救感动了吗?一个趁虚而入,提出假结婚的男人,你以为是什么良善之辈吗?你还真是幼稚!」 鹿宁咬着唇死死等着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翊王再次看透了她,让她一时无言可辩。 翊王走到桌前,拿起半杯冷茶灌入喉咙,继续斥责道:「你真的以为,他日后会放你走吗?你未免太不了解男人了!你一冲动就许下承诺,最后自己只会无路可退!」 「就算是我偿还他的好了,即便最后他反悔了,我也不后悔!」鹿宁梗着脖子别开了眼,语气硬得像块石头。 翊王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呵,如果那晚我们真发生了什么,你又拿什么去偿还他?命吗?」 终于,鹿宁一直控制的情绪爆发。 「我要怎么去还债,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谢谢殿下昨晚的手下留情!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幸运,能逃过一劫!否则,现在我一定很后悔!」委屈的泪水倾盆而出,她想忍住,但没能做到。 这句话也彻底激怒了翊王。 他一把抓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随后狠狠吻上她的唇,吻霸道又有力,不留半点情面,带着点惩罚的意味。 鹿宁蓦地一怔,随后用力推搡着他的身躯。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看似文弱的他力气竟如此之大。 斗大的泪珠从鹿宁的眼中滚落下来,咸咸的眼泪流进翊王的口中,灼烧了他的喉。 他睁开眼,看到怀中梨花带雨的少女,忽然就心疼了。 他慢慢离开她红肿的双唇,却见一只手从侧面袭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六章 落魄江湖载酒行(二) 羽枫瑾下意识一把抓住那只手,沉声斥道:「你敢打本王?就不怕祸及马帮吗?」 鹿宁讷讷的看着他,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她失神地摇了摇头,绝没想到平四的死,竟让她看到了翊王的另一面! 「对不起,我不该冲动之下对殿下动手!马帮兄弟的命,我输不起!多谢您的提醒,才让我彻底清醒!」 说完,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慢慢后退了几步,毅然转过身去。 背对着羽枫瑾她稳了稳心神,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像在哭,虽然脸上早已是倾盆大雨。 「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也请您不要再给庄楼送酒了!您的情,我们马帮上下没这福气,实在受不起!」 羽枫瑾低沉着嗓子问了句:「这样做,你不后悔吗?」 鹿宁凄然一笑,一字字说道:「多谢殿下操心,我不会后悔的!」 说着,她大步往门外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羽枫瑾的心头突然涌起一丝奇妙的感觉:似乎她这一走,便是走出了他的人生。从此,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等等!」羽枫瑾忽然喊出口,做了个深呼吸,轻声问道:「如果我想要你留下呢?」 鹿宁突然停下脚步,许久才转过身来,她虽然心痛到快要窒息,却仍微笑着问道:「您要留下我?好呀,如果您肯冒着被皇上责怪的风险,娶我这个萤妃的私生女!我便立刻留下!所以,您敢娶吗?」 羽枫瑾握了握拳头,嗫喏道:「我会娶你,但不是现在……」 鹿宁忽然发出一阵狂笑,向翊王一拱手:「鹿宁在此拜别殿下!」 说罢,她再也不想去看这个,让她爱得发疯也恨得发狂的男子,便头也不回的逃离了潇湘别馆。 她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冲出别馆,一眼就看到胡七正负手站在庄楼门口,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胡七的眼中满是温柔。 鹿宁回头看了看,三楼窗后的人影,轻飘飘地说了句:「放心吧,我是来告别的!以后……我们都也不会见面了!」 看着胡七殷勤地陪着鹿宁走回庄楼,羽枫瑾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关上了窗子,坐回到桌前,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眼神透着危险的精光。 燕荣见鹿宁离开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门,见羽枫瑾心情不好,便安静地坐在一旁。 一阵沉默弥漫在他们之间,燕荣几次张口欲言,却又紧闭双唇。 过了许久,见羽枫瑾渐渐平静下来,燕荣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兄长,你明知道鹿姑娘因为兄弟的死而心情不好,何不让着点她?」 「她已经认定了平四的死与我有关!既然如此,不管我说什么,最后都会是这个结果。」羽枫瑾沉着声音说道,脸上的青色慢慢消退了。 燕荣扯了扯嘴角,又道:「那你直接将所有真相告诉她不就好了。何必非要引起误会呢?」 羽枫瑾冷静地说道:「胡七这潭水太深了,我们手中却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如果鹿宁此时因为平四乱了阵脚,前去逼问胡七,那胡七背后的人一定会动手!」 燕荣挠了挠鼻子,迟疑地问道:「兄长,你真放心让鹿姑娘就这么离开吗?万一胡七图谋不轨,她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羽枫瑾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沉吟道:「放心,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燕荣却忽然不合时宜地噗嗤一笑。 羽枫瑾抬起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在笑什么?」 燕荣歪了歪脑袋,忍俊不禁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 么,不过兄长的定力可真是没话说!喜欢的人都送上门来了,你还能放过!这要是我……」 「要是你,会怎样?」羽枫瑾向他抛去一个严峻的眼神。 燕荣立刻敛起笑容,讪讪道:「我错了,我嘴欠!鹿姑娘现在毕竟和胡七有婚约,殿下也不该做出夺***的事来!换做是我,也会义正言辞地推开!」 羽枫瑾忍不住叹了口气,将昨晚的事情一一道来。当然,对于燕荣最感兴趣的风月之事,他却只是一带而过,怎么也不肯多说。 燕荣听完,立刻怒不可遏:「顾之礼这个老狐狸!竟对自己的亲人做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来!兄长,我们要不要给他们点教训?」 羽枫瑾摆摆手,沉声道:「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鹿宁和胡七就要离开盛京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准备好!」 ------------------------------------- 鹿宁心乱如麻,只好暂别了会,一路直奔回绣楼。 进了屋,她将自己丢进床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在去见羽枫瑾之前,她一直忐忑不安:如果他真的是凶手,自己究竟该咱么办?是放了他,还是杀了他? 可面对羽枫瑾的那一刻,她却知道,即便他是凶手,自己也下不去手。 她痛恨自己这般没用,身为一帮之主,竟顾念儿女私情,而失去了最起码的公正,连逼问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她缓缓闭上双眸,深深吸了几口气,喃喃自语道:「殿下,无论结果如何,你我之间……真的两清了。以后,不要再有任何纠葛了……」 转过身去,她抵不住身心的疲惫,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她睁开眼时已天光大亮。刺眼的阳光顺着竹帘射进来,挠着她的脸。 鹿宁发出一声嘤咛,然后翻了个身才慢慢睁开眼。 入春后,盛京似乎一夜之间变得炎热起来。 窗子关了一夜,此时屋内闷热得像个蒸笼。 鹿宁从床上一跃而起,却因为双腿虚浮,又跌坐回床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身子异常沉重,嗓子干得要着火。 稳了稳心神,她扶着床架缓缓站起身,拖着灌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到桌案前, 她拿起墙角的一个酒坛,立刻敲开泥封,猛灌了几口。 烈酒灼烧着她的喉咙,呛得她流出了眼泪,心中却觉得无比畅快。 「小鹿!小鹿!」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托托粗犷的声音传来。 鹿宁吓得一个机灵,才慢慢踱过去,打开了房门。 「出什么事了?」 托托刚要说话,看到鹿宁的脸却猛地怔住:「你这是咋啦?」 「嗯?」鹿宁有些诧异,转过脸看向门口的等身铜镜,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红肿的双眼、蓬松凌乱的头发、毫无弹性的皮肤、苍白的脸色…… 哪像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女,倒像个死不瞑目的活鬼! 「有什么事,进来慢慢说吧!」鹿宁闪开身,立刻整理起头发。 「哎呀!不能慢!再慢就来不及了!」托托乱挥着手,粗声粗气地吼着。 「兄长,到底怎么了,你慢点说,我头疼!」鹿宁有气无力地坐了下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哎,我不说了,你看这个!」托托将一封信递给鹿宁。 鹿宁接过信,看到信封上用飘逸的字体写着【鹿宁亲启】。 展开信件,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而已: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这是谁写的?什么意思啊?」鹿宁看些托托,有些摸不着头脑。 托托急得满头大汗:「这是胡七留下的!俺今天一早去找他,他已经不再了,连行李和贴身随扈都没有了!」 「什么?」鹿宁猛地瞪大了眼,又拿起信来细细的反复读着这两句话。 一时之间,胡七写下这两句时不舍的神态,仿佛生动的映现在眼前。 胡七! 鹿宁嚯的站起身来,推门冲了出去。一口气跑到胡七的门前,她稳了稳心神,才抬起手来,轻轻的敲响房门。 正如托托所说,里面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传来胡七清澈响亮的声音。 她又敲了几下,还未听到任何声响,才用力推开了门。 屋内被打扫得很干净,干净到一切胡七的物品,都消失不见,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唯有桌上的琉璃瓶中,还插着今年冬季最后一枝腊梅。 鹿宁把屋内里里外外找了三遍,才不得不承认——胡七的确是离开了。 又询问了守门的兄弟,他们都说天不亮胡七就带着宝华离开了,为了不惊醒鹿宁,他央求守门兄弟先不要去通知。 鹿宁颓然坐在胡七地房内,眼神空洞地盯着半空,仿佛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以前胡七日日在身旁,她从来都不以为意,可如今胡七突然不辞而别,她忽然竟觉得有些酸涩。 她转头看向窗外,窗前的橘子树还在迎风招摇,可种树的人却早已远离。 想起在灵州狱中,胡七的细心照料;在刑场上,胡七的生死相随。又想起这几个月相处时,胡七对自己的体贴照顾、深情无悔。 鹿宁突然懊恼起来:在自己每次需要帮助的时候,都是胡七及时出现,用他并不宽敞的肩膀,给予自己安慰和保护。 可自己竟愚蠢到对此视而不见,甚至理所当然地全盘接受! 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走掉! 鹿宁深吸了口气,收好信件,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七章 鸿信绝念青山行 ——冷夜—— 暮色更深,花芳仪的闺房里还没有燃灯。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晕正照在窗前,照的廊外那几根沉旧的木柱,也亮闪闪的仿佛发出了光。 花芳仪支着头趴在桌子上,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试图灌醉自己。 忽的一阵冷风吹过,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她放下酒杯,抬起头来。朦胧的双目,竟看到了一袭黑袍的翊王,神色冷峻的站在自己面前。 她凄然一笑,摇摇头道:「我是真醉了,竟以为看到了他……」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是想、看到我、还是、他?」 花芳仪一惊,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仔细瞧看,醉醺醺的道:「长亭?是你?」 柳长亭不答,而是一甩衣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他一把躲过花芳仪手中的酒杯,轻声道:「醉了、别再喝了。」 花芳仪淡淡一笑,嗔怪道:「你这么多天不来见我,我寂寞了当然要喝酒!」 柳长亭一怔,定定的看着她,讷讷问道:「你、在等我?」 花芳仪醉眼迷离的凝着他,伸手摸了摸和翊王一模一样的脸,娇笑道:「对呀,我一直在等你!你却一直在躲着我!」 柳长亭黯然失神,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在和自己说,而是借着自己,说给另一人听的。 忽然之间,花芳仪「噗通」一下伏倒在桌上,已醉得不省人事,手中的酒杯滚落在桌上,酒水洒了一地。 看着花芳仪自暴自弃的样子,柳长亭皱了皱眉头,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将她轻放在床上,仔细盖好被子。 花芳仪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不断呢喃着:「殿下……长亭!长亭……殿下!」 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她已然分不清这两个人,亦或者,她是故意将二人,看作是同一人。 柳长亭站在床边,脉脉凝着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听到她唤着自己的名字,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了摸她的芙面。 可翊王的名字,却瞬间拉回他的神志。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糟蹋过许多女子,它们肮脏不堪,根本不配触碰像花芳仪这样的女子。 他常常扮成翊王的模样,陪伴着花芳仪。 或许在他心中,他极度渴望变成她心爱的男子,却也清楚,那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再次深深的看了花芳仪一眼,才不舍的转过身,轻轻推开了房门。 月亮忽然升起,惨淡的月光照进屋里,映亮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一张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一张脸上满是惊诧。 柳长亭站住脚,警惕的看着对方,他当然知道来者是谁。 也知道,他现在飞不出去,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真假—— 明月雪亮,那些星星的光,相比之下就显得暗淡了许多。 春天刚到,夜晚的春意还不是很浓,忽深忽浅的,间或夹杂着几分寒意。 羽枫瑾回到自己的房内,会照例先燃上灯,在铜香炉内点上一支香,有时是龙涎香,有时是木兰…… 然后他会烧水、沏茶,再坐下来,一边品茗一边看书或者下棋。 这些动作通常是一气呵成,好像中间缺少某一样环节,这个夜晚就无法入眠。 这样独处的时刻,他很讨厌别人来打搅。 但是,今晚是个例外。 他主动邀请另一个「自己」,进入这个极其私密的天地。 茶杯在手,羽枫瑾抬手比了个请。 柳长亭迟疑地坐到桌案对面。他 看到羽枫瑾正笑吟吟的端详着自己,心中便更加不安、更加手足无措。 曾经,他进过无数的闺房,也见过许多官员,更见过闻风丧胆的御守司和地狱般的诏狱。 可哪一个场景,也没有今日这般,令他毛骨悚然。 羽枫瑾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分身,久久,才笑着问道:「采花大盗留一手,本王的样子,你可还满意?」 柳长亭始终正襟危坐,低垂着眼眸,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看这张脸的主人。 羽枫瑾慢慢转着扳指,幽幽笑道:「有意思!瞧着你好像在照镜子!只不过你比本王瘦了一圈,不够富贵!你的眼中满是戾气,也不够圆润!」 柳长亭张了张嘴,终于出声:「王爷的、风采,无人、能及!」 羽枫瑾无所谓的笑了笑,从桌案拿起一张纸来,放在灯下,慢悠悠的诵读着:「柳长亭,今年二十有五,迷花老人的关门弟子。迷花老人死后,你带着师妹沐芊芊浪迹江湖,因受了女干人的蛊惑,不小心入了邪门歪道。你后知后觉,定下只采花不害命的规矩,所以江湖上人送外号——留一手!」 听到这些话,柳长亭低着头,脸上神色未变:「这些、事、不难、查到。」 羽枫瑾停了下来,放下手中的纸,似笑非笑的说道:「的确,方才的事不难查到。不过,本王对你大闹御守司、自投罗网的原因很感兴趣。所以,你已出现,本王就派人去调查,果然还真查出些门道来。」 听到这话,柳长亭的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微微抽动的嘴角,表情甚是痛苦。 羽枫瑾是个有耐心的人,也是个温柔的人,所以他有很多温柔的办法,折磨一个人,这些温柔的软刀子,有时比利器更有效! 他清了清嗓子,又缓缓说道:「三年前,你和你师妹到了云州,又开始做起了采花的勾当。可不久之后,云州发生了一件你意料之外的事。从此,采花大盗留一手在江湖上彻底销声匿迹了……」 柳长亭双目一瞪,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低声喃喃着:「别、别说了……」. 羽枫瑾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悠然道:「自从你到了云州之后,云州城内各个地方,就开始惊现赤身的女尸,这些女尸死前都是青楼女子,是被人活活折磨致死!而且,这些尸体上都刻有「留一手」三个字,所以,官府的人,立刻将目光放在了你身上!」 柳长亭紧皱着眉头,攥紧了拳头,再次央求着:「求您、别、说了……」 这声音难听得,好像野兽濒死的哀嚎。 羽枫瑾无视他的痛苦,自顾自继续说道:「这是一个人在报复你!报复你曾经毁了他未婚妻的清白,导致那女子离家出走时,被土匪折辱致死!所以,他开始假借你的名义,将青楼女子带回家,先凌-辱后再折磨致死。而他选择青楼女子下手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在离家出走之后,被一个老鸨骗到妓院里。她誓死不从,老鸨就将她送给土匪,才导致她惨死。」 柳长亭捂着耳朵,不断的呻吟道:「别、别说了、求、求你!」 羽枫瑾却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从此,江湖中人开始追杀你,官府开始通缉你。虽然最后你找到了凶手,奈何那人在本地势力很大,父亲更是***。所以他不但逍遥法外,还扬言要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的师妹——沐芊芊!因此,你便主动投案自首,让那些江湖中人,放过了你师妹。你之所以不敢与你师妹相认,也是怕自己会再次连累她……」 「啊、别、说了!」柳长亭抱着脑袋跪在地上,痛苦的扭动着身体。 他不停的捶打着脑袋,喉咙中发出野兽的悲鸣,仿佛要把这段记忆,从脑海中赶走一般。 羽枫瑾平静的看 着他,眸光渐渐幽深:这么多年,他早已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他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在肆无忌惮的宣泄着心中的痛苦。 自母亲死后,哪一日他的内心不是这般痛苦,也无数次希望: 二十年前,母亲惨死的场景能够慢慢淡去。可他悲哀的发现,随着光阴的刘氏,那些记忆反而更加深刻…… 痛吟了许久,柳长亭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一双绝望的双眸,呆呆的望着屋顶,喘着粗气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羽枫瑾回过神,扯了扯嘴角,淡淡道:「燕荣能查出你的住处,想要查出你的过往也不难!就算我不问,他也会将本王身边,出现的每个新面孔,统统挖出身世来,详细告知!」 柳长亭痛苦的呢喃着:「你、为、什么、这么、做?」 羽枫瑾款款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向他伸出手:「因为本王现在需要你!」 柳长亭怔怔的看着他,并没有握住他的手:「我?能做、什么?」 羽枫瑾扬起嘴角,淡淡笑道:「只要做你很擅长的事!」 听到这话,柳长亭心中疑惑更甚:「你、信我?」 羽枫瑾眉峰一挑,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若肯投奔本王,本王不但能保证你的安全,让御守司的人不再抓你。还能保证你师妹的安全,如何?」 柳长亭语声低沉沙哑,隐有薄怒:「这、是帮忙?还是、威胁?」 羽枫瑾眉目间一片疏淡,自唇间吐出几个字:「这是交易。」 柳长亭皱眉道:「我、可以、拒绝吗?」 羽枫瑾幽幽一叹,淡淡道:「那你会陷入很大的麻烦。」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八章 鸿信绝念青山行(二) 柳长亭无奈的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一跃而起:「好、我、答应、你!」 「不过……」羽枫瑾凝着他,缓缓开口:「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能再有第三人知道。否则,你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柳长亭的眉头微微抽动,沉吟片刻,才点点头:「我、明白!」 窗外渐白的月光,照在二人彼此凝视的眼中。 他们有着一张的脸,却有着不一样的眼神:一匹渴望温暖、又犹豫不前的孤狼。面对手持利刃的猎人,他别无选择,唯有投降妥协,才能苟活下去。 柳长亭刚刚离开,铁霖便急匆匆的走过来,拱手禀道:「王爷,方才卑职偶然听到,安南世子今日已离京。」 羽枫瑾轻轻皱眉道:「皇上下旨后,他在盛京滞留了这么久,如今竟突然走了,甚是古怪!」 铁霖迟疑了一下,为难的说道:「卑职还听闻……鹿帮主已经决定,明日出发,追随世子前往安南!」 羽枫瑾明显一怔,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沉吟了片刻,才低声着:「明日你早些去庄楼,拦下鹿帮主……就说,我在凤凰山的风月亭等她……」 「是!」铁霖一拱手,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羽枫瑾转身回到窗前,缓缓推开窗子,望着街对面漆黑的窗子,心中倍感怅然: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鹿宁留下,可他心中也明白,如果鹿宁毅然决然的追随胡七而去,那么他们之间……这一生便错过了…… ——交易—— 盛京城的四月,柳絮如烟、繁花似锦。 挂在山边的日头,与半山腰的风月亭相映。羽枫瑾负手立在亭中,一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蜿蜒的山路。 他面上看似平静,如同一位观看山景的富贵公子。可心中却甚是忐忑,好像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年,在等待自己的心上人。 鹿宁究竟会不会来,他心中已没有了预判。他知道鹿宁想要什么,可鹿宁却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很无助,也很迷茫。他不知为何,自己的深情,在鹿宁的眼中,最终竟成了薄情。qδ 山路上终于响起了马蹄声,他的心也提到了喉咙。堆满希冀的目光,在看到铁霖一人一骑盘山而来时,眸中的火花,竟霎时熄灭。 铁霖急奔到跟前,即刻飞身下马,向他拱手道:「请王爷降罪!卑职办事不利!」 铁霖的头始终低垂着,无颜面对羽枫瑾期待的目光。 「她不肯来?」羽枫瑾口气淡淡的,不喜不悲。 铁霖沉吟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她走了?」羽枫瑾缓缓开口,语意温和。 铁霖心中叹息,万般纠结,也只能微微颔首。 「她可说了什么?」羽枫瑾定定的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铁霖略一踟蹰,才轻声答道:「鹿帮主只说了四个字:珍重……勿念!」 他缓缓说着这四个字,心情却有些沉重。 羽枫瑾的眸光忽明忽暗,嘴角微微抽动,许久许久,才喃喃自语道:「她竟如此吝啬,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 铁霖鉴貌辨色,立刻说道:「是卑职办事不利,这就去将鹿帮主拦下,殿下请不必担心!」 「去了也无济于事。」羽枫瑾神色有些黯然:「本王被困在牢笼中出不去,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了……」 ------------------------------------- 青草渐渐发芽生长,黄莺飞来飞去,轻拂堤岸的杨柳陶醉在春天的雾气中。 狭窄肮脏的小巷子里,传来一 阵清脆悦耳的歌声,让那些在陋室中,避风遮雨的流浪汉们睡得更酣。 这样的歌声宛如天籁,给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巷子,增添了几分丽色。 沐芊芊背着手,一蹦一跳的往柳长亭栖身的破屋子里走去。 刚到门口,她就察觉到屋内似乎有人。 沐芊芊心中大喜,立刻不管不顾的跑进去,激动的喊着:「师兄!师兄!我等你许久了,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止住声音,因为黑洞洞的屋内,缓步走出的人影,并不像是她的师兄。 沐芊芊陡然驻足,警惕的站在门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人缓缓走出黑暗。 待那人一脸温煦的笑意,站在她面前时,沐芊芊脱口惊呼道:「咦,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者紫袍玉带、风仪俊雅、气质雍华,正是翊王本人。 羽枫瑾笑吟吟的看着她,柔声道:「本王来找你!」 沐芊芊一怔,即刻后退一步,指着他骂道:「好啊!你这个人好花心!欺骗了鹿宁,勾搭了老板娘还觉得不够,竟然来调戏我!我一定会去告诉燕荣!」 一直守在羽枫瑾身旁的铁霖,听到这话勃然大怒,立刻回呛道:「你怎么说话呢!王爷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即便告诉燕荣,他也不会信!」 「铁霖。」羽枫瑾冷声喝止,继而看向愤愤不平的沐芊芊,和颜悦色的说道:「看来芊芊姑娘对本王有些误会。这样吧,本王请你吃饭,盛京城的酒馆你随便选。然后你一边吃,一边听本王解释,一直到你满意为止,如何?」 沐芊芊眼珠一转,终于展颜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信你一次!不过,你可别打歪主意,我虽然打不过你的侍卫,可你们却也抓不住我!」 羽枫瑾淡淡笑道:「岂敢、岂敢!芊芊姑娘请!」 说罢,他与铁霖便跟在沐芊芊的身后,离开了肮脏的巷子,往城中心走去。 对沐芊芊来说,有人请客,她自然不会客气。所以她特地选了一个,在价格上与潇湘别馆能一较高下的酒楼。 三人围桌刚刚落坐,沐芊芊立刻就点了一桌上等酒席。酒菜还未上齐,她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羽枫瑾和铁霖面对满桌美酒佳肴,却动也未动。 二人怔怔的看着面前狼吞虎咽、胡吃海塞的少女,都相视苦笑,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 沐芊芊看了二人一眼,不以为意的问道:「你们怎么不吃,这样看我做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斟酌了一下,说道:「芊芊姑娘别介意,本王只是觉得,原来江湖中人也是大有不同的!」 沐芊芊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随即一抹嘴,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朝堂中同样风流的人,不是也有王璟这样的败类,和燕荣这样的英雄吗?」 羽枫瑾呵呵一笑,拱手道:「芊芊姑娘教训的是!是本王浅见了!」 又吃了一会儿,沐芊芊打了一个饱嗝,才说道:「我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所以在你眼中,我这个小贼自然是粗鄙庸俗!可我也没法子啊!谁不想像那老板娘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呢! 我都不记得我父母是谁,打记事儿起身边就是我师傅和师兄。他们二人本就不是出声大户人家,能教我的也就是吃饭的本事。后来,师傅死的早,我十岁就开始闯荡江湖,能活到现在已是拼尽全力,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听到这些话,羽枫瑾的笑容淡了许多,他忽然想起鹿宁的身世,忍不住唏嘘道:「原来江湖中人潇洒不羁的背后,却有这么多辛酸的故事……」 沐芊芊托着脑袋望向他,又道 :「王爷最先结识了鹿宁,对她着迷,就觉得所有江湖女子本该如此。可大多数的人并不像鹿宁那般幸运,能被鬼力赤那样的英雄收为义女,身旁还有慕容延钊那样书香门第出来的人做老师,背后还有马帮这样一个靠山。虽然她也吃了很多苦,不过自从认识鬼力赤之后,她一向是衣食无忧,还有老师的悉心教导,才会出落到今日这般模样!」 对于沐芊芊的一番牢骚,羽枫瑾笑而不答。 他看了看桌上的杯盘狼藉,问道:「芊芊姑娘可吃饱喝足了?」 沐芊芊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慵懒的说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你找我什么事?」 羽枫瑾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沐芊芊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猛地瞪大了双眼,一把抓过信就开始读起来。 速速读完一遍,她呆坐了片刻,又立刻读了一遍,确认了信上的笔记和内容,她才满腹狐疑的问道:「你怎么找到我师兄的?他在哪里?为何不能见我?」 羽枫瑾从她手中拿过信件,一边掏出火折子将信件烧毁,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兄长现在很安全,只不过他暂时不能见你,你应该知道,他是在保护你。」 沐芊芊心中太多的疑问,连忙追问道:「我兄长不是在诏狱吗?他怎么出来的?现在他在做什么?我很担心他!」 「你不必担心。」羽枫瑾淡淡笑道:「他现在在为本王做事,本王一定会护他周全。只不过,他的行踪不能被外人知道,本王特地来告诉你,便是要你放心。同时,也请你停止寻找你兄长的行动,只当他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为什么!」沐芊芊嚯的站起身来,插着腰不依不饶道:「你是不是把我师兄怎么着了!我现在就要见他!」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九章 灯影残空白露泠 「芊芊姑娘的心情,本王可以理解。」羽枫瑾身子往后一靠,开始打起官腔: 「不过你应该也明白,柳长亭是逃犯。入狱前他已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又是朝堂通缉的要犯,本王能保他平安,已是冒着万分风险。 不让你们二人见面,也是出于对你的安全考虑,这也是你师兄的意思。芊芊姑娘还是不要任性,以免害了你师兄的性命!」 听到这些话,虽然沐芊芊有万般不愿,却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她咬着唇,低声嘟囔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我真的很想他。」 「放心,等风平浪静之际,一定会让你们兄妹相见的!」在羽枫瑾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那种柔和的表情。 沐芊芊拿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才噘着嘴嘀咕着:「好吧,看在鹿宁的面子上,我就信你一次,谁让我欠她一个人情……」 羽枫瑾眉头微微抽动:「她和你当面告别了?」 沐芊芊撑圆双目瞪着他,忽然露出贼贼的笑:「哦!你这样问就说明鹿宁再次和你不告而别了!看来你们又吵架了!」 羽枫瑾紧抿着双唇,沉吟着没有回答,似乎对说法不置可否。 沐芊芊双手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说王爷,你是不是不想让鹿宁和那个世子离开啊?是不是害怕她再也不回来了?」.br> 羽枫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始终紧抿着双唇,闭口不答。 沐芊芊好像发现了好玩儿的事情一样,叉着腰大笑道:「真是没想到啊!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王爷,竟也有如此不知所措的时候!」 「要说这鹿宁还真是厉害,能同时把王爷和世子都迷得神魂颠倒!如果我要有这本事,早就发家了!」沐芊芊向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说罢,她又拿起筷子,扦了几口菜塞进口中。 羽枫瑾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缓缓展开在她面前晃了晃。 「一……一万两!」沐芊芊口中塞满了食物,却还是不由得高声惊呼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张银票,如饥似渴。 她这一声引得周围酒客纷纷侧目,都好奇的看向二人。 羽枫瑾立刻收好银票,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向她「嘘」了一声。 沐芊芊赶紧咀嚼了几口,将口中食物吞下肚,然后探出身子凑过去:「王爷,那些银票不会是要给我的吧?」 羽枫瑾将银票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的银票,本王有的是,芊芊姑娘如果喜欢,尽管可以拿去……」 「真的?!」沐芊芊脸上顿时眉开眼笑,伸手就要去拿,却见羽枫瑾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银票,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发笑。 沐芊芊全身打了个激灵,然后抱着双臂问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说罢,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姑娘此话严重了。」羽枫瑾喝了口茶,笑吟吟道:「本王不方便出城,所以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罢了。」 沐芊芊眼珠一转,恍然大悟似的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去破坏鹿宁和世子之间的关系,对不对?」 随即,她一昂头,不屑地说道:「俗话说,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才不回去做呢!再怎么说,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女侠啊!」 「果真损人不利己吗?」羽枫瑾一挑眉头,又掏出几张万两银票,一一摆放在桌上。 「本王只是想让你追上他们,一路保护鹿宁。然后你就能得到这一笔不菲的报酬,划不划算你可以考虑看看。」 说着,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着茶,看上去很有耐心。 看着一张张丰厚的银票,沐芊芊连连吞了几口唾沫,眼馋得要命。 虽然她现在已和燕荣在一起,可燕荣的钱大多都用来花天酒地,最近又还了花芳仪的债,早就所剩无几。 本来她也可以自给自足、丰衣足食。怎奈燕荣和花芳仪有约在先,一旦她再做老本行就会被赶出门去,而且燕荣也一直盯着她,不许她偷东西。 所以,她的日子并不比以前好过多少。 她迟疑的向银票伸出一只手,另一之手却又将这只手硬生生拽了回来。 深吸了一口气,她挑起眼皮瞪着羽枫瑾,怒气冲冲地问道:「喂!你这样用金钱收买情感,就不觉得卑鄙吗?」 「不觉得。」羽枫瑾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一脸的坦然自若。 沐芊芊气得扁着嘴巴,叉着腰质问道:「那你就不怕鹿宁知道后,会大发雷霆,再也不理你吗?」 羽枫瑾用瓷盖缓缓拨着水面翻浮的茶叶,淡淡笑道:「你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沐芊芊鬼灵精怪眨了眨眼:「你怎知我不会和她说?我是她的姐妹,又不是你的姐妹!」 羽枫瑾留下一张银票,收起其他的银票,用不容抗辩的语气说道: 「你若答应我,可以拿走这一张银票,你若办得漂亮还没被发现,其他的都给你。所以,最后你能得到多少,还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沐芊芊虽然气得咬牙切齿,可她对银票实在毫无抵抗力。也就犹豫了片刻,她就一把抓起仅有的银票贴身而放。 「哼!我看你一点都不像个王爷,倒像个满身铜臭、一肚子坏水的女干商!」她生气地喊着,向他做了个气愤的鬼脸。 羽枫瑾却哈哈一笑,不紧不慢道:「承蒙姑娘夸奖,本王可受之不起!不过……」 他放下茶杯又问道:「燕荣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提及燕荣,沐芊芊拖着气鼓鼓的腮帮子,嘟囔道:「玉儿姑娘就要生产了,燕荣最近忙得很,好久都没来看我了,那个潇湘别馆的老板娘处处防着我,还不如继续闯荡江湖,!」 羽枫瑾略一沉吟,从腰间解下腰牌递给她:「这一路凶险,你切莫掉以轻心!记住,其他事情都不重要,唯有你与鹿宁的性命最为关键!这腰牌想必你认得,却只能在危急的时候出示,不可随意乱用,更不可凭借此物仗势欺人。」 沐芊芊一噘嘴,嗔怪道:「好呀,原来鹿宁向你告了我一状!」 羽枫瑾淡淡笑道:「你认识她这么久,应该知道她从不会出卖朋友,这是本王猜到的。记住,你若胡乱使用这腰牌,你与你师兄便再无相见之日……」 沐芊芊看着他面色平静的,还略带笑意的说着这些威胁的话,心中竟猛地生出寒意。 她迟疑的拿过腰牌,嗫喏道:「好……好吧,我答应你。」 ——随行—— 春光明媚,桃李飘香。浅白深红的花,竞相展示着自己的新妆。 八角亭内,一位翩翩公子长身玉立,望着邈远的盛京城,缓缓吹奏着笛子。周围的芍药花争艳,大红的花瓣落在他雪白的袍子上,看上去格外显眼。 悠扬婉转、动人回肠的笛声,萦绕着草木丰茂、鸟语花香的凤凰山,连路过的飞鸟,和觅食的小鹿,都忍不住停了下来。 「看你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依依不舍啊!莫非你放下鹿帮主了?」 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位长眉斜飞、双目有神的男子走到他身后,脚步轻盈得听不出一点动静。 来者正是胡七的随扈——宝华。 笛声戛然而止 ,胡七微微笑道:「我放不下她,所以我在等她。」 宝华摸了摸下巴,好整以暇道:「你怎么确定她会追过来?」 胡七缓缓转过身看着他,唇角微微一勾:「既然闲来无事,你敢和我打赌吗?」 宝华哈哈一笑,饶有兴趣地说道:「好啊,你要赌什么?」 胡七掐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自信地笑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就当你先欠我一个人情,日后我提出要求你不可拒绝。」 宝华抱着膀子,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反正你提出的要求,我从来没有违抗过。」 「那就好……」胡七微微一笑,似乎在自言自语。 「看你的样子,似乎对这里有些恋恋不舍啊?!」宝华调侃着。 胡七眼色一沉,语气有些凝滞:「我并不喜欢盛京,也不喜欢北渝。可我很久没有这般自由自在过了。而且,回去之后,也没有这一群能够交心的朋友……」 宝华凝着他的侧脸,微微皱眉:「你该不会是对那个女帮主产生感情了?」 「我对她……算是一见倾心吧。」胡七毫不隐晦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宝华的面色有些阴郁:「你要走的路,注定了你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还不如及时斩断情丝,好过日后你难受!」 沉默片刻,胡七濯目清泠,薄唇微启:「宝华,你果真清楚,我们将来要走一条怎样的路吗?」 看出胡七的犹豫,宝华不假思索的脱口道:「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既然你我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那就奉命行事便罢!」 胡七却突然转过头来盯着他,一字字问道:「那如果有一天,她要你杀掉我,你也会照办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章 灯影残空白露泠(二) 胡七的声音微微发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无奈。 宝华神色一僵,随即,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你被命令杀掉我,你千万别手软!不过,若有一天我被命令要杀掉你,我则会杀掉那个命令者!」 胡七的脸色稍霁,似乎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 他将手搭在宝华的肩上,语气和眼神一样坚定:「放心,果真到了那日,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随后,他拍了拍宝华的手臂,叹了口气:「这世上,只有你我是一条心。」 「那是自然!」宝华的嘴角松了下来,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二人正说话间,山路上陡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胡七一扫方才的忧虑,微微笑道:「她来了!」 让胡七意外的是,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鹿宁,而是一脸惊喜的托托。 他高扬着马鞭,朝着胡七高声喊道:「胡七!你休要走!」 胡七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可灼灼目光却穿过托托,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身后,白马上红衣飞扬的少女。 虽然方才他说的自信满满,可直到此时时刻,他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二人纵马急停在他面前,托托一个飞身跃下马背,冲到胡七面前,一拳砸到他肩膀上:「你这样不辞而别,还当不当俺是兄弟了?」 胡七皱起眉头,脸色有些苍白,捂着肩膀连连赔罪:「托托兄勿怪!胡某家中急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辞而别也是无奈之举……」 鹿宁飞身下马,立刻跑过去,关切的问答:「托托手下没有轻重,你没事吧?」 胡七苦笑着摇摇头,故作不知的问道:「你们怎么亲自来送行了?」 鹿宁和托托相视一眼,笑道:「兄长舍不得你离去,而且……你不是已经委托我们,将你一路护送回安南吗?我们怎能出尔反尔呢!」 胡七听到这话,立刻会心一笑:「你若愿意同我一起,我自然是欣喜若狂。只是,盛京这边可离得开你?这一去山高路远,这边的人……你放得下吗?」 鹿宁知道他在问什么,她勾了勾唇角,强颜欢笑道:「没什么放不下的,我在盛京本就没什么朋友,帮内有军师照顾也无碍。」 然而胡七仍然面有为难之色,却紧抿着唇似乎有口难言。 鹿宁看穿了他的心事,柔声道:「不要有那么多顾虑,我们江湖中人一向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既然选择与你前行,我就不会中途退出。」 听到这誓言一般的话,胡七顿觉心安。 他轻轻拉起鹿宁的两只手,深深凝着她:「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鹿宁脉脉抬眸,浅笑不语。 不知为何,她听到胡七的承诺,心中竟有着从未有过的踏实,这是羽枫瑾始终不能给她的感受。 「喂!谁说你没有朋友的!难道本女侠不是吗?」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宛如天外之音砸向几人。 「是谁?」 托托立刻警醒的站在鹿宁面前,胡七下意识的将鹿宁搂在怀中,警惕的看着四周。 唯有鹿宁听到这声音,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话音刚落,一抹黑色的身影,轻盈的落在胡七与鹿宁面前。 看到相拥的二人,她一把将鹿宁从胡七的怀中拉出来,假装嗔怪道:「小鹿,你真不够义气!竟在别人面前不承认我这个朋友!」 看到沐芊芊,鹿宁既惊又喜:「你怎么来送我了?」 沐芊芊挽着鹿宁的手臂,撒娇道:「燕荣最近忙得很,我在盛京又闲来 无事,所以想和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鹿宁微微一怔,瞥了一眼胡七,向沐芊芊一摊手:「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我们不过是护送世子的随行而已。」 沐芊芊眼珠一转,转头看向胡七,笑眯眯的问道:「世子,你应该不会拒绝,像我这样又好看又可爱的女侠,陪你同行吧?」 看着鬼灵精般的女子,又是鹿宁的朋友,提出这样的要求,并非强人所难,他除了答应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向沐芊芊一拱手,温和的笑道:「有姑娘一路相伴,是胡某的荣幸!」 「太好了!」沐芊芊一下子跳得老高,拉着鹿宁的手叫道:「你看,世子都不介意啦,那咱们赶紧出发吧!」 一番吵闹之后,四个人便策马从山腰上离开,与等在山腰下的使团汇合。 鹿宁一看到迎面走来的顾纪昀,立刻脸一沉,冷声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托托一个箭步冲过去,刚到他跟前,手中的大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英雄且慢!」一个浑厚沉稳的声音随后传出。 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紧随其后,飘胸的长髯格外引人注目。 「首辅大人,怎么是您?」鹿宁和托托又惊又喜,立刻迎了上去,一扫方才看到顾纪昀的不快。 夏云卿捋着长髯,哈哈笑道:「皇上刚刚任命老夫为此次的使臣,带着三千护卫一路护送世子回去。顾纪昀则是此次的护卫统领。」 胡七大惊,连忙走过去深施一礼,甚是恭敬:「多谢皇上厚爱,可胡某怎敢劳烦首付大人为我保驾护航呢?」 「世子不必和老夫客气。其实皇上派老夫去安南,还有另外一番安排。」夏云卿对胡七影响良好,加上胡七现在身份尊贵,态度自然客气。 「不知皇上还有何安排?」胡七一挑眉头,一脸疑惑不解。 顾纪昀接过话来,正色解释道:「首付大人自然是负责与安南贼君交涉,并督促其归还皇位,并将其逮捕回北渝受审!」 「那……如果贼君倒时反悔呢?我们又当如何?毕竟咱们到了他的领地,还不是任其宰割?」鹿宁却面现忧色,大胆提出自己的担心。 不料,夏云卿却大笑起来:「鹿帮主果然心思细腻,已想到了这一步!不错,以那贼君的行事作风,的确极有可能做出这等事来。皇上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便给老夫下了旨——一旦贼君反悔,便立刻派出这三千勇士将安南皇宫包围起来,而且老夫已给边疆的蓝钰将军写了信,如果安南有异动,他会速来救援。到时候,我们来个里应外合,定能拿下贼君!」 鹿宁吐了一口气,莞尔道:「首辅大人果然思虑周密,是我大惊小怪了!」 「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赶快上路吧,不然就赶不上住驿站了!」顾纪昀在一旁催促起来。 众人也不再寒暄,立刻重整旗鼓、整装待发。 前行的路上,鹿宁却悄无声息地打马走到顾纪昀身旁,低声道:「此次你我一同护送世子回安南,别告诉这只是个巧合!」 「我们已经答应殿下,不会再对你出手。现在我的职责只是保护世子平安!其他的事与我无关!」顾纪昀脸色阴沉,双颊的肌肉微微抖动。 「最好是这样。」鹿宁昂头望着前方,用阴冷的口吻警告道:「否则,这山高路远的,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你的小命儿可就没有了!」 顾纪昀却冷冷一笑:「我不信你敢对我出手。」 鹿宁看着他,忽然绽出一个笑容:「那你就试试看!看我敢不敢!」 然后,她忽然故作震惊地捂住了嘴巴,低呼道:「呀,我差点忘了!兄长上次在你身上留下伤应该 还没好吧!啧啧,若是再添些新伤,你这小命怕是不保了!」 说着,她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催马往前走去。 顾纪昀攥紧了缰绳,牙龈咬得咯咯作响,眼神透出一抹凶狠的光。 ——自由—— 傍山的日影渐渐西落,池上的月亮慢慢升起。一阵阵清凉的晚风,才送来远处的蝉叫声,及花草的香气。 可大皇子的府邸,却被一层浓郁的忧伤和颓废笼罩: 门外的金甲卫,一个个都不似在紫微城值守那般严肃整齐,反而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喝酒闲谈。 他们的任务,只是不让任何人出入这道门,这没什么难度。 而被困在殿内的大皇子,虽然有顾思思挺身而出的陪伴,和日夜的细心照料,他却仍旧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整日瘫坐在角落里发呆。 他几日不吃不喝,甚至不肯梳洗。到最后,他周身散发着腐败的臭气。 唯有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眸中,能看到浓浓的恨意。 自从寒烟离开后,大皇子就一直沉寂在她的话中,越想越愤怒,越愤怒便越恨,造成他此情此景的那些始作俑者。 可今日的顾思思,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时时关注着半死不活的夫君。 有些一反常态的是,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背对着大皇子,蜷缩在另一边的角落中,看着手中的瓶子发呆。 没错!她手中捧着的,便是顾氏父子托人送进来的药——只要每日服下一粒,她便不会怀上大皇子的孩子。 身为深闺小姐的顾思思,当听到这话时,立刻全身一震,险些晕过去。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兄长和父亲,竟会对自己如此狠心,要剥夺自己做母亲的权利!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一章 灯影残空白露泠(三) 自小她受到顾之礼严格的教育,读书只许读《礼记》和《女诫》,所以她一向乖巧顺从,心思更是单纯。 直到现在,她仍然以为,当初与大皇子发生肌肤之亲,只不过是个意外。而父兄千方百计将自己加入皇室,不过是为了自己名声着想的万全之策。 即便以往之事,她看不明白。可眼下的情况,她却恍然惊觉: 父兄这是要自己和大皇子撇清关系,以防顾家会受到牵连! 委屈的泪水,一滴一滴洒落下来。顾思思拼命抑制自己的哭声,不想让大皇子听到,唯有窗上纤细的身影在微微抖动。 殿内死气沉沉的,一点活着的气息都没有。 大门吱呀呀被打开,一个用斗篷从头蒙到脚的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身上的香甜的幽香,被屋内浑浊的气息冲淡。 这味道有些熟悉,让呆滞的大皇子全身一震,立刻迫切的看向门口。 「寒烟!」大皇子尝试着开口,心中怦怦跳个不停。 「殿下,是我。」 来者缓缓摘下风帽,露出容色清冷的玉颜,今日的她黑裙黑袍,走路时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尚在悲伤中的顾思思,也立刻收好药瓶走过来,挡在寒烟与大皇子之间,向寒烟翩翩福身,礼貌而淡漠的说道: 「云嫔娘娘,您现在是皇上的宠妃,不该再与殿下私下见面。若被皇上知道了,就不是幽闭这样简单了!」 寒烟神色未动,目光越过顾思思直逼大皇子,刻意压低声音道:「殿下,听着!我是来放你们出去的,陛下已经准许给殿下解禁了!」 顾思思大喜,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大皇子看着寒烟的神色,扶着墙缓缓站起身,迟疑着问道: 「果真如此吗?为何来传旨的不是太监或金甲卫,而是你?而且今天一整日,门外的守卫也未有松动,皇上怎么就突然放了呢?」 寒烟蹙了蹙眉头,斟酌了许久,才低声说道:「殿下,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我已身怀有孕,那个道士说我怀的是个男胎……」 「什么?你……你怀孕了?」大皇子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话,心中猛地往下沉。 他此时心情五味杂陈,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嫉妒在吃醋,还是在担心自己地位不保。 而一旁的顾思思,好不容易从忧伤之中恢复过来,听到怀孕的话题,攥了攥手中的药瓶,立刻又陷入到悲痛之中。 「殿下!」寒烟出声打断他,继续说道:「皇上并没有原谅你,只是在他要大赦天下之时,有朝臣提议放了您,他才勉强同意的,可他却迟迟没有下旨。今日我趁他高兴喝醉之时,讨来了特赦,才立刻赶过来,放你们出去的……」 重获自由并没有让大皇子开心,反而面色阴郁的问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现在我这种情况,还会有谁敢替我出面向皇上求情?怕是连曾经最信任的人,都避之不及躲得远远呢!」 说罢,他冷冷的瞥了顾思思一眼,满眼的怨怼。 顾思思自从嫁给大皇子后,一心便以夫为重,自然而然的也会认为,家中父兄都与自己是一条心。 可现在,她却心虚而难过的低下头去,不敢反驳夫君的指责,更不忍看他直视他失望的眼神。 寒烟瞄了顾思思一眼,随即加重语气说道:「如今能劝动皇上的人,除了夏云卿和王肃,怕是再无第三人了!夏首辅为人刚正,得知你的情况,便一直在为你求情。可王大人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愿意出面,定是受了顾大人所托。」 听到这话,大皇子脸色稍霁。 顾思思也赶紧抬起头来,看着寒烟释然一笑,双眸中方才的警惕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感激之色。 「那……皇后呢?」大皇子纠结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因为他向知道那个女人对自己,是否还有半分母子之情。 寒烟蹙眉凝着他,目露心疼之色,声音也软了下来:「殿下,有些事情不属于您的,您就不要再强求了,这与你与他人,都是个解脱……」 她这一语双关的话,让大皇子眸色一凛,他咬了咬牙,一字字冷声道: 「今日这恩情和这番话……我都记下了!」 顾思思搀扶着大皇子,柔声道:「殿下,天色太晚了,臣妾帮您梳洗一下,您早些休息吧!」 随即,她向顾思思一福身:「多谢娘娘出手相救,时候不早了,臣妾这番模样,就不送您了。」 寒烟微微颔首,又看了二人一眼,便重新带好风帽,转身推门离去。 明月高悬,夜风乍起,死气沉沉的王府内,已经听不到金甲卫交谈的声音。 ——示好—— 当云嫔的小轿,缓缓停在承欢殿的门口时,殿内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几个负责打扫的小丫鬟,躲在院中的一个角落里打盹,平日里负责看守的小太监,此时也不知所踪。 云嫔小心翼翼的走进院子里,才发现这里面的人无精打采的,整座承欢殿都死气沉沉的,宛若一座冷宫。 寝殿的门被缓缓推开,走出来一位愁容满面、双眼红肿的女子,她端着一盆水,显然是出来倒水的。 她看到云嫔先是一愣,紧接着立刻放下盆,向她恭敬福身:「娘娘吉祥!」 「皇后娘娘休息了吗?」云嫔轻声询问着,抬眸往虚掩的门里瞧了瞧。 「娘娘她……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早早歇下了,娘娘若要请安,那您明日请早吧!」月秀语气虽轻缓。 寒烟却看得出,她在赶自己离开这里,因为皇后寝宫的窗纸上,还映着皇后瘦弱佝偻的身影。 寒烟也不以为忤,反而客气的说道:「劳烦姑姑通传一声,我有十分要紧的事,想要面见娘娘!」 「云嫔娘娘,皇后娘娘近日来常在病榻中,今日好不容易睡着,不便再吵醒她,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月秀并不喜欢这个受宠的女人,因为她的到来,给皇后带来了太多痛苦和不幸,她是皇后的陪嫁丫鬟,自然看不过去。 寒烟淡淡一笑,看了看窗子,幽幽说道:「月秀姑姑,我今日所说,或许能让皇后娘娘的病好起来。」 月秀一怔,心中颇感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敷衍道:「娘娘这话,奴婢听不明白。大夫都瞧不好的病,怎么会几句话就能治好呢,娘娘这是在说笑吗?」 「让她进来吧!」恰在此时,皇后虚弱的声音,从窗内幽幽传来。 月秀也不敢再阻拦,便打开大门,欠身恭迎寒烟翩翩入内。 烛火昏暗的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就连香炉中的沉香,也无法将其消散。 未施脂粉的皇后,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素色的中衣,萎靡不振的斜倚在榻上。她整张脸毫无血色,双颊凹陷下去,双眼红肿而涣散,正幽怨的瞪着云嫔。 时下已是暮春,可皇后的脚下,还烧着一个炭盆,而且她身上还盖着一床厚被子。尽管如此,皇后还是咳嗽连连,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寒烟姗姗就近,翩翩施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皇后冷漠而怨恨的打量她一眼,虽然虚弱无力,却依旧不忘讥讽:「云嫔年轻貌美、楚楚动人,难怪圣上如此迷恋 你,就连每个月十五,也要去你那里留宿……咳咳……」 说了几句,她又咳嗽起来,月秀连忙跑过来,一边喂她喝水一边为她拍背。 寒烟知道二人为何如此生气:每个月十五,皇上都要去皇后那里留宿。自从渝帝知道皇后有意怀有龙嗣,便单方面取消了这个传统。 寒烟未入宫前,每个月十五皇上大多是自己度过。 可如今,皇上好像赌气一般,每个月十五都要大张旗鼓的去寒烟那里留宿。 这让一向心眼狭小的皇后,既伤心又嫉妒却无可奈何。 她向皇后再次欠身,开门见山的说道:「皇后娘娘,我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真心要想您示好!」 皇后缓缓扯了扯嘴角,一点都不信她的话:「示好?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怕是就要封妃了吧。你何须向本宫来示好?」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这个道理娘娘懂,我自然也懂。」寒烟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 「臣妾出生风尘,背后又没有朝中势力的支持,早晚有一日,会被其他年轻貌美的女子替代,从而被遗忘在这宫中慢慢死去。可娘娘贵为皇后,身后又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庇佑,又是太后指定的***。即便是皇上,对您十分忌惮,也不敢轻易得罪。」 这番话说得甚是平静。 却让一直心灰意冷的皇后,再次昂起了高傲的下巴,微微扬起嘴角,曼声问道:「说罢,你究竟要如何向本宫示好?」 「我怀孕了。」寒烟不疾不徐的说出这几个字,脸上神色平静,没有自豪更没有炫耀。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君恩难测似酷刑 「什么?你怀孕了?咳咳……咳咳!」听到这话,皇后一时激动,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被憋得通红。 月薪心疼的顺着她的后背,忍不住瞥了寒烟一眼,嗔怪道:「就知道哪有那么好心!口口声声说来示好,说出的话还不是为了炫耀!」 「出去!」皇后捂着胸口,满是血丝的眼中,霎时积满怨恨。 寒烟身形未动,定定的看着皇后,平静的说道:「娘娘别急,我话还未说完。虽然我身怀有孕,我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为这个孩子担心。我无权无势,出身低微,就算是诞下男嗣,怕这孩子也没那个福气,所以我特地来,是希望皇后能庇佑我的孩子……」 「本宫凭什么要保护你的孩子!」皇后冷冷瞪着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如果皇后愿意的话,这孩子将会是你的孩子!」寒烟淡淡的说出这句话,双眸中竟没有一丝波澜…… ——催情—— 紫微城内,天霁月明,微风奋发,草木动摇。 渝帝的銮驾,大摇大摆的停在含冰殿的门前。和皇后寝殿的凄凉相比,寒烟的含冰殿可谓是花天锦地、欢声雷动、热闹非凡。 今天是十五,渝帝并没有按照惯例去皇后那里,还是毅然决然的来找寒烟。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讲,这可是无限的风光、巨大的荣耀。 因为这象征着,在渝帝的心中,那无可比拟的位置! 含冰殿门口,寒烟早就带着一众宫人恭候在此。 今日,她一身碧色贴身曳地窄裙,更显纤腰一束。一双饱含秋水的双眸灿若星、楚楚动人。 她莲步走近,翩翩福身:「臣妾恭迎皇上大驾。」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慵懒的走下銮驾,上下细细端详着寒烟,赞许的微微颔首,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大踏步迈进殿中。 含冰殿中早已摆下了一桌酒案,酒案上杯盘罗列、美酒珍馐。酒案的四周,用朱红色重幕团团围住。 寒烟伴着渝帝相依坐在酒案前。 她提起银壶为渝帝斟了杯酒,自己又自斟一杯,敬向他:「陛下在今日还想着臣妾,是臣妾的福分,臣妾谢陛下的抬爱,先干为敬!」 渝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抬手轻轻滑过她白皙的脸庞,低声道:「爱妃今日好香啊!」 寒烟垂眸浅笑,柔声道:「陛下莫要取笑臣妾了,那是香炉里香料的味道。」 渝帝仔细嗅了嗅,笑道:「这味道好特别,朕不曾闻过。」 寒烟又为他斟了杯酒,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是来自西域的香料,京城中自然找不到。因为臣妾入宫前常用,所以近日来托人找来的。」 二人说话间,数十名服饰华丽的舞姬鱼贯而入。 几名歌姬在朱红色重幕里面,点上数十根红色巨烛。 这些巨烛熠熠生辉、摇曳不定,将整个大殿映得亮如白昼、温暖宜人。 随即,靡靡的鼓乐声响起,这些身形窈窕、面容姣好的舞姬们,开始妖娆的扭动着身躯。 渝帝看着眼前的阵仗,不解的问道:「烟儿,眼下这是个什么局?朕怎么没看明白。」 寒烟剥了一颗荔枝,送到渝帝的口中,娇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是潇湘别馆的玩法,叫长乐局。用重幕把酒局包住,里面点上巨烛,在里面歌舞弹唱,完全不计时间。等咱们玩到筋疲力尽,打开重幕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这才叫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啊。」 说罢,她浅笑盈盈的凝着渝帝,渝帝微微露出笑意,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便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歌舞,一边享受着寒烟殷勤的服侍。 虽然 他贵为帝王,却有些特殊的癖好: 不但偏爱青楼女子,更是对风月场所的「小游戏」十分痴迷。 可他整日主持朝政,无暇也不能去光顾这些场所,只能偶尔看着其他人对此津津乐道时,心中既向往又怅然。 不过,渝帝的癖好,除了几个最为亲近的人外,几乎无人知晓。 而寒烟自打入宫之后,翊王便时常差人,偷偷送来一些潇湘别馆的新奇玩意,哄得渝帝甚是开心,更是离不开寒烟。 夜深,整座紫微城都陷入沉睡,唯有重幕内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也不知是香炉中来自异域的香气,还是潇湘别馆的御制佳酿,渝帝不过饮了三杯,就满脸通红、眼神迷离,俨然一副醉酒的状态。 恰在此时,双喜公公匆匆走进重幕,向渝帝欠身陪笑道:「皇上,许道长方才来传话,说有要事要禀奏!」 渝帝沉溺在歌舞和美人之中,看也不看双喜公公,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这么急,非得现在说?」 双喜公公陪笑道:「这个……他没有说,只是看样子有些焦急。老奴不敢耽搁,便前来禀报,陛下要见一见吗?」 渝帝皱了皱眉头,摆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双喜公公动也未动,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道长说……他是世外之人,不便踏入这里……」 「混账!那个疯道士莫不成还让朕出去见他?」 渝帝一拍桌案,吓得满殿中人统统跪下来,连连高呼着「皇上息怒」。 双喜公公连忙跪下来,一边抽打着自己的嘴巴,一边惊呼道:「皇上息怒,是老奴该死,老奴办事不利!」 看着好端端一场盛会,被搅得成了这般模样,渝帝气急败坏的说道:「去问问那个疯道士,有话就快说!如果他还是推三阻四的,朕就命人烧了他的道观!」 「是!奴才这就去!」双喜公公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退出殿去。 寒烟看着渝帝意犹未尽却有些悻悻然的脸,连忙斟了杯酒,敬向他:「陛下,出家之人本就不懂人情世故,龙体要紧,您何必与他生气,不如您先听听他说些什么,或许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渝帝皱了皱眉头,紧抿着双唇,沉着脸一语不发。 双喜公公去而复返,卑躬屈膝的站在御前面前,谨小慎微的说道:「陛下,许道长前来禀奏说……说……」 话才刚说出口,他便迟疑的瞥了云嫔一眼。 寒烟会意,立刻站起身来,款款施礼:「请陛下稍后,臣妾去更衣。」 说罢,便看了眼双喜公公,然后迅速退出重幕。 渝帝瞪了双喜公公一眼,没好气的骂道:「说罢,他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如果朕听完,发觉他在撒谎,别说是他的道观,就连那个疯道士,朕也要将他赶出去!」 说罢,他又猛灌了一杯酒,只觉得铜香炉中的香味更加浓郁,仿若一位绝色佳人的体香。 此时他觉得全身燥热难耐,便立刻松了松自己的衣襟。 双喜公公扯过袖子,擦了擦顺着鬓颊流淌的汗,面色为难的说道:「道长说……今日他夜观天象,发现坠星下紫微城,乃是荧惑守心之像,此乃大不吉。皇上今晚应离开皇宫,便能化险为夷!」 他服侍过两代君王,自然最会看帝王的脸色,更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如果换做旁人,他是断然不会前来,搅了渝帝的兴致。 可他听完许道澄的说法后,又怕自己按住不表,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会惹祸上身。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做此选择。 可让他没有意料 到的是,一向信奉神灵的渝帝,竟然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这话,他立刻转过头去,怒瞪着双喜公公,大声呵斥道:「一群混账东西!朕要在哪里过夜,还由你们说了算?朕身为龙子,理应和天帝般住在紫微宫中!哪怕是灾星,也不敢伤朕半分!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让朕躲避起来!岂有此理!」 此时的渝帝双目赤红,周身散发着浑浊的热气,鼻孔一张一翕,说话粗声粗气,与平日里截然不同,仿佛已经被迷住心智。 「陛下息怒,这都是徐道士说的,老奴自是转述而已!还请陛下赎罪啊!」双喜公公跪倒便拜,连连唉声求饶着。 渝帝一挥袖子,将桌案上的杯盘推到地上,指着门外怒喊着:「去!把那个疯道士给朕赶出去!明日就派人烧了道观!」 「奴才遵旨!」双喜公公此时什么话都不敢说。 他知道许道澄这次是摸了老虎的屁股,自己只能明哲保身,便立刻退出殿去。 听到殿内的喧嚣声,寒烟急匆匆走过来,看着满地的狼藉,惊呼道:「陛下,何事如此动怒?」 说着,她立刻命人速速将桌上和地上都打扫干净。 随即,她坐在渝帝身旁,为他斟了杯酒,娇声道:「陛下,若哪个不开眼的惹您生气,您将他重打一顿,再赶出宫去便是,何必气为他们坏了身子!」 渝帝将杯中酒一口喝干,一把搂住云嫔不盈一握的纤腰,向地下茫然无措、惊魂未定的舞姬们喊道:「继续!」 天子之令,谁敢不从? 很快,殿内又响起了婉转的曲调,舞姬们也全身投入在歌舞之中,大家都在假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三章 烈火腾空照孤星 ——聆秘—— 赌气一整天的阴云,到了夕阳西下时,才淘气般的散开。天边顿时霞光万丈,普照着恢弘繁荣的盛京城,看上去更添了几分厚重和风韵。 「殿下,您要去哪儿!」一声疾呼打破了紫微城的肃静。 一身鹅黄蜀锦的大皇子却不理不睬,继续步履匆匆的往前走去。 「殿下,等等。哎呦!」 顾思思一着急便小跑着想要追上他,却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的裙子绊倒,跌坐在地上崴了脚,痛得顿时涕泪横流。 大皇子终于站住了脚步。 沉吟了一下,他转过身来,一把拎起顾思思,冷声道:「你一直跟着我,到底要做什么?」 「殿下!」 顾思思忍痛说道:「你这般气冲冲的去承欢殿,莫不是又要和皇后吵架?臣妾知道被幽禁这段日子,你十分不好受!可臣妾也听闻皇后娘娘一直病着,您若再去一闹,她这病岂不是更重了?」 大皇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声道:「呵,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要给我的母后请安,我要看看多日不见,我的母后究竟有多难过!」 「殿下不可!」 顾思思拉住他的手,急切的劝道:「您现在这满腹怨气的模样,见到皇后免不了会说几句重话,若皇上知道了,又该责罚您了。」 「你少管!」 大皇子一把甩开她的手,愤懑道:「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你不喜欢别跟着便是!」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往承欢殿走去。 顾思思本想继续跟着,可脚踝处传来的阵阵剧痛,让她也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大皇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干着急。 或许是太久没有来承欢殿了。 如今殿中的萧索,和宫女太监们消极怠工的情绪,让大皇子着实有些意外。 就连看到他进门,那些平日里奉承的下人们,也都装作视若无睹般纷纷走开。 既没有人过来问安,也没有人前去通禀。 大皇子顿时怒不可遏:好啊!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无非就是看到自己失势,皇后也不闻不问,才敢这般怠慢自己! 可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些,他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皇后! 然而,他一路疾步如飞,却在手触碰到大门时,又陡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听到殿内,月秀和皇后之间愉悦的交谈之声。 大皇子很想知道,自己失势,对皇后并无益处,她究竟有什么可高兴的! 只听屋内月秀释然的笑道: 「太好了,娘娘!云嫔这一来,娘娘的气色就好了许多,不但能下地还吃了不少东西!」 皇后虚弱却愉悦的声音随后而至:「是呀,自从承祯被幽闭,皇上前来问责之后,本宫一度心灰意冷,还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是躲在这冰冷的承欢殿中等死而已。」 「现在可好了!」 月秀连忙笑着安抚道:「云嫔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给娘娘,娘娘下辈子可算有了依靠!而且奴婢特地打听了一下,那道士说,云嫔此次怀的是个男胎呢!」 「哎!」 皇后愤愤不平的说道:「后宫中这么多女子,大多都是名门闺秀,可她们要么从未有过身孕,要么都是女胎。仅有两位皇子,竟都出自风尘女子!这是什么世道啊!」 月秀赶紧轻声安抚着:「娘娘!您也知道,陛下一向不喜欢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所以后宫的妃嫔都承欢不多。唯有这云嫔入宫后,陛下才有会夜夜笙歌。这也不能怪她们……」 皇后长叹一声,幽幽说道:「不过,有就比 没有好!这次,本宫会好好培养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承祯了!」 月秀似乎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那……大皇子呢?奴婢听闻皇上接触幽禁了,您就真的不管他了吗?」 皇后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拿起桌上的纸,团成一个团又慢慢展开。 她将皱巴巴的纸摊在桌子上,意味深长的说道:「信任就像这张纸一样,一旦有了嫌隙,就无法再回到最初了。他早就对本宫心生不满,若不是本宫别无依靠,也不会与他苦苦周旋。现在好了,他有了王肃和顾之礼的扶持,而本宫也有了新的依靠,大家是时候该往前各走一步了……」 月秀忽然叹息一声:「哎,大皇子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皇上。这下就算他能重获自由,怕是也很难再获得皇上信任了……」 皇后轻哼一声,不屑的说道:「他现在长大了,以为有了顾之礼这个靠山,翅膀就硬了!他从来就不懂,在朝堂上只有利益交互而已!而所有人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他呀,骄傲得太早了,也注定会这么早失败……」 后面的话,大皇子一句都听不进去了,他抬起拳头想要砸向门,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他紧咬牙关,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这扇门,仿佛皇后就在眼前。 「贱-人!你这个贱-人!」 大皇子在心中恨恨的骂着,却努力抑制着想要杀人的冲动。 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等大仇得报之后,他自会过来找皇后算账的! 想到此,他朝着朱门吐了口口水,便悻悻然转身离去。 ——挑衅—— 乌云一片接着一片,板着脸从头顶走过。天空一改以往蔚蓝的面目,变成了肮脏的颜色。 阮浪满腹心事、萎靡不振的走到宣德门前。 只见门前歪歪斜斜的,站了五名御守司的衙役,每个人都歪歪斜斜、嬉皮笑脸、满脸醉态。 阮浪大步走过去,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问道:「今晚值夜就你们几个吗?其他人呢?」 几个衙役白了他一眼,继续各说各的,谁也没有搭理他。 阮浪虽然不再是指挥使,甚至随时都会被踢出御守司,可他性格一向认真,看到这些人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脾气: 「你们都聋吗?守夜的该有二十人!那些人呢?都在哪里?」 见他如此固执,几个衙役相互看一眼,冷笑道:「你在和谁说话呢?你算老几啊?」 「这是皇上的差事,马虎不得!去把他们叫来!不然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阮浪脸色铁青,却依旧强忍怒气,试图和他们讲道理。 几个衙役身形未动,眯着眼打量着阮浪,忽然间笑声如雷:「还真以为你是以前那个阮大人吗?现在你不过是条看门狗而已!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少说些话、少做些没用的事,或许才能活得久一些!」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不怀好意的相视大笑。 阮浪冷冷的看着他们,沉声道:「今日王璟将这个任务交给我了,你们几个便由我负责。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得听我的!我再说一次,皇上的差事,马虎不得,去把今晚当值的人都叫来!」 另一个虬髯大汉晃晃悠悠的走出来,猛地推了一把阮浪,叫嚷道:「说句不中听的,你以前身居高位,我们哥儿几个没办法,只能屈尊叫你一声大人!现在你只不过是只臭虫,谁都能一脚踩死你!」 说话时,他朝着地上吐了口痰,又狠狠踩了一脚,以示对阮浪的蔑视。 旁边一个头较小的衙役也附和道:「我劝你还是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你若将我们惹 急了,我们在王大人面前告状,怕是你就不能全须全尾的回家了!」 另一人醉醺醺的笑道:「再说了,就算是出了事,皇上不舍得处罚王大人,王大人更会保护我们,到时候还不是你来顶罪,我们怕什么!」 话音刚落,所有衙役都跟着大笑起来。 他们眼中对阮浪的鄙夷,和言语间对他的嘲讽,都已不假遮掩,惹得路过门前的金甲卫和太监宫女都纷纷侧目。 阮浪皱眉瞪着几人,怒骂道:「你以为王璟那种人,会保你们这几个的命吗?今日若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出事、出事!我们几乎天天在宫中值守,哪里出过事!你这么大惊小怪的,莫不是盼着出事呢吧!」 虬髯大汉毕竟阮浪,用手指着他,态度极其嚣张。 阮浪冷冷瞧了他一眼,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把攥住他的手指,狠狠一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那大汉哀嚎一声,捂着手指瘫倒在地。 「阮浪!你竟敢在宣德门前伤人!」 大汉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儿,几个御守司跑过去扶起他,指着阮浪大骂着。 阮浪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看着愤怒的大伙,只沉声道:「大名鼎鼎的御守司,就是被你们这样仗势欺人、女干懒馋滑的人给败坏了!」 那几个人对了下眼色,立刻抽出腰刀来,纷纷指向阮浪:「你少得意!我们知道你功夫了得,可你现在孤身一人,再厉害也打不过我们几个!你若是再故意找茬,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阮浪看着他们飞扬跋扈的样子,不像是官员,倒更像是土匪,不由得冷笑:「我阮浪做事一向公私分明,就凭你们几个酒囊饭袋,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四章 烈火腾空照孤星(二) 几个人正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传来一声怒吼:「你们几个在干甚?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众人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位白袍白甲的男子,正威风凛凛的疾走来。 来者正是金甲卫统领——燕荣。 虽然御守司和金甲卫隶属不同部门,可燕荣是渝帝面前的红人,谁都得给三分薄面,尤其他现在还身居高位。 这些御守司的小喽啰立刻收起兵刃,拱手道:「原来是燕统领!是阮浪嚣张跋扈,先对同僚出手,现在又出言不逊,我们几个正要教训他一下!」 说着,他们指了指一旁被掰断手指的衙役,挑衅的看了阮浪一眼。、 然而,燕荣却不吃这套。 「废什么话,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要是再闹,我即刻将你们就地正法!」 金甲卫护卫着整个紫微城,甚至整座京城的治安。 他们手中的权利颇大。 哪怕是皇帝的心腹机构御守司,胆敢在宫门前胡闹,金甲卫也有这个权利,轻则治一个大不敬之罪,重则以谋反之罪将他们就地斩杀。 几个衙役被吓得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连忙恭敬一揖:「我们再不敢了!还望燕统领开恩!念在我们指挥使的面子上,饶我们一次!」 燕荣冷着脸,扫视他们一圈:「你们指挥使呢?今日值守怎不见他人?」 几个御守司一怔,相互看了一眼,随即谄媚的笑道:「那个……我们诏狱中今日有些事分拨不开,指挥使正忙着呢。」 「哼!」燕荣冷声讥讽道:「我看他不知又躲在哪个温柔乡去了吧!」 那些人讪讪一笑,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 谁也不愿意招惹燕荣,便连忙搀扶起受伤的衙役,转身往大内走去。 「等等!」燕荣一声厉喝,再次拦住他们。 他凝目瞧了几人一眼,凛声道:「在天子身边值守,你们也敢喝酒?」 几个人一怔,自知理亏,赶忙陪着笑脸道:「燕统领,今日指挥使做东,兄弟们怎敢不从,就小酌了几杯,并没有喝醉!」 「这话你们向圣上解释去,我只负责紫微城的安全!今日之事,我定当如实向圣上禀告!」燕荣不吃他们那套,立时严词拒绝。 他转身看向一旁的阮浪,沉声道:「看来你们今日缺勤的缺勤、醉酒的醉酒,只有阮大人一人还算清醒,看来今晚只能劳烦你一人值守了!」 阮浪抱拳拱手,神色严肃:「这是阮浪的职责所在,阮浪义不容辞!」 说罢,他轻蔑的看了那些衙役一眼,全然不理会他们一脸的愤懑之色,随燕荣往宣德门内走去。 二人刚走到掖门,碰到两位内侍,正等着为阮郎引路。 「阮大人,我们金甲卫今日要在紫微城内四处巡逻,就劳烦你在含冰殿值守了,今晚皇上在含冰殿留宿。」 燕荣站住了脚,向他分拨今晚的事务,语气想必刚才缓和了许多。 阮浪再次一拱手,赧然道:「多谢燕统领方才出手相帮,让我暂时脱困!」 燕荣却拜了拜手,爽朗地笑了笑:「我这不是在帮你。自打入春以来,一场雨未下,整日天干物燥的。又听闻那道士总说什么灾星降世,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咱们值守的人还是多加小心点,万一真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可都要倒霉了!」 阮浪点了点头,拱手道:「我明白了!那咱们就多加小心吧!」 说罢,燕荣便带着金甲卫前去巡逻,阮浪则跟着内侍太监往含冰殿走去。 ——守夜—— 夜色深深,月色幽静,灯 光明亮的雕花小窗中,透出来悱恻的词曲和男女嬉闹之声。 一曲《蒹葭》期期艾艾、缠绵辗转,唱得门外的守卫们,一个个都免不了春-心荡漾。 一小队金甲卫巡逻到含冰殿门前停下,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年长的金甲卫环顾下四周,说道:「大家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待会儿换班后,咱们去喝酒暖暖身子!」 一个年轻人小声说道:「我听说今晚圣上本来该去皇后那里的,没想到还是来了云嫔这里啊!」 身旁的人嘻嘻笑道:「皇上有多久没去皇后那里了!也不知道这位云嫔娘娘有什么魅力,能让圣上夜夜留宿!」 又一人附和道:「这云嫔现在是最受宠的,要是再怀上个孩子,怕是皇后的位置就堪忧喽!」 金甲卫们虽然平日里都威风凛凛、一丝不苟,可是私底下也难免对皇上的事情十分感兴趣、议论不休。 那个年长的人,只是笑听着大家的议论,始终没有插话。 他看到一脸正色的阮浪慢慢走近时,连忙咳嗽了几声,低声斥道:「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就敢这么议论皇上私事,你们脑袋还要不要了!要是别人听到这话,在皇上面前告你们一状,你们喝的就不是暖胃酒,而是断头酒了!」 几个兴致勃勃的人看到阮浪走来,又被他这么一说,也自知失言,立刻纷纷闭上了嘴。 随即,年长者突然高声道:「今晚大家多留意一些,这天干物燥的,最容易走水!皇宫里每年发生这事儿可不少!」 身旁的一个金甲卫却说道:「不过走水也并非都是坏事,你们可听说过前朝的御守司指挥使,是如何成为先帝的心腹宠臣的吗?」 另一个金甲卫低声道:「我好像听说过,就是源于一场大火!」 年长者叹了口气,说道:「那年也是在十五,风干物燥的天气和今晚一样!半夜里先帝的寝宫走水,那一任御守司指挥使竟不顾大火,将先帝从火场中背了出来,从此便一飞冲天、飞黄腾达了!」 大家相视一笑,打趣的说道:「若再发生一场火灾,也不知这次幸运的会是谁了!」 年长者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阮浪,又低声斥道:「胡说什么!我看你们今晚是吃醉了!这种话也能乱说吗?」 大家看了看阮浪,又立刻闭上嘴禁言。 而阮浪对他们说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自己一个「外人」,站在这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他本就不擅交际,想了想,还是转过身,讪讪走向含冰殿的后门。 阮浪看着防卫松懈、空无一人的后门,听着殿内传来的鼓乐声响,和男女的欢笑之声,不由得陷入苦思: 如今看来,这御守司是彻底待不下去了。 虽然他满腔热血,空有一身本事,还有报效朝廷的志向,可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再死皮赖脸的呆下去,只会让自己未来的日子更加难过。 叹了口气,便找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蜷缩着身子,斜倚在墙上等待天明。 ——纵火者—— 夜色露重,阮浪竟不知不觉开始打起盹儿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起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晚间巡视的太监路过。 可那声音越来越奇怪,还始终围绕在含冰殿的后门,隐隐还能听到一两句低低的叫骂声。 阮浪终于睁开了眼,醒了醒神,探出身子往后门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不知何时,后门的墙根下,竟被堆满了稻草。 莫非有人要放火! 阮浪一个激灵,急忙抽刀出鞘,疾步奔过去。 却在看到稻草旁的人影时,戛然止步,转过身藏在阴暗处,试图减缓呼吸。、 稳了稳心神,他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看着月影下,一身鹅黄色蜀锦,一双凤目斜飞入鬓的男子,手中正举着一支点燃的火把。 阮浪仔细瞧了半天,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来者竟是大皇子! 他要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点燃含冰殿? 他莫非要杀人? 是云嫔还是……? 一连串的问题,一股脑儿都涌到脑海中,让阮浪一时间难以想清眼下的难题。 可他已经没时间去细想了,因为大皇子脸上阴冷的神色,疯狂的眼神,和口中喃喃自语的「我要报仇」,让阮浪意识到眼下的危险。 「住手!你要干什么!」 阮浪方才还迟疑不决,此时却心系皇帝的安慰,此时已顾不得细想,这样冲动现身,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话音刚落,他人已窜到了大皇子面前。 阮浪的突然现身,让神情专注的大皇子猛吃一惊: 方才他放稻草之前,已将附近都查看了一番,也估算着等火势燃烧起来,守在前门的侍卫,和四处巡逻的金甲卫,只能顾着灭火,已来不及抢救了。 到时候,他再突然现身,假装要冲进去救人。 旁边的人一定会拦着自己,那么,事后谁也不会将凶手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自己的计划竟会被人打断。 最重要的是——现在有人看到了他在行凶! 大皇子心虚的手一抖,手中的火把落在干燥的柴火上,火焰迅速窜在一起,将含冰殿的后门包围起来。 「你到底干了什么?」 看着熊熊火焰,怒不可遏的阮浪怒斥了一句,立刻转身去找人,准备灭火。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五章 烈火腾空照孤星(三) 本来大皇子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呆若木鸡,就连被阮浪斥责,都忘了用自己的身份去压制他。 然而,当阮浪喊着去找人来救火时,他却忽然惊醒过来: 若此时吵闹起来,大家开始救火,自己的计划不但功亏一篑。 而且一旦自己纵火之事也闹得天下皆知。那自己就真的是性命堪忧了! 大皇子心中焦虑不安,竟毫无意识的弯下腰去,捡起一根焦黑的烧火棍来。 他抬头呆呆的看着阮浪救火的背影,脑中一个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白光闪过。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阮浪已经抱头倒在了地上。 他一个激灵,手中的烧火棍掉落在地,响声拉回他全部的神志。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大皇子立刻蹲下身,推了推地上的人:「阮大人?阮大人?」 见阮浪没有反应,大皇子伸出颤抖的手,放在他的鼻子下一探。 随着送了一大口气,大皇子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可是眼见着面前的火光已开始烫脸,他似乎能听到前来救火人的脚步声。 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 长乐殿里渝帝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昏昏欲睡,歌姬舞姬也筋疲力尽的靠在一起休息。就连侍立在侧的太监和宫女也东倒西歪、合眼小憩。 在大家迷迷糊糊之中,一只素白的玉手,从烛台上拿起巨烛,只迟疑了一下,便用巨烛点燃了帘幕。 帘幕遇火既燃,星星之火又迅速窜到旁边的帘幕上。 没过多久,四周的帘幕均被烈火点燃。 待宫人惊醒之际,却发现所有人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逃不出去了…… 天幕黑沉沉的,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只见一轮圆盘似的明月斜挂在天边。 守在长乐殿外的金甲卫,见到殿内冒出一股一股的黑烟,立刻着急忙慌的围了过去。 人群中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这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刚说完要小心火灾,这大火就真的来啦!」 燕荣回过神来,连忙朝着金甲卫大喊道:「快!快去打水过来!」 话音刚落,金甲卫们立刻转身离开,跑去打水。 燕荣却看向长了殿的方向,神情严峻,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恰在此时,狂风开始肆虐,长乐殿后门的大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宫殿。 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着大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 火势越来越大,瞬间就冲天而起,在空中变成一缕缕的黑烟。 宫人的哭喊声被淹没在木材灼烧的声音中,听着有些不真切。 很快,紫微城中的人都赶了过来,加入到打水和救火的队伍之中。 可火势过大,没一个人敢轻易靠近,也不见里面有人出来,殿外的人心中皆是一片悲凉: 看来,里面的人都已凶多吉少了! 不久之后,就连紫微城外的大臣们,也先后得到了风声。 皇上身困火海,局势十分微妙。 很多大臣来不及梳洗,便匆匆驱车赶向紫微城。 还有些大臣没来得及赶来,也派出了心腹之人,前来打探消息,以便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及时、最利好自己的反应! 一辆马车急匆匆停在了宣德门外,驾车的是一位茶色胡子的男子,来者正是刘炳文之子刘容。 马车停稳后,男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从马 车中搀扶出衣冠不整、神色慌张的刘炳文。 二人疾步走到门口,还未等守门人向其请安,刘炳文便开门见山:「在老夫之前,可有其他官员进去了?」 侍卫躬身施礼,正色道:「回刘大人,您是第一位!其他人还未到……」 「很好!」 未等侍卫说完话,刘炳文便将其打断:「以防纵火之人出逃,更要防着有心之人趁机作乱,下令封闭所有宫门!记住!不管是何人,身居何位,都不可随意进出紫微城!」 「这……」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承下来。 「还犹豫什么!」 一旁的刘容厉喝道:「如果你们放走了纵火之人,或者让有心之人入宫作乱,每个人都要被诛九族!」 此话一出,侍卫们再也不敢违抗,他们只得遵守刘-氏父子的命令,将所有城门都封死,连只苍蝇都无法进出。 刘-氏父子环顾四周,见燕荣不在附近,便相互使了个眼色,放心地匆匆进门。 而此时,月秀搀扶着身体羸弱的皇后,顾不得梳洗一下,就蓬头垢面的赶了过来。 一路上遇到了无数个提着水桶小跑的内侍,从他们慌张的表情中,皇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可当她来到长乐殿前,看到了地狱般的场景,还是吓得昏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感到人中一阵疼痛,五感猛地回到体内,她才慢慢睁开眼。 呆了片刻,才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她扶着月秀想站起,才发现双腿已不听使唤了。她只能像个婴儿一样,依偎在月秀怀中。 「圣上呢,圣上出来了吗?」她抓着月秀的衣襟,颤声问着。 月秀紧抿着双唇,别开了脸去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皇后提高了声音喊着,又看向周围的人:「你们倒是回答啊!」 可周围的人纷纷低下头去,谁也不敢回答她。 看着大家的神色,皇后全身一抖,整个人便软绵绵的瘫在月秀的怀中。 此时,她眼中涌出了泪花,似乎已然得出了答案,那个她最无法接受的答案。 「娘娘!」月秀一声疾呼,叫来了几个小太监,一起扶住了瘦弱不堪的皇后。 「去!赶紧……赶紧叫人去救火!谁能把皇上救出来……本宫……本宫重重有赏!」皇后颤抖的手指向火海,说话已变得有气无力。 可这个许诺却并没有打动周围的人,谁也没有奋不顾身的冲进火海。 就连提着水通救火的内侍,看上去也有些萎靡不振,救火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娘娘。」 月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温言劝道:「火势这么大,谁进去都是去送死!怕是……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的!「 皇后顾不得此时已经虚弱无力的身子,失声叫喊着,使劲全身力气,将身边的小太监一个个推了出去。 「皇上是天子,头顶自有神明的护佑,他一定还活着!快!让所有人都进去救皇上!快啊!」 「已经来不及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及时传来,打断了皇后的救人计划。 「父亲!」看到亲人的到来,皇后松了口气,却立刻泣不成声:「我该怎么办?」 此时,她全然忘了自己的皇后身份,更像一位刚刚失去丈夫,极度需要安慰的普通妇人。 刘-氏父子几步走过去,低声说道:「现在救人已经来不及了,即便救出来,怕是皇上也很难像以前那样主持大局了!你身为***,此时此刻应该打起精神,为自己和江山做打算了!」 满脸泪痕的皇 后猛地怔住,讷讷的看着他,喃喃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容抢先一步说道:「娘娘,父亲刚刚抵达这里,便迅速封锁了城门,并派人去找大皇子前来。现在整座紫微城都听你的吩咐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说这话时,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狡猾的笑。 皇后脸色大变,颤抖着双唇,嗫喏道:「那……我们真不管皇上了吗?」 「糊涂!」 刘炳文眉头皱成一片,低声怒斥道:「这么多年来,你心心念念都想着皇上,他可顾念过你们夫妻之情?即便你现在冒死将他救出,他也不会念你的好。」 「既然情感求不来,你现在只有扶持新帝登基,做北渝最尊贵的女人,才不枉你这么多年的苦熬苦业!」 他挺了挺腰板,微微扬起下巴,俨然一副未来之主的姿态。 这一番话,终于让皇后有所松动。 她倏地想起这么多年来,皇上对自己的冷漠。 又有所少个夜晚,她都守在承欢殿里,期待着能见皇上一面。可最后,却等来皇上与其他妃嫔欢好的消息…… 自己的一颗心,就在被渝帝反复踩踏和碾压中,渐渐的破碎了。 说来也奇怪,一想到这些不堪的过去,方才的焦虑已全然不见,奄奄一息的皇后,又奇迹般地重新站起身来。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平静的问道:「本宫现在该怎么做?」 刘炳文向四处看了看,神色有些焦急:「大皇子呢,怎么还不见他?」 皇后叹了口气,凄婉的说道:「承祯刚刚被解除幽闭,想必元气大伤,正在府上休息呢。再说,他现在和本宫已经不是一条心了,叫他来又有何用——」 「咱们现在别无选择!」 刘炳文打断她,粗鲁地斥道:「他同样也别无选择!没有大皇子,我们一切努力都白费!如果他不肯与咱们合作,他也永远别想坐到那个位置!」 皇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六章 烈火腾空照孤星(四) 恰在此时,双喜公公挺着浑圆的身躯,步履匆匆的跑过来:「娘娘,火太大,实在无法靠近!到现在,里面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皇后深吸一口气,用悲恸的强调,一字字说道:「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本宫听闻,那道士曾经提醒过皇上,今晚要逃离紫微城,可皇上却执意要留下。这样大的火势,怕是里面的人都凶多吉少了……」 双喜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哭喊道:「请娘娘降罪,都怪老奴没有极力劝阻皇上!老奴愧对娘娘!愧对皇上啊!」 说着,他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哭到不能自已。 许多宫人听到双喜公公的哭声,也跟着跪了下来,掩面痛哭起来。 此时,皇后彻底恢复了理智,干脆将昔日的情分都放在了一旁。 她缓步向大火走了几步,听着里面越来越小的叫喊声,平静的对双喜公公吩咐着:「待会儿火势减弱,若圣上还没有出来的话,公公就宣布吧!」 双喜公公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问道:「敢问娘娘,殿下何在?」 皇后转过身来,睥睨的望着他,不疾不徐道:「大皇子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他都是这北渝江山唯一的继承人!」 双喜公公登时领悟,立刻拱手说道:「是,奴才明白了!」 而此时,宣德门外挤满了慌乱的朝臣,和前来打探的探子。可他们却被拦在了门外,谁也进不去。 恰在此时,顾之礼和王肃的轿子先后停在了门口,二人走下轿子,看到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并肩往大门走去。 忙于阻拦并安抚中大臣的侍卫,看到王肃前来,立刻走过去拱手行礼: 「王大人,非常抱歉!皇后娘娘下令,以防有人趁机作乱,所以暂时封闭了城门!没有皇后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王肃和顾之礼相视一眼,彼此都明白:这根本不是皇后的旨意,而是刘炳文的意思。 看来,他已经抢先一步做了布置! 虽然王、顾二人都是朝中重臣,可他们毕竟没有皇后的权利大,皇后下令,他们也不得随意违抗。 顾之礼平静的问道:「里面的情况怎样了?火势可被扑灭?皇上是否平安?」 那侍卫低下头,为难的说道:「顾大人,这个我们也不知晓。自从火灾发生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出来传递消息,里面的情况谁也不知道!」 顾之礼拉着王肃走到一旁,低声道:「看来刘炳文已经提前动手了,若被他抢了先机,咱们作为他昔日的政敌,日后可要遭殃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王肃面色阴沉,捻须沉吟道:「这个刘炳文平日里愚蠢至极,可运气似乎总是偏向他!不过,他也不必得意太早,如今的大皇子可不会任他们摆布!而且这满朝文武,都是咱们的人,他们想要成事,也不那么容易!」 「可是……」 顾之礼还是有些担忧的说道:「毕竟那是皇后,若皇上真有什么意外,在没有确立太子的情况下,满朝文武都会以皇后的话唯命是从。大皇子毕竟是她抚养长大的,大皇子也不见得会如此坚定。」 王肃沉着脸思忖片刻,又道:「不打紧,可以继承皇位的,又不止大皇子!」 顾之礼一怔,低声问道:「莫非您是指翊王?可他一直远离朝政,与朝臣也极少往来,若想扶持他登基,可比扶持大皇子要困难重重!」 王肃得意的冷笑着:「如此甚好!这样他才更容易受咱们的操控!相比傲慢的刘炳文,想必翊王会更加相信咱们。现在立刻派人分头去找翊王和大皇子,无论先找到了谁!我们便立刻开始行动!」 「卑职明白!」 顾之礼的眼中闪现过稀奇的色彩,便立刻打发着手下的心腹,速速赶往大皇子和翊王的府邸。 ——抉择—— 看着含冰殿陷入火海,一时失心疯的大皇子忽然清醒,意识到自己闯下滔天大祸,他立刻连滚带爬的逃开紫微城,直奔自己的府邸。 幸好他离开的足够及时,才没有被刘炳文的封城口令,给困在紫微城中。 否则,他很难为自己在此时还出现在紫微城,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他失魂落魄的冲进自己的房间,全然无视顾思思和下人的关心,将自己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此时的惶惶不安,既是害怕宫中传来噩耗,又担心皇上若无事,自己则会大难临头。 这种极度拉扯的焦虑,让他坐立难安、生不如死。 突如其来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吓得魂飞天外。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 「要死了!这么晚还敲得这么急?」害怕到了极点,让他的怒火顶到了头。 门外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殿下!宫里来人了,请您速速入宫一趟!」 糟了! 这是大皇子的第一反应:看来是皇上无事,查出是自己所为,便来抓人了! 「这可怎么办是好!」 大皇子吓得面白如纸、冷汗涔涔,在屋里急得团团直转。 他看了看窗子,逃跑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想到怕是自己还没出城,就会被渝帝的人就地正法,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怎么办?装疯卖傻还是抵死不认? 可他不擅长演戏,而且这些绝不可能逃出渝帝的法眼。 惹怒他,只会让自己的下场更惨! 大皇子此时急得抓耳挠腮、龇牙咧嘴。 「我……我都睡下了!可是皇上派人来了?他们可有说是何事?」 他走到门口,隔门装着胆子询问。 「皇上?」 门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着:「殿下,是太傅大人派人来的。」 「刘炳文?」 大皇子一惊,立刻打开门探出身子:「刘炳文找我何事?」 一时情急,他竟忘了用敬语。 「殿下,今晚含冰殿走水,皇上被困在里面生死未卜,太傅大人让您速速入宫啊!」下人毕恭毕敬地答道。 「入……入宫?宫中走水,我……我去了能做什么?」 对这个消息,大皇子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意外,反而显得格外慌张。 下人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安,脸上的神色比他还要着急:「殿下,这是太傅大人和皇后娘娘的旨意,要您速速入宫,以防陛下不测!」 小太监的话让大皇子思忖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看来皇上是没能逃出生天,所以刘炳文和皇后要开始行动了!他们着急要自己入宫,想必是要扶植自己登基。 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有朝一日能登基为帝,大皇子自然欣喜若狂。 可他又立刻想到:自己若听从刘炳文的话,在他和皇后的扶持下登基坐殿,那日后这朝政之事,岂不都要听从二人的摆布! 那自己等了这么多年,就算登基为新帝,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始终无法摆脱刘氏一族的操控,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可眼下,自己似乎也别无选择…… 正在他踟蹰之际,顾思思忽然从远处面色匆匆的走了过来,翩翩一福身:「殿下,父亲派人来传话,宫中出了事,要您速速入宫一趟!」 「顾之礼也找我 ?他找我有何事?」 大皇子狐疑的看了顾思思一眼,又看向刘炳文派来的太监,一时有些为难。 顾思思看了传话的下人一眼,走到大皇子的身旁,低声道:「殿下,父亲派心腹传来口信:北渝怕是要变天了!为了黎民百姓和江山的稳定,您得速速入宫去,以防有心之人趁机作乱啊!」 原来如此! 大皇子不但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对皇上阿谀奉承的人,在皇上遇难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挽救皇上,而是扶持自己中意的人登基! 而自己则成了他们竞相争夺、炙手可热的人物! 看来,自己的一把火不但为母亲和自己报了仇,竟然还有如此意外的收获! 大皇子方才的忐忑不安和愧疚懊悔,一时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即将登上皇位的信欣喜,和备受追捧的狂妄。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刘炳文的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假意跟随刘炳文的人前去,等着刘炳文和皇后最得意的那一刻,他再突然宣布,自己是受刘炳文和王肃之邀前去。 他要亲眼看着皇后和刘炳文乐极生悲的样子,还要在他们苦苦哀求之际,拼命的痛骂他们,将自己这么多年来受到的委屈,都统统还给他们! 想到此,大皇子的双眸发出光彩,他走到下人面前,笑道:「你在前面带路,我这就随你去复命!」 顾思思听闻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拉住他的胳膊:「陛下,难道您忘了那些人是如何对你的吗?你现在还要和他们在一起?」 大皇子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斥责道:「你一个妇人家,少管朝堂的事!好好在家里等着做你的皇后吧!」 他抛下这局口不择言的话,便跟随着传话的下人,急匆匆赶往紫微城。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七章 劫后余生方知命 ——破门—— 眼看着黑色的浓烟腾空而起,形势十分紧迫。 宣德门前已是一片人山人海,大家吵得不可开交:宫外的人,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可门口的金甲卫,还死守着各个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入。 「怎么办?皇上生死未明,首辅被派往安南,此时正是您出头的时候啊!若再拖下去,怕是皇后就要直接宣布皇位继承人了!」 顾之礼与金甲卫几番交涉下来未果,已急得面色一片青灰,拉着王肃在一旁商量对策。 「璟儿呢?」王肃问向一旁的随扈。 「这……」随扈垂着眼,支支吾吾地没有回答。 王肃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可有外人在场,他也不好发作。 顾之礼听到这话,也憋着气敢怒不敢言——如果王璟在的话,以他御守司指挥使的身份,守门的金甲卫也不敢阻拦。 可眼下他不在,其他的御守司衙役可没有那么大的官威了! 「眼下的困局,或许也只有翊王殿下能解了!」王肃微微眯着眼,捻须沉吟片刻,才压着嗓子说了破解之法。 「翊王?!」其实顾之礼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碍于上次想将鹿宁送给翊王做礼的计划失败,彻底得罪了翊王,现在的他可没那个胆子去请翊王。 「可翊王不问朝政,尤其目前是皇位交替之际,他一定避之不及,怕是不会插手的!」顾之礼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哼,他不想出头也必须要站出来!」王肃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沉声道:「一旦刘炳文和皇后将大皇子推上皇位,咱们就再无翻身之日!为今之计,我们也只有再扶持一个上去,才能维系眼下的富贵!」 顾之礼猛地一怔:「您真的决定放弃大皇子,选择翊王吗?那我们之前的铺垫,岂不是白费了?」 王肃瞥了他一眼,沉沉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仅凭一个女儿,一座宅子,就能抵消大皇子与皇后这二十年的母子情吗?不然,你派人去请他,他为何还迟迟不到?」 顾之礼四下张望了一番,始终不见大皇子的身影,也不敢再说什么。 「你们速速去趟翊王府——」王肃正向身旁的随扈吩咐,却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马车停在宣德门前,下来的是兵部尚书满庭芳。 「为何拦着不让进?」 满庭芳径自走到跟前,询问守门的侍卫。 「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说以防有人趁机作乱,和纵火者逃脱,所以任何人不得出入!」守门的侍卫依旧是那套说辞。 「放肆!天子此时被困火海、生死未卜!宫中正是用人之际,你们拦着朝臣不许入内,是要阻碍救援害死圣上吗?」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老好人,竟突然大发雷霆。说出来的话中气十足、义正严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顾之礼和王肃相互看了一眼,也凑了过来。 「卑职不敢!」守卫们大惊,急忙解释道:「这些都是皇后的命令,卑职不敢有违——」 「混账!」不等他解释完,一旁的王肃也出头厉声呵斥:「后宫不可干政!天子尚在,我们这些老臣还未死!何时需要皇后出来主持大局了!」qδ 顾之礼也走过来,声色严厉地添油加醋:「你们可要搞清楚!皇上不能主持朝政的时候,朝中一切决定都要遵从内阁首辅!如今内阁首辅不在,自然是次辅王尚书为上!他的意思就代表圣上,你们敢违抗圣意吗?」 话音一落,所有朝臣纷纷赶来附和,表达出强烈的不满和谴责。 守门的侍卫们被骂的节节败退、无言以对。 「大皇子驾到!」 局势正焦灼之际,一个女干细的声音穿过人群,暂时压下了所有的争论之声。 大皇子在这个时候赶来,所有人对他的目的都心知肚明,不由得将目光纷纷投向昂首走来的人。 只见他意气风发地站在门口,用命令的口吻向守卫说道:「是太傅大人和皇后娘娘命我前来,快让我进去!」 「是!」 听到二人的名字,守卫不敢耽搁,立刻一闪身,让出一条路来。 「慢着。」 王肃当下一声断喝,拦下了大皇子入宫的步伐。 他走过去挡在大皇子和侍卫之间,冷声斥道:「既然皇后已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出入,那即便是大皇子,也不能例外!」 「这……」 守门的侍卫为难的看向大皇子,面对位高权重的王肃,这些武将们显然落了下风。 大皇子转向王肃,客气又骄傲地说道:「尚书大人,是皇后下令封城的,也是皇后叫我入宫的。既然都是皇后下的令,还请首辅大人遵循!」 「老夫只听皇上的旨意,殿下现在还不够格与老夫说话!」没想到,王肃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大皇子猛地一怔,转头又看向一旁的顾之礼,却发现他和王肃一般,眼神中透露出愤怒和冷漠。 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本想着假意接受刘炳文的邀约,最后却当中选择顾之礼与王肃为盟友,以此来给刘炳文和皇后一个巨大的羞辱。 可当自己和刘炳文的人同时出现在此,王肃和顾之礼就误会了他的立场,主动和他割裂开来。 等他再想开口解释,却已没有机会了…… 顾之礼无视大皇子,当中戳穿了刘炳文:「皇上生命危急时刻,皇后和刘炳文不想着救人,竟着急让大皇子入宫,还真是司马昭之心啊!」 「即便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要遵循皇上的遗诏立继承人。若没有遗诏,也是我们来商议,究竟谁能坐上天子之位。这前朝之事,何时需要后宫之主来定了!」王肃说这些话时,嗓门很低沉却底气十足。 话音刚落,他的拥趸者者们纷纷开始响应,就好像说好了一般。大家说得痛快淋漓,唾沫直喷到大皇子面前。 大皇子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只深深地垂着头。狼狈的眼神中,有一种面临绝境的紧迫感。 他明白这是王肃在告诫自己:这朝中都是吾辈,站错队伍是没好下场的! 眼看着当前的局势,已经从破门救驾,再次演变成了政党之争。 满庭芳一面走向侍卫,一面从袖中慢慢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牌子。 他一语不发,只将金牌示与守门侍卫一看,侍卫竟突然齐刷刷跪了下来。 这一举动惊住了所有人。争论声顿止,所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发生了什么。 满庭芳沉稳的声音不紧不慢传来:「这是孝康太后的令牌,见到此物如见先皇!尔等听令,现在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去救火!违令者,立斩不赦!」 「是!」 方才还态度强硬的金甲卫,立刻起身分站在两侧,紧闭的城门豁然而开。 满庭芳收好令牌,转过身来,向众人一拱手:「多余的话不必再说,还是赶快进去救驾吧!」 门外等候许久的大臣,此时已顾不得许多,都争先恐后地奔向火灾现场。 王肃经过他身旁时稍稍停步,「你怎么会有孝康太后的令牌?」 他声音微沉,听不出是质问还是好奇。 满庭芳慢施一礼,笑呵呵地说道:「老夫何德何 能,怎配拥有孝康太后的令牌。这是翊王殿下交予老夫,以便不时之需的!」 「翊王?」王肃挑起眉头,微眯着眼,眸光异常锐利。 「老夫在来的路上恰好碰到翊王殿下。或许是他早就料到会有事发生,便将令牌交给老夫了。」满庭芳对答如流。 「翊王为何不亲自来?」王肃始终将信将疑。 满庭芳微微一笑,叹道:「或许是殿下不愿意抢功吧。不过,殿下的心思老夫怎能猜到呢?」 王肃收紧下巴盯着他,问道:「翊王能将如此贵重的东西交予你,看来你与他关系匪浅啊!」 满庭芳却捻须一笑:「老夫怎敢高攀王爷呢!倒不像顾大人和次辅大人,与大皇子走得那么近。老夫来的路上,正瞧见您的人从大皇子府邸离开。」 听他话里有话、绵里藏针,王肃脸色一沉,却也没再说什么。 ——火场—— 巨大的火舌在含冰殿四周乱窜,凄厉的哭喊声吵醒了昏迷之中的阮浪。 缓了许久,他才慢慢苏醒。 还未等他看清眼下的情景,已经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满屋的浓烟和炙热的温度,让他猛地回忆起一切: 方才自己在值守的时候,看到大皇子企图放火烧宫。自己前去阻止并要救火,紧接着后脑一痛,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醒来时,已身处火海之中。 他扶着肿胀剧痛的后脑缓缓坐起身,看眼下这形势,看来是大皇子将自己打晕,并拖进了火海里企图灭口! 还好!自己身材高大,大皇子拖不动,只得自己放在门口,所以自己只要走两步都能逃离火海。 他站起身来,一手扶着后脑勺儿,一手扶着滚烫的墙,艰难地往外走去。 背后传来一声又一声凄厉无比的哭喊声,宛若人间炼狱。 阮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八章 劫后余生方知命(二) 那些在火舌中狂魔乱舞的人们,在企图冲过那道熊熊燃烧的重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将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被烈焰吞噬殆尽。 阮浪虽然心有不忍,却也无能为力——火势这么大,他无法救出所有人,而且,他们也不值得自己去拼命! 就在他转身推开门之际,忽然听到,那些歌姬尖细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个断断续续的求救声: 「来……来人!救……救朕!」 阮浪浑身一震,立刻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是皇上! 阮郎即刻转过身,急迫地望向声音来处: 眼前浓烟弥漫、火势滔天,他却依稀能看到,被困在火海中苦苦挣扎、几乎奄奄一息的皇上。 那里离火海中心很近,若没有人救,皇上必死无疑! 他转头又看向咫尺之外的自由,有些下不了决心: 只要再往前一步,自己就能彻底脱困。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命活着,总好过做个死鬼英雄!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火也不是他放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可转念一想,自己若转身去救皇上,如果二人真能脱困,那自己则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从此便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别说王氏父子,这朝中人谁还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如此诱人的利益放在眼下,任谁都难免动心。可巨大的利益,就要付出同样巨大的代价——那就是生命! 面临生死之择,任谁也无法那么干脆! 就在这一刻,阮浪的脑中想起了这么多年,为了功名苦苦挣扎、忍辱偷生的日子。 想起了翊王的教诲,平四的义气。 想起了夫人的惨死,和花芳仪的刀子嘴豆腐心。 这世间还有太多他舍不得放下的东西,他不想死! 可自己苟且活着,这些东西他早晚都会失去。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如果活着出去,就成了今晚事故的唯一见证人! 日后大皇子登基,第一件事便是除掉自己! 可若自己将皇上救了出去,自己会立刻实现多年来的梦想! 看来,眼下已无路可走,唯有孤注一掷了! 阮浪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几步跑出门去,不过一会儿,又拎着两桶水,全身湿漉漉地跑了回来。 他撕下一块衣服沾湿,仔细掩住口鼻,以防烟尘窜入。 随后,他又下了一番狠心,才一边连声高呼着「陛下」,一边毅然决然地踏入火场。 许是众人被浓烟呛晕,亦或许,大多数人已葬身火海,此时已无人回应他。空荡荡的大殿中,除了烈焰吞噬一切的声音,再无半点人声。 阮浪虽然捂着口鼻,却还是被呛得涕泪横流。 回头已看不到出口,他似乎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可他从未进过这里,不熟悉这里的摆设和布局,根本无法得知皇上的准确位置。如果皇上有所回应,他还能听声辨位。 可如今皇上似乎已然昏厥,他也只能在浓烟中四下摸寻。 也不知摸索了多久,似乎是摸到了正殿中,阮郎被一个巨大的火帘挡住了去路,逼得他不得不停下来。 看着面前被烧得焦黑的帘幕,知觉告诉他——渝帝就在这火帘之后! 虽然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阮浪也未及多想,一边试图穿过火帘,一边急吼:「皇上?皇上?阮浪来救您,您可在里面?」 喊了好一 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来……来人!朕……朕在此……」 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干呕声。qs 阮浪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还活着,不过情况应该不容乐观! 他很快稳住了心神,围着帘幕跑了一圈,找到一个火势较小的地方,抽出绣刀来,将整条帘幕砍个稀巴烂,便拎着两桶水冲进去。 他一边驱散着浓烟,一边用桶中的水,浇熄必经之路上的火焰,终于在浓雾最深处,看到了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皇上!」 阮浪一声高呼,拔腿跑过去。 他扶起昏迷不醒的渝帝,伸手一探鼻息,感到他尚有气息在,便扛起渝帝在肩上,拎着剩下的一桶水,转身就沿着原路跑向门口。 火势比方才又大了一些,水桶中的水被热气蒸的只剩下了一半。阮浪背着渝帝在火海中穿梭,找寻着出路。 可他兜兜转转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找到来时的路。 阮浪突然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看来,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全身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又被烈火烤干。喉咙和双眼被浓烟熏得又干又痛,每喘一次气,都会感到一阵剧痛,甚至连口水和眼泪都没有了。 渝帝的身形高大,阮浪双腿已经开始发软,有些体力不支,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完了!是天要亡我! 阮浪已心如死灰。 正在此时,他突然感到一阵风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未等他转过头去,一只手已经搭在他身上。 「想活命的话,就什么都不要问,跟我来!」 阮浪看不清来者,却感觉肩上一空,那人似乎背起了渝帝,开始往外走去。 看来,天不愿亡我! 阮浪重新燃起了生存的斗志。 他晃了晃脑袋,凭借着全身最后的力气,跟着那人走向未知的光明。 ——丑态—— 大火愈演愈烈,一团又一团浓浓的黑雾,从大内腾空而起,直冲云霄。连夜空也被熏黑了。 宫外的百姓围在宣德门外驻足观看、议论纷纷:也不知这大火是如何而起!更不知道这一场火灾会烧死多少人! 大家只是有些担心:北渝是不是要变天了! 紫微城内,几乎所有人都加入到灭火之中。 肆虐了一晚上的狂风,到四更天时也渐渐停息下来,眼瞧着火势在减弱,可昔日宏伟壮丽的宫殿已不再,浓烟退去,只露出一片焦黑的残垣断瓦。 所有人都捏了把汗:从火烧起到现在为止,没看到一个人活着出来! 想必,所有人已命陨此处了! 可刘炳文和皇后的脸色,却随着火势的减弱,反而变得明朗起来。 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随即,皇后转向双喜公公,抹了抹眼角,故作悲痛地说道:「双喜公公,事已至此,是时候该宣布了……」 「老奴……遵旨……」双喜公公佝偻着腰,脸皱成了一团,看上去似乎苍老了许多。 只是不知是因为皇上的离世,还是因为自己将失去以往的富贵。 「等等!」一声厉喝从不远处传来。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刘炳文脸色一变。 果然!是王肃领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人群中还有他期盼已久的大皇子。 刘炳文顿时心头一沉:看来大皇子在最后时刻,选择了顾之礼和王肃,抛弃了自己和皇后! 糟了!这下子他和皇后没有了筹码,这一仗怕是要惨败! 看到对方人数众多,自己平日里又不是王肃的对手,刘炳文急得焦头烂额,难免有些恼羞成怒。 「你们是如何当差的!皇后娘娘有令,不许任何人出入宫门!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若有人趁机作乱,你们担当得起吗?」 他不敢和王肃开展,只能转而始责骂一旁的金甲卫。 「依老夫看,要犯上作乱的不是别人,不正是你太傅大人吗?」不料,王肃却一步抢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怒骂起来。 「你、你血口喷人!」 刘炳文被他骂得后退了一步,张口结舌的辩解着:「老夫身为太傅,遇到这种情况,自然要挺身而出稳定局面,以防纵火之人逃窜,更要防止有些人,趁机做出危害江山的事来!」 「哼!」王肃微微眯起眼,冷笑道:「你当老夫这个内阁次辅死了吗!凭你太傅大人的分量,所下达的旨意怎能服众?」 听到这话,皇后脸色一变,立时怒斥道:「王肃,你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太傅大人是本宫的父亲、是国仗!岂容你如此放肆!」 王肃轻轻瞥了她一眼,说话里夹枪带棒:「先祖有命,后宫不得干政,老夫劝皇后娘娘不要插手前朝之事!若皇上知道了,怕是娘娘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被他一言戳中了痛点,皇后脸色一僵,方才的傲气眨眼间全部消散,又变成了昔日的那位怨妇。 「大胆!我看你是反了!」 看到皇后受到欺负,刘炳文再也忍不住了:「你敢对***不敬!难不成是看皇上不行了,所以有意要谋反!来人,把这个逆贼给老夫抓起来!」 可话音落处,却无人行动。 刘炳文一打眼,瞧见一众金甲卫都站在了王肃的身后。 而自己身旁,除了一众太监和宫女,只有一个期期艾艾、失魂落魄的皇后。 此情此景,他又怕又气,跳着脚指着众人大骂:「好呀!看来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准备谋反呢!依我看,这场大火就是你们放的吧!」 听到这话,王肃微微蹙了蹙眉,根本没放在心上。倒是一旁的大皇子,下意识地全身一抖,耷拉下脑袋。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九章 劫后余生方知命(三) 此时的王肃觉得稳操胜券,便开始反击:「究竟是谁心怀叵测、图谋不轨,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 火灾一起,你连衣服鞋子都未穿好,立刻赶来封锁了所有宫门。你没有组织大家积极救火,反而叫来了大皇子。 而且,你方才正要让双喜公公宣布国丧!老夫倒是想问问你,怎就如此确定,皇上此时已丧命?莫非这场火灾……你才是主谋?!」 王肃一步步逼近他,声色厉苒地质问着。刘炳文连连后退、哑口无言、满头大汗,一看便知心里有鬼。 皇后强撑病体走过来,斥责了两句,却已没有方才的气焰: 「王尚书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再怎么说,本宫也是***,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北渝考量!既然你觉得本宫处置不当,那不知次辅大人要如何处置?」 这句话无疑是将处置的权利,暗中交给了王肃。 刘炳文暗叫不好。 他还来不及开口阻止,王肃已经看向身旁的满庭芳:「满大人,金甲卫的指挥权,老夫就交给你了!」 满庭芳依旧拿出了那块金牌,向金甲卫下令:「你们听着!调派所有人去积极救火,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将圣上从火场中救出来!」 「是!」 金甲卫得令后立刻积极投入到救火之中。 随后,满庭芳又转向王肃,语气十分客气:「次辅大人,王指挥使不在这里,御守司的事你可能做主?对老夫的安排,你可有意见?」 王肃微微一笑,向一旁的御守司吩咐道:「你们的职责就是为圣上保驾护航!听着,谁若再敢阻挠救火,或其他异常举动,就地正法、绝不姑息!」 刘炳文呆立在原地彻底傻了眼! 他没想到满庭芳竟会掏出孝康太后的令牌! 眼下的局势,满庭芳掌控了金甲卫,王肃手中握有御守司。二人站成统一战线,他和皇后是彻底失了势…… 可他还没有放弃,看着通天高的火柱,渝帝能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要天子驾崩,他的机会就来了!到时候无论满庭芳和王肃如何折腾,就算加上夏云卿,也无法动摇自己在朝中的根基了! 「快看,快看!好像有人从火场里出来了!」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痴想。 众人皆立刻屏息凝神、忐忑不安地盯着被熊熊烈火包裹的含冰殿。 大火一直烧到了五更天。宫门深深,锁着火海中的冤魂。如水的月色,浸湿了石阶上枯萎的紫薇花。 浓烟滚滚之中,影影绰绰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正费力地拨开烟雾,步履踉跄地冲出来。 待这个人走近,大家才看出来,火中走出的是一个满面熏黑、衣衫破烂的男子,他还背了一个同样满面熏黑、身材高大却昏迷不醒的人。 二人身上的衣物都被烧黑,脸上也是一层焦土,根本看不清面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门外的人有些心下发怯,都在尝试着慢慢靠近,却不敢走上去帮忙。 满庭芳瞧了半天,立刻大喊道:「是御守司的阮浪!他将圣上救出来了!大家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过去帮忙啊!」 听到命令,大家才冲过去帮忙。 阮浪放下背后的人,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浓烟呛得他嗓子如火烧般剧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众人围着皇上哭喊、施救时,他不声不响地走到一旁,在一个水桶里舀了瓢水,将脸上的尘土清洗干净,才露出了一张铁灰色的长脸。 他稳了稳心神,连忙回头找寻方才救出自己的人,可那人在门口将渝帝交给自己后,便不知 所踪。 这让他满腹疑虑:那人究竟是如何进入火场的? 为何要将这个立功的机会交给自己? 极度的疲惫和太多的疑问,让他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张惊慌失措,如见鬼魅的脸。 大皇子看到阮浪全须全尾地逃出生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记得自己明明将阮浪打晕,拖进了着火的殿中,为何他还能活着出来! 一旦他活着,将自己纵火之事告知渝帝,那自己岂不是死期将近? 还未等他想明白前因后果,双喜公公的喊声,彻底将他吓个半死: 「太好了!皇上还活着!真是天佑我北渝啊!」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欣喜若狂,许多老臣甚至喜极而泣,立刻蜂拥般围了上去。众人一边纷纷围着渝帝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拜谢苍天。 这个消息,却让皇后和刘炳文的脸色骤变。 二人震惊地看着对方,似乎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刘炳文还好,身子骨羸弱的皇后,只翻了个白眼,再次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来人啊,快宣太医!」月秀抱着皇后的身子,大呼小叫起来。 「皇上脱险,皇后太过激动所以昏厥了!赶快将太医全都宣来,为皇上和皇后诊治!」满庭芳当机立断,沉着冷静地指挥着。 「且……且慢!」 昏迷中的渝帝忽然出声。 他强睁开眼,一把拉住身旁的双喜公公:「传、传朕旨意!朕养病期间,朝中之事全部交予王肃和满庭芳共同打理!命燕荣日夜守候朕的寝宫外,谁也不许来探病!另外,命阮浪贴身守在朕的身边,直到朕康复为之……」 话音一落,渝帝彻底松了口气,便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皇上!」众人又哭喊成一片。 幸而王肃和满庭芳足够冷静,在二人的指挥下,金甲卫迅速将渝帝和皇后分别送回寝宫并加以保护。 刘炳文早已面如死灰,他绝望地看向大皇子,这才发现,大皇子早已不见了人影。 ——绝望—— 熊熊的烈火到了东方既白之际,才渐渐熄灭。 恢弘壮丽、生机勃勃的长乐殿只不过一夜之间,就化为了灰烬。昨日还莺歌燕舞、觥筹交错的人儿,此时已经尸骨无存、香消玉殒。 满庭芳和王肃在都堂坐镇,替皇上处理着一切朝政。有皇上的委任,惹人下达的指令谁敢不从! 而他们下达的第一个指令便是: 撒出御守司所有人手,全力彻查含冰殿火灾真相!并且派出金甲卫,将朝中大臣的宅邸,统统看守起来,任何人有任何举动都要前来禀报。 他们心中都明白:现在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免不了会有一些人趁机,想要做出损害北渝江山的事! 渝帝的寝宫内,阮浪和双喜公公日夜守在床边,监视着寝殿内一切人和事! 燕荣带领着两百精锐,将寝殿围个水泄不通。 别说妃嫔和大臣,就连前来诊治的太医和服侍的婢女,都要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方能入殿接近皇上。 不过日落之时,紫微城还是传出了天大的喜讯: 经过十二位太医的诊治,一直认为渝帝并无大碍,只需休息段时日便能痊愈! 满庭芳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便派出金甲卫将这个好消息,立刻传递给每位大臣以及皇后。 大皇子离开紫微城,就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府邸,将自己关在卧房内足不出户,也拒绝一切人的探视! 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他是被这场火灾吓怕了。 顾思思 找来了御医为他诊治,却不料,所有御医均被大皇子赶了出来。 因为他明白:自己的病不在身,而在心!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大皇子在黑暗的房间里,失魂落魄的踱来踱去,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他脸上表情奇特、瞬息万变: 一会儿想到自己未见面,却被人侮辱,最后惨死的母亲时,便不可抑制的悲从中来、涕泪横流。 一会儿想到自己被欺骗、摆布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活在谎言和自卑之下,便气得浑身发抖,恨得咬牙切齿。 可转念一想,今晚莽撞的行为,不但没有替母报仇,反而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便惊恐的抱住头,躲在墙角中痛哭流涕。 这个多天下来,他就是在这种忽上忽下的情绪中度过,加上几乎不吃不喝,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 一阵敲门声猝不及防的响起,大皇子一如既往地躲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殿下,您开开门,好不好?」顾思思温柔关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守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大皇子。 「快滚开!别来烦我!」 顾思思的声音和一下又一下的敲门声,让大皇子心中愈加烦躁,他掀开被子露出头,粗鲁地大喊着。 敲门声和说话声都停了下来。就在大皇子以为顾思思放弃的时候,她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殿下,方才宫中传来了噩耗。云嫔娘娘……未能逃出生天……」 话音甫落,一直紧闭的大门被猛地撞开,露出大皇子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双眼布满血丝、头发蓬乱如草、全身散发着浓重的酒味和淡淡的馊味儿。 他望着顾思思的眼神有些疯狂,口中喃喃不断:「什么?寒烟她……她死了?」 几日不见的丈夫,像个疯子般出现在眼前,顾思思顿时红了眼眶。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章 几条蛛网下风庭 顾思思明知丈夫的心中没有自己,只有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云嫔。 可她还是不忍丈夫伤心,尽管自己心里苦得很,她还是抱着丈夫,给予他最温柔的安慰。 可即便卑微如斯,大皇子并没有丝毫地感动。 他一把推开顾思思,看着自己的双手,疯狂地大叫起来:「我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不但杀了心爱的女子,还闯下了滔天大祸!」 「殿下!您、您在说什么啊?」 听到他的话,顾思思大吃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 「别管我!我混蛋!我该死!我该死啊!」 大皇子懊恼地锤着脑袋,撕心裂肺地大吼大叫起来。 「殿下,您别这样!」顾思思也被吓得哭了起来,却还是扑过去企图制止他的自残。 「滚!你们都滚!」大皇子一脚踹在顾思思的腰上,将她踢出很远。 随后,他不理顾思思的死活,重新关上了大门,又将一切都拒之门外。 「完了,这下子完了……」大皇子颓然躺在地上,望着高高的房梁发呆。 可脑袋里却乱做了一团:想着自己出生后,被皇后当做傀儡和棋子一般抚养;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却始终不受父皇的待见! 而自己一直深受身世的困扰,变得自卑、敏感,在人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可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皇上和皇后,为了各自的目的而编造的谎言! 想到渝帝得知真相后,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而自己为了替母亲报仇,却失手害死了最心爱的女人…… 这些痛苦的记忆,如同藤蔓般紧紧缠住他的心,让他感到万念俱灰、绝望至极。 擦了把眼泪,大皇子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踩着凳子将腰带挂在房梁上,又打了个死结。 他缓缓将头放进腰带中,紧紧闭着眼,牙齿却不停的打颤。 他尝试着想要踢开凳子,可试了几次却还是因为胆怯而作罢。 「殿下,你在干什么?」 恰在此时,房门被撞开,几个家丁冲进门来。看到屋内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 看到有人进来,大皇子长长出了口气,双手一松,竟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顾思思捂着腰,踉跄跑到他身边,瑟瑟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天塌下来也有臣妾陪着您,何苦要自寻短见啊!」 或许是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一直精神紧绷地大皇子,终于倒在顾思思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试探—— 在床上足足躺了十日,渝帝才从火灾的惊吓中,稍稍缓过神来。 他醒来之后,下面的人并没有急于将火灾的情况如实禀报,生怕他再受刺激。 又过了几日,火灾的真实情况和云嫔之死,才由双喜公公的口,一点点告诉给渝帝听。 听完双喜公公的报告,渝帝沉默了许久不发一言。 他到现在还能清晰记得当晚发生的一切:耀眼的红烛、柔婉的歌舞、醇厚的美酒,还有云嫔的笑靥如花…… 似乎只是睡了一个长觉,这一切都化成了灰烬。而自己,也险些葬身于火里。 「陛下,生死有命,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否则云嫔娘娘在天有灵,也会不安心的!」双喜公公揣摩着渝帝的脸色,小心地哄着。 「起火的原因查出来了吗?」渝帝沉着眼问道。嗓子因为受伤,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不改其威严。 「回皇上,火灾发生后,刑部和大理寺就开始积极着手调查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有结果了,您可千万别着急。」双喜公公脸 上堆着笑,将手中的汤药顺势递了过去。 渝帝接过汤药喝了一口,又问道:「朕休息这段日子,朝中一切可还正常?」 双喜公公小心地陪着笑:「陛下只管好好将养身体,朝中之事有两位大人管着呢,还能出什么岔子啊!」 可他的安抚,似乎并没能让渝帝放心,他始终阴沉着脸:「长乐殿着火时,朝中的大臣可有什么异动?」 双喜公公微怔了一下,忙道:「请陛下恕罪!当时老奴听闻宫中走水,陛下受困在长乐殿,便立刻赶往火灾现场,和大家一起救火,一心只盼着能将陛下快些救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啊!」 渝帝轻轻瞥了他一眼,冷冷哼了哼:「你这个老东西!别以为朕昏迷,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朕身边这些人,肚子里揣的什么心思,朕明白得很!」 双喜公公干干地笑了一下,躬身一揖:「陛下英明!」 「最先赶到火场的除了皇后还有谁?」渝帝沉声继续查问。 「回皇上,是太傅刘大人。」双喜公公如实答道。 「大皇子呢?」 「回皇上,殿下是和满庭芳、王肃等其他大人一起赶到的。」 渝帝眯着眼稍作沉思,要想起当天被阮浪背出火场后,他似乎短暂地睁开了眼,特地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人。 当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他如刻在心。 「那翊王呢?朕修养的这些日子,似乎没听他来请过安!」渝帝清楚地记得,当时唯独不见翊王的身影。 而这些日子里,虽然他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自己。 可朝中的大臣,还是每日都在门外请安,却始终不见翊王前来。这让他难免耿耿于怀。 「回皇上,火灾至今,翊王殿下一直在庙里清修,为皇上和北渝祈福呢!」 渝帝却冷声哼了哼:「火灾时不见他来救驾,现在倒是躲在庙里祈福去了!」 听出渝帝的不满,双喜公公连忙劝道:「皇上这样说,可是冤枉了殿下呢!火灾当天,若不是殿下将孝康太后赐予的金牌给了满大人。朝中的大臣们,怕是连宫门都进不来呢!」 「这么说,当时有人下令封锁了宫门?!」渝帝立刻揪住了这句话的重点,沉声问道:「是谁下的令?皇后还是刘炳文?」 聪明如他,一下子就猜对了一半。 双喜公公一怔,忙弓着身子,谨小慎微地说道:「陛下息怒!是太傅大人担心有人趁机作乱,才命金甲卫封锁了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这句听上去像是辩解的话,却让渝帝脸上的神色连连变换。 他不是不知道刘炳文和皇后的心思,可他更想知道,有同样心思的人还有谁! 「宣翊王过来,朕要见他。」渝帝放下药碗,沉声吩咐道。 「是!」双喜公公弓着身子,缓缓退出寝殿去。 渝帝这才抬头看向一旁站得笔直,表情严肃却不掩憔悴的阮浪。 他轻轻招了招手,待阮浪凑到跟前,才低声问道:「火灾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只有你一人进入火场救朕?」 阮浪心头一颤,多日来他一直担心,皇上醒来会询问自己,火灾当日的情况。 他既不敢欺瞒皇上,却又不敢将大皇子纵火之事说出。 左右为难之下,阮浪只能避重就轻地答道:「回皇上,臣当日在宫中值守,巡查到长乐殿后门时,突发大火,臣来不及去找人救火,就一个人冲进火场了。可惜臣势单力弱,在长乐殿里又迷了路,所以未能救出云嫔娘娘,还请皇上降罪!」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云嫔的死朕不怪你。」渝帝长叹一声,想起那 些被活活烧死的冤魂,他一向坚硬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悲悯:「只是可惜了……她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小皇子了……」 阮浪不语,心想着若皇上知道,是他的一个儿子杀死了他的另一个儿子,还要连他一起杀掉,会是怎样的心情?! 「既然你是第一个发现火灾的,可有看到是如何起火的?」渝帝平息了情绪,继续追问。 他对突然起火之事,始终心存疑虑。 「这……」阮浪被这个问题问住,脸上闪过一抹惊惶。他不敢说谎却也不敢说出真相,只能紧闭着嘴装聋作哑。 「呵,看来这场火果然是人祸,而并非天灾!」渝帝一眼看穿了他的顾虑。 「翊王觐见!」 他还要继续逼问,门外却传来双喜公公尖细的声音。 随即,大门被推开,一袭紫袍玉带,高冠束发的翊王缓缓迈进殿来,毕恭毕敬的躬身施礼:「臣弟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抬眼上下打量着他:多日不见,翊王虽然风采依旧,身量却明显有些清减,不但双颊微微有些塌陷,连眼珠上也布满了红丝。 「老十,你看上去有些憔悴,这几日可是休息不好啊?」渝帝幽幽问着。 翊王躬身一揖,诚惶诚恐的说道:「让皇上担心,是臣弟的罪过。臣弟无用,皇上身处陷阱却不能及时相救,只能在山上吃斋念佛、日夜抄写经文,为皇上祈福,希望皇上能早日平安!」 话音刚落,双喜公公双手捧着一摞经文走过来,轻声道:「陛下,您看看,这些都是翊王殿下没日没夜写的《平安经》呢。」 渝帝拿起几张纸,看着上面工整的红色经文,皱眉道:「这些字为何是红色?」qδ 双喜公公连忙说道:「这是殿下以血为墨,抄写的经文……」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一章 几条蛛网下风庭(二) 「公公!你话太多了!」 翊王沉着声喝止,双喜公公立刻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渝帝这才注意到,翊王的左手腕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上面还有淡淡的血迹渗出。 他皱起眉头,扯了扯嘴角:「抄写经文而已,何故做到如此?」 「许道长说,这次长乐殿走水乃是天灾,唯有用至亲之人的血为墨,誊写上百遍《平安经》,方能化险为夷!许道长的话臣弟不敢不信,只要能保皇上平安,这点血也算不得什么。」翊王垂首敛眸,毕恭毕敬。 「许道长?」渝帝转头看向双喜公公:「朕近日来怎么没见过他?」 双喜公公欠身笑道:「陛下,怕是您忘了。当日您在长乐殿欣赏歌舞,许道长前来劝您离开紫微城避祸,您不是一怒之下将他轰走了嘛……」 听他这样一说,渝帝才恍然想起当日的情形。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无比懊悔:都怪当时自己色字迷了心,才没有听许道澄的话,竟经历了如此恐怖的事。 他虽然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仍然不悦的嚷道:「疯道士,速去将他带回来!」 「是。」双喜公公一躬身,再次离开了寝殿。 渝帝再看向翊王时,无论是眼神还是脸色都缓和了许多。 「朕听闻你前些日子,一直在乡间走访、写书,可有此事?」 「回皇上,臣弟近日来对农耕颇感兴趣。于是一时兴起,便走访了盛京附近的农民。交谈之间,臣弟听闻有些谷物,不但可以种在干涸的土地,而且不需要特别的照料,就能快速成长起来。成熟后的植物不但人畜能食用,还能用来制作草药。臣弟便将这些信息整理成一本书,叫《稗草实录》。」翊王如数家珍地汇报。 渝帝脸上一扫方才的阴郁,浮现起淡淡的笑意:「你就是把这些心思都放在这些杂事上了,你若能分拨出一些精力,帮朕管理朝政上,朕也能轻松一些了。」 翊王笑了笑,赧然道:「承蒙皇兄抬举,说来惭愧。对朝政之事,臣弟向来不得其道也不感兴趣。再说,朝中不乏王肃、夏云卿等朝臣辅佐,臣弟还是不要给皇上添乱了,以免惹人笑话!」 渝帝淡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你且退下吧,朕有些累了。」 翊王毕恭毕敬的一施礼,方缓缓躬身退出殿去。 ——送别—— 离开渝帝的寝宫,翊王一改方才谦卑的样子,立刻恢复平日里的淡漠和疏远。 此时,他十分确信,方才自己的一番言论和表演,已经让多疑的渝帝,不但撤销了对自己的怀疑,还多了几分信任。 离开紫微城的大门,贴身侍卫铁霖立刻迎过来,护送着他登上马车。 铁霖四下环顾了一下,方才低声说道:「殿下,已将姑娘送到城外,她执意要见您一面,您是否相见?」 翊王摸了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沉吟了一下:「她做了这么多事,是该见她一见的。」 「是!」 铁霖立刻跳上马车,驾着马车往城外缓缓驶去。 马车离开城门,顺着凤凰山郁郁葱葱的山路而上,一直抵达半山腰的风月亭才缓缓停下。 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掀开车窗的帘子。 一个淡漠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要见本王?」 亭中俏丽着一位用黑纱蒙面的白裙女子,她莲步轻挪到车窗前,摘下脸上的黑纱,翩翩福身:「多谢殿下赏脸,肯见奴家一面。」 来者竟是「死」在火场的云嫔——寒烟,她全身上下完好无损,一点也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一个精致的木盒被递出窗 外,翊王的声音随后传出:「这里面的东西,足够你后半生平稳富贵的度日了。」 寒烟迟疑地接过盒子,紧紧抱在怀中,轻声说道:「奴家所做这一切,都是在报答殿下而已。当初,若不是殿下及时救下我,又帮我将仇人绳之於法,奴家断然活不到今日。殿下给予奴家的……已经够多了……」 淡青色的窗帘,遮住翊王的脸,却遮不住他淡漠的强调:「本王向来公私分明,当初救你也有自己的考虑,这段恩情你不必记在心上。至于你后来做的事,却着实帮了本王一个大忙,这些是本王欠你的。除此之外,你若还有其他心愿,本王定会尽力帮你实现。」 寒烟低垂着眼眸,轻咬着唇:「能帮助殿下,是奴家的荣幸,已别无所求……」 翊王终于转过头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嘱咐道:「记住,从今往后你有了新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为了你的安全考量,最好将这里的一切都忘掉。」 「请殿下放心,即便是死,奴家也不会出卖殿下。」寒烟再次翩然福身,一字一句说得甚是恳切。 随即,她缓缓转过身,一步一回首的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 一个小丫鬟搀扶着她登上不远处另一辆马车,她掀开窗帘,饱含深情地看向翊王的马车。 翊王马车的窗帘半垂着,远远看去只是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马车里的人。 可寒烟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片刻。 直到马车渐行渐远,她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窗帘,徒留下一声叹息。 「殿下,马车走远了。」铁霖转过头,向马车里的人禀报着。 「嗯,咱们也回去吧。有人还在潇湘别馆等着呢。」马车里响起温润的声音。 铁霖一扬马鞭,驱动着马车缓下山坡。 马车披着傍晚的霞光,径自奔向人潮汹涌、灯红酒绿的潇湘别馆。 ——求助—— 初夏的盛京城,直到日落后,才稍稍感觉到丝丝的凉气。 潇湘别馆一到了晚上,门前就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四排大红的灯笼看上去喜气洋洋。别馆中弹唱歌舞、觥筹交错、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羽枫瑾轻摇着折扇,站在窗前纳凉。 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衣带,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忽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喊道:「兄长,是我!」 羽枫瑾淡淡一笑,大步走到门前。 房门刚打开一个缝,一个高大的人影便以迅雷之势窜了进来。 看到乔装打扮,还带着斗笠遮面的燕荣,羽枫瑾笑道:「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鬼鬼祟祟的反而惹得旁人生疑。」 燕荣摘下斗笠,一步抢到他身旁,抬起他的手腕,沉声道:「兄长,你这是作何?为何又要伤害自己?我听闻你受了伤,就立刻赶来了!」 羽枫瑾缓缓收回了手,拉了拉袖子遮住伤口,若无其事的说道:「不必忧心,只不过划了一道口而已,算不得什么伤。如若不这样做,皇上对我不会解除怀疑,后面的事也无法顺利进行。」 燕荣刚要开口,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阮浪低沉的声音:「殿下,阮浪有急事求见!」 燕荣立刻看向翊王,仿佛在问他怎么办? 羽枫瑾看向自己的卧房,向他使了个眼色。燕荣会意,立刻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进去。 羽枫瑾随即前去应门。门外站着一名身材瘦高、乔装打扮的男子,若非仔细辨认,却认不出来者便是阮浪。 「殿下,卑职深夜来访多有打扰,还请您见谅!」 阮浪本就铁灰色的面庞,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更显阴沉和焦虑。 羽枫瑾上下打量他一眼,低声问道:「皇上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守在身旁,你怎会离宫到这里来了?」 阮浪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是卑职向皇上请假,说回家沐浴更衣稍作整顿,皇上应允后,卑职才得以出宫的。」 羽枫瑾微微蹙眉,神色有些不悦:「你哄骗皇上说要回家,结果却来见本王,若被御守司的人告到皇上那里,你我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请殿下放心!」阮浪深施一礼,低声道:「卑职离宫后先回家整理了一番,然后趁着夜色乔装出门,一路上卑职十分谨慎,并没有发现御守司的眼线。」 羽枫瑾稍作迟疑,才闪开了身:「那你进来说吧。」 阮浪微微欠身走到屋内,应羽枫瑾之邀与他对面而坐。 他透过茶壶中升起的热气,审慎打量着这间屋子,但似乎并没有发现屋内还藏着另一人。 见阮浪盘膝端坐着,一条腿在不由自主的抖动着,似乎是满腹心事却不知如何开口。 羽枫瑾也不加催促,拿过一只茶盏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才幽幽启唇: 「你是为火灾之事来找本王的吧?」 阮浪一直低着头,凝视着杯中的茶水,听到这句话才猛地抬头:「殿下有所不知,这次含冰殿走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羽枫瑾拿起茶杯浅抿了一口,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惊讶。 阮浪盯着他的表情,慢慢瞪大了眼:「难道殿下早就知道了?」 羽枫瑾勾起嘴角笑了笑,说话漫不经心:「宫中每每走水看似是天灾,实则都是有人不小心才弄出了意外,这没什么可惊讶的。」 阮浪松了口气,又立刻低下头去摆弄着茶盏,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可是卑职……看到纵火之人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二章 几条蛛网下风庭(三)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脸色还是微微一变:「你想让本王帮你什么?」 阮浪低着头,面色有些为难:「近日,皇上对火灾的原因似乎开始起疑,不断地试探卑职,而卑职是唯一的目击者……实在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 羽枫瑾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看来,这个纵火者身份显赫,才会让你如此为难。」 阮浪的眼眸有些暗沉,声音里透着疲惫和紧张: 「那日,卑职巡视到长乐殿,看到大皇子在门外偷偷摸摸地堆放稻草。卑职意识到他在试图放火,便前去阻止。可为时已晚,大皇子已经点燃了稻草。 卑职来不及逮捕他,只想着尽快扑灭火焰,却被他击中后脑晕了过去。等卑职醒来后,发现已身在火海,本想着赶快逃命,却听见了皇上的呼救声……」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敢向皇上说明实情?你可知欺瞒圣上是灭九族的重罪。」羽枫瑾端起茶杯送至嘴边,同时抬眼看向阮浪。 只见他两条眉毛之间,挤出了深深的皱纹,似乎痛苦难当。 「哦,我明白了。」羽枫瑾忽然轻笑了起来:「你是怕大皇子会报复你,更怕皇上知道后,不但不会相信你,反而会借此除掉你,对吗?」 阮浪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脸色更加难看。 他拿起茶盏猛灌一口,才沉声道:「若换做平常,我纵有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欺瞒圣上。可纵火者是大皇子,他毕竟是皇上的至亲之人,我一时间没了把握,所以特地来向殿下求助,希望殿下能指点一二。」 羽枫瑾支着脑袋,斜倚在榻上,幽幽笑道:「这不难选择,换做是本王,本王一定如实相告。」 「可是……」阮浪皱紧眉头,将嘴抿成了一条线,还在犹豫不决。 「其实,无论你说与不说,大皇子都不会放过你。不过,你若有了皇上的宠信,大皇子便不敢对你下手。而且,你眼下摆着一个天大的机会,可以彻底取代王璟,成为皇上的心腹。 如果你在这个关键问题上有所欺瞒,就会彻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那你就要做好随时应对大皇子得准备。所以,如果是本王,一定会选择皇上,而非不成气候的大皇子。」羽枫瑾微微一笑,说出自己的分析。 「可是……他们毕竟是父子,上次大皇子与云嫔的事……皇上都没有追究,这次,他会信卑职吗?」阮浪始终有所顾虑。 「皇上已经对所有人产生怀疑了,你现在除了实话实说,还有其他选择吗?」羽枫瑾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的处境。 听到这番点拨,阮浪深深叹了口气,阴沉的脸上渐渐拨云见日。 「多谢殿下点拨,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了!若日后卑职真能成为皇上的心腹,殿下的提携卑职绝不敢忘!定当竭力相报!」 羽枫瑾淡淡一笑,为他添了些茶,又道:「本王还真有件事要你去办。」 阮浪立刻抱拳拱手,朗声道:「卑职但凭殿下吩咐!」 羽枫瑾从竹筒里抽出一个卷轴,在桌上徐徐展开,并指着画像说道:「此事不难,本王只是想让这个人,从世人的眼前彻底消失!」 阮浪谈过身子看了眼画像,顿时一惊:「这莫非是……采花大盗柳长亭?」 羽枫瑾望着他的脸,似笑非笑:「没错,就是他!有问题吗?」 阮浪略一迟疑,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殿下有所不知,此人极其狡猾,轻功又极好,这次假死逃跑,到现在还未被抓到!此事恐有些难度啊……」 「本王要的消失,是世人以为他消失即可。不必管他本人究竟在何处。」羽枫瑾端起茶杯,轻描淡写地修正了一句。 阮浪抱着膀子沉吟半晌,方道:「此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得想个周密的办法,才能不引人怀疑。不过,既然这是殿下的要求,卑职一定做好!」 说罢,他重新卷好画像,又仔细插回了竹筒里。 「还有件事……」羽枫瑾的眼睛眯了一下,神情有些严肃:「劳烦阮大人安排一下,本王想亲自审讯被关在诏狱中,那些安南使团的人。」 阮浪颇感诧异,却不敢细问,只能委婉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关在诏狱中的人,除了皇上只有指挥使能审讯。即便王璟不在,这代理指挥使也轮不到卑职头上。这件事……卑职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羽枫瑾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忙,这件事不急于这一时。用不了多久,这件事你就能办到了。」 阮浪有些怔然,觉得翊王今日的话都颇有深意,可一时却咀嚼不出其中的滋味。正事问完,他又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看来,阮浪并没有怀疑。」直到走廊的脚步声停止,燕荣才从寝室里踱步走了出来。 「快来尝尝芳仪新酿的酒。」羽枫瑾早已为他备好酒,静等着他入座。 一看到酒,燕荣即刻垂涎三尺,拿起酒连饮三碗方觉过瘾。 可他一看到羽枫瑾包着白布的手腕,脸色又沉了下来:「兄长,你为渝帝做得太多了!他是无情无义之人,根本不会领情的!」 羽枫瑾却淡淡一笑:「我这是为了自己,可不是为了他。」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轻叹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他才不会放过我的。」 「所以说,当初兄长救助寒烟,让花芳仪调教她,就是为了让她入宫,来完成今日之事?」燕荣抬眼望向他,随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也不尽然。」羽枫瑾转头望向窗外,淡淡说道:「当初救下寒烟,只是为了打击平阳侯,将你推到金甲卫统领之位。后来,我发现她那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倒有几分萤妃的风采,便想到了一个貂蝉戏吕布的美人计。」 燕荣自斟自饮了一杯,有些好奇:「大皇子和渝帝虽为父子,可喜好却截然不同,兄长如何让寒烟同时迷住两个人的?」 羽枫瑾轻轻笑了笑,云淡清风地说道:「大皇子身份高贵可身世凄惨,所以只要一个悲惨的故事,便能让二人惺惺相惜,让情窦初开的大皇子为她痴迷。 而渝帝就更简单了!自古求而不得的东西才最珍惜。这么多年来,虽然后宫佳丽无数,他最难释怀的人还是萤妃。 我让芳仪按照萤妃的喜好和姿态调教寒烟,时不时,再把风月场所中的一些玩意儿,带到渝帝面前。就算是老谋深算的渝帝,也抵抗不了自己好色的本性。」 燕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些事不难想到,可兄长是如何让大皇子能下定决心,去纵火弑父的?」 羽枫瑾脸上笑意淡淡,目光却渐渐森然:「寒烟的若即若离让大皇子越陷越深。一旦他犯错被罚,寒烟就可以趁机,将他生母的事全盘托出。 让备受出身困扰的大皇子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谎言和利用之中。同时,寒烟利用自己的身孕,加上许道澄的预言,既可以引诱皇后放弃大皇子,又能让大皇子彻底失控……」 燕荣的思路清晰起来,他顺着线索接着往下讲:「同时被皇后和皇上所抛弃,又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大皇子,会彻底陷入绝望之中。他会将所有仇恨放在渝帝身上,自知与皇位无缘后,就会破釜沉舟采取行动。可兄长怎么断定,大皇子就会在当晚放火呢?」 羽枫瑾微笑着听他分析,耐心解答他的困惑:「他怎么做、何时做都无所谓。只要他有所行动,就中了咱们的圈套, 被彻底隔绝在皇位继承人之外。同时,我们的最后一个盟友,也走到了他应有的位置上。」 燕荣眼珠一转,问道:「兄长是指阮浪?您这次这么大的动作,就是要把他推到御守司指挥使之位,好日后任我们所用?」 「这只是其中重要的一步。」羽枫瑾的眼神随即一闪,继续说道:「这件事能为我争取到渝帝的信任和依赖,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很重要的影响。」 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御守司、金甲卫、内阁……皇帝身旁最重要的位置,都已换成了咱们的人。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是呀!」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又看向对面的庄楼,喃喃自语道:「只是这东风怕是好一会儿,都无法借到了……」 燕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的只有绣楼紧闭的窗子。 「兄长就这样放鹿帮主和安南世子走了吗?」他知道羽枫瑾又在想鹿宁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羽枫瑾凄凉地苦笑着:「她不信我,我自然留不住她。」 「可你不是一直怀疑胡七吗?难道不担心,他会在路上对鹿帮主下手吗?」 「如果你担心安全的问题,我已经做了安排。可如果是感情的事,我也只能随缘了……」羽枫瑾的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既无奈又心酸。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三章 掩耳不及惊雷霆 夜深沉,月色渐浓。 再浓的茶香,也遮不住满室的寂寞。. 看着街对面黑洞洞的窗子,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各自的姑娘。 所以,当下,谁也无法说出宽慰的话,一人借酒消愁,一人以茶替酒。 过了许久,燕荣放下酒杯才打破这恼人的沉默:「兄长,自从我入宫伴圣,所有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在承担。今天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更是自责。若兄长真出了什么事,我活着也没什么劲了!」 「别说傻话了!」看到燕荣有些低落,羽枫瑾为他斟了杯酒:「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和我都不能有事!」 「兄长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燕荣打起精神望向他,静候吩咐。 「近日来,北渝的边境十分不太平。南诏和安南似乎都开始蠢蠢欲动,虽然这对北渝来说是危险,可这或许对你来说是个机会,能让你重振燕家军!」羽枫瑾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燕荣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又讪讪笑道:「兄长的心意我明白,可现在北渝有了蓝钰的西南铁骑,是不会再需要另一只军队的。当初,渝帝执意要解散燕家军,是出于对皇位的考虑,更是因为你我之间的交情……」 「这件事……委屈你了!」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自斟了一杯,与他的杯子碰了碰:「不过,局势早晚会有转机的!蓝钰虽勇猛,却始终不得帝心。二人在对待边疆的处理态度上,常有不可调和的分歧。这么多年,仅凭着夏云卿从中周旋,蓝钰的西南铁骑才能勉强自保!可我看得出,渝帝早有扶持新人取而代之之意!」 燕荣眼色一沉,慢慢收紧双拳:「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打胜仗就是唯一的目的!面对安南和南诏的屡次挑衅,任何一位有血性的男儿都希望能好好打一仗!可渝帝登基这么多年,早已没了当初的心气儿,现在的他只希望一切平稳,不愿再有任何纷争。两个人都是刚愎自用的性格,自然都是据理力争、互不相让的!」 「没错。」羽枫瑾浅抿了一口美酒,淡淡道:「二人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张,光凭夏云卿一己之力,是无法长久的。以蓝钰的性格,早晚会出事。放眼北渝,除了你燕荣,无人能顶替他。所以,燕家军的重建之日不会太远。」 燕荣双手执杯敬向他,朗声笑道:「那我就借兄长吉言,在这里先干为敬了!」 ——关心则乱—— 屋外天阴地暗,一钩残月,寒星点点。 街道上万籁俱静,潇湘别馆中却异常喧嚣。 燕荣在羽枫瑾的房内,直至喝完了一整坛的酒,才醉醺醺的离开。 开门送燕荣离开,羽枫瑾被站在门外的花芳仪吓了一跳。然而,他也不过是眉头微微一动,旋即变恢复如常。 看着神色凄婉的花芳仪,他还是忍不住斥责了几句:「芳仪,你为何屡教不改?总是躲在外面偷听我说话?」 花芳仪提起一个药箱,黯然道:「我没有偷听,我是来为殿下换药的。」 羽枫瑾想要拒绝,却终是不忍,只能淡淡说了句:「进来吧。」 二人在矮桌前对坐,花芳仪将药箱打开,将里面的药物一一拿了出来。 准备妥当,她幽幽抬眸看向他,向他伸出手:「请殿下伸出手来吧,方才我看着伤口又渗出血来了。」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将受伤的手递了过去。 看着花芳仪一点点拆开包扎伤口的白布,然后小心翼翼的清洁着发脓的伤口。 一阵剧痛传来,羽枫瑾眉头一皱,却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声响。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从桌上抽出一本书来,企图聚精会神的读着里面的文字,强迫自 己不再关注肉身的痛。 其实,他也是在躲避这暧昧又尴尬的气氛。 因为他没想到的是,自从他将花芳仪的身世和盘托出后,她却不吵也不闹,甚至对他没有半分抱怨。 这消除了羽枫瑾多年来的担忧和自责,同时也抵消了,对花芳仪在成亲当日偷龙转凤的埋怨! 屋内静得出奇,只有鎏金香炉中的青烟,z在没有风的夜空中升腾。 灯罩里射出的朦胧光线,映得她肤如凝脂的双颊略显苍白。 低垂的长睫在微微抖动,那是她在拼命压抑着,看到伤口时的心痛。 或是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连心痛的资格都没有,今夜的她格外安静。 她动作轻柔而利落的包好伤口,便迅速收拾好药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生怕自己的稍稍迟疑,都会引起他的厌烦和误会。 就在她打开门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句:「谢谢。」 花芳仪身影一顿,蓦的驻了足。这句稀松平常的话,就这样轻轻柔柔地飞进了她的心里。 她抓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眸中已蒙上一层雾气。 沉默了片刻,她才幽幽启唇,仍掩不住那一丝丝的幽怨:「原来殿下也会对我说句谢啊。我还以为……殿下对我厌恶至极呢。」 羽枫瑾轻叹了一声,语气颇为无奈:「芳仪,我对你从未有恶意,只要你不干涉我的事,我曾几何时埋怨过你?」 花芳仪陡然转过身来,一双泪眼望向他:「是我的错,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殿下要做的事,是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的,我的确不该横加指责!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就陪你一起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芳仪,你有自己的人生,不必为我如此。」羽枫瑾语声平缓,不辨喜怒,眼中却歉意深深。 花芳仪咬了咬唇,忽然开口道:「殿下,鹿姑娘临走前,来见了我一面……」 她顿了顿,仔细打量着羽枫瑾,却发现他也只是唇角微微有些抽搐,脸上依旧神色如常。 花芳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说她也许不会再回来了,要我不必再处处与马帮为敌……」 羽枫瑾翻了一页书,始终没说一句话。 花芳仪怔怔看着他,眼中带上一抹恨色:「殿下,您心爱的女子走了,难道您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羽枫瑾抬眸瞥了她一眼,薄唇微启:「以前我与鹿宁走得近,你总是在生气。如今她远走他乡,你又替我着急。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花芳仪一双黛眉轻轻皱了起来,脸上难掩失望之色:「殿下,我爱慕你,当然不想看到你与其他女子在一起,可我更担心的是你。为了要复仇,你将所有关心你、爱你的人都推远。难道就不怕,大仇得报、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却成了孤家寡人吗?」 她的话让羽枫瑾心中五味俱杂,不可抑制的怅惘一叹:「如果命中注定,我要孤独一世,那也只有认命了……」 话说至此,花芳仪满心痛楚已至木然。万语千言憋在胸口,她却说不出话来。 怔然许久,她才缓缓转身飘然远去…… ——恩人—— 燕荣离开潇湘别馆,醉醺醺地站在大街上,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不过一会儿,贝小贝将他的马车赶来,燕荣掏出几个铜板放在他手上,然后长腿一跨跳上了马车。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在马车上一觉睡到家门口。 却没想到,马车才刚一起步就来了个急停,他一个趔趄滚到了地上。 「怎么驾车的?」燕荣立时酒醒过半,一把扯开窗帘,揉着脑袋大骂。 车夫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小心陪着不是:「燕爷,不是小的的错!是有人拦住了马车!」 「谁那么不开眼,敢拦爷爷的马车!不想活了吗?」燕荣憋了一肚子气,说话毫不客气。 未等车夫回话,一个瘦高的人影踏着月色缓缓走到跟前,抱拳拱手:「燕爷今晚好雅兴啊!」 看到来者一张铁灰色的脸,燕荣又清醒了几分:「阮浪?你怎么还在这儿?」 阮浪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方才燕爷果然就在殿下的房内。」 燕荣猛一怔,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大意,竟说错了话。 他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今天去别馆喝酒,听闻殿下在就去打了个招呼。没想到我刚一进门,就听见你在外面敲门。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只能躲起来。得罪之处,还望阮大人见谅!」 阮浪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燕爷放心,阮某不是多嘴之人。今日你与殿下的会面,绝不会从我这里传入皇上耳中。」 「那就多谢了!」燕荣这才释然一笑,忙问道:「对了,阮大人半路拦车,应该不是只为了兴师问罪的吧?有什么指教?」 没想到,阮浪挺直了腰板儿,互让向他深施一礼:「阮浪今日是来答谢燕统领的!」 燕荣挠了挠脑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谢?阮大人要谢我什么?」 「当然是谢燕统领,当日将阮某带出火场的救命之恩!」阮浪看着他微微一笑。 燕荣脸上的笑容一僵,忙探出身子四下张望了一番。 「放心,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阮浪不忘在旁补充了一句。 燕荣敛起神色,立刻打开门沉声道:「上车再说!」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四章 掩耳不及惊雷霆(二) ——秘密—— 「所以,燕统领是如何得知长乐殿有秘密通道的?」 在马车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后,阮浪终于开口,问出了困惑许久的问题。 燕荣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再次打开车窗,仔细确认了一些附近是否有人偷听。 看他不同以往的谨慎神情,阮浪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你可知在云嫔之前,长乐殿里住着的人是谁?」放下窗帘,燕荣思虑良久才开口。 「阮某不知。」 燕荣叹了口气,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听说过萤妃吧?」 阮浪猛地一怔:「难道是那位荣宠一时的废妃?」 燕荣紧抿着双唇,谨慎地点了点头。 阮浪却倍感疑惑:「一个妃子的寝宫怎会有秘道?难道……」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顿时变了脸色。 「这就要从集三千宠爱于一生的萤妃,为何会突然被打入冷宫说起了……」 燕荣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格外严肃:「这件事是紫微城内的禁忌话题,也是渝帝的一生之耻!虽然他禁止任何人谈论此事,可经历过那件事的人都知道,萤妃是犯了私通之罪,才被打入了冷宫。」 「所以,这个通道就是当初萤妃和人私通所用?」阮浪试探着问道。 「没错。」燕荣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这个秘密,只有萤妃的贴身丫鬟,和当年建造长乐殿的工人方知。当初无论渝帝如何逼问萤妃和净空和尚,二人都不肯说出是如何偷情的。渝帝一怒之下便赐死了长乐殿所有工人,这个秘密也就保守到如今。现在好了,一场大火将过往一切的证据都付诸一炬了……」 阮浪盯着燕荣,不解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燕荣摸了摸鼻子,晃着肩膀笑了:「儿时我常在宫中陪伴翊王殿下,我们两个小孩在游玩时发现了这个秘密。」 听完这一番话,阮浪陷入了沉思,心情极为复杂。 「阮大人,到家了。」 燕荣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阮浪向窗外探出头,才发现马车已经稳稳停在了自己家门前。 阮浪只好向燕荣拱手作别,一步跨下了马车。 「对了阮大人!」燕荣在背后叫住他,嘱咐道:「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且不可让旁人听去!否则,渝帝一定不会放过你我!」 阮浪笑了笑:「放心。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请燕统领为我解惑!」 燕荣一挑眉头,面露不解。 阮浪沉吟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既然是你带着我和皇上离开火场的,后来又为何将功劳全都给了我?」 燕荣扭扭脖子,敷衍道:「我只是担心如果皇上问起我,是如何进入的火场,我就不得不将密道的事说出来。相比抢功劳,我还是觉得保命更重要!」 虽然借口有些牵强,阮浪也没再说什么。 他向燕荣一拱手,正色道:「多谢燕统领的救命之恩,日后若有用得着阮某的地方,刀山火海,阮某都在所不辞!」 「好说、好说!」燕荣笑着向他一摆手,马车便缓缓离开。 ——审讯—— 就在太医刚刚宣布渝帝痊愈的同时,渝帝就要亲自主持一次朝会,还要求所有人不得告假。 对于常人来说,经历一场这样的劫难,就算是身体无恙,精神上也要恢复许久,才能从阴影中慢慢走出。 可一向强悍的渝帝,不但恢复得如此迅速,还立刻投入到朝政中,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也更加畏惧。 满朝文武抵达宣德门前 时,黑暗的苍穹,恰好变成了充满希望的鱼肚白。盛京城中炊烟四起,神州大地正在苏醒。 巍峨恢弘的万岁殿中,渝帝早已端坐在龙椅上。 他脸上带着一贯的冷漠和严肃,可身边除了双喜公公之外,竟还站着金甲卫统领——燕荣,和御守司的阮浪。 众位大臣步履匆匆的迈进门来,整齐的站在殿中,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 渝帝一扫众人的脸,目光直接落在大理寺卿的身上:「关于火灾的起因,可有调查出结果?」 大理寺卿手持笏板,一步走出来,拱手道:「启禀圣上,臣已查明,长乐殿的起火点有两处:一处在殿内,应该是有人不小心碰倒了巨烛,烛火又点燃了重幕而引发了火灾。而另一处则在长乐殿的后门,应该是有人蓄意纵火!」 渝帝眸光一凛,冷声问道:「这么说,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刻意放火,要烧死朕?」 大理寺卿拱手回禀道:「臣派出几波人手彻查,确实是这样无疑。想必是有人居心叵测,得知陛下当日的行程,便故意在殿外纵火!」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朝臣,都不约而同地瞥了刘炳文一眼。大家自然都认为,当日刘炳文的怪异举止,一定与此事有关。 刘炳文却昂首挺胸、撇着大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燕荣!」渝帝脸色阴郁,厉声大喝:「把当夜值守的金甲卫都叫来!」 「臣在!」燕荣立刻走出来,抱拳一拱手,随即退出殿去。 不过一会儿,上百名金甲卫在万岁殿门外整齐的排好,燕荣随即大步走回殿中,拱手道:「陛下,当晚巡逻的人皆在殿外排好,无一人缺席!」 渝帝冷冷看向殿外,沉声问道:「朕让你审讯这些人,可有查出些什么?」 燕荣不敢犹豫,立刻正色道:「启禀圣上,当晚巡逻的金甲卫要巡视紫微城,并未在长乐殿前过多停留。不过,经臣仔细询问,当晚火灾前后,没人察觉出异样,也没看到任何可疑之人!」 顿了顿,他看了眼躲在人群中,畏首畏尾的王璟,又拱手道:「皇上,当夜负责长乐殿安全的是御守司,他们应该看到了什么。」 听到这话,王璟全身一颤,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他战战兢兢的看了王肃一眼,王肃沉稳地向他点了点头,似在安抚他的情绪。 王璟稳了稳心神,整了整官帽,一步走到殿前拱手一揖,刚要开口说话。 渝帝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侧目看向一旁的阮浪,沉声问道:「阮浪,当晚你值夜时可有看到什么?」 阮浪深深看了王璟一眼,才大步走到殿中。 王璟尴尬的站在原地,进退不得,脸上阵青阵白,牙龈咬得咯咯作响。 「启禀圣上。」阮浪沉着眼,自顾自的说道:「当晚只有臣一人值守,所以臣只能绕着长乐殿四处巡视。臣巡视到后门时,发现那里不知何时被堆满了稻草,稻草上还被丢了一个火折子。 臣看到火星,便立刻跑去叫人,顺便打水救火。可不知是谁,在臣的后脑打了一闷棍,等臣再次清醒时,却发现自己已被拖进火海中了……」 渝帝冷眸盯着阮浪,继续追问道:「这么说,你抵达的时间,那纵火之人应该就在附近,你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阮浪沉吟片刻,微微抬眸看向躲在人群中的大皇子。 四目相对的一刹,大皇子全身一哆嗦,立刻低下头去,鬓角霎时被冷汗打湿。 阮浪收回目光,拱手说道:「回皇上,臣当时急于救火,并没发现可疑之人。」 渝帝冷眼盯着他,将他和大皇子二人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你再好好想想,果真什么可疑之人都没看到吗?」渝帝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 「回皇上,臣的确没有看到可疑之人。」阮浪的口气比方才坚定了许多。 听到这话,渝帝陡然沉下脸来,眼中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皇上!」 恰在此时,刘炳文竟突然一步走出,朗声说道:「此事甚是蹊跷,御守司值守之人怎会只有阮浪一人!案发时,其他衙役又在何处,臣以为应该多加详问!」 说罢,他瞥了王肃一眼,一脸的志在必得。 王肃却对他的挑衅视而不见,脸上始终镇定自若。 针锋相对的二人,却没有注意到,大皇子和王璟已经脸色煞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七上八下的,煎熬无比。 渝帝没有搭理刘炳文,而是再次看向大理寺卿,沉声问道:「爱卿查案时,难道没有审讯御守司的人吗?」 大理寺卿下意识瞥了王璟一眼,委婉地说道:「回皇上,御守司直属圣上管辖,臣无权过问啊。」 「既然如此,朕来亲自审问!」渝帝一挑眉头,板着脸看向王璟:「王璟,事发之后,你可有审讯当晚值守之人,可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回……回皇上……」王璟眼珠转来转去,心神不宁的说道:「臣……臣问了一下当夜值守的人,他们……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渝帝皱眉看着他,他本就厌恶这个纨绔子弟,看到他张口结舌的样子,心中更是愤怒。 他突然一拍书案,怒喝道:「当晚值守的御守司呢?都给朕滚出来!」 话音一落,二十多名御守司的衙役,齐整整的迈进门来,他们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向皇上拱手行礼,看上去十分心虚。 渝帝冷冷一扫众御守司,声色厉苒的问道:「你们来说说,当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若敢有任何隐瞒,朕绝不轻饶!」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五章 掩耳不及惊雷霆(三) ——诬陷—— 一众御守司相互看了一眼,方才走出来一人,拱手道:「请皇上降罪。我们当夜未能入宫巡夜,只能留守在宫门外。所以,宫内发生了什么,我等全然不知!」 「大胆!」渝帝双眉一竖,拍案怒喝道:「宫中值守如此重要的事,你们竟敢如此不放在眼中!把它当做儿戏!来人,将这些人拖出去都砍了!」 皇上一声令下,几十名金甲卫冲进门来,准备拿人。 「皇上恕罪!臣等冤枉啊!」数十名衙役立刻跪倒在地,高声齐呼喊冤。 渝帝却一脸冰霜,催促着金甲卫将这些人带出去。 因为无论他们有怎样的借口,都无法抵过皇帝的安危! 几十人眼看着生命将尽,立刻转头看向王璟,哭喊着求助:「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啊!我们真是有苦衷的啊!」 王璟看向王肃,得到了他的首肯,才缓步走出来,低目垂眉地说道:「皇上息怒!当时的确是有人拦着,不让他们入宫去。并非他们擅离职守!」 「等等!」渝帝听到了阴谋的味道,才出声打断了他们:「你们说说看,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当晚发生的事,燕荣以为他们要反咬自己一口,已经打起精神,做好了申辩的准备。 却不料,一个衙役「噗通」跪在地上,连连叩拜道:「启禀圣上!当夜我们早早就到了宫门口,却不料阮浪到了之后,就故意找我们麻烦。他不但和我们争吵,还出手伤了一人,因此惹来了金甲卫。我等被隔离在宫门外,阮浪则一个人入宫巡逻去了!」 「对对!」 又走出来一个衙役附和道:「阮浪来势汹汹,不知为何就开始发脾气,我们只当他喝多了酒,谁也没和他计较。却没想到,他竟然开始对同僚动手,不但掰断了一个人的手指头,还要与我们刀剑相向!现在想想,他肯定是故意的!」 此言一出,阮浪和燕荣相视一惊。 想到当日受到的羞辱,阮浪压不住火,一步走向前去,拱手道:「启禀圣上,事情并非如他们所说!这是他们在有意栽赃——」 「阮浪!」方才缩头缩脑的王璟,霎时来了精神头儿,开始大声质问起来:「当着皇上的面前,你还敢狡辩!你敢说当日,你没有与他们发生冲突,你敢说你当时没有出手伤人、刀剑相向吗?」 阮浪冷冷地瞪了王璟一眼,转向皇拱手道:「陛下圣明,臣确实与他们发生了争执,可这一切并非臣张扬跋扈、有意为之,而是他们——」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 王璟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连珠炮似地攻击他:「阮浪,我知道你一直觊觎指挥使的位置,所以平日里总是处处和我作对。可你也不该拿皇上的性命开玩笑啊!这可是诛九族之罪!」 「王璟!你休要血口喷人!」 阮浪立时火起,怒瞪着王璟,冷声喝道:「我阮浪向来堂堂正正!我在御守司一直受你欺辱,何时与你作对过!案发当晚,若不是你指使这些人为难我,我怎会与他们发生冲突!」 「皇上!」 王璟不再和阮浪争辩,转而跪在皇上面前,愤愤不平道:「自从上次阮浪污蔑臣女干杀其夫人,皇上公断后未将臣处死,他就对臣和陛下怀恨在心。皇上,阮浪此人睚眦必报、心怀叵测,不除之必留后患啊!」 「王璟!」 阮浪气得脸色铁青,也顾不得皇上在旁,一步冲到王璟面前,揪住他的领子,失声吼道:「你竟然颠倒是非、倒打一耙!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蒙了心,才会听信了你的话,随你入京来做官!你坏事做尽,竟将污水都泼在我身上!你以为我真不敢对你动手 吗?」 「放肆!」 未等渝帝发话,恐儿子受欺辱的王肃,忍不住怒吼一声:「阮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面前如此不知收敛,你眼中可还有天子!来人,快将他拿下!」 御守司衙役闻声齐齐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二人拉开。任其纵有一身的力气,也双拳难敌四手。 看到阮浪被制服,王肃立刻看向渝帝,开始反击:「皇上圣明!臣以为这场火灾颇为蹊跷,阮浪于此绝对脱不了关系。不如将他交由御守司拷问一番,想必定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渝帝始终冷眼看着他们的相互扯斗,直到此时才幽幽开口:「依照爱卿所说,如果阮浪是蓄意纵火,为何还要冒着生命之忧,冲进火场救朕?」 「皇上,当时在火场之人,只看到阮浪背着您出来,可宫殿中发生了什么却无人得知。说不定就是阮浪放完火,一直等到大火将所有人都迷晕,他才背着您出来。其居心何其歹毒也!」王肃说得面不改色,似乎是早有准备。 渝帝露出一抹冷笑:「朕倒是没听过,要杀人的凶手,最后却成了救人的英雄。其目的何在?」 「回皇上!」王璟突然来了精神,抢过话头义正严词地说了起来:「启禀圣上,想必阮浪急功近利,所以,想仿照古人走了一步险棋!」 渝帝沉眼盯着王氏父子,将双唇抿成一条线,似有不悦。 王肃立刻向顾之礼递了个眼神。 顾之礼走上前一步,躬身一揖:「启禀皇上,臣以为王指挥使说得不无道理!想当年,第一任御守司的指挥使,也是因为冲进火场救了先皇,才夺得了先皇的信任,从此视他为心腹之人!毕竟寒窗十载,都是为了功名!能在走投无路之际,想出如此下策,必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事到如今,种种证据都指明了阮浪,还请皇上明察!」 渝帝扭头看向阮浪,看到他此时脸如白纸、咬牙切齿,神情极为愤怒。他对待此事,始终有所怀疑,便再次问道:「阮浪,你可还有话要说?」 ——反转—— 阮浪跪在地上,始终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此时此刻,他十分懊悔:方才为何没有听从翊王的建议,将真正的纵火之人供出来! 本来想着维护皇家颜面,却没有想到,最后大家合力将所有脏水,都泼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用去看也能想象得到:王璟和那些同僚得意张狂的脸,还有大皇子冷笑鄙夷的神情。 果然,方才还战战兢兢、吓出一身冷汗的大皇子,此时却换了一副面孔: 他昂着头站着,口唇边微露着笑意。 而且,他决定要落井下石,坐实阮浪的罪名!这样自己就一劳永逸,永远除掉这个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 他大步走出来,向渝帝拱手一揖,朗声道:「父皇,阮浪为了救人先杀人!他虽然将您平安救出,却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宫人。其中还有身怀六甲的云嫔娘娘。此等恶人,罪该万死!请父皇赐他剐刑!」 听到这话,刘炳文眼珠子一转,也走出来附和道:「臣附议!让皇上受了如此惊吓,只为了自己的私欲,此等恶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请皇上下旨,赐他死!」 许多王党和刘党的人立刻走出来,附议之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大家都用着极其恶劣的词语,一起讨伐着阮浪,仿佛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不杀不为快! 自打朝会以来,羽枫瑾始终冷眼旁观,一直不言不语。 看到此时阮浪心如死灰,不再争辩的样子,他微微抬起眼眸,别有深意地看了燕荣一眼。 燕荣会意,他拨开喧闹的大臣走到殿中,抱 拳拱手道:「陛下,当晚之事,臣与几位金甲卫亲眼目睹了经过,事实并非如王指挥使所说!」 「燕统领!」 未等皇上开口,王肃抢过话头,冷声斥责道:「这是御守司的事,更是板上钉钉的事!身为金甲卫的人,还是不要随意插口为好!」 说着,他冷冷的看了燕荣一眼,话中有一种「别管闲事」的责备语气。 渝帝却忽然抬手打断了王肃,向燕荣问道:「哦,那你说说,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 燕荣一拱手,随即走到那些御守司身旁,从二十多人中挑出了五个人,指着他们向渝帝禀报道: 「启禀皇上,当晚值夜的人并非二十人,而只有这五人。当时,阮浪确实与他们起了冲突。不过,臣在旁听了许久,根本不是阮浪故意挑衅,而是责令他们去将其他值守之人寻回。 这些人非但不听从建议,还出言不逊侮辱阮浪。阮浪这才一怒之下掰断了一人的手指。而所谓的刀剑相向,是御守司仗着人多,想要一哄而上,阮浪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拔刀防御的……」 「你在撒谎!」王璟恼羞成怒的打断了他,转向渝帝禀道:「皇上!燕荣这是有意在偏袒阮浪!臣常常看到二人在酒楼一起喝酒,想必二人私下结识许久,所以才串通好了要欺瞒圣上,请圣上明鉴啊!」 对于王璟的胡言乱语,燕荣并没动怒,反而朗声问道:「王指挥使若以喝酒次数,来判断两个人关系的远近,那燕某与你喝酒听曲的次数远多于阮浪。这样说来,我应该偏袒你才是啊!更何况,燕荣身为名将之后,一向光明正大,绝不会偏袒一个恶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六章 穿针引线待事明 「够了!」 渝帝皱着眉头打断二人,向燕荣一抬手,道:「你继续说,谁要是敢再打断燕荣的话,朕就将他就地正法!」 王璟听到这话,气焰立刻消散。他退回道王肃的身旁,向他抛去一个担忧的眼神。 王肃却淡定地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惊慌。 燕荣不理会脸色铁青的王璟,继续说道:「皇上,并非是阮浪阻止他们入宫,是臣发现他们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想到他们今夜要在后宫值守,那里多是女眷。臣怕他们酒醉惹出祸事,才勒令他们不许入内的!这一点,当时的门卫和过往的宫人全都可以作证!」 渝帝沉着脸看向五名衙役,森然问道:「燕统领说的,你们可愿承认?还需要朕叫来当晚门前所有宫人询问吗!」 那些御守司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向渝帝,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回皇上,当晚……我们确实喝了些酒,却也没喝多少,只是……微醺罢了……」 渝帝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声音更加愤怒:「王璟,当晚的值守本该二十人,为何只有这几名醉鬼?其他人都去哪里了?你人又在何处?」 这声龙吟虎啸,吓得王璟抖似筛糠,他一张脸极度扭曲,简直比哭还难看。 「皇上!王璟当日带着手下,去酒楼喝酒听曲儿了!」 「皇上!当日夫人身患急症,犬子忧心其母,便留在家中照顾!」 燕荣和王肃一起走向前去高声禀奏。 话音一落,二人相视一怔,脸上的情绪都有些复杂。 ——饶恕—— 二人异口同声,却说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两个答案孰真孰假,在场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最后还要看皇上,究竟想要采纳谁的证词。 可渝帝却坦然坐在龙椅上,沉着脸看向二人。其实不肖燕荣禀奏,他大概也猜得出当日王璟的行踪。 他每次都念在王肃的面子上,对飞扬跋扈、放浪不羁的王璟一忍再忍。 平日里,哪怕王璟杀人越货,渝帝也会当做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错,而放他一马。 可眼下,因王璟的胡闹差点搭进去自己的性命,杀与不杀就在他一念之间。 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这祸竟砸到了王肃的头上,刘炳文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一步走出来,正颜正色道: 「皇上,御守司不但掌管着北渝最重要的机密,还牵涉到天子的性命安危!王璟此人一向放浪形骸、沉迷于酒色,屡屡因此犯下事端。恐其闯下大祸,臣以为该将其免职关入大牢,审讯后发配边疆。唯有如此,此等顽劣之徒才能悔改!」 渝帝抿嘴不语,可周身的凛然之气却愈加浓郁,脸色也愈加阴沉。万岁殿上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一身的肃杀之气。 大家心中都有杆秤,也明白渝帝的底线。 此时,就算是王肃的党羽,也无人敢跳出来替王璟求情。 王肃察言观色,预感到大事不妙。 未等皇上开口,他一撩衣袍跪下,郑重的伏倒在地,悲切的说道:「陛下息怒!是臣教子无方,才让犬子屡屡闯下祸事!虽然犬子因担心老母之疾,而耽误了差事,却因此险些犯下滔天大祸。太傅大人说的对,御守司之职关系重大,犬子的确不配再担当,请皇上罢免他的官职!」 说着,他缓缓起身,颤抖着双手,将头上的乌纱帽缓缓脱下,郑重其事的放在了一旁,两行浊泪霎时滚下。 「父亲!」 王璟跌跪在地上,一步步爬到王肃的身旁,磕了两个响头:「是孩儿不孝,该是孩儿受罚!」 说着,他又狠 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王肃此时目光呆滞,也不顾儿子的哭声,和周围的唏嘘之声,仿若已经万念俱灰,只等着皇上发落。 刘炳文冷冷瞥他一眼,对于王肃的苦肉计,他早就看透,甚是不屑。 燕荣暗感不妙,他偷偷看向翊王,却见翊王神色淡定,向他微微摇了摇头,他才不甘心的作罢。 他始终不如王肃,不懂得皇上的弱点。这样拙劣的苦肉计,恰好给了渝帝一个台阶——他虽然憎恨王璟,却不想废掉王肃。 一来,他不想打破党争的平衡,一家独大的局势,是他决不允许的! 二来,他心知肚明,王璟虽然玩忽职守,却并非火灾的主谋。 而且,在自己深陷火海之际,王肃并没有异常的举动。这足以证明王肃对自己的忠心,让渝帝甚是满意。 而那个趁势有所举动的人,才是他要对付的重中之重! 渝帝揉了揉太阳穴,瞪了王肃一眼,略显疲惫的说道:「王璟,虽与火灾无直接关系,却擅离职守、疏于管理。从即日起,免去所有官职,在家禁足一个月自我反省。 另外,御守司相关人等,免去所有官职,各领一百大板,轰出盛京城。王肃,教子无方,罚俸半年!另外,重建长乐殿之任,朕交予你们父子负责,将功补过!」 听到圣旨一下,王肃喜从中来,立刻扑倒在地,连拜三拜,颤声道:「臣谢皇上开恩!臣一定尽心竭力,不会让皇上失望!」 ——罢免—— 这样的惩罚,让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虽说王璟不是直接纵火者,可玩忽职守也绝对不是轻罪!可皇上不但轻描淡写的审理完,还将重建宫殿这样的肥差,交给聚敛无厌的父子俩! 这究竟是要惩罚他们,还是奖励他们一个中饱私囊的机会?! 满朝文武各怀心思,可谁也不敢有任何争议。 正当大家以为,这场审讯已经结束之时,却将渝帝忽然脸色一沉,冷声叫道:「刘炳文!朕听闻,火灾当时,你非但没有积极指挥救火!竟还将所有城门封死,不许任何人进出,你究竟是何居心!」 方才的一幕,让刘炳文心中五味杂陈:他既庆幸这件事到此结束,并未牵连至自己和皇后。可同时,他为皇上有意偏袒王氏父子而嫉妒。 没想到,皇上的怒火竟这么快转移到自己身上。 刘炳文呆立在原地,愣了许久,一时间,还无法接受反转如此快的事实。 回过神来,他颤颤巍巍的走出来,拱手一揖,讷讷道:「启禀皇上!臣听闻宫中着火,便率先抵达了现场。臣觉得那大火不似天灾,倒像是有人为之,因担心纵火之人逃离皇宫,又担心有人趁机作乱,才命令门卫将所有宫门暂时封起。」 渝帝冷眼看着他,轻嘲道:「呵,朕竟不知,爱卿还有这等本事,还未详加调查,竟能看出是有人纵火!你是早已知晓有人纵火,还是和那道士一样,有未卜先知的法力!要不,朕也给你建个道观,将你关进去修行罢了!」 话音刚落,万岁殿中不合时宜的,响起几声忍俊不禁的讥笑。 刘炳文的脸上变颜变色,甚是尴尬。 「刘太傅,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封锁宫门的?你阻止他人来救火,还趁机叫来了大皇子,难道做这些,也是为了朕的安全着想吗?」 渝帝沉着脸,凶狠的瞪着他,口吻生硬而冰冷,与王肃不同,他不打算就此放过刘炳文。 刘炳文全身一抖,越着急就越想不出对策来。 「燕荣!」 渝帝继续高声问道:「宫门口的守卫都是金甲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来 给朕解释!」 燕荣不敢有片刻的迟疑,立刻朗声回禀道:「启禀皇上,臣当时在宫中组织救火,太傅大人封门之事,臣未能及时得到通报。等臣发觉人手不够却无法调来更多人时,方才去门口查看,却发现诸位大臣已经和门卫吵了起来。臣训斥了门卫,将众人放进门来,才平息了纷争。事后,臣也处罚了封门的金甲卫!」 渝帝转头看向满庭芳,问道:「满庭芳,燕荣抵达门口之前,情况又是如何?」 满庭芳看了刘炳文和王肃一眼,拱手说道:「启禀圣上,当时守门的门卫并未提及刘太傅,而是传皇后旨意,将所有城门封死。臣急于入宫查看火情,与他们争辩之际,大皇子殿下突然抵达正门,说是刘炳文和皇后要他速速入宫。臣和几位大臣因此和门卫发生了冲突,直到燕统领过来,才将臣等放进门去。」 听到皇后的名讳,渝帝的脸阴沉得能渗出水来。 他怒目瞪着刘炳文和大皇子,慢慢紧了紧拳头,胸脯急速的一起一伏,显然是愤怒至极。 大皇子害怕了,是真正的害怕! 凉意从脚底一丝丝升起,他浑身冰冷,汗水却一滴滴从额头冒出来。 如果皇上知道是他放了火,又在皇上身陷火海之时,急于入宫和皇后见面。这样的意图太过明显,自己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走出来俯身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启禀父皇!儿臣只是听说您被困火海,便着急过来想施以援手,并没有其他非分之想!至于皇后和太傅大人有什么目的,儿臣全然不知啊,请父皇明鉴!」 大皇子这一招弃车保帅,让刘炳文彻底陷入了绝境。他一顿抓耳挠腮之后,决定也尝试一把,王肃刚刚用过的苦肉计。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七章 穿针引线待事明(二) 刘炳文扶着膝盖缓缓跪下,拼命挤了两滴眼泪,哀嚎着:「皇上圣明!老臣一心为了江山社稷、千秋万代,从未有任何私心啊!老臣听闻后宫起火,连衣服鞋子都顾不上穿,就立刻赶到宫中。臣担心此等危机时刻,难免有一些有心之人,会打些歪主意,才安抚好皇后,便立刻派人去请大皇子!毕竟,大皇子和皇后,都与您是一家人。在危机时刻,自然要相信自家人啊!」 他说得虽然悲切,可渝帝却皱着眉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刘炳文拙劣的表演,让他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番,心中更加恼怒! 「啪」的一声,他一拍龙书案,截断刘炳文的话头,直接喝道:「够了!朕不要听你这些拙劣的借口!众人听旨!刘炳文处置不当,从即日起,褫夺太傅名号,夺去其内阁辅政之权,罚俸半年,幽闭一个月! 皇后、大皇子,听信谗言,处置不当,均幽闭一个月!金甲卫统领燕荣,一直尽忠职守、沉着冷静处置,加封「少保」头衔,赏金百两!退朝!」 「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燕荣领着众人跪下,领旨谢恩。 渝帝款款起身,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阔步离开万岁殿。 待皇上离开,殿中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一场惊心动魄、死伤无数的事故,就如此草草结案了?该罚的人未罚,该赏的人也不赏! 可皇上的圣旨,谁又敢有异议? 不过一会儿,满朝文武便在一片唏嘘之声中,陆陆续续离开。大殿 唯有阮浪一人,失魂落魄的跪坐在殿中,怔然发呆。 从他身边走过的大臣,虽然有略有惋惜的看着他,可谁也没有对他说半句安慰之词。就连翊王从他身边走过,也只是淡漠地看他一眼。 那样的眼神,还是阮浪第一次见到! 失望、惋惜、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他缓缓低下头去,在心中暗骂自己的妇人之仁。 ——心腹—— 阮浪步伐沉重的走到宣德殿前,傍晚清凉的风,吹动他的衣带,通体生凉。 他抬头望着巍峨宏伟的宫殿,沉默了片刻,才抱拳拱手,高声喊道:「臣阮浪有要事禀报!求见圣上!」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可过了许久许久,就在他以为皇上不愿意见他,正准备离开时,大门才缓缓被打开。 一袭茜色锦袍的双喜公公,一脸笑意的走出来,细声细语的说道:「呦,阮大人,这不是刚下朝吗,皇上都要休息了,您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阮浪向他一拱手,提高音量说道:「请公公替我向圣上禀明,阮浪的确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禀奏。此事关系重大,如果不禀明圣上,阮浪坐立难安!」 双喜公公略一沉吟,转身走回殿中。 不过一会儿,他再次现身,满脸歉意地说道:「阮大人,皇上已经躺下了。您若真有什么急事,就由老奴为您传达吧!」 阮浪的目光透过他,看向漆黑的殿中,再次提高了音量:「阮浪看到了真正的纵火者,可这个人的名字,只能告诉陛下一人!」 「让他进来吧。」 阮浪话音刚落,渝帝慵懒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双喜公公识趣地闪身让阮浪进去,自己则关上殿门,守在了门外。 穿过三重珠帘,阮浪在渝帝的床榻前垂眸驻足。 铜炉内的青烟腾起,满室芬芳。 渝帝支着头侧躺在床榻上,轻柔的纱幔,映着他魁伟的身姿。 「方才在殿上为何不说,现在方想起要说!」渝帝的声音十分低沉,隐隐有责 备之意。 阮浪躬身施礼,正色说道:「启禀陛下,若阮浪当众指出此人,有损皇家颜面,更让陛下为难。所以阮浪才一直隐忍不说。」 「这么说,纵火之人是皇室中人,还是朕身边之人?」渝帝似乎并没感到意外,声音始终波澜不惊。 「皇上圣明!」阮浪再次抱拳。 渝帝终于坐直身子,透过纱幔盯着外面高手的男人,沉声问道:「是翊王?还是大皇子?」 没错,他能想到的人,只有这两个!也只有这两个人,才有可能杀了自己! 「是大皇子!」 阮浪鼓足勇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当时臣躲在暗处打瞌睡,听到响动声,才睁开眼,正瞧见大皇子将稻草堆在后门。臣立刻上前去阻止,却被大皇子打晕,拖进了火场之中……」 渝帝沉吟片刻,冷声问道:「这件事,你可还有隐瞒?」 「臣不敢!」 阮浪即刻表示着自己的忠心:「臣一心为皇上着想,才隐瞒至今。却因此坐立难安,决定将真相告知!如果皇上要责罚臣,臣也无怨无悔!」 渝帝沉默了许久,才从床上缓缓起身。 他负手走到阮浪面前,上下左右打量他一会儿,才冷冷的加重语气提醒他:「你的忠心朕看到了,不过今日你说的话,朕不希望有第三个人听到。从今往后,只要你对朕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御守司指挥使就是你阮浪的!」 阮浪心中大喜,脸上却仍然绷紧,他一撩袍子跪下,朗声道:「请皇上放心!臣一定对陛下忠心不二、唯命是从!」 ——赈灾—— 静谧的清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御街上响起,惊飞了枝头的喜鹊。守门一夜的金甲卫也打随之起了精神。 看到气势汹汹的来者,所有人都立刻神色一正,纷纷拱手行礼:「枚大人!」 枚青勒马急停在宣德门前。还未等马停稳,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手中的缰绳丢给同行的随扈,便高举着一本奏折,大步流星、神色凝重地迈进门去。 看到通政使司如此的模样,想必手中的奏折定是万分火急之事,所有宫人心中均隐隐感到不安。 枚青一路大踏步走到紫宸殿前,双手捧着奏章,高声喊道:「臣枚青有急报上奏!请求觐见皇上!」 片刻之后,沉重的宫门被推开,双喜公公迈着小碎步走出来,将他引进门去。 殿内烛火昏暗,唯有铜炉中腾起青烟袅袅。 渝帝似乎还未睡醒,正支头斜倚在龙椅上打着哈欠。 他看到枚青神色忧思的迈进门来,慵懒地问道:「爱卿脸色如此难堪,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枚青一撩衣袍滚下,高举着一封奏折,痛声说道:「启禀皇上,岭南发来急奏!今年北渝一场雨未落,岭南等许多地区大旱,已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臣担心这会引发饥荒,甚至因饥成疫、饥民相食。还请陛下尽快做出救灾的举措,以免失态更加严重……」 说着,他深深伏在地上,声音微微发抖。 听了他的话,渝帝却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现在不过是初夏,又未到秋收时节,爱卿的担心未免过早!更何况,北渝的夏季一向多雨,以往更是洪灾多过旱灾。」 夏云卿却再次恳切地进言:「皇上,今年本已过了易燃的冬季,宫中却还是发生了火灾,臣心中始终惶惶不安,唯恐今年有灾情。还请陛下未雨绸缪才是上策啊!」 提及火灾,渝帝脸色一沉,冷声道:「长乐殿着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爱卿不必纠结于此!」 可枚青一直跪在地上,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渝帝只好转头看向双喜公公,冷声吩咐道:「去将许道长请来!」 少倾,门外有沉稳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缁衣光头的许道澄跟着双喜公公迈进殿来,向渝帝深施一礼。 自从他预言了大火之后,渝帝对他更加信任。现在无论是大事小情,甚至连国事,渝帝都免不了要问他! 看到许道澄,渝帝终于坐直了身子:「许到账,今年入春以来,北渝未下过一场雨,你可算出什么灾祸的征兆?」 许道澄捻须掐指一算,摇着头幽幽一叹:「陛下,贫道曾说过,今岁流年不利,乃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前些日子的火灾,此时岭南的旱灾便是征兆啊!」 许道澄的话终于让渝帝重视起来。 「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许道澄沉吟片刻,轻叹一声:「若陛下只想求雨缓解干旱,贫道在祭坛办一场法事即可!」 渝帝见他言谈间似乎颇有疑虑,便问道:「既然如此简单,道长为何还面带忧思?可还有什么不妥之事?」 许道澄抱拳太极,叹息着说道:「启禀圣上,贫道感念皇上赏识之恩,不敢有所隐瞒。如贫道方才所说,今年注定会多灾多难,有些灾难贫道可预知,有些天灾贫道也无法算出。同理,有些灾难可化解,有些灾难……恕贫道也无能为力。」 看到一向疯癫的许道澄,此时也说得正颜正色,渝帝脸色一沉,心中开始泛起嘀咕。 枚青瞅准机会,再次禀奏道:「皇上,臣建议,为了避免灾情扩大到不可抑制的程度,应该及早拨派官员前去赈灾,并分拨出足够的粮食和银两分发给当地灾民,以免灾民众多产生***!」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八章 杨柳阴阴细雨晴 听到这话,渝帝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往年处理各地灾情都是户部的事。尤其是户部尚书夏云卿,他处理过众多灾情,对此事十分有经验。 可眼下,他已经顶替礼部的职责,被派去安南解决内乱了。无论是将他急调回京,还是派人送去书信,怕是都来不及了。 略一沉吟,渝帝才沉声开口:「许道澄,那你就赶快安排求雨的法事吧,越快越好!这件事耽误不得!」 「是,不过……」许道澄抱拳太极,不疾不徐地说道:「此次旱灾乃是天灾,若想求得甘霖,需要天子亲自去求雨,才能应验!」 听到这话,渝帝不由得皱起眉头,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情愿。 枚青再次见缝插针地劝道:「若天子能亲自去求雨,既向百姓彰显了皇恩浩荡,又能向邻邦立威望的良机啊!」 渝帝思忖再三,方无奈地说道:「好!你尽管去准备法事!求雨当日,朕要带着文武百官,亲自走到祭坛去求雨!」 许道澄深深施礼,激动地说道:「殿下有如此诚心,必能感天动地!法事当日,上天一定能赐下甘霖!」 渝帝对这话不为所动,将目光落在双喜公公身上,吩咐道:「召集众人到紫宸殿,共同商讨赈灾之事。」 「是。」双喜公公堆着笑脸,躬身退出。 很快,众人齐聚紫宸殿,连一向对朝事能躲就躲的翊王,也身着朝服前来。 渝帝先向众人说了祭坛求雨之事,听闻是要步行前往,众人的脸上纷纷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着也难怪,这些平均年纪五十岁上下的读书人,出门都是骑马或坐车。平日里走得最远的路,就是从宣德门到万岁店了。 走那么远的路,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挑战! 可既然是天子开口,谁也不敢拒绝,只能欣然接受! 接下来,就是安排赈灾的官员,可渝帝一扫满朝文武,忽然有些犯难: 按理来说,两袖清风、经验丰富的夏云卿,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若把夏云卿急调去赈灾,安南之事怕是要落在一事无成的刘炳文头上。到时,内乱之事无法平息,恐又生事端! 如果赈灾之事交由其他官员。放眼朝中,清廉的官员凤毛麟角,只怕朝廷拨的赈灾款经过几手,到百姓那里时,已所剩无几了。 「陛下!」 正在渝帝为难之际,满庭芳忽然走出来,拱手而道:「启禀陛下,臣听闻翊王殿下,最近正在研究灾情之后,如何帮助百姓重振家园。臣以为,不如就让翊王殿下前去赈灾。」 羽枫瑾默默无言站在人群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渝帝听到这话,只轻轻瞥了翊王一眼,却始终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回应。 满庭芳鉴貌辨色,也即刻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 没想到,刘容却走出来,拱手道:「皇上,臣愿意前去赈灾,希望能将功补过!」 渝帝狐疑的看向他,心中揣摩了许久:刘容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却也没有王氏父子那般贪婪。 如今刘炳文被贬职幽闭,他立功心切一定会经历表现自己,那不如就给他个机会。 想至此,渝帝微微颔首,沉声道:「好,既然你有此心,朕就任命你为钦差大臣,前去岭南赈灾。」 「是!」 刘容立刻正色道:「臣一定克忠职守,绝不辜负皇上信任!」 听到这话,枚青看向满庭芳,二人均露出担忧的神色: 渝帝对待此次旱灾如此草率,又派出毫无能力的刘容前去督办,这让人十分不安。 不假思索,枚青再 次拱手要反驳渝帝的旨意,却见渝帝疲惫的摆了摆手,命所有人退去。 ——考生—— 紫宸殿上的文武群臣渐渐散去,枚青却还直楞楞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张龙椅发呆,许久许久,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一只手突然后后面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枚青猛地转身看去,正撞上满庭芳担忧的眼神。 「枚大人,皇上执意如此,你也莫要太过焦急!」满庭芳知他此时心境,只能温言劝着。 枚青长叹一声,恨恨道:「北渝近年来不是洪灾就是旱灾,皇上该早有预防的措施,才是长远之计啊!可皇上非但漠不关心,竟还派出刘容此等无能之辈去赈灾!这不是眼巴巴的,把赈灾款拱手送给他嘛!」 满庭芳作势捂住他的嘴,向他使了个眼色。 然后拉着他的手离开大殿,又往前走了许久,满庭芳才松开手:「枚大人,这话若被皇上听到了,可是犯了大忌啊!想要在这里做得长久,还需谨言慎行!」 在满庭芳的拉扯下,枚青愤愤不平、长吁短叹地往外走去,虽然满庭芳一路好言相劝,他却始终无法释怀。 通过一路上的絮絮叨叨,满庭芳才得知,原来枚青的双亲就是死在一场洪水中,孤苦伶仃的他被姑母养大成人。 长大后他才得知,当年之所以会死那么多人,不是天灾,而是由于贪腐的官员治理不利,只顾着塞满自己的荷包,置百姓的性命不顾所致。 枚青从此就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长大考取功名后,要做一个清廉的好官! 这次他收到灾情的奏折,一时间往事如潮,他便顾不得许多,立刻前来通秉。想要为受灾的百姓争取最大的福利! 却没想到,还是惨淡收场! 因为一切的源头不在贪官,而在那个统治者!这是他无礼改变的! 听完这个故事,满庭芳忽然在枚青的身上,看到了夏云卿的身影,不由得会心一笑。 二人刚出宣德门,却看到一位书生大半的男子,正跪在王肃跟前,神色悲痛地连连哀求。 二人不明所以便走向前去。 只见那位书生急切地恳求道:「学生想请一个月的假,望恩师能准假!」 他之所以会跪王肃,是因为王肃是此届科考的主考官。 王肃捻须打量了此人一眼,才认出来者身份:「陈钰?你不是正在准备考试吗?现在要请假,是要放弃考试吗?」 陈钰深施一礼,悲切地说道:「恩师,家人来信,家父不小心惹了官司,此时正被关押在京隆府大牢,不日就要问斩了。学生担心家父,所以想要回家去为父亲伸冤!」 王肃却板着脸,冷声道:「陈钰,你若因为个人原因弃考,这对你日后的考试,也是十分不利的,你可要想清楚啊!」 「考试固然重要!寒窗苦读数十载只为了今朝!可我不能看着家父有难而袖手旁观!」陈钰低垂着头,说得声泪俱下。 站在一旁的顾之礼一挑眉头,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来找首辅大人,怕不是单单为了请假,而是想让他帮你替父脱罪吧!」 「学生不敢!」陈钰立刻躬身一揖,不卑不亢的说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家父一向老实,平日里很少与人结怨。家书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家父乃是失手伤人,而且错不在他。可就是因为家中拮据,无法贿赂京隆府知府,所以才被判了个死罪。」 王肃微微眯起眼,忽然冷声一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你放弃考试回家去,怕是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学生也要试一试!」陈钰十分坚持。 「那你好自为之吧。一个月内如果 你能赶回来,老夫还让你继续考试。如果你回不来,那老夫只能剥夺你考试的资格了!」王肃看了不看他一眼,留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其他人看到陈钰,也纷纷摇了摇头各自散去。 陈钰朝着王肃的背影深施叩拜,高声喊道:「学生,多谢老师的体谅!」 「你既然知道知府大人是贪婪之人,可有想到如何替父伸冤?」满庭芳走过去,将陈钰从地上搀扶起来。 陈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坚持道:「学生别无他法,只能与他对簿公堂,哪怕最后家父还是难逃一死,学生也尽力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父被冤死,自己却还在为了功名奋斗……」 满庭芳和枚青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京隆府的王知府是王肃的亲戚,在贪污受贿这方面,想必也差不了多少。 陈钰这一趟怕是要无功而返,可见他有如此孝心,谁也不忍再劝。 枚青从袖中拿出一袋碎银子,放在陈钰手中,愤慨的说道:「同时寒门子弟,你的心情和处境我能理解。我今日出门所带银两不多,这些银两你先拿着,虽然不能贿赂那个贪官,却也能买匹快马早日归家!」 「这……这……」陈钰捧着银两,不知所措的看向二人。 「你就拿着吧!」满庭芳温和地笑道:「陈钰,老夫十分赏识你,这一届的考生中也着实看好了你。你的孝心老夫理解,也不强留你在此。只盼你早去早回,不要错过了这次的考试!」 陈钰顿时热泪盈眶,连连福身行礼:「多谢二位大人的相助,学生一定早去早回,绝不辜负二位大人的期盼!」 说罢,他再次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才转过身大步离去。 看着陈钰急迫的身影,满庭芳忍不住叹道:「这个年轻人……未来可期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九章 杨柳阴阴细雨晴(二) ——升迁—— 自从阮浪向渝帝表明了忠心后,渝帝很快就颁布了新的旨意——王璟由于擅离职守被革职处置,新的御守司指挥使由阮浪担任,并赏金银无数。 这一旨意引发了无数的议论:因为这不仅仅是一次升迁,更是渝帝在昭告满朝文武——王璟已经失宠,阮浪现在是自己的心腹之人! 看懂旨意后,到阮浪家道贺的人一波连着一波。在宫中见到阮浪,大家也一改往日的态度,变得殷勤和谦逊起来。 就连御守司里的衙役,曾经讨好王璟的那些狗腿,也都反过来开始讨好阮浪。 至于那几个和阮浪有过节的,在阮浪升迁的次日,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阮浪毕生的心愿终于达成! 他并没有因此而骄傲自满,无论是面对恭维,还是阴阳怪气的讽刺,他都全然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不再重蹈覆辙! 当然,对于翊王的屡次出手相帮,虽然没有明说,他却心知肚明——从今往后,他将和翊王站在统一战线! 天晴气爽,阮浪一路走来备觉舒爽。他如往常一样踏进御守司的大门,却大吃一惊:平日里乌烟瘴气、酒气熏天的衙门,突然变得清静、严肃起来。 守门的人一个个精神抖擞,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散漫和懒惰。 就连一直堪称人间炼狱的诏狱里,也没有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甚至痛不欲生的哭喊声都少了很多。 看来,得知从今往后由阮浪坐镇御守司,这些洗心革面的衙役经将这里里里外外彻底清洗了一遍。 看到昔日里怠慢自己的同僚,如今脸上都堆满了讨好的假笑。阮浪心里明白,他们不是彻底痛改前非,而是为了讨好自己,害怕自己秋后算账才会这样做!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再给他们立官威了!他们能识趣些,自己也乐得清闲! 「阮大人。」 一个浑厚的声音倏地在背后响起,听上去有些耳熟。 阮浪转身看去,只见铁霖驾车停在御守司门前,跳下车来向他施礼问安。 阮浪笑着拱手回礼,抬眸处,却看到铁霖打开车门,扶着翊王走下车来。 阮浪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跟前,深施一礼:「不知翊王殿下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望您恕罪!」 翊王微笑着回礼:「是本王不请自来,希望没打扰阮大人吧!」 阮浪知道翊王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是有话和自己说,便抬手恭请:「哪里、哪里!殿下有什么指教,还是进去喝杯茶再说吧!」 说着,便引着他往衙门的都堂走去。 明亮严肃的都堂内,二人对桌而坐。阮浪命人送来一壶御赐的阳羡茶。 「卑职知道殿下好茶不好酒,便特地命人备下了一壶茶,您尝尝看。」阮浪殷勤地为翊王斟茶,态度甚是恭敬。 翊王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赞赏地笑了笑:「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阮大人有心了。」 「殿下喜欢就好。」阮浪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翊王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一番阮浪,温声赞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阮大人今日气宇轩昂、神采奕奕,大不同于往日!」 阮浪垂眸憨笑道:「这要多亏了一路以来,殿下的赏识和提携,卑职才能屡次逢凶化吉,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地步。殿下的恩情,阮浪没齿难忘!」 翊王却淡淡一笑:「这是阮大人神勇忠义、才智无双,敢于不顾生命危险 ,冲入火场将皇上救出的结果。本王可什么都没做。」 一番寒暄过后,阮浪趁着斟茶的机会,压低声音问道:「殿下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安南使团之事?」 「不错。」翊王同样放低了声音:「不知阮大人可有亲自审讯他们?」 阮浪骄傲的弯了弯唇角,笑道:「殿下交代的事情,卑职怎敢忘却!卑职一将王璟的走狗清理走,就挨个审讯了安南使团的人。并且连夜将口供整理完毕,您稍坐片刻,卑职这就为您取来!」 说着,他立刻起身离开都堂。 片刻过后,他捧着一沓机密档案走过来,轻放在翊王面前。 「这些都是由卑职亲自审讯和整理,除卑职外无第二人知晓,请殿下放心看。」 翊王点点头,打开档案仔细翻阅起来。越往后看,他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愈加凝重。 阮浪察言观色,忙在一旁解释着:「正如殿下看到的,虽然我是将他们逐一分开审讯,可他们的证词相差无几,好像是事先背好的。 而且,经过卑职更深入的试探。发现他们就连对安南的风土民情,都像是事先背好的。只要稍加询问,就会露出马脚。」 合上档案,翊王皱着眉头,沉声道:「本王猜得不错,这里面果然暗藏猫腻。如此看来,那安南世子也定然有问题!」 他忽然想到鹿宁此时正与胡七在一起,不由得心头一紧,脸色又暗沉了几分。 阮浪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又问道:「殿下,那要不要给他们用点手段,逼着他们多吐露出一些东西?」 「他们在狱中表现如何?可有表现出惊惶或不安?」翊王的周身都笼着一层强烈的不安。 阮浪仔细想了想,却摇了摇头:「他们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惶不安,反而在一副泰然自若、随遇而安的神态。就算卑职威胁他们要用刑,他们也毫不畏惧,好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br> 「果然如此。」翊王丝毫不感到意外,情绪却更加紧绷:「他们竟敢冒充安南使团,又做到如此天衣无缝,这背后之人想必势力颇大,而且藏有一个天大的阴谋!如果我猜的不过,这些监狱中的人就是死士,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的。所以,任何严刑拷打都是没用的,从他们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 阮浪闻言也变得有些不安:「那……要不要禀明皇上?让皇上派人去安南彻查此事?」 翊王立刻摆了摆手,断言道:「不可!皇上不但多次派人调查此事,让安南使团与世子对峙,还在大朝会上承认了胡七的身份。除非咱们有确凿的证据,不然直接去禀明,就是让皇上承认自己出了错,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下子,阮浪有些犯难了:「那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妙计?」 翊王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沉吟了许久,才启唇:「安排一个陌生的面孔,随便安排一个罪名,和那些使团的人关在一起,将他们平日里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一个字不准漏!」 阮浪挑了挑眉头,奇道:「殿下此举是何意?难不成他们会将自己的罪行,透露给一个陌生的囚犯?」 「罪行他们自然还是不会透露。」翊王微微扬起唇角,笑道:「伪装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总有放松警惕的时候,或许无意间的一两句话,就会透露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到时候,我们只要顺着线索查下去,一定会有所斩获!」 阮浪恍然大悟,立刻拱手道:「殿下放心吧,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排完,翊王随即款款起身,在阮浪的护送下往外走去。 二人心照不宣地特地经过了诏狱,从安南使团的牢房前经过时,翊王深深看了牢房中的几人 一眼,心里立刻就有了判断: 那几个人面相凶悍、眼神凌厉、手掌上都是老茧,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绝不是整日养尊处优的朝臣! 二人不动声色的离开,还未到门口,翊王便站住了脚,转身看向阮浪:「对了,皇上可有向你问过本王的行踪?」 阮浪显然一怔,即刻不假思索的答道:「皇上未曾问过!不过殿下放心,卑职绝对不会派人监视殿下,更不会将殿下的行踪透露给皇上!」 翊王勾了勾嘴角,轻声叮咛道:「你有这份心很好。不过别忘了,御守司的职责,就是做皇上的眼睛,替他监视所有文臣武将。本王自然也不能例外。」 「可是……」阮浪皱起眉头,脸上有些为难:「难不成……殿下真的让卑职派人监视您吗?」 翊王拍了拍他肩膀,淡淡笑道:「虽然你现在风头正盛,可皇上是多疑之人,他对你的试探不会因此就中断,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反正本王也没什么可疑的举动,就算是王璟,也没抓住过本王的把柄。只是你要明白,在皇上那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好。」 阮浪恍然顿悟,立刻拱手笑道:「殿下说的,卑职记下了!」 离开御守司衙门,铁霖早已驾着马车等在门外。阮浪和一众衙役,站在衙门门口,恭送翊王登上马车。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翊王手扶着车门,也忍不住循声望去。 御街上人潮涌动,一位身材纤细、长发飘飘的红衣少女,在人群中是如此醒目。加上她银铃般的笑声,更是惹得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章 穿针引线待事明 看到那抹背影,翊王忽然心中一窒,眉头在微微颤动。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抹背影,心中忐忑却充满期待。 直到那少女不经意的一个回眸,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庞,翊王的心才渐渐沉下去,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她不是早已奔向另一个人的身边了吗?她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这么久也未曾有只言片语。 想必她对盛京已经失望透顶,又怎会再回来,回到自己身边呢!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声后,翊王才撩袍迈上马车。 一声扬鞭之后,马车绝尘而去。 ——意外—— 一场春雨突然而至,扑灭了白日里的炎热,却浇不灭酒客的热情。 外面雷声阵阵、大雨倾盆。别馆中却歌舞依旧、酒香四溢。 来往的客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别馆外的一棵槐树下,一个小小的人影在瑟瑟发抖。 走近了一看,才看到对方眉目清秀、一身黄裙,四肢纤细却小腹浑圆,正是燕荣的侍妾——玉儿。 自从沐芊芊不告而别后,燕荣一时受到了打击,又恢复了往日的姿态。 不上班的日子就会来到潇湘别馆中喝酒、鬼混。全然忘了家中还有一位待产的孕妇。 而玉儿担心燕荣,却又不敢过问他的行踪,更不敢拦着他出门,只好像以前那样,偷偷跟着他出门,然后在别馆门外一等就是一夜。 也不知她在树下站了多久,此时她的全身里里外外都已经湿透。雨水像溪流般从她的发梢低落在毫无血色的脸上。 抬头看了看天色,玉儿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他也将彻夜不归。 她抬手抹去了眼前的雨水,动了动早已僵硬麻木的四肢,然后扶着笨重的腰身,蹒跚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风呼啸,吹得她全身止不住的发抖。不过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目眩、脚步虚浮。可她仍强忍着不适,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上,玉儿不断的告诉自己:再撑一撑就到家了,现在自己一定不能出事、不能倒下!大仇未报之前,自己还不能死! 可是,意识越来越模糊,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倏忽间,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软的跌落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呦,阮大人!现在雨大了,要不您等会儿再回去吧!」门口传来贝小贝的声音。 随后,别馆的大门被打开,贝小贝撑着伞将阮浪送出门来。 「不了。御守司还有事,改日我再来!」阮浪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放在贝小贝手中。 「得嘞,那小的给您备车吧!」贝小贝收好铜板,满面对笑地献殷勤。 阮浪看了看门外的雨帘,从他手中接过雨伞,笑道:「习武之人怎怕这点小雨!不必麻烦了,我就当饭后散步了!」 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雨帘之中。 还没走几步,他似乎踢到了什么,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妈的!」阮浪忍不住骂了一句,转过头看去,却见到路中间竟躺了一个人,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阮浪一怔,连忙跑过去扶起那人。 他借着月光一看,才发现这人竟是个貌美的女子。 他连忙伸手一探鼻息,才松了口气:她还活着!只不过她全身冰凉,看样子应该是冻僵了。 阮浪轻轻摇晃着女子的身子,低声呼唤着。可女子早已昏死过去,全无半点反应。 这时阮浪才惊觉,此人竟是个孕妇! 阮浪不敢耽搁,一把抱起女子急匆匆地离去。 虽然不知道 女子的身份,他却不忍心置之不理,只好将她带回到平四的房里:这里位置偏僻又安静,很照顾一个身份不明的孕妇。 安置好玉儿,他连忙请来大夫为她诊治。 仔细检查完,大夫将阮浪拉到一旁,低声道:「放心吧,夫人只是动了胎气,休养几天就能好!至于夫人感染的伤寒,因她现在身怀有孕,身子又虚弱,实在不适合吃药,还是慢慢将养着吧!」 看来大夫误会了二人的关系,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阮浪并没有解释,而是给了大夫一锭银子,客气地将他送出门去。 大夫走后,他返回床边,打量着床上昏睡的女子:她肤如凝脂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不安的抖动着。 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已湿透,却看得出服饰华贵,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亲眷。 可问题是,她究竟是谁家的亲眷?又为何会在别馆的门口晕倒?难道出门连个婢女随扈都没有吗?家里人到现在也没发现她不见了吗? 阮浪的职业习惯,本想搜查她身上是否有证明身份的物件。 可一想到对方是女子,自己的举动有诸多不妥,便只好作罢。 他正琢磨着,床上的人忽然传来一声嘤咛,玉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个陌生的环境映入眼帘,她立刻惊坐起。 待看到阮浪那张陌生的脸时,玉儿忍不住惊呼起来:「你……你是谁、我……我在哪里?」 说完,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见衣衫完好如初,才稍稍松了口气。 阮浪连忙别开眼,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放心,我对孕妇没兴趣。我只是路过潇湘别馆时,看见你倒在地上,就把你带回来了。方才大夫帮你检查过,没什么大碍,你养些日子就能恢复了!」 知觉告诉他这个女子不简单,所以他并没有吐露出自己的真会身份,甚至还特地脱下了飞鱼服,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粗布青衫。 玉儿听到这话,才放下警觉。 想起方才自己过激的反应,不由得满脸通红,低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然我和腹中的孩儿……恐怕早已遭遇不测!」 阮浪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趁机问道:「看娘子衣着不俗,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亲眷,怎会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连个使唤丫鬟都不带?久不归家,就不怕你丈夫和家人着急吗?」 玉儿接过茶杯,缓缓垂下了眼帘,轻叹道:「奴家的丈夫晚上值班,常常不在家。我昨晚出门去寻他,没想到,半路上竟晕倒了……」 听到关键信息,阮浪试探地问道:「你丈夫常常晚上值班?大户人家的老爷应该不是更夫,难不成他在朝中做事?」 玉儿抬眸看着他,忽而微微一笑:「奴家的丈夫您应该认识,阮大人!」 听到她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阮浪猛地瞪大了眼,继而微微眯起眼。 「你认得我?」 玉儿轻抚着小腹,莞尔一笑:「堂堂御守司指挥使都快名扬天下了,奴家怎会不知。而且,夫君也常常提及您呢。」 阮浪没想到一个妇人家,竟有如此胆识,不由得大笑起来:「不愧是武将之妻,果然胆识过人!阮某佩服佩服!未能认出夫人,实在失敬、失敬!」 玉儿垂眸轻轻一叹:「阮大人就别揶揄奴家了,奴家怎配得起「夫人」二字,不过是一房卑微的侍妾罢了。」. 玉儿和燕荣的事,阮浪也听过个大概,只好劝道:「你现在怀了燕荣的孩子,将来母以子贵,你早晚会有出头之日的!」 玉儿低头看着圆滚滚的小腹,脸上露出慈母的笑容:「果真是这样就好了!那奴家就借大人吉言了!」 阮浪见 她此时脸色红润了许多,说话也有了力气。他转头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便小心地问道:「夫人,您现在身怀有孕又彻夜未归,相比燕统领定是急坏了!要不我备好马车送您回去吧!」 「那就有劳阮大人了!」对他的好意,玉儿没有推辞。 阮浪驾着马车送玉儿离开时,天色还尚早。 一场大雨过后,长街如洗。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去,仿佛一块块青玉。远处已有市井之声传来,大地在渐渐苏醒,但天色还是暗得很。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街上,却突然被一群金甲卫拦住了去路,不由分说地挡在了街道两旁。 随后,不远处响起一阵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听上去甚是喜庆。 「阮大人,出了什么事?」玉儿掀开帘子,探出头来询问。 「不知道是哪个皇亲国戚嫁娶,竟出动了金甲卫来开路!」阮浪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金甲卫? 玉儿忙不迭地伸长颈子,往远处张望着。 果不其然,徐徐的风,送来了一支迎亲队伍:数十里的红妆,扎着红绣球的马车,井然有序地从街头排到街尾。 走在前头的是一支金盔金甲的侍卫,看上去既喜庆又威风。 而领头者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 今日的燕荣英姿勃发、威风凛凛,不是新郎却比新郎更加耀眼。 玉儿见他慢慢向自己走近,心跳得越来越快,脑中忍不住幻想起自己与他成亲的场景。 可当燕荣要经过面前时,她却立刻心虚地放下帘子,似乎生怕燕荣辉看到自己坐在阮浪的车里。 过了好半天,她才重新打开帘子,再探出头去,却只能看到燕荣渐行渐远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玉儿摇了摇头,凄然苦笑: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且不说燕荣心中已有了别人,根本不会娶自己过门。 再说,二人在一起的日子也所剩无几,若真是嫁给他才是害了他! 想至此处,玉儿黯然神伤地放下了帘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一章 穿针引线待事明(二) ——老菜农—— 使团从盛京出发,十日后便抵达了京隆府,此时也正好赶上了清明节。 马车声在路上繁杂的响着,郊外微风拂柳、葱翠一片。落花飞舞、芳草萋萋,黄莺飞来飞去,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间嬉戏不已。 一阵细雨忽然纷纷飘洒,人们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就起了忧愁相思。 使团一行人,不得不躲在路边的茶亭中休息,各自回忆往昔,以茶代酒、聊以慰藉。 湿漉漉的空气中,忽然幽幽传来一阵,苍老而悲凉的啜泣声。 夏云卿放下酒杯,向左右问道:「你们有谁听到哭声吗?」 左右护卫仔细听了听,拱手道:「回禀大人,确实有哭声!」 夏云卿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们去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便传来托托一声大叫:「夏大人莫慌,待托托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夏云卿说话,他立刻放下茶碗,急奔进雨中。 鹿宁和胡七怕他性格鲁莽,恐他会惹麻烦,也连忙撑伞跟了出去。 三个人没走多远,就看到路边稻田里,一个菜农正呆呆傻傻的坐在地头间,抱着一颗菜苗抹眼泪,神色看上去有些呆滞。 托托大步走过去,高声问道:「老头儿,你坐在这里哭什么呢?」 老菜没有搭理托托,而是一直抱着菜苗,旁若无人的喃喃自语着:「死了……全死了,可惜我没铜板救你们啊,你们可别怪我……」 鹿宁和托托面面相觑,对菜农的话听得云里雾里。 托托也不多想,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塞进菜农手中:「这是俺全部的钱,现在都给你了!你别哭了!」 老菜农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一时竟呆若木鸡。 正当鹿宁和托托要离开时,菜农忽然跪在地上,双手合上向上天叩拜: 「谢谢老天爷!这下子,我的茄苗终于有救了。」 托托虽然鲁莽,却一向是乐善好施。他给菜农的钱,是好心出手相救,并没有想着得到报答。可当他看到菜农拜谢上苍时,却顿时怒从心头起。 他一步抢到菜农的面前,指着他喊道:「喂,老头儿!给你钱的是俺,你谢甚老天爷!」 鹿宁连忙走过去,拉住托托劝道:「兄长,算了,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就别和他一般计较了!」 恰在此时,二人看到老菜农从袋子里拿出铜板来,在每颗茄苗的下面都埋了一个。 二人看到这个行为,立刻相视一眼,心中更是疑惑不解。 鹿宁终于忍不住,她走上前去,轻声问道:「老伯,为何您要将铜钱,埋在茄苗下啊?」 老菜农忽然转过头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几位贵人有所不知啊!在我们这个地方,有钱的活,没钱的死!就连这茄苗,要是不给它钱,它也不敢活啊!」 听到这句意味高深的话,三个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全身都透着怪异…… 才不过片刻,淅淅沥沥的雨就停了。使团继续往京隆府的府衙走去。 待一行人再次路过那片稻田的时候,哪里还能看到那个哭泣的菜农,唯有路边散落着一袋钱币,上面还躺着几株枯死的茄苗…… ——小伙计—— 使团一行人在距离府衙十余里的地方,又停了下来。 因为夏云卿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小伙计,正蹲在河边望着河水嚎啕大哭,看样子甚是伤心。 一行人不以为意地刚要继续赶路,却发现那小伙子竟淌着水,一步一步往河中心走去。 「不好,他好像是要轻生!」托托一声怒吼,所有人闻声停了下来。 夏云卿皱着眉头,怒道:「你们去看看,怎么一路上碰到这么多哭泣的人?」 金甲卫应声刚要走过去,托托又强自出头,叫道:「你们莫动,我去瞧瞧!」 「你要干什么?」托托一把拉住小伙计,过大的力道让那人摔了个跟头,跌坐在河水中,全身都湿透了。 那人并没有被托托的脸吓怕,他猛地站起身来,朝着托托失声吼道:「我跳我的河,管你什么事,谁要你来救我的!」 托托圆撑双目,插着腰怒吼道:「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俺救了你,你还如此骂俺!」 沐芊芊也跑过来,指着那人骂道:「就是啊,我们江湖中人一向爱打抱不平,我们路过这里,总不能看着你白白送死吧,你这人怎么还骂人啊!」 小伙计也自知理亏,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双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鹿宁和胡七无奈的相视一眼,纷纷跳下马背,也走了过来想一探究竟。 沐芊芊看到小伙计哭了,口气缓和下来:「小兄弟,你遇到什么难事了,不妨说给我们听听!或许我们还能帮助你,你这样寻死觅活的,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小伙计瞥了她一眼,不屑的轻哼一声:「这事儿和你们说了,你们也管不了!说了也白说!」 沐芊芊指了指托托,骄傲的说道:「你可别小瞧我们哦,我这位兄弟的武功,若说是天下第二,可没人敢说天下第一呢!只要你说出谁欺负你了,他定会为你打抱不平的!」 小伙子抬头看了看托托,脸上更是不忿:「拳脚厉害有什么用,再厉害的人也不敢对他出手!」 托托怒极,指着他刚要破口大骂,鹿宁立刻拦下他。 她立刻意识到,可能逼迫小伙计的人非富即贵,他是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来这里寻死觅活。 她走过到小伙计面前,指着身后的使团,温和的笑道:「你瞧见我身后的队伍了吗?他们都是京城来的大官,你有什么冤枉尽管和我们说,我们一定能帮助你的!」 小伙计听到这话,赶紧往她身后瞧去。看到队伍中每个人都也衣着华贵、器宇不凡,立刻就相信了鹿宁的话,连忙将自己的委屈娓娓道来: 他是本地一个金银铺的伙计。今天早上,王知府命人去金银铺买两锭金子。 小伙计不敢怠慢,亲自送到府衙,还奉掌柜的命令,只收王知府一半的费用。 可他万万没想到,王知府收下了一个金锭,将一个金锭退给了他,还笑嘻嘻的说:这个金锭是另一个金锭的费用! 可实际上,王知府却一个子儿都没花。 小伙计自然不肯,只好壮着胆子向王知府想追讨费用。 王知府大怒,立刻命人将他赶了出来。 如此一来,他不但没拿到工费,还丢了一个金锭。 掌柜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要自己偿还的。可他家境贫寒,就算是卖身也还不起这些钱。 他不敢回去,可又无处可去,一时想不开,就跑到这河边来,准备一了百了。也好过累及家人。 鹿宁听完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锭给他,安抚道:「你先拿着这个回去复命吧!至于那个王知府……自会有人去处理他的!不过,你可要记住,你的命从今天开始可是我给的,以后可不许再轻寻短见了!」 小伙计擦了擦眼睛,看着手中金灿灿的元宝,不可思议的问道:「这……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托托瞪圆了眼睛,怒吼道:「怎地?俺们像是出尔反尔的人吗?」 小伙子喜极而泣,赶 紧擦干眼泪,连连弯腰答谢着:「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谢谢二位好心人!谢谢!」 说完,便捧着金子开心地走了。 几个人愤懑的面面相视,自入城以来的所见所闻,让他们对贪得无厌的王知府恨得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俺忍不了了!」托托挥舞着狼牙棒,高声怒吼道:「俺一定要给那个狗官点教训,看他还敢不敢欺负老百姓!」 「我支持你!」沐芊芊也义愤填膺的说道:「这个王知府的确可恶,他做了那么多天理难容的恶事,不让他吃点苦头,也太对不起那些老百姓了!」 鹿宁心中也是愤愤难平,恨不得将王知府扒皮抽筋。 可她看了看胡七和身后的使团,便只能忍气劝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我们现在的身份不是江湖侠客,若真对那个王知府动了手,会让世子和首辅大人很难做的……」 听到这话,托托和沐芊芊立刻看向胡七,似乎在等他做决定。 没想到,胡七却全然站在了二人这一边:「我也十分赞同托托和芊芊的做法!这样的贪官本就该死,只是教训他一下,有些太便宜他了。」 托托和沐芊芊相视一惊,立刻爆发了兴奋的笑声。 「正义果然站在我们这一边!有了安南世子的支持,那个贪婪的知府可要倒霉了!」. 胡七拨开鹿宁的秀发,凑近她的耳畔,轻轻的说道:「我不在乎他们会给我惹多少麻烦,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 鹿宁粉颊一红,微微抬起螓首,看着唇红齿白、眉目清秀的胡七淡淡一笑,却什么都没说。 今天的他,看上去有些不同:整个人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脸上挂着的是藏也藏不住的笑容,一双桃花眼中熠熠发光、充满希冀。 好一个绝世姿色的翩翩美少年!是那种绝无仅有、让人赏心悦目,全身找不到缺点的好看。 他每每一笑起来,连阳光都醉了几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天涯路远魂梦萦 京隆府的王知府,得知内阁首辅带领使团路过此处,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府衙内上下百十号人,在门口垂手恭候。 王知府年近六旬,长着一副细小干瘦的身躯,他有些微微驼背,一双永远睁不开的眼睛,却总是熠熠发光。 胡七和夏云卿走下轿子,王知府立刻躬身前迎,向二人深施一礼。 「首辅大人和世子能来到我们京隆府,真是卑职的荣幸啊!接风喜宴已经备好了,二位稍事休息后,就可以入席了!」 夏云卿冷冷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王大人,本官要带着使团的人,在这里叨扰几日了!」 倒是胡七,虽然心理有气,却还是客气地寒暄了一番。 王知府看到胡七身旁站着的鹿宁,立刻讨好似的问道:「莫非这位就是世子妃?」 未等胡七回答,沐芊芊一步抢过去,拉过鹿宁的手,解释道:「不是、不是!王大人可别误会,这位女子是大名鼎鼎的马帮少帮主!才不是什么世子妃呢!」 听到这话,王知府尴尬的笑了笑:「原来如此,是本官莽撞了!」 说罢,便引着使团的人往城内走去。 京隆府号称「天府之城」,是岭南地区最富庶的地方。 虽然仍不能与盛京城相提并论,可本地高低起伏的地势,颇具地方特色的建筑,还是惹来使团一行人的啧啧赞叹。 一行人正往酒楼走去,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婉的哀乐声。一行身穿孝服的队伍,正扶着一口棺材往与他们迎面走来。 他们一边失声痛哭,一边撒着纸钱。这样悲哀的场景,立时将迎接使团的喜庆氛围冲淡了许多,倒是和清明节十分应景。 待送葬的队伍走过,王知府身旁的师爷,低低的骂了一句:「真是晦气!」 王知府却不以为意,掩着嘴低声和他说道:「别这么说,你去地上帮本官捡几张没烧完的纸钱收好!」 师爷大惊,忙低声问道:「东翁,那是给死人的钱,你要它做什么?」 王知府却朝他眨眨眼,压低声音兴奋的说道:「这个本官当然知道!本官只是想图个好彩头,日后好快快发财!」 听到这样的混账话,又看到王知府满脸通红的兴奋样子,使团的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大家似乎明白了,为何入京隆府以来,会看到那么多奇人妙事,又为何会有那么多人站在路边哭泣了。 夏云卿冷笑道:「这一路上,老夫从百姓口中的描述,也算对王大人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王知府一怔,才想起夏云卿还在身旁,连忙赔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卑职那么说,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方才的气氛!」 说着,他连忙指了指不远处的酒楼,向大家介绍道:「世子、首辅大人,虽然京隆府比不过盛京,可这座泰丰酒楼,是本地最高档的地方。里面的山珍海味、美酒佳酿也是万里挑一的,保证让你们大饱口福、满意而归!」 众人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三层小楼,外面红灯高挑、酒旗招招,门口的大道铺的十分平整。 夏云卿却捋着长髯,冷冷一笑:「不用到饭桌上,王大人就已经让我等大饱眼福了。」 王知府没听出这是句冷嘲热讽,只当做是在赞扬自己,不禁大笑着带着一行人走进酒楼去。 酒席宴间,除了顾纪昀在陪着王知府相互阿谀奉承、说着虚以委蛇的客套话。其他人都沉着脸默不作声。 听到王知府吹嘘着,京隆府在自己的管理之下,百姓有多富足、生活多美好,每个人都倒胃口似地放下了筷子,脑中想起了入城时所遇,不由得变了脸 色。 对于王知府的寒暄,胡七始终沉默以待,目光始终放在着鹿宁的身上。 他看出鹿宁的恹恹情绪,立刻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赶路太累了?还是这些东西不合胃口?」 鹿宁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讪讪道:「这样的宴席,就算再好吃的菜,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胡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既然如此,那我陪你回驿站吧。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鹿宁却轻轻抽回了手,微笑着说道:「不必了,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夏大人吧。」 说着,她缓缓站起了身。 却不料,又有两个人同时站起身,齐声道: 「那我也陪你回去!」 「那俺也陪你回去!」.br> 不用看也知道,正是一路上与鹿宁形影不离的沐芊芊和托托。 三个人的离去,让王知府面色有些尴尬。 还是胡七开口,缓解了气氛:「多谢王大人的热情招待,我们赶了许多天的路,不如就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失礼之处,还望您担待!」 世子开口,王知府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讪讪道:「是本官思虑不周了。那不如请各位赶快回去休息吧!」 ------------------------------------- 使团一行人被安排在了当地的驿站,男人住在东厢房,鹿宁和沐芊芊两名女眷被安排在西厢房。 待收拾好东西,鹿宁便坐在桌边发呆: 她这一路上恍恍惚惚的,却也跟着走到这里了。可是自己的魂,早被困在盛京城。离那里越远,自己就越像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当当当」一阵敲门声响起,扰乱了鹿宁的愁绪。 「谁呀?」她一边答应着,一边起身去开门,心想着这个时间来找自己的,无非就是托托、胡七或者沐芊芊。 没想到,门外回应的声音却应道:「是我……顾……你表哥!」 鹿宁脚下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门外站的是顾纪昀,便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他还真好意思说他是自己的表哥! 他似乎忘了,就在不久前,他还把自己当成物品一样,送到翊王的床上去。现在却要假装所有事没发生过一般,真是痴心妄想! 「鹿宁,你开下门,我有话和你说!」门外的人开始催促起来。 鹿宁整理好情绪,慢悠悠走过去,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只见顾纪昀抱着一个小箱子,他刚要跨进门来,却被鹿宁挡在了外面。 「顾副统领,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我可不想再被有心的人利用了!」 顾纪昀尴尬一笑,只好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听说你已经和世子订婚,这是家父给你的新婚贺礼!」 鹿宁没有接过盒子,只淡淡道:「顾大人真是破费了!不过咱们非亲非故的,这么贵重的礼,我可不敢收!」 顾纪昀却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也算不上多贵重的礼!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一直是父亲收藏着。如今将它交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言讫,他当着鹿宁的面打开了锦盒。只见宝蓝色的丝绒上,放着一个玲珑剔透、圆润光滑的玉镯。 鹿宁略一沉吟,才接过盒子,忍不住讥讽了一句:「顾大人可真会做顺水人情!不过还是谢了!」 说着,就要关上房门,却被顾纪昀伸出一只脚将门挡住。 鹿宁皱起眉头,板着脸问道:「你还有事儿?」 她态度冷冰冰的,言语和眼神中透着一种深深的厌恶。 顾纪昀摆出一副亲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地说道:「鹿宁,你对我和我父亲一直都心存偏见,所以我们做的任何事都会被你误解。 我们也许做事的方式有些偏颇,但确实是为了你好!不管你理不理解,我都希望你不再敌对。我将你送到安南,日后怕是咱们再也见不到了,父亲希望你不是带着恨意离开的……」 顾纪昀说了很多话,无非都和亲情有关,说到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鹿宁却只是淡漠地看着他,耳旁幽幽响着《清平调》的曲子!他的话倒一句都没听进去。 直到顾纪昀的嘴巴,不再开开合合,鹿宁才微微一笑:「说完啦?」 顾纪昀一怔,随即脸上浮起一片恼怒的红。 鹿宁翻了个白眼,当着他的面前,将两扇门重重的关上。 随手将那盒子往桌子上一扔,顺便将整个人都扔到床上去躺着,只觉得听了半天的王八念经,此时她有点倦了…… 想着一路来胡七对自己的照顾,她忽然心生感慨: 她不得不承认,同样身为骄傲的女子,她始终无法像花芳仪那般,整日孤芳自赏,等待着心爱的男子,终有一日会回心转意。 因为她将来要统领江湖上最大的门派,她不想沉溺在情感之中,更不愿意与心爱之人,整日相互猜测,这会让她心力憔悴。 而且,相较与翊王的被动,她更喜欢胡七的直接。 翊王的若即若离,时常会让她陷入患得患失的焦虑之中,惶惶而不可终日。 可胡七的深情无悔,总能让她感受到温暖和安全。这种被爱护的感觉,已经渐渐漫过了曾经对翊王的痴狂……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天涯路远魂梦萦(二) ——恶作剧—— 许是赶路太过辛苦,使团一行人虽然对京隆府有诸多的不满,还是睡得很踏实,几乎是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东厢房的门就被急急推开。 托托被一阵尿意憋醒,抱着裤子窜出门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就随便找个了地方开始方便。 就在他畅快淋漓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喂,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敢在这里撒尿?是不是不想活了?」 托托提上裤子,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去,看到横眉立目的两个小吏,怒道:「吼什么吼!俺又不知道这里不能尿尿!」 两个小吏打量着面前的男子:相貌丑陋、双耳招风、鼻孔上翻,一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托托昂首挺胸,凶神恶煞的说道:「俺是使团的人,来这里找那王大人,咋啦?不就撒了泡尿,你还打俺?」 两个小吏相互看一眼,立时心照不宣:使团的人不能得罪,却又不能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毕竟京城来的官老爷,肯定都是富得流油! 二人立刻换了副嘴脸,故作为难的说道:「哎呀,俗话说不知者无罪!但是我俩也不能坏了规矩。这样吧,罚你五两银子,这件事就算了!」 托托不以为意的冷冷一笑,毫不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元宝,放在二位小吏的手中:「拿去,这足有十两银子!」 两个小吏相视一怔,立刻喜上眉梢,却装腔作势的说道:「哎呀,我身上可没带银两找给你啊!要不,我待会儿给您送来?」 托托却摆了摆手,大方的说道:「不用找了,就当是爷爷赏你们的!」 有了银子,两个小吏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就算被迫当了孙子,也毫不在意:「既然兄弟这么大方,我们就不客气了!日后咱们多多关照啊!」 说着,二人立刻将元宝揣入怀中,嬉嬉笑笑的并肩而去。 看着两个小吏走远,托托呸了一声,咬牙骂道:「哼,和那个狗官一样贪财!看你托托爷爷不给你们好看!」 ------------------------------------- 不过一会儿,京隆府衙门的人就起来了,纷纷来到院子里、或大堂上干活儿。无非是想在使团面前装装样子,或许还能得到些赏赐。 王知府也起床了,打着哈气走出厢房,抻了个懒腰,不知昨晚做了什么美梦,脸上带着喜滋滋的笑意。 在院中干活儿的众人,看到知府大老爷连忙走过来问安。 王知府立刻挺直了腰板儿,摆出官僚的笑容来,向大家轻轻挥手。却不料,他脚下一滑,后脑勺撞到了门框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一声响,惊得院子里的衙役们赶紧过去查看。 在衙役的搀扶下,王知府才踉跄地站直身子,他揉了揉头,正了正官帽,连忙低头往地上瞧去。 当他看到一坨被自己踩扁的屎时,立时勃然大怒:「巡逻的小吏呢?都死哪儿去了,是谁在本官门口拉的屎?谁拉的?给本官滚出来!」 所有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时,全都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笑出声来。而他身旁的小吏面面相觑,也都频频摇头否认。 王知府此时已怒火攻心,一个劲儿的嚷嚷着:「是哪个王八蛋拉的屎,给本官滚出来!本官要扒了他的皮……」 围观的人拼命忍耐着喷涌而出的笑意,都尽力憋着气,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前捏着鼻子。 尽管此时的王知府,闻上去更像是三天没倒的马桶。 「是俺拉的!」 人群中终于发出一个凶悍的声音,大家惊讶的回头看去,只见托托昂首阔步,推开人群走了出来。 看到托托出来,王知府那双永远睁不开的眼睛,瞪得却如铜铃一般大,他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使团的人耍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托托的鼻子,咆哮道:「你……你为什么要在我门口拉屎?」 托托立刻指着一旁的两个小吏,理直气壮的说道:「这不管俺的事!是他们让我拉的!」 王知府立刻瞪向两个小吏,二人霎时脸色大变,结结巴巴的辩解着:「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让你在门口拉屎了?你……你别血口喷人!」 托托走过来指着两个小吏,一本正经的说道:「俺方才撒尿被他们罚了五两银子,俺给了他们十两!他们没有钱找给俺,就让俺再拉泡屎,俺便照做了!」 「噗嗤」一声,围观的人终于有人绷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正儿八经的胡说八道,只有从托托口中说出来,大家才会觉得:事实本就如此! 两个小吏脸上阵青阵白,其中一个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你撒谎!我们是拿了你十两银子,可什么时候让你***屎了?不是你自己说不用找了吗?」 另一个人指着托托,也忙附和道:「是呀是呀,你怎么血口喷人呢!你在这里撒尿,我们制止你,罚了你银子!你怎地不知悔改,还***屎啊!」 听二人提及银子,王知府竟忘了,自己此时一身是屎的事。 他一把抓住一个小吏的领子,龇牙咧嘴的叫道:「好啊!你们竟敢背着本官偷偷收银子!你们给我拿出来!」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的去搜两个人的身。 一时间,三个人滚作一团,弄得满身的污秽。 夏云卿铁青着脸,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厉声怒吼:「够了!堂堂一个知府大人,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竟为了十两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王知府终于松开手,站起身来,低着头气呼呼的说道:「卑职知罪!还请首付大人容卑职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听您治罪!」 夏云卿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连忙摆摆手,王知府才讪讪的转身回屋。 夏云卿叹了口气,又喊道:「托托,你出来!」 托托大步走了过去,拱手一揖。 夏云卿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板着脸说道:「这里是知府衙门,你怎能随意在地上大小解呢?也太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了!」 托托昂着头挺着胸,拱手说道:「俺是粗人,不懂规矩!不过俺敢作敢当,但听大人处罚,绝无怨言!」 夏云卿见他虽然鲁莽无礼,认错态度却很诚恳,便叹了口气:「这样吧,今天你就负责将这个院子打扫干净!而且,你要向王大人当面认错!」 托托满脸怒气,大叫道:「夏大人打俺几十板子吧,俺绝不吭一声!但你要让俺向那个狗官低头认错,俺宁死不从!」 「你!」 夏云卿一甩袖子,冷声斥责道:「他是朝廷官员,他有没有犯错,自有朝廷给他定罪!你如今犯了错就该认错!」 托托却昂首,不肯遵从。 胡七连忙走过去,在托托耳边低语几句。 随即,他转向夏云卿,拱手道:「夏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带着托托兄弟,亲自给知府大人当面道歉的!」 夏云卿沉着脸看了他们一眼,长叹一声,便扬长而去。 一旁的沐芊芊看到这场景,心里觉得十分不服气。不过眼珠一转的功夫,她便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王知府正准备 前去梳洗,心理还想着错失银子的事。不由得恨恨地想着:日后一定要想办法,从那两个衙役身上,把这几两银子再挖回来! 总之,这衙门里不管谁挣钱,都不能少了他那份儿! 忽然间,头顶飘来一个声音:「知府大人,天降白银啦!」 「哪儿呢?哪儿呢?」 王知府心中大喜,也来不及仔细想想,这究竟是不是诡计,他张开双臂,乐呵呵去接从天而降的包袱。 却没想到,无数的污秽之物,连汤带水地兜头浇下,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很快就弥漫在空中,让人忍不住作呕。 「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臭!」一旁的师爷跑到一旁,一边呕吐一边质问。 「哈哈哈!有什么稀奇的,那是臭豆腐啊!」头顶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众人一惊,忙抬头看去。 只见树枝间坐着一位黑衣红鞋的少女,正晃着两条腿捧腹大笑着。 王知府顾不得身上的恶臭,指着沐芊芊大骂:「你、你竟敢捉弄本官!本官绝对不会放过你!」 堂堂女侠怎会如此罢休,她忽然朝着门外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随即看向王知府,高声问道:「知府大人,你可知道什么动物对屎感兴趣?」 无比狼狈的王知府,现在动也不敢动一下,可听到这个问题,他还是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一阵瘆人的犬吠之声陡然响起,几条健壮凶狠的野狗,从大敞四开的后门疯狂的奔进来,王知府才如梦初醒。 「狗!是野狗!」 此时,惊恐过度的王知府,发出了畜生般地叫声,然后转身把腿就跑。 可野狗速度很快,只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向臭气熏天的王知府猛扑过去。 衙役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还是师爷反应过来,跳着脚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老爷啊!他若出了什么意外,咱们都得死!」 众人反应过来,立刻提着棍棒追出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四章 轻剑快马指穹苍 ——死里逃生—— 而另一边,王知府没命的奔跑着。 跑掉了帽子、鞋子、袜子,连身上的官袍都被野狗撕咬掉了。屁股上、腿上、后肩上都被咬伤了,鲜血淋了一地。 尝到了血腥味,几条野狗已经血灌瞳仁,紧追着王知府不放。 王知府已经快跑断了腿,他漫无目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跑着。 眼瞧着几条野狗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两旁都是别人家的院墙,而眼前是一条河——他将自己逼进了绝路。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看着面前虽然不算宽阔,却不知深浅的河水,不识水性的王知府倍感绝望,却不敢停下脚步。 或许此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宁可被水淹死,也不要被野狗蚕食,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可事到眼前,他还是有些退缩了,一步就要迈进湍急的河水,王知府还是急停下来,泪流满面的转过身。 看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野狗,他们龇牙咧嘴、急不可耐的样子,一向高傲的王知府,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向野狗们乞求: 「你们要什么我都给!求你们别伤害我,别伤害我!」 这位眼中只有钱的知府大老爷,在生死关头之际,能想到的救命方式,竟然还是交易,这就叫做死性不改。 可他高估了野狗的兽性,毕竟对它们来说,新鲜的血肉,可比冷冰冰的金钱更有吸引力。 所以,它们想要的东西——只有他的命! 果然,几只野狗呲着尖利的牙齿,一步步逼近,王知府绝望的嚎啕大哭,好像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一寸寸往后退去,双腿一软,一个趔趄便跌进河中。 没想到这河水深不见底,王知府刚刚跌进去,便猛呛了几口水。 他慌乱的蹬着水,在冰凉的河水中一沉一浮,不完整的求救声,很快就消失不见。 一路的奔跑已经让他体力将尽,在河水中折腾了一会儿,他便失去了力气。 眼睁睁看着河水快要将王知府淹没,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王知府的胳膊,强行将他带到岸上。 惊魂甫定后,王知府吐了好几口水,又猛烈的咳嗽了一阵,才渐渐恢复意识: 那几条凶恶的野狗早已不知所踪,自己则是被几位身着粗布衣衫的蒙面人,给团团围住。 王知府警惕的看着他们,颤声问道:「你……你们是谁?」 一个男子答道:「王大人,是我们赶走了野狗,将你救了啊!你现在怎么样?」 听到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王知府霎时松了口气:「好在有惊无险,你们救了本官,本官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不过,你们既然要救人,为何要蒙着脸啊?」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一边捏着拳头,一边客气的说道:「王大人,有人花重金雇佣我们,要将您暴打一顿!多有得罪,您可别怪我们!我们也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们只能蒙面了!」 听到这话,王知府全身一颤,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竟还是难逃一劫! 他此时已经瘫软无力,一步都跑不动了,只好哀求道:「求你们别伤害我,那个人出了多少钱,本官加倍给你们,本官有钱!」. 他以为所有人都见钱眼开,却不料面前的蒙面人,纷纷发出鄙夷的冷笑:「对不起了,王大人!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能将你暴打一顿,是整个江宁百姓的最大心愿!」 说罢,一众人也不顾王知府凄惨的哀求,将毫无反击之力的王知府按在地上,抡起胳膊便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不知过了多久,再也听不到任何的求救声,大家才停下手。 沐芊芊带着其余四个人,从一旁的院子里走出来。 大家连忙凑到跟前,看了看地上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王知府,脸上均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那些蒙面人走过来,向沐芊芊汇报道:「女侠,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他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沐芊芊笑着问道:「怎么样,觉得痛快吗?」 众人齐声高呼:「自然痛快!」 沐芊芊又问道:「那开心吗?」 众人大笑道:「开心得很!」 沐芊芊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放在他们手中:「那就好!有钱难买大家高兴!要都玩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手中的银子,那些蒙面的百姓千恩万谢的相继离去。 ——官司—— 王知府被人抬回府后,立刻派人去调查凶手。可查了许久,什么都没查到。 那些人下手很重,王知府在床上躺了足足有十日,才勉强能下地。 而使团休整了几日,也准备启程继续前行。 他们在市集上逛了一天,满载而归走到府衙的门口,却被门口人山人海的百姓吸引住目光,纷纷凑了过去。 知府衙门外,十里长的柳荫,树影儿歪斜。白鸢在天空往下斜看着,想要下来却又不下来。 几个人挤到门口才发现:原来是有人来打官司! 「咚咚咚」三通鼓响,叫醒了衙门里所有的人。 快、壮、皂三班衙役在正堂里排班肃列,王知府身着官衣官帽,转屏风入座。 「啪」的一声,惊堂木落。 王知府皱眉瞪着下方,沉声问道:「堂下何人击鼓?」 方才的事他心情不悦,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将气洒在打官司的人身上。 堂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押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跪在地上。身旁还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男子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悲切的说道:「大老爷,这个老头儿将我父打死了!」 王知府一拍惊堂木,怒道:「这老头儿,你何故打死他父?」 那老头战战兢兢的磕了个头,惊魂未定的说道:「启禀老爷,事情……事情是有原因的!」 王知府突然间来了兴致,立刻挑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实招来!」 此时,他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从这场官司中吃完被告、吃原告,大捞一笔! 老头稳了稳心神,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这个老头姓陈,地上的死者姓赵,二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陈姓老头养了一只非常好的鹌鹑,每天都带着这只鹌鹑,在村里四处显摆。 赵老头见那鹌鹑心生喜欢,便借着二人相交的情谊向他索要。陈老头哪里舍得,不但不给,还将他臭骂一顿。 之后,陈老头带着那只鹌鹑,更是得意洋洋的在村里招摇过市。路过赵老头的面前,还时不时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讥讽他。 终于有一天,赵老头气急败坏,偷偷跑进陈老头的家中,抱起鹌鹑就跑。 好巧不巧,赵老头还没出门,就碰到从外面回来的陈老头。 他见自己的宝贝被人偷走,立刻就扑过去要抢回鹌鹑。 两个年逾五旬的老头很快就厮打在一块儿。 本来就是满肚子的怒气,此时竟在一瞬间就爆发了。 赵老头身材瘦小,打不过身高体胖的陈老头,眼瞧着打不过他,一气之下,竟将怀中的鹌鹑摔死了。 陈老头的心头肉被摔死,他伤心欲绝,却顾不得嚎啕大哭,只一心想报仇,便下手重了些,竟失手将赵老头打死。 赵家的人哪肯饶过他,可陈老头的家人也觉得冤枉,两家人都觉得自己有理,便一起过来打官司。 其实这个官司只要是正常的审讯,怎么审都是对的,有罪无罪都能说得过去。 可王知府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竟突生莫名的兴奋: 这样可轻可重的案子,真是天赐的赚钱商机! 自己不但能无休止的从中捞取钱财,还不会落人口实,就算是夏云卿也不能说他有失偏颇! 整个京隆府的百姓,哪里又不知道这位官老爷是什么德行!兜里没点钱,谁敢击鼓打官司? 所以来之前,陈老头的家人送来了五十两纹银,希望老爷从轻判。 但是被告那家财大气粗,竟送来了百两纹银,希望老爷从重判。 王知府脸上面沉似水,心里却乐开了花儿: 待会儿让你们瞧瞧,本老爷多年摸浑水的能力,让你们乖乖把家里的银子,统统送进府衙的大门来! 只听得一声惊堂木响,王知府沉着脸,高声喝道:「来人啊,将这个打死人的老头,给本官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陈老头吓得哆哆嗦嗦,磕头如捣蒜,连连哀求道:「大老爷!小的不是故意的,是那赵老头有错在先啊!还望大老爷明鉴!」 王知府冷哼一声,不依不饶道:「不管事出何因,你杀人就是重罪!来人,将他带下去!」 左右衙役刚要过来带人,那陈老头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伸出右手,做出了一个「五」的手势,暗示道:「大人,小人冤枉!请您手下留情啊!」 此时此刻,他也是逼不得已,他不想挨打,只能提醒王知府,自己送过五十两银子了,希望他能看在钱的份儿上,对自己网开一面。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五章 轻剑快马指穹苍(二) ——官司—— 却不料,王知府翻了一个白眼,把手朝下一翻,幽幽笑了笑:「你这个奴才虽然有理,不过……」 说着,他又以另一只手往上一摆,指着陈老头,继续说道:「人家可比你更有理啊!」 陈老头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立刻就明白了: 自己这顿打是逃不过了,因为对方送了一百两纹银。 自己想逃过这顿毒打,就得再掏银子!可家中贫寒,这五十两都是留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哪里还有富余的银子! 陈老头又急又气,竟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恨自己的一时冲动,更恨对方多拿钱,想要自己的命! 王知府却哪管他死活,见他这时候还不肯拿钱,便向左右喝道:「来呀,拖下去给本官照实了打、狠狠的打!」 两旁衙役立刻会意:大老爷说照实打、狠狠打是让他们往死里打!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 若他只说一个「打」字,就是让他们意思意思,别真打! 若是说「重打」则是让他们真打,但是手下留情,打破了皮别伤了筋骨! 但若是说「照实打」就是让他们往死里打,留口气儿就行! 衙役们不禁摇摇头:这老头儿真固执!自己的一命就值五十两吗?到现在还不舍财保命! 却不知,这老头除了老命一条,已经一文钱都拿不出了! 「可恶,这该死的王知府,明明就是想要人命!」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沐芊芊,看到此时,气得跺着脚破口大骂。 托托也挽起袖子,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们能忍,俺忍不了了!俺今天一定要教训这个狗官!」 鹿宁却死死拉住他,沉声斥道:「兄长想教训他我不管,可你不能大闹衙门。你这样明目张胆的行为,会被扣上反贼的帽子,给马帮惹上麻烦的!」 「那难道俺们就眼睁睁看着老头儿被打死吗?」托托怒瞪着大堂上的知府,气得火冒三丈、怒发冲冠。 鹿宁只好看向胡七,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小七,别说托托了,我都快忍不住了!这个王知府真是太可恶了!」 胡七脸色阴郁,冷冷说道:「我虽为世子,却无权干涉北渝的律法,更不能指使北渝的官员。除了给钱,我暂时想不到其他法子。」 鹿宁咬了咬牙,不甘心的说道:「这点我也想到了,可如果连我们都对这个贪官行贿,会让他得寸进尺,更加剥削别的百姓……」 胡七蹙紧了眉头,沉声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自量力要挑战一下这个难啃的骨头了!」 说罢,他便展开折扇,一甩袍子,抬步就要迈进大堂之中。 恰在此时,衙役正像拖死狗那般,把陈老头往外拖,门口又传来一阵击鼓声。 王知府一怔,立刻高声问道:「是谁在外击鼓啊?」 一个衙役跑过来,拱手道:「启禀老爷,是陈老头的儿子前来击鼓伸冤!」 王知府眼珠一转,心中美滋滋的想到:莫非他儿子是来送银子的? 想到此,他心中一喜,连忙摆手叫道:「快!快带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位二十多岁、眉飞两鬓、目若朗星的男子,昂首阔步迈进大堂,向他抱拳拱手,朗声道:「陈钰拜见知府大人!」 王知府见他笔直的站在眼前,面带不悦的质问道:「大胆陈钰,见到本官你为何不跪啊?」 陈钰双眸炯炯的看着他,义正言辞的说道:「晚生身有功名,又是此届入京科考的考生,见到大老爷可免跪!」 王知府听到这话,心里暗自嘀咕着:那个穷老头儿,竟然有个身上有功名的儿子 ,这可有些难办了! 然而,他决定隐忍不发,先走一步看一步,便正色问道:「陈钰,你方才击鼓,是有何冤枉吗?」 陈钰深施一礼,铿锵有力的说道:「晚生是陈翁的儿子,根据北渝律例,是赵老翁入室窃盗为先,我父乃是与歹徒搏斗过程中,失手误伤人命!他罪不至死,甚至可免去刑罚!」 王知府冷冷一笑,洋洋得意的说道:「话虽如此,对方虽然也有不对,可你父亲还是先动的手,还误杀了人命。本官打他四十大板,又有何不对啊?」 「知府大人要打他四十大板,岂不是要他的命?」陈钰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杀人就要偿命!本官不会因为你身上有功名,就轻饶了你的父亲!」 王知府冷冷着看向陈钰,加重语气提醒他。 说完,他一抬手比了个五,来暗示陈钰。 不料,陈钰仰天狂笑。 许久,才冷声讥讽道:「都说往大人如同蠹虫,在您的府衙上打官司,您向来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吃得双方倾家荡产,您就一甩袖子不管了!您也算是读过书的人,难道寒窗多年,只为做官后将天下百姓的钱,都揽在自己兜里吗?」 「大胆陈钰!」 王知府被激怒了,他知道自己贪得无厌,但绝对不允许别人说出来。 他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官是知府老爷,此案本官如何断,莫非还要先问过你吗?别说你现在只有功名在身,就算你做了官! 此件命案发生在我京隆府地界,也轮不到别人插手!更何况,是你们执迷不悟,就休怪本官心狠了!来人,将他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威武!」 左右衙役开始壮威,走来两人押着陈钰便要往外走去。 这下子父子俩都成了阶下囚,两人目光相对,已不觉摇头叹息、热泪盈眶。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围观的百姓都为这父子二人深深忧虑。 「住手!」 一个沉稳响亮的声音倏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纪昀大步走了过来,厉声喝止道:「内阁首辅大人有令,立刻停下刑罚!他要召见陈钰!」. 此言一出,不仅是陈钰,连同衙役、围观的百姓,甚至是王知府都大为震惊。 这个芝麻大的案子,竟能惊动朝中大官? 首辅大人有令,王知府不敢阻挠,只好放了陈老头,又让衙役带着陈钰去后堂见夏云卿。 陈钰一直仰慕夏云卿,听闻他要召见自己,在门外连忙整理好衣冠,才大步走进门去,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晚生陈钰拜见首辅大人。」 「听闻你是此届的考生,为何不在京城中考试,而要折回来,莫非你要放弃这次考试吗?」 花厅中,夏云卿端坐在主位上,捻须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满身正气、目若朗星的青衫少年。 陈钰不卑不亢地说道:「启禀首辅大人,晚生寒窗数十载,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又怎会轻易放弃考试! 可古言云,百善孝为先!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孝!我明知老父命在旦夕,却只顾自己的功名,岂不是连牲畜都不如?」 夏云卿脸上有了淡淡笑意,又问道:「果然是孝子,可今年你们的主考官应该是吏部的王尚书,他定不会给你准假的!你是如何回来的?」 提及此事,陈钰眉头微微一皱,躬身说道:「王尚书确实表示,这一科我若是中途离开,此届科举就不用想了,而且日后也会让人诟病! 不过,晚生还是坚持要回来,并向他承诺,一定会在开科之前,及时赶 回去参加考试!王大人才肯放我走!」 夏云卿闻言微微一笑,道:「来往的时间加上官司的流程,你真的以为还能赶回去参加开科吗?」 陈钰撩袍跪下,磕了一个头,沉声道:「若指着王知府这个昏庸的大老爷,晚生自然既救不了父亲,也赶不回去参加科考!可晚上听闻天下第一清官,夏首辅就在京隆府,知道您一定会主持公道,便决定破釜沉舟、冒险一试!」 夏云卿重新打量一下,眼前这个胆大心细的年轻人,又道:「你父亲案子的前因后果,本官已经心知肚明。此案你父并非全无过错,却也确实罪不至死!就算是本官来断案,其结果也并非能如你所愿!」 陈钰抱拳拱手,铿锵有力地说道:「夏大人秉公执法,无论结果如何,晚生绝无怨言!」 夏云卿垂着眼沉默半晌,语重心长地问道:「陈钰,若是你父坐了大牢,那你这次回来的目的,岂不是白费了?」 陈钰咬了咬嘴唇,沉声说道:「晚生冒死赶回来,只是不想让父亲无辜蒙冤,被贪官污吏迫害。他若有罪理应受罚,晚生并无袒护之心!」 夏云卿赞许地点了点头:「听闻你曾经在圣上微服私访之际,当街拦轿,献上十条国策!虽然圣上当时没有采纳,却也曾对你表示过赞赏!如今看来,你果然是胆大心细!只不过你想入仕为官,朝中人心叵测、繁复错杂,你这样刚直并非好事,你可依旧愿意继续选择仕途?可愿意改变一滩浑水?」 陈钰深深磕了一个头,正色道:「回禀首辅大人,晚生寒窗苦读,只希望有朝一日金榜得中,能做一任父母官,像夏大人这般,为老百姓做主!做他们心中的一片青天!」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六章 莫将波浪枉明时 夏云卿心中动容,终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既然如此,你拿着这封信,赶快回去继续考试吧!有了这封信,主考官不会为难你的,至于你父亲的案子,本官答应你,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判决!」 陈钰心头一颤,眼眶微红,不敢抬头直面首辅大人,只连连磕头拜谢:「晚生陈钰多谢首辅大人!晚生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若有幸能谋得一官半职,定会像您一样,做一名清官!」 夏云卿欣慰地点了点头,轻声道:「行了,赶紧去吧!回去晚了,老夫这封信也无用了!」 陈钰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慢慢站起身来,低着头双手接过那封信,再次躬身一揖,才大步离去。 夏云卿叹了口气,向一旁的顾纪昀说道:「走吧,这几天该看的戏都看完了,咱们也该好好会会那个财迷心的王知府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 此时,王知府午睡醒了,见窗外的苍松翠竹,郁郁葱葱、清静幽闲,心神自然舒畅。 他背着手在院中安闲自在的来回漫步,和身旁的师爷闲聊着:「看来今年的夏天会十分炎热啊,也不知道去哪里避暑比较好啊?」 师爷跟在他身旁多年,自然晓得他的心意:「往年避暑,大人都会选择在山里修个避暑山庄,即凉爽又高雅!今年不如也照旧?」 王知府却撇着大嘴,有些不满意:「那花太多钱了!今年我刚盖了宅子,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我看还不如去寺院里呢,即不用花钱又很凉快。」 师爷一怔,连忙拱手赔笑:「还是东翁高明!倒是小人短视了!」 二人正说笑着,忽听得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山上和寺院固然好,却都没有王知府的大堂上凉快啊。依老夫看,不如在大堂上避暑算了!」 王知府和师爷一愣,连忙循声望去,只见顾纪昀陪着夏云卿阔步走了过来,两个人都面沉似水、神色凝重。 师爷心头一惊,预感到大事不好,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静观其变。 王知府却不明所以,还笑着问道:「首辅大人,此话是何意啊?」 夏云卿冷冷一笑,凛声斥责道:「因为,别的地方有太阳,只有你这大堂上有天无日,那岂不是很凉快吗?」 王知府到此刻还不知大祸临头,只当是在打趣:「夏大人说笑了!」 「说笑?」 夏云卿脸色一沉,喝道:「王茂天,你身为地方官员,只顾贪污受贿,不顾百姓死活!你眼中除了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可还有头顶的朗朗晴天?!」 王知府后知后觉,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卑职知错了!还望首辅大人网开一面!卑职一定知错改错!」 夏云卿却背负着双手,冷冷哼道:「老夫在这里多日,一直暗中观察:你不但没有因为老夫的到来有所收敛,还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你会改?真是笑话!来人,脱下他的官服,去掉他的官帽!将他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顾纪昀得令立刻带着几个人走上前去,七手八脚给他扒个精光。 王知府站在那里,气得直骂:「夏云卿,我可是王肃的亲戚,你这般对我,就不怕他找你算账吗?」 夏云卿哈哈大笑道:「王肃又有何?老夫拉下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又何惧区区王肃乎?」 王知府气急败坏的跳脚骂道:「你……你……!我是朝廷的官员,就算有罪也该是圣上下旨责罚,你不过是区区一个首辅,哪有权利撤我的职、定我的罪?就不怕我告你一个假传圣旨 吗?」 夏云卿昂首挺胸,冷冷笑道:「身为首辅,对下级官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更不用说只是将你撤职关入大牢了!来人,将他带走!」 几个金甲卫的人拎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王知府往监狱走去,他一路上骂骂咧咧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 京隆府内拿过百姓钱财的小吏,均被关入大牢,府衙彻底腾空,正等着一个清明的官老爷前来。百姓们生活如旧,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一半的人,期待着来一位青天大老爷,能过上太平日子。另一半的人,却知道:这位豺狼走了,新来的那一位或许是只猛虎! ------------------------------------- 清风消散了初夏的暑气,远山怀抱着苍翠的树枝野趣横生,行云随着马车的奔驰,投影下片片阴凉。 使团的人挥着马鞭,又走了半个月,终于兴致勃勃的进入大名府的地界。 眼前是一片葱翠茂盛、麦浪滚滚、道边的芳草十分繁茂,迷人的景色逗引着大家去寻幽探美。 酒店的门上挂着卖酒的青旗,远远看见一座孤峰峭拔耸立,台阶前道道山谷纵横幽深,在山的那边,另有人家居住。 潺潺的小溪清澈到底,偶有几条小鱼,摆动着身躯悠哉的游过。 鹿宁脱下鞋袜,坐在小溪旁,将白玉般的小脚丫放在水中,顿感一阵清凉感袭来,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到了大名府,我们就已经走了一半的路啦!」 胡七微笑着信步走过来,撩袍坐在她身畔,轻叹道:「这大半年来逃亡的日子,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在做梦。」 他瞧见河边一簇野花开得正好,忍不住采摘下来,轻插在鹿宁的鬓边:「古人都喜欢以花比美人,我却觉得美人比花娇!」 「油嘴滑舌的!」鹿宁抬手摸了摸鬓边的花朵,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心理却对胡七的浪漫很是受用。 胡七盯着她娇俏可爱、浅笑吟吟的脸,不觉怦然心动。 一阵风吹乱了鹿宁额前的秀发,他抬手为她整理着头发,有意无意的碰了碰她滑腻的面庞。 「你们在说什么呢?」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突然传来。 随即,一个纤细的黑影如闪电般窜过来,一屁股坐在二人中间,故作天真的看着二人微笑。 「没说什么。」胡七不得不收回了手,缓缓站起身来,到鹿宁的另一侧坐下。 可他刚一坐下,沐芊芊也跟过来,再次坐在二人中间。 胡七看向举止奇怪的沐芊芊,脸上微微变了颜色,沐芊芊却视若无睹。qs 恰在此时,托托也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却一屁股坐在了沐芊芊的身侧。 「芊芊妹子,听说是你叫人把那狗官打了一顿——」 「嘘!」沐芊芊一惊,连忙捂上托托的嘴,向夏云卿的方向看了看,才低声斥道:「若被夏大人听见了,又该罚我了!」 「呵,你真以为夏大人不知道吗?」鹿宁在一旁撇撇嘴,说道:「他只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一般见识而已。」 「哼!本女侠才不是小人呢!夏大人英明,知道本女侠在惩女干除恶,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喽!」沐芊芊皱了皱鼻子,向鹿宁做了个鬼脸。 托托盯着她,大笑道:「不亏是侠女,俺托托欣赏你!不如你也加入马帮吧,俺以后罩着你!咱们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沐芊芊一撇嘴,不满的嘟囔道:「加入马帮?要整日跑来跑去的,还不能偷东西!又累又不划算,我才不要呢!」 托托搔了搔头皮,笑道:「那不如俺认你做妹 子,这样你不用干活儿,俺挣了钱都给你!」 「妹妹?」 沐芊芊眼珠一转,打了个指响:「我是你和鹿宁的妹妹,那我就是老帮主的女儿喽?那以后我不但有了靠山,还有数不清的银子可以用,成千上万的兄弟可以指挥喽?」 一说到这里,沐芊芊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托托看着天真烂漫的沐芊芊发呆,傻笑着说道:「行,你说什么都行!俺带你去将义父,让他认你做义女,以后咱们天天耍在一起!」 听到二人的对话,鹿宁和胡七相视一怔,都心照不宣的叹了口气: 看来,这一路的朝夕相处,托托怕是动了情,只是他懵懵懂懂,却不知该如何表达,也不懂这是男女之情。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沐芊芊早已和燕荣定情。 胡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向鹿宁伸出手:「休息好了,咱们就继续赶路吧!得赶在天黑前入城去。」 「好!」鹿宁向他莞尔一笑,也将手递了过去。 却不料,沐芊芊抢先站起身来,一把拉住鹿宁的手将她拽起。 「天色都这么晚了,难怪我肚子都饿了!咱们赶快入城去吃些东西吧!」 说着,沐芊芊挽着鹿宁的手臂,说说笑笑的往前走去。 到了此时,胡七已经完全确认了心中的猜测:看来这位女贼跟着他们,目的或许并不简单! 几个人重新上马,很快就从大名府的牌楼下走过,进入了城镇。 与郊外的宜人风光不同,城镇里的气氛忽然变得阴郁起来: 路上行人稀少,街道两旁的商户多数都关着门不再迎客,大街小巷连商贩的叫卖声也没有。 偶尔路过的老百姓皆是面带愁容,他们见到有生人入城,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连连摇头。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七章 莫将波浪枉明时(二) 使团继续前行,很快就入了城。可这里却没有大张旗鼓的欢迎队伍。 只有一个守城的侍卫,在收了顾纪昀的几个碎银子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众人引到了驿站,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大名府地处江南,人丁兴旺、物产富饶、是北渝的税收大城。 可这点从大名府的馆驿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虽然修建的十分规整,雕梁画栋、陈设素雅,却透着一种荒凉和破败感。 尤其是里面负责接待的驿呈,一个个愁眉苦脸、没精打采的,当知道使团要住上几天后,甚至竟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顾纪昀有些不悦,觉得有被怠慢,便拉过来一个驿呈,沉声质问:「你们是怎么回事?首辅大人可是京城来的钦差,你们就如此怠慢吗?」 那个驿呈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里的条件就是这样,你们要是不满意,可以不住在这儿啊!」 「你!」 顾纪昀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怒道:「你们的知府大人呢?怎不见他亲来相迎?」 驿呈竟冷冷一笑,无赖般说道:「知府大人不在城内,去哪儿了我们也不知道。」 顾纪昀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夏云卿,却见他摇了摇头。 于是他只好板起脸,又斥责道:「先给我们安排厢房,再弄点吃的来!再敢怠慢,小心你的脑袋!」 那个驿呈耸耸肩,禀不以为意,他带着大家往院子里走去,开始分配厢房。 待众人纷纷安顿好,到最后一间厢房前,驿呈忽然站住了脚。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胡七、鹿宁等四人,不怀好意的笑道:「不好意思了,四位!仅剩下这一间厢房,你们就住在一起吧!」 听到这话,四个人均是一怔。 托托一步冲过来,揪起驿呈的领子,吼道:「放屁!这么大的馆驿就这么几间厢房吗?!你是不是瞧不起俺们几个?!」 馆驿全身一哆嗦,撇撇嘴说道:「你冲我急也没用啊!的确还有其他厢房,只不过那些厢房是不能住人的!所以只能委屈你们住在一起了!」 「为何锁上不让住人?」胡七也忍不住出头,神色十分不悦。 驿呈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怎么知道,这是知府大人吩咐的!我只管照做!你们要是不满意,就等知府大人回来自己去问好了!」 说罢,便丢下几人径自离开了。 「你!」托托挥着拳头就要打人。 「罢了,兄长!」鹿宁拉住托托,低声劝道:「既然对方知道我们的身份,却还敢如此怠慢,你就算打死他也无用,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托托却指着厢房,双手一摊:「就一个房间,能有什么办法啊!」 胡七却迅速稳住心神,在厢房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儿,才道:「托托兄别急!这间厢房很大,旁边还有一个耳房,咱俩绝对住得下!」 虽然耳房不算大,不过事情总算暂时得以解决。 将包袱丢给托托和胡七,沐芊芊抢先冲进门去,将自己丢进床里,懒洋洋地叹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一路上没怎么偷东西,我都觉得自己快金盆洗手了!」.br> 胡七却四下里看看,神色警惕的嘱咐道:「这里到处都透露着诡异,咱们还是要万分小心才是。」 鹿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无奈的松了口气,说道:「这里的确有些诡异,可总好过与那个贪官住在一个院子里,要好过得多。」 胡七为她倒了碗热茶,体贴地说道:「真是委屈你了!不过,我会和夏大人商量一下,咱们 修整几日就尽快上路。」 鹿宁接过热茶,看着他微微一笑。 这一路的朝夕相处,胡七对鹿宁的温柔体贴,已经让她对胡七有了朦胧的爱意。 自得其乐的沐芊芊,看到眉目传情的二人,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打横坐在二人中间,故意将二人的手分开。 「哎呀,你们不要在这里你侬我侬的,听得我酸死了!」她从鹿宁手中抢过茶杯喝了一口,撇撇嘴说道。 胡七看着又来凑热闹的沐芊芊,半真半假的哂道:「早就听闻芊芊女侠与燕统领之间,缠绵悱恻又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了。如果芊芊女侠思念心上人,不如我派人将你送回去吧……」 「那怎么行!」 沐芊芊红着脸打断他的话,装模作样地说道:「这一路上千难万险,你们怎能少了我这个聪明伶俐的女侠呢!再说了,我得贴身保护鹿宁啊!」 鹿宁听到这话,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毫不留情的戳穿她:「天下第一的女侠,不是只擅长轻功吗,遇事用来逃跑还差不多,又如何用来救人呢!」 话音方落,托托和胡七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沐芊芊脸上阵红阵白,一气之下,干脆噘着嘴叫道:「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两个真是太坏了!我好不容易跟到这里,你们想打发我现在离开,没门儿!」 托托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嘿嘿,俺肚子饿了!去找些吃的过来吧!」 「我和你一起吧!」鹿宁说着也站起了身。 二人前脚刚离开,胡七立刻脸色一沉,紧盯着沐芊芊,问道:「说罢,你这次跟着我们,还屡次从中破坏,究竟有什么目的?」 沐芊芊猛地一怔,没想到胡七竟如此直接。 她眼珠慌乱的转来转去,故作无知的说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懂啊!」 「别装了!」 胡七唇角噙着自信的笑容,笃定的说道:「只要我和鹿宁举止亲密,你就立刻过来插科打诨,将我们二人分开。说你是无心的,我还真不信!我知道堂堂女侠是不会这样做的,一定是有人引诱你做了此事!说罢,是哪个无聊之人让你做了此事!」 沐芊芊一向不擅长撒谎,心中又藏不住事儿,听他分析得这样透彻,只能咬着下唇没敢吱声。 胡七端详着她,将其的一众神色尽收眼底。 他唇角微微勾起,诱惑着说道:「不如这样吧,不管对方用什么条件,指使你来搅乱我和鹿宁,我都出双倍!只要你不要再骚扰我们!」 「真的?只要我不给你们添乱,你就愿意给我双倍的银票!」听到有双倍的银票,沐芊芊顿时眼睛一亮,将翊王的嘱托和警告都抛诸脑后。 胡七立刻从袖中拿出两张万两银票,大方地摆在了她面前:「堂堂安南世子,自然说话算话!这些是定金。其余的,等我们到了安南之后,你想要多少我都满足你!」 「好!一言为定!」 沐芊芊拿起两张银票,仔细看了半天,又放在唇下兴奋的亲了亲,满足地揣进了衣服里。 随即,她双手托腮,向胡七眨了眨眼:「世子出手如此大方,我看好你哦!」 胡七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着没有说话。一路上,这个沐芊芊虽然有些闹腾,可她活泼可爱、机灵古怪,实在令人讨厌不起来。 忽然,门外就传来了几声咳嗽,似乎有人在提醒他们:隔墙有耳! 胡七心中一惊,和沐芊芊对视一眼,便连忙起身走出屋子。 一推开房门,鹿宁端着两盘下酒菜走进门来,刻意多看了二人一眼,脸上挂着一抹若 有似无的冷笑。 胡七拉住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鹿宁看向沐芊芊,薄斥道:「这一路上,我就觉得芊芊有些奇怪。她果然有事瞒着我。」 沐芊芊嘟着嘴,心虚地别开了眼。 鹿宁又转头看向胡七,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你竟能陪着她瞎胡闹!用这种方式讨我欢心!」 「对不起。」 胡七满目歉意,语气中透着无奈和懊恼:「我很珍惜这次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实在不想被人破坏。无奈之下,我才出此下策……」 见他说得如此诚恳,鹿宁只好轻轻叹了口气:「小七,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问沐芊芊!」 胡七看了沐芊芊一眼,只好道:「好,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和托托就在隔壁。如果你们有事,只要喊一声,我立刻就会出现!」 鹿宁将胡七送出门去,仔细关上了房门,一转过身来,就变了脸:「沐芊芊,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若方才被胡七戳穿真相时,沐芊芊还有一丝慌乱。 此时,她却丝毫不畏惧鹿宁的愤怒和盘问了。 因为,她已经找到了一条生财之路:只要好好利用三个人的情感纠葛,她就能发家致富,从此金盆洗手! 沐芊芊嘻嘻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俗话说盗亦有道!我虽然是小偷,可既然收了人家的银票,答应帮人家办事,就不能出卖人家!所以,虽然咱俩的姐妹,我也无可奉告!」 本来她以为鹿宁会像翊王和胡七一样,拿出银票收买她,说出这一切的真相,她就能顺水推舟的大赚一笔。 没想到,鹿宁看着她冷冷一笑,直截了当的说道:「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让你来故意捣乱的,就是那个在京城做王爷的人!」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八章 寒风染起千层雾 沐芊芊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惊呼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一出口,她立刻捂住嘴,懊恼自己的直肠子。 鹿宁脸色骤变,气愤地一拍桌子:「都什么人啊!就如此喜欢玩弄别人的情感!」 当她确认,派沐芊芊来挑拨自己和胡七关系的人,正是翊王的时候。她对翊王最后一点的怀念也荡然无存。 失望之余,更是气愤不已。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几番努力,都换不来翊王的真心,可在自己彻底放弃时,他却又对自己纠缠不休。 他不肯对自己的情感负责,却又不愿自己选择别的男子。 鹿宁心里堵得难受,像是吃了一味又酸又苦的药。 她一向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不喜欢纠缠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的纠缠。 可眼下翊王的这番举动,让她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是不是爱错了人! 沐芊芊看出鹿宁心情不好,连忙坐过来,小声说道:「喂,你可别怪我哦!他们出手那么大方,换作任何人都难以抵抗啊!」 鹿宁冷眸横睨着她,说话毫不留情:「沐芊芊,你整日口口声声说什么盗亦有道!你何时又讲究过道?」 沐芊芊嘻嘻一笑,凑到她身边,讨好版说道:「你别生气嘛!你想想看,被两个如此厉害的人物追求,他们为了你还出手这么大方,说明他们都很在乎你、喜欢你啊!这是多少女子都羡慕不来的!不如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究竟喜欢哪一个,我来帮你牵线好不好?看在咱们是朋友的面子上,我少收你点钱!」 鹿宁登时瞪圆了杏目,脸上又惊又怒:「好你个沐芊芊,竟将主意又打在我头上了?你就如此见钱眼开吗?」 沐芊芊堆出一脸的谄媚,嬉皮笑脸地说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沐芊芊偷东西厉害,牵红线更厉害!你们马帮家大业大,花一点小钱,换一个终生幸福,还是很划算的啊!」 鹿宁扭过脸去,彻底不理她了:「你拿我的终身大事,当做商品一样买卖,我课没你这样的朋友!」 -------------------------------------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馆驿内,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鹿宁和沐芊芊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并肩而卧。 两个人都看着无边的黑暗发呆,没说一句话,似乎谁也没有睡意。 屋外的枝头上落着几只乌鸦,正叫得聒噪。 满屋充满惶惶不安的气氛,就算是一个人轻轻翻个身,也会让另一人惊坐起。 鹿宁盯着被月光照亮的窗纸,怔然出神。 忽然之间,一个人影浮现在窗纸上,似乎是有人正站在窗外,窥视着屋内的一切。 鹿宁惊坐起,见沐芊芊也坐起来了,连忙「嘘」了一声,向她比了个自己去看看的手势。 随即,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蹑足潜行到窗前。 她再次看了一眼窗纸上的人影,然后以迅雷之势,猛地推开了窗子。 可一阵疾风掠面而过,窗外除了肆意摇摆的树枝和凌空腾起的寒鸦外,什么都没有。 声音渐止,一切复归平静。 沐芊芊连忙跑过来,将身子探出窗外看了看:「你看到是谁了吗?」 鹿宁看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冷声道:「这个驿站一定有秘密!看来我们得找那个驿呈好好问问了!」 夜色浓厚的化不开,年轻的驿呈醉醺醺的从外面往回走,他一手拎着酒壶,一边哼着小曲,看上去心情不错。 他忽然听到有一阵似有却无的脚步声,从背后渐渐逼近。 可几次回头去看,却发现漫长寂静的街道空无一人。 他晃了晃酒醉的脑袋,想着一定是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 忽然,一个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驿呈终于站住了脚,再次晃了晃脑袋,定睛往前瞧去,却还是看不见一个人。他狐疑地继续走了几步,那黑影再次一闪而过。 驿呈吓得一个腿软,不由得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带着哭腔求饶道:「饶命啊!饶命啊!我上有老母,下有稚子!别杀我啊!这件事情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啊!」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冷笑,听上去好像一个女子。 驿呈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调头就跑。 月色中却走出来一人,将他当街拦下,来者白衣胜雪、面如冠玉。 他轻摇折扇,淡淡笑道:「你果然有事瞒着我们!」 驿呈定睛一看来人竟是胡七,暗叫一声不好,立刻转身就跑,却被另一人拦住退路,此人红裙似火、眉目如画,正是鹿宁。 驿呈连连受到惊吓,立时双膝一软,跪下来求饶道:「二位大侠饶命啊!今天是小的怠慢了!小的知错,再也不敢了!」 鹿宁微微一笑,抽出明晃晃的匕首,抵着他喉结处,幽幽说道:「你只要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就饶你一死,否则的话……」 驿呈看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全身的血都凉了:「女侠想问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鹿宁和胡七对视一眼,然后沉着声问道:「今晚我们窗外有一个人在偷瞧,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驿呈一惊,支支吾吾地道:「那……那是……是……」 鹿宁手中的匕首又逼近了几分,语气也加重了几分:「还不快说!想让我划破你的喉咙吗?!」 胡七也蹲下身来,笑着打起了边鼓:「我听说被划破喉咙不会马上死,只能一边抽搐,一边看着鲜血从喉咙里喷出。直到看着自己全身的鲜血流干,才会断气,好惨啊!你要不要试试?」 驿呈已经变了脸色,干脆咬了咬牙,说道:「其实,我们大名府从半年前就开始闹鬼!城中的百姓能躲出去的都离开了,剩下不能走的,也都是一到天黑就关门上锁,绝不出门!女侠看到的那个……应该就是那个女鬼!」 鹿宁看了眼胡七,皱眉道:「女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驿呈沉沉地叹了口气,只好将大名府发生的怪事一一道出: 镇上住着凤芝兰、凤来仪姐弟二人,两个人无父无母,住在很偏僻的地方。 平日里姐弟二人少言寡语,很少出门,也极少和邻里走动。对他们家的事情,大家都不甚清楚。 半年前的一天,大名府的知府吴大人,忽然带人包围了姐弟二人的家。 可姐弟俩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他们身上藏有暗器,凡事贸然闯进去的兵丁,均被暗器所伤。 吴大人无计可施,就命人点燃屋子,想逼姐弟二人自己出来投降。 却不料,姐弟二人宁死不从,最后被活活烧死在屋内,烧成一堆灰,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从此之后,大名府内就开始怪事不断: 因为姐弟死的很惨,他们的地方又太过偏僻,所以很少人会去那里,那里渐渐成了废墟。 直到有一天,一个醉汉不知为何竟跑到了废墟中,在里面睡了一夜。 次日,他就疯了,整天在城镇中赤身***的狂奔,见人就说废墟里闹鬼!可是大家见他疯疯癫癫的,也没当回事! 怪事却没有止歇,反而愈演愈烈。 有一天,那个疯掉的酒鬼突然倒在路边暴毙,死的时候他面目狰狞、大张着嘴、双眼暴突,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可因其是流浪汉,官府草草收尸后也没有继续追查。 随后,城镇里也开始怪事不断,才逐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据说,常常有百姓睡到半夜,被凉风吹醒,一睁眼竟看到一个女子,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歪着头站在床头,用一种缥缈的声音喃喃着:「还我命来!」 还有人说,半夜上茅厕的时候,一蹲下来就看到一个女鬼头朝下,倒挂在自己眼前。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的笑容,喃喃着:「还我命来!」 还有几个单身汉声称,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一掀开被子,竟发现女鬼直挺挺地躺在被窝里,不断地朝着自己冷笑,口中依旧喊着:「还我命来!」 诡异的闹鬼事件一时间在城内传开,而且越传越快、越传越多。 故事中的女鬼无一例外都是一头长发垂腰,一身破烂不堪的白裙,还有一张烧焦的脸,脸上永远挂着毛骨悚然的笑容…… 百姓们被闹鬼的事情困扰,纷纷跑到府衙,要求吴大人请来高僧,为姐弟俩超度。 可吴大人却不信邪,不但将前来请-愿的百姓都赶走,还命人将姐弟俩曾经住的地方夷为平地。 那日之后,府衙内也开始闹鬼——府内的所有女眷,每晚都受到女鬼的骚扰。 有一日,吴大人的小妾在对镜梳头的时候,从镜子中看到女鬼就在自己的身后冷笑,受到莫大的惊吓,隔天就暴毙了。 而吴大人的夫人在睡觉时,看到女鬼坐在自己身边哭泣,她吓得全身瘫痪,从此便卧床不起。 最惨的是吴大人的闺女。 有一次她在洗澡时,看到女鬼就藏在水里,她一下子就吓疯了!整日光着身子在府上跑来跑去,口中喃喃着「这是恶有恶报、自作自受!」 吴大人没有办法,只能将好端端的一个黄花闺女,整日紧锁在房中,不敢再将她放出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九章 寒风染起千层雾(二) ——诡事不断—— 鹿宁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吴大人不在府衙,是不是也和此事有关?」 惊恐之下,驿呈点头如捣蒜:「吴大人的家眷死的死、病的病、疯的疯,他也不敢呆在这儿了。可他也舍不得头上的乌沙,不想辞官离开,只得躲出去避避风头。听说,他私底下还请过法师来做法,替姐弟二人诵经超度,却没什么效果。」 「私底下?」胡七和鹿宁交换了眼神,狐疑道:「他为何不敢当着百姓的面前做法?这不是百姓一直要求的吗?」 驿呈四下里看了看,刻意压低了声音:「其中的原因我们也不得而知!包括姐弟的身世、吴大人为何突然围攻他们,为何要逼死他们,这些统统是秘密!」 鹿宁眼珠一转,又问道:「馆驿内那些不能住的厢房,莫非也与此事有关吗?」 驿呈一拍大腿,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些厢房有的死过人,有的经常闹鬼,邪门儿的很!所以吴大人就命小的们,将那些房间封死了!生怕闹鬼的传闻,传出大名府去!」 鹿宁和胡七对看一眼,两个人皆面色凝重:这件事情听上去十分诡异,恐怕背后还暗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忽然间,阴风阵阵,月光透过缓慢移动的黑云时隐时现,不远处巷道的转角边,依稀显现出一个诡异的人影…… 旭日东升,白昼开始变得漫长。新茬的竹笋已成熟,木棉花却刚开始绽放。 大名府又是一片安逸的景象。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或种田、或干活,将晚上的萧索一扫而空。 胡七和鹿宁将昨晚驿呈说的的事,如实禀报给夏云卿。 听完故事,夏云卿沉默了许久,才沉着脸说道:「凤氏姐弟?莫非是他们?顾副统领,麻烦你带人四处去打探一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姐弟俩的真实身份!」 顾纪昀拱手应道:「是!卑职这就去!」 夏云卿仔细思索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看来老夫有必要去拜访一下府衙,看看这姐弟俩到底为何会被通缉!」 鹿宁想了一下,走过来拱手道:「夏大人,我想和胡七、托托去一下姐弟俩死之前住的地方。因为最初遇鬼的人,就是在那里看到鬼并发疯的!」 夏云卿一挑眉梢,捻须问道:「那里不是夷为平地了吗,还有何调查价值?」 胡七接过话来,提出自己的看法:「有没有价值也说不好。不过,我们去仔细调查一下,没准儿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夏云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先搞清楚闹鬼这件事情的真假,的确是当务之急!你们是江湖中人,更容易混到百姓中调查,也是方便!」 「行!那我们这就出发!」 说罢,鹿宁、胡七与托托、沐芊芊一并离开,打马奔向恐怖的废墟。 ------------------------------------- 姐弟俩生前住的地方说是偏僻,完全是地势所致。 他们住的院子背靠一座荒山,整座山大半都是光秃秃的土黄色,偶有些绿色,也不过是杂草和枯树。 山上多毒蛇,却罕有动物,仿佛是一座容不下任何生灵物的被诅咒之地。 因为有这座荒山的存在,百姓都不愿住在附近,唯有姐弟俩将房子建在这里。 不过现在,房子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片焦土,还有一些烧焦的木桩,零散在地上,空气中都漂浮着浓厚的焦味。 托托在焦土周五周了一圈儿,嘟囔着:「这里啥也没有,俺们来看啥?」 鹿宁飘身下马,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在废墟中认真地戳来戳去。 沐芊芊和托托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 胡七挽起袖子,将废墟上的东西清理到一旁,却发现这里荒芜地连废物都没有。大家只能看着一片焦土发呆。 胡七只好向鹿宁问道:「你能从这里看出什么?」 鹿宁一手托着腮,缓缓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两个人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烧成灰烬了!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只是焦尸!」 胡七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所以你怀疑……他们根本没死?」 「怎么可能!他们被官府的人团团包围了,没有我这么高的轻功,怎么能出得去啊?」沐芊芊率先提出了反对的理由。 胡七抱着胳膊看着满目疮痍,沉吟道:「你的怀疑不无道理。可那二人如果不会武功,又不懂得飞天遁地之术,想要突破官府的重围,定是难于上青天!」 「飞天遁地?」鹿宁眼睛蓦地睁大,似乎有了新的思路。 她立刻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荒山,急迫地说道:「咱们去那座荒山看一看吧!」 说完,也来不及向几个人解释,就一个人往山上狂奔。 几个人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只好跟了上去。 这座山并不高,山上树木很少,所以视线很好。几个人在山上胡乱搜查了一番,却什么都没发现。 鹿宁不得不停下来,懊恼地喘着粗气,看样子有些不甘心。 胡七从马上拿来酒壶递给她,温言劝道:「小鹿,别着急。休息一下我们再去附近查查吧。」 沐芊芊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噘着嘴抱怨道:「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这件事真相如何,都与我们无关!干嘛那么认真啊?!」 鹿宁喝了一口酒,说道:「好端端的姐弟俩,用这样避世的方式生活,一定有什么原因!我隐隐觉得,正是因为这座荒山,他们才会选择这里的!」 沐芊芊撇撇嘴,嘟囔着:「我看你是疑心病过重了!」 鹿宁瞥了她一眼,坚持道:「你们累了的话就在这里歇着,我自己去调查!」 说着,便又开始新一轮的搜山。她没有和大家说,当她听到整件事后,知觉告诉她,这件事或许和自己有关,一定要调查清楚才行! 胡七见她如此固执,虽然身体疲乏却还是因为不放心而跟了上去。 一眨眼的功夫,三个人都不见了踪影,沐芊芊的嘴巴噘得更高了:「真是固执!好玩的事那么多,怎么就偏偏对查案感兴趣!又不是官府大老爷,又不给钱!」 她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土,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百无聊赖地往远处丢去。 忽然间,一块石子打在一片杂乱的树丛中,竟穿透了树丛掉到了另一头,并发出了一声回音。 沐芊芊一怔,随即又拿起一个石子丢过去,仍然如此。 她狐疑地走过去,将乱树丛扒开一些,把眼睛凑过去瞧,发现这乱树丛的后面黑漆漆的,看不见尽头,好像藏着一个山洞。 「喂,你们快来啊!我发现了一个山洞!」沐芊芊兴奋地向山上大喊着。 其余三人听到声音,很快便聚了过来。人多力量大,四人一起动手,三两下就将树枝都劈开,赫然发现里面竟藏着一个山洞。 这山洞在山的被面,似乎是由于山土坍塌造成的,洞穴看上去很荒芜,里面却别有一番洞天: 这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两双筷子、两个碗、两个盘子、两床被子。 日常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看上去像是两个人一起在这里生活,几人还在这里,发现了女子的梳子和发钗等饰品。 鹿宁看着洞穴,脸上 终于有了笑意:「看来咱们猜测的不错,这里应该就是姐弟俩相依为命的地方!」 沐芊芊摆弄着山洞里的东西,满脑子问号:「他们是怎么跑出来的?当时不是被官兵围堵了吗?莫非……他们真的会飞天遁地?」 鹿宁看着她微微一笑:「说不准他们真会哦!我们再回到那片废墟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 听到这话,几个人都精神为之一振,立刻返回方才的废墟。 在确认不是在漫无目的瞎折腾后,加上搜山的经验,这一次几个人很快就发现了隐藏于一片砖瓦砾之下的暗道。 这个暗道十分隐秘,里面被做成了地窖的模样,出口用一块厚木板挡住,上面还盖着一层厚厚的土,土上和堆了许多碎石和瓦砾。若不是刻意寻找,是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 几个人看到暗道的那一刻,脸色都变得明亮起来。 「看来,姐弟二人的飞天遁地之术被我们破解了!」鹿宁松了口气。 胡七想起驿呈说的话,不由得皱着眉头:「如此说来,这里根本没有鬼,而是有人在作祟?」 鹿宁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沐芊芊却仍有很多不解:「可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躲起来装鬼?而不离开这里另寻他处?还有……吴大人为何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鹿宁深深叹口气:「这些事的真相,恐怕只有夏大人出面,才能查得出来了。」 当三个人策马从废墟中回到驿站时,已是日暮时分。他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回去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一座空城……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章 血雾茫茫杀意藏 ——诡事不断—— 家家户户都锁上了门,街上空无一人,除了四处寻找食物的野狗,甚至连个流浪汉都看不到。 因为第一个装鬼吓死的人是个酒鬼,所以大名府现在所有的酒馆,均被朝廷强制性关闭,天色一暗,大家都拼命的往家狂奔。 四个人回到驿站正厅时,夏云卿正坐在上位,顾纪昀则恭敬地站在一旁,二人均面色凝重,看样子是发生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 鹿宁和胡七交换了眼色,然后走过去,拱手问道:「夏大人!是否查出什么了?」 夏云卿捻须不答,却反问道:「你们去查了一整天,可有什么发现?」 见他不愿多说,鹿宁只好如实回答:「启禀大人,我们今天去姐弟俩以前住的房子,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坍塌的废墟中,隐藏着一个暗道,而这个暗道直通后山——」 「后山?」夏云卿皱紧了眉头。 「不错。」胡七接过话题继续说下去:「我们去后山查了一下,发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山洞,里面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应该是有人在那里居住过。」 话说至此,在场的人心中均有了结论。 「这么说,姐弟俩是假死,然后一直躲在山洞中生活?」夏云卿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以目前的证据来看,应该是这样的。」鹿宁点点头,又道:「不过姐弟二人为何要这样做,我们还不得而知。」 胡七看向始终沉默的顾纪昀,问道:「不知顾统领这边,可有查出什么来?」 顾纪昀微微一怔,立刻转头看向夏云卿,似乎在征得许可。 夏云卿斟酌了片刻,正色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再没调查清楚之前,一切结论都是草率的。不过世子不必担心,我们会尽快离开此地!现在既然知道了是人在搞鬼,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世子可以安心休息了!」 胡七和鹿宁相视一眼,明白这件事情一定查出了什么事,却不便说给他们听。 毕竟胡七是安南的人,北渝的朝臣有所防备,也是正常的。 鹿宁和胡七用过晚膳才回到房内,四个人吃完饭,都围坐在一起发呆,连一向闹腾的沐芊芊,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过了许久,胡七猜开口打破了沉默:「夏大人一个字都不肯透露给我们,看来这件事情涉及到了朝廷!」 沐芊芊拖着下巴,不解地问道:「为何这么说啊?」 胡七喝了一口茶,耐心地解释道:「虽然安南是北渝的附属国,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如果只是简单的命案,他们不会如此避讳着我!」qs 鹿宁堆出一个微笑,故作轻松地说道:「事到如今,他们不说,我们也查不出来什么。不过至少知道这里没有闹鬼,我心里也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沐芊芊忽然「啊」了一声,凑到鹿宁身边,笑嘻嘻地说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急于调查这件事了!原来天不怕地不怕,连上法场的鹿帮主,竟然怕鬼啊!」 说罢,她便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托托也看向鹿宁,认真地说道:「小鹿,鬼有啥好怕的!它要是敢来,俺托托一条狼牙棒就将它打得魂飞魄散!」 胡七突然在一旁拍手叫好:「不错,托托兄有进步!【魂飞魄散】这一成语用得甚妙!」 看着大家都在拿自己打趣,鹿宁双颊一红,嚯地站起身来,嚷道:「才……才怪呢!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我……我才不怕鬼呢!」 沐芊芊笑得更欢了,她指着鹿宁,大叫道:「你们看她心虚了!原来鹿帮主真怕鬼啊!这真是天下奇闻啊!」 鹿宁黛眉微 蹙,狠狠剜了她一眼:「才、才不是呢!懒得和你争辩,我要睡了!」 胡七走过来,在鹿宁耳边轻声道:「你胆子这么小,要不我留下来陪你!这样,你就不用怕女鬼了!」 鹿宁双颊染晕,火辣辣的一直烧到了耳朵。 她一把推开胡七,跺着脚嗔道:「你都和沐芊芊学坏了!再说,我宁可和女鬼为伴,也不要你这个色」 没想到,沐芊芊竟开始煽风点火:「要不,我今晚去别的厢房睡,这里就留给你们小两天甜蜜蜜!没准儿,用不了多久,鹿宁就能生个小世子出来呢!」 「沐芊芊!」鹿宁急得直跺脚,脸上已经红得像火烧云一般。 「你竟敢拿我消遣,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鹿宁挽起袖子,开始追打沐芊芊。 沐芊芊却故意往胡七的身旁跑,又瞅准时机将鹿宁往胡七的怀里一推。 胡七趁机一把将鹿宁抱在怀中。 「小心点,你没事吧?」他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掺在一阵淡淡的梅香中,直接吹进她的心坎。 「没、没事。」鹿宁红着脸,心里乱成一团,望着他的一汪清泉的眸底,险些被那柔情溺毙。 「呦,你们还真恩爱呢!我们就不打扰了!」这一会儿的功夫,沐芊芊已拉着托托跑到了门外,门外只留下她煽风点火的小声。 「沐芊芊,你这个小鬼!」鹿宁挣扎着要追出去,却发现自己被胡七紧紧抱着,他似乎没有松开的意思。 不止如此,他的眼神越来越炽热,脸离她越来越近。 他想吻她——她突然看穿了他的意图。 怎么办?该躲开还是该接受? 电光火石间,与胡七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统统涌进脑海。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对胡七敞开了心肺,那些朦胧的情愫,也在慢慢地生根发芽。 她的心理一阵悸动,两只眼睛也像被一层雾似的东西蒙住了。 所以,鹿宁干脆闭了眼睛,羞涩地期待着这个打破关系的吻…… ------------------------------------- 突然之间,房门被猛的推开,二人猛然一惊,纷纷转过头看去。 只见顾纪昀一脸寒霜的站在门口,毫不避讳的看着举止亲密的二人。 鹿宁立刻从胡七的怀中抽身,一步抢到门外,没好气地喝道:「顾统领真是好兴致啊!竟开始学着听墙根了!」 顾纪昀冷着脸,沉声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鹿宁却抱着双臂,不满地昂起鼻尖,冷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若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不必开口了!我不感兴趣!」 顾纪昀瞥了一眼屋内的胡七,凑过去低声道:「有关翊王的事,你也不感兴趣吗?」 听到这个名字,三个字直戳小鹿宁的心窝。 为什么,在自己刚刚放下的时候,却偏又被别人拿起。 看了看身后深情款款的胡七,她很想说句「不感兴趣」。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咱们出去说罢」。 还真是没出息! 鹿宁暗暗骂了自己,随手关上了房门,跟着顾纪昀走到外面。 到了僻静处,二人才站住脚,鹿宁开门见山地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顾纪昀负手而立,缓缓开口,道:「二十年前,先帝临死之前,将当时的小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翊王,托付给四位顾命大臣:张元美、凤丹阳、白义山和满江红。其中除了满江红之外,其余三人均在渝帝登基后,被满门抄斩——」 「这件事 已不是秘密了,有什么可值得说的?」鹿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已经开始后悔出来听他说话了。 看着顾纪昀怪异的表情,和紧绷的唇角,鹿宁细细琢磨他的话,忽而问道:「莫非这次的事和二十年前情有关?凤丹阳?莫非就是那姐弟俩的父亲吗?」 顾纪昀抿着嘴点点头:「果然聪明,一点就透!这件事涉及到北渝的皇室机密,所以胡七绝对不能知道,我才回把你叫出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罢。」鹿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纵使千百个不愿,还是不得不听上一听。 顾纪昀也不再卖官司,直接将他和夏云卿的调查结果和盘托出: 凤氏姐弟俩当初是如何逃脱的,又为何选择这里,还不得而知! 不过,逃亡后的姐弟俩隐姓埋名隐居在此,却不知被哪个村民知道了其真实身份氏,去吴大人那里举报了。 吴大人为了加官进爵,就带兵围堵姐弟俩,可惜没有抓住活的,也没有死尸,他想讨好渝帝不成便只能作罢! 后来姐弟俩开始装鬼吓人,吴大人不明就里,以为真是还魂索命。才匆匆离开了大名府,暂时躲了起来!」 鹿宁紧握拳头,狠狠骂道:「这个吴知府真可恶!早该被杀!」 顿了顿,她缓缓将脸转向顾纪昀,狐疑道:「不过,既然是机密,为何你要和我说?」 「我知道你关心翊王,这次案件如果旧事重提,会对他有影响!你要有个心里准备……」顾纪昀露出笃定的笑容。 「那你是找错人了。」鹿宁微微勾起唇角,口气不咸也不淡:「我之所以出来听你说,只是对这件事比较好奇。至于翊王的事,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关心。」 「你果真放下他了?」顾纪昀微眯起眼,端详着她的细微表情。 鹿宁迎着他的目光,一字字道:「请你听好,我现在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莫要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如果被世子听去了,倒霉的可是你!」 说罢,她留下一个轻蔑的微笑,便转身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一章 血雾茫茫杀意藏(二) ——情定—— 鹿宁推门而入,却看到胡七挺身玉立在门口,白皙的脸上泛着朵朵红晕,眸中露出非常温柔的神情。 「那些都是你的真心话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鹿宁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一直在偷听自己和顾纪昀的话。 她娇羞地垂下了头,像个做坏事被抓到的小孩般,轻轻「嗯」了一声,算作敷衍地回答。. 「你果真放下他了吗?」胡七目光如炬,迫切地追问着。 鹿宁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咬着唇说道:「想要彻底忘记一个人不容易,可我已经放下这段情感了。自打离开盛京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以后这个人发生的人和事,都和我无关……」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不想爱得那么卑微、那么痛苦。 「那你真的准备和我在一起了吗?」胡七激动得气息有些不匀。 鹿宁略微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抬头望定他,莞尔一笑:「我想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谢谢。」胡七激动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语无伦次地说道:「谢谢你给自己、也是给我这个机会!我胡七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会好好待你!绝不会辜负你!如有违背誓言,则天打雷劈——」 鹿宁一把捂住他的嘴,嗔怪道:「别说这样的话,即便你最后负了我,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后面的话还说完,已被一个热烈的吻封住了口。 一阵晕眩过后,鹿宁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渐渐开始回应。 二人正在情浓处,却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声轻嗤:「哎,当着别人的面亲热,也不嫌害臊!看得我老脸一红。」 鹿宁全身一震,蓦地睁开眼,瞧见沐芊芊正坐在房梁上晃着脚、悠哉地嗑着瓜子,瞧着自己的眼神藏不住的窃喜。 她一把推开胡七,指着房梁愤愤道:「你个小贼!惯会这些偷鸡摸狗的本事!藏在房梁上听人家说悄悄话,不觉得害臊吗?」 沐芊芊吐了一嘴瓜子皮,歪着头说道:「你这人好奇怪哦!这屋子本来就是咱俩一起住啊!怎就不许我待在这里?再说了,方才我要把屋子让给你们,你?不答应,现在又嫌我碍事了,还真是霸道!」 「你!」鹿宁本就臊得双颊通红,如今被沐芊芊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咬着牙恨恨道:「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看你下来我怎么收拾你!」 沐芊芊丢了一个瓜子在嘴里,晃着脚说道:「你要这样说我今晚就睡在这房梁上了!我就不信被人盯着一晚上,你能睡得着!」 看着二人一来一回地拌起嘴来,胡七苦笑着摇了摇头,悄悄退出门去,心满意足地回了耳房。 ——女鬼—— 一轮青月镶嵌在黑幕般的夜空之上,皎洁的月光倾洒人间,静谧的世界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 雕梁画栋的馆驿,屹立在大名府的边缘。 陈旧的厢房内,处处都弥漫着恐怖的气息,风里似乎能嗅到血的腥味,一股凉意穿透身体,刺进骨中。 窗外的树上落了一只猫头鹰,在黑暗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吵得胡七更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望着天花板发呆。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照亮了整个屋子。一个黑影映在窗纸上,好像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孤零零地站在窗外。 胡七猛然惊坐起,一瞬不瞬的盯着窗纸上的人影,她在外面站了好久,似乎不准备离开。 胡七推了推身旁熟睡的托托,可托托鼾声如故,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胡七吞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喊道:「我知道你不是鬼,是人!我们无冤无仇,你不 必吓我!如果你有冤屈,需要我帮忙的话,你说出来,我一定帮你!」 话音刚落,又一个闪电劈下,将黑洞洞的天空一分为二。 这次胡七看到,那个人影终于动了! 她慢慢的抬起手来,放在窗子上。 紧接着,只听得「吱呀呀」一声朽木发出的怪声,窗子被推开了。 窗外站着一位,全身透着诡异气息,长发白衣的女子。她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遮住了脸,只有枯树般的手指紧抓着窗棂,长长的指甲似乎要抠进木头里。 一阵暴雨忽然不期而至,狂躁的大雨打在她身上,又飞进屋内。 胡七下意识地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呼吸紧张地将近停止。 窗外的女子,携着暴雨慢慢爬过窗子,一步步逼近床上的胡七,她身上不停的往下滴水,走过的路面上已湿了一片。 终于,女子在床前站住了脚,胡七不由自主的打量起她来: 她身形极瘦,大大的白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腐败的味道,好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女尸。 「你……」胡七受惊多度,讷讷地无法言语。 女子轻轻拨开了面前湿漉漉的长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一双因为瘦弱而微微突出的双眼、高耸的颧骨、塌陷的双颊、红得发紫的双唇…… 最让胡七倒吸口凉气的是,她整张脸似乎被火烧过,几乎是容貌尽毁。脸上一片又一片凸起的疤痕,看上去狰狞又恐怖。 女子直勾勾的瞪着胡七,嘶哑着说道:「公子,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 同样的夜晚,鹿宁躺在床上,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方才和胡七的那个吻,让她全身燥热得难受。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她知道,自己已经陷入这段情感中了。 窗外夜色浓重,如尸体上流出来黯黑的血,蜿蜒着覆盖了整片天地。月亮孤零零的盘旋在上空,仿佛女人眼角的怨泪。 鹿宁再也不敢睡下去了。她抱着双膝坐在床上,用棉被将自己裹紧,这样心里的恐惧也会少一点。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暴雨已至。 淅沥的雨,下在黑夜里,所有东西都显得很潮湿,树木和泥土的皮肤开始溃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鹿宁拼命堵上耳朵,紧闭着双眸,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她开始想胡七,想托托。 可不管她想谁,脑中那张温和的脸,都会慢慢变得龇牙咧嘴、狰狞恐怖起来。过往那些在她面前死去的人,一个个又慢慢浮现在脑海: 牛小乙那具长满青苔的尸体、牛甲抱着自己的头颅,安详的坐在满是血迹的房里、牛大嫂挂在房梁下飘飘荡荡,她喉咙里的舌根拼命的伸出嘴巴,圆凸的眼球无神地盯着地面,或者更深的地方…… 鹿宁紧紧抱着双臂,咬着棉被,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巨大的困意却源源不断的袭来,她只能强睁着双眼,不敢让自己睡去。 「啪」的一下,窗子被狂风吹开,瓢泼的大雨被吹进屋内,敲击着屋内的桌椅,发出诡异的声响。 鹿宁缩在被子里,不敢下床去关上窗子。她拼命忍着恐惧,只盼望大雨能快点停止。 忽然,她觉得似乎有人在拉她身上的被子,一下,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却很有节奏。 她全身变得僵直而冰冷,一股寒意直窜后脑,她动也不敢动一下。 拉被子的动作突然消失。 等了一会儿,就在她稍稍松口气的时候,耳边忽然吹来一股 风。 随即,一声轻柔的「鹿宁」在阴森的屋内响起。 鹿宁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管他是人还是鬼,今晚一定要决一死战,拼出个结果来! 她从枕头下摸出匕首,一把掀开被子,就往声音响处刺去。 只见黑暗中,一个人影敏捷的闪身躲过,惊呼一声:「你疯了?」 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鹿宁停下手,失声道:「装神弄鬼的,你究竟是谁?」 屋内忽然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鹿宁睁不开眼。她用手挡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只见面前站了一位黑裙红唇的少女,正愤怒地看着自己。 「喂!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干嘛?人家好心关心你,你就要我命啊!」 「芊芊?!」鹿宁才想起来,自己和沐芊芊睡在一起,心理不由得松了口气。 「抱歉,我刚才做噩梦了。」她连忙收好匕首,满脸歉意。 沐芊芊盯着她惨白如纸的脸,笑嘻嘻地问道:「你果真这么怕鬼啊?」 鹿宁立刻点燃床边的烛火,然后跳下床,满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没有,都说了是梦魇。你赶紧睡吧。」 沐芊芊却抱起双膝,忽然叹了口气:「鹿宁,其实我也睡不着。我一直在想,既然姐弟二人已经死里逃生,他们为什么不离去,反而要躲起来装鬼吓人?难道他们就不怕再被抓到,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吗?」 鹿宁也坐了回来,想了想说道:「或许他们是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沐芊芊歪着脑袋看向她,有些不解:「我四处打听了一下,姐弟二人一直在装鬼吓人,但不是每次都会死人!那些被吓死的,是当初将他们身份报告给官府的人!」 鹿宁神色一暗,轻叹道:「所以,他们留下是为了报仇……」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窗纸上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谁在外面?!」有了沐芊芊在旁,鹿宁的胆子大了些,立刻抽出匕首抽出门去。 看到门外一身蓑衣,长得高鼻深目、高高瘦瘦、长发垂腰的男子,鹿宁先是一怔,继而沉声道:「怎么是你!」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天荒地变心已折 ——替身—— 花在凋零,香气在飘散,眼看着窗外每天的落红,一阵又一阵。 羽枫瑾倚在床架上,看着窗外的春景,满脸的慵懒和困倦。 慕容先生收好医药箱,轻声嘱咐道:「治疗了这段时日,你的病情已有所好转,嗓子虽然还是有些沙哑。可过段日子,就能正常说话了。」 羽枫瑾摸了摸喉咙,费力问道:「果真……能治好吗?」 慕容先生淡淡一笑,说道:「他既然让我来给你诊治,你就要信得过我的医术!治不好的病人,我是从不出手的。」 羽枫瑾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将信将疑。 慕容先生站起身来,刚要离开,却又停了下来,嘱咐道:「记住,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能说……」 羽枫瑾向他微微欠身,哑然道:「多谢先生,我记住了!」 待慕容先生转身离开后,羽枫瑾看着头顶的流苏叹了口气。他随手拿起床边的铜镜照了照,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镜中这张陌生的脸。 是的,这个躺在床上的男子,虽然长着和羽枫瑾一模一样的脸,可他却是大名鼎鼎的采花贼——留一手。 他和沐芊芊一样是迷花老人的关门弟子,最擅长易容之术。 他一辈子装扮过形形***的各种人,却从没被本人要求,伴做自己的分身。 可这是他和翊王达成的协议——他假扮翊王留在盛京,从此便能获得自由! 而这个秘密,他谁也不能告诉,包括花芳仪和燕容! ------------------------------------- 为了掩饰嗓子受伤之势,他让翊王感染一次严重的风寒,然后留在潇湘别馆中养病,并让慕容先生趁机来医治。 除了花芳仪之外,他几乎从不回府,也不见外人,就连燕荣也只是匆匆见了几面而已。 不知情的花芳仪对于这件事,自然是喜闻乐见的,除了每日能服侍心爱之人之外,她发现羽枫瑾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了。 可温柔的也只有眼神而已,羽枫瑾还是不愿意接近她。 不同的是,以前羽枫瑾对她是礼貌又刻意的疏远,如今他是卑微又无助的,对她是发自内心地不敢靠近。 是心虚也是用情至深。 一个厢房内,燕荣一个人对窗对饮,看上去似乎心有重忧。 芳醇的美酒一杯又一杯的送入口,好像在试探自己的酒量。 花芳仪挑帘而入,盈盈笑道:「怎么芊芊一走,你的魂儿也不见了?大白天的还在这里喝闷酒?」 燕荣皱起眉头,认真的看着她:「我觉得丢魂儿可不止我一人,你不觉得兄长近日来的变化很大吗?」 花芳仪款款坐下,也自斟一杯,幽幽叹道:「也不能怪他,看着心上人嫁给别人,自己却无力挽留,换做谁都会伤心的!不过,这变化也不见得是坏事啊!」 燕荣端杯看着她,狐疑道:「你不会是因为兄长近日来对你温柔,所以你就装糊涂吧?」 花芳仪被戳破心思,却佯装不知,只道:「那个鹿帮主没有出现前,他对我也是这么温柔!难道非要看到他整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才算是正常的?」 燕荣翻了个白眼,轻嗤道:「不管他现在伤心也好,绝望也罢,他对你感情会有变化,却不会对我有改变的!但我发现,最近他对我生疏得很,常常避之不见,即便是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 花芳仪不以为意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逼得太紧了!他此时正在疗伤,你却总希望他像往常那样,与你嬉笑打闹!他 会反感也很正常!」 燕荣喝了一口酒,皱眉道:「那你告诉我,一个人会因为伤心过度而性情大变,难道喜好也会突然改变吗?」 花芳仪微微蹙眉,幽怨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他不该喜欢我,现在对我好就是不正常了?」 燕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解释道:「我来了几次,可没见他喝过一次茶。屋内的茶具上都积了灰。连棋盘上、书上也都是灰,看上应该是很久没被动过了。更奇怪的是,有一天,我突然推门而入,竟看到他在喝酒!这不是很奇怪吗?」 听到这些,花芳仪也有些迟疑,却仍旧狡辩道:「借酒浇愁愁更愁,这也是正常的!不然,你难道觉得殿下疯了吗?」 燕荣慢慢摇头,沉吟道:「他看上去不像是病了,更不像是疯了!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这不是他,而是别人!我甚至曾经一度怀疑是有人假扮他!可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因为这天下谁有这个胆子,敢冒充王爷啊!」 说完,他自斟自饮一杯,脸上满是嘲弄。 花芳仪却怔然出神:假扮?为什么她没想到呢? 自从她发现羽枫瑾的口味和喜好与以往不同,自己却总是给他找各种借口,却偏偏没有想过,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羽枫瑾本人! 放眼这天下,能假扮羽枫瑾如此惟妙惟肖的人,她恰巧就知道一个! 「芳芳?」燕荣见她发呆,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轻唤着她的名字。 花芳仪回过神来,惊道:「啊?你说什么?」 燕荣笑了笑,打趣道:「怎么你也失魂落魄的?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花芳仪黛眉微蹙,忽然问道:「燕荣,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咱们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殿下,那……真的殿下又会在哪里?」qs 燕荣放下酒杯,沉着声书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件事情就严重了!有人假扮殿下无非两种可能,第一种,这是殿下授意的! 若真是这样,殿下应该会将此事告诉他最信任的人,否则的话,此事被揭穿的可能性就很大!可连你我都不知道,就说明这不是殿下的授意!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殿下被人挟持并带走了,又派了一个人前来假扮他,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花芳仪掩着嘴,失色地惊呼道:「若真是第二种的话,殿下会有危险吗?」 燕荣没有直接回答她,心中却暗自盘算着:有能力、有目的去做这件事的人,恐怕只有皇上了。 若真是这样,那就不妙了! 自己每天来和这个假翊王说话的内容,怕是早已传入皇帝的耳中…… 此时见花芳仪脸色煞白,燕荣只好安抚道:「此时想那么多也没用了,我们还无法确定,这个翊王是不是假的!」 花芳仪深吸一口气,谨慎地说道:「近日,你还是少来这里比较好!我会想办法查到他究竟是谁的!」 燕荣微微一惊,立刻沉声道:「你不要莽撞,这件事你一个人做太危险了!」 花芳仪淡淡一笑,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莽撞的,我自有我的办法!看他每次见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是不会伤害我的!」 燕荣一怔,此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只好点头应允。 ------------------------------------- 月亮升起,月色如霜。春虫的叫声穿透绿色窗纱,吵得花芳仪睡不着觉。 她披衣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看着窗外撩人的月色,却倍感孤凉。 她深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如果你听得见的话, 就快现身吧!求你帮我解答一下,我心中的困惑吧!」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屋顶上翻身下来,钻入窗内,站在她身边。 矫捷的身手一气呵成,花芳仪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 花芳仪看到柳长亭站在自己的面前,又惊又喜,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柳长亭今天没有扮成羽枫瑾的样子,依旧带着那个漆黑的面具,露出一双孤狼般孤傲而明亮的双眸。 他张了张嘴,缓缓说道:「你、找我?」 花芳仪微笑着点点头,忍不住问道:「你听到我说话了?」 柳长亭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一直、在这附近……」 花芳仪心中欢喜,柔声道:「你……一直都在守着我?」 柳长亭没有说话,也没点头,唯有一双眼中,似有一小簇火焰,在燃起微弱的光芒。 花芳仪轻轻摸着他的面具,叹息道:「为何今日不扮成他的样子来见我?」 柳长亭的眸中忽明忽暗,有些晦涩。许久,才艰难的开口道:「我……不想、再扮成、他的样子!」 花芳仪柔柔一笑,凑近他说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有没有偷偷扮成他的样子,潜伏在我身边?」 柳长亭一怔,摇摇头道:「我一直、在你附近。我是我、不是他!」 花芳仪拉起他的手,嫣然道:「走,我给你做菜!你陪我喝酒去!」 说着,便拉着呆若木鸡的柳长亭往楼下走去。 暖烘烘,酒醉人,痴缠得芳心萌动。 小厨房内、红烛高挑,欢言笑谈,二人频频举杯畅饮,看上去仿佛相恋多年的情人。彼此眼中迸发着炽热的火花,甚至都忘了世俗的女干诈心机。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天荒地变心已折(二) ——疏离—— 直到窗外天光大亮,小黄莺一声声在帘栊鸣啼,唤醒了花前的春梦。 花芳仪眉毛轻轻泛动,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抱回床上。 她撑起身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一觉醒来,醉意虽消,愁意却未曾消减半分。 「该死!我怎么忘了正事儿!」花芳仪自责着,连忙下床穿上鞋子,推开门直奔到羽枫瑾的厢房前。 抬手刚要敲门,却忽然不知自己进门去,该和他说些什么。 往日里,她总会想好一个理由,才会敲开羽枫瑾的房门,以免引起他的反感。 如今虽然不知道屋内的人,是否真的是羽枫瑾本人,自己却也不敢贸然进入。 正踟蹰间,房门却被推开,羽枫瑾一双眼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仿佛被冻住了般冰冷。 「有事?」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难听,口气比往常更疏离冷漠。 花芳仪局促地垂下眼,轻声细语地说道:「您最近看上去郁郁寡欢的,我有些担心……」 羽枫瑾稍稍别开了眼,淡淡道:「我没事,你别瞎操心。」 花芳仪抬眼盯着眼前人,觉得有种陌生的熟悉感,却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她心里一时也没了主意,无法确认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翊王本人,还是有人假扮。因为她是在无法将此人,和那个孤狼般地柳长亭联系在一起。 沉吟了许久,花芳仪又嗫喏着开口:「殿下,您今日来,无论是口味上还是性格上,似乎……有很大的变化,就好像……好像完全变了个人……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羽枫瑾轻皱起眉头,似乎显得很不耐烦,随手又关上了房门。 花芳仪被关在门外,咬了咬下唇,只能自我安慰:「希望是我的错觉吧……」 ------------------------------------- 夜幕降临,潇湘别馆内罗袖翻飞,歌舞升平,频频发出动听的笑声,惹得路过的人,驻足眺望,却暗恨囊中羞涩。 舞姬们挥舞彩袖、手捧酒杯,向前来的酒客们殷勤劝酒。来到这里的男子,无论是多么冰冷的人,也会心甘情愿醉倒于颜红的温柔乡里。 今晚别馆中迎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稀客。花芳仪盛装打扮,款款走到一间厢房门前,深吸了口气才挑帘而入。 香气和酒气弥漫的奢华屋内,大皇子独占一张八仙桌豪饮。 多日未见,曾经清秀俊逸的少年,如今已有了老成的迹象。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凹陷的双颊,显得他有些萎靡不振。 「呦,还真是稀客!难怪今天,我左眼皮跳了一早上!」花芳仪堆砌起一个迷人的微笑,携着一股香风,风情万种地走了过来。 大皇子微抬醉眼,冷声哼了哼:「怎么,老板娘不欢迎吗?」 看出他心情不好,花芳仪只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呢!我们别馆的大门,随时都为您敞开!」 大皇子指了指桌上的酒杯,冷道:「皇子都来了,老板娘不亲自斟酒吗?」 花芳仪心有不悦,却不敢得罪,只好提着裙摆走过去,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陪笑道:「奴家敬殿下一杯,希望殿下能不计前嫌,日后多多照顾我们别馆。」 大皇子阴沉着脸,鼻子里发出轻嗤:「你倒是会做买卖。」 花芳仪用长袖挡脸,浅抿了一口,眼珠微微一转,忽而叹了口气:「寒烟的事我听说了。殿下节哀顺变,莫要因此伤了身体!人死不能复生,想必寒烟若泉下有知,也不希望殿下颓废如此啊 !」 大皇子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一双醉眼中满是怒火和寒气。 花芳仪被他看得心头微颤,勉强笑道:「殿下,难道奴家的话惹您不高兴了?您为何如此看着奴家?」 大皇子冷冷一笑,一字字恶狠狠地说道:「我是想好好看看,一个蛇蝎心肠、爱财如命的女人,这副勾人的皮囊下,究竟藏着多么丑陋的脸?」 花芳仪闻言脸色一沉,语气再没方才那般客气了:「呦,殿下这是醉了吧!怎么开始说上胡话了?这般风度,可不像是皇室出来的人!」 大皇子仰头哈哈一笑,面目变得狰狞:「你这是在提醒我,你是翊王的人吗?真是可笑!」 花芳仪咬着后槽牙,冷笑着问道:「哦?如何可笑了?」 大皇子仰头痛饮一杯,露出嘲笑的表情:「你打着翊王的名义,招摇撞骗这么多年,翊王可有给你什么名分?你不还是个在酒店里买酒赔笑的婊-子,比妓-女又高级到哪儿去?」 他的话,紧紧揪住了藏在花芳仪心理一个隐秘的部分,疼得她作声不得。 大皇子拿着酒壶,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整个人变得疯狂起来:「你嫉妒寒烟!因为你不允许任何人比你幸福,所以你想尽办法要把她变成一个婊-子!一个和你一样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臭婊-子!她能有今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这一番话彻底惹怒了花芳仪。 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满脸通红的反驳道:「皇上要她入宫去,谁能拦得住!再说,寒烟若不想去,大可以碰壁而死为你守节!难道现在你还没明白吗?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不过是迫于你皇子的身份,在敷衍你罢了!」 顿了顿,她又露出高傲的神色,冷言冷语道:「殿下说我和寒烟是婊-子,可如今连婊-子都瞧不上您,您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皇子怒不可遏,一步抢过来,抡圆了胳膊,就往花芳仪的脸上打去。 忽然,一个人影如鬼魅般窜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速度之快,让人错愕。力道之大,让大皇子忍不住痛吟。 他刚要开口大骂,一抬头却怔住了,只愕然道:「皇、皇叔!」 羽枫瑾目光如鹰,直逼大皇子的醉眼,一字字道:「你要做什么?」 大皇子被他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讷讷道:「我、我没做错什么!是这个臭婊-子惹我在先——」 话音未毕,一个拳头猝不及防落在他脸上。大皇子猛转了一圈,不受控地撞在了桌上,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许是羽枫瑾用力过大,大皇子呆坐在地上,半天都不动一下,仿佛被冻住了。 过了良久,才见他一口鲜血喷出,捂着小腹倒地不起。 花芳仪捂着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羽枫瑾什么时候竟会抬手打人了?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霁月风清、和光同尘的翊王吗? 大皇子从地上勉强帕子来,断断续续道:「你……你敢打我!」 羽枫瑾冷冷一笑:「我是你皇叔!」 大皇子踉跄起身,指着花芳仪,怒道:「你就为了这个婊-子打我吗?你既然在乎她,怎么不把她娶走?留在风尘中赔笑卖酒,还要故作清高?!」 羽枫瑾冷着脸,沉声道:「与你无关!快滚!」 大皇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推开围观的酒客,狼狈离去。 花芳仪一低头,见到羽枫瑾的手上竟也沾了血迹,立刻拿出帕子为他擦拭。 羽枫瑾却触电般,惊惶地抽回手。 花芳仪愣在原地,眼眶泛红,呆望着 面前的男子,哽咽道:「殿下从来不会动手打人,更不会全身杀气!你到底是谁?能不能告诉我?」 羽枫瑾慢慢垂下眼眸却一句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潇湘别馆。 这一夜,他没再回来。 ------------------------------------- 一辆马车从潇湘别馆离开,前往翊王府,路过御守司的门前,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阮浪正指挥着两个衙役,往外抬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铁霖心生好奇,忍不住扬声问道:「阮大人,这尸体是谁的?怎么搞得这么惨?」 阮浪一抬头,瞧见是翊王的马车,和他身旁的随扈,连忙应道:「听过采花Yin贼留一手吗?这是他的尸体!」 话音甫落,窗帘被掀开一角,羽枫瑾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铁霖大吃一惊,又问道:「我听说他不是逃狱了吗?尸体怎会在此?」 阮浪瞥了羽枫瑾一眼,故意提高了音量:「那是传闻!虽然这家伙身手了得、生性狡诈,最后还不是落在我们手上!进了诏狱的大门,哪有活着出去的!」 马车中的人,紧抿着双唇,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铁霖看了一眼那具辨不出面目的尸体,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真惨!弄成这般模样,估计连亲妈都不认得了!」 阮浪向衙役们一摆手,让他们赶紧处理好尸体,方解释道:「这Yin贼在诏狱中受了大刑划伤了脸,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行!那您忙吧!我就不打扰了!」铁霖向阮浪笑着一拱手,然后拉着缰绳继续赶车。 可马车中的人,却死死盯着那具悲惨的尸体,眼中流露出悲戚的神色。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缓缓放下了窗帘。 他仰头靠在车厢上,他露出一抹凄惨的笑:从此往后,世上再无柳长亭这个人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四章 卷尽残花风未定 ——入宫—— 安静的巷子里,只有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和沉稳的脚步声,冰凉的月色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走在左侧的黄裙女子,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显得如此高大,可是被身旁的影子一比,还是显得如此娇小,她忽然嗤的一下笑出声来。 身旁的男子鹅帽锦衣、腰配绣刀,板着脸问道:「笑什么?」 玉儿摇了摇头,轻声细语地说道:「真没想到今晚送我入宫的竟是阮大人!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是我的恩人,怎么再见时,就成了我的仇人呢?!命运还真是无偿啊。」 听到这话,阮浪依旧昂首挺胸,阔步前行。 「上次见你晕倒在路中,出手相救乃是道义所在!今日奉皇上之命,带你入宫觐见是亦是我的职责!」 他尽量目视前方,说着一口官腔。 玉儿扶着肚子笑了笑,又问道:「这么说,以后都由你来送我入宫吗?」 阮浪点了点头,抿着唇没有说话。 玉儿转过头看向他,忽然问道:「阮大人,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为何皇上会在大半夜,叫燕统领的亲眷入宫觐见吗?」 阮浪瞥了一眼她强颜欢笑的脸,沉着地说道:「我只负责将你平安送入宫去,其他的事不是我该问的,我也不好奇!」 玉儿摇了摇唇,摇头叹息道:「阮大人是个聪明人,才会成为皇上面前的红人!可惜我不够聪明,才会将一切搞得一团糟……」 阮浪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何会对一个仅见过两次的陌生人,说这么多的话。 他不想去猜测,她究竟陷入了何种麻烦,也不去探究她的苦衷。只是觉得,这是皇上交给他的,一个最揪心的任务。 或许这与他曾受过燕荣的照顾有关,他心理这样安慰自己。 从燕荣府邸到紫微宫的路并不远。 没过一会儿,二人就站在了玄武殿的匾额下面。玉儿抬起头看了看,这块威风却冰凉的招牌,奇道:「皇上为何在寝宫召见我?」 阮浪垂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负责把你带到这儿!你快进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玉儿叹了口气,便提起裙摆,缓缓推门而入。 ------------------------------------- 弯弯的月儿升起,悬挂在天空,皎洁的月光照亮整个盛京城。 当大腹便便的玉儿再次出门时,一个瘦高的人从旁走出来,站在玉儿面前,眸中神色晦暗。 看清来者,玉儿一惊:「阮大人?你还没走……是在等我吗?」 「白姑娘,走吧,我送你回去!」阮浪说话时没有表情,语调也没有起伏。 玉儿黛眉微蹙,追问道:「是皇上让您送我回去的吗?」 阮浪目光闪烁,低声说道:「算……算是吧……」 玉儿淡淡一笑,立时明白了这是他的善意,便跟在他身旁往宫门外走去。 从宣德门缓步走出来,玉儿站住了脚。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嘴角微微上扬。 「你看这月色多美啊,美得令人难以入睡!如果能一直这么美,该多好啊!可惜……」 说完,她叹了口气,跟在阮浪身旁继续前行。 阮浪不明就里,却不敢追问,总怕知道了太多,自己会难以自拔。 二人并肩走在月光下,身影随着月亮的移动,渐渐被拉得很长。 阮浪顾及到玉儿的不便,将步子放得很慢很慢。两个人并肩走着,好久好久,都没说一句话。 这 样的月下散步,在外人看来浪漫又富有诗意,可对当事人来说,却并不是件愉悦的事。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玉儿不过是被阮浪监视着、被皇上操控着的一个傀儡。 可玉儿一派天真的姿态,却莫名让阮浪想起自己的亡妻,想起潇湘别馆中的那朵高岭之花。 又想起平日里燕荣的洒脱,和对自己的屡次相帮。 阮浪内心里挣扎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提醒:「白姑娘,你应该知道御守司的眼线遍布京城,以皇上如此器重燕统领,就算是味他好,你也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玉儿轻轻摸了摸肚子,淡淡道:「阮大人的话我明白。不过,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了……」 「你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我们只能奉命行事!」阮浪的眼神凌厉起来,脸色十分凝重。 玉儿摇摇头,眼中浮起笑意:「不!等到孩子出世,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阮浪站住脚,皱眉凝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儿仰头看着明月,脸上纯净得好像仙女:「没什么!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健康成长!不再像我这般,一辈子困在仇恨中无法自拔。」 「你知道要是惹怒了圣上,你的孩子就不能健康长大!」阮浪的语气有些激动,仿佛玉儿肚子里怀的,是自己的骨肉。 玉儿向他莞尔一笑,语气异常坚定:「不!这个孩子会比我有福气,会有很多人护着他平安长大的。」 看着面色红润、满脸幸福的女子,这个马上就要成为母亲,却受制于人的女子,阮浪沉默了。 他什么都不愿再说,只是默默跟在她身边,护送她平安归家。 夜深了,香炉里的香已燃尽,漏壶里的水也将漏完,夜风中略带些凉意。 玉儿推开门走进房内,又看到燕荣独坐在黑暗中,喝着闷酒。 她什么都没说,对于他这样的状态,她早就习以为常。 燕荣见她对于深夜入宫的事,愈加不避讳,反而大摇大摆起来,不由得大怒:「你现在倒是不再遮掩了,看到我也似乎没什么愧疚感!」 玉儿拿起灯罩,点燃烛火,微微笑道:「我去做什么,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以遮掩的!」 「再说,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是讨厌我的,那些愧疚感早被消磨殆尽了。」玉儿说得理所当然,神色十分平静。 燕荣斟酒一杯,幽幽问道:「这次入宫,你又向皇上说了什么?」 玉儿歪着头看向他,揶揄道:「担心什么,你能有什么值得我说的?难不成说芊芊姑娘是个女贼吗?」 燕荣重重的放下酒杯,怒道:「这和芊芊有什么关系!你要恨就恨我,不要牵连到她!」 「真难得,一个浪子也能为一个女子如此痴情!你对我哪怕有一丝这样的温柔,我也就满足了……」玉儿弯了弯唇角,脸上一点认真的样子都没有。 燕荣耷拉着脑袋,沉声道:「我已经尽力了!我没法强迫我自己的感情!芊芊对你也没有恶意,她知道你要生产了,怕你看到她不开心,所以已经离开盛京。还特地嘱咐我,要好好陪着你生下孩子!」 玉儿忽然轻叹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她可真会收买人心,抢走别人丈夫的是她,说漂亮话的也是她!就好像她是先来,我是后到的一样!她让你陪我,你才肯陪我。那是不是她不说,你就和她双宿双飞去了?」 也不知是酒,还是她的话,燕荣整张脸连同眼睛都红了:「够了!别再演戏了!你别再装作对我一副深情的样子!我和芊芊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今晚你一直等我,就是为了 要和我说这些话吗?」玉儿的脸色有些难看,她隐隐觉得腹痛,却强自忍耐。 燕荣沉着眼看向她,正色道:「皇上是不是对翊王下手了?」 他想起近日来翊王的变化,立刻就和皇上联系在一起,而这件事他不方便暗中打听,只能从玉儿这里入手。 玉儿微微一怔,继而冷笑道:「你们不是暗地里天台你见面吗?他好不好,你会不知道吗?」 燕荣在不知玉儿是否知情的情况下,无法把目前的状况说出来,只能继续逼问:「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要如实回答我,皇上是不是对翊王下手了?」 玉儿心里觉得燕荣有些莫名其妙,以为他是故意在找茬和自己吵架,就赌气般说道:「对不起,我无可奉告!你又不是皇上,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她的赌气在燕荣眼中,却成了一种心虚的默认。 他顿时变得怒不可遏:「玉儿,我以前以为你是被逼无奈,被迫调查我和翊王之间的事!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无情!别以为我真的不会对你动手!我知道,当初云嫔和大皇子的事,就是你向皇上揭发的!同样是女人,你可真够恶毒的!」 一行清泪流了下来,玉儿咬着嘴唇瞪着他:「燕荣,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能博得你的同情!唯有我白玉珏,在你眼中就是洪水猛兽!好啊,如果你觉得我是个祸害,不如一刀刺死我,我也算落得个干净!」 她情绪有些激动,双手捂着肚子,额上已沁出汗水。 燕荣强忍怒气,冷冷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对殿下动手了,其他的话我不想听!」 玉儿咬着牙,忍痛说道:「无可奉告!」 此时,她已经快站不住了,只能紧紧抓着椅子强撑着身体。 燕荣叹了口气,披上了斗篷,跨出门去。 玉儿失声喊道:「你要去哪儿?」 燕荣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各自保重吧!」 说完,便毫不留情的大步走出门去。 玉儿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密、越来越多。她觉得自己可能要生产了,燕荣不能不在! 她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去,朝着燕荣渐行渐远的背影,努力张了张嘴,却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任凭身子如棉絮一般,软绵绵的滑落到地上。 她感到双腿之间湿湿黏黏的,却只能绝望的看着天空,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间,一个人影窜了出来,一把将她抱起,往外跑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五章 卷尽残花风未定(二) ——柳长亭——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看到门外站着的男子,沐芊芊一个箭步窜过来,抱着他又哭又笑,吵闹了许久。 风尘仆仆的柳长亭却轻轻推开沐芊芊,目光直盯在鹿宁身上,微微笑道:「鹿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鹿宁呆立在原地,一时忘了回应。 她是万万没想到,臭名远扬的采花贼柳长亭,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当然,她更不会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非是真正的柳长亭,而是翊王! 真正的柳长亭此时正装扮成翊王,躲在盛京城里迷惑皇上呢! 想到二人曾经不快的经历,鹿宁突然脸色一沉,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走回了房间。 「她这是怎么了?」柳长亭看着鹿宁生气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 沐芊芊却一拍他肩膀,见怪不怪地说道:「怎么,你忘啦?还不是因为再南疆时,你偷偷潜入过人家的屋子,人家看到你自然不高兴啦!」 柳长亭长眉微皱,低声问道:「那时候……我做过什么事吗?」 沐芊芊惊讶地瞪大了眼,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仿佛在重新认识一般。 「你真的失忆了吗?难道你忘了,那天晚上你色心大发潜入鹿宁的屋子,被她发现后,险些卸了你一条胳膊吗?」 听到这话,柳长亭的神色一松,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可真行!」沐芊芊撇撇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她武功那么高,你也敢对她下手,更何况她周围都是高手!还真是色胆包天!」 许是很久未见,沐芊芊话匣子一开就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可时不我待,柳长亭见此时四下无人,忽然打断她的话,正色道:「芊芊姑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沐芊芊蓦地一怔,指着自己的鼻子,讷讷道:「你——你叫我什么?」 ------------------------------------- 往事如烟。 鹿宁看到柳长亭那张脸,就想起与沐芊芊师兄妹初始的那段日子。 几年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沐芊芊和柳长亭,跑到了南疆开始为非作歹,却不知南疆有马帮这伙狠角色。.br> 鹿宁的美名早已传遍了南疆的大街小巷,色胆包天的柳长亭怎会放过,正为她而来,却没有打听到,鹿宁不但武艺高强,身旁还高手环绕。 就在他用迷香灌入鹿宁的房内时,就被鹿宁发现,并躲在屋内按兵不动。 柳长亭听屋内没有了声息,以为鹿宁如寻常女子般被迷晕,便轻手利脚地破窗而入。却不料,等待他的不是昏睡的美人儿,而是一条闪着银光的九节鞭。 柳长亭和沐芊芊师出同门,功夫袭成一派,最是擅长飞檐走壁,拳脚上完全不是别人的对手。更何况,碰上十八般武艺精通的鹿宁,柳长亭简直是在找死! 而且,闺阁内空间狭小,纵使他轻功了得,在九节鞭的穷追不舍下,也是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不出所料,不出三个回合,柳长亭已被鹿宁手中的九节鞭,打得皮开肉绽几乎丧命于此。 关键时刻,沐芊芊闻声赶到,用一阵迷烟迷住了鹿宁,柳长亭才得以脱身。 可第二天,柳长亭的画像就贴满了大街小巷,让世人震惊不已——以前只闻采花大盗留一手其名,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 如今,从未失手的留一手不但失手了,还被人画了下来。 不过,此时丢脸事小,兄妹二人多方打探,得知自 己竟得罪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马帮,顿觉不妙。 就在鬼力赤准备下江湖追杀令时,兄妹二人主动找上门来负荆请罪。 因鬼力赤曾经受过迷花老人的一点恩惠,因此对兄妹二人网开一面,却让他们许下重诺——从此决不允许在南疆作案!否则,马帮必将追杀到底! 兄妹二人能得以保命,自然是什么条件都不敢不答应。 令鹿宁也没想到的是,经过这件不愉快的事,自己竟然与沐芊芊这个小毛贼成了好姐妹。 或许是因为她单纯可爱的性子,亦或许是因为沐芊芊同样悲惨的身世,让她产生了共鸣。可无论如何,她对柳长亭都没有一丝好感,也决计不打算原谅他! 正自沉思间,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沐芊芊猫着腰踮着脚,像小猫一样轻轻走进来,坐在鹿宁的身旁,堆出一个可爱又讨好的笑脸。 「让他走!马上!我不想出手!」未等沐芊芊开口,鹿宁已经下了最后通缉。 「别这样嘛!」沐芊芊拉着鹿宁的袖子,撒娇地晃来晃去:「他是担心我才来找我的,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你就这样赶他走,也太无情了!」 鹿宁将视线平移到她脸上,冷漠地吐出几个字:「既然如此,你可以和他一起离开,我绝不留你!」 「喂!」沐芊芊气得一下子跳起来,叉着腰抱怨道:「我说你这人怎么狗咬吕洞宾啊!我大老远跟着过来,可都是为了你好!不求你报答,也不用这样绝情吧!」 「谢谢,请收回你的好意吧,我用不着!」柳长亭的到来,让鹿宁变得有些粗鲁和暴躁。 看软硬都不行,沐芊芊只能乖乖坐好,温声细语地哀求道:「小鹿、鹿宁、我的鹿帮主!求求你开开恩吧!我师兄早已改邪归正了,否则也不会自投罗网去御守司啊!他这次只是来看看我,过几日就会离开!我们见一面不容易,求你就收留他几日好不好,几日就行!」 鹿宁却紧闭双唇,丝毫不为所动。 沐芊芊眼珠一转,忽然「啊」的一声,随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着粉脸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你怎么这么绝情啊!人家找师兄找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你却要逼着我们再分开!你身边有兄长、有爱人陪伴,就不顾我的死活了!我抛下燕荣跟过来,是为了谁啊!真是太没良心了!」 鹿宁熟知她的剂量,便不顾她声情并茂的表演,拿起茶杯开始慢悠悠地喝茶。 可哭声却引来了住在耳房的托托和胡七,看到有人来捧场,沐芊芊哭得更卖力了,竟开始大言不惭地指责起鹿宁来。 鹿宁懒得和她争辩,就任她胡搅蛮缠。 听了半天,胡七总算听出些眉目,将鹿宁拉到一旁询问了几句。 得知真相后,他虽然也有掐死柳长亭的冲动,可还是念在沐芊芊的面子上,耐着性子劝了鹿宁几句,总算让她打消了赶走柳长亭的念头。 ------------------------------------- 次日一早,鹿宁和沐芊芊带着化名为柳三的男子,出现在使团面前时,所有人皆大吃一惊。 在胡七的反复劝说和坚持之下,夏云卿才同意让他加入到队伍里。 众人吃过早膳都坐在大堂里,胡七突然告退,不过一会儿,他又重新返回大堂,径自走到夏云卿面前,深施一礼:「夏大人,有个人想要见见您!」 夏云卿微微一怔,问道:「是谁?」 胡七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出门,很快,便将门外的人带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随之转向门口,却在看到来者时,顿时呼吸一窒: 只见一位全身湿漉漉、长发遮脸、骨瘦如柴的女子,像鬼一样轻飘飘地迈进门来。一股浓郁的腐烂味道,也随着她飘进门来,随后弥散在空气里,让屋内的人感到一阵恐怖和窒息。 有人已经开始去瞧女子的影子,担心她真是厉鬼化身,可在看到那比墨还浓的影子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却又立刻对此女子的身份,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如此衣衫褴褛、一脸贫相的女子,怎会请动安南世子为其引荐。 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夏云卿面前,没有下跪也没有行礼。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看穿。 「你是……凤兰芝吧?」在女子进门的那一刻,夏云卿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因为尽管她已经瘦到不成人形,可那双坚毅光亮的眼神,却和她的父亲一模一样。 女子似乎并不意外,轻轻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看来大人已经将我的事都查清楚了……」 看到旧友的后人,如今的惨状,夏云卿忍不住唏嘘叹惋。 可身为朝廷命官,他必须得公事公办:「你找老夫,是有事相求……还是有冤情要诉?」 凤兰芝一双眼神,空洞洞地盯着地面,抿了抿干瘪的嘴唇,一个字都没说。 看出她有所顾虑,夏云卿沉吟一下,向胡七和鹿宁递了个眼色。 鹿宁识趣地站起身来,拱手道:「既然夏大人有事要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与胡七退出门去。 「现在,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夏云卿的口吻柔和了许多。 凤兰芝还是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一阵穿堂风穿过她的身体,长裙轻轻摇摆,看上去宛如一个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夏云卿无奈又清退了屋内其余的人,只留下自己和凤兰芝,才再次开口: 「现在……你还不肯说吗?你的事老夫都知道了,自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凤兰芝的脸上却突然落下一行泪,声音沙哑难听:「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夏云卿一怔,刚要开口问。 却见凤兰芝她竟然笑了,那笑容狰狞、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六章 半世流离韶华逝 ——刺杀—— 乌云笼罩着群山,忽然下了一阵大雨,一辆豪华的马车被困在大名府的城外,只能暂时躲避在一个茶亭中,等待雨歇。 一位五十多岁,体态臃肿、腿脚不便的男子,背着手在茶亭中踱来踱去,一直关注着外面的雨势,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是让人着急!」他自言自语般的叨叨着,还时不时地砸砸嘴。 此人正是正是大名府的吴知府。 他身旁一位秀才打扮、白发长须的男子走过来,轻声安抚道:「东翁,这雨下的急也会走的急!不必担心,我们马上就要入城了!」 说话的人是吴知府的师爷,姓孙。 「哎!」吴知府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来以为立功无望了,却没想到朝廷派的钦差竟路过这里。他们肯定也遇上闹鬼的事了,这下子只要本官将手中的证据一一禀奏,这可是立了大功啊!」 孙师爷走过来,捻须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这是老天爷开眼,给您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区区一场雨是拦不住您的!」 他虽然嘴上这样劝着,可两个人还是焦虑的期盼着,这场急雨能快点停下。 大雨无情的拍打着泥土,很快就形成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也不见有停的意思,众人只好坐下来稍事休息。 不过一会儿,磅礴骤雨中只见一个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芒鞋,稳稳的往茶亭走来。 吴知府对来者起了疑心:「那是什么人?怎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孙师爷不知来者是谁,只能安慰着吴知府的情绪:「东翁,那有可能是过往的路人,赶上下雨也想到这里避雨吧!」 吴知府脸色一沉,开始摆起官架子:「去!让他站在房檐下躲雨,不许进来!本官现在正等着升官呢!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仇家不少。 孙师爷不敢耽搁,连忙跑了出去。与那人一番交涉之后,男子欣然答应,只在房檐下躲雨,不会踏进来半步。 孙师爷成功解决了这个问题,让吴知府很是满意。 就这样,双方虽然被同一场雨所拦截,却站在不同的两片天地中避雨。 百无聊赖之际,吴知府的注意力,放在了外面避雨的男子身上。 他发现斜飞的大雨,已打湿男子的衣角,可他却毫不在意,甚至悠哉的哼起了小曲,看样子心情不错。 哼!穷人就知道瞎乐呵! 吴知府大嘴一撇,甚是不屑。 大雨下了很久,才渐渐停下来。看到雨后放晴,吴知府心情大好,便信步走出茶亭,站在没有水渍的地上,伸了伸懒腰,正兴致昂扬的准备迎接曙光。 却没有发现,站在茶亭前避雨的男子,也缓步走了过来。他一边靠近,一边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尖刀…… 可背对他的吴大人和师爷,以及身边的几个随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男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缓缓朝着吴知府的背心,举起了手中的尖刀…… 「小心身后!」 远处传来一声断喝。 紧接着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射中男子手中的刀,尖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听到声响,吴知府等人才猛然惊觉。 随扈立刻横刀身前,将吴知府和孙师爷护在中间。 第一次刺杀失败,男子似乎并没放弃,他立刻弯腰去捡起刀。 电光火石之间,又一支冷箭从远处射来,这次竟直中男子的肩膀。 男子痛吟一声,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瞪起 双眼,愤怒地盯着远处。 只见三人打马而来,为首的男子黑衣黑马、面目丑陋、身材魁伟,正是托托。 左边鲜衣怒马的女子是鹿宁,右边金盔金甲的男子,是顾纪昀。那两只冷箭正是出于他手中的弓弩。 三个人跑过来,将男子团团围住。不过一会儿,几百名金甲卫也及时赶到,将吴知府等人保护起来。 顾纪昀跑到吴大人面前,拱手道:「卑职是金甲卫副指挥顾纪昀!首辅大人命卑职前来营救吴大人,卑职来迟一步,请吴大人恕罪!」 吴大人见到朝中的人来了,顿时喜上眉梢:「顾大人来的好啊!要不是您出手相救,老夫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顾纪昀闪开身子,示意道:「吴大人请,金甲卫会护送您入城,夏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吴大人连连点头,喜道:「好、好!」 说完,便在师爷的搀扶下,登上轿子。 顾纪昀沉着脸走到那个,被托托和鹿宁制服的男子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沉声道:「你就是凤来仪?」 那男子耷拉着脑袋,不削的说道:「既然被你们抓住了,要杀要剐随便!」 顾纪昀冷哼一声,叫道:「把他带走!」 话音刚落,便上来几个金甲卫,押送着凤来仪入城去。: 当凤来仪被推进驿站大堂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姐姐。 他踉跄的扑过去,颤声道:「姐,你也被抓了吗?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凤兰芝看到亲弟弟,顿时泪如雨下:「是我来找他们的,不是他们找到我的!」 凤来仪猛地一惊,霎时崩溃。 他抓着姐姐薄如纸的身子,用力晃着、嘶吼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人是如何对我们的,你难道忘了吗?」 凤兰芝也崩溃地大哭起来:「我不想再躲藏了,我们要藏到什么时候?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啊!可我们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 凤来仪癫狂地喊道:「错的不是我们!是那些狗官!那些利欲熏心的村民!那些人都该死!他们都死了,现在就差那个狗官了,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夏云卿听不下去了,立时插口道:「刺杀朝廷命官,你和你姐姐都要被杀头!」 凤来仪转过脸来瞪着他,神色狰狞:「与其窝窝囊囊的躲避起来,还不如破釜沉舟!多杀几个狗官,死也算的上是个英雄!」 夏云卿见他现在已是鬼迷心窍,便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向吴知府说道:「既然这件事现已被朝廷知晓,这两个人就交给老夫吧。从现在开始由朝廷正式接手,你不得对这二人追杀,也不可再提审相关人员!」 吴知府一怔,不甘心的说道:「可这件事发生在大名府地界,不如……」 「你不必担心!」夏云卿知道他的担忧,立刻给了颗定心丸:「老夫只是替皇帝审理这两个嫌犯,所有功劳还是吴大人的!」 听到这话,吴知府松了口气,立刻堆起笑脸:「既然如此,那卑职就不打扰大人审案了!」说着,便躬身退了出去。 夏云卿略加思索,再次清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姐弟俩在大厅内。 鹿宁退出大厅之后,略显不安的回头看了一眼,她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会不会牵扯到翊王身上,却自知已无能为力。 解决完大名府的「闹鬼」事件,一众人收拾好行囊,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离终点已经越来越近,可鹿宁的心情却愈加沉重。 至于凤氏姐弟,暂时被关进了大名府的监牢中,等候发落。 夏云卿没有即刻处置他们, 也并没有禀报给渝帝,他想等回到盛京之后,为姐弟俩争取一条活路! 皎洁的月光从树枝间掠过,惊飞了枝头的寒鸦,清凉的晚风吹来了远处的蝉叫声。 可姐弟俩只能透过监牢里狭小的窗子,一睹月色的光辉,那贪婪的目光是对自由的向往。 凤兰芝看着弟弟眼中的绝望,连忙爬过去抱住他:「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凤来仪呆若木鸡的说道:「罢了,我知道你被毁了容貌,早就不想活了!你不活了,我也不想独活!早死晚死都一样!我只是不甘心,没能亲手杀了狗官!」 凤兰芝擦着越涌越多的眼泪,啜泣道:「我之所以放弃,不是因为毁了容貌,而是我们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可始作俑者还活得好好的,我们却无能为力,这算什么报仇啊?」 凤来仪一怔,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从来不敢想这个问题。 难不成要杀了皇帝吗?他苦笑着摇摇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 他瘫软的躺在地上,闭上双眼,什么都不再想! 不再想族人的惨死、不再想这么多年的隐姓埋名、不再想姐姐脸上丑陋的伤疤、还有村民们将他们供出去的仇恨…… 一切的一切,无论悲喜还是爱恨,仿佛都不重要了! 他已经坦然接受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 四周里安静的很,只有姐姐断断续续的哭声。 忽然,牢房的铁门外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二人嚯的站起身来,竟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大摇大摆的迈进牢房,手中还得意的晃着铁门的锁头。 她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颀长、英俊潇洒的男子,正摇着折扇迈进门来。 「没想到,这天下真没有,能难得住你沐芊芊的锁!」来者正是柳长亭。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七章 半世流离韶华逝 ——劫狱—— 沐芊芊得意的咯咯笑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比这个复杂的机关都难不住我!毕竟我师傅在这方面,可是天下第一呢!」 凤来仪立刻挺身而出,伸臂挡在姐姐面前,警惕地看着两位不速之客:「是吴狗官派你们来杀我们的吗?」 沐芊芊瞪着眼打量着凤来仪,撇撇嘴轻嗤道:「瞧你长得一副聪明的样子,怎么会问这么笨的问题啊!我长得这么好看,像是杀手吗?再说了,你见过两个人就带着一把扇子,闯入监牢杀人的吗?」 凤来仪重新打量她一眼,狐疑道:「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笨死了!」 沐芊芊拍了他肩膀一下,撅着嘴嘟囔道:「我们当然是救你们的了!这都看不出来啊?」 姐弟俩相视一惊,对这话有些将信将疑。 姐姐凤兰芝走出来,温声道:「这位女侠,我们无亲无故,你为何要冒险救我们?你可知……劫狱是诛九族的死罪?!」 沐芊芊掩着嘴噗嗤一笑,非但没有胆怯,反而是一脸骄傲:「本女侠向来劫富济贫,从不将官府放在眼中!而且,官府也没这个本事能抓住我!」 一旁的柳长亭也走出来帮腔:「二位不必多虑,江湖中人向来是拔刀相助,从不问缘由!我们听了你们的故事,所以想要帮助你们。怎么样,和我们走吗?」 虽然二人看上去毫无恶意,甚至还有些犹豫,可凤兰芝还是有些犹豫。 凤来仪却立刻俯身跪倒,向二人拱手道:「如果二位大侠真能将我们救出这里,我凤来仪定当做牛做马报答二位的恩情!」 柳长亭伸手来扶起凤来仪,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放在他手上:「记住!你们俩离开这里后,不许停留!不许去别的地方!要直奔灵州!到了灵州,你们去找御马监大太监德喜公公,将这封信交给他,他自会保护你们!」 凤来仪看着手中的那封密信,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写,只有信封的口,有一个奇怪的蜡封。 「你……你到底是谁?」姐弟俩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 「你们不要问我的身份,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们必须相信我!因为这世上只有我,才能护你们的周全!」柳长亭的语气坚定,神色凝重。 姐弟俩不敢再多问,只好茫然地接下这份好意。 沐芊芊又掏出一袋银子,放在凤来仪的手上,催促道:「命有了,钱也有了,还不走吗?难道还要再为你们找个心上人,才肯走?」 一句玩笑话打破了沉重的气氛,姐弟俩又跪了下来,向二人千恩万谢、喜极而泣。 沐芊芊却咂咂嘴,拉起二人推着往外走:「你们还真是啰嗦!一会儿守卫的***过了,咱们谁也别想走了!」 姐弟二人听到这话,也不敢多耽搁,忙跟着二人身后离开了监牢。 ------------------------------------- 门口停着一辆用来逃跑的马车。姐弟二人再次千恩万谢,才登上马车,在夜色中绝尘而去。 目送着他们离开后,沐芊芊才得意地笑道:「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走吧,咱们追鹿宁去!」 柳长亭轻摇折扇,微微笑道:「有你在才能解决顺利!这件事,你首功一件!」 沐芊芊却撅起嘴,向他摊开手掌:「喂!又是劫狱、又是帮你糊弄鹿宁的!我做了这么多事,奖赏呢?」 柳长亭看着她,挑了挑眉头角:「你不是劫富济贫的女侠吗?怎么能向别人要钱呢?这传出去,可有损你女侠的名誉啊!」 柳长亭拿准 了沐芊芊的软肋。 沐芊芊却不吃他这一套:「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姑奶奶才不在乎那些虚名呢!反正,你身为王爷若是不能做到赏罚分明,那咱们就是一锤子买卖!等过几天,你这张脸藏不住需要换皮的时候,可千万别找我!」 显然,沐芊芊同样也拿捏了他的软肋。 「说到赏罚分明……」柳长亭身体稍微前倾,露出狡猾的笑容:「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的承诺,我又该怎么罚你啊?」 「我才没有违背承诺呢!我看你就是小气!」沐芊芊嘴上不甘示弱,可眼神却有些心虚。 「我记得,临行前,我让你看着鹿宁,不让胡七有任何可乘之机。可你怎么却反过头来和胡七达成了协议,成了他们的月老红娘?」柳长亭眼光冷静且透彻,语气不慌不忙。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沐芊芊目瞪口呆地僵立在那里。 「呵,这世上没什么事,能逃过我的一双眼。」柳长亭用责备眼神,瞪了她一眼,随即摇着折扇转身离去。 看着他挺拔高大的背影,沐芊芊撇撇嘴小声嘟囔着:「真是个可怕的男人!难怪脸鹿宁偶读搞不定你!」 「等我走远了,你再说我坏话,会更好一点!」柳长亭头也不回地揶揄了一句,气得沐芊芊脸都绿了。 ------------------------------------- 载着凤氏姐弟的马车,眼看着就要出城了。却在一声马嘶之后,马车骤停了下来。 凤来仪打开窗子,只见几名金甲卫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金甲卫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剑指二人:「大胆囚犯,竟敢私自逃跑,不想活了吗?」 凤来仪连忙转过身去,伸臂挡在了姐姐的面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放了我姐,她是无辜的!」 那人冷冷一笑,遂问道:「说!是谁将你们放出来的!我或许可饶你们一死!」 姐弟俩自知劫数难逃,却紧咬着牙关,没有出卖救命恩人。 见姐弟俩宁死不屈,那人冷冷一笑,向周围人一挥手:「拿下!」 姐弟二人紧紧抱在一起,他们知道一切要结束了!因为这世上总有人,不想让他们活着! 「嗖嗖」两个冷冽的声音,突然划破长空。 只见两只飞刀闪着寒光,直插入方才说话人的喉中,那个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倒地身亡。 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让金甲卫有些慌乱。他们提刀四顾,却看不到一个人。 姐弟俩也往车外望去,心中暗暗期待:会不会又是哪个大侠,来解救他们了? 正想着,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落在马车前。他抽出刀来,与几位金甲卫瞬间就厮打在一起。 马车里的二人紧张的观看着战局,世人都知道金甲卫的厉害,他们不由得为这位壮士暗暗担忧。 然而,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这个人身手不凡、一套剑法耍得潇洒漂亮,不过一会儿,就将所有的金甲卫刺伤。 见无人再阻拦,黑衣人立刻提起缰绳,用剑一刺马屁股,两匹马一声嘶吼,发了疯一般冲入黑暗之中。 马车十分颠簸,凤来仪紧紧抱着姐姐,二人被马车颠得跌来撞去,胃中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很快便失去了力气。 马车疯狂的跑在黑暗中,马车中的二人不知被带往何处,也不知是不是刚逃脱虎爪,却又入狼口。 过了很久,黑衣人才一勒缰绳,让癫狂的马车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车,打开车门,里面的人已全身无力地瘫在角落里。 凤来仪脸色煞白的问道:「你…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黑衣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废话真多!这里已经远离大名府,不会有人再追杀你们了,赶紧逃命吧!」 凤来仪却继续追道:「你是那位将我们放出来的大侠,派来的人吗?」 黑衣人盯着姐弟二人,一双毒蛇般的眸子里,跳跃着兴奋的光芒。 「我可不是你们的人!只不过能给渝帝增加点烦恼,我倒是喜闻乐见的!」 说完,他抽出刀刺向马屁股。 马发了疯似的,载着目瞪口呆的姐弟二人继续往前跑去。 凤来仪意识到马车此时无人驾驶,便赶紧跑出去拉住缰绳。当他再回头看去,那个黑衣人却已不见踪影。 然而,同样的夜晚,那些知道姐弟身份的人,和大名府府衙里的人,却没有那么幸运。 顾纪昀带着数百名金甲卫,先后包围了村子和府衙。全副武装的金甲卫提着利刃冲进去,进行疯狂的砍杀、焚烧。 空气中充满了鲜血的腥气,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颤抖。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 直到天光微量,杀戮才停止。整个村庄成为一片焦土,再无一个鲜活的生命。 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上空的阴霾无法散开,偶尔看见的断枝上,挂着早已辨认不出部位的残肢…… 不久前,还充斥在这里的厮杀声与呼喊声,此时都消失了,却让寂静显得无比狰狞。 一切都消失了……一切! 顾纪昀得意洋洋的站在吴知府的尸体旁,看着同样被血洗的衙门,嘴角浮现一丝阴险的笑意。 突然之间,一个满身是血金甲卫,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他面前。 顾纪昀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金甲卫断断续续的说道:「本来我们就要得手了,可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将兄弟们刺伤,把姐弟俩带走了……」 「妈的!」顾纪昀立时脸色大变,狠狠的踢了一下脚旁的尸体:「他们还真走运!」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八章 半世流离韶华逝(二) ——江宁府—— 使团一行人一路辛劳,终于来到了此次旅途的最后一站——江宁府。 只要通过这里,就能到达橘子洲。再渡船过江,就到了安南的境内。 江宁府的夏日柳树发芽、野花生长,残红已褪尽,树梢上长出了小小的青杏。大家见风景优美,便在城外稍作逗留。 这里的兰花、菊花都无比秀美,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迷人的景色逗引着大家去寻幽探美。 潺潺的小溪清澈到底,偶有几条小鱼,摆动着身躯悠哉的游过。 鹿宁脱下鞋袜,坐在小溪旁,将白玉般的小脚丫放在水中,顿感一阵清凉感袭来,她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柳长亭信步走过来,坐在她身畔,用手撩着水,有意无意的说道:「鹿姑娘,柳某曾经做过许多混账事,如今经历了御守司一遭,已经决意要洗心革面。不知姑娘可否大人有大量,给柳某一个赎罪的机会?」 鹿宁眼睛盯着前方,看都没有看他:「原谅你是佛祖的事,与我无关。」 「看来鹿姑娘心中怨气颇大。」柳长亭苦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不知柳某为姑娘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暂消怒气?」 「我要你——离我远点!」鹿宁的口气很辛辣。 柳长亭怅然地叹了口气:「这一点姑娘不必担心,如果你坚持前往安南,那我们同行的日子,就不会太多了……」 「那正合我意。」鹿宁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见她全身写满了抗拒,柳长亭有些闷闷不乐。 「鹿姑娘,前方渺渺,你果然要抛开既往,一往直前了吗?」 鹿宁微微蹙眉,转过脸来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冷淡地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然后便起身,穿好鞋袜,走到了胡七身旁。 「他又在骚扰你了?」胡七一直观察着二人,见鹿宁一脸不悦,连忙查问。 鹿宁板着脸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胡七从远处打量起柳长亭,忽然问道:「他果真是个采花贼吗?」 「这种事还会骗你不成?」鹿宁突然被这句话激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胡七慌乱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无论举止还是谈吐都十分儒雅得体,实在不像是一个色胆包天的贼人。」 听他这样一说,鹿宁也重新打量起柳长亭来,这才发现,他轻摇着一柄折扇,脸上带着一抹温煦的笑意,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 若不是那张脸,鹿宁还真无法将眼前人,和以前的采花贼看做是一人。 「咦?!」鹿宁忽然惊呼一声。 「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胡七立刻捕捉到了她的异常。 「没、没什么。」鹿宁慌忙掩饰了自己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 见她有话却不肯说出来,胡七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可他心理却对柳长亭,产生了莫名的敌意,让他总是忍不住注意着此人。 「你们在说什么呢?」沐芊芊蹦跳着走过来,站在二人中间。 众人又歇息了一会儿,便继续前行。 -------------------------------------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也变得如烈火一般鲜红。 眼看着江宁府的城门已映入眼帘,却看到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们,无精打采、步履蹒跚的从城中走出来,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江宁府的城门已映入眼帘,路边却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挡 在夏大人的轿子前:「大老爷救命啊!求大老爷救救命阿!」 使团不得不停了下来。 顾纪昀打马走向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妇女,只见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脸泪痕。 「大胆民妇,竟敢当街拦轿!你可知这轿子里坐的是谁!」 妇人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不停地哀求:「大老爷救命!我女儿进城之后就失踪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求求大老爷帮我找找吧!」 顾纪昀阴沉着脸,不耐烦地冷喝道:「混账!大老爷日理万机的,你们丢个鸡,丢个狗也让他来找,他还做不做别的事了?」 那妇人爬到顾纪昀的脚边,拉着他的裤腿求道:「大老爷行行好吧!我女儿失踪半个月了,我进城去找,他们不但不告诉我,还将我赶了出来!」 顾纪昀抬脚踢开她,无情地讥笑道:「说不定你女儿和人私奔了!滚开,没时间管你那些糟事儿!」 老妇人再次爬过去,苦苦求道:「不会的,我女儿很孝顺、很乖的,不可能和别人私奔!求求大老爷帮我找找吧!」 顾纪昀提起马鞭在空中一甩,恶狠狠骂道:「快滚!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 老妇人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向天哀嚎道:「我和女儿相依为命,如今她下落不明,我一个人还活个什么劲啊!」 「刁妇!」 顾纪昀大怒,刚要挥鞭,却听到轿子里传出一声冷喝:「顾统领!」 随即,帘子被掀开,露出夏云卿刚正不阿的脸庞。 顾纪昀忙走过去,拱手道:「惊扰夏大人休息了,卑职该死!不过,您不必担心,有刁妇当街拦轿,我现在就将她赶走!」 听闻轿子里坐的是大官,那妇人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奔向轿子,一边喊道:「求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 顾纪昀一惊,立刻向金甲卫喊道:「快拦下她,小心吓着首辅大人!」 金甲卫立刻围过去,粗鲁地拦下了妇人。 妇人却冲着轿子大喊大叫道:「大老爷,民妇的女儿失踪了,江宁府的人不但不让我找人,还将我赶了出来!民妇日日吃草皮、啃树根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找女儿,求大老爷做主啊!」 她哭声凄厉、说出来的话感人肺腑,夏云卿终于从轿子中走出来。 他打量了这个妇女一眼:满脸菜色、形容枯槁、风尘仆仆,看上去十分可怜。 他朝金甲卫挥了挥手,金甲卫立刻松开了妇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本官能帮您的,一定会尽力而为!」 那妇人满脸喜色,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娓娓述道:「回大老爷的话,民妇的女儿叫秀英,我丈夫早些年被征兵,死在了战场上,就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因为生活困难,我们就想到江宁府来,找些零散的活儿挣点钱。 可没想到我们才入城第一晚,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女儿不见了!我到处找也找不到,后来我去府衙报官,却被他们赶了出来! 我本来想出来挣钱,没想到现在钱没挣到,女儿还丢了。我只能吃草根、啃树皮度日,就为了找到女儿!」 说到后来,老妇人说到伤心处,又委屈的大哭起来。 夏云卿捻须沉吟,觉得这事十分蹊跷,便道:「这样吧,本官带你入城去,会会这个江元府的知府,让他们帮你寻女儿!」 妇人大喜,立刻跪拜,高声喊道:「谢谢大老爷!谢谢老大爷!」 ------------------------------------- 一行人走到城门口,顾纪昀打马走到守门将领前, 从怀中掏出过关文牒给他。 那个将领只看了一眼,便冷冷道:「江宁府现在不让进,你们还是绕路吧!」 顾纪昀感觉到被轻视了,立刻摆出官威,怒道:「为什么不让进?这是去安南最近的路,我们凭什么要绕路?」 守城将领却不把他放在眼中,只冷冷笑道:「行,你们不愿意绕道,那就在城外呆着吧,反正这个门肯定是不让你们进!」 看他态度如此嚣张,顾纪昀顿时火气,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大胆!轿子里坐的,可是皇上特派的钦差大人,你敢如此怠慢,就不怕掉脑袋吗?」 将领不以为意的说道:「别说是钦差,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让进!」 走了一天的使团已经疲惫不堪,听到这话,纷纷破口大骂。 鹿宁也打马过来,和守城将领说道:「这位将军,城里为什么不让进?你总得给我说个缘由吧,不然我们也无法向大老爷交差啊!」 那个将领看到鹿宁明显一怔,奇道:「你们这里还有女的?」 鹿宁微微一笑,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跟随而来的沐芊芊,却叉着腰叫嚷起来:「你怎么所答非所问啊!我问你凭什么不让进,要不你让知府大人出来,和我们钦差大人解释!否则就休怪我们硬闯了!」 柳长亭走到前面来,拱手笑道:「这位将军,通融一下吧!这使团里的人不是钦差就是禁军,都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我们住一宿就继续赶路,让大家睡个好觉吧!」 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银元宝,塞进将领手中。 那将领略有深意的打量了后来的三人,忽然笑了笑:「行吧!既然你们非要进就进吧,不过事先说明!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 说罢,也不等大家开口询问,便打开大门放他们通行。 一行人满怀疑惑的入了城,走不多久,就到了江宁府的馆驿。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九章 尘埃不见咸阳桥 ——江宁府—— 馆驿的驿呈看到有使团到来,先是大吃一惊,似乎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可当他们看到沐芊芊和鹿宁时,却又相视笑起来。那笑容十分怪异,好似看到了待宰的猎物般,不怀好意,还透着股阴谋的气息。 柳长亭立刻警觉起来,他转身要提醒鹿宁,却见胡七已将鹿宁拉至自己身边。 他虽然有些在意,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馆驿的驿呈漫不经心地,引着众人前往各自的厢房。 他们很巧妙的将夏云卿、顾纪昀等人安排在东侧厢房,而鹿宁、胡七、柳长亭、沐芊芊则被安排在西侧厢房。 东西两侧厢房中间,隔着一个足可以跑马的院子,所以距离并不算近。 也不知他们的用意何在。 进入厢房后,胡七率先收拾妥当,便坐下来咕嘟咕嘟,几口就将水壶中的水喝光,立刻又叫来驿呈,吩咐着:「添茶。」 其实,他想趁机打听一下,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江宁府,到底藏了什么名堂。 没想到,驿呈却微微欠身,陪笑道:「不好意思,江宁府半年了都不曾下过一滴雨。城中的河床早已干涸,因为甜井水有限。所以镇上每人每天限打一壶水!您只能等到明日,才能再喝到茶水了!」 「岂有此理!」 一路上,一直被为难和针对,即便脾气和教养再好,此时也难以再忍耐。 胡七立刻拍案而起,沉着脸呵道:「入城的时候百般阻拦!现在又不给茶水!你们就如此招待钦差大人和安南世子的吗?」 驿呈丝毫不为所动,嬉皮笑脸地说道:「大爷勿恼,这规定也不是小的说的。整座江宁府的确这样,很快您就会知道了!」 一旁的托托听不下去了,突然走到驿呈身旁,在他耳边大吼一声:「放屁!奔波了一路,你想渴死俺们不成?」 驿呈吓得浑身一哆嗦,一转头瞧见托托那张脸,态度立刻缓和了许多:「大爷别急!要不小的去别的房间问问,若有不渴的人,小的先把水给您借来,可好?」 胡七拧着眉头,摆了摆手,赶走了驿呈。 奔波了一整天,他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他只想吃饱喝足,好好的睡上一觉! 不过一会儿,敲门声响起,胡七起身去开门,只见鹿宁抱着茶壶站在门外。 他想起驿呈的话来,立刻接过茶壶,将鹿宁拉进来:「你怎么抱着茶壶来了?」 鹿宁挨着桌子款款坐下,笑着解释道:「驿呈说你口渴,水又不多,我不太渴就给你送来了!」 听到这话,胡七又生气又心疼,忍不住抱怨起来:「这是什么破地方!偌大的一个城镇竟没有水,还规定每人每天只能喝一壶?!」 「从门外遇到那个丢失女儿的妇人,到门口守卫看到我们几人才肯放行,再到驿站人的诡异举止……我心理隐隐觉得,这个江宁府里的事,应该比京隆府和大名府还要邪门!」 鹿宁低着头,摆弄着桌上的茶壶盖子,叮当响个不停,好像在故意制造出噪音,不让别人听到他们对话一样。 胡七也走到门前,警惕地往门外看了看,低声道:「使团这一路上太过显眼,很多人都知道咱们的行踪!咱们得小心行事为好,以免被人趁乱做了手脚!」 「怕什么。一路上来,我们碰到的事都是人在作祟。只要是人,我们就有办法解决!」鹿宁一手支着脸颊,一双明眸缓缓望向窗外瑰丽的暮色,一双梨涡慢慢显现出来,显得甚是娇俏可爱。 胡七心理怦然一动,连忙关上了窗子走过来,在她身畔坐下。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他忽然发出一问。 「嗯?」鹿宁清澈的眼神看向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前面就是安南了。」胡七轻轻托起她娇小白皙的手,深深凝着她的脸,语气温柔极了,「咱们的婚约……要继续吗?」. 晚霞的红光射进来,鹿宁的脸上一片绯红。她垂下毛茸茸的眼睛,不期然露出羞涩的表情。 「你这样问我……好突然啊……我、我还没想好……」 鹿宁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胡七突然握紧手,让她逃无可逃。 「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你还是不肯给我个机会吗?」胡七地身体倾向她,脸上虽带着笑意,却又蕴含着淡淡的哀伤。 鹿宁慢慢抬起视线,与他的目光交汇,两个人的眼里都闪着光,视线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最后,鹿宁败下阵来。 「婚约的事……不着急取消,可以缓一缓……」 这样婉转又明确的答案,让胡七顿时心花怒放。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竟一把抱起鹿宁,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口中不断地叫嚷着:「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鹿宁只觉得腰部被紧紧勒着,加上快速的旋转,让她的脑袋晕沉沉的,心跳也有些快。 「快、快放我下来!再转下去,我就要晕了。」她娇羞地轻锤着胡七的肩头,低声求饶着。 「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胡七宝贝似的将她轻放在地上,却在她双脚落地的一刹那,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小鹿,你知道吗?刚才的那一刻,是我出生二十年来,最幸福的一刻!」胡七此时容光焕发,浑身上下散发出幸福的光芒,充盈着小小厢房。 鹿宁的脸涨得通红,心里有许多话,但一句也说不出来。 「小鹿……」胡七颤抖着低声呢喃着。 鹿宁缓缓抬眸,看到胡七地脸在向自己慢慢靠近。 「别这样……」鹿宁别开眼,娇嗔着。 「闭上眼睛。」胡七用手捧起她的脸,慢慢靠近她的双唇,鹿宁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亲密。 「准时沐芊芊那丫头又来捣乱!」接二连三地被打断好事,胡七脸上已有了怒气。 本来想置之不理,可敲门声却如此固执。他也只好暂时放过鹿宁的唇,转身去开门。 「你这丫头怎么总坏我好事——」胡七猛地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出口的话立刻手在嘴边。 「怎么是你?」看到柳长亭提着茶壶,端正地站在门外,胡七立刻变了脸色。 柳长亭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屋内满脸通红的鹿宁,又联想起方才胡七的话,脸色不由得一沉。 「听说这里缺水,我就送来了——」 「多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胡七对他本就没什么好感,好事被他打断,更是气上加气,自然没有好脸色。 就在他不客气地关上房门时,柳长亭却伸出脚挡住了门。胡七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半个身子钻了进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要休息了!」胡七板着脸下了逐客令。 「你们两个今晚要一起休息吗?」柳长亭一双冷冽的眼神,来回看着胡七、鹿宁二人。 「你、你早些休息吧!我……我走了!」听到这话,鹿宁的脸上红得像火烧,慌忙推开二人,逃也是的奔出了门。 看着鹿宁离去的背影,胡七的脸上显然十分不悦。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瞪着柳长亭,口气越发不耐烦。 柳长亭的脸上却忽然有了笑意,抱着水壶转身就往外走。 到了门外,还不忘向胡七得意地摆了摆手:「既然世子不需要我的水,那我就拿走了!」说罢,便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可恶!」胡七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摔上了房门。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柳长亭故意加入他们,有些不怀好意。而且,自己对他的敌意,和他对自己的敌意简直不相上下。 难不成,他也是鹿宁的追求者? 这个想法,让胡七全身涌起了斗志。 而鹿宁跑出胡七的房间后,因为慌不择路,在偌大的驿站中竟迷路了。看着极其对称,又十分相似的厢房,她不得不停下脚来。 「天啊!我的厢房究竟在哪里啊?」 鹿宁摸着脑袋,有些晕头转向。 「你是迷路了吗?」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 鹿宁心中大喜,连忙转过身去。 可「是」字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却被一团白茫茫的迷烟困住。 她先是五感尽失,很快眼皮发沉,脑袋也逐渐失去了意识…… 同样离开了胡七的房间,柳长亭沉着脸,快步往鹿宁的厢房走去。 他此时憋了一肚子气:想到自己冒险前来,不过是因为想弥补自己的过失,想向她展现自己的诚心,想要挽回她! 可她似乎早将自己抛诸脑后,已和胡七亲密到如此地步了! 如果方才自己不是见到鹿宁进入胡七房内后迟迟未出来,便灵机一动,找个借口去看看。怕是今晚二人就成了夫妻!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内心的委屈和愤怒,想要去质问一番。 粗暴的敲门声,震得他手臂生疼,却浑然不觉。 「谁呀!」门内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应,随后房门被打开,却是睡眼惺忪的沐芊芊。 「她人呢?」柳长亭冷着脸,沉声问道。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章 尘埃不见咸阳桥(二) ——失踪—— 沐芊芊揉了半天的眼,才反应过来,柳长亭口中的「她」,指的是鹿宁。 「我不知道啊!刚才一直在睡觉!」 柳长亭二话不说推门就往里走,却被沐芊芊伸手推出门外。 「喂!这可是女子的闺房!你就这样往里闯,不怕鹿宁一怒之下杀了你啊!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采花大盗的身份啊!」沐芊芊没好气地提醒着。 柳长亭稍稍恢复了理智,只好在门外站住脚,口气却依旧生硬:「去把她叫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啊,明天不行吗?」沐芊芊打了个哈欠,没心没肺地问道。 「这是我和她与胡七之间的事,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柳长亭考虑了半晌,不太情愿地说了句。 沐芊芊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所发之事,便掩着嘴笑道:「你吃什么飞醋啊?人家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妇!你现在顶着我师兄的脸,以什么身份去质问人家啊!难不成,你要自爆身份吗?就不怕那个顾纪昀回去告你一状?」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柳长亭的执念,怨气也跟着消了一半,换来的是深深的懊恼和自责: 是呀,能有今日的局面,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此时,就算自己亮明身份,鹿宁会和自己走吗?说不定,她会因为自己的隐瞒,觉得受到了侮辱和欺骗,从而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落寞地转过身,苦闷地离去。 送走了客人,沐芊芊却回到床上继续没心没肺地睡觉。 可眼睛刚一闭上,耳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沐芊芊用被子堵上耳朵,翻了个身打算置之不理。 可敲门声顽固不化地继续响着,一下一下敲打着沐芊芊的耳膜。 终于,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气鼓鼓地跑去开门。 「谁呀?大半夜不睡觉吗?」她叫骂着打开了房门,却被一阵迎面而来的迷烟放倒了…… ------------------------------------- 夜色融融,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窗台上,窗台宛若镀了层银。 正在睡梦中的胡七,忽然感觉到自己正被人猛烈的摇晃着,他挣扎着撑开眼睛,却见一个黑衣人站在自己面前。 他大吃一惊,仔细一瞧,却发现竟是自己的随扈——宝华。 这一次出行,因为有金甲卫的护送,所以宝华并没有在众人面前现身,儿时选择在暗处保护胡七,听从他的指使。 在大名府放走凤氏姐弟的黑衣人,正是奉命而去的宝华。 「怎么了?」看到宝华突然现身,胡七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大气了精神。 宝华一边打开屋内所有的窗子,一边沉声道:「你方才中了迷烟,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能惨遭毒手了!」 胡七一惊:「迷烟?」 他嚯的一下坐起来,忽然一拍脑袋,叫道:「糟了,小鹿!」 说着,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连忙推开门,往鹿宁的房间跑去。 宝华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安静得有些蹊跷,胡七到了房门前,先是敲了几下。 在无人回应后,他不管不顾地推开了房门。 果不其然,无论是沐芊芊的房间,还是鹿宁的房间都空无一人。胡七找遍了房内各处,都没有看到二人的影子。 还是宝华静下心来详细观察了一番,得出了结论——沐芊芊的床铺凌乱,房内有人生活的痕迹,应该是在房内 被人袭击带走。 而鹿宁的房内十分整洁,除了水壶之外什么都没缺,说明她从胡七那里离开后,就被人绑走了,然后一直没有回来过。 这样的分析很有说服力,却让胡七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 宝华抱着双臂凝思一想,提议道:「现在我们得到的线索太少了,还是出去看看吧!毕竟这里是驿站,说不定有人看到了可疑的人!」 听他这样说,胡七在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奔出门去。 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将沉睡中的使团全部吵醒。听闻有人失踪,所有人很快变聚集在中间的院子里。 大家相互看了看,发现除了鹿宁和沐芊芊外,再无旁人失踪,竟松了一口气。 「不对!」胡七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儿,忽然沉声喝道:「那个柳三也不见了!」 ------------------------------------- 清风回旋,消散了初夏的暑气,东墙之上落着斑驳的竹影,在座的人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清爽。 一个晚上竟有三人莫名失踪!到现在也不见踪影、生死未卜,这让使团中的每个人都惶惶不安。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众人都紧张的往门口望去。 只见托托、顾纪昀和胡七正气喘吁吁地迈进门来。他们三人相视一怔,均摇了摇头,屋内的人也长叹一声:看来都一无所获! 「你们三人寻找的时候,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夏云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 顾纪昀率先开口:「别说找人了,整座城镇的人都十分怪异!他们拒绝交流、对我们怀有很深的敌意。就算我表明是朝廷的人,他们也无所畏惧!所以,我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托托也挥着拳头,在一旁说道:「他们真是不怕死的!俺将几个人揍得鼻青脸肿,他们啥都不肯说!」 顾纪昀继续说道:「江宁府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从我们在城外遇到那个老妇人,到门口前后行为冲突的守卫,再到这个馆驿,一切都很不寻常!」 夏云卿捻须沉吟,吩咐道:「去将那位妇人请来,本官有些事情要详细问她。」 不过一会儿,老妇人被带了过来,她朝着几位大人一福身,便局促的站在大厅中间,始终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 夏云卿温言道:「这位妇人,你不用害怕,本官就是想问一下,你女儿失踪的全部经过。你要仔细回想之后,再告诉本官。记住,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妇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半个月前,我和秀英从老家到了这里。入城的时候,我们前面的几个男子都被赶走了,不让他们进城,我们以为也会被驱逐呢,没想到守城将领看到秀英之后,就让我们进来了……」 胡七和夏云卿相视一眼:和他们的境遇竟然一样,看来那个将领一定有问题! 老妇人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们入城时已经日落,所以想赶紧找个地方住下来。我们没钱住客栈,就只能找个破庙呆一个晚上。那天晚上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我们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就在草席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睡在旁边的秀英不见了。我以为她出去找吃的了,就一直等到了中午,却还不见她回来。我有点担心就出去找,可哪里都找不到她……」 胡七插口打断她,问道:「从睡着到中午,这么久的时间内,就没有发生一点不寻常的事吗?」 老妇人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喃喃道:「要说什么不寻常,就是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死。我年纪大了,平日里睡觉都是很浅的 ,可那个晚上我睡得特别沉。平时天不亮我就起来了,可那天我睡到天光大亮才起来。」 胡七又看了一眼夏云卿,两个人心照不宣:又是***!只有***才会让人睡得那么沉,而且睡得那么久! 胡七看向老妇人,继续问道:「除了睡得沉,还有别的事发生吗?」 老妇人想了想,说道:「我去找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愿意和我说话,我多问几句他们就把我赶走了。后来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找到了府衙,想让大老爷帮忙。可守门的说大老爷出巡了不在府上,就把我轰出来了。再后来,天还没黑,巡城的官兵看到我在街上逛,就将我轰出去了……」 说到这里,妇人微微抬起眼眸,发现在座的几位大人都面色凝重,立刻鼻子一酸,颤声道:「几位大人,是不是有我女儿的消息了?她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话还未说完,老妇人就大哭起来。 夏云卿连忙温言安抚道:「这位大娘,目前还没有您女儿的消息!不过,我们得多了解一些内情,才能更快地找到人,所以传你来问问。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安排人去四处找,一定会帮你找到人的!」 听到这话,老妇人松了口气,才擦了擦眼泪,千恩万谢地出了门去。 胡七看向夏云卿,皱眉道:「她女儿失踪的经过,竟然和他们三人一模一样!看来这江宁府失踪的应该都是青年男女!只是不知道,他们抓走这些人送往何处、有何目的,这些人……可还活着?」 说到最后,胡七的拳头慢慢收紧,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一章 两三诡事闹不停 ——失踪—— 夏云卿紧皱眉头,沉声道:「可有将昨日那个守城的将领,和昨日负责接待的驿呈都找来?这件事情,他们一定知道内情!」 顾纪昀拱手禀道:「启禀大人,我们一大早就要我去抓人了。可两个人都不见了!」 夏云卿双眉紧锁、愁云惨淡:这样诡异的事比贪官和闹鬼更棘手,连一丝头绪都没有,这让他心里竟有些慌了! 恰在这时,馆驿内另一个驿呈过来给大家添茶。 胡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狐疑地问道:「奇怪了!昨天你们另一个驿呈说,江宁府里缺水,每人每天都只能喝一壶水。可今日的喝水量,明明就比昨天多!莫非你们在糊弄我们?」 这个年轻的驿呈明显一怔,随即忙陪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个驿呈说的没错,不过你们这不是……少了三个人吗,所以自然喝的水都多了!」 「小子!」托托一步抢过来,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拎起来:「说!俺们的人都去哪儿了!你肯定知道些什么!不说的话,俺就杀了你!」 说完,托托就从身后抽出狼牙棒,在他面前晃了晃。 驿呈看到凶神恶煞的托托,和他手中的狼牙棒,立刻吓得大叫起来:「军爷饶命!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夏云卿刚要出声制止,却见胡七使了个眼色,夏云卿立时会意,便收住了口。 胡七站起身来走到托托身边,看着那个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驿呈,一字字说道:「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这个壮士可不是官府的人,是江湖义士!他想要杀你,不但易如反掌,我们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他这狼牙棒砸下去,你这颗弱不禁风的小脑袋,可就开花了!」 恰在此时,一股热浪从驿呈的裤子里流了出来。 托托一把松开他,跳远了一步,嫌弃的骂道:「你这怂包,竟还尿了!」 驿呈又羞又臊、吓得面如土色:「几位大人饶命!小的……小的真不知啊!小的是今天早上,才来接班的啊!」 见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像在说谎。 胡七一扬眉,遂问道:「那你们这里,可曾发生过类似的失踪事件?」 驿呈吞了下口水,战战兢兢地小声答道:「小的……小的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小的确实听说过,这里有少男少女突然失踪的事儿……」 胡七起身,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中,口气缓和了许多:「你好好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不但不会罚你,还会大加赏赐!」 驿呈一手挡着裤子,一手捧着银子,小声嗫喏道:「小的才来半个月,好多事情并不清楚。只知道这里因为半年不下雨,所以极度缺水,每人每天喝水都是定量的。镇上偶尔会有年轻的男女失踪,不过好多人并不在意,因为在这里生活不易,想必这些人是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讨生活了。」 「昨天接待我们的那个驿呈去哪儿了?」胡七皱着眉头,冷冷地问道。 「小的真不知啊!听说,他本来就要离开江宁府了,所以才把我找来顶替他的!」年轻驿呈把脸皱成一团,都快哭出来了。 胡七用凛冽的目光逼视着他,再次确认道:「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可知欺骗我们,可是没有好结果的?」 驿呈发憷地哀求道:「小的不敢!小的没这个胆子啊!」 见从他口中是很么都问不出来,夏云卿只能摆摆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驿呈如获大赦般,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去。 调查了一番依旧是一无所获,所有人只好先解散回去休息,再行商议。 ------------ -------------------------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后,胡七没有点燃蜡烛,而是坐在窗边沉思。 「怎么样了?」宝华从暗处走出,来到他身边。 可胡七没有说话,他此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个人偶般呆呆地凝视着远方的黑暗。 许久,胡七才开口,那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去调查一下,采花大盗留一手的行踪!」 「怎么这么突然?」宝华一脸愕然,颇为不解:「而且,我听说他早就死在御守司了!」 胡七将目光缓缓转向他,沉声道:「你还不知道吗,突然加入队伍中的那个,自称是柳三的男子,正是采花大盗留一手!」. 「什么?!」宝华十分震惊,忙问道:「难不成你怀疑这件事是他干的?」 「使团当中,除了鹿宁和沐芊芊两名女子,只有柳长亭一位男子失踪了,很难不让人这样想。而且,迷烟一类的东西,向来是采花贼惯用的伎俩。」胡七沉着地分析着,语气里藏着深深的自责。 宝华却抱着双臂,似乎有不同的看法:「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件事是在不符合常理。采花贼的确爱用迷烟,可他们一向是潜入女子闺房中作案,作案后就迅速离开现场,从未听过有人将女子掳走的!」 「柳长亭他不一样!」胡七面孔紧绷,连吐出的气息都是紊乱的:「他和鹿宁过往有些纠葛,此次突然在使团现身,看上去也是奔着鹿宁而来。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他动的手!」 「那沐芊芊呢?」宝华思忖片刻,又问道:「难道她也是同谋吗?还是说,她也被强行掳走了?」 「沐芊芊是柳长亭的师妹,他们感情好得很!」胡七口气生硬地答道,显然是动了怒:「而且,沐芊芊不过是个小贼,眼里只有金钱!根本不讲什么道义!她会背叛鹿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总之,这件事因为涉及江湖,如果动用朝廷的人手反而不好办,你就在暗处多多调查,说不定查出什么来!」 「是,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查查看!」宝华不敢耽搁,一转身就不见了。 暮春时分,各色花卉都已凋谢,但初夏将来,芳草变得十分繁茂。 和暖的风从南方吹来,吹到池塘边的树林中。 风来时把池塘里的浮萍吹散,风停时浮萍又聚集在了一起,池中的红鲤鱼,不时的跳出水面,又很快沉回池底。 如此迷人的景致,胡七却无意欣赏。 昏暗中,他简直像人偶般一动不动,心里却如烈火烹油般焦灼:鹿宁啊、鹿宁!你究竟在哪儿? 凭你的身手和聪明,一旦有机会一定会脱身吧! 可为什么,都一天一夜了,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难道你被人困在某处吗? 还是说你已经…… 胡七拼命摇着头,不敢再往下想去,因为他根本无法想象,没有鹿宁的日子,自己会不会发疯! ------------------------------------- 而此时,托托也在隔壁的厢房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他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也从来没有这样茫然无措过! 他自知有勇无谋,以前身边不是慕容先生就是鹿宁,有二人出主意,他只要执行就可以,从来没有思考过。 可现在,两个有脑袋的人都不在身边,他除了急得团团转,竟别无他法! 满身的怒气和力气都无处可撒! 他急得只能嗷嗷乱叫,看着手中的狼牙棒,他突然有种挫败感:就算杀光了江宁府的 人,也未必找得着鹿宁! 可他还能怎么办? 对了,还有胡七和夏云卿!这两个人聪明绝顶,一定能想到救出鹿宁的好方法! 托托像看到救星了一般,忽然觉得笼在头顶的乌云顿散。 心情一旦放松了,身体上的感知就会加强。 天气炎热,半分要下雨的样子都没有。 托托口渴难耐,一把推开门,朝门外高声吼道:「驿呈呢!给俺滚过来!」 不过一会儿,那个被他吓住的驿呈连忙跑了过来,卑躬屈膝的说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托托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怒吼道:「给俺拿壶茶来!俺要渴死了!」 驿呈诚惶诚恐的说道:「大爷,恕小的没办法!这个城镇上每个人要喝的水都是定量的,每天早上去固定的地方取来的!你们今天喝的量已经用完了,现在驿站里一滴水都没有!」 托托双目一瞪,怒道:「放屁,怎么可能一滴水都没有!井呢?打井水过来!」 驿呈为难的说道:「大爷,井都干了!小的不骗您,要不您亲自去看看!」 托托眼珠一转,一把推开他,威胁道:「爷爷现在就去找,要是找到水,小心俺捏碎你的鸟蛋!」 说完,托托就拎起狼牙棒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他先去了后院,那里果然有一口井,辘轳上还挂着一只水桶。 托托大喜,连忙跑过去,一边忍耐着口中的干涸,一边转动辘轳,将水桶坠了下去。 可是辘轳转了好久,绳子已经全部放下去,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咕咚」之声。 他连忙探身看去,只一眼便气个半死:当然不会有「咕咚」的声音,这井里不但一滴水都没有,还荒草丛生! 托托气得直跺脚:看来那个驿呈没有撒谎!可是口中干涸的,连吞咽唾沫都费劲。他实在忍耐不住,便立刻离开了驿站。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二章 两三诡事闹不停(二) ——昏死—— 出了驿站,托托顺着大路往城镇中心走去,想着那里肯定有酒肆,到时候喝上几坛酒,也能解渴! 想到此处,他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不过一会儿就走到了城镇,可这里的景象却让他傻眼:道路平坦开阔,两旁酒楼商铺林立,看上去这里曾经繁华无比。 可现在托托看到的是:空荡荡的街道、门窗紧闭的店铺、就连门口插的各色酒旗,也都破败不堪。哪里还有半分繁华的样子! 托托失望的在街上转悠着,希望哪里能有一碗水给他喝! 忽然,他看到一个男子走出一间酒肆,正准备锁门。 托托连忙跑过去,从怀中掏出银子,急吼吼的说道:“别关门,俺要买酒!” 男子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忙啐道:“去去去!哪里还有酒,尿都没一滴了!” 托托撑着门不肯松手,怒道:“你这里明明是酒肆,哪有不卖酒的道理?” 男子却扒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道:“这里曾经是酒肆!现在早就废弃了,我只不过是过来整理一下而已!快走快走,别拦着我回家吃饭!” 托托却瞪着眼,不依不饶:“少废话!俺现在渴得要命,快给俺找杯水来,不然俺就打你!”说着,他就挥起了拳头,在男子的面前晃了晃。 男子也没害怕,只是摸了摸唇边的胡子,戏谑道:“你不是本地人吧!你不知道这里缺水吗?” 托托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叫道:“俺知道,但这和你卖不卖酒有什么关系!” 男子摇着头笑了,毫不客气地嘲弄道:“你也不想想,连水都没有,我们拿什么来酿酒呢?尿啊?” 托托一怔,也觉得他说的有理。 可是如今他饥渴的要疯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本地人,一定要逼出水来,便威胁道:“俺现在要渴死了!你要么就给俺水,要么俺就杀了你,喝你的血!” 男子嘲讽的笑了笑,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从这出去往右走,大概三里的地方有条河!要不你去喝河水吧!”. 托托一听有水喝,眼睛顿时发亮,他连忙松开男子,转身大步离开,奔着河水而去。 却不知道,那男子看了看他的背影,讪讪笑道:“喝吧、喝吧!当心喝死你!” ------------------------------------- 走不多时,他果然看到了一条潺潺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河边绿荫环绕。 托托双眼放光,连忙跑过去,跪在地上,用手捧着河水往嘴里送。 喝了许久,才喝个痛快,托托躺在河边的草地上,舒服的打了个嗝,才站起身大步往回走去。他准备把这个水源,告诉驿站里的人! 从河边到驿站的路不算近,托托走了好半天也没到,他觉得自己竟突然有些醉意。 头脑意识有些模糊,脚步有些发颤。 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心中纳闷儿道:也没喝酒啊,这醉意是怎么回事儿? 好不容易,他托着虚浮的步子走到驿站门口,才终于松了口气,刚要迈进门去,却忽然一个翻白眼,轰然倒地…… ——赤水教—— “快逃!趁你还能逃走的时候,赶快离开这里!” 羽枫瑾焦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随之而来的是他那张神色凝重的脸。 “怎么回事?”鹿宁等着他,不解地问道。 “别问那么多!相信我,赶紧离开这里,回到南疆去!”羽枫瑾忽然抓着她的肩膀,口气逐渐急迫。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一直都在骗我!”鹿宁倔强地昂起头,满面怒气。 “这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骗你!如果你不离开这里,你将 后悔终生……”羽枫瑾的脸上,突然露出悲伤的表情。 可是还没等鹿宁探究出,他这种表情背后的含义,就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摇晃,她也跟着剧烈地抖动起来。 “鹿姑娘!鹿姑娘!快醒醒!”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 所有的意识逐一恢复,鹿宁发觉自己竟在做梦。她慢慢睁开眼睛,柳长亭那张俊俏的脸映入眼帘。 她皱了皱眉头:“怎么是你?” 柳长亭压低声音,正色道:“我们昨晚被人下了药,绑到此处!你快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听到这话,鹿宁猛然一惊,她睁大眼睛,四下环顾:只见自己全身被捆绑起来,关在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昏暗无比,没有窗子,门也是关着的。 她一边挣扎,一边惊惶道:“怎么回事,我们怎么被绑住了?这是哪里?” 柳长亭却摇了摇头,叹道:“我也是刚刚醒来,我只记得到了驿站之后,直接上床睡觉了,一醒来就在这儿了!中间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没有将自己去找她的事说出来,怕她多心。 鹿宁一怔,惊道:“迷烟!是有人给我们熏了迷烟,才会让我们昏睡不醒的!” 说话间,她看到身旁竟还睡着的沐芊芊,便连忙用脚踢了踢她:“芊芊!快醒醒!” 好一会儿,沐芊芊才呢喃了一句:“小荣儿,别闹!” 随即,她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周围的状况,立刻惊叫道:“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驿站吗?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为什么要绑着我?” 柳长亭连忙“嘘”了一声,安抚道:“先别喊叫!你们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受伤。鹿宁武功高强,我们可以想办法先解开她的绳索,让她出去找人求救!” 两个女子听到这话,慢慢冷静下来。 鹿宁查看了一下自己,低声道:“应该是没有受伤,只不过……我全身酸麻,使不出力气,看来是被下药了,就算松开绳索怕是也无力抵抗了……” 沐芊芊也噘着嘴,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也是一样,别说用功夫了,怕是连轻功都使不出来了!” 柳长亭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听闻鹿姑娘略懂医术,既然知道他们用了迷烟,可有办法解此毒?” 鹿宁峨眉微蹙,为难地摇了摇头:“我虽然识得药物,却偏偏不懂解毒。如果师傅在这里,倒是难不住他。” 可没想到,二人一回头,却见沐芊芊已将绳索挣脱开了。 鹿宁一怔,和柳长亭对视一眼:果然是神偷!什么绳索都困不住她! 沐芊芊连忙给鹿宁和柳长亭松绑,三个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发现全身没有力气,根本走不了几步。 三人相互搀扶着,才走到门口,已是大汗淋漓。 刚喘口气的功夫,忽然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柳长亭也没多想,立刻展开双臂将两名姑娘挡在身后,警惕的盯着大门。 门被打开,强烈的阳光射进来,三个人被刺痛眼睛,纷纷别过头去。 不一会儿,才再次转过头来,见到几名身着黄杉、面无表情的人迈进门来,几下子就将三人制服住。 沐芊芊一边挣扎,一边尖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快放开我们!” 柳长亭却稳住心神,企图和他们周旋:“你们绑架我们要的是什么?咱们可以坐下来谈!要钱要权,我都可以满足你们!只要不伤害我们的性命,我立刻派人将你们要的财富送来!” 鹿宁一怔,看向柳长亭,她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和以前那个采花贼很不一样,谈吐举止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可事到如今,也不容她多想。 因为几个黄衣人似乎什么都听不懂,如行尸走肉 一般,将三个人推出门去。 三人拼命的挣扎着,却无法挣脱开。只能任凭他们连拖带拽的带走。 走了没几步,两个姑娘就被带往另一个方向。 柳长亭挣扎着停下步伐,急切地问道:“喂!你们要把她们带到哪里去?” 可是,两个黄衣人仍然没有丝毫回应,仿佛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鹿宁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她忍不住回头看向柳长亭,满目的神色慌乱。 柳长亭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大声喊道:“鹿姑娘,要保护好自己!无论如何,性命最重要,其他的都不要去想!” 鹿宁咬着唇点了点头,很快便和沐芊芊消失在柳长亭的眼前。 柳长亭自知逃脱不掉,也不再挣扎。任凭他们押着自己往前走去,他想要保存体力,找到合适的机会再逃走! 不一会儿,他被带到了一座雕梁画栋、挂满彩绸的庭院里。 进门后,就看到数十名黄衣人整齐的排成两行,一直从大门口排到中心湖上的水榭前。 水榭一半濒水,一半倚岸。红瓦粉墙映衬着夹岸的桃红柳绿、河光树影,别有一番情趣。 漏窗拱门上垂着桃红色的纱幔,掩映着一位凭窗而坐的女子若隐若现。 水榭正中一张梨花椅子上,坐着一名青裙女子。她用白色的沙丽遮住口鼻,只露出了一双媚眼,额间还贴着一片朱红的花钿。 蒙面的女子一见到柳长亭,顿时双眼放光,那目光这有喜悦、惊讶和贪婪。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三章 天降赤水驱疫病 ——孟喜娘—— 女子轻轻拍了拍手,屋内的人都心照不宣地退出门去,将房门关了起来。 柳长亭当然知道,这不会是请他喝茶,便稳住心神,冷静地试探道:「既然把我们抓来这里,总得告诉我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吧?」 女子一双媚眼微微一弯,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抬手缓缓摘下沙丽,露出一张妩媚妖娆却稍显风尘的脸。 这张脸虽然并不美艳,却有一种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魔力。 她一袭薄如蝉翼的青裙,酥胸半露,整个人都透着迷人又危险的气息。 女子眸中火花四射,朱唇轻启:「我叫孟喜娘,你可以叫我喜娘!是赤水教的神女!」 果然不出所料! 其实从柳长亭踏出门的一刹,就猜出这里可能是某个邪教组织。 他以前就听说过,在民间的一些地方上,百姓不受教化,加上衙门无所作为。 就导致许多百姓遇到事,就依赖于鬼神之术,从而滋生了五花八门、奇奇怪怪的邪教。 有一些地方上的邪教势力颇大,甚至连本地的衙门都无法压制。 而这些邪教靠着百姓的血汗钱滋养,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就会反过来残害当地百姓,许多百姓都苦不堪言,却无法摆脱。 可江宁府是个赋税大户,应该不至于不受教化。可本地却出现了【赤水教】如此规模的邪教,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赤水教?我怎么没听过?」柳长亭长眉一挑,耐着性子继续试探。 「这整座江宁府都在赤水教的掌控之中,神女更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你说我厉害不厉害?」孟喜娘一边打量着他的脸,一边用手指轻轻临摹着他的轮廓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羽枫瑾知道,孟喜娘是瞧上了柳长亭的这幅皮囊。 身为采花贼,柳长亭的确算得上是容貌出众,只是在御守司的手里留下了那些伤疤,毁了他原本清秀的容颜。 可此次出门前,羽枫瑾为了不吓坏别人,也不让自己心理膈应,他特地让柳长亭给自己装扮成未毁容前的模样。 「既然这么厉害,那你们抓我们来干什么?」柳长亭利用这一点优势,稳住孟喜娘继续试探。 「你呀!是被神女看上的人!可真是幸运呢!」孟喜娘说话总是慢悠悠的,还托着长音,听上去有些慵懒,又有些蛊惑人心。 柳长亭见她那双滑腻的手,正准备伸进自己的衣衫里,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把抚开她的手:「幸运?我怎么不觉得?你到底要干什么!」 孟喜娘一挥长袖,幽幽道:「如今昏君执政,贪官当道!北渝各地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江宁府半年未下过一滴雨,乃是女魃作祟!因此才有了赤水教!」 柳长亭弯起唇角,讥笑道:「有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献。女魃,是神话传说中的旱神,相传是一位穿青衣的神女,她所居住的地方,天不下雨……你们还真是会利用神话故事,来蛊惑人心啊!」 孟喜娘顿时眼睛发亮,托着腮嫣然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你不但长得俊俏,还是个读过书的!既如此,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是赤水教的神女,每月初十,女魃都会附在我身上。所以当日,我们赤水教会举行一场祭祀活动,好让女魃快些离开这里!而你……就是这次的祭品!」 说完,孟喜娘伸手搂住柳长亭的脖子,一阵阵幽香扑面而来。 「祭品?」柳长亭脸色一沉:「你要杀人献祭?」 「杀人多无趣啊!」孟喜娘掩嘴暧-昧一笑,声音愈发甜腻:「和你这般俊俏的郎君,自然有更有趣的事可以做 啊!」 说罢,便伏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吹气如兰。 柳长亭紧锁眉头,从她身旁推开半步,厌恶的说道:「男女欢好,乃是情之所动,否则与禽兽又有何异!我对你并无好感,怕是无法做你的祭品!」 孟喜娘眼中透出一抹狡诈,嘤嘤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有很多种方式可以促成好事。到了我手中的祭品,最后无一不屈服的,你也不会是例外。」 说到这里,她双眼放光,透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 见她说得如此笃定。在还不知对方的实力,也没摸清自己的处境下,柳长亭只好暂且退了一步,先保鹿宁的平安。 「好!我答自愿留下做祭品!不过你得将那两个,与我一起抓来的女子放走!」 孟喜娘脸上闪过一丝阴睛不定的表情:「这可不行哦!到了我们赤水教的女子,可是出不去的!再说,这江宁府的少女本就所剩无几,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新鲜的,你说我会轻易放过吗!」 柳长亭狐疑地斜眼看着她:「你抓她们来,到底要做什么?」 孟喜娘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腻声道:「急什么,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孟喜娘懒洋洋地应道:「进来吧。」 话音方落,房门被打开。 一位身着黄衫,黄巾包发,满脸褶皱的老妇人,低头迈进门来,朝孟喜娘微微欠身:「神女,那两位新来的少女,已经验过身了!」 孟喜娘瞥了柳长亭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结果如何?」 「新来的两名少女,一名仍是处子之身,另一名在阴月阴时出生!」老妇人的口吻,和青楼的老鸨别无二致。 「给她们服下圣水了吗?」孟喜娘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当然。」老妇人欠身说道:「且已将二人分开轮流监视,绝不会出岔子。」 老妇人的话咕咚一下沉人柳长亭心底。 糟了,如果鹿宁和沐芊芊都无法使用功夫,且他们三人都被人监视着,怕是从这里逃出去难于上青天。 看来,只能指望外面的人尽快找来了! 孟喜娘走到柳长亭身旁,贴在他耳边腻声道:「你们三个真是上天赐给赤水教的礼物!今天是初一,离初十还有九天。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吧!」 柳长亭心急如焚,忍不住吼道:「你要敢对她们下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孟喜娘却置若罔闻,只向那老妇人吩咐道:「让大家进来吧!」 老妇人一欠身走了出去。 孟喜娘拉着柳长亭的手,走到座位上翩然落座。重新带上沙丽,神态傲然。 不一会儿,乌泱泱一群黄衣人低着头,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入,沉默地列立在两侧。随后,恭敬地向孟喜娘拜了三拜。 孟喜娘瞥了柳长亭一眼,得意地说道:「去,把那两个祭品带上来吧!」 柳长亭知道她指的是鹿宁和沐芊芊,便连忙焦急的往门口望去。 很快,两位身着黄裙、面带白色沙丽的少女,乖巧地被老妇人领进门来,像其他人那般也向孟喜娘屈膝,行了个大礼。 整个过程二人并没有被捆绑,却十分听话,既没有半分挣扎,也没有试图逃走。而且,二人始终低着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痴痴傻傻的,像是木偶。 柳长亭觉得不对劲,顾不得许多,急不可耐的喊了几句:「鹿宁?芊芊?」 可二人好似没听到一般,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反应,脸上的表情也不曾有变。 「怎么回事?你对她们做了什么?」柳长亭阴下脸,皱起眉严肃地看着始作 俑者。 孟喜娘略微抬了抬下颚,傲然道:「你不用叫了!她们喝了神水,现在没有意识,如同行尸走肉般任凭摆布!所以,她们不认识你,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什么神水?」柳长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脸色发青。 孟喜娘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众人,冷酷地说道:「上天赐福,让我们赤水教喜得这三个贡品。祭祀大典近在眼前,请大家各司其职,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语毕,一众黄衣人纷纷撩衣跪倒,连鹿宁和沐芊芊也跟着跪了下来。 柳长亭微微张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看到他的神色,孟喜娘似乎很有成就感,向众人轻轻一挥手:「将他们二人带下去吧!」 柳长亭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可左右两个黄衣人却将他死死困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二人被带走,什么都做不了,这让他无比郁闷。 「看得出来,你很在乎这两个人!不过,你什么都做不了吗,唯有听命而已。」孟喜娘抓住他的肩膀,口气冷漠又略带戏谑。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她们?要钱、要权?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柳长亭瞪着她质问道,满腔怒火无处宣泄。 「好可惜哦,除了你们三个人,我们什么都不缺啊!此时,你就是给我一个皇位,我也舍不得换呢!」孟喜娘无声地笑了,目光里有些许挑战的意味。 柳长亭怒不可遏,不安感越来越深。 可孟喜娘向左右一挥手,几个黄衣人走过来,将柳长亭抬着往外走去。 柳长亭身中***以致无力反抗,只能任凭一众人将他抬到一个房间里。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四章 天降赤水驱疫病(二) ——囚笼—— 一推开门,就闻到满室馨香,想必这里应该是女子的闺房。 柳长亭被平放在一张宽大舒服、支着流苏锦帐的雕花大床上。 随着脚步声渐远,随之而来的是关门声,柳长亭才松了口气。 他拼尽全力挣扎着撑起身子,急忙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他身处在一间石砌的屋子里,周围的石壁上,雕刻着奇异而古老的图案: 有的是人身兽首,有的是兽身人首;形状虽然丑陋诡异,雕刻得却极其精细。 石室内的陈设是崭新而华丽的,处处彰显着屋主人的尊荣和身份。 柳长亭心里产生了深深的疑问:难不成这是那位孟喜娘的闺房? 她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弱女子竟能操控,规模如此大地赤水教? 她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那人会是朝廷的人吗? 还未等他理出头绪来,门再次被打开,几个人抬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水桶,缓步走进门来。 几个人齐齐将木桶放在屋子的正中间,恰好对着雕花大床。只要柳长亭睁开眼,就能瞧见木桶中的风景。 他脸色一沉,自然知道孟喜娘此举的目的。 果不其然,那几人退下后,孟喜娘便紧随其后地莲步入内,反手将门锁死。 柳长亭知道她要做什么,便紧紧闭上了眼,连呼吸都有所减缓。 耳边传来轻解罗裳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孟喜娘有意为之,一件贴身的小衫,恰好落在了柳长亭的脸上。 他一把扯下小衫,狠狠甩在一旁,咬牙道:「你不必引诱我,我不是好色之徒!」说话时,他始终闭着眼。 耳畔传来一声娇笑,随后是一阵轻柔的水声。柳长亭不用睁眼也知道,孟喜娘在当着他的面洗澡,这是在有意勾引他。 「你难道不知,一个女人不可以***了衣服去勾引男人,这会让男人觉得很无趣,甚至感到厌恶。」 被戏弄的怒气,让柳长亭我的声音尖厉起来,他想要羞辱一下这个不会天高地厚的女人。 随后,他感到一阵香风吹进了耳朵里:「我不信……」 ------------------------------------- 骄阳晒干了最后一滴露水,清风已无力驱走暑天的炎热。西坠的太阳执拗地盘旋在山头,迟迟不肯落下。 托托昏迷了一天一夜,胡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心如煮沸: 这地方到底犯了什么邪祟?先是鹿宁等三人失踪,现在托托又昏迷不醒。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他心事重重地在托托的床边踱来踱去,时不时地往门外张望着。 许久,驿呈才满头大汗地跑进门来。 胡七看了一眼门外,忙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回来,大夫呢?别告诉我,你们江宁府没有水,连大夫都没有!」 驿呈一边擦着汗,粗喘着气说道:「大人息怒啊!大夫、大夫都不肯来。小的花重金也请不动他们,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听到这话,再好的修养也会忍耐不住。 「岂有此理!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胡把掀翻了桌子,将上面的东西都咋了个稀巴烂,很少看到他如此动怒。 驿呈用粗豪的声音安慰道:「大人,您急也没用!每个大夫在听到这位爷的状况之后,都觉得束手无策,才不肯来的!」 胡七瞟了他一眼,轻轻地皱起眉头:「他不过是昏迷了,可呼吸均匀、面色如常,大夫怎会束手无策?」 驿呈挠了挠头皮, 迟疑了半天,才压低声音说道:「我想……这位爷肯定是喝了河里的水,才会变成这样的!他这是中毒了,没有解药是醒不来的!所以,大夫来了也无济于事,他们手上没有解药啊!」 听他说得有些不对劲,胡七把严厉的眼光投过来:「他中的什么毒?要去哪里才能弄到解药?」 「实不相瞒,江宁府的百姓就算再渴,也不会喝河里的水。因为自从不下雨后,河水里就有了毒物,每个喝过河水的人都会中毒昏迷,此状无药可解!」驿呈说到这里就停了,随后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什么?」 胡七顿时大惊失色,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度:「这么说,他只能一直这样昏迷,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驿呈挠了挠鬓角,嘬着牙花子说道:「大人,要不您去河边试试运气,看看那些人愿不愿意帮助你!他们身上应该有解药!」 胡七皱起眉头,狐疑道:「他们……是谁?」 驿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大人去了就知道了,小的……也说不明白!」 见他说得遮遮掩掩,脸上神情十分怪异,胡七有些迟疑了。 一路上经历了太多离奇的事,他不知前面还有什么邪祟在等着自己。只怕自己若贸然前去,如果误中了陷阱,岂不是整个使团都全军覆没了?! 可眼下鹿宁和沐芊芊均不知所踪,夏云卿虽然刚正不阿却不懂武功,顾纪昀心怀不轨,不可轻信。自己能指望的只有托托了! 所以,无论如何也得让他醒过来!若真是有人能够救托托,他不能不试!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屋门被推开。 却是顾纪昀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说话已变了强调:「世子,不好了!金甲卫全体中毒,就和托托一样,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怎么会这样?」这个晴天霹雳,让胡七脸上已没了血色。 顾纪昀自责地叹了口气:「他们都因为口渴,去河边喝了水,回来就这样了!」 「这下可糟了!」驿呈在一旁插口说道:「看来你们只能去河边碰碰运气了!」 「什么河边?碰什么运气?」顾纪昀听得云里雾里。 胡七转头看向面目阴险的顾纪昀,忽然笑道:「听说河边有人能解毒,还顾大人与我一起去看看了!」 「一起去?」顾纪昀显然有些犹豫:「将首辅大人一人留在此处是很危险的,不如我就——」 「不必担心!」胡七拍了拍他的手臂,继续怂恿:「首辅大人在这里会很安全!因为他若出了事,驿站里这些人都要被诛九族的!」 说这话时,胡七特意深深看了驿呈一眼,碰到胡七的目光,他立刻心虚地别开了眼。 「倒是河边情况未知,怕是十分凶险。你我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啊!」胡七说什么都要把顾纪昀拉走。 因为他心怀叵测,不在这里,夏云卿反而安全。而有宝华在暗中保护,以顾纪昀的身手,是伤不了胡七分毫的。 「好吧,那我随世子一起去瞧瞧。」见胡七如此坚持,顾纪昀也不好再推辞。 「二位大人,小的有个不成熟的建议。」驿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口:「您二人这样子,实在太惹人注目了!还是乔装一下,才更方便行事!」 「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胡七朝他瞥了一眼,眼神十分锐利。 驿呈吞了下口水,又道:「几位大爷不用担心,只要不喝河里的水,就不会中毒。还有,你们要是碰到人,千万别乱问别乱说话!否则会有危险的!」 ------------------------------------- 江宁府的城边,有一条护城河,叫洛水河。宽阔的河床,只有不多几条船在航行。眼前是波浪滚滚,一派渺茫。 初夏已至,河边的芳草变得十分繁茂,眼前是波浪滚滚,一派渺茫之景。 和暖的风从南方吹来,风来时,把河里的浮萍吹散。风停时,浮萍又聚集在一起。河里的鱼儿,时不时的跃出水面,很快又沉了下去。 洛水河边的不远处,有片稀疏的树林,林后是耸立的高山,顺着这条河再往前走,便是橘子洲。过了橘子洲,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安南。 顾纪昀和胡七穿着粗布蓝衫,头戴着斗笠,装成普通的老百姓来到洛水河边。 河边已排了长长的队伍,队伍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大家在不住地往河边张望。 因为河边有一个五彩绸子搭的彩棚,棚中站了十多位身着黄衣的人,每个人都神情冷漠、少言寡语。 彩棚前支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个彩色的琉璃瓶,瓶中装着看不出名堂的液体。 每位到跟前的人,都会从怀中掏出银子,递给黄衣人,黄衣人再拿一个瓶子递给他们。拿到瓶子后,所有人都会兴高采烈、如获至宝的离开。 顾纪昀和胡七躲在一旁,低语道:「这些人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看上去就不像在干好事!」 胡七摇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很好奇那瓶子装的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买?而且,有什么东西白天不能卖,非要晚上卖?」 顾纪昀沉吟了一下,问道:「要不……咱们抓一个人来问问?」 胡七却摇了摇头:「不行,那会打草惊蛇的!不如我们先排队,也拿钱买一瓶回来再说!」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五章 山高月冷祭诡影 ——囚笼—— 二人默不作声地走过去,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队伍末尾,如其他百姓那般,排队等候购买琉璃瓶。 随着队伍往前缓慢地移动,眼看着二人就要接近彩棚,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争执的声音。 粗声粗气的咒骂声中,还夹杂着几声女人凄厉的哭喊。 出了什么事? 胡七和顾纪昀忙从队伍中探出身望去。 只见几个黄衣人正粗暴地抓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凶神恶煞地高声呵斥着,像在驱赶一条流浪的老狗。 老妇人任凭他们打骂,一点也不反抗,因为她怀中宝贝似的抱着一个琉璃瓶,正是这些黄衣人所贩售的那些。 「老贼,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们赤水教的东西!你赶快还回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一个黄衣人走上前来,粗鲁地和她争夺着怀里的瓶子。 老妇人看似弱不禁风,可死抱着琉璃瓶的手却力气很大。 「求求你们了!给我一瓶圣水吧!我丈夫病重,没有圣水他就会死的!他若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你们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老妇人说得声泪俱下,看上去十分悲伤。 可一个黄衣人却趁着老妇人悲伤之际,毫不客气地抢过她怀中的瓶子。 「别人都是花钱买的,凭什么要白给你!没钱买的话,就让你丈夫等死吧!」 黄衣人对待老妇人的态度,极其粗暴和冷漠,连顾纪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可围观的百姓均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木然神色,他们仍旧在排队等待买圣水,谁也没有出来帮助老妇人,甚至连劝一句的都没有。 宝贝被抢走,老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声哭嚎起来:「我已将所有东西都拿去当了,换来的钱都用来买圣水,再拿不出一个铜子儿了!你们就开开恩,给我一瓶圣水,救救我丈夫吧!」 她的哭喊声让黄衣人更加不耐烦,一个人甚至走过来踹了她两脚,嘴里骂骂咧咧:「少废话!没钱就该死!每瓶圣水都要耗费神女的元神,凭什么免费给你!」 可即便处境如此糟糕,老妇人还是坐在原地不肯离去,似乎在等待奇迹发生。 正午的日头晒得她口干舌燥、汗流浃背,不过一会儿,在奇迹没有到来前,她已经热晕了过去。 每一个路过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停下来,为她遮蔽一下头顶的骄阳,甚至连一个关切的眼神,都吝啬地不愿意给。仿佛她本就是路边一个搁置许久的死尸。 老妇人躺在地上,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红发紫最后变黑,整个人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即便还有气息想必也十分微弱了。 乔庄打扮的胡七,终于挣脱了心理的枷锁,提步准备前去搭救,可一只脚才迈出人群,手臂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拉住。 他诧异地转过头,撞上顾纪昀凝重的眼色。他向胡七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在说「别管闲事!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想着生死不明的鹿宁和昏迷不醒的托托,再看着眼前的老妪,拔刀相助的冲动一下子消退了很多。 很快,就排到了二人。 胡七一语未发,像其他人那样,从怀中掏出钱给黄衣人,并从桌上拿起一个琉璃瓶,转身便离开。 走到那老妪的身边,胡七向顾纪昀递了个眼色,然后二人合力将老妪扶起,挪到树荫下休息。 这时,胡七才发现,周围人看他们二人的眼神,好像在看着怪物。 那些黄衣人更是脸色沉重,几个人凑在一起,一边指向树荫下的几人,一边低声地窃窃私语着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顾纪昀感觉到 气氛有些紧张,一边提醒着胡七,一边握紧了暗藏在腰部的兵器。 胡七拿出水壶,里面从驿站装了些酒水,他将酒水放在老妪的唇边,看着她缓缓喝下,脸上有了些血色,才弯下腰凑到跟前,柔声细语地说道: 「老婆婆,我手里的圣水可以给你。不过,您能和我讲讲赤水教的事吗?」 稍稍恢复神志的老妇人,抬眼仔细看着二人,试探着问道:「你们……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胡七和顾纪昀相互递了个眼色,心照不宣地说道:「我们是表兄弟,老家在北方。早就听闻了赤水教的事,所以慕名而来。」 他不得已撒了个谎,老妪却念在救命之恩,没有丝毫怀疑。 「不如这样吧,你们和我一起去我家坐坐,等我相公喝完圣水,再慢慢给你们讲赤水教的事,可否?」 二人不敢耽搁,立刻跟随老妪离开这里。 离开时,胡七却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一个刚刚拿到圣水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瓶子,将一瓶圣水一饮而尽。 随着瓶子「咣当」一声跌落在地,那个人开始变得精神恍惚,目光也渐渐呆滞起来。他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胡七大惊,立刻将那瓶子拿得远远的:「这是什么鬼东西,竟让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这就是所谓的圣水吗?这能治病?」 顾纪昀小心翼翼地打开瓶子,不敢轻易放在口里尝试,只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里面的液体无色无味,会不会就是普通的水啊?」 「这的确是水!」一旁的老妪笑容可掬地接过话题:「不过是加了神女神力的圣水!所以,喝到嘴里与寻常的水别无二致,却能包治百病!」 胡七和顾纪昀相互看了一眼,均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大娘,这里距你家还有多远啊?」胡七彬彬有礼地问道。 「不远,再走几里地就到了。」老妪拿到了圣水,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那您能和我说说,这赤水教的事儿吗?」胡七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老妪看了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不信这圣水的魔力!可它的确能让人长生不老、起死回生!若不是有了这神水,怕江宁府的百姓早就死光了……」 随后,不等二人追问,老妪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地处东南的江宁府,一向是雨水丰沛,草木茂盛。可不知为何,从今年伊始,江宁府非但没下过一场雨,温度还要比往年高出许多。 土地大片的赤红干裂,农民无法耕种。不仅如此,百姓赖以生存的洛水河,竟然也渐渐干涸。 井里的水变得浑浊,镇上的百姓接二连三的得病死去,一时之间,曾经富庶的天府之城,突然成了令人绝望的死城。 江宁府的宋知府迅速将灾情向上汇报,皇上也及时下发了救灾款项,可派来的钦差大人却和宋知府是一丘之貉,都是个见钱眼开的贪官。 他们联起手来,不顾百姓的死活,大肆贪污赈灾款项,还加重了赋税,让江宁的百姓生不如死。 就在此时,赤水教从天而降。天生神力的神女,慷慨的为众人赠予圣水,解除了泛滥一时、无药可医的疫病。 她将自己的法力,注入到河流里、井水里。自此,河水开始上涨,井水变得清澈。江宁百姓的生活,很快便恢复如常。 从此,赤水教就成了江宁府的圣教,百姓们不再去庙里祭拜菩萨,转而开始膜拜赤水教和神女。 不久,江宁府就开始盛传一个传说:这些神水有逆天的魔力,可以让失明的人重获光明 ,让不良于行的人行走如飞,还能让将死之人重获新生! 从那时起,去赤水教求神水的人便络绎不绝,成群的百姓跪在赤水教门外,只为了一滴神水。 刚开始,神女还慷慨相赠,渐渐的,神女因为过度救治,消耗了太多神力,让神水一度短缺,城中生病的百姓,又开始与日俱增。 江宁府又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直到突然有一日,神女自称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让她重新获得法力。只不过法力有限,每日能产的神水只能限量,需要百姓用银两来购买。 为了活下去,江宁府的百姓毫不犹豫的掏出所有银两,没日没夜的来排队,希望获得更多的神水。 慢慢的,购买神水的银两与日俱增,许多百姓砸锅卖铁,卖儿卖女也要抢着购买。这让赤水教吸引了王知府的目光。 看着赤水教从百姓手中赚取了暴利,宋知府自然不甘心,开始巧立名目征收税金。 可贪得无厌的宋知府,发现这些税金,不过是赤水教盈利的冰山一角,便直截了当的开始索要好处。 如果赤水教不肯乖乖给钱,宋知府就派兵驱赶,甚至抓捕赤水教的教徒,让他们不能售卖神水。 无计可施的赤水教,只好躲在势力强大的马帮里,并四处躲藏着,只敢在半夜里售卖神水,就怕被宋知府的眼线发现。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他们那么容易就屈服了,就是怕惊动官府! 听她说完,胡七皱蹙起眉头,慎重的问道:「大娘,您说这圣水的千般好,可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呢?」 这一次,老妇人立刻沉下脸来:「你觉得我一个老太太会编故事骗你吗?实话告诉你,我丈夫若不是常喝这神水,我早就守寡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六章 山高月冷祭诡影(二) ——诡影—— 「大娘,您别生气!」 胡七自知失言,连忙往回找补了几句:「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比较好奇罢了。但不知您丈夫得了什么病,需要一直喝这个圣水?既然你说这圣水能起死回生,为何你丈夫会一而再的犯起病来呢?」 这一下问得老妇人一愣。 她将脸皱成一团,想了半天,才哀叹道:「哎,说白了,还不是那场疫病闹的!我丈夫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一向身体很好、连小病小灾都没得过。不料,却被这次的疫病波及了,从此便一病不起。 当时我们找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眼看着我丈夫越来越虚弱,村里的人建议去求神女。我几乎倾家荡产才将神女请来。 她看了我丈夫之后,就说这个病很邪门,不能一次清除病根,是因为现在的河水和井水还不够纯净。还需要一次祭祀,所有人就能康复如初!所以,全镇的老百姓都在期盼着,祭祀大典能快些到来,人们就不用再遭受病痛了!」 听老妇人说得极其生动又头头是道,胡七和顾纪昀相互看了一眼,均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喝了圣水就好,不喝圣水就犯病——世上怎会有如此邪门的病!简直闻所未闻! 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定是赤水教耍的阴招——企图用疾病来控制当地百姓,以便源源不断地给他们进贡钱财! 不过,见老妪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他们也不好意思当面提出异议。 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三人到了老妪家门前。 老妪迫不及待地将圣水拿进屋去,给自己的丈夫喝下。 一开门,便是一阵沉闷腐朽的臭气扑来,胡七和顾纪昀都屏住呼吸,在门外就站住了脚。 二人引颈张望,昏暗破败的屋子里四壁皆空、一贫如洗。唯有一张土炕上,一个瘦弱不堪的身躯,正裹在一床打满补丁的被子里。 二人怀着莫大的好奇又看了一会儿,瞧见床上的老人喝下圣水后,就如河边看到的那人一般,竟奇迹般地坐直了身子,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润。 只是他同样也是像中了邪一般,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不受控制。 可这一切的反常,在老妪的眼中,却成了起死回生、大病初愈的征兆。 她全然忘了门外的救命恩人,连忙跪在地上向着上苍磕头,口中还不断地低喃着:「谢谢神女!谢谢神女!」 二人见状也没有惊扰。既然已经打探到了一些内幕,二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即刻返回驿站。 ------------------------------------- 回到驿站,驿呈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二位大爷,跑了一整天,累坏了吧!可有查出什么来?」 胡七故意将圣水在他面前晃了晃,生气的说道:「除了这瓶破水,什么都没查到!整个赤水教神神秘秘的,镇上的百姓也是什么都不肯说!」 这是回来路上,他们二人商议好的,决定演一出戏,一遍查出更多内幕。 果然,驿呈看到那瓶圣水猛地怔住,脸上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 「二位大爷好好休息一下吧!现在昏迷的人多了,咱们馆驿的水足够你们喝的!」他面皮上堆着笑,殷勤地给二人添茶,只字未提圣水之事。 胡七看了看后院,关切地问道:「夏大人那边没事吧?」 驿呈叹了口气,说道:「哎!金甲卫都晕倒了,他十分担心,一直守护在侧,一整天连饭都没怎么吃!」 胡七和顾纪昀忙了一天有些累过头了,反而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只草草喝了几口茶,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 ------------------------------------- 夜卧枕被如冰,窗户被月色泛出的光照亮。胡七斜靠在枕头上辗转难眠。 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鹿宁的安慰:她到底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是没有机会脱身,还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他虽然逼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那些种种的可能,还是不停的钻入脑中,让他越想越胆战心惊。 一个冷冽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你这么担心她?」 胡七知道是宝华来了,甚至能感到他的呼吸,正吹着自己的后颈。 「这一天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可是对找到小鹿来说,还是没什么帮助!」胡七没有回头,有些无精打采。 宝华似乎坐了下来,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这边倒是查出一些眉目来,只不过,要救出鹿帮主……也着实不容易!」 胡七嚯的坐起身来,立刻来了精神:「快说!怎样才能救出她?」 宝华的神色忽然冷峻起来,声音阴沉得可怕:「嘘!门外有人来了!」 说完,便一个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胡七屏息凝神,重新躺下来装睡,却将双眼微微撑开一道缝。 他侧耳细听,听到房门被缓缓推开,隐约看到一个人蹑手蹑脚走进屋来。那人走到桌边停了下来,伸手去摸桌上的琉璃瓶。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琉璃瓶早就被做了手脚,他的手刚碰到,瓶子上连的线就牵动了铃铛。 满屋的铃铛一时间乱响,吓得来人顿时手忙脚乱。 胡七趁机从床上坐起,喝道:「哪里来的小贼,敢偷我的东西!」 那人转身推门就要逃。 谁知,他刚打开门,就看到顾纪昀提着灯笼,面沉似水地堵在门外。 胡七也连忙起身,点燃了屋内的蜡烛。 二人看到入室行窃的人,不禁齐声叫道:「怎么是你?」 原来是驿站的驿呈。 半明半黯中,三人陷人了短暂的沉默。 随即,驿呈见事情败露,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二位大爷,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了糊涂事!求二位大爷饶命啊!」 胡七再次审视着他,冷笑道:「你要是偷金银珠宝,我可以理解为是鬼迷心窍!你偏偏要偷一瓶水,怕是目的不单纯吧?」 驿呈他舔舔嘴唇,略微低下了头:「这……小的……小的是拿错了——」 话还未说完,驿呈就感到一股冲击直奔他脑海,脖子仿佛被折断了一样,他整个人都向一旁栽倒去。 左脸又热又涨,好像失去了知觉,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打了。 「拿错了?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儿吗?还不快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了!」毕竟练过些功夫,顾纪昀一出手,就震慑住了驿呈 他终于扛不住,声泪俱下地哀求起来:「二位大爷饶命啊!你们要知道什么,小的统统都告诉你们!绝不敢再隐瞒了!」 胡七看了顾纪昀一眼,向驿呈道:「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你要是敢撒半句谎,小心你的脑袋!」. 驿呈抬手擦了擦汗,才战战兢兢地说道:「赤水教被个江宁府的百姓视为神教!他们会给全城的百姓,每人每日一瓢水,凡是入教者每日可以免费领三瓢圣水,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想要入教!」 胡七结合先前老妪说的话,察觉出这其中的门道,便问道:「加入赤水教可有什么规定吗?」 驿呈点头如捣蒜,可算是老实了:「但凡入教者,必须交上一名少女或者少男当做祭 品!」 「什么是祭品?」顾纪昀皱着眉头,顿觉不妙。 驿呈咽了口唾沫,才小声解释道:「每个月初十,女魃会附在神女身上。她需要举行一场祭奠送走旱魃。同时,还要向河神献上一名***,作为河神妇。好去除水中的毒——」 胡七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抓起驿呈的领子,质问道:「我们的那三个人,是不是被你们送给赤水教了?」 驿呈一怔,眼神又开始闪躲,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顾纪昀已抽出了腰刀,冷喝道:「快说!不然我宰了你!」 驿呈连忙摆手认怂:「我说!我说!城中的少男少女已所剩无几,大家正为了下一届的祭祀大典着急!所以,一旦城中来了陌生的男女,大家都会心照不宣的送入赤水教!刚开始只是为了多领取水,到了后来,大家都心心念念盼着祭祀大典了!」 「这么说,这个月初十,小鹿就会……」胡七感到阵阵寒气袭来,全身仿佛冻僵了似的动也不能动,冷汗却顺着毛孔冒了出来。 顾纪昀也顿感不妙,继续逼问道:「他们三人去了哪里,快说!」 驿呈缩着脖子,全身颤抖着说道:「我们……我们只负责把人送过去。赤水教将人藏到哪里,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这些人在祭祀大典前,是谁也找不到的!」 顾纪昀还要逼问,却听到隔壁有响动,他和胡七立刻夺门跑了出去。 金甲卫休息的房间内,一片乱七八糟,竟空了几个床铺。 顾纪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时惊呼道:「糟了,有几个人失踪了!看来是被赤水教的人带走了!」 胡惊,连忙跑到托托的房间,却见托托竟躺在了门口,从门口到床边有一条长长的拖拽痕迹。 胡拳砸到墙上,骂道:「可恶!他们屡次下手,我们竟然都没有丝毫察觉!离初十还有几天,看来我得主动出击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七章 苍凉月下忘川渡 ——焦灼——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夜晚的时间过得似乎很慢。 这白日里华丽无比的房间,此时却幽暗得如同坟墓,压抑得令人窒息。 顶着羽枫瑾面皮的羽枫瑾,兀自盯着天花板出神。他身体疲惫得很,却强撑着自己不敢睡去。生怕一觉醒来,自己已身首异处。 脑子里想的除了鹿宁,还是鹿宁。 她被关在何处? 周围有多少人守卫? 为何会变成那种痴痴傻傻的模样? 还有……自己到底该如何救出他们? 可转念一想,自己还被关在这个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又何谈救人呢! 身旁女子呼出来的热气,不断打着他的脸,甜腻又闷热,让他十分厌烦。 一个滑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是第一个被我抱着,却毫无感觉的男人!」 「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强行同床共枕,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让人心动的!」羽枫瑾皱起眉,挪挪身子离她稍微远一点。 孟喜娘支着脑袋,凝着他的侧颜,娇声道:「你们男子不是都喜欢风月场所吗?那里的女子都很主动的,不是吗?」 「拿神女和妓-女相比,未免太强词夺理了!」羽枫瑾强忍着怒火,却掩盖不住一脸的厌恶。 孟喜娘不但没恼,反而掩嘴一笑:「你真是让我越来越喜欢了!我好想把你一直留在身边,一点点折磨你,让你向我屈服、为我着迷!」 羽枫瑾转过身去,冷哼一声:「怕是很难!」 孟喜娘轻抚着他的背,声音中充满急切:「你越这样说,我就越想试试!」 羽枫瑾沉吟片刻,侧着眼睛,轻轻瞪了她一眼:「好,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只要你将我那两个妹妹放了!」 「妹妹?」孟喜娘一挑黛眉,笑吟吟地戳穿他:「我怎么看,都觉得她们更像是你的心上人啊!」 羽枫瑾表情微微一沉:「她们两人都有了婚约。你放了她们,我留下!」 他带着赎罪的心这样说着。 「你这是为爱牺牲呢?还是……看上我了?」孟喜娘妩媚一笑,脸上仍是一片狡诈。 「我也很想试试!自己到底会不会……为了你这样一个女子而动心!」沉吟片刻,羽枫瑾像是下了决心般说道。 尽管这话说出来,羽枫瑾自己全身战栗,怎样都无法接受。.br> 可他知道,绝对不能惹怒眼前这个疯女人!要尽量和她周旋,既不能让她得逞,又不能让她失去耐心。只能表现得若即若离、吊足了她的胃口! 「可还是不行哦!」 孟喜娘轻轻笑了,笑声很低很柔,却异常坚决:「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河神妇,怎能轻易放走呢!你要知道,现在整座江宁府的百姓,都是我们赤水教的教徒。他们每个月最期待的就是祭祀大典!了就算我现在将两个女子放走,过不了多久,她们还是会被人抓回来的!」 羽枫瑾对于赤水教的影响力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漏洞百出、满口谎言、混乱不堪的邪教,竟让无数人信奉并痴迷如此。 「一个女子为用作河神妇祭祀,那另一个呢,你总可以放了吧!」无奈之下,他只能出此下策,能救走一个是一个。 孟喜娘笑出了声,但眼神仍然冰冷:「那一个更不行了!她的生辰八字和我们的教主很般配。所以她要成为教主的新娘!」 羽枫瑾大吃一惊:「这么说,你不是教主?」 孟喜娘摇了摇头,眨了眨眼:「没错,我只是神女!赤水教还有教主!」 「那……」羽枫瑾还要继续追问。 孟喜娘却伸出一根手指,盖上他的嘴唇,轻声嘘道:「还是不要多问了,初十那天,一切都将见分晓!」 羽枫瑾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笑靥如花却心如蛇蝎的女子,忽然意识道: 赤水教里所有的人,都已不是正常人类! 他们有着偏执的想法,是任何人都不可撼动的! 和她继续争执下去,也毫无结果!看来还得自己想办法脱身,去救助她们二人才行。 想至此处,羽枫瑾羽枫瑾:「既然贵教如此庞大,我们都是瓮中之鳖,为何还要将我关在这间屋子里。还怕手无寸铁的我跑了不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出去救那两名女子。我怎能如你所愿呢?」孟喜娘看着他微微一笑,眼神冷静透彻。 羽枫瑾一怔,心想这女子可真够伶俐的! 「我救得出去吗?你既然想留下我,总不会想一直将我幽闭在这里吧!天长日久面对一个毫无生气的男子,你会慢慢失去兴趣的!」 孟喜娘思索后,竟靠在羽枫瑾的肩膀上,撒娇般说道:「好呀,我可以不囚禁你,让你每日走出这房间一个时辰,你可喜欢?」 「你如果多做些这样的事情,我也许会很快喜欢上你!」她的亲昵,让羽枫瑾胃里和心里都翻腾不已,却只能忍着恶心继续和她周旋。 孟喜娘捏了捏他的下巴,娇嗔道:「你呀,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看来,她的底线在此,自己若再坚持,只会适得其反。 羽枫瑾只好装作欣然接受,不再和她讨价还价。 ------------------------------------- 无论自己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结果总算没让他太过失望——他获得了些许自由和空间。 第一日,他并没有急于打探关押沐芊芊和鹿宁的地方,而是只在院子里随处肆意地走动,装作好像在散步的样子。 偶尔故意走错路,进入一些赤水教的禁区,便立刻会有人跳出来驱赶他。 这让他看穿了孟喜娘的伎俩——说是给自己自由,实则时时监控着自己。 看来,自己得设法摆脱这些人,否则,还没打探到二人的藏身处,怕是已被孟喜娘的人抓住。日后,也不会再被放出来了。 时当仲夏五月中,清早微觉南风凉。羽枫瑾继续假装随意的四处赏观。 满院的黄衣人对他十分警觉,恨不得将一双眼都黏在他身上。 羽枫瑾明白:自己只是一个祭品,祭品是没资格随意走动的!这不过是神女的恩赐! 这是一个五进的院子,里面有很多房间。 羽枫瑾知道,鹿宁和沐芊芊如此重要的两个人,一定被关押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不会让他轻易找到的。 他站在院中有些茫然:这上百个房间,她们两个究竟在哪里?自己总不能一间间打开来看吧! 正烦恼间,他忽然看到几个黄衣人,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手中端着刚刚做好的饭菜,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人的量。 羽枫瑾立刻躲了起来,他们走远一点才出来跟在他们后面潜行。 几个人穿过院子,走到一个僻静独立的小院里。一人推开门,端着饭菜走了进去,其他人则站在院外守候。 很快,送饭的人返身走出门,几个人才一起离去。 看着他们走远,羽枫瑾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发现院门竟没有上锁。 想必院子里都是赤水教教徒,被关押的人又喝了神水,痴痴傻傻的,根本无法逃跑,所以他们压根没 有锁门的必要! 羽枫瑾轻轻推开房门,只见这个五尺见方的房内,陈设极其简单: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而已,连一盏灯都没有。 桌上放着热腾腾的饭菜,一个少女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的慢慢往嘴里送。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是鹿宁。 羽枫瑾激动地几步奔到跟前,忘了此时的身份,竟一口一个「宁儿」的呼唤起来。 可少女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木然的往嘴里送着饭,眼神中黯然呆滞,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风采。 想必这就是圣水所致!虽然羽枫瑾不能参透其中的道行,却明白自己不解除鹿宁身上的这种症状,就无法将她救走! 羽枫瑾内心压抑的情绪到了极限,终于在此刻爆发了。 他有些悲哀地盯了鹿宁一会儿,然后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宁儿,你别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如果鹿宁尚有一丝意识,一定会生气地推开他,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 可此时的鹿宁,目光呆滞、一语不发,像个玩偶一般任他摆布。 正在他沉浸在无力的悲伤中,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看来是那些黄衣人发现他不见了,正在四处寻找。 不能再耽搁下去,羽枫瑾却还是忍不住在鹿宁额上落下一吻,便起身迅速离开了房间。 为今之计,他必须先要找出解除神水的办法! 他满腹心事的往回走去,忽然看到院中有十多位黄衣人,正在将数百瓶的神水放进箱子里,准备往外抬去。 他突然心生一计,趁人不备时偷出一瓶神水,藏在怀中并迅速回到孟喜娘的房间里。以免出来太久,引起她的怀疑。 孟喜娘并不在房内。 他坐在桌旁,拿出神水看了看,又打开盖闻了闻。 这神水无色无味,也不知它里面掺了什么东西,竟能让人失去心智。 羽枫瑾虽然有些担心:万一自己的计划不成功,反而会错失救人的良机! 可是一想到鹿宁那痴痴傻傻的样子,便狠了狠心,将瓶中的水一饮而尽……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八章 苍凉月下忘川渡(二) ——解毒之法—— 已经记不起昏睡时究竟做了怎样的梦! 沉睡的意识,仿佛跌入了一片深渊之海。直到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五感才随即渐渐复苏。 羽枫瑾缓缓睁开眼,面前却是孟喜娘那张娇艳妩媚的脸。 「你可清醒了?」她还是漫不经心地拖着长音,慵懒而魅惑。 羽枫瑾紧闭着薄唇没有说话,脑中迅速复盘先前发生的事:自己喝下了圣水因而失去了意识,而意识恢复后,自己还在赤水教。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和手指,发现除了稍微虚弱一些,倒没什么不适。 「发生什么事了?」羽枫瑾费了很大劲才控制住声调,佯装平静。 「你中了毒!」孟喜娘右手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说道。 「中毒?谁给我下毒?」羽枫瑾故作震惊。 孟喜娘指了指桌上的琉璃瓶,幽幽笑道:「这圣水可不是能随意喝的。」 这圣水果然有问题! 羽枫瑾瞪着那瓶水,故意露出惊恐之色。 孟喜娘轻轻挑起右眉,淡淡道:「不是什么害死人的毒药。不过是加了一些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的解忧药罢了。只是这些药一旦服用计量过大,就会让人失去意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羽枫瑾抿唇不语,低头看着食指尖一道崭新的伤口。 「中了神水的毒,需要放血才能解毒。」孟喜娘握住他受伤的手指,轻声解释了一句。 果然有破解之法! 羽枫瑾心中大喜,面皮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这无色无味的水,到底有什么特殊功效,能称为神水?」他继续试探着。 孟喜娘立刻挺起胸脯,骄傲地说道:「可别小瞧这水!它可以包治百病,让瞎子复明,让哑巴开口说话,甚至能使人长命百岁!」 羽枫瑾一个字都不信,不由得讥讽道:「有这样好的东西,要是献给皇上,岂不是有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孟喜娘微微一笑,面色有些不屑:「想给皇上,他定是一人享用!百姓还是受苦!我要拿它出来造福众生!」.五 见她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羽枫瑾挑了挑眉稍,继续问道:「你既然要造福众生,可有每天派人将神水送给百姓?」 孟喜娘弯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这可是我耗费神力才净化的神水,又不是凭空得来的!怎么能让每个人都凭白拿到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骗钱! 羽枫瑾没有拆穿她,又问道:「那这一瓶神水要多少钱?」 孟喜娘伸出一根指头,媚笑道:「不多不少,纹银一两!」 羽枫瑾冷哼一声,脸色有些难看:「这一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如此高的门槛取得神水,看来也不算什么造福百姓!」 孟喜娘伸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幽幽笑道:「长命百岁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机会,当然只能给少数人!若大家都长命百岁了,岂不坏了天地间的轮回!」 羽枫瑾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问道:「既然如此好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喝?」 孟喜娘扑到他怀中,腻声道:「我可不像面对一个痴痴傻傻的你!」 羽枫瑾推开孟喜娘软绵绵的身子,皱眉道:「这神水一喝进去就神志不清,那喝完的百姓若不知道解毒的办法,岂不是要一直昏昏沉沉的,不能正常生活?」 孟喜娘掩嘴一笑,慵懒地说道:「急什么!这神水分为两种,给百姓的那种只会让他们上瘾,逼着他们每日都来买神水,一旦停下就会生病!而教徒们喝的神水则是用来控制心 智的,如果不放血解毒,是永远不会清醒的!」 羽枫瑾眯起眼睛,冷声道:「是药三分毒!这样的毒药他们天天服用,你就不怕吃死他们吗?」 「死不了人的!只不过吃的时间长了,人就傻了,也就不需要再喝神水,就能乖乖听话了!」孟喜娘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目光却是冰冷的。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看着她,凛然道:「你可真是艳若桃李、心若蛇蝎!」 孟喜娘咯咯笑个不停,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是我听过的对我最高的评价,我好喜欢啊!」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冷道:「不过我很好奇,你这个神女,究竟有何神力能够净化这个神水?」 孟喜娘鬼魅一笑,柔声道:「不如晚上试试,你就知道我有什么神力了!」 羽枫瑾推开她,冷哼一声:「不必了!我没兴趣!」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忽然响起,孟喜娘喊了句「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黄衣人走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羽枫瑾虽然竖起耳朵,极力要听清,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孟喜娘点点头,向羽枫瑾说道:「众人凝聚神力的时候到了,我先走了,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乖乖等我!」 羽枫瑾立刻趴在门上,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悄悄的推开房门。 他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看守,便提步往关押鹿宁的房间走去。 ------------------------------------- 推开鹿宁的房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听到不疾不徐的呼吸声。 羽枫瑾不敢点燃火折子,怕突如其来的火光会引来别人的注意。他只能摸着黑,根据呼吸声的远近,慢慢摸到了床边。 触手可及的是一个温暖柔软的身躯,羽枫瑾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慢慢扶起鹿宁的身子,抓起她的手来,一狠心将她的手指放在口中狠狠咬破,便立刻拼命往外挤着鲜血。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嘤咛,随即传来了一句:「我……我怎么了?」 羽枫瑾大喜:「鹿姑娘,你醒了?」 鹿宁听到有人在身边说话,却看不到人,一时慌乱:「你、你是谁?」 羽枫瑾连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道:「鹿姑娘别怕,我是羽……柳长亭。你中了***刚醒。现在我们被软禁起来了,你要是大叫,会引来他们的注意!」 鹿宁慢慢恢复了神志,才挪开他的手,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四周黑漆漆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羽枫瑾心头一颤,反问道:「难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鹿宁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想着,却只能摇摇头:「我只记得我们睡在驿站,然后忽然就被人关起来了。我全身没有力气不能逃走,之后被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里,被强迫喝了一杯水,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失忆也是***的功效之一! 羽枫瑾只好给她解释:「长话短说,我们现在被一伙叫赤水教的人控制住了。他们给你喝的水,还有平日里你的饭菜里都下了***,会让你神志不清!所以你只能乖乖人他们摆布,没有反抗能力,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鹿宁大惊失色,问道:「赤水教?他们抓我们做什么?」「」 羽枫瑾沉吟片刻,才说道:「我们是祭品,他们要用我们祭祀!这个月初十,便是祭祀大典!」 鹿宁震惊得有些紧张:「祭品?这是什么邪教,难道本地政府不管吗?」 羽枫瑾无奈地叹息道:「这个以后慢慢再说吧 !现在关键的是,我们要在初十之前逃走!整座城市都是他们的教徒,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鹿宁呆了一呆,忽然惊叫道:「对了,芊芊呢?」 羽枫瑾摇摇头,叹道:「抱歉,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你现在试试,看力气有没有恢复?」 鹿宁点点头,尝试着动了动手脚,才动了几下便满头大汗。 「不行,我全身都使不出力气来!」 羽枫瑾有些失望,更多的是焦虑:鹿宁武功不能恢复,他们逃走的希望就更加渺茫。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思忖了一下,温言安抚道:「看来我们想要冲出去是不可能的了!这几日你还要假装自己中毒的样子,别让他们起疑心。这段时间,我去打听芊芊的下落!」 鹿宁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胳膊,恳切地说道:「你一定要找到芊芊!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配合,不会露出马脚的!」 羽枫瑾感到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还有些发抖,便知她此时的恐惧。 他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记住,他们给的食物和水你都不要碰。我会想办法来给你送吃的!还有你的房间没有上锁,如果真有意外发生,你一个人先走,不要管我们!明白吗?」 鹿宁一怔,继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羽枫瑾从鹿宁的房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霜月漫天,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蹑手蹑脚想快点回到房间,却忽然被黑暗中一阵诡异的声音吸引过去。 那是院子角落里的一道门,羽枫瑾趴在门上侧耳细听,里面传来一阵一阵他根本听不懂的声音,好像某种咒语。 羽枫瑾忍不住微微推开一道缝,往里看去,顿时吓得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因为里面是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敢想象的场景!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九章 血祭鬼神盛银罂 ——神秘祭祀—— 月亮升起,照耀大地,惊动了枝头的寒鸦,在暗黑的夜空上盘旋,不时地鸣叫着,发出凄厉的喊声。 黑色的迷迭香在角落中尽情的绽放,蜿蜒的藤蔓在墙上肆意疯长。 此时羽枫瑾透过门缝,看到的是一片破败、诡异、闻所未闻的景象: 院中有上百位身着白衣的教徒,正对月跪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狰狞恐怖的黑色面具,口中念叨着他听不懂的咒语。 站在正中的孟喜娘,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洁白纱裙,紧紧包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一头乌亮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鬓边还别着一朵血色的蔷薇。 她一手小心的提着裙摆,一手持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围着一个铺满残花的石台缓步绕行。 月光透过枯树枝照映着她的脸,映得她清纯得宛如少女一般模样。 石台上横陈着一具年轻男子的躯体,他的皮肤苍白剔透、毫无血色,满头青丝披散开来,毫无生气的垂在地上。 孟喜娘提起一个装满鲜花的竹篮,一面将篮中洁白的小花,散落在男子的身上,一面高声吟唱着: 我的心上人啊,请你不要惊慌。 在你血流不止的时候,我一直心怀悲伤! 你死去的那个晚上,我将与你一起埋葬! 逝去的爱人啊,你是否和我一样? 躺在冰冷的石棺中,等待爱的滋养? 为何在我的葬礼上,却没有碰上你的目光? 她幽怨的声线,反复吟唱着这首诡异而哀伤的歌谣。 下面的信徒,也充满激情的齐声高歌,他们狰狞的面具下,竟留下了滚烫的泪水。 可她周围的信徒,竟充满激情的与她一起吟唱,狰狞的面具下,还留下了动情而滚烫的泪水…… 诡异的歌谣回荡在空中,孟喜娘一面唱,一面哭;一面哭,一面唱。 她始终围着石台上的男子,缓缓而行不离半步。 这个女人此时极尽风情,晶莹的泪水,弄花了精致的妆容,使她看上去,好似一个贞洁无比的妓-女。 慢慢的她停了下来,从鬓边取下那朵血色蔷薇,掐断花的脖颈,将它塞入男子的口中。 突然之间,她高举起手中的长剑,朝着男子的胸膛狠狠刺去。 石台上仿佛死尸的男子,竟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口中还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门外的羽枫瑾捂着嘴,拼命忍住此时的惊恐:这竟然是个活人!可他没有被捆绑,却为何不能动,要任人宰割? 他大脑一片空白,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一样,呼吸变得十分困难。他全身冷汗涔涔,脚掌和头皮都在发麻,想要逃走却一步都迈不动。 孟喜娘还在低声吟唱着,断颈的小花就躺在她的脚旁。宝剑上的鲜血,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裳。 她却哭泣着,一次又一次的,将宝剑刺向男子的胸膛。 石台上的男子抖动得更厉害,呻吟声中满是惊恐和绝望,却动也不能动一下。 他眼睁睁看着体内,喷涌而出的鲜血,将那些洁白的小花,染成了一片腥红…… 冷月如霜,鲜血的味道,激发着人们嗜血的渴望。冰冷的石台上,散发着腐烂的幽香。 教徒们如着了魔般,一拥而上地围到石台前。 捧起肆意喷溅的血液,疯狂地涂抹在身上,口中发出满足而喜悦的笑声。 孟喜娘抬步迈上石台,趴在男子的身上,深吻着他冰冷的唇。身上洁白的纱裙已鲜血淋漓,脸上却带着无尽的忧伤。 羽枫瑾扶着墙呕吐不止,他再也忍不 住,即刻转身往回走去,生怕再看上一眼,自己就会疯掉。 而且,他很担心,自己会像石坛上的男子那般,成为下一具用来祭祀的祭品!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在这里! 也绝对不允许鹿宁和沐芊芊,遭遇到这样恐怖的场景。 一定要逃出去——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信念!比几日前更加强烈! ------------------------------------- 羽枫瑾回到房内,瘫软的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如同睡在了坟墓中一般,静静的聆听着死寂夜晚的荒凉。 忽然之间,房门缓缓被推开,孟喜娘踩着月光,如女皇一般傲然走进屋来。 她站在窗前,一点点剥去满是鲜血的长裙,像泥鳅一样窜进被子里,紧贴着羽枫瑾颤抖的身子。 孟喜娘如同刚从坟墓里钻出来,连呼吸都透着腐败的气息:「你一直没睡,可是在等我?」 「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感到恶心!」羽枫瑾一脸厌恶地挪开身子,语气生硬。 孟喜娘一怔,闻了闻自己的身上,忽然幽幽笑道:「原来你偷看到了!」 羽枫瑾紧紧抿着唇,一句话都懒得说,他现在对这个女人厌恶至极! 「你知道吗?只有血液的芬芳,才能让我神力大增,不然我哪有拯救苍生的能力!」孟喜娘从背后抱住他,吐出的气息夹杂着一抹腥气。 「你会杀了我的,就在祭祀大典之后,对吗?」羽枫瑾的眼神很不安,声音和气息却依旧平稳如常。 他不想让孟喜娘发现自己的担忧,这对他来说很不利。 孟喜娘却用一根手指,在他后心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儿,大笑和祭台上男子胸前的伤口,一般的大笑。 「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杀你呢?那男人是因为背叛了我,所以该死!」 「我绝不会与魔鬼相爱!」羽枫瑾咬着牙,声音中透着一股倔强。 孟喜娘将一条腿挂在他身上,媚笑道:「祭祀大典过后,你就会觉得我不是魔鬼,而是仙女!那时,你会疯狂爱上我的!」 羽枫瑾略微朝她斜了斜身子,冷冷讥讽道:「既然如此,石坛上的男子又为何会背叛你?他不是应该更爱你吗!」 孟喜娘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声音也变得冷冽起来:「你说这话,可是会惹怒我的!难道你就不怕,我对你那两位妹妹下手吗?」. 羽枫瑾又转过身去,沉声道:「不管我做什么,我们三个人都会死。」 他语气中难得透出了放弃的意味。 是的,他现在已经陷入绝境了。 「我可以让她们死得舒服点,也可以……在死之前折磨她们!让她们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孟喜娘轻描淡写、漠不关心地说着一件极其残忍的事。 想到祭坛上的那个男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流干,临死之前还要被人羞辱。羽枫瑾对孟喜娘的话深信不疑。 「你知道为何我不让你碰神水吗?」背后又传来孟喜娘魅惑的声音。 羽枫瑾一语不发,只给她一个倔强的后背,宛如一尊门前的石狮子,拒绝和孟喜娘有任何交流。 孟喜娘却自顾自地笑道:「那个人就是喝了太多的神水,所以变得痴痴傻傻的,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这样的男人太无趣了。哦不对,也不算是太无趣,起码……我杀他的时候,他还是知道疼的!」 说罢,孟喜娘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尖利而高亢,听得人毛骨悚然。 羽枫瑾用手捂上耳朵,又闭上了眼,企图将身后的疯女人赶出自己的世界。 因为这个女人,早已剩下一副无耻肮脏的躯壳,连魔鬼站在她面前,都会觉得汗颜吧。 ------------------------------------- 一轮青月镶嵌在黑幕般的夜空上,皎洁的月光倾洒人间,给这片天地镀上了一层银色的纱。 而此时,驿馆的三人也陷入了绝境。 烈日炎炎,大家都口渴难耐,更别提能洗个澡清凉一下了。加上整个使团的人都陷入昏迷,鹿宁又不知所踪,胡七的精神几近崩溃。 他整日守在托托的床边,时不时的给他的双唇润水。他希望托托能快点醒来,好能带着自己闯进赤水教,将鹿宁救出来。 又是忙碌却一无所获的一天,胡七斜倚在床架上,正疲惫地打着瞌睡。 睡得正熟,手中的空碗忽然掉了下去,砸在托托的额头上,又跌落在地上。 空碗碎掉的响声,将胡七惊醒。 看到托托额头的伤口上,渗出的血迹,他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掏出帕子为他擦拭。 忽然之间,只听得托托嘤咛一声,竟突然张开了眼睛。 他看了眼胡七,哑声道:「好渴啊,有没有水?」 突如其来的对话,让胡七大吃一惊,手中的帕子也掉落在地上。 他呆坐在那里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 直到托托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他才如梦初醒。 「托托,你醒了?」他激动地几乎跳了起来,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见托托眨眼间已经能坐起身来,他立刻将桌上的水壶递给他。 托托没来得及说话,而是迫不及待地拿过水壶,就着唇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一抬头,见胡七正上下打量着自己,他皱起眉头:「你这是咋啦?瞧得俺好不自在啊!」 见托托什么都不记得,胡七猜测这或许是圣水所致,只好解释道:「托托兄,你已昏迷一天一夜,我都快被吓死了!」 托托一怔,拍了拍脑袋,喃喃自言自语道:「一天一夜?俺怎么没感觉啊?俺只记得有人叫俺去河边喝水,俺喝完水回到驿站……然后一睁眼就看到你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章 血祭鬼神盛银罂(二) 托托因为不能想起昏迷前的事,显得有些不安。 胡七只好先帮他回忆起,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托托,你去喝水的那条河里被人投了毒,因此你中了毒,在驿站门口晕倒了。这段日子,你一直在驿站里昏迷着,连大夫都束手无策,可不知怎么,你方才竟忽然醒了!」 「他娘的!俺竟然也会中招!」托托摸着一颗黑头,越想越后怕。 「对了,小鹿呢?你找到她了吗?」托托缓过神来,马上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抱歉,我们现在只知道,她是被赤水教的人抓走了。可我这几日一直守在你身边,所以没能去找她……」胡七失落地低下头,一脸懊恼之色。 「笨蛋!你看着俺干甚!俺命硬得很,死不了的!为啥不去找小鹿?」鲁莽的人一发起飙来,有时会不分青红皂白。 胡七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无奈又悲伤地说道:「赤水教人多势众,我们的金甲卫已经全部中毒倒下。如果我一个人硬闯,非但救不回鹿宁,很有可能也是有去无回。」 听他这样说,托托气得直跺脚,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所以,只有带着你一起杀进赤水教,才有可能救出小鹿啊!」胡七向他投去希冀的目光。 托托猛地站起身来,嚷嚷道:「什么狗屁赤水教!待爷爷我拎着狼牙棒去将他们砸个稀巴烂,看他们把不把人交出来!」 「托托兄先别急。」胡七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反而劝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还是先去探一下底,再做计划救人!如果我们现在不知道鹿宁的情况,就和他们硬拼,很有可能会连累小鹿和芊芊!」 托托本来就没什么主意,虽然心理火急火燎的,可听胡七分析完,又担心自己一时冲动会害了鹿宁。 「行,小鹿不在身边,俺就听你的!」他挠了半天的脑袋,下定决心般应道。 「兄长,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这下子所有人都有救了!」 看到托托活蹦乱跳的样子,再回想起无依无靠、一脸茫然的前几日,胡七的情绪有些复杂。 托托不会说话,只能咧着嘴憨憨地傻笑。 二人正说话间,大门被推开,顾纪昀低着头急匆匆走进门。 一抬头瞧见托托正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一时间有些怔住:「你……你怎么醒了?」 托托锤了锤自己的胸膛,粗犷地说道:「俺这身体,什么毒都难不住我!有啥好吃惊的!」 他本就不喜欢顾纪昀,对他的态度自然不友好。 顾纪昀一看到托托,身上的旧伤就开始隐隐作疼。如今又被他吓到,本来要说什么,已彻底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胡七见气氛有些凝滞,连忙看向顾纪昀:「既然托托已经醒了,有清醒过来的金甲卫吗?」 顾纪昀摇了摇头,脸色有些沉重:「额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不过托托醒来是好事!这样,我把世子交给他,也能放心去办事了!」 胡七面带疑惑,抬头看着他:「顾统领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有其他的事要去办吗?」 顾纪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方才夏大人来找我商量,觉得咱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所以,他决定到最近城镇的府衙,请官兵过来围剿邪教之人,救出他们三人!我知道你担心鹿宁的安慰,一定不想离开这里,本来还在犹豫着怎么和你说呢。现在好了,托托醒了,你的安全问题就解决了。我就可以护送夏大人去搬救兵了!」 他说得不无道理,加上这是夏云卿的主意,胡七也不好再说什么。 「祭祀大典在初十,错过了一切就都来不及了,你们能在之前赶回来吗 ?」 顾纪昀点了点头,露出一口大黄牙来:「放心吧,我们一定快去快回!相信有雷厉风行的首辅大人出马,这件事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那好吧。」事到如今,胡七也别无他法,他可不相信顾纪昀,却不能不相信夏云卿。 「那咱们兵分两路!你护送夏大人去搬救兵,我和托托在这里多打探一些赤水教的内幕,以方便你们来营救!」 思忖再三,顾纪昀又嘱咐道:「世子,打探归打探,千万不要贸然行动!可别因为一时鲁莽,反而坏了大事!」 说这些话时,他特意盯着托托深深看了一眼。 托托不明所以,所以没有任何反应。 胡七却心领神会:「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出岔子的!」 「好!那咱们各自行动,一定要在初十之前救出三人!你们凡事要小心!」顾纪昀微微一笑,向二人拱手告别。 ------------------------------------- 月光静静的洒下,驿站内的人,走的走,昏迷的昏迷,失踪的失踪,院子里因而静得出奇。 一阵窸窣之声响起,几个黄衣人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从院中径直走到金甲卫所在的东厢房内。 昏迷的金甲卫,被平放在地上的席子上,脱下了一身威风凛凛的盔甲,每个人看上去都极其普通。 几个黄衣人明目张胆地走上前去,相互递了个眼色,随后心照不宣地行动起来:他们每两个人抬着一人,很快将三名身材最小的金甲卫抬出了门。 虽说这几个金甲卫比其他人要稍显单薄,但毕竟是从小习武,身形较常人还是粗壮了许多,加上昏迷后人显得格外沉重,抬着他们并不是很轻松的事。 这几个黄衣人看上去并不强壮,却丝毫没感到费力。 他们却不知道,几个人刚刚走出门,胡七和托托就从暗处走了出来。 二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很好的融入到夜色之中,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胡兄弟,你咋知道他们今晚会来偷人呢?」托托挠了挠脑袋,有些好奇。 「咱们上次丢了几名兄弟,应该就是他们做的!他们也想将你拖走,估计是没拖动,所以不得不放弃了!他们一下子迷晕了那么多人,想必都是要掳走的目标!」胡七冷冷一笑,笃定地说道。 托托听他说完,面色竟有些得意:「俺每天吃二十碗饭!哪是他们能拖动的!不过这些人要把他们带去哪儿啊?」 胡七略一沉吟,向他一挥手:「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说罢,二人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用各种遮蔽物掩护着自己。 才发现那些黄衣人离开驿站后,并没有回到赤水教,而是径自往山上走去。 月黑风高,山路崎岖。林间不时传来乌鸦的悲鸣之声。 二人跟在几个黄衣人后面,越往上走,心里越发毛。 看着黄衣人脸上诡异的笑,胡七隐隐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就连一向胆大的托托,也忍不住开始抱怨:「他们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越走越偏僻?该不会是发现俺们了,故意在耍俺们吧!」 胡七心理也没底,却只能耐心安慰:「放心吧!他们现在抬着人,行走本来就困难,即便是发现我们了,也没有功夫和体力耍我们!」 托托不安地搔了搔头,又问道:「那一会儿要是发现小鹿他们三人,咱们能直接动手抢人吗?」 胡七心理也着急,却想着顾纪昀的话,有些犹豫:「先看看形势再说吧,总之,你不要莽撞,一切要听我的指使!」 托托郑重的点了点头,二人便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去。 不过一会儿,那几个黄衣人终于站住脚。胡七看到眼前的场景,只觉得脊背发凉、全身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上弦月高挂在夜空中,幽幽的银光,斜斜地照在一排排荒芜的土包上,生出无数的诡秘暗影。 这里不仅是个坟地,还是个孤魂野鬼无数的乱葬岗! 坟地里静谧得如同万物生灵都已死去。 鬼怪的身影、令人毛骨悚然的鸦叫声,都让人误以为身处阴间。 粗壮参天的诡异植物、色泽妖娆的无名昆虫,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不同寻常。 让胡七更胆战心惊的是,有三个三尺深、长方形的大坑,每个坑都刚好能放下一口棺材。 十多名黄衣人走上前来,将三名金甲卫并排放在地上,口中开始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咒语。 胡七脸上的肌肉开始微微抽搐,似乎已经看到了几个人的命运。 果然,随着咒语结束,一人抽出一把匕首走过去,在三名金甲的颈子上各划了一刀。 如柱的鲜血立时喷涌而出,几个人才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断了气。 一个黄衣人走过来,用一个大盆将流出的鲜血接住。随后拿出拿出几张符咒,用食指沾了沾盆中的鲜血,开始在符咒上画着稀奇古怪的符号。 随后,几人郑重地将三具死尸,放入三个深坑之中,并将手中的符咒贴在死尸的额头,似乎正在封印他们的灵魂。 又有一个黄衣人提着一只公鸡走过来,一刀割断喉咙,将鸡血洒在尸体上。 这时,打头的一个黄衣人咬破了手指,用鲜血在尸体的心口处,画了一个阴八卦,才让人将三个深坑填埋。 一切结束之后,一众黄衣人才缓缓走下山坡。 一场诡异而瘆人的场景,让胡七和托托的脸色越发阴沉,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过了许久,托托才问道:「他们在做什么呢?」 胡七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三个新坟,颤声道:「这是南诏的炼尸术!」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一章 执念成狂入魔障 ——营救—— 正当中午,炎炎烈日,院中花朵灼灼,像火烧得一样。 尽管如此,洛水河旁还是聚集了一堆百姓,揣着不知典当了什么换来的银子,等着将能治百病的神水请回家去。 百姓眼中的期待,黄衣人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麻木地做着收钱、给东西这样简单的动作。偶尔碰到前来偷的、抢的,他们也有最原始、最野蛮的办法,将其赶走,绝无例外。 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正有三个人躲在一颗粗壮的老槐树后,正观察着河边的情况。 他们是胡七和托托乔庄成农夫,押着驿站的驿呈而来。 看到敌人近在眼前,托托有些按捺不住,焦躁地不住抖腿和挠头。 担心托托冲出去暴露,胡七连忙在一旁低声提醒:「托托兄,一会儿,你就按照我嘱咐过的,将我送过去就行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和他们动手!记住,你现在就是一个农夫,不懂武功,明白吗?」 托托什么都没说,只是无奈地咂了咂嘴。 胡七又立刻板起脸,转过来看向驿呈:「记住!今天你若配合好了,我们就既往不咎!非但不会追究你的过错,还会给你一大笔钱财!但你若再有歹心,坏了我们的好事,我兄弟的一双拳头你也看到了,你的小命可受不了他一拳!」 驿呈自然知道托托的利害,他看都不敢看托托一眼,冷汗已打湿了鬓角。 「放心吧,大爷!这事儿我熟!我一定将您平安送进去!」他笃定地拍了拍胸脯。 事情安排妥当,胡七深吸一口气,然后躺在了一张破旧的草席上。他向托托和驿呈递了个眼色,便闭上眼假装是喝完圣水,昏睡不醒的人。 托托立刻拉起脖子上的布遮住脸,又拉低了草帽,才和驿呈一起抬起草席子往彩棚走去。 彩棚中的一个黄衣人注意到二人,立刻走向前去将他们拦了下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他一贯的面无表情、口气冰冷。 驿呈却摆出一张赔笑的脸,指了指草席上的人:「新来的客官,我看长得还不错,就给你们送来了!」 黄衣人将昏迷的胡七仔细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 他立刻转身,朝着彩棚内几人打了个手势。 随即又走出来几人,将胡七连同草席子一起抬走了。 「爷,您看……」驿呈连忙摊开双手,一脸迫切又讨好的神色。 黄衣人冷冷一笑,转身取来了三瓢水和一瓶神水,放在他手上。 驿呈见事情办妥,又没有被发现破绽,便千恩万谢地拉着托托离开了。 ------------------------------------- 装死人并不容易! 胡七躺在草席上一动不敢动,一直苦苦挨到所有人散去,他才被黄衣人抬到了赤水教的聚集地。 一路上,他虽然始终紧闭着眼睛,却抻长了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一切。 似乎走了很远的路,他感到自己放在了一个房间内。 紧接着便是离开的脚步声,和一个重重的关门声。 又静默了许久,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才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可周围一片黑暗,他瞪大了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刚要起身,却忽然听见门外,众人齐呼着「神女」,他连忙重新躺好,闭上双眼,放缓了呼吸。 推门声响起,一阵特殊的香气传来,随即,他感到一道热辣的目光,正端详着自己。 「嗯,长得真是不错,世间能找到,长 得如此周正的男子也是少有。只不过,这个月的祭品已经有了,这个一时半会儿用不到,真是可惜呢!」 女子的声音慵懒又柔美,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凉意,胡七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想到鹿宁落到这样的人手中,他更加焦急。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那这个人我们该如何处置?」听口气,应该是下属。 「先放着吧!送上门的祭品,哪有不要的道理!」孟喜娘轻描淡写地说道。 「对了,祭河大典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都已准备妥当!就等良辰吉日了!」 孟喜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次送来的两个祭品都是难得的极品,所以这次大典一定要举行得隆重些。」 「放心吧,这次我们做的准备,要比平常多了几倍。保证初十那日,祭河大典比盛京的上元灯节还要隆重!」属下说得信誓旦旦。 孟喜娘沉吟了一下,忽然又问道:「那个河神妇最近的状况怎么样?」 「每天都按时给她喝神水,一直吃好喝好,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错,希望这个河神妇,能讨河神的喜欢!」孟喜娘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满意。 听到这话,胡七眉梢微微抖动了一下,心中纳罕:她说的河神妇莫非就是鹿宁?还是沐芊芊呢? 果然,这二人也是被神水控制了,才没有逃出来。 这下子可糟了!他又不会功夫,如果鹿宁神志不清,自己改如何将她带走呢?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即便是开门声、关门声,屋内霎时间又安静下来。 胡七却一直支起耳朵细听,始终不敢贸然睁开眼睛。 似乎过了很久,四周依旧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胡七才缓缓睁开眼睛。屋内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从床上轻轻坐起身来,凝眉细思:看来初十要举行祭河大典和祭神大典,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们必须在这之前救出三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方才他们说的河神妇和祭品应该就是三人中的二人!只是不知道河神妇究竟是芊芊还是鹿宁! 无论如何,既然是重要的人,他们定然被关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看来自己只能先冒险查清几人的位置,等待救援到来了! 贸然强行将她们带走,说不定会激怒赤水教这些疯子! 为了不让别人突然进来发现破绽,他重新回到床上躺了下来,呆望着天花板,慢慢的等着天黑。 一夜没有更声来打扰,只是在枕头上静静地听初夏的蝉鸣。 胡七的房门又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扶起胡七的身子,将一碗水放在他唇边,要喂他喝下去。 胡七知道这水中掺杂了神水,只要喝进去就会昏迷不醒,他唯有孤注一掷。 他从袖子里偷偷拿出匕首来,朝着来者猛然刺出,正中那人腹部。 黄衣人刚要叫喊,却被胡七一把捂住了嘴,又抽出匕首,狠狠再插了几刀。 直到那人停止挣扎,腹中的血液不再流出,胡七才松开手,一脚将那人踢到床下。 随后,他立刻拔下那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擦干了地上的血迹,才迅速走出门去。 ------------------------------------- 屋外夜色空明,能见到细微之物,渺小的昆虫在空中振翅飞翔,这样的夜色可以很好的掩饰住胡七身上的血迹。 因此,他小心地在院中来回穿梭,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或许是因为黄衣人都面无表 情、神色淡漠,并不关注身边的同伴。 在偌大的院子里转了一会儿,他渐渐有些沮丧:这个院子实在太大、房间太多了。他不可能一间一间去找,又不能随意去问那些,神色异常的黄衣人。 忽然之间,他见到三个黄衣女子,托着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是大红的喜服和一些女子的饰品。 胡七一惊,想起方才那个神女的话,便意识到,这几个人很可能是给河神妇去梳妆打扮,立刻低着头悄悄跟了上去。 几个人兜兜转转,来到一个角落的房间。 胡七迅速找个地方藏身,看着几名黄衣女子迈进房内。似乎等了许久,那几个人才陆陆续续的走出来,关上门离去。 因为这里偏僻,门前并无来往的人,胡七便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趴在门上细听。可里面十分安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忽然之间,他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 胡七一惊,连忙推门进去,又紧紧关上了房门。屋内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他连忙掏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这间屋子很小,微弱的光芒已让他看清了大半。 他一眼就看到床上紧闭双眼,表情痛苦的女子,此时她正穿着凤冠霞帔、妆容整齐,就像是一个待嫁的新娘。 胡七忍不住惊呼道:「小鹿,真的是你?」 床上的女子猛的睁开眼,看到一脸惊喜和激动的男子,连忙喝止道:「快灭火,会引人注意的!」 胡七一怔,立刻熄灭火折子。 他摸到了床边,紧紧抓住鹿宁冰凉的手,激动的低语道:「小鹿,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快要疯了!如果再找不到你,我恐怕要回安南调兵过来,踏平整个江宁府了!」 可鹿宁既惊喜又有些难过:「你是找到我了,可如今你也进来了,我们怕是都要葬身此处了!」 胡七却微微一笑,神秘地说道:「不!我是设计自己进来的,就是为了摸清你们三个人,到底还在不在这里。顾纪昀和夏大人去搬救兵了,相信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二章 执念成狂入魔障(二) 这个消息让鹿宁有些迷惘:「使团的金甲卫呢?为何不让他们来救人,反而要舍近求远去别处搬救兵?」 胡七无奈地垂下了眉毛,叹道:「你有所不知,这个赤水教地势力很大,几乎获得了整个江宁府百姓的支持!因为赤水教打着祭河大典能治病的旗号,骗得全城百姓为他们找来少男少女献祭。 你们三人就是被馆驿的驿呈迷晕了送过来的。那些金甲卫也如此,中了圣水的毒,到现在还在昏迷不醒!」 为了不让鹿宁担心,他没有把炼尸术的事说出来。 鹿宁皱起眉头,脸色紧绷:「这帮人真是疯了!连纲常伦理、是非黑白都不分了!一个个从好端端的人,变成了没有思想、没有灵魂、任人摆布的活鬼!真是可悲又可恨!」 一想到这些日子在赤水教的所见所闻,鹿宁就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她受了太多委屈,胡七将她拉到怀中,轻声安慰着:「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我找到你了,咱们可以先逃走!等救兵来了,再把那两人救出来。」 「不行。」鹿宁悲切地握了握拳头,叹道:「我前几日喝的神水太多,现在身体还是使不出力气,无法和你一起杀出去,说不定还会连累你!」 胡七握住她的手,问道:「如果我们装扮成黄衣人呢?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鹿宁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摇了摇头:「不行,我和柳长亭这几日都在找芊芊的下落,却一直一无所获!若是我就这么走了,那芊芊就危险了!」 见她如此坚持,胡七有些急了:「小鹿,你醒醒吧!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不能拯救所有人!难道救不出来她,你就要陪她一起死吗?你知道这个赤水教有多可怕吗?你若不走,会没命的!」 他很想将那天看到的炼尸术说出来,最后还是忍住了。 见他急得满头大汗,鹿宁莞尔一笑,温言道:「小七,你别着急,先听我说!我们现在一起逃走的机会微乎其微,反而会连累你。你要是被困在此处,夏大人他们又该如何找到我们呢?我听赤水教的人说,沐芊芊今晚就要与教主成亲!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成亲的地方,就能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不是更好吗?」 「赤水教哪里来的教主?」胡七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鹿宁也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们也只能暗中偷偷打听到的,详细的内情我也不得而知。不过,现在你来了,我们多了个人手就多了份力量!婚礼不是小事,一定会大操大办,不怕找不到人!」 胡七沉吟片刻,便下定决心般说道:「好吧,那这件事我去做!相对于你和柳长亭来说,我或许更容易能打听到沐芊芊的位置。托托在外面随时接应着,一旦我找到芊芊的下落,就让托托兄带她离开,你意如何?」 听他这样说,鹿宁终于松了口气:「好!既然这样,那怎们兵分两路,你与兄长去救芊芊,我和柳长亭今夜便趁机逃走!」 胡七虽然很想自私一下,可怎奈偏偏爱上了侠义心肠的江湖女子,纵有千般柔情也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毫无效果。 他只能将鹿宁搂在怀中,动情道:「好!我和托托等着你回来!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鹿宁双颊微微一红,柔声道:「放心!都说好事多磨,我们历经了这么多磨难,相信日后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她不信这些,可如果这一番话能让胡七心情好起来,她一点都不会吝啬。 她的笑容把胡七的心锁解开了。 他拉着鹿宁的双手,仔细端详起她来,眼中满是爱意:「小鹿,我终于看到你穿嫁衣的样子了,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景之下……」 鹿宁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月光从窗 子透进来,她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胡七轻轻揽过她纤细的身子,鹿宁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 即便有再多的不舍,胡七还是不得不离开囚禁鹿宁的屋子。 鹿宁一双眼直直地送他走远,那是胡七第一次,从鹿宁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助和担忧。 离开之后,鹿宁紧紧握着那柄匕首坐在黑暗中,心中有些失落:她不是不想和胡七一起离开,可沐芊芊和柳长亭都是因为自己,才会陷入困境。 如今二人生命危在旦夕,自己怎么可能丢下他们不管呢! 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摸着刀柄和刀鞘上的纹路,心中却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 她武功虽不能说是高深,但以前无论陷入多么大的险境中,她都没有这么恐慌过。如今她武功尽失,终于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和迷茫!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又想到了羽枫瑾! 那个让她爱的要死、又恨得要死的男人。如今自己陷入绝境,他又在哪里? 为何每次自己绝望的时候,他都不在! 鹿宁十分懊恼:自己真蠢,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期待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会来救自己! 他这一辈子只顾自己的安慰,心理想着的只有复仇和皇位,曾几何时,会为其他人担忧过、冒险过? 她强忍心中的痛苦,默默的等待,她知道明日就是祭祀大典了,今晚柳长亭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寂静的深夜中,再轻的敲门声也会显得很突兀。门只敲了三下便停下,这是柳长亭和她定的暗号! 鹿宁紧握着匕首,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大门,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随着吱呀呀一声响,柔柔的月光洒了进来,柳长亭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看到熟悉的人,鹿宁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手中的匕首也藏在了枕头下。 「柳长亭!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此时的鹿宁,看到曾经最厌恶的人,竟然觉得莫名地心安。 羽枫瑾将门轻轻掩上,屋内又陷入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黑暗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鹿姑娘,明天就是祭祀大典了,可救援的人还没有来到,看来他们那边也出了问题。为今之计,咱们三人只能一个个离开了!我先将你救出去,之后我再去找芊芊!」 鹿宁却打断他,激动的说道:「你听我说,方才胡七来过了——」 「什么?」羽枫瑾大吃一惊,狐疑道:「胡七?难道他也被抓进来了吗?」 鹿宁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将所发生之事讲给他听。 当然,二人的小别胜新婚,她自然是一个字都没提。 听她说着,羽枫瑾久久不语,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这样也好。」他的口气忽然淡了许多,还夹杂了一些落寞。 「既然如此,咱们也别耽误了,趁他们现在都忙着明天的大典,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鹿宁拿出匕首藏在身上,以防万一。然后就扶着床往下走,可是脚一着地,却双腿一软,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羽枫瑾一把扶住她,担忧道:「还是不行吗?」 鹿宁咬着唇,为难道:「要不你先走吧!别管我了,我现在就是个累赘!」 羽枫瑾却沉声道:「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说着,他半蹲在鹿宁的面前,拍了拍自己宽厚的背脊:「上来,就算是爬,我也要带你出去!」 鹿宁一 怔,心理涌起一阵阵感动。 「何必呢?我们这个样子,怕是还没走出门,就被他们逮住了!我现在武功尽失,什么都做不了!你赶紧走吧!再耽搁下去——」 不等她说完,羽枫瑾猛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鹿姑娘,得罪了!」 「你、你要干嘛?」鹿宁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 羽枫瑾没有说话,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一阵淡淡的暗香袭来,鹿宁趴在他结实的胸膛前,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正被翊王抱着,便魂不守舍地任他抱着。 夏日的酷暑令人烦闷,寂寂明月夜,澄碧的天空如绿水一般,将赤水教的污浊一洗而清。 绿草丛生的围墙,环绕着长满青苔的庭院,被一道又一道的门帘遮掩,曲折幽深的花园里,树枝繁茂得好像无路可走了。 羽枫瑾抱着鹿宁,凭借着这几天探索的路线,快速往外走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恐惧,他的鬓边已渗出微微的汗水。 鹿宁感受到他的紧张,他身上传来阵阵的香气,却让鹿宁有些茫然:抱着自己的男子除了这张脸之外,为何到处都有翊王的影子! 她鬼使神差的,从怀中掏出胡七留下的那柄匕首,塞进了羽枫瑾的衣衫中。 若自己无缘再出去与托托和胡七见面,希望他能够逃离这里! 羽枫瑾好像感到了她的害怕,一边走一边安慰:「别怕,我们会活着离开这里的!我向你保证!」 鹿宁盯着他的脸,呢喃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羽枫瑾没有惊讶,反而微微一笑:「哦?是什么人?」 鹿宁垂下眼眸,轻声道:「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羽枫瑾明知故问:「是那个安南世子吗?」 鹿宁尴尬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她感到羽枫瑾抱着她的手臂,似乎又紧了一些。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三章 新鬼烦冤旧鬼哭 ——营救—— 羽枫瑾背着鹿宁顺利穿过三进的院子,眼看着大门就在不远处,又加快了脚步,心中不敢松懈半分。 忽然间,一阵火光从旁迅速移了过来,二人顿觉不妙,可未等做出反应,那些火光已将二人团团围住。 羽枫瑾站住脚,警惕的看着那些举着火把的黄衣人,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却将鹿宁抱得更紧。 一身青裙、妖娆妩媚的孟喜娘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她笑着看着这对男女,不由得拍了拍掌:「真是好一对亡命的鸳鸯啊!要不是河神得罪不起,我还真有心成全你们呢!」 羽枫瑾用身子挡住鹿宁,一脸凛然之色:「我们不是无知村民,少拿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哄骗我们!什么祭祀河神,你这明明是草菅人命!」 孟喜娘款步走到他身旁,笑道:「你真以为,这段日子你在做什么,我全然不知吗?我只不过是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羽枫瑾预感不妙,顿时紧张起来。 孟喜娘她盯着鹿宁看了一会儿,随即移开目光,叹了口气:「原来她就是你的心上人啊!」 「没错,她就是我的心上人!所以,你放了她!我留下,做你的祭品!」羽枫瑾毫不迟疑地说道。 看着他一脸豁出去的神情,鹿宁大为震惊。 她有些看不懂了。 曾经那个色胆包天、大胆妄为的采花大盗,何时转了性,竟变成了一个温润又似地大义的翩翩公子? 他这样为自己牺牲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只是想要为曾经的事恕罪吗? 可不知为何,此时在鹿宁的眼中,面前男子的这张脸,竟又和翊王重叠在一起了。 孟喜娘以和她本人一样妩媚的声音,娇笑道:「这可不行呢!明日就是祭河大典,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日,怎么可以缺了最重要的祭品呢!而且,你这样说,就不怕我生气吗?我生气后,你的下场可是很惨的呢。」 羽枫瑾皱起眉头,别开眼去:「我知道!」 他又想起了那场诡异的祭祀,心中一阵阵的泛起恶心。 孟喜娘凑到他耳旁,轻吐幽兰:「那你不怕吗?」 「你在我眼中不值一提,为何要怕!记住,你今日若放了她,日后我也会放你一马。今日你若对她下手,他日我定十倍讨回!」羽枫瑾的目光十分锐利,直直刺向孟喜娘的眼睛。 「哈哈哈哈!」孟喜娘似乎听到了可笑的事,笑得泪花都飞出来了。 「虽然我很生气,你心里有别的女子。可你的性格我实在太喜欢了,我舍不得杀你!等我慢慢玩够了,再把你一点点吃掉,这样……你就永远都属于我了!」 说这话时,她舔了舔自己鲜红的嘴唇,仿佛羽枫瑾就是一盘美味的大餐,让她忍不住想大快朵颐。 羽枫瑾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入魔已深的女子,知道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出来。 鹿宁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骂道:「你真是个魔鬼!」 孟喜娘眼中掠过一抹邪魅,她一步冲过去,恨恨捏住鹿宁的下巴:「魔鬼?你明天就知道什么是魔鬼了。而这个护着你的男子,明天将会成为我的新郎!你说美妙不美妙?」 羽枫瑾一把打开她的手,抱着鹿宁又退了几步,眼中满是警告。 孟喜娘忽然收起笑容,随即双掌一拍。 四周的黄衣人立刻一拥而上,生生将二人分开。 羽枫瑾拼命的挣扎,可他被人束手束脚,又不会武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鹿宁被他们拉走。 她那一双无助的双眼,泛着泪花,绝望的看着自己。 羽枫瑾嘶吼道:「宁儿,你别怕!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声宁儿让鹿宁泪如雨下。她多希望柳长亭真的就是翊王,看到他能为了自己如此拼命,如此呵护自己,就算是死也值了! 看着鹿宁的眼泪,羽枫瑾只觉得心如刀绞,可让他更加绝望的是,一个黄衣人拿着那个装着圣水的琉璃瓶走过来,掰开鹿宁的嘴就往里灌。 鹿宁拼命的挣扎,拼命的摇头。黄衣人手中的力道却不减,圣水被洒的哪儿都是,鹿宁被呛了好几口,却还是被他们强行灌了进去。 「不要!」 羽枫瑾一声痛呼,却无法阻止圣水汩汩流进鹿宁的喉中。 他转过头来,怒瞪着孟喜娘,语气却在祈求:「你说什么我都依你!求你别给她喝圣水!」 孟喜娘嘤嘤娇笑道:「你觉得此时这样,还有资格和我谈判吗?不,应该问你,从你们从踏进赤水教以来,就没有资格和我谈判!」 羽枫瑾眸光一凛,一字字道:「孟喜娘,记住今天我的话,你对她做的一切,我都会从你身上十倍、百倍的追讨回来!」 此时,鹿宁不再挣扎,又成了一个没有灵魂、没有生命、任人摆布的木偶。 呆呆傻傻的眼中还挂着泪花,泪水却不再有任何情绪。 看着她软绵绵的身子,被人拖走。羽枫瑾的心也跟着,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伤心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鹿宁远去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他才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任由黄衣人将自己,带回到那座孟喜娘的坟墓里。 ——冥婚—— 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山中的风,阴冷的嚎叫着。 一群乌鸦落在枯藤缠绕的老树上,发出凄厉的哀鸣声。惨白的月光穿过重重树影,在阴冷的墓地上,映照出一个个浅白的斑点。 邙山的半山腰上,闪烁着点点火光。那群神色冷漠的黄衣人,竟再次聚集在这片坟地里。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地上没有三尺深的洞,而是在坟地正中,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棺材里点着一盏长明灯,灯光昏黄,却引来无数叫不上名字的飞虫,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又跌落在棺材里死去。 棺材里散发出阵阵的腐臭味,里面装着一具衣着华丽的骨架,空洞洞的眼中还有蛆虫在蠕动,枯骨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蓝宝石戒指。 黄衣人齐齐跪下,朝着棺材三扣九拜,仿佛这才是北渝的天子。 山林间传出一阵喜庆又诡异的鼓乐声,像是结婚时才会奏起的喜乐。 喧闹而突兀的声响,惊得漫山飞鸟离开巢穴,成群结队的冲向黑夜,将惨淡的月色遮蔽。 喜乐之声渐渐由远而近,山路上缓缓走来一支送亲的队伍。 两盏红字灯笼,发出瘆人的红光,映着八个吹手苍白呆滞的脸。 八面高举的旗子上,大红的「喜」字墨迹未干,缓缓流淌的朱砂,宛若汩汩而出的鲜血。 紧跟后面的不是大红喜轿,而是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在一套呆大的格子架中,架上盖着红色的绒毡,四面结着彩。 棺材的盖没有盖上,里面是红绸铺盖,上面躺着一位身穿凤冠霞帔、妆容精致、神态安详的新娘。 一排举着精致逼真的纸童、纸马及纸屋的队伍紧跟其后。数十号人浩浩荡荡的将新娘送到乱坟岗。 新娘大红的棺材,被并排放在黑色棺材旁。 一群黄衣人走上前来,点燃全部纸具,并围绕着两口棺材,开始吟诵起神秘而恐怖的咒语。 另有两位黄衣人,手捧两个饰有红花 的牌位,一个下缀缎带上书:「新郎」字样。另一个下缀缎带上书:「新娘」字样。 二人并肩而立,面朝全神「百份」上香叩首,好似一对夫妻在拜天地。 可是,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除了一位躺在棺材里,昏睡不醒的新娘,完全看不到新郎的影子。 没错,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婚礼,而是一场为死人举办的冥婚。 五月的夜晚十分闷热,可这片墓地却阴风阵阵,令人忍不住打着寒颤。 礼毕,黄衣人将新娘小心翼翼的抬出来,又小心的放在装有骷髅的棺材里,才慢慢盖上盖子。 大多的黄衣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山下走去,只留下两个黄衣人,在往深坑中填土,来掩盖棺材。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几个填土的黄衣人吓得停下手来,慌张的四下里张望。可黑洞洞的森林,格外的阴森恐怖,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几个黄衣人以为是山中走兽,便继续开始填土。却没发现,身后一个硕大的黑影,突然从天而降,气势汹汹的瞪着他们,手中的狼牙棒闪着寒光。 「原来你们也知道怕啊!」一个浑厚粗犷的声音陡然响起。. 几个黄衣人猛地转过头,看到一张丑陋凶恶的脸,不由得吓得全身一颤,手中铁锹纷纷落在地上。 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来者不善,又立刻捡起地上的工具,紧紧挨在一起,战战兢兢的与来者对峙。 此时,他们只顾着眼前的威胁,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刚填上的土,竟开始松动起来。 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是棺材中的人,在拼命摇晃着棺材。 几个黄衣人顿时面如土色,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手中举着铁锹,看看身前又看看身后,不知到底先抵抗眼前的恶人,还是该抵抗背后的恶鬼!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四章 新鬼烦冤旧鬼哭(二) ——营救—— 「俺还以为你们赤水教有多厉害,竟也怕鬼啊!呸!你们做尽坏事,俺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托托得意的大笑着,高举着金钉狼牙棒猛扑过去。 这些黄衣人根本不是托托的对手,他不过是随便挥了几棒子,几个黄衣人就被扎成了筛子,倒地身亡。 只剩下一个始终躲在后面的黄衣人,他看到眼前血流成河的场景,顿时吓得尿了裤子。 托托大声嘲笑着,一步一步靠近他,那人惊恐哭喊着,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退无可退,那人一屁股跌坐在棺材上,双腿已软得站不起来。他丢下手中的铁锹,跪在地上苦苦求饶:「英雄饶命……」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身后的树枝一阵距离的晃动,随后一个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鬼从树上垂了下来,和那人来了个脸贴脸。 那人颤抖着缓缓回头,看到诈尸的新娘,一句话未说,只翻了一个白眼儿,便直直的往后一趟,闭过气去。 「胡七!」托托朝他飞奔过去,一把将其拉了下来。 「我没事儿!」没想到,那鬼竟是胡七装扮的。 他擦去了脸上厚重的脂粉,看着坟地沉声道:「得赶紧救出芊芊姑娘!」 托托去挠了挠头:「可到底哪一口棺材里才是芊芊丫头啊!」 胡七虽然心里害怕,却壮着胆子绕着坟地走了一圈。 随后,蹲下身来开始挖土,托托见状也蹲下身来,帮他一起挖坟。 不过一会儿,两具棺材盖就露出来。二人大喜,连忙又加速挖下去。 两个棺材全部被挖了出来,可棺材盖很重,胡七搬不动,托托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棺材盖打开。 「我的妈呀!」 托托往里看了一眼,就吓得往后一坐,胡七连忙跑过去看,只见里面是一具阴森恐怖的骷髅头。 胡七拍了拍托托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儿,骷髅而已,麻烦兄长把另一个也打开吧!」 托托稳了稳心神,才重新站起身来。他走到另一个棺材前,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棺材盖打开。 他小心翼翼的往里看去,立刻惊喜的叫道:「胡兄弟,真的是芊芊丫头!」 胡七连忙跑过去,伸手一探鼻息,长长的松了口气:「太好了,还有呼吸!」 说完,便将她从冰冷的棺材中抱了出来。 随后又将她放在托托的背上,轻声道:「接下来就麻烦兄长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你带芊芊姑娘回去,保护起来。他们若是发现坟墓被挖了,我们就麻烦了!」 笑容重新回到托托脸上,他笃定地说道:「放心吧!回到馆驿之后,俺一定寸步不离的保护她,直到小鹿回来!」 说完,二人便带着昏迷不醒的沐芊芊,急匆匆的跑下山去,飞上马背就往驿站狂奔。 二人趁着夜色迅速回到了驿站,找了个女子为她换了身上的衣服,又按照驿呈所说,给沐芊芊放血解毒。 托托和胡七一直守在她的床边,等待她醒来。 夜已过半,二人都打起了瞌睡,寂静的夜里,床上忽然传来一声嘤咛。 胡七立刻惊醒。他连忙跑过去,看到沐芊芊正不安的皱着眉头,似乎是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 胡七轻轻推了推她,呼唤道:「沐姑娘,沐姑娘!你快醒醒!」 沐芊芊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见她意识恢复,得知驿呈并没有骗他们。胡七大喜过望。 「这里是驿站啊?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江宁府的驿站!」 「江宁府?」沐芊芊撑起身子,晃了晃脑袋,精神似乎还是有些恍惚。 「你有没有啥不舒服的?」托托也走过来,脸上满是关切。中文網 沐芊芊觉着嘴巴,委屈得说道:「我好渴,想喝水!」 托托咧嘴一笑,连忙拿着水壶走过去。 沐芊芊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拿着水壶猛灌了半壶,才觉得舒爽一些。 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扁着嘴问道:「我睡了多久,怎么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啊!」 胡七只能把赤水教的事,用婉转的方式,一点一点讲给她听,以免引起她的情绪过于激动。 沐芊芊越听越惊讶,没想到自己昏迷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你们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托托咧嘴一笑,说道:「我们刚才从墓……」 胡七一把捂住他的嘴,改口道:「这是我们和鹿宁定的计谋,先将你救回来!」 他怕说出墓地的事,会让她害怕。 沐芊芊一怔,连忙问道:「对了,鹿宁和师兄呢?」 胡七微微一笑,说道:「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我们约好了的!」 沐芊芊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那就太好了,师兄……一定不能出事啊,不然……我可就麻烦了……」 胡七又问道:「关于这段日子的一切,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沐芊芊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只记得我们三个人被抓了之后,他们给我喝了一种水,我就失去意识。再醒来,便是这里!」 胡七点点头,轻声道:「那你再好好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托托兄长看守,你不会有事的!我出去等他们回来!」 沐芊芊点了点头,又躺了下去,因为她此时和鹿宁一样,全身酸软无力。 胡七走出门外,抬头仰望着苍凉的月色。心中始终忐忑不安。 刚才他一直极力忍耐自己的不安,是不想让托托和芊芊担心。 可是他的一颗心,却一直拴在鹿宁那边:都这个时候了,他们竟然还没有半点消息,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他却又拼命摇摇头,告诉自己:没有消息有时就是好消息!事情不到最后一刻,就要相信她,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回来的!因为她在乎的人都在等着她。 他走到驿站门口,斜倚着门前的紫藤树,掏出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婉转,蕴藏着无尽的思念,仿若在召唤久未归的心上人! 从明月高悬,一直吹到东方既白,紫藤花瓣落满了他白色的衣衫,鹿宁他们却还是没有回来。 胡七面沉似水的看着远处,喃喃道:「看来,今天定要殊死一战了!」 ——祭河大典—— 五月的石榴花,如红锦般射目,木槿长得茂盛,芦草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不知何时起,洛水河竟平地而起一座四四方方的祭台。 祭台的四周,按照八个方位,立有一根雕刻着巨龙和河神的石柱。石柱前各立有一名黄衣人,他们手持着玄色大旗,面向外笔直的站好。 这一日,整座江宁府几乎是万人空巷,所有百姓都围在洛水河畔,等待着传说中,能让大家远离疾病,风调雨顺的祭河大典。 吉时一到,河边顿时响起锣鼓喧天。 一众黄衣人抬着两顶步辇,气势磅礴的走向河边。对面面另有一帮黄衣人,抬着一艘扎着挂满红绸的小船缓缓走来。 三磅锣响之后,一身青裙、妆容妖艳的孟喜娘。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下步辇,一步一步,款款 登上祭台。 对于所有信奉赤水教的百姓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神秘而神圣的神女。 全部人激动的就地跪拜下来,口中还念念有词,有些人甚至落下了泪水。 孟喜娘袅娜站在正中,扬起高傲的下巴,向众人一挥衣袖,高声喊道: 「上牲!」 话音方落,四名黄衣女子手捧祭品,缓步走上祭台,站在神道两侧。 孟喜娘看了那牲畜一眼,高喊一声:「放血,祭神!」 四名黄衣女子,立刻拿出匕首,往手中祭品的脖子上一划,顿时鲜血四溅,沾满祭台。 孟喜娘弯下腰,用手指沾了沾鲜血,在自己的额头上画了一道符。 随即,她转向洛水河,高举双手,纵声高呼道: 「苍天将死,黄天当立。赤水洁焰,神女降临。日月复来,天下大吉!」 所有教徒纷纷跪倒,一边朝着河水叩拜,一边高声附和。 孟喜娘接过三炷香,在火盆中点燃,持香面向洛水河拜了三拜。 随后,她又打开一个酒坛的泥封,绕着祭坛缓行,将酒水均匀浇在祭坛之上。 随着一阵铿锵有力、空灵悠长的鼓乐声响起。 孟喜娘舞动双手双足,用哀婉的强调,仰天慢吟着祭文: 「惟河有神,职司一方。数十余载,河水洋洋,禾稼被害。而今祷祝,徙于他乡。大田多稼,民庆安康。下慰黎庶,上体穹苍。敬陈薄典,聊表寸肠。神其有灵,来格来享。」 她一遍又一遍的跳着、唱着。 河边的教众、百姓也跪在地上,跟着一起吟唱。一位身着大红喜服、薄纱蒙面的男子,坐在一张巨大的步辇上,被缓缓抬上祭坛。 与此同时,一位凤冠霞帔、红盖头蒙面的河神妇,缓步往河边走去。 伴着夕阳渐渐西沉,橘红色的光辉映红了一切,万缕霞光给二人身上镀了一层圣洁的光环,染上一种诡异、妖冶的色彩。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五章 喋血真相悲江令 ——祭祀—— 清风吹动着喜棚上的红绸。孟喜娘提着裙摆,摆动着柔软的身躯,一步步走向端坐在祭台上的男子。 轻薄的裙子,散发着诱人的芬芳。那是欲望的味道,闻上去有些Yin-荡。 「惟河有神,职司一方。」 孟喜娘将打着结的红绸拿在手上,并将另一端绑在羽枫瑾的手腕上。牵着他面对洛水河,庄重地行夫妻之礼。 羽枫瑾无法反抗,只能任凭摆布,一双眼却紧紧盯着呆滞的鹿宁,心急如焚。 「数十余载,河水洋洋,禾稼被害。」 清风吹动着喜棚上的红绸,孟喜娘冰冷的声音,随着清风吹进羽枫瑾的耳中:「亲眼看着心上人,被当做祭品送给河神,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会杀了你!」羽枫瑾咬着嘴,狠狠吐出几个字。 「而今祷祝,徙于他乡。大田多稼,民庆安康。」 河边的新娘,踏坐上了挂满红绸、繁花似锦的小船。她的身旁,满满的堆放着瓜果李桃、鸡鸭鹅狗。 她也仿佛是这满船祭品的一部分,这让她闻上去更加香甜。 「大田多稼,民庆安康。下慰黎庶,上体穹苍。」 礼毕后,孟喜娘一把扯开他的衣裳,用自己唇上的朱红画彩,在他胸前画出一幅诡异的图案。这让他想起,石台上祭品口中那朵,被掐断脖颈的血色蔷薇。 忽然间,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抵住她的心脏。锋利的刀刃上,似乎还能闻到上一任牺牲者,那污浊的血气。 「敬陈薄典,聊表寸肠。神其有灵,来格来享。」 孟喜娘一动不动,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祭拜者脸上的微笑在阳光下变得不再温暖,喧闹声也不再喧闹。 他们因为祭祀被打断而愤怒,因为神女被挟持而惊恐,可谁也不敢妄动一下。 羽枫瑾沉着眼看向她,冰冷的声音响起:「叫他们停手!不然我就杀了你!」 孟喜娘媚眼如丝,声音依旧慵懒:「你锲而不舍的勇气值得被赞扬!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什么意思?」 羽枫瑾亭皱起眉头,手中的刀用力刺入几分。 可孟喜娘的脸上没有痛楚,反而用手指抹起血迹,涂在了自己的唇上。 她的行为让羽枫瑾心生厌恶,不由得别开眼看向新娘。 却惊恐地发现,那些黄衣人并没有推动小船,可新娘却如中了魔一般,径自跳下小船,一步步淌着水往河里走去。 少女的长发乌黑如锻,轻轻拂过苍白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她如丝绢的面孔,河水渐渐淹过她美丽的皮肤。 少女哭了,可是她的眼泪流进水里,却谁也看不见。 「宁儿!」羽枫瑾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少女却听不见。 他丢下匕首,跳下祭坛,飘扬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转眼间,便钻入水中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 「祭品怎么不见了?」 「天啊,他不会要去救人吧!那会惹怒河神的!」 岸边围观的百姓叽叽喳喳,谁也没在关心河水里的人是生是死,反而担心祭奠被破坏会惹怒神灵,从而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言辞激烈时,岸边忽然传来一阵人马喧嚣之声。 「住手!钦差大人在此,谁敢造次!」 一个呼哧声渐渐逼近,一众官兵气势汹汹的,冲进祭祀的现场。 为首的三人便是胡七、 托托和顾纪昀,他们打马进来,带兵将祭台团团围住。 胡七立刻飞身下马,冲上祭坛揪起孟喜娘,厉声问道:「鹿宁呢?」 孟喜娘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笑得妖娆:「她呀,也许在河神的怀里呢!」 胡七一把推开她,连忙四下环顾,却不见鹿宁的半点影子。 他朝着后面的士兵吼叫着:「快下河去找人!快!」 一众士兵立刻跳入河中,四下摸索着。 夏云卿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场景,立刻下令:「来人,将他们所有的人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随着这一声令下,士兵的马四下冲撞,追捕着每个身穿黄衣的人。霎时间,哭喊声和求救声响成一片。 夏云卿换不走上祭台,看着众人宣布道:「经朝廷调查,赤水教乃是邪教!日后若再有朝拜赤水教者,藏匿赤水教教徒者,或打着赤水教名义招摇撞骗者,一经逮捕,就地正法!」 朝廷的指令震慑性颇大,祭台下的百姓唏嘘声一片,可谁也不敢有异议。 谁也没有发现,胡七正颓然地跪在祭台边,双手撑着双膝,弓起的后背在微微颤动,清泪不断地从两颊滑落。 「还是晚了一步!要是救兵再早一点到就好了!就差这么一点!」 他懊恼地捶胸顿足,情绪几近失控。 托托看到胡七的模样,便知鹿宁已经不再。 他发了疯一般,提着狼牙棒冲进人群中左劈右砍,霎时间血肉横飞、血光四溅。无数黄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命丧棒下。 夏云卿大惊,立刻命人前去制止,但兵丁们见到托托已失去理智,杀红了眼,谁也不敢贸然靠前,只是拿着兵刃围在四周,伺机而动。 在河中搜索的人,忽然向岸边大喊道:「夏大人,世子!这边好像有人!」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全部目光集中过去。 胡七站起身来,抬起浑浊的眼神,焦急的望过去。 托托也停下手来,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往那边淌过去。 众人在水底很深很深的隧道里,看到了一个少女的尸体,水草紧紧勒住她发青的身体,俊美的面孔已泡得发胀。 兵丁用刀砍断了水草,将她小心地拖出水中。 少女身上大红的喜服,刺痛了胡七的双眼。 他发疯一般跑了过去,一把抱起少女冰凉的身体,失声哀嚎。 可少女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的身体离开了水面,渐渐开始腐败,像泥浆般一点点破碎开来…… 胡七似乎哭了很久很久,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那双迷人纯净的眸子,此时已经黯然无神,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抱着尸体重新走回水中。 顾纪昀发现不妙,厉声喊道:「快拦住世子,他要寻短见!」 岸边的侍卫闻言,立刻拉住胡七。 他却如疯了一般,挣扎着要往水中走去,怀中的尸体跌落到地上,骨碌碌又滚到水中。 胡七顿失理智,转身之间,他抽出士兵腰间的宝剑,就往颈子上抹去。 那士兵手疾眼快,立刻死死的抱住他的胳膊,自己的手臂却被划伤。 托托也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抱起水中的尸体。 忽然间,他又哭又笑的大叫道:「这不是小鹿,不是小鹿!」 这句话如同晴天中一个霹雳,让在场的人又重新兴奋起来。 胡七也丢下宝剑,揉了揉模糊的双眼,仔细看了看那具面目腐败的尸体,立刻涕泪横流:「不是小鹿,果真不是小鹿!大家继续找,她一定还活着!」 兵丁 们重新振奋起精神来,继续在河中摸索着。 清澈的河底,水草茂密,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星光,日夜流趟,渐渐消失在山的转弯处。 身穿喜服的鹿宁,随水漂流,她睁着双眼,茫然瞪着水底中的一切。 忽然间,一个同样身穿喜服的男子,费力地游过来。他一把抓住鹿宁的衣衫,努力将她抱在怀里,企图要往岸上游去。 一直安静的鹿宁,却突然发了疯一般,挣脱开他的怀抱,往更深的水底沉去。 羽枫瑾大惊,他知道鹿宁现在迷了心智,受了赤水教的蛊惑,要杀死自己。 他再次费力的追上鱼一般轻盈的少女,抓住她的脚,用力将她抱在怀中。 鹿宁依旧在失控地挣扎着,可气息却越来越微弱。 羽枫瑾知道唯有放血才能唤醒她,让她恢复求生的意识。可他双臂紧紧的抱着她,手边又没有利器。 情急之下,他一下吻住少女鲜红的双唇,轻磨牙齿,咬破她的唇。口中又咸又腥,他用力的吮吸着她唇上的创口。 不过一会儿,眼泪顺着鹿宁白皙的双颊滑落,她的眼睛慢慢恢复了往日的色彩,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张曾经深爱过的脸。 她伸开手臂楼住他的身体,再次闭上双眼,轻轻的吻了过去。 两个人相互纠缠在一起,快速的往水面上浮去。在离开水面的那一刻,两个人才分开,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 然而,也不知是药物所致,还是体力耗尽,鹿宁很快又晕了过去。 羽枫瑾只能抓着她的身体,奋力地向岸边游去。 岸边的人看到河中有人浮了起来,立刻高声的喊道:「这边还有活着的人!快来帮忙!」 说着,便三三两两的走下河去,托着二人的身子,将他们拉上了岸。 上岸之后,羽枫瑾不顾自己的疲惫,连忙扑到鹿宁的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才彻底松了口气:「太好了!她还活着!」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六章 喋血真相悲江令(二) ——重生—— 正说话间,胡七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子。 他一把抱起鹿宁,激动地呼唤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鹿宁瘫软在他怀中,仍然没有恢复意识,唯有上下起伏的胸脯,告示着生命还在继续,却危在旦夕。 「来人啊!快去请江宁府最好的大夫来!快!」胡七将鹿宁一把抱起,一边向周围的人大喊着。 「等——」 第二个「等」字还未说出口,羽枫瑾便收住了口。 只能眼睁睁看着鹿宁被胡七抱走,却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说。 如今鹿宁已经和胡七定下婚约,而自己不过是她不愿提及的「曾经」罢了。 以她对自己的恨,想必即便自己坦白真实身份,鹿宁也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的。既如此,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和胡七争夺呢! 许是被困在赤水教的这些日子里,他的精神太过紧绷。此时随着一切尘埃落定,他便像被抽干了水一般,气喘吁吁、四肢无力地瘫躺在岸上。 仰望着万丈霞光,缓缓的闭上了不甘的眼睛…… ------------------------------------- 夜幕降临,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上,把清如流水的光辉,泻到广阔的大地上。 胡七一直守在鹿宁的床边,紧握着她的手,不吃不喝,一刻也不敢错过,生怕自己再把她弄丢。 也不知就这样守了多久,胡七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时,才听到了一声令人喜极而涕的嘤咛。 「小鹿……你醒了吗?」胡七趴在鹿宁脸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嗓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鹿宁茫然地望着屋顶,目光没有焦点。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不信,你摸摸我的脸,是活生生的!」胡七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右脸上, 鹿宁娇嫩的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游走,以前干净细腻的面庞,竟有了青虚虚的胡茬,圆润富贵的脸颊也塌陷了许多。 看得出,这段日子他很不好过。 「小七,抱歉。让你担心了。」鹿宁努力挤出笑容,露出歉疚的眼神。 「你我之间,何须说抱歉!如果一定要说,也该我对你说!抱歉,是我一时粗心把你弄丢了!」胡七一开口,泪水就滚落下来,想止也止不住。 「别哭!这不是你的错。」鹿宁慌乱地抹去他的泪,心被这些泪坠得发沉。 她的话让胡七一时情绪上涌,便趴在鹿宁的胸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滚烫的眼泪,打动了鹿宁的心。她轻抚着胡七的后背,暗暗恼怒自己不该再留恋过去。 「对了,芊芊和柳长亭呢?他们也都平安了吗?」看到胡七哭声渐止,鹿宁又不忘关心起别人来。 「放心吧,他们早就脱离危险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康复呢!」胡七擦了擦脸,说话时鼻音很重。 恰在此时,鹿宁的腹部发出「咕噜」的一声响。 二人相识一愣,随即都尴尬地笑了笑。 「有……有吃的吗?」鹿宁有些不好意思。 「粥一直在火上热着呢,我给你拿来。」胡七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胡七迈着愉快的步伐,走到了小厨房,似乎没未如此开心过。 小厨房的灶上还冒着热气,他从蒸笼里拿出熬好的粥,放在一个托盘上。 转过身去,却见一身夜行衣的宝华,正阴沉着脸凝 视着他。 「你知不知道今天在做什么?!」宝华用毫不客气的口吻质问着。qs 胡七别开眼,只淡淡道:「我在做我该做的事!」 宝华的声音愈加愤怒:「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够如此轻视!是为了一个女子自裁!难道家人和江山,都不值得你留恋吗?」 胡七沉着眼向他发出警告:「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别忘了你的身份!」 这话似乎刺伤了宝华,他抱着双臂,露出惨淡一笑:「尊卑有别,我当然不会忘记!可此次出来,我就是负责保护你安全的,你若出了事,要我怎么和他们交代!」 胡七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道:「啰嗦,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吗!」 黑衣人毒蛇一般的眼中露出森意,咬了咬牙道:「下次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罢,他气愤地转身离开,又消失不见了。 ------------------------------------- 月光倾泻在洛水河的水面,像丝滑的绸缎一样。风一吹,水面起了波澜,水中的月亮成了破碎的玉片,漂浮在水面,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经过了一夜的打捞,河岸边躺着数十名少女的尸体。 数量之多、死状之惨,让见惯了死尸的仵作和衙役都觉得毛骨悚然,不由得寒毛卓竖。 「夏大人,这赤水教太可恶了!竟然让这么多无辜的少女惨死河中!这河里哪有河神,我看那些人才是魔鬼!」重返现场的胡七,看到一排排失去生命的尸体,气得跺脚直骂。 夏云卿今日的脸色格外凝重,声音也有些悲戚:「这就是邪教的可恶!他们神话自己,再制造、散布一些歪理邪说,去蛊惑无知的百姓。轻则让百姓们倾家荡产,重则让他们家破人亡!」 看着河边还未拆去的祭台,和祭台上那一片片已经干掉的鲜血。祭祀大典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让人每每回想起来,都被觉惊恐。 得知许多百姓还被关在监牢中,口中嚷嚷着要为神女报仇,胡七心中大惑不解。 「夏大人,什么河神、女魃、活人祭祀这些东西,稍微想想就知道是骗人的!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轻信?」 夏云卿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这些邪教的人精明得很,他们利用一切自然灾害,为百姓解决一两个问题,取得百姓的信任。再通过长时间的灌输和药物,彻底控制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从而就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了!」 胡七深深叹了一口气,悲哀的说道:「这些贫苦的百姓,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为了一瓶能使他们生病的神水,将家中所有的东西当掉。还能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进河里,看着她们被活活淹死!真是可悲可怜又可恨!」 说到这里,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因为眼前的这场人间惨剧,任何言语都显得略显苍白。 忽然之间,一个苍老又颤抖的声音响起:「秀英!秀英!」 二人转过头看去,见到是那位在城外一直寻找女儿的老妇人,被兵丁搀扶着,在河边颤颤巍巍的走着。 每路过一具肿胀发紫、面目不清的尸体时,她都要忍着伤痛,看上好久。 胡七面露不忍之色,轻声问道:「夏大人,我们到底该祈祷她能找到,还是祈祷她找不到?」 然而,这一次,连学识渊博、能言善辩的夏首辅业沉默了。 他知道,此时此刻,除了一个活生生的女儿,任何言语都无法疗愈,这个痛失孩子的母亲的心。 可这件事,却是他最无能为力的…… 可是他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一晃神的功夫,那位老妇人竟踉跄地跑到了他面前。 「大人,这里面没有秀英啊!这是不是说明,她还活着?没准儿已经离开这里了?」老妪浑浊的眼睛,透着希望的光,却让人不忍直视。 「大娘,您方才看得仔细吗?」夏云卿已经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又不忍敷衍。 老妪重重地点了点头:「自己的女儿还看不出来吗!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这里面确实没有秀英!监牢里面也没有她,我想啊,她一定是回家了!那我也该回去了,省得她担心!」 也不知老妪的这番话,是不是只说给自己听。她鞠了个躬,就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夏云卿却将她拦了下来,轻声问道:「大娘,您的女儿可有什么特点,老夫也好让手下帮您四下找找,多多留意一下!」 老妇人想了想,笑道:「那还不如你们画下来,张贴在城中各处,告诉她,我在家里等她吧!」 夏云卿温和地点了点头:「好,老夫这就安排人,为您的女儿画像!」 江宁府的牢房味道古怪,是雨后的潮湿加上血的腥气。牢房内十分昏暗,只有墙两边挂着的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一个正常人待在这里一会儿都受不了。可孟喜娘却抱着双膝,靠着墙闭目养神,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口中依旧喃喃的,哼着诡异的曲调: 我的心上人啊,请你不要惊慌。 在你血流不止的时候,我一直心怀悲伤! 你死去的那个晚上,我将与你一起埋葬! 逝去的爱人啊,你是否和我一样? 躺在冰冷的石棺中,等待爱的滋养? 为何在我的葬礼上,却没有碰上你的目光?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七章 风絮飘残已化萍 ——重生—— 空灵的歌声,荡漾在阴暗潮湿的监狱里,显得更加恐怖凄凉,令人不寒而栗。 监狱的铁栏外,伫立着一位男子,一身碧色的锦袍,发髻上插着一根白玉簪。 他轻摇折扇,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的女子,心里暗道:这女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冷血和残忍? 她只不过才二十五岁的年华,如此的容貌,本该有个很好的家。 却要利用邪教,成就一方邪恶帝国! 做下这等累累血债,此时竟还能轻松的唱着歌! 她还是人吗?还有正常人的思想,和人的一颗火热之心吗? 想到此处,他忽然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孟喜娘微微睁开眼,笑道:「你在嘲笑我吗?」 羽枫瑾面无表情地说道:「没错,我是在嘲笑你,笑你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孟喜娘媚眼凝着他,柔声道:「可是……你还是很迷恋我的对不对?我虽然可恶,你恨我却又迷恋我!所以你才来看我!」 羽枫瑾懒得和她废话,径自从怀中拿出一幅画,展开来给她看:「这个女子,你可曾见过?」 孟喜娘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淡淡道:「见过……也可能没见过……」 又是这样的态度,让人着实有些生气! 羽枫瑾脸色一沉,声音里充满警告:「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你不是早就决定要杀了我吗,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孟喜娘笑了,表情看起来有几分空虚。 羽枫瑾暗暗咬牙:这个女子不但冷酷,还十分狡猾。 「这样吧,如果你肯主动招出这个女子的所在,我会建议夏大人留你一条命!」他思忖再三,为了救人,决定退让一步。 反正,只要将这个女人关在这里,她也不能再兴风作浪了! 孟喜娘摇了摇头,随后轻轻摆手:「不,你一直都希望我死!不管我说与不说,你都会杀了我!」 「你如何下这般定论?」羽枫瑾一时语塞,竟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孟喜娘凝视他的眼睛说道:「你不会想让任何人知道,这十日来与我醉生梦死、抵死缠-绵的样子!你同样也不想让人知道,为了活下去,你被一个女子圈养起来,当了十日的男宠!」 听到这里,羽枫瑾的心情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真的生气了,变得烦躁不已。 这十日,是他此生都不愿再回想起来的噩梦和羞耻,却被她轻松地点破,这让他感受到了再次被羞辱。 「我只想知道画中人究竟在哪里!」他一手抓住铁栏,低声吼着,脸色因为愤怒而紧绷着。 孟喜娘慢慢起身,凑近他的耳畔,吐气如兰:「你们永远都找不到她!因为她早就死了,她的骨头被我打成旱骨桩,用来乞求大雨了!」 「你这个毒妇!」羽枫瑾满腔怒火,不知是因为被戏耍,还是因为听到的内容太过惊悚。 孟喜娘却哈哈笑,眼神有些癫狂道:「我的确是这世上最邪恶、最Yin-荡、最冷血的女子!可是你与我在一起的每个夜晚,不都是很快乐吗?」 「你真让我恶心!」愤怒让羽枫瑾忍不住口出恶言。 孟喜娘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她将食指放在唇上,向他「嘘」了一声,然后垂眸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喃喃自语道:「这样的话,如果被我们的孩子听到,他会伤心的。」 「什么孩子?」羽枫瑾骤然一惊。 「当然是你的孩子啊!」孟喜娘的脸上,竟难得露出天真之色。 「你……你疯了吗?」她半真半假的话 ,让羽枫瑾越来越焦躁。 孟喜娘深情地盯着他,轻轻舔了舔嘴唇:「你要不要赌赌看?」. 「赌什么?」羽枫瑾的思绪有些混乱。 孟喜娘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的笑容忽然平和下来:「看看十个月后,我诞下的胎儿,是不是你的孩子!」 一阵骇人的惊惶过后,羽枫瑾的神色又复归平静。 「呵!我以为你不怕死,却没想到你为了拖延死期,竟想出这样的借口,还真是拙劣!」羽枫瑾乌黑的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她。 孟喜娘带着自信满满的眼神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始终不肯承认与有过肌肤之亲!可你骗得别人,骗不了自己!你做过什么,心里清楚得很!其实,你越想杀我,就越说明你心虚!因为你不想让一个恶魔,为你生下孩子!」 「虽然你罪不可赦,可我原没那么急于杀你。不过,既然你这么说的话,看来我真是非杀你不可了!」羽枫瑾表情阴郁,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其实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们心中都住了一只野兽!不过你内心的野兽,被你关了起来,而我的野兽……却在外奔跑!」瞬间,孟喜娘的眼神锐利起来。 「每个人心中的野兽,都该被关起来!如果任其自由奔跑,被关起来的就是自己!既然你伤害了那么多人,是时候该接受惩罚了!」羽枫瑾眉梢竖了起来。 孟喜娘轻蔑地笑了起来:「你错了!我是神女,神女不该接受凡人的惩罚!而且,我生存的方式你们可以不认可,但这不代表我是错的!」 「都死到临头了,你竟还不知悔改!」羽枫瑾恨恨地咬着牙,一副厌恶的表情看着她。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在你心中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以后你抱着别的女人睡觉时,可千万别叫错了名字啊!」孟喜娘的脸上,带着某种复杂的表情。 随即,她忽然转身猛地撞到墙上,额头顿时鲜血淋漓。 紧接着,身子便像柳絮一般软绵绵地滑落下去。 随着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她用最后的力气看向羽枫瑾,才甘心得断了气。 她的行动太过突然、太过迅速,等羽枫瑾反应过来时,面前只有一双不肯瞑目的眼睛。 许久,他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冷冷的说了句:「真是个疯子!」,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脚一踏出牢房的门,他就把这个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 赤水教就像是一场瘟疫,牵连的人数甚广,影响很大。 尽管所有赤水教的教徒都被抓了起来,并关进了大牢。可曾经繁荣昌盛的江宁府,却变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元气大伤。 官府中不但有人曾试图放走被关押的教徒,百姓中也有人,前来府衙门前抗议,替这些十恶不赦的教徒求情。 洛水河边每日还有乞求神水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却手捧着银两,排着队翘首期盼,希望带着神水回去…… 顾纪昀看着破破烂烂、亟需重建的城镇,面色有些复杂。 「夏大人,请准许卑职留下,等待金甲卫们苏醒过来,协助本地府衙善后!」让鹿宁他们十分意外,顾纪昀竟难得的善心大发,想要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 夏云卿捻须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老夫也正有此意!新的知府大人还未到,这里不能放任不管。而且,唯恐赤水教的余孽卷土重来,还是顾大人带着一些金甲卫留下善后,老夫才能放心离去。」 「卑职定不负大人重托!」顾纪昀爽快地答应下来,随即却面现难色:「只不过,卑职不能再一 路护卫夏大人安全,内心甚为不安!」 夏云卿却爽朗地笑了笑:「无妨,老夫就凭着这一张嘴,就能让安南的那个乱臣贼子乖乖让出皇位!而且,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老夫怎样!」 顾纪昀拱手一揖,朗声道:「那卑职恭送夏大人,大人一路上要平安珍重!」 太阳懒洋洋地落下山头,微有凉意的风,就卷着花香吹入了驿站。远处的斜阳,照在翠绿的树上,江宁府的暮色格外动人。 羽枫瑾负手立在窗前,脸色在斜阳的掩映下忽明忽暗,看上去似有心事。 轻轻叹了口气,他刚要关上窗子,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声:「长亭——」 如此熟悉的声音! 羽枫瑾蓦地一怔,急忙转过头来,看到一身神采飞扬的鹿宁,正浅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 他按捺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牢记着自己此时的身份:「鹿姑娘身体可康复了吗?」 羽枫瑾抱拳拱手,态度甚是恭敬,虽然可这些举止和柳长亭本人大相径庭。 不过,鹿宁似乎并没有往其他的方面想。 加上这次在赤水教的生死经历,她心理已经原谅了为自己奋不顾身的柳长亭。 「已经好了大半,出来走走,精神反而好多了!」鹿宁笑着走到窗前,与他隔窗说话。 她没有进屋,或许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柳长亭知道她对自己还有戒心,也不勉强,便道:「正好,我晚饭吃得有些多,正想出门去散散步,不知鹿姑娘是否愿意一同走一走。」 「如果不打扰的话,有当然好了。」鹿宁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心里松快了许多。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八章 风絮飘残已化萍(二) 二人并肩走出驿站,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洛水河畔。 夕阳的余辉,穿过山峰,映在水面,平静得象一面金光灿烂的镜子。 鹿宁看着美丽的景致,突然叹了口气:「想想还真是心有余悸,这个地方险些成了我的墓地!」 羽枫瑾遗憾地垂下眉毛,无奈叹道:「是呀,这样清澈平静的水面下,不知掩盖了多少的肮脏和黑暗!可悲的是,那些无知百姓,竟还觉得这种行为是在救人,不是在害人!」 鹿宁转过脸看着他,恭敬地抱拳拱手:「柳公子,我欠你一条命,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 羽枫瑾微微抽动嘴角,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以身相许呢!白期待一场!」 鹿宁勾起唇角,微微低下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羽枫瑾知道她不喜欢这种玩笑,只好转过话题:「其实,你也不必谢我。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太多!」 鹿宁以为他在说,二人在南疆时的过节,便释然般说道:「还好,现在我们算是两不相欠了。」 「鹿姑娘,有个问题……我想问你……」羽枫瑾忽然严肃起来,看向鹿宁的视线有些逼人。 「什么事?」鹿宁不禁畏缩起来。 羽枫瑾深深的看着她,问道:「在河底你吻我的时候——」 「啊!」鹿宁忽然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出来的时间长了,身子都有些乏了,我想回去了,你呢?」 羽枫瑾呆呆地望着鹿宁,她脸上分明写着「不要再提这件事」的表情,牵连得笑容都有些变味了。 还能说什么,他也只能淡淡一笑:「是我不够体贴,竟出来得这么久。不过,我还想再欣赏一下斜阳,鹿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那我先走了。」鹿宁明显松了口气的神色,却给羽枫瑾心头压了沉甸甸的块石头。 直至她纤细婀娜的身影飘然远去,羽枫瑾才把视线扭了回来,喉结动了动,一股苦涩在喉间蔓延开来。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天在河底,她主动吻了过来。 究竟是把面前这个人当成了谁? 是胡七?还是自己? 不过,他怕是再也无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因为鹿宁不知道的是,她若无法回心转意,他也只能送到这里。 一想到离别近在眼前,一种东西就涌上胸膛,压迫着他的心口,似乎连呼吸都变得痛苦起来。 ——产子—— 时当仲夏五月中,清早微觉南风凉。南风不缓也不疾,飘飘吹动行人的衣裳。 阮浪看着怀中小小的、软软的、暖融融的身体,心情激动的无以言表。 这个孩子继承了燕荣的浓眉大眼,玉儿的鹅蛋脸、白皮肤。长得粉妆玉琢,像个瓷娃娃一般,却是个带把儿的。 玉儿诞下孩子后,睡了一天一夜,才缓缓醒过来。 她刚睁开眼,也顾不得虚弱的身体,只焦急的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阮浪连忙将孩子轻放在她怀中,笑着说道:「我找大夫看了,孩子很健康,你不必担心!」 看到阮浪那张铁灰色的脸,玉儿像是被人封住了穴道般愣住了,一时忘了接过他怀中的孩子。 看到玉儿戒备又困惑的表情,阮浪垂着眼微微一笑,用尽量温柔的声音说道:「抱歉,那日巡逻到燕统领宅地附近,恰好看到你晕倒在地上。燕统领不在,你又央求要我把你带走,我只能再把你带到这里了……」 玉儿头痛似的揉了揉额头,生产那日的情形,似乎回忆起来了: 在她和燕容再一次大吵一架后,燕容再一次地抛下自己而去。她当时感觉到自己生产在即,便立刻奔出门去追。 可惜,人未追回,她已经因为剧痛而晕了过去…… 最后的回忆,是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其他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说不出的悲哀,瞬间攫住了她。她感觉到,身体里的某种东西破灭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从阮浪怀中接过孩子,虚弱的说道:「谢谢阮大人,又救了我们母子一命!」 阮浪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承受这份谢意让他有些不安,因为他不是「恰巧」经过那里,而是奉命去监视燕荣的。 救了她们母子才是「恰巧」。 玉儿抱着孩子亲了亲,似乎怎么也亲不够似的,整个人都散发着初为人母的光辉,令人不敢逼视。 「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通知燕荣来接你!」阮浪觉得有些局促,想要离开这里,让他们母子独处一会儿。Z.br> 「不要!」玉儿竟突然出声阻止了他:「先别告诉他!求你!」 「为什么?」阮浪像感到很意外,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玉儿勉强撑起身子,却噗通一声滚下床来。 阮浪大吃一惊,刚要弯腰去搀扶,却见玉儿竟扶着双膝跪在自己面前。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阮浪惊惶地有些不知所措。 玉儿再抬头望向他时,已是满脸泪水。 「我不能让皇上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不想让孩子成为燕荣的软肋,所以……我求求你,先把我藏起来,只要一个月就好!一个月后我就会带孩子离开这里,绝对不会连累你的,求求你了!」 说完,她竟不顾身体的虚弱,缓缓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阮浪的眉头痉挛了一下,从她的话中,他分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很想追问下去,可知觉告诉他,了解得越多,就越会被扯入无底的深渊。 看着面前卑微乞求的女子,阮浪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到底就救还是不救?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恰在这时,床上的婴儿却突然哭了起来,玉儿连忙站起身去抱孩子,放在怀中,轻声的哄着。 不知为何,她为母则刚的样子,深深打动了阮浪,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亡故的妻子,还有潇湘别馆的花芳仪。 「好吧。」 一时感情占了上风,阮浪终于松了口:「这里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这里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玉儿欣喜地看着他,口中不住地道谢:「谢谢阮大人的收留之恩,谢谢!」 被她这样千恩万谢,阮浪难为情地挠了挠鬓角,局促道:「那个……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去找个奶娘过来照顾着,顺便再带些东西回来。」 这次,不等玉儿把感谢的话说出口,他就转身推门离开了。 阮浪离开后,看着床上嗷嗷待哺的婴孩儿,一种情绪汹涌地袭向玉儿。 是愤怒,还是悲哀?她说不清楚。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一切。可一股莫名的力量还是击垮了她。 鼻子有些发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她慌忙把脸扭向窗户,用指尖拭去眼泪。 等到情绪渐渐平复,她才重新躺回床上,熄灭了唯一的烛火,屋内又回归黑暗之中。 ——求雨—— 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烘烤着万物,土地被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口子,像是大地正张着嘴,渴望得到雨水的滋润。 许 道澄紧锣密鼓的准备了半个月,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求雨祭典。 渝帝为了向上苍表示诚意,竟心血来潮地要步行去求雨。 这可苦了满朝的文武官员。 从紫微城到天坛,有十多里的路,驾车不算远,走路不算近。 天子坚持要走着去,那满朝文武,谁还敢坐轿? 一挑选好黄道吉日,全城就开始黄土垫道。 各个城门也开始戒严,金甲卫不分昼夜的在城中巡逻,以保证天子出行的绝对安全。 求雨当日一大早,渝帝便带着文武百官,在御守司和金甲卫的护卫下,意气昂扬、浩浩荡荡地往天坛走去。 天子亲自步行前去求雨,轰动了整个盛京城的百姓。 虽然求雨当日已经封城,却仍挡不住,百姓站在门口或爬上房顶,争先恐后一睹天子的容颜。 也许是渝帝的诚心有效了,又或许是上天垂怜北渝。 就在求雨的这天晚上,一直平静而干涸的天空,终于传来了隐隐的雷鸣声。 宣德殿内红烛盏盏,昏暗的灯光下罗帐轻盈。 听到窗外隆隆的雷声,渝帝突然惊醒起来,还来不及穿上鞋,就赤脚跑到了门外。 苍茫夜色,乌云上涌,如同墨汁般泼下。 一个有一个响亮的雷声,宛如从脚底下震起,又在头顶上炸裂开来。 雷鸣声震醒了昏睡的世人,可许久许久,雨水未降,风声未起,天地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渝帝仰望着苍穹,一时情动,突然扶膝跪地,开始诚心诚意地对苍天叩拜。 这位一世聪明、一身傲骨的帝王,面对天地时,终于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弯下他不屈的双膝,承认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也不知叩拜了多少次,一阵狂风倏地卷地而来,迅速吹散了遮天蔽日的乌云。 吹得树木沙沙作响,吹得人通体生凉。方才的窒闷感,顿时一扫而空。 渝帝心中大喜,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急切地看着苍穹。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九章 朱墙宫深梦无凭 ——交锋—— 上苍有眼,一滴雨落在他手背上,随后是两滴、三滴……一滴一滴从空中降下,渐渐串联成线,又变成细密的雨帘。 眨眼间,雨帘就变成了漫天的瓢泼大雨。 渝帝笔直的呆立在雨中,滚滚的乌云挟带着骤雨倾盆而下,泻到他的头上,打湿了他的衣裳,他却激动得咧嘴笑起来。 他看着头顶的风雨交加、天昏地暗,内心却觉得欣喜:自己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沥血呕心,终于求来了这一场雨,宝贵得如玉似金。 他欣然迎接这大雨的洗礼,不住的喃喃自语道:「但愿这大雨一连三天不停,哪怕下得街道成了五大湖,淹没了所有大路,也洗不尽老百姓受过的苦啊!」 大雨激起水雾,空蒙一片,天地间到处都是萧瑟的景象。 直到东方既白,雨势渐渐的小了,渝帝才心满意足走回寝宫。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渝帝的祈祷,大雨下了几天几夜还未停息。 紫宸殿内,香烟缭绕,冰鉴内的凉气腾腾。 渝帝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支着脑袋,听着朝臣滔滔不绝的汇报,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枚青手捧着奏折,站在殿中沉着禀奏着:「启禀圣上,岭南地区江宁府干旱已久,灾情十分严峻。据夏首辅回报,京隆府知府王启不顾百姓的死活,不但巧立名目,增收苛捐杂税,还贪污朝廷拨发的赈灾款。」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并没有将后面,夏云卿要求严惩恶贼的请求说出来。 满朝文武也偷偷抬起眼皮,观瞧着王肃。 谁都知道,那王启乃是王肃的胞弟,二人又一向颇为亲近。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王氏一族的贪婪,可以说从头贯彻到尾,没有最贪,只有更贪。 更何况,京隆府天高皇帝远,有了王肃在朝中掩护,想必王启更加无法无天。 不过,这件事涉及到了灾情,而今年的灾情渝帝又格外重视,想必他不会不处置的。 关键是,看王肃如何应对、渝帝如何处置。说不定,这就是王氏一党的关键节点!说不让人在意,是不可能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王肃稳步走出来,向渝帝深施一礼,朗声道:「启禀皇上,王启身为京隆知府,他一直兢兢业业、两袖清风,深受百姓爱戴,因此才得以连任两届。京隆府一向风调雨顺,从未有任何灾害,今年偶遇旱灾,王启没有经验,处置灾情上稍显妥当,也是情有可原。至于首辅大人所说的贪赃枉法,简直是无稽之谈,是赤裸裸的污蔑,还请皇上明察!」 「哼!」未等渝帝开口,夏云卿的得意下属——户部侍郎田青走出来,不忿道:「天下谁人不知,你们王氏一家一向见钱眼开、利欲熏心!身居高位者,尚且拿着俸禄却无所作为。区区一个江宁知府,又怎会兢兢业业、两袖清风! 你身为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的调动,让自己的胞弟连任知府一职,又不是什么难事!京隆府是天府之国,又是南北通货的必经之路。想必这么多年,王启欺压百姓所收贿赂,你吏部尚书也受益颇多吧!」 「老夫知道你们户部一向看不惯我们吏部,你们又都是首辅那般的火爆脾气!不过这件事无凭无据,你休要血口喷人!」王肃昂首挺胸,脸上神色未动,甚至有些趾高气昂。 田青却手捧着一封奏折,大步走出来,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不知大家可听过两句歌谣?「有钱无理磨推鬼,有理无钱骨肉偿。」 说的就是京隆府百姓,不敢上衙门打官司,因为王启一向是吃了被告吃原告,直到谁也拿不出钱来,案件就不了了之。 所以,百姓又编了句歌 谣「积玉堆金遍地银,京隆处处是王家。」 王启拿着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钱财,在京隆府处处盖房。他看中的地方,不管那里是否还住着别人,都会采取强取豪夺,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听到这里,渝帝脸色微变,终于开口问道:「此言可属实?」 田青将奏折高举过头,恳切地说道:「皇上,这是地方科道官呈报的奏折。上面详细列举了,王启这么多年欺压百姓、贪赃枉法的种种罪证。还请皇上明察!」. 渝帝一摆手,双喜公公立刻接过奏折,恭敬地放在龙书案上,供他审阅。 渝帝一行行看过去,眉头越拧越紧,脸色也越发的阴沉。 底下的文武百官察言观色,各个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猛然间,渝帝一抬眼,锐利的目光射向王肃,一字字说道:「传旨下去,罢免王启的所有官职,将他带回盛京交给大理寺,待审理过后再发落。」 圣旨已下,王肃低着头不敢言语。 殿中所有人都心如明镜:调查王党之人贪污受贿,那证据一定是一抓一大把。 渝帝就算再宠信王肃,能宽恕他的逆子,却不会宽恕他的族人。 王启的结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王肃强忍怒火,赶紧向顾之礼递了个眼色。 顾之礼从袖中拿出一封奏折,向渝帝深深一揖,朗声道:「启禀圣上,臣有急事要禀奏!」 「什么事,说罢。」渝帝恹恹的说道,一夜未睡好,他现在脸色稍显疲惫,脑袋有些发沉。 「皇上,臣要弹劾西南总兵蓝钰拥兵自重、自恃功高、骄横跋扈之风日甚一日。恐有叛国通敌之嫌!请皇上明察!」顾之礼一字一字,郑重地说着。 此言一出,殿里的人全都惊得呆住了——叛国通敌可是诛九族之罪啊! 上次被扣上此罪名的,还是十二年前张、凤、白三位顾命大臣。 田青双眉一竖,瞪着顾之礼怒斥道:「顾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蓝将军驻守边疆、护国有功,你有何真凭实据,敢弹劾他叛国通敌?」 渝帝也拉下脸来,沉声说道:「顾之礼,你所参之事绝非小事,最好有真凭实据,否则,朕可要治你的罪了!」 顾之礼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住,他深施一礼,正色道:「臣不敢妄言!臣身为刑部尚书,从许多安南叛逃的犯人口中得知,这些人都是通过西南边境潜入北渝的。身为驻边大将的蓝钰,不但多次收授安南贼君的贿赂,军中也藏匿了许多安南叛逃之人。这些他并未禀奏皇上,可见其包藏祸心!」 「皇上!」田青和夏云卿是一党,自然也是极力维护蓝钰:「弹劾边将,非同小可。以臣所见,蓝将军此人虽有些刚愎自用,但在大是大非上从无差错!还望皇上能明察此事!」 「此言差矣!」 方才吃了一个闷亏的王肃,立时疾言厉色地还击:「蓝钰一向贪敛财富,这已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每年朝廷拨款,蓝钰私自挪用多少,你身为户部侍郎,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方才刚弹劾王启贪赃受贿,现在却包庇蓝钰侵蚀钱粮!莫非身为内臣的你,与边将结党营私吗?」 殿内之人各个倒吸口凉气! 王肃轻描淡写间,竟让勾结便将的罪名,硬生生扣在田青的头上! 恰在此时,枚青一步走出来,躬身一揖:「皇上,田大人所思是为国为民!他何尝不知蓝钰此人贪得无厌,可西南铁骑彪悍勇猛,边疆没他是绝对不行的!」 「笑话!」 王肃狠狠剜了他一眼,扬声道:「咱们北渝人才济济,莫非没有蓝钰,边界就 会失守吗?曾经的神鬼部队、花家军,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却不曾有一位将军,像蓝钰这般猖狂!」 田青看穿了他的心思,低沉着声音,警告道:「王尚书,有人弹劾你的胞弟,你心有怒气,这点可以理解。但你不能为了报复,拿江山社稷开玩笑!近年来,南诏的国力日渐强盛,对北渝也更加不放在眼里,若不是蓝将军死守边界,哪有眼下大太平之日!」 「够了!」渝帝听着他们吵架,心里烦得不行,忍不住打断他们:「一个逃犯所说之话,不足为凭!无凭无据,不可污蔑有功之臣!」 「皇上!」 王肃深施一礼,痛心疾首的说道:「自您给安南贼君下达国书,逼其退位后,安南就屡犯边疆。可蓝钰却只是驱赶,从未出兵抵御。 南疆巡抚看不下去,便奉旨前去催促,令其出兵御敌。他非但没有按照规格迎接巡抚,竟还公然抗旨不尊! 蓝钰在官场往来中,一向是趾高气扬、气势凌人,旁人也多有迁就。 可如今他简直身为驻边将领,非但没有抵御外敌,还抗旨不尊,若说他没有勾结外贼,实在难以服众!」 渝帝的双颊微微抽动一下,显然是有些动怒。 少倾,他看向满庭芳,冷声问道:「满庭芳,你是兵部尚书,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庭芳站在原地略一沉吟,方才缓缓走出来,躬身说道:「回皇上,蓝将军担心一旦北渝和安南交锋,南诏就会趁势犯境,才会选择暂时按兵不动。」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章 朱墙宫深梦无凭(二) 渝帝沉吟着点点头,幽幽道:「这么说,他还是抗旨不尊了!」 「这……」满庭芳无言以对,只好看向田青。 田青连忙拱手说道:「皇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尤其是眼下形势微妙,南诏一直想夺回安南,我们唯有安抚安南,才能阻止他们联合起来攻打北渝。臣以为蓝钰的决策并无过失!」 渝帝阴沉着脸,一字一板的说道:「蓝钰自恃己功,屡屡对朕显露出不敬之意。他在南疆的战功,亦在朕许与不许之间。他若倚功造过、无复顾忌,必罹杀身之祸……」 天子的一番言辞,让满朝文武胆战心惊、变颜变色。 显然他对蓝钰已是忍耐到极限,此时杀与不杀,仅在他一念之间。 面对天子盛怒,田青只好让步:「皇上息怒,臣会为他书信一封,劝他尽快平息安南之患,请您念在他屡立战功上,让他能够将功补过!」 王肃冷哼一声,似玩笑又似正经的说道:「这世上能让蓝钰听话的人,怕是除了夏首辅之外,再无旁人了。依老夫看,不如让夏首辅亲去南疆亲自督战,说不定,边境之患早就解决了,朝廷也可以省下一些军饷,用在该用的地方!」 田青怒目斜视着王肃,刚要开口反唇相讥。 渝帝却缓缓开口,说道:「爱卿的主意不错!那就修书给夏云卿,让他速去南疆,督促蓝钰尽快解决边境之患。也能顺便规劝其言行,以示警戒!」 天子下旨,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田青和王肃都退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期待着此次夏云卿督战的结果。 ——真相—— 过了黄昏,树阴下的亭台楼阁间,已亮起一盏盏繁星般的灯光。晚风中带着花香,也带着酒香。 月圆如镜,正挂在树梢。高大的红木棉,两株连理,合成一株,就像是情人们在拥抱着一样。 燕荣今天心情极好,便哼着小曲走出门去,刚走到路口,却被一个青脸大汉拦住了去路。 燕荣被阮浪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炎热的夏天里,他的脸色又黑又青,还冒着油光,一双入鬓的凤眼,看上去虎虎生威。 燕荣皱着眉头,不悦的斥道:「阮大人为何要拦我去路?」 阮浪面无表情的说道:「燕统领看上心情很好,这是要去哪儿啊?」 燕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去哪儿,心情好不好,和阮大人有什么关系?你要是皇上派来抓我的就动手,若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走了!」 说罢,他便推开阮浪要往前走去。 阮浪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道:「你自己的女人,你难道都不关心她去了哪儿,现在好不好吗?」 燕荣站住了脚,转过身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阮大人似乎对别人的亲眷十分上心!」 阮浪淡淡一笑:「我可不像京城浪子这般,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扔一个!」 燕荣摇了摇头,苦笑道:「阮大人这是来主持公道的吗?你今天先是拦我去路,又是冷嘲热讽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不如说个明白,少拐外抹角的!」 阮浪垂下眼眸,沉吟片刻,方压低声音说道:「我认为你该去见一个人!」 燕荣皱眉看着他,奇道:「阮大人觉得,我该去见谁?」 阮浪走到他身边,四下看了看,才低语道:「你——儿——子!」 燕荣猛吃一惊,撑圆双目看向他,见他不似在开玩笑,便沉声道:「我儿子?他在哪儿?」 阮浪一边提步往前走去,一边低声道:「想看他们的话,就跟我走吧!」 燕荣不疑有他 ,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Z.br> 燕荣看着摇篮中小小的、软软的、暖融融的身体,心情激动的无以言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新的生命: 这个孩子继承了燕荣的浓眉大眼,玉儿的鹅蛋脸、白皮肤。长得粉妆玉琢,像个瓷娃娃一般,却是个带把儿的。 他正一边吃着胖乎乎的小手,一边睁着眼睛好奇的看着燕荣。 他胖乎乎如莲藕般的小胳膊、小腿上都带着金镯子,胸前还挂了一块小金锁。通红的小肚兜上沾了一点点的奶渍。 燕荣内心既惊又喜,他一步步靠近这个崭新的生命,伸出手想要抱抱他,却觉得他那么小,自己不知该如何下手。 玉儿看出他的窘迫,立刻走过来,从床上抱起孩子,转交到他的手上,燕荣立刻用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托着孩子。 玉儿摆出抱孩子的姿势,笑道:「你可以试着抱抱他,不会弄伤他的!」 燕荣学着玉儿的样子,万分小心的将孩子抱在怀中,脸上一阵狂喜,忍不住逗弄起婴儿。 那孩子似乎很喜欢他,他一逗,孩子就会笑,燕荣顿时喜上眉梢。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长大之后一定更好看!」 他回头看着憔悴的玉儿,愧疚地说道:「玉儿,谢谢你……为我们燕家,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真是辛苦你了。我想……」 「官人,为孩子取个名字吧。」玉儿痴痴的看着孩子,轻声打断了燕荣要说出口的话。 燕荣搔了搔头皮,羞赧的说道:「我一介武夫,又不喜欢读书,哪会起名字啊!等改日我找个满腹经纶的人,为咱儿子取个雅致好听的名字!」 玉儿弯了弯嘴角,轻声道:「这样也好!名字是一辈子的事,可马虎不得。那不如官人先起个上口的小名吧,这样叫起来也亲切!」 燕荣涨红着连,在脑海中苦苦思索。过了许久,才讷讷道:「我刚出生时,母亲本来给我起了一个青字。可父亲觉得这个名字太文弱,就改成光荣的荣了。不如……儿子的小名就叫青儿吧!」 玉儿苦笑道:「这个名字……有点像女孩子!」 燕荣又搔了搔头,憨笑道:「也是,那不如就用夏云卿大人的卿字吧!」 玉儿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字,那就用这个吧!卿儿,叫得习惯了,也觉得不错。」 燕荣盯着玉儿看了许久,咬了咬牙,才嗫喏道:「玉儿,来的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不管当初,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我走在了一起。现在咱们孩子都有了,只要你不再做皇上的探子,我愿意对过往之事既往不咎。咱们办一场婚礼,我要明媒正娶你,让你做燕家的女主人!」 玉儿看上去并不意外,脸上也没有惊喜。她只是淡淡的问道:「哦?明媒正娶?如果你娶我做正室,那位沐姑娘又当如何处置?」 提及沐芊芊,燕荣神色一黯,面带愧色的说道:「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想必……她一定会谅解的……」 玉儿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奶娘,吩咐道:「将孩子带出去喂奶吧,让屋里的人也都退下吧。」 奶娘走过来抱起孩子,所有服侍的丫鬟都识趣的退出屋子,轻轻关上了房门。 燕荣心中一喜,以为她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和自己说,立刻拉起她的手,脉双眼灼灼发光。 玉儿却侧过脸去,咬着唇喃喃道:「官人,我知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也知道,你说这些并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因为卿儿……」 听她这样说,燕 荣无法辩解,只好轻声劝道:「玉儿,你何必这样说!为了卿儿,咱们现在重新开始还来得及!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这辈子,除了你和芊芊,我绝不会再娶旁的女子,也再不会去那些风月场所。京城浪子这名号,我不稀罕!」 玉儿的肩头微微颤抖,她终于肯转过头来,抬起手轻抚着燕荣的面庞:「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真是个好男人。能做你的女人,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把卿儿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燕荣一怔,抓住她的手忙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把他交给我了?」 玉儿缓缓垂下手,在枕头下摸出一封信,迟疑着放在他手中:「官人,我与这孩子缘分太浅,怕是以后无法照顾他了!你可要记着今天的话,好好的将他抚养长大!」 燕荣立刻展开信件,迅速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和离?你要与我和离?你疯了吗?你刚生下孩子就要与我和离,莫非你还要回去给皇上做探子吗?」 玉儿转头望向窗外,怅然叹道:「虽然你我没有成亲,可这样的和离书也是给你和卿儿有个交代。从此以后……我的人生与你和卿儿都再无瓜葛,你也不必在过问,这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开始哽咽,便立刻收住声音,不想让燕荣看出自己的不舍与难过。 燕荣不可思议的瞪着她,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在我试图想要和你好好过日子时,你都会将我推开?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当初为何要千方百计的跟我好,还要费尽心思生下这个孩子?」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一章 败叶填溪水已冰 玉儿稳了稳情绪,转过头来看着他,冷嘲热讽道:「燕荣!你曾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相互利用!你忘了吗?」 「相互利用?事到如今你还说这样的话?难不成你连自己的孩子,也要当成利用的筹码吗?」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燕荣,他觉得自己一番苦心被辜负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莫非你是今日方知?你若不想孩子被我利用,你就好好照顾他,不要再挽留我!」玉儿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面带微笑看着他,尽管她的表情很僵硬。 燕荣被她气得脸色煞白,咬着牙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眼前的人既是孩子的母亲,又不是孩子的母亲,起码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站在他面前的人看似柔弱温婉,实则比任何女人都要固执,且一心忠于另一个男人。 失望感一波波袭来,燕荣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是在受不了这种好似打仗般的生活。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他抱起孩子,终于开口:「好!既然你做了决定,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对你……我已仁至义尽!孩子跟我走,你以后……罢了!我对你已无话可说!」 说罢,他看也不看玉儿一眼,便抱着孩子转身离去。 巨大的关门声和孩子突如其来的哭声,让玉儿霎时卸下伪装。 她侧过脸来,颤抖着手抓起一旁孩子的小衣服,紧紧抱在怀中,只觉得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愁肠寸断…… ——副将—— 夕阳的余辉,穿过云层映照着紫微宫的巍峨殿阙、玉楼金屋。渝帝慵懒的坐在御座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琢磨着方才所说之事,神色疲惫而阴沉。 双喜公公鉴貌辨色,立刻端来一碗冰糖燕窝,欠身陪笑道:「陛下,这是兰贵人刚刚冰好燕窝,您要不要尝一尝?」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拿起琉璃碗来尝了一口,又放在桌上,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胃口。 双喜公公脑子一动,为渝帝轻按着头部,笑呵呵的说道:「陛下,龙体要紧!什么天大的事,您吃好了再睡一觉,或许就解决了。」 渝帝斜眸一瞥,瞧见他眼角皱纹里,透出来的笑意,心情终于稍稍舒展开来:「去,把燕荣叫来,朕要见他!」 「是!」双喜公公欠了欠身,满面堆笑的退出殿去。 他刚刚迈出门门,渝帝的脸色栗色又沉了下来: 那个渐恣意骄横、居功自傲的蓝钰让他头疼又恼火。蓝钰之功,众人皆知。渝帝登基后这十多年的四海升平,与蓝钰镇边可以说是息息相关。 这也让渝帝一度对蓝钰优礼有加,还曾欲为他加封公爵之位。可让他意外的是,他本以为的感激涕零、知恩图报并没有发生在蓝钰身上。 蓝钰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而且他似乎更看重夏云卿的提拔,对于天子的赏识却常常不削一顾。 这让渝帝彻底打消了加封他的念头。 渝帝也曾征战沙场,常与武将打交道,这些人的暴躁脾气和一身傲骨,虽然并不讨喜,渝帝也念在其功勋上,大多不予计较。 蓝钰与其他人却着实不太一样:性如烈火如夏云卿,也会常常触怒天颜,可渝帝知道夏云卿一心为公,从无半点私心,更不会造成对江山的威胁。 可蓝钰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他做驻边大将,只因为他喜欢打仗和杀人,希望通过征服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强大和无敌。 他在南疆活脱脱像个土皇帝,可谓蓝钰一跺脚,南疆震三震! 这让渝帝时常有种错觉:南疆似乎和安南一样,只是北渝的附属国,并不真正属于自 己! 二人之间更像是合作,由渝帝提供源源不断的军饷,蓝钰帮他抵御外敌的侵犯。这对渝帝或者北渝江山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如果一旦某天,蓝钰不满于现状,或者有更赏识他的人出现,蓝钰说不定就会反过来攻打北渝。 这才是让渝帝最为担忧的一点!也是他必须要尽快解决的难题。 方才王肃无意间的一句话,让渝帝更加意识到:是时候该培养一个人,一点点将蓝钰顶替掉了。 这个人不但要对自己忠诚,还得有扑杀蓝钰反击的能力!放眼北渝,也只有曾经的燕家军能与之匹敌了。 尽管燕荣与翊王的过往,让渝帝还有所猜忌。 可眼下也别无他法,和一向无欲无求、远离朝政的翊王相比,野心勃勃的蓝钰,对皇位的威胁更甚。 渝帝必须尽快解决这个心头大患! 一阵矫健稳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白袍将军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的迈进殿来,恭敬的拱手一揖:「臣叩见皇上!」 渝帝上下打量着燕荣,脸上终于有了隐隐的笑意: 他不得不承认,相较于那个自恃清高、目中无人的蓝钰来说,面前这个丰姿英伟、赤胆忠心的青年将军,似乎更符合他心中的大将之才!. 「双喜,给燕统领赐座!」渝帝的脸上,露出久违的色彩。 双喜公公拿来一个绣墩,燕荣一甩衣袍,蹲坐在绣墩上,恭敬的说道:「不知陛下叫臣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渝帝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每次看到你,朕都恍然以为,是你父亲尚在人世,冉震不由得唏嘘。你父亲是个运筹帷幄、有勇有谋的将才,可惜却英年早逝。不过还好,你继承了你父亲的遗志,着实让朕欣慰。」 提及父亲,燕荣眼中染上一丝淡淡的哀伤,轻声道:「先父在世时,常常感念陛下的提携之恩。臣不才,论文治武功都远逊于先父,不能为陛下分忧,臣也常常自责惭愧……」 渝帝慵懒的坐在御座上,端起燕窝喝了一口,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也不必过谦,眼下朕有件事要你去做,这是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燕荣听了这话,不觉一震,忙毕恭毕敬道:「臣但凭陛下吩咐,一定竭尽全力,定不辜负陛下的恩情!」 「很好,朕一向欣赏忠勇之人。」渝帝搁下碗,幽幽笑道:「此次夏首辅要前去南疆督战,朕要你以参将的身份与他一同前去。」 燕荣立刻站起身子,躬身朗声答道:「是,臣遵旨。」 渝帝话锋一转,敛起笑容,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此次去南疆做参将,不仅要协助夏云卿督战,更要注意蓝钰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他有任何对北渝不忠的举动,你可取而代之。」 燕荣听了这话,猛地大吃一惊:他听说了几日前在朝堂上,因为蓝钰而起的争执。他却没想到,此事已经严重到,皇上想要除掉蓝钰的地步。 可他转念一想,这是他返回军中,重建花家军的机会。不过在接受之前,他还是要确认一下。 他微微抬眸,悄悄打量着渝帝的脸色,迟疑的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让臣接管……西南铁骑?」 渝帝目光一闪,笑着说道:「别人一手建立起来的军队,你用着不方便,朕留在身边也是祸患。朕相信当年的花家军,一定能超过西南铁骑。」 得到皇上的认可,又想到自己多年来的梦想,终于要实现。 燕荣按捺住激动心情,诚惶诚恐的说道:「臣何德何能,能当得起陛下这般赏识!」 渝帝赞许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朕从你身上,看到了 你父亲的忠诚和睿智,希望你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燕荣撩袍跪在地上,肃然说道:「能得皇上如此赏识,臣受宠若惊。只要皇上有令,臣宁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看到燕荣踌躇满志的样子,渝帝心里很满意,他不担心燕荣会背叛自己,因为他明白,燕荣想要的东西,翊王倾尽一生也无法给予,而他却是手到擒来。 渝帝认为这世上再深厚的情感,也抵不过权利和财富的诱惑。 这一观点,他已经在其他人身上验证过了,而且他每次以此来操控别人,都屡试不爽。 可天子的好处,怎能让人拿得如此舒坦! 渝帝闲闲端坐着,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哎,朕忽然想起来,你最近喜得贵子,你去驻边怕是一时半会儿都见不到他,朕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燕荣矜持的笑了笑,说道:「多谢皇上关心!臣生于武将世家,自小就长在军营。所以,等犬子稍大一些,臣会将他带在身旁,以便言传身教。」 在子嗣稀少的渝帝面前,满朝文武中无论谁喜得贵子,谁也不敢大排宴宴庆贺,甚至不敢表现出任何喜悦之色。所以,燕荣并不愿意多谈此事。 渝帝目光一闪,笑着说:「这个想法不错,你们燕家为北渝培养将才,朕十分欣慰也十分重视此事。这样吧,不如朕将你儿子接入宫中,他不但能得到最好的照顾,等他可以读书识字的年纪,朕会从翰林院挑选最好的师傅,教授他知识。如此加以培养,日后他必是前途无量的文武全才!」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二章 败叶填溪水已冰(二) 听到这话,燕荣不由得愣住,心里猛地一沉: 这哪里是为了自己着想,明明就是拿幼子当人质,以防燕荣背叛皇上! 可事到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再想拒绝已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一旦他表现出任何反对的意思,都会招来皇上的怀疑,非但不能保护孩子,还会牵连其他人。 燕荣虽然心中有万般不舍,也只好深施一礼,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犬子何德何能,能得到陛下如此厚爱,臣甚是惶恐!」 渝帝露出狡猾的笑来,用略显郑重的语气说道「不必惶恐,只要你尽心尽力给朕办事,不辜负朕的恩情,朕必不会亏待你。再说,你儿子在朕身边生活,你也无后顾之忧了!」 燕荣心如煮沸,却只能故作平静的说道:「承蒙皇上厚爱,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杀意—— 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天上的星星也少得可怜。 燕荣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当他站在自己家门前时,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两盏硕大的灯笼,大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里面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才让他怔然回神,一把推开大门。 「怎么回事?卿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燕荣一步迈进门去,看到奶娘正在哄孩子,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把抱过孩子,自己试着安抚。 奶娘急得满头是汗,赶忙解释道:「刚才还好好的睡着,不知怎么了,就忽然哭上了。我给他喂奶,他也不肯吃,怕是魇住了。」 「胡说!」燕荣低声责备道:「我燕荣的儿子,怎么会被区区一个噩梦吓成这个样子!没用的东西!」 奶娘一怔,委屈的憋着嘴,不敢顶撞,可眼圈已经红了。 因为燕荣虽为武将,可平日里生性佻达,对下人多为和善,很少见他发脾气。 今日,燕荣心中一顾难以遏制的焦虑、悲伤、愤怒,一起袭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想要发泄一通。 「一个没断奶的孩子,哭闹是常有的!你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袭黄裙的玉儿款款走进门来,从燕荣怀中抱过孩子,轻声哄着。 说来也奇怪,孩子到了母亲的怀中,便突然安静下来,不过一会儿便睡熟了。 玉儿将孩子轻轻递给奶娘,打发她带孩子去睡觉了。 燕荣怔怔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玉儿,脸上浮现了猎犬一样警惕的神色。 「你不是决议要和我们分开吗?」为何突然又回来了? 后半句他掂量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我听阮大人说,你要被皇上派去做南疆了,担心你将卿儿所托非人,有些不放心罢了。」玉儿别扭地别开眼,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狡辩。 「没错,皇上命我以参将的身份去南疆督战。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重建花家军了。」燕荣转过身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想让玉儿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圈。 「那我要恭喜你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如愿以偿。而且,你也可以和心上人双宿双飞了。」玉儿故意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口气却有些酸楚。 听他这么说,玉儿理解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由我来照顾卿儿吧。等他稍微大一些,我再把他——」 「卿儿的事你不必操心了……」燕荣以略显生硬的口气打断了他。 「呵。好吧。在你心理我的确不配做个母亲。也怪我,明明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还要反过来瞎操心!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马上就离开」玉儿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缓缓走出门去。 可 就在她一只脚踏出门槛的刹那,手腕却被紧紧握住。 「别走。」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玉儿一怔,慢慢转过头去,昏黄的烛火下,燕荣的脸色有些发黑,面部轮廓依旧立体。 玉儿看出他有心事,却不打算刨根问底,倒显得自己放不下。 燕荣严肃地盯着她,随着几下深呼吸,像是铆足了劲似的,随后开了口:「皇上十分器重我!为了让我心无旁骛,他要将卿儿放在宫中抚养……」 这些话宛如睛天薛雳,玉儿惊得张大了嘴。 「你说……什么?」她直勾勾盯着燕荣,又问了一句,甚至眼皮都没动一下。 燕荣再次深吸了几口气,才艰难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玉儿双眸瞪得甚大,一脸死灰,像被判了死刑一样。 「告诉我,你回绝了皇上。」 「这是皇上的赏识和器重,我……我不能拒绝!」燕荣努力压制着从身体某处涌出的愤怒,不敢轻易发泄,只能紧紧握住拳头。 「你疯了吗?」 玉儿拼命摇晃着他的身子,怒吼道:「这算什么赏识和器重!这明明就是皇上拿卿儿做人质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为了自己的前程,连亲生儿子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我也舍不得,可你应该比我更明白,皇上的命令,谁敢拒绝?」燕荣凝滞的目光,此时已完全失去了焦点。 他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她。 「原来你是在报复我!我从第一天到你身边,你就痛恨我,恨我是皇上的探子!既然如此,你杀了我好了,咱们之间也算是一了百,为什么要报复我儿子?」玉儿身子一晃,感觉到心好似被刀挖掉了一块,声泪俱下地质问着。 燕荣同样也深受打击,被她这样一闹,脾气也跟着上来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从当探子第一天起,就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若不是你当初,拼死要生下这个孩子,你以为会有今日之灾吗?」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猝不及防的落在燕荣脸上,打断了他不经大脑的话,也让他的火气沉了下来。 紧接着,一阵耳光声劈啪作响。 玉儿一边痛哭,一边责骂,一边发了疯般的打他。燕荣不躲也不还手,任凭她发泄情绪。 直到燕荣的双颊红肿,玉儿的手也麻了,她已哭到全身战栗,几乎要晕厥。 她身体瘫软地靠在燕荣的身上,将脸埋在他胸前,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燕荣抚摩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自责地说着「对不起」。 「你答应过我,会好好保护卿儿的,你答应过的,你这个骗子!」玉儿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眼泪一滴一滴掉在他手上。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可面对天子,我也无能为力……」燕荣的话根本起不到抚慰她的作用。 她蹲下身子捂住脸,失声痛哭。 一滴泪从燕荣眼角落下,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也蹲下来紧紧抱住玉儿。夫妻二人相拥而涕,肝肠寸断…… ——遇刺—— 夜卧枕被如冰,月色泛出的光照亮窗纸。烛台上的蜡烛已所剩无几,壶中的水也已漏尽。 宣德殿内,渝帝正搂着新宠——兰贵人熟睡。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云嫔走了,渝帝似乎只难过了片刻,就转眼间宠信了新人。 没过多久,便将云嫔的音容笑貌,全部抛诸脑后。 自古帝王的薄情一向如此! 殿内静悄悄了,只有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兰贵人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便挣扎着坐起身来。 清冷的月光洒 进屋,兰贵人忽然感觉到,一个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她素手拨开轻薄的纱幔,忽然看到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啊」的一声惨叫,兰贵人下意识抱住渝帝,嘶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这一声尖叫惊醒了睡梦中渝帝,他嚯的一下跳起身来。 只见黑暗中寒光点点,一只宝剑快如疾风般向他刺来。 兰贵人下意识的推开他,急忙叫喊道:「皇上快走!」 冰冷的宝剑,猛地刺入兰贵人的肩膀,她哀嚎一声,便痛得晕了过去。 渝帝趁机连忙跳下床,可刺客手腕一翻,剑锋已抵住他的咽喉。 渝帝凭借着多年的打仗经验,他怕剑锋上有毒,不敢出手去接,身子却似游鱼般滑了出去。 可刺客身手十分敏捷,无论渝帝人到哪里,闪动飞舞的剑光,就立刻跟上去。 剑光如惊虹掣电,床上的帷幔,被森寒的剑气所摧,片片落了下来,转瞬间又被剑光绞碎。 渝帝的身上已被逼出冷汗,平日里的帝王之气,似也被这森寒的剑气,逼得失去了光彩。 此时,他的衣襟已被割破,人被逼得紧贴在墙上。 他意识到对方招招致命,一招一式间都带着浓浓的恨意,自己随时都可能死在这剑器下。 他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杀朕?」 可回答他的,只有耳边「嗖嗖」的剑声。 就在渝帝手足无措之际,只听得「呲」的一声,两柄短剑如神龙交剪,闪电般刺过来,把渝帝逼入退无可退的绝路…… 电光火石之间,殿门被猛地踹开,一个雪白的人影,卷着风窜进来。 人还未到,一柄银枪已飞了过去,打中刺客的左手,手中的短剑掉落在地。 渝帝趁机贴着墙滑下去,像蛇一般滑在地上,迅速窜到门口。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三章 叩问苍天无人应 ——玉碎—— 就在刹那间,燕荣一步抢过来,一把拉起渝帝推出门口。随即,他抽剑出鞘,反手一刺,狠狠破入刺客的左腹。 只听得「啊」的一声娇嫩的痛吟。 燕荣猛地一怔,才意识到,面前的刺客竟是个女子! 一个恍神间,那刺客捂着左腹双足踏地,身子已凌空飞出。 长裙在燕荣面前飘过,一阵熟悉的香味飘来。燕荣心头一颤,待他回过神来,刺客人已掠出门外。 刺客此时若想要伤害燕荣,简直是易如反掌。可她却生生放过眼下的机会,径自逃走了。 看样子,她并不想和燕荣动手! 燕荣却不能让她就这样逃走,但当他身形展动时,已比她迟了一步,这一步竟让他始终无法追上。 无论他用多快的身法,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都保持着四五丈远。 这刺客非但剑法可怕,更是他前所未见的轻功高手。 花木园林,亭台楼阁,飞一般从他们的脚底倒退出去。 眼瞧着她将要飞到宫墙上,燕荣立时取来硬弓,弯弓搭箭,就在那女子飞上宫墙的一瞬,他手中的弓箭就飞了过去,正中那人背心。 这次,那人却连痛吟之声都没有,便重重的跌下墙头。 燕荣则腾空跃起,飞过城墙,一步跳到,瘫在地上的刺客身边。 这个人身形窈窕,果然是个女子。 燕荣以防有诈,站离一步之外,用宝剑挑起她遮面的黑布,露出一张清丽动人却毫无血色的面容! 看到玉儿的脸时,燕荣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逆流起来,耳边传来心脏急促的跳动声。 呆立了片刻,他才战战兢兢地靠近她,再次确认了此人正是玉儿无疑,他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玉、玉儿,怎么、怎么会是你?」燕荣把声音压得很低,却依然抑制不住地颤抖。 玉儿痛苦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算作是在回答。 天空阴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大地蜷缩在深夜里沉沉睡去。一阵狂风嘶吼而过,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将燕荣兜头浇下。 方才的打斗声,引来了一群金甲卫,和在附近巡视的阮浪。 「燕统领,你没事吧?」众人闻声迅速围了过来。 燕荣立刻冷静下来,一甩长袍遮住玉儿,并随手往远处一指,沉声道:「我没事,刺客被我伤了,你们赶紧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同伙?」 「是!」那些金甲卫不疑有他,立刻转身离开。 唯有阮浪发觉燕荣强自镇定下,微微发颤的声音和通红的双眼。 他装作走开,实则躲在暗处,想要一探究竟。 燕荣见四下无人,连忙脱下外衣,慌乱地堵住她胸前的创口。 「玉儿,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燕荣一把将她抱起,语气越发着急起来。 玉儿捂住胸口,艰难的说道:「还是……别去了,我这伤……医不好的……」 「不要这样说,这世上一定有能医好你的大夫,你一定要坚持住!」燕荣皱紧了眉头,气息有些紊乱,胸口也随之起伏不定。 躲在暗处的阮浪,听到这番对话,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来不及去想,玉儿为何要刺杀皇上。 可面前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接发燕荣;或者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夜色沉沉、月亮昏晕。几颗星星在头顶不安的跳动着,很快,便隐没在空中。 燕荣抱着奄奄一息的玉儿,在寂静无人的大街上狂奔着。 他不时看向怀中的人儿:她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呼吸也愈加微弱。他甚至能通过指尖,感受到玉儿体温的流逝。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拥有这百步穿杨的本事。 玉儿望着他汗津津的脸,费力地说道:「官人,别管我了……我会连累到你的……」 燕荣紧蹙眉头,神色间有些恼火:「别说傻话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玉儿脸上的血色在慢慢消退,她虚弱地贴着燕荣的胸膛,喃喃着:「没用的……官人的手法很准……我是没救了……」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有人能救你!」燕荣的心跳声大到,耳边一直响着脉搏的跳动声。 不安的感觉像黑雾般在心里渐渐扩大。 巨大的痛楚,让玉儿忍不住痛吟一声,低声哀求道:「官人,我好痛啊……求你别跑了……我想……和你说说话……」 燕荣闻言连忙停下脚步,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玉儿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并扶起她的身子抱在怀中。 「这样……你会不会舒服点?」他眼中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玉儿点了点头,缓缓开口说道:「官人……我怕是要不行了,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 「不急,你慢慢说,我听着!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认真听着!」燕荣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好像是在抓住最后的希望,眼里闪着泪光。 「其实……当初是我主动向给皇上提议,到你的身边探子,监视你和翊王的交往……」玉儿粗喘着气,声音在痛苦中挣扎。 燕荣猝然一惊,不解的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以此博得皇上的信任,只为有朝一日,能接近他并杀了他!」玉儿脸上的表情既忧伤又悲壮,让人不忍责备。 燕荣好似掉进了冰窟里,从头顶凉到脚尖:「你为何要刺杀皇上?」 自打他认识玉儿,就知道她身上肯定藏有秘密。凭借着巨大的好奇心,他总是忍不住想要探寻玉儿身上的秘密,却发现玉儿严防死守,不让他靠近一步。 因此,他多次责怪甚至憎恨过玉儿。 现在他才恍然惊觉——玉儿这样防着自己,是在救自己! 她的秘密已经大到,一旦他知道就会万劫不复的地步…… 「因为……我父亲叫白义山,我想……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话一出口,泪水就沿着她的脸颊滚滚而下,收也收不住。 「白义山?」 燕荣皱着眉头,在脑海中拼命搜索着这个名字。 忽然间,他猛地瞪起双眼,上下打量着玉儿,低声惊呼道:「他是二十年前,先皇临终前委任的顾命大臣之一!你……你是他的女儿?」 玉儿咬着唇缓缓点头,一双失去色彩的明眸,望着泼墨般漆黑的夜色,一时间思绪翻涌: 「当年我父亲遵照先皇的托付,要扶植翊王继位,因此遭到渝帝的迫害。我们全家数百口人,被扣上叛国的罪名,从而惨遭灭门。 当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记得全家人,在一夕之间都没了…… 我娘被官卖之后不堪受辱,将我连同一封写有我身世的信,一起托付给父亲的一位身前好友,便投河自尽,追随我父亲而去了……」 燕荣铁青着脸僵立在那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寒冷:「难道你接近我……是想要杀了兄长,为你父母报仇?」 玉儿落寞地笑了笑,轻叹道:「起初我的确有这个想法。但我更想知道,翊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值得让父亲这般以命相护……」 她缓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再次 睁开时,眼神已变得格外温柔:「后来,在与你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从你的口中,我了解到翊王的为人。从你身上,我明白了父亲的想法,所以……我才放弃了杀他的念头……」 燕荣脸色苍白,嘴角微微抽搐着,身体抖得厉害,此时他不忍再责备玉儿,只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在很早很早前……就喜欢上你,所以……我不忍伤害……你在乎的人……」玉儿虽然早已泪流满面,嘴角却带着笑,苦涩又难过的笑。 听到这番深情表白,燕荣只觉得脊背发凉,表情有些困惑:「难道……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玉儿无声地笑了笑,苍白的容色已透出不正常的青。她想摸摸燕荣的脸,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燕荣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听她一字字说道:「当年被官卖的女子,大多都被卖去了云州。那一年,我去云州暗中打探,想要找到更多幸存者。我初入云州,就听闻了有关你和翊王,清理赌场、逮捕黑心老鸨的事迹。那时,我就对你心生好奇。 恰逢那日,你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走在街上。我就站在人群中,只是看了你一眼,就爱上了你,甚至想要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 燕荣心中一颤,一行清泪流出,他的声音越来越抖,艰难的启唇道:「这些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要用自己一个人承受!」 「我……我好冷……抱抱我……」玉儿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的视线已经糊成一片,只能隐隐看到燕荣的轮廓。 燕荣拼命压抑着哭声,将玉儿紧紧抱在怀中,却能真切的感受到,玉儿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不要、不要离开我,卿儿还在家里等你!」燕荣将头埋进玉儿的脖子,凄然的苦苦哀求着,滚烫的泪顺着脖子,流进玉儿的心口。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四章 叩问苍天无人应(二) ——花落—— 玉儿摸索到燕荣的脸,用尽全部力气地喃喃着:「官人,你说的那些关于未来的话,我一直都记得……可那是我奢望而不敢求的生活啊…… 十八年前的那场灭顶之灾,重重的压着我,让我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复仇之路。可遇到你实在太美好了,我贪恋你的温柔和善良,却舍不得放手……」 听着玉儿的表白,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无论是争吵还是欢笑,在这一刻,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燕荣痴痴的奢望着,这一切都是玉儿在骗自己。下一刻,她会高傲的站起身来,宣布自己的胜利,哪怕只是冷嘲热讽几句,燕荣也会觉得满心欢喜。 玉儿缓缓闭上眼,气息越来越微弱:「官人,如果……有来世……我会……一直陪你到老……这辈子……我们终究是错过了……求你,好好照顾卿儿……他是我……对你……全部的爱……」 话还未说完,玉儿猝然咽下最后一口气,无力的手从燕荣脸庞掉落。 「玉儿!」 燕荣撕心裂肺的痛呼着,拼命搓着她的手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渐渐冰凉的身体。 可惜怀中的人儿,紧紧闭着双眼,好似在沉睡。 一缕芳魂却飘然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燕荣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他猛地低下头,伏在玉儿的尸身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 夜那么静,静的让人有点想哭。明月那么苍白,苍白得有点无力。事实那么残酷,残酷得让人满目悲怆。 也不知哭了多久,燕荣用自己的衣衫,仔细的裹好玉儿的身体,又拿出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迹。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抱起玉儿冰凉的身体,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魂落魄的往家走去,口中却不住的喃喃道: 「玉儿,我带你回家去……」 冰凉的月色,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安静的巷子里,只有燕荣狼狈而悲痛的脚步声。 燕荣茫然的将玉儿的尸身带回家中,小心平放在二人共眠的床上。 他拉过锦被,轻轻盖在玉儿的身上,好似在哄她睡觉一般。 沙漏里的沙子,缓缓的流逝着。 燕荣枯坐在床边,呆望着床上的女子,眉宇间凝结着浓浓的悲痛与懊悔。平日里顾盼生辉的双眸,也茫然无神得模糊成一片。 他紧紧握住玉儿的手,眉毛拧作一团,身体因为强忍痛苦而抖得厉害。 另一只手轻轻拨开,胡乱贴在玉儿额头上的碎发,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卿儿,绝不让他受到伤害,更不会把你交给皇上!你活着的时候,我未能娶你过门,可我心中早已认定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子!」 外面想起了三更的钟声,不知不觉间,他已消失了一个时辰。是时候该回去交差了! 燕荣轻轻抚摸着玉儿冰凉的面,轻柔的放下帷幔,才踉跄的站起身来,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从家门到大内的一路上,他的心情比步伐还要沉重。 因为他来不及去回味与玉儿的过往,他必须要快速编出一个,让渝帝能够信服的理由——自己明明占了上风,最后是如何让刺客逃脱的?! 因为这涉及到天子的安慰,可不是一句失职就能化解的。 稍有不慎,就是灭九族的重罪。 燕荣从小跟着父亲上战场,早已看惯生死。他不怕死,更不怕被玉儿连累。可他不能牵连翊王,更不忍自己刚出生的幼子,同时失去双亲。 一路上,他神色紧张 ,在脑中一遍遍,完善着故事的各种细节。 可临到宫门前,他又突然有些没把握了:渝帝如此精明,他怎会轻易放过,险些杀了自己的刺客呢! 燕荣搔了搔头皮,不停懊恼的叹着气,此时此刻,他多希望翊王能在身边,帮着自己出谋划策。他知道翊王能想出一条两全的妙计! 可恨自己武艺超群,可在计谋上却资质平庸! 时间不等人!还未等燕荣想到万全之策,人已站在了宣德门外。 天子遇刺,这可是天大的事! 上百名金甲卫举着火把,整齐的站在门口,每个人都神情严肃、严以待阵。 看到燕荣回来,正在整顿人马的副将立刻走过来:「统领大人,怎么样?刺客追到了吗?」 燕荣故意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那刺客伸手了得,连我都没能追上!对了,这么多人站这儿干嘛?」 副将四下看了看,凑过去低声说道:「您刚走,皇上就命令封城,并让我们全城搜捕可疑人物!方才阮大人已带着御守司的人,把紫微城里搜查个遍了!」 燕荣的脸色有些紧绷,却强装镇定:「莫非皇上怀疑刺客还有同伙?」 副将神色凝重,认真地分析道:「刺杀天子上这种事,如果不是事先策划好,有人能够里外接应,一个人是很难做到的!」 「去吧,搜查仔细点,我去向皇上回话!」燕荣拍了拍他肩膀,敷衍地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他一边走向宣德殿,一边整理脑中的思路,和自己的情绪。 他必须要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别无二致,这样才能沉着应对皇上的问询。 殿内烛火通明,气氛却异常压抑。 渝帝脸色铁青的坐在罗汉榻上,阮浪带着几名御守司的衙役,一语不发的端立在一旁。 所有人的目光,谁都聚焦在,地上一具黑衣人的尸体上。 燕荣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向皇上躬身拱手:「陛下。」 渝帝抬起眼皮,冷冷盯着他,生气的问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燕荣心中有些慌乱,他深知自己编的故事,在渝帝的眼中一定是漏洞百出。 可他无法将玉儿供出来。略一沉吟,他干脆将心一横:「回皇上——」 「启禀陛下,燕统领逮捕这个刺客后,让我们将死尸带回复命。他担心还有其他同伙,便追出去查看了!」阮浪打断燕荣的话,抢先一步说道。 燕荣猛地一怔,狐疑的看向阮浪。 他知道这是阮浪在帮自己,虽然他尚且不知阮浪的目的,可眼下却替自己解决了难题。 渝帝沉着脸看向阮浪:「刺客可还有其他同伙?」 看来渝帝相信了阮浪的话。 燕荣心中松了口气,便顺着阮浪的话说道:「请陛下降罪,臣未能找到其同伙。不过,臣已经安排金甲卫全城搜捕,如果她真有同伙,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渝帝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绕着尸体走了一圈。 随即,指着脸上几道足以毁容的伤口,问道:「为何要刮花他们的脸?」 燕荣和阮浪交换了个眼色,稳了稳心神,才解沉着地解释道:「回皇上,天太黑,方才臣与刺客缠斗时,急于解开他的面纱,不小心划伤的。还请陛下责罚。」 渝帝厌恶的看了死尸一眼,厉声道:「阮浪,给朕查!一定要查出此人的身份!还有他为何要刺杀朕,又是如何潜入皇宫的!」 阮浪拱手一揖,朗声答道:「陛下放心!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彻查此事!」 渝帝瘫坐在罗汉榻 上,支着脑袋长出了口气,看样子还对今晚的刺杀心有余悸。他向二人轻轻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阮浪让御守司的衙役,抬走了地上的尸体,他和燕荣向渝帝深深一揖,便轻手轻脚的退出门去。 皇宫里万籁俱静,只有御守司来回巡逻的脚步声。 皎洁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二人抬头望着即白的东方,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为何要帮我?」燕荣终于打破沉默,低声问道。 阮浪笑了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且不说你和翊王,多次对我施以援手,就是你将我救出火场,我对你就无以为报了!」 燕荣扯了扯嘴角,叹道:「何必放在心上,我那么对你是拿你当朋友!」 「我也是。」阮浪看着他爽朗一笑。 二人并肩在紫微城中巡视,燕荣四下看了看,又问道:「那几具尸体是谁?你从哪儿弄来的?」 阮浪挠了挠鬓角,不以为意地说道:「诏狱中关了多少被世人遗忘的犯人,找几个替死鬼并不是难事!」 燕荣蹙起眉头,低声叹道:「为了自己开罪而杀了无辜的人,心里总是有些不是滋味……」 「别傻了!」 阮浪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冷冷一笑:诏狱中关押的人,没有一个是完全无辜的!至少在皇上那里,即便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们。所以,在诏狱里面受尽折磨而死,还不如这一刀来的痛快!」 对于阮浪的说法,燕荣无法苟同,可他毕竟替自己解了围,他也只好默认。 「那接下来这个案子,你准备要怎么查?」 阮浪沉思了片刻,低声说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来的。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理这个案子的。」 燕荣站定,向阮浪拱一拱手:「多谢阮大人出手相救,让我逃过一劫!这份恩情我燕荣绝不会忘!今晚这里麻烦你多费心,我家中还有些急事要处理!」 阮浪弯了弯嘴角,拍了拍他肩膀,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五章 人间至暗总待晴 ——派遣—— 久雨晚晴,直到接近正午,天空还是阴沉沉的,空气中烟霭空濛一片。 昨晚的惊魂一刻,直到现在大家都心有余悸。 紫微城中的守卫比平日多了一倍,巡视也更加仔细,御守司腰佩绣刀,每个人都挂着一脸的严肃。 金甲卫分布在盛京城的各个大街小巷巡逻,但凡看到可疑的人,都会拦下来多加盘问,回答上稍有差池就会被抓起来。 朝廷如此不明就里地行事,弄得百姓风声鹤唳,许多人玩出早归,看到官兵都绕道走,可谓是苦不堪言,却不敢抱怨半句。 满庭芳今日来得比平日里更早一些,他一路疾步匆匆直奔甘露殿。 刚到跟前,殿门就被缓缓打开,双喜公公走出来,向他欠身问安,方引着他入门去。 他脸上不似往日那般堆着笑,满庭芳心理便有了计较——看来今日被宣召入宫,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果然,刚一迈进门就听到了渝帝与枚青的谈话声。 枚青的语气急迫,间或夹杂着些许喘息声,应该是急匆匆来到这里,比自己早不了多少。 「启禀陛下,尽早微臣收到急报:颍州、幽州和曹州接连数月下暴雨,已造成严重水患,洪水淹死百姓和牲口不计其数、毁掉千亩稻田,灾情十分严峻!地方府衙治水不利,纷纷上书朝廷,希望皇上能拨派人手前去抗洪!」 渝帝也一改往日里从容不迫的口气,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颍州、幽州和曹州三地十年里发生了三次洪灾!却屡次治水不力!无论朝廷拨发多少赈灾款,都堵不住他们那决堤的大坝!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臣满庭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等渝帝说完话,满庭芳走向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礼。 「满爱卿,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渝帝表情严峻地看着他。 虽然事态紧急,可满庭芳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在脑中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 颍州、幽州和曹州位属的岭南地区,因为处于海河的中下游地区,一旦遇到连续的暴雨就会洪灾。 因为当地衙门治理不利,洪灾成了岭南地区难以解决的难题。 不但会牵连到本地农业的正常发展,每次在洪灾中死亡的人数也十分触目惊心。虽然朝廷每次都会拨出很多银两和官员前去赈灾,可最后却成了地方官员打捞一笔横财的机会! 不但让老百姓苦不堪言,朝廷的负担也十分巨大,弄不好,还容易引起地方的小规模叛乱,实在是个令人头痛的顽疾。 今年也是如此,尽管许多地区遭遇了严重的干旱,可岭南地区却仍然发生了大规模的洪灾。 当然,以满庭芳的经验,这种灾害一部分在于人为——如果在洪灾之前就做好防洪措施,在洪灾发生之初及时地进行补救,也不会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可历任的官员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就让这件事愈演愈烈: 如果一开始就控制住灾情,那么不但得不到朝廷的拨款,而且当地知府的功劳簿也不够分量,升迁的机会何其渺茫。 一旦事态扩大到皇上都知晓的程度,非但有源源不断的银米会流入本地官府,而且灾情结束后,当地知府的功劳簿上就会写上大大的一笔【治理灾情有功】。 说不定这一届任满后,就能获得一个巨大的升迁机会! 怎么看,放任灾情疯涨都是一石二鸟的双赢局面。 因而,才会有今日的【年年治理,却年年复发】的态势。 谁都能看明白,却都无力改变。 无法 是要么官职不够,要么很难抵抗银子的诱惑,即便碰到一个有分量又不贪婪的官员去办这件事。 可当地几个地区的官员,因为利益已经紧紧绑在一起,很难将他们斗倒,最后倒霉的大有可能,就是这个前去治理的官员。 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朝中自然没有人愿意去管,即便是碰上了,也都是能躲就躲。 权衡利弊后,满庭芳决定实话实说:「回皇上,往年派过去的官员,不是遇到本地官员不配合,抗灾乏力的情况。就是与本地官员相互勾结,让灾情雪上加霜!可现在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洪灾过后,紧随起来的就是饥荒和瘟疫,若此时不控制住事态,怕是今年又要死很多百姓!」 渝帝仰着脸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看来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于前去赈灾的官员。不知二位爱卿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满庭芳迈前一步,深深一揖,朗声道:「皇上,这场洪灾来势汹汹、抗洪之事迫在眉睫!臣愿意只身前去赈灾!」 渝帝没有急于表态,似乎是在细细思量: 三州之灾虽为天灾,可根源却在人祸!放眼身边能够做到鞠躬尽瘁,却两袖清风的人的确不多。 西南战事刻不容缓,夏云卿必须前去督战,方能暂时稳住蓝钰。 王肃贪婪不干实事儿,让他去,估计回来时,京城又多了一处豪宅而已。 刘炳文贪婪且愚蠢,让他去,不但不能赈灾怕是会火上浇油。到时候,还得找人前去善后。 思来想去,满庭芳的确是更合适的人选。 可去年王肃一家独大、只手遮天的事情,让渝帝至今都心有余悸,他决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失误两次。 「朝中之事离不开满爱卿,爱卿动不得!」渝帝轻描淡写地就否决了他的提议。 满庭芳与枚青相望了一眼,似乎对这个局势并不意外。 「皇上。」 「皇上!」枚青连忙躬身一揖,正色道:「恕臣直言!当地官员相互勾结、贪腐成风,其背后又有朝中重臣支持,所以前去赈灾的官员,不是因为身份不够,不受待见,就是不敢与其对抗!若陛下想尽快解决此事,必须派出一位即不怕得罪权贵,又有能力的朝中重臣前去。此人,怕是非满大人莫属了!」 渝帝沉默不语,心中反复思量着二人的话,他赞同二人的思虑,也清楚他们所指的朝中重臣姓甚名谁。 可他也有自己的思量,而且在这一点上,他不能让步。 忽然,他目光一斜,瞥见手边一沓翊王抄写的经书,眉头兀自舒展开来。 「爱卿所言极是。不过满爱卿并非唯一人选,朕倒是觉得有一人,比满爱卿更为合适!」 满庭芳和枚青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本沉重的手抄经文上。如果仔细看,精致的洒金纸上的字,透着一抹浓郁的嫣红,那是翊王以鲜血为墨,一字字泣血而来。 满庭芳和枚青又心照不宣地看向对方一眼,默契地开口问道:「莫非陛下是想让翊王殿下前去赈灾?」 「谁说放眼朝中唯有满爱卿一人合适!朕以为翊王比满爱卿更为合适!」渝帝不经意似的轻轻拍了拍那些佛经,又恢复成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 此言一出,满、枚二人着实大吃一惊。 从理论上,他们同意渝帝的说法,可谁也不敢提醒渝帝,不许翊王离开京城的规矩是他亲自定下的。 满庭芳略加思索,还是委婉地提醒道:「皇上所言极是。不过,翊王一向远离朝政,又常年居住在盛京几乎足不出户。若让他贸然前去,会不会太过勉强?」 「虽然他没有经验,可他私下与朕探讨过治理洪水、 灾后救援的问题,其见解十分独到。所以,朕决定让他前去试一试。」很显然,渝帝并没有被说服。 满庭芳自是圆滑婉约之人,听到渝帝这版说,便立刻改口:「陛下说的极是!如果翊王殿下亲自去赈灾,既能彰显出皇上对灾情的重视,又无地方官员敢为难,实在是最佳人选!」 「没错。」枚青也在一旁替满庭芳圆场:「既然翊王殿下对赈灾颇有见解,此时正是大展雄风的好时机啊!」 就这样,赈灾的人选被草草定了下来。渝帝很快就将旨意,命人传达给翊王。. 满庭芳和枚青退去后,渝帝却斜倚在御座上,怔怔的盯着门外的景色发呆。 心里开始反思——自己将翊王放出盛京城,究竟是对还是错! 多疑如渝帝,无论翊王如何表现,他的疑心却从未放松过。 思虑了一会儿,他立刻命双喜公公,叫来了曾经的御守司指挥使——王璟。 很快,王璟应声前来,本来以为自己要被皇上重新启用,便春风得意的赶来。 可当他一迈进门去,看到空荡荡的殿中,没有自己的父亲,只有面无表情的天子和一个双喜公公,便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动作和神色也收敛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殿中,躬身一揖,恭敬的问安。 渝帝挑起眼皮,打量着身高不到六尺,长得细小干瘦、獐头鼠目的王璟,不由得皱起眉头,一脸的厌弃之色。 渝帝支着头,慵懒的问道:「之前你在身为御守司指挥使时,一直派人偷偷监视着翊王,可有查到他的一些秘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六章 人间至暗总待晴(二) ——陷害—— 王璟一怔,不知道皇上因何突然问起这件事,也看不出皇上对此事的态度,究竟是支持还是愤怒。 心理暗暗打鼓了一番,他才战战兢兢地说道:「这……恕臣愚钝,臣不明白皇上所问何意?还请……皇上明示!」 他不敢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更不敢贸然承认,只好一味的装傻。 可他的这点并不高明的小心思,却只会让渝帝更加厌恶。 「你跟踪了那么久,可有发现翊王身边,有什么关系亲密,或者他颇为重视的人。」渝帝从眼窝深处瞥着他,像是已看穿他心里的猫腻。 王璟耷拉着眼皮,眼珠却贼溜溜地乱转:「翊王他之前……一向与燕荣交好,二人可谓是形影不离。可自打燕荣入宫后,二人就鲜少见面。翊王身边好像没有什么关系要好的朋友,和朝中大臣更是从无往来……」 他虽然因为屡次被翊王教训,而对其心生不满,一直想要狠狠报复他一次。 不过在皇上面前,他不敢说谎。 可惜,他如实的汇报却让渝帝觉得乏味可陈,甚至一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叹了口气,疲惫的神色中带着不耐。 「过几日,翊王就要离开盛京了,朕必须要确认,他对朕是绝对忠诚的。所以,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人翊王走得很近,或者是他颇为在意的。」 王璟的眼珠一转,立刻领会了渝帝的意思:他为了保证翊王的绝对忠心,正在寻找翊王的把柄! 「回皇上,臣知道翊王不但很受女人欢迎,还差点和一个女子成亲。」王璟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谨小慎微,甚至还有些兴奋。 「什么?翊王竟有未婚妻?朕怎么没听他说过!」渝帝微微眯起眼,两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发现自己成功吸引了渝帝的注意力,王璟立刻咧嘴一笑,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臣也是道听途说,翊王似乎有一个红颜知己,二人偷偷定下婚约后,不知为何又没有成亲。可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翊王府上的人对此都装聋作哑,所以臣得到的证据也不多。」 说罢,他微微抬起眼眸,偷偷打量着渝帝的神色。 果然,渝帝脸上表情逐渐变得可怕,一双锐利的双眸中交织着震惊、愤怒和算计。 王璟觉得机会来了,脸上露出讨好般的笑:「有什么事需要臣做的,臣愿意为陛下分忧!」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渝帝心不在焉地夸奖了一句。 这却让王璟顿时精神抖擞,立刻挺起腰板儿,清了清嗓子:「陛下,臣——」 「你先退下吧。」未等他表忠心的话说出口,渝帝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下达了逐客令。 听到这话,王璟猛地怔住。出门前王肃特地教了他一肚子逢迎的话,此时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虽然有些不甘心,他也只能静悄悄地退出门去。 「双喜,去将御守司指挥使阮浪-叫来。」 王璟刚走到门外,就听到渝帝对双喜公公说的话,他顿时怒上心头! 好个阮浪!自己好不容易有个在皇上面前长脸的机会,竟活生生被他这个毫无背景的人抢走了,想想就觉得窝火!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一定要报复! ——代替—— 清风消散了初夏的暑气,杨柳的枝叶低低的垂着,唯有碧绿的石榴树婀娜迎风,鲜红的石榴,像一盏盏大红的灯笼挂满树梢。 潇湘别馆的酒旗迎风招展,虽然还未到营业时间,可里面的小厮已经忙活起来,每个人的头上,都冒着油光。 花芳仪拿着团扇斜倚门扉,一边打量着街上来 来往往的行人,一边纳凉。 忽然间,一辆马车冲出人群向这边驶来,高昂的呼叱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见那马车在门口急停下来,花芳仪认出驾车的人正是阮浪。 「阮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啊!今日怎么有空来喝酒了?」花芳仪将团扇在眉前搭着凉棚,看着阮浪笑着打了声招呼。 今日,阮浪有公务在身,刻意没去关注潇湘别馆,可听见花芳仪慵懒又软柔的声音,他全身一震,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佳人一袭轻薄华彩的紫裙,俏丽在骄阳与阴影的交界处。 白瓷器般的面容上,挂着慵懒又魅惑的笑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亦真亦幻,就像是古画里走出的仕女。 多日未见,只消一眼,阮浪仍觉得怦然心动。 「许久不见,芳仪姑娘还是风采依旧。」阮浪刻意垂下眼帘,遮住满目的惊叹与爱慕。 「来得正好。今日新酒开封,要不要进来尝尝?」花芳仪莞尔一笑,双唇间露出洁白细小的牙齿。 「抱歉,今日我奉旨来办事,喝不得酒。改日得空了,我一定带着兄弟们来捧场。」阮浪脸上不得不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 花芳仪在脸庞慢慢摇着团扇,笑着打趣道:「皇上叫你来这里做什么?不会是又看上我们这里的姑娘了吧!是哪一个,我帮您叫去。」 「芳仪姑娘。」阮浪难得的板起脸,半是认真的薄斥着:「皇上的玩笑可开不得,小心隔墙有耳!」 花芳仪拿着团扇掩面一笑:「多谢阮大人提醒,奴家受教了。不过,皇上究竟叫你来做什么呢?」 「抱歉,这是机密,姑娘还是不知道得好。」阮浪别开了眼,神色有些不安。 花芳仪看出他有些心虚,便拦下了他的去路,纠缠般说道:「阮大人,以咱们之间的交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也不太够意思了吧。」 阮浪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好心劝道:「我这是为你好,皇室的秘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牵扯的越深反而会对你不利!」 花芳仪见他如此固执,便轻声哼了哼,一脸不悦:「罢了,阮大人如此说,我便不问了。我还以为咱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看来是我高攀了!那以后就请阮大人另寻他处去喝酒吧,我们潇湘别馆庙太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说着,便转身返回屋里,故意大声地让贝小贝关上大门。 阮浪见她生气,心里就慌了。 他心神不定地四处张望,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地走到花芳仪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芳仪姑娘,事关殿下,请移步说话。」 听到翊王的名讳,又联想到阮浪此次是为皇上来办事,花芳仪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便将阮浪拉到了自己的紫华斋。 「到底出了什么事?」一进门,花芳仪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阮浪也无心寒暄,只得实话实说:「事态紧急,容我长话短说了。皇上已经决定派殿下去岭南赈灾了——」 「去岭南?」花芳仪大惊失色:「皇上不是决不允许殿下出京吗?怎么突然又派他去赈灾了?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啊?」 「这次应该不是。」阮浪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一来,是首辅大人离京后,朝中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皇上命我将与他关系亲密的人带进宫中,以此来挟制翊王……」 「这是什么意思?」花芳仪轻挑黛眉,似乎有些没听懂。 阮浪微微低着头,向她解释道:「皇上一向多疑,他只有将对方的弱点握在手中才能放心。此次燕荣被派往南疆,他新出生的儿子已被带入宫中……」 一想 到此,想到玉儿和孩子的脸,阮浪就暗暗捏紧了拳头。 花芳仪看了看窗外他的马车,试探道:「莫非皇上是让你来接鹿帮主的?」 阮浪叉着腰,沉声道:「皇上从王璟那里,得知了鹿帮主和翊王拜堂之事,便认定鹿帮主就是翊王殿下的软肋!」 花芳仪眉心微蹙、垂眸不语,久久,她才抬眸看向阮浪,平静的说道:「当初与翊王拜堂的人……是我,不是鹿姑娘,你把我带走吧!」. 阮浪猛然一惊,薄斥道:「你说什么疯话!不要因为一时置气,就这样胡乱-顶替,你应该知道入宫后会面临什么!」 花芳仪凝视着他,柔声开口,目光坚定:「我没有在发疯!很多人都知道,和翊王拜堂的人是我!」 阮浪被彻底惊呆了!他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呼吸也有些不顺畅。 缓了缓神,他生气地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最好别掺和到这件事里来,这对你没好处!」 花芳仪昂起头,神态认真地说道:「你若不带我去,我便自己去见皇上,告诉他,你在骗他!」 阮浪陡然定住,重重的叹了口气:「芳仪姑娘,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花芳仪目光灼灼的逼视着他:「听着,王爷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若不想害死他,就带我去交差,将鹿姑娘的事烂在你的肚子里!」 阮浪深锁眉头望着她,低沉着声音艰难的问道:「你这样做值得吗?」 花芳仪看着他嫣然一笑:「为了他连死都不怕,还怕入宫吗?只不过,等我将殿下送走之后,你再接我入宫去,我不想让殿下为我担心……」 阮浪呆站在原地,紧握的双拳已泛白,眉宇间笼着浓浓的哀伤。他不舍,他想要拒绝,却没有这个资格。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七章 飞蛾扑火最伤情 ——圆梦—— 夕阳的余晖低透小窗,闪现一线光明。知了的叫声穿透窗纱,吵得柳长亭心神不定。 他倚在窗棂上,看着窗外的落红,一阵又一阵,备觉慵懒和困倦。 自从和翊王交换了身份,柳长亭一改往日的作风,开始学着翊王,过起深居简出过着清幽的日子。 只不过,对于屋内的文房四宝、棋盘和茶壶,他多少有点无力招架。 偶尔半夜出去偷些酒回来喝,成了他伪装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一个轻柔的敲门声响起,一个更加温柔的声音说道:「殿下,我是芳仪!」 怎么又是她? 柳长亭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的确喜欢花芳仪,正因如此,才会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可敲门声不肯放过他,柳长亭还是打开了房门。 门外烛火荧荧,花芳仪罕见的身着一袭轻薄的红裙,紧紧包着她纤细婀娜的身姿,娇媚的站在门口。 她捧着托盘,上面放了一壶酒、两个酒杯、还有几个小菜。 「你有什么事?」柳长亭学着翊王的口气,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就知道殿下还没睡,所以想来和你说说话。」花芳仪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与他四目相对时嫣然一笑,柳长亭立刻把头扭向一边。 这一个晃神,就让花芳仪钻了空子,走了进来。 人既然已经进来了,柳长亭也不好将她赶走,只能无奈关上了房门,却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说多错多,一定要谨言慎行! 回头时,花芳仪已款款坐在矮桌旁,桌上酒菜都已备齐,她正在为自己的酒盅里斟酒。看来,不应付一下,她今日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温暖的屋内明灯错落、香烟袅袅,二人围桌相对而坐。 「殿下别多想,我只是恰好做了几道您爱吃的菜,所以想过来让您常常,顺便喝一杯。」花芳仪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举着酒杯,眉眼间充满魅惑。 柳长亭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什么都没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赏脸,这是我亲手为您酿的酒,再喝一杯吧。」花芳仪又为他斟满一杯酒,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 柳长亭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却还是不敢开口询问。 就这样,她斟酒一杯,他就喝光一杯。 直到一坛酒见了底,他才不得不按住花芳仪倒酒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可惜我无法走到你心里却,也是我最大的不幸……」 三杯酒下肚,花芳仪白皙的双颊已泛起红晕。秋波流慧的眸中,已染上一层水雾,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原来她是在埋怨自己不告而别! 「抱歉,这件事太突然,我也没有准备好。」柳长亭低低地说了一句,仰头又饮尽一杯。 花芳仪缓缓摇晃着手中的杯子,动情道:「殿下,我平时是爱使小性儿,可我今天是真心为您高兴。我知道,你为了这一天等待太久,付出太多。我真心希望,终有一日,你的梦想都能实现,身边还有心爱的女子相伴……」 柳长亭深深地看着她,她的痴情、她的妩媚、她对爱情的执著,无一不是动人的。 然而,这份动人却只属于另一个男人。 柳长亭心底竟泛起浓浓的醋意,他猛灌了三杯酒,才压下那些伤不了台面的想法。 花芳仪提起酒壶又为他斟了一杯,眼中满盛着深情和不舍:「相见时难别亦难。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别……就可能是永远。再相见时,怕是早已物是人 非……」 说完,她再次自斟自饮一杯,却不小心呛了一口。猛烈的咳嗽声将眼中的泪水,也逼了出来。 花芳仪不愿让翊王看到自己的失态,便连忙转过身去,用咳嗽声掩盖微弱的啜泣声。 一条雪白的丝帕送到她面前。 花芳仪顺着丝帕缓缓抬头,在柳长亭温暖的眸中,看到了自己哭泣的脸。 她连忙拿过帕子,擦拭着脸,怎奈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下来,止也止不住。 柳长亭心有不忍,只好轻声安抚:「我会快去快回的。」 花芳仪再也受不住,她扑到他怀中,颤声道:「殿下,往后的日子,您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管我身在何处,我的心都在您这里,这您是知道的……」 柳长亭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一时间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想要推开花芳仪,可一看到她瑟瑟发抖的后背,和滚滚而下的热泪,也只好作罢。 泪如烈酒般灼烧着花芳仪的眼,她紧紧抱着柳长亭,肆意释放着自己的情绪。 许久许久,她才努力平息了情绪。 她抬起头痴痴的瞧着柳长亭,呢喃道:「殿下,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芳仪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如今我只有一事相求,请殿下不要拒绝……可好?」 「你说吧……」她的体温静静地流淌过来,柳长亭无法再假装下去。 花芳仪缓缓伸过手,握住了他的手,羞涩地咬住下唇:「一次,就这一次,我想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柳长亭身子一僵,脸上的颜色由白转红,眉头也渐渐锁在了一起。 见他久久不语,花芳仪缓缓仰起头,哀婉的问道:「殿下,芳仪不求你爱我,不求此生还能嫁与你为妻。只求能与你一夜缠绵,便此生无憾!难道这……你都不肯吗?」 迎着她幽怨的目光,柳长亭的眼神黯了黯,脸上带上一丝落寞:「我不是圣人,你的心意我都懂,请原谅我无法回应。我关心你、尊敬你,就无法用一晌贪欢来敷衍你。」 这是柳长亭想对她说的话。他一辈子遇到过无数的女人,唯有眼前这个女子,他视若珍宝,连呼吸和目光都不敢玷污她半分。 这番话不出意料,花芳仪凄凉地笑了笑,热泪随之滑出眼眶。 她不再乞求,也不再奢望,而是缓缓俯下身去,将头枕在他的双腿上,轻声呢喃着:「那今夜……就让我这样睡在你怀里,好不好?」 柳长亭深深吸了口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轻叹道:「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烛影摇红,风声响动。 浓烈的酒意涌上头,花芳仪趴在柳长亭的腿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慢慢的睡去,做了一场有关风花雪月的美梦…… ——入宫—— 小雨一直下个不停,一串串雨滴顺着屋檐落下,如珍珠般结在树叶上。 夕阳坠下,明月高悬。 今晚的潇湘别馆,一改往日的宁静,就连一直飘香四溢的酒味,也淡了许多。 紧锁的大门,将所有酒客都拒之门外。别馆内,花芳仪有条不紊的,做着最后的安排,将酿酒的秘方和别馆的管理权,全部交给了二掌柜。 交代完一切,她又觉得不放心,便带着十几坛美酒,拜访了对面的庄楼。得知了她的处境和难处,慕容军师不计前嫌的应承下来: 若别馆出了事,马帮一定会挺身相帮! 虽然花芳仪和鹿宁有些许过节,她还是愿意相信,慕容军师这位忠厚长者。 等她安排好一切,托着疲惫的身子回房的时 候,已是明月高悬。 花芳仪顾不得休息,她推开窗子,遥望悬挂在夜空上的新月,双手合在胸前,对月细语祝祷。微微的寒风,吹起她身上盈盈纤柔的裙带。 一阵马蹄声扬起一片雨水迎风奔来,在潇湘别馆门前急停。 阮浪飞身跳下马背,却在门前驻足。他身后的衙役刚要去敲门,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站在楼下,遥望着窗前的女子出神,眼神中一时涌现出太多的情绪,有惊艳、有欢喜、更有不舍。 衙役们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远远的瞧见一位仙女在拜月,所有人不由得看得痴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也不知等了多久,花芳仪眸光微微一转,瞧见下面痴痴瞧着自己的衙役,不由得一怔。抓着窗棂的手指一用力,险些将其折断。 阮浪收回目光,此时的他纵有万般不舍,也知道皇命难违。 他向花芳仪一拱手,沉声道:「芳仪姑娘,准备好了吗?我来接你入宫!」 花芳仪轻轻咬着唇,紧紧凝视他,良久良久,才轻声道:「请阮大人稍等,我这便下去,随你入宫去。」 说罢,她缓缓关上了窗子,便转过身来,细细看着翊王的房间,试图将这里的每一寸都记在脑中。 柳长亭还在昏睡中,花芳仪款步走到书案前,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整齐的放在桌上,才恋恋不舍的推门离去。 别馆中的小厮,都默不作声、齐刷刷的将花芳仪送到门外,看着她提着裙摆,翩然钻进马车中。 大家想要冲过去与她告别,却害怕御守司的驱赶,只能站在台阶上,含着热泪向花芳仪挥手告别。 每个人都心如明镜:但凡进入那红墙中的女子,怕是此生,都没有再出来的机会了,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八章 飞蛾扑火最伤情(二) 阮浪立刻飞身上马,亦步亦趋的跟在轿旁。 他回眸看着灯红酒绿、美轮美奂的潇湘别馆,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倏地一下涌上心头,让他一时百感交集。 花芳仪掀开窗帘,看着渐渐后退的别馆,不由得叹道:「以后怕再没有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吧,也不知,红墙中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阮浪控马在侧,压低声音嘱咐道:「芳仪姑娘,入宫之后要一切小心!我贿赂了内侍,给你安排在远离皇上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忍耐到翊王殿下回来,你就安全了! 不过,如果你不小心还是遇到了皇上,一定要千万小心。皇上的脾气阴晴不定,皇后面慈心恶,双喜公公是个笑面虎,这些人你都不得不防!」 花芳仪歪着头看向他,莞尔道:「阮大人如此光找我,是受到殿下的嘱托呢,还是你一直都很在乎我?」 阮浪眼神有些慌促,他咳嗽了几下,才低声道:「他不知道你要入宫去,可他要我照顾你,我自然不能辜负了他的嘱托……」 花芳仪抬头看着月亮,幽幽道:「有阮大人的照顾,我在宫中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不过,事到如今,不管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我都无法回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阮浪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入宫之前,你还有返回的机会,我会和皇上说,鹿帮主离开盛京了,这样便可以替你和翊王解围。」 花芳仪淡淡的看他一眼,不甚在意的说道:「不,以皇上多疑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就此作罢。好奇心会驱使他,去调查有关鹿姑娘的一切。一旦鹿姑娘的秘密曝光,翊王会受到牵连,我不能让他冒险!」 但凡涉及到翊王的事,阮浪自知是无法阻拦花芳仪的,他只能无奈的叹道: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劝。反正我每日都会入宫伴驾,你若碰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花芳仪叹了口气,轻声道:「不知阮大人能不能,让我见见燕荣的儿子。他还那么小,就离开父母,我实在不放心。」 阮浪想了一会儿,才应声道:「好吧,我会想办法让你见他一面的。」 「谢谢。」花芳仪看着他微微一笑,随手放下了窗帘,因为她不想让阮浪看到,她此时泪流满面的狼狈样子。 ——拉拢—— 在宫中的第一夜,花芳仪几乎一夜未眠。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让她觉得恐惧和慌张。 幸好早上天刚一放亮,阮浪就买通了一个宫女,过来向她通风报信:每天下午,奶娘都会抱着婴儿在琼华园晒太阳。 听到这个消息,花芳仪一宿的不安情绪终于消散。 她又爬回床上小睡了一会儿。等到正午一过,她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在宫女的指引下前往琼华园。 一夜雨后,花园中青翠绿阴、潭水清澈、草木繁茂,枝丫纵横交错着,洒满日头斑驳的疏影。 一位三十出头、身着粗布衣衫、长相亲切的奶娘,正抱着一个婴孩儿,在花园中漫步。 花芳仪紧追了几步,拦下二人,笑着问道:「这孩子是卿儿吧?」 奶娘见到陌生人靠近,本能的后退了一步,紧张又局促的答道:「回……回娘娘,这孩子……是叫卿儿。」 花芳仪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你别怕,我不是这宫中的娘娘,我也和这孩子一样,似乎被皇上囚在这里的。而且,我还是燕荣的好朋友,我叫花芳仪。」 奶娘听她说是燕荣的朋友,脸上的神色又是惊讶又是惊喜,仿佛看到亲人般,顿时热泪盈眶,激动的说道:「太好了,这下子卿儿可有救了!」 花芳仪一惊,忙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有人要这孩子的命?」 奶娘抹了一把眼泪,好似憋了无尽的委屈,小声的说道:「这孩子真是命苦,刚出生没多久,亲娘就病死了,亲爹又要去打仗。这么小的年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就要被当做人质困在这里。 这是皇宫,他又不是皇子,小小的一个人质,自然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半夜孩子哭了,宫女和公公都会过来骂几句,嫌我们太吵了。 在吃的上还总是克扣我们,我几天没有睡好、吃好,就下不来奶,想找这里的人要一些牛奶,却无人搭理我。这孩子才进来几天,就瘦了一圈……」 奶娘越说越委屈,说到后面干脆转过身去,悄悄的抹眼泪。 花芳仪眉头一皱,心中不是滋味,她伸手接过孩子,轻声的哄着他。 这孩子长得和燕荣像极了,同样的剑眉星目,可是他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精神,不哭也不闹,安静得一点儿都不像个婴儿。 花芳仪心疼的说道:「这样吧,你抱着孩子和我住在一起,咱们一切想办法,将这孩子养大!」 奶娘擦干了眼泪,惊喜又迟疑的问道:「这……这可以吗?他们……会不会为难我们啊?」 花芳仪知道她在害怕那些太监和宫女,不过她可不怕,便冷声道:「怕什么,等他们找来时我自有说法!」 「哎,行!我也没什么主意,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就听你的!」奶娘听到这话,终于破涕而笑,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二人正说话间,另有两人正从琼华园的另一侧,慢步往这里走来。 「娘娘,太医说得对,经常出来走走,您的气色果然好多了。」说这话的人,正是皇后的贴身婢女——月秀。 她搀扶着皇后,在绿树花影间缓缓前行。 皇后看上去憔悴极了,不过四十岁的年纪,鬓间已看到银丝,眼角也堆积了皱纹,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自从大皇子被废,刘炳文被贬,她的日子就很不好过,皇上一股脑儿将所有火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她本就心眼儿窄,又甚是要强,这一下子又病了多日却未见起色。 这几日下了几场雨,气候稍微凉爽了一些,她才在月秀的反复劝说下,离开承欢殿出来走一走。 也许真是头疼,皇后一直按着眼角,神情甚是悲切:「如今大皇子被幽禁,刘尚书被贬职,就算养好了身子又有什么用,皇上还是不会来看本宫,甚至连本宫的解释,他都不愿意听……」 月秀心理也焦急,却只能柔声劝着:「娘娘,无论如何,您都是皇上名门正娶的皇后,夫妻间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过段日子,皇上气消了,这一切也都过去了。」 历经折磨的皇后似乎并不为所动:「本宫对皇上……已经没什么奢望了。尚书大人说得对,本宫现在只要再抚养一个孩子,一来保住本宫的后位,二来让下半生有依靠……便足矣。」 说话时,她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不知为何,总感觉那里有点痛。 月秀像感到很意外,睁大了眼睛:「可是……自从许道澄入宫后,后宫诞下的孩子都是女孩儿,而且现在后宫女子的位份都不低,就怕诞下男嗣会母凭子贵,怕是皇上也不会将孩子交给您抚养的。」 皇后失神地望着前方,咬着牙说道:「那本宫就亲手再扶植一个,像云嫔那样无背景、无根基的女人,让她把孩子交给本宫抚养!」 听她这么说,月秀理解地点了点头:「娘娘高明,只是这一时半会儿,又该去哪里找一位,既能讨得圣上欢心,又身份卑微的女子呢?」 皇后忽然站住脚,指着不远处的花芳仪,冷笑道:「怎么宫中 又来了新人了?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竟浑然不知!」 月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连忙说道:「娘娘勿恼,那不是来的新人。听说那女子和翊王关系匪浅,皇上不放心翊王去赈灾,便将他身边的人囚在宫中。」 皇后松了口气,立刻又问道:「你可知那女子是什么背景?」. 月秀面露鄙夷之色,用不屑的口气答道:「听说她也是混迹风尘的女子,云鬓入宫前呆过的酒馆,就是翊王为她开的!」 「风尘女子?好啊,本宫现在就需要风尘女子!」 皇上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得意的笑容:「看来上苍对本宫不薄!本宫正需要一个能迷倒陛下,又身份卑贱的女人,老天爷就将她送到眼前了!」 月秀一怔,惊呼道:「莫非娘娘看上这女子了?可她是翊王的人啊?」 「呵。」皇后冷冷笑道:「入了这红墙的女子,一生的命运都掌控在皇上手中,又岂有她做主!就算是翊王,也是无可奈何!」 月秀紧紧盯着前面花芳仪的背影,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娘娘说的是!能得到娘娘的赏识,得到皇上的宠幸,那是她三声修来的福气,她哪有拒绝的道理!」 「嗯,你说得不错,咱们去会会她。」皇后得意的笑了笑,脸上霎时恢复了些神采,连身子板儿都直了一些。 她理了理自己的妆容,在月秀的搀扶下,走向毫不知情的花芳仪。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九章 坐听风檐夜雨声 ——拉拢—— 小雨即停,日头高悬。琼花苑里满都是青翠绿阴。 花芳仪和奶娘抱着婴儿在花园中漫步,月秀搀扶着皇后迎面向二人走去。 花芳仪远远就看到了二人,她正在想着,对方是什么身份的时候,月秀就看着高声斥道:「哪里来的冒失鬼?见到皇后娘娘不知请安吗?」 花芳仪本来正想着去请安,只是在揣度对方的身份,以免失了礼数,才会迟疑了一下。 可月秀如此先声夺人之势,立刻让她心生反感。 怎奈对方身份尊贵,她得罪不起,只好走过去,向皇后翩翩福身:「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没有说话,而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起花芳仪来,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瓜子脸、高鼻雪肤、杏眼桃腮、樱桃小口,一头长发浓密发亮。不得不说,她长着一张,所有女人都会嫉妒的完美容颜。 皇后心头升起无名的妒意,明知她的身份,却故意问道:「本宫近日来常常病着,竟不知宫中什么时候又来了新人。」 感受到对方的不怀好意,花芳仪却始终保持平静:「回娘娘,奴婢叫花芳仪。并不是这宫中的妃子,所以并不认得娘娘。失礼之处,请娘娘恕罪。」 她的不卑不亢让皇后更加恼火,语气十分犀利:「花芳仪?真是人如其名,长得如花似玉。这要是皇上见了,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成了贵人呢?!」 花芳仪知道皇后在给自己下马威,神色有些不屑:「娘娘多心了,不是谁都渴望做皇上的女人的。」 「大胆奴才!竟敢顶撞皇后娘娘!谁给你的胆子!」一旁的月秀也狐假虎威起来。 「奴婢不敢,只是在实话实说。」花芳仪从容不迫地答道。 「呵,你不必在本宫面前故作清高!一个女子若得到了帝王的宠幸,她将得到旁人无法企及的富贵,还能为家族带来无以比拟的荣誉!」皇后用一种试探的眼神看着她,意味深长地抬高了句末的语调。 「娘娘此言差矣!奴婢入宫前的生活,算得上是锦衣玉食、自由自在,远比宫中的女子快活得多。而且,奴婢自幼父母双亡,不需要所谓的家族荣誉!」花芳仪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伶俐地对付她的为难。 「大胆!」月秀看不得皇后受屈,立时怒而斥道:「不过是一个贱婢,竟敢和皇后娘娘如此说话!娘娘是看中了你,想要抬举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 花芳仪面带高深莫测的笑容,向皇后一福身:「多谢娘娘的抬举。奴婢要让娘娘失望了。这世上,论身份尊贵要数娘娘了,可从您身上看不出一点快乐的样子。就算是曾经受宠的云嫔,最后也惨死在火海之中。所以,奴婢并不想成为这宫中的女人!」 「你!」 皇后彻底被激怒,她最在乎的东西被人践踏,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 此时,她已经放弃拉拢花芳仪的想法,只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女人。 「月秀,这贱婢伶牙俐齿,胆敢顶撞本宫,给本宫好好教训她!」皇后昂起并不漂亮的鼻子,神色变得凌厉起来。 「是!」月秀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走近花芳仪。 花芳仪一惊,往后退了几步,沉着声说道:「我可是皇上请来的客人,你们敢对我动手,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月秀咬着后槽牙,得意地冷笑起来:「皇后是后宫之主,这宫中任何女子,她都可以教训!」 说着,便高高抬起了手臂,眼眸深处闪现出狡猾的光。 看着即将落下的手臂,花芳仪一个闪身,让叶修扑了一个空。 「我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是这后 宫的女子,还轮不到你教训我!」花芳仪挺直腰板看向皇后,并不打算束手就缚。 「大胆!你个贱婢还真是反了!」 皇后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她圆撑双目,颐指气使的怒喝道:「来人,将这个贱婢抓起来,本宫倒要看看,今日能不能教训她!」 话音刚落,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皇上驾到!」 随即,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绿荫处缓缓转出。 皇后和月秀吓得浑身一抖,立刻低下头福身行礼。 渝帝大步走到皇后面前,怒斥道:「身为堂堂一国之后,竟像个泼妇一样,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皇后低目垂眉,惶恐的说道:「皇上,是这贱婢顶撞臣妾,臣妾一时没忍住才……」 「还敢顶嘴!」渝帝恼了,不顾皇后的身份,高声呵斥道:「你身为后宫之主,本该胸怀宽大、温婉端庄,你看你现在,一口一个贱婢,伸手就要打人,与乡村野妇有何区别!朕看你越来越不配做这个皇后了!」 皇后顿时语塞,脸上阵红阵白,咬着牙拼命忍住泪意:「皇上喜怒,臣妾知错了!臣妾竟不知,这女子不是奴婢,而是皇上看中的女人,早知如此,本宫就……」 「住嘴!」渝帝愈加愤怒,他指着皇后骂道:「朕方才就站在一旁,你们二人的说话,朕听得一清二楚!朕对你一忍再忍,你却始终不知反省!整日不是撺掇大皇子,就是吃其他妃嫔的醋! 如今,连朕请来的客人,你也要吃醋!朕若不罚你,天颜何在!从即日起,罚你在承欢殿闭门思过,一个月后,你若知错再出来!」 皇后全身不自主的颤抖着,她怔怔的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皇上踩在脚下,反复碾压到荡然无存。 久久,直到月秀过来搀扶她,她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事情***得太快,花芳仪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是忍不住打量着这位聪明绝顶的帝王: 渝帝一看上去和翊王有几分像,可眉眼间却不如他精致。眼神却和翊王一样,冰冷中多了几分锐利。 渝帝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她,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女子风情万种,却有种不食烟火的清高。所有女子看到自己,都是怯生生的,可她竟毫不畏惧地迎上自己的目光。 渝帝款步走到花芳仪的面前,笑道:「怎么,看到朕不知请安吗?」 花芳仪慢慢收回视线,翩然一福身,柔声道:「奴婢花芳仪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目光炯炯的盯着面前的女子,嘴角忍不住上扬。 其实,他对翊王的秘密情人十分好奇,得知她今日来到琼花苑,便特地在双喜公公的陪同下,前来看个究竟。 没想到,只远远的看了一眼,渝帝完全被这个孤高冷傲、风情万种的女子深深吸引了。 当他听到皇后和花芳仪的对话后,更被她处变不惊、不卑不亢的性格打动。 渝帝扶着她起身,和蔼的笑道:「你叫花芳仪,真是人如其名:貌美如花、馥郁芬芳、仪态万千!」 听到皇上毫不顾忌的赞赏自己,花芳仪心头一惊,淡淡道:「奴婢姿色平平、言行粗鄙,担不起皇上如此夸赞。」 若换做他人这样说,渝帝定要恼怒。 可如今他色字当头,只顾笑着问道:「听闻你与翊王关系甚密,已经到了拜堂成亲的地步了,朕为何没听翊王提及过你?他身边有如此美人,竟还藏着掖着,是在怕什么?」 花芳仪早知渝帝此人狡猾多疑,自己稍有不慎,就会为翊王惹来杀身之祸。 略一 迟疑,她答道:「回皇上,您听到的故事都是没有根据的传言。殿下在云州遇到流落风尘的奴婢,他见奴婢可怜,就带回盛京买下一给酒楼,让奴婢以此安身立命。 殿下是奴婢的恩人,奴婢一向尊重他,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殿下对奴婢,更是没有男女之情,还望皇上明鉴!」 渝帝竟松了口气,心中更是欢喜:「原来如此,竟是朕误会翊王了。不过,你别担心,朕将你接入宫中也是为了翊王好。你就在这里安心呆着,等翊王回来了。这段日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双喜说,有人欺负你,朕一定帮你撑腰!」 花芳仪款款福身,脆声道:「奴婢谢皇上的关照。奴婢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她深深看了渝帝一眼,便带着奶娘和卿儿,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渝帝站在原地,一直盯着花芳仪的倩影,直到她彻底消失不见,才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 双喜公公鉴貌辨色,赔笑着问道:「陛下是看上这位女子了?」 渝帝咂么着嘴,垂涎欲滴的说道:「朕见过美人无数,可就算宫中女子穿上一般的衣服,同她站在一起,她和旁人会迥然不同!那一种幽姿逸韵,完全在容色之外。如此美人,朕却不能拥有,真乃是憾事啊!」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满面堆欢的说道:「老奴自有妙计,能让这娘子主动投怀送抱!」 渝帝双眼放光,却故作为难的说道:「毕竟她和翊王关系匪浅,若是翊王找来,朕可为难了……」 双喜公公却笑道:「能被皇上看中,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渝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章 坐听风檐夜雨声(二) ——隆恩—— 奶妈要回去收拾东西,花芳仪便先行回到了住处。 她觉得有些困倦,就去卧房休息一下。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今日先后碰到皇后和皇上,二人对自己的态度,都透着一股诡异,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甚是不安。 正在她辗转反侧之际,奶娘泪流满面的奔进门来,疾呼着:「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姑娘!」 听到奶娘的声音,花芳仪立刻翻身从床上坐起,匆匆迎出去。 她看到奶娘背着一个包袱,两手空空的跑进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 「出了什么事?卿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花芳仪忙看向她身后,心头浮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奶娘急得满头大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姑娘,我方才回去,正给卿儿收拾东西呢。皇后身旁的那个姑姑就带人冲进门来。说是皇上下令,将卿儿交给她照顾,就不由分说的将孩子抱走了。我一着急追出去,却被他们推了一把,还打了一顿,这可如何是好啊!」 花芳仪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她提起裙摆往门外走去:「岂有此理!虽然她身为皇后,也不能欺人太甚!说什么皇上让她抚养卿儿,这是糊弄鬼呢!」 她刚走到大门,双喜公公就笑呵呵的走进门来:「姑娘别去找了,这的确是皇上的旨意!」 花芳仪张着嘴连吸了好几口凉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双喜公公看出她的疑问,慢悠悠地说道:「燕将军是国之栋梁,他的儿子日后也必成大器,所以皇上格外重视,自然要交给最尊贵的人来照顾,才能彰显皇恩浩荡啊!」 这话花芳仪自然是不信的,她知道皇上这么做一定别有深意。 不过,她没工夫探究皇上的心思,一想到皇后那副阴鸷的面孔,想着燕荣的儿子可能会遭受的对待,花芳仪就不寒而栗。 她迅速稳了稳心神,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双喜公公手中:「公公,求您帮我想想办法。实不相瞒,燕将军与我交情甚笃,此次知道我入宫,也多加嘱咐我替他照顾好儿子,我不能食言啊。」 双喜公公却反手将银子推回给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姑娘不必着急!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的,一切就要看姑娘自己了!」 花芳仪蹙眉抬头,露出困惑和迟疑的表情:「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双喜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长叹一口气:「以姑娘的姿色,若是愿意入宫服侍皇上,想必定是贵人以上级别的。到时候,您以尊贵的身份,向皇上要回孩子,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吗?」 听到这话,花芳仪全身一颤,忽然间神色大变。聪明如她,怎会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但不知,这是公公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她的表情有些紧张,话中带了些许怒意。 「方才姑娘被皇后为难,皇上及时英雄救美。姑娘多有失礼之处,皇上非但没有责罚,反而对姑娘百般赞扬。那可是天子,是多少人捧着的人!他能对姑娘有此心,可是难得啊!姑娘切不要辜负了,天子的一番美意啊!」双喜公公的声音很沉着,说完就用那种不太善意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如果我不肯服侍皇上,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卿儿了?」花芳仪又问道,脸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悦。 「姑娘聪慧!」双喜公公微微颔首,回答得平静而又干脆。 他那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花芳仪顿觉后背一冷。 一想到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抉择,心理不禁有些发怯了。 「如果我去服侍皇上,那皇上准备如何对翊王殿下解释 这件事?」她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天真地问道。 「天子看上的女子,谁敢和他争?就算是皇上的亲儿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双喜公公一席话,彻底打碎了花芳仪最后的幻想。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请皇上容我三思,可好?」 「当然。不过,皇上可不是有耐心的人,姑娘切记!」双喜公公微笑着点了点头,方转身离去。 他离开之后,花芳仪整个人靠在房门上发呆,胸口有种莫名的热气在膨胀,她知道,那是一种勃发的愤怒。 奶娘还坐在椅子上哭,哭得花芳仪有些心烦。 「事已至此,你就算哭死又有什么用?燕荣临走前,将孩子交给你,你转手竟让人带走了,还有脸坐在这里哭,真是没用!」 奶娘被她骂得低下头去,只敢小声啜泣着,不敢再发出声音。 花芳仪的满腔怒火,被奶娘的眼泪兀自浇熄。整个人冷却下来,却变成了一具空壳。 看来皇上对自己动了心思,便利用她与皇后的矛盾,逼着自己委身于他。. 一直受翊王的耳濡目染,她对渝帝没有半分好感。 今日一见,堂堂天子的言谈举止,和酒馆中那些喝醉酒,想占便宜的登徒子并无分别。 这让她更是厌恶! 可如果自己不从,那卿儿岂不是就处境困难了? 再说,皇后那样的卑劣之人,此时已被自己惹怒,又怎会善待燕荣的孩子? 想到此,她就心有不忍。可一想到要侍奉皇上,又觉得心有不甘! 「对了,阮浪!他告诉我,如果出了问题就找他!」花芳仪忽然双眸一亮,如看到希望一般,立刻推开门奔出门去。 谁知她一出门,就撞进一个结识的胸膛上。 紧接着,自己的腰肢被搂住,顺势又被推进门来。 她回过神来,刚要喊叫,一抬头却迎上阮浪皱眉不展的脸。 花芳仪急忙拉着阮浪的手臂:「太好了,我正要去找你!卿儿出事了,你得想办法救他!」 「现在没时间管燕荣的孩子了!」阮浪一把推开她,将背后的包袱丢在桌上。 「什么叫没时间管他了?」花芳仪一怔,继而气愤的说道:「就算你不当燕荣是朋友,可他救你那么多次,你都忘了吗?」 阮浪没有回答她,而是打开包袱,拿出一件御守司的衣服,塞进她怀中。 「你这是干嘛?」花芳仪瞪大了眼,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抉择——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你赶紧皇上这件衣服,我带你出宫去!」阮浪表情沉重,口气急迫,像是灾难要降临般催促着。 「我不能丢下卿儿和你走!」花芳仪丢开手中的飞鱼服,做出很生气的样子。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先走,卿儿我来想办法!」阮浪情急之下,忍不住和她发脾气。 花芳仪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转过身去,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阮浪深知她的脾气,自己越是急躁逼迫,她越是不听。 他深吸一口气,待情绪稍稍平复,才好言劝道:「好,那我就长话短说!当初竟是王璟向皇上,透露了翊王和鹿帮主之事。你也知道,他与鹿帮主和翊王有过节,听说你代替鹿帮主入了宫,他正准备明日去找皇上说明一切。果真如此,你可就犯了欺君之罪,这是要杀头的!不单单是你,就连翊王和燕荣,怕是也要受到牵连!」 听到这话,花芳仪侧过脸来看着他,轻声笑了笑:「我这样一走了之,就不会牵连翊王殿下和燕荣了吗?」 「他们二人此时不在盛京,真有什么事也很好闪转腾挪,你和孩子现在是关键!你装着御守司的样子没办法带孩子,所以你先离开这里,我稍后会想办法带走孩子!这个不用你担心!」阮浪急得整张脸已有些变形。 「那你呢?」花芳仪歪着头看向他,认真地问道:「你就这样放走我和卿儿,岂不是违背了圣旨?皇上也不会放过你的!」 阮浪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步。 「我……我会和皇上据理力争,念在我曾经救驾有功,想必……想必皇上也不会为难我……」 他挠了挠后脖颈,自己说得都有些心虚。 瞧见他狼狈的样子,花芳仪「噗嗤」一笑,严肃的脸立刻瓦解冰消。 「你真是个傻瓜!」 她何尝不知,面对她的事,阮浪每次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从打他设计出这个计划起,就从未给自己留出后路。 或许,他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决定孤注一掷的! 然而,她又怎能这样对他。 「傻瓜。」她又轻轻重复了一句,纯净的双眸中泛起了水光。 「如此说来,我就更不能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离开这里又能逃到哪里去?殿下和燕荣又能逃到哪里?难道要被皇上追杀一辈子吗?」 「那我们就离开被雨!」阮浪突然抓住花芳仪的手,声音又些激动:「安南也好,南诏也罢。我们离开北渝,从此再也不回来!」 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花芳仪淡淡笑道:「阮大人这是要与我私奔吗?」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一杯春露冷如冰 ——隆恩—— 阮浪一怔,连忙松开手,神色有些局促:「你若不想与我在一起,我将你平安送到,就会离开,再也不会去烦你!」 花芳仪却莞尔一笑,风轻云淡地说道:「阮大人的心意我领了,可遇到困难,我一向喜欢迎难而上,最讨厌逃避。这件事情虽然棘手,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阮浪大吃一惊:「莫非你想到办法了?」 「只要能让皇上不信王璟的话,那所有人都安全了!」花芳仪依旧面带笑容,不过看上去有些勉强。 「怎么可能!」阮浪忍不住用尖锐的语气吼道:「你知道皇上疑心最重!他巴不得找到翊王的把柄,好将他关入大牢!这送上门来的罪名,他怎会视而不见?」 「就算是皇上,也会有弱点。如果我能得到皇上的宠信,你说他会信我,还是信王璟呢?我想,到时候皇上巴不得将错就错呢!」花芳仪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表情却十分认真。 听到这话,阮浪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疯了吗?你明知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还要去侍奉他?为了翊王,你连命都不顾了?还有,你这样跟了皇上,以后又当如何面对翊王?」 花芳仪别开眼,掩饰眸底的落寞,轻声叹道:「皇上已经派双喜公公来说和了,我已经别无选择。而且,牺牲我一人跟了皇上,不但能保住燕荣和翊王的命,还能将卿儿放在身边,这笔买卖很划算!」 阮浪紧紧握着拳头,只觉得心痛到不能呼吸。 他忍不住抓住花芳仪的双臂,痛声问道:「值得吗?我求你清醒点想一想,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这关乎你一辈子的幸福,既不是生意、也不是赌博!」 花芳仪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阮大人,你方才不是也不顾身家性命,不要大好前程,想带着我私奔吗?你这样做又值得吗?」 「这不一样!」阮浪苦苦哀求着,眼睛因充血一片通红:「我对你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的。就算你不和我在一起,只要你能得到幸福,我能远远的看着你,便心满意足了。可我不能看着你委身于皇上,这会害死你的!想想萤妃还有云嫔,哪一位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哪一位不是下场悲惨?!」 「真好!」花芳仪微微低下了头,说话的鼻音有些重:「真好!在我慷慨赴死之前,还能听到这样动人肺腑、真挚深情的表白。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为了朋友和爱人,我必须这么做!」 阮浪耷拉着脑袋,佝偻着身子,看上去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虽然有一百个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花芳仪说得对极了。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只有牺牲花芳仪一人,所有人才能暂时安稳。 而且,被皇上看上的女子,是不会被轻易放过的。 即便想明白了一切,可他就是不舍,更是不忍。就是在知道自己没资格下,继续痴心妄想。 「都怪我没用!不能救你!」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双肩微微颤抖着。 他颓败的样子,让花芳仪叹了口气。 她缓缓俯下身,在他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便站起身来,推开门翩然离去。 她站在门口,抬头看着艳阳高照,微微弯起嘴角。 她理了理云鬓,摆起架子对身旁的小太监吩咐道:「去把双喜公公请过来,说我有事找他。」 阮浪推门冲了出来,刚要开口,却对上花芳仪义无反顾的眼神。 看到小太监已经屁颠屁颠儿地去请双喜公公了,他自知一切都来不及了…… ——承欢—— 月圆如镜,正挂在树梢。两株高大的红木棉,合成一株,就像是情人们在拥抱着一 样。qδ 池塘中的鸳鸯交颈而眠,花园中的蝴蝶也成双成对地回了家。 婢女搀扶着花芳仪,缓步从温润的泉水中走出来。为她穿上华贵艳丽的衣裳,便抬着她送往渝帝的寝宫。 下了步辇,守在门口的双喜公公,笑吟吟地为她打开朱门。 花芳仪端着手,一步一步走向渝帝的床榻。她赤着脚,走在冰凉的白玉地砖上,每走一步,头上的步摇都会叮叮作响。 渝帝身着明黄色的睡袍,慵懒地坐在床榻上。看着美人在自己面前盈盈拜倒,他连忙弯腰,扶起她柔弱娉婷的身子。 渝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着明知故问:「听双喜说,你要来服侍朕,本来朕还不信,看到你来了,朕才如梦初醒!」 花芳仪翩翩福身,娇滴滴的说道:「能得到皇上的宠幸,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亦是芳仪的荣幸。」 渝帝略微探出身子,盯着她的脸,忽而笑了笑:「可你今日不是和皇后说,你不屑做皇上的女人吗?怎么突然就改变意志了?」 狡猾的老狐狸! 花芳仪心里暗恨:明明是他见色眼开、强抢民女,却偏要对方向自己表忠心。 做出一副是女子投怀送抱的样子! 她心理有气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向他展现最妩媚、真挚的笑容:「奴婢不敢说谎。奴婢本就不是爱慕虚荣之人。可今日奴婢被皇后为难,皇上挺身而出,为奴婢解围。这番英雄救美的举动,着实让奴婢心动,不由得便芳心暗许了。」 说到最后,她羞涩地低下头去,双颊染上两道红晕。 装纯情,是她最拿手的把戏! 没有哪个男人不吃这一套。 渝帝也不例外,他心中欢喜得很,却强忍欲念,继续追问着:「可你与翊王关系甚密,你这样做,让朕该如何面对翊王呢?」 花芳仪忽然眼眶泛红,眼泪好像随时都会流出来:「回皇上,奴婢与翊王之间清清白白。也不知道是谁和皇上撒了谎,说殿下身边有位红颜知己,奴婢无奈之下只好前来。想必那人若不是与殿下有仇,就是曾经追求过奴婢未果,所以才心生恨意!」 她笃定的语气,和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渝帝有些动摇。 加上他在细细一琢磨,越来越觉得花芳仪说得不无道理:王璟本就是个只知吃喝嫖赌、满口谎言、不学无术的人,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他轻轻拉过花芳仪的手臂,拨开薄如蝉丝的袖子,看着她洁白无瑕的手臂,冷冷笑道:「你没有女子该有的守宫砂,又该如何证明,你和翊王之间的清白呢?」 花芳仪她跪在渝帝面前,将头轻轻放在他腿上,腻声道:「陛下亲自一验,不就知道了!何须要那劳什子来证明呢。」 ——妍贵嫔—— 夜色已深,满天星光,万籁寂静。 阮浪一言不发、垂头丧气的守在渝帝的寝殿外。他一颗悬着的心,随着殿内熄灭的烛火,也猛地跌落下去。 他知道里面在做什么,却又不敢去想。 他贴着冰冷的墙壁,抱着脑袋缓缓坐了下来。一个晚上,他动也不动一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地上,好像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直到外面天光大亮,双喜公公迈着小碎步奔来,笑道:「阮大人,好消息!方才皇上给新人封了妍贵嫔,这么高的位份,可是头一遭啊!咱们赶紧去讨赏去!」 阮浪使劲向后一仰头,看着泛白的天空,长叹一口气:这可不是头一遭! 上一位被封妃的女子,最后是身首分离的下场,已成了宫中禁忌的话题…… 尽管他再不愿意,也明白,这一 切已无法挽回…… 亲殿内春色尚未消退,铭恩冒失地进殿来禀报——王璟有急事求见皇上! 花芳仪此时正以依偎在渝帝怀中,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正痴痴看着渝帝。 渝帝立刻向铭恩摆摆手,不耐烦的表示:以后再也不想听王璟的胡说八道。 当铭恩出来传话时,王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这事有蹊跷,便朝着要入殿去面圣。 朱门再次打开,阮浪铁青着脸,粗鲁地喝道:「吵什么吵?皇上已下令,不会再听你胡说八道!你若再敢纠缠,小心龙颜大怒,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看到气势汹汹的阮浪,王璟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阮浪的鼻子,骂道:「好你个阮浪,原来是你从中捣鬼!竟用潇湘别馆的老板娘,顶替那帮主送入宫中!你可知这是欺君罔上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哦,是吗?」 阮浪用犀利的眼神回应他,戏谑道:「我劝你还是谨慎些!你口中的老板娘,刚被封为了妍贵嫔,现在正得盛宠。你说皇上会信你,还是信她?」 王璟大吃一惊,怒吼道:「你……你敢威胁我?你以为我不敢去说,小心我让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阮浪哈哈一笑,凑近王璟低声警告道:「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对你极其厌恶。若不是碍着你父亲的面子,你早就没命了!我劝你冲动之前,还是先和你父亲商量一下,同时得罪一个王爷和一个宠妃,到底值不值得?」 王璟心下一沉,抬起头怨毒的瞪着阮浪。 良久,才咬牙道:「阮浪,你给我等着,咱俩之间的恩怨没完!」 阮浪看着前方轻轻点了点头:「正合我意!」 王璟恨恨的呸了一声,便一甩袖子,气哄哄的扬长而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一杯春露冷如冰(二) ——宣战—— 天空放晴,沐浴在艳阳下的紫微宫,更显宏伟壮丽。 一顶奢华的步辇,张扬的走在青石路上,缓慢的停在承欢殿前。 婢女扶着花芳仪缓缓迈出步辇,在双喜公公的陪同下,往皇后的寝殿走去。 一行人刚到门口,就被月秀拦了下来。 她打眼看到一声华服的花芳仪,不由得一怔。 然而,她没有理会花芳仪,而是向双喜公公一福身:「娘娘还未起,还请公公稍后。」 花芳仪学着月秀当初的模样,扬起鼻尖趾高气昂地说道:「也不知皇后娘娘是如何教导的婢女。看到后宫嫔妃在此,竟不知行礼问安!」 毕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月秀哪被人这般教训过。 她立刻黛眉一竖,口气毫不客气:「呦,你在说什么疯话?!不过是被囚禁宫中的人质,还真把自己当正主了?!」 花芳仪也不说话,只是向双喜公公使了个眼色。 双喜公公会意,忙挺起腰板儿,正色道:「月秀,不得无礼!这位可是皇上刚刚册封的妍贵嫔娘娘。」 「什么?」 月秀大吃一惊,她重新打量着花芳仪,一脸的不可置信。 双喜公公轻轻咳嗽了一声加以提醒,月秀才不情愿的福身行礼:「奴婢叩见贵嫔娘娘,娘娘……金安!」 虽然她说得极不情愿,花芳仪还是弯起唇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此时,寝殿的大门打开。 一脸病容的皇后,披着外衣脚步虚浮的走出门来。 她看到与昨日判若两人的花芳仪,全身猛地一颤,继而冷笑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本宫还真以为你是什么贞洁烈女,没想到还不是一样爱慕虚荣,企图爬上龙床得到荣华富贵!」 花芳仪先向她福身行礼,继而不卑不亢地笑了笑:「娘娘,臣妾可没有说谎。本来臣妾并不愿入宫侍奉。可您昨日的一番话,让臣妾豁然开朗。如果想在宫中平安度日,不再被你欺负,臣妾只能爬得比你更高才行啊!」 皇后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冷斥道:「呵,本宫是皇后,身后是名门望族!你一个风尘女子想爬到本宫的头上,简直是做梦!」 花芳仪噗嗤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做皇后?我一点都不稀罕!我只要牢牢抓住皇上,日后再为他诞下皇嗣。到时候,即便是皇后,我也不必放在眼中。」 皇后被她气得脸色煞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对了,请皇后娘娘将卿儿交给我。皇上刚刚下旨,日后卿儿就跟我生活在一起,不劳皇后费心了!」 花芳仪嘴边的微笑,透着莫名的自信,皇后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月秀,去将孩子抱来!」她不敢去向皇上证实真伪,更不敢违抗圣命。 月秀更是一肚子气却不敢发泄,她狠狠瞪了花芳仪一眼,才不情愿地走进寝殿,将卿儿抱出来。 花芳仪小心地接过孩子,粗略瞧了一眼,看到孩子并无异样,才稍稍放下心。 她看着二人轻蔑的笑了笑,便抱着孩子坐上步辇,得意的扬长而去。 离开承欢殿,她敛起张扬的笑容,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孩子,忽然想起玉儿那双幽怨的眼神,不由得一声叹息,仿佛自己吃的那些苦头,已不算什么了。 ——渡江—— 橘子洲头的美景,宛如屏上的山水画。江面刚与堤平,白云低垂,水天连成一片,映着白鹭翩翩飞舞的身姿。 穿过橘子洲就是安南的国界,插着北渝旗帜的船舶停在了岸边,上千名金甲卫分成两列,整齐地站在岸边。 顾纪昀站在领头,向夏云卿拱手拜别:「夏大人,卑职身兼重任,在此与您拜别,前路迢迢,您要万分珍重!」 夏云卿拱手回礼,道:「江宁府的重建更重要,你就放心留下吧!老夫从知府县衙里,调出这五百官兵,一路护送已足够!」 顾纪昀挺直了身板儿,神情严肃地说道:「请首辅大人先行一步!卑职和新任知府交接完,会立刻启程赶往安南,接您平安接回家来!」 夏云卿捋着长髯,爽朗地笑了笑:「好!那就有劳顾大人了!」 交代完公事,顾纪昀转过头看向鹿宁,煞有介事地嘱咐道:「鹿宁,到安南以后要照顾好世子,更要照顾好自己!有时间写封家书回来,我们都惦记着你。」 听完这番话,鹿宁只觉得肚子里一阵阵地泛起恶心。 「这就不劳顾大人费心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了一句,就别开眼去。 顾纪昀似乎并没将鹿宁的无礼放在心上,继而又转向胡七深深一揖:「世子,吾妹以后就交给您了!万望您能好好待她,臣代家父先谢过您了!」 胡七抱拳一拱手,淡淡笑道:「这是自然。」 顾纪昀抬头看了看天色,向众人一拱手:「时候不早了,大家赶快登船吧!」 众人也不再耽搁,开始井然有序地登上数十条大船。 胡七拉着鹿宁的手,也缓缓走上船,却发现鹿宁三步一回首地看向岸边,好像是在期盼着某人。 「你还在等什么人吗?」胡七看着她的脸,轻声问道。 鹿宁刚要开口解释,就看到不远处一名青衣男子骑着快马,疾驰而来。 眨眼间,连人带马就停在了岸边,来者正是扮做柳长亭的羽枫瑾。 鹿宁心中一喜,立刻松开胡七地手,向他跑过去:「长亭,你怎么来迟了?芊芊呢?」 「抱歉,芊芊怕是不能一起去了!」羽枫瑾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为什么?」鹿宁有些意外。 「芊芊中毒的时间比你要长,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怕是受不了船舶的颠簸……」羽枫瑾为难地解释着,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目光。 其实,他不过是用沐芊芊撒了个谎。 即便他装扮成柳长亭的样子,也是无法随着他们进入安南的。 更何况,他刚收到柳长亭的急信,得知皇上派他去赈灾,他不得不重新规划接下来的行程。 而沐芊芊因为想与柳长亭见面,也选择和他留了下来。 「那好吧。」鹿宁虽然极力微笑,还是难免失望之色:「既然如此你们就留在这里好好修养吧,日后有机会去安南,我再好好招待你们。」 「你果真还是要去吗?」临别前,羽枫瑾还想尽力一试。 「安南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你的朋友。你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在那里的生活一定无聊极了,不如留下吧!」 经过了赤水教的风波,此时,鹿宁已将柳长亭看做朋友,便敞开了心扉:「其实,我也并没有做好在安南扎根的准备。我只是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修养一段日子,等我将这里发生过的事彻底放下了,我还会回来的。」 听她这样说,羽枫瑾的心似乎被狠狠捏了一下,他明白,她这是要去疗伤。而那个让她受伤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想要疗伤就一定要去安南吗?北渝这么大——」他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身体里的另一个他在大声吼叫,想要不顾一切地暴露自己的身份,然后强硬地将她留下来。 「抱歉。」鹿宁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有些苦闷:「我已经决定了,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莫要再劝我了!是时候该分手了!」 说罢,她往后退了一步,向羽枫瑾抱拳拱手,微微一笑,便随着胡七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船。 羽枫瑾站在岸边,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透出浓浓的不舍。 日头徐徐下山,却浮云似乎有所留恋。夕阳即将没入波心,远处的山峰上还挂着斑斓的余晖! 船开始缓缓驶离岸边,将鹿宁和羽枫瑾的距离越拉越远,直到彼此在对方眼中,只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黑点…… 头一次坐船的北渝士兵,都兴奋的聚集在甲板上,看着两岸的湖光山色兴奋不已。 鹿宁心中堵得难受,便默不作声地走回船舱,坐在六棱的窗前枯坐发呆。 此时她说不清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只是觉得前路渺渺,她似乎一下子跳入了未知的深渊,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可一想到那些充满谎言和欺骗的过往,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她摸了摸脖颈上那枚小小的护身符,凤凰山上他赠给自己时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他的音容笑貌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了一把她的心脏。 她的头跟着心一起痛了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叹了口气,她小心摘下那枚护身符,然后推开格子门走到甲板上。 迷离的月色下,轻烟笼罩着水面,泛起了琴瑟的清音。 胡七正斜倚着桅杆,抽出腰间的玉笛放在唇下,缓缓吹响。 船上的人纷纷进入梦乡,除了幽幽的笛声,四下寂静。 鹿宁走到船舷边,看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江水,她把抓着护身符的手缓缓伸了出去。 再见了,翊王殿下! 她心理这样默念着,手指一根根松开。 小小的护身符打着卷儿地跌入江水中,咕咚一声,不甘心似的又在水面上露了个头儿,便很快沉落下去消失不见了…… 江面又复归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三章 人心难嗅梦魂惊 ——风浪—— 船队刚行驶了一半的路程,江面上突然间狂风大作,几道带着火光的闪电劈开了天空,给黑暗划出一丝亮光。 随之而来的,便是从头顶滚过的隆隆雷鸣,轰地一下炸响了沉寂的夜。 睡梦中惊醒的人纷纷披衣走出船舱,此时江面上波浪滔天,头顶的乌云厚厚地聚了一大片,沉沉的像是要砸到地面上来。 忽然间,一阵狂风挟带着乌云,把船下的浪卷了起来,像一座小山那么高。疾风过后,巨浪又一股脑地跌回江里,将整艘船涌得忽高忽低、十分颠簸。 船上许多都是首次坐船,受不得这种颠簸,已经跑到船舷边呕吐起来。 还有人似乎是惊吓过度,已经忘记了腹中的不适,紧紧抱着粗壮的桅杆,口中不住地念叨着「阿弥陀佛」。 胡七自幼熟悉水性,看到眼前的场景后,沉着地来到鹿宁的房间。 鹿宁也被雷声惊醒,一出门就和他碰了个正着:「什么声音?出什么事了?」 胡七微微一笑,用温柔的语气安抚着:「没事儿,不过是打了几个雷,怕是要下雨了。这在江上常常发生,不必在意。」 说话时,船体又猛烈地摇晃一下。 鹿宁脚下不稳,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向胡七倒去。这是她头一次坐船,难免有些惊慌失措。 她紧紧抓着胡七的衣襟,惊恐地问道:「怎么摇得这么厉害!会不会有事啊?」 「放心,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胡七顺势将她拉进怀中,一手搂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一手抓住桅杆站稳脚跟。 胡七的安慰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鹿宁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神色依旧不安。 雨雾朦朦从江隅直达橘子洲的尽头,江涛汹汹很快便淹没了南去的渡口。 大雨激起的水花如白珠碎石,飞溅到船板上连成了一条小溪。众人身上的衣衫,也已被这倾盆大雨打透,不住地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船随着巨浪猛烈的摇晃着,船上再没有沉睡的人。大家都感到末日来临一般,开始在甲板上哭天抢地,祈求上苍的护佑。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鹿宁,也紧咬着牙关,躲在胡七的怀中一言不发,脸上早就没了鲜活的颜色。 「别怕,有我在呢!」胡七安慰的话语,如梦呓般一遍遍在耳边响起。 可话刚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巨大的浪花打过来,将船舶彻底掀翻。 天地间顿时响起一片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眨眼间,船上的人们纷纷掉落水中,在滚滚浪涛里沉沉浮浮、大声呼救。 一些不会水的人,永远的沉了下去,水性好的人,都在拼命地往岸边游去。 鹿宁不懂水性,她只能凭借着本能,不断地拍打着水面,让自己的头在水面之上。 可惜浪太大了,身旁的人也在不断地扑腾,导致她连连呛水,已经喊不出声来,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江水冰冷刺骨,让她渐渐失去体力。加上不会水的恐惧,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尽管她拼命地仰着头,怎奈身子依旧越来越沉,随着一个滔天巨浪扑来,将一群苦苦求生的人,彻底带入深渊般的江底。 而鹿宁也宛如一朵荷花般,慢慢沉入水中,江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体的空气即将耗尽,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整个人已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正待要溺闭之际,忽然一个白色身影如鱼一般,灵活的游了过来,一把抄起她的身体拼命游向水面。 随后,意识模糊的鹿宁,感觉自己好像被放在一块木板上,被人推到了岸边。 浅滩处的河水泛起层层波浪,一些断裂的木板、残破的肢体,被大浪推到了岸边。 胡七推着木板游到浅滩处,又背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岸上。 「小鹿、小鹿!你醒醒!」还没等喘口气,刚到了岸上,胡七就立刻查看躺在木板上昏迷的鹿宁。 不过一会儿,鹿宁终于吐了一口水,随即拼命咳嗽起来,意识才渐渐恢复。 「太好了!」胡七松了口气,才摊坐在浅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出了……出了什么事?」鹿宁彻底清醒过来,看到的眼前的场景,有片刻的失神。 胡七粗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江上的风浪太大,船被打翻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好在,咱们现在是脱困了!」 鹿宁瞪大了杏眼,看着眼前的惨状,方才发生的事才渐渐复苏,不由得全身打起冷战。 天色阴暗,周围雾蒙蒙的。天地仿佛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黑罐子里,江岸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却看不清每个人的面目。 「托托呢?」鹿宁定睛扫视了一圈儿后,开始有些慌了。 胡七一怔,忙问道:「他懂水性吗?」 鹿宁费力地摇了摇头:「应该不懂。没见过他游泳。」 胡七立刻站起身来四下观瞧,可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拍了拍鹿宁的后背,安抚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看!」 说罢,便转身跑开了。 鹿宁心中甚急,她想喊住胡七带着自己一起去,可虚弱的身子,却不受控的瘫软在岸边,再也撑不起来。 此时她才感到,自己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看来是受伤了。 她斜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双眼却一瞬不瞬的盯着胡七的身影,在浅滩处来回穿梭。 胡七一边帮着救助海中的人,一边寻找托托。 不过一会儿,就看到船舱的门上趴着一个壮汉,被浪花推到了岸边。 胡七连忙走过去,一眼就认出门板上的壮汉正是托托。 他奋力的将门板推向岸边。可到了浅滩处,胡七已筋疲力尽,便一屁股跌坐在水中。 见门板上的人动也不动,胡七十分焦急,连连吼道:「托托兄!托托兄!」 过了许久,门板上的人才微微动了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见到自己正在水中,便一跃而起,跳上岸去。 水中的胡七和岸边的鹿宁,看到活泼乱跳的托托,顿时都松了口气。 「对了,夏大人呢?!」鹿宁四下里看看,神情又紧绷起来。 「夏大人在这儿!」身旁传来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 鹿宁回头一看,竟是胡七的侍卫宝华,拼死将夏云卿救上了岸。此时,夏云卿虽然发髻散乱、衣衫湿透,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夏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所有人都看向夏云卿,心理已经没了主意。 作为团队的主心骨,虽然夏云卿此时也是惊魂未定,却迅速整理了思绪,向众人下达了命令:不能骚扰当地百姓,先找到最近的寺庙暂住一晚,次日一早,他便亲自前去本地衙门求助! 「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知道这附近有个玄清寺,不如咱们就去那里落脚吧!」宝华在一旁提出建议。 众人在筋疲力尽之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跟在宝华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玄清寺走去。 ------------------------------------- 大家上岸的地方,叫龙游县。是个很小很小的县,小 到没有官府设置的驿站。 这一场暴风雨将大船打翻,大多使团的人皆已失散。也许有些人葬身海底,也许有些人在别处登岸。 现在他们被夏云卿聚集起来,清点一下,仅剩五十多人。 大家都全身湿漉漉的、筋疲力尽、万分狼狈,却亦步亦趋的跟在夏云卿身后,去附近的一家寺院里求宿。 这个寺院也不大,只有一个老主持带着三五个小僧,靠着种植寺院中那一亩三分地艰苦过活。 看到有官府之人前来求助,老主持怎敢拒之门外。可怎奈寺院太小,除了鹿宁单独住在一间厢房之外,其余的男子都只能挤在一处。 大雨还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得救的金甲卫到了寺院,才终于得以喘息。 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们,此时已经疲惫不堪,却还要帮着主持和小僧一起生火烤衣服、做饭。 寺院里没什么吃的,大家只能熬一些蔬菜粥果腹。 即便这样,大家还是觉得弥足珍贵。 而另一个厢房里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虽然有胡七和托托帮衬着,点燃了柴火为鹿宁烘烤衣物,小僧又分了一些粥食过来,可鹿宁却因为脚痛而难以入眠。 「抱歉,寺院里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药物,只能先拿冷帕给你敷一下!」 胡七拿着一块干净沾了冷水的帕子走过来,从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鹿宁的脚,然后将冷巾轻轻盖在了患处。 刺骨的冰冷夹杂着剧痛传来,鹿宁倒吸口凉气,忍不住痛吟出声。 「今晚暂且忍耐一下,明日一早我就去找大夫给你来瞧瞧。」胡七满目心疼地看着她,用哄小孩儿的口吻安慰着。 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还湿着,脸上满是疲惫,鹿宁心中一酸:「小七,别忙了。赶紧休息一下吧!」 胡七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累!你第一次坐船就碰到这事儿,我担心你。」 鹿宁强撑着坐起身子,拍了拍床铺:「过来坐吧,这里很暖!」 .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四章 人心难嗅梦魂惊(二) ——胁迫—— 胡七微笑着坐过去,将手背放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叹道:「还好,没有发烧。不过,今晚你得注意保暖,这个时节若是病了可不容易好。」 鹿宁轻轻握住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小七,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如果没有你,这次我一定活不成了。」 「我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说谢。」胡七看着她,故意露出爽朗的笑容。 鹿宁却垂下眼睛,默默地靠在他肩膀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劫后余生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可剧烈的心跳声和脚踝传来的痛楚,却又在提醒她——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小鹿!粥来了!」托托人还没进门,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鹿宁慌忙从胡七肩上离开,朝着推门而入的托托笑了笑:「太好了,我肚子正好饿了。」 看着鹿宁面色潮红,声音却有些沙哑,托托瞪眼瞧着她,焦急地问道:「小鹿,你咋样了?可是病了?」 鹿宁勉强挤出个微笑,摇了摇头:「我只是又累又饿罢了。」 「那快吃些吧!寺庙里只有这些素粥!」托托将手里的粥碗递了过去。 鹿宁拿着碗看向胡七,问道:「小七,你要不要吃一些?」 胡七却摇了摇头,推辞道:「待会儿我再吃,你饿了就先吃吧!」 鹿宁微微一笑,也不再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 平日里平淡无奇的粥,此时却觉得暖人心腹、十分美味。鹿宁饿坏了,一口气喝掉了碗里的粥。 托托也三下五除二喝光了锅里所有的粥,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睡意来得很突然,鹿宁说着说着,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天空幽暗,苍穹低垂,寺院里万籁俱静、鼾声四起。 经历了大逃难的人们,似乎很快就进入了梦想,而且睡得比以往还要沉。 一个人影快速地穿过院子,悄悄走到寺院的门口,四下张望了一下,随后将院门打开。 随即,一个又一个黑影以迅雷之势进了院子里,纷纷冲进了官兵睡着的厢房。 整个行动安静无声、井然有序,一切都像是被提前安排好的一样…… ------------------------------------- 风卷着大雨,抽在窗棂上劈啪作响。大风咆哮着,从房子的缝隙中跑进去,掀起桌上的书页。 羽枫瑾放下书,站起身来前去关窗。 但见窗外云密布,连绵的大雨如帘,风吹雨丝在空中织起了一片片罗幕。 他蹙着眉头,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这样的天气江上风浪一定很大,也不知鹿宁她们是否平安无恙。 可是还没有传回使团的任何消息,他只能当做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可他实在放心不下,拿着笔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便只好拿来雨伞走出门去。 走到顾纪昀的房前,却发现房门紧锁似乎并不在房内。 略一迟疑,羽枫瑾便提步往金甲卫的房间走去。 刚到门口,他就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羽枫瑾私下看了看,便贴近门屏息倾听。 隐约能听见顾纪昀的声音:「将这些解药给他们服下,他们很快就会醒的!」 随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哎!可惜那些被赤水教掳走的兄弟,竟以那种方式葬身在此处!」 「哼!想要成就大事,就要有所牺牲!不过,那些死去的兄弟们,还是要好好打点一下!」顾纪昀的声音阴冷又狠毒。 「是!您放心,这件事情,属下一定好好办!」那人十分恭敬,听上去像是顾纪昀的心腹。 羽枫瑾见门上有一道裂缝,便将眼睛凑过去,往里仔细瞧。 只见顾纪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身旁的男子,并低声嘱咐道:「你速速回京,将这封密信交给我父亲!告诉他这边一切顺利,让他不必担心,按照计划行事即可!」 男子仔细收好信,拱手道:「是,属下现在就启程,请大人放心!」 羽枫瑾见男子往这边走来,立刻躲在了柱子后面。 不一会儿,开门声响起,一个金甲卫匆匆离开。没过多久,顾纪昀也离开了。 待周围再也听不到其他异响,羽枫瑾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此时,他心中已有了猜测: 看来,顾纪昀跟着过来,果然是有阴谋! 想必这一路路上发生的事,他似乎也有所插手。只是目前尚不知,这究竟是顾氏父子的主意,还是王肃的主意。 更不知道,他们这番行动,究竟是在针对谁?! 可此时,他更担心鹿宁的安危,顾不得多想这件事,便提步往府衙走去。 却没想到,一进府衙大堂的门,竟又看到了顾纪昀。 顾纪昀看到他也吃了一惊,沉着脸问道:「有事?」 羽枫瑾心中略一算计,便走上前来,说道:「顾统领,今天风雨很大,怕是江上也不平静。不知可否有使团的消息传来?」 顾纪昀只「嗯」了一声,却转身坐下拿起茶杯喝茶,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看样子,他是准备袖手旁观,不想理会羽枫瑾。 羽枫瑾只能暂时隐忍,继续说道:「顾大人,这样的大风大浪,使团十之八九会遇上风暴。若能早些派人去相助,他们便多了一分生存的希望!」 顾纪昀抬起眼皮,轻轻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哼,态度十分冷淡。 羽枫瑾终于沉下脸,说话也不再客气:「顾统领!这船上不但有你的亲人,还有当今的首辅大人!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就不怕皇上治罪吗?你可是此次保护使团的统领,要保护的人出了事,你却安然无恙,定是难逃其责!」 顾纪昀皱了皱眉头,不悦的看着他,心中顿觉不快。 良久,他冷冷一笑,站起身来,骂了句:「多管闲事!」便转身离开。 羽枫瑾面沉似水地站在原地,心中暗骂道:原来顾纪昀这次的目标就是夏云卿! 可目前,他还看不出顾氏父子的真正目的,所以并不打算此刻就亮出身份,决定先暗暗观察,再伺机行动! 不过,以眼下的局势,他必须让这些人行动起来,去查看鹿宁他们的情况! 「站住!」想至此,羽枫瑾忽然高喊一声,颇具威慑力。 或许是没想到,小小一个草民,竟敢对自己大呼小叫。 顾纪昀先是猛地怔住,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用极其愤怒的眼神看着他:「你小子活腻了?!」 羽枫瑾不慌不忙掏出自己的腰牌,亮在他面前,沉声问道:「顾统领,你可认得这个?」 顾纪昀微微眯起眼睛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翊王的腰牌?」 「没错。这是出发前,翊王特地交于我的,并嘱咐我在关键时刻,亮此腰牌,无人敢不遵从!」羽枫瑾看着顾纪昀满是病容的脸,语气沉着又冷静。 「你究竟是谁?翊王为何会将腰牌给你?」顾纪昀微微眯起眼,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语气有些不快。 「翊王殿下不方便离京,却不放心鹿姑娘,所以安排我和沐芊芊前来护送,并赐予腰牌,以备不时之需。」羽枫瑾冷冷 地瞪着他,许久才移开视线。 「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顾纪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为何翊王殿下宁愿信任一个外人,也不肯信你!不过如今看来,翊王的担心是对的!」羽枫瑾冷冷一笑,用犀利的语气答道。 「那你现在拿着这腰牌耀武扬威,是要干什么?」顾纪昀瞪大了眼,脸颊在微微抽搐。 羽枫瑾煞有介事地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即拿着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自然是要确定鹿姑娘的安全!」 顾纪昀冷眼斜睨,用挑衅的口气问道:「这里天高皇帝远,如果我不肯从命呢,你能奈我如何?」 羽枫瑾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说,便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翊王殿下有句话让我转告你——这里天高路远他自然管不着,可你父亲却在盛京。翊王殿下想要做些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让你好好掂量后再做打算!」 顾纪昀没再说话,整张脸很不愉快地扭曲着,看起来既愤怒又狼狈。 沉吟良久,他才向门外大声喊道:「来人!」 话音刚落,几名金甲卫跑了进来,向他齐齐拱手一揖。 顾纪昀眼睛瞪着羽枫瑾,向金甲卫吩咐道:「派出所有人手去打听使团的情况。打听不到他们的情况,谁也不许回来!」 「是!」几名金甲卫转身跑了出去。 「如何啊?柳公子,您可还满意?」顾纪昀瞪着他,沉着声问道。 「如果鹿姑娘没事,咱们彼此都能交差,自然都好!若真是出了事,想必你也知道后果的严重!」羽枫瑾微微一笑,锐利的目光中却带有警告之色。 见他如此狐假虎威,顾纪昀虽有怒气,也不敢违背,只能带着怒气说道:「那我们就期待,鹿宁平安吧!」 说罢,便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看到顾纪昀被自己唬住,羽枫瑾暗暗松了口气。可没有得到鹿宁平安的消息之前,他始终无法安心。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五章 满目荒凉悲歌鸣 ——杀戮—— 一场磅礴大雨突然而至,月色与星光已被乌云遮挡,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雨帘,耳中是动荡的嘈杂。 昏睡中的鹿宁,好像听到了厮杀和喊叫声,也似乎闻到了,空气中掺杂着一丝血腥味。 怎么会有血腥味?怎么会有喊杀声? 她挣扎着想要撑开眼皮,却发现自己好似被困在身体里,眼皮似有千斤重,怎样也睁不开。 脚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想伸手去摸,整个人却动弹不得。 鹿宁急得心如汤煮,可越想起来越反而动弹不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他的感官已渐渐恢复意识,唯有躯体依旧不听使唤。 鹿宁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对劲,难道自己被下药了吗? 如果是的话,那是什么时候? 睡觉前自己一直都在船上度过,似乎没吃什么东西,至于下船后…… 莫非是那碗粥! 鹿宁忽然想起自己唯一吃下去的东西,只有那碗粥! 糟了!托托和胡七也喝了粥,莫非外头出事了吗? 到底是谁那么大胆,竟敢给朝廷的使团下药?! 她急得全身都湿透了,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怎奈身体不听使唤,也是枉然。 突然之间,房门被猛地推开,巨大的风卷着雨水咆哮着涌进来。 冷风霎时吹醒了被梦魇困住的鹿宁。 她艰难的撑开眼皮,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做梦,雨帘中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个人,将她一把拦腰抱起。 鹿宁如梦呓般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呼吸声沉重而急促,声音十分沙哑:「快逃!有刺客进来了!」 说话间,鹿宁已被抱着冲出了门。 阴沉沉的天,好似要塌下来一般。狂风卷着暴雨,狠狠的抽打着她。她全身被淋湿,同时也清醒了不少。 随着视线慢慢聚焦,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大雨疯狂的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就要塌下来。空气中充斥着了血气,混杂着雨水的腥臭味! 地上躺着许多士兵的尸体,鲜血从他们身上的血窟窿里流出,混在雨水中冲刷着鹿宁的鞋子。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被人追杀,一路跑到这里却还是被杀害。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亵衣,手边连一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想必也是因为中了蒙汗药而意识昏沉,从而丧失了战斗力,都未来得及抵抗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怎……怎么会这样?」 许是被眼前的人间炼狱惊吓住,鹿宁瘫坐在雨水中,仿佛整个世界已然崩塌。 杀戮还在继续,几个满身是伤、气息奄奄的士兵,还在拼死保护他们的首辅夏云卿。 尽管他们完全不是那群黑衣人的对手。 在她眼前,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刹那间化为乌有。他们如同被千刀万剐一般,血肉模糊、肢体崩裂、支离破碎。 鹿宁泪眼模糊,在无数条生命被血光吞噬的时刻,她已分不清什么是武器,什么是躯体!血红的手,血红的刀,血红的双眼…… 一群黑衣人如同发疯般,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张脸孔撕碎。仿佛早已失去了人性,只是失控般去满足自己杀戮的欲望。 为首的黑衣人,有一双毒蛇般的双眸,正因为杀戮而变得光鲜亮丽! 冰凉的大雨打在鹿宁滚烫的肌肤上,提醒她——这不是在做梦! 「有人在我们的粥里下了药,趁着我们熟睡时就对我们动手!」胡七俯下身来,颤抖地将她扶起来。 鹿宁转过头去,透过雨帘看向他。只见他一身雪白的衣衫上,遍布着斑驳的血迹。而且他捂着手臂,表情十分痛苦,看样子好像是受了伤。 「到底是谁下的毒手?」鹿宁咬着嘴唇,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胡七面色阴沉,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朝廷的手笔!」 「什么?!」鹿宁惊讶地抬起头,神色大变。 胡七搀扶着她,解释道:「所有人当中只有我没有喝粥,所以睡得并不熟。我听见这群黑衣人说话,他们是奉皇命而来!」 「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鹿宁瞪大了双眼,显然难以置信。 「这个我也不知,也许是针对我的,也许……是针对夏大人的!」胡七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十分凝重。 「可恶!竟然枉杀了这么多人命!」鹿宁咬着牙,一拳锤在了泥水中。 「咱们还是先逃命吧!明天我们伴做渔民,跑到安南后再从长计议!」胡七搀扶着鹿宁,准备逃离这里。 「不行!不找到兄长,我绝不离开!」鹿宁一把推开他的手,迈着虚浮的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小鹿,我找了许久,都不曾看到兄长的身影。兄长武功高强,想必不会发生什么事的!」胡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苦口婆心地劝着。 「找不到人就继续找!总之,他不走、我也不走!」鹿宁不顾劝阻,执拗地往尸身火海中前行。 恰在此时,一阵杀戮声逼近。 那群黑衣人从黑夜中突然杀了出来,他们正在追逐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人。 鹿宁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她要寻找的托托,而被托托挺身相护的人,正是此次黑衣人的目标夏云卿。 看上去双方似乎打得不分上下,可鹿宁一眼就发现了托托的力不从心。 想来也是,他喝的粥最多,想必中的蒙汗药也最多。即便他有万夫莫当之勇,此时也怕使不出什么力气来。 更何况,他不知为何,没有了寸步不离身的狼牙棒,只有一根铁棍和这些人硬碰硬。 这些黑衣人一个个武艺高强,行动时颇有章法,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被这样一群人围困,托托能脱身已是极限,若要护着夏云卿平安离开,简直是痴心妄想。 「兄长?!」鹿宁虽明知自身难保,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小鹿?!」听到鹿宁的喊声,托托猛回头看来。 这一时的走神,却让那群黑衣人看出破绽。 为首的黑衣人立刻亮出一把亮闪闪、滴着鲜血的屠刀。 眼看着就要落到托托的脖子上,鹿宁一个移形换步蹿了过去,用九节鞭拼命挡住来势凶猛的利刃。 那黑衣人瞧见鹿宁明显一怔,后面的黑衣人要出手,却被他一抬手给制止了。 那人的一双毒蛇般的眼睛,让鹿宁心头一颤。 怎么回事,这个人的那双眼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究竟是哪里呢?! 一团疑云从鹿宁心头飘过,可惜她来不及细想,立刻拉着托托和夏云卿逃出包围。 「快走!离开这里,到了安南我自有算计!」胡七也冒死冲了过来,拉着鹿宁几人就往外跑。 有鹿宁和托托的拼死相互,四个人勉强到了寺院门口。 可门外早已被十多名黑衣人围住,他们根本无法闯过去。无奈之下,几个人只能趁着夜色正浓,黑衣人没追上的空档,暂时躲避在两个柴垛的后面。 「接下来该怎么办?鹿帮主可有对策?」眼前的局面完全超出了夏云卿所料,他一时也没了 主意。 「还能怎么办!俺们闯出去和他们拼了!」托托依旧在一旁呼喝着。 鹿宁立刻捂上他的嘴,低声说道:「我们四人当中只有我与兄长会些拳脚。换作平日,有我们二人护你们离开这里不是问题。可眼下,我与兄长都中了蒙汗药,体力尚未恢复。我们已是自身难保,护着你们冲出去就是找死!」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着吧!」托托握了握使不上力气的拳头,有些气急败坏。 话一出口,大家都默不作声,周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不如这样吧。」沉默许久的胡七先开了口:「硬闯不成,只能智取了!我们先派人去引诱他们,来个调虎离山,剩下的人趁机逃走。你觉得此法如何?」 胡七说着看向鹿宁。 鹿宁却蹙起眉头,面有难色:「的确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只是,这样的话,前去诱敌的人怕是性命堪忧啊。」 「怕什么,由俺去!这群撮鸟根本不是俺的对手!」托托率先挺身而出,拍了拍胸膛,说得信誓坦坦。 「不可!」鹿宁和胡七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有何不可?」托托有些不满。 鹿宁叹了口气,解释道:「首辅大人的性命攸关,哥哥必须要保护在侧,我看这件事就由我——」 「这件事就由我去吧!」胡七适时按住鹿宁的手,抢先表了态。 「胡闹!」鹿宁瞪大了眼,震惊不已:「你不会武功,这番前去岂不是送死!」 「没时间了,就这么定了!」胡七拍了拍鹿宁手,爽朗一笑:「对付她们不需要武力,用脑袋就行!你们放心出去,找个地方暂且躲起来,我很快就会和你们回合的!到时候我们找条船前往安南,到了那边,我们再另做打算!」 「可是……」鹿宁始终隐隐觉得不安。 可胡七却没给她争辩的机会,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六章 满目荒凉悲歌鸣(二) ——厮杀—— 「那边还有活着的人!」 黑衣人很快发现了一袭白衣的胡七,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托托把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见黑衣人被胡七引到稍远处,立刻转头向鹿宁喊道:「小鹿,时机到了,咱们赶快走!」 然而,他叫了两声都未曾听到答复。 待他再回头看时,却发现鹿宁额头上冷汗涔涔,脸上已没了血色。 「小鹿,你咋啦?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托托用手推了推鹿宁,口气里透着万分焦急。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鹿宁抱着头,不断痛苦地摇着头。 「小鹿,你究竟咋啦?」看到鹿宁失神的模样,托托也有些慌了。 连夏云卿也有些不知所措:「鹿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再抬起头时,鹿宁脸上的神色异常严峻,嘴角都有些僵硬:「那个打头的黑衣人,我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 说话间,鹿宁来不及向大家解释一句,便只身冲了出去,直面迎上黑衣人。 「鹿宁?!你怎么在这里?是疯了吗?」正与黑衣人周旋的胡七看到她,不顾一切冲到她身边。 「小七,你那个贴身护卫宝华呢?怎不见他来保护你?」鹿宁一双眼望定他,沉着声问道。 胡七微微一怔,继而答道:「在海上我们就走散了。不过,你放心,宝华水性很好,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说着,胡把拉起鹿宁的手腕,催促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还是赶快逃走吧!」 「等等!」鹿宁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奔向她的黑衣人说道:「你不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吗?」 说完,不等胡七回应,她一个移形换影跑到那黑衣人身旁,凭借着依照灵蛇缠身,巧妙地夺走了黑衣人蒙面的黑布。 「果然如此!」看到宝华那一脸惊讶不已的表情,鹿宁转头看向胡七,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恰在此时,宝华提起手中的长剑,猛地向鹿宁刺去。 「小鹿,小心!」胡七出手拉了鹿宁一下,身后的利刃直直穿透了鹿宁的左肩。她的一声惨叫,霎时震碎了胡七的心。 宝华抽回了刀,还欲再往鹿宁的身上刺。 胡七毫不迟疑地跑过去,挡在了鹿宁的面前:「住手!休要伤了她!」 「七哥!她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留不得了!」宝华剑指鹿宁大声叫着。 「我再说一遍!不可伤她的性命!」胡七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用迫人的语气发号施令。 「是。」宝华虽不甘心,还是咬着牙收回了刀。 胡七松了口气,立刻转过身来要搀扶地上的人。 却不料,刚转过身,一把匕首就抵在他咽喉处。匕首的另一端,是鹿宁微微发抖的手,和蕴满失望的双眼。 「小鹿,你这是干什么?」宝华刚要近身,胡七却抬手制止,依旧温柔地看着鹿宁。 「胡七!你把我骗得好苦啊!」鹿宁脸如白纸、气得咬牙切齿,只感到一阵悲哀的怒涛正汹涌而来。 「我胡七对你一心一意,何时骗过你?!」胡七痉挛了一下,满目痛色。 「我且问你,你的贴身护卫为何会变成了刺客?」鹿宁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口气激昂地质问道。 「这件事容我稍后再向你解释,可好?」胡七露出无奈的神色,低声祈求着。 「我两只眼睛看得分明,还需要解释什么!」鹿宁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你们在粥里下了药,可你偏偏没有喝药!使团的人几乎都死光了,唯有我和托托两个与你 亲近的人却毫发无伤!而且,这些黑衣人武功如此高强,你竟敢独自出去应敌,还能全身而退!依我看,这就是你蓄谋已久的杀戮!」 胡七似乎词穷了,默默地咬着嘴唇,却像是默认了。 「还有,方才宝华分明叫你七哥!说明他根本不是你的侍卫!看来,你连身份都是在骗我!」鹿宁越说越激动,一行热泪已经不争气地落下。 她不敢相信,平日里柔情似水、深情款款的胡七,竟是隐藏在自己身边的冷血恶魔。 这种被信任的人所欺骗的感觉,让她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和绝望。 鹿宁的举动和眼神,让胡七知道,自己失去了鹿宁最后的信任。 他痛苦的看着鹿宁,哀求道:「小鹿,这件事情有可原!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好不好?!」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胡七只觉得眼前刀光一闪,鹿宁竟毫不迟疑的朝他刺来。 胡七心头一窒,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冰冷的刀并没有刺入他的身体,耳边却传来了鹿宁的惨叫声。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宝华手持一把利刃,已划破了鹿宁的胳膊。 鹿宁捂着伤口,痛苦的跌倒,鲜血从伤口不停的流出。 托托看到鹿宁受伤,立刻发出一声怒吼,便从草垛后站起身来,几步跑了过来,一脚踹在了宝华的胸口上。 他一口鲜血喷出,往后退了十几步远才停住。 「小鹿儿,快跑,俺们不是对手!」托托向鹿宁奔过去,一把将她拉起。 有了托托的掩护,鹿宁立刻加快了脚步,护着夏云卿往外冲去。 「小鹿!」胡七心中一痛,立刻奔过去。 然而,一只飞镖冲破雨帘,直中胡七的右臂,他痛呼一声,跌坐在雨水中。 「鹿宁!」天边赫然传来沐芊芊的声音,飞镖正是出自她的手。 她被羽枫瑾派出来暗中打探使团的消息,恰好听到玄清寺里有打斗声,便潜入这里查看,没想到正碰上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戮。 本来武艺不高的她,不打算掺和着这种江湖斗争之事,可当她看到鹿宁和托托时,却不能袖手旁观。 她暂时拦下胡七,立刻奔到鹿宁身边。 「芊芊?你怎么在这儿?」看到亲人的出现,鹿宁既惊又喜。 「这些话稍后再和你解释,咱们赶快走吧!门外被我藏了两匹偷来的骏马!」沐芊芊连珠炮似地说完,就与几人并肩站在了一起。 「七哥!」宝华捂着胸口提刀而来。 他一手扶起胡七,另一手剑指几人:「本来要放你们一条生路,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那谁也别活着离开这里!」 接着,他吹了一声口哨,十多名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将三人死死围在中间。 所有人手中的尖刀上,还滴着使团人的血,此时,却直指这三人。 「别怕!」 托托展开双臂,将鹿宁和沐芊芊挡到身后,横刀身前与黑衣人对峙起来。 冰冷的大雨将几人打透,他们全身都因为寒冷而颤抖着。 想要和这些武艺高超的人动手,根本没有胜算。可他们没有退路,因为眼前的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鹿宁和托托相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看来,唯有舍命一搏,或许还有人能活着出去! 随着宝华一声令下,那些黑衣人像疯了般猛扑过来,举起刀左劈右砍,刀刀致命。 鹿宁和托托背对着背奋力迎战,也未让黑衣人讨得便宜! 暴雨越下越大,凌厉的刀光剑 影,在漆黑的夜色下闪动。 鹿宁瞪着双眼在黑夜中寻找,终于被她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兄长、芊芊,你们带着夏大人快跑!」鹿宁抛下这句话,便提着刀直奔胡七而去。 「保护七皇子!」宝华识破了鹿宁的意图,立刻发号施令。 与托托二人纠缠的黑衣人,立刻转头向鹿宁扑过来。 暴雨模糊了鹿宁的视线,她已分不清什么是武器,什么是躯体! 她紧紧盯着如鬼魅般,白色的身影,如发疯般挥舞着大刀,砍杀着将扑过来的黑衣人。 许多人被血光吞噬,却有更多的人扑了过来。 八皇子看到鹿宁已失去理智,便横刀身前,也飞扑过去。 他身法快如鬼魅,手中剑法更是狠辣,所取处无一不是鹿宁的要穴! 胡七看见渐渐被逼入绝境的鹿宁,失声喊道:「八弟,别伤害她!」 可八皇子手中的力道非但不见半分,还更有要快点解决她的决绝。 鹿宁药效发作,渐渐使不上力气,而八皇子手中的剑快如闪电,几剑刺过去,鹿宁身上已落下几个血口。 「小鹿!」 托托看到受伤的鹿宁,愤怒的嘶吼着,双目已赤红,他顾不得自己正身陷包围圈,而是奋力往鹿宁身边跑去。 几个黑衣人趁乱偷袭,生生在托托宽厚的背上砍了几刀。 「不!」 看到兄长受伤,鹿宁顿时泪如雨下,悲愤的狂叫着。 巨大的仇恨让她挣扎着站起身来,提着刀又冲向胡七,却被宝华挡回去,让她肩头多了道伤口。 鹿宁咬了咬牙,再次提到冲过去,很快又被宝华挡了回去。 如此往复几次,她前胸、后背、侧腰多了许多条血口。 鹿宁立刀在地,可身子还是支撑不住跪了下去。她费力地喘着气,努力抬眼怒瞪着胡七的方向。 宝华发出一阵疯狂的讥笑,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向她缓缓走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七章 梦魂不到关山难 ——死别—— 鹿宁想要起身,可受伤的双腿,已站不起来。 眼看着,一把亮闪闪、滴着鲜血的屠刀,就要刺入自己的喉咙。Z.br> 一只粗壮的手臂挡了过来,她只觉得眼前血光乍现,自己的腰被人抱起,没命地往门口跑去。 「兄长?!」 鹿宁看到托托狰狞的脸,惊喜的欢呼着。 目光微微一转,却看到他空荡荡,血流不止的左肩。 原来他竟用自己的手臂,挡下了宝华致命一击。 「兄长!」鹿宁抓着托托的衣襟,悲愤的痛哭失声。 「俺就是死,也要护着你离开这里!」托托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全然不顾身后的追击者,只顾将鹿宁和夏云卿送到门外。 「鹿宁、托托!快点!」沐芊芊已带着夏云卿逃到门外,焦急地向二人招手。 她已让夏云卿骑上一匹马先行离开,自己却很讲义气地留下来等鹿宁。 宝华见几人要逃走,立刻大喝一声:「拦下他们,谁也不能活着离开!」 一声令下,阴魂不散的黑衣人,朝着鹿宁等人猛扑过来。 托托不敢停下脚步,用自己坚实的后背,抵挡着雨点落下的刀剑。 跑到大门口,他将鹿宁丢给沐芊芊,自己则如山一般,立在大门前,将唯一的出路挡个结结实实。 「兄长!不要!」鹿宁挣扎着爬向托托,充满忿怒的喝声,听上去如此令人心碎。 「鹿宁,你救不了他,快走!」沐芊芊费力的将满身鲜血的鹿宁,往马背上拽,她不敢回头看,害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托托看着鹿宁被拖上马背,终于向她咧嘴一笑,喃喃道:「小鹿。」 话音刚落,他高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黑衣人围上去,发泄般用乱刀猛砍着托托的身躯。 「小鹿,夏大人就交给你了,你们快走!」托托急吼吼地催促着鹿宁,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已充血。 滂沱的大雨模糊了鹿宁的双眼,大雨的响声中,托托让她快走的叫声是如此的凄厉和悲惨。 「不!」鹿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出。 「你坐好!」沐芊芊一抹眼泪,飞身骑上马背。 她一挟马肚子,马儿放开四蹄,冲入夜空中。 鹿宁痛不欲生的哭喊着。 沐芊芊嘶声道:「你别哭了!你要再哭,我也要忍不住了!」 她尽量遏制全身的颤抖,控着缰绳往城外奔去。 她知道,如果鹿宁出了事,那托托就白白牺牲了,而且夏云卿也在劫难逃。 这一次,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小偷,而是真正的女侠了,因为她没有只顾自己逃生,学会了救人! 眼瞧着城门就在眼前,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沐芊芊暗叫不好:莫非是黑衣人又追上来了? 「小鹿,你别走!等等我!」还未等她回头去看,已传来胡七的叫声。 听到这声音,鹿宁忽然止住了哭泣,她咬牙喊道:「芊芊,放我下来,我要杀了他!」 可沐芊芊哪敢停下,她费力的喊道:「就你现在这样子,自身都难保,还想杀谁啊?你可别指望我,我除了逃跑什么都不会!」 鹿宁怒瞪着渐渐逼近的胡七,托托惨死的情景,让她现在顾不得考虑自己的生死,只希望能为托托报仇雪恨。 「那你快逃走,不要管我!」鹿宁冲沐芊芊喊出这句话,拔出匕首,一戳马屁股。 马儿一声嘶吼,发疯般向前奔去,鹿宁一个翻身滚落 下马背。 沐芊芊只觉得身后一凉,等她回头看时,鹿宁已倒在地上,自己则被马儿远远带走。 看到鹿宁落下马背,胡七朝鹿宁飞奔过去。跑到跟前,他一把抱起鹿宁,惊呼道:「小鹿,你没事儿吧!」 然而,他眼前银光一闪,只见鹿宁右手刺出一把匕首,正中他胸口。 胡七圆撑双目,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口上的匕首,又悲切的看鹿宁:「为什么?这一切……都并非我本意!」 话音刚落,他身子一软,栽到在地上。 「七哥!」一声厉喝从雨帘中传出来,宝华很快奔到跟前,他跳下马背一步抢到胡七身旁。 胡七拉住他的领子,一字一顿的说道:「八弟,求你,别伤害她!」 「啊!你到现在还护着她!」宝华轻轻放下胡七,拔出腰间的尖刀,血灌瞳仁的瞪着鹿宁,面目狰狞的向她走来。 鹿宁已瘫软在地上并没有逃跑,她打不动了,也不想打了,能为兄长报仇,她已觉得无憾。 她昂起头来,毫不畏惧的瞪着宝华,脸上浮现一抹快意的讥笑,这是复仇的快意! 宝华发髻已乱,脸上沾满了不知是谁的鲜血,整个人已然陷入疯狂。 他一步一步逼近鹿宁,高高抬起手,一刀向鹿宁劈下。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白色人影,如闪电般窜过来,紧紧抱住鹿宁,用自己的身躯,挡下了来势凌厉的刀。 「胡七?」 「七哥?」 看到被刀砍中背心的胡七,鹿宁和宝华齐声惊呼。 「咣当」一声,宝华手中的刀掉在地上。 他跪下来抱住胡七的身子,流着泪狂吼道:「七哥,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个女的值得你这么做吗?」 胡七眼神迷离的看着他,努力勾了勾嘴角,一语未成,便头一歪昏死过去。 「七哥!」宝华抱着胡七仰天嘶吼着。 他癫狂的目光落在鹿宁身上,咬牙道:「我要杀了你,为七哥报仇。」 说着,他提起刀猛地站起身来,再次走向鹿宁。 一刀刚要落下,黑暗中飞来一只暗镖,正中他左眼。 他一声惨呼,立刻丢掉手中的兵刃,整个人在大雨中痛苦而疯狂的扭动着。 「鹿宁,快拉住我的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正在鹿宁错愕之际,沐芊芊调转马头又奔了回来。 她一手握紧缰绳,弯下腰去想鹿宁伸出了自己的手。 最后的求生欲,让鹿宁一把抓住了眼前的手,竭尽最后一丝力气,飞上马背,即刻便靠在沐芊芊的背上昏死过去…… ——残局—— 雨过云开,江面清平湛蓝,一抹微云横卧在小滩上,一动不动。 橘子洲的岸边,横七竖八的陈列着上百人的尸体,每个人都是面皮紫涨、全身浮肿,皆是溺毙。 羽枫瑾站在岸边,一具一具尸体的看过去,迫不及待又十分抗拒,他多怕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 上百具尸体清点完毕,他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上都是汗水,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顾纪昀走过来,敷衍着说道:「柳公子,风浪确实发生了,可是没有找到他们的尸身。您看,咱们是继续找啊,还是怎么着?」 羽枫瑾负手昂头,口气坚定:「继续找,他们应该还活着!」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沐芊芊没有回来,这就说明鹿宁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沐芊芊暂时无法脱身。 顾纪昀却皱起眉头, 显得有些不耐烦:「橘子洲这么大,连接了北渝、安南和南诏,咱们该怎么找?又去哪里找啊?」 羽枫瑾连看都不看他,沉着声坚持道:「他们的船应该是在离岸不久就遇到了风暴,所以这些尸体才会被海浪推回来。那些活着的人,肯定也是就近登岸,疲惫不堪的他们,一定会在沿海附近的城镇中栖身。」 顾纪昀低声笑了出来:「这附近的城镇也不少,咱们就这么点人手,怎么找?他们如果落难了,一定会上本地衙门求助的,不如我们再等等——」 「不可!」 羽枫瑾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他们现在身重疾,或者是身陷险境二不能求救,我们这样干等着,就错过了他们最后的生机!」 「行!」顾纪昀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说道:「就这么多人,你说怎么分配吧!」 羽枫瑾冷声笑了笑,干脆见招拆招:「既然顾统领这么说了,那在下可就接过这指挥权了!」 「你!」顾纪昀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便愠怒道:「金甲卫可是京城的禁军,你有这个胆子敢差遣他们吗?」 羽枫瑾轻摇折扇,幽幽笑道:「在下自然不敢调动金甲卫,可江宁府的兵丁少说也有上千人,这足够用了!不过,如果顾统领舍不得放权,那可就得劳烦您每日听我差遣了!」 说着,他拿出自己的腰牌,又得意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顾纪昀气得牙龈咬得咯咯作响,咬着牙说道:「行!既然如此,只要不是金甲卫的人,随便你用!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连绵的大雨如帘,江面上水汽迷蒙、帆影重重,天色昏暗,鸟儿也缓缓归去。 羽枫瑾独坐灯前,万般愁绪随着大雨,一下子涌上心头:鹿宁的笑语欢颜、嗤笑嗔怒,栩栩如生的映在眼前,他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甚是不安。 难以压抑焦急的心绪,他唯有提笔在纸上,反复的写着诗句: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八章 梦魂不到关山难(二)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羽枫瑾立刻放下笔,站起身来前去开门。 原来是府衙的一个兵丁,正穿着湿透的衣衫,气喘吁吁地说道:「柳公子,方才龙游县的县令,得知我们在寻找使团的人,便前来禀报。 说他们县里的玄清寺,昨晚遭到歹人袭击。全部僧侣被杀害,还有一些身穿官服的人也惨遭毒手。只是不知他们是不是使团的人,想请咱们前去验尸!」 最糟糕的消息还是传来了! 听完这些话,羽枫瑾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死的人中……可有女子?」羽枫瑾说话都变了声,脸上看不到半分血色。 那兵丁挠了挠后脖颈,呲牙说道:「这个他们没有说!不过,龙游县离这里不远,不如你亲自去看看便知道了!」 羽枫瑾正有此意。 如今鹿宁生死未明,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便取来一把油纸伞,向那兵丁吩咐道:「劳烦你带上些人马,我现在就去瞧瞧!想必龙游县的县令,必不认识朝廷的官员。」 ------------------------------------- 雨过云开,天空一碧如洗。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大地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血迹,空气中也弥漫着花儿的香气。 仿佛昨晚那一场惊心动魄,令人不忍卒睹的恶战,从未发生过一般。 羽枫瑾马不停蹄地赶到玄清寺时,昨晚遇害的尸体已整齐地被摆在院中,并郑重地盖上了白布。 远远看过去,寺院内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丝人气儿,凄惨无比。 县官见到他们前来,立刻迎上去:「你们是从江宁府来的?」 羽枫瑾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后,指着那些冰冷的尸体,问道:「这里面可有女子的尸身?」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和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县令捻须略一沉吟,斩钉截铁的答道:「并没看到女子,都是男子与和尚!」 羽枫瑾听到这话,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稳了稳心神,才提步走了过去。似乎是担心有误,他还是一一掀开每具尸体上的白布,仔细辨认下面盖着的一个个凄惨的面孔。 龙游县县令跟在一旁,小心地问道:「请问,这些都是使团的人吗?」 作为一个芝麻粒大小的县令,一辈子也没碰上过什么命案。 此次,竟有这么多人还人害死在自己的地界上,死的还都是朝廷中人。他的恐惧和担心可想而知。 虽然明知柳长亭并非官府的人,可他见朝廷中的人都听起差遣,便也不敢怠慢。只当柳长亭是某位大官的亲眷,才能有此待遇。 羽枫瑾沉默地看了所有人后,才释然地点了点头:「没错,他们都是使团的人,而且是被一刀毙命的!看来对方是高手,而且人数不少!」 他略一思忖,看向县令问道:「这地方可是在闹匪患吗?」 龙游县县令连忙摆手,惶恐地说道:「我们这个县又小又穷,别说土匪了,小偷小摸都没有!平时府衙里最的案件,无非是丢个东西,或邻里间的争吵——」 龙游县县令突然收声,因为他发现羽枫瑾已神色大变。那一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一具尸体,嘴唇在微微颤抖,好像见了鬼似的一脸惊恐。 县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具膀大腰圆的尸体: 一张黑黢黢的脸上满是血迹,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面目。尸体身上有数不清的刀伤,右臂已被砍断,左臂只剩下半截……其死状凄惨无比、令人动容。 羽枫瑾缓缓蹲下身来,喃喃道:「托托……看来你……用生命护 住了她……谢谢……」 说完,他颤抖着双手,替尸体盖上了白布。 随后,他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县令手上:「这位是我的朋友,不是朝廷的人!请帮他买一个最好的棺材,好生安葬在一个风水宝地吧!」 县令看着手中的银子,问道:「难道不将他的尸体,抬回家乡安葬吗?」 羽枫瑾眯起眼睛,眺望着远处,喃喃道:「想必他都说不出,自己生于何处!就先将他安葬在此处,待我找到他的亲人……再说吧……」 县令捻须略一沉吟,说道:「不如这样吧,我们这附近有个义庄,可以先将他停放进去,待他的家人来了再带走。这人啊,一旦入了土,就不该再扒开土,打扰他休息了!想必他家人,也不舍得将他留在此处吧!」 羽枫瑾想了想,没有其他法子,也只好赞同:「就依大人所说的办吧!」 二人正说话间,玄清寺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兵丁:「大人,有一农妇前来报案,说自己晾在院中的衣服被人偷了,小偷还留了张字条!」 说着,便将那字条双手呈给县令。 县令展开字条看了一眼,叹道:「这娟秀小字一看就是个女子,你说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做贼!」 羽枫瑾连忙抢过字条,只看了一眼,便双眼一亮,随后面带困惑之色:「是她的字?!她为什么去偷衣服?」 字条上是沐芊芊的笔记,他偶然间看过一次,便记在了心理。 既然沐芊芊安然无恙,又没有及时回驿站和自己禀报。想必她一定被什么棘手的事绊住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鹿宁一定和她在一起,而且说不定还受伤了,沐芊芊才会无法脱身回来禀报。 县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便问道:「公子可认识这字迹?」 「写字条的女子便是世子的未婚妻。此人关系重大,一定要找到她!」 虽然他很讨厌这个说法,可为了让县令重视起来,尽快找到鹿宁,羽枫瑾也只能说着违心的话。 县令果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忙吩咐左右:「快!快!加派人手去找人!就算把龙游县翻过来,也要将这个女子找到!」 随即,他看向羽枫瑾,又问道:「那个……你可知这位女子的面貌如何,不然我这手下也不好找啊!」 「放心,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得出来,你准备纸笔,我现在就给你画一张画像!」羽枫瑾仰起头,沉沉叹了口气。 ------------------------------------- 沐芊芊托着鹿宁一路奔波。 离开城镇后,沐芊芊开始牵马缓行,带着鹿宁走向小路。二人一马越走越荒芜,越走越偏僻。 荒山野岭之中,只见一间破败不堪、杂草丛生的寺庙,坐落在不远处。 沐芊芊心中一喜,觉得这里是个很好的藏身处,便连忙牵着马走了过去。 这座庙连门都没有,里面年久失修、神象毁坏、断壁残垣,一片破败的景象,显然是荒废已久。 破庙并不大,到处都是蛛网结织,庙内停了几个薄皮棺材,上面落满了灰尘。 沐芊芊壮着胆子打开棺材,里面的尸体已经化成白骨,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看来这里已经变成了义庄!用来停放客死他乡、无人认领的尸首! 虽话说宁睡乱坟,不进破庙。 但此刻此刻,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她们藏身的地方了!沐芊芊一咬牙,决定在此处暂时安顿下来。 收拾出一个干净的地方,又从附近拔了些干草堆在地上,顺便燃起一堆篝火,她才将昏 迷不醒的鹿宁,小心翼翼的放下来。 看着一身是伤的鹿宁,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刀剑砍得破烂不堪,鲜血和雨水将衣服浸透。整个人面无血色、气息微弱、全身发烫。 沐芊芊担心她的身体,可身边却没有可以救命的药,和用来更换的衣服。 她略一沉吟,抱来一把干燥的稻草,盖在鹿宁身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鹿宁,你等等,我现在得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着,她便立刻离开义庄,骑上快马返回城镇。 尽管她知道这很危险,可在那里才有她所需的一切。而且,她必须要打听到夏云卿的下落,若是他落入敌人之手,那她自己就真是罪过了。 想到此,沐芊芊一挟马肚子,加快了速度。 而另一面,山风呼啸,席卷着冷气涌进破庙中,昏睡的人儿被冻得猛然惊醒。 鹿宁迷迷糊糊的撑开双眼,抬眼望去,满目皆是破败与萧条: 损毁的佛像、倾倒的香炉、四下弥漫的灰尘……看到眼前的场景,一时间觉得恍若隔世。 可她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命大,竟还活着! 她挣扎着要起身,可刚一用力,身上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鲜血不停的往外渗出。 她痛吟一声,便倒了下去。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眼泪顺势而下。 她努力撑起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虽然还很疼痛,却比昨天消肿了不少!看来胡七的方法很有效! 一想到胡七,鹿宁的心中一阵刺痛:想着自己一直以来都那么信任他,没想到竟然所托非人,还连累了自己身边的人!真是愚蠢! 想到此处,她懊恼的咬着下唇,紧握双拳,恨不得将胡七找出来千刀万剐!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一步一杀续命偿 ——复仇—— 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胡七以前掩饰得太好,自己没有发觉!还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忽然间,变成这般模样! 此时,她只盼着托托已经离开寺院。毕竟他有万夫莫当之勇,怎会轻易丧命,在那些黑衣人的手上! 她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她一直强迫的告诉自己,托托一定还活着!自己一定要尽快养好伤去找他! 而且,她也要当面问问胡七,他究竟耍了自己多久!隐瞒了多少事情! 她褪下鞋袜,发现自己的脚踝,已肿胀得好似一个馒头。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便是人数众多。 鹿宁心下一惊,撑着身子走到庙门口向外张望: 远处一片茫茫,山川形势又阔又长。荒山脚下,竟出现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抬着一口棺材往这边走来。 鹿宁一怔,不禁奇道:怎么会有府衙的人,抬着一口棺材来这里? 那棺材里面躺的人又是谁?为何不在三上下葬,反而要放在这个破庙中?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容不得鹿宁多想,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她决定先躲起来,观察一下再说。 可她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四下漏风的破庙里,哪有什么容身之处! 此时,龙游县县令已带着衙役扶棺上山。羽枫瑾一身素服,表情凝重地跟在队伍的末尾。 虽然得知鹿宁还活着,这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托托的惨死,却让心里的这块石头,在心脏上狠狠砸出了一个洞。 与鹿宁相识已久,他十分清楚托托和鹿宁之间的感情。尽管他不清楚,昨晚在玄清寺具体发生了什么。中文網 可看到托托的尸体,已经玄清寺惨烈的现场,他能够想象出,鹿宁一定经历一个无比恐怖和心痛的夜晚。 想必她是眼睁睁看着托托被乱刀砍死,却由于某些原因而不能出手援救,只能落荒逃走。这件事,比让她死都更让她难受! 她痛,他更痛! 可他明知道她的痛苦,却不能以真实的身份陪伴左右,帮她分担这些痛苦,这让他很自责。 可转念一想,或许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自己吧!说不定在她心中,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并不比托托之死造成的伤害少吧。 众人进了破庙后,衙役们小心翼翼的将棺材放在地上,这口檀木棺材,在一众薄皮棺材中格外的显眼。 对于这些衙役来说,这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尸体了,和他们曾经看多的一样,并没有过多的感触。 羽枫瑾却掏出帕子擦拭着棺材,心中喃喃着:「托托兄弟,好好睡吧!我会送你回家的!」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时,发现破庙的角落里,脚旁的稻草上,有一块塌陷下去,塌陷的旁边还有一片血迹。 他目光如炬,立刻问道:「县令大人,这里平日里可有人来?」 县令一撇嘴,苦笑道:「你也看到了,这里四下漏风、远离村庄,又是义庄,流浪汉都不愿意来这里!」 羽枫瑾指着稻草上的血迹,沉声道:「这就是他们来过的证据!」 身旁的官兵面面相觑,只得绕着破庙走了一圈儿,却一无所获。 县令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也看到了,这里一眼能看到底,根本没有藏人之处。即便那女子真来过,想必也走了!」 羽枫瑾紧迫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那几口棺材上。 他走过去刚要掀开,却被县令立时制止:「这样做 不合适!虽然他们都是客死他乡、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也算是在此长眠了。您再开棺让他们见光,对他们不好!再说,一个女子进都不敢进到这里,更何况躲进这棺材里呢!」 羽枫瑾虽然心理存疑,却还是不得不放开了手。 县令见他神色黯然,连忙安抚道:「你放心,本官已经命令手下的人,拿着画像全城去寻找了。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去山上再找找看!」 正在他犹豫之际,一个官兵跑进来:「启禀顾大人,门外发现了往这里来的马蹄印,和一串离开的马蹄印,那马是奔着城镇去了!」 「她们怎么会去城镇?」羽枫瑾和县令面面相觑。 那官兵挠了挠头,小心地说道:「想必她们受了重伤,是要回去疗伤了吧!」 「走,咱们追上去!」羽枫瑾二话不说就冲出门了。 其他人也如风一般的离开了义庄,迅速顺着马蹄印追了上去。 一众人待一行人走远,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屋顶上轻轻落下。 沐芊芊四下看了看,一个闪身钻进庙内。 打眼一看,庙内空荡荡的,她心里一沉。 她连忙放下肩上的包袱,四下呼喊道:「鹿宁?鹿宁?你在哪儿?」 喊了几声也无人回应。 沐芊芊一屁股跌坐在草垛上,惊慌失措的自言自语道:「妈呀,莫不是鹿宁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可她一身的伤,能去哪儿啊?不会是去报仇了吧?」 正胡思乱想间,庙内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 沐芊芊脸色一僵,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极慢极慢的转过头去,竟发现角落的一口棺材盖,正在缓缓移动。 她吓出一身冷汗,牙齿在不停的打颤。想要逃跑,可双腿已经不听使唤。 她惊恐的捂住嘴,惊恐的看着一个人,从棺材里慢慢坐了起来。 「妈呀,鬼呀!救命啊!」一向胆大妄为的沐芊芊,此时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你说谁是鬼啊?」一个极其的虚弱的声音传来。 沐芊芊一怔,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立刻止住哭声,战战兢兢转头看去。 只见面无血色、蓬头垢面、泪眼模糊的鹿宁,正缓缓从棺材中往外爬。 「怎么是你!吓死我了!」 沐芊芊一抹眼泪,立刻跑过去,将鹿宁扶出棺材,搀到一旁的草地上坐下。 鹿宁靠着墙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醒了之后……看到官兵追来了,我实在动不了,只好躲进棺材里了……」 沐芊芊拿出剪刀,一边剪开她的衣服,一边抱怨道:「你这个女人可真是胆大!连棺材都敢钻,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去的地儿吗?」 鹿宁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说道:「死人都成骨头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知道鹿宁心情不好,沐芊芊便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可不是故意丢下你哦,我是觉得你身上伤势那么重,这里又没有吃的喝的,就冒死赶回城中,偷了……不、不,买了些药品、衣服和吃的回来!」 鹿宁随手拿起一件衣服,看到袖子已经磨白,肘部还打着补丁,便沉默地放了下去——这分明是偷来的。 见鹿宁过于沉默,沐芊芊一边为鹿宁的伤口上药,继续滔滔不绝:「其实我早就回来了,可远看到有官兵在,我就将马赶跑了,然后自己躲在了屋顶上,等他们走了才下来。」 药洒在伤口上,鹿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立刻伸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沐芊芊吓得有些手忙脚乱:「很疼吗?对不起,你忍着点儿!」 「没……没事 儿!」鹿宁紧闭双眼,咬着牙说道:「你继续,别管我……」 然而,巨大的疼痛让她再次昏死过去。 沐芊芊吓了一跳,她伸手去探鼻息,发现鹿宁只是晕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她推了推鹿宁,见她完全没有了意识,竟笑了起来:「太好了,这样我就能放开手脚,你也不会觉得疼了!」 说着,她挽起袖子,开始七手八脚的为鹿宁处理伤口。 ——姐妹—— 为鹿宁上好药,又换了身上的衣服后,已是后半夜了。 沐芊芊来不及吃骗来的食物,便体力不支的躺在干草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阵响动,紧接着自己身上被盖了一件衣服。 她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竟看到鹿宁正在擦拭一把长刀,将它背在身后,便提步往门外走去。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沐芊芊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道。 鹿宁身子一僵,转过身来,向她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对不起,将你吵醒了。你赶紧睡吧,我出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沐芊芊点点头,刚要躺下继续睡,忽然她想起鹿宁的行为,一下子跳起来。 她眨眼间窜到鹿宁面前,拦住她的去路:「你……你不会要去报仇吧?」 鹿宁眉头紧蹙,暗暗捏着双拳,咬牙道:「那些人杀了我百十号弟兄,又害死……害死了托托,我怎能不报仇!我离开后,你赶紧走吧!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能牵连你!」 沐芊芊张开双手,死死抓住两旁的门框,急吼吼的说道:「不行,你不能去!这一切都是胡七的阴谋,那些人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如今,你亲手杀了胡七,已经是为兄弟们报仇了,何必要再去!」 鹿宁脸色一沉,森然道:「我眼睁睁看着托托,死在那些人的刀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章 一步一杀续命偿(二) 沐芊芊一跺脚,指着她身上的伤口,斥道:「你现在刚刚恢复体力,一身是伤还发着高烧,你现在去报仇,就是去送死!」 鹿宁推开她,不以为意的说道:「便是豁出这条命去,此仇也不能不报!」 沐芊芊见自己劝不动她,想强行留下她,却又不是她的对手。 她干脆横身在门口,张开双臂挡住去路,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行!我绝不允许你去做傻事!」 鹿宁板起脸刚准备要硬闯出去,目光忽然落在了那口,刚刚被官府送进来的棺材上。 不知为何,她一看到那口棺材,体内就会涌起一种激烈的情感,强烈地刺激这她的泪腺。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那口檀木棺材前。 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这,她用尽全身力气使劲推开棺材盖。在看到里面的那一瞬间,她仰天一声哀嚎,便瘫软地扑倒在地,顿时泣不成声…… ——伤痛—— 群山黑魆魆,大野阴沉沉,夜像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将星月一齐吞并。 黑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飞身越过墙,迅速隐入黑暗中。整座寺院现在空无一人,空气中却还能隐隐闻到血腥味。 鹿宁忍着悲痛,先走到了自己曾经呆过的厢房内。 床上的被子,还是掀开的模样。 她似乎还能听到临睡前,胡七的软语安慰,她摸了摸床铺,如今却早已冰冷,不再有任何温度。 转过身,一眼就看到地上空空的粥桶,托托狼吞虎咽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从小到大,他和自己争抢食物的那些回忆,也都一下子涌现在眼前。 心疼得像刀绞一般,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鹿宁昂着头平静了一会儿,便迅速离开了屋子。 一走出厢房,就看见一个小厨房的炉灶中,还有未烧完的柴火,自己用过的那个碗还放在桌上。 炉灶前放了一个小板凳,鹿宁甚至能想象得到:胡七当时坐在小板凳上,一心一意盯着火苗,为自己熬粥的样子。 她真的很想知道,胡七将那些***掺进粥里,搅拌均匀时,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可有想到过,托托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和自己这颗破碎的心? 走出小厨房,就是寺院里最大的厢房。 数十张草席和被褥还铺在地上,大部分都被鲜血浸染,被褥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红褐色。 这些血迹的位置都是在颈部,许多人是在梦中被人一刀毙命的。 估计他们从暴风雨中死里逃生时,还在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却不料,连一个晚上都没有挨过去! 鹿宁迈着沉重的步子,一张张床铺看过去。那些刺目的污渍,让她一双拳头越攥越紧。空气中残留的血腥之气,让她几近窒息。 她忍不住扶着墙,强撑着自己不去想:那样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那些黑衣人涌进门来。 手起刀落,一刀一个,许多人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却已气绝身亡。 那是多么安静、阴森又恐怖的杀人场景! 鹿宁的眼角湿润了,却强忍着泪意,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门走出寺院去。 此时,她手中正拿着托托心爱的狼牙棒,金钉上还沾着那些黑衣人的血迹…… 月亮不知从哪里悄悄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大地。 几颗星星也连蹦带跳的出现在天边。这突如其来的光华,照亮了黑漆漆、空荡荡的寺院。 鹿宁踉跄走在院中,看着每一寸被鲜血浸染过的泥土。 她走了一遍又 一遍,托托最后的模样,深深的印在她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鹿宁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碎了,思绪凌乱的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底,让她痛不欲生,至死方休。 她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这是她与托托诀别的地方,这里是生与死的分界点。 大门框上还有托托凌乱而深刻的抓痕,抓痕深到几乎要将木头贯穿。 能想象得出他当时有多痛苦,却有多么坚强!他要誓死守护住这道门,将生和希望留给鹿宁,把死和痛苦留给了自己。 鹿宁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她颤抖着双手,抚摸着那些痕迹。 一抬头,看见几欲被砍断的门框,那些刀痕杂乱而凶狠。能想得出,那些黑衣人当时有多么疯狂,已经丧失了理智和人性。 门口的下方,还能清晰的看到一大滩血迹。 鹿宁瘫软的跌坐在地上,忍住不去看那托托最后倒下的位置。 可晶莹的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模糊了双眼。 又是一阵瓢泼大雨不期而至,正如玄清寺那个晚上的雨一样。 大雨淋湿了鹿宁的心,那些惨痛无比的回忆,让她的精神在慢慢融化。 她踉跄地站起身来摸着黑走到后山,那里有一片新坟,每一座土堆里都埋着一具新的尸体。 鹿宁在每一座石碑前驻足、行礼,心中默然道:这里每一条无辜的生命,都不会白白牺牲。 这笔血债一定要用鲜血来偿还。我鹿宁保证,会带着那些黑衣人的人头,前来祭拜你们! 说完这些话,鹿宁坚定的转身离开这个,此生此生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 ------------------------------------- 一夜之间,炎炎烈日的晴空,忽然降下了甘霖。 易容成柳长亭的羽枫瑾在睡梦中忽然惊醒,只觉得浑身舒适,凉气沁人,却又有些莫名的心烦。 他走下床推开窗子,望着窗外蒙蒙雨丝,总觉得那破庙里的情况,让他有些坐立难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他不再犹豫,便立刻叫来几名府衙内的兵丁,跟着他打马回到那座破庙中。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次在破庙里,留下了许多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止血的布、空空的酒壶、带血的衣物……一切物品上都印有鹿宁的影子。 羽枫瑾颤抖的双手,拿起那些带血的衣物,他甚至能想象得出,鹿宁当时受了多重的伤! 这里的条件如此简陋,很难想象她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羽枫瑾心中一阵抽痛,甚是自责:为什么每次她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都不在她身边去照顾她、保护她? 一个官兵跑过来,拱手道:「那边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连忙走过去,只见义庄的一个角落里,堆放了许多兵刃。 羽枫瑾一惊,立刻意识到鹿宁的意图。 他连忙向身旁的人吩咐道:「你们一定要尽快找到她的行踪!另外,也要同时寻找安南世子的行踪!」 那官兵摸了摸鼻子,奇道:「为何不派人留守在这里,说不定她还会回来的!」 羽枫瑾叹了口气,沉声道:「她正准备要做件大事,并不希望被我们找到。如果她发现有人坚守在这里,就一定不会再回来!那时,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随后,他要来一张纸笔,在上面刷刷点点写下了一行字,用石头压在了托托的棺材上,才带着众人离去。 一 阵风吹过,那张字条被风吹展开来,露出一行笔力苍劲的字:宁儿,不要冲动,来县衙门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落款依旧是柳长亭。 羽枫瑾带着几个兵丁刚回到县衙,就看到门口一位长髯飘胸的长者在驻足。那人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立刻回头张望。 羽枫瑾见到老者,猛然一惊,立刻飞身下马,拱手道:「夏大人,您还活着?」 夏云卿打眼一看,竟是柳长亭,也激动的说道:「柳公子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不是应该在江宁府吗?」 「咱们进去说话吧!」 羽枫瑾一边引着夏云卿往里走去,一边说道:「得知你们的船,在橘子洲附近遭遇风暴,我就立刻赶过来了!」 二人进了柳长亭的厢房,关上房门,夏云卿才叹道:「老夫识人一辈子了,竟也有认错人的时候!没想到那个胡七居然包藏祸心,联合杀手,将整个使团的人都给害了!」 羽枫瑾神色严肃的说道:「我们一来这里,就知道了玄清寺的惨案!我和县令已将所有尸身都埋好了。也一直在寻找您和鹿姑娘的踪迹!」 提及鹿宁,夏云卿忙问道:「可有找到鹿姑娘?」 羽枫瑾摇了摇头,沉沉叹道:「目前还没有找到!不过,夏大人,您这段日子究竟在哪里安身?为何才到县衙来?」 夏云卿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鹿姑娘和托托拼死将老夫救出来,让老夫先骑马离开了。老夫担心他们在路上设下埋伏,就暂时藏身在一户农家。老夫等了几日,不见追兵找来,才敢出现在县衙!」 羽枫瑾为他斟了杯热茶,问道:「那夏大人目前有什么打算吗?」 夏云卿喝了口茶,沉吟道:「现在这个情况,想必朝廷中已经知道了。也不知道圣上有什么指示,所以老夫还是多呆几日等一等吧!」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 龙游县县令推门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夏云卿先是一怔,随即看向柳长亭。 柳长亭连忙起身为二人介绍。听闻面前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夏首辅,县令立刻撩袍跪下,连连叩拜。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一章 枯骨成沙断人肠 夏云卿看着县令,忙问道:「县令大人如此匆匆而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县令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恭敬地说道:「皇上刚刚下了圣旨,要首辅大人您速去南疆督战!」 夏云卿立刻拿过密信,谨慎地从头看了几遍,脸色立时凝重起来:「看来北渝要和安南开战了。」 羽枫瑾脸色一沉,忙问道:「可龙游县出现了这么严重的案件,不排除这件事与安南也有关。若此事不调查清楚,就贸然和安南开战,会不会太草率了?」 夏云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想到一个平民百姓也会对朝政之事有所见解。 不过事情紧急,他来不及细想,只淡淡道:「皇命不可违!老夫这便动身。」 事已至此,羽枫瑾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中却为玄清寺的惨案着急。 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和胡七以及安南托不了干系。 ——复仇—— 清幽的夜,云影翻开,露出冷冰冰的一轮明月。大地间一片黑暗,寒鸦在孤寂的树梢上呓语。 八个黑衣人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的往庄园走去。 他们每人手中都拎着一个酒坛,和一包烧牛肉,看上去今天晚上,似乎要痛饮一番。 就是这些人血洗了玄清寺后,像没事人一样,还继续留在龙游县,平日里都宿在一座大院中。完全不把那些枉死的亡灵放在眼中。 八人嬉笑怒骂着走回大院,随手将大门胡乱一关,他们自信整个龙游县,没有人敢闯进来。 八个人在院中席地而坐,一边撕扯着牛肉,一边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韩老大举杯敬道:「哥几个今晚好好喝一通,明天咱们就能回家了!」 薛老二附和道:「可不是吗!咱们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也不知道上头会怎么奖赏咱们?!」 刘老三笑道:「还不是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吗!」 魏小七举杯,碰了碰几个人的酒碗,叫道:「来来!喝喝!过了今晚,等待咱们的,就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八人举杯同饮,满面堆欢,十分畅快。大家开始高谈阔论起来,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对未来的憧憬,对富贵的渴望。 却不知屋顶上正坐着一名少女,她听着这些梦话,面无表情的数着头顶的星星,心中却一片凄凉: 他们喝酒吃肉的时候,托托的身体却一点点的,从这个世间消逝,再也没有做梦的机会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刚刚喝了几坛,便有两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搀扶着往茅房走去方便一下。 赵老四不悦的喊道:「才喝了几杯啊,现在就跑?」 殷小五满面通红,醉醺醺的说道:「你们先喝,我们上个茅房!」 说完,便搀扶着毛小六,往后院的茅房走去。 刘老三嘲讽道:「上个茅房也要一起去!这是怕黑啊,还是怕遇到流氓啊!」 薛老二嘻嘻笑道:「就凭咱们哥几个,玄清寺那壮汉都被咱们一刀拿下,放眼整个龙游县,谁有这个胆子敢惹咱们!别管他们,来喝酒!」 剩下六人继续推杯换盏、高谈阔论。酒越喝越多,牛皮越吹越大,人也越来越兴奋。不知过了多久,六个人才发现,去茅房的二人始终未归。 魏小七开口问道:「那两人上个茅房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这牛肉都没了,酒也喝光了!」 赵老四笑道:「别是睡在茅房里了吧!」 韩老大哈哈笑道:「我看是掉茅坑里了!」 刘老三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我正好要去茅房,顺便去看看!」说着, 他便往后院走去。 黑暗正笼罩着大地,四处都是静谧的,没有一丝喧闹。 刘老三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满脸通红的走到后院中。 他远远瞧见茅房的门半遮半掩着,里面黑乎乎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刘老三不以为意,一步一晃的走进去,也懒得点灯就直接脱了裤子。 一阵水流声响,顿时舒爽了许多。刘老三也精神了不少,却觉得四周有些不对劲,身旁似乎有别人在盯着自己。 他以为是有人等着上茅房,便立刻提上裤子,转过头来,笑嘻嘻的说道:「怎么不说一声……」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吓得脸色铁青。 只见茅房的角落里,立着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鲜血正从腔子里喷涌而出,茅房内满墙、满地都是喷溅的血迹。 「妈呀!」 刘老三吓得一个机灵,忍不住大喊一声,酒也醒了一大半。 他随后点燃茅房的小灯,提灯观瞧这具尸体,登时惊呼道:「殷小五?」 韩老大闻声,带着众人跑了过来,急吼道:「刘老三,你怎么了?」 刘老三将殷小五的尸体拖了出来,朝他们喊道:「殷小五被人斩首了!」 众人大惊,立刻围了过来,大家提灯观瞧:这具尸体身上并无外伤,应该是被人一剑封喉,再割下头颅,立在茅房中的。 韩老大立时警惕起来,低声骂道:「妈的,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咱们兄弟下手!」 薛老二一拍脑袋,突然问道:「毛六不是和小五一起上茅房的吗?他人呢?」 提到毛六,众人也有些慌了,立刻分开来四下里寻找。 没过多久,忽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茅房旁不远处的草垛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具无头尸体,腔子里的血迹已经干涸,看上去要比殷小五死得早。 两具尸体横空出世,六人立时酒醒。 大家都立刻意识到——这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韩老大凝着眉头,抽出刀来低声喝道:「哥儿几个!看来是有人要对咱们出手!此人一定还在附近!大家都警醒着点!四处去搜搜!」 薛老二一跺脚,忽然叫道:「我去把门关上,省得这孙子跑了!」 说完,还不等薛老大说话,就提着刀就跑向前院。 韩老大见阻拦不及,也只好作罢。 他在八人中年级最长,功夫最高强,为人也更加凶狠、狡猾。 他提着刀谨慎地检查着每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 不一会儿,刘老三、赵老四、魏小七和胡小八迅速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哥,没看到任何其他人啊!」 韩老大眼睛一眯,沉思一下,忽然惊觉道:「老二呢?关个门要那么久吗?」 小拍大腿,叫道:「糟了,二哥不会出事了吧!我去看看!」说着,就往外跑。 韩老大向其余人叫道:「大家一块跟上,千万别分开!」 大家听到这话,立刻尾随小起赶往前院。 五人刚到前院就傻了眼:只见武功高强的老二双手推在门上,可是脑袋却已不见了。腔子里的鲜血喷出一丈多高,好像天女散花。 小八和老二关系最好,他一看自己哥哥惨死,立刻跑过去放声痛哭:「二哥!」 他刚跑到老二尸体边,一柄闪着寒光的尖刀,就从黑暗中扎过来,直直***小八的脖子。 他嗓子里只「哼」了一声,便脑袋一歪断了气,身子砸在老二的尸身上,二人滚做一处,成了一个血葫芦… … 月黑风高,夜安静得可怕,两具尸体倒在一出,鲜血四下喷溅。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血腥气,气味让人作呕。 韩老大立刻提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大家小心!此人就在附近,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单独行动。只要我们在一起,他就打不过我们!」 小七的年纪和胆子都是最小的,他声音颤抖着问道:「大哥,对方是来了多少人啊!这一下子,我们就死了一半的兄弟!」 韩老大一抹鼻子,冷笑道:「放心吧,要是他们人数众多,早就冲进来了!想必就一个人单打独斗,武义又不如咱们,才会装神弄鬼的,将咱们一一击破!」 几个人听到大哥这么说,觉得十分有道理,才稍稍放下心来。 老三有些无措,又问道:「大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韩老大眼珠一转,朝着黑夜中喊道:「兄弟,想必你是替使团中的人,前来报仇的吧!既然如此,你不如现身,咱们面对面来个痛快!你这样暗中伤人,可不像汉子所为!」 寂静的黑暗中,一点声音都没有。韩老大与兄弟几个,刀横身前,警惕的注视着苍茫夜色。 正在众人精神最紧张的时候,忽见一个黑影迅速窜到后院。 老三眼尖,大喝一声「他在后院!」便提刀冲了过去。 韩老大觉得事有蹊跷,刚要阻止,却见老四和老七已追了上去。他气得骂了一句,也跟了过去。 后院中的物品杂乱,又被房子挡住了月色,整座院子里是一片漆黑。 刘老三紧跟着那个黑影一路跑到柴房,一脚刚迈进柴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 他回过神来,刚要转身跑出去,柴房的门却已被关上。 他连忙跑到门前,用力拍门:「哥几个,我在柴房,快帮我打开门!」 可惜,无论他的声音有多大,门外却始终悄无声响。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二章 枯骨成沙断人肠(二) 忽然间,黑暗中走出来一人,正站在他身后。 刘老三感受到一股寒意直逼脊梁,便立刻转过头去。他使劲睁大双眼,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刘老三横刀身前,冷冷道:「少装神弄鬼的,你是谁?出来咱们痛痛快快的打一架!」 对方只是冷笑一声,没说一个字,却突然拔剑,向刘老三颈子扎过去。 这速度快到,宝剑刺穿了刘老三,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脖子上湿湿的,似乎有液体流出。他伸出手去摸,才发现自己的颈子被刺穿了。 刘老三惊慌失措的想要求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个声音,而且气息越来越弱,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还未等他彻底断气,一柄大斧头就砸了过来。 随即,刘老三的头颅骨,便碌碌的滚到了地上,一双惊讶的双眼,还愤愤不平的瞪着。 那个黑影捡起地上的头颅,大步迈出门去。 老四和老七来到后院时,并未见到老三的身影。 老四气愤的说道:「老三不见了!咱们怎么找?」 老七愤恨的说道:「咱们一前一后,一块儿找!就不信他能拿我们怎么样!等咱们抓住这个人,一定将他千刀万剐,给兄弟们报仇!」 老四一跺脚,说道:「走!咱们找老三去!」说完,二人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待韩老大跑到后院时,却不见一个人影。 韩老大气得直跺脚,四下喊道:「老三!老四!老七!你们在哪儿呢?快出来,别中计!」 他警惕的四下环顾,可黑暗中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刀刃发出的轻响。 忽然之间,月亮不知从何处探出头来,阴冷的光华照亮了院子,一个娇小的身躯,一手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从黑暗中走到月光下。 韩老大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来者: 一袭黑衣之下,难掩那张艳丽非凡的娇颜,她英姿飒飒、气势强大。一双灵动如星的双眸中,却如刀般锐利,周身上下杀气腾腾。 他一下子就认出,这正是那日逃跑的女子!她果然来复仇了! 「你们主子呢?」鹿宁右手一挥,一柄宝剑已在手中。 韩老大突然双眼一瞪,沉声道:「是你?你是那天逃走的女子?」 鹿宁凛声说道:「看来,你还记得我!那你应该知道我因何来杀你!」 韩老大狞笑道:「既然逃出去了,就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你这般前来,害死了我兄弟,今晚定是走不出去了!」 鹿宁冷冷一笑,说道:「你杀了我兄弟,我用你兄弟的命来抵偿,这很公平!现在该是你偿命的时候了!」 韩老大冷笑道:「你不是善于偷袭吗?怎么现在敢与我面对面了?你打不过我的,今晚我定要替兄弟们报仇!」 鹿宁右手一挥,一柄宝剑已在手中。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韩老大,沉声道:「少啰嗦!我来就是要和你决一死战的!」 韩老大哈哈一笑,叫道:「正合我意!」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剑光一闪,便携着一股妖风刺向鹿宁。 鹿宁紧盯着宝剑,不退也不避。 剑到面前,她立时竖剑一挡,反手拔剑,回臂疾格。 只听「当」的一声,双剑相交,迸出了数星火花。 随即,随着「嗖、嗖」几声,两枚银针忽然射出,直奔韩老大的双目打去。 这突如其来的暗器,近身而发,来得奇快无比,让韩老大没有任何防范。 他一声惨呼,随即宝剑踉跄落地。 韩老大捂着双眼仰面倒地 ,连连打滚儿。 鹿宁却提着宝剑迎风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韩老大才颤抖着慢慢站起身子,此时他双眼已废,只剩下鲜血淋漓的两个窟窿。 韩老大骂道:「臭娘们儿,敢施暗算!」 鹿宁冷然喝道:「不废你一双狗眼,不够解气!当初,你们下***让我与兄长不能动弹,那时你怎不觉得卑鄙!」 「臭娘们儿!」 韩老大啐了一口,颤抖着双手摸到地上的宝剑,立时横剑身前,厉声叫道:「你以为我看不见,就杀不了你吗?」 鹿宁冷冷笑道:「你自然杀不了我!我之所以留你到最后,又废你双眼。并不是要和你比武!我只是想让你尝尝,我兄长临死前的痛苦和绝望!」 这一声宛若凭空里起了个响雷,威猛无比。 随即,她手中刀光闪动,闪电般刺出了九剑,韩老大身上顿时被刺出九个血窟窿。 他痛吟一声,连连后退,努力睁大眼睛,可惜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气急败坏,疯狂般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法怪异而奇诡,却已毫无章法。 他口中不断的叫嚣着:「臭娘们儿!你暗算我,我扒了你的皮!」 鹿宁脸上神色未动,慢慢的从腰间取下九节鞭,绕在腕间。 随即,钢鞭在空中虚击一鞭,呼呼风响,吓得韩老大连连后退,不知所措。 他瞪着鹿宁,失声喊道:「你使得是什么?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鹿宁不想回答他,只劈面就是一鞭,砸向韩老大的头颅。 他身子晃了一晃,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从头顶缓缓落下,顺着他惨白的双颊流到衣襟上、双手上,最后低落在地上,融入泥土中。 鹿宁皱着眉头,忽然想起玄清寺,那片被托托鲜血浸染的泥土了。 此时,韩老大已失去了抵抗力,他瘫软的趴在地上,凭着感觉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外爬去。 鹿宁收起九节鞭,捡起宝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旁。 她冷冷的看着地上艰难蠕动的男子,想起在门前倒下的兄长,他当时连求生的机会不曾有过。 不,他没有求生,他在求死! 他用求死的方式换来自己的生! 鹿宁高高的提起宝剑,一剑刺下。 锋利的宝剑刺穿韩老大的腰,深深的插入泥土中。韩老大痛苦的张着嘴,只能听到喉咙中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个音。 好像一条活生生被开膛剖腹的鱼,只能猛长着嘴,别人听不到它的声音,便以为它不痛苦。 此时,韩老大彻底瘫痪,只有右手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再不停的颤抖着,企图还要捡起利刃,做最后的反抗。 鹿宁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来,盯着他黑洞洞的双眼,阴森森的说道:「这种一点点被宰杀的滋味,可还舒爽?你兄弟的命比你好,他们死的很痛快!都被我一刀毙命,就像你对那些兵丁做的一般。可是你不能死的这么轻松,你必须要为我兄长偿命,用他的方式!」 说完,鹿宁从身后取出一支金光闪闪的狼牙棒。 这是她那日回到玄清寺取来的,托托生前的心爱之物,她要用托托的东西,为他报仇。 当晚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托托惨死的样子,将她的心又一次撕碎。 她高高举起手中宝剑,狠狠落下去,一阵血雨溅起,一颗人头骨碌碌的滚到她脚边。 她擦了擦剑上的血,却觉得意犹未尽,因为那个罪魁祸首还没有抓到。 ——葬礼—— 黎明前的寂静,静得可怕。一轮明月穿行在云海之间。幽幽月光,尽情的挥洒着惨淡而清冷的光辉。 义庄的后山,正在举行一场清冷的火葬: 托托的尸身被安置在一块白布上,身边堆满了干柴和稻草。他身前的地上也铺着一块白布,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八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鹿宁盘膝坐在他对面,静静的听着蟋蟀的叫声,断断续续、声声凄凉。 她身边堆满了酒坛。她打开一坛酒的泥封,仰头猛灌烈酒,酒水顺着她的双颊流下,混着眼角的泪,打湿了衣襟。 喝光了一坛酒,她擦了擦脸上的液体,盯着草垛上的托托,凄然笑道:「兄长,你从来就没有这么安静过!以前我总怕你到处惹事,希望你能安静一些,可现在我好想看到你跳起来,带着我去打架、去闯祸!」 她随手又打开一个泥封,将酒浇在稻草和托托的身上,颤声道:「我知道你好酒又好吃!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再也不和你抢了!你喜欢的东西,我都让给你!你讨厌谁,我就帮你一起打他……」 沐芊芊举着两只火把走过来,将一直火把递给她,哽咽道:「是时候该送他走了!」 鹿宁接过火把,高举在手中,泪眼婆娑的看着托托,一字字说道:「兄长,你好好安息吧!抱歉,我没法将你的尸身带回去,见义父最后一面!但我会将你的骨灰带回家乡,葬在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你的大仇还未报完,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 说完,二人点燃了稻草,烈火很快就燃烧起来。浓烟和大火迅速包围了托托,也模糊了鹿宁的双眼…… 沐芊芊走过来,拍了拍鹿宁的肩膀,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鹿宁一抹脸上的泪水,凄然叹道:「回南疆,我想义父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三章 剑隐江湖身带伤 江风吹得灯火昏暗,今夜的孤零恰如往昔。 羽枫瑾坐在窗下剪烛,桌上的书被晚风一页页翻起。 他神色冷峻的盯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不由自主的去转动拇指上的扳指,才发现那里只剩变形的手指。 叹了口气,想喝杯茶,触及茶壶才发现早已冰冷。 霎时间,说不尽的凄凉和艰难顿生心头。 不想叫人来添茶,是不想有人打扰此时的思绪。他重新拿起桌上的信:这是柳长亭的密信,将花芳仪入宫的事告诉了他。 羽枫瑾叹口气,心里如坠了铅一般沉重,内疚和孤独一起向他袭来。加上鹿宁的下落不明,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尽管他对花芳仪没有男女之情,却当她是自己的亲人,一心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才能对得起她父亲及族人为自己的牺牲。 可惜,看来他最后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深知渝帝的为人,他只期盼花芳仪能独善其身,万不要走上萤妃的老路。 提笔想写封信给她,却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字。墨渍顺着笔尖滴在宣纸上,润染了一片,他只好搁下笔,起身凭窗远眺。 此情此景,自己已经无法再介入她的生活,哪怕自己只是简单的一句问候,都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他重新拿起柳长亭的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除了花芳仪入宫之事,当前朝中的局势也让他有些不安。 渝帝同时把夏云卿和燕容派往边疆,看来他是要对蓝钰下手了。 不过,为何会这么突然?难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有,皇上要自己去岭南赈灾。这件事究竟是皇上的主意,还是别人的建议? 以前被困在盛京,他总想逃离。可现在真远离政治中心,他又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 龙游县离岭南倒是不远,他晚出发几日,也可以赶在规定的时间内抵达。 可他不知能否在离开前,查出玄清寺惨案的内幕。 他总觉得这件事和胡七脱不了干系,却又是在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正烦闷间,窗子被轻轻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轻盈的翻窗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面前。 看到这位不速之客,羽枫瑾既惊又喜。 「芊芊姑娘,你真是让我苦等啊!不过,你可以大大方方的从门进来,不必翻窗!」 「我习惯翻窗了,一时就忘了走门!」沐芊芊一拍脑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急急说道:「哎呀,不好了!玄清寺的事你听说了吗?」 「当然。」羽枫瑾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第一次我就和县令抵达了现场。现在正在调查其原因。对了,鹿宁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哎呀,别提了!」沐芊芊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脸的垂头丧气:「鹿宁去找那些黑衣人报仇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下,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 「她现在怎么样了?」这句话让羽枫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虽然不懂武功,也能看得出对方的武艺高强。否则托托也不会惨死了。 「别急啊!鹿宁将那些人都杀了,后来我们就埋葬了托托!本来我想着带她回来见你,没想到,她把我丢下一个人走了!」沐芊芊噘着嘴,郁闷地抱怨着。 「她走了?!」羽枫瑾吃了一惊,提高的心又落了回去。 那些黑衣人死了,这件事就不好调查了。 不过,以鹿宁的性格,让她手刃仇人或许比给她一个真相,要让她心理舒坦。 而且,她没有受伤就好。 稳了稳心神 ,羽枫瑾才沉着地问道:「芊芊,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细细说与我听来,任何细节都不要落下。」 沐芊芊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回想起那晚惨烈的景象。随后,才一点点将当晚她经历的事详细叙述。 听完整件事的经过,羽枫瑾陷入了沉默。 整件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惨烈得多。他知道胡七一定包藏祸心,却没料到,胡七竟然手段如此残忍。 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鹿宁,那又怎会忍心当着她的面,杀害她最在乎的人?! 先是被信任的人欺骗,又眼睁睁看着兄长惨死,想必鹿宁此时定是生不如死。 「芊芊姑娘。」羽枫瑾用压抑的声音说道:「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帮忙……」 「什么事?」经历了这场劫难,沐芊芊这一次没有再讨价还价。 羽枫瑾凑近她低语了几句,随着沐芊芊轻盈地飞出窗外,他才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再一动不动。 ——对峙—— 烟波浩淼,月光皎皎,橘子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看不分明。 渔夫刚刚收拢起钓鱼的丝线,正摇起小船,准备回家。 江面上忽然传来一阵哀婉的笛声,正是来自一搜小船。船儿停在树荫下一动不动,风一过,才随波轻轻摇摆。 船头斜坐着一人,白衣胜雪、长发及腰、面白如纸,似乎生了很严重的病。 他从怀中拿出玉笛,放在唇下缓缓吹响。笛音婉转缥缈,不绝如缕,宛若天籁,却隐隐透着一股悲凉。 不过多时,笛声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男子用力咳嗽了一阵,低头一看,雪白的衣襟上已染了点点血迹。 「七哥,赶快进来休息吧!你一用力,伤口就会裂开!」另一个男子钻出船舱,他一袭黑衣,一双毒蛇般的眼睛,却浮起担忧之色。 「无碍。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男子摆了摆手,又往岸边望去,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此人正是历经了玄清寺惨案,从鹿宁刀下死里逃生的胡七。 幸好鹿宁当时中了蒙汗药,手中的力道大不如前,加上位置偏了一些,才让他侥幸活了下来。 只不过,这伤虽然不致命却也够他受的。 「七哥,你是在等她吗?」说话的人是宝华,他蹲在胡七地身旁,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岸边。 可是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群正在赶回家的野鸭。 「有她的消息吗?」胡七靠在船舷上,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 宝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那女的昨晚血洗了咱们的住所,八个兄弟全部被杀死,人头被砍了去!她还在墙上留下了「血债血偿」四个大字……」 说到这里,宝华及时收声。想起那八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他就恨得牙痒痒。 此时,他十分后悔当时对鹿宁的手下留情。 没想到,胡七却露出一抹苦笑:「不愧是她!单凭一人之力,就干掉了我们最厉害的八个高手。」 「是呀!」宝华拧着眉,瞪着眼,唏嘘道:「那天晚上若不是让她喝下大量的蒙汗药,咱们还真没把握能干成那些事儿!」 对此事,胡七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他只关心这件事。 宝华环抱着双臂,冷笑道:「七哥不用担心。她此时一定好得很!说不定还在到处找咱们,准备为她兄长报仇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胡七喃喃自语着,脸上竟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七哥,我看你是魔障了!以你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单 恋一枝花?我看她也没什么了不起!」宝华一脸的不忿,忍不住抱怨起来。 胡七却微微一笑,轻轻说道:「她就是这样的女子。起初你不觉得她有多好。等你看到她的好时,却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宝华冷笑一声,刚要开口辩驳,却见岸上一阵尘土飞扬,两匹骏马从远处匆匆驶向这边,马上骑的二人正是羽枫瑾和沐芊芊。 「七哥,你赶紧躲一躲!恐来者不善!」宝华立刻横刀身前,谨慎地凝视着岸上的一举一动。 二人二马看到胡七地船,立刻勒马停在岸边。 「世子!既然侥幸脱身,为何不来报官,反而匆匆离去?」羽枫瑾向船上二人放开嗓子高声呐喊。 胡七身上有伤,气力不足。 宝华挺身而出,及时回复道:「玄清寺那场刺杀太过惊悚!世子心有余悸,恐杀手追来,便先行离开了!」 还在装无辜! 羽枫瑾心理冷笑,嘴上却继续劝道:「世子且留步!当晚的事还需详加查问,才能尽快找到凶手!否则世子岂不是日日都在危险之中?」 宝华一眼看穿对方的心思,便沉着回应着:「多谢柳公子好意!世子临到家门前却惨遭刺杀,想必叛徒已经渗透了北渝。为了不引来更多的惨案,世子还是自行离去比较稳妥!」 见宝华狡猾如蛇,羽枫瑾干脆开门见山:「世子,县令有话要我问你!当晚死了那么多人,世子不懂武功是如何逃脱的?」 没想到,宝华一撑船篙,让船儿随水缓缓移动。随后,他向岸边哈哈大笑起来:「那是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柳公子就不必多言了,我们就此别过!」 「喂!话还没说完,你们就逃走!算什么英雄好汉!」在一旁沉默不言的沐芊芊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向岸边叫嚣起来。 可是船上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二人看着船只渐行渐远,只剩下如豆般的小点,钳在天地之间。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四章 剑隐江湖身带伤(二) 淅淅沥沥的雨快要停歇了,天空中还是布满黑云,让人觉得仿佛到了傍晚。 胡七独自靠着船舷,向远处的岸边望去,神色有些落寞。 江边的小洲上一片寂静,只有一双鸥鹭立在水边。一阵风拂过芦苇荡,芦苇轻轻摇晃,几点渔灯时隐时现,舟上两人在闲谈。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再期待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满怀期待。 忽然之间,岸边传来一阵「滴答、滴答」的马蹄声。随即,一抹白色飘逸的身影在林间穿梭,朝着船的方向奔来。 胡七一惊,连忙强撑着身子翘首远眺。 只见一匹精瘦的赤马,正驮着一袭白衣女郎,正策马疾驰而来。女郎将满头青丝编成辫子垂在胸前,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的芙蓉。 看到来者,胡七大喜过望,不管不顾地喊道:「快停船,她来了!快停船!」 船夫不明所以,闻声只得将船停下。 「小鹿!你等我,我现在就过去接你!」胡七勉力站起身,不顾身上刚愈合的伤口,费力向岸边挥着手。 岸边的人听到喊叫声,一勒缰绳,马儿立时止步。她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船头的男子。 见船儿在慢慢向自己靠近,鹿宁在袖中暗暗捏紧了拳头。 在船舱中小憩的燕宝华,听到了胡七的叫喊声,暗叫一声不好,立刻从船舱中钻了出来。 他一眼就瞧见了俏立在岸边的鹿宁。 他备觉不妙,立刻朝船夫大喊:「快停手,莫要靠近岸边!」 船夫猛地一怔,看了看胡七又看了看宝华,实在不知这船该停还是该行。 胡七不管不顾地继续催促着船夫。 宝华立刻冲到他身边,沉声劝却道:「七哥,你冷静点!来者不善啊,你忘了她是如何杀死那些手下的了?」 也只是有一瞬的迟疑,胡七的喉头微微动了一下,固执地说道:「即便她要杀我,有些话我也必须要当面和她说!」 宝华也寸步不让,冷笑着说道:「七哥,别傻了!她一个字都不会听的!你若靠近,她定来个手起刀落!倒是,便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二人正争执间,鹿宁在岸边不疾不徐地从背后拿过硬弓,又拿出一只羽箭搭在弓弦上。 她闭上一只眼,将剑头瞄准胡七的头颅,随后用力拉开弓,直到弓弦如同满月,她才猛地松手。 那支羽箭携着劲风,撕破长空,直直射向胡七的脑袋。 胡七诧异的盯着冰冷的箭头,竟一时失神忘了躲避。 幸好宝华眼疾手快,立时抽刀出鞘,出剑相挡。中文網 只听「铛」的一声,羽箭一偏,深深插入在一旁的船舷中。 恰在此时,另一支箭已撕破夜幕冲着二人而来。而这一次,连宝华也是始料未及,等他反应过来,再回头看向胡七时,只见那支箭已将他穿了个透心凉。 胡七瞪大了双眼,看着深插入胸前的箭,一脸的不可思议。 或许他也没料到,鹿宁真会对自己下手。一时间,与鹿宁在一起的日子,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快速闪过。 他张了张嘴,喉咙肿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便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倒去。 「七哥!」宝华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一把抱起奄奄一息的胡七,哭得撕心裂肺。 鹿宁再次搭弓射箭,准备将宝华一并解决。 幸好船夫反应机敏,眼看着岸上来了一个女罗刹,他立刻撑篙将船儿推远了一些,随后迅速划动船桨,船儿很快淹没在波涛之中。 眼看着船已完全脱离了弓弩的射击范围,鹿宁只 好收起弓弩。 忽然一阵大风起,雨停止了,水波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未能手刃仇人,鹿宁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调转马头,打马回镇。 刚刚迈进镇子,就发现街上人头攒动,似乎比往日里更热闹了一些。 鹿宁飞身下马,牵马缓行。 却见街边许多老百姓,都围在一面墙的前面驻足。她好奇地拨开人群走到跟前,看到墙上的画却是一怔: 这是一张通缉令,要悬赏捉拿女贼,还特地强调只能活捉,捉住者赏银千两。 而通缉令上画的女贼正是她自己。 鹿宁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通缉令上的女子:顾盼生辉、艳若桃李、眉眼间巧笑吟吟,霎是动人! 她忍不住叹道:该是多么熟悉自己的人,在脑海中日日揣摩,才能画出这样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啊! 这不像是一个捉拿女贼的通缉令,更像是一张寻找心上人的启示! 她回过神来,立刻低着头走出人群,飞身跃上马背,快速离开镇子。 可心中却满是疑惑:究竟是谁,画出那样的画像! 这一定是熟悉自己的人1 胡七杀了使团的人,不可能协助官府去捉拿自己。沐芊芊倒是和自己熟悉,却画不出这样这一幅画。 忽然间,她心中一紧——莫非是柳长亭吗? 可他们这次见面也不过短短几日,以往又没有太多的接触,他怎么会画出这样一幅如此细腻的画呢? 最主要的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敢出现在官府面前啊! 太多的疑问,让鹿宁新伤加上旧伤,一起隐隐作痛起来。 她想不通,也不愿多加追究这个问题。 托托的死让她万念俱灰。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只是觉得很累,想和过往的一切道别。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急切的思念着义父和南疆。她决定要带着托托的骨灰,回去南疆找义父! ------------------------------------- 傍晚时分,骤雨刚停。羽枫瑾坐看天空中浓密的乌云。 一个娇小的黑影,从窗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殿下,我查到了一些内幕,你要听吗?」 羽枫瑾转过头,看着沐芊芊略有憔悴的面孔:「如何?」 沐芊芊插着腰气愤愤的说道:「这个小白脸,果然一直在欺骗鹿宁!还什么安南世子呢!我呸,安南根本没有一个世子叫胡七!」 羽枫瑾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件事我已知晓,还有其他的吗?」 沐芊芊噘着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噘着嘴抱怨着:「我只是个小偷,又不是探子。也无非是偷听他们说话,揣测出来的。如果说错了,你可别怪我!」 羽枫瑾为她斟了一杯茶,微微笑道:「只把你听到的说出来即可,是与非我心里自有判断。而且,这件事你功劳最大,非但不会责备你,还会大加赏赐!」 听到这话,沐芊芊脸上才有了笑容:「这还差不多!我当天晚上,听到他们用南诏的土话交流。而那些人管胡七叫七皇子,管那个叫宝华的随扈叫八皇子。然后又听到他们提及太后如何如何……有用的消息,只有这么多了!」 「这些消息足够了。」羽枫瑾的口气,使气氛变得异常沉重。 「莫非你知道他们的身份了?」沐芊芊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好奇。 羽枫瑾表情沉重,眼中不断露出懊悔的神色:「看来,这一切都是南诏的诡计!从安南世子到安南使臣,再到这次刺杀,都是他们 有意安排的。为的就是挑起北渝和安南之间的战争!我应该早些察觉的!」 「什么跟什么啊?我听得都糊涂了!」沐芊芊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羽枫瑾整个人都变了,表情很严肃,口气也特别冷峻:若是南诏的七皇子,那就只有燕西华一人了!他与其八弟燕宝华,都是已故的纯妃所生,被南诏皇太后亲手带大。他虽然不是太子,却从小被皇太后当做接班人培养!估计此次他冒充安南世子这件事,就是南诏太后一手谋划的……」 「这么说,安南内乱也是南诏的阴谋喽?」沐芊芊歪着头,似乎有些想通了。 羽枫瑾冷笑道:「想必安南朝中,早已被南诏安插了自己人,等着时机一到,就挑起这次政-变,从而启动整个计划!」 沐芊芊歪着脑袋,又问道:「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北渝和安南打仗,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羽枫瑾眸光一凛,沉吟道:「安南的先皇是南诏先皇的胞弟,他很有野心,却苦于自己无权继承皇位,就带领一帮人逃出南诏,建立了安南。 南诏先皇得知此事后十分愤怒,便发兵攻打安南。双方打了近二十年的仗,谁也不能征服谁。后来双方各让一步:安南为南诏的属国,而南诏要承认安南的国主身份! 十五年前,渝帝带兵征讨安南,将安南变成北渝的属国。所以,南诏怕是想借着这次机会,重新夺回对安南的掌控……」 沐芊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附和道:「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羽枫瑾却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道:「可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咦?这是什么啊?」沐芊芊一眼看到桌上柳长亭的信,忙不迭地拿起来。 羽枫瑾也不以为忤,叹了口气说道:「燕荣就要上战场了!你快去见见他吧!」 「什么?」沐芊芊撑圆双目,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五章 烽火成书踏黄沙 仔细看完柳长亭的密信,沐芊芊急切地在屋内转来转去:「才离开几个月,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玉儿姐姐死了,他一定十分难过,我得去找他!」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留你!若见到燕荣,将我的信交给他!」羽枫瑾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交给她。 沐芊芊拿过信件放进怀中,抬头看着他:「那你呢?你还要留在这里等鹿宁吗?胡七走了,那些黑衣人都死了,托托也火化了,她应该不会留在这里了……」 羽枫瑾像是丢了魂一样,呆呆地望着前方:「她应该是找将军去了,想必今后不会再回盛京了……」 沐芊芊眼珠滴溜溜一转,畅言道:「那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鹿宁此时一定很需要人陪,你此番前去,说不定,就能与她重归于好啦!」 羽枫瑾为难地叹了口气:「我岂能不知她需要人陪,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眼下实在两难全,也只能暂时委屈她了……」 沐芊芊心有不满,立刻质问道:「喂,还有什么事比鹿宁重要啊?」 羽枫瑾凝目看向她,反问道:「此时岭南百姓正遭受灭顶之灾,我奉旨前往去救灾。你说,是百姓重要,还是儿女情长重要?」 没想到事态如此眼中,沐芊芊吃了个瘪,只能噘着嘴不再胡闹。 ——告别—— 雨过天晴,岸边的杨柳垂下金黄色的枝条,拨弄着平静无澜的江面。 放舟于江面上,羽枫瑾负手立在船头,此时的他,无心浏览这迤逦的湖光山色,鹿宁的音容笑貌在心头拭抹不去,让他相思入骨。 转身回到船舱,取来一柄焦尾古琴,放在膝上刚要奏响,忽听得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 羽枫瑾极目远眺。 只见一人一马,踏着芳草萋萋,奔驰正急。 马上女子一袭雪衣,鬓边一只白色芙蓉,身下一匹精瘦的骏马,英姿飒飒。 鹿宁得知柳长亭要离开,便多等了三日,特来送行。却怕他多加挽留,便等他登船之后,才出现在岸边。 马儿跑到离扁舟最近的岸边,才勒马停下。 但见柳长亭一袭宝蓝色锦缎,独坐船头,膝上放着一柄焦尾古琴,看上去神情有些落寞。 羽枫瑾见她俏立岸边,不再靠近。 几日不见,她身量似乎清减了不少,一袭白裙却更增容色,只是眸中的冷峻,徒增了几分忧伤。 他知她刚刚失去兄长,定是万分悲痛,刚想要开口叮嘱她几句,却听得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向江心。 鹿宁骑在马上,见柳长亭一双星眸中,两道深情的目光,紧紧盯在自己身上。 她心领神会,深知这多日不见,他定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鹿宁本想挤出一丝笑容,朝他挥一挥手。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好双手抱拳,朝他拜别。 羽枫瑾强颜欢笑,却难免心绪波动: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她此刻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当作柳长亭来拜别。 可若自己立刻表明身份,她未必会信,还会给柳长亭惹来杀身之祸! 思来想去,羽枫瑾抬起十指放在琴弦上,缓缓奏响。 这琴韵清冷、婉转绵长,是那曲她熟悉不过的《凤求凰》! 鹿宁一怔,不由得思如潮涌:这是翊王的琴声,柳长亭怎会此时奏出此曲? 羽枫瑾的船沿江顺流缓缓而下,鹿宁控马在岸边信步前行。 马在岸上,舟在江上,一马一舟并肩而行,却是两种心境。 千言万语积在羽枫瑾心头,说也不是,不说却意难平, 唯有付诸琴曲来抒情。盼她能听懂,却又怕她听懂。 而鹿宁一生敢爱敢恨,情感上绝不拖泥带水,最是雷厉风行。 她此番作为,只为感谢柳长亭在赤水教的救命之恩,并无半分男女之情。所以,尽管她听出琴声中的绵绵情意,也故作不明所以。 心中却暗暗将二人间的恩怨抹平,日后若有缘江湖再见,也不过是萍水之交。 二人并肩走了许久,见前面已无路,鹿宁才勒马停下。 羽枫瑾伫立在船头,与她四目相交,直至人随笑舟渐渐远去,隐入一派湖光水色之中…… ——决战—— 自从渝帝成功求雨之后,北渝的天气就一直忽阴忽晴、时好时坏。 灰色阴凉的气息在城中四下徘徊,细雨和着斜风,卷起阵阵凄凉,让本该朝气蓬勃的夏天,显得颓废低迷。 在江宁府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传入了盛京城: 上千人组成的使团,竟没能护住安南世子,致使其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万岁殿内,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地站在两侧,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渝帝脸色阴沉的坐在御座上,他在看到奏折的那一刻,已将案上所有东西都丢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碎片,喷溅到满朝文武的身上,却无人敢躲。 礼部尚书刘炳文沉吟片刻,壮着胆子走了出来,深深一揖:「启禀圣上,安南国主和南诏***派人送了国书来!还请陛下过目!」 渝帝一摆手,怒喝道:「朕不看!信里说了什么?」 刘炳文故意迟疑了一下,才小心说道:「安南和南诏纷纷谴责北渝的疏忽,甚至怀疑这次意外……是北渝有意为之。是北渝瞅准了安南内乱之际,除掉唯一继承人,意图将安南彻底纳入北渝版图——」 「混账!」 未等他说完,渝帝已窜起身来,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们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朕十年前就将他们打败!若想纳入版图,十年前朕早就这么做了!还用等到今天吗?!」 王肃赶紧走出来,深施一礼,朗声道:「陛下勿恼!这安南国主本身就是乱臣贼子,自然会得理不饶人!而且,臣以为这定是他们的诡计,先假意接受陛下的劝诫,等到世子回去的路上,再埋伏下杀手灭口!这样,他不但能继续做安南的国主,还能以此诬陷北渝,从而脱离北渝的管制!」 顾之礼也一步走出来,铿锵附议道:「臣以为王尚书所言不虚!安南世子被追杀一路到此,想必安南国主是不会放过他,让他顺利回去继位的!江宁府与安南只有一江之隔,这定是安南贼君的阴谋诡计!」 二人的话稍稍平息了渝帝的怒气,他却依旧脸色铁青:「安南世子是否真的被杀了?可有找到他的下落?」 顾之礼得到王肃的授意,立刻回禀道:「回皇上,事情发生之后,犬子立刻详细搜查了江宁府,可既没有找到世子的尸身,也没查到他的行踪。臣以为,世子怕是遭人绑架了。」 听他这样说,渝帝就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凛声质问:「顾之礼,朕任命顾纪昀为钦差,让带着千逾人护送世子,可他不但弄丢了世子,连一个刺客都没抓到!他该当何罪?!」 顾之礼一撩衣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说道:「陛下,使团一行人在江宁府受到赤水教的迫害。事后,犬子是听从首辅大人的指令,留在江宁府善后。没想到,世子等人在江上遭遇风浪,在玄清寺落脚时又遭遇刺客,这一切都是犬子始料未及的。犬子在事后第一时间前去善后,并积极寻找世子及调查凶手身份。犬子虽有思虑不周,可毕竟错不在他,还请皇上明察啊!」 虽然有推脱 罪责之嫌,可他说得还算在理,渝帝只好作罢。 瞥了他一眼,渝帝又冷声问道:「顾纪昀可有查到刺客身份?」 顾之礼深施一礼,恭声说道:「回皇上,臣已命犬子速速归京。等他回来后,一切自然见分明!」 渝帝缓缓坐下,如鹰的目光落在刘炳文身上:「刘尚书,除了两封国书之外,安南和南诏那边,可还有其他动静?」 刘炳文小眼珠一转,煞有介事地说道:「回皇上,安南贼君篡位之后,就开始对曾经的盟友南诏大献殷勤。安南此次世子遇难之事,南诏谴责的国书与安南几乎是同时抵达,臣以为两国定有暗中勾结,不得不防啊!」qs 这一点倒是和渝帝不谋而合,他沉着脸转头看向满庭芳:「满爱卿!边境那边可传来什么风声?」 满庭芳手持笏板走出来,躬身道:「启禀皇上,边境近期的确有几次小规模的***,却都被蓝钰将军平息了,目前尚无其他消息。」 渝帝闭上眼深吸口气,沉声道:「让蓝钰盯紧点,若安南和南诏有胆敢犯境,就要不遗余力的将他们赶回去!北渝天下第一的位置,是不可动摇的!南诏想要回安南?!呵!告诉他们,那是百日做梦!」 这一声龙吟虎啸,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振,立刻肃然起敬。 「是!臣遵旨!」满庭芳深施一礼,恭敬的退下。 散朝后,满朝文武三三两两的离开紫宸殿。 顾之礼默不作声的跟在王肃身旁,一直到无人之处才站住脚。 王肃瞟了一眼四周,才面无表情地问道:「顾纪昀何时能到京?」 顾之礼欠了欠身,恭敬地笑道:「犬子不日便能抵京。」 王肃一挑眉头,沉吟道:「若是夏云卿和蓝钰成功平息了这场纷争,那咱们未来的路……可更加艰难了!」 顾之礼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尚书大人不必担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阵脚自乱了!」 王肃捻须颔首,似乎十分满意。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六章 烽火成书踏黄沙(二) ——奇人—— 今日的宣德门外格外喧嚣,御守司和金甲卫的人,都围在门口吵吵嚷嚷。 阮浪见状跑过来,见人群中趴着一位青衫男子,几个御守司衙役正将他压在地上。 阮浪向一旁的衙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衙役们见到阮浪,立刻恭敬答道:「阮大人,这人早上提着一把尖刀在门口转悠。兄弟们见他形迹可疑,就将他制服了。可简单的询问了几句,他一问三不知,看上去似乎有点神志不清!」 阮浪蹲下身去,一把抬起那人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他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粗眉细眼,颧骨微突,看上去相貌平平,眼神有些涣散。 阮浪沉声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阮浪,喃喃道:「大名王城,父母都叫我六儿!」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阮浪继续问道:「你是哪里的人?」 王城讷讷道:「我刚从南疆来的。」 阮浪看了看他手中的尖刀,警惕的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城呆呆的想了半天,才怔然道:「我……我就是想去大内转转!」 阮浪觉得此人前言不搭后语,便和左右说道:「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先将他关进诏狱中仔细审讯一番,然后再派人四处看看有没有同党!」 「是!」说罢,几个御守司的衙役走过来,粗暴的将王城拉起来押往诏狱。 阮浪一瞬不瞬的盯着王城的背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一个手持尖刀的人想去大内散步,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即便是疯子,也不敢到皇宫门前来犯病,这是找死的行为! 除非这个人是有意为之,若是这样的话,此人到底又有什么目的? 阮浪不敢耽搁,立刻转身返回,一五一十的将王城的事禀报给渝帝。 听完这件事,紫宸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渝帝双眉一竖,双眼迸发出刀锋般的目光,咬牙切齿的吼道:「反了,真是反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手持利刃擅闯皇宫!这人究竟是什么人?是要刺王杀驾吗?」 阮浪斟酌一番,才说道:「启禀皇上,臣已将他关押到诏狱详加调查,一定会查出事情真相的!」 渝帝一拍龙椅,怒吼道:「查!给朕仔细的查,把背后所有的人都给朕挖出来,朕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竟敢对朕下手!」 「是!」阮浪拱一拱手,便躬身退出殿去。 日头从皇宫墙头落下又升起,「王城闯宫」的事让渝帝一夜未眠,心如煮沸的等待着审讯的结果。 不得不说,今年还未过半,却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天灾人祸,这让他心中着实不安,总觉得似乎还有更意想不到的事,在前面等着自己。 天刚蒙蒙亮,阮浪就不负所望的完成了审讯,他疲惫的从诏狱中走出,抖擞了一下精神,便匆匆前往紫宸殿去汇报审讯结果。 渝帝慵懒的倚在御座上,脸色白里透着青,一双锐利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到阮浪进来,稍稍打起精神,沉声问道:「如何?」 阮浪来到殿中,拱手一揖,朗声道:「启禀陛下,经过严刑逼供,此人已招!」 渝帝凛声问道:「他都说了什么?」 阮浪禀报道:「犯人王城,南疆人士,乃是一名逃兵!」 「逃兵?」渝帝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一个逃兵为何要跑到大内?」 阮浪沉吟片刻,说道:「他说……只想想进来看看!」 「混账!」渝帝勃然大 怒,指着阮浪骂道:「你们御守司是怎么审讯的!这种疯话你们也信?」 阮浪屈膝跪地,拱手道:「皇上息怒!卑职自然不信,可无论我们动用什么刑罚,他都始终坚持这个口供不曾改口!」 渝帝好似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暴怒的脸已扭曲变形,扬声大喝道:「阮浪!自朕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先后竟发生两次闯宫!你们御守司是怎么当值的?」 阮浪跪倒便拜,颤声道:「皇上息怒,这是卑职的疏忽,还请皇上责罚!」 渝帝怒瞪着他,厉声道:「上次的那个刺客,你们可有查出其身份?」 阮浪低垂着脑袋,面有难色的沉吟道:「卑职罪该万死!那刺客的尸身上,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东西,所穿衣物、所用兵器也都是寻常之物,一时之间……臣无迹可寻……」 「废物!」渝帝嚯的站起身来,近日来积压的怒气,在这一瞬间爆发了,他一脚踢翻面前的书案,案上的奏折洒了一地。 满朝文武立刻跪拜在地,惊惶的喊着:「皇上息怒!」 渝帝双眉一竖,指着阮浪疾言厉色的吼道:「滚,快给朕去查!查不出来,你提头来见!」 阮浪拱手一揖,沉声道:「是!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尽早查出真相!」 此时,王肃向顾之礼递了个眼色,顾之礼大步走向前,拱手道:「皇上,臣毛遂自荐来审理此案,明日定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供词!」 顾之礼的主动,让满庭芳和阮浪等人有些诧异。 可渝帝此时两眼喷火,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出的粗气一鼓一胀。 他现在只想要知道真相,有人挺身而出,他自然求之不得:「好,你亲自去给朕审讯,审不出真相,你别来见朕!」 顾之礼恭敬一揖,朗声道:「是!臣遵旨!」 渝帝凌厉的目光又射向阮浪,语气十分恼火:「阮浪,从今天起,你要寸步不离的守在朕的殿外,守护朕的安全!」 阮浪连忙答道:「是,卑职遵旨!」 ——审讯—— 日落月升,月坠日升。 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顾之礼才大摇大摆的,从审讯室中走出来。 他张开双臂伸个舒服的懒腰,疲惫的脸上却浮现一抹得意的颜色。 「顾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之礼缓缓转过头去,看到阮浪阔步走近,他看上去蓬头垢面、双眼通红,一看便是昨晚没睡好。 顾之礼拱一拱手,寒暄道:「阮大人这是守了一夜未睡?可真是辛苦你了!」 阮浪面无表情的说道:「都是为皇上办事,何谈辛苦!倒是辛苦顾大人替我们御守司,做了我们该做的工作!」 说完,他毫不迟疑的向顾之礼摊开手掌。 顾之礼一怔,不明所以的问道:「阮大人这是何意?」 阮浪板着脸,毫不客气的说道:「虽然这案件是您来审,不过拿到的供词,还得由我亲手交给皇上!」 顾之礼微微一怔,笑着说道:「这……不太合适吧!所有人都知道是老夫来审案,如果这证词出了差错,老夫可担当不起这罪责啊!」 阮浪冷冷一笑,面带不悦的反问道:「莫非顾大人以为,我会包庇这个刺客,还是我会陷害您?」 顾之礼呵呵一笑,说道:「阮大人说笑了,老夫怎么会如此猜忌您呢,您现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老夫巴结您还来不及呢!只是……」 见顾之礼仍有些迟疑,阮浪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顾大人放心,这功劳始终都是您一人的!我们也只是走个形式,毕竟御守司不同于其他 地方,顾大人还得按照规矩办事!」 顾之礼略一沉吟,只好勉强笑道:「既然话说如此,就这证词劳烦阮大人转交给皇上了!」 说完,他将手中的证词,转交给阮浪,又向他拱一拱手才举步离去。 见顾之礼走远,阮浪拿着证词没有走向皇宫,反而转身走回诏狱。 他打开证词一页一页的查看,不禁眉头越拧越紧。 放下证词,他立刻向左右吩咐:「去请兵部尚书满大人来一趟!就说我有重要的事和他相商!」 不过一会儿,满庭芳便匆匆赶到。 阮浪早已在诏狱门口相迎,见他到来,便立刻走上前去,拱手道:「满大人您来了!」 满庭芳拱一拱手,笑着问道:「阮大人派人来找老夫,可是审讯有结果了?」 阮浪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满大人随我来,咱们借一步说话!」 满庭芳心领神会,立刻随他走进门去。 二人径自走到都堂,阮浪关上们,请满庭芳坐下,才将审讯口供拿给他看。 「这是顾之礼审讯一个晚上问出来的!您先看一看!」 满庭芳拿过证词只草草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这个王城真是好大的胆!竟敢说自己是蓝钰手下的逃兵,还敢污蔑蓝钰叛国投敌,而自己是受蓝钰指示,来刺王杀驾?这证词交给皇上,蓝钰可还有活路!」 阮浪冷冷一笑,指了指纸上的几处涂抹,沉声道:「满大人您看,这个证词几经涂改、漏洞百出,这其中肯定有诈!」 满庭芳思忖片刻,叹道:「当时顾之礼主动要审理此案,老夫就想到他一定是包藏祸心,这件事很明显是他在证词上动了手脚,就是要陷害蓝钰和夏大人!」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七章 隔岸烽火照沙丘 ——诡事—— 阮浪皱了皱眉,神色颇为不解:「这件事意欲陷害蓝钰,是显而易见的。却又如何会陷害夏大人的呢?」 说话时,他又匆匆扫了一眼这份证词。 满庭芳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蓝钰一直和夏大人走得颇近,又是夏大人为他作保,才让他一路走到今日。如果蓝钰有了造反的心,夏大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起码他的对手,会瞅准皇上的多疑,以此事来弹劾他!」 他的话让阮浪明白了关系利弊。 他稍加思忖,沉吟道:「顾之礼是由皇上任命,来亲自审讯的。当时我并不在场!看来,为今之计,只有让皇上下旨重申,让你我其中一人能参与其中,才能看清顾之礼的阴谋诡计了!」 深思片刻,满庭芳才开口说道:「若想让皇上下旨重审,就必须让他自己认为这份口供有假!」 阮浪挠了挠头,焦急地走来走去,俨然已经失去耐心:「现在皇上在气头上,任何一个真相他都愿意信,怕是已经没有思辨的能力。更何况,他对蓝钰本身就很厌恶,他看到这证词,就一定会信以为真!」 满庭芳不慌不忙将证词收好,口气依旧沉着:「阮大人先不必着急,让老夫去试试运气吧!老夫的话,皇上多少还能听进去一些。」 阮浪神情一震,立刻向他躬身拱手:「那这件事就劳烦满大人了!」 从诏狱出来,满庭芳便直奔大内,直到两个时辰后,他才精神抖擞地离开。 也不知满庭芳是如何劝说气头上的渝帝,不久之后,渝帝便了下旨: 命顾之礼、满庭芳和阮浪,三人立刻重审犯人王城! 渝帝的新旨意,让自觉稳操胜券的顾、王二人有些措手不及。 二人还来不及当面商量出对策来,阮浪便亲自登门,将他直接请到诏狱继续审讯,不给他一点串供和通风报信的机会。 不过,顾之礼倒也不慌不忙,反而志在必得地迈进诏狱。 因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要自己也同去审讯,就不怕那刺客被刑讯逼供,从而乱改口供。 而且,听审的是唯唯诺诺、性子温吞的满庭芳,他和王肃从未将其放在眼中。 至于阮浪。 虽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却也不敢与王肃作对,就算再重审几遍,结果还会是一样的——用不了多久,王肃将会重回首辅之位,而他将成为次辅! 顾之礼和满庭芳刚刚落座,重刑加身的王城就被带上来。 才不过两日,那个肩宽膀阔的逃兵已脱相,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来是受了不少的刑罚。 阮浪最后走进门来,与满庭芳交换个眼神后,便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 顾之礼满面堆欢的想与二人寒暄一番。 却不料,满庭芳倏地拍案而起,指着王城高声质问道:「大胆刁民,你前后两次的口供明显不一样!说!你闯入大内的真正目的为何?背后指使又是谁?」 顾之礼猛地一怔,侧过头瞪着他,显然是被他突然的举动,和强大的架势惊住了。 可让他更吃惊的是,那个愣头愣脑的王城,竟指着顾之礼,毫不迟疑的说道:「大人,那些证词都是他让我说的!」 尽管满庭芳和阮浪心知肚明:这一切是顾之礼和王肃的诡计。 本以为这位是训练有素的刺客,需要花一番心思和手段,才能撬开他的嘴。 没想到,自己只是刚开始询问,这人竟语出惊人,直指幕后指使。 满庭芳看了看顾之礼,又看了看一旁的阮浪,神色颇有些尴尬。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进行,让场面陷入尴尬。 顾之礼率先反应过来。 他立刻站起身,指着王城的鼻子,怒吼道:「大胆贼人,死到临头竟敢诬陷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打出去乱棍打死!」 虽然顾之礼没有权利指使御守司,但既然是圣上亲派的主审官员,发出的指令,御守司就不得不听。 衙役们卷起袖子,立刻拉起王城就往外拖。 一直呆呆傻傻的王城,突然暴怒起来。 他一边挣扎着击打身旁的衙役,一边怒目瞪着顾之礼,失声吼道:「狗官!你不是说,我做了那些口供指责蓝钰,你就能给我家人一大笔钱,还给我大官做,怎么现在要杀我?」 此话一出,满庭芳和阮浪相视一惊,有些搞不清眼下的状况。 顾之礼的脸色更加难看,跳着脚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厮嘴堵上,给我狠狠的打,打到他清醒为之!」 眼看着王城虽然孔武有力,却也抵不过手脚被束缚,仍然是被衙役们拖下去。 「慢着!」 满庭芳终于反应过来,立时高声喝断:「王城,你手持利刃擅闯大内已是死罪,本官劝你诚心认错,或许还能抱住你家人的命。你若再加上妩媚朝廷重官的罪名,那可就是诛九族的重罪啊!」 王城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御守司的衙役看向阮浪,见他微微颔首,众人才松开王城,立在一旁。 满庭芳走过去,搀扶起王城,语气忽然缓和下来:「王城,事已至此,你还是实话实说为好。告诉本官,你为何要擅闯大内,背后是否有人谁指?你只要说实话,本官绝不给你用刑!」 王城指着顾之礼,愤愤不平的说道:「是他!一切都是他指使的!他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 顾之礼大惊失色,火急火燎的辩解道:「满大人,你可莫要听这个疯子的话!他定是因为昨日老夫对他用刑,所以他怀恨在心,今日才说出这样一番言语!」 满庭芳向他一拱手,和颜悦色的说道:「顾大人不必着急,待老夫详细问一问,他必然露出马脚,老夫会还顾大人一个清白的!」 可心虚的顾之礼怎肯坐以待毙,他还欲开口阻止,阮浪却阴阳怪气的说道:「顾大人,清者自清,你何故如此坐立不安?」 顾之礼看了看阮浪咄咄逼人的脸,还有一旁面无表情的衙役,意识到自己在阮浪的地盘不可冒进,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回去。 满庭芳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顾之礼,又看向王城:「王城,你说是他指使的,那他让持刀你闯入大内,是要你做什么?」 王城毫不迟疑的说道:「他只是让我拎着刀,在宣德门口转悠,一直到被人抓住关入大牢。」 满庭芳听得有些不明所以,继续问道:「你这话说得奇怪!他为何会让你在皇宫门口转悠?难道他没有别的指使吗?」 王城证人看上去木木的,他搔了搔头皮,说道:「他说只要我被关进监狱,后面的事情,他会告诉我怎么说、怎么做!」 满庭芳侧目看向顾之礼,他此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哼,这真是老夫听到最可笑的笑话!」 满庭芳转过头来,继续问道:「王城,他让你这么做,可有许你什么好处?」 王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他答应会给我大官做,会给我家人一大笔钱!」 满庭芳忽然转过话头,冷不丁问道:「王城,你可是蓝钰手下的兵?」 王城毫不迟疑 的点点头:「我是西南铁骑的备用军。」 满庭芳不给他编故事的时间,接着问道:「那你为何会离开军队?」 王城耷拉下脑袋,倍感委屈的说道:「西南铁骑的待遇优厚。我家境贫寒,也是为了挣钱才加入的。可要真正加入西南铁骑,需要经过十分严苛的训练,还得通过考试才行。 而这段期间,我们的待遇少得可怜,训练又太苦。几次考试不过,我就放弃了。可加入前我们曾签下一个卖身契,但凡进入备用军的人,只有死着离开的尸体,没有或者离开的兵。我和几个兄弟只好逃走了。」 满庭芳微微眯起眼,捻须问道:「既然如此,那顾大人是如何找到你的?」 王城抬头看着顾之礼,控诉似的说道:「我在逃跑的路上被他的人拦下,许给我一做大官和重金让我替他办事。」 满庭芳眼珠一转,忽然呵呵笑道:「既然你替他办事,为何今日又要指认他?你不是应该替他保密的吗?」 王城低着头,气愤的说道:「我昨天帮他做了口供,可他没有将我放出去,还让这些衙役狠狠打了我一宿。所以我也不打算给他保密了!」 满庭芳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答案,便不再问下去。 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向坐立难安的顾之礼,好似在询问,又好像在他解释。 到了此时,顾之礼干脆豁出去了。 他面不改色的笑了笑,指着王城质问道:「大胆王城!昨天你还说蓝钰通敌,并指使你刺杀皇帝!今天却突然改口,又将老夫牵扯在内,老夫看你不是真傻就是装傻!你的这些供词也着实不可信!」 王城也不客气,指着他的鼻子狂吼着:「我哪里知道蓝钰通敌!还不都是你让我说的!你不给我官做、不给我钱还打我!我现在不干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八章 隔岸烽火照沙丘(二) ——诡事—— 顾之礼站起身来,平静看着王城,冷冷的说道:「二位大人,此人神志不清,满口胡言乱语!现在他敢栽赃朝廷命官,明日只不定还能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依我看,不如直接给他赐死吧!」 阮浪和满庭芳相望一眼,二人都心知肚明:顾之礼这是行迹败漏,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可二人却并不打算直接拆穿。 阮浪向他拱一拱手,幽幽笑道:「抱歉,顾大人!御守司一向只听命于陛下!这个人最后是生是死,还要看陛下的旨意!我只负责将今日的供词交上去!」 顾之礼眯起眼睛盯着他,冷道:「这样胡言乱语的供词,怎能交给圣上,岂不是有辱圣听?」 满庭芳呵呵笑道:「顾大人,既然是胡言乱语,圣上自然是不会当真的!您又何必太过在意!放心,老夫一定会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向皇上禀报。」 顾之礼看着抱团儿的阮浪和满庭芳,见二人并不打算退让。 他向二人一拱手,冷笑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说完,他深深看了二人一眼,便拂袖而去。 看到顾之礼如此轻易放弃,阮浪得意的笑了笑,满庭芳却隐隐有些不安: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顾之礼这个幕后黑手怕是在劫难逃,可他竟然就这么走了,莫非他还有什么后招? 可现在容不得他多想,边境频频告急,他必须要如实将这份口供呈给皇上,将蓝钰的嫌疑彻底洗清。 否则,北渝怕是会迎来一场灾难! 果不其然,这样一份驴唇不对马嘴、前言不搭后语的口供,不但搅混了这滩水,也彻底惹怒了皇上。 可无论是骁勇善战的蓝钰、城府颇深的王肃,还是沉稳老练的满庭芳,都难以左右天纵聪明的渝帝!英谟睿断如他,哪有这么容易被糊弄。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被送回监牢里的王城再一次被提审。不过这次,他被带到了御守司的公堂上,而不再是昏暗潮湿、布满刑具的审讯室。 公堂正中的御座上,端坐着一位威风凛凛、双目有神的男子。王城呆呆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头戴华冠,一袭明黄色锦袍,前身一个盘龙团纹。 他身量颇高,下巴上留着整齐的胡子。神色雍容却难掩一抹傲慢凌厉之气。 见王城痴痴傻傻的直视天子,阮浪一脚将他踹倒,怒斥道:「大胆!见到当朝天子为何不跪下行礼!」 王城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面前的男子竟是天子,他立刻踉跄跪倒,耷拉着脑袋说道:「草民王城,不知陛下身份!」 渝帝目光锐利的打量着他,冷冷的问道:「王城,现在朕亲自审讯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朕的问题,朕保证让你活着走出去,还赠你金银,你可愿意?」 王城坚定的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其一的色彩。随即,渝帝向所有人一挥手,阮浪便带着所有人都退出门去。 过了许久,渝帝才阔步从公堂里走出来,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从王城的口中,听到了什么真相。 自然,也没人敢上去询问。 看到一直守在门外的阮浪,渝帝只淡淡吩咐道:「不用再留着他了!尽快处理掉!」 「是!」阮浪拱手听旨,立刻将渝帝护送回宫。 ——会和—— 北渝的四片疆土:南疆、北疆、东陆、西川。 南疆是边塞地区,这里的苜蓿十分丰盛鲜美,让征战的马儿十分肥壮。 这里的猎场面积宽广、草木茂密,猎物长得又肥又大。一人一马从 地平线上奋勇奔驰,在外觅食的猎物顿时闻风而逃。 可一支又一支羽箭穿风射来,跑得慢的猎物一个个跌倒在地,滚了一身的土。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将沿途上的猎物全数捡起。 马上的男子体貌奇伟、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他里面披挂着金线缀成的铠甲,腰间系着两条印章丝带,一只老鹰和一条猎狗在身后紧紧跟随。 他在猎场上信马由缰、纵情驰骋,不一会儿便收获颇丰。 沙漠平铺远去,天际挂着落日的余光,绵绵黄沙与天际连接,看不到边界。 忽见一名身穿铠甲的士兵打马急来,向他高声疾呼道:「蓝将军,首辅大人已经到达军营!」 蓝钰勒马回拨,哈哈大笑道:「好!好!老夫等他多日,这下子终于到了!备好酒菜,本将军要与他好好痛饮一番!」 说完,他一挟马肚子,纵马奔回军营。 夏云卿的马车从西驰来,迎接的仪仗已沿路两边摆开、奔赴前来。 他站在马车前负手而立,昂首望着绵延数百里,排列井然有序、气势磅礴的军营,不觉心情激荡不已。 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南铁骑,所驻扎的军营! 这是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军队,整支军队从征集到训练,都由蓝钰本人亲自负责。军队里从军官到士兵,都是他的铁杆亲信。 而他的部队之所以死命效忠于他,就是因为他的部队工资高、不拖欠、每个士兵都能分到土地和房子。 每次战争中冲锋者、先破城者、死伤者都有重赏!反之,后退者、投降者、遇敌不杀者格杀勿论。 在这样赏罚分明的部队中,还有个如此彪悍的领导,谁敢不拼命! 所以,除了他本人之外,谁也动不了这支部队! 当然,这也是让渝帝忌惮和不满的一点!对他来说,不能完全为己所用的部队,都是潜在的危险! 而蓝钰一向狂妄无边无际,眼中从未瞧得上任何人,狂妄得仿佛天地都容不下他。他打人从不找借口,官阶和身份在他眼中也不值一提。 对他来说,只有友人和敌人两种:但凡友人,他都会笑脸相待。可如果是敌人,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对方欺负到体无完肤。 因此,这让他短短几年内,就成了北渝无人敢碰的狠角色! 即便蓝钰是一个嚣张至极、目中无人的家伙,渝帝和其他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因为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边疆没这个人,绝对不行! 「夏大人!」一个中气十足的喊声从背后传来。 夏云卿收回思绪,立刻转过身去,向策马而来的蓝钰招手示意。 还未到跟前,蓝钰一步跃下马背,大摇大摆走过来,朗声笑道:「没想到,咱们又见面啦,夏大人!别来无恙啊!」 夏云卿扶着随扈的手,缓缓走下马车,爽朗大笑道:「上次老夫走得匆忙,错过了蓝将军的酒宴,这次咱们一块儿补回来!」 蓝钰仰头哈哈大笑,立刻向左右吩咐道:「去,备上最好的酒肉送来,今晚我要与首辅大人不醉不归!」 说完,他一抬手,引着夏云卿走向中军大帐。 平沙万里,在月光的映射下,好似铺上一层皑皑的霜雪。连绵的山岭上,一弯明月当空,如弯钩一般。 大漠上的昼夜温差极大,夏云卿中午来的时候,还手捧着西瓜解渴,到了晚上却要披上斗篷烤火。 中军大帐内炉火熊熊,夏云卿和蓝钰二人盘膝对坐,中间铺上席子,上面摆着一只烤全羊,每人身边堆满南疆的佳酿。 他乡遇故知,自然是痛饮一番。 五 碗酒下肚后,蓝钰一抹嘴,笑着问道:「你身为百官之首,不在朝中处理那些糟心事儿,不去对付长了一百个心眼儿的王肃,皇帝竟将你派到边疆来,想必是为我而来吧!」 夏云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叹了口气:「将军不要多想,只是皇上听闻安南和南诏频频骚扰边境,便让老夫过来看一看罢了。」 蓝钰拿起火堆上烤好的羊腿,放在嘴里撕咬一口,冷笑着说道:「首辅大人现在变了,变得不像以前那样有一说一、性如烈火了! 别看我身处南疆,可朝中的事却躲不过我的眼睛。你不说我也知道,想必又是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王肃,在皇上面前弹劾我居功自傲、横行霸道、贪赃受贿之类的罪行,首辅大人为了平息纷争,才挺身而出的吧!」 夏云卿喝了一口酒,无奈的叹息道:「但不知道将军是否有收授安南贼君的贿赂?」 「哈哈哈!」蓝钰仰天大笑,拿起酒坛猛灌一口,无所顾忌的说道:「拿了!送上门来的钱财,我为何不拿!这么大的军营,人吃马喂、兵器战衣,哪一项不需要银子!皇帝老儿不会以为,就凭着一些口号,就能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为他保家卫国吧!」 夏云卿浑身一震,虽然他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却没想到蓝钰竟说得如此坦然自若。 他皱眉看着蓝钰,痛心疾首的说道:「将军糊涂啊!你这样做无疑是自掘坟墓!军饷不够你可以和老夫说,你拿了别国的银子,就是让别人抓住把柄,让皇上怀疑你叛国投敌啊!」 「哼!」蓝钰啃光了一只羊腿,桀骜不驯的说道:「我要叛国投敌还用等到今天!无论是安南还是南诏,想必他们的皇帝,都迫不及待的希望我去!皇上未免太小人之心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九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真相—— 这样反叛的话,只有蓝钰这样的人才说得出口。因为一旦被皇上得知,便是杀头的重罪! 夏云卿连忙喝了一口酒,压抑住心中的情绪,方才转过话头:「不知近日的南疆可否安宁?将军可有积极带兵抵御外敌?」 蓝钰撕了一块羊肉塞入口中,一脸的不以为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付弱国何须刀兵相向!老夫在此坐镇,他们也只敢虚晃一枪,哪有胆子敢和我真刀真枪地打上一仗!」 夏云卿哈哈一笑,面露赞许之色:「蓝将军威名赫赫,他们自然畏惧!只是,他们总是这般频频骚扰,也着实不是个办法,将军还得想出个法子,让他们彻底停下才是啊!」 他在委婉地传达这皇上的旨意,蓝钰不是听不出来。 他为夏云卿倒了碗酒,不疾不徐道:「北渝随着皇帝的懒惰,变得停滞不前。而南诏却在天后的野心下蓬勃发展。安南本就与南诏是一体,二者早有再次合并之意,在暗中一直有所往来,因此边境更加不安定。这是他们在用小打小闹试探北渝,一旦咱们放松警惕,他们就会趁机攻打进来!」 夏云卿双眉一竖,神色变得冷峻:「将军怎么对两国之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蓝钰哈哈一笑,满面得色:「南疆与安南离得最近。安南内乱时,许多逃过来的人已被我收编。我再派这样的人去当探子,自然对那边的事了如指掌!」 他对夏云卿倒是毫不隐瞒。 正因如此,夏云卿才捋着胡须,心中暗暗叹气:看来传言不虚,蓝钰的确和安南交往甚密,难怪会引来皇上的猜忌! 可他不能提及此事,以防蓝钰一时冲动反而会坏了事。 他仔细斟酌片刻,才问道:「将军最近可有打探到安南世子的下落?」 「他的下落我不知。不过,我知道,你们护送的那个胡七,并非是真正的安南世子。而此次玄清寺惨案,就是由他一手策划!只不过,目的尚不明确。」 蓝钰微微斜着眼看向他,眼眸深处闪现出狡猾的光,令人捉摸不透。 「岂有此理!」 夏云卿双眉一竖,义愤填膺地骂了起来:「他们竟如此大胆!不但冒充安南世子,还如此草菅人命!」 蓝钰喝了一口酒,冷冷一笑:「其实,这个计谋几年前就秘密展开了。南诏暗暗收买了许多安南的朝中重臣,协助贼人弑君篡位。得手之后,他们又迅速谋害了所有皇室子孙,和那些坚定拥护老皇室的忠臣。因为新国主答应南诏太后,只要扶植他成功篡位,他便让安南重新归属南诏!」 或许是过于震惊,夏云卿的脸色有些僵硬:「这么说,那个胡七是南诏的人?」 蓝钰慢慢起了头,看向他:「在安南贼君的围追堵截下,所有安南皇室均已被杀。而那个胡七原名叫燕西华,是南诏的七皇子。他从小由南诏太后抚养长大,虽没继位的资格,却被太后当做继承人培养。听说他此次就是奉太后之命来执行这个计划,事成之后就会被封王了!」 听到这话,夏云卿倒抽了一口凉气:「安南这样做只会引来战争,这对兵力不足的他们来说,有何好处?」 蓝钰以一种【你什么都不懂】的表情,咂了咂嘴:「他们就是要激怒北渝,好让咱们去攻打安南!这样,南诏就能趁虚而入,从而夺回安南!」 夏云卿顿觉事情不妙,无法再强作镇定:「事态紧急,不知将军可有什么应对的良策?」 蓝钰一双环目顾盼自雄,说话中气十足:「放心吧,当我看穿他们的阴谋诡计时,便已经做好了周全的计划。保证他们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他说得自信满满, 夏云卿笑着问道:「哦,将军不妨说说,究竟是何妙计?」 不是他不信任蓝钰,而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能让蓝钰激化和皇上之间的矛盾,从而让南诏钻了空子。 蓝钰拍了拍他的肩膀,滔滔不绝地说道:「很简单!首先,我会派出一部分兵前去佯攻安南,然后将主要兵力,埋伏在南诏进攻的必经之路上,给他们打个措手不及!同时,我安排在安南的眼线,也会带着劝降的部队在内部发动战争,让安南自顾不暇。至此一击,他们便不再敢造次!」 夏云卿细细一思量,也连连拍手叫好:「妙极!妙极!不愧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论智谋、论兵法,果然天下无人可比!」 蓝钰得意一笑,拿起酒碗敬向他:「既然首辅大人满意,咱们可以喝酒了吧!今晚定要喝到酩酊大醉。明天起来,我再带你看看咱们的西南铁骑!」 夏云卿哈哈大笑,举着酒碗与他一碰:「好!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说客—— 烈日炎炎、黄沙万里,大风狂起,尘土飞扬。 嘹亮的号角吹遍连连营,广阔无垠的黄沙上,精神饱满的士兵们,正在副将的带领下操练。 高亢的喊杀声四起,烈日将众将士的肌肤晒成古铜色,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却没有一个人皱下眉头。 蓝钰站在点将台上,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些勇猛异常的精锐军队。 站在一旁的夏云卿,也看得胸中激荡,不由得脱口赞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现在老夫倒是有所感悟了!」 蓝钰勾起唇角,毫不掩饰得意之色:「咱们北渝最精锐的部队都在此处!那安南贼君如果看到这个阵容,就会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了!」 此情此景,夏云卿也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夫以为不止是安南,想必南诏的太后看到,也不敢再与咱们对抗!」 蓝钰听到这话,顿时得意更甚。 他拍了拍夏云卿的肩膀,豪爽地说道:「走!咱们继续喝酒去!你在我这里做客,我保证让你吃好喝好!」 「好!」夏云卿也笑得十分畅快,他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开心过。 二人又回到中军大帐之中,一边靠着羊羔,一边开怀畅饮。 放下酒碗,夏云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地问道:「蓝将军,我听说燕荣也奉命来此了。既然,你们都是武将出身,不如将他叫来,咱们一起喝酒吧!」 提起燕荣,蓝钰脸色顿时一沉,语气有些不悦:「罢了,燕家的确是世代武将,可到了燕荣这一辈,却只能窝囊的在京城中享受安稳,也难怪曾经叱咤天下的燕家军,如今会销声匿迹!老夫还是不见他罢。」 夏云卿深知他傲视群雄的性格,也只能和颜悦色地劝道:「将军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燕荣是武将世家,又与翊王关系迫近,他也不会被困在京城。想必这次皇上能让他离京,或许是个契机。日后,他必能重振燕家军的恢弘!」 蓝钰猛灌了一口酒,冷笑道:「哼!我看得明白。皇上让燕荣出京的唯一理由,无非就是希望让他的花家军,代替我的西南铁骑!」 渝帝毫不隐藏的心思,被蓝钰一眼看穿也不意外,只是夏云卿被夹在中间,有些左右为难。 「西南铁骑天下无双,想要建立起一支能代替他的军队,岂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将军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吧。」 蓝钰见夏云卿还如此打圆场,也懒得再争辩下去。 恰在此时,中军大帐的门帘被挑起,一个士兵阔步走进来:「将军,外面有一人手捧金印前来大营,声称自己是王尚书派来的说客,有急事要见您!」 王肃的人?怎么会 在这里? 蓝钰和夏云卿满腹疑惑的互看一眼。 沉吟片刻,蓝钰才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那士兵刚刚退出去不久,门帘再次被挑起,账内二人四目投射过去,只见一位中等身材、瘦弱驼背的男子挑帘进入。 他长了两条黑墨般的浓眉,高高突出的颧骨,满脸青惨惨的胡渣子直发光。 此人见到二位***也不畏惧,只是深施一礼,满面堆欢:「小的钱福拜见蓝将军、夏首辅!」 蓝钰挑眉瞥他一眼,直接开门见山:「你是王肃派来的?」 钱福嘿嘿一笑,面带得色:「回将军,小的是王大人学生!」 蓝钰拿起酒碗喝了一口,脸上难掩鄙夷之色:「那种人竟还有学生?他能教你什么?贪污受贿?买-官卖官?还是官场上勾心斗角?」 蓝钰赤裸裸的羞辱,并没有让钱福觉得难堪。 他骄傲的昂着头,脸上依旧带着淡定的笑容:「蓝将军说笑了!王大人是师承首辅大人。这么说,我们都是得到了首辅大人的真传!」 夏云卿脸色一沉,立刻怒斥道:「老夫可不曾教过,你们这般厚颜无耻、贪得无厌之人!」 「首辅大人勿恼!」 蓝钰一反常态的拦下夏云卿,冷声问道:「说罢,王肃派你前来干什么?」 得到准许,钱福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将军,卑职是前来毛遂自荐的。只要卑职到了安南和南诏,凭着这张巧嘴,保证仅凭只言片语,就能让安南国主前来道歉,让南诏从此不敢与北渝为敌,让边境从此风平浪静!」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二) 听到这话,蓝钰用近似挑衅的眼神看着他:「那你准备如何说服安南国主?」 钱福以为自己的提议引起了重视,立刻口若悬河起来: 「小的不才,曾与安南国主有过交情。所以小的此番前去,他必会盛情款待!只要小的稍加奉劝,并和他讲明,咱们皇上并没有真心攻打安南的意思。只要他们不再骚扰边境,咱国不但可以继续交好,他还能继续做安南国君!这样,他一定不会再造次!」 蓝钰冷冷瞥他一眼,嘲讽似地问道:「呵,他能不能做国君岂是你说了算的?」 钱福捻须浅笑,继续自作聪明:「现在安南世子已下落不明,八成是性命不保。与其重新换一个国主,还不如承认现在国主的身份,这样不但能避免一场战争,又能平息边境危机,岂不是一举两得!只要安南国主签下停战协议,皇上那边在王大人劝说下,也会退一步的!」 这计策果然符合王肃的方式——以利诱之,一本万利! 蓝钰一杯一杯喝着酒,也不再说话,只有意无意的听着,钱福的满口疯话。 钱福见他不语,还以为自己已成功说服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大将军,忍不住自鸣得意起来——看来这个闻名天下的暴脾气将军,也没说什么厉害的嘛! 等蓝钰放下酒杯,才冷冷问道:「说都完了吗?」 此时,钱福还不知已大祸临头,只躬身拱手一揖:「将军,这就是小的全部计划,您意如何啊?」 蓝钰扯过袖子一抹嘴,便倏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大军出战在即,竟有贼人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来人,把这厮推出去斩了!」 「啊?你……你说什么?」 显然,蓝钰的话,让自信满满的钱福大吃一惊,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几名士兵挑帘进来,抓着钱福就往外拖,他还是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明明是王肃大人派出来的和平使者。一生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讨得荣华富贵的生活,今日怎会成为蓝钰将军的刀下鬼呢? 再说,着满朝文武都十分惧怕王肃。就算蓝钰不买自己的账,念在王肃的面子上,也不该杀了自己! 一时间他思绪万千,怎么着都摸不着头绪,竟忘记了求饶! 不过,就算他求饶,此时也是无用。 因为他并不了解蓝钰:这位有勇有谋的武将非常精明冷静,一生讲过各种阿谀奉承、陷阱骗局、邪门歪道,可他从未上过当! 王肃这点区区伎俩,又怎能骗过他! 两名士兵拉着钱福往外走去,钱福才声嘶力竭地高声喊道:「将军!小的无错啊!小的可是王大人的心腹,你杀我就不怕得罪他吗?」 蓝钰嚯的站起身来,看着他放声狂笑着:「你若不是王肃的人,或许我还能将你当成个疯子,将你几十军棍打出去!但你是王肃派来的,就是居心叵测、扰乱军心,我不杀你就难解心头之气!」 「你!好你个蓝钰!你竟敢滥杀无辜!王大人知道后,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钱福被连拖带拽地带了出去,破口大骂之声却不绝于耳。 夏云卿虽然不赞同蓝钰轻视人命的行为,却也被方才的一幕气得脸色发青: 「那王肃着实可恶!在盛京搅和完朝堂,竟将手伸到南疆来搅和军务!」 蓝钰眼珠滴溜溜一转,立刻叫来一个随扈,吩咐道:「将方才那人的首级连夜送回盛京。顺便,再替本将军传达一句话——本将军打仗,干他屁事!」 「这……」侍卫大张着站在原地,下意识地看向夏云卿,似乎是在求助。 虽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蓝钰的嚣张跋扈和不走寻常路 。不过今日的举动着实有些大胆,他们有所畏惧也是人之常情。 「蓝将军息怒,王肃此人一向如此,你无须为他大动干戈!待老夫回去,自会找他算账!」夏云卿却不能袖手旁观,任其胡闹下去。 蓝钰却全然听不进去,他狠狠瞪了侍卫一眼,怒吼道:「还不快去?本将军说话不管用吗?」 那侍卫全身一颤,立刻转身退出营帐。 随即,蓝钰看向夏云卿身旁,朗声大笑道:「这里是南疆,出了事自有我做主,首辅大人只要好好看我打胜仗便好,其他的事就不必多操心了!」 他脸上带着笑,口气中却满是警告。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夏云卿明白他这是在提醒自己! 不过他仔细一斟酌,为了北渝的安定,他必须保下蓝钰。而安抚住蓝钰的前提,就是要放开手,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如此一来,得罪王肃不过是小事一桩,就任由他去吧。 二人又随意说了会儿话,夏云卿便借故离去。 看着夏云卿离开,蓝钰重新盘膝坐下,倒了满满一碗酒,就唇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自从夏云卿来之后,他心中一直有些不安: 一向坦率的夏云卿开始欲言又止,武官世家的燕荣被派遣到边疆,还有今天这个不请自来的说客…… 他感觉到,渝帝在对自己下手! 而一直欲言又止的夏云卿,要么就是全然不知渝帝的心思,要么就是放弃自己了。 他一碗一碗的喝着闷酒,一时酒意一上头,心里更觉愤懑不平: 自己全年无休的守在这苦寒之地,为北渝一次又一次的击退敌兵,才能让那些京官和皇帝,高枕无忧的享受着歌舞升平的生活。 自己非但没有迎来应得的尊重和器重,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猜忌和陷害! 真是老虎不发威,所有人都拿自己当病猫! 他越想越气,越气酒喝得就越多! 「报!」忽然,一个侍卫的声音在门外陡然响起。 蓝钰没好气的说道:「说!」 挑帘而入的是自己的副将,他拱手禀报着:「将军,贼人已经被斩首,首级和您的回信已启程送往盛京。」 蓝钰低低的「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喝着闷酒。 副将站在原地未走,揣摩着蓝钰的表情欲言又止。 蓝钰抬眸斜睨着他,冷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副将手捧着一封信沉声道:「将军,这是从那位说客身上搜到的密信一封,还请您过目!」 蓝钰放下酒杯,拿过信来展开一看,忽然站起身来,脸上顿时变了颜色,怒火一下窜到了脑门儿上。 副将发现他神色异常,连忙问道:「将军,信中写了什么?」 蓝钰一把将信团成团儿,两颗眼珠气得要掉出眼眶:「看来无论战争胜负与否,战争接胡搜的那一刻,就是我的死期了!」 ——出征—— 万里晴空,阳光普照,连绵不断的山峦,呈现着一片灼热的金色,无数道砂石涌起褶皱,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 一阵擂击金鼓之声响起,气势磅礴的军队已整装待发的站在操场上,浩浩荡荡开出百里之外,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夏云卿和燕荣身穿甲胄、手持符节,昂首挺胸的站在队伍最前面。胯下的战马膘肥体健、金鞍闪耀。 炎热的正午过后,催战的笛声响起。战鼓声犹如雪海浪涌,三军的呐喊气吞山河。 燕荣和夏云卿焦急地看着蓝钰的中军大帐,可蓝钰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让二人心中忐忑不安,却害怕扰乱军心而不敢表露出来。 「圣旨到!」大军起程之际,忽闻一声大喊陡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校尉骑着快马、手持羽书,穿过浩瀚的沙海,向夏云卿和燕荣飞奔而来。 临行前宫中急传羽书,这不是个好兆头! 一众将士的心忽然被揪了起来,军心骤然间受到了影响。 夏云卿却神色淡定的策马走过去,从校尉手中接过圣旨拿到一旁,独自一人展开来看。 在全军屏息的注视中,夏云卿迅速看完了圣旨,顺手将其塞进靴子里,又调转马头,昂首挺胸、不疾不徐地回到队伍最前面。 从始至终,他脸上的表情如旧,没有一丝波澜,让人猜测不出是喜是怒。 他是钦差大人,可以代表朝廷乃至皇上,由他去看圣旨,没有人会有异议,更没人敢去抢、去问! 燕荣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他见到众将士开始窃窃私语后,便试探着问道:「首辅大人,皇上……可有什么新的旨意?」 夏云卿捋着胡须笑了笑,向众人高声喊道:「大家不必担心,是圣上预祝我们凯旋归来。到时,他会亲自犒赏三军!」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松了口气。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霎时迸发出振聋发聩的欢呼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荣也不疑有他,脸上顿时展颜。 然而,身为大将的蓝钰,和他手下西南铁骑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在军中。 燕荣不由得担忧的问道:「夏大人,都已经到了出发的时辰,大帅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夏云卿深思片刻,长叹道:「再等等吧!或许蓝将军是有事耽搁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三) 恰在此时,队伍后又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一个校尉。 刚奔到二人面前,他右膝就噗通跪在地上,声音急促:「启禀大人,大帅带着手下的西南铁骑,于昨天夜里已渡河投奔安南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夏云卿怔然失色,呆立了许久,才失声吼道:「你、你说什么?」 他身子一载歪,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幸而燕荣眼疾手快,立马伸手扶住了他。 燕荣斜着眼看向校尉,声音凛冽紧绷:「蓝钰离开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发现?」 校尉面色苍白,一声不吭,只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 燕荣一把接过书信,见上面写着「夏大人亲启」,便立刻转身交给夏云卿。 夏云卿稳了稳心神,才颤抖着双手展开信来,只看了一眼,便扬天喷了一口心头血。随即,他高大的身躯,从马上摇摇晃晃地跌了下来。 「蓝钰老儿!你害苦我也!吾命休矣!吾命休矣!」他捂着胸口急呼一声,便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首辅大人!」 燕荣一声惊呼,立刻飞身下马,轻轻扶起夏云卿的身子。见他昏迷不醒,立刻伸手一探鼻息,脸色骤变。 「快!快请大夫来!」他慌忙向左右吩咐,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几个小兵立刻跑过来,合力抬着夏云卿的身体,匆匆走向军营。 那个校尉挠了挠头,战战兢兢地问道:「燕将军,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燕荣望了一眼早已失去斗志的队伍,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不得不宣布:「班师回营!」 ——团聚—— 天是蓝的,地是黄的,南疆这里除了黄蓝两色,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色彩。 正午当空,太阳生得老高,晒得黄沙直冒烟,广袤的沙漠让每一个士兵都感到疲倦,仿佛永远走不出去似的。 一个个士兵都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懒得说一句话。 校尉陪着燕荣在军营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发现自从蓝钰叛逃后,整个军营里死气沉沉,似乎连金色的盔甲也染上了一层灰。 如此士气,若碰到敌军趁机来犯,定会一击即溃。 为了边境的安全,燕荣不得不挺身而出,带领士兵们整顿防务,并慰问受伤的士卒,以及主持日常操练。 可他这番苦心却招来了一些风言风语。 许多士卒趁机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有人说,这次战争就不该打! 也有人说,打仗前斩杀说客乃是大忌!更何况,出征前还有圣旨扰乱军心! 更诱人觉得整件事都是一场阴谋。 大帅刚临阵投敌!从天而降的燕荣此刻却跃跃欲试,不知是何居心! 没过多久,这些话就被添油加醋地传入了燕荣耳中。 他虽背负流言,却不争辩。 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些战士如此疲态,不是因为酷暑、不是因为黄沙,而是因为主帅的背叛!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丢人、更羞耻、更让人泄气了! 驻边将士都是精兵。他们经历过生死,见过厮杀的大场面,却并非是神仙。 遇到这样百年不遇的变故,也难免会士气低迷、心生怨恨。 燕荣在军中长大,自然能与他们共情,所以他没有任何抱怨,反而更积极地整理军务。 暂时安抚好士兵,燕荣立刻前往蓝钰曾经驻扎的中军大帐。 放眼看去,营帐内凌乱不堪,看样子蓝钰走得十分着急。 他命人将中 军大帐团团围住,没有允许谁也不能擅自进入,又叫来几个信得过的士兵,进来整理蓝钰留下的东西。 三个人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凌乱不堪的营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燕荣将自己关在中军大帐中,一件一件查看蓝钰留下的物品和文件,企图从中找出蓝钰突然叛逃的真相。 从日落黄沙到星光灿烂,一脸疲惫、神色凝重的燕荣,才从大帐中缓步而出。 黄沙弥漫、天气微寒,夜风卷着砂砾搭在燕荣的脸上,顿觉微微发疼。 燕荣站在外面吹了许久的风,抬步往夏云卿休息的营帐中走去。 营帐中还亮着灯,看来一病不起的夏云卿,还没有睡着。 发生这样的事,着实超出他的意外——自己一直相信和维护的朋友,竟突然背弃了自己和家国。 燕荣站在他的营帐外,迟疑了许久后,才开口出声:「首辅大人,您睡了吗?」 许久,一阵细不可闻的叹息后,才传来夏云卿虚弱无力的声音:「是燕将军啊,你进来吧,老夫还没睡。」 燕荣挑帘走进去,看到脸色苍白的夏云卿,正倚在床上借着烛火看书。 见燕荣走进来,他才放下书,简单询问了一下现在军中的情况。 燕荣见他状态不佳,也只能字斟句酌,报喜不报忧。 可聪明如夏云卿,怎会不知如今的局面,会有多难看。 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此时军心涣散、驻防松散,若安南和南诏趁机同时攻过来,恐大事不妙啊!」 燕荣心中也很是焦虑,却也只能安抚道:「首辅大人放心,我会尽快稳定军心、重振士气、驻好边防,以防敌军来犯!」 夏云卿看向他,迟疑地问道:「燕将军以为要多少时日,才能重新出征?」 燕荣猝然一怔:「如此情况,莫非夏大人还要继续攻打安南吗?」 夏云卿闭了闭眼,神色颇为无奈:「以老夫对蓝将军的了解,他虽然狂放不羁,却不是个不忠不义之人,想必这件事他一定有苦衷。老夫要带兵打到安南去,亲自问问他,再将他带回来到皇上面前认错!」 燕荣迟疑的将一沓信件拿出来递给他:「首辅大人,这些是我在蓝将军的大帐中找到的。他一直和安南及南诏交往过密,不但收授了大量的财物,安南国君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妾。诏帝也对他表现出欣赏,并多次试图拉拢他。」 夏云卿颤抖着双手,看着一封封可以证明他叛国的信件,失声吼道:「难道这些就能动摇他的心志吗?他这样做和王肃又有何区别?」 燕荣叹了口气,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说道:「蓝将军虽然一直收受贿赂,却并未所动。是这封从说客身上搜出的信件,才将他逼得选择叛逃了……」 夏云卿为之一振,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信,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 「可恶!可恶!这王肃老贼真是太可恶了!」夏云卿气得瘫在床上,痛心疾首的哀嚎着。 燕荣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一切都是王肃布好的局!他早已掌握蓝钰和安南、南诏之间的往来证据。无论这次蓝钰是否击退外敌,只要这些证据呈给圣上,他必然会被扣上叛国罪的帽子!」 夏云卿闭上眼,仰天长叹道:「王肃和皇上一样善于琢磨人心。他抓住了蓝钰桀骜不驯和皇上多疑的性格,也看得出皇上对蓝钰的敌意,便顺水推舟布下此局,就是为了逼着蓝钰造反啊!」 燕荣沉吟了一下,才小心地说道:「大人,我担心的不是蓝钰而是您啊!我想来想去,王肃布好局陷害的不仅仅是蓝钰,而是一直维护蓝钰的你啊!」 听到 这话,夏云卿猛地坐起。 「燕将军,如今要戏耍老夫的冤屈,唯有战胜安南才行啊!无论如何,你都要重振军队,一句平息边疆之乱!」他深切地看向燕容,心头涌起大祸临头的不安感。 燕荣谨慎地想了许久,虽然觉得颇有不妥,却念在夏云卿的苦衷,才无奈地点头应允。 ——争论—— 三千里烽火急书,马不停蹄的送入了紫微城。 天子震怒,才三更时分,满朝文武官员都被召集入宫。 紫宸殿内安静肃穆,气氛格外的压抑。 每个人都垂首端立在大殿两侧,即便他们此时困得睁不开眼,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渝帝正襟危坐在御座上,一双锐利的双眸中,灼灼燃烧这一团怒火,烧着殿中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他目光如鹰一般,扫过众人低垂的脸,最后落在满庭芳的身上:「兵部尚书!这到底怎么回事?」 满庭芳一步走上前来,深施一礼:「启禀圣上,首辅大人烽火疾书,表明蓝钰将军是因为受到女干人迫害,无奈之下才逃亡到安南,还请皇上明察!」 「安南!果然是安南!他竟真的叛国了!」 渝帝头上冒着热气,两条剑眉拧在了一起,看样子恨不得要拔了蓝钰的皮。 满庭芳担心王肃借机做文章,连忙辩解道:「皇上,首辅大人已查明,蓝钰是受人胁迫,无奈之下才会叛逃!南疆本就接壤安南和南诏,他会逃亡这二处,也不足为奇!这件事来得蹊跷,还望皇上祥查!」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刚说完,王肃就大步走了出来:「陛下,如今北渝与安南开战之际,蓝钰竟临阵脱逃,这不是叛国投敌又是什么!夏云卿身为监军,未能阻止他带兵离开,乃是重大的失职,其罪当诛!」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丹心血泪空自流 平日里慢吞吞的满庭芳,今日却立刻反唇相讥:「皇上,军营中都是蓝钰的人,如果蓝钰有心要跑,即便是身为监军的首辅大人,怕是也难以将其降服!臣以为,这不能算其失职!·」 王肃横眉斜视着满庭芳,冷声斥道:「夏云卿身为监军,是代表朝廷未尽职责就是失职,难道满大人要偏袒他吗?」 满庭芳不甘示弱,立刻反驳道:「皇上,臣不敢偏袒任何一人!只不过夏云卿失职事小,蓝钰临阵脱逃事大!为今之计,应该先将夏云卿带回,协同彻查此案,再治他罪也不迟啊!」 「哼!」 王肃用力冷哼了一声,继续火上浇油:「满大人此言差矣!蓝钰临阵脱逃,军队此时一定是军心涣散、人人自危!以前的南疆是铜墙铁壁,现在却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若此时不处罚失职者,给众将士一个交代,如何能服众?那日后,岂不是会有更多人临阵逃脱!」 满庭芳瞥了王肃一眼,继续为夏云卿辩解:「皇上,燕荣曾统领过三军,可让他替代蓝钰驻守边疆!相信曾经名噪一时的花家军,不会输给现在的西南铁骑。安南和南诏始终在挑衅,却也不敢贸然进犯,只要把守好边界,他们也不敢造次!」 「满大人!」 王肃眼见着自己要落了下风,立刻提高音量压制对方:「你不要避重就轻!我们现在谈得是,蓝钰叛国投敌和夏云卿失职之事——」 「王大人!」满庭芳立刻打断他,沉声说道:「您方才说军心不稳,老夫已献策可稳定军心。您又提到蓝钰叛逃之事,老夫也认为此事关系重大,一定要交由御守司详加调查,查出所有背后真相! 至于夏大人,他是否有过失,应该由陛下做出定夺。毕竟他是堂堂首辅大人,岂有问都不问,直接斩杀的道理! 更何况,当初是王大人极力推荐首辅大人做督军的。若他真有过错,王大人也难辞其咎,不是吗?」 王肃被驳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着满庭芳生闷气。 他是真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独善其身的老好人,竟会如此巧舌如簧,还敢和自己唇枪舌战! 看来,满庭芳是想要替夏云卿出头了。 王肃不再说话,可锐利的眼神中,却透出一股杀意! 「皇上,臣有话要说!」一直默不作声的顾之礼,此时一步走了出来。 满庭芳眉头一紧,看来王肃一伙要出手了! 「其实,蓝钰一直与安南以及南诏的国主有书信往来。蓝钰不但拿了两国给他的贿赂,就连他新纳的妾室,都是安南贼君的女儿。而且,蓝钰的军中,还有许多安南的人。想必,他早有反叛之心!」顾之礼说话时,已将一沓厚厚的信件奉上。 渝帝沉默地看完了那些信件,立刻怒拍龙书案,愤怒的看着满庭芳:「满爱卿,蓝钰与南诏、安南暗地里早有往来,你可知此事?」 满庭芳立刻撩袍跪下,沉着应对:「既然蓝钰是私下里与人往来,必然不会大张旗鼓。所以,臣对此事闻所未闻,今日听到,也着实震惊。」 这是实话。 他是在没想到顾之礼在关键时刻,竟能拿出如此重要的证据! 不过,他尚且不知其内容的真假,只能暂且应付过去。 刘炳文眼珠一转,觉得此时该自己出面了,便也走了出来:「皇上,难怪今年的边疆如此不安定。看来是蓝钰既拿着朝廷的军饷守卫边疆,却又拿了邻国的贿赂,而对他们的侵犯视而不见!想必他早有叛逃的打算,否则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就携家带口甚至还带上了军队转投敌营!如此吃里扒外之人,皇上断不能轻饶啊!」 虽然他和王肃之间矛盾很深,可相比而言,他 更加憎恨几次和自己动手的夏云卿。如果有机会能将他拉下马,他在所不辞! 王肃见机行事,立刻随即附和道:「皇上,此次叛逃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想必他一定是筹谋已久,而朝中与他交往甚密的,唯有夏首辅一人,如果说他对此一无所知,实在难以服众!」 「够了!」 渝帝一把将案上的东西推到地上,气得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脸上一片青黑。 朝堂上的人,从未见他如此震怒过,立刻跪下身去,直呼「皇上息怒!」。 他竖着两条粗眉,瞪着眼向门外大喊了一声:「阮浪!」 话音刚落,一个笔挺的身影大步迈进殿来,向他拱手施礼,甚是恭敬。 「朕命你亲自带人,前去南疆押送夏云卿回京受审!若夏云卿执意不回则立斩之,明白吗?」渝帝目光灼灼,口气十分冷峻。 阮浪不敢有异议,只得拱手抱拳:「臣遵旨!」 「兵部尚书!」渝帝凶狠的目光,又落在满庭芳的身上。 满庭芳垂首敛眸,及时应道:「臣在!」 「传朕旨意!将燕荣提为主将,命他整兵镇守边界,无朕旨意不得随意调动!若是不肯退兵,立斩,明白吗?」渝帝咬着牙一字一顿,脸上杀意必现。 满庭芳眉头微微颤抖,也只能深深一揖:「臣……遵旨!」 散朝时,外面的天空也终于放亮。群臣离开支撑点后,放松了紧绷的精神,才敢伸个懒腰松了口气。 满庭芳满腹心事、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去,每一步仿佛都灌了铅一般沉重。 枚青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急忙问道:「满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满庭芳头也不抬地叹了口气:「眼下这件事对首辅大人十分不利,可皇上在气头上,任谁也无能为力啊。」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首辅大人,被蓝钰牵连而袖手旁观吗?」枚青一步走到前面,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情绪十分激动。 满庭芳双手无奈地一摊:「你也看到了,今日在朝堂上老夫费劲了口舌,可怎奈蓝钰此次做的事太过分,任谁也无力挽救啊!至于夏首辅是否会被牵连,现在下结论还早,必须得等他回来,说出全部真相,我们方能想出对策啊!」 枚青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佳,立刻收敛了一些:「满大人说得在理。不过,今日你在朝堂上,和王肃那一番唇枪舌战,定会引来他的恨意,我担心他也会对你下手,你不得不防!」 恰在此时,一个愤怒冰冷的声音,从背后陡然响起:「满大人请留步!」 满庭芳识得这声音,不觉心下一沉。 可在转过身去的瞬间,微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呦呵,王大人!」 王肃和顾之礼缓步走过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扫,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夫知道,满大人与首辅大人一样,都是心系家国、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之人。想必现在国家有难,满大人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满庭芳与枚青相看一眼,不解的问道:「不知王大人此话何意?」 王肃冷冷一笑,口吻有些阴阳怪气:「如今江宁府一团乱,亟需重建。老夫看了看京官中,属满大人在地方上任职时间最长。所以老夫希望,满大人能尽快离京,去江宁府上任!」 枚青大吃一惊,立刻开口反驳:「夏大人马上就要押赴入京了,王大人现在将满大人调走,目的是不是太过明显了?」 顾之礼在一旁笑着附和道:「枚大人此言差矣!其不说,王大人身为次辅,又是吏部尚书,手中握有人事调动的权利。再者,如满大人方才所言,首辅大人最后是否有罪,那得是皇上说了算,所以满大人 在与不在,对结果都没有影响!」 枚青还欲争辩,满庭芳却沉着地问道:「王大人将老夫调离之事,不知可有争得皇上的同意?」 王肃目光一闪,顾左右而言他:「满大人,你明知皇上对蓝钰的态度,方才在朝堂上却频频为他说话。所以,这个人事调动也是皇上的意思。」 满庭芳略一沉吟,平静的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向皇上谢恩,回去收拾一下便去上任!」 说着,他抬步就要往皇上的书房走去,他想要借着当面谢恩的托词,去确认这件事。 「慢!」王肃伸手挡下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谢恩就不必了,皇上下令,命你速速离京不可耽搁。还望满大人不要让老夫为难。你我同僚一场,若让老夫请来御守司护送您出城,您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王肃的话得不到认证,满庭芳也不敢强来,一个不小心,怕是又被扣上抗旨不尊的帽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此处,满庭芳向王肃一拱手,便在王肃和顾之礼得意的注视下,疾步往皇宫外走去。 枚青紧随其后,低声说道:「我送满大人一程!您放心,我一定会在皇上面前为您求情,让您尽快官复原职的!」中文網 满庭芳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不是在为自己被赶出京城而难过,而是担心夏云卿恐遭不测。」 听到这话,枚青也沉默不语,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丹心血泪空自流(二) ——逮捕—— 风乍起,沙似金,烽火断无烟。号角声响,擂鼓阵阵。全集士兵身负甲胄,站在操场之上,人人神色肃穆、军容整齐。 点将台上,燕荣金盔金甲、英姿勃发、顾盼之间神色不怒自威。风沙刮着他的面庞,冷峻的目光,扫过下面每一位士兵的脸。 锣鼓声戛然而止,他从腰间抽出长剑高举过头,慷慨激昂地喊道:「虽然近日来军中多变故,希望众位将士不要受到影响,也不要妄传流言。 这一切都是安南和南诏的阴谋,为的就是要我们北渝自乱阵脚,他们则可以趁虚而入。将咱们和咱们的兄弟姐妹踩在脚下,将这片富饶壮阔的山河据为己有! 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生长的地方,是我们祖祖辈辈守护的家园,岂容他人的觊觎和践踏! 我们不能做缩头缩脑的乌龟,越是危机的时刻,我们越要扛起长枪来,守护这一方厚土!将那些狼子野心、痴心妄想的人,挡在家门外! 我们的天子曾经带领众将士,踏过安南的每一寸土地。所以,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以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我们不该害怕,也不应该害怕!蓝钰离开了,我燕荣还在! 西南铁骑走了!我燕荣会建立更好、更精锐的花家军,与之对抗!我燕荣誓与三军共存亡!」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让众将士在他的感召下,纷纷举起手中的剑,热烈的回应着:「杀!杀!杀!」 一张张被烈日晒红的脸上,又重新燃起了斗志,重新有了希望。 燕荣神情豪气,继续高喊着:「众将士不必担心,以前蓝钰给你们的待遇,我燕荣一样不会落下!蓝钰没给你们的赏赐,我燕荣也会赏给你们!,今后,只要有我燕荣一口肉吃,就绝不会让兄弟们喝粥!」 三军战士听到这话,更是欢喜鼓舞,高声欢呼! 蓝钰叛变的阴霾,似乎只一瞬间,便一扫而空。 站在一旁的夏云卿,看到战士操场上渐渐高涨的情绪,和众将士同仇敌忾的决心,不由得会心一笑: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看来燕荣定会不负重托,终将成为一代英豪!Z.br> 一个校尉快跑过来,在夏云卿耳旁低语了几句,夏云卿先是脸色一沉,随后眼中是死一般的平静。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燕荣,又垂下了眼。众将士的呐喊声,吞没了他沉重的叹息声。 ------------------------------------- 大风狂起,尘土飞扬,天色为之昏暗。 燕荣和夏云卿整顿完军务后一起返回大营。 一挑门帘,就看到风尘仆仆的阮浪,正在营帐里来回踱着步,脸上一片肃杀之色。 燕荣和夏云卿相望一眼,均有不安的预感袭上心头。 也顾不得寒暄,燕荣直接开门见山:「阮大人,你因何匆忙而来?」 心事重重的阮浪这才发现二人的归来。 连一个问候都没有,他即刻一个箭步冲过去,沉声质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们,为何抗旨不尊,要执意出兵征讨安南?」 见他如此不客气,燕荣心中也有些不快,立刻反问道:「你此话从何而来?我们并没有收到,任何退兵的旨意啊!为何要退兵?!」 阮浪也是一怔,立刻瞪大了凤眼看向燕荣,紧抿着嘴没有说话。看得出,他对这个消息也着实感到震惊。 恰在此时,夏云卿却叹了口气,缓缓开口:「燕将军有所不知,出征前圣上曾传来退兵的旨意,却被老夫压了下来……」 「什么?」燕荣和阮浪异口同声 ,纷纷瞪大了眼看向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燕荣心念一转,惊呼道:「莫非……莫非那封圣旨,就是圣上要退兵的旨意?」 夏云卿缓缓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当时出兵在即,如果直接宣读圣旨,会扰乱军心。老夫便自作主张,将其压下来了!想打了胜仗后,再向皇上去谢罪。」 阮浪咬着牙皱起眉头,神色有些复杂。想着朝堂上满庭芳和王肃的针锋相对,和龙颜大怒,他忍不住责备了几句。 「好一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啊!你们捅的篓子可大了!抗旨不尊,加上蓝钰叛逃!我看你们该如何收场?」 身为将士,燕荣立刻意识到局势的紧张,连忙问道:「阮大人,皇上那边可有什么旨意?」 阮浪沉着眼看向他,脸色十分难堪:「上千里的路程,圣上派御守司亲自前来处置此事,你应该能想象出皇上的愤怒!」 燕荣默然垂立,他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看来阮浪此番前来,就是要将他们二人抓回去接受审讯的! 而皇上一向对这样的事情难以容忍,看来他们二人,是在劫难逃了! 想到此,他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脸上一片死灰之色。 没想到,夏云卿却突然开口说道:「阮大人!蓝钰将军与燕将军并不熟识,二人也没什么交往,所以蓝钰叛逃之事与他无关!」 随后,他又说了句话,彻底把燕荣和阮浪镇住了。 「至于抗旨不尊,乃是老夫一人所为,三军将士可以为此作证!现在,边疆需要人镇守,让他留下,老夫随你回去吧!」 燕荣虎躯一震,连忙挡下夏云卿的话,转头向阮浪解释道:「阮大人,蓝钰叛逃之事是他一人所为,夏大人并不知情!你不能就这么将他带走,回到盛京他还有活路吗?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将蓝钰给捉回来!」 阮浪右手握着绣刀的刀柄,冷眸睨着二人,声音沉稳又无奈: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二位!离京前,皇上特地传下密令:夏云卿若抗旨不回,立斩!燕荣若拒不退兵,立斩!所以,你们现在要么血染黄沙,要么随我回去受审!」 听到这话,燕荣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事态怎会如此严重?」燕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忍不住问道。 阮浪轻轻叹了口气,才略微有些粗鲁地答道:「你们明明知道,这朝中有人时时刻刻盯着首辅大人,觊觎这个位置。眼前这大好的机会,你说他们会轻易放过吗?」 燕荣垂下眉毛两端,一脸的苦涩:「那满大人呢?他可有替夏大人说话?」 阮浪用手按住额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正是因为有满大人在,才为夏大人争取到一个回京受审的机会。否则,夏大人抗旨不尊、监军不利,可是立斩的罪责!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满大人惹怒了王肃,已经被调离京城了……」 「是老夫害苦了满大人!」夏云卿把脸转了过去,从他侧面可以看出,他正紧咬着牙关,似乎在思考什么为难的事。 等他再转过身时,已走到阮浪身旁,伸出了双手,淡定地说道:「走吧,阮大人!老夫随你回去,接受皇上的审讯!」 御守司的衙役随即拿来镣铐。 阮浪只看了一眼,便推了回去,面露不忍之色:「罢了,我不想为难夏大人,也请夏大人不要为难我吧!」 夏云卿释然地微微一笑,一语不发地和阮浪离开大帐。 「阮大人稍等!」 背后传来燕荣的喊声。 阮浪和夏云卿停下脚来,只见燕荣拿着一沓信件塞到阮浪手中,千叮咛万嘱咐:「阮大人,请将 这些亲自交给皇上,相信这些定能为夏大人洗刷冤屈的!」 阮浪仔细收好信件,向他抱拳拱手:「放心吧,我一定代为转交!也会极力为夏大人奔走开脱的!」 燕荣看了夏云卿一眼,又看向阮浪:「夏大人病还未好,劳烦阮大人一路上好好照料,千万别难为他。」 说罢,他也抱拳拱手,深深一揖。 阮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夏大人的!」 此时,军营中的许多士兵,似乎也察觉出紧张的局势,纷纷向这边投来担忧的目光。 刚刚遭受了被背叛的士兵们,难免有些风声鹤唳也值得同情。 夏云卿担心自己会影响到士气,不忘向燕荣温言叮嘱:「燕将军,北渝的一方安定就交给你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望将军珍重吧!」 说完,夏云卿向他拱手拜别,便转身跟随阮浪离去。 燕荣朝着夏云卿的背影郑重一拜,一阵风吹过,他的双眸微微有些湿润。 顿了顿,他大声喊道:「夏大人,一路珍重啊!」 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喉头发紧,声音发颤,他怕再开口,就会落下泪来。 夏云卿转过身,看了一眼军营中来来往往的士兵,又抬头看了一眼,随风飘扬的军旗,才拔步坐上囚车。 车轮卷着黄沙以极其沉重的速度,缓缓往前驶去。 这是一段不短的路程,却又不够远。因为路的另一头,不是目的地,或许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墓地。 马车前行了一段路,窗帘被缓缓挑开,探出来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或许是风沙太大,他微微眯起了眼。看着军营门口燕荣挺拔的身影,他凄然一笑,随即仰天慢吟道:「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丹心血泪空自流(三) ——审讯—— 本该是烈日炎炎的六月,在夏云卿回来的那日,却是阴沉沉的,整片天空都太过浓郁、太过沉重。 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悲伤的颜色,连太阳都躲在乌云后面不肯出来。 飞鸟悲鸣,却不见踪影。雷声阵阵,却不见雨落。 紫宸殿内,冰鉴透着丝丝的寒气。渝帝斜倚在龙椅上,已屏退了所有人,整座大殿内,只留下夏云卿一人。 就连御守司和双喜公公,也只能守在殿外听候吩咐。 这是渝帝给夏云卿最后的仁慈和体面,他虽然不喜欢这个不懂变通、顽固不化的老头儿,却尊敬他清高的品格。 蓝钰的临阵脱逃、叛国投敌是不可饶恕的、也着实令人愤怒。 可渝帝的审讯他的过程,却始终保持着冷静、平和。听上去,好像是两位好友在谈心而已。 渝帝收起锐利的目光,平静的问道:「蓝钰临阵逃脱之事,你事先是否知道?」 夏云卿躬身一揖,恭敬地回答:「回皇上,臣事先的确不知。就连,前一晚我们在饮酒谈心了许久,他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以渝帝对他的了解,知道他并没有说谎。 他一挑眉头,又问道:「你们最后一次的谈话中,他都说了什么?」 夏云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回皇上,蓝钰当时只是冷静客观的分析了这次战事,并与老夫定下作战计划而已!而且,当时他对此次作战信心满满!」 直到现在,他一想起蓝钰当时胸有成竹的样子,仍是无法相信,这样的人会叛国投敌。 不过,也正是夏云卿这份毫无理由的信任,最后却害苦了他。 「哦?那对于这场战役,他有何见解?」对这番说辞,渝帝显然不买账,脸上的表情也阴冷了一些。 夏云卿的态度依旧毕恭毕敬:「回皇上,蓝将军已查出玄清寺惨案的真相,发现这是安南与南诏的密谋,为的就是挑起安南与北渝的战争。届时,趁北渝大乱时,南诏则可以顺势要回安南。 所以,这场战争南诏并非真心要打,就一定没有什么准备,只是虚张声势。我们只要集中火力击退他们的先前部队,他们自然就不敢再造次。」. 渝帝冷冷一笑,不悦之色跃然脸上:「呵,他倒是看得清明!不过,他又是如何得知这些内幕的?难不成,他调查的能力,比朕的大理寺和御守司还要厉害?还是说……他本身就是阴谋的一环?」 夏云卿不敢隐瞒皇上,只能如实回答:「蓝钰自称,他招募了许多从安南逃出来的人,并成功将他们策反后,又将他们派回去打探消息。因此,他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内部消息。」 渝帝略一思忖,这的确很符合蓝钰的做事方式,便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这么说,他身边一直有安南的人?他也能接触到安南皇室?」 话外之音,他的罪名并不冤,因为他和安南的确在暗中有所勾结。 「皇上,臣以为蓝钰将军此举是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并非想要勾结安南背叛北渝!」夏云卿忘了自己的处境,还在极力为蓝钰开脱。 渝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沉声问道:「爱卿的意思是,朕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臣不敢!」夏云卿深吸了一口气,沉着应对:「皇上,蓝钰虽然彪悍傲慢、特立独行,却着实是个忠臣!直到现在,臣仍旧相信,他是被女干人所害。在全无退路之下,才会临阵脱逃!臣以为,应当先将蓝钰带回来亲自审讯,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 渝帝冷笑了一下,缓缓开口:「爱卿一口一个女干臣,朕倒是有些糊涂了,这女干臣到底是谁?」 提到这件事,夏云卿立刻皱起眉头,变得义愤填膺:「在出征之前,军营中突然来了一位说客,自称是王肃所指派。那人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蓝钰一怒之下将他当场斩杀,并从他身上搜查出一封密信。正是蓝钰看完这封密信后,第二天才不辞而别了,还望皇上授予臣权利,仔细追查此事!」 「那信上写了什么,能让一向有恃无恐的西南总兵闻风而逃?」显然,渝帝对追查女干臣一事并不感兴趣,反而因为夏云卿的屡次狡辩,而渐渐不快起来。 夏云卿从袖中拿出那封皱皱巴巴的信,恭敬的双手奉上。 渝帝拿过信来,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便将信放在一旁:「这信上不过是写出,已找到他通敌的种种罪证,如果他是清白的,又何必如此害怕!朕看他是自知行迹败露,才会连夜逃跑!」 「皇上!」夏云卿态度依旧强硬:「确有证据表明,蓝钰与两国往来已久,可并没有证据认定,他有任何的叛国之举!现在事态紧急,皇上万不能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蓝钰的头上!」 渝帝板起脸瞪着他,沉声说道:「朕之前抓住了一名西南铁骑的逃兵,从他口中,朕已得知蓝钰早有叛逃的意图。爱卿还是不要再为他辩解了。无论他是否有冤屈,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已是不可原谅的!」 听到这话,夏云卿慢慢的低下头去,甚是懊恼的叹了口气,再无力辩驳。 渝帝忽然眯起眼,又问道:「朕看穿蓝钰的诡计,才下旨命你们速退兵!你为何抗旨不遵?」 夏云卿抬起头来郑重的答道:「回皇上,要求退兵的圣旨,要比蓝钰叛逃的消息先到!当时,臣担心众将士正一鼓作气之际,若还未出征就鸣金收兵,会挫了士兵的锐气,臣便擅作主张,压下了奏折!」 渝帝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如今你身为监军,不但对蓝钰叛逃的行为未察觉,还不顾圣旨执意出兵。这件事很严重,总得有人为其负责,才能平息众怒……」 他说得口吻十分婉转,态度却不容拒绝。 夏云卿慢慢跪下,缓缓将头上的乌沙取下,端正的放在一旁。又郑重其事的向渝帝深深一揖到地,高大的身躯微微发颤。 因为他心中明白:渝帝并不喜欢自己,正如渝帝不喜欢蓝钰。可他还是给了自己最大的尊严! 夏云卿一字一句颤声道:「是臣的失职,臣愿意为其承担责任!」 ——入狱—— 出了紫宸殿的大门,夏云卿怔然的仰头望天,天空中阴云密布,一丝光亮都透不过来,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阮浪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来,为难的为他带上枷锁,向他一抬手,便陪着他缓步往诏狱走去。 每走一步,枷锁的铁链都会叮当作响,步子也显得更加沉重。 阮浪走得很慢很慢,试图减缓夏云卿的负重,可铁链刺耳的声响,还是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口。 夏首辅入狱,远比他被贬职更让一些人心痛。 许多忠臣良将虽然知道从诏狱中活着走出来的人不多,却仍然希望,奇迹会发生在他身上。 传说中「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的诏狱,一旦迈进门去,就如同进入地狱。十八种刑具,每一样都能让犯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然而,阮浪却为夏云卿挑选了一间干净整洁、设施齐全的牢房。 夏云卿迈进牢房中四下环顾,发现这间牢房中不但有床褥、桌椅、文房四宝,而且这里既没有恶臭、也没有老鼠。 夏云卿喟叹道:「难为阮大人了,竟为老夫找了一间,如此奢华的牢房!」 阮浪却苦笑道:「卑职能为大人做的也 只有这些了,卑职已吩咐了这里的牢头和狱卒,他们不会苛责您的。您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找他们!」 夏云卿拱手道:「对于一个罪犯来说,这已够好!老夫很知足了!」 阮浪面带难色的说道:「夏大人是否有罪,我们每个人都心如明镜。想必陛下也心知肚明,将您关在此处,也是希望您避一避风头。待一切真相揭露,他一定会放您出来的,您就安心在这里,委屈些日子吧!」 夏云卿不以为意的笑道:「老夫多谢阮大人的照料了!」 阮浪还想再说些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转身走出牢房,锁上了铁门,又深深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才转身离去。 走到走廊,牢头迎面走来,向他深施一礼。 阮浪-叫住他,正色嘱咐道:「你要提醒手下的人,在吃食上不许苛责夏大人,生活中不许为难他,更不许动用私刑!他很快就会出去的,你们可得罪不起!」 牢头拱手陪笑道:「指挥使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早就吩咐下去了!另外我还和他们说了,若夏大人有指令,要第一个去办,可耽误不得!」 阮浪抬眼打量着他,拍了拍他肩膀:「好!会办事、会做人!前途不可限量!」 牢头躬身一揖,赔笑道:「多谢阮大人提拔,小的们知道该怎么做,您就放心吧!」 阮浪满意的点点头,便负手往外走去。他不知道皇上和夏云卿都说了什么,他要尽快将燕荣托付给他的证据,全数交到皇上的手中。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五章 魂碎身死志未酬 ——王璟—— 阮浪心事重重地走出诏狱大门,抬眼看到一顶豪华奢侈的轿子停在了门口。 这是王氏父子的轿子,阮浪暗道不好,立刻抬步走了过去。 一身花色锦袍的王璟,手捧着金丝卷轴,大摇大摆地走出轿来。 「你怎么来了?还真是念旧啊!」阮浪看到昔日的友人,今日的敌人,态度十分不友好。 王璟摸了摸唇边的狗油胡,也不甘示弱:「呦呵,这不是我曾经的奴才吗?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就算是做走狗的人,穿上这套指挥使的衣服,也有了几分人模样啊!」 阮浪本就心情不好,听到他这番言辞,更是一肚子火:「你不去给皇上盖房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既没有你的朋友,也不欢迎你!」 王璟大嘴一撇,将手中的卷轴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洋洋地说道:「看好了,我是奉圣旨前来提审夏云卿的!」 阮浪心头一沉,一把抢过卷轴匆匆扫了一眼,一脸的不敢置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皇上提及过?」 王璟轻蔑地白了一眼,夸张地大笑道:「不过区区御守司的指挥使,还真以为皇帝会拿你当回事儿啊!我父亲才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你还是别做梦了!」 说罢,他用手背拍了拍阮浪的胸膛,冷哼道:「快让让!别耽误了我的正事儿!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咱俩就各归各位了!」 说罢,他整了整衣衫,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去。 阮浪又展开卷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面果然写着——任命王璟来提审夏云卿。 阮浪反复看了好几遍,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皇上怎么会这样做?天下人都知道王氏一党对夏云卿的敌意,将夏云卿交到王璟的手中,他可还有活路? 百转千回之际,他突然灵光乍现,发现了这件事的可疑之处: 王肃身为内阁次辅,手中本就有拟旨的权利。 而身为掌印太监的双喜公公,曾经也是他的同盟。 所以这件事,并不能确认是否为皇上亲下的旨意。 一瞥之间,他见到许多狱卒,正搬着刑具往审讯室走去。 他暗叫不好,一个健步冲过去将,将他们拦下:「你们好大的胆子!不是说过,谁也不许对夏大人动刑吗!」 几个狱卒全身一震,战战兢兢地说道:「指挥使大人,这是王大人吩咐的,他动不动就拿出圣旨,小的们……也不敢违抗啊!」 阮浪脸色一沉,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进门去。 他一脚踹开审讯室的门,瞧见王璟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茶。 往日的一幕幕又浮上心头。 新仇加上旧恨,让阮浪一时头脑发热,一步抢过去,掀翻王璟面前的桌案。 「王璟,我没记错的话,圣旨上说你可以提审,并没说你可以动用刑罚!我看你是要趁机公报私仇吧!」 阮浪指着他鼻子质问着,另一只手已放在了刀柄上。 眼看着被人扫了兴致,王璟叉着腰也发起火来:「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一个小小御守司指挥使,还真以为手能伸到天上去?我就是动用刑罚,你又当如何?这圣旨上怎么写,还不是我父亲一句话的事儿!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父亲!」 一时口快,竟将圣旨的真相说了出来! 阮浪也毫不客气,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都拎起来了。 「你父亲再只手遮天,也伸不到御守司这里!我们御守司只听皇上的吩咐,其他人都不好使!你若执意如此,那我敢保证,明日进诏狱的就是你们父子! 」 阮浪微微眯起眼,口气凶恶地警告着他。 「哈哈哈!」 王璟虽然整个人被阮浪牵制住了,却不像以往那样怂。 他反而像听到笑话一样,讥讽道:「睁大你的眼好好瞧瞧!这是皇上要夏云卿死,凭你是拦不住的!」 说话时,狱卒已经将各式的刑具搬了进来。 阮浪一个晃神,手上一松,王璟又完好无恙地落在地上。中文網 他理了理衣衫,大模大样地拿过皮鞭,一脚踩在凳子上,挑衅的看了阮浪一眼,向狱卒扬声吩咐道:「去,把夏云卿给我带过来!老子要好好审他!」 看着王璟狗仗人势的德行,阮浪恨得险些咬碎了牙龈。 此时来不及和他斗气,阮浪拔步就往外走去,他必须要面圣,他要弄清楚,这究竟是不是皇上下的旨意。 他一路疾步匆匆,可不管是紫宸殿、万岁殿,还是渝帝的书房、寝宫,都不见渝帝的身影。 就连皇上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也一个都看不到。 阮浪焦急的在宫中转来转去,竟碰到了出门散步的花芳仪。 看着脸色难堪、满头是汗的阮浪,花芳仪迟疑了一下,还是翩然走过来。 「阮大人,您这是在找什么吗?怎么如此焦急的模样?」 看到花芳仪,阮浪立刻抱拳拱手,恭敬的说道:「贵嫔娘娘吉祥!卑职有急事要禀奏,不知皇上在哪里?」 花芳仪微微一怔,幽幽说道:「过几日就是皇太后的忌日,皇帝已启程去皇太后的陵墓了!」 阮浪大吃一惊,连忙又问道:「都谁跟皇上一起去了?」 花芳仪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便道:「双喜公公和那个道士都跟去了!因为这段日子他要斋戒,所以一个妃嫔和婢女都没带。」 阮浪心下一沉,身子晃了一晃,喃喃自语道:「糟了,这下可大事不妙了……」 花芳仪蹙了蹙黛眉,轻声问道:「究竟有什么事情不好了?」 阮浪没有心思回答她,只讷讷道:「不行,我得去趟行宫找皇上!」 说着,他气势汹汹拔步就往外走。 「等等!」 花芳仪在他身后叫住他,柔声劝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得好,就算你追上了皇上,他非但不会听你说话,反而会责骂你!而且,他临行前已经将朝中大小事务,都交给王肃处理了……」 阮浪慢慢转过身子,脸色煞白的看着她,一行冷汗缓缓落下。 「完了,完了……夏大人这下子必死无疑……」 ——刑讯—— 到了傍晚,阴云四合,不久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零星的雨点,洒落进牢房,打湿书册的扉页。 自打进入牢房之后,夏云卿除了要一本书之外再无他求。 昏暗的灯光,潮湿的四壁,发霉的味道,难吃的饭菜,都没影响到他看书的情致。 似乎眼前等着他的,不是塌天大祸,而是与老友重聚。 十八般刑具在审讯室摆好,王璟得意洋洋的,亲自到牢房来接夏云卿。 他要亲眼看着,这位让自己和父亲吃尽苦头的夏首辅,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的模样。 王璟斜睨着铁栏里的老头,满脸坏笑的说道:「夏大人,好久不见啊,诏狱里的滋味如何啊?」 夏云卿淡定的翻看着手中的书,眼皮抬也不抬一下,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王璟讪讪的撇撇嘴,又继续问道:「我知道咱们之间有些过节,不过你放心,我王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今日我做的事,可都是皇上让我这么做的,你要 怪可别怪到我头上啊!」 夏云卿不紧不慢的又翻了一页的书,对王璟的话置若罔闻。 他的冷漠,让王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威严受到了挑衅。 想着自己身为指挥使时,任再强硬的犯人,在他手中也会变乖。 他便立刻拉下脸来,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一个铁骨铮铮的首辅大人啊!我看待会儿上了大刑,你这身老骨头,还硬不硬得起来!」 说着,他向左右衙役喊道:「去,把这老东西给我拖到审讯室!」 左右衙役畏惧他手中的权利,只好打开铁门走进去,毕恭毕敬的向夏云卿行个礼:「夏大人,委屈您和我们走一趟吧!」 夏云卿缓缓放下书,拿了一根身旁的稻草,夹在所看之页,又将书放在桌上,才慢慢站起身来,随着两位衙役,昂首阔步的走出牢房去。 八尺之躯的夏云卿,与不到六尺的王璟擦肩而过,一身正气更显其威风凛凛。而王璟都却看上去甚是猥琐狼狈。 他愤愤瞪着夏云卿挺拔的背影,心中暗暗骂着:妈的,老子今日定要你好看! 刑讯室并不大,也就五尺见方。四面的铜墙铁壁,不见一个窗子。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败和腥臭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寒光闪闪的刑具上,还留有未擦干的血迹,挂着几块已经腐烂的肉,好像一只只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朝着年迈的夏云卿,龇牙咧嘴的怪笑。 夏云卿淡漠的扫了一眼,这一件件设计精巧、阴森恐怖的刑具,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昂首立在房中,坦然接受王璟给他安排的一切。 王璟大摇大摆的走过来,翘起二郎腿坐在他面前,神色得意的说道:「首辅大人,这些刑具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吓唬你,就算是铁骨铮铮的壮汉从这里出去,也只剩下半条命。我看您这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不如你就直接招了,说你和蓝钰勾结,我念在您与我父亲同朝为官的份儿上,让您免受皮肉之苦!」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六章 魂碎身死志未酬(二) ——酷刑—— 夏云卿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骄傲的仰头慢吟着:「何须用刑,唯死而已!」 王璟知他颇有骨气,也未必能受得了,这些摧人心智的刑具。 他冷冷一笑,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向左右吩咐道:「夏大人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的厉害。来呀,先打他一百杀威棒,让他尝个鲜!」 刑讯室中的衙役相互看了一眼,都无奈的叹口气。 他们只好走过去,将夏云卿按在长凳上,褪下裤子,举起板子打下去。 每个人都不敢太用力,只听得板子劈啪作响,却未用上实劲儿。 即便如此,怎奈夏云卿已年过半百。这一百板子下去,虽然没有伤及内脏,光是皮肉伤也要了他半条命。 没打几下,他的双腿和双-臀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皮连着肉、肉连着筋、筋连着骨、骨连着心。 一阵阵剧痛从腿部窜到全身,好像有人在用钝刀剜着他胸口的肉。 就算是年轻力壮的人挨几下,也会哭得死去活来,可整个行刑过程中,夏云卿却紧咬着牙关,一声未吭。 直到最后,他是在忍耐不住,还是昏死过去了。殊不知,后面几十板子是在他昏迷中完成的。 而王璟就在一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亲自数着,一个都不肯落下。 对,他就是想要夏云卿的命!只有眼睁睁看到他死了,王璟才会甘心! 若说王肃对夏云卿的恨,除了他们的立场不同,还有首辅之位相争,因此才会视对方为眼中钉。 而王璟的恨意则更加直接和凶狠。 他从小是被父母含在嘴里长大的,无论是多高身份的人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有些甚至十分惧怕。 而他十分享受这种被人害怕的感觉。 他对政治没有见解,更没有野心。无非就喜欢仗着父亲的权威为非作歹! 回望这一生,除了蓝钰之外,让他最丢面子、吃了苦头的人,就是夏云卿了! 所以,他心理一直希望能亲手除掉这两个人! 若说起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还要把时间倒退回一年前…… ——苦肉计—— 夜色阑珊,窗外的蝉叫凄凉而急促。 突然,雨如洒豆一般,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将整个水池填满。 王肃书房的大门紧闭,屋内红烛盏盏。 昏暗的灯光,在窗纸上映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在屋内焦急的踱来踱去。 窗内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父亲大人,夏云卿知道此事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儿的小命休矣!」 说话的正是王璟。 一个苍老的声音低斥道:「慌什么!只要皇上没有看到这封奏折,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说这话的是王肃。 王璟不停地挠着头,急得直跳脚:「这怎么可能!夏云卿本就看我不顺眼,他怎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王肃瞪了他一眼,责备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说过你多少次,不要总在女人身上牵扯精力,你却屡教不改!你早晚得在女人身上出事!」 「这可怎么办啊?」王璟噗通一下跪下来,抱着王肃大腿,哀嚎道:「父亲得救孩儿啊!皇上若知道了,一定会杀了孩儿的!」 王肃瞥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无可奈何地说道:「事到如今,看来你只能亲自去求夏云卿,让他放你一马了!」 王璟抬头看着他,一脸的泪水:「那夏云卿一向冥顽不灵、刚正不阿!难道孩儿去求他,他就能轻易放过孩儿了吗?他怕不会亲 手掐死孩儿吧?」 王肃一挥袖子甩开他,立刻板起脸来:「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儿子!你自己闯下如此大祸,难道没想到事发后,会被皇上杀头吗?既然你色胆包天,连杀头都不怕,还怕夏云卿掐死你吗?」 王璟坐在地上擦了擦汗,一咬牙说道:「行!那孩儿就硬着头皮去试试!不过,若是夏云卿还是不肯退让,孩儿又当如何啊?」 王肃眯起眼,冷声说道:「你先去表个态,如若不行……到时候再说!」 -------------------------------------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日头初升,骤雨方停。 经过一番雨洗的早晨,竟然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成双的燕子,已飞回柳树低垂的庭院,阁楼里的画帘,也被高高卷起。 王肃宅邸门前,早就停了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几个仆人正合力,将一个檀木的大箱子,费劲的搬上马车。 一身华服的王璟,昂首阔步的从屋内走出来,到马车前向王肃深鞠一躬:「父亲,孩儿这就过去了!」 王肃捻须颔首,又细心嘱咐道:「夏云卿脾气不好,你此番前去,他定会责难你!但他如今抓着你的把柄,你遇事一定要忍耐,千万不要激怒他!」 王璟轻哼一声,不屑的说道:「放心吧,父亲!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他大步迈上马车,小厮前来关好车门,车夫一扬马鞭,马车扬长而去。 ——被打—— 马车一路不疾不徐的行驶到夏宅门口。 随行的仆人跳下马车,先合力将那个檀木箱子搬下来,才将王璟扶下马车。 为首的随扈擦了擦汗,欠身道:「少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王璟一摆手,趾高气昂的叫道:「叫门去!」 随扈一躬身,立刻前去敲门。 片刻之后,朱门被打开,夏府管家走出们来。 看到门外的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便深深施礼,恭敬地问道:「敢问几位前尊姓大名?」 王璟的随扈昂首挺胸,傲然说道:「劳烦管家通传一下夏首辅,吏部尚书之子王璟前来拜访!并有大礼相赠!」 说罢,他向身旁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刻将檀木箱子抬过来放在门口。 随扈随即打开箱子,满满一箱金光灿灿的元宝,晃得人睁不开眼。 夏府管家微微一怔,沉吟半晌,欠身道:「请您在此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说完,他退进门去,朱红的大门被随手关上。 随扈从马车上搬下一个马扎,扶着王璟坐下。 王璟翘着二郎腿等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夏云卿出来见他。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烈日,满腹抱怨: 这个夏老头好不识趣,自己都亲自登门拜访了,他居然那么大的架子,让自己等这么久! 虽然父亲嘱咐过他要忍耐,可他现在一肚子火,哪里能忍得下去! 「吱呀呀」一声,夏宅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阔步从门里走出来。 他看也不看檀木箱子一眼,径直向王璟走过去。 他瞥了一眼吊儿郎当的王璟,冷冷问道:「是你找老夫?」 王璟瞧见夏云卿姗姗来迟,顿时一肚子无名火起。 他草草一拱手,不以为意的说道:「夏大人,门口那一箱子金元宝不成敬意,你收下吧!」 夏云卿皱起眉头,冷声问道:「你贿赂老夫要做什么?」 王璟轻哧一声,爱好不客气的说道:「夏大人,你我都是朝廷中人,说话也不必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手中,有一封弹劾我的奏折,不如你就收下这箱金元宝,那个奏折……就此作罢了吧!」 夏云卿怒从心头起,指着他破口骂道:「黄口小儿,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我夏云卿堂堂正正、两袖清风,岂会在乎你那一箱金元宝?」 听到这话,王璟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 「看来夏大人是觉着那箱金子太少!那没问题,我这里还有!我王璟就是有钱,你想要多少,我都给得起!」 夏云卿一把抢过那叠银票,看也不看一眼,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随后将废纸丢在他脸上。 王璟看着数千两的银票,转眼间竟化成片片雪花而作废,他气得跳脚大叫:「你别撕啊!你知道那是多少银子啊!」 夏云卿双眉一竖,指着他鼻子,厉声怒斥道:「王璟,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以为这天下的事,都能用银两解决的吗?如今你犯了罪,不但不知悔改,还敢如此猖狂!我看你找死!」 这下子,从未受过委屈的王璟,算是彻底怒了。 他怒瞪着王肃,高声喝道:「老头儿,你可别蹬鼻子上脸!我王璟不过就是贪了点、好色了点,你真的以为,就凭着这点罪,皇上就会杀了我吗?」 夏云卿看着他嚣张的样子,竟怒极反笑。 即刻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笑道:「好哇,皇上舍不得杀你,那老夫就替他来教训教训你吧!」 王璟看到他手中的鞭子,吓得面色立刻惨变,不由得失声道:「紫玉鞭?怎么你也有这鞭子?」 夏云卿一挑眉头,挽起袖子,沉声道:「你也知道怕啊!你可知,这是皇上御赐的紫玉鞭,满朝文武只有老夫和蓝将军一人一条!这鞭子可上打朝臣,下打官吏,无须奏报!不过,世人可没你走运,有生之年竟能同时被两条鞭子打一顿!」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七章 魂碎身死志未酬(三) ——苦肉计—— 王璟被吓得连连后退,还不忘威胁道:「老头儿,你……你要是敢打我,我父亲定不会饶你的!」 「哈哈哈!」夏云卿插着腰,咬着牙大笑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不知悔改!不用你父亲来找老夫,老夫今日先将你打残,再去找你父亲算账!」 「你敢!」王璟一声怒吼,双手立刻挡在面前。 他话音未落,夏云卿手中的鞭子,已狠狠砸了下来。 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王璟旧伤刚愈的背上,又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血印。 夏云卿一面扬鞭,一面纵声高呼着:「让你贪污!让你贿赂朝廷命官!让你好色!让你目无王法、目中无人!」 王璟随行的下人见状,纷纷跑过来,伸臂挡在王璟的面前。 领头的随扈,怒瞪着夏云卿,恶狠狠的叫道:「老东西,你竟敢打少爷!我们老爷就要你老命!」 夏云卿捻须哈哈一笑,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呀,王肃府上一个下人,都敢如此猖獗!那正好,老夫今日替皇上,好好教训一下你们这帮恶仆劣主!」 说着,又是几鞭子狠狠抽下去,方才那个出言不逊的随扈,被打得皮开肉绽。 他连连躲避,大声疾呼。 周围前来阻止的下人,也难以幸免,每个人都被抽得痛声哀嚎。 随扈被打得眼泪狂涌,立马跪下,改口求饶道:「夏首辅,小的们错了,饶了小的们吧!」 其余下人见状,也纷纷忍痛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着。 夏云卿的管家连忙拉住他,好言劝道:「老爷,您消消气!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王大人有错,只有皇上处置,您千万不能越俎代庖啊!」 夏云卿双目虎视着地上的人,气得满脸紫胀。 他踟蹰半晌,才缓缓收起鞭子,愤愤道:「今日老夫且饶你们一命,赶紧带着金子滚回去!」 随扈和那些下人们大喜,连忙磕了几个响头,才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又转身扶起身负重伤的王璟,手忙脚乱地跳上马车匆匆离去。 见王璟的马车绝尘而去,夏云卿顿觉心绪烦扰。 他转过身对管家吩咐道:「记住,日后不管谁来求见,都不许让他进来!尤其是王氏父子!」 说罢,他一甩袖子,转身返回宅邸,随手紧紧关上大门。 ——老父出马—— 时值深秋,短促的细雨,飘洒在院落庭中。 王肃背着手,在家中惴惴不安的踱来踱去。 自从王璟离开,他的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他十分担心,王璟能否让夏云卿收回心意。 本来他想跟着王璟一起过去,但在反复思量后,他却觉得,这样反而会让夏云卿觉得,王璟是被自己逼着去的,显得诚意不够。 「快来搭把手,把少爷抬进去!」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喊声。 王肃心下一惊,急急忙忙奔出门去。 刚走到院中,就看到几个衣衫不整、满身血迹的下人,正抬着一个木板缓缓步入,上面躺着满身血迹、皮开肉绽的王璟。 王肃箭步冲到跟前,看到面无血色的儿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璟儿……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璟听到父亲的声音,立刻睁开眼,抓住他的手,嘶声道:「父亲……」 两字才刚出口,便眼睛一闭,脑袋一歪,昏厥过去。 王肃心中一窒,他即刻赶跟上王璟,紧紧抓着他的手,脸上又悲又怒又担心,一直跟到了屋里。 下人将王璟小心翼翼的抬到床上,王 肃坐在床边,看着身负重伤的儿子,不由得胸口一酸,泪水欲夺眶而出。 他也顾不得询问真相,立刻吩咐道:「你们快去,把最好的大夫找来,最好的药也统统拿来!」 「是!」身旁的下人连忙躬身退出。 王肃此双目失神的看着王璟,痛不欲生的说道:「我的儿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又弄了一身的伤啊?幸好你母亲回乡探亲不在,如若看到你这副模样,岂不要心疼死啊!」 王璟陷入昏迷之中,自然回答不了。 跟他一同前去的随扈,连忙哭诉道:「启禀老爷,少爷好心好意带着金银,毕恭毕敬的登门拜访。可夏首辅一见到少爷,便不分青红皂白拿出鞭子抽少爷。我们忙过去拦着,他就连我们一块儿揍,说要趁机教训一下您的人!」 「岂有此理!」 王肃双眉一竖,嚯的跳起身来,大发雷霆的叫道:「夏云卿竟如此猖狂,完全不把老夫放在眼里,真是欺人太甚!」 随扈看到王肃如此震怒,眼珠一转,立刻跪下来。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道:「老爷,夏首辅还口口声声说,他平时就看不惯您的所作所为,他打少爷就是在打老爷您啊!」 王肃眯起眼,看着昏迷不醒的王璟,一字一字咬牙道:「璟儿,你放心,此仇不报,为父就不当这个官!」 日头西坠,浮云消散,绚丽的晚霞,染红了整座王宅。 凉风习习,带来阵阵莲荷的清香。 王肃负手站在院中,抬眸凝望着天上一片火烧云,面色森森。 一个下人小跑过来,向他拱手一揖:「老爷,大夫已经为少爷上完药了。」 王肃冷着脸,痛声问道:「大夫怎么说?少爷的伤势如何?」 下人面带苦涩,悲切地说道:「大夫说,这次少爷身上的伤,虽然没有上次的严重,却也不容小觑。必须得静养些时日,按时涂抹药膏,不日便能痊愈。」 王肃转过身看向他,关切的问道:「少爷醒了吗?」 下人叹了口气,幽怨的说道:「哎,涂药的时候伤口疼,少爷被疼醒了。可或许是疼得太厉害了,少爷又晕过去了。」 王肃眉头一皱,阴鸷的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你们好好照顾少爷,老夫有事要出去一趟。」 「是!」下人拱一拱手,便躬身离去。 王肃又抬头看了一眼晚霞,眼中目光如刺。 心理暗道:夏云卿啊,夏云卿!平日里虽然与你作对,却也给你留有余地! 没想到你竟公报私仇,如此羞辱我们父子! 好呀,既然你先撕破脸,把事情闹到底,那我王肃就奉陪到底! 你不是想要我低头认错吗?好,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日后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唯恐迟生事端。待马车一备好,王肃便匆匆登上马车,驶向夏云卿的府宅。 马车一路急奔,很快就到了夏云卿的宅邸。 王肃急忙跳下马车,瞧见左首一座大宅,门口点着四盏灯笼,却大门紧闭,看来夏云卿是闭门谢客了。 王肃也不以为意,他提步走过去,抬手扣了扣门环。 等了许久许久,大门才被缓缓打开。 管家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看见门外站着一位满脸泪痕、神色忧思的老者。 管家不禁一愣,小心的开口问道:「请问您的贵姓是?」 王肃长叹一声,客气地说道:「老夫是吏部尚书王肃,特来拜见夏首辅,劳烦老管家代为通传!」说罢,他拱一拱手,甚是恭敬。 张管家想起夏云卿方才的吩咐,不由得面有 难色:「王大人,我家老爷偶感风寒,正在休息呢,要不……您改日再来吧!」 王肃心里明镜,知道这是夏云卿成心躲着不见。 他心下一琢磨,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元宝,放在管家手中。 语气十分恳切:「老夫是有要命的事急见夏大人,老管家您慈悲为怀,念着老夫这把年纪了,就通融通融罢!」 老管家掂量了一下银元宝的分量,又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将银子揣入怀中,随即一个闪身,让王肃速速走进门来。 王肃感激地向他一拱手。 老管家却没有说话,只伸手指了指夏云卿卧房的方向。 王肃再次拱手道谢,随即顺着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他轻轻推开房门,见屋内烛火昏暗,陈设简朴素净,没有一件奢华之物。 王肃不由得暗叹:堂堂一个内阁首辅的住所,都不及他府上一个管家的住处,难怪方才开门的管家,见到一锭银子便如此兴奋呢。 纵目四顾,白色纱幔掩映的架子床上,侧躺着一个高大的身躯,正背对着自己。那人身体起伏均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王肃理了理衣衫,深深一躬身,恭敬的说道:「首辅大人,小儿方才冲撞了您,老夫特地前来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他这次吧!」 床上的人未动半分,呼吸依旧稳健均匀。 王肃眼珠一转,暗忖道:夏云卿此刻该是醒着的,只是故意在为难自己。 他再次深深一拜,哽咽道:「实不相瞒,老夫知道首辅大人手中,有一封弹劾我们父子的送命奏折!虽然你我二人,平日里素来不合,但还请念在我们同朝为官,还有一场师徒情分上,饶我们父子一命吧!」Z.br> 提及此事,床上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可高大的身影却始终未动。 见夏云卿如此倔强,王肃将心一横,一撩袍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九章 累累白骨尽断头 ——转机—— 一双膝盖触地的那一刻,自己坎坷多舛的一生,即刻蹦现在眼前。 让他忍不住满怀伤痛、悲从中来,喃喃自语道:「老夫自幼便家境不好,出身低微,又没什么背景,年轻时也是品格高洁。奈何前半生官运坎坷,老夫意识到,能保住自己一生荣华的,唯有皇帝一人!从此,老夫为了皇帝的宠信,而不断失去底线,彻底成了一个无所作为的宠臣!」 说到此处,他已泣不成声,颤抖的抬起双手,抽打着自己的脸。 「求恩师高抬贵手放过犬子一命吧!老夫自知教儿无方,可老夫一生就这一个儿子,老夫愿意一命换一命,但求恩师放过璟儿!」 说完,王肃不停抽打着自己的脸,直到一口鲜血喷出,他才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一声叹息从床上隐隐传来,那个高大的背影,终于略有松动。 不过片刻,夏云卿缓缓坐起身,下床穿上鞋,大步走了过去。 他伸手扶起痛不欲生的王肃,不忍地叹道:「王大人快快起来吧,你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那般纵容稚子呢!」 王肃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频频点头道:「老师教训的是,是老夫和夫人太过溺爱儿子,才让他犯下今日大错!是老夫被荣华富贵蒙了心窍,才会一时糊涂,做下许多错事!求恩师网开一面,给老夫留下一子养老送终吧!」Z.br> 王肃的一声「恩师」,让夏云卿心中酸痛。 他叹了口气,沉吟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还望王大人,日后能够好好管教令郎,若再有下次,老夫可不会这般好说话了。」 王肃长长松了口气,连连作揖,颤声道:「多谢恩师,放过我们父子一命!」 王肃千恩万谢拜别了夏云卿,刚迈出夏府的大门,便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缓缓仰头,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随即,他擦了擦眼角,面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唯有口中不住的喃喃道:「夏云卿!今日你虽放我儿一条生路,但我们之间的仇恨,可不是这么容易化解的!他日,我定要你用全家的性命,来洗刷我今日的屈辱!」 说罢,他一挥袖子登上马车,随即扬长而去。 ------------------------------------- 时间回到眼下,一百板子打得两个衙役大汗淋漓。 行刑过后,夏云卿一动不动的趴在长凳上,似乎奄奄一息。 两个负责行刑的衙役擦了擦汗,看向王璟,试探道:「王大人,夏大人昏死过去了,还要继续吗?」 王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如死尸一般瘫在那里的夏云卿,摇头晃脑的说道:「不急!这好戏才刚刚开始,怎么能一上来就弄死他呢!将他拖回牢房!」 两个衙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连忙扶起长凳上的夏云卿,小心翼翼的将他送回牢房。 ——刮肉—— 夜露深重,斜风细雨,兀自未息。 夏云卿被双腿上钻心刺骨的疼痛唤醒,他伸出去摸向患处,发现那里皮肉外翻、一片狼藉。 可是黑沉沉的夜里,黯淡的狱灯,使他看不清伤口。 他浑身颤抖的撑起身子,一点点往床边挪去。一步之遥的路,他却用了许久才靠在墙上。 惨白的月光,照着他没有半分血色、冷汗涔涔的脸上。 朦胧中他能看到自己的一双断腿上,已露出白骨森森。 他伸出双手摸了摸,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一些被打烂却依旧连着皮的肉,已经开始腐 烂。 夏云卿叹了口气,用双手上的铁链,敲击着铁栏。 噼啪的响声,引来一个小衙役。 他提着油灯小跑过来,看到狱中的情景,不由得惊呼道:「呦,夏大人,您怎么醒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夏云卿哑着嗓子,虚弱地说道:「劳烦给我拿把匕首过来……」 小衙役顿时一惊,他瞪眼看了看夏云卿此时的模样,以为他企图自裁,便赧然笑道:「抱歉啊,首辅大人,小的身上没有匕首,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夏云卿叹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那就劳烦你帮我掌灯吧……」 「好嘞。」小衙役松了口气,便提起灯照着夏云卿的前方。 只见夏云卿拿起桌山一个瓷碗,狠狠的砸在地上,又捡起一个最锋利的碎片,放在火上烤了烤,便去刮腿上腐败的烂肉。 拿着灯的小衙役,惊恐的看着眼前一幕,颤声叫道:「夏大人,你这是……这是要干什么啊?」 夏云卿没有给予回答,他安静的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聚精会神的先将那些只是连着皮的腐肉,一点一点的割下来丢在一旁。 稍稍松口气,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刚才割下来的,是别人身上的肉。 狱卒提灯的手在不停的抖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大……大人,要不我给您请个大夫来吧……」 夏云卿却面色平静,不疾不徐道:「不必了,我现在要割去骨头上的腐肉,你的手别抖,不然我就看不清了。」 他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眼神是那么的坚定、认真。 可衙役却吓得全身发抖、目瞪口呆,他想要逃走,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动弹不得。 灯光一明一暗,小衙役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无奈的夏云卿,只好又往灯光处挪了挪。 患处顿时血流如注,夏云卿一把撕下衣衫,用力按住伤口,稳住心神继续处理着伤口。 因为他明白,如果伤口不处理好,这两条腿很快就会腐烂掉。 提灯的小衙役已面无血色,他艰难开口,喃喃着:「夏……夏大人……」 一语未成,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扶着墙吐了起来。 光源消失,夏云卿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得不停下手来。 鲜血顺着手中的瓷片,一滴滴落在地上,角落里被割下的腐肉,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恰在此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让我来吧!」 话音方落,一个瘦高的人影从黑暗中凛凛走出,来者正是阮浪。 他面色凝重的走过去,拍了拍那个狱卒的肩膀,轻声道:「你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谢谢阮大人!」小衙役听到这话,如释重负的逃出了监牢。 阮浪走进监牢,提起跌落在地上的油灯,走到夏云卿身边盘膝坐下,沉声道:「夏大人放心动手吧,我来帮您掌灯!」 夏云卿向他抱以感激的一笑,又开始埋头处理着伤口。 阮浪看着眼前血腥的场景,心里七上八下的,亦觉得惊恐。可伤的夏云卿都如此淡定,自己又怎能临阵脱逃。 他只能咬着牙关,转过头去,实在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处理完伤口,夏云卿四下衣服将双腿包扎好,才瘫软的靠着墙角,阖上双眸粗喘着气。 阮浪看着他虚弱无力的样子,不忍地问道:「夏大人,您这样处理完伤口是不行的,天亮了,我帮您去请个大夫来!」 夏云卿瘫坐在地上,只微微点了点头,已一句话 都说不出来了。 阮浪沉吟了一下,咬牙说道:「夏大人,虽然王璟确实带了圣旨而来,可我还觉得事有蹊跷,可惜圣上这几日不在紫微宫。等他回来,我就去帮您求情!」 夏云卿将双眼撑开一条缝,向他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哎,老夫累了,阮大人还是离开吧……」 阮浪皱了皱眉头,缓缓站起身走出牢房。 他目光冷峻的看了看牢房中满身是血的人,一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落。 他气势汹汹的离开诏狱,立刻命人牵来一匹快马。 他飞身上马,一挟马肚子,便策马疾驰往太后的陵园奔去。 此时他已顾不得皇上是否会责罚自己,他知道,如果皇上再不出手阻止,夏云卿很快就会被王璟折磨而死…… ——不屈—— 次日清晨,天刚放晴。 王璟穿着大红的衣服,大摇大摆、精神矍铄的走进诏狱的刑讯室。他一一检视过室内的刑具,一双猥琐的眼中,散发着兴奋的光芒。 检查完刑具,他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向左右傲慢的说道:「去把那老东西带过来,小爷我昨天睡个好觉,今天定要陪他好好玩玩!」 几个衙役心中不忍,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好磨磨蹭蹭的走出牢房。 片刻之后,走廊里传来铁链的窸窣之声。 今日的夏云卿,是被人架着双臂拖进门来的,可他高傲的头颅始终昂着,不曾对王璟垂下半分。 王璟看着体无完肤却依旧固执的老头儿,狞笑着说道:「首辅大人,昨天那顿板子可受用啊?今儿这满屋子的刑具,每一样都比板子要厉害得多,这要是一一给您用上,您可是生不如死啊!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招供?」 夏云卿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到底要我承认什么,就直说吧。」 王璟大喜,立刻拿出早就备好的口供,笑道:「只要你承认早和蓝钰勾结谋反,我就不再动刑!」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九章 累累白骨尽断头(二) ——重刑—— 夏云卿看也不看那口供,只鄙夷的瞪着王璟,抿唇不语。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微弱而坚定的声音响起:“这世上,没有叛国投敌的夏云卿!即便你要拆了老夫的骨头,老夫也绝不会妥协。哪怕付出生命,亦在所不辞!” 笑容凝滞在王璟猥琐的脸上。 一向有恃无恐的纨绔子弟,再一次感到被冒犯、被戏弄,他眼中的神色,立刻变得凶狠起来。 王璟转身拿起一柄三尺来长的铁刷子,递给身旁的衙役,目露凶光:“给这食古不化的老东西......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九章 累累白骨尽断头(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章 累累白骨尽断头(三) 衙役引着男子一路快行,当二人走到夏云卿的牢房前,只看到牢房中放着一个百十斤的沙袋子,却没看到人影。 男子瞪大了眼仔细看了看,诧异地问道:「这儿……哪里有人?」 衙役叹了口气,指了指沙袋子,不忍地说道:「首辅大人被压在沙袋子下,你赶快进去吧,我在外面替你守着。只不过,夏大人现在神志不清,怕是什么都说不了。」 说着,他利落的打开门锁,便叹息着转身离去。 男子连忙走进牢房中,在昏暗的烛火下,才看到被沙袋子压着的,面目全非、全身皮开肉绽,早已不成人形的夏云卿。 「老师!」 男子一声痛呼,立刻爬到夏云卿的面前,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开压在他身上的沙袋子。 他惊恐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人,全身颤抖不已,霎时泪流满面: 夏云卿的面目,已被炮烙得焦烂不可辨识。 他两个耳中均被钉入三寸长的铁钉。下颌和牙齿被击打得脱落,胸前筋骨尽脱,露出森森白骨。 到此时,或许连王璟都被夏云卿顽强的信念,和坚忍的生命力所惊呆了 : 一个人被敲碎了双腿和肋骨,却没有死;用钉子钉进耳朵,也没有死;用铁钩刺穿琵琶骨、铁刷耍骨肉,仍然没有死! 他虽然已经意识模糊,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 可毫无人性的酷刑,制伏了他的身体,却依旧无法征服他的意志! 每天晚上用装满土的布袋压身,是诏狱中公开的杀人方法,一般人活不到天亮就死了。 可顽强如夏云卿,愣是生生扛过了三个晚上! 许多衙役看到他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他能放弃活下去的意志。 因为活着对他来说,就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苦难! 男子呜咽着,竭力把情绪和声音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 可夏云卿还是发出了疲惫而嘶哑的声音:「是谁?」 男子身体一颤,擦了擦眼角,沉声道:「老师,是我,陈钰,我来看您了。」. 他一字一顿,字字混着悲痛的血泪。 夏云卿的眼睛被血肉糊住,他奋力地扒开眼皮,露出如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学生,竟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 「你……来了……」几日未进水米,他的声音沙哑又虚弱。 陈钰轻轻握住夏云卿的手,已泣不成声:「老师,您怎么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们怎么能如此对您?谁不知道您的清廉和公正,谁敢怀疑您对朝廷的忠心?」 其实,夏云卿双目模糊,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且他耳朵几近失聪,只能隐隐听到嗡嗡的响声。可他通过陈钰那双颤抖的手,明白了他的心意,感受到了他的哭泣。 他努力撑着一口气,拖着半截舌头说道:「孩子,不要哭,我不怕死!你一定要谨记为师平日的教导……北渝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陈钰擦了擦脸上的泪,失声说道:「不,老师,北渝不能没有您!您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其他学生,到皇上面前为您请-愿!让他还你您一个清白!」 「糊涂!」 勉强听清楚这句话,夏云卿突然用尽全力骂出声:「你们才是北渝的未来,不要为了老夫一个风烛残年的将死之人,搭上了大好的前程!只要你能忠于自己最初的信仰,始终保持自己的良知,为师便能瞑目了!」 「老师!」陈钰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云卿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可两条被打断的胳膊,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恰在此时,去而复返的衙役匆匆走过来,一边拉起陈钰,一边催促道:「快走吧,王璟的人过来巡视了,看到你可就不妙了!」 陈钰被衙役推出牢房,可他却紧抓着铁栏不肯松手。 他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这或许是他看到的最后一眼。 可衙役也不再客气,任凭他多么不舍,还是粗暴的将他赶出诏狱。 外面的大雨倾盆而下,陈钰站在雨中哭得死去活来…… ——结果—— 终于有一天,王璟不再前来了,所有的刑罚也都停止了。 夏云卿此时已处于濒死的状态,他再没有力气做出任何的挣扎。仅凭着顽强的意志,拖着伤残的身体,安静的等待最后的结局。 阮浪一路不停歇的奔回诏狱,径自跑到夏云卿的牢房。 他打开铁门,走进去将夏云卿手足上的铁链,全部卸了下来。 可夏云卿已无力做出任何反应。 阮浪忍住泪意,激动的说道:「夏大人,我向皇上禀明了您的情况,他已下令停止所有的刑罚。待会儿,御医就会过来为您治病!」 夏云卿勉强撑开眼皮,空洞的眼神看向阮浪,似乎在向他表达谢意。 阮浪转过身去,擦了擦潮湿的眼角,向左右吩咐道:「还不快去催太医过来,再给夏大人换一间干净舒服的牢房!」 几个衙役闻声赶来,小心翼翼的将夏云卿,抬到其他的牢房中。 一个狱卒忽然走了过来,在阮浪耳边低语道:「阮大人,刚刚得到消息,皇上回宫了!」 「太好了!」阮浪双眼一亮,惊呼一声,便提步就往外走去。 他要将所有的证据都呈给皇上,为夏云卿洗脱罪行。 他刚刚走到诏狱门口,却见双喜公公的轿子,恰好在门口停下。 阮浪微微一怔,连忙迎上去,拱手道:「公公怎么来了?莫非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双喜公公缓步走过来,向他拱手欠身,有些为难的说道:「咱家的确是奉旨而来,只不过,这圣旨对夏大人和阮大人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阮浪眉头一皱,迟疑道:「莫非陛下此时要提审夏大人?」 双喜公公叹口气,犹疑了半天,才开口道:「皇上刚刚下了旨意,三日后,要对夏大人问斩……」 「什么?」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阮浪身子晃了两晃,险些站立不定。 身旁的衙役眼疾手快,忙伸手将他扶住。 阮浪双目圆撑,脸上的神情极度悲愤,不住的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皇上不是还没审讯,怎么就突然给首辅大人定罪了」 双喜公公四下看了看,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阮大人有所不知,皇上刚刚回京,顾纪昀就前来告了夏大人一状,局面一下子急转直下。龙颜大怒,立刻下旨命赐死首辅大人……」 说到最后,他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阮浪双眉一竖,立刻又问道:「公公,陛下要赐死夏大人,罪名是什么?」 双喜公公沉吟了一下,一字字说道:「罪名是……勾结边将、意图谋反!」 阮浪惊出一身冷汗,失声惊呼道:「怎么可能!这天底下任何人都有可能造反,唯有夏大人不会造反!他一心拉拢蓝钰,不也是为了北渝的安定吗?蓝钰叛国投敌之错,怎能算在夏大人的身上?」 他气得全身发抖,双眸灼灼喷着怒火,咬牙道:「不行,我得去找皇上,我要把所有证据给皇上看,劝他收回成命,还夏大人一个清白!」 双喜公公不疾不徐的说道:「咱家劝阮大人,还是不要去求情了!皇上 有两条不能触碰的底线:一条是藩王无旨入京,一条是内臣勾结边将。任何一条底线,一碰即死!所以,你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圣意已决,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送行—— 黑暗正笼罩着大地,四处都是静谧的,没有一丝喧闹。 诏狱阴暗潮湿的走廊里,一个衣着光鲜、满身富贵的老者,手提着篮子,昂首阔步缓缓前行,正是如今春风得意的王肃。 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牢房前,王肃停下脚步,和狱卒低声道:「把牢门打开吧,我进去和他好好说说话!」 狱卒有些迟疑,嗫喏道:「那个……大人,您看他明日就要赴刑场了,您……」 王肃呵呵笑道:「放心,我只是来送他一程,不会怎么样的!」 狱卒打开了牢房门,却不敢走得太远,只好在不远处等着。 一进牢房,王肃就看见一个倚着墙、席地而坐的人,一个几乎已经没有人形的人,正是饱受摧残的夏云卿。 「恩师!」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夏云卿身体一颤,挣扎着扒开双眼。 恍惚间,他以为面前还是那个与自己意气相投的学生。 定睛再看,才发现面前不过是一位老谋深算、窃权罔利的王大人。 夏云卿重新合上眼,虚弱的回应着:「恩师这个词,听着生疏,不习惯!」 王肃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口气十分温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份恩情,学生断断不敢忘!到今日,恩师的教诲也犹在耳边!明日恩师就要上刑场了,今日学生来送您一程!」 说罢,他从篮子中拿出酒壶和酒碗,斟了杯酒,双手端到夏云卿面前。 夏云卿毫不迟疑的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继而哈哈笑道:「痛快!临死之前还能喝到王大人斟的酒,还能听你叫老夫一声恩师,也无憾了!老夫这辈子最大的荣耀,怕是教出了一个,亲手将我推上刑场的学生!」 免费阅读..com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一章 寒鸦伏雨一片愁 王肃轻声笑了笑,幽幽道:「学生看到曾经叱咤风云的恩师,如今却沦为阶下囚。很想知道,此时此刻,老师是否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的呢?」 夏云卿虽然一身是伤,却依旧笑得轻松:「吾虽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但愿国家强固,圣德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此痴愚念头,至死不改! 说罢,他瞪着王肃,目光炯炯:「你最初投奔我时,我曾经教过你——将来无论你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唯有良心和信仰,你断不能丢弃!如今我虽然身陷囹圄、命不久矣,却依旧守着这两样。看来,王大人早已丢得干干净净了!」 王肃干笑了几声,怅然叹息道:「前半生……我时运不济,遭受了太多不该有的磨难!这些磨难让我发现,老师说的那些都是错的,唯有圣心才是永恒的!」 「哈哈哈!」夏云卿嘲讽的笑声,回荡在牢房中,听上去有些瘆人。 「你呀,还是那么蠢!你以为皇上不喜欢我却要推我做首辅,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们那聪明绝顶,喜欢摆弄人心的皇上,最需要的是平衡!他就算再宠信你,也绝不允许你一直占在上风,威胁他的权威!所以,圣心雷霆,不过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即便他身之将死,却依旧言辞激烈,丝毫不落下风。 王肃的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那又如何?你死之后,我就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了!」 夏云卿用认真的眼神注视着他,轻蔑说道:「不!你错了。别看你现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皇上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我死了,朝中再无人能制衡你。皇上会继续放任你如此放肆吗?那你未免太小看咱们的天子了!」 王肃脸色阴冷,强忍着怒火,声音更加低沉:「哼,放眼北渝再也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圣上又能找谁来制衡我?」 夏云卿微微往后一仰,放声大笑起来:「这世上总有人不求钱财、不求富贵、不求青史留名,有慨然雄浑之气,万仞加身不改之志!我夏云卿并非千古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你永远不要小看那些有志之士!」 王肃怒视着他,双目恨不得喷出火来:「哼!连你夏首辅都栽在我手里。我相信不管再有多少后起之秀,也不会是老夫的对手!」 夏云卿摇着头,嗤笑一声:「可笑、可笑!你王肃就算再厉害,杀得了我夏云卿一人,也杀不净这天下的忠臣良将啊!」 王肃眯起眼,眼中闪出一道精光:「哼!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谁会笑到最后!不过,你明天就要上刑场,估计是看不到了!」 说罢,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挺直了腰板儿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夏云卿潇洒的曼吟声:「孔子云:讬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王肃只当没听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诏狱。唯有夏云卿的笑声,一直回荡在阴森的诏狱里,久久不散…… ——永别—— 气若游离的夏云卿,被抬往刑场的那天,天空青白,没有一丝太阳光。整座盛京城都被大雾笼罩着,十分寒冷。 凌厉的风肆无忌惮的穿梭着,小草低下了头颅,树枝被压弯了腰。虽然没有雨,可胸口被压抑的疼痛却泛滥成灾。 可敬、可叹、可怜的夏云卿大人,在撑到斩首台上的一刻,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渝帝念及他的名声和功勋,网开一面保留了他的全尸。 那个古板严肃、口硬心软的老头儿走了。那个为人刚正、一心为公的夏青天,终于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一直坚守的理想和良心! 他不会白死,他的愿望终将会被实现,他的苦心 也会有人理解! 如果他知道,他的死最终为北渝铲除了女干佞、迎来了辉煌,他一定会瞑目的吧! 本来万里无云、朝阳如血。 却在他咽气的那一刻,天降暴雨、狂风哀嚎,仿佛在倾诉着不尽的悲苦情怀,呤泣着一首凄惨的曲调! 他出-殡的时候,盛京城竟出现了一幕前所未有的场景: 自发为他洒泪送别的百姓,竟排了上百里,前看不到头,后也看不到尾。整整一日,无论男女老少,竟无一人离去。 可送葬队伍中,却没有一个朝中的官员,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 夏云卿不在了,这朝中便是王肃一手遮天! 就连平日里与夏云卿为伍的那些言官,也不敢再轻易得罪无人制衡的王肃了。 然而,在送葬的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年轻人。 他走到夏云卿的棺椁前,跪在地上连连叩拜,泣不成声、几欲晕厥。这个年轻人没有穿着官服,只是一身素服,他叫陈钰。 夕阳如血,晚风习习。 阮浪躲在一辆马车上,默默目送着夏云卿的离去。 他不是没有挺身而出的勇气,而是希望能够保存自己,日后能亲手为夏云卿报仇。 送走夏首辅,阮浪迈着沉重的脚步,往紫微城走去。 铜香炉内青雾缭绕,安息香的味道,可以让烦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渝帝斜倚在御座上,微微阖着双眸,脸上看上去有些难看。 阮浪轻轻走到殿中,拱手禀道:「皇上,首辅大人……已经入土为安了……」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慵懒的问道:「都有谁为他送行了?」 阮浪故作平静的说道:「回皇上,全城百姓都为他去送行了,朝中……无一人出现……」 渝帝微微睁开双眼,皱了皱眉,略有不悦的说道:「夏首辅身前为人正直清廉,是朝中少有的贤臣,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冷落!满庭芳呢?难道他也没去吗?」 阮浪一怔,和一旁的双喜公公换了个眼神,便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双喜公公欠身笑道:「皇上,满大人已经离开京城……前去江宁府了。」 渝帝嚯的坐直了身子,怒道:「什么?他去江宁府干什么?谁让他去的?」 双喜公公瞥了阮浪一眼,苦笑道:「启禀陛下,是吏部尚书王大人,将满大人派往江宁府做巡抚了!」 「胡闹!」 渝帝登时大怒,撑圆双目冷喝道:「满庭芳已经入阁,谁给王肃的权利将满庭芳调走的!」 双喜公公连忙躬身劝道:「皇上息怒!」 渝帝看向阮浪,吩咐道:「你即刻去趟江宁府,将满庭芳速速接回来官复原职!记住,一定要平安送回!路上如果遇到他人阻挠,格杀勿论!」 ——团聚—— 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余晖给沙漠涂上了一层金色,把大地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如血般的深红。 在天与地之间,一匹枣红色的神骏,驮着一位白衣如雪的女子,踏着浩瀚的黄沙,奔驰正急。 一人一马,奔驰半日,才瞧见漫天黄沙中,一面红色大旗,正在风沙中飞卷。 马上的女子终于展颜:原以为自己的家远在天边,如今已经近在眼前。 无边无际的荒原,路是马蹄踏出来的,漫长、笔直的通向那面大旗,旗下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蒙古包,就是马帮总号。 神骏在旗下一受羁勒,立时止步。 鹿宁飞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精致的黑瓷罐子。 几个全身黝黑 的壮汉,闻声从蒙古包里走出来。 打眼一看来者,立刻欢呼道:「快告诉大哥,小宁儿回来了!」 另一个壮汉,转身回去高声喊道:「大哥,小宁儿回来了!」 鹿宁听到声音猛地回头,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一暖,霎时红了眼圈。 她抱着罐子跑过去,疾呼道:「吉达、阿日善、塔拉,你们还好吗?义父呢?」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从大帐中一步跨出来,低沉着嗓子喊道:「小宁儿!你回来了!」 这位六十多岁的汉子,双眼如鹰、高鼻阔口,下颏生了一丛褐色胡子,一张四方国字脸,颇有威势。 来者正是赫赫有名的神鬼将军——鬼力赤。 鹿宁看到许久不见、朝思暮想的义父,鼻子一酸,不由得失声喊道:「义父,对不起!」 说完,她双膝一软,突然直直的跪了下去。 其他人还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 看到鹿宁此举,连忙跑过去,疾呼道:「小宁儿,你这是干什么呢!」 鬼力赤一个大步走过去,一把拉起鹿宁,沉声道:「小宁儿,你起来说话!」 鹿宁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罐子,放在鬼力赤的手上,颤声说道:「不,是我……都怪我……连累了托托……」 说完,她死死咬着嘴唇,一串泪珠悄悄滚下。 众人错愕的看着罐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谁也没急着质问她,每个人都走过去拍了拍鹿宁的肩膀,算是安慰,又摸了摸那瓷罐子,算是问候。 鬼力赤轻轻揽过鹿宁的肩膀,沉声道:「走,咱们进去说!」 鹿宁点了点头,连忙转过身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一众人便簇拥着鹿宁和鬼力赤走进大帐。 免费阅读..com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二章 寒鸦伏雨一片愁(二) 篝火融融,烛火辉煌。 阔别许久的家人,在这一刻终于团聚,可等来的,却不是把酒言欢。 鹿宁尽力用平静的声音,将这一年多的辛酸苦痛,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说给大家听。 她极力隐忍着满腔愤懑,一五一十的描述着,托托惨死的那个夜晚。 这些平日里杀伐无由的汉子,只是安静的听着,谁也不忍打断,更不忍责备。 账外的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万里无垠的黄沙上,铺洒了一层霜色。 鹿宁说着说着,就倒在鬼力赤的肩上睡着了。鬼力赤将她抱在榻上,拿过毛毡子盖在她身上,就像儿时候那样。 寒风乍起,账内燃起了篝火。大家盘膝围坐,脸上的表情肃穆庄严,因为托托的骨灰,就放在大家的身旁。 吉达与托托的年纪相仿,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他的父辈随着鬼力赤征战沙场,最后死于沙场。 鬼力赤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与其他孩子一起养大。 他与托托的情感最深,如今托托走了,却只剩下一个瓷坛子陪在他身边。 吉达摸了摸坛子,轻叹道:「兄弟,你行啊!年纪轻轻就先走一步,不过你护住小宁儿,也算是条汉子!我敬你!」 说完,他端起酒碗,将酒洒在罐子前的地上。 阿日善喝干了一碗酒,也叹道:「要我说,当时就不该让这么小一个女娃娃做这个帮主!这么多爷们儿,谁还不能做好这个帮主,怎么偏让她去受这个苦!」 说这话的中年男子粗眉细眼,满脸麻子,长得十分丑陋,却是个最爱笑的人。 阿木尔也附和道:「大哥,别让她回去了,既然你已认下了青峰,以后马帮就交给他吧!」 他是个年近半百的男人,肩宽背厚、留着两撇髭须,是鬼力赤的得力助手。 鬼力赤盯着炽热的火焰,沉声说道:「等小宁儿醒来之后,她要是不想回去,咱就留下她。」 拉克申长得慈眉善目,是一个精瘦的小老头,他忽然叹道:「我看不如让她找个喜欢的人嫁了,平平稳稳的过日子吧!」 当晚,大家都喝了许多的酒,似乎有意将自己灌醉。 托托的死,如同一抹厚重的阴霾,一直萦绕在大家的心头挥之不去。 ——噩耗—— 火红的太阳越升越高,照射着这沙海上无声的「波浪」。刹那间,大沙漠上,升腾起一片灰蒙蒙的沙雾。 鹿宁自从离开南疆之后就没有睡着这么沉,她掀开毛毡走下床,才发现大家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睡得昏天暗地,巨大的打鼾声此起彼伏。 她蹑手蹑脚的走出营帐,放眼望着湛蓝的天、金色的沙,这熟悉的景致,让她是如此思念和眷恋。 远处黄沙弥漫,似是有人打马疾奔而来。 鹿宁翘首远眺,待那人逼近,她才展颜一笑,向他挥手喊道:「青峰!」 马上的少年听到呼喊声,心头一惊。纵目瞧去,只见黄沙与蓝天之间,一个苗条的白色人影。 马儿四踢翻飞,渐渐逼近鹿宁,叶青峰飞身跃下马背,直奔到她跟前,激动的说道:「少帮主,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郎,近一年不见,她似乎又添了几丝成熟的风韵,身量却清减了一些。 鹿宁也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一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面庞也更加有棱角,现在更像一个男子汉了。 叶青峰心头一颤,关切的问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堪,发生什么事了?」 鹿宁强勾起唇角,强颜欢笑的问道:「我 来看看义父。你呢?你不是在灵州管理分号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叶青峰双眉一竖,神色凝重的说道:「夏大人的家眷,在灵州出了大事!我想要出手相救,却又担心得罪了官府,给马帮惹麻烦。思来想去,我意思拿不定主意,就连夜赶过来求助。」 鹿宁听得云里雾里,又追问道:「你慢些说,夏大人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叶青峰神色冷峻的说道:「听说,蓝钰叛逃之事连累了夏大人,他在京城未经审判就被斩首。而灵州新任知府,是王党之人,又受过夏大人的气,便借机落井下石。在夏大人关入诏狱那天,他就带人将夏家封了。」 「什么?你说夏大人……死了?」鹿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怔怔的呆住了。 叶青峰义愤填膺的说道:「夏宅中的人都来不及转移,被关在了在家里。夏大人的长子被抓进大牢!官员们都等着上头一下令,他们就冲进去抄家呢。」 一股怒火从心头窜起,鹿宁气愤的骂道:「这群狗官!除了勾心斗角,就是落井下石!夏大人一清二白,他们能搜出什么!」 叶青峰焦急的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我们施以援手,就是和朝廷为敌,若是放任不管,又有违江湖道义!」 鹿宁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当然要管!只不过,这件事不要惊动义父。咱们先去看看,再做定夺!」 叶青峰一怔,继而坚定的说道:「好!就咱们俩人去救人,他们一样拦不住!」 说罢,她转身走回马棚,牵出那匹枣红马,飞身跃上马背,一扬马鞭,便扬长而去。 叶青峰也飞身上马,打马追了上去。 从南疆到灵州不超百里的路途,鹿宁和叶青峰马不停蹄的赶路,不过几日就抵达了灵州。 二人鹿宁勒马停在夏云卿的宅邸处,这里果然被贴上了封条,门口还有两名侍卫在门外看守。 侍卫见到有人靠近,立刻持刀走过去,厉声驱散着:「去!去!这里不是你们看热闹的地方!」 鹿宁也不理他们的驱赶,只冷然问道:「这里可是夏云卿的宅邸?」 两名侍卫相视一眼,打量着来者,问道:「你们是谁,来干嘛的?」 恰在此时,宅子里传出隐隐的哭声。 鹿宁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你们将这里围了多久?没听到里面有人哭吗?」 两名侍卫冷冷一笑,张狂的喝道:「哭又如何,关你们屁事!」 鹿宁右手放在腰间的宝剑上,冷峻的目光盯着二人,警告道:「我劝你们现在打开门,放他们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二人相视一怔,继而仰天大笑道:「你一个小姑娘,还能把我们怎么着啊?」 鹿宁一挑眉头,再次问道:「你们当真不放?」 二人嘿嘿Yin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眼前寒光一闪,霎时间血光四溅。 方才还飞扬跋扈的侍卫呆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些血来自于自己被划破的脖颈。那人还来不及惊呼一声,便倒地气绝。 另一个侍卫吓得大惊失色,立刻抽出刀往上扑去。 鹿宁却不慌不忙,反手一剑刺出,正中他腹部。 随即,她看也不看倒地抽搐的人,只一脚踹开了大门奔了进去。 ——复仇—— 刚进门,叶青峰和鹿宁便怔住了,他们眼前的场景宛如地狱: 十几个已经饿死的人,和几十个即将饿死的人,堆坐在一起。 有的啃着树皮,有的往嘴里塞着棉花。更多的人只是躺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 的等死。 院子当中坐着一位老妇人,瘦得皮包骨,正捻着佛珠念着佛经。 她身旁一位年轻的女子已身怀六甲,四肢却瘦得如筷子。 她载歪在一旁,有气无力的阖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看到大门被打开,有人进来,所有人都费力的转过头去,张着嘴似乎想求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鹿宁强忍怒意,咬着牙和叶青峰说道:「赶紧多拿些吃的过来,再请几个大夫,眼下能救一个是一个!」 「好!」叶青峰不敢再看眼前的惨状,不敢耽搁,立刻打马离去。 食物和大夫很快就到了,灵州分号的兄弟也都来帮忙。 大家给活着的人分发食物、诊脉看病。将那些饿死的尸体盖上白布,暂时横陈在院中。 鹿宁站在院中,看昔日里一片祥和的夏宅,此时却一片惨然,心中五味杂陈。 叶青峰在旁唏嘘道:「一个偌大的家,说没就没了,贪官污吏真是可恶至极!」 鹿宁双目失神的看着,屋内半死不活的人,轻声问道:「你可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弄成这番模样?」 叶青峰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夏大人下狱的那日,灵州知府大人,就带人封了这里,事情发生太快,这宅子里的人,一个都没能逃出去。这半个月内,知府不给任何补给,他们饿的饿死,病的病死,有口气的人也在等死……」 鹿宁蹙了蹙黛眉,悲切的说道:「夏大人一辈子为国为民、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皇上容不下他,贪官污吏容不下他。如今这结果……也不意外……」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大夫面色沉重的走出门来。 鹿宁一步走过去,向他一拱手,问道:「大夫,情况如何?」 免费阅读..com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三章 寒鸦伏雨一片愁(三) 大夫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虽然他们现在还活着,可状况都很糟糕。老夫也只能给他们开些温补的药,让他们慢慢将养着。不过,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根据有些人的身体状况,可能撑不了太久……」 鹿宁心中发紧,连忙又问道:「那……孕妇的身体怎么样?」 大夫又是一声叹息,面露不忍之色:「那妇人用尽全力诞下孩儿,便撒手人寰了。幸好,婴孩除了瘦弱些,倒也还算健康,算是为夏大人留下了一丝血脉。」 鹿宁沉重的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大夫手中:「劳烦大夫多多费心了,能救一个便是一个罢!」 大夫叹息着点了点头,便转身继续去照看病人了。 叶青峰看向鹿宁,担忧地问道:「今日咱们这么一闹,官府的人很快就会来的!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鹿宁目光冷峻,沉声道:「让他们休息一下,将他们带出城去安顿好!眼下,先给孩子找个奶娘好生照料着。你在这里守着,以防那些狗官突袭。我去衙门里打探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 叶青峰拦下她,忧心忡忡地说道:「还是我去吧。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他听闻了鹿宁的遭遇,知道她此时情绪一定很糟糕,却为了让周围人不担心而硬撑着。 若是放任她这般前去,怕是不闹个天翻地覆,将心理的不快宣泄一番,她是不会罢手的! 叶青峰不怕自己被连累,只怕鹿宁会受伤。 她疼,他会更疼。 鹿宁却拍了拍他肩膀,淡淡笑道:「别担心。灵州的刑场都困不住我,区区一个衙门还能奈我如何?!」 她根本不给叶青峰表现和关心的机会。 ------------------------------------- 夜幕低垂,辰光幽幽,眼看要到了三更天。 灵州官府衙门的后院还灯火通明,知府和灵州的土匪头儿对坐同饮。 本该是黑白对立的双方,此刻却像是交情匪浅的旧友。 二人喝到上头之际,知府从桌下拿出一袋银子,招摇的放在桌上。 土匪似乎并不意外,只贼贼地一笑:「说罢,这次又要除掉哪个倒霉鬼?」 知府捻须坏笑道:「这次的银子可不少,本官要你将整个夏宅灭口。干得利落点,一个活口都别留下!」 那土匪砸么咂么嘴,挑起一边的眉毛,有些不解:「夏云卿都死了,那宅子里的人还能做出什么来,为何要赶尽杀绝?」 可笑,连土匪都尚存良知。 知府轻嗤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初将他们关起来,是本官以为抄家的圣旨很快就能下来。却没想到,皇上最后竟宽恕了夏家人。夏云卿在朝中影响颇大,如果有人知道了本官对夏家人所做之事,那就不妙了!所以,必须要在事情被揭露前,将其斩草除根!」 说罢,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的神色,分明和恶鬼无疑。 「明白!」 土匪似乎已习以为常,一把拿过钱袋子,放在手中颠了颠,笑道:「大人出手这么阔绰,我一定将事情给你弄得干净利索,让朝廷查不到你头上!」 交易达成,二人继续推杯换盏,气氛似乎比方才还要热络。 一股阴风吹来,房门倏地被吹开,烛火霎时被吹熄,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知府刚要起身去点蜡烛,那土匪却一把按住他,示意他不要动也不要出声。 闯荡江湖已久,知觉让他感到一股杀气正在逼近。 知府也感受到了这股凛凛的 杀意,就围绕在自己的周围。 可他们二人陷入黑暗中,即便瞪圆了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土匪摸向放在桌上的尖刀,可他摸索了半天,却没有摸到任何兵刃。 土匪慌了,知府也慌了。 即便他们平日里再杀人不眨眼,此时对未知的恐惧,也足以让二人惊出一身冷汗。 突然之间,土匪的脸色变了。 他一双眼瞪得死大,大张着嘴发出「咯咯」的呻吟声。 就在知府不明所以时,土匪的嘴角开始不停的流出鲜血,身子不断地痉挛着。 知府一低头这才赫然发现,土匪的胸前不知何时,被一把尖刀刺穿。 刀尖距离知府的鼻子,不过寸余的距离,一滴一滴浑圆的血珠子,滴落在他面前的酒碗里,溅起一片涟漪。 知府只觉得裤子一片温热,张口结舌地问道:「谁?你、你是谁?」 黑暗中传来一个冷冽而柔美的声音,是一个少女的声音:「你说的不错,夏大人的朋友遍天下,一定会有人替他出头的!」 知府脸色骤变,瞪着茫然的黑夜,惊恐地问道:「你……你都听到了?」 鹿宁一声冷笑,幽幽说道:「都听到,所以你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知府慢慢往桌子下移动,一边狐假虎威地说道:「我……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你敢对我动手,就是和朝廷为敌!」 说到最后,惊恐到极点的知府,忽然变得愤怒起来。 鹿宁又是一阵嘲讽的讥笑,继而缓缓说道:「我就算此时把你杀了,人们也会以为,是你和土匪分赃不均,而同归于尽。谁能怀疑到我头上?」 听到这话,知府顿时全身一震,方才的气焰霎时熄灭。 他缓缓跪在地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哀求起来。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知府还以为自己的哀求起了作用,不由得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茫然四顾。 正在他庆幸劫后余生之际,面前突然出现一张光彩照人却霸气外露的娇颜。 知府一怔之间,鹿宁反手一刀,轻轻划开了他的喉咙。 知府双手捂着喉咙,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随后瘫倒在地上,挣扎到不能动弹,连声求救也发不出来。 鹿宁悠闲的走到土匪身边,将割喉的刀放在他手中。 又拔出土匪胸前的尖刀,回到知府身旁,当着他的面放在他的手中。 随即,鹿宁拿起沉甸甸的钱袋子,将里面白花花的银子,洒落在二人的身旁。 痛苦挣扎的知府,眼睁睁的看着鹿宁做这一切,他愤怒却发不出声音。 很快,他便停止了挣扎,一双惊恐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银子。 布置完一切,鹿宁轻飘飘地走出门去,很快便消失在黑夜里。 ——重逢—— 烈日炎炎,一抹惨红的太阳高悬在天边,漠然地注视着这片荒凉之地,带着几分冷然和压抑。 西风呼啸,让整个沙漠充斥了一股萧杀之气。 操练场上呐喊声整齐划一,燕荣正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的士兵操练。 阳光照着他古铜色、赤裸的上半身,闪烁着光芒。 汗水不停的从双颊落下,他却没有伸手擦去。 唯有手中的银枪,时不时在空中,舞出银花。 他神色凝重,心事重重:他不知道北渝和安南,能相安无事多久。 不过,对方一旦拥有了西南铁骑,想必用不了就会绝地反击。 他一定要尽快操练出一支,训 练有素的队伍,才能抵抗住西南铁骑的凶猛。 一位少女正骑着一匹快马,向军营疾奔而来。 马儿铁蹄溅沙,银鬣乘风,很快就到了军营外面。 少女一眼就看到,点将台上威风凛凛、英姿勃发,自己朝思暮想的男子,脸上立刻乐开了花,心跳也跟着愉快起来。 马儿刚停下,少女就飘身下马,朝着操场跑过去,却被门外的两位士兵拦下。 少女一着急,朝着点将台高声呼喊着:「小荣儿!小荣儿!我来看你了!」 可惜,她的叫喊声,很快就淹没在高亢的呼喊声中。 燕荣的一双星眸,始终盯在每一张士兵的脸上。 忽然之间,他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 隐隐觉得有两道炽热的目光在凝着自己。他心中好奇,不由得四下环顾。 清亮的双眸,忽然被军营外一个娇小、黑色的人影吸引过去。 他怔怔的看向那个少女,心中顿觉激荡: 难道是在做梦吗? 那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芊芊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燕荣将手中的银枪丢给身旁的副将,迈开步子不顾一切地向她跑了过去。 他推开门口的侍卫,走到沐芊芊的面前,激动地咧嘴一笑。 盈盈四目相对,脉脉此情,万般惆怅,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芊芊,你怎么来了?」一阵狂喜后,燕荣一把搂住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一阵浓烈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的笼罩着沐芊芊。 她全身发热,醉醺醺的说道:「我听说你在这里,就来看看你,你想我了吗?」 「想!」燕荣回答地十分干脆:「自你我分别后,没有一刻不想你!恨不得骑着马遍天下地去找你!」 沐芊芊歪着头看向他,俏皮地笑了笑:「那我现在来了!你准备怎么奖励我给你的惊喜呢?」 燕荣露出一个坏笑,一把将沐芊芊拦腰抱起,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转身大步朝营帐走去。 免费阅读..com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四章 明月婵娟挂玉钩 南疆城外,云朵淡淡,衰草连天。城门楼上的号角声,时断时续。 春光无限的中军大帐,笼罩在夕阳的余辉里。 二人小别之后,更胜新婚。 一番酣畅淋漓过后,二人相拥在一起,分别将分开后的经历娓娓道来,都不觉怅然叹息: 这一别后,二人竟经历了这么多不可思议、九死一生的事。想至此,二人更加珍惜此时的相偎相依,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 茫茫无边的黄沙连接云天,托着落日的沙漠仿佛凝固了,像是一片沉睡的海。 西首数十丈外,四骑马踏着黄沙,奔驰正急。 忽然间「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了出来,呜呜声响,划过长空,穿入一头飞雁颈中。 大雁带着羽箭,在空中打了几个筋斗,落在黄沙中。 马上四人连连拍掌,喝一声彩:「一年多未见,箭术没退步!」 说话的中年男子,四十多岁的模样,饱经沧桑的脸上,长着一个悬胆鼻,也是鬼力赤手下的得力干将塔拉。 吉达打马跑过去,捡起大雁,又打马跑回,笑道:「一会儿下酒把它烤了!」 鹿宁眺望苍穹,淡淡笑道:「哎,还是家好!只是好久不打猎,生疏了许多!」 阿木尔摸了摸马脖子,哈哈大笑道:「既然是家好,那就别走了!帮里的事交给慕容老儿就行!」 吉达也附和道:「是呀,你在这里呆腻了,我们就带你去别的分号转转!」 「好。」鹿宁眼眶一热,微笑着点了点头,一颗漂泊的心终于有了些许安稳。 四人在沙漠中追逐狐狸、野兔,三个壮汉为了哄鹿宁开心,总是将猎物赶到她身前,自己纵有良机,也不会下手。 鹿宁知道他们在让着自己,便不再客气。 打了两个多时辰,大家的马上都已挂满了猎物。鹿宁却兴犹未足,她又在广阔的沙漠上疯驰了好一阵儿,才尽兴地掉头回到几人身边。 塔拉看了看渐渐偏移的红日,说道:「天快晚了,咱们先回去吧。赶明儿咱们起个早,再出来耍一番!」 吉达看了看马上的猎物,也笑道:「是呀,今天兄弟们的下酒菜足够了!」 鹿宁立刻掉转马头,笑道:「也好,义父估计也等急了!」 四人大笑声中,策马疾驰往回奔去。 刚在大帐前停下马来,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双朗豪放的笑声,间或夹杂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几个人相视一笑——看来,是沐芊芊来了! 鹿宁飘身下马,挑帘走进去,眼看到盘膝坐在篝火前,与鬼力赤谈笑风生的沐芊芊。 连鹿宁也忍不住感叹——命运如此偏爱这个丫头! 许久不见,她风采依旧!那些糟糕的生活经历,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不过,鹿宁宁愿沐芊芊永远这般天真烂漫。 「芊芊,你怎么来了?」她笑着走过去。 沐芊芊一歪脑袋,叉着腰笑道:「怎么、不欢迎吗?」 鹿宁从火上取下酒壶倒满一碗,笑道:「我还以为你和燕荣小别胜新婚,一刻钟都分不开呢。没想到才呆了几日,你就呆不住了!」 沐芊芊一撇嘴,幽怨地嘟囔着:「军营中军务繁忙,燕荣分身乏术,根本没时间陪我。我整日除了发呆就是等待,哪儿能受得了啊!所以,我就过来看看老帮主和其他兄弟!」 说着,她转过头,朝着鬼力赤撒娇般甜甜一笑。 鬼力赤倒是很受用,不住地大笑道:「驻边的军营生活一向如此,既繁忙又枯燥,你这样贪玩的丫头, 自然是不习惯的。无妨,你就呆在这里,正好多陪陪宁儿。等燕荣有时间了,你再去陪他几天!」 「真的?」沐芊芊挽住鬼力赤的胳膊,笑着撒娇道:「老帮主对我真是太好了!」 其他兄弟栓好马,也陆陆续续走进来,围着二人纷纷坐下来。一边烤着今天打猎来的猎物,一边喝酒聊天。 鹿宁被家人和朋友包围着,心中倍感安全和温暖。 可一想到缺席的托托,又不由得眼圈一红,悲从中来。 她连忙猛灌了一口酒,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鬼力赤似乎看出鹿宁的心事,他轻轻拍了拍鹿宁的肩膀,看着她微微一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鹿宁心中却很是感动。 众人正喝得尽兴,门帘被挑开。 叶青峰抱着一个婴孩儿走进来,坐在鹿宁的身旁,眼底尽是温柔:「少帮主,刚开大夫又给孩子检查了一下,他底子比较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鹿宁从他怀中小心的接过婴儿,轻轻摸了摸他娇嫩的脸蛋儿,既心疼又喜欢:「这孩子命可真大!也太可怜了!」 沐芊芊圆撑双目,惊讶的目光在鹿宁和叶青峰脸上跳来跳去,张口结舌道:「鹿宁,你……你什么时候都有儿子了?你瞒得可真够好的,我竟一点都没发现!」 鹿宁白了她一眼,轻声嗔怪道:「你胡说什么!这孩子是夏大人的孙子,也是夏家唯一活着的后代了……」 沐芊芊一怔,蹙眉道:「怎么会这样?我听说,你不是将他们都救出来了吗?」 鹿宁的神色立刻凝滞,语气也有些凝重:「我将他们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濒死的状态,看了许多大夫,也是无力回天。都是那个狗官作恶,让夏家几十口人……都活活饿死了,只留下这唯一的遗腹子……」 沐芊芊也凑过去,一边逗弄着婴儿,一边没心没肺地问道:「那你打算拿他怎么办?不会要带在身边自己养吧,小心嫁不出去哦!」 鹿宁又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帮里那么多事我都忙不过来,哪儿有时间养一个奶娃娃。幸好,义父认识一个本地的员外,二人是多年的至交。那员外有良田万顷却膝下无子,这孩子跟着他不会受苦。」 鬼力赤喝了一口酒,安抚道:「放心吧,老员外得知这是夏大人的孙子,表示愿意给他最好的生活,将来请最好的老师,将他培养成才。日后,这孩子或许也能像夏大人那样入京为官。总比和我们这些粗人混在一起,要有出息!」 沐芊芊歪着头看向鹿宁,又问道:「那你呢?你身为堂堂少帮主,难道就打算一直呆在这里了吗?马帮那么多分号,你都放手不管了?」 她的问题直击鹿宁的心事,也是这么多天,始终让她苦思冥想的问题: 翊王的薄情、胡七的背叛、托托的惨死,连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情绪恹恹、心情低落、险些崩溃,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自然希望能呆在南疆,不再去面对外面的那些血雨腥风。 可家人对她的关心和宠爱,却鞭策着她,不能从此萎靡不振。 而且,她更不愿意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和失望。 鹿宁咬了咬唇,沉吟片刻,才道:「颍州分号传来急报,说那里灾情严重、粮食短缺,我和义父正在筹措粮食,准备亲自押送粮食,前去颍州赈灾……」 「真的?」沐芊芊双眼放光,兴奋的说道:「太好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鹿宁一挑黛眉,轻声笑道:「什么叫咱们?我可没打算带着你。你和燕荣爱得难舍难分,我可不忍心棒打鸳鸯。」 她的话惹得 其他壮汉哈哈大笑起来,所有人都笑看着满脸通红的沐芊芊。 沐芊芊拉着鹿宁的胳膊撒娇道:「干嘛这么小气!燕荣没时间陪我,我要是天天呆在军营,肯定会无聊死的,和你们去赈灾多好玩儿啊!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能少了我呢!」 她的撒娇对鹿宁全然没用。 她笑了笑,戏谑道:「你要去赈灾?赈灾的银子和粮食,经过你的手,可还有剩下的给难民?」 她的话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沐芊芊一听,立刻就不乐意了,她转过身去,拉着鬼力赤的袖子撒娇道:「老帮主,带我一起去嘛!我保证绝对不多吃,也绝对不偷拿银子,我轻功这么好,还能帮你们忙呢!而且,你要是带我去的话,我就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 鬼力赤和蔼的笑道:「什么秘密,你先说来听听!」 沐芊芊转过头去看着鹿宁,笑着一字字说道:「燕荣和我说,翊王殿下现在也在颍州赈灾呢!你听到了,是不是很高兴!」 鹿宁一怔,心中颇有些意外,却故作镇定的说道:「他在哪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身旁的几个汉子相视一笑,故意扬声问道:「芊芊丫头,这个翊王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小宁儿看到他会高兴啊!」 他们这样一问,沐芊芊可来了精神头儿。 她立刻挽起袖子,眉飞色舞的说道:「原来鹿宁没和你们说啊!我给你们讲啊,这是个一女二男的爱情故事,可比话本上的故事要精彩多了……」 「沐芊芊,你闭嘴!」鹿宁一着急,立刻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嗔道:「不许胡说八道!」 沐芊芊扒开她的手,得意的笑道:「好啊,你要对我好点,我就替你保守秘密!你对我不好的话,我这张嘴能说上三天三夜!」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五章 明月婵娟挂玉钩(二) 鹿宁看着大家一脸的窃笑,不得不退让:「好,我让你跟着一起去还不行吗!」 「太好了!」 沐芊芊双掌一拍,开心地叫着:「这下子,又有好玩儿的事儿了!」 几位壮汉却围了过来,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芊芊丫头,这话可不能说一半啊!快说说那翊王的故事!」 沐芊芊来了劲,立刻手舞足蹈地说道:「没问题!我当初去盛京碰到鹿宁的额时候,看到她身边有一位白衣少年……」 鹿宁一着急,从一旁拿过一个馒头,塞进沐芊芊的口中:「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要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刻把你送回军营!」 沐芊芊拿出馒头,咬了一口,向周围的兄弟眨眨眼。 「放心,路上有的是时间,我给你们好好说说!」 鹿宁懒得去管沐芊芊,她沉吟了一下,转头向叶青峰说道:「青峰,你速速给颍州的殷总管写封信,让他竭尽全力协助翊王殿下赈灾!」 叶青峰一拱手,应道:「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这就去办!」 说罢,便站起身走出营帐外。 鬼力赤转过头看了几个兄弟一眼,见每个人都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 「好,宁儿果然没让我失望,越来越有帮主的风范了!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我看咱们也别耽搁了,明日一早,咱们一起赶往颍州!」 其他人也笑着附和道:「是呀,咱们这群老家伙躲在这里好久了,也该出去到江湖上闹一闹了!」 每个人都走过来,拍了拍鹿宁的肩膀,一脸的宠溺。 鹿宁心中万分动容,对每个人报以幸福的微笑,可扬起的唇角却在微微发颤,黑白分明的双眸,也变得晶莹湿润。 看着被家人包围的鹿宁,沐芊芊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她心中又酸涩、又羡慕、又嫉妒,泪珠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想着自己孤苦伶仃的长大,唯一相依为命的师兄,却总躲着自己。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喜欢的人,却不能和自己朝夕相处在一起。 她越想越难过,趁着大家都围着鹿宁的时候,便悄悄跑出去,站在凛冽的晚风中独自抹眼泪。 「丫头,你在干嘛?」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鬼力赤随之挑帘走出来。 沐芊芊立刻擦干眼泪,翩然转过身去,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事啊,我出来看星星!沙漠中的星星特别亮,离我特别近!」 白日的热气在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天幕,把整个沙漠笼罩起来,显得更加苍凉和悲壮。 鬼力赤走到她身旁负手而立,他仰望着苍穹,忽然问道:「对了,你师兄呢?此次怎么不见他来?」 这句话再次触动了沐芊芊的心思。 她咬着唇,喃喃道:「师兄他犯了错,被关入诏狱,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不过,我也习惯了,一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像鹿宁有这么多人疼爱!」 鬼力赤拍了拍她肩膀,笑容和蔼:「丫头,你和小宁儿是姐妹,老夫也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马帮的人也都是你的兄弟。你说什么傻话!」 这句话让沐芊芊心中一暖,她拼命咬着唇,最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鬼力赤笑了笑,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发出一声长叹。 沐芊芊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问道:「怎么了?你为什么叹气?」 鬼力赤捻须长叹道:「小宁儿要是和你这样就好了!她就是喜欢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害怕我们担心。可她越是那样,我们就越担心。」 沐芊芊咬着唇,轻声说道:「和 翊王没能走到一起,本就让她很伤心了。又经历了胡七的背叛和……托托的死……她现在一定是心如死灰……」 「那个翊王……是怎么样的人?」鬼力赤忽然对他产生了兴趣。 沐芊芊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他是鹿宁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只是俩人都太骄傲了,最后不知为何分开了。我问过鹿宁,可她不肯告诉我!」 鬼力赤深深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才问道:「丫头,你愿不愿意帮老夫个忙?」 ——颍州—— 雨后晴云,一抹残阳沉入大地,萧条冷落的颍州被云雾笼罩。 暮色迷离,烟云茫茫,归巢的乌鸦,乱纷纷的聚在一起。 孤帆之下,羽枫瑾负手立在船头,静视着沙洲上的一片荒凉,不由得心头愁云片片、百感交集:这里是灾情最重的颍州。 下了船,他站在高高的堤坝上,纵目远眺: 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水波,水中湮没着大量被毁坏的房屋,水上漂浮着无数肿胀的尸体,有牲口的、也有人的。 在天灾面前,从来就没有尊老爱幼。 被洪水吞噬的人,大多都是来不及逃走的幼-童和老者,甚至还有襁褓中的胎儿,他们还未睁眼看看这个人世,就已离开。 堤坝上还跪着一些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妇女,她们面朝这片汪洋,连连叩拜,哭得肝肠寸断。 羽枫瑾看着眼前这荒凉之景,听着这凄惨的哭声,不由得眉头紧锁,长袖中的双拳紧紧握起。 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不一会儿,一队官兵簇拥着一顶轿子匆匆而至。 轿帘打开,一位五十多岁、身着官袍的男子缓步走出。 他向羽枫瑾深施一礼,道:「殿下亲来赈灾,卑职接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转过身去,打量着眼前的人:中等身高、身形微胖、唇上两撇八字胡,十分富态的模样。看上去不慌不忙,不像是前来赈灾,反而更像游玩。 羽枫瑾没好气的明知故问:「你是谁,报上名来!」 男子再次躬身一揖,自报家门,道:「卑职乃是颍州知府范子敬!」 羽枫瑾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一双冷冽的眼眸缓缓扫过这群官兵——他们一个个身体康健、精神矍铄,不像是经历过灾荒的样子! 范知府抬手指向轿子,赔笑道:「请殿下上轿,卑职已为您备好了接风宴席!」 羽枫瑾冷声呵斥道:「范大人!本王是来赈灾,不是来游玩的!接风宴席就免了,本王要听你汇报灾情!」 范知府一怔,见他容色森然,连忙道歉:「殿下说的是!是卑职考虑不周!请殿下上轿,回到府衙后,卑职立刻给您汇报灾情!」 羽枫瑾没有搭理他,而是径自走到一匹马前,拉过了缰绳,马背上的官兵立刻跃下马背。 羽枫瑾顺势跨上马背,冷冷喝道:「轿子你坐吧!本王骑马过去,顺便看看这座城镇的情况!」 范知府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连连点头哈腰:「殿下说的是!」 说罢,他向左右挥了挥手。官兵簇拥着翊王控马缓行,往颍州府衙走去。 翊王-策马走了许久,才见到干涸的陆地,这里便是地势较高的城镇了。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百姓的夹道欢呼,而是一幕幕劫后余生的炼狱之景: 这里有数不清的灾民,一个个骨瘦如柴、空着肚子饿倒在黄昏里。他们手边还跌落着榆树皮和野菜叶的残。 每个人都气若游丝,甚至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引颈伫望,等待死亡的来临…… 街上倒着成排饿毙的尸身 ,还未等腐烂,便引来一群红眼的野狗,疯狂的撕扯抢食。 羽枫瑾看着这样赤裸裸的惨像,不由得心惊胆战、喉头发紧。 可他不知道的是,待日落之后,这些路边的尸体,也会成为其他灾民的食物…… 天空阴沉沉的,漂浮的云朵像墨一样黑,正如羽枫瑾此时的脸色。 到了驿站,他顾不得休息,直接将范知府叫过去,汇报本次的灾情: 颍州、曹州、幽州等地,从三月份起就阴雨不断,雨水致使河流水位上升,河堤被毁引发了大洪水。 洪水发生在夜里,登时淹毙者就有三分之二。 一些幸免者或攀爬到树巅、或骑在屋顶、或站在高阜处、或鸽立在水中,才得知存活下来。 此后,大水横扫附近十余县,冲毁房屋万余栋,淹没的土地高达七成,淹没耕地三百万亩,灾民不下百余万人。 灾后,大片陆地下沉,许多地势低洼的县,已成了一片汪洋…… 羽枫瑾越往下听,脸色越难看:这远比他得知的情况要严重得多,看来是有人上奏时,瞒报了灾情,才让朝廷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待他汇报完毕,羽枫瑾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问道:「现在颍州的情况如何?」 范知府沉吟了一下,斟酌的说道:「回禀殿下,洪水暂时止住了。不过,近日来还是阴雨连绵,河水会不会再次决堤也难说!而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近百万的灾民,不知该如何安置!」 羽枫瑾沉沉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呀,洪灾之后紧随而至的便是饥荒!严重的粮食短缺,会导致骚乱甚至***!另外,那些尸体如果处理不当,也有可能引发瘟疫!」 范知府躬身拱手,随声附和道:「殿下分析得极是!那依您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六章 明月婵娟挂玉钩(三) ——殷正茂—— 羽枫瑾支颐深思片刻,方道:「你先派人去把缺口堵上,将颍州河流的地图拿来,待我详细研究一下再做定夺!」 范知府眼珠一转,拱手笑道:「启禀殿下,现在府衙上人手不够!不如您先休息一下,卑职先将历年防洪的资料,以及河流地图给您送来!」 一路不停歇的奔波,让羽枫瑾筋疲力尽,他不做推辞,只点头应允。 三更时分下起了雨,点点滴滴,响个不停。雨声淅沥,不停的敲打着窗棂。 羽枫瑾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这嘈杂的雨声吵醒。 他干脆披衣起床,独对灯火,继续研究颍州多年来的防洪记录。 直至东方既白,香火已消。 羽枫瑾从桌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方走到窗边凭窗远眺。 但见屋外新露涓涓、风雨萧条,庭院显得格外清冷。 他叹了口气,无端的愁绪又涌上心头。 正心烦时,短暂而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响起。他以为是范知府来了,便转身前去开门。 然而,站在门外的男子,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身高膀宽、浓眉阔口,一脸的精悍之色。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奇道:「你是谁?」 那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向他一拱手,笑道:「看您如此雍容华贵、气度高华,想必定是翊王殿下吧?」 羽枫瑾迟疑了一下,见来者并无恶意,才缓缓点了点头。 那男子哈哈一笑,拱手道:「在下马帮颍州分号总管——殷正茂!特奉少帮主之命,前来拜见殿下!」 羽枫瑾一怔,脱口惊呼道:「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殷正茂哈哈一笑,朗声道:「少帮主听说殿下孤身一人前来赈灾,担心您一路上太过艰辛!特命在下带领颍州分号所有兄弟,前来协助您抗洪赈灾!」 听到这话,羽枫瑾只觉胸口一热,他让开身子,抬手道:「殷总管还是进来说话吧!」 二人进屋后,羽枫瑾还未来得及寒暄,殷正茂已率先开口:「想必殿下一路赶来,已将这里的情况了解个大概!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殷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羽枫瑾微微一怔:没想到马帮的人都如此豪迈直爽! 他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轻声问道:「本王想知道的是,鹿宁现在何处,近况又如何?」 这个问题让殷正茂有些意外,他怔了一下,继而笑道:「劳烦殿下惦念!少帮主现在与老帮主在南疆!她一切都好!」 得知鹿宁不在这里,羽枫瑾有些失落。 随后,他叹了口气,又继续问道:「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本王也不客套了!目前,颍州亟需解决的问题便是堵塞缺口。范知府说他的人手不足,许多官兵都派去赈灾、管理治安了,所以……」 话还未说完,殷正茂便插口道:「殿下放心,殷某现在就带着帮中兄弟,到河边堵缺口去!」 羽枫瑾会心一笑,向他拱手道:「好,那就辛苦殷总管了!」 和马帮的迅速行动相比,颍州的知府范大人,直到日上三竿才姗姗来到驿站。 他推门一进来,便抱拳拱手,装模作样地笑道:「卑职真是罪该万死啊!本想让殿下多休息一会儿,不敢前来打扰,没想到殿下竟起得这么早!」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端坐在椅子上,冷声道:「已是正午,可不算早了!」 范知府微微一怔,继而打着哈哈:「殿下一路奔波,只有养好精神才能更好的工作啊!」 羽枫瑾冷冷瞥他一眼,没有再和他费唇 舌。昨天头一次见面,他已看出这个范知府的狡猾和老道了。 他转过话头,沉声道:「既然你都来了,咱们就说说治理河道的事吧!」 范知府立刻满面堆欢,拱手笑道:「殿下还真是忧国忧民、废寝忘食啊!您尽管吩咐,卑职洗耳恭听!」 羽枫瑾脸上神色未动,指着地图说道:「我看了一下地图,又查阅了历年来的周志。发现这里的河流之所以会泛滥,是因为河道逐年升高,形成了岸上河。于是河堤也越来越高,一旦决堤,后果就不堪设想。所以要阻止洪水的发生,就要降低河道,必须先除掉河里的泥沙……」 他的话还未说完,范知府立刻躬身一揖,激动的说道:「殿下真是天资聪慧、学富五车啊!竟在短短一个晚上,就将颍州决堤的情况分析得这么透彻!卑职在此做了两任知府,才发现这个问题!可惜挖河道是件苦差事,耗时耗力耗费钱财!没人愿意去干,也没法儿干!所以于一直未能解决!」 羽枫瑾被他打断甚是不悦,皱着眉头继续说道:「何须那么费劲!我发现这里的河流含沙量很高,所以只要以河治河、束水攻沙,便能达到目的!」 范知府听得云里雾里,便讪讪问道:「恕卑职愚钝,未能明白殿下所说之意!」 羽枫瑾冷冷瞥他一眼,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很简单!缩紧河道!这样可以加大水的冲力,河水自己就会将底部的水冲走。想要彻底解决此地的洪灾,唯有此法立竿见影!」 范知府脸色一僵,尴尬的笑道:「卑职只知道,自古以来,治理河道皆是加宽河道,保证流水的通畅。这个束水攻沙之法……卑职可是闻所未闻啊!」 羽枫瑾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育人尚且讲究因材施教!对待不同的情况、不同的河流也要有不同的治法!近十年来,颍州的洪灾愈加频繁,每次都用加宽河道,增加支流的方式抗洪。可洪灾却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减弱,就是因为你们方法不当!如今,想要彻底解决决堤的问题,唯有束水攻沙法可行!」 范知府脸色有些难堪,他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恕卑职读的书少,能力有限。既然殿下亲来治水,那卑职一切听殿下指挥!」 羽枫瑾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便顺着话头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范大人安排人去施工吧!」 话音刚落,却听到一声叹息,范知府痛心疾首的说道:「殿下,现在洪灾、难民加上时不时的***,府衙里的人手实在不够用!为此,卑职心力憔悴、夜不能寐啊!」 羽枫瑾冷眸睨着他,范知府那点心思,他心知肚明: 若是自己治水成功,渝帝就会责罚范子敬治水不利,他此次非但没有功劳,还有可能会被罢官。所以,他自然不愿乖乖配合自己! 这也是历年来,皇上派出钦差大臣前来抗灾,却一直无功而返的原因:纵有一身的本事,可一路上处处有人使绊子,也是回天乏术! 不过,此时翊王没时间理会这个昏官,他首要任务是尽快解决问题! 赶走了范子敬,羽枫瑾也不拖沓,即刻启程前去河岸边。 他方才没有慌张,没和那个昏官争执,因为他知道手中不是无人可用! ——治理—— 一路上,看着满目萧索,羽枫瑾竟有些怅然若失: 殷正茂的突然出现,让他一晚上都在想鹿宁,她的笑靥生春、嬉笑怒骂皆历历在目。 自认识她以来,每每在自己危难之际,她都会倾尽全力相帮,从不顾及个人的安危和得失。想来,是自己亏欠她太多…… 马车很快就到了河边,殷正茂正指挥着一群兄弟,在河中干得热火朝天。 艳 阳将他们赤裸精壮的上身,晒成了古铜色。光辉映着他们脸上的汗水,在熠熠发着光。 见羽枫瑾走来,殷正茂大笑着迎上去,拱手道:「殿下来了!兄弟们正干着呢!估计不到夜晚,那些较大的缺口就能被堵上!洪水就能止住,小的缺口太多了,可得需要点时间!」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微微笑道:「干得不错,辛苦你们了!」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几锭银子,放在殷正茂手中,嘱咐道:「待会儿,劳烦殷总管请兄弟们喝顿酒,聊表本王的谢意!」 殷正茂连忙推回银子,摆手道:「殿下,这可使不得!少帮主命令我们务必全力配合您!现在您就是我们的头儿,我们任凭您吩咐!决不能收下任何金银!少帮主若知道,定要责怪我的!」 羽枫瑾将银两再次放进他手中,笑道:「你别告诉她就行了!这是本王的心意,你可不能拒绝!」 听到他不容拒绝的口气,殷正茂只好手下银子,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殷某就不推辞了!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了!」 羽枫瑾便将自己的治水之法,详细讲解给他听。 殷正茂认真的听着,不时的点头回应。 待翊王说完,他微微思索后,方拱手道:「殿下说的我都明白了,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一定给您办好!」 羽枫瑾看着他会心一笑,轻叹道:「鹿宁的眼光不会错!缩紧河道这事儿交给你,本王放心!」 殷正茂听到王爷当面表扬自己,羞涩的嘿嘿一笑,搔了搔头皮,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不尽长江滚滚流 ——殷正茂—— 二人站在河堤上纵目远望,一时间皆陷入沉默。 羽枫瑾神色凝重,忽然沉声叹道:「洪水爆发时,若能及时堵塞缺口,死伤或许就不会这么多了!」 殷正茂垂眸沉吟了一下,才低声说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其实范子敬第一时间就堵上缺口了。但当他得知您亲自来治水时,又命人将缺口挖开了!」 羽枫瑾大吃一惊,眼中寒光一闪:「此话当真?」 殷正茂四下看了看,脸上神秘兮兮的:「其实上次范子敬任满的时候,上头就要将他调走。可他却执意要留下来,听说,这里头的说道可大了……」 羽枫瑾凝思片刻,微微皱起眉头:「这事儿的确有些蹊跷。颍州算不上时赋税重地,他为何要执意留下?」 殷正茂挠了挠鼻自,轻蔑地嘿嘿一笑:「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因为颍州常常发生天灾,水灾、饥荒、瘟疫,这每一项都能向朝廷要不少银子。油水这么大,范子敬怎么舍得走呢!这几年他中饱私囊,可是攒下一座小金库呢!」 听闻此事,羽枫瑾渐渐不快起来。 范子敬那副贪婪的嘴脸,立刻浮现在脑海里,他不由得脸色一沉:「等本王治完水,再好好办他。」 他说这句话的态度,就好像要碾死一只臭虫般轻松和自然。 殷正茂立刻一拱手。脸上堆了殷勤的笑:「果真能搞倒他,那殿下可真是为百姓做件大好事了!您知道吗,范子敬得知您来治水,想着这次没油水可捞,便提前遣散了一批府内兵丁。就是为了给您造成麻烦!到时您治水不利,颍州更离不开他,那他今后就财源广进了!」 羽枫瑾沉默地看着面前一片汪洋,心中思绪翻涌。 忽见一个小小的红点慢慢飘了过来。 他弯下腰去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的棉被包。他狐疑的将棉被打开,赫然发现里面,竟包着一个泡得发胀的死孩子。 羽枫瑾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丢下布包,连连后退了好几部,脸色一片惨白。 殷正茂闻声过来查看,看清状况,才忍不住叹道:「殿下莫慌!只不过是一个死孩子罢了!」 羽枫瑾漆黑的眸中一片黯淡,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这些是……没来得及逃走的孩子吗?」 殷正茂却忽然冷冷一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惊人的话来:「殿下,这可不是没来得及逃跑的孩子,而是被那些灾民救出来的孩子。饥荒严重,喝奶的娃娃百姓养不起,又舍不得易子而食,便一狠心将孩子丢在这河里溺死。有些母亲心生愧疚却又无可奈何,便也跟着一起跳下去了……」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羽枫瑾眼前浮现出那些惨烈的场景。 他忽然转过身去,似乎再也无法直视那个小小的身体。 沉默许久,他才自言自语般喃喃着:「以前从不知道炼狱是什么样子,如今总算是亲眼瞧见了!」 而殷正茂也板起脸来,沉声叹道:「有时候,天灾远没有人心可怕!」 「你们只顾专心修理河道,本王下一步就要解决这场灾荒!」 羽枫瑾丢下这句话,便拂袖匆匆而去。生怕再呆下去,就无法再保持冷静! ——成果—— 恰逢晚春,杨梅结实,阴雨连绵,天地间苍茫一片。愁深难眠,最禁不住晨鸡啼鸣。 太阳刚将阴云撕开一条裂缝,洒下第一道光芒时。 羽枫瑾就已从床上坐起,简单的洗漱过后,便坐在案前铺陈纸笔、奋笔疾书。 他必须要随时将颍州的情况汇报给皇上,奏折上落下每个字,都要仔细斟酌: 既 不能显得自己毫无作为,让皇上揪出错处对他下手; 更不能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让皇上觉得他颇有建树,引来更多的忌惮! 灯罩里的烛火一跳一跳的,忽明忽暗,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专注。 直到窗外天光大亮,羽枫瑾已送出奏折,便站在窗前透风。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羽枫瑾关上窗子,不疾不徐地走去开门。 果然,如他所料,这么早就前来报道的人,除了马帮的殷正茂再无旁人。 至少无利不起早的范子敬,是不会这么早来找他谈工作的。 羽枫瑾引着殷正茂到桌边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这段日子你总是这么早就起来,真是辛苦了!」 殷正茂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杯,嘿嘿一笑:「王爷过奖了!一来这是少帮主之命,我们不得违抗。二来能做件拯救苍生的大事,也是我们马帮的荣幸!」 羽枫瑾抬眼一瞧,见他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便问道:「殷总管今日满面春风的,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殷正茂忙双手捧杯,喝了一大口,才笑道:「当然是天大的好事!这河床刚被缩窄,水流一变大,河底的泥沙就被冲走了不少。这几天我仔细观瞧了一下,河道的确矮了许多,决堤的情况得到了缓解。想必往后即便再有大雨,也不会造成如此声势浩大的洪灾了!」 这个结果早在羽枫瑾的预料之中,他却还是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他从桌上拿起一张刚画好的地图给他:「束水冲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防洪!我已经画好一张地图,选了颍州几处地势低洼的地方,劳烦殷总管带人在这些地方上建立滚水坝!」 殷正茂拿过地图,仔细看了看,面露困惑之色:「恕殷某愚钝,不知这些滚水坝有何用处?」 羽枫瑾拿着杯盖,拨弄着茶水,耐心解释道:「以后当洪水过大时,只要打开这几处堤坝,引水进入,便能减轻洪峰的压力。这样,洪水就不会再冲向村庄、田地和百姓的房屋了!只要这些分洪的滚水坝建立起来,本王有信心,往后几十年,此地都不会再有洪灾!」 说到这里,羽枫瑾幽深的双眸中闪着光辉。 听到这话,殷正茂顿时兴奋起来。 他拿着地图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太好了!若真能如此,殿下可真是做下一件千秋功勋啊!」 说着,他一撩袍跪下,情绪有些激动:「殿下的智谋和手段,在下折服!从今往后,殷某任凭殿下差遣!」 羽枫瑾连忙扶起他,笑容和煦温柔:「殷总管的为人,本王也着实中意。如果殷总管不怕麻烦,接下来还得劳烦你协助本王,一起解决饥荒和难民的问题!」 殷正茂拍了拍胸脯,毫不迟疑的答道:「需要在下怎么做,殿下尽管吩咐就好!为百姓做事,我们马帮义不容辞!」 羽枫瑾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接下来,必须要解决难民的生存问题!劳烦殷总管撒下人手去,在颍州城内寻找一些生活尚且过得去的人家,说服他们收养一些难民的孩子。你派人日夜守在河边,只要有前来弃子的人,便立时拦住。要劝说他们将孩子送给别人家收养,并与对方立下字据,表明终身不得寻回此子!」 殷正茂搔了搔头,似乎是面有难色:「凭借在下的经验,这年纪稍大的孩子比较容易被收养,毕竟带回家里还能帮着干活儿。可年纪较小的孩子,尤其是吃奶的娃娃,需要带回去喂养照顾的,怕是很难被送出去!」 河水中婴孩的尸体,刺痛了他的心。 羽枫瑾沉吟片刻,又道:「和那些富庶人家说,若肯领养一个婴童,五年内每年可以减免三成的赋税 ,并免除一次服役!」 殷正茂嘬了嘬牙花子,迟疑道:「这……范子敬能同意吗?这可是截了他的财路啊!」 羽枫瑾却微微挑起眉头,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那个老狐狸本王去对付,你只管这么说便好!」 「得嘞!我这就去办!」殷正茂收好地图,立刻站起身来,向他拱一拱手,便要转身出门。 「殷总管留步!」羽枫瑾放下茶杯,突然出声留下他。 殷总管停下脚来,转身看向他:「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缓缓起身,沉吟了一下,才道:「这次的抗灾任务,你们马帮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本王知道,这一切都是鹿帮主的授意,所以想当面谢谢她,不知鹿帮主是否在颍州,可否赏脸见上一面?」 羽枫瑾婉转的表达着,想要与鹿宁见一面的意思。 殷正茂自然也听得出来,他搔了搔头皮,苦笑着说道:「我们只是手下,少帮主的行踪,我们都不得而知。不过殿下的意思,殷某一定代为转达……」 见殷正茂婉言拒绝,羽枫瑾明白,这或许是鹿宁的意思。 他不由得暗暗叹道:她就如此讨厌自己吗,竟连一面都不肯见。 见羽枫瑾脸色难堪,殷正茂想了想,又道:「对了,明日我们马帮在观音庙前搭设粥棚,帮里人都会在那里为百姓施粥、赠药,如果殿下有空的话,欢迎殿下前去捧场!」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好,明日本王一定去捧场!」 殷正茂笑了笑,再次向他一拱手,便匆匆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不尽长江滚滚流(二) ——施粥—— 颍州的天一直是阴沉沉的,太阳被厚重的云彩,深深的藏了起来。整片天空,好像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羽枫瑾早上刚出门,便看到殷正茂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候。 “殿下起得真早啊,我怕打扰您休息,才一直等在这里,没敢进去叨扰!” 羽枫瑾看到他有些意外:“殷总管不去帮着施粥吗?” 殷正茂笑了笑,解释道:“施粥的人手足够了,今日观音庙前人很多,我担心殿下的安危,便亲自送您过去。” 领会了他的好意,羽枫瑾微微勾起唇......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不尽长江滚滚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不尽长江滚滚流(三) ——收留—— 羽枫瑾紧锁着眉头,打量着两个来路不明、泣不成声的女子,心中愈加觉得怪异:且不说这故事三分真七分假,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这二人明显是奔着自己来的,软硬兼施地要自己收留她们,不知这背后有何目的,也不知她们是受何人指使。 不过,他暂且装作上当的样子,看看她们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想到此处,羽枫瑾终于出声打断二人:「也罢!反正本王此次前来也没带仆人!不如你们二人就留下来,做些洗衣打扫的活儿。待本王离开颍州时,再将你们姐妹俩送出去,如何?」 姐妹二人一听,顿时大喜,连连叩拜:「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不过……」羽枫瑾强调一转,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你们想要留在这里,咱们必须要约法三章:第一,本王的房间,没有准许你们不可随意进来;第二,打扫的时候,本王屋内的东西不许乱碰;第三,离开颍州时,你们要速速离去,不可纠缠!如果你们能做到这些,本王就留下你们!如果做不到,本王会毫不客气的将你们轰出去!」 姐妹俩相视一怔,忙谨小慎微地欠身道:「殿下放心,我们姐妹二人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我们定会谨遵这三条,绝不敢逾越!」 羽枫瑾略一沉吟,终于点了点头,方才带着姐妹二人,走进馆驿大门。 姐妹俩被安排在后院居住。她俩每日除了为羽枫瑾洗衣、打扫之外,并无其他的越举行为。 而且,她们也严格遵守了三条君子之约。三人相处起来,暂时相安无事。 ------------------------------------- 微风吹雨,从房子的缝隙中跑进去,掀起桌上的宣纸。 羽枫瑾放下笔,站起身来前去关窗。 抬眼看到笼罩在天空中的乌云,飘去远处的峰峦,窗外连绵的大雨如帘,风吹雨丝在空中织起了一片片罗幕。 院子里的梨花,连这斜风细雨都难以承受,正在慢慢枯萎,不由得让人伤景。 敲门声突然响起,羽枫瑾收起情绪前去打开房门。 殷正茂在门外拱手施礼:「殿下,殷某有事要禀报!」 「殷总管进来慢慢说。」羽枫瑾引着他坐到方桌旁,顺便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殷正茂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茶杯,啜了一口茶,才道:「殿下让大户人家收养难民的孩子,这一举措的确暂时解决了一些问题:弃婴事件少了很多,活下来的人更多了。可这么多天过去了,颍州城内的大户人家,已经不再接收孩童。 而且,王爷治水成功的事,很快传遍周围县城,大量的难民涌进来,可粮食却源源不够他们吃。城内出现许多小规模的***,这该如何是好啊?」 羽枫瑾似乎早有预料,不疾不徐地说道:「目前,救济难民仍是重中之重。他们吃不饱、活不下去,看不到希望,自然就会闹。光靠武力镇压,不但会失去民心,更是治标不是本,唯有让他们重拾活下去的希望,才能彻底平息***。」 「那殿下有何高招?」殷正茂瞪着眼看向他,迫切地追问着。 羽枫瑾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笑道:「殷总管上次的话,启发了本王——颍州虽然灾情严重,可寺院的香火却依然旺盛。所以,劳烦殷总管带着几个兄弟,去附近的寺院说服方丈,让他们贴出招工启事,以提供三餐为报酬,让那些难民前来为寺院,修补被冲毁的寺庙。」 殷正茂略一思索,立刻拍掌赞许道:「这是个好方法!那些参与***的灾民,无非只是为了口饭吃!让他们有事儿做、还有饭吃 ,估计***很快就能平息!」 「殷总管果然聪明!」羽枫瑾微微一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被羽枫瑾夸奖,殷正茂笑着搔了搔脑袋,赧然道:「嘿嘿,还是王爷想的办法好,您来这才多久啊,灾情这么快就控制住了!不然,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z.br> 羽枫瑾放下茶杯,忽然沉声道:「对了,还有件事要劳烦殷总管费心去查。」 殷正茂拍拍胸脯,朗声道:「王爷尽管吩咐,殷某一定尽了而为。」 羽枫瑾起身从架子上拿起一个账本,放在放桌上,指着上面几笔账目,说道:「我在查往年赈灾记录时发现,每次他报给朝廷的账目和府衙上的账目都对不上。府衙中的账本中,多了很多巧立名目的收入,这些收入金额巨大,只要有灾情出现,便会随之出现。所以我猜,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正是范子敬!」 殷正茂闻言立刻变得义愤填膺:「殿下说的不错!咱们颍州最大的贪官,便是那处处给您使绊子的范子敬。每次灾情,他都会将赈灾粮食扣下,再转手已高价卖出,便可大赚一笔!今年王爷亲自来赈灾,所以范子敬才没敢售卖粮食。」 羽枫瑾轻皱眉头,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喃喃道:「这么说,这一大批粮食,此时就藏匿在颍州的某个地方?!」 殷正茂挠了挠鼻尖,迟疑道:「按理来说的确如此,可颍州说小也不小,范子敬究竟将粮食藏到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羽枫瑾却向他微微一笑,用鼓励的口味说道:「找到范子敬的粮仓,对殷总管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如果这一次,咱们能拿回那些粮食,一定能救不少人!」 这句话鼓舞了殷正茂,他立刻站起身来,拱手道:「殿下放心,殷某一定竭尽全力,查出范子敬的粮仓!」 说罢,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向羽枫瑾拜别之后,立刻赶回分号。 羽枫瑾站起身来,走回到书案旁,却发现方才自己写的诗文竟不见了。 他看了看又被风吹开的窗子,还以为诗文被风吹走了,便也没放在心上。 ——求签—— 新雨过后,山谷里空旷清新、格外秀美、空气凉爽宜人。阳光铺洒在幽静的松林间,一眼望去,满目树木茂盛、幽深秀丽。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国清寺门前,殷总管跳下马车打开车门,沐芊芊和鹿宁相继跳下马车。 一位法相庄严、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带着几位小和尚迎上前来,向二人合掌施礼,口念着「阿弥陀佛」。 鹿宁向方丈合掌还礼,随即向殷正茂一挥手,几个兄弟抬着四五个大箱子走向前来。 鹿宁将箱子一一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金银、谷物、布匹等必需物品。 看得一向清心寡欲的和尚们也相视一惊——灾荒之年,还有人能拿出这么多金银来供奉香火,着实罕见! 鹿宁微微欠身,向他们解释道:「方丈,这是我们马帮这次的布施,还望方丈收下。」 方丈毕竟见过世面,连忙合掌施礼,微笑着说道:「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的慷慨布施!」 说着,小和尚引着马帮兄弟,将几个大箱子抬进庙中。 方丈引着鹿宁等人前去偏殿吃素斋。 喝了一口茶后,鹿宁开门见山的说道:「方丈,其实这次我来,是有事相求!」 方丈处变不惊地问道:「不知贫僧能做什么,为女施主解忧?」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虽然方丈不问世事,应该也知道,翊王殿下在颍州赈灾之事。」 方丈捻须颔首,缓缓道:「善哉善哉。这次颍州的洪灾,给百姓们带来了灭顶之灾,要不 是翊王殿下霹雳手段、菩萨心肠,颍州百姓还不知要遭受多少罪。」 鹿宁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眼下灾情虽然得以控制,可百姓们恢复正常的生活,还有一段距离。百姓们还是吃不饱,对生活也没有希望,因此发生了许多***。我们马帮虽然势单力薄,也尽量在施粥赠药,积极配合翊王的号召,让百姓尽快从灾难中走出去。所以,我希望贵寺也能尽一分绵力,帮帮颍州百姓!」 方丈合掌问道:「阿弥陀佛,如果能帮着百姓尽快脱离苦海,贫僧自然义不容辞。只是不知,翊王希望鄙寺怎么做?」 鹿宁微微一笑,为他斟了一杯素茶,诚恳地说道:「不难。我方才看到,这场洪灾毁了许多庙宇,我希望方丈能够以提供三餐为酬,招募难民过来修缮。这一来,毁掉的寺庙可以尽快修复;二来,那些灾民能吃饱饭,还有活儿干,就不会再闹事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阿弥陀佛。」方丈合掌施礼,缓缓说道:「羽枫瑾殿下谋略过人,此法甚妙!贫僧稍后就将招聘的告示贴在山下。另外,贫僧与附近寺院的方丈,也有些交情,贫僧待会儿,会派徒弟去其他寺院也积极响应的!」 听到这话,鹿宁双眸一亮,立刻双手合十,深深一揖:「阿弥陀佛!多谢方丈!您放心,这段期间,我会再命人送来布施的。」 说服方丈后,鹿宁又陪方丈谈论了一会儿佛法,才从偏殿出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章 花吹雪落流年瘦 ——上上签—— 她刚迈出门来,就见沐芊芊噘着嘴冲过来,不满地嘟囔着:「你怎么才出来啊,我在这里呆得都无聊死了!」 鹿宁苦笑着摇摇头,嗔道:「方才不让你跟着一起来,你却偏要跟来。现在反而埋怨我的不是了!」 殷总管走过来,笑着问道:「少帮主,事情办得如何?那方丈同意了吗?」 鹿宁微微点了点头,轻叹道:「方丈还是很好说话的,你去回复王爷吧,今天下午,各个寺院都会贴出招工告示的。」 沐芊芊一撇嘴,小声嘟囔道:「切,你给了那么多布施,他就算是看着钱粮的份儿上,也不敢推辞啊!」 鹿宁连忙掩住她的嘴,四下看了看,才低声斥道:「这里是佛门净地,方丈是世外之人,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那么贪财吗?」 几个人正说话间,两个妇人说说笑笑的从旁经过。 「你看你看,我抽到一个上上签,看来这次要逢凶化吉了!」 「是呀,这庙里的签灵验得很,一定错不了的!」 听到这话,沐芊芊眼珠一转,拉着鹿宁的袖子,撒娇道:「他们说这里的签灵验,不如咱们也去抽一支吧。」 鹿宁挑了挑眉头,苦笑道:「没想到你对这个感兴趣?莫不是你要让佛祖帮你算算,哪里有金银财宝?」 「你真讨厌!走啦走啦,我好奇嘛,你就陪我去看看吧!」沐芊芊强拉着鹿宁,与二位妇人擦身而过,往寺庙里走去。 国清寺依山就势,层层递高,重檐歇山、斗拱翘角的观音殿,雄踞于大雄宝殿之后上方。 殿内正中供奉着千手观音,两旁坐卧着观音的三十二化身。 沐芊芊拉着鹿宁迈进殿去,二人纷纷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向观音叩拜。 沐芊芊拿过签筒递给鹿宁,小声说道:「快点许个愿,然后抽个签!」 鹿宁看了看手中的签筒,不情愿的说道:「我没什么心愿,也不需要抽签!」 说着,她将签筒推了回去。 其实,她不是不信佛祖,她只是害怕听到不好的结果。 可沐芊芊却不经她允许,立刻面向观音,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观音大士在上,我的姐妹鹿宁想要问一问,她与翊王殿下的缘分如何,请您开示!」 说着,她摇晃着签筒,一只签子跌落在地上。 「喂!你胡说什么!」鹿宁惊呼一声,从她手中抢过签筒,可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瞥向地上的签子。 沐芊芊眼疾手快,立刻拿起签子去看上面的签文。 「上面写了什么?」鹿宁迟疑了一下,也忍不住问道。 「哼,你不是不想许愿嘛,那你倒是别看啊!」沐芊芊捂着签子转过身躯,不让鹿宁看到上面的签文。 因为这是一支下下签,沐芊芊担心鹿宁看到会失望,连忙从袖中拿出一支上上签换掉手中的签,这是方才她从那二位妇人身上随手顺来的,以防万一而用。 鹿宁见她鬼鬼祟祟的,便嗔道:「你不是为我求的签吗,你拿走有什么用?」 沐芊芊转过身去,将那只上上签给她,说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而且,你运气可真好,第一次抽签就是上上签。看来你和翊王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哦!」 鹿宁一把拿过那个签子,看到上面写着签文: 「千年古镜复重圆,女在求夫男再婚,自此门庭重改换,更添福禄在儿孙。」 这是一支寓意破镜重圆的上上签。 鹿宁握着签子,将签文反复看了几遍,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抹 华彩。 沐芊芊看到她的模样,轻轻推了推她,打趣道:「你还真是口是心非!瞧你现在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看来你还是很在乎他的嘛!」 「随便你怎么说,我才懒得理你呢!」鹿宁将签子收在袖中,白了她一眼,便起身往寺庙外走去。 沐芊芊捂着嘴偷偷一笑,也蹦蹦跳跳的跟了出去。 回去的一路上,鹿宁斜靠着马车,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景致,手却藏在袖中,一直抚摸着方才的签子。 ——猜心—— 云虽无心,却催得暮色早降,小院掩映在绿树繁花之中。小楼上轩窗闲掩,层层珠帘低垂,幽暗的房中显得暗影沉沉。 鹿宁靠着栏杆,满腹愁情却无人可以诉说,只心不在焉的拨弄着窗前的花草。 一阵敲门声响起,鹿宁轻声问道:「是谁?」 门外一个粗犷的声音,恭敬的说道:「少帮主,是殷正茂!」 鹿宁脸上终于拨开愁云,连忙起身去开门。 殷正茂虽然是粗人,却颇懂礼数,尽管鹿宁让出一条路来,他却立在门外没有进取,只是恭敬的拱手行礼。.z.br> 鹿宁看着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殷总管,殿下那边进展如何了?」 殷正茂哈哈一笑,拱手说道:「少帮主放心,一切进展的还算顺利!不出半日,山上的僧人,就在城里四处张贴招工启事。这启事刚贴出去,城中的饥民们便蜂拥而至,纷纷加入寺庙的兴建中。」 鹿宁欣慰的点点头,叹道:「那些参与***的百姓,也不过是为生活所迫。有谁吃得饱、穿得暖,会去过刀尖舔血的生活呢。还是翊王仁慈,这些百姓才有了重生的机会,不会被当成乱民抓起来!」 「是呀。」殷正茂若有所思的叹道:「王爷还给范子敬施压,让衙门提供伙食,来招揽大量灾民,参与修建损毁的房屋、开凿滚水坝、巩固堤坝等工作。不出几日,整座城镇的修复工作,就进入了如火如荼的状态。大家还因为有了工作,而主动退出暴-乱的队伍。那些小规模的暴-乱,还未等朝廷镇压,便销声匿迹了。」 鹿宁展颜一笑,又问道:「那真是太好了!对了,王爷那里可还有什么吩咐?」 殷正茂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察觉出范子敬贪污赈灾粮食,于是命我们查出他藏匿粮食的地方,可是我派人跟了范子敬几天,却没有发现他去过粮仓。」 鹿宁眼珠一转,说道:「放心吧,这件事情我有办法。咱们有轻功天下第一的侠女在,任他范子敬藏到地下去,都能给他挖出来!」 话音刚落,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是谁在夸本女侠呢?」 说话间,一个黑色的身影,蹦跳着出现在二人面前。 她得意的看向鹿宁,笑着问道:「看来是有人想请本女侠帮忙了!」 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吟吟的说道:「芊芊女侠不是一向喜欢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吗?范子敬这个狗官,不顾百姓的死活,还贪污朝廷拨给百姓救命的粮食,这样的人如果芊芊女侠不出手,岂不太便宜他了!」 听到这一番夸奖,沐芊芊脸上难掩喜悦之色。 她却故意板起脸,装模作样地说道:「哼,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当初你不是还不想带我一起来吗?」 「是是是,是我有眼无珠!」鹿宁拉着沐芊芊坐下,斟了一杯茶,双手敬她:「我在这里向你赔罪,芊芊女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次吧!」 沐芊芊再也绷不住了,立刻拿过茶杯,大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帮你一把!放心吧,这事情交给我,保证很快就能挖出他藏粮食的地方!」 殷正茂敢要离开,想了想,又走过来插口问道:「少帮主,就算我们找到了粮仓的位置,又该如何让他乖乖交出粮食呢?」 沐芊芊也看向鹿宁,附和道:「是呀,我虽然轻功盖世,不过那么多粮食,我可偷不出来啊!你得想个万全的办法!」 鹿宁淡淡一笑,自信的说道:「放心吧,我早已想好了办法,能让范子敬不得不交出粮食。不过,这件事还得让翊王和咱们里应外合才行!」 殷正茂咧嘴一笑,立刻拱手道:「好,那我会将此事禀明殿下的。」 听鹿宁提及翊王,殷正茂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少帮主,王爷最近常常问起您,总是追问您什么时候到颍州来!我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王爷看上去似乎很失望。要不……您去见见他?」 鹿宁的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叹了一声:「等过段日子,灾情稍微平息了再说吧!我现在见他定会扰乱他的心绪,影响赈灾工作的……」 沐芊芊发现鹿宁的双眸一黯,关切的问道:「喂,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见一见?有什么话说开了不好吗,何必要这样一直躲着?」 鹿宁弯了弯唇角,强颜欢笑道:「你们误会了,我没有躲着他,只是不知见面后,该说什么好。其实我们之间没有矛盾,只是有些事的接过,不管我们见不见面,说些什么,都无法改变……」 听到这一番话,沐芊芊立刻向殷正茂使了个眼色。 殷正茂会意,立刻从怀中小心的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到鹿宁面前:「少帮主,这是王爷托我给你的。实不相瞒,上次殿下路过粥棚时,远远看到了您,他很想去找您,可他知道您在躲着他,所以只能远远看着,不敢贸然前去打扰……」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一章 花吹雪落流年瘦(二) ——上上签—— 这番话,让鹿宁心头一沉,清丽的眸中,徒增了几分忧伤。她呆呆地看着桌上的信,却没有勇气伸手将它打开。 沐芊芊向殷总管使了个眼色,二人趁着鹿宁深思之际,悄悄离开了绣楼。 挣扎了许久,鹿宁才缓缓伸出手拿过那张纸,薄薄的一张纸,却犹如千斤重。 她缓缓展开信纸,羽枫瑾苍劲有力、行云流水的字,随之展现在眼前: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她将这首诗反复看了几遍,便站起身来,重新走回到窗前。 抬眸望着天边缥缈的浮云,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经历了这一路腥风血雨,她没有勇气再去见羽枫瑾!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身份,和什么样的情感面对他! 她不知,自己可还会再相信一个人,能否再毫无保留的开始一段情感…… 二人出了绣楼,沐芊芊大摇大摆的在前面走着。 殷正茂两步追上去,迟疑的问道:「芊芊姑娘,帮着撮合少帮主和殿下,果真是老帮主的意思吗?」 沐芊芊站住脚,翩然转过身来,没好气的问道:「怎么,你怀疑我在撒谎吗?」 殷正茂嘿嘿苦笑着:「我只是没太想明白,所以问问吧了。你说老帮主希望你能陪陪少帮主,让她重新开心起来。这和撮合二人有什么关系啊?」 沐芊芊轻轻戳了一下他脑袋,嗔道:「你还真是笨诶,你没看到鹿宁和翊王彼此喜欢,却相互绷着吗?她现在的不开心,都是因为翊王。如果我们能帮他们化解误会,让他们重新走到一起,鹿宁自然就开心了!鹿宁一开心,老帮主不就也开心了?!」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小声说道:「可我怎么觉得,少帮主方才反而更难过了。」 沐芊芊一拍他肩膀,笑道:「女人啊,都是口是心非的,放心吧!只要你听我的安排,咱俩里应外合将他们撮合在一起,你就等着少帮主和老帮主,一起来谢你吧。而且,鹿宁若嫁给翊王,你们的靠山可就是皇室了!」 殷正茂眼珠一转,立刻大笑道:「好,那我就听你的!」 ——粮仓—— 外面的日头生得老高,可范子敬却始终没出现在驿站,向羽枫瑾汇报工作。 觉得时间差不多,羽枫瑾便放下手头的工作,决定亲自去找他。 马车从驿站匆匆出发,直奔颍州府衙。 羽枫瑾挑开窗帘,静静看着沿途的风景: 这一路上,随处可见马帮的兄弟在修理堤坝、救济百姓。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可这些救援的人中,却看不见一个官兵的身影。 他不由的冷冷一笑:还真是天高皇帝远,他们就如此肆无忌惮! 京城朝官中哪怕是王肃等辈,也不敢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没想到区区一个地方官,竟活成了土皇帝!丝毫不把自己这个王爷放在眼里!中文網 马车很快抵达了府衙。 羽枫瑾没有急于下车,而是命车夫进去向范子敬通禀,自己则坐在车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候。 无论范子敬此时在做什么,羽枫瑾都不想撞破他的慌促。 只是很想知道,他究竟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出来见自己!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马车门才被打开。 羽枫瑾微微抬起眸华,范子敬那张虚伪的脸终于出现在眼前。 范知府向他深施一礼,惊慌失 措的说道:「卑职不知殿下亲临府衙,见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瞥了一眼,他胡子上沾着的肉糜,便幽幽笑道:「无妨,现在是赈灾关键的时刻,本王在馆驿里等了许久,见你没来,便知道你定是有要事处理。所以本王就亲自来了!」 范知府一听,脸上阵青阵白,只好尴尬的笑道:「殿下还请进去说吧!」 羽枫瑾淡淡一笑,收起手中的书,便下了马车,随他一起走进府衙。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后堂,范知府刚要寒暄一下,打破方才的尴尬,翊王却没给他这个台阶。 他径自坐在上手位,面无表情的瞥了范知府一眼,淡淡开口:「灾情基本上已得到控制,现在亟需解决的是难民问题!本王需要你来配合去安置难民、派发食物、并找来大夫为他们检查身体……」 「哎!殿下!」还未等他说完,就被范知府一声叹息打断。 他面有难色、无可奈何的说道:「殿下说到卑职的痛处了!这件事本是卑职的分内之事,卑职也有一腔热血想去拯救黎民百姓!奈何一场大洪水,让府内许多官兵都死走逃亡。就在您来的前几天,府衙人员才刚刚稳定下来,现在他们纪律涣散、人手不足,卑职实在是有心无力啊!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没有打断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待他演完这出戏,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些话,本王刚来的时候就听过了,本王只是照例来和范大人商议,并没有指望,你真能帮上什么忙!」 这些话,反而让范知府有些措手不及。他几次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羽枫瑾忽然话锋一转,又问道:「颍州的粮仓还有多少存粮?可有全数给灾民们分发下去?」 范知府收起方才夸张的表情,哀婉的说道:「哎,京城派下来的赈灾粮食,经过层层剥削,到颍州时已所剩不多。卑职不敢私藏,已命人在第一时间全部派发下去。现在颍州的粮仓,已是弹尽粮绝,怕是连蛀虫都没有了啊……」 羽枫瑾又瞥了一眼,他高高隆起的肚子,只冷冷一笑,也不再说话。 他知道这个范子敬定要阻挠自己到底,也不打算再和他费口舌力气。 恰在此时,一个兵丁跑进来,拱手道:「王爷,门外有数十辆马车,载满了粮食停在府衙门口,为首的人声称是来见您的!」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问道:「来者可是姓殷?」 兵丁点了点头,答道:「正是!敢问殿下,是否放那人进来?」 「不,本王要出去见他!」羽枫瑾款款站起身来,足下生风的往外走去。 范知府思忖片刻,因为好奇来者究竟是谁,竟能让翊王亲自出门相迎,便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府衙大门外,停着数十辆满载货物的马车,为首的汉子正是马帮的殷正茂。 他见翊王出来,立刻迎上去,拱手笑道:「王爷,少帮主听闻颍州粮仓已见底,就命殷某送来一些赈灾粮食!您来看看,这些够不够?」 羽枫瑾微微一笑,快步走过去,看着车上白花花的粮食,激动的说道:「太好了,这些够颍州灾民吃段日子的了。」 殷正茂呵呵一笑,凑近他,又低声道:「王爷,少帮主还带来一句话给您……」 羽枫瑾眸光一亮,忙问道:「哦?她说了什么?」 殷正茂绘声绘色的说道:「少帮主让您遇事千万别急,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们马帮上下任您差遣!至于你们二人,有缘千里来相会,一定有见面的时候!」 羽枫瑾笑了笑,指了指车上的粮食,说道:「那就劳烦殷总管,将这些东西拉 到馆驿去先做登记。明日本王会安排人手,有计划的分发这些粮食!」 殷正茂哈哈一笑,立刻拱手道:「是!殷某这就去办!」 说着,他朝车队一招手,车队便有秩序的调转马头,往馆驿的方向驶去。 羽枫瑾转过身,看到一脸茫然的范知府,便冷漠而疏远的说道:「本王接下来还有好多工作要做,这便回去了,范大人请留步吧!」 范子敬死死看了一眼,马车上满载的粮食,眼珠一转,连忙拱手一揖:「殿下,这派发赈灾粮食的工作,还是交给府衙来做吧,卑职……」 「不必了!」羽枫瑾厉声打断他,斩钉截铁的说道:「范大人不是说,府衙的人手也不够吗,所以分发粮食这种小事,就不劳烦范大人了!」 范子敬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假意劝道:「王爷这是哪里的话!这些本就是卑职的本职工作,即便是眼下困难重重,卑职也要克服困难、迎难而上——」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心中却想的是,这么一大堆粮食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若眼睁睁看着它们进了百姓的口袋,自己不是亏大了! 即便是在翊王面前,他贪婪的念头也不肯收敛一点,羽枫瑾不傻,当然明白。 他勾唇冷冷一笑,不假思索地说道:「粮食的事就不劳范大人费心了。本王倒不是怕累着你,而是怕这些粮食到了你手中,就如进了耗子洞,再也拿不出来了!」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范子敬微微突出的肚子,冷笑了一下才跳上马车。 范子敬的笑容突然凝住,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动着。看着马车绝尘而去,他恨得咬牙切齿。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二章 花吹雪落流年瘦(三) ——放火—— 马车一路奔驰,直到一个重兵把守的院子附近才停下。 马车藏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车窗被打开一条缝隙,羽枫瑾仔细打量着这间院子,低声问道:「莫非这就是他存放粮食的地方?」 殷正茂指着院子,低声道:「王爷,那院子里有十个谷仓,都是范子敬用来存放赈灾粮食的!」 羽枫瑾微微勾起唇角,又问道:「那接下来呢?鹿宁准备怎么做?」 殷正茂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王爷就请好吧,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着,他跳下马车,走到林中扒开树下的一堆树叶,露出一个硕大的铁笼子,笼子里关着数百只白鸽。 他打开笼子门,用力的驱赶着里面的鸽子。 数百只白鸽争先恐后的飞出笼子,扑打着双翅飞入蓝天,化作一团浮动的白云,看上去甚是壮观。 随即,他返身回到马车上,轻轻敲了敲车门,摩拳擦掌地说道:「殿下,好戏就要上演了!」 而此时,院子中的屋顶上,鹿宁和沐芊芊身着夜行衣,黑布蒙着面,潜伏在塔楼的屋顶上,紧紧盯着院子中的一切。 看着一个个硕大的粮仓,沐芊芊洋洋自得的说道:「怎么样,不出一日我就将这个粮仓找到了,是不是很厉害?」 「嘘,小声点。」 鹿宁没空理会她的自吹自擂,只全神贯注的盯着院子中,来回巡逻的侍卫。 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等殷总管给咱们信号,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沐芊芊得意的笑了笑,炫耀道:「放心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我昨晚连夜过来布置好了!」 鹿宁转头看着双眸发亮、容光焕发的沐芊芊,奇道:「你怎么这么兴奋?」 沐芊芊手舞足蹈的说道:「这件事多好玩儿啊!我激动的一宿没睡觉!」 鹿宁苦笑着摇摇头,转过头一看,正瞧飞入空中的白鸽。 她眼睛一亮,连忙拍了拍沐芊芊,说道:「殷总管发出信号了,赶紧行动!」 羽枫瑾坐在马车中,透过窗帘紧紧盯着院子。 不过片刻,一股浓烟从院中腾空而起。 他微微一怔,看到又有几股浓烟相继升起,便立刻明白:鹿宁在行动了! 果然,殷正茂打开车门,煞有介事的说道:「王爷,好戏就要上演了!」 院中的浓烟,很快就引起了守卫的注意,误以为是粮仓着火。 他们惊慌失措的分成两拨,一拨人跑进院子去救火,另一拨人转身跑开。 羽枫瑾淡淡一笑,轻叹道:「看来,他们应该是去通知范子敬了吧。」 殷正茂嘿嘿笑道:「是呀,这里对他来说不仅是谷仓,而是一座金山!金山着火了,他肯定比任何人都着急!待会儿,就该殿下出面了!」 说话间,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急停在院子门口。 还未等侍卫前来开门,范子敬便一脚踢开车门,提着袍子跳下马车。 看到腾空而起的浓烟,他脸色铁青的怒吼着:「快!快点救火!」 一个侍卫跑过来,焦急的说道:「大人,我们没有找到起火的地方,只看道有浓烟升起!」 在气头上的范子敬,已经昏了头,根本来不及思考,便发疯似的叫嚷着:「那就加派人手去找起火地点!这么大的烟,火势一定很大!如果这个粮仓被烧毁了,本官要你们好看!」 「是!」侍卫们吓得全身一颤,也不敢耽搁,便立刻跑进院中去救火。 范子敬一个人在院外焦急的转来转去。 突然之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立刻叫来两个侍卫,吩咐道:「快,派人将粮仓所有门都守住,这一定还是有人故意放火!绝对不能放跑这个纵火者!」 然而,就在范子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却没有看见,两个黑色的人影,从房顶飘身而下。 院外的侍卫众多,二人只暂时能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后。 等到守卫松懈的空档,再趁机逃跑。 沐芊芊噘着嘴说道:「你轻功怎么这么差啊,要是我一个人的话,早就脱身了!才不会被困在这里呢!」 鹿宁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还敢怪我!还不是你一时兴奋,非要留下来看会儿热闹不肯走,咱们早就脱身了!」 沐芊芊顿足叫道:「那怎么办啊,我可不想躲在这里,到处都是蚊子!」 鹿宁回头向她「嘘」了一身,再次探出头去,查看门口守卫的情况。 沐芊芊眼珠一转,忽然嘻嘻笑道:「不如我先走,再找人过来救你,如何?」 说着,她刚要逃开,却被鹿宁一把抓住,冷声警告道:「沐芊芊,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休想一个人逃走!」 恰在此时,一声鸟叫传来,正在争执的二人立刻循声望去,看到坐在马车前的殷总管,正向二人着急的挥手。 「太好了,殷总管来了!」鹿宁立刻展颜一笑,便拉着沐芊芊往马车跑去。 二人疾步跑到马车前,车门及时被打开,一只修长的手向鹿宁伸出来,一个温润的声音随即响起:「快上车来。」 看到手指上的白玉扳指,鹿宁立时驻足,不由得全身一颤。 她顺着手缓缓往上看去,一张风仪俊雅、雍容温和的面庞,赫然出现在眼前。 自上次分别,已有数月。 鹿宁想过很多种见面的方式,却独独没想到,是眼下这个场面。 她呆呆的看着翊王,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 沐芊芊在后面急不可待的催促着:「喂,赶紧上车啊,侍卫就要发现咱们了!」 这一声疾呼,让鹿宁立刻回过神来,便拉着翊王的手,迅速登上马车。 鹿宁与羽枫瑾对面而坐,自上了马车,她便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那双温暖的眼神。 羽枫瑾看着她局促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轻声道:「好久不见。」 鹿宁心中突突乱跳,只低低的说道:「嗯,好久不见。」 短暂的问候之后,马车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中。 鹿宁心中思绪乱飞,努力想找到一个,可以打破尴尬,又不提及往事的话题。 相比之下,羽枫瑾却显得轻松了许多。他一直面带微笑,目光紧紧钉在鹿宁的身上,似乎很享受此刻。 忽然,殷总管敲了敲车厢,提醒道:「殿下,浓烟被熄灭了,该您出场了!」 「知道了。」羽枫瑾淡淡应道,向鹿宁柔声说道:「你们二人就呆在这里被动,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理了理衣衫,便推开车门,和殷正茂一起往粮仓走去。 ——露馅—— 殷正茂陪着翊王阔步走到粮仓门前时,范子敬正指挥着数百名兵丁,将谷仓中的粮食往别处运。 范子敬目不转睛的盯着四周,看上去神色有些紧张。 当士兵搜索了一圈,只发现几堆冒烟的稻草堆,并没有发现任何火苗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中计了! 看来是有人注意到这个粮仓了,所以在威胁、警告自己! 所以,在事情被彻底揭发前,他亟需将所有粮食,都换个地方储藏。 正在他全神贯注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陡然响起:「范大人这是在忙什么?」 这声音听似温柔,却带着威严。 范子敬一听,便全身一僵,脸色骤变。 他缓缓转过身去,撞见翊王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刻躬身拱手一揖:「殿下,您怎么在此?」 羽枫瑾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官兵进进出出的院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守卫如此森严?而且,这些官兵在搬运什么呢?」 范子敬心头一颤,悄悄擦了擦鬓角的汗,尴尬的笑道:「没……没什么,这是卑职的一个仓库,堆放着许多用不着,却又舍不得扔的玩意儿。这两天天气潮湿,就想着换个地儿放……」. 还没等他编完,殷正茂便走过去拦下一辆推车,厉声喝道:「等等,王爷要查看这上面的货物!」 话音未落,他便不由分说的提刀划开车上的麻袋,白花花的大米,从里面如溪水般流出来。 殷正茂抓起一把大米,转身向翊王高呼着:「殿下,这里面装得是大米!」 说着,他又拦下两辆推车,利落的划开车上的麻袋,从每个带子里抓出一把米,扬声喊道:「殿下,这些麻袋里装得都是大米!」 羽枫瑾似笑非笑的看着脸色难堪的范子敬,幽幽笑道:「范大人,什么时候大米成了用不着、也扔不掉的东西了?」 范子敬眼珠一转,立刻躬身说道:「启禀殿下,这里有个粮仓,是卑职用来存放购买的粮食的……」 「殿下!」殷正茂的一声高呼,打断了范子敬的强辩,愤懑的喊道:「这些带子上,都盖着朝廷的官印,应该是赈灾用的粮食!」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声问道:「范知府,这你该如何解释?」 范子敬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无计可施下,他只好「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说道: 「王爷恕罪,卑职担心灾情反复,害怕京城运粮不及时,便私自压下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卑职未能及时上奏,还望殿下恕罪!」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三章 前路漫漫共携手 已经到了此时,范子敬却还在巧言令色为自己开脱。 殷正茂在一旁越听越气,牙根痒痒得甚至想冲过去抽他一巴掌。 羽枫瑾用不怒自威的口吻,反问道:「既然是朝廷的赈灾粮,那就得由本王分配,范知府应该没有意见吧?」 说着,他向范子敬摊开了手,逼人的气势不容抗拒。 范子敬虽然不甘心,却不能直面对抗他,也只能暂时屈服:「当然,这些粮食但凭王爷处置!」 他不甘愿地将一个账簿,放在羽枫瑾的手中。 「很好!」羽枫瑾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转手将账簿递给殷正茂,故意用较高的音量吩咐道:「你带着几个人去核对一下这粮仓中的存粮。明日,本王要分发这里的粮食!」 范子敬听到这话,脸色变得更难看,心里明镜这是翊王特地说给自己听的。 殷正茂双手接过账簿,立刻召唤了几个士兵进粮仓去核对。 羽枫瑾转头看向范子敬,微微一笑:「看样子他们要忙些时候了,咱们还是一边喝茶一边等候吧。」 范子敬心中一百个不满,却也只能强颜欢笑着陪他走进茶亭子。 一盏茶的功夫,殷正茂匆匆回来,将账簿双手奉还,禀奏道:「王爷,已经核对完了,粮仓中的存粮和账目上并无出入!」 「很好。」羽枫瑾放下茶杯,款款起身。 他拿过账本,看向范子敬,半认真地告诫道:「范知府,这个粮仓还得劳烦你的侍卫看守着。本王可不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这粮仓中的存粮和账目上对不上。当然,你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话已经提点到这个份儿上了,范子敬还能说什么。 他站起身深施一礼,态度恭敬:「王爷放心,卑职一定看守好粮仓,任凭您调配,绝不会再有任何差池!」 看到范子敬无计可施的模样,羽枫瑾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少顷之后,他才带着账簿扬长而去。 等他走远了,一个侍卫才赶紧走过来,向范子敬低语道:「大人,我们发现,是有人故意点的浓烟。方才门口的守卫前来禀报,说看到两个黑衣人,登上了翊王停在树林中的马车!」 范子敬微微眯起眼,沉声道:「这就对了!我说怎么这么巧,粮仓突然冒烟,翊王紧随其后就到了。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他的诡计!」 想到此,他发出一声冷笑:「翊王啊、翊王,看来你远离朝政依旧,手腕还是略显稚嫩!现在,该让你看看本官的手段了!堂堂王爷勾搭江湖土匪来烧粮仓!呵,你握有我的把柄,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走!咱们去会会那两个黑衣人!」范子敬一声令下,便带着几个侍卫,紧随其后追出门去。 ——智斗—— 刚离开粮仓,殷正茂就忍不住连声赞叹:「王爷真是太厉害了!您一出手,就让那个范子敬百口莫辩,只能乖乖交出粮食,不敢再造次。」 羽枫瑾却淡淡一笑,谦逊地说道:「这还得多亏你们少帮主的妙计。不但帮本王找到他的藏粮之处,还能让本王人赃俱获,将范子敬抓个正着!」 听到他夸自己的少帮主,殷正茂也是满脸的得意,又问道:「殿下,那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脸上立刻显现厌恶的表情:「稍后还得劳烦殷总管,派几个人过来看着点,那个范子敬是个无耻之徒,他为了耍无赖,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粮食再被藏起来,可不那么容易被找到了!」 殷正茂拍拍胸脯,朗声道:「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了!」 说话间,他无意往后一瞥,忽然看到紧紧跟在 后面的范子敬,立刻暗觉不妙。 「殿下,范子敬带着几个兵,在跟着咱们,他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殷正茂凑近羽枫瑾,小声说道。 羽枫瑾撩开帘子放目一瞧,沉吟道:「想必是沐芊芊和鹿宁露了行踪,被范子敬追上门了。」 殷正茂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忙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若被他们发现少帮主在马车中,岂不是大事不妙?」 羽枫瑾侧目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难道你们少帮主没预料过这个情况吗?她可有什么后手?」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尴尬地笑了笑:「这个……我也没问过啊。」 羽枫瑾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话时,二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到马车前。 还来不及客道,殷正茂抓起缰绳,一步跃上马车。 就在羽枫瑾的手刚刚触碰到车门时,身后就响起范子敬急切的喊声:「殿下且慢,小心马车上有刺客!」Z.br> 眼见着对方已到了家门口,羽枫瑾只能收回了手,缓缓转过身去,故作吃惊地看着他:「范大人在说什么?这哪里来的刺客?」 范子敬提着袍子,笨拙的跑过来,煞有介事地说道:「殿下可不能上马车啊!侍卫们方才看到有两个黑衣人,从粮仓里逃出来,上了这辆马车!估计那二人便是在粮仓放火之人!」 随即,不等羽枫瑾开口,他立刻向身旁的侍卫一招手,喝道:「快!将马车围住,别让刺客跑了!」 话音刚落,士兵们纷纷横刀身前,将马车团团围住。 殷正茂一步跳下马车,抽出长刀挡在羽枫瑾的身前。 羽枫瑾冷眸看着范子敬,沉着嗓子问道:「范大人摆出这种阵仗,到底是要抓刺客,还是想拿下本王?」 「卑职不敢!」范子敬立刻拱手一揖,诚惶诚恐道:「卑职的手下的确看到两个刺客逃上了马车!卑职这样做是在保护殿下啊!他们在粮仓点烟的目的尚不可知,如今又躲在殿下的马车上,想必是奔着殿下而来,您可得万分小心啊!」 看他一脸急切的样子,足以以假乱真,羽枫瑾便决定奉陪到底。 「范大人说得一惊一乍的,本王怎么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呢。你这个粮仓如此隐秘,守卫又如此森严,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潜进去?他们点烟却不放火,目的又是什么?再者,整个颍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本王住在驿站,既然是奔着本王而来,那应该去驿站动手,而不是在这里!」 听他说得有理有据、义正严词,范子敬一时没有准备,反而有些落了下风。 「莫不是因为本王发现了你的藏粮,所以你在这里要报复本王吧!」羽枫瑾忽然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 范子敬并没有被他的威严震慑到,反而愈挫愈勇:「殿下!卑职处处在为您着想啊!如果殿下不信,咱们打开马车一看便知!若真有刺客,卑职定将其拿下,带回去严加审讯,将他们的目的和幕后指使全数抓出来!」 说罢,他向士兵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不等羽枫瑾开口,便去开马车的门。 「住手!」 羽枫瑾一声厉喝,那士兵吓得缩回了手。 羽枫瑾随即看向范子敬,顿时怒不可遏:「范子敬,你好大的胆子!连本王的马车你都敢搜!本王看你不是来抓刺客,而是要拦下本王!」 范子敬却不依不饶,立马据理力争:「殿下,为您的安全着想,还是打开车门查看一番比较好,若没有刺客在马车上,卑职任凭您处罚!」 羽枫瑾却丝毫不肯退让,他环视这周围的士 兵,一字字说道:「本王倒要看看,今日谁敢动本王马车,本王定不轻饶!」 听到这话,士兵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却也没有退下。 殷正茂也挡在翊王身前,虎视眈眈地环顾着四周,手中的长刀萧瑟作响。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马车门竟在众人的注视下被缓缓推开。 车帘后露出半张俏而不俗、艳若牡丹的脸。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鹿宁故意做出兔子般惊惶的模样,战战兢兢地看向羽枫瑾。 彼此的默契,让羽枫瑾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摆出一脸的担忧,用温柔的口气安抚道:「别怕!本王和范知府有些误会,现在说开就没事了。」 不等鹿宁回应,车帘后又露出沐芊芊的半张脸。 「殿下,奴婢怎么听到知府大人说这车上有刺客啊!难不成,他以为奴婢和小姐是刺客吗?」她心理憋着一口气,只能不吐不快。 眼前的情景,已远远超出范子敬的预料。 他审视了两位少女许久,才向羽枫瑾深施一礼,故作懊恼地说道:「王爷息怒!看来是卑职的手下看错了,才闹出了笑话!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卑职的莽撞!」 说这话时,他还不忘偷偷侧过头去,不甘心地盯着空荡荡的马车。 他的小心思自然骗不过羽枫瑾。 可羽枫瑾没时间和他计较,只一甩袖子,生气地冷斥道:「本王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还望范大人好好管教下属,莫要再闹出这种误会!冲撞了本王倒是不打紧,若是冲撞了其他的皇亲国戚,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殿下教训得是!卑职一定好生管教下属,再不敢出错!」事到如今,范子敬没有抓住把柄,反而被讲了一军,也只能低头认错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四章 前路漫漫共携手(二) 可他总觉得这两个女人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眼看着一行四人登上马车。 他眼珠一转,一步抢上前去,满面堆欢地笑道:「不知殿下携了女眷而来,卑职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恕罪!不如卑职今晚设下宴席,到时还望殿下能赏脸。」 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被羽枫瑾一眼看穿——不过是在试探自己与两位女子的关系,若说得稍有漏洞,范子敬便能从中大做文章! 「酒席就不必了!此二人是本王的朋友,我们恰巧在这里碰到而已。」羽枫瑾神情冷漠,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两句。 「原来是这样啊!」听到这话,范子敬挑起眉梢笑了笑,别有深意地说道:「瞧这两位小姐如此雍容华贵,卑职还真以为是某位大户人家的亲眷呢!」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能在这里相遇也着实是缘分!不知而为姑娘是来这里探亲还是访友?总不会是来这受灾之地游玩吧?」 他说话客气,却笑里藏针,说话句句暗藏杀机。 沐芊芊一听这话来了气:「喂,你这样咄咄逼人,是在审讯犯人吗?!」 范子敬讪讪笑道:「姑娘说笑了,本官只是好奇问问,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羽枫瑾顿时脸色一沉,说道:「范子敬,本王劝你,不该问的不要问。有这时间思考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好好想想,今日之事你准备如何和皇上解释!」 说罢,他一把关上车门,殷正茂一扥缰绳,马儿放开四蹄带着马车绝尘而去。 蹄卷起的尘土,呛得范子敬迷了眼,他连忙转股身去咳嗽连连。 良久良久,咳嗽声才渐渐停止,他再次骋目四顾,却早已不见马车的踪影。 一个士兵跑过来,抱拳拱手问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范子敬怒从心头起,一脚踹倒正说话的士兵,咬牙切齿的骂道:「妈的,一群废物!让你们守门守不好,抓个刺客都抓不到,本官要你们何用?」 一声怒吼过后,所有士兵纷纷跪下,齐声道:「大人息怒!」 范子敬叉腰站在原地,生了半天的气,怒喊道:「去,给我去查今日那两个女子的身份!本官就不信,寻常人家的女子,看到这么士兵的围攻能如此镇定!」 ——同行—— 鹿宁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到范子敬的人并没有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摆脱他了!」 她一抬眼眸,正堆上羽枫瑾温柔的目光,便立刻转开脸去。 羽枫瑾会心一笑,轻声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了你们,才能让那只老狐狸吐出克扣的粮食。不过,看到你们方才突然缓了衣服,我还是吃了一惊。」 沐芊芊挽住鹿宁的胳膊,娇声笑道:「那是因为鹿宁聪明啊!我们将这身衣服穿在里面,就是为了遇到紧急情况,可以改头换面脱身啊!」 听到二人夸奖自己,鹿宁有些不好意思,便连忙转过话题:「对了,殿下,这些粮食够应付多久的?」 羽枫瑾幽幽叹了口气,唏嘘道:「虽然,流民在逐日减少,百姓们的生活在渐渐恢复。可是,田地被大量冲毁,要重新出谷物来,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城中的百姓,还是面临着食物短缺的问题,这些粮食也只能应个急而已。」 鹿宁神色间甚是关切,连忙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向朝廷申请,再将粮食运过来,怕是需要不少时间。」 羽枫瑾微微颔首,说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准备过几日,带着范子敬去储备京师备用粮的广运仓,让他们开仓放粮救急了!」 鹿宁惊讶的问道:「广运仓?没有圣旨怎么能动得了那里的粮食,殿下就不怕皇上 知道后怪罪你吗?再说,范子敬那么鸡贼,他怎么会冒这个险?」 羽枫瑾轻轻一叹,说道:「眼下事态刚刚平息,在百姓恢复日常生产之前,必须保证大家不能饿肚子。否则,怕是还会有***发生。所以,必须要经历说服广运仓开仓放粮。至于范子敬,他如今的把柄在本王的手中,再不愿也不敢不从。」 「哎呀,你们不要再说公事了!」沐芊芊听不下去,叫嚷着将二人打断:「你们这么就没见面,就没什么要问对方的吗?」 听到这话,鹿宁和羽枫瑾相视一怔,立刻纷纷躲开目光,脸色有些尴尬。 许久,羽枫瑾才转过来凝着鹿宁,率先开口问道:「许久不见,这段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鹿宁眸光一暗,微微点了点头:「嗯,一切还好。」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她心中顿觉酸涩,这段日子她经历了一生之痛。可她并不想对羽枫瑾一吐为快,这让她觉得有些矫情。 沐芊芊却看向羽枫瑾,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信鹿宁的话。 羽枫瑾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立刻转移话题,问道:「那你准备在这里呆多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何时回盛京去?」 鹿宁勾了勾唇角,轻声说道:「我这次也是为了赈灾而来,等灾情过后我就会离开了。盛京分号已经去了新的总管,我可能一时半会儿不回去了……」 她说完这些话,羽枫瑾心一沉,不再说话,马车中顿时又陷入了尴尬。 沐芊芊心中着急,连忙打开了窗子,向殷正茂喊道:「殷总管,你要带着我们去哪儿啊?」 殷总管扬声回道:「先送王爷回驿站,再送你和少帮主回分号。」 沐芊芊兴奋的说道:「王爷,你住的驿站是什么样啊?和皇宫一样豪华吗?」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那不如待会儿你们去驿站坐坐?」 「真的?」沐芊芊开心的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鹿宁诧异的看着她,试图阻止:「殿下日理万机,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羽枫瑾却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巧了,今日我不忙。」 这句话让沐芊芊更加理直气壮,她扬起下巴,骄傲的说道:「喏,王爷的邀请,我怎能拒绝,那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看着二人一唱一和,鹿宁只好闭上了嘴,再说下去,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沐芊芊眼珠一转,探出身子高声喊道:「殷总管,快点赶车,王爷请我们去驿站做客!」 「得嘞,那你们可得坐稳了!」殷正茂高声应和着,一扥缰绳,将马车猛地调转个方向,往一条颠簸的路上走去。qδ 马车的转向过于猛烈,反向而坐的鹿宁一个趔趄,身子立刻前倾,沐芊芊趁机在她背后一推,鹿宁没收住力,一下子扑到羽枫瑾怀中。 羽枫瑾下意识伸出手,将她一把搂在怀中。 结实的胸膛将鹿宁撞个七荤八素,待熟悉的味道扑面袭来,鹿宁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他抱在怀中。 她霎时双颊一红,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她想要推开,可马车的车轮恰好碾过一个石头,她再次跌入羽枫瑾怀中。 随后马车一路颠簸,摇晃得甚是厉害。 羽枫瑾趁势抱着鹿宁,脸上渐渐漾起一片笑意,似乎很享受此刻的香玉在怀。 羽枫瑾身上的味道,让一直试图逃脱的鹿宁,也渐渐放弃了抵抗。 她无力的靠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往昔的甜蜜与酸苦,也一并袭上心头,让她心中百味交加、怅然若失。 过了许久 ,马车才渐渐平稳下来。可二人还在紧紧相拥,一旁的沐芊芊看得双眼放光、掩嘴偷笑。 羽枫瑾目光炯炯的盯着鹿宁,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鹿宁回过神来,立刻从他怀中脱身,神色慌乱的说道:「没……没事。」 眼下的场景,让翊王登时联想起,二人第一次在凤凰山上,救起裴心隐时,抱在一起的场景。 不由得抿嘴一笑,轻声叹道:「不知为何,每次你我共乘一车时,似乎总能发生一些小的意外。」 听到这话,鹿宁微微一怔,又细想了一下,登时大悟,不禁会心一笑。 好事儿的沐芊芊,看到此时二人不言而喻的气氛,立刻来了兴致,连忙问道:「看你们这样子,莫非以前在马车上,也发生过好玩儿的事儿?」 羽枫瑾笑而不答,只看着鹿宁,似乎在询问她的一间。 鹿宁眉头一皱,瞪着沐芊芊薄斥道:「你的好奇心怎么那么重,小心好奇害死猫!」 沐芊芊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立刻晃着她的手,撒娇道:「好鹿儿,你就告诉我吧,话说一半会害死人的!」 鹿宁捏了捏她微微翘起的鼻子,笑着说道:「我偏不告诉你!」 沐芊芊顿足叫道:「你真是太坏了!下次我再也不帮你了!」 话一说出口,她立刻惊惶的捂住了嘴巴。 这引起了鹿宁的怀疑,她忙问道:「帮我?你帮我什么了?」 沐芊芊眼珠一转,张口结舌的说道:「那个范子敬的粮仓,不是我帮你找到的吗?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不说谢我,还欺负我!」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五章 前路漫漫共携手(三) 这番说辞果然唬住了鹿宁,她苦笑了一下,连连说道:「好,谢谢黑玫瑰女侠!待会儿请你喝酒,就请你不要再好奇别人的私事了!」 二人正斗嘴时,马车已停在驿站门口。 殷正茂跳下马车前来打开车门:「王爷,少帮主,驿站到了!」 羽枫瑾先行跳下马车,转身向鹿宁伸出手。 看着他苍白又修长的手,鹿宁微微怔然,沐芊芊却趁机像泥鳅一样,从她身边滑过去,还故意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这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鹿宁整个人立刻往前栽去。Z.br> 幸好羽枫瑾眼疾手快,伸出双臂将她往怀中一揽,才让她免于跌倒。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鹿宁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抱着,她一抬眸撞见羽枫瑾眼中淡淡的笑意。 「谢、谢谢。」她红着脸道了谢,立刻低着头匆匆走入驿站中。 羽枫瑾微微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殷正茂和沐芊芊相互交换个眼色,也窃笑着跟进门去。 ——黑市—— 时值仲夏,炎热的天气让人乏困,院中海棠花谢、柳絮飞尽,小鸭们在清澈的池水里嬉戏,芭蕉的绿色映照在纱窗上。 四个人先后进入驿站,却听到一阵争吵声。吵架的声音中,频频传来「大米」、「黑市」等明感的字眼,几个人立刻站住脚寻声看去。 只见院子里个一棵芭蕉树下,站着两个年轻的驿呈,二人面红耳赤、口沫横飞,看上去像是在为了粮食而争吵。 羽枫瑾立刻向殷正茂使了个眼色。 殷正茂会意,连忙朝着二人大喊道:「喂,你们吵什么呢?没看到王爷回来了吗?」 两个驿呈闻声一惊,立刻停止争吵,快步跑过来,向羽枫瑾深深一揖:「殿下息怒,小的们不是故意惊扰您的!望您恕罪!」 羽枫瑾沉默地打量着二人,见他们神色慌张、眼神躲闪,便猜到他们一定在说些见不得人的事。 他故意板起脸,直接质问道:「本王从你们争吵声中听到了粮食和黑市,莫非你们参与了黑市的粮食买卖?」 「小的们不敢啊!」两个驿呈立刻跪倒在地,惊慌之中却显得有些不安。 「那你们方才在说什么?」羽枫瑾继续逼问。 「没、没什么……」二人始终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开口说实话。 沐芊芊眼珠一转,立刻叉着腰,开始狐假虎威起来:「哼,他们现在不肯说也不要紧,待会儿只要王爷将他们抓起来严加拷打,看他们的骨头还硬不硬!」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羽枫瑾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殷总管,劳烦你将他们带下去绑起来!本王听说你们马帮的手段很厉害,今天也开开眼吧。」 「得嘞!这件事交给我,您就瞧好吧!」殷正茂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脸,挽起袖子就去抓二人的领子。 「殿下饶命!小的们说!什么都说!」两个驿呈看到殷正茂的架势立刻信以为真,连忙磕头认错。 「那快说!黑市是怎么回事?!」殷正茂在二人头顶大吼了一句。 一人吓得直哆嗦,诚惶诚恐地说道:「回……回王爷,这段时间城中出现了许多贩卖粮食的黑市。商人将粮食的价格,抬到了和白银一样,就等着政府的救济跟不上,他们好大赚一笔!我们二人也从别的城镇,购买了一些粮食,准备拿到黑市上兜售,可粮食在半路却被抢了,我们赔得血本无归,才吵了起来!」 另一个人转开脸,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事儿又不赖我,我还选了最靠谱的马帮来运粮。谁知那些土匪连他们也敢抢 啊!」 听到他们提及马帮,鹿宁和殷正茂相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条重磅消息也让羽枫瑾颇为震惊。事不宜迟,他草草训斥了二人几句,便带着三人去厅里歇息。 四个人在方桌旁落座,驿呈很快便送来了茶点。 殷正茂拿过茶壶,先为羽枫瑾和鹿宁添茶,后为沐芊芊和自己添茶。 放下茶壶,他才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少帮主,今日咱们收获不小啊!不但缴了范子敬的粮仓,还握住了他的把柄,让他以后不敢造次!」 鹿宁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淡问道:「殷总管,粮食黑市的事,你可知晓?」 殷正茂脸上笑容一僵,脸上的神色也严峻起来:「近日,马帮的确接受了几笔,相对较大的粮食运输。他们将各处低价收来的粮食,运送到受灾严重的地区,等待狠捞一笔!听说,其他受灾地区,有人就凭着这国难财赚得盆满钵满!」 沐芊芊咕咚咕咚将茶水喝光,她放下茶杯一抹嘴,骂道:「这个世上好人永远短缺,最不缺的就是这群***的黑心商人!」 「广运仓的粮食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粮食市场不能恢复正常,朝廷不但要提供更多的赈灾粮,百姓的苦日子也看不到头!」羽枫瑾轻皱起眉头,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四个人随即又陷入到了沉默,方才重逢的喜悦,霎时间被严峻的灾情冲淡。 细细想了许久,鹿宁才开口:「王爷放心,这件事我有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还需要范子敬来配合才行。」 羽枫瑾长眉一挑,奇道:「的确,论经商谁能比得过马帮!但不知你有什么办法,能铲除这些黑市?范子敬又能在这件事中起到什么作用?」 鹿宁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殷总管,你即刻向各个分号传令,让他们在各自的城镇散布一个消息——颍州衙门要高价收购大米!」 殷正茂顿时瞪大了眼,反问道:「高价收购大米?范子敬会同意吗?」 沐芊芊也开始咋呼起来:「是呀,你这么做不是向黑市妥协了吗?他们看到连衙门都要高价回收,会更加肆无忌惮的!」 羽枫瑾细细一想,微微笑道:「我想这应该是缓兵之计吧。」 「殿下说的不错。」 鹿宁抬眸望着他,轻声说道:「当然,衙门不会真的去收购大米!不过,我们必须要让人相信,这个说法是真的!而且明日起,朝廷也要向灾情比较轻的地方张榜宣告,让大家更加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等到大量的的粮食送到这里后,我就有办法!」 羽枫瑾沉思片刻,向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好,范子敬那边本王会让他乖乖配合你。这件事,本王信你。」 鹿宁粉颊一红,缓缓垂下头去抿嘴笑了笑。 ——开仓—— 这个世上永远不缺贪心的人,而一个贪心的人,很容易被眼前巨大的诱惑蒙蔽双目,从而陷入一个不可自拔的泥沼之中。 当【颍州衙门高价收购粮食】的消息,通过马帮庞大的网络,散布出去的时候,颍州就开始不断涌入,大大小小卖米的商贩。 而颍州衙门并没有急于拿出银子买下大米,只是将他们的名字,和所带大米的数量记下来,命令他们等候通传。 当然,前提是范子敬开出了一个,让任何人都心动不已的价格。 可是,当前来记名的商贩越来越多,这个美好的价格,渐渐就开始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这引起了后来者的不满,可侥幸的心里及巨大的贪念,却阻止了他们离去的脚步。 当然,阻止他们及时离开的,还有数百斤运输 不便的大米! 因为马帮恰在此时宣布罢工,不惜得罪顾客,而拒绝了任何形式的运输! 那些人气得直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自己亲送。 可遥远的路途,和来往所花的高昂路费,却让他们望而却步了。 为了不做亏本买卖,他们只能咬着牙硬挺着等在颍州,等到衙门用高价,买走他们手中大米的那一日。 然而,天不遂人愿。 七月份的颍州,总是飘着雨。炎热潮湿的空气,让那些最先抵达的大米开始发霉。 黑心的商贩们急得抓耳挠腮,整日去衙门打探消息。 可衙门那边却始终不见动静,每日排在府衙门前的队伍,仍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眼瞧着发霉的大米越来越多,就要变得一份不值。 一些商贩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们不再指望衙门来收购,而是推着车走在颍州的街头贩卖大米。 起初的价格还是远高于市场,可随着发霉的大米越多,走上街头贩卖的商贩就越多。 颍州城中的大米,也从之前的稀有,渐渐变得普通,然后是无人问津的地步,价格肉眼可见地直线下落,很快就跌落回了正常水平。 老百姓们从最开始的高价抢购粮食,渐渐又恢复成了按需购买。 颍州城中百姓的生活终于回归平静,倒卧在路边的尸体越来越少,那些闹事的人也随之不见了。 这场和黑心商贩搏斗的角逐中,鹿宁只做了启动者。就让那些贪心的人,在相互厮杀众全部败下阵去。 这一招这一招不但让马帮兄弟心服口服,也让羽枫瑾刮目相看。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六章 剪烛又尽杯中酒 ——开仓—— 这天一大早,羽枫瑾就带着满脸不情愿的范知府,前往颍州城外的广运仓。 因为颍州城河道畅通、水运便利,是南北交通的要道,也是重要物资的中转处和集散地,所以这里自古以来就建有粮仓,为历代漕运的重地。 颍州城内有永福仓、永城库、预备仓,城外有常平仓、卫屯仓和广运仓,以广运仓的规模为最大。 这里存放的粮食是运往京城的。 因为京城里有众多的皇亲国戚、行政官员,和数十万的驻防军队。这些仓里的粮食,要满足他们的需求。 二人很快就到了广运仓,听闻是羽枫瑾殿下亲临,看守粮仓的正使和副使赶紧迎出们来,向羽枫瑾恭敬一揖,齐声道:「广运仓典守叩见殿下!」 羽枫瑾微微颔首,客气的说道:「二位大人免礼吧,本王今日有事前来相商!」 正、副使相望一眼,正使便拱手问道:「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羽枫瑾也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你们也知道,颍州灾情严重,如今刚刚得到控制。府衙粮仓的储备已所剩无几。所以,本王想先调用广运仓的积粮,来救济难民!待皇上派发下来的赈灾粮一到,就立刻补回来。」 正、副使听到这话,纷纷皱起了眉毛,一脸的严肃。 副使走上前来,拱手说道:「殿下,广运仓中的积粮,是给京师专用的后备粮食!没有皇上的圣旨,任何人都不可擅自开启!望您谅解!」 羽枫瑾叹了口气,依旧温言劝道:「现在城内的灾民贫病交迫,随时可能沦为强盗或者反贼!不如你们先开仓放粮,等到救灾粮食一到,本王立刻命人送来!」 他最担心饥荒的情况若是反反复复地发生,老百姓很快就会失去耐心和希望。有些人难免走向一条不归路,颍州将彻底陷入动荡之中。 正使也走过来,义正严词地说道:「殿下,此次受灾范围过大,光靠被动的救助方案,是无法完全解决问题的。颍州城内用不了多久,又会恢复原状的……」 羽枫瑾知道,他说得不无道理:光是靠分发救济粮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颍州一天不恢复正常生活,就有再次陷入动-乱的风险。 可他眼下无计可施,只能尽量延缓这种事的发生,以便想到更好的对策。 他耐心解释道:「这只是暂时延缓***的手段,给那些灾民一些希望。毕竟,让整座城镇从重灾中复原,是需要时间的!既然皇上派本王来赈灾,本王一定会竭尽所能,让颍州城尽快恢复如初的!还望二位大人能够予以配合!」 可正、副二使依旧面不改色。 正使这次拒绝地更加彻底:「卑职的职责就是看守广运仓。虽然殿下是奉旨赈灾,可皇上不下旨,恕卑职不能遵命!」 几番劝阻下来,二位大人仍然十分固执,羽枫瑾的脸色也慢慢冷了下来。 「现在城内灾情正严峻,灾民绝望的情绪已到达临点。稍有不慎,就会激起民变!既然皇上派本王来赈灾,定然是嘱咐过所到之处的政府机构,都要全力配合本王的工作。 你们若肯积极配合,本王立刻奏禀皇上,说你们二人赈灾有功!到时候你们二人会加官进爵。 但如果二位执意不肯配合,一旦激起民变,本王定会一五一十的奏上去。到那时这杀头的罪名,二位可是逃不掉了!所以,孰轻孰重,你们要仔细考虑清楚!」 羽枫瑾的这番权衡利弊,说得十分到位,看二人表情便知是有些松动了。 可事情干系太大,他们还是不能马上松口。 「殿下,若在您的奏折呈上去之前,圣上就怪罪下来,我们又该如 何是好?」 这才是他们最担心的。 羽枫瑾神色一正,斩钉截铁地说道:「二位大人不必担心,这期间出了任何问题,都由本王全权承担!你们大可以向圣上禀明,是本王逼你们这样做的!」 说着,他转身将范知府拉过来:「这是颍州知府的范子敬。本王带他来就是要有个见证。到时,如果皇上不信,他会给你们证明!」 羽枫瑾不是不知范子敬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是不知这件事若没办好,将引来多少麻烦,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可眼下,为了解燃眉之急,他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见到有人证在场,两位典守终于被说动。 「既然如此,那卑职定当全力配合殿下赈灾!」 羽枫瑾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眸中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清点完粮食,又安排了分发粮食的相关事宜,解决完最大的难题,便由范子敬亲自将羽枫瑾送回馆驿。 自从上次羽枫瑾将他私藏粮食的事情捅破,他近日来倒是老实了许多。 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消极怠工,但在羽枫瑾面前也还算说得过去。 毕竟,他不想被羽枫瑾参一本。若真是捅到天子那里,丢了乌沙事小,小命不保才是最惨的! 自从广运仓开仓放粮后,没过多久,颍州百姓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这场惨绝人寰、困难重重的灾荒,到此才彻底落下帷幕。 灾后的城市千疮百孔,百姓们的生活已然很贫穷,连颍州最繁华的街上,也找不出半分昔日的影子了。 没过多久,老百姓的房屋被修好、生活有了着落、大家又恢复了平日的社会活动。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经过慢慢的恢复,终于稳定下来了。 ——交易—— 入秋之后,颍州更是一直阴雨绵绵。偶尔的放晴,却也是在薄暮的黄昏。 一辆豪华的马车,在柏翠楼前稳稳停下。车夫打开车门,将羽枫瑾扶下马车。 羽枫瑾抬头一看,立刻皱起眉,问道:「殷总管为何要与本王在此见面?」 车夫眼神慌乱,闪烁其词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殷总管只是命小的去接您并送到这里!」 正在羽枫瑾狐疑间,一个爽朗的笑声由里面传出:「哈哈哈!王爷大驾光临,殷某没上门亲自去接,殿下可莫要怪罪啊!」 羽枫瑾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问道:「本王没看错的话,这是个青楼吧!」 殷正茂向他一拱手,大笑道:「不错,多亏殿下的霹雳手段,迅速击退了灾荒,才让颍州的百姓,能这么快恢复正常生活!现在,殿下应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不知殷总管为何要约本王在此见面?」羽枫瑾心中存疑,却没有表现出来。 殷正茂一边引他入内,一面赔笑道:「哎,殷某平时也没啥爱好,就喜欢到这里来听听曲儿、喝喝酒!这里的美酒佳肴可谓天下一绝,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羽枫瑾抿着双唇,没有说话,沉吟一下,便随他往里走去。 柏翠楼是颍州最大的青楼,这里的装潢虽比不上盛京的潇湘别馆,却也算是豪华雅致、颇有情趣了。 殷正茂将羽枫瑾一路引到二楼的一个包厢中。 一进门,羽枫瑾就注意到,屋内放了一个硕大的,甚至有些不相称的屏风,那屏风后面足以藏下一桌人。 二人落座之后,便有小厮入内端上酒菜。 看着一大桌的时令河鲜,均是他平日里的口味,羽枫瑾淡笑道:「看来殷总管对本王的喜好了若指掌!」 殷正茂嘿嘿一笑,为他斟了一杯酒:「既然要请殿下吃饭,自然要提前打听一下,您爱吃什么才对啊!」 羽枫瑾看着面前的琼酿,说道:「既然如此,你该知道本王不爱喝酒!」 殷正茂一怔,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这个殷某确实知道,可来这里的人很少有喝茶的,所以我尽兴,您随意。」 羽枫瑾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微微笑道:「咱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本王知道殷总管性情直爽。今日你花心思摆下这个酒局,定是有事要说,不如就开门见山吧!」 殷正茂但笑不语,举杯敬向他,说道:「殿下别急,殷某确实有事要和您商量,不过也要先替颍州百姓敬您一杯,感谢您为国为民、解救苍生!」说罢,他举杯一饮而尽。 殷正茂不开口,羽枫瑾也没有催促,只是极慢的将杯中的酒喝完。 推杯换盏之际,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宛转悠扬的琴声。 琴声袅袅,听得人心醉。 殷正茂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殷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一辈子没有机会到盛京去见识一下,也不知那里的青楼是何种模样!」 羽枫瑾放下酒杯,淡淡说道:「这天底下的青楼,还不都是一个模样……」 殷正茂笑了笑,似乎来了兴致:「殿下说的不错,这天底下的青楼,确实差不了多少。可青楼中的女人,就大有不同了!」 羽枫瑾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并没有接话。 殷正茂看向他,轻佻的笑道:「想必殿下见过的美女,应该不在少数吧?」 羽枫瑾慢慢喝了一口酒,向他淡淡一笑,好像在回答,又好似甚是不屑。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七章 剪烛又尽杯中酒(二) 殷正茂嘿嘿一笑,又追问道:「殷某看得出来殿下十分欣赏少帮主,想必在您眼中,少帮主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吧?」 羽枫瑾略一沉吟,轻轻叹道:「鹿宁的美……与众不同。」 说这话时,他嘴角染上笑意,漆黑的双瞳微微发着光。 殷正茂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少帮主是很美,却不是我等能胡思乱想的。殷某不才,至今为止见过最美的女人,要数这柏翠楼的头牌栾歌蕊!」 说着,他又喝了一杯酒,砸吧砸吧嘴,叹道:「但凡见过她容貌的男子,无不被她的美所倾倒。别说颍州了,就算是方圆千里,也挑不出这样一个容貌倾城、色艺双绝的美人! 每日想来见她一面的男子都趋之若鹜,可她从不轻易见人,每次都会对来者百般考验。只有能讨得她欢心的男子,才能与她有幸见上一面!殷某见过一面,那真是……啧啧,终身难忘啊!」 话音方落,一个温柔滑腻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殷总管说笑了,歌蕊哪有您说的那么好,怎能入得了王爷的法眼呢?」 随这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屏风后款款走出一位女子。 她身穿一件月白色曳地窄裙,上面镶着宝蓝色的花,双臂上笼着翠色的轻纱。 她长得长眉连娟、杏眸如星、粉面桃腮,果然是一枚绝色佳人。 她袅袅婷婷的站在羽枫瑾面前,垂眸浅笑,翩翩一福身:「民女栾歌蕊见过羽枫瑾殿下!」 羽枫瑾只斜睨了她一眼,便又端起杯来,抿了一口酒,始终没说一句话,态度极其冷淡。 栾歌蕊尴尬的瞥了殷正茂一眼。 殷正茂立刻笑了笑,打着圆场:「栾姑娘自听了殿下治水、救灾的事迹后,就心生爱慕。便拜托我予以引见!殷某想着既然要请您吃饭,去哪里都是一样,不如就来这里,还望殿下不要见怪!」说完,他向栾歌蕊使了一个眼色。 栾歌蕊会意,立刻端起一杯酒敬向羽枫瑾,娇滴滴的说道:「殿下,歌蕊日日听着您的事情,一直心生爱慕。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翊王殿下如此风姿绰约、气度高华,歌蕊见您一面,便此生无憾了!」 羽枫瑾放下酒杯,冷眼看向殷正茂,面有不悦:「这顿宴席本王不能吃得不明不白!莫非今日的一切是鹿帮主的意思?」 殷正茂一怔,继而哈哈笑道:「殿下说笑了,难道少帮主没有吩咐,殷某就不能请您吃顿饭了吗?」 羽枫瑾挑眉看向他,别有深意地说道:「想必你也知道鹿宁和本王的关系。殷总管为本王准备的宴席中,还有美人奉上,你说她知道了,会不会怪您呢?」 殷正茂一惊,连忙喝了口酒,掩饰此时的尴尬和不安。 没想到,栾歌蕊很软在一旁掩嘴笑道:「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治水英雄,竟是一个惧内的!怕自己心爱的女子生气,连看别的女子一眼,竟都不敢呢!」 羽枫瑾垂眸不去看她,只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你费尽心思要见本王一眼,并非是本王要见你。所以本王看与不看你,又有何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栾歌蕊支着腮凝着羽枫瑾,嫣然道:「歌蕊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我入不了您的法眼,觉得我比不过那个鹿帮主,才不愿意看我,也不愿意与我说话!」 羽枫瑾轻声笑了笑,没有回应,算是不置可否了。 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殷正茂不敢插口,只好闷头一个劲儿的喝酒。 栾歌蕊脸色微变,立刻款款起身,福身道:「既然歌蕊已经有幸见到王爷了,那就不打扰王爷与殷总管喝酒的雅兴了!」 说罢,她翩然转身,袅袅娜娜地往外走去。 刚挑起门帘,却忽然站住脚,她嫣然回头,意味深长的说道:「今日以前,歌蕊心心念念想要见上王爷一面。今日之后,歌蕊倒是对那位鹿帮主十分好奇。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王爷如此朝思暮想、痴心不已!」 见她离开,羽枫瑾才神色淡定的看向殷正茂:「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今日殷总管又是准备宴席,又是献上美女,定是有事相求吧!」 殷正茂猛地一怔,随即干笑了几声,才坦诚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的慧眼!实不相瞒,殷某确实有事相求!」 羽枫瑾毫无意外之色,只淡淡道:「有什么事就请说罢。」 殷正茂给他斟了杯酒,谨小慎微地试探道:「我听说,现在颍州府衙在收购粮食,以补充颍州备用粮仓和广运仓?」 羽枫瑾点了点头,坦诚地说道:「确有此事!颍州的土地大片被毁,想要恢复税收还需要段时日。可这段时间内,恐有灾祸再发生,只能靠收购一些粮食,做紧急备用!」 殷正茂脸上挂着诡秘的笑,低声说道:「殿下,我们颍州分号的粮仓里,存了不少粮食,可以以低于市场价的三成卖给府衙!」 「哦?为何会以这么低的价格出手?」虽然羽枫瑾仍面带微笑,嘴角却有些僵硬。 殷正茂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实不相瞒,这些粮食是很久之前,一个客户委托我们运送的。不过货物刚到了我们这里,那个客户就出了意外。这几百石粮食一直存在马帮的粮仓里未动。前几日我打开粮仓,发现大部分已经受潮,不过还好没有发霉,也是能吃的,就想着把他们出手!」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坦诚说道:「朝廷收购粮食是有一定标准的,并不是仅以价格为优!这样受潮的粮食,朝廷是不会收的。」 殷正茂将手搭到他肩膀上,一脸谄媚地说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朝廷收不收,还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 羽枫瑾侧目瞪着他,眼神十分犀利:「相处这段日子以来,本王一直以为殷总管为人仗义正直,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以次充好、贪利忘义的事来。」 说罢,轻轻抖了抖肩膀。 殷正茂识趣地收回了手,挠了挠鼻翼,讪笑道:「实不相瞒,我们马帮虽然平日里都听令与老帮主和少帮主,可每个分号的业务都是自负盈亏。经历了这场灾荒,颍州分号着实元气大伤!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表情略微柔和了一些:「这次灾情的严重程度的确超出预计,加上范子敬的不作为和一些人的趁火打劫,让灾情更加严重了。要不是马帮出钱出力,怕是也没有这么快平息下来。你放心,本王已经上报给皇上,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的封赏就会下来!」 这让殷正茂有些意外,他连忙站起身来,向他深深一拱手:「殷某多谢殿下费心了,不过,您看那粮食……」 见他还是不肯放弃,羽枫瑾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质问道:「你可知道,这样以次充好的粮食,真是到了灾荒时刻,是无法分给灾民的!」 这把软刀子直插殷正茂心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鬓角:「这个……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且不说,皇上的赏赐能不能下来还不一定。这段日子,兄弟们要吃饭,马匹要吃草,我手头实在是拮据啊!」 羽枫瑾低垂着眼眸,思忖片刻,才叹了口气:「这样吧,我想想办法,从府上拨给你一些银子,你先拿去用着。朝廷抗灾,总不能让兄弟们饿肚子!」 他越是客气,殷正茂就愈加慌促:「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我怎么能拿您的银子呢?」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这没什么,我只是一个吃皇粮的 闲散宗室,手里留着钱也没什么用。但给老百姓救急用的粮食,绝对不能以次充好!」 他温润的嗓音,却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仪。 殷正茂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淡了下来,他咬着腮帮子,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羽枫瑾严词拒绝后,又温言安抚了道:「殷总管,你的难处本王理解!不过你要记住,只有守得住自己的人,才能做成大事!你若真想将颍州分号做大,有些歪路是绝对不能走的!」 听他说得十分中肯,殷正茂重重点了点头。 既然话已说开,羽枫瑾也不愿再留下,便起身离开。 只留下殷正茂双目炯炯的看着他飘逸的身影,却突然会心一笑。 ------------------------------------- 马车载着羽枫瑾一路回到了驿馆。他刚一推开车门,就反倒范子敬的马车就停在了旁边。 看样子,他似乎等了许久。 最近他表现得安分守己,莫非今日前来是要谈公事? 羽枫瑾一边猜测对方的来意,一边下了马车。 守门人立刻迎上来,为他点破了迷津:「殿下,您离开不久,范子敬就携女前来,说是找您有要紧的事。」 「携女?」羽枫瑾皱了皱眉头,微微沉吟,才提步迈进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八章 剪烛又尽杯中酒(三) 他刚一推开房门,范子敬就满面堆欢的迎过来,拱手笑道:「哎呀,殿下真是日理万机啊!刚忙完赈灾,这又去忙别的事务了!」 抬手不打笑脸人,羽枫瑾也客气地寒暄着:「让范大人久等了!」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您为国为民做事,卑职多等一会儿还不是应该的吗?」范子敬脸上写满了殷勤,和往常大不一样。 羽枫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犀利的目光又看向他身后一名十七八岁,文雅秀气、娇柔腼腆的姑娘。 想必,他今日的一反常态,定与这位女子有关! 范子敬见状,立刻向女子唤道:「韵宜,还不过来叩见王爷?」 姑娘低垂着双眸,莲步依依轻挪过来,向羽枫瑾翩然一福身,声音又柔又媚:「民女韵宜见过翊王殿下!」 羽枫瑾双眉一扬,忽然慢吟起来:「恍疑仙子朝天罢,醉面匀霞韵更宜?」 韵宜笑不露齿地说道:「不错,正是此二字。殿下果然饱读诗书。」 说完这话,她肤光胜雪的双颊,已染上浅浅的红云。 羽枫瑾只是随口一说,并非有意卖弄,听她这样说,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便径自看向范子敬:「范大人今日登门造访有何事?」 范子敬谄媚的笑了笑,说道:「卑职来,是有件喜事要和殿下商量!」 说话时,他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女儿。 ——考验—— 另一边,殷正茂大步流星的迈进院子里,见到鬼力赤正坐在院中,赤裸着上身擦拭着满院的兵器。 他几步走过去,拱手说道:「帮主,我回来了!」 鬼力赤没有看向他,只是沉声问道:「如何?」 殷正茂笑了笑,脱口赞道:「帮主放心吧!少帮主没有选错人!」 鬼力赤抬起眼皮看向他,问道:「这话怎么说?」 殷正茂大笑道:「无论是身世凄惨的姐妹花,还是青楼花魁,翊王殿下对女性的防备之心很重。看样子,他真的很爱惜自己的名声!」 鬼力赤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粮食的事情又怎样?」 殷正茂搔了搔头,羞赧道:「殿下没有因为和少帮主的关系密切,以及我们马帮出钱出力的面子上,而同意我的做法。却也没有因此骂我,只说要从他府上拨出银两来给马帮!说到最后,我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鬼力赤容色平静的又问道:「他可还说过别的什么话吗?」 殷正茂眼珠一转,说道:「哦,他临走前,意味深长的和我说:只有守得住自己的人,才能做成大事!若真想将分号做大,有些歪路是绝对不能走的!」 鬼力赤的嘴角终于有了笑容。 他满意的点点头,低沉着嗓子问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对翊王此人有何看法?」 殷正茂略一思忖,连忙正色道:「开始我还以为他也是皇室中的纨绔子弟,来这里赈灾只不过是走个形式,给自己做点功绩罢了。可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我不看得出,翊王此人胸中有韬略,足智多谋又隐忍克制。帮中许多兄弟,都被他的风采和魅力折服。」 鬼力赤容色平静,双眼如鹰:「我知道了。你去吧!」 殷正茂微微一怔,迟疑的问道:「这件事情……我要不要和殿下坦白?」 鬼力赤抬眸看着他,笑道:「你是想尽快解释清楚,怕他误会你的为人?」 殷正茂咧嘴一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鬼力赤哈哈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件事,以后我自会和他解释,你先不用说。我也想看看,经过今天的事,他今后对你的态度是否 会有变化!」 殷正茂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少帮主那边……要不要告诉她?」 鬼力赤想了一下,说道:「先不必告诉她了。」 「好嘞,那我明白了。」殷正茂向他一拱手,方转身离去。 柳林外传来轻轻的雷鸣,池上细雨蒙蒙,滴在荷叶上发出细碎之声。 不久,小雨即停,小楼西角显现出被遮断的彩虹。 沐芊芊大步流星的走上绣楼,也不敲门就直接推开了房门。 正在核对账本的鹿宁,微微抬眸瞥她一眼,嗔道:「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沐芊芊走过去,抢过她的笔和桌上的账本,焦急的说道:「你的心上人就要被抢走了,你还有心在这里看账本啊!咱俩究竟谁更爱钱啊!」 鹿宁歪着头看向她,蹙着眉斥道:「你在发什么疯?马帮这么大的摊子,我难道天天撒手不管和你一起疯玩儿吗?」 说罢,她一把抢过沐芊芊手中的账本,继续翻看着。 沐芊芊一拍桌子,心急互撩的说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方才看到,那个居心叵测的范子敬,带着自己的女儿,亲自去驿站拜访翊王了,你不担心吗?」 鹿宁头也不抬的问道:「那又如何,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顿了顿,她忽然觉得不对劲,立刻抬起头,冷斥道:「你在跟踪王爷?你是疯了吗?」 沐芊芊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继续气势汹汹的说道:「我是为了你好,才帮你暗中保护你的心上人呢!我看那范小姐看王爷的眼神,就知道她看上王爷了。范子敬就是为她女儿说媒的,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鹿宁微微一怔,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又如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家相亲,与我有什么关系。」 沐芊芊气得抢过账本,狠狠摔倒在地上,怒骂道:「我说鹿宁!我几年前认识你时,你可不是现在这个冷冰冰的样子。你以前嫉恶如仇、敢爱敢恨,喜欢某个人谁也拦不住你,讨厌谁就一个好脸色都没有!怎么你当上帮主之后,竟把你变成这样一个人了!」 鹿宁弯腰捡起账本,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土,平静的说道:「以前我身上没有责任,做任何事引起的后果,都是我一人承担。看了现在我是少帮主,必须要谨言慎行,否则,这些兄弟都要被连累。他们招谁惹谁了!再说,王爷相亲你起什么劲?他的婚事连自己都做不了主,只有皇上能做主!那范小姐也是白费劲!」 沐芊芊气得鼻子都歪了,怒其不争的骂道:「鹿宁,我真是被你气死了!有人勾引你的心上人,你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江湖儿女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好,你不管,我管!我一定要教训一下那小狐狸精,让她知道,别人的男人少碰!」 说着,她一顿足便气势汹汹的甩门而去。 鹿宁坐在椅子上,看着账本发了一会儿呆。 轻轻叹了口气,她叫来了殷总管,吩咐道:「殷总管,芊芊要去驿站闹王爷,我怕她闯祸,你去看着点吧!」 殷总管为难的说道:「芊芊丫头厉害得很,帮里的兄弟都被她整过,我……我真是看不住她啊!」 鹿宁黛眉一竖,冷声道:「你看不住她,还打不过她吗?她若闯祸你就将她打晕扛回来!」 少帮主生气,殷正茂也不敢再争辩,便拱一拱手,逃也似的追出去了。 ——说媒—— 颍州的蓝天澄澈如水,隔窗隐约可见,院中的轩竹青翠挺拔,一株海棠枝叶繁茂,一对燕子停在帘钩上低语呢喃。 厅内,羽枫瑾与范子敬分左右落座,韵宜怯生生地站在范子敬身旁。 范子敬看了女儿一眼,笑 道:「韵宜,我有话与殿下说,你先退下吧!」 韵宜袅袅一福身,偷偷打量了羽枫瑾一眼,粉颊一红,才翩然转身离去。 看着女儿离开,范子敬才转过头,说道:「哎,都说这女大不中留!如今小女年方二八,卑职与夫人正为了她的婚事发愁呢!」 羽枫瑾神情淡淡的说道:「范大人身居高位,令嫒又清雅高华,想必前来求亲的人不在少数,又何须发愁。」 范子敬故作为难的说道:「哎!殿下有所不知啊,小女被我们夫妻俩惯坏了!从小就很有主意,现在她有了意中人,便将那些提亲的人,全部都赶回去了!」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端起茶杯慢慢刮着茶叶沫,没有接话。 范子敬觉得尴尬,也端起茶杯轻啜了口茶,忽然问道:「恕卑职冒昧,不知殿下现在有几房妻妾,子女又有几何?」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冷说道:「未曾娶妻,无儿无女!」 范子敬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拱手道:「卑职该死,是卑职多嘴了!殿下恕罪啊!」 羽枫瑾啜了口茶,沉声道:「无妨,不知者无罪。」 范子敬眼珠一转,试探道:「但不知殿下可有娶妻之意呢?」 羽枫瑾斜眼看向他,幽幽问道:「范大人什么时候改做红娘了?」 范子敬尴尬的笑了笑,委婉的说道:「哎!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那卑职就直言了!殿下现在成了颍州百姓心中的英雄,更成了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小女听闻殿下的事迹后,也十分倾慕。上次殿下到府衙上与卑职谈事,小女偷偷前去观瞧。见到您真容之后,更是魂牵梦绕、茶饭不思。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她说这辈子非您不嫁!…哎!」 说到最后,范子敬连连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余光却在偷瞄着翊王。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九章 千里佳期一夕休 羽枫瑾一挑眉头,冷嘲热讽道:「本王倒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带着女儿一起来说媒的!」 范子敬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连忙往回找补一下:「殿下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小女蒲柳之姿,怕殿下看不上,只能先让您瞧上一眼。」 羽枫瑾放下茶杯,有些生硬地说道:「令嫒姿容,本王并未观瞧。只是,本王的婚事全权由圣上做主,你若能让皇上赐婚,本王绝无异议!」 范子敬的表情有些僵硬,自嘲地笑道:「殿下说笑了!卑职人微言轻,怎能求来圣上赐婚呢!其实,小女也不是非要做王妃。她对您痴心不已,哪怕做一房妾室,也是心甘情愿的!」 听到这里,羽枫瑾大声笑了出来:「本王倒是第一次听到,有父亲希望自己的女儿给人家做妾室的。」 范子敬表情十分尴尬,却还是贼心不死:「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小女为了殿下茶饭不思,已病入膏肓!若不是我答应她,带她来见您一面,她这病也好不了啊。现在只要她能得偿所愿,卑职……什么都认了……」 说到最后,他垂下脑袋沉沉叹了口气。 「你的女儿这么喜欢做小妾,找别人去好了!王爷已经名花有主了!」 一个霸道而张扬的声音传来。 随即,厅门被狠狠踹开,一位红衣似火、俏而不俗的少女,威风凛凛的迈进门来。 「鹿宁?你怎么来了?」羽枫瑾看到眼前的不速之客,心中又惊又喜。 「你……你是?」范子敬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觉得眼熟却不敢贸然确认。 鹿宁一步抢过去,指着他凶道:「怎么,上次将我当成刺客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了,你现在竟要和我抢男人!」 我的男人? 羽枫瑾被这几个字吓了一跳,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他不敢相信,一向端庄大方的鹿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莫非她是因为吃醋,而被气昏了头? 想到这一层,羽枫瑾的唇角微微上扬,心中竟有些欣喜若狂。 范子敬想起上次的事顿时火起,却碍于羽枫瑾的面子,只能隐忍不发:「这位姑娘,敢问你和王爷是什么关系?」 鹿宁走过去自然而然挽住羽枫瑾的手臂,娇笑道:「我与王爷早有婚约,只等他这次赈灾立功之后,便向皇上求来赐婚圣旨!所以,你和你闺女少痴心妄想了!离我的男人远点儿!」 她言辞激烈、用词刁钻,颇有江湖女侠的风范,让人闻之却步。 「这……」范子敬看向羽枫瑾,似乎是在求证。 羽枫瑾却笑而不语,因为他心理已有了答案:眼前的女子不是鹿宁,而是善于易容的沐芊芊。 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不过是沐芊芊的任性所为!还误以为是鹿宁在吃醋,所以派她来搅局的。 见羽枫瑾但笑不语,范子敬心中犯起了嘀咕,决定再试一试:「恕本官有眼无珠,竟没看出姑娘是王爷的心上人。更没想到,未来的翊王妃,竟是一位江湖女子。不过,小女并没想和你争夺正房之位。让小女与姑娘一起侍奉王爷,为他生儿育女,这又有何不好?」 沐芊芊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说道:「哼,真没看过像你这么无耻的父亲!宁可让自己的女儿做小,也要嫁给人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攀高枝!告诉你,你女儿要是敢进门,我是正房她是偏房,看我怎么欺负她!我坐着她必须站着,我吃着她只能看着!我会辞退所有婢女,所有粗活儿累活都让她来干!她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我这一身的功夫,就拿她来当沙包!」 这一番既霸气又挑衅的话,气得范子敬脸色铁青,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羽枫瑾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却始终一言不发,这在范子敬眼中,不表态就是一种纵容和默认。 他自觉无趣,便拉着女儿狼狈离开,不敢再纠缠下去。 等二人走后,沐芊芊才松开羽枫瑾的手臂,得意的炫耀道:「怎么样,多亏我聪明机智,才让殿下脱身了吧!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像范子敬那样的人,就不能对他客气!」 羽枫瑾负手而立,笑看着她问道:「是鹿宁让你来的?」 脑子不转弯的沐芊芊,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当然!你都不知道她听到你来相亲有多伤心,她……」 话说到一半,她猛的捂住嘴,惊慌失措的看着似笑非笑的羽枫瑾。 她缓缓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立刻懊恼的一拍脑袋,便双足踏地,飞身跃上屋顶,眨眼间就不见人影了。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放在心上,便转身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一个驿呈急匆匆跑过来,双手呈上一封信,禀道:「王爷,京城中传来急信!」 羽枫瑾接过信来,打开看了一眼,顿时脸色骤变。 ——美人计—— 夜阑人静,漏壶的水早已滴光,弯弯的勾月,悬挂在疏落的梧桐树上。 羽枫瑾被满腹忧思煎熬得难以入眠,只好披衣出去在中庭里负手徘徊。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 他斜倚栏杆,极力忍耐心中的情绪,从怀中拿出信来,又反复读了几遍,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地。 他终于长叹一声,来颍州后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雪白的宣纸,刚劲有力的笔记,却用一种尽可能淡漠的语气,叙述了一件极其悲伤的事情——夏云卿走了! 可笑,可悲,可恨! 那个品行正直、口硬心软、一心为公的首辅大人,最后竟死在了一群胆大妄为、自私自利的无耻小人手中! 他在理想还未实现前,就怀着一颗光明之心,离开了这个污浊的世界! 羽枫瑾搬来一坛酒,摆上三个碗,分别斟满酒。 他端起第一碗,举头望月敬向苍穹。 随即,他端起第二碗酒,将碗中的酒洒在了地上。 最后,他拿起第三碗酒,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夜风微凉,寒意侵袭着羽枫瑾的身和心。一向滴酒不沾的他,今日竟硬生生喝了大半坛。 风一吹,酒意上头,他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踉跄着转身走回屋内。 坐在窗下剪烛,桌上的书被晚风一页页翻起。 他神色冷峻的盯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浓烈的酒意让他全身发烫。 想喝杯茶,触及茶壶才发现早已冰冷。 霎时间,说不尽的凄凉和艰难顿生心头。 不想叫人来添茶,是不想有人打扰此时的思绪:夏云卿的死让他悲愤! 可信中另外一件事,却让他倍感自责和内疚。这封信是匿名的,他还是认出,这字迹是出自阮浪之手。 他在信中,将花芳仪入宫后的情况,和燕容儿子的情况都逐一说明,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的担忧和不忍。 虽然二人暂时安然无虞,可羽枫瑾的心情依旧沉郁。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看尽了宫中女子的生活和结局。心中是分明明白,哪怕花芳仪容貌出众、机敏圆滑,最后怕也难逃凄凉的结局。 她对自己痴心一片,自己虽从未给予回应,却也不是对她漠不关心。 她和她的家人,对自己都付出了太多,自己只想给她一个优渥的生活,让她可以自 由自在、毫无顾虑的生活,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 没想到,自己万般小心,最后还是连累了她,眼睁睁看她迈上一条不归路,却无能为力。 而他对从小一起长大的燕容,更是心存愧疚。 他如果当初投奔皇上,如今一定锦袍加身、享尽荣华,可他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不但埋没了一身的本事,浪费了大好的青春,险些毁了老将军的一世英名。 如今连唯一的子嗣,也险些搭进命去。 渝帝这是明白着告诉大家,他这样做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来,让自己安分守己,不要有非分之想。 二来,也是警告其他人不要靠近自己,否则就是同样的下场! 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渝帝的皇位坐得再安稳,他的警惕和多疑还是没有减弱半分。 这无疑加大了羽枫瑾复仇的难度,却大大加强了他对渝帝的恨,以及要复仇的决心! 忽然之间,安静的黑暗中,传来一个极其轻柔的敲门声。 羽枫瑾一怔,眸中的神色渐渐幽深。. 他醉醺醺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冷冽的眼眸透过缝隙望出去,只见门外站着两名女子,正是刘氏姐妹。 皎洁的月色下,姐妹二人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姐妹二人身着一青一白的罗纱裙,轻薄温柔的长裙,将二人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更加诱人。 羽枫瑾一眼都没多看,只冷漠地斥责:「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不许你们擅自来本王的房间吗?」 姐姐嫣然一笑,细声细气地说道:「我们姐妹二人方才听见驿馆的小厮说,殿下今日叫了坛酒。平日里素闻殿下滴酒不沾,如今却喝了这么多酒,我们很担心您,就想来问候一下!」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章 千里佳期一夕休(二) 羽枫瑾冷着脸,不客气地驱赶着:「本王喝不喝酒与你们无关,快回去吧!」 姐姐双眸含情,看上去楚楚可怜:「我们姐妹二人并无恶意,只是感念殿下出手相救之恩,想要照顾您。殿下为何如此拒人千里?」 羽枫瑾嫌弃地皱起眉头,不客气地说道:「本王只是把你们当做普通难民,帮了一把,这并不算什么大恩!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这样的关心还是免了吧。」 妹妹一撇嘴,气急败坏地讥讽道:「殿下是害怕毁了自己的名节吗?」 羽枫瑾冷冷一笑,此时他脑袋发沉,并不想作答。 妹妹看着身旁的姐姐,嗔道:「姐姐,你喜欢他这么久,现在有机会当面讲清楚,你倒是说话啊!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姐姐双颊晕红,咬着红唇迟疑不定,一只手不安的抓着帕子,欲言又止。 妹妹的声音虽然很低,却一字字十分清晰的,钻入了羽枫瑾耳中。 他言辞激烈地低吼道:「你们不必花心思在本王身上!本王对你们没兴趣。」 姐姐猛然一怔,眼圈顿时红了:「殿下,我们姐妹不是不正经的女子。殿下嫌弃我嫁过人,可我妹妹冰清玉洁,我们愿意在您身边为奴为婢……」 羽枫瑾脸色一沉,口吻甚是严峻:「不管你们接近本王是受何人指使,又有何目的!不过戏演到现在已经够了!明日一早,本王不想再看到你们!」 二人猛然一惊,眼中顿显慌乱。 姐姐立刻泪如雨下,哽咽道:「殿下在说什么,民女不明白啊!这段日子以来,民女看到殿下为国为民、废寝忘食,便心生爱慕!犹豫许久,才鼓起勇气前来表明心意。殿下何故要如此羞辱我们?」 羽枫瑾冷笑了一下,浅哂道:「本王对女人向来也没什么耐心。就算你们从头到尾说的故事都是真的,本王也不会再将你们留在身边!」 姐姐用手帕掩面,痛哭出声:「殿下,哪怕您不喜欢我们,可您就如此狠心,让我们姐妹二人流落在外吗?您就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吗?」 羽枫瑾微微一笑,一字字说道:「本王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说罢,他「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 江风吹得灯火昏暗,今夜的孤零恰如往昔。 羽枫瑾重新坐到床边,眉头深锁。 他一时心烦意乱,竟又拿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再次陡然响起。 羽枫瑾脸色一沉——看来那对姐妹还是不死心! 他怒气冲冲的走到门口,一把打开房门,冷声斥道:「你们姐妹有完没完?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将你们赶走!」 这番话脱口而出,满腔怒火却在看清来者时,霎时浇熄。 来者白裙如雪,一双灵动如星的双眸怔怔看着他,轻轻地喊了声:「殿下。」 「宁儿?」羽枫瑾又惊又喜,一步冲过去,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情动—— 皎月悬挂在墙头,凄凉的月光照亮整个院子。花影随着月亮的移动,悄悄地爬上了窗棂。 鹿宁闻到羽枫瑾身上的浓重的酒味,不由得一惊:「殿下,你怎么喝了这多酒?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羽枫瑾并没回答,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臂,喃喃道:「进来陪陪我好吗?」 鹿宁迟疑了一下,便跟他走进屋去。 二人对面而坐,羽枫瑾一语不发,只拿起酒壶,为各自斟了满杯,随即便仰头一口喝干。 鹿宁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一个酒量很大的人,且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失过态,但今日却显得醉意甚浓。 鹿宁担心地问道:「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说给我听么?」 羽枫瑾低垂着眼眸,盯着酒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不知该说什么。他明知道没理由留下她,却又不舍得她离开。 他害怕,鹿宁一旦起身,也会像芳仪和燕容那样,从此与自己天涯各两端!Z.br> 可这些连自己都觉得矫情的话,他一个字不敢说出口,他怕鹿宁不会信! 鹿宁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看他有苦难言的样子,也只能默默的陪着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任凭他紧抓着自己的手臂。 兰草虽已衰谢,却还齐整如剪。 雕花的窗棂上,习习的凉风,让人倍感舒畅。 桌边倒着两三个酒坛,鹿宁感到眼皮沉重起来,怎么也睁不开,身子也慢慢斜下去。 突然一个趔趄,她猛的睁开眼,仔细一看,羽枫瑾已醉倒在桌上。 鹿宁轻轻推了推他,唤道:「殿下?殿下?」 羽枫瑾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毫无回应。 鹿宁晃了晃头,觉得有很奇怪,今日酒喝得并不多,可酒意却分外浓厚。 她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来到羽枫瑾身侧,稍低下身,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费力的将他撑起。 羽枫瑾虽然身型偏瘦,却十分高大,酒醉更显得沉重,走一步都很费力。 鹿宁终于扶着他走到了床边,又费足了劲把他放倒在床上,看着他状态尚可,稍稍安了些心,便转身想要离开。 「别走!」羽枫瑾一把钳住她的手臂。 鹿宁不及提防,足下一软,身子已被人拥入怀中。 「殿下……」一声惊呼没喊出口,冰凉的唇贴上来,未尽的言语,霎时淹没在动情的吻里。 突如其来的吻如暴风骤雨般,让鹿宁措手不及,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残存的理智让她想要逃开,可封存已久的情感,却在这一瞬被唤醒。 烛影透过纱幔,透入一抹嫣红。 鹿宁顺从的闭上眼睛,不想再去思考,只是本能的想抱住他。 就这样吧,让自己放纵这一次,便是此生无憾了! 「殿下……」鹿宁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呢喃,她微微撑开双眸,想看看羽枫瑾的脸。 一瞥之间,她猛然注意到,窗纸上竟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谁?」鹿宁霎时清醒,她一把推开羽枫瑾,一步奔到窗前。她一把推开窗子,探出身子警惕四顾。 看了许久也不见任何一个人影,鹿宁只好又和关上了窗子。 她咬了咬唇,转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意识不清的男人,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心中竟有些怅然:罢了,看来他们二人始终是无缘!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快速整理好衣衫,重新为翊王盖好被子。 「对不起……」羽枫瑾翻了个身,喃喃自语着。 鹿宁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芳仪,对不起……」羽枫瑾皱了皱眉头,含混的说出这句话。 鹿宁心里狠狠颤了一下,惊恐的看着他,讷讷问道:「你……你说什么?你喊得是谁的名字?」 羽枫瑾双眼不安的动着,口中喃喃着:「芳仪,对不起……我不该、不该……」 鹿宁身子一晃,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此时,她只觉得脑袋中思绪凌 乱,心如刀绞般揪痛着。 霎时间,绝望、伤心、羞辱,种种情绪笼罩着她。她死死咬着唇,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滚滚而落。 原来,他竟把自己当成了别人,原来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移情作用。 都说酒后吐真言,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羽枫瑾的情感,终于明白他因何对自己若即若离! 原来,他心中一直都住着另一个女子! 鹿宁扶着桌子勉强撑起自己,她再也不敢看他一眼,悲愤地夺门而去。 看到鹿宁凄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屋顶传来两声叹息声。 一袭黑衣的沐芊芊,推了身旁的殷正茂一把,嗔怪道:「都怪你,磨磨蹭蹭的,被发现了吧!好事儿都被你搅和了!」 殷正茂紧拧眉头,沉声说道:「我说芊芊丫头,你撮合二人我不反对,你这样对少帮主……也是老帮主的意思吗?」 沐芊芊轻哼一声,强词夺理道:「你懂什么啊,这叫生米煮成熟饭!二人总是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但若有了肌肤之亲,这层窗户纸自然就没了,二人也就顺其自然走在一起了!我就不信,到那时,翊王还敢不娶鹿宁。只要他俩一结婚,鹿宁的终身大事就定了,老帮主也放心了,你们也靠上皇室了,这有什么不好?」 殷正茂不屑的笑了笑,觉得她虽然胡说八道,有些话却还在理。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忽然问道:「我就纳闷儿了,翊王一向滴酒不沾,今天怎么喝了那么多酒,而且还醉成那个样子!」 沐芊芊掩嘴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在院子中,看到翊王用酒在祭奠故人,便瞧瞧溜进他房中,在他的酒壶中加了些料。所以,除非他不碰酒,一旦碰了酒,就会迷失心智、意乱情迷!」 殷正茂惊讶的打量着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看似单纯简单的丫头,怎么会有这么多让人想不到的手段! 他想了一下,又问道:「那少帮主呢?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一章 千里佳期一夕休(三) 沐芊芊吐了吐舌头,俏皮的笑道:「我骗她说,羽枫瑾偶感风寒,在驿站里病得没人管,她放心不下就过来看了。」 殷正茂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这个满脑子鬼主意的沐芊芊,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日后难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z.br> ——招工启事—— 适逢乞巧节,羽枫瑾上书朝廷给颍州拨款。继续开展历年来的节日活动,平日里的集市,也随之渐渐恢复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温润儒雅、风度翩翩的男子驻足在路边,凝目细看着墙上贴的告示。 他身穿一件样式简单的宝蓝色长袍,却难掩其华贵的气度。只是随意的往人群中一站,便显得身边的人或物,瞬间就失去了光彩。 他反复看了告示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 随即,他其小心的将启示撕下来,便抬步往马帮走去。 绿草丛生的围墙,环绕着长满青苔的庭院。 鹿宁独坐窗前,看着账本发呆,一旁铜香炉里青烟缥缈,是栀子花的味道。 敲门声响起,鹿宁没有起身,只淡淡说了句:「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殷正茂粗狂却亲切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进门,只是拱手道:「少帮主,翊王殿下来了,说有事找你。」 鹿宁眉头微微一皱,不由得想起昨晚耻辱的一幕。 她咬了咬牙,淡漠地说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去接待他吧。」 她背对门而坐,殷正茂看不到她的脸色,听她说的有气无力,便信以为真的关门离去。 鹿宁想了想,也站起身走出门去,她也想听听羽枫瑾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 一个小兄弟引着羽枫瑾去正厅休息。 看到羽枫瑾走近打听,叶青峰也好奇的跟了进去,他很想看看这个让鹿宁朝思暮想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进门时,羽枫瑾正端坐在左手位上,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喝着茶。 抬眸间,羽枫瑾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迈进门来,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放下茶杯,投去一个善意的笑容。 叶青峰昂然看着他,毫不客气的问道:「你就是翊王?」 羽枫瑾微微一笑,轻声道:「正是!你又是谁?」 叶青峰挺着胸膛,傲然答道:「鬼力赤的儿子,叶青峰!」 羽枫瑾有些惊讶,便重新打量他一眼,不由得赞许道:「虎父无犬子!鬼力赤将军的儿子,果然也是一表人才!」 叶青峰皱了皱眉头,正色道:「不知殿下前来有何事?」 羽枫瑾放下茶杯,淡淡道:「来找鹿帮主。」 叶青峰一挑眉头,又问道:「你找少帮主有事?」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得自然而然:「嗯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一下!」 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的少年,对自己有莫须有的敌意。 二人说话间,殷正茂大步流星的迈进门来。 看到叶青峰在此,他猛然一怔:「青峰,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殷总管,叶青峰的态度稍稍缓和下来:「没什么,久闻翊王大名,今日难得一见便来瞧一眼!」 殷正茂才向羽枫瑾抱拳拱手,歉然地说道:「殿下,少帮主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相见。不过,她交代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 「什么,鹿宁生病了?我去看看。」叶青峰一声惊呼,急忙转身奔出门去。 羽枫瑾垂眸不语,他自然知道鹿宁是在躲着自己。 既然如此,他也不急于去打扰,便转过话头,问道:「殷总管,本王此次来,是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 殷正茂为他添了一杯茶,客气地问道:「殿下想问什么?殷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羽枫瑾拿出那张从街上揭下来的启事,展开在他面前,说道:「本王发现,颍州的大街小巷,都贴了这样的招工启事,觉得有些蹊跷,便拿来给你看看!」 殷正茂仔细看了看启事,笑道:「这不就是普通的招工启事吗?不知殿下觉得哪里不妥?」 羽枫瑾指着启事上一行字,说道:「你仔细看看这招工的范围。你觉得一般的商家会专门招强盗、小偷、流氓这样的人吗?」 殷正茂又仔细看了看,恍然地点了带你头:「这的确是很奇怪!到底会是什么人,在招纳这样的人去工作?需要这些人做的,又会是什么工作?」 羽枫瑾摇了摇头,说道:「目前还不清楚,所以本王想让你派几个兄弟,假装谋职的人,潜入到里面一探究竟。」 「好,我待会儿就去办。」殷正茂立刻应承下来,继而又忍不住问道:「不过,殿下为何对这个启事这么在意?」 羽枫瑾神色一暗,幽幽说道:「不知为何,本王总是觉得,颍州城内暗潮涌动,似乎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殷正茂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既然殿下觉得不妥,那我就多派点人,留意点城内的情况。」 羽枫瑾会心一笑,拍了拍他肩膀,说道:「那就劳烦殷总管了!」 殷正茂送他走到大门口,一路上的兄弟,依旧看着羽枫瑾窃窃私语。 羽枫瑾忽然站住脚,环顾着四周神色有异的人:「殷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殷正茂一怔,闪烁其词道:「这个……可能许多兄弟没见过殿下,所以心生好奇罢了……」 「大家都想亲眼看看,王爷前来求亲的场景,却没想到,你竟这样走了!」二人正说话间,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传来,沐芊芊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看到盛气凌人的沐芊芊,羽枫瑾诧异的问道:「芊芊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何时说过要来求亲的?」 沐芊芊抱着双臂,一脸不服气的说道:「好呀,堂堂王爷,如今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就可以欺负良家妇女,做完坏事却撒手走人了!」 羽枫瑾听得更是一头雾水,皱了皱眉头,追问道:「你的话本王听不明白,本王何时欺负良家妇女,又做了什么坏事?」 沐芊芊这下子可来了劲,立刻眉飞色舞的,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王爷是装傻还是真忘了?昨天晚上,你心情不好喝了许多酒,鹿宁好心去探望你。没想到,你竟然酒后兽性大发,拉着鹿宁不肯撒手。我和殷总管可是亲眼看到,鹿宁衣衫不整的从你房里,哭着跑出来的!你敢对她做这种事,却不敢认?」 羽枫瑾猛吃一惊,立刻开始回想昨晚的事。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只能记得自己喝过酒,却对鹿宁来过的事,一点都记不起来。 他忙转头看向殷正茂,见他目光闪躲、神色怪异,立时明白:看来昨晚鹿宁果真来过!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热闹的兄弟,立刻抓着沐芊芊走回大厅中,关上房门。 「你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她之间……有没有……」 沐芊芊轻哼一声,添油加醋地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衣衫不整地哭着离开,你说发生了什么?」 羽枫瑾的心猛地一沉,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愣愣的戳在原地,脸上霎时变成了一片死灰。 他没想到,自己竟对鹿宁做出了那样的事,一肚子的懊悔和自 责,像海潮般冲击着他,却悔之晚矣。 看到他脸色苍白,沐芊芊试探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羽枫瑾沉沉叹了口气,懊悔的说道:「我只记得喝了酒,其他的事……」 「哦!」沐芊芊松了口气,煞有介事的说道:「难怪鹿宁那么伤心,她一定是被你气病了!你做了那样的事,却一扭头都忘了,她一定以为你是故意的。你呀,最好想想怎么弥补吧,不然,她指不定能做出怎样的事呢!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羽枫瑾的脸上像岩石一样冷峻,他沉吟了一下,便转身推开房门去找鹿宁。 大门一打开,面色沉重的鹿宁正站在门外,眼神清冷的看着一脸愧疚的他。 经历了昨晚的事,二人再次见面,心态已全然两样:一个内疚懊悔、心虚惭愧,另一个却心如死灰、痛彻心扉。 「鹿宁,昨天晚上的事……」羽枫瑾语声低沉沙哑,目中满是怜惜。 「王爷不必说了……」鹿宁强抑着满腹辛酸,不动声色道:「别听芊芊胡说,昨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鹿宁的话让羽枫瑾一下子愣住了,他死死的盯着鹿宁,想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沐芊芊心中一慌,立刻走过来,急吼吼道:「喂,鹿宁!你是不适合被他下了蛊啊,怎么到现在还向着他说话啊!我可是亲眼看到……」 「这么说,昨晚在窗外偷看的人就是你了!」鹿宁目光一转,冷冷的盯着沐芊芊,出声责备道:「昨晚你故意诱我去驿站,就是为了要捉弄我和王爷?」 沐芊芊一怔,立刻心念电闪,反唇狡辩道:「喂,你无凭无据可不要污蔑好人啊!我还不是担心你才去找你的,接过就看到你哭着跑出驿站了!这一点殷总管可以作证,你不信去问他啊!」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二章 只影独走灯一豆 看她说的理直气壮,鹿宁虽然心有怀疑,却也找不出辩驳她的理由。 羽枫瑾拉过鹿宁,再次确认道:「我们昨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吗?」 鹿宁迎上他关切温柔的眼神,想着昨晚他抱着自己,却喊着别人的名字,心中一片冰凉。 她拨开羽枫瑾的手,面无表情的说道:「事关清白,我为何要说谎!」 看着鹿宁坚定的眼神,心上悬着的大石落地,羽枫瑾暗暗松了口气。 他向鹿宁回信一笑,轻声道:「那就好,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鹿宁抬眸淡淡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问道:「殿下昨晚大醉,是因为夏大人的事吗,还是……发生了其他的事?」 听她这样一问,羽枫瑾目光幽深,蹙眉叹息道:「夏云卿的过世,和这几个月治水的压力,我一时烦乱便忍不住喝了几杯……」 鹿宁一动不动的站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向他,可满心委屈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实在找不出任何语言予以安慰。 误会解开了,羽枫瑾一身轻松的离去。 看着满目苍凉的鹿宁,沐芊芊怒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何不趁机和他在一起。再说,他又不是什么都没做,你就这么心甘情愿被他占便宜啊!」 沐芊芊戳破了鹿宁最后的伪装,她胸口猛地抽痛起来。 她竭力佯装镇定,喃喃道:「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我今日趁人之危,他日谎言会被戳穿,你让我又何去何从?」 沐芊芊张了张嘴,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鹿宁默然看着沐芊芊,平静的说道:「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兄弟,误会我和羽枫瑾之间的关系!你自己去和他们解释!」 说罢,她转身推门离去,独留下沐芊芊一个人,气得直跺脚。 ——突发状况—— 零星的雨点敲打着窗棂,远方传来催更的鼓声。梦刚开始,就被一阵冷风吹散了。窗外的银河已经低垂,天就快亮了。 鹿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干脆走下床,打开窗户,深深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 静谧的苍穹中,陡然传来一阵人喧马嘶。 院门被猛地推开,马帮兄弟们相互搀扶着迈进院来。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些伤。 随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鹿宁心下一慌,连忙披上衣服跑去开门。 叶青峰神情凝重的站在门外,沉声道:「少帮主,出事了!」 鹿宁脸色一变,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叶青峰皱了皱眉头,愤愤道:「咱们的马队被土匪劫了!」 鹿宁大吃一惊,立刻问道:「咱们的人可有伤亡?」. 叶青峰摇了摇头,叹道:「还好,虽然兄弟们受了伤,却没有伤及要害。只不过,那些货物都被抢了!」 鹿宁拍了拍胸口,长长的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货物丢了,咱们照常赔付罢了!」顿了顿,她又问道:「对了,殷总管和义父呢?」 叶青峰紧锁眉头,愤愤然道:「近日来城外在闹匪患,一些土匪跑进城内骚扰百姓。殷总管去营救兄弟们时,还顺便救了几十个被挟持的百姓!殷总管在安置受伤的兄弟,父亲则带着兄弟出查看一下!」 鹿宁心里一沉,冷声道:「这是哪里来的土匪,怎么会如此嚣张,连马帮的货物都敢劫持!」 叶青峰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波土匪从行动上、人数上都与以往不同。在兄弟们报上姓名之后,他们还是将货物劫走,这背后定有问题!」 鹿宁赶紧回屋换好衣 服,便和叶青峰跑到院子里查看。 红日欲出,一层白色的浓雾,化成了一片薄纱,覆盖着整座院子。 院中尽是三三两两,相互包扎伤口的兄弟,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疲惫和痛苦。角落中还有手捧热汤的百姓围坐在一起。 殷正茂站在院中,指挥着兄弟们安顿伤者、给百姓派发食物。 看到鹿宁风风火火的走出来,他立刻走过去,拱手道:「少帮主!」 鹿宁看着手上的兄弟,和逃难的百姓,怒道:「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如此大胆,就不怕官府追查吗?」 殷正茂叹了口气,正色道:「王爷猜的不错,那些招工启事果然有猫腻!那些是土匪头子,打着招工的幌子在招募手下。」 鹿宁心下大惊,忙问道:「果真如此?那咱们派出去的探子呢?可有脱身?」 殷正茂摇了摇头,惋惜的叹道:「派出去两个兄弟,一个逃出来报信,令一个……被他们发现……给宰了!」 叶青峰听到这话,紧握着刀柄,狠狠骂道:「这群该死的土匪,连咱们马帮都敢惹!」 鹿宁垂眸沉吟片刻,轻声叹道:「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总感觉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殷正茂一拍脑袋,万分懊恼的说道:「哎,上次王爷来询问此事!都怪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才发生了今日的事,造成了这么重大的损失!」 鹿宁看了看周围的兄弟,将殷正茂拉到一旁,小声问道:「究竟损失了多少?」 殷正茂想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说道:「灾前积压下来的货物,都在这次送出去了,这下子全没了!都是我的错,老帮主劝我分几次送出,我一时心急,就没听他的劝!」 鹿宁虽然也心疼这些损失,也只能宽慰导:「这事儿也不能怪你,要不是我让你倾力相助羽枫瑾,导致颍州分号入不敷出,你也不会这么急于送货!这次的损失,我会想办法弥补上,你也别太上火了。」 殷正茂叹息着摇了摇脑袋,满脸的懊恼。 恰在此时,一个兄弟匆匆跑过来,拱手道:「少帮主,殷总管!羽枫瑾殿下突然来访,已到门外了!」 二人相连忙前去相迎,还未走到门口,羽枫瑾已面沉如水迈进门来。 鹿宁已顾不得新仇旧恨,带着殷总管赶紧迎过去,拱手道:「殿下,您来了。」 羽枫瑾似有重忧地扫了一眼院中人,沉声道:「贵帮遇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所以特地来看看!怎么样,人都没事吧?」 殷正茂重重的叹口气,懊恼道:「哎!您上次来说会有事发生!都怪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才会有今天的事!不过幸好,只是货物都丢了,没有人员伤亡!」 羽枫瑾立刻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放在殷总管手中:「本王这次出来也没带多少银两,这是这几日拆借出来的两万两。你拿着让受伤的兄弟们好好养养身体,先别着急去送货了,颍州近日来不会太平的!」 殷正茂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银票,下意识的瞥向鹿宁,面露为难之色:「这……这我怎么敢收啊!」 鹿宁却笑了笑,劝他收下:「既然这是王爷的心意,你就先收着吧。分号里入不敷出,那些货物也要赔偿,这些银两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听到这话,殷总管才收好银票。 随即,他双手抱拳向羽枫瑾深施一礼:「既然少帮主和殿下这么说,那殷某就先收下了。我替兄弟们谢殿下了。」 鹿宁看向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对了,殿下。您上次让我们派人去查的事已经有了结果。招工的根本不是正经商家,而是土匪头在招募手下……」 羽枫瑾叹了口气,沉声 道:「这件事本王已经知道了。现在幽州、曹州都在闹匪患,那些土匪四处招募同伙。看这架势,他们可不像是流窜作案的小喽啰,而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大团伙。说不定,这背后还有什么大人物在支持!」 殷正茂越听越后怕,忍不住摸了摸后脖颈,喃喃道:「好家伙,真是万幸!我们能躲过这一劫!」 鹿宁也心有余悸,又问道:「王爷,我们马帮能做些什么呢?」 羽枫瑾淡淡一笑,轻声道:「剿匪之事就得靠朝廷了,马帮是插不上手的。不过,你们也要万分小心,这次他们抢的是货物,下次也许就会伤人了!」 殷正茂忧心忡忡的问道:「听王爷的话,莫非您还想继续剿匪不成?剿匪可不像治水,您手中没有可以调动的兵马,范子敬若不肯配合,这匪怎么剿啊?」 羽枫瑾眉头微微一皱,肃然说道:「本王已将匪患之事禀明皇上,等皇上下旨后,我就会赶去幽州,因为那里的匪患最严重。」 殷正茂瞥了鹿宁一眼,担忧的问道:「您就一个人去吗?这一路上匪患丛生,实在是太危险了。」 说着,他看向鹿宁,试探道:「少帮主,不如咱们派人护送王爷到幽州吧。」 鹿宁看着他抿嘴一笑,淡淡道:「殷总管说得不错,那不如就由你送王爷到幽州吧,你武功高强,想必护着王爷一定没有问题!」 殷正茂尴尬的笑了笑,一瞥之间正好看到前来凑热闹的沐芊芊,忙向她挥了挥手,叫道:「芊芊姑娘,我要护送王爷去幽州。」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三章 只影独走灯一豆(二) ——转移—— 或许是一路经历了太多更加惨痛的事,这一次在羽枫瑾那里受到的打击,鹿宁表现得十分平静,似乎并没受到太多的波动。 和感情上受挫相比,她现在更担心的是马帮。 这次被土匪劫持,让她心惊不已。尽管万般不愿,她却不得不承认: 随着鬼力赤的退居幕后,没有兵权和靠山的鬼神将军,渐渐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江湖上对马帮的忌惮和敬畏,已远不如从前。 而自己一介女流,未建过任何功勋,也没有巨大的影响力,江湖上的人从未把自己放在眼里。 大家只是念在老帮主曾经的威名,和马帮这座大山,客气的叫一声「鹿帮主」罢了。 老帮主年纪越来越大,就意味着他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小。 纵然自己有一腔热血,只怕能力不足以撑起,这「江湖第一」的称号! 马帮的未来将何去何从,她也一时看不清! 鹿宁独坐灯下,看着颍州分号满是赤子的账本,连连叹气,心情甚是烦躁。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叶青峰清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帮主,你睡了吗?」 鹿宁整理下情绪,起身前去开门:「我没睡,这么晚找我可是有事?」 叶青峰低垂着眼眸,轻声说道:「嗯,是父亲命我来找你。」 听到这话,鹿宁神色一正,不敢耽搁片刻,立刻跟随叶青峰前去面见鬼力赤。 二人刚一进门,鹿宁赫然看到沐芊芊耷拉着脑袋,心虚的站在一旁,看到她进门后更是别开了脸。 而鬼力赤则威风凛凛的坐在主位上,饱经风霜的脸上神色沉重。 鹿宁心一沉,大步走过去,拱手问道:「义父,出了什么事?」 说着,她瞥了一眼沐芊芊,沉声问道:「可是芊芊又闯祸了?」 鬼力赤沉沉叹息,低沉着嗓音说道:「这次被土匪劫持的事,为父已经查清了。这背后的指使根本不是土匪,而是颍州知府范子敬。」 鹿宁撑圆双目,一脸的不可思议:「范子敬?是他勾结的土匪,劫了我们的货物吗?他为何要这么做?」 鬼力赤面沉似水,声音有些沙哑:「颍州的确在闹匪患,可劫走货物的那波人,确实范子敬找人假扮的。现在,他视马帮为眼中钉,所以故意要破坏马帮的生意,让咱们承受巨大的损失,还要在江湖上失信!」 鹿宁垂眸沉思片刻,才恍然惊觉:「莫非是因为上次,我们帮着王爷找到了他的藏粮处,所以他才会对我们展开报复?」 鬼力赤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找到他的藏粮处,让他不但蒙受了损失,还未羽枫瑾抓住把柄,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本。本来,他想利用联姻拉拢羽枫瑾,却不料在相亲的过程中,被沐芊芊搅和了。范子敬一怒之下,便开始对马帮下手!」 鹿宁看向沐芊芊,惊呼道:「那不对啊,沐芊芊又不是马帮的人,他为何将仇恨加到马帮头上?」 鬼力赤无奈的摇了摇头,沉声道:「沐芊芊当时是易容成你的样子,不但搅黄了相亲,还对范子敬说了许多狠话。眼瞧着翊王随时会离开颍州,范子敬便迫不及待的对马帮下手了……」 「沐芊芊,你干的好事!」鹿宁一气之下,抬起手便作势要打她。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沐芊芊缩着身子,双手挡住鹿宁落下的手,狡辩道:「要不是我去给王爷解围,你的心上人早就成了范子敬的女婿了!」 鹿宁收回手,跺脚骂道:「你真是强词夺理!」 她一肚子怒气,却没空大礼沐芊芊,转而向鬼力赤说道:「义父,范子敬此人心 胸狭隘,而且心狠手辣,被他盯上的话十分麻烦。我看不如咱们先将颍州分号关闭,把兄弟、马匹和货物暂时转移到别处避避风头,您意如何?」 鬼力赤拍了拍她肩膀,赞许的说道:「方才我和殷总管也是这样决定的。既然你让殷正茂护送羽枫瑾去幽州,那里也是离颍州最近的地方,我们就暂时将颍州分号搬到幽州去。」 「幽州?」鹿宁微微沉吟,有一瞬的失神。 鬼力赤又说道:「颍州这边有为父在就够了,你和青峰先去幽州打点一下。」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出发的!」义父有令,鹿宁只好顺从地应承下来。 鬼力赤一手拉过鹿宁,一手拉过叶青峰,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次你们和翊王同在幽州,他遇到难处的时候,你们要出手帮一把。」 二人纷纷点点:「我们知道了,您放心。」 ——首辅人选—— 突然一阵狂风吹拂栏槛,微微赶走了夏季的炎热。 飘零的落叶,送来了初秋的寒意。秋风吹打着雕花的窗棂,寝殿内充盈着苏合香的香气。 渝帝慵懒的躺在床榻上休息,双喜公公跪在地上为他捶腿。 针落可闻的殿内,隐隐传来渝帝低低的叹息声。 双喜公公用极轻的声音,小心的问道:「皇上,奴才的力道如何?您觉得可还舒服?」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忽然幽幽叹道:「力道刚好,只是不解乏啊!朕这头,疼得厉害。」 双喜公公连忙爬到渝帝的头边,轻轻的为他揉着脑袋,陪笑道:「皇上,龙体要紧!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儿,只要您休息好了,自然就能想到解决办法了。」 渝帝慢慢睁开眼,缓缓说道:「这首辅人选乃是大事,岂是睡觉就能解决的!」 双喜公公漫不经心的说道:「朝廷的事儿,老奴不懂,老奴只能为皇上捏捏头、捏捏腿让您宽心。朝堂上的事儿,那得是大臣们为您分忧。」 「分忧?哼!」渝帝忽然脸色一沉,冷声道:「前任首辅刚一入狱,这推举王肃为首辅的奏折,就像雪片似的堆在朕的龙书案上!他们这哪儿是为朕分忧,明明就是逼朕提拔王肃为首辅。」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陡然想起阮浪的话来,继而笑呵呵的说道:「皇上息怒,老奴觉得是因为王肃大人曾任首辅,所以,首辅的工作他是手到擒来,自然比别人要合适。」 渝帝斜眼横睨着他,幽幽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双喜公公连忙打着哈哈:「老奴不懂政事,也不敢参与政事。老奴只想为皇上分忧,皇上精神好了、心情好了,老奴就开心了。」 渝帝冷冷一笑,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贼得很!你以为真不知,你与那王肃关系不错,自然向着他说话!」 双喜公公一惊,立刻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皇上明鉴!老奴冤枉啊!您想想,上次王大人任首辅,一上来就将老奴撤职了啊!如果老奴和他关系密切,他又怎会如此对待老奴啊!」 他这一说,渝帝的脸色更加阴沉:他之所以犹豫,正是因为上次王肃任首辅之时,只手遮天、肆意妄为、结党营私,让渝帝十分忌惮和不满。 为了保证自己的绝对权利,他当然不想让王肃坐上首辅之位。 可龙书案上那对推举的奏折,又让他担心,如果不让王肃担任这个首辅,怕是不能服众,朝廷上定会掀起波澜! 渝帝深深一叹,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王肃当首辅时,的确有些太过张扬了!可朕也找不到,不让他来做首辅的理由啊……」 双喜公公心念电转,一边为渝帝捶腿,一边说道:「您是皇上, 这天下都是您的。想让谁当首辅,这满朝文武谁不得听您的!」 渝帝支着腮,沉思着说道:「可如果没有一个服众的理由,怕是这些朝臣要日日为此事上疏,朝堂怕是又要闹翻天了!」 双喜公公满面堆欢的赔笑道:「也是,王大人做事很少给自己留有把柄,不像那王璟,是个十足的惹事精!」 听到这话,渝帝忽然问道:「含冰殿那边进展如何,王璟近日可有闯祸?」 双喜公公装傻的笑了笑,说道:「这事儿皇上得问阮大人,老奴整日在皇上身边服侍,也没机会去看啊。不过,老奴听闻其他小太监讨论,说那含冰殿命运多舛啊,也不知是为什么,刚刚搭建好的骨架,两个月竟塌了三回。」 好像是信口闲聊的一句闲话,却让渝帝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片刻之后,他沉声道:「叫阮浪进来,朕有话问他!」 双喜公公微笑着退出殿去。 不过多时,阮浪威风凛凛的迈进殿来,恭敬的拱手一揖:「皇上,您找臣有何吩咐?」 渝帝坐起身靠在椅背上,问道:「长乐殿两个月塌了三次,此事可是真的?」 阮浪一怔,侧目看向一旁的双喜公公。 见他微笑着向自己微微颔首,才道:「回皇上,确有此事!不过,王璟担心皇上责罚,便将此事压下去了。」 渝帝面沉似水的问道:「为何搭好的骨架会坍塌,你可知缘由?」 阮浪沉吟一下,拱手禀道:「回皇上,此事全权由王璟负责,参与的也都是他的人,他又将一切掩盖得很严,所以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渝帝眉头紧蹙,双眼闪光,缓缓说道:「朕命你暗自彻查此事,一定要将其中缘由查个清楚。」 「是,臣遵旨!」阮浪拱一拱手,便缓缓退出殿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四章 只影独走灯一豆(三) ——两封奏折—— 几只鸣叫的秋蝉,呜噪着日暮的悲楚,撕开了初秋时节的一派新景。 宅邸的大门打开,一身官服的满庭芳走出门来,刚要坐上自家的马车前去上朝,却见一顶轿子迎面而来,停在府邸门前。 「满大人!」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随着门帘被掀开,枚青大步迈出轿子来。 满庭芳停下脚步,迎上前去,拱手笑道:「枚大人?你怎么来这儿了?」 枚青向他拱手施礼,笑道:「我有些事想找大人商量,不知大人可否有空!」 满庭芳略一沉吟,抬手笑道:「既然如此,那请枚大人上车吧,咱们在路上详聊!」说罢,二人先后登上马车。 待二人做好,马车缓缓启动往紫微宫走去。 枚青从袖中拿出两封奏折,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收到两封来自颍州的奏折,所以想和您商量一下,您先看一看。」 满庭芳接过两封奏折,仔细看了一遍: 这是在颍州治水的翊王,给皇上呈报的赈灾情况。上面将洪灾的情况、本地知府的不作为,以及灾后的饥荒等,详细的进行了描述。 不过,他也只是说明了赈灾结果,其中个人功绩多少,却并没有详述。 最后,他禀明了幽州匪患之事,希望能够继续留下,铲除本地的匪患。 而另外一封,是范子敬呈报给圣上的奏折,里面的内容和翊王说的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奏折上没有府衙的不作为,反而将自己说成一个,历尽千辛万苦成功治水的功臣。 就这样,他不但抢走了翊王的功绩,还比翊王的早来半个月。 满庭芳看着双封奏折,捻着胡须微微一笑,似乎一切已了然于胸。 枚青忍不住开口问到:「满大人,这件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满庭芳呵呵一笑,反问道:「这封范子敬的奏折,半个月前就到了,你为何压了这么久没有呈上?」 枚青冷冷一笑,说道:「还不是因为大皇子被幽禁的事,现在龙书案上,堆满要求解禁的奏折,皇上心烦,根本没心情看任何奏章!所以我将所有不急的奏折都暂时压下来了。不过,也幸好是这样,才等到了翊王的奏折。」 满庭芳微微颔首,说道:「这件事情你做的对,这封奏折的确有问题。你及时将它压下来,成功避免了许多纷争!」 枚青沉声说道:「范子敬的奏折说得不尽不实,怕不是单单给自己邀功这么简单!只是我不知道,他的奏折比翊王提前了半个月,究竟有何目的?」 满庭芳微微思索,低声说道:「老夫以前任地方官时,曾与那范子敬打过交道。此人贪婪狡猾、心胸狭隘。想必翊王此次前去颍州,他非但没有积极配合,还百般刁难,翊王的奏折已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他担心翊王会参他一本,便提前上疏邀功。这样,即便皇上发现异常,等翊王回来协助调查此事,那也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枚青略一思忖,说道:「那咱们要么将范子敬的奏折压下来,不让皇上看到;要么将两封都禀奏给皇上,治范子敬一个欺君之罪,您意如何?」 满庭芳看着奏折,叹息道:「范子敬是死是活,老夫根本不关心。老夫关心的是翊王的安危。」 枚青皱起眉头,疑惑道:「翊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治水成功、平息灾荒,将损失降到最低,是立了大功一件啊。满大人因何担心?」 满庭芳面色深沉,幽幽叹道:「你想想,翊王在没有朝廷支援,又有本地知府的百般为难下,却依然完成了这件事。这样的霹雳手段,这样的睿智和才能,正是皇上所忌惮的。我只怕,这封 奏折非但不会为翊王得到封赏,还会惹来麻烦!」 这些话,让枚青的脸色也变了,沉吟了良久,他才小心的问道:「那……满大人有何高见?」 满庭芳斟酌了一番,拿起两封奏折又看了看,方道:「依老夫之见,这两封奏折都不能给皇上看!」 枚青一惊,忙问道:「这样的话,岂不是瞒报了匪情,还让皇上以为翊王毫无作为?万一,再治他一个治水不利的罪,该如何是好?」 满庭芳严肃的看着他,正色道:「枚大人此话差矣!当务之急,是翊王的安全,和如何让他继续留下剿匪。而且,他越是毫无作为,皇上才会越放心。非但不会治罪,还会大加奖赏。」 枚青听得一脸茫然,忍不住叹息道:「我都被您说糊涂了……」 满庭芳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哎,这就是帝王之心,极其敏感和多变!是杀是赏,只在瞬息之间!一步错,则是万丈深渊!」 枚青凝眉想了一下,无奈的说道:「好!这件事情,还是全凭满大人做主吧!」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停在宣德门前,随扈前来打开车门,二人迅速将两封奏折藏好,才缓缓跳下马车。 满朝文武陆陆续续的往门内走去,二人也***队伍中,随着众人缓缓前行。 恰在此时,阮浪带着一队御守司的衙役,押着垂头丧气、一脸不服的王璟,气势汹汹的前往紫宸殿。 众人看到这番场景,不由得心下一惊,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枚青压低声音,说道:「王璟这又犯了什么错?竟被御守司押去面圣!」 满庭芳勾了勾唇角,低低的叹道:「王璟一日不犯错,全身都难受。看来,今日有好戏看了!」 ——流放—— 日光初照紫微城,日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的霓光。 垂拱殿阁内弥漫着一片烟霞,遮阳的掌扇在缓缓晃动。仙鹤铜炉中香烟缭绕,明晃晃的黄袍上绣龙在飘浮着。 渝帝神色冷峻的端坐在九龙宝座上,就算是头顶珠华毕现的十二旒冕冠,也遮不住他此时怒火灼烧的双瞳。 他冷冷的盯着殿中的文武群臣,紧抿着双唇,良久都不发一语。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满朝文武恭敬肃穆、垂首敛眸的列立两侧。 谁也不敢如往常那般交头接耳、寒暄吹捧,有人甚至将准备呈上的奏折,又偷偷塞回袖中。 春末夏初的时节并不算太热,可殿中每个人的朝服还是被汗水打透。 汗珠从乌纱帽两侧如水般落下,却无人敢抬手去擦拭。谁都害怕一个不小心,会让天子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大殿正中战战兢兢的站着一个面目猥琐、细小干瘦的男子。 他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朝身旁的王肃发出求救的眼神,此人正是王肃的独子王璟。 王肃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将要说的话在心中反复揣摩了半天,才躬身一揖,朗声开口道:「启禀陛下……」 「你闭嘴!」渝帝一声怒喝打断了他,让王肃把酝酿半天的情绪和措辞,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一声龙吟虎啸,吓得王璟一个腿软,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两鬓的冷汗涔涔而落,看向王肃的表情几欲哭出来。 渝帝一双怒目瞪着王璟,咬牙切齿的骂道:「王璟,你一贯凭藉父权,专利无厌!朕念在你父亲年迈功高,又仅有你一子的面上,对你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竟将如意算盘打到朕的头上来了,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这句话说得太重了,满朝文武皆心里一颤:莫非天子要杀人了 ? 王肃脸色煞白,也扶着一双老寒腿,费力的跪了下来,颤声道:「陛下开恩啊!犬子……」 「你闭嘴!」又是一声怒喝,将王肃脱口欲出的感人之词,再次咽了回去。 这次渝帝转向王肃,拿起桌案上的账本,「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朕拨了八十万两白银,令他修缮被烧毁的寝殿,你儿子竟胆大妄为的侵吞了七十万两!为了省去给工人的钱,你儿子私自动用诏狱中的囚犯前去修建!银子不够,建筑材料只能用次等货,囚犯不会盖房子就随意糊弄。几个月内,宫殿竟坍塌了三次!现在账目一笔笔记录在册、核对无虞,你还要狡辩什么?」 宫中的清漏,点点滴滴,似乎永远没有停止的时节。 王肃一双浑浊的眼,直勾勾的看着账本上的白纸黑字,全身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此时,他心如明镜:贪赃枉法在天子眼中不算重罪,但问题是贪了谁的赃,又枉了谁的法。 在天子的头上动手脚,就是死路一条! 王肃心中迅速寻思了一遍:此时若是强行狡辩,恐怕会置王璟于死地。 唯有低头认错,再苦苦哀求,才能换来一线生机!只要天子不下令斩首,他就有办法将王璟捞出来! 想到这一层,王肃将心一横,立刻一揖到地,神色哀痛:「陛下息怒!是老臣教子无方!」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五章 功名未成鬓先秋 听到这话,王璟诧异的转过头看向他,低声急吼道:「父亲,您怎么不替孩儿求情啊!」 王肃紧皱眉头,怒斥道:「逆子,你闭嘴!犯了错还不乖乖认错?都是为父平日里将你宠坏了,你竟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想让为父当众替你撒谎吗?」 王璟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一向宠溺自己的慈父,突然间却变了一个人! 渝帝犀利的目光紧盯着他,冷声斥道:「王肃,亏你也是两朝重臣,竟教出这样一个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的逆子来!要不是你一贯包庇纵容,他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灾!」 王肃再次深施一礼,悲痛的说道:「陛下教训的是!是微臣太过溺爱他,才让他不计后果、胆大妄为!如今既然大错已铸,微臣乞求陛下能网开一面,给犬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臣日后一定好好教导他,让他改邪归正!」 渝帝濯目清泠、紧抿薄唇,沉吟了良久,才冷声道:「阮浪!将王璟关押至诏狱,等候三法司会审!」 话音刚落,阮浪便神威凛凛的阔步迈进殿中,拱手一揖,就一把拎起王璟,推搡着带出门去。 此时,王肃终于松了一口气:三法司会审,就是大理寺、督查院和刑部长官前去审理。这三个地方的最高长官,都是他的人。 这下子,王璟有救了! 正当他暗喜之际,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满庭芳!三法司会审时,你在旁观审,胆敢有徇私舞弊者,立斩不赦!」 这一句话让王肃吓得一身冷汗:天子就是天子!永远技高一筹!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赤裸裸的,藏不住任何心思! 满庭芳手持笏板,慢悠悠的走出来,躬身一揖,道:「臣遵旨!」 ——流放—— 正午艳阳高照,花影叠叠重重。 散朝之后,满朝文武三三两两的退出殿外,往都堂走去。满庭芳是最后一个离开垂拱殿的人。 他沿着墙角的阴凉处才走了没一会儿,一个高瘦的人影就突然窜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满庭芳一怔,抬起眼皮看到来者,便微笑着问道:「阮大人?您在这里等着老夫,可是有事?」: 阮浪警惕的环顾四周,低沉着嗓子,问道:「满大人,在下有事想要请教您!」 满庭芳捻须浅笑,幽幽问道:「阮大人,可是为了王璟之事烦忧?」 阮浪垂下眼眸,拱手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不错,正是王璟之事!如今,这蠢材因惹怒天颜被关入诏狱。虽说是命三法司会审,这其中也不是不能做些手脚,让他吃些苦头!我要不要趁机……」 说完,他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满庭芳淡淡一笑,缓缓说道:「老夫要是阮大人,非但不会对他用刑,还会好吃好喝的招待他!」 阮浪紧锁眉头,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 满庭芳捻须笑了笑,缓缓解释道:「阮大人以为,今日圣上将王璟关入诏狱,便是要置他于死地吗?」 阮浪猛地一惊,皱眉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满庭芳哈哈一笑,徐徐说道:「非也!王璟所犯之错,证据确凿,足以定罪杀头!可圣上只是将他关进诏狱等待重审,是为了教训他一下,再放了他!不过,你可知道,圣上为何不杀他?」 阮浪沉吟片刻,试探道:「是因为王肃?」 满庭芳微微颔首,续道:「没错!圣上还是念及旧情的,他虽然很讨厌王璟,却不想因为几十万两银子杀了他,失去王肃这个宠臣!而且……圣上也明白,以王肃的手腕,能轻而易举的将他儿子再弄出来。 你若是看不清这一点,对他擅用刑罚,非但不能治他于死地,反而让王肃反咬一口,说你刑讯逼供!到时候,王璟明明可以定罪,圣上也会网开一面放了他!」 阮浪细细想了想他的话,喟叹道:「满大人说的极是!幸好您多加指点,要不然我恐怕要犯下大错了,到时非但不能帮夏大人报仇,还助纣为虐!」 满庭芳笑了笑,低声道:「阮大人不必自责,其实你看得也不错,想要扳倒王氏一党,现在确实是个契机!」 阮浪一惊,忙问道:「可您方才不是说……」 「别急,你听老夫慢慢说给你听!」满庭芳笑眯眯的看着他,缓缓说道:「其实,现在的局势就是,圣上厌恶王璟,却因为王肃不肯杀他。不过,只要我们让王肃失去圣心,他们父子二人则必死无疑!」 阮浪皱着眉头,为难的说道:「王肃这人老女干巨猾,朝中人脉众多,夏大人倾其一生也未能扳倒他,我们又如何能做到呢?」 满庭芳摇了摇头,笑道:「阮大人此言差矣!你可还记得,曾经王肃登门给夏大人下跪求情之事?还有蓝钰强行占他宅子,他却不敢告状之事?」 阮浪沉默着点了点头。 满庭芳继续解释道:「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想要扳倒王肃,王璟是个关键!现在王璟入狱,不管最后是死是活,他仕途必断!王肃此时定会方寸大乱,他不仅会不顾一切的将王璟捞出来,还会绞尽脑汁立功表现,为王璟重新夺回圣心!」 阮浪双眸发亮,立刻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满庭芳意味深长的笑道:「我们什么都不必做,只要静静等候即可。王肃身边的那些人,此时定然踊跃的献上计策!忙中易出错,王肃也会一样的!我们只要等他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圣上必先出手!只要王肃一倒,他儿子还有命活吗?」 阮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却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要等多久?」 满庭芳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的说道:「阮大人,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要沉得住气!别急,他们父子二人运势已败,咱们只是静静等着就好了!」 阮浪心中稍定,又问了句:「那这段时间,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满庭芳想了想,微微笑道:「阮大人只要好吃好喝待他就好!至于老夫,既然有陪审的权利,就不能让王肃太快的将他儿子捞出来,也不能让王璟轻判!依老夫之见,不如就将他定个流放之罪,却是最合适的!」 阮浪眉头一皱,不解的问道:「为何偏偏是流放之罪?」 满庭芳微微一笑,慢幽幽的说道:「王璟平日里骄奢Yin逸惯了,就算是流放又怎愿意受苦呢!这一路上他定然是祸事不断,到时老夫就不信,王肃能有通天的本事,将所有祸事都遮过去!」 阮浪终于展颜,他躬身一拱手,说道:「满大人英明!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 此时,他对满庭芳的景仰之情,油然而生。 不得不说,渝帝能够夺得天下,在于他善于把握人心,又足够聪明,聪明到他身边的人,对他都心生畏惧。 放眼北渝,近百年的文武大臣中,唯有满庭芳一人,是一步一个脚印爬到首辅之位,却几乎没犯过错的。 无论是王党之人,夏党之人,还是当今的圣上,对他的评价都极高。 这在于他也善于把握人心,也足够聪明,聪明到将自己掩饰得很好,以至于没有人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无论是现在的王氏父子、未来的刘炳文、顾之礼之辈,就连渝帝本人,也从未意识到他的可怕。 但当他们终于明白时,却为时晚矣! ——流放—— 帝苑巍峨,神武楼高。如今宫苑中早已不见萤虫,只有低垂的杨柳和归巢的乌鸦。今日的垂拱殿中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竟无一人告假在家。 渝帝凛然端肃的坐在龙椅上,听着三法司的人,详细汇报着王璟的审讯结果: 经过三法司的会审,一致认定王璟的贪污罪名成立。 查实金额共七十万两。但因其及时归还这七十万两,所以从轻发落,即日起着令发配曹州充军! 渝帝嘴角微微勾起,瞥了一眼立在左手边的满庭芳,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不得不说,这件事情他办得很漂亮: 既没有一味的纵容王氏父子,损伤皇家颜面! 而且,他也没有趁火打劫将王璟治死,让朝廷再次分裂成,两个势同水火的党派。 渝帝看向王肃,沉声道:「王爱卿,对于这个结果,你可有话说?」 王肃稳步走出来,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微臣多谢陛下网开一面,饶犬子一命!臣定会对犬子多加管教,不再让陛下烦心!」 渝帝终于点了点头,面现得色:这个局面他甚是满意,不再有党争,不再有只手遮天之人,所有人都唯他独尊! 而且,最重要的是,王肃犯了大错,他便从此与首辅之位无缘! 任谁也不敢再有异议!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松口气时,只见王肃走上一步,恭敬的一揖到地:「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渝帝微微扯起嘴角,似乎王肃这个举动,早就在他意料之内。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六章 功名未成鬓先秋(二) 沉吟片刻,他淡淡开口,问道:「哦?爱卿何事要禀奏?」 王肃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陛下,臣近日来从各地上书的奏折中,发现了一个漏洞!当年先帝提出军屯制度,就是想让当兵的人在不打仗的时候,能够自己种地。一来可以让士兵们自给自足、改善伙食。二来,多余的粮食上交给国家,还能增加每年的税收。」 渝帝听着他的叙述,平静的问道:「既是好事,又何来漏洞?」 王肃微微躬身,铿锵有力的陈述道:「想要军屯开展下去,就必须保证有土地。虽说地主恶霸不敢占军队的土地,可一些腐败的高级官员从来都不客气。这么多年下来,士兵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导致许多士兵都填不饱肚子。所以臣以为,是时候该整理军屯了!」 渝帝微微挑起眉头,问道:「爱卿说得有理,那你可有良策?」 王肃面现得色,毕恭毕敬的说道:「臣以为,要查清土地重新划分,以真正达到增加国家粮食收入,改善士兵生活的目的!」 渝帝微微颔首道:「既然你有了具体措施,那这件事就由你亲力亲为吧!」 王肃大喜,立刻躬身一揖,朗声道:「臣遵旨!」 从王肃开口说话时,整个垂拱殿内便鸦雀无声。 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这么干自然不是为了国家、为了士兵着想,无非是想为自己搞点政绩而已。 大家想的不错,王璟在此时犯了大错,王肃自知此事会影响他夺得首辅之事,所以他迫切的想要做些功绩,重新夺得帝心。 等他做了首辅,就可以将王璟再次拉回到朝堂之上。 可放眼王肃这一生,在政事上一向偷懒耍滑,从未做出任何政绩。 所以,这一次,他真的想做立功时,着实费了他一番苦心。 为此,他谢绝访客,整日呆在在家中苦思冥想、苦心钻研,从军政、经济等各方面进行逐一分析,最后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帮他逆转乾坤的漏洞! 他决定放手一搏,在家里日夜奋笔疾书,写好奏折。 今日一大早,他便揣着奏折,意气风发的迈入大殿。 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这封奏折不但能救了自己的儿子,说不定还能让他重登首辅之位。 他太有自信了!所以他没和任何人商量,就直接上奏天子。 然而,这件事情听上去利国利民,干好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枚青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举措的致命的漏洞。 他理了理官袍,手持笏板,一只脚刚迈出去,却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正被人紧紧拉住。 枚青转头看去,正撞上满庭芳一双不辩情绪的眼睛。 将满庭芳向自己微微摇头,他迟疑了一下,便又顺从的站了回去。 ——圣旨—— 散朝后,一众文武相继退去。 阮浪要回去处理王璟发配的事宜,王肃兴致勃勃的赶回都堂,准备大展拳脚。 枚青见四下无人,一把拉住满庭芳,低声道:「满大人,方才您为何拉住我?」 满庭芳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话?」 枚青一怔,嗫喏道:「难道您没发现这其中的漏洞吗?」 满庭芳神秘一笑,又道:「正是因为有致命的漏洞,老夫才拉住你的!」 枚青呆立了片刻,随即眼神一亮,幽幽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没抢向他拱一拱手,便扬长而去,满庭芳则独自前去御书房面圣。 书房内光线明亮、香薰馥佩,堆满书籍的桌案上,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 双喜公公服侍渝帝换下龙袍,卸下玉冠,皇上了明黄色的常服。 铭恩迈着小碎步迈进殿来,向渝帝禀报:满庭芳在门外求见。 本来处理完王璟的事,渝帝有些疲倦,可听到门外是满庭芳,他便没有赶走。 满庭芳缓步迈进书房,躬身行礼,朗声道:「皇上,臣有急事禀奏。」 渝帝一撩衣袍坐下,缓缓开口道:「何事如此着急?」 满庭芳跨前一步,焦急的说道:「皇上,臣收到急报,幽州正在闹匪患。那些土匪极其嚣张,不但频频骚扰百姓,连官府的押送都敢打劫!臣以为此事极其严峻,必须要在他们未成事之前,尽快将他们剿灭!」 渝帝双眉一竖,冷声道:「年年上报匪患,年年剿匪却屡剿不清!当地府衙都干什么吃的!」 「皇上息怒!」满庭芳躬身朗声道:「这些土匪嚣张至极,臣怀疑其背后有势力颇大的靠山,而地方的府衙,不敢招惹背后的靠山,只能剿灭一些小贼,才会屡剿不清!臣以为,不如派人去幽州暗中调查此事,再趁机将土匪一举剿灭!」 渝帝陷入了沉思,喃喃道:「爱卿说得在理,只是派谁去剿匪才合适呢?」 满庭芳略一思忖,沉稳的说道:「要剿灭土匪自然是武将较为合适,可如今边疆还未平定,各处又闹匪患。如果派兵强攻,不但打草惊蛇,还消耗了北渝的兵力,着实不妥。臣以为,既然要暗查此事,就派一位身份尊贵,与此不相干的人前去,才是最合适的!」 渝帝细细想了想,忽然问道:「翊王此时在颍州,颍州的灾情如何了?」 满庭芳躬身答应道:「启禀皇上,颍州的洪灾已及时得到平息,饥荒也顺利得已解决。现在,颍州百姓的生活,已恢复如旧。」. 满庭芳轻描淡写的一句,既没有凸显翊王的能力,又没有埋没他的功劳,还巧妙的将渝帝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匪患之乱上,不会再去猜忌翊王。 果不其然,渝帝立刻下旨:「满爱卿,你立刻传旨给翊王,命他速速去幽州,明察暗访匪患之事,不剿灭当地土匪,他不准回来!」 满庭芳躬身一揖,朗声道:「是,臣立刻去办!」 说罢,他缓缓退出殿去,大步离开紫微宫。 ——赶路—— 八月的红水河一片清秋,辽阔的清江水滔滔北流。 远处的岸边,有小船三两只,淅淅的风,吹着刚长出来的芦苇,萧萧做响。 残月照在小桥上,小桥上的白霜显得更白。 天渐渐的亮了,路上行人渐渐的多起来,或坐车或乘船,有些人是逃命而来,有些人是去其他地方碰运气。 渔夫撑着一支长桨,站在小舟之上,等待着岸边的客人上船。 岸上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惊得芦苇中休憩的野鸭,纷纷游进水中。 三人三骑穿过杨柳依依,往前急奔。 岸边等候的小舟,却丝毫没有等待的意思。待客人全部上船之后,渔夫便用长桨一撑河岸。 小舟就缓缓划入江心,迎着微风,出没在波涛之中。 三人紧赶慢赶的奔到岸边,不约而同的一齐勒马,立时飞身下马,驻足遥望,那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碧波中的小舟。 沐芊芊一跺脚,不甘心的抱怨道:「都怪你起来这么晚,都没追上他们!」 鹿宁望着万顷江水,微微笑道:「我是故意起来晚的,就是不想和他们同行。」 沐芊芊瞪眼的看向她,顿足叫道:「既然同去幽州,为何不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啊!」 鹿宁扬起唇角,轻声笑道:「我们虽然同去幽州 ,却有各自的目的,干嘛非要巴巴的跟着人家,好像离不开他似的!」 沐芊芊白她一眼,噘嘴嘟囔道:「切,你就骄傲吧!小心最后你哭都来不及!」 叶青峰迟疑了一下,小心问道:「少帮主,父亲让咱们帮着翊王剿匪,我也觉得我们同行比较合适。」 鹿宁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这一路路途说短不短,咱们几个人呆在一起,才比较自在。别担心,到了幽州后咱们再去找他!」 沐芊芊却气呼呼的说道:「这幽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去哪里找他?」 鹿宁弯了弯唇角,嫣然道:「找一个普通人当然不容易,找一个王爷还不容易吗?无论去哪个城镇他要么去府衙、要么去馆驿。我们去这两处,准能找到他!」 恰在此时,树后面传来一个微微发颤的声音:「少帮主,我们……没上船……」 三人猛吃一惊,立刻转过头,寻声看去。 话音落处,一个挺拔飘逸的身姿从树后走了出来。 那人眉目俊雅、风度翩翩,一袭宝蓝色绸袍更显其温润华贵。 扮做管家的殷总管,也跟在他身旁走出来,脸上挂着一抹尴尬的笑容。 鹿宁一时愕然,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子,呆呆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羽枫瑾望着面前白裙飞扬、呆若木鸡的少女,会心一笑:「怎么了,本王突然出现,是不是吓到你了?」 鹿宁目光一闪,张口结舌的问道:「殿下,您……您怎么还在这里?您不是应该在船上吗?」 羽枫瑾负着手缓缓就近,微微笑道:「按计划本王现在是该在船上,可临上船的时候,殷总管说他肚子不舒服,我们只好等下一趟,没想这一等就等到你们。」 说罢,他别有深意的瞥了殷正茂一眼。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七章 功名未成鬓先秋(三) 鹿宁微微思索,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似笑非笑的看向殷正茂:「这么巧啊?那殷总管现在肚子可好了?」 殷正茂一怔,立刻捂住肚子,向他们摆摆手道:「哎呀,不好了,我肚子又疼了!马上回来!」 说着,便一溜烟儿的逃走了。 沐芊芊立刻走过来,拉住二人的胳膊,笑道:「哎呀,别愣着了!既然缘分让咱们碰在一起,那咱们就一起赶路吧!」 说着,她转身向船夫招了招手,喊道:「船夫,你的船走不走啊?」 船夫高声回应道:「走,上船马上就走!」 说着,船夫便缓缓将船划到岸边。 沐芊芊立刻将鹿宁和羽枫瑾推到岸边,又向着殷正茂跑开的方向,大声喊道:「殷总管,你在不快点,我们就走了!」 话音一落,殷正茂立刻从一颗树后走出来,满面堆欢的向四个人跑过去。 鹿宁与羽枫瑾站在岸边,等待船夫和殷正茂。 鹿宁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想要打破沉闷:「殿下,幽州那边的情况您了解吗?这样贸然过去,可会有危险?」 羽枫瑾缓缓摇了摇头,沉着地说道:「那些土匪是什么人,背景如何都尚且不知。所以一路上我们要谨慎一些,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 鹿宁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路上我们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说话间,船已靠岸,叶青峰一步跨上船去,悄悄查看了一眼船上的情况,才将沐芊芊拉上船去。 羽枫瑾紧随其后跨上船,转过身来向正要上船的鹿宁伸出手。 鹿宁微微一怔,望着他温润的笑意,只好抓着他的手也跨上船。 等殷总管最后一个上了船,小舟缓缓离岸,随着碧波的荡漾渐行渐远,带着众人往幽州驶去。 雨过天晴,岸边的杨柳垂下金黄色的枝条,黄莺儿在尽情地呜叫。 沿江顺流缓缓而下,羽枫瑾负手端立在船头,纵目远眺,只见千里波涛,云水茫茫。 鹿宁抱膝坐在船尾,看着眼前这迤逦的湖光山色,呆呆地出神。 其余三人坐在船舱两侧。 叶青峰的目光一直在鹿宁身上,他摸了摸一旁的水壶,鼓足勇气走过去,将水壶递给她:「今天天热,多喝点水吧。」 鹿宁抬眸看着他略带羞涩的脸,从他手中接过水壶,微微笑道:「谢谢。」 叶青峰坐在她身旁,轻声问道:「少帮主,你是不是有心事?」 鹿宁勾了勾唇角,摇了摇头:「只是不知幽州的情况,有些担忧罢了。」 叶青峰咬了咬唇,喃喃低语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鹿宁抿嘴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便走回船舱。 恰好羽枫瑾也走回来,正坐在她对面,二人四目相对,鹿宁立刻移开目光,拿起水壶喝水。 乘船的船夫打量着几位身着富贵、举止不俗的贵人,笑着问道:「几位客官看上去衣着不凡,定是大户人家吧!」 沐芊芊甜甜一笑,抢着回应道:「是呀,我们一家人要去幽州探亲。」 说着,她指着叶青峰和殷正茂,说道:「这位是我弟弟,那位是管家。」 二人向船夫拱一拱手,微微一笑。 船夫打量着鹿宁和羽枫瑾,讨好地问道:「那这二位定是夫人和老爷了吧!」 未等鹿宁开口,沐芊芊挽住鹿宁的胳膊,笑道:「船家眼光真好!这位是我姐姐,那位自然就是我姐夫喽!」 听到这话,鹿宁口中一口水没含住,「噗嗤」一下喷出口。 她撑圆 双目,转头惊诧的看向沐芊芊,沉声道:「你……你说什么?」 沐芊芊转头向殷总管使个眼色,殷总管立刻拿出帕子递给羽枫瑾,开始煽风点火:「老爷,您给夫人擦擦嘴吧,她第一次坐船,有些不适应。」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拿过帕子递到鹿宁的面前,柔声道:「夫人,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靠岸休息一下。」 「夫人」二字,让鹿宁全身一震。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羽枫瑾似笑非笑的脸,黛眉渐渐皱起。 沐芊芊见气氛有些尴尬,一把抢过手帕,塞到她手中:「姐姐,发什么呆啊!」 鹿宁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斜眸冷睨着她,低声问道:「你在搞什么鬼?」 沐芊芊一挑峨眉,理直气壮的说道:「王爷不是说,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吗?那我们自然要做一番伪装啊,有什么不对!」 鹿宁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那你说什么不好,说我们是兄妹也好,为何要说成是夫妇?」 沐芊芊掩嘴一笑,一摊手说道:「我只不过是顺着船夫往下说罢了,你要是不乐意,你现在和他解释,说我们在撒谎啊!只要你不怕他怀疑我们就行。」 「你!」鹿宁死死瞪着她,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恰在此时,一个温柔的声音陡然响起:「夫人,你怎么了?」 鹿宁气得无法思考,只下意识的答道:「我没什么。」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缓缓转过头,撞上羽枫瑾饱含笑意的目光,她脑袋轰得一声炸开,脸上烧得厉害。 船夫看着二人的神态,又恰如其分的补充道:「看二位的样子,想必是成亲不就吧!如此恩爱,着实让人羡慕啊!」 殷总管在一旁笑着应和道:「船家真是好眼光!我们夫人和老爷刚刚成婚,这次就是要回夫人的娘家去看看呢!」 沐芊芊也随即说道:「我姐姐和姐夫是青梅竹马,他们一向情感就很好!」 鹿宁一语不发的坐在船舱中,听着二人和船家,你一言我一语,已将她和羽枫瑾的夫妻关系坐实。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懒得再去解释,一个人走到船尾发呆。 羽枫瑾也跟了上去,站在她身旁,轻声问道:「你生气了?」 鹿宁勾了勾唇角,摇摇头道:「刚开始有点。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确实能掩护你的身份,也就不生气了。」 羽枫瑾骋目远眺着江面,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决定去幽州了?」 鹿宁微微一笑,昂然道:「我和青峰去幽州,是因为义父决定要将颍州分号,暂时移到幽州去。我们先去打点一下,沐芊芊是跟去玩儿的!」.br> 羽枫瑾皱了皱眉,问道:「好好的为何突然要搬迁?」 鹿宁轻声一叹,避重就轻的说道:「我们马帮家大业大,本就让许多人眼红。这一次赈灾中又事事出头,衙门难免对我们不满。义父觉得,虽与其等范子敬来找麻烦,不如我们先离开避避风头!」 羽枫瑾满目歉意的看着她,轻轻叹道:「抱歉,是我连累了马帮。」 鹿宁微微一笑,故作轻松的说道:「我不是因为殿下才出手救灾的!我们也有自己肩上的重任。如果我们事事袖手旁观,整日只想着如何赚钱,老百姓是不会把这江湖第一的名号,给我们马帮的!」 羽枫瑾脉脉无语的凝着她,深知她这样说,无非是不想让自己有心里负担。 ——遭遇土匪—— 从颍州到幽州并不远,船在江上行驶了几日,便到了幽州地界。 几个人下船时,都觉得身子轻 飘飘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苍白的脸色中,还隐隐透着青色。 于是,几人雇了辆马车,往颍州的驿站驶去。 一路上,几个人打开车窗一边透风,一边看着幽州的景象。 相对于重灾之后的颍州,幽州却更显萧条:路上的行人甚少,四处可见断瓦残垣,像是刚刚被洗劫过的样子。 野狗在此处觅食。破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可是碗里的剩饭,绳子上晾的衣服还在,好像是主人匆匆逃跑的样子。 看着满目疮痍之景,几个人才从晕眩中,彻底清醒过来。 鹿宁皱着眉头,轻声叹道:「看来,这里比我想象的情况还要糟糕!」 叶青峰紧握双拳,愤愤道:「想必这里已被土匪们洗劫得差不多了,他们才跑到颍州去作乱,真是可恶!竟然劫了咱们的货物!」 殷总管忍不住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羽枫瑾眸光一黯,沉声道:「走吧,咱们直接去幽州府衙!想了解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最快的办法就是找到知情人!」 马车行驶了几里路,终于看到一家依旧开门的酒肆,里面隐隐传出酒香。 几个人顿时一喜,连忙跳下马车,准备到里面吃点东西,稍事休息一下。 等几个人进了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桌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 「店家?店家?这里有人吗?」殷正茂向里面大喊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几个人面面相觑,鹿宁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旁坐下,向大家招招手:「怕是很久没人来,店家躲起来休息了。大家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其他人也围桌而坐,殷正茂拿起茶壶,却发现茶壶是空的,一滴水也没有。他站起身去别的桌子,发现所有的茶壶都是空的。 沐芊芊饿得前胸贴后背,噘着嘴嘟囔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走了一路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好不容易有个开门的店,里面连个鬼都没有。」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八章 白马轻舟风折柳 鹿宁叹了口气,她此时也是又饿又累又渴,只好说道:「殷总管、青峰,你们去后面看一下吧。如果看到店家,让他随便弄些东西就可以!」 二人闻言站起身,走到后面去查看。 二人一直走到后院,瞧见一对父子正匆忙的收拾东西,看样子是准备要离开。 叶青峰一步冲过去,连忙拦下他们:「你们可是这里的店家?店里来了客人,为何不出来招呼?」.z.br> 年长者见到陌生人先是一怔,他警惕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叶青峰眉清目秀,穿着得体,不像是歹人,才松了口气。 他继续收拾东西,向二人摆摆手,不耐单的说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最近土匪天天出来活动,见什么抢什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叶青峰一把拉住他,急切的说道:「你们既然开了门,就是要做生意。我们赶路路过这里,此时又渴又饿,能不能给我们点东西吃,让我们喝口水?」 年长者直起腰,为难的说道:「不是我不想做生意啊!我们父子相依为命。儿子还小,我得带他逃命去。走得晚了若碰上土匪,我们父子可都活不成了!」 殷正茂走过来,看了看店家身旁七八岁的男童,也不好再劝。 他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子,放在店家周中,拱手说道:「我们也不为难你,可你看我们又饿又渴,实在是走不动了。那你这里可有什么吃的、喝的?我们自己弄来吃!」 店家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风尘仆仆的二人,便指了指灶台:「锅里有半锅早上做的粥,门口有几坛酒,房梁上挂着几条熏肉,你们自便吧!」 二人再次谢过他,便赶紧去弄吃的。 殷正茂重新点燃炉灶,将锅内的白粥热了热,又切了几盘熏肉。 叶青峰瞧见院子里种了几颗青菜,也拔出来清炒了一盘。 不过一会儿,二人抱着一坛酒,几盘热菜和几碗粥,急匆匆的走回到桌前。 鹿宁看着满头大汗的二人,奇道:「你们怎么满头大汗的?」 殷正茂一边为几个人倒酒,一边叹道:「店家说土匪要来了,他得带着孩子逃跑!所以,只能我们自己弄了。」 沐芊芊看着白粥和熏肉,噘着嘴抱怨道:「就这些吗?好寒酸啊!」 叶青峰温言劝道:「只有这么多东西了!快点吃了,吃完赶紧赶路,咱们初来乍到,最好不要与那些土匪硬碰硬!」 说着,他赶紧喝了几口粥,又吞了几片熏肉。 沐芊芊听到这话,撇了撇嘴,也不再说话,连忙囫囵吃起来。 羽枫瑾喝了两口粥,发现鹿宁一口未动,却只喝了半碗酒。 他担忧的问道:「颠簸了一路,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了?」 鹿宁脸色苍白,勉强笑道:「在船上摇晃了几日,实在是没有胃口!」 羽枫瑾放下粥碗,轻声叹道:「这样吧,一会儿咱们先到驿馆休息,明日我再去见知府吧!」 鹿宁连忙摆摆手,说道:「不用了,马帮在幽州早已盖了院子,我们将您送回驿站,便直接回去休息了。」 酒足饭饱的殷正茂,抹了一把嘴,插口说道:「少帮主,那院子许久没人住了,得打扫打扫、休整休整才能住人。所以,这几日只能暂时住在客栈了。」 羽枫瑾笑了笑,忙道:「干嘛去住客栈,我招待你们,都住在驿站算了。幽州这么乱,大家住在一起也还有个照应。」 正说话间,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呼叱。 随即,一阵马蹄声快速逼近,听上去人数众多。 几个人想起店家的话立刻相视一眼。 殷总管起身关上房门,提刀守在门口。 鹿宁和叶青峰个持兵刃,藏在两旁的隐蔽处。 沐芊芊拉着羽枫瑾到后堂藏起来。 几个人竖起耳朵,警惕的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可过了许久,并没有人闯进来,却听得门外兵刃交加声大作,似乎在发生一场激烈的争斗。 鹿宁给殷正茂使了个眼色,殷正茂会意便,打开一条门缝,查看外面的情况。 门外相斗的双方,从打扮上就能看出,一边是府衙的官兵,另一边是凶神恶煞、行动彪悍的土匪。 双方人马刀光剑影、激战正酣,呼叱叫骂之声不绝于耳,看上去似乎不分输赢。可殷正茂一眼就看得出,双方在实力上的悬殊。 土匪这一鞭虽然人数不多,却很有组织纪律,而且他们行动力迅速、出手稳准狠。尽管几次被击退,阵法却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有越挫越勇之势。 而官兵这一方面,在人数上略显优势。却一个个瞻前顾后、纪律散漫、手法生疏。唯有指挥的将军一人在最前线奋勇杀敌、浴血焚身、毫无惧色。 殷正茂不敢冒进,只好退回来,去找鹿宁和羽枫瑾商量。 几个人再次聚在一起,殷正茂将外面的情况简要说明:「外面应该是土匪和官兵在交战,看那情况十分不妙,官兵那边一定会输!」 听到这话,几个人心中一沉,隐隐觉得不安。 鹿宁连忙问道:「那些土匪是什么样的人?」 殷正茂低声说道:「他们很有组织,出手又狠辣,看样子绝非一般鼠辈!」 叶青峰插口问道:「如果咱俩出手,可有胜算?」 殷正茂仔细想了想,才迟疑道:「那些土匪都是亡命之徒,如果我们三人以命相驳,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几个人再次陷入沉默,立刻意识到,眼下的情况不容乐观。 羽枫瑾沉声道:「切不可冒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做无所谓的牺牲。」 沐芊芊担惊受怕的说道:「我看,咱们不如就一直藏在这里。等土匪离开了,咱们再出去。反正他们针对的是衙门,应该不会想到,这里还藏着人呢!」 叶青峰却神色紧张的说道:「话虽如此,可咱们这么躲着不是办法。咱们对这里不熟,如果土匪真闯进来,可就走投无路了!」 鹿宁仔细斟酌了一番,立刻吩咐道:「听着,殷总管带着殿下到后院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出口。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殿下。」 「是!」殷总管听令便要带着羽枫瑾去后院,可羽枫瑾却站在原地,担忧的问道:「那你呢?你准备要做什么?」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芊芊轻功最好,她负责到房顶上去查看情况。我和青峰留在这里布置一下。如果他们真的闯进来了,能拖住一时便是一时。」 羽枫瑾沉沉叹了口气,轻声道:「好,那你要小心行事!」 说罢,便和殷正茂迅速跑到后院。 沐芊芊则飞身跃上屋顶,密切关注双方的一举一动。 鹿宁和叶青峰立刻检查了一下屋内的情况:这里实在太简陋了,除了几十坛美酒,什么都没有。 而且,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只要推开大门,所有人的位置便一目了然。 叶青峰急得满头大汗:「少帮主,这样藏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早晚会冲进来,不如我们搏一把冲出去吧!你放心,我就算拼掉这条命,也会护送你离开!」 鹿宁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还不算是走投无路,别说这样的傻话了。咱 们谁都不准死!」 叶青峰一怔,忙问道:「莫非,你想到办法了?」 恰在此时,羽枫瑾与殷正茂一前一后走回来,沉声道:「这后院只有一个小门,不过若要从那个门出去,必定要经过土匪面前。」 「别担心。」鹿宁安抚住众人,连忙说道:「硬拼我们毫无胜算,为今之计只有唬他们一下,说不定还有所转机!」 说着,她立刻与几个人低语一番,将心中算谋,细细说于大家听。 此时,门外双方激战到高潮,土匪一边打得十分轻松,而府衙的官兵却在浴血苦战,已近一半的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忽然,从空中传来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喂!臭土匪,你们好嚣张啊!」 一众土匪听到这话纷纷抬起头,瞧见一位一袭黑衣的少女,正坐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笑看着众人。 「喂,小丫头,你说什么呢?」 「你是谁?你敢不敢下来?」 「知不知道我们是谁,竟敢和我们这么说话!」 几个土匪愤然向她叫嚣着。 沐芊芊却挖了挖耳朵,故意大声问道:「什么?我只能听到一群猪叫,没有听到有人说话啊!」 这下子,那些土匪更来气,立刻跑来几十个人,准备闯入门去。 可大门早在里面被挡住,他们撞了几下没有撞开,便站在屋檐下高声叫骂着。 沐芊芊见下面的人越聚越多,便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殷正茂站在地上,将酒坛递给梯子上的叶青峰,叶青峰有将酒坛,转交给坐在屋檐边的鹿宁。鹿宁随后将酒坛滚到沐芊芊旁。 沐芊芊抱着酒坛,向下面的人大喊道:「注意喽,姑奶奶有礼物要送你们!」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九章 白马轻舟风折柳(二) 说着,她瞅准时机,将数十个酒坛,一个一个向土匪们的身上、头上砸下去。 从天而降的酒坛,砸了土匪们一个措手不及。 酒坛落在头上,人立刻到地而亡,脑浆和血水活着烈酒淌了一地。 酒坛砸在身上,顿时便有几根肋骨断裂,土匪们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这数十个从天而降的酒坛,霎时间让土匪们死伤数十人,离得近的马匹因为受惊过度,便载着马背上的人调头跑掉。 看到眼前的狼狈场景,土匪头子怒目瞪着沐芊芊,怒喝道:「好一个丫头片子,竟敢伤我兄弟!来人,将这座房子给我拆了,把这丫头抓回去活刮了!」 话音刚落,只见沐芊芊不慌不忙的拿起一支火把,得意洋洋的向他招了招手。 土匪头子大惊,慌忙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话还未说完,沐芊芊身旁又亮起几支火把。 土匪头子定睛一看,不知何时,房顶上又出现三个人,他们高举着火把,毫无惧色的看着自己。 「糟了!」土匪头子看了看自己和兄弟们,每个人全身上下满是酒水,若是遇了火,定要烧得体无完肤。 他心下一沉,一边调转马头,一边扬声喊道:「快撤!快!」 然而,他的反应虽然不慢,可动作还是不够快。 屋顶上四个人,已经将手中的火把丢下来,离得近的土匪,根本来不及逃跑。 火苗遇到酒水和布料,迅速燃烧起来,土匪们被烧成一个又一个火团,一边四处茫然逃窜,一边发出瘆人的哀嚎。 眼下的场景,将土匪和官兵都吓了个半死。 距离较远的土匪们,趁机立刻逃窜得无影无踪。被大火覆身的土匪,很快就停止了挣扎。 几个人见状,立刻从屋顶上下来。他们打开大门,立刻跑到官兵那边。 为首的一位男子身穿官袍、头戴乌沙、看样子五十岁上下,他立刻迎上来,拱手道:「幽州知府张维城,多谢几位壮士相救!」 听到来者报上姓名,几个人相视一笑。 殷正茂抢上一步,拱手道:「知府大人,在下马帮颍州分号总管殷正茂,与我们少帮主一起,特地护送翊王殿下来此!」 说罢,他便闪过身,羽枫瑾和鹿宁一前一后走上前来。 看到雍容华贵、气质高华的羽枫瑾,张维城立刻深施一礼,道:「恕卑职眼拙,竟没认出翊王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向他一拱手,温言道:「张大人不必多礼!本王来此就是为了匪患之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回到府衙上详谈吧!」 张维城点点头,命手下牵来五匹马,说道:「好,殿下和四位壮士请上马,咱们回去详谈!」 五个人拉过缰绳,准备登上马背,鹿宁余光中寒光一闪,一只暗镖以极快的速度射向羽枫瑾的后背。 「殿下小心!」 鹿宁来不及多想,立刻抱住他,将他扑倒在地。 二人在地上滚了两圈,鹿宁将高大的他挡在自己瘦小的身下,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 众人闻声大惊,叶青峰眼疾手快,右手横劈一刀,将暗镖格开,便立刻奔到鹿宁身旁查看,沐芊芊和殷总管也连忙围了上来。 「你没事吧?」惊魂甫定的羽枫瑾,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紧张的询问着。 鹿宁松开手,从他身上缓缓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道:「没事。不用担心。」 羽枫瑾嚯的站起身来,拉过她仔细查看了一番,见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并没有什么外伤,才稍稍松了 口气。 叶青峰脸色铁青的骂道:「一定是那些该死的土匪趁机报复!」 殷正茂忙说道:「是呀,他们就这样跑了,肯定不会甘心的。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以免夜长梦多!」 张维城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的目瞪口呆。 等他回过神来,立刻奔过去,诚惶诚恐的说道:「是卑职保护不周,让王爷受惊了,请王爷降罪!」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声道:「现在没时间说这些了!幽州匪情如此严重,现在立刻去府衙,本王要听你详细说一说这里的情况!」 「是!」张维城深深一揖,冷汗顺着鬓角落下。赶紧让官兵护送着翊王等人,奔向幽州府衙。 ——匪患—— 到了府衙,张维城顾不得休息,立刻着手安顿受伤的士兵,统计伤亡者名单。待他忙完,回到后堂时候,夜色已深。 几个人东倒西歪的坐在椅子上,正打着盹儿。唯有羽枫瑾始终端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热茶。 张维城走进屋内,向翊王抱有歉意的说道:「让殿下就等了。今日天色不早了,要不卑职先送您回馆驿休息吧!」 羽枫瑾虽面有倦色,却摆摆手,轻声道:「幽州的形势如此严峻,张大人就不必多礼了。既然本王来了,还是先谈谈这里匪患的情况吧!」 为了不吵醒几个人,张维城只好带着他到自己的书房去谈话。又命人备了一桌饭菜,准备与他边吃边聊。 看着一桌子清汤寡水的菜,张维城面有愧色的说道:「卑职生活一向清贫,加上灾情刚过,只有这清粥小菜来招待,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能填饱肚子即可,本王并无过多的口腹之欲!」 张维城心下动容,连忙举起酒杯,敬道:「殿下治水赈灾的雷厉手段,让卑职佩服至极。今日有幸能与殿下同桌,一定要敬您一杯!」 说着,他仰头一饮而尽,神色和言语间满是钦佩之色。 羽枫瑾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放下酒杯,张维城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殿下怎会突然到幽州来,卑职并没有接到相关的旨意,不然一定亲去相迎!」 羽枫瑾放下筷子,正色道:「前段时间,颍州的街头巷尾,都贴满了奇怪的招工启事,所招的人都是强盗、小偷、流氓之辈。本王觉得稀奇,就命人去调查一下,才发现,这是土匪头目在招募手下!」 张维城点了点头,气愤的说道:「这确实是他们的手段之一,幽州就有很多百姓,被骗上他们的贼船!」 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沉吟道:「这些土匪肆无忌惮,完全不把官府放在眼中,其背后的势力肯定不简单。所以,本王将此事上奏给皇上,皇上命本王来此明察暗访,一举剿灭这些狂徒!」 听到这话,张维城赧然道:「说来也惭愧,本官任本地知府多年,也曾兵多次剿匪。可这么多年来,这些土匪的数量和势力都未曾削减,就连本官最得力的将领,也在一次剿匪的过程中,不幸身亡了……」 羽枫瑾皱起眉头,奇道:「幽州的匪患如此猖獗,为何上报给朝廷的奏折中,却说得轻描淡写?」 张维城面有愧色,叹道:「毕竟剿匪不利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前几任知府都怕担上罪责,丢掉头上的乌沙,所以纷纷瞒着不敢上报,即便是上报了,也是尽可能的粉饰太平……」 羽枫瑾冷眸睨着他,不悦的问道:「莫非张大人也怕被指剿匪不利,因而不敢上奏朝廷吗?」 张维城连忙一拱手,正色道:「殿下明鉴!卑职虽然也爱惜这顶乌沙,却不是不顾百姓死活之人!卑 职任幽州知府这两年间,一直在带兵剿匪,不曾有半分懈怠!卑职没有上报朝廷,是一心想亲自将这些土匪绞杀。可惜,目前看来……卑职还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继而,他感叹道:「不过,殿下来了,想必这幽州的匪患,也能迎刃而解了!」: 羽枫瑾却摇摇头,叹道:「此事也不容乐观!本王今日看到匪徒的阵仗,着实有些震惊!他们有组织、有纪律,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确实不好对付!若当面硬碰硬的强干,想必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件事还须从长计议……」 顿了顿,他又问道:「和我说说,屡次剿匪失败的原因为何?」 张维城无奈的说道:「这些土匪人数众多,帮派也很多,他们分居在各个山头。每次出兵征讨时,只能集中攻击一撮人马。可这些人都藏在山里,那里易守难攻,山上还布满了陷阱,彼此山头又能相互照应。所以每次去征讨的时候,我们的兵不是被困在陷阱中,就是中了埋伏。要么就是被前来救援的土匪前后夹击,导致全军覆灭。因此,屡次出兵征讨,都是费时费力,没有任何成效……」 羽枫瑾长眉一挑,奇道:「哦?这倒是稀奇!按理来说,如果此地匪患严重,朝廷一定会十分重视,并且派出更多兵力到此的!可本王今日看到,你手下的那些兵,无论是军容还是军纪,都远远不合格!」 张维城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歉然道:「殿下,恕卑职无能!实不相瞒,自从本官的爱将剿匪惨死后,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来补缺。加上屡次剿匪失败,大家都没有信心,现在幽州的军队内散漫混乱,大家都在混日子……」 羽枫瑾抬头看了看幽深的夜色,说道:「无妨,待本王明日去军营看看再说吧!今日太晚了!」 说着,他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章 白马轻舟风折柳(三) ——不眠之夜—— 月色西沉,楚江笼罩在蒙蒙微雨里,幽州城正敲响暮时之钟。远望山花娇艳似绣颊,江上万家灯火,像无数流萤飞来飞去。 一辆马车从幽州府衙缓缓驶离,直奔驿站。 经过一路的奔波,又与土匪来了一番斗智斗勇。几个人此时早已疲惫不堪,纷纷在马车上打起了瞌睡。 路途不算远,马车很快就停在了驿站门前。 听闻京城的王爷前来,驿呈们都盯着睡眼惺忪,排列整齐的站在门外,殷勤的将一众人迎进门去。 羽枫瑾却不急于休息,而是立刻向驿呈吩咐道:「这些是本王的朋友,给他们每人安排一个客房——」 「不用那么麻烦了!」 困顿不堪的鹿宁,打断他的话,婉言谢绝道:「驿站本就是给朝廷官员住的,我们住在这里本就不合规矩。我们将您送到这里便告辞了……」 「那怎么能行!」羽枫瑾一把拉住她,断然否决:「一路奔波已经四十分辛苦了,而且这里十分不安稳,还是住在这里会比较妥当!」 「是呀。」沐芊芊一屁股坐了下来,打着哈欠说道:「我可是走不动了!咱们都那么熟了,何必还要假客气啊!」 见大家似乎都有留下的意思,鹿宁也不好再争辩,只能说:「那好吧。不过我们暂住几日,已给殿下添麻烦了。不如就让我和芊芊住一间房,殷总管和青峰住一间房就可以了!」 殷总管也笑着附和道:「是呀,殿下,不必那么麻烦。我们习惯住在一起了,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羽枫瑾见他们如此坚持,只好改口说道:「也罢,那就给他们安排两间,比较大的厢房吧!」 看到王爷如此重视几个人,驿呈们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将几个人带到各自的厢房。 鹿宁特地放慢了步子,等到其他四人走远,她才拉住一个驿呈,向他要了一瓶创伤药。 驿呈翻了半天,终止找到一瓶创伤药给她,鹿宁才刚收到袖中,一转过身,却撞到羽枫瑾的怀中。 「你在干什么?」羽枫瑾盯着她慌张的脸,狐疑的问道。 鹿宁将袖子拉了拉,笑着应付道:「没……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那个……我先去休息了!」说着,她一溜烟儿的逃走了。 羽枫瑾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立刻抓过方才的驿呈,问道:「方才,她和你说什么了?」 那驿呈莫名其妙的说道:「她……她不过是要了一瓶创伤药罢了。」 「创伤药?」羽枫瑾心下一沉,喃喃自语道:「她什么时候受的伤?」 来不及多想,因过于担心鹿宁的安危,他立刻跟上去,准备问个究竟。 鹿宁一路小跑,回到她和沐芊芊的房间。 她进门前特地向外张望了一眼,将翊王没有跟上来,才关好房门走进屋去。 沐芊芊连衣服都懒得脱,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看到鹿宁回来,她懒洋洋的说道:「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快点把灯关上,我要睡觉!」 鹿宁走过去做到床上,她推了推沐芊芊,轻声道:「先别睡觉,帮我涂一些创伤药。我一路忍着,感觉伤口都溃烂了。」 说着,她将创伤药丢给沐芊芊,便连忙解开衣衫,露出雪白的后背。 沐芊芊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啊?你什么时候受伤的?」 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鹿宁后背,一条狭长的伤口,已经皮肉外翻、皮肤溃烂。 「妈呀!」沐芊芊一声惊呼:「怎么这么严重啊?你路上怎么不说啊!」 鹿 宁忍着疼痛,无奈的说道:「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皮外伤而已。是那支该死的暗镖擦伤的,我怕你们担心,就一直没说。你也不许和他们说!」 沐芊芊叹了口气,打开药瓶正准备上药。 一瞥之间,她瞧见门上浮现一个人影,看上去是名,似乎徘徊在门外。 她眼珠一转,一边跳下床往外跑去,一边急道:「你稍微等等,我内急!」 鹿宁背对大门而坐,并没有发现异常,听到沐芊芊这样说,也只好坐在床上,等她回来继续上药。 沐芊芊打开门,正看到门外犹豫不决的羽枫瑾。 她眼珠一转,连忙跑过去,叉着腰问道:「喂,你在这儿干嘛呢?不会是偷窥我们洗澡吧?」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我听说鹿宁要了创伤药,可是她受伤了?」 沐芊芊心念电闪,将手中的创伤药放在他手中,气愤的说道:「方才她为了救你,被暗镖擦伤了,怕你担心又瞒了一路。现在伤口恶化了,你可得好好照顾她!若留下伤疤,你可罪过大了!」 说罢,她便打着哈欠,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羽枫瑾看了看手中的药瓶,迟疑了一下,便抬手推开房门,缓缓迈进门去。 波光粼粼的珠帘,半掩着雕花的架子床,隐隐能看到床上坐着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她身上的衣衫褪到腰间,露出一片晶莹胜雪的后背。 他转过身轻轻关上房门,挑起珠帘款款就近。 鹿宁以为是沐芊芊去而复返,便头也不回地催促道:「一让你干活儿,你就逃走!这么快能回来,还算你有良心!」 羽枫瑾紧紧盯着,雪背上一条刺目的伤口。他沉默不语,用手指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 一阵刺痛传来,鹿宁痛吟一声,额头上霎时渗出冷汗。 「疼吗?」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鹿宁闻言神情一震,全身都僵住了:这不是沐芊芊的声音! 她慌忙要拉起衣衫,却听到一个不容抗拒的声音:「不要动!还没上好药!」 他的话是有魔力,鹿宁一动不敢动,却依旧推辞道:「殿下,这种事让芊芊来做就好了,怎能劳烦您呢!」 羽枫瑾继续为她上药,轻声说道:「你为我受的伤,我为你上药不是应该的吗!」 鹿宁低垂着眼眸,咬着唇喃喃道:「可这样被人看到……」 「怕什么。」羽枫瑾打断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们江湖儿女不是不拘小节吗?清者自清,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 鹿宁缄默的呆坐着,觉得他说得有理,自己再说下去,反而显得矫情。 却不料,羽枫瑾紧接着幽幽说了一句:「而且,你害羞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子……」 鹿宁脑袋中「轰」的一下炸开,双颊滚烫,一直烧到了耳朵根儿。 她死死咬着唇,心中暗暗恨道:也不知他说这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说出来的话,着实可恨! 正在她胡思乱想着,羽枫瑾忽然凑近她后背,微微翘起唇,轻轻吹了吹伤口。 温热的气息传来,鹿宁全身不由得酥麻起来,脸上红得能滴出水来。 羽枫瑾放下药瓶,柔声道:「药上好了,不过你暂时别将衣服穿上。不然这药就白上了。」 虽然他方才一番戏谑,却还是体贴的放下帷幔,将二人分隔开来。 鹿宁霎时松了口气,她抓着衣服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帷幔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垂眸会心一笑,心下万分感激。 羽枫瑾坐在桌旁,拿起茶壶斟满一杯茶,忽然问道:「既然受伤了, 为何不告诉我?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鹿宁咬了咬唇,喃喃道:「不过是皮肉伤,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这一路上大家精神都很紧绷,我不想让大家担心……」 羽枫瑾长叹一声,心疼的责备道:「不过一支飞镖罢了,又不会置人于死地。让我一个大男人受些伤也没什么,你何必要扑过来,替我受伤!」 鹿宁咬着下唇,垂首轻语道:「现在殿下身负重担,不能受到任何伤害。更何况,我也不确定那飞镖上,是否涂有毒药,我不能让王爷冒险!」 羽枫瑾一怔,心中阵阵酸涩,只淡淡问道:「糊涂!那你就不怕自己中毒吗?」 「这……」鹿宁咬了咬下唇,喃喃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的扑了上去。」 帷幔外沉默了许久,羽枫瑾才轻声问道:「你就这么怕我受伤?甚至连自己的额性命都不顾了?」 鹿宁红唇微微颤动,有瞬间的失神,却倔强的说道:「临行前,义父命我和青峰保护殿下,我不敢违抗!」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鹿宁很在乎自己,却要故作潇洒!他既生气鹿宁如此固执,又心疼她太过委屈自己。 不忍心再责备,他只好款款起身,缓缓走到床前。抬手想拉开帷幔看一看她,想了想却又放下手。 看着帷幔内模糊的人影,羽枫瑾轻轻启唇,嘱咐道:「你早点睡觉吧。明日一早我去衙门,你们就在驿站中安心休息!」 话音一落,里面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羽枫瑾拿起灯罩熄灭了烛火,才转身离开厢房,帮她关好房门。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鹿宁霎时长长松了口气,立刻瘫倒在床上。身心俱疲的她,只翻了一个身,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一章 玲珑妙计藏于袖 ——军营—— 秋风瑟瑟,柳影渐渐稀疏。路两旁树木的叶子纷纷落下,一片凄清的景象。羽枫瑾的马车刚到幽州的军营,张维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见羽枫瑾跳下马车,立刻迎过来深施一礼,恭敬道:「殿下!一路奔波本该好好休息,这么早您就过来,真是辛苦了!」 羽枫瑾拱手回礼,沉声道:「张大人不必寒暄了,咱们还是先去军营看看吧!」 张维城迟疑了一下,似乎有难言之隐:「这样吧,我先带着您在军营里走一圈儿。您亲自看一看里面的情况,心中自然有了分晓!」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随他一同走进军营中。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他们也换上了士兵的衣服,悄悄在军营中走了一圈。 不得不说,里面的情况,着实让羽枫瑾大吃一惊:若不是有人告诉他这里是军营,他一定以为,自己是进了土匪窝! 军营中偶尔士气低迷、纪律散漫也屡见不鲜。 尤其在这样屡战屡败,长期被土匪骑在头上暴打的情况下,士兵们萎靡不振、垂头丧气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在幽州的军营中,别说是擦拭兵器、锻炼体魄的士兵,连一件像样的兵器、一匹精良的马驹、一件雪亮的战甲都看不到。 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的赌桌:无论是色盅还是牌九,一应赌局应有尽有。 赌桌上堆满了用来做赌注的铜板、兵器、饰物,甚至还有新做的裤子。 一群双眼通红、蓬头垢面的士兵们,如打了鸡血一般,围着赌桌大声叫嚷着。 谁也没有注意到,前来巡视的羽枫瑾和张维城。 羽枫瑾别有深意的看了张维城一眼,终于明白,原本该出现在军营中的兵刃和战甲,都去了哪里! 张维城惭愧的低下了头,默不作声的陪着他继续参观。 穿过军营中的大型赌场,一股浓烈恶臭的酒气,霎时向二人扑面而来。 羽枫瑾一阵反胃,立刻掏出帕子掩住口鼻,眼前的场景,让他脸色愈加难堪,眉头挤在了一起: 一群拎着酒壶,喝得酩酊大醉的士兵,如行尸走肉一般,在二人身边穿行。 每个人都满身酒气、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上去不像是士兵,反而更像个乞丐。 和赌场的情景不同,这些酒鬼大致分成两派:一堆抱着酒坛高声说笑、手舞足蹈的士兵,是赢了钱在一起庆贺的! 另外一群坐在墙角里,东倒西歪、垂头丧气、大声咆哮的,是输了钱的人! 他们用酒精麻痹自己,准备大醉一场后,再借钱去赌场翻身。 偶尔有输钱的人,会借着酒意,跑去和赢钱的人打仗。 别看他们在战场上是个顶个的窝囊废,在打仗时却勇猛异常。大家骂骂咧咧的扭打在一起,不过多时,每个人都挂了彩! 整座军营乌烟瘴气,除了嗜赌成性的老兵痞,还有因为输钱而发生的盗窃、斗殴等暴力事件屡屡发生。 看到眼前这一幕,羽枫瑾竟怒极反笑:这里哪里有半分军营的样子,说是地下赌场,可能都委屈他们了! 说是土匪窝子,却是名副其实的! 他一怒之下,立刻拂袖转身离去。 张维城连忙惶恐的跟了上去,二人离开军营,坐上马车返回府衙。 羽枫瑾斜倚着车厢,微微阖着双眸,一路无话。 张维城忐忑地坐在一旁,一直偷瞄着他,几次开口想要询问,却又不知眼下的情况,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到了府衙,羽枫瑾跳下马车,径自走进府衙内。 张维城 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直到内堂,羽枫瑾才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来,锐利的双目盯着张维城,冷声道:「张大人,本王不得不说,你虽然两袖清风、一心为公,却是个毫无作为的地方官!」 张维城脸上一红,立刻垂下眼眸躬身一揖,赧然道:「殿下教训的是!卑职确实没有做好一任地方父母官!」 羽枫瑾款款坐在主位上,一拍桌子,怒斥道:「本王知道你们地方官,都信奉宁可不做也不做错!可你们没明白:不作为就是最大的错!你们不作为,便是对本地恶势力的纵容!就妄为一任地方父母官,枉对百姓对你们的信赖!」 张维城耷拉着脑袋,洗耳恭听他的教训,不敢开口辩解,因为他无可辩解。 羽枫瑾板着脸,拍案怒斥道:「且不说军中士气低迷、军纪涣散。军营里大大小小无数个赌局,偷盗、斗殴竟比比皆是!军营门口醉倒的人,比街上的流浪汉还要多。这哪里有半分军人该有的样子,分明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的老军痞!」 张维城躬身深深一揖,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本地的情况确实有些复杂!当初征兵时,老百姓都不愿意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跟着土匪头子干,挣的钱更多,所以大多数人都投靠土匪了。最后军队没有办法,只好放宽了征兵条件,所以前来入伍的人都参差不齐、不受管教、难以驯服。Z.br> 而且多年剿匪屡战屡败,士兵们已彻底失去了信心,更没有人愿意参加操练了。加上本地流氓、强盗、赌徒众多,士兵们和那些人常常接触,难免沾染上一些恶习,没有及时制止,就发展到现在这样,已经很难改过来了!」 虽然这些辩解苍白无力,可张维城说的却是发自肺腑、无比真诚。 羽枫瑾深深叹了口气,口气缓和了一些:「这里的情况的确棘手了些!本王知道你一心想要做好,怎奈你能力不足,也不是你的错。」 这话让张维城觉得更加羞愧,头垂得更低了:「卑职……卑职惭愧!」 羽枫瑾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沉吟道:「剿匪的前提是我们手里的实力要与其相匹配,可眼前这样的一盘散沙,显然是远远不够的!为今之计,必须要从整顿军容做起!」 张维城面色尴尬的看着他,无可奈何地说道:「这个卑职也明白,可几次操场点兵、训话都毫无效果,卑职也束手无策!」 羽枫瑾瞥了他一眼,冷冷解释道:「这群人,都是长时间在军营中混吃等死的老兵油子,仅凭着几句生硬的口号,是没法说服他们的。想要聚拢这些人的心,必须要对症下药,让他们主动向你靠拢,才能得其法!」 张维城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脸的困惑:「恕卑职愚钝,还请殿下指教!」 羽枫瑾皱了皱眉,沉声道:「想要整顿军纪,首先要解决的赌博成瘾的问题。」 张维城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苦笑道:「这……对这帮赌徒来说,戒赌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羽枫瑾冷冷一笑,不甚在意的说道:「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好下手!没什么不可能的!」 思忖片刻,他又说道:「张大人,戒赌这件事不能急于求成,本王先回去想一想,明日再与你细细商议!」 张维城抱拳拱手,恭敬道:「卑职谨遵殿下吩咐!」 说罢,羽枫瑾一挥衣袖,匆匆离开府衙,登上马车,便往馆驿赶回去。 马车在驿站门外停下,羽枫瑾还没有踏进门去,就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他眉头紧皱,暗暗骂道:这幽州的豪赌之风甚重,真是走到哪里都躲不掉。 ——献策—— 羽枫瑾脸色铁青的推门而入,瞧见一大帮驿呈,在围在一起豪赌。 他脸色一沉,刚要开口斥责,却忽然发现赌桌旁,还站着殷正茂。 他深吸口气,话到嘴边立刻又吞了回去。 驿呈和殷正茂发现羽枫瑾,立刻放下筛盅,走过来向他深施一礼。 羽枫瑾没好气的瞪了几人一眼,便拂袖离去。 殷正茂站在原地暗暗心惊,他能看出羽枫瑾脸色不好,看上去好像在生气。 他转过头看了看赌桌,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连忙跑去找鹿宁。 羽枫瑾回到房内,愤然坐在桌旁,他拿过桌上的茶壶,却发现茶水冰凉。 他沉沉叹了口气,一手支着脑袋,闭着眼努力平复着情绪。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羽枫瑾沉声道:「谁?」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爷,是我。」 「鹿宁?」羽枫瑾深吸口气,方站起身前去开门。 看到鹿宁端着茶点站在门外,羽枫瑾连忙将她迎进门来。 看到她将茶点一一放在桌上,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一把拉住她,皱眉道:「你是我的客人,这种端茶倒水的事,怎么能让你来做!」 鹿宁淡淡一笑,轻轻将他按在座位上,说道:「殷总管说你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你。我看着驿呈端着茶点往这边走,就顺便帮他拿过来了。」 羽枫瑾皱了皱眉,拿过茶杯喝了一口,却缄默不语。 鹿宁坐在他身旁,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王爷,可是因为殷总管和驿呈们在赌博,所以你不高兴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二章 玲珑妙计藏于袖(二) ——军营—— 羽枫瑾放下茶杯,沉默了半晌,才愤愤开口:「赌博、赌博!这些吃朝廷俸禄的人,拿着百姓的税金,将好好一个军营变成了一个赌场!营帐里没有兵器,都是色盅和牌九。走遍了军营,我看不到一个刻苦训练的士兵,到处都是酒鬼和赌鬼!难怪那些土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些兵痞的纪律,怕是都不如土匪!」 鹿宁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微微沉吟后,才轻声道:「看来这幽州的问题不容小觑!想要剿匪,还得先从这赌上下手!」 羽枫瑾阴沉着脸,声音带着一丝恼怒:「以前我与燕荣在云州,关闭了许多地下黑赌场。面对那些中毒至深的赌徒,我倒是丝毫不手软,直接将他们关在牢中,或者送去服徭役。可眼下的形势,这些兵痞虽然可恶,却还得用他们剿匪,就不能用蛮力处置。我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到,帮他们戒毒的办法……」 鹿宁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转,立刻支颐浅笑道:「殿下,对付流氓不能用君子之法,讲究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倒是有一方法,你可试一试,或许能戒掉这赌博之风!」 羽枫瑾神色一震,顿觉意外:「哦?你有什么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看得出他十分急迫,可鹿宁却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我们马帮也常会碰到这样的赌徒!我们自有一套治理的办法。不过这方法江湖气太重,不符合殿下的身份,您还要听吗?」 羽枫瑾却目光闪动,淡淡笑道:「对于这无可救药的些流氓、赌徒之辈,我赞同你的说法,要因地制宜!」 鹿宁笑吟吟的看着他,轻声道:「对付这样的赌徒,我们讲究的是,利用赌博去控制他们。」 羽枫瑾一挑眉头,好奇的问道:「如何用赌博控制他们?」 鹿宁嫣然一笑,缓缓启唇解释道:「我们会找来一个老千和他赌,赢走他所有的钱。这个时候,他一心想要翻本,就会四处去借钱,我们就趁机用很高的利息,借钱给他们。他们只一心想要翻本,根本无暇算计利息、也不想自己到底能不能还上。 当他们身上的钱,再次被老千骗光,我们就会派出打手,用骚扰和叫骂的方式上门追-债。在他们筋疲力尽、万念俱灰之际,义父就会及时出面和他们谈判:他们完成马帮给他们的任务,马帮帮他们偿还赌债、摆平讨债的人! 走投无路的赌徒们,会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全心全意的为我们做事!如此反复几次,他们就会慢慢走上正途,远离赌博了。」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羽枫瑾频频点头——不得不说,这招釜底抽薪大有以毒攻毒的架势,着实是个狠招!不过,如果运用得当,也是个立竿见影的妙招! 他微微扯动着嘴角,笑道:「嗯,这方法虽然江湖气很重,却是个有效的办法,正适合眼下的情况。只不过,本王该去哪里找合适的人,来演这出戏?」 鹿宁挺身而出,莞尔道:「如果殿下打定主意要用此法,这些事你就不必操心,我会帮您安排好。到时,你只需将老千扮成士兵,送入军营即可。」 羽枫瑾重新打量着她,满目赞许之色:「贵帮还真是牛鬼蛇神,什么样的人都有!老将军不但打仗厉害,这一身的江湖本事,也着实不可小觑!」 鹿宁毕竟年轻,被喜欢的人夸奖了几句,也难免有些得意:「义父出身草莽、长在江湖,后来又投了军。这都是他看家的本领呢!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其实帮中的兄弟,在加入马帮之前,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大家是奔着义父的名头而来,想从此走条正路,混口安生的饭吃罢了!」 羽枫瑾瞧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哎,本王自小听闻老将军的事迹,也不知何时能 有幸见他一面……」 鹿宁一下子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刻垂下眼眸,歉然道:「义父不想再参与朝堂之事,所以,他不见任何朝中之人。还望殿下见谅!」 话说至此,羽枫瑾也只能淡淡一笑:「我只是感慨一下罢了,老将军的心意我明白也十分尊重。」 随即,他转过话头问道:「对了,你后背的伤好些了吗?」 鹿宁莞尔一笑,点点头道:「嗯,伤口本就不深,上药之后已经不疼,也不流血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的。」 羽枫瑾微微一笑,忽然轻声说道:「是吗,我帮你看看,再帮你上次药!」 鹿宁一怔,一抬眸看到他目光中,闪过的一丝促狭。 想着昨晚的场景,她嚯的站起身来,几步退到门口,目光闪躲的说道:「不必了,芊芊已经帮我上过药了!那个……我先走,王爷好好休息吧!」 说罢,她匆忙转过身,推门离开。 ——博弈—— 不知从何时开始,昼渐短而夜变长了。羽枫瑾离开盛京时还是繁花似锦、柳絮飘散的春季。眼下已是草木染黄的立秋,他却仍未归去。 军营中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到,四处张贴的一张剿匪悬赏榜。 上面仔细的标注了,所抓土匪的级别,和相应的奖赏。 虽然奖赏还算不错,可大家在榜单前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瞟上一眼,却无人对其感兴趣。 直到有一天,军营中忽然来了十个新兵。 虽说是新兵,可这十个人看上去,年纪皆在四十岁左右,每个人都长着一张不友善的脸。 十人言谈举止之间,颇为老道和狡猾,一看便是混迹江湖多年。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一位新兵都会受到老兵的排挤和欺负。 可这十个人却着实厉害,他们进入军营中没多久,就收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成了风云人物。 这是因为他们十分善赌,无论是色盅还是牌九,都是逢赌必胜。 十个人在军营中先是扫空了所有赌局,赢走了士兵身上每一个铜板。 随后,他们摆下挑战局,放言道:谁若能让他们输一次,就将之前所赢的银两全部相赠! 这样的条件太诱人了! 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准备一举翻盘。 所以,每日大家都前赴后继的前去挑战十人,可是,这十个人从未输过! 反而是那些前去挑战的人,输的血本无归,甚至倾家荡产! 可随着赌金越来越高,吸引力不降反增,前去挑战的人从未断过。也不知他们从何处找来的钱,只要身上有点银子,就会立刻去挑战局碰碰运气。 没过几天,军营中几乎所有人身上的钱,都被这几个老兵给赢光了,有些人甚至已经达到了倾家荡产、家徒四壁的地步。 军营中的气氛一天一天低迷下来,直到有一天,门口多了一伙愿意借钱给他们的人。 这些人财大气粗,利息要的又不高,唯一的要求就是定期还钱。 军营中的士兵们看到这些放高利贷的人,如同看到了救星。 他们只想尽快拿到能让他们翻本的本金,根本不去想若是翻不了本,这些银子该如何归还! 然而,那十个老千根本没有可怜他们,再次毫不手软的,将他们从高利贷手中,借出来的银子统统赢走了。 这下子,整个军营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债台高筑的士兵,再也借不出来一文钱。无法偿还的巨额债务,还有随时会上门债主…… 现在,摆在每个士兵眼前的,都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几日后,羽枫瑾和张维城再次来到了军营。 昔日,这里还充斥着赌博的叫喊声,酒鬼的破骂声。 可如今,军营中连半句人话也听不到了。 士兵们各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气氛压抑到,连大口呼吸都觉得是种负担。 看到眼前的场景,羽枫瑾深情依旧平静,淡淡问道:「这段日子,他们的表现如何?」 张维城摇了摇头,苦叹道:「追-债的人日夜堵在军营门前高声叫骂,吓得他们不敢出去,只能天天躲在这里。以前,他们是没有精气神去打仗,现在怕是连活着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羽枫瑾并不感到意外,立刻又问道:「门口张贴的榜单,可有人留意?」 张维城双眼一亮,激动的答道:「您别说,留意的人还真比以前多了。或许是大家近日来都闲来无事,才围过去看的吧!」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非也,他们现在是想通过剿匪,来偿还一些赌债。」 张维城疑惑的问道:「可近日来,并不见他们有什么举动啊?」 羽枫瑾冷哼一声,沉声道:「那是因为追-债的人天天围追堵截,让他们不敢出去,不能放手大胆的去做!」 张维城焦急的问道:「那该怎么办?该如何让他们主动去剿匪?」 羽枫瑾走到中军大帐前驻足,向他吩咐道:「你去把在军中,有些威望的士兵叫过来,本王有话和他们说!」 张维城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却不敢问也不敢违抗,只拱一拱手,便立刻转身离开。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三章 玲珑妙计藏于袖(三) 羽枫瑾径自走到中军大帐,负手站在帐中纵目四顾: 墙上的地图已泛黄,角落的兵器上都蒙了霜,自从前一任将领战死沙场,这里再没等到新主人的到来。 羽枫瑾看着这里的一切,青年时那些与燕荣并肩作战的日子,又一幕幕涌上心头,忍不住感伤起来。 他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兵器,心中十分挂念千里之外的兄弟。 燕荣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更不知道,二人何时才有再见之日! 正感慨之际,张维城已带着二十多位中年男子,阔步走了进来。 众人见到羽枫瑾,立刻毕恭毕敬的拱手行礼,便战战兢兢的立在一侧,谁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到皇室宗亲。 羽枫瑾平静的扫视了一眼,每个人毫无朝气的脸,缓缓开口道:「本王听说你们幽州军营中烂赌成灾,士兵们不会耍刀枪,只会掷骰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所有人萎靡不振的耷拉着脑袋,身子不由得微微发抖,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羽枫瑾一撩衣袍坐在主座上,语气十分冷峻:「本王还听说,你们每个人都负债累累,每天都被追-债的人,堵在军营门口讨债,你们吓得只能躲在军营里不敢出去,可有此事?」 下面的人脸色更加难堪,每个人将牙龈咬得咯咯作响,却敢怒不敢言。 羽枫瑾沉沉叹了口气,转过话头问道:「本王前段时间,命人在军营中四处张贴剿匪榜单,你们可有看过?」 下面的人相互看了一眼,迟疑的点了点头,可目光却有些闪躲。 羽枫瑾见众人面有难色,口气也随之缓和下来:「本王知道,你们的将军死在土匪手中,你们又屡次剿匪失败,难免会士气受挫、萎靡不振,因此才会染上赌瘾。念在你们是初犯,本王也不过于苛责。这样吧,只要你们积极参与剿匪,本王会提高剿匪后的奖赏,你们意向如何?」 他们没想到,王爷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大家相望一眼,纷纷说道:「殿下,我们也很想去剿匪,换些银两来抵偿债务。可那些讨债的人,天天堵在军营门口,我们……实在是不敢出去啊!」 羽枫瑾略作沉吟,再次开口问道:「若是由衙门出面,帮你们解决门口的追-债者,你们可愿意去剿匪?」 几十人听到这话,立刻眼睛一亮,纷纷拱手道:「只要衙门能帮我们摆脱那些讨债的人,我们愿意出去剿匪来抵债!」 羽枫瑾微微颔首,唇边挂着一抹淡笑,口气却十分威严:「好!听闻你们这些人,在军中颇有些威望。本王希望你们能说服其他人,前去剿匪抵偿债务。本王也会协助张大人,帮你们解决那些讨债者。不过,若是你们迟迟不肯行动的话,就休怪本王对你们不客气了!」 数十人如获大赦,连连磕头拜谢:「多谢殿下开恩!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很好!」羽枫瑾款款起身,一挥袖子,笑道:「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你们不让本王失望,本王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 他转过身对张维城吩咐道:「张大人每日要将他们带回来的土匪数量、每个人的名字等信息,详细记录下来。千万不可出差错!」 张维城躬身一揖,朗声道:「卑职明白!请殿下放心。」 羽枫瑾微微一笑,随即他一挥衣袖,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中,阔步离开中军大帐。 ——士气高涨—— 自从上次羽枫瑾来军营中,下了最后的通牒后。那二十多个人,便将羽枫瑾的话,迅速传播到军营里,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所有人都意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要么去剿匪 ,要么滚蛋! 尽管这些人都是偷女干耍滑的老兵痞,却也明白,一旦他们离开军营,除了投奔土匪便无处可去。 加入土匪虽然挣得多,却是刀尖上舔血的行业。土匪窝里一向是按功行赏、按劳分配,从来不养混吃等死的闲人。 更何况,土匪这个行业万分凶险、不讲规矩,不但同行之间竞争激烈,动不动就提刀互砍、抢占地盘和财物。 就算是同在一个窝内,都常常发生内讧,说不定一觉睡过去,就被身旁的熟人宰了。 更何况,朝廷年年派兵打压,土匪也不是常常占上风,偶尔被打怕了,就得躲在深山老林里,跟着树皮挨到风声过去。 大家思来想去,很快就有了决定:宁可去得罪土匪,也不能丢了这铁饭碗! 然而,让他们迅速下定决心的额,还是整日堵在军营外叫嚣的讨债者,竟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看到羽枫瑾如此讲诚信,他们更加相信:只要积极参与剿匪,羽枫瑾定会出面为他们解决赌债的问题! 于是乎,所有人都放下骰子和酒壶,立刻撸起袖子,积极参与到搜捕土匪的行动之中。 从那天起,每天都有士兵押着土匪,络绎不绝、兴高采烈的跑到张维城那里,签名领银子,再继续去搜捕跟多的土匪。 这种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方式,让大家快速看到成果,很快就鼓舞了士气。一时间,幽州军营里士气大振、众志成城。 看到这样积极向上的景象,张维城也燃起斗志,连忙带着剿匪名单去找羽枫瑾。 中军账内,香薰渺渺,烛火通明。 羽枫瑾独坐案前,扫了一眼剿匪名单,淡淡问道:「士兵的花名册带了吗?」 张维城从怀中掏出一本花名册双手奉上,笑道:「带了,带了!您吩咐的事情,卑职都记得呢!」 羽枫瑾翻开花名册,拿起毛笔沾上朱砂。 对照着剿匪名单,在花名册上的人名上画圈。张维城不敢多问,只是安静的端立在一旁侍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羽枫瑾核对无误之后,才将花名册和名单都还给他。 张维城迫不及待的翻开花名册上,看到有些名字被画了个红圈,便恭顺的问道:「殿下,恕卑职愚昧,不知这上面的标记是何意?」 羽枫瑾指着册子上的名字,耐心解释道:「名字上画红圈的人,是未曾剿过匪的士兵。你需要多加留意他们的举动,看看日后,他们是否有参与剿匪。」 张维城虽然不明白羽枫瑾的用意,也只能顺从的点了点头,收好花名册。: 夏季的余温在慢慢消退,秋天的寒意越来越浓,柳影也日渐稀疏起来。 讨债的人也不再上门,每天抓几个不成气候的小贼,就能赚到银子。 随着士兵们的生活逐渐安稳下来。大家渐渐变得散漫,那些被废弃不久的赌局,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士兵们整日无所事事,手头又十分宽裕,就把剿匪之事彻底抛在脑后。 曾经门庭若市的榜单前,不知何时,变得门可罗雀。 随之而来,便是日夜不休的赌局,和随处可见的酒鬼。 张维城看到这些人痼疾重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羽枫瑾却不动声色,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他只是默默的将那十个老千,再次送回了军营。 赌神归来,军营中霎时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前赴后继而来的士兵们,一个个被杀的片甲不留,输得之剩一条遮羞的裤子。 让士兵更加崩溃的是,那些追-债的人去而复返,不但将军营的大门死死堵住,还组织 了一个数百人的队伍,不分昼夜的站在门外高声谩骂。 军营中一时间哀嚎遍野、咒骂连连。坦胸露乳的士兵们,整日龟缩在军营中,不敢迈出一步。 可他们囊中羞涩,别说保暖的衣物,就连最廉价的酒都买不起。一群人挤在一起,如乞丐一般浑浑噩噩的等死。 这期间,张维城几度前去找羽枫瑾求助,他担心这些土匪来袭,这些残兵败将抵挡不住,更担心,这些人一怒之下会发生兵变。 可羽枫瑾始终不予回应,最后甚至躲在驿站称病不出。 在堵在门外的追-债者,从最开始的谩骂,到后来开始手持刀枪棍棒,用士兵家人的安危出言威胁。 终于有一日,这些混吃等死的士兵们,终于被激怒了。 他们迅速聚在了一起,身体中翻涌的热血,在此刻提醒着他们:自己是个士兵,空有一身本事!怎能被几个追-债的流氓吓住! 于是,他们有纪律的组织起来,连夜摸出军营,准备直面对抗挑衅的追-债者。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追-债的人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所以,当这群兵痞赤手空拳、气势汹汹的冲出门时。 他们赫然发现,追-债人手中的兵器,已换成一些他们熟悉的物件:小孩儿的玩具、女人的汗巾、老人的拐杖…… 别小瞧这些不起眼的物件!他们有时可抵得过长枪铁马!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士兵们家人的随身之物。 随身之物在此,那物件的主人又在何处?可还安全?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四章 抛砖引玉引贼寇 士兵们顿时吓得大惊失色、手足无措起来。 他们心中悲愤交加,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贸然冲上去硬拼。 因为他们输得起遮羞的裤子,却输不起血脉至亲和妻子儿女! 正在双方对峙时,一个追-债者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并当众宣告:他们已经得知这些欠债者的住址,并且挨个上门拜访了。 现在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还清所有债务,要么就把他们的家人卖了抵债! 这下子,士兵们彻底慌了:他们虽然是兵痞,却不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那些刚刚被激发出来,要和追-债者决一死战的勇气,瞬间就被浇熄了…… ——故技重施—— 过了几日,羽枫瑾觉得事情闹得差不多了,才又前来军营巡视。 他发现军营中低迷的气息,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整座军营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可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张维城陪着他,绕着军营走了一圈,忍不住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殿下,现在追-债的人十分猖獗,士兵们剿匪换来的钱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抵债。所以,军营中已没人再去剿匪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他说的情况尽收眼底,可羽枫瑾却表现得不慌不忙:「这有什么不好?本王恰恰认为,真正剿匪的时机已经到了。去!把百夫长以上的头领都叫来,本王有话要和他们说!」 看到羽枫瑾的神色如此自信,张维城似乎看到了希望。 他激动的连连拱手,转身刚要走,却又被叫住:「对了,花名册上我让你留意的人,后来可有上交过土匪?」 张维城仔细回想了一番,却摇了摇头:「殿下嘱咐后,卑职一直在留意这几个人,他们未曾上交过任何土匪。」 羽枫瑾忽然勾起嘴角,幽幽笑道:「好,非常好。把他们几人也一起叫来吧!」 张维城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敢开口询问。他离开后,很快就将点名的人,都叫到了中军大帐。 羽枫瑾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垂头丧气、不发一语的士兵,才轻启薄唇:「近日来,在军营门前叫嚣的追-债者,可是来找你们的?」 下面的人耷拉着脑袋,讷然的点了点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一个百夫长走上前来,拱手报告:「殿下,是我们欠了他们的债。如今债台高筑,我们都还不上了。所以,他们就找上门来了……」 「混账!」羽枫瑾勃然大怒,立时拍案而起,指着一众人骂道:「你们真是屡教不改!上次本王刚帮你们解决了旧债,不过短短几日,你们竟然又犯了赌瘾!这里是朝廷的军营,不是赌鬼的避难所!」 说着,他将锐利的目光看向张维城,毫不客气地说道:「去统计一下赌鬼的名单,将这些人统统轰出军营,一个不留!」 众人一听,连忙跪下来,猛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失声哀求道:「王爷息怒,是我们该死,是我们不知好歹!求您别将我们赶出去!我们一点出了军营,那些追-债者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羽枫瑾森然横睨,冷声怒喝道:「一群混蛋!那些追-债者,手握着你们的亲人,你们为了性命躲在这里,可曾想过你们的家人?」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颓废了,他们耷拉着脑袋,懊恼的抽打着自己,还有人已发出了绝望的哭声。 张维城走上前来,深深一揖,恳切的求情道:「殿下息怒!是卑职治理无方,才让军营中出现这样的情况。眼下匪患日益严重,请殿下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剿灭土匪能戴罪立功。」 羽枫瑾侧目睨着他,冷冷笑道:「张知府,本王给 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懂得珍惜。你固然有错,错在太过惯着这些混吃等死的兵痞!不过,你的错本王会如实上奏,只有皇上来处置你,至于他们……」. 张维城「噗通」一声跪下,向他深深叩首,诚然道:「卑职愿意为他们作保,请殿下宽恕他们最后一次!如有再犯,卑职甘愿受罚!」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十分动容,也连忙叩首哀求:「请王爷饶我们最后一次!我们保证积极剿匪,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了!」 羽枫瑾缄默地看着众人,良久良久,才缓和了口吻:「既然张大人话说至此,本王再坚持下去,显得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略作沉吟,他接着说道:「这样吧,但凡愿意参加操练,并参与剿匪行动的人,本王就亲自出面,替他们一次性还清所有债务……」 众人听到此话,如获大赦般连连叩首,激动得无法言语、痛哭流涕。 「不过……」羽枫瑾神色未动,一字字严厉的说道:「如果有谁再参与赌博,不光是张维城,所有参赌之人都要军法处置,你们可明白?」 士兵们不假思索的频频点头,有人能帮他们还清赌债,让他们重获新生,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看到士气再次被激励起来,张维城不禁对羽枫瑾心生敬佩。 他一个地方官,无缘得见当朝天子,可他从羽枫瑾的身上,恍惚看到了渝帝的影子。 一个远离朝政的王爷,都能有如此手腕。那当朝天子,必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突然到访—— 处理完军务,张维城将羽枫瑾送出军营,准备回驿站去休息。 二人当走到门口,却发现,数十名士兵,将剿匪的榜单围个水泄不通。 还有许多士兵,站在不远处,一边张望这榜单处,一边兴奋的交头接耳。 羽枫瑾向张维城投去一个诧异的目光。 张维城无法给出一个解释,只能转身抓过一个士兵,询问道:「大家为何聚集在一起?」 那士兵似乎在兴头上,激动地脱口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是幽州最有名的青楼女子来了。因为她平日里,只接待士兵和官员,所以在军中人缘很好。」 他说完才看到一旁的翊王,不由得打了下嘴,尴尬地别开了脸。 张维城却顺着话继续问道:「一个青楼女子怎么会来这里?」 知府大人询问,士兵不敢不答:「回大人,军营中有许多她的客人,她说路过此处,就顺便来看看……」 羽枫瑾在一旁观察了许久,将士兵的心虚和兴奋尽收眼底。 「那女子和你们都说什么了?可有问及军中事务?」 听到翊王提问,士兵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摆摆手:「回殿下,她看到那张悬赏榜,一时好奇便问了几句,有关剿匪的事情。不过,这也没什么,幽州的匪患众人皆知,她也只是寒暄罢了。」 羽枫瑾沉默不语,心中却觉得此女子甚是蹊跷。恰在此时,一位眉带春意、大眼如星的女子,拨开人群款款走出来。 那女子远远瞧见羽枫瑾,连忙姗姗就近,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殿下!看来,咱们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女子的话让羽枫瑾猛地怔住,他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忽然觉得她说话的口气,以及一举一动似乎有些熟悉。 可他经过一番搜肠刮肚,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风尘之女。 女子看出羽枫瑾眼中的迷茫,不由得幽幽一叹,故意娇滴滴地说道:「哎,看来殿下早就将奴家忘了,奴家可真伤心啊!」 听到这话,那些看热闹的士兵立刻围了 上来,用看热闹的表情看着二人。 「听你的口气,本王应该见过你。」羽枫瑾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女子掩唇娇声一笑:「奴家提醒您一下:颍州,柏翠楼。」 听到柏翠楼三个字,羽枫瑾顿时脸一沉,语气十分不客气:「你不是颍州的名妓吗?何时又成了幽州的名妓?」 面对他的刁难,栾歌蕊却莞尔一笑:「殿下有所不知,奴家本是幽州人,在幽州时已经名震四方。所以颍州柏翠楼的老板,才花重金请奴家过去撑场面的。」 面对她的巧言令色,羽枫瑾却眯起眼,冷声问道:「那你来军营做什么?」 栾歌蕊淡淡一笑,说得风轻云淡:「这里有许多旧客,奴家回幽州探亲顺便来看看大家。」 尽管她说得合情合理,羽枫瑾却一个字都不信。 他微微欠身,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你叙旧了。」说罢,便负手往前走去。 「殿下请留步!」栾歌蕊出声叫住他,几步走过来,柔声道:「听闻马帮的殷总管现在住在驿站,不知奴家可否去看看他?」 羽枫瑾停下脚来看着她,别有深意的问道:「既然知道他在驿站,为何不直接去找他?」 栾歌蕊笑了笑,幽怨地叹了口气:「没有殿下的准许,驿站哪是奴家这种贫民百姓能进的。殿下放心,奴家只是和殷总管打个招呼就走,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也罢,那你就和本王一起去吧。殷总管的朋友,本王也不能怠慢。」羽枫瑾察觉出她目的不单纯,想干脆将计就计,看看她要做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五章 抛砖引玉引贼寇(二) ——各怀鬼胎—— 日暮时的天空,看不见大雁的踪影,万丈霞光铺在种满绿杨的庭院中。阶前绿草萋萋,水榭旁一株荷花,散发出阵阵余香。 羽枫瑾与栾歌蕊一路回到驿站,可驿呈却向他禀报:马帮的人均不在驿站! 在栾歌蕊再三请求下,羽枫瑾只好让她留在这里,等殷正茂回来再说。 羽枫瑾对这个女人产生了莫名的好奇,二人便一边闲聊,一边在花园中散步。一路走到湖心亭,将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棋。 栾歌蕊莲步走到棋盘旁,笑道:「听闻殿下棋艺一绝,不知奴家是否有幸,能与您对弈一局。」 羽枫瑾淡淡一笑,一撩衣袍坐在石凳上,抬手指了指对面:「也好,咱们一边下棋一边等殷总管,请坐!」 栾歌蕊翩然落座,从竹篓里拿起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 她偷偷瞧了一眼对面的男子,假装若无其事的问道:「我今日去军营中,看到士兵大多都萎靡不振,可是因为剿匪不顺?」 羽枫瑾抬眸瞧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似乎对军营的事情很感兴趣!」 栾歌蕊轻声笑了笑,说道:「幽州常年被土匪骚扰,可是换了几任知府,都未能彻底剿灭。奴家以为,大名鼎鼎的治水英雄,一上任便能剿灭那些土匪呢」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幽幽说道:「治水厉害的人,不一定剿匪也厉害!更何况,本王来幽州又不是为了剿匪,而是来巡查幽州的灾后情况。」 「哦,原来是这样啊。」栾歌蕊轻声叹道:「奴家一眼瞧见那张剿匪悬赏榜,就觉得是个绝好的点子,还以为那是殿下的主意呢!」 羽枫瑾淡淡一笑,开始打起官腔:「姑娘过誉了,本王对剿匪没什么兴趣,那是幽州知府该做的事,本王怎能越俎代庖。」 栾歌蕊落下一子,再次试探道:「不过,幽州的土匪十分凶悍,仅凭士兵们这样分散的抓捕,非但不能伤害他们,还容易激怒土匪,让他们奋起反击。以幽州现在的军容,怕是会不战而败吧。」 羽枫瑾手执黑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没想到栾姑娘有如此才思,但不知道姑娘对剿匪之事,有何高见呢?」 栾歌蕊掩嘴一笑,娇羞的说道:「殿下真是过赞了!奴家哪有什么高见呢,也不过是为幽州衙门担心罢了。不过……奴家觉得硬打不是上策,何不与土匪讲和,听听他们有什么要求,大家和平相处,不是更好吗?」 听到这话,羽枫瑾皱了起眉,语气里含了一丝怒意:「那些土匪在幽州烧杀抢掠、残害百姓,百姓们苦不堪言,只能逃往他乡。栾姑娘让本王和这样的人和解?」 栾歌蕊一怔,尴尬的笑道:「哎,殿下可别生气,奴家这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只是在想既然打不过,还不如就退一步,或许满足了土匪的目的,他们就不骚扰百姓了,也说不定啊!」 羽枫瑾森然瞪着她,冷冷笑道:「土匪们都是贪得无厌、坐享其成的,今日他们要金山,本王妥协给了金山。明日他们要土地,本王又妥协给了土地,再下次他们要江山,莫非本王要劝皇上给江山吗?」 栾歌蕊连忙站起身来,翩翩福身,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息怒,奴家只是信口胡说而已,请您恕罪!」 羽枫瑾缓了缓神,淡淡道:「罢了,下次注意言辞。」 栾歌蕊小心翼翼的坐下,偷偷观瞧着羽枫瑾的神色,话锋一转:「殿下说得极是!面对这样的恶贼,的确不能轻饶,但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对付他们,莫非要派兵攻打吗?」 羽枫瑾丢下棋子,面沉似水的看着她,冷声道:「你问得太多了,再问下去,本王就不得不把你抓起来了!」 栾歌蕊慌忙站起身来,福身一揖,颤声道:「是我多言了,殿下息怒!」 恰在此时,一个娇嫩清脆的声音,从岸边传来:「殿下!」 亭中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鹿宁正站在岸边,一脸困惑的看着二人。 叶青峰、沐芊芊看到二人,脸上微微带着怒色,唯有殷正茂瞧见栾歌蕊,开心的大步走过去。 「鹿宁?」羽枫瑾嚯的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她身旁,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幽州分号修复得差不多了,我今天去看一下。殿下在此做什么呢,那个人又是谁?」 说着,她瞥向湖心亭中风华绝代的女子,心中隐隐泛起醋意。 沐芊芊走过来,酸溜溜的说道:「一看她就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女子,莫非是王爷在外惹的风流债,今日竟找上门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顿时脸色一沉。 鹿宁连忙拉了拉沐芊芊,嗔道:「别胡说,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见她维护自己,羽枫瑾的脸色稍霁,也开起了玩笑:「的确是段风流债,不过她不是来找本王的,而是找殷总管的。」 说着,几个人纷纷看向湖心亭中的二人。 殷正茂走到栾歌蕊面前,开心的笑道:「栾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栾歌蕊瞥了岸上的几人一眼,柔声笑道:「我回幽州来探亲,得知你也在幽州,所以来看看你。」 殷正茂听到这话,顿时大喜,忍不住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来看我,那太好了!你准备在这里住几天,咱们好好聚一聚!」 栾歌蕊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幽怨的说道:「我怕是很快就得走了,幽州匪患闹得厉害,我到这里后才发现,家人已经逃难去了。我带的盘缠在路上被人抢了,这几日只能到处投宿,颇为不便。」 殷正茂担忧的说道:「到处投宿?那怎么能行,你一个女人家,万一碰到坏人该怎么办!这样吧,我们分号已经修整好了,要不你去我们那里住吧。那里房间多,又有少帮主和芊芊姑娘两位女眷,生活上也方便一些。」 栾歌蕊一怔,为难的说道:「这……合适吗?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啊?我听说,你们一直在帮着羽枫瑾剿匪呢!」 殷正茂大笑道:「这有什么打扰的,我求之不得呢!走,咱们和少帮主说说,她可是很好说话的!」 说着,殷正茂便拉着栾歌蕊往岸边走去。 岸边,羽枫瑾凝着鹿宁,压低声音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鹿宁微微颔首,低声道:「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晚上青峰就会带人过来,扮做士兵和官吏,安插在军营和衙门中,留作您的眼线。还有,以后青峰会作为随扈,留在您身边保护您。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义父的意思!」 话音刚落,叶青峰走过来,向羽枫瑾拱一拱手,朗声道:「从今往后,青峰但凭王爷吩咐!」 羽枫瑾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温煦的笑道:「真是好样的,日后定能成气候!」 鹿宁沉吟了一下,忍不住问道:「王爷,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她怎么会突然来找殷总管?」 羽枫瑾略作思忖,低声道:「她此番前来,怕不是奔着殷总管而是另有目的。所以,我有件事想让你办……」 说罢,他凑近鹿宁耳畔,与她低语了一番。沐芊芊在一旁竖起耳朵,也听不清二人说话的内容,便一步步挪到跟前,想听个明白。 没想到叶青峰抱着双臂,笔挺的挡在她面前,冷声斥道:「王爷和少帮主在说话,请你退后!」 沐芊芊抬眸看了看他,气得一噘嘴 ,向他做了一个鬼脸,骂道:「你真狗腿!」 说完,她气鼓鼓的离开,一屁股坐在湖边,独自生着闷气。 羽枫瑾与鹿宁刚刚说完话,殷正茂就带着栾歌蕊走了过来。 他殷勤的向鹿宁介绍道:「少帮主,这位栾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在颍州和幽州都声名远扬。」 栾歌蕊向她翩翩福身,柔声道:「久闻少帮主鼎鼎大名,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鹿宁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笑道:「殷总管真是红颜知己满天下啊!」 殷正茂笑了笑,拱手说道:「少帮主,殷某有事想和您商量。栾姑娘本来到幽州探亲,可亲戚都逃走避难了。她身上盘缠花光了,现在没有去处,不知能否在咱们哪儿暂住些时日?」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是殷总管的朋友,就是我们马帮的朋友。小住几日有何不可!」 殷正茂立刻看向栾歌蕊,骄傲的说道:「我说了吧,我们少帮主人特别好!」 栾歌蕊翩然福身,柔声道:「那我就谢过少帮主了。」 羽枫瑾忽然漫不经心的说道:「原来你的家人也连夜逃亡了!这样看的话,你能说出那样的话,还真是让人意外!」 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看向栾歌蕊,却见她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就因为我的家人被土匪吓跑,我才希望能尽快解决匪患。可幽州知府无能,让百姓有家不能归,既然如此,还不如向土匪服软,或许土匪就能放过无辜的百姓了!」 说罢,她向羽枫瑾翩翩福身,便跟着殷正茂往外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六章 抛砖引玉引贼寇(三) 鹿宁也向羽枫瑾一拱手,微微一笑:「王爷交代的事情我记下了,那我们这就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 羽枫瑾却一把拉住她,轻声问道:「怎么,你要离开驿站了吗?」 鹿宁微微一怔,一边拨开他的手,一边应道:「是呀,宅院已经收拾好了,我自然就回去住了。不过殿下放心,青峰会留下贴身保护您的。」 二人正在拉扯间,沐芊芊突然赌气般走过来,直接挑破局面:「哎呀,鹿宁你怎么这么笨啊!殿下想要你留下,而不是叶青峰留下!殿下,既然你这么舍不得她,为何不直接明说?」 二人之间的窗户纸被这样捅破,让鹿宁和羽枫瑾反而都有些挂不住面儿了。 「殿下,义父就要来了,所以我……」鹿宁本来可以留下,却因为沐芊芊这样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用说了。」羽枫瑾尴尬地微微一笑,反而大度起来:「我都明白。那我就不留你了,等我忙完了,会会去看你的!」 ——扑空—— 太阳初升,夜晚的大雾尚未消散,天地之间除了晨鸡的鸣啼之外,寂静一片。 山寨两旁的密林里,隐隐可见几个人头攒动。 这片密林在前一天晚上,就已被官兵占据,布好局埋伏在此处。无数双眼睛透过茂密的枝叶,目不转睛的盯着山寨里的动静。 羽枫瑾和张维城分别带兵,将这座山寨围得密不透风,就等着一声令下,大家便一齐冲进去,山寨里的土匪则绝无逃跑的可能。 然而,大家在密林中屏息凝神,就等着羽枫瑾下令,却迟迟听不到让他们进攻的指令。因为在密林的另一侧,羽枫瑾正陷入到深深的忧思之中。 此一次,叶青峰受鹿宁所托,作为随扈追随羽枫瑾一起前来剿匪。 他潜到山寨附近查看一圈,便立刻回到羽枫瑾身边禀报:「殿下,山寨中一丝动静都没有,情况有些诡异!」 「可有在山寨中看到人影?」羽枫瑾似乎并不意外,脸上神色始终淡然。 叶青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看到人影,也未听见交谈之声。不知是他们得到风声已经离开了,还是他们早有所埋伏!」 羽枫瑾没有说话,因为叶青峰说的,也正是他所担心的。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些土匪对朝廷的动作十分清楚,因此才这么沉得住气。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 叶青峰见他面色沉寂,似有重忧,便问道:「殿下,要进攻吗?还是……」 「不。」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先派一组队伍在前面佯攻,再派出另一组人马在后方掩护!」 叶青峰领命后,立刻转身离开,前去安排人马。 不一会儿,高亢的喊杀声,从两边密林中传来。一支约两百人的小队,手持刀枪从密林中杀出,直奔土匪的营寨。 林中的士兵手中敲击着兵器,口中高声吆喝着,为先锋部队助威,也在迷惑隐藏在暗处的土匪。 先锋部队面目狰狞、满身杀气的冲入土匪老窝。 然而,令他们傻眼的是,这里根本没有埋伏,也没有半个人影。屋内灶冷茶凉,一看就是里面的人离开良久。 密林中的人看到二百个人,毫发无伤的走出营寨,刚刚松了口气,却又染上重忧。这次羽枫瑾带兵突袭土匪老巢,没想到竟扑了个空。 回去的路上,整个军队的士气都十分低迷。每个人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好像刚打了一场败仗一样。 唯有领队的羽枫瑾,却脸色始终平静,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调查—— 西风嗖嗖,吹拂而过, 枝头上已有少许的叶子染上了黄色,让败兴而归的士兵们,又徒增了几分忧愁。 一众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军营之中,便各自散去。 羽枫瑾看着毫无生气的士兵,立刻向张维城吩咐道:「张大人,今日剿匪扑空,大家情绪很低落。麻烦你带领大家整顿军务、鼓舞士气。另外,将幽州以往的战例找出来,送到中军大帐,本王要调阅!」 「是,卑职这就去!」张维城拱手一揖,看上去也有些垂头丧气。 羽枫瑾带着叶青峰,前往中军大帐。 叶青峰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一坐到椅子上,就开始揉太阳穴,便忍不住劝道: 「王爷,扑空了总比遭遇埋伏要好。这些土匪如此猖獗,想必也不容易抓住!」 羽枫瑾却到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才叹了口气:「这件事并不简单,等我看完过往的剿匪战例再说吧。」 一盏茶的功夫,张维城就命人抬着一个大箱子,送到中军大帐。 「殿下,这箱子里便是往年的剿匪战例。」 叶青峰打开箱子,大致看了一眼:里面堆满的书册,少说也有上百本。 「怎么这么多,这怎么能看得完呢?」 张维城嘬了嘬牙花子,面有难色地说道:「幽州的匪患少说也有十多年了,每年剿匪的次数不计其数,这已经算是少的了。」 叶青峰看向羽枫瑾,迟疑道:「殿下,要不然找人将这些搬回去,您慢慢看?」 羽枫瑾却一摆手,淡淡道:「不必了,张大人,麻烦你一本本念给我听。」 张维城和叶青峰面面相觑,忍不住惊呼道:「这……得念到什么时候去啊?」 「不必全部读出来,只要将每次剿匪的结果,读给本王听就行!」羽枫瑾看了二人一眼,语气十分坚定。 见他如此坚持,张维城不敢违抗命令,只好从箱子里拿出一本本战例,翻到结果的那一页,朗声读出来。 然而,他越往后读也觉得越诧异,因为近年来的战例显示——每次剿匪不是扑空,就是中了埋伏。 读完这些战例,张维城担忧的看向羽枫瑾,却见他一扫回来时的阴郁,眼中竟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殿下,看来这群土匪近年来愈加狡猾,官府每次派兵征讨,不是扑空就是中埋伏,今日也不例外啊!」张维城不解其意,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了几句。 羽枫瑾抬头看着他,幽幽的问道:「张大人,听完了战例,你有什么看法?」 张维城摇了摇头,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他,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叶青峰却抢过话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们军中有女干细!此人会将每次剿匪行动通报给土匪,才会让他们根据出兵的情况,或躲起来或提前做好埋伏!」 听他这么一说,张维城恍然大悟,却立刻吓得冷汗直流。若果真是自己的收下出了问题,那他将难逃罪责。 羽枫瑾也向叶青峰投去赞许的目光,但似乎并不打算追究张维城:「还记得本王曾让你留意花名册上的那些人吗?」 张维城低下了头,态度有些谦卑:「回殿下,这次剿匪,卑职并没有让他们参与!」 羽枫瑾幽幽一笑,终于解释道:「本王当初注意到,这些人一次都没有剿过匪,便怀疑他们与土匪有所勾结,才让你多加留意他们的行为。」 张维城瞪眼看着他,似乎恍然惊觉:「这帮人因为和土匪有勾结,才不敢对土匪下手!这么说,这些人就是女干细!那卑职现在就将他们抓起来拷问!」 羽枫瑾却摆了摆手,说出了不同的看法:「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打草 惊蛇。这些人也许并不都是和土匪有关系,也有可能一些人为了麻痹我们,而参与了剿匪。所以我们得使些手段,才能将这些女干细全部挖出来。」 张维城抱拳拱手,恭敬道:「卑职但凭殿下吩咐!」 羽枫瑾狡黠一笑,说道:「将所有人集合到操场上,本王要亲自鼓舞一下士气!」 初秋时节,寒风初起,操场上大旗迎风招展,恰好遮住了羽枫瑾头顶的艳阳。 他器宇轩昂的站在点兵台上,纵目望着下面每张士兵的脸,神色十分激昂。他身边点了一个大火盆,里面的火苗窜出一尺多高。 一阵鼓响之后,羽枫瑾才高声喊道:「本王知道今日剿匪扑空,大家难免有些丧气。不过,大家不要灰心,近日来还要加强操练,绝对不可懈怠!三日后,我们再次剿匪,必能得胜而归!」 说罢,他朝叶青峰一挥手,叶青峰连忙捧着一堆纸走过来。 羽枫瑾高举起这堆纸,高声说道:「虽然这次剿匪没成功,不过近日来,众位将士的表现很积极,本王十分满意。所以,本王已将大家所欠债务全部还清,大家可以安心的操练,准备下次的剿匪行动!」 说罢,他便将那堆借据,一股脑儿的丢进火盆里。 熊熊燃烧的大火,瞬间将所有借据都化为灰烬。 看到这一幕,众将士终于兴奋起来,大家纷纷高举着拳头,大声喝彩着,每个人的眼中,都在炯炯发亮。 羽枫瑾终于满意的笑了,他相信:自己要再次前去剿匪的消息,一定很快就会传到土匪的耳朵里。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七章 天罗地网待收钩 ——潜入军营—— 若是没有匪患,幽州的秋日真是美景无限!Z.br> 羽枫瑾站在小楼上,眺望着远处碧绿的山涧,奔流泉水上漂浮的片片红叶,还有那青葱的树林上空,朵朵白云在萦绕飘荡。 一只飞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扑腾腾的落在军营中。 操场上,士兵正排着整齐的队伍,手握刀枪进行操练。金灿灿的阳光下,士兵们古铜色的肌肤,散发着光彩。 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中,一个稚嫩而清秀的面孔,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他剑眉星目、神情严肃,一身雪白的皮囊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他手中的刀法,一招一式颇有章法,在一群老兵痞中更是脱颖而出——这少年就是叶青峰! 叶青峰抬起眼眸,看了一眼楼上的男子,两个人对望一眼都心照不宣。 几日前,他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兄弟,混入到军营和府衙的官吏之中,暗暗关注着,身边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并随时记录下来,向羽枫瑾汇报。 操练的空档,众人正在原地休息,只见一个蓝色的身影,缓步走上点兵台。一双深邃的眼眸,炯炯扫视过每个人的脸。 随着将领的一声呼喊,众位士兵立刻昂首挺胸,调整好站姿,等待羽枫瑾发话。 羽枫瑾清了清喉咙,扬声说道:「众将士近日操练十分刻苦,本王深感欣慰!请大家做好准备!三日后,我们会再次突袭土匪的老巢。希望大家再接再厉,争取一举歼灭他们!待众将士凯旋归来,本王必有重赏!」 众将士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所有人都激动的高声欢呼着,叫声响彻了上空。 众人散去,叶青峰一路走回军营,他时刻注意着每个人的神态举止: 大家都是志得意满、满面春风、斗志昂扬的议论着,这次会如何行动,剿匪成功之后,又会得到多少赏赐。 他却也注意到,有一小搓人并没有任何的表现: 他们神色如常,没有积极参与到众人的讨论中,而是径自走回营帐睡觉。 叶青峰将这些人的相貌、名字纷纷记在心中。 ——有所行动—— 入秋后的夜晚,格外的凉爽。 鎏金的香炉中飘散着淡淡的苏合香,羽枫瑾披衣坐在窗前剪了剪烛花,耳边听着窗外雨打芭蕉,声声点点,是那么的悦耳。 外面已经响过三更的铜锣声,他竟一点睡意也没有。 因为他在等待,等待军中传来的消息!今天他当众宣布要剿匪,如果军中有女干细,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突然之间,窗外传来男子急促的脚步声。 羽枫瑾屏息凝神,听到脚步声渐渐接近,一直停在自己的门前。 随即,敲门声陡然响起。羽枫瑾立刻走过去打开房门。 惨淡的月光照着叶青峰稚嫩的脸,他神色凝重的说道:「殿下,抓了几个行迹诡异的人,请您过去看看!」 羽枫瑾将他引进门来,低声道:「别急,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二人对桌而坐,叶青峰缓了缓神,低声说道:「您宣布剿匪之后,大家都斗志昂扬,只有几个人看上去兴致索然,我便偷偷记下他们的名字加以观察。果然,半夜大家熟睡之际,这几个人却私自离开军营,好像是去通风报信了。我带着马帮的几个兄弟,已将他们秘密逮捕了。」 羽枫瑾微微颔首,又问道:「你把他们放在哪儿了?」 叶青峰沉声道:「我把他们关在府衙大牢里,等着您去审讯呢!」 羽枫瑾微一思忖,摆摆手道:「不着急,他们一直隐藏得那么好 ,今日突然被捉住,一定十分慌乱,必会趁机做好口供。今晚不要急于审讯,给他们好吃好喝,不去搭理他们。等过几日,在于他们计较!」 叶青峰嚯的站起身来,向他一拱手,应道:「是,我这就去办!」 说罢,他转身推门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羽枫瑾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脸上也终于有了喜色:一切都按照他计划的方向,在顺利的展开,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快就上钩了! 一块石头落地,他终于有了困意,困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刚刚沾到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羽枫瑾一夜无梦,睡得十分踏实,一直睡到天光大亮。 然而,同样的夜晚,被关入监狱中的女干细们,却备受折磨,几乎一夜未睡。 羽枫瑾下令不许打骂、不许逼问,牢头们也乐得清闲。他们好吃好喝的,招待了这十个女干细,便理也没再理。 十个女干细的第一个夜晚,被关入同一间牢房,彼此商量了一宿,迅速做出决定:无论羽枫瑾怎么严刑逼供,大家只要大喊冤枉,什么都不能招认! ——审讯—— 女干细们心惊胆战的等了一宿,等来的不是夹棍和烙铁,反而是酒足饭饱。 牢头和狱卒对女干细们既不审讯也不打骂,说得好听是不理不睬,说的不好听是视作空气。 几人女干细刚开始还沾沾自喜,可到了第三天就开始慌了。 随着酒菜越来越好,牢头们反而越来越冷漠,让女干细们误以为:王爷或许连审讯都免了,直接要将他们推出去斩了! 每天被打骂的日子不好过,战战兢兢等待的日子更不好过。 到了第四日,女干细们开始主动和牢头攀谈起来,试图打探到羽枫瑾的意思,可牢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肯说。 等羽枫瑾带着张维城,来到监牢提审十个女干细时,他们已经濒临崩溃。 牢头打开铁栏上的锁链,又搬来一张椅子放在牢中,羽枫瑾才负手缓步入内。 他款款坐在椅子上,狱卒将十个女干细押过来,押着他们跪在地上。 十个女干细战战兢兢的向羽枫瑾磕头行礼,颤声道:「殿下,冤枉啊!请您明察!」 羽枫瑾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可知是因何被抓进来的?」 十个人不假思索、异口同声道:「我们不知啊!我们无错啊!」 这样的回答在羽枫瑾的意料之中。 他弯了弯唇角,缓缓启唇:「本王这次出巡,看过了颍州的洪灾和饥荒,看着无数被洪水冲毁的房屋、饥寒交迫而死的百姓,甚是痛心疾首。 然而,本王没有想到,灾情最轻的幽州,惨烈之状为最甚。百姓们整日遭受土匪的侵袭,导致有家不能回。一众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有志之士,都希望能够将肆意妄为、残害百姓的土匪,赶出我们的家园! 可惜,军营之中竟有一些无耻小人,踩踏着同伴的尸体,向土匪通风报信!纵容他们残害百姓、践踏我们的家园!这样的人可恨、可恶、可耻! 他们也有家人,也生在这片土地上。可他们居然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将自己的亲朋好友,都推入了刀山火海! 的确,土匪许给他们的是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可他们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国将不国的时候,他们将变得毫无利用价值。那些毫无人性的土匪,还会给他们钱财吗?恐怕到时连,他们性命都堪忧! 他们很蠢,蠢到竟然相信土匪,而不相信朝廷。洪灾来了,是朝廷出手救黎民于水火!土匪来了,是朝廷出兵击退恶霸!每个人都应该无条件的,相信自己 脚下的这片土地!」 说到这里,连羽枫瑾自己也动容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炯炯的看着下面几个人。 其中已有四人,被他说得眼圈泛红。 羽枫瑾在心中,偷偷记下了他们的模样。 随即,他转头看向张维城,却见他此时紧握双拳,目光中泪花翻涌。 羽枫瑾轻咳一声,张维城才回过神来。 羽枫瑾摊开手掌勾了勾手指,张维城才恍然惊觉,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奉上。 爱国教育说完了,趁着有些人松动之际,是时候该打一棒子了! 羽枫瑾拿过那张纸,粗略的扫了一眼,惋惜的说道:「诸位的家庭住址和家庭成员,都在本王手中的这张纸上。你们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儿女的人。想必你们为土匪做事,家人定是不知道的!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肯改邪归正,这个秘密本王就给你们瞒下来,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不过,若有人执迷不悟,那本王定按照这上面的地址,一个个亲去拜访。真到那个时候,本王说话重了,或是手下的人行为粗鲁了,也是难免的事。」 说罢,他将那张纸摊在,女干细们视线所及之内。 十人引颈张望,看到自己家地址和亲人的名字时,立刻就慌了。 有几个人想要开口认罪,却被其中几名小头领拼命按住。 在小头领的***下,所有人都不得不齐声高呼着「冤枉」,无一人敢承认罪。 张维城顿时勃然大怒,他看向羽枫瑾,恨恨的叫道:「殿下,这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依卑职所见,不大刑伺候他们是不会招的……」 羽枫瑾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开口说道:「本王看得出来,有些人还是觉悟很高的。不着急,本王给你们时间好好想想,这其中的权倾利弊!」 说罢,他站起身来,款款走出监牢。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天罗地网待收钩(二) 张维城立刻追了出去,担忧的说道:「殿下,您就这么走了吗?卑职方才看到有几个人已经要招认了,您不再问问了吗?」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审讯当然要趁热打铁,只不过接下来的策略,可得改一改了……」 张维城微微一怔,立刻问道:「哦?王爷想如何改?」 羽枫瑾含着微笑,忽然道:「方才那几个被本王说动的人,张大人可都还记得?」 张维城略微一顿,答道:「大概还记得。」 羽枫瑾笑了一笑,吩咐道:「那就好办了!将他们带出来,本王要单独审讯。」 张维城更是不知所云了:「那几个小头目呢?不审讯他们了吗?」 羽枫瑾似玩笑又似正经的说道:「先晾着他们,让他们自己吓唬自己去!本王有办法对付他们!」说罢,他附在张维城的耳边,低语了一番。 张维城听罢,顿时展颜一笑,拱手说道:「殿下真是好计谋!卑职这就去办!」 ——单独审讯—— 窗前的黄叶纷纷飘落,白露凝珠的野草间,栖留着几只残萤,高大的树木尚未凋零,远处的山脉层次格外分明。 就在那几个小头目洋洋自得时,狱卒再次打开了牢门,不由分说的带走了几个神色紧张的年轻人。 这几名战战兢兢的年轻人,被带进府衙的后堂。 这里不是大堂,也不是牢房,素雅整洁的环境,让几个人慢慢放松下来。 狱卒走过来,将他们的脚镣和夹板都卸了下去,一身轻松的几人,心中顿时大喜。 羽枫瑾坐在主位上,慢悠悠的喝着茶,一双锐利的双眸,却始终关注着几个人的神态变化。 他的右手旁放了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红绸。 见几个人完全放松下来,他才放下茶杯,缓缓开口说道:「本王叫你们来,是方才本王见你们有心要招认,却受到旁人的胁迫不敢出声。本王知道,你们几人刚加入他们不久,本性还算纯良。所以,本王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肯供出,以往发生的一切,本王既往不咎。否则的话,你们的性命可就堪忧了……」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心有灵犀的点了点头。 随即,他们直直向羽枫瑾跪下,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开恩,我们的确是土匪安插在军中的眼线,负责向土匪提供每次剿匪的行动信息!实不相瞒,这次行动之所以会扑空,就是我们提前去通风报信了。」 羽枫瑾笑了一笑,口气温和的说道:「很好!你们肯坦白,本王十分满意。所以,现在本王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不但能戴罪立功,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安家费,让你们无后顾之忧!」 说罢,他一把掀开身旁托盘上的红绸,露出堆成山的银两。 底下跪着的几个年轻人,顿时看傻了眼,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 被带走的几个年轻人,再没有回到牢房中,这让那几个头目有些慌了。 于是,他们开始想尽办法,向牢头打听那几人的情况。 而羽枫瑾早就交待好狱卒和牢头,该如何回答这些人: 那几个年轻人,主动承认了女干细的身份,和所做之事,还供出了同伙的身份,因而得到了释放。 没有及时认罪的人,会连同他们的亲人,一起被推到法场处死。 听到这话,几个头目彻底慌了! 毕竟他们投靠土匪只是为了挣钱,并不想落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经过一番商讨和思虑,几个人立刻向牢头表示:他们愿意招供! 牢头立刻把此事禀报给羽枫瑾,羽枫瑾却笑了笑, 淡漠的说道:「审问了一天,本王累了,等本王休息好了再说吧!」 ——漏雨—— 从监牢离开,就在羽枫瑾要刚要返回驿站,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拦住了去路。 大雨铺天盖的从空中倾泻下来,地面上顿时腾起,一层如烟如云的水雾。 羽枫瑾负手立在廊下,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心情却愉悦起来:经过这次对堤坝、河流的改造,日后不管多么大雨,也不会让人担惊害怕了! 等雨势刚刚渐小,羽枫瑾便迫不及待的坐上马车返回驿站。 刚到驿站门口,便看到一大堆驿呈,神色慌张的进进出出。 叶青峰走过来,疑惑的说道:「殿下,驿站好像出事了,我去看看,您稍等!」 羽枫瑾点了点头,叶青峰便跑过去,与门口的驿呈询问了几句。 随后,他转身跑到马车跟前,拱手道:「殿下,不知为何,您的卧房的房顶漏了一个大窟窿,刚才的一场大雨,让您的屋子发大水了!」 羽枫瑾微微一怔,立刻下了马车,与叶青峰一起前去查看。 果然,自己的屋顶上,漏了几个大窟窿,雨水从房顶上倒灌进屋内,屋中的积水一直没到门槛。 屋内的桌子板凳和床铺被褥,都浸泡在水中。 他扫视了一圈,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忙问道:「我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 驿呈忙道:「殿下放心,您的物品都完好无损,被放在青峰的房间里。」 「完好无损?」羽枫瑾挑了挑眉头,和叶青峰相视一怔,诧异的问道:「房子成了这个样子,东西怎么会安然无恙?」 驿呈搔了搔头皮,为难的说道:「这个小的们也不清楚,我们发现屋子发大水时,屋内就是空空如也。东西已被放在了青峰的房里。」 叶青峰神色一正,连忙说道:「殿下莫慌,待我去查看一下!」 说罢,便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 而羽枫瑾虽然满腹疑惑,却无暇去细想,只深深叹了口气,道:「罢了,等雨停了赶紧将屋子修好吧,我去别的屋子住吧。」 「殿下!」正说话间,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羽枫瑾循声望去,看到满面春风的殷正茂,大踏步的走过来。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殷总管冒着大雨前来,可是有事?」 殷正茂向他拱手施礼,笑道:「我听闻殿下的房子发了大水,所以来看看。」 羽枫瑾心中更加困惑,忙追问道:「发大水的事怎么快就传到马帮了?本王也不过是刚刚知道的。你又是听谁说的?」 殷正茂被问得一愣,却立刻笑道:「其实我早就来了,和几个驿呈玩了一会儿,发大水的事我也看到了。」 羽枫瑾缄默的点了点头,心中一直在琢磨着眼下的情况,觉得十分蹊跷。 殷正茂眼珠一转,忙问道:「殿下,这驿站虽然是官府所建,却也是年久失修,十分不安全。今天幸好您没在,不然怕是也要遭殃了。」 羽枫瑾转头看了看掉落在屋内的瓦片和石块,无奈的叹道:「是该好好修缮一下了!」 殷正茂殷勤的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殿下去马帮暂住吧。那里刚刚翻新,就算再大的雨也会无事。」 羽枫瑾略一沉吟,想着自己贸然前去,又会让鹿宁紧张,便婉拒道:「不必了,只有这一间屋子出了事,本王换个房间就行了。」 恰在此时,叶青峰去而复返,向羽枫瑾禀道:「殿下,您的东西一样不少,都在我的房间放着,不如您先住在我的房间吧。」 「也好!」羽枫瑾点了点头,向殷正茂说道:「 那殷总管继续,本王有些倦了,先去休息一下。」 说罢,便和叶青峰往新的房间走去。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懊恼的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了驿站。 他刚一走出门,一个黑色人影从房顶飘身而下,一拍他肩膀,笑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羽枫瑾呢?」 殷正茂无奈的说道:「殿下换了一个房间住,毕竟只有一个房间毁了,其他的房间还完好无损!」 沐芊芊气得一跺脚,怒道:「他可真固执!难道非逼着我,将所有屋顶都凿漏了不成?」 殷正茂拦住她,忙劝道:「喂,你可别做得太过分了,小心被少帮主和羽枫瑾会责怪你!而且,我觉得羽枫瑾好像并不想去马帮住,咱们是不是有点多事了?」 「笨!」沐芊芊一拍他脑袋,嗔道:「你都没看到,鹿宁离开驿站时,王爷有多舍不得!不过他们二人都骄傲得很,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所以得靠咱们了!」 殷正茂却苦笑道:「我看啊,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我可真是有心无力了、爱莫能助了!」 沐芊芊一怔,继而露出狐狸一样的笑意,幽幽说道:「殷总管,你现在是上了贼船,可别想半路下去!你可别忘了,这屋顶可是你凿漏的,你要是敢现在退出,我就去羽枫瑾那里告发你!」 「这……」殷正茂傻了眼,想着自己彻底被沐芊芊拿住了,只好说道:「那现在这情况,你还有什么办法?」 沐芊芊眼珠一转,得意的笑道:「放心,我自有妙招!保证明天早上,羽枫瑾就跑去马帮求助!」 殷正茂不解的问道:「为何不直接邀请羽枫瑾去住,何必要搞出这么多名堂?」 沐芊芊白了他一眼,煞有介事的说道:「你懂什么!那样直来直去的多无趣啊,男女之间只有经过,这样缘分的牵绊,才会对彼此惺惺相惜啊!」 看着沐芊芊双眸发亮、一脸兴奋的样子,殷正茂苦笑着摇摇头,暗道看来羽枫瑾和鹿宁要倒霉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天罗地网待收钩(三) ——闹鬼—— 陈旧的馆驿,在一场大雨过后,处处都弥漫着潮湿难闻的气味,连过堂风里似乎能嗅到木头腐败的味道。 窗外的树上落了一只猫头鹰,在黑暗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吵得羽枫瑾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照亮了整个屋子,一个黑影映在窗纸上,看上去好像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 羽枫瑾猛然惊坐起,一瞬不瞬地盯着窗纸上的人影。 那人在外面站了好久,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羽枫瑾一边慢慢挪到床边,一边警惕地向外面问道:「谁?谁在外面?」 话音刚落,又一个闪电劈下,将黑洞洞的天空一分为二。 这一次,窗外的人影终于动了!她慢慢地抬起手来,紧接着,只听得「吱呀呀」一声朽木发出的怪声,窗子被推开了。 窗外站着一位,全身透着诡异气息,长发白衣的女子,她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遮住了脸。 一阵暴雨忽然不期而至,狂躁的大雨,打在女子的身上又飞进屋内。 羽枫瑾缓缓摸向枕头下,那把用来防身的宝剑。他知道恶鬼不怕,可若是恶人却能被吓退。 只见那女子携着暴雨慢慢爬过窗子,一步步逼近床上的人,她身上不停的往下滴水,走过的路面上已湿了一片。 她一边缓缓靠近,一边用低沉阴森的声音喊道:「滚出去!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地盘!」 羽枫瑾稳住心神,用尽可能平静的语音问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 然而,女鬼除了反复念叨着方才的话,似乎并不打算回应他。 终于,女鬼在床前站住了脚,她伸出手拨开了面前湿漉漉的长发,露出一张瘆人可怕的脸: 一张惨白的脸上没有眉毛,一张猩红大口中吐着一条紫红色的长舌头…… 虽然羽枫瑾并不信这世上有鬼,可这个女子的脸,着实让他倒吸口凉气。 「殿下,小心!」一个紧迫的声音从窗外陡然响起。 紧接着,一团黑影冲破窗棂飞进屋内,黑暗中寒光一闪,一柄大刀便朝着女鬼砍去。 却不料,那女鬼身形极其灵活,她一个闪身,巧妙的躲过这致命一击。眨眼间,她双足轻点,如燕子般飞出窗去。 「该死!」叶青峰跺脚骂了一句,立刻走到床前,急切的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羽枫瑾一把掀开帷幔,沉声道:「我没事,快去追!要活捉那女鬼!」 叶青峰得令,立刻转身推门追了出去。 黑洞洞的夜幕中舞动着电闪雷鸣,虽然女鬼身手矫捷,在屋顶上飞走都如履平地。 可因为她身着白衣,在黑夜中十分显眼,叶青峰很快便追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急速穿梭。 女鬼飞上屋顶,叶青峰便追上屋顶。女鬼飞到地上,叶青峰也落回地上。 女鬼身形轻盈,可以在树梢间跳来跳去,叶青峰就在地上亦步亦趋地紧紧追随。 一路下来,叶青峰越来越觉得,自己追的不是女鬼,而是一个活人。同时也佩服此人高超的轻功。 尽管他轻功不如女鬼,却没有落下太多。 那女鬼被追得似乎有些慌了,她急于摆脱叶青峰的追捕,便往更高的树梢飞去。 一道闪电撕破夜空,突然劈中她身旁的一棵树。女鬼受到惊吓脚下一滑,竟惨叫着跌落下来。 叶青峰暗叫不好,顾不得对方是人还是鬼,只一心想救人,便立刻双足一跃,及时在半空中,将跌落的女鬼接住。 女鬼身子温暖而 柔软,还散发着幽幽的暗香,叶青峰轻轻落回地面,惊魂未定的女鬼还靠在他胸前轻喘。 看着怀中的女子,叶青峰更加确定,这不是女鬼,而是一位少女! 他双颊腾的一红,局促地问道:「你……你不是女鬼,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装鬼吓人?」 女鬼回过神来,一抬头撞见叶青峰慌促的眼神。 「下流!」女鬼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趁机从他怀中挣脱,转身就要逃跑。 「别走!」叶青峰顾不得脸颊上火辣辣的巴掌印,一把拉住少女的手腕,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 「我不管你是谁,和我回去见王爷!」叶青峰忘了男女有别,只是执拗地想要探究对方的身份,然后回去向羽枫瑾交差。 可听到这话,却把少女气得直跳脚。她想甩开叶青峰的手,力气却没有那么大。情急之下,她只好弯下腰在叶青峰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钻心的疼痛袭来,叶青峰「啊」的一声惊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白衣少女趁机飞上树梢,像只猴子一样在树枝间,开始轻盈地滑翔。 等叶青峰反应过来时,茫茫夜色中,却早已不见少女的身影…… ——守株待兔—— 等叶青峰垂头丧气的走回到驿站时,羽枫瑾已点燃屋内所有的灯,屋内此时亮如白昼。 他早已穿好衣衫,正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仿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看到叶青峰脸上的巴掌印,和手背上一圈小巧的牙龈,羽枫瑾有些忍俊不禁:「你这是去追女鬼了?还是去调戏女鬼了?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叶青峰摸了摸红肿的脸,颓然说道:「请殿下责罚,我没能追上那个女人!她的轻功极好,我不是她的对手,而且……」 他看了看手背上,渗出鲜血的牙印,愤懑的不再出声。 羽枫瑾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这没什么,人虽然没有抓住,不过至少我们确认了几件事:第一,那是女人不是女鬼,第二,她既然是奔着本王而来,这次没有成功,就还会有下次!我们只需耐心等待,就一定能守株待兔!」 叶青峰却皱紧眉头,似乎心有余悸:「殿下,会是谁派来的女人?为何要装鬼吓您?是不是那些土匪想要对您不利?」 羽枫瑾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女子没带一件兵刃,显然不是来要命的。所以应该不是土匪所派,不过,我也一时没想通,这女子的目的,只是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叶青峰一拍大腿,惊呼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我之所以没对她下死手,就是觉得她似乎没有恶意,而且还很熟悉咱们。其实我都抓住她了,只是外面太黑,我没看清她的脸!」 羽枫瑾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无妨,本王有预感,她很快就会出现的。咱们先按兵不动,你在驿站附近部署一下,等她再次出现,我们就将其一举拿下!」 折腾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羽枫瑾和叶青峰若无其事的坐上马车,直奔幽州监牢。 等待了几日,女鬼没有出现,可监牢那边却传来了消息: 他的无视让几个头目每日在监狱中如坐针毡,根本吃不下、睡不好,精神已达到崩溃的边缘。 羽枫瑾觉得是时候出手了,便再次大摇大摆的走进监牢。 然而,当他站在铁栏外时,险些没有认出那几个人: 前几日还趾高气昂、一脸嚣张的土匪们,不过多呆了几日,就已经神情萧索、蓬头垢面、双颊塌陷了。 一位八字眉的男子见到羽枫瑾,就立刻扑了过来,抓着铁栏急切的说道 :「殿下,殿下!小的有话要和您说!」 羽枫瑾轻蔑的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本王现在没什么想要听的了!」 八字眉一惊,连忙哀求道:「别,别!殿下,您听我说,我们的确是加入了土匪,为他们提供官府的剿匪行动!」 羽枫瑾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这些事情你们的同伙已经招认了,你们现在承不承认,都不影响对你们的审判!」 听到这话,八字眉彻底慌了。 因为谈判双方最怕的,不是你来我往的交锋,而是失去手中的筹码。 他连忙跪下来,抓住羽枫瑾的衣角,央求道:「殿下饶命,我们知错了!我求您给条活路吧!我们加入土匪,也不过是想多挣点钱养家糊口罢了,并不想与朝廷为敌!我们也没过做伤天害理的事儿!求您了,饶过我们这一次吧!」Z.br> 时机到了! 羽枫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他看向八字眉,缓缓说道:「你们几个人的卷宗,已经递交上去了现在。你们几人能立下大功,将功折罪才能免除一死。否则,本王也爱莫能助了!」 八字眉听到这话,微微迟疑了一下,为难的说道:「王爷,我们几个在他们那里都算不上头目,只是几个小杂碎,我们手里真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啊……」 羽枫瑾掸了掸衣袖,怅然道:「那本王和你们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几天好吃好睡,本王会嘱咐行刑的刽子手,给你们一个痛快的!」 说着,他一挥衣袖,转身要往外走。 八字眉却拉住他的衣角,失声叫道:「等等,殿下!小的手里有张地图,是从他们那里偷来的,上面画着幽州所有土匪们山寨的位置!不知道能不能换来我们几人的贱命!」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章 十家牌法惹恨幽 羽枫瑾缓缓站住了脚,转过身审视着他,冷笑道:「一张地图就想换这么多人的性命?那得看这张地图值不值得!」 八字眉慌里慌张的从衣服内侧,取下被缝好的一张纸,颤抖着呈给他。 羽枫瑾接过纸展开一看,微微笑道:「好,等本王仔细研究过后,再做定夺!」 说罢,他匆匆拿着地图匆匆离开监牢,叶青峰驾着马车,一直等在门外。 等羽枫瑾坐上车,便迫不及待的拿出地图,开始钻研起来。 叶青峰迟疑了一下,问道:「王爷,女鬼几日未曾出现,是不是被吓跑了?」 看样子,他对那个女鬼还是心有余悸,以至于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 羽枫瑾一双眼始终盯着地图,口气有些漫不经心:「那不是更能说明,女鬼不是土匪派来的吗。你担心什么。」 「可是……」叶青峰神色依旧不安:「不抓住这个人,我始终放不下心来。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半夜突然出现吓唬人啊?!」 羽枫瑾抬头向他微微一笑,安抚道:「不用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也躲不掉。对了,调转马头去马帮,我有事要见鹿帮主。」 「嗯,好的!」叶青峰拨转马头往马帮的方向失去,思绪却始终在女鬼身上。 ——十家牌法—— 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庄园的门前,叶青峰前来打开车门,羽枫瑾收好地图,理了理衣衫迈下马车。 他面前的深宅大院坐北朝南,七进五门楼,东西两院左右对称。 花园错落有致,院坝青石铺就,院墙彩绘粉饰。整座庄园古色古香、十分典雅。 朱漆的大门的牌匾上,用金漆刻着「云岫庄」三个大字,下面写着「马帮幽州分号」六个小字。 羽枫瑾与叶青峰推门而入,但见院中杨柳依依、蓼花飘飞,满目秋色。 鹿宁一袭白裙坐在石桌前,殷总管一袭青衫站在一旁,二人正认真的核对着账本。 秋叶落在她的裙摆上,她却全然没在意。 直到羽枫瑾走到二人面前,二人才猛地抬头,显然吓了一跳。 「殿下!您来了!」鹿宁站起身来,和殷正茂齐齐向他拱手问安。 羽枫瑾目光和煦,微微笑道:「你们在忙什么?」 鹿宁抬手指了指石凳,莞尔道:「刚刚翻修完宅子,花了一大笔银子。我和殷总管赶紧核对了一下账本,看看在哪里能省出些银子来。」 羽枫瑾撩袍对面而坐,笑道:「是呀,你们虽然家大业大,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入不敷出。小家如此,江山亦如此。」 二人说话间,下人送来了茶点。 鹿宁提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顺着他的话轻叹道:「是呀,颍州分号已经成立了七八年,招募的兄弟近三百。要搬起家可不是简单的事。这宅子虽然是义父早年所购,却年久失修,想要能住人,就得里里外外重新翻修一遍。要住下那么多人,还要顾及马帮的面子,就不能修得太寒酸。可这样一来,着账本上就都是赤字了……」 说着,她一抬头撞见羽枫瑾清润的眸光,连忙笑了笑:「你瞧我,只顾自己说话,对了,殿下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羽枫瑾低头啜了口茶,柔声说道:「我就不能只是来看看你吗,难道我来找你就一定是有事吗?」 鹿宁看着他微微一笑,捧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殿下今天怎么难得有空?看来剿匪的事进展顺利啊。」 羽枫瑾淡淡一笑,拿出地图摊在桌子上,说道:「抓住的土匪不过是些小喽啰,却也着实狡猾。一番周折后,他们为了保命,才交出这么个东西,也不知真假!」 鹿宁仔细看了看地图,奇道:「您瞧每个山寨都建得十分巧妙,四周视野极好、山寨易守难攻,看样子不像是假的。」 羽枫瑾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如果这是真的,这正是我们剿灭匪徒的契机。不过,你看完地图,就没有发现一些问题吗?」 鹿宁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恍然惊觉道:「这些山寨建得颇具章法,不像是一些流民草寇能做出来的,这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 羽枫瑾赞许的点了点头,沉声道:「通过这几次剿匪活动,加上他们在军中安插眼线。不难看出,这些草寇的背后,定有一个狠角色!」 鹿宁抬眸看着他,问道:「那些人可有吐露出,这背后之人?」 羽枫瑾摇摇头,说道:「他们都是一些靠情报换取金银的小喽啰,别说没见过这背后之人,怕是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鹿宁沉吟了一下,又问道:「目前看来,不剿灭这背后主使,这匪患就断绝不了。那王爷现在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淡淡笑道:「我已经策反了几人,让他们继续待在土匪窝里做女干细。通过他们一层层往上摸查,定能抓出这背后之人!」 鹿宁微微蹙起眉头,忧心道:「这些草寇们狡猾之极,又大多是本地人。朝廷抓得严了,他们就躲回家中做老百姓,朝廷管得松了,他们就聚上山头做绿林。想要一举将他们拿下,怕不是易事!」 羽枫瑾抬起头来,注视着庭院,缓缓道:「这是自然,这群人整日和朝廷打交道,一个个精得像猴一样,本地基础又深厚。和他们硬碰硬肯定是不讨好!」 鹿宁双眸一亮,笑着问道:「看来殿下心中已有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羽枫瑾略微一顿,微微笑道:「从即日起,整个幽州城将推行「十家牌法」!就是以十家为一个单位,实行保甲连坐。这十家每天轮流巡逻抗匪,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或者知情不报者,这十家一起完蛋!」 鹿宁细细一想,不觉拍掌叫好:「这真是个绝招!这帮土匪的家老小,不可能都被带上山!这样他们为保妻儿,定然不敢回家,只能待在寨子里了。到时只要衙门主动出击,便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羽枫瑾笑着点点头,道:「把他们合作一处歼灭,总比四处追打要省事儿!」 「栾姑娘,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殷总管粗犷的声音陡然传来。 羽枫瑾与鹿宁相视一惊,立刻收好桌上的地图,警惕的转头看去。 只见栾歌蕊从树后款款走出来,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殷总管,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没想到却被你找到了。」 殷正茂一怔,面带喜悦的说道:「我和少帮主一直在这里啊!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栾歌蕊挽住他手臂,一边往鹿宁和羽枫瑾的方向走,一边笑道:「我今日要去曾经呆过的青楼看看那些姐妹,想请殷总管去玩一玩,报答你收容我的恩情。」 殷正茂笑得眉飞色舞,忙说道:「好、好!我今日正好有空!相信栾姑娘的姐妹,也如此秀色可餐吧!」 栾歌蕊掩嘴一笑,娇嗔道:「殷总管可真会说笑!」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二人面前。 看到石桌旁的羽枫瑾,她故作吃惊,连忙翩翩福身:「呦,原来王爷也在这里啊!有失远迎,还请王爷勿怪!」 羽枫瑾淡淡瞥她一眼,别有深意的说道:「栾姑娘不是一直藏在树后吗,那个位置不但能看得到本王,还应该能听到本王的话!」 栾歌蕊始终面带微笑,没有一丝慌张,轻轻启唇道:「王爷说笑了,我是一直在找殷总管,刚才碰巧走到树下罢了。」 羽枫 瑾没有继续拆穿她,转过话题问道:「栾姑娘在这里住得可算舒心?」 栾歌蕊柔声笑道:「多谢王爷关心。少帮主对我照顾有加,真是不能再好了。只是,我身边没有您这样的贵人,就算日理万机也不忘常来陪伴,看来王爷很在乎少帮主啊。」 鹿宁一怔,和羽枫瑾相望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殷正茂向二人一拱手,笑道:「王爷,少帮主,我们出去喝酒,你们一起吗?」 鹿宁淡淡一笑,温言道:「你们去吧,我们还有话要说!」 「那行!你们继续,我们先走了!」殷正茂大笑一声,向二人拜别,与栾歌蕊并肩离开。 看她走远,羽枫瑾脸色一沉,冷道:「看来她方才一直在偷听!」 鹿宁也皱眉道:「自打她住进来,我就一直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她总是有意无意打听你的行踪,或衙门中的事。」 羽枫瑾略一沉吟,说道:「如果她真的和这件事有关,又听到了咱们之间的谈话,那她一定会去通风报信去。」 鹿宁垂眸略作沉吟,和羽枫瑾说道:「王爷,殷总管被她迷了心智,我有些不放心。您在这里稍坐,我还是跟上去看看吧!」 羽枫瑾想了想,担忧的说道:「好,不过你一定要小心,那个女人的背景我们尚且不知,如果真是土匪的眼线,那她就十分危险!」 「放心,我明白的。」鹿宁莞尔一笑,便起身离开。 为了不打草惊蛇,鹿宁没有骑马,而是用轻功跟在二人的马车后。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一章 十家牌法惹恨幽(二) 马车一路上直奔市集,停在了最著名的青楼「怡红院」门前,鹿宁立刻藏起来,偷偷关注着。 马车门打开,栾歌蕊与殷正茂有说有笑的走进门去。 鹿宁从暗处缓缓走出来,站在门外怅然一叹:这里是专门接待男子的青楼,自己是进不去的。 她走近对面的茶楼,临窗而坐,一边喝着茶,一边关注着对面的情况。 从日头高升到日头偏西,殷正茂才摇摇晃晃的,从怡红院中走出来。 然而,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可是离开的时候,却只有殷正茂一人。 鹿宁放下茶杯,从栏杆上飞身一跃,如天仙般突然落在殷正茂的面前。 殷正茂猛地一怔,连忙晃了晃脑袋,又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瞪眼看着鹿宁,惊诧地问道:「少帮主,您……您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鹿宁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冷声道:「跟我走,有话问你!」 说罢,便拉着他穿过熙攘的人群,一直走到僻静无人的死胡同里,鹿宁才松开手。 「说罢,栾歌蕊和你都说了什么?」鹿宁脸上的表情紧绷,口气有些凝重。 殷正茂一怔,立刻明白鹿宁的意思。 他连忙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不敢瞒着少帮主,栾歌蕊今日请我去喝酒,还故意将我灌醉,趁机问了我许多,有关翊王剿匪的事情。」 鹿宁大惊,急忙问道:「那你和她说了什么?」 殷正茂嘿嘿一笑,连忙说道:「少帮主放心,虽然殷某对栾姑娘确实有好感,可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急奔的警觉性还是有的。她疑问我这个问题,我立刻就觉得不对,然后就假借醉酒,一问三不知。她见什么都没问出来,就放我离开了。」 鹿宁闻言松了口气,欣慰的看着殷正茂,拍了拍他肩膀:「不错,还算你足够警觉!不然,咱们的麻烦可大了!」 殷正茂尴尬地笑了笑,又试探着问道:「少帮主觉得栾姑娘可疑?」 鹿宁叹了口气,说道:「是翊王先发现她的不对劲,才让我收容她在马帮,好密切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和所接触的人。翊王怀疑……她很可能与土匪有接触,所以才会一直暗中打探。」 虽然知道殷正茂和栾歌蕊关系匪浅,她还是对自己的兄弟毫无保留。 殷正茂一惊,忙问道:「那该怎么办?要把她控制起来吗?」 鹿宁缓缓摇头,沉声道:「不,我们不能确定这件事情,只能按兵不动。所以,你需要继续和她交好,还要时不时向她抛出一些假消息,来迷惑她和背后的那个人!为翊王剿匪争取更多有礼的时间!」 殷正茂拍了拍胸脯,坚定的说道:「放心吧,栾姑娘的事就交给我了,从今日起,我一定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鹿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好,有劳殷总管了!」 ——走投无路—— 秋山收敛了落日的余晖,倦飞的鸟儿鼓动着翠羽,鸣叫着遁入山林。 昏鸦掠过天空,远而飞去,一路上山林寂静无人,万木都笼罩在一片肃杀中。 自从「十家牌法」实行以来,幽州大大小小的山头都热闹起来。 那些躲在家中假装良民的土匪,被逼无奈统统躲进山中,连过节都不敢回家探望。 可山上能有什么? 土匪把老巢建在山上,无非是因为那里密林众多、曲径通幽。 熟悉山林的人,在里面能够很好的藏身,不熟悉山林的人,在里面却寸步难行! 对土匪来说,山林是一道阻止官府追捕的天 然屏障! 而且山林中飞禽走兽众多、还有野果野菜,躲在这里不愁吃喝,政府又抓不到他们,这里简直是土匪们的世外桃源! 可当所有土匪都挤上山头,这里的资源,就渐渐变得紧缺起来。 生活也就不再那么美好了! 当他们与家人分开,躲在山中吃糠咽菜时,才共同意识到: 他们现在这种苦日子,都要拜羽枫瑾所赐! 他才是那个还得大家有家不能回,有钱花不出去的罪魁祸首! 所有的土匪都深深痛恨着翊王,刚开始他们只是一边啃着野菜,一边咒骂。可越往后,他们的日子就越艰难! 土匪们也是有尊严的!他们再也受不了这种侮辱,就开始每天派人下山,跑到府衙门前叫骂! 可生气的土匪头,下山叫骂的确实小喽啰,这些人不敢和官府为敌,更害怕被抓,所以他们每次骂几句就跑! 与土匪们日日怒火攻心的叫嚣和谩骂相比,羽枫瑾的日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一盏灯、一壶茶、一本书,一个寂寞而冷清的人。 偶尔,他会端着茶杯站在门口,颇有兴致的看着,土匪们因为气愤和饥饿,而变得扭曲干瘦的脸。 一杯茶喝完,他才微笑着返身回去,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自己不过是个路过此处的看客而已。 可怜的土匪们,到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手的厉害:羽枫瑾绝对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还是个玩心理战的领头人物! 只可惜,当他们意识到这个真相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府衙的后堂,羽枫瑾在慢悠悠的喝着茶,下面并排站着,上次被劝降的土匪们。 他抬起眼眸,瞧了一眼这几个人,呵呵笑道:「近日来你们表现得不错!多亏了你们提供的情报,很多小头目被一网打尽。」 几个人心中一喜,连忙俯身跪拜,道:「多谢殿下开恩,才让小的们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小的们愿意听凭殿下差遣,再立功劳!」 羽枫瑾微微笑道:「好!既然你们有心,本王再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抬眸往门外望去,只见鹿宁神色凝重的站在门外,向他招了招手。 羽枫瑾微微一怔,立刻站起身来,匆忙走出门去。 他将鹿宁带到自己临时的书房,随手关紧了房内。 鹿宁顾不得坐下喝口茶水,忙低声说道:「自从十家牌法开始实行,栾歌蕊就开始越来越焦虑,还时不时的向我打听您的事情!不过,我总是敷衍她,什么都没和她说,却一直在关注她!今天早上,殷总管发现,栾歌蕊连夜逃跑了,我们在她房间什么都没找到!」 羽枫瑾一皱眉头,沉声道:「看来她已经发现,咱们对她起疑了。」 鹿宁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栾歌蕊离开后,那些土匪今日就没有下山叫骂。我觉得有异,便和殷总管故作郊游的百姓上山探查。结果我发现了土匪的异动!」 羽枫瑾眉头一挑,问道:「什么异动?」 鹿宁忙道:「他们在整顿人马,在山上到处布置捕兽夹和陷阱,看样子是要和我们决一死战了!」 听到这里,羽枫瑾方才紧张的情绪,忽然松懈下来:「就这样?」 鹿宁微微一怔,不解道:「殿下,山头的几伙土匪都结成同盟了!他们正集结兵力准备和咱们拼命,如果咱们不趁早做准备,岂不是要落了下风?」 羽枫瑾满不在乎的笑道:「他们要一起来,咱们就一起收拾好了!也省着挨个去找他们,这有什么可准备的?」 鹿宁惊讶的微 微张着嘴,实在不明白,羽枫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她大惊的样子,羽枫瑾温柔的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幽幽笑道:「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突袭—— 秋天的山,满眼都是浓浓的翠绿,山峰处松柏参天、怪石嶙峋,萧瑟的山峦走入远方的大海,宽敞平坦的大地上罗列着桑树。 天将亮未亮之际,世人美梦正酣。大泽山上人头攒动,点点火把的荧光,连成了无数条赤色的带子,遍布在各个山头。 正是三更时分,翊王带领着幽州上千名官兵,浩浩荡荡的往大泽山挺近,准备给藏匿在山上的匪寇们,一个意外之喜! 当然,匪寇们并不觉得这是惊喜! 部队有秩序的沿着山路,往山坳里的土匪老巢逼近。他们一路行军,一路留下暗号,以防后面的人掉队或迷路。 大泽山简直就是土匪的大本营,每个山头都藏匿着一个土匪的老巢。 官兵悄无声息的慢慢逼近,直到土匪窝的脚下才缓缓停下。 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振飞了山鸟,驱赶了走兽。吓得美梦中的土匪们,一个激灵从被窝里钻出来,又滚到地上。 土匪头子刀疤脸一骨碌地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回事?」 身旁的八字胡恍惚道:「老大,好像是号角声!是不是官兵打上来了?」 刀疤脸一拍他脑袋,骂道:「那个王爷不是等着咱们下山,好将咱们一网打尽吗,怎么会打上来!快点派人去探探!」 八字胡立刻穿上衣服,就往外跑,却和正往里闯的小黄毛撞了个满怀。 八字胡「啪」的一下,给小黄毛一个大耳刮子,骂道:「这一大早的要疯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二章 十家牌法惹恨幽(三) 小黄毛哭哭唧唧的说道:「大哥,不好了。官兵打上来了!」 八字胡脑袋嗡嗡直响,抓着他衣襟,吼道:「什么?你确定是官兵吗?是幽州的府兵吗?」 小黄毛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是!他们举着的旗子,就是幽州府衙的旗子!」 八字胡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边转身回屋,一边骂道:「妈了-个巴子的!当官的说话和老子放屁一样,都他妈的没准儿!」 八字胡进屋就嚷嚷起来了:「兄弟们,那个什么狗屁王爷说话不算话,他们攻上来了!」 只听见一阵乒乓作响,屋里顿时乱作一团,所有人都从被窝里爬起来,迅速穿好衣服,从墙上拿下兵器再聚集在一起。 刀疤脸拿着一柄关老爷的偃月刀,神气的站在众人面前,粗声粗气的喝道:「不用慌!咱们这里易守难攻,更何况山路上都布满了陷阱,保证他们还没摸上来,就扒层皮!」 一个小喽啰战战兢兢的问道:「老大,我们在军中不是有人吗?怎么这次没有通知咱们呢!」 刀疤脸一怔,立刻皱起眉毛,恨恨道:「估计是被他们识破身份,抓住了吧!所以那个王爷才能那么自信的扑过来!」 这话一说出来,下面的人就开始议论纷纷、唉声叹气。 八字胡趁机骂道:「你们他妈的那么垂头丧气的干什么!他们那号角吹了那么久,就不见人上来,估计现在都困在我们山上的陷阱里出不来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觉得有理,情绪立刻高昂起来。 刀疤脸朝着还哭丧脸的小黄毛叫道:「你赶紧再去探,另外,去别的山头求救,让他们趁机包抄官兵的后方!咱们前后夹击,就不信他们能走得出这大泽山!」 小黄毛擦了把眼泪,立刻转身跑出了屋子。 ——对峙—— 羽枫瑾带着部队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山腰处,却站住了脚。 他插着腰昂首仰望山顶,这里地处偏僻,松树古远,微风吹来,松涛声有如弦管齐鸣,奏出的悦耳之声。 张维城指着山顶说道:「王爷,再往上走就进入他们的埋伏圈了。那些女干细说,这山上有很多陷阱,他们不看地图都出不来。不过,我从女干细那里拿了一份旧的地图,上面标注了陷阱的位置。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新的设置。」 羽枫瑾看也没看那地图,只是笑了笑,说道:「何必那么麻烦,通知三军,就在这里安营扎寨!」 张维城一怔,疑惑的问道:「殿下,咱们不进攻了吗?就在这里安营扎寨?」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咱们这般上山,半路有陷阱,到山寨里还要与他们正面冲突,难免会有死伤!就呆在这里吧!」 张维城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可这样的话,怎么剿匪啊?他们呆在里面好吃好喝,士兵们在外面风餐露宿?」 羽枫瑾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吧,他们很快就会自己冲下来的!你通知士兵们,将所有下山的路口都守住,埋伏要做好。其他的就是擦亮刀枪,等着土匪们乖乖送上门来!」 今日景物格外的好,临近中午,山腰处白云滚滚连成一片,山谷处涌流不息,水光与山色交相辉映。 府衙的官兵已安好营扎好寨,生起了篝火,开始准备午饭。 羽枫瑾坐在中军大帐,不慌不忙的点燃炉火放上水壶,安静的坐在一旁,等待着水开。 他身旁的茶叶已经备好,棋局已经摆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张维城挑起门帘走进来,拱手道:「殿下,所有陷阱和埋伏已经做好,我已经让士兵们轮流去吃饭了,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嘱咐的?」.z .br> 羽枫瑾从炉火上小心的取下水壶,打开茶壶盖注入热水,淡淡道:「没什么需要嘱咐的,只要值守的人打起精神就行。」 张维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羽枫瑾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张大人还有事儿?」 张维城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恕张某不懂兵法,实在看不懂殿下今日这阵法的门道,还望赐教!」 羽枫瑾斟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幽幽说道:「土匪都是亡命之徒,我们和他们硬碰硬,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我们要像猎人狩猎一样,布好陷阱、搭好弓箭,等待猎物进入我们的视线。这样我们的损失最小、收获最多,不是最好的方式吗?」 张维城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又问道:「可他们在山头已经自成一体,怎会下山来自投罗网呢!」 羽枫瑾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张大人糊涂,那么多人呆在山上,很快就会弹尽粮绝。到时候,根本不用设法引他们出来,他们要么饿死在老巢里,要么出来和咱们决一死战。不管是哪种选择,胜利的都会是咱们!」 张维城听得目瞪口呆,他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儒雅的男子,才赫然惊觉:此人竟将阴险狡诈的一面,隐藏得如此之深! 山顶上的土匪们此时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洋洋自得和信心满满。 过了许久,小黄毛才垂头丧气、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一进屋,大家期待的目光都射了过去。小黄毛却耷拉着脑袋,试图躲避所有人的注视。 八字胡忍不住,一拍他后脑勺,骂道:「妈的,你装什么装!外面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放个屁啊!」 这一打又一问,小黄毛忽然哭丧着脸,叹息道:「那些官兵根本没有上山,而是在山腰处安营扎寨下来,现在都做上饭了!」 此话一出,众土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刀疤脸追问道:「别的山头什么时候过来支援?他们要是现在过来,从后面夹击,咱们从山上往下冲,正好把他们夹在中间,一起歼灭!」 小黄毛哭得更厉害:「哪还有什么支援啊!官兵将大泽山上,每个山头下山的路都封死了!」 听到这话,所有土匪都炸毛了。 他们猛的站起身来,怒目等着小黄毛,再次确认道:「什么?你确定所有山头都被堵死了吗?」 小黄毛拼命点了点头,说道:「我挨个都跑过去看看了,大路、小路都封个严实,还布下很多埋伏,贸然下山就是一个死!」 这下子土匪彻底慌了,每个人都丢下手中的兵器,纷纷跑出门外,趴在瞭望台上往山腰看去。 当他们看到山腰处炊烟袅袅,士兵们开始轮番去喝酒吃饭时,彻底急红了眼,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妈的,这帮狗官真阴险!」 「这下可怎么办?」大家求助的眼神纷纷抛给刀疤脸。 刀疤脸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一咬牙说道:「不用担心,估计他们是等着夜里偷袭呢!大家做好准备,晚上和他们火并!」 众人纷纷应承,转身回去做着准备,因为现在大家除了相信刀疤脸,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突围—— 月落时分,群山披上晓色,山野空旷。城楼上的鼓角鸣声划破夜空后,又安静下来。萧瑟的秋风中,稀疏的树林沐浴着晨曦的霞辉。 山腰处的军营中一片安静,刚刚换岗的士兵,各个精神抖擞、朝气磅礴。 走回营帐的士兵们,也很快就进入梦乡。 羽枫瑾却早早起来,站在最到处向远方眺望。有的山头上有炊烟升起,有的山头上寂静一片,他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 刀疤脸的山头上死寂的一片,火堆已经灭了,厚厚的烟灰,将最后一丝火苗也压灭,余温不足以烘烤围在一旁的众人。 大家呆若木鸡、满腔愤懑的围坐在一起,自从他们被士兵围困在这里,便做好了突袭的准备。 一整天了,他们从开始的亢奋激动,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到现在却是麻木疲惫,再看不到任何士气和斗志! 然而,山腰处的士兵却丝毫没有动静:不进不退、不打不放,似乎早将他们遗忘在山头。 这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土匪,眼巴巴等了一个晚上,等来的不是官府的突袭,而是大家沉默中的愤怒。 门被推开,小黄毛急匆匆的跑进来,叫喊道:「其他山头来了飞鸽传书!」 刀疤脸立刻站起身迎上去,其他人也双眸一亮,纷纷看向他。 刀疤脸从小黄毛手中一把抢过短笺,展开来一看,却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八字胡沉不住气,连忙问道:「大哥,上面怎么说的?」 刀疤脸沉吟道:「他们派人出去打探,得知这些官兵压根儿就没想突袭,他们准备一直守在山腰处,堵住我们下山的路,将我们活活饿死!」 「妈的!这群龟儿子!」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痛骂着,甚至开始四处砸东西,来宣泄心中的不忿。 八字胡却沉默了,他突然拿起半坛酒仰头一口气喝干,然后一把将酒坛摔在地上摔个粉碎,拿起立在墙边的银枪,沉声道:「大哥,咱们和他们拼了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三章 老将出山斩逃囚 他第一个发话,所有兄弟一怔之后,开始激动的附和道: 「是呀,大哥,咱们冲下山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总比困在这里强啊!」 「大哥,咱们不能在这里活活饿死啊!」 「大哥,咱们不能被他们这么羞辱!」 反攻的呼声越来越高,大家都义愤填膺、满腔怒火。 他们虽然是土匪,却也有尊严,更容不得别人的蔑视和践踏。 羽枫瑾的戏弄,彻底点燃了他们的怒火,唤醒了他们身体里,那颗男儿血性的种子! 刀疤脸将手中的短笺撕个粉碎,扫了一眼大家愤怒而坚定的面庞,终于发号施令:「好!给各个山头飞鸽传书,今晚咱们和他们决一死战!绝不在这里等死!」 一向胆小的小黄毛,此时也有了勇气,他抱着鸽子,立刻兴奋的跑出门去。 ——决战—— 太阳从山的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这一天,山头和山腰都相处的平安无事,双方都没有丝毫动静。 直到天色渐晚,北风萧萧,吹走一片云雨,皎月便从云后走了出来。 山头上开始窸窣作响,紧接着,无数的火把映亮了整座山峰处。 很快,无数土匪的喊杀声从山顶直冲下来,步步逼近山腰处的军营。 这群土匪身上凝聚着一股刚劲的气概,似乎决意要和士兵们拼个鱼死网破。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当他们冲进军营的时候,所有军营中都空无一人。 所有人搜遍了整片军营,都没有任何线索。 大家气喘吁吁的围在一起,八字胡纳闷儿道:「大哥,军营中没有人,他们是不是跑了?」 刀疤脸思索了许久,忽然叫道:「不好!怕是有埋伏,咱们快撤!」 众人听到这话,也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招呼身旁的兄弟们:「大家快撤!有埋伏!」 众人闻言,立刻从营帐里撤出来,返身往山上跑去。 下山的时候还整齐有序、气势磅礴,转身逃跑时,却溃不成军、狼狈不堪。 有些人才跑了几步,便慌不择路的掉进了他们自己设的陷阱中,还有的人踩中了捕兽夹。 顿时,哀嚎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刀疤脸皱着眉头看着这群狼狈之师,厉声高喊道:「大家不要惊慌,不要掉入我们自己设的陷阱中!」 话音方落,一阵讥讽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现在逃走,有些晚了!」 刀疤脸一惊,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方才还寂静无声的山腰处,忽然涌现出无数身负甲胄、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手中的长枪或大刀,皆指着他们这群人。 队伍最前面的一匹汗血宝马上,威风凛凛的坐着一位锦袍玉带、风度翩翩的男子,正笑容可掬的看着自己。 刀疤脸皱了皱眉头,疑道:「你是?」 马上的男子哈哈笑道:「本王就是你们整天咒骂的羽枫瑾!凌十一,咱们别来无恙啊!」 刀疤脸的本名叫凌十一,都是农家的孩子,父母不会起名,就随便叫个十一。 可在土匪窝里,每个人都得给自己一个绰号。 因其脸上有一条刀疤,看上去十分凶恶,他便用刀疤脸称呼自己,显得自己很霸气。 他气得脸色煞白,忍不住啐道:「我呸!什么狗屁王爷,这些卑鄙的手段,还不如我们做土匪的!」 羽枫瑾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对付流氓,本王一向讲究用流氓的手段,和你们客气什么!自然是有什么就招呼什么!」 刀疤脸却得意的说道:「哼 ,狗屁王爷,别得意的太早了!这片山我凌十一住了几十年了,你可困不住我!咱们之间,胜负可还未定呢!」 说罢,他立刻转身,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往回逃窜。 他不时的回头看去,只见羽枫瑾骑在马上,并没有追上来,可他唇边却挂着一抹自信的笑容。 刀疤脸暗忖道:他怎么不追?莫非这里还有埋伏? 刚想到此处,他们后退的路上忽然杀声四起,无数的官兵,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靠拢过来。 这些士兵身上都披着草皮,看来是早就埋伏在此处,就等着他们下山再返回的时候,出来斩断他们的退路。 面对着十面埋伏,土匪们终于无路可去,不得不停下脚步来。 从山顶围堵下来的士兵气势汹汹,很快将他们又逼回到山腰处。 羽枫瑾笑呵呵的看着他,问候道:「凌十一,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看来你还真是逃不出,本王的手心啊!」 刀疤脸头一昂,横刀身前,凛然说道:「要杀要剐随便,我凌十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羽枫瑾却没有搭理他,只是向其他的小喽啰喊道:「听着,本王知道你们都是被逼无奈上山做了土匪,只要你们肯缴械投降,本王就饶你们一命。如果拒不投降者,就地诛杀,决不轻饶!」 方才还意气风发、满身傲骨的土匪们,听到这话都犹豫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逃是逃不出去了,打又肯定打不过。 要么投降,要么死路一条! 土匪和士兵的区别就在于,土匪只是为了干坏事而干坏事,他们没有信仰,所以更爱惜性命,不会随意拼命。 很快,一个人丢下手中的兵刃,举着双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寂静的山谷中只听得噼里啪啦,利刃落地的声响。 不过多久,除了刀疤脸和八字胡,所有人都丢下兵器跪了下来。 羽枫瑾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们二人,幽幽笑道:「如此看来,你们别无选择了!」 刀疤脸紧抿着双唇,脸色铁青,握着刀柄的手在微微发抖。心里却如万马奔腾一般起伏不定。 八字胡忽然大喝一声,凛凛说道:「大哥,不必害怕他们!咱们决不投降,黄泉路上有老六我陪着你!」 话音刚落,八字胡刀锋一转,毫不犹疑的向自己的颈子划去。 顿时血光四溅,他身子随即一软,重重的跌落在地上,断了气。 羽枫瑾一怔,继而笑道:「凌十一,摆在你面前的两条路,一条生,一条死!」 刀疤脸紧握双拳,看了看身旁毫无生气的尸体,忽然手一松,手中大刀落地,他扶着膝盖,也缓缓的跪了下来。 羽枫瑾霎时松了口气:这场旷日持久的剿匪活动,终于在今日有了结果。 他向一旁的张维城说道:「把他们一个不差的押回大牢,等候发落!」 说罢,便调转马头,往山下跑去。 没用多久,各个山头的土匪也被押下山,送入了幽州的大牢。 ——纵火者—— 一场兵不血刃的战争过后,幽州的山头彻底安静下来了。 能将所有土匪一举拿下,这是许多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更何况,还能获得碾压似的胜利! 一直死气沉沉的府衙和军营,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羽枫瑾在各处做了简单的发言,总结了战况,鼓舞了军心,便轻飘飘的离开了。 走出府衙刚要登上马车,张维城却小跑着追了出来,连连呼唤着:「王爷,请留步!」 羽枫瑾立时驻足,缓缓转过身,笑问道:「张大人还有事?」 张维城凑过去,矜持的笑了笑:「卑职准备了一场庆功宴,邀请了幽州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僚,还望殿下能赏脸。」 听到一向寒酸的张维城,也难得的花了大价钱,准备开一场庆功宴。 这让羽枫瑾有些意外,他笑着婉拒道:「既然你们是志同道合的同僚,那本王去了,岂不是让大家都觉得拘谨。经历了这么久的艰苦奋斗,今日这场胜利,和你们每个人都分不开。从你到士兵都该好好轻松一下,本王有些倦了,就不参与了。」 张维城笑容凝在脸上,讷讷的问道:「可是卑职哪里做错了?」 羽枫瑾叹了口气,说道:「皇上下旨命本王剿匪,这就是本王应尽的责任。皇上让本王明察暗访、低调行事,本王又怎能出现在庆功宴上呢!」 张维城顿时领悟,连忙躬身一揖,惶恐的说道:「王爷说的是,是卑职思虑不周!」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便转身登上马车,在张维城崇拜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马车走了一段路,叶青峰忍不住问道:「王爷,看得出大家都很感谢您,为何不去庆功宴,和大家见个面?」 羽枫瑾支着头,微微阖着双眸,慵懒的说道:「回去养精蓄锐,才能继续和土匪们斗智斗勇。」 叶青峰有些不明所以,忙问道:「土匪都被抓住了,审讯的工作交给知府不就行了,何须您事必躬亲?」 羽枫瑾勾了勾唇角,冷笑道:「你以为兵不血刃抓的那些人,就能搅得幽州如此不宁,让历届知府都束手无策吗?依本王看,他们没这个本事!」 叶青峰悚然一惊,迟疑道:「莫非……您觉得这背后还有其他人?」 羽枫瑾挑起窗帘,骋目望着缓缓后退的秋景,喃喃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现在庆功还太早了!」 听到这话,叶青峰也心头一沉,不再说话。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四章 老将出山斩逃囚(二) 杨柳垂下金黄色的枝条,雨过天晴后,枝头的黄莺儿在尽情地呜叫。 马车缓缓停在驿馆门前,二人一前一后进入驿馆,发现今日馆内格外安静,一个人都没看到。 叶青峰暗觉不妙,立刻拦下羽枫瑾,警惕地提醒着:「殿下,今日这里太安静了!咱们从大门走到庭院,一个驿呈都没看到,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羽枫瑾沉吟着点点头:「的确是有些不对头。平日那些赌博的驿呈、闲聊的驿呈竟都不在。而且守门的两个门卫看到咱们回来,表情显得甚是意外。」 叶青峰微微一思索,立刻拱手道:「殿下稍后,我去问问守门人!」 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 他一路径自走到门口,一把拉过两个守门人,沉声问道:「其他驿呈呢?怎么就你们两个人?你们是准备让王爷一个人烧水做饭吗?」 两个驿呈自然认得他,被他一番盘问,不由得精神紧绷起来:「王爷不是在庆功宴吗?小的们也没想到他会半路回来啊。其他人都跟着去参加庆功宴了!」 叶青峰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谁告诉你们王爷去参加庆功宴了?再说了,你们不过是一群驿呈,参加什么庆功宴啊?」 两个驿呈面面相觑,连忙解释道:「傍晚时分,殷正茂前来宣告翊王得胜而归的消息,并邀请所有驿呈前去喝酒庆功。所以,整座驿馆只留下我们俩人了。」 听到殷正茂的名字,叶青峰愈加觉得事情有些诡异:「你们确定那人是殷总吗?你们的话可有人作证?」. 两个驿呈急得满头大汗,忙不迭解释着:「哎呦喂,殷总管出出进进的,我们怎会认错呢!再说了,我们有几个脑袋,该欺骗王爷啊!」 叶青峰略一思忖,说道:「我不管剩下多少人,都不能怠慢王爷,明白吗?」 二人连连点头,说道:「小的明白,我们立刻去准备茶点!」 叶青峰虽然觉得怪怪的,却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只好悻悻而归。 羽枫瑾负手立在长廊下,饶有兴致的望着远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叶青峰走过来,一拱手说道:「殿下……」 「嘘。」羽枫瑾伸出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不远处。 叶青峰一脸困惑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暮色之中,只见一个娇小的人影,快速穿梭在羽枫瑾和叶青峰的卧房之间,看样子是在搬动羽枫瑾的东西。 叶青峰定睛一看,恍然发现那人竟是沐芊芊,忙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她这是……在干嘛?」 羽枫瑾却扬起唇角,幽幽笑道:「看来,那个水淹卧房和半夜装鬼的人找到了。」 叶青峰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问道:「要不要去阻止她?」 羽枫瑾饶有兴致的看着,不紧不慢的说道:「先看看她干什么再说!」 于是,二人搬来椅子坐在廊下,沉默不语的看着,沐芊芊一趟一趟,将羽枫瑾的物品,搬到叶青峰的房中。 因为她力气不大,个子又娇小,每次只能搬动几样物品。 即便她轻功盖世,可几时趟下来,也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忙活了好半天,终于大功告成! 沐芊芊担心驿呈们早归,也顾不得休息,便搬来事先准备好的稻草,堆在羽枫瑾的房中,又在稻草上浇了一坛子烈酒。 羽枫瑾觉得差不多了,向叶青峰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轻手轻脚的,靠近神情专注的纵火者。 一切准备就绪,沐芊芊从怀中拿出火折子,望着羽枫瑾的房间,喃喃自语道:「对不起了,王爷!为 了鹿宁和你的幸福,别怪我狠心了!」 说着,她就要将火折子丢出去。 可她高高举起的手臂,却忽然被人用力抓住。 随即,一个低沉的声音陡然传来:「够了,在进行下去,你就真的犯法了!」 沐芊芊全身一颤,猛地转过头来,正撞上羽枫瑾凛若冰霜的双眸。 惊恐之下,她张口结舌的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不是……不是应该在……」 羽枫瑾冷冷笑道:「应该在庆功宴对吗?看来你对本王的行程十分熟悉啊!」 沐芊芊目瞪口呆的怔在原地,想要挣脱开来,却根本拗不过叶青峰。 羽枫瑾故意板起脸来,冷声斥道:「青峰,将纵火犯绑起来,本王要连夜审讯!」 叶青峰立时会意,连忙笑道:「是,我这就去找根最粗的绳子,防止她逃跑!」 ——刑讯逼供—— 回到房间,羽枫瑾坐在桌旁悠哉的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叶青峰捆绑纵火犯: 他用细软的绳子,将沐芊芊的双手和双脚绑住。又用粗大的绳子,将她整个人捆在椅背上,双脚捆在椅子腿上。 这样,就算沐芊芊再善逃脱,也无法挣脱开,却又不会伤害她娇嫩的皮肤。 沐芊芊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直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才终于放弃。 她怒目横睨着叶青峰,咬牙切齿的说道:「小子,你摊上事儿了!等我回去向鹿宁和老帮主告状,说你欺负我,他们定饶不了你!」 叶青峰板着脸,一字一板的说道:「好啊,那我会向他们告状,说你不但水淹羽枫瑾的房间,半夜装鬼吓他,还企图烧毁驿站!看看他们会不饶谁!」 沐芊芊一梗脖子,翻着白眼说道:「你无凭无据,他们是不会信你的!」 叶青峰将手背凑近她的脸,指着上面的牙印,说道:「这个就是证据!」 看到发紫的牙印,沐芊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叫道:「笨蛋,谁让你欺负我!活该!」 「你!真是死不悔改!」叶青峰被她气得,脸色阵青阵白。 「沐芊芊!」羽枫瑾一拍桌子,冷声斥道:「你企图纵火伤人,还不认错!」 沐芊芊吓了一跳,立刻收起笑容,撅着嘴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娇嗔道:「王爷,我是冤枉的!你不能冤枉好人啊!」 羽枫瑾神色平静的看着她,缓缓道:「你和本王撒娇没用,本王一向不吃这套!你快说,为什么继而连三的迫害本王,你要不说的话,本王可就将你押入大牢。在那里,总有一款刑具能让你开口的!」 「喂喂喂!你可是冤枉人啊!」沐芊芊一听这话,立刻就不乐意了:「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啊!我每次都是在没人的时候行动,而且还好心的帮你把东西都拿出来了!」 话一出口,她忽然怔住。 羽枫瑾慢慢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淡淡道:「看来,你终于承认了!说罢,你为什么屡次和本王过不去?还有,你方才说的那句,为了鹿宁的幸福,是什么意思?」 沐芊芊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头。 她一瘪嘴,委屈的说道:「不行,我答应过别人,绝对不能告诉你!身为江湖侠女,我不能不守信用!」 羽枫瑾淡淡一笑,吩咐道:「青峰,将她押入大牢,命牢头连夜审讯!」 「是!」叶青峰说着,一把扛起拴着沐芊芊的凳子,就往外走。 「别、别!」沐芊芊见二人来真的,立刻改口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快说!」叶青峰一把放下凳子, 抱着膀子冷眼睨着她。 沐芊芊撅着嘴巴,委屈的说道:「其实,这件事是鹿宁让我做的……」 「鹿宁?」羽枫瑾一挑眉头,冷笑道:「我不信,鹿宁与本王无冤无仇,何须要如此捉弄本王!」 沐芊芊一对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一边思忖一边说道:「你别急嘛,听我慢慢说啊!自从鹿宁搬离驿站,就一直很不开心。她以为王爷会挽留她,你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她想邀请你去马帮住,却又开不了口。身为好朋友,看她那么痛苦,我怎能不帮?本想着,将你的房间凿漏了,再让殷总管邀请您,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你一点都不上道,我只好出此次下策了……」 羽枫瑾皱着眉头,紧紧端详着她的神色,将信将疑的问道:「这么说,鹿宁不知道你做这些事?」 沐芊芊愤愤不平的说道:「她自然是不知道!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明明那么喜欢你,明明不想和你分开,却就是不肯说!你也是,明明看得出她的心思,却始终不予回应,害得她那么痛苦,害得我差点做错事,你难道就没责任吗?」 羽枫瑾惊诧的看着她,怒极反笑道:「你还真是会倒打一耙啊!自己犯错,竟还怪到别人的身上!你做错事,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沐芊芊理直气壮的说道:「你这话说得偏心!我和你无冤无仇,若不是为了鹿宁,我怎么敢招惹王爷啊!你若上次就接受殷总管的邀请,哪有后面的事儿啊!你若不信的话,去问殷总管,他能为我证明!」 羽枫瑾深吸了口气,他有些信了沐芊芊的话。 沉吟了片刻,他又问道:「鹿宁……还和你说了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五章 老将出山斩逃囚(三) 沐芊芊见机会来了,立刻动情的说道:「哎,鹿宁每次想你都会喝酒,每次一喝酒,就会拉着我谈论你。她说很后悔当初任性离开盛京,后悔不信你而信任别人!她知道你在生她的气,所以才没有留她。她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才不敢开口,邀请你过去。而且,她还常常念叨一句诗……」 「什么诗?」羽枫瑾来了精神,连忙追问。 沐芊芊搜肠刮肚,才憋出一句:「曾经什么海什么水,后来什么山什么云!」 羽枫瑾一下子被她都笑了,忍俊不禁的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可是这句?」 沐芊芊频频点头,羞愤的说道:「哎呀,差不多、差不多,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说话都是文绉绉的,我可记不住!」 羽枫瑾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他向叶青峰一挥手。 叶青峰前去松开了粗大的绳子,沐芊芊连忙活动下身子。 见叶青峰没有将,捆住她手足的细绳松开,连忙叫道:「喂,你还没解完呢!」 羽枫瑾淡淡笑道:「不急,等本王确认你所说之事,自然会放了你。」 沐芊芊气哄哄的瞥他一眼,小声嘟囔道:「小气,也不知鹿宁看上你什么了!」 羽枫瑾款款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沐芊芊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鹿宁的一颦一笑,过往的爱恨情仇,一一从他脑海中掠过。 良久,他缓缓开口,轻声道:「青峰,收拾一下,今晚就去云岫庄。」 叶青峰怔了怔,才拱手道:「是,我知道了。」 他自然知道这一次羽枫瑾去见鹿宁意味着什么,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 「真的?」沐芊芊顿时来了精神,笑着说道:「太好了,鹿宁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不过,这是咱俩的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鹿宁,否则,她一定会怪我多事,该把我撵走了!」 羽枫瑾沉吟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淡淡笑道:「本王可以替你保密,不过,日后你也要帮本王做件事!」 沐芊芊一怔,警惕的问道:「什么事?」 她有些懊悔自己太过轻敌,竟忘了面前的人心机颇深,最爱讨价还价!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本王还没想好,所以,你先欠着,日后再还!」 沐芊芊脸色一沉,愤愤骂道:「好贼哦!难怪鹿宁拿你没办法,那么土匪困在一块儿,都斗不过你!」 羽枫瑾走过去,一边给她松绑,一边笑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你最好别和本王耍心眼儿!」 ——入住马帮—— 无论过程是怎样,最后的结果,是让沐芊芊十分满意的。幸好羽枫瑾的个人物品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三个人在驿呈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路上,沐芊芊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而暗暗佩服,想着自己就要促成一段姻缘,能得到鬼力赤的认可,还能趁机向他许愿,就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来。 羽枫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戏谑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沐芊芊摇头晃脑的说道:「本女侠做了次红娘,自然很高兴了!哦对了,鹿宁估计不在云岫庄,咱们先别惊动大家,等鹿宁回来好给她一个惊喜!」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既然你是红娘,待会儿就听你的。」 「万岁!」沐芊芊此时膨胀极了,她下意识刚要拍一下翊王的肩膀,却在他警告的注视下,尴尬的收回了手。 马车沿着一路花香,缓缓行驶到云岫庄的门口。 月色如水,墙角的昙花散发着幽幽香气。清风徐来,院中的凤尾竹 在飒飒作响。 沐芊芊一把推开车门,风风火火的跑进门来,殷正茂闻声连忙迎出来,看到翊王带着行礼过来,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沐芊芊,顿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沐芊芊背着手大摇大摆的从他面前走过,得意的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看我,厉害吧!你请不动的人,我一出马就搞定了! 殷正茂向她抛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一抬头,却撞上羽枫瑾别有深意的眼神,不由得一愣,然后心虚地低下了头。 羽枫瑾走到他身旁,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殷总管可以啊,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对你们少帮主如此关心,还真是忠诚啊!难怪少帮主如此器重你!」 殷正茂连忙抱拳拱手,不好意思的说道:「承蒙王爷夸奖,殷某愧不敢当!」 「哎呀,别寒暄了!」沐芊芊抓住羽枫瑾的袖子,催促道:「你不是累了吗,还不赶快去休息!」Z.br> 说着,便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往里面走去。这样没大没小的举动,也就沐芊芊做得出来,看得周围的人瞪大了眼。 羽枫瑾也不气,任凭她拉着自己,一直走到绣楼。 沐芊芊一把推开房门,一边点燃油灯,一边说道:「你今晚就暂时住在这里吧,你的房间明天才能住呢!」 随着一盏盏琉璃灯亮起,一间典雅温馨的闺房,展现在羽枫瑾的眼前,他一步步走进去,仔细环顾着四周: 靠近竹窗边,黄花梨的书案上,堆放着许多账本,窗台的白瓷鹅颈瓶中,插着几株含苞待放的水仙花。书案旁的墙上,挂着一幅《落霞孤鹜图》。 徐徐的晚风,吹拂着水晶帘,发出悦耳的声响。 遮掩着挂着紫色幔帐的檀木架子床,床的旁边是女子的梳妆台,上面除了一把梳子和铜镜,只有简单的几件首饰,和一盒昂贵的胭脂。 沐芊芊得意的介绍道:「怎么样,这房子还不错吧?」 羽枫瑾目光错愕的盯着她身后,神色有些复杂,一时间没有说话。 沐芊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衣架上挂着一件女子的亵衣。 她惊呼一声,连忙走过去,拿下亵衣藏在身后,笑着解释道:「不好意思,王爷,这原本是我的房间!这里还有一些我的东西,我明天就来收拾好!今晚只能先委屈您了。」 羽枫瑾满腹狐疑的问道:「云岫庄那么多房间,为何非要住在你的房间里?我住在这儿,你又住哪儿去?」 沐芊芊眼珠一转,嘿嘿笑道:「房间虽然多,那都是给马帮兄弟们住的,糙汉子的房间怎么能和王爷比呢?您来了,自然要住最好的!」 羽枫瑾却不为所动,忙推辞道:「这样不好,本王不住驿站住在这里,本就不合适了,如果再摆谱,会引来马帮兄弟反感的。还是去住其他的房间吧,这里还给你!」 说着,他转身便往外走。 「等等!」沐芊芊一步冲到他面前,伸开双臂拦住他,焦急的说道:「你不能走!你住在这里,是……是鹿宁的意思!她就住在隔壁,想和你离得近些。如果你不住这里,她会不高兴的!」 羽枫瑾听到这话,思忖再三,终于松口了:「好吧,既然是鹿宁的主意,那我便住在这里。」 沐芊芊暗暗松了口气,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走到门外,向他嘿嘿一笑:「一会儿,我就让人将晚饭送过来,殿下累了今晚就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羽枫瑾向她微微颔首,沐芊芊连忙关上房门,一溜烟儿就跑了。 羽枫瑾长长的出了口气,便撩袍坐在书案旁,抽出桌上的一本书,随意的翻看起来。 不 过一会儿,殷总管送来了饭菜和热茶,与他寒暄了几句才离去。折 腾了一整天,他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只是简单吃了两口,便早早睡下了。 ——小红娘—— 月上中天,晚风瑟瑟,院中的芳草萋萋,繁花竞相争艳。 一阵马蹄声惊起了枝头的寒鸦,一人一马急急停在云岫庄的门前。 殷总管早已侯在门前,连忙迎上去,拱手道:「少帮主,您辛苦了!」 鹿宁飘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丢给他,大踏步往门里走去,淡淡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殷正茂栓好马,快步跟了上来,恭敬的答道:「担心少帮主的安危,所以一直等着您呢!」 二人先后迈进正厅中,鹿宁刚刚翩然落座,下人就端来一壶暖好的酒。 殷正茂连忙为她斟满一杯,放在她手上,忙问道:「少帮主,怎么样?可有找到栾姑娘?」 鹿宁拿起酒杯就唇饮下,摇了摇头,叹息道:「里里外外找了一大圈儿,始终没看到她的身影。」 殷正茂坐在她身边,沉吟道:「那镇上的青楼,少帮主可有前去打听?」 鹿宁叹了口气,说道:「找了几个男人进去打探了,或许她知道咱们开始怀疑她了,已经好几日不曾出现在青楼了,一切线索都断了……」 殷正茂连忙温言安抚道:「不打紧,她若真和土匪有联系,就一定还在幽州。躲的了一时,她躲不了一世,早晚都会现身的!您忙了一天,还是早些休息吧!」 鹿宁无奈的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去。 殷正茂迟疑了一下,慌忙说道:「那个,少帮主,芊芊丫头今天有些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您回去千万别吵醒她。」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六章 乱红影碎被风揉 鹿宁一怔,关切的问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会生病?得了什么病?可有请大夫过来?身旁有人照顾她吗?」 殷正茂忙道:「少帮主不必担心,丫头只是有些发烧,已找大夫给她看过了。她服了药,好好睡一觉就能痊愈了。」 鹿宁想了想,说道:「也好,让她好好睡吧,我今晚去别的客房睡。」 「别、别!」殷正茂立刻拦住她,婉言劝道:「咱们客房和绣楼离得都很远,万一芊芊丫头半夜不舒服了,身旁要是没有人,岂不是会加重病情。虽然照顾人这事儿不该劳烦少帮主,但放眼马帮都是男子,所以,只能委屈您了。」 鹿宁淡淡一笑,轻声道:「没事儿,我一直拿芊芊当妹妹,她生病我照顾也是应该的。行了,她身边有我你就别担心了,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去睡吧!」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径自走回绣楼。 殷正茂看着鹿宁离去,才拍了拍胸口,立时松了口气。 随即,他刚跑出门去,沐芊芊就从一旁走出来,一拍他后背,笑道:「可以啊!你现在说起谎来越来越逼真了!」 殷正茂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拍了拍胸口,惊魂甫定的说道:「我说丫头,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了我一跳!」 沐芊芊呵呵一笑,说道:「你方才说我发烧了,我都不和你计较,吓你一跳又怎么了!」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不安的说道:「我说丫头,咱们这样做合适吗?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咱们这样做,不会适得其反吧?」 「你懂什么!」沐芊芊背着手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说道:「还有句话叫打铁要趁热!趁着他俩感情升温,咱们只要再加一把柴,这干柴遇到烈火,两人之间的关系,立刻就不一样了!当初我和燕荣也是如此,本来是不打不相识、相互不对付,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忽然……」 话说到这里,沐芊芊突然禁言,她回头看着殷正茂求知若渴的脸,走过去拍了他一下,嗔道:「你在干嘛?」 殷总管笑了笑,问道:「说呀,那天晚上怎么了?」 沐芊芊一跺脚,愤愤道:「你想听,我还不想说呢!哼,睡觉去了!」 说着,她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正厅。 ——同榻而眠—— 鹿宁托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身上绣楼的阶梯。 她一把推开房门,刚要点燃一旁的烛台。 忽然想起沐芊芊因为生病在休息,便转过身轻轻关上房门,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到床边坐下。 黑暗中,她看不清床上躺着的是不是沐芊芊,便是伸手轻轻摸了摸。 感觉到被子里果然躺着一个人,就误以为就是熟睡的沐芊芊。 可是一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沐芊芊,今日却睡得格外安静和老实。 鹿宁有些担心,想问问她身体状况,却又怕吵醒她。 她伸手放在对方额头上一探,感觉不太准,又慢慢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放在对方的额头上。 没有感觉到温度升高,鹿宁长长出了口气,便宽了衣服,掀开被子慢慢躺下。 东方既白时,一阵秋风送来了一场秋雨。 细细的小雨纤细绵绵,珠帘低垂着,幔帐里的人,因被雨天困住而甜甜的睡着。 天空放晴时,从窗外传来了菊花和桂子的香气。 一夜无梦,临近清醒时,却却开始在床上辗转反侧起来。 半梦半醒间,鹿宁翻了一个身,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搭在身旁人的身上。 浅眠中的人儿皱了皱眉头, 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头顶的紫色帷幔,有一瞬间的恍神,才想起昨晚被沐芊芊邀请来马帮小住。 垂眸看到放在胸前的一条雪白藕臂,和半截净白如玉的小腿,羽枫瑾猛地僵住,一时没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情景。 自己的房内怎么会出现女子?这女子又是谁?是无意闯入,还是故意为之? 女子?沐芊芊说着房间本是她的,莫非…… 羽枫瑾心下一沉,忙不迭的转过头去,却看到一张肤如凝脂、俏丽绝伦的脸。 还好,是鹿宁,不是沐芊芊! 羽枫瑾霎时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始琢磨起来:为何她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她是不小心走错了,还是……故意进来的? 他忽然想起沐芊芊的话,觉得这可能是鹿宁故意为之。 他轻轻侧过身去,缓缓伸出手,将鹿宁揽在怀中。 少女的体香幽幽传来,羽枫瑾心下一颤,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一下惊醒了鹿宁,她缓缓撑开双眸,正撞进一双温柔似水的眸中,不由得一惊。 再看到自己衣着轻薄的被他搂在怀中,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她一下子挣脱开羽枫瑾的怀抱,拉过被子遮住身子,张口结舌的问道:「殿下,您……您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羽枫瑾微微勾起唇角,柔声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为何会半夜爬上我的床?」 鹿宁听到这话意思愣住,她连忙重新打量着四周,诧异的说道:「殿下,你在说什么?这里是我的房间啊?」 羽枫瑾本以为鹿宁是故意和自己睡在一起,被发现后用装傻,掩盖自己的害羞。可此时她慌乱茫然的表情,却又好像真的不知自己在此。 他坐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鹿宁,轻声叹道:「这件事你还是去问沐芊芊吧,是她让我住在这房间里,我不知这是你的房间。」 听到沐芊芊的名字,鹿宁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知道自己被沐芊芊耍了,便慌忙从床上下来,准备找沐芊芊算账去。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就这样出门吗?」 鹿宁一怔,对上他热辣的目光,一低头才发现一觉起来,身上的衣衫半敞着,胸前一片春光大好。 她双颊烧得厉害,连忙扯过衣服胡乱的穿上,从墙上拿起宝剑,便怒气冲冲的跑出门去。 羽枫瑾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苦笑着摇了摇头,才不紧不慢的起床洗漱。 「沐芊芊、沐芊芊!你给我出来!」 鹿宁挥舞着宝剑,在院中大声喊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推门寻找。 怒叫声吸引来了干活儿的奴仆,他们看到鹿宁怒不可遏的样子,便战战兢兢的为她指了指沐芊芊睡觉的屋子。 鹿宁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走到床边,看到床上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沐芊芊,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大手一挥,用宝剑挑开被子。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沐芊芊打了一个寒颤,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嘟囔着:「谁呀,这么讨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鹿宁怒极反笑,一把拎起她,冷声道:「你这么喜欢睡觉,我现在就让你长眠不起!」 听到熟悉的声音,沐芊芊猛地惊醒。 看到鹿宁愤怒的脸,有看到她手中的宝剑,沐芊芊惊呼道:「你……你干嘛?我做错什么,你要杀我?」 鹿宁剑指沐芊芊,冷声问道:「说!为什么翊王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沐芊芊急中生智,立刻一拍脑袋,故作懊恼道:「你瞧我这脑子!驿站不是发水就是闹鬼,殷总 管好心将王爷请到这里来住,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房间给他。想着给王爷一个安静又舒适的房间,我就把咱俩的房间让给他了。」 鹿宁皱起眉头,怒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沐芊芊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本来要告诉你的,可你我左等右等你又不回来,我就睡着了!」 鹿宁细细一想,立刻反驳道:「不对,你说的话和殷总管的有出入!他说你昨晚病了,还让我回去睡在你旁边照顾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俩肯定有一人在说谎!」 沐芊芊一摊手,开始耍起无赖:「我的确是病了,所以才没有等到你就睡了。不过,我怎么知道他没有拦着你,要不你去问他嘛!」 鹿宁转过身看着门外的奴仆,冷声问道:「殷总管呢?叫他过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忙说道:「少帮主,您不知道吗?今日老帮主和其他兄弟抵达幽州,殷总管已经去迎接了!」 鹿宁一怔,一拍脑袋,懊恼道:「糟了,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随即,她向几个奴仆吩咐道:「快去帮我备马,我收拾一下立刻出发!」 说罢,她狠狠瞪了沐芊芊一眼,便转身走回绣楼。 她登上台阶时,恰好羽枫瑾正轻摇折扇缓缓下楼。 四目相对时,鹿宁立刻低下头,从他身旁匆匆擦过。 回到闺房内,她立刻梳洗一番,换好了衣服,便抖擞起精神推门而出。 没想到沐芊芊一直等在门外,见她出来,立刻围上去,撒娇道:「别生气了嘛!我不是故意的,我昨晚真的是生病了,所以才没有及时告诉你!就原谅我一次吧,好不好。」 鹿宁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边下楼一边斥道:「我为什么要原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捉弄我!把我和王爷放在一起睡一夜,你觉得很好玩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七章 乱红影碎被风揉(二) 沐芊芊眼珠转来转去,一脸的好奇:「那你们昨晚……有没有……那个?」 「哪个?」鹿宁明知故问。 「哎呀,就是那个呀!」沐芊芊贼贼地笑了笑,向她投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鹿宁被问得不耐烦了,便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将手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你再敢问,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永眠!」 沐芊芊见她动怒了,就吓得一缩脖子,撇了撇嘴:「切,什么都没发生你生什么气嘛!不过是和男人在一个床上睡一觉,有什么了不起的!」 恰好,下人牵来马匹,鹿宁立刻翻身上马。 临行前,不忘又堵了沐芊芊几句:「你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不如明天开始,你和殷总管在一起睡好了!反正你们是一丘之貉!」 说罢,她白了沐芊芊一眼,一夹马肚子,便扬尘而去。 剩下沐芊芊在原地怔怔的发呆,忽然意思到一个问题:鹿宁若真的生气,她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她眼珠一转,立刻下定了决心——看来,是时候该搬出杀手锏了! ——招安—— 顾不得鹿宁和沐芊芊的恩怨,叶青峰一大早便赶着马车,与羽枫瑾一起前往幽州府衙,继续和那些土匪周旋。 马车刚刚停在府衙门口,张维城就满面堆欢的迎出门来,亲自为羽枫瑾打开车门,带着一众衙役向他躬身施礼。 羽枫瑾缓缓迈下马车,看着他一脸喜悦的样子,便问道:「看张大人的样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张维城抱拳拱手,朗声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经过大泽山一役,您现在已经声名远赫,成了土匪们心中的门神!他们说您三头六臂、能掐会算,哪怕有通天遁地的本事,也逃不过您的手掌心。」 羽枫瑾的脸上微露出一丝笑意:「看来,这群土匪还挺会说故事的!」 「不仅如此!」张维城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地说道:「今天早上,一大群土匪排着队来到府衙,主动提出要招安!卑职已将他们名字记下,等着殿下定夺呢!」 羽枫瑾看着他,反问道:「你要本王定夺什么?」 张维城一怔,讷讷答道:「当然是……如何处置这些招安的土匪啊!」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呵,这群人会这么乖乖被招安吗?这无非是个缓兵之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原形毕露!」 张维城恍然一惊,又问道:「殿下说得在理,那要放走那些人吗?还是直接将他们抓起来?」 羽枫瑾略一思索,吩咐道:「这样吧,你把那些前来招安的人,先关入府衙大牢。你先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问!等关几日,我再告诉你该怎么做!」 「是!」张维成得令后,立刻按照吩咐去安排。 ——秋后算账—— 幽州的秋天景色宜人,可监狱中关押的土匪们,却只能透过狭小的气窗,眺望远处翠色的山脉,那里曾经是他们的乐土,现在却只能望洋兴叹。 刀疤脸和他的兄弟们关在一处,几日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们,既没有严刑拷打,也没有提讯审问。 只是让他们待着这里,伪装着岁月静好。 络腮胡望着窗外发呆,忍不住感慨道:「大哥,我想山寨了,咱们啥时候才能被放出去啊?」 刀疤脸强忍辛酸,怒斥道:「咱们在这里好吃好喝,什么都不用干,你有啥不满意的!」 络腮胡怅然叹道:「我就觉得心慌,知府大人来了几次,对咱们挺客气的,可是越客气,我这心里就越没底!你说,那个王爷抓咱们进来,怎么不审讯啊?」 刀疤脸轻哼 一声,愤愤骂道:「他一个皇室子孙,估计做了点功绩,就赶快回去邀功领赏了,哪儿有功夫管咱们呢!」 小黄毛爬过来,笑着插口道:「那就好,那个张知府看上去老实憨厚,只要那王爷不在,估计没过几天,知府就能放了咱们!」 刀疤脸得意一笑,说道:「看样子,咱们现在是将他们糊弄住了。只要有点耐心,在他们面前装装痛改前非的样子,他们关不了我们太久的。只要咱们一回到山头儿,老子一定让他们加倍偿还!」 络腮胡小声说道:「大哥,我前几天听狱卒和牢头聊天,咱们那几个山头上的家伙都下山来招安了,听说他们也被关了起来。你说他们是想要干嘛?」 刀疤脸稍加思索,冷笑道:「估计哥儿几个也是这么想的,怕他们再次攻上山头,所以干脆下山来假意招安,等日后卷土重来。毕竟那个王爷确实是个狠角色,真要是围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咱们得死多少人!」 这番话说出,其他小喽啰点点头,心里也觉得安定了许多,眼光中充满了希冀,都盼望着有重获自由的那天。 牢房外的走廊中,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十多名狱卒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一人打开了铁栏上的铁锁,其余人便恭敬的列立在两侧。 监牢中的土匪们面面相觑,不知狱卒为何忽然摆上,如此大的阵仗。 不过,当一抹宝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的时候,众人便顿时明了:这阵仗是为了迎接翊王殿下的。 刀疤脸和其他人对看了一眼,大家都心照不宣:来者不善,要警惕对待! 羽枫瑾背着手,阔步迈入牢房中,笑意盈盈的一扫众人,不咸不淡的问候道:「大家看上去气色不错,看来张大人对你们真是以礼相待啊!」 刀疤脸冷哼一声,斥道:「张大人宅心仁厚,自然对我们不错!」 羽枫瑾哈哈一笑,补充道:「本王知道,你想说张大人不像本王一般心狠手黑!」 刀疤脸不屑的瞥他一眼,冷声道:「我们被抓进来这么久,王爷今天才来,定是来者不善,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说,也算你做一次君子!」 羽枫瑾呵呵一笑,朝着身旁的牢头使了个眼色,牢头拿着一张纸走过来,清了清嗓子,大声朗读起来。 这张纸上都是土匪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土匪,都被狱卒带了出来。在牢房内,整齐的站了一排。 念到最后,狱卒顿了顿,看向羽枫瑾。 瞧见羽枫瑾微微颔首,才念出最后一个名字「刀疤脸」。 刀疤脸身高膀圆,被四个狱卒才拎了起来。众人大惑不解的相互看了一眼,又齐刷刷的看向羽枫瑾。 刀疤脸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我们抓起来?」 羽枫瑾拿过那张纸,幽幽笑道:「这张纸上记录的是,曾经被朝廷招安过的土匪。可奇怪的是,曾经被招安的人,如今竟又以土匪的身份被抓了进来。你们说本王心狠手黑、阴险狡诈,何尝不是因为,你们出尔反尔在先?」 众人皆心惊,焦急的相互看了一眼,对自己假意招安的过往,却无言以辩。 大家都看向刀疤脸,希望他能解决大家的困局。 刀疤脸昂首挺胸,冷笑道:「那是因为朝廷昏官当道!我们被招安之后,还是活不下去,所以被逼上山又做了土匪!」 羽枫瑾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个百试不爽的借口,糊弄别人还行,本王不吃这套!你们假意招安的伎俩,本王早就一眼看透了!对于你们这群反复投降的土匪,本王最为痛恨!」 一旁的牢头拱手问道:「殿下,这群人该怎么处置? 」 羽枫瑾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拖出去杀了!一个都不留!」 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又惊又怒。 刀疤脸彻底怒了,立刻厉声骂道:「你这个出尔反尔的狗屁王爷,当初你说让我们投降,如今竟要我们的命!你这个卑鄙小人!」 其他被缚的土匪也激忿填膺,怒不可遏的叫骂连连。 羽枫瑾却不以为意的笑道:「朝廷曾经给过你们机会,你们却欺骗朝廷。所以,对于你们这种人,本王还客气什么?」 说罢,他朝着狱卒摆摆手,说道:「连同其他假招安的人一同拖出去,当着老百姓的面斩首!让他们看看,这就是当土匪的下场!」 「是!」狱卒们齐声呼应,立刻走上前来,押着一群满身怒气、骂骂咧咧的土匪头子往外走去。 待声音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羽枫瑾才转过身来,看向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几个年轻的土匪。 他疾步走过去,俯身看着他们,一字字缓缓道:「当土匪和朝廷作对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你们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彻底洗心革面,才能保住性命!」 以小黄毛为首的几个小喽啰听到这话,立刻「噗通」一下跪下来,俯身便拜,苦苦哀求道:「请殿下赦免我们的死罪!我们愿意彻底招安,以后洗心革面,做个良民,再也不做土匪了!」 羽枫瑾直起腰来,满意的笑了笑:「好!本王给你们一个机会,不过还要看你们的表现!」说罢,便一挥衣袖,大步离开了监牢。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八章 乱红影碎被风揉(三) ——劫牢—— 秋日高悬,法场四周人满为患,幽州城内几乎所有百姓,都涌到了刑场。 大家都满怀期待的,想亲眼看着这些无恶不作的土匪被斩首。 这些被羽枫瑾骗来招安,如今却推到法场的土匪们,虽然只能束手就擒,可内心的血性,还是让他们嘴上输人不输阵。 这些土匪此时已经红了眼,整个法场都充斥着,污秽的谩骂之声。 张维城皱着眉头坐在席棚之下,实在忍受不了这些人满嘴的污言秽语,便立刻拿出一根抽子,狠狠丢在了地上。 行刑的刽子们手提着刀走过来,只一个手起刀落,所有的谩骂声立时停止,换来的,却是百姓们的欢呼之声。 这一下子,烦了朝廷十多年,屡招不安、屡打不平的匪患,终于在羽枫瑾连哄带骗、连打带拉之下彻底铲平了。 幽州的百姓彻底送了一口气! 然而,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却在欢呼的百姓中落寞离去…… 阵阵寒风、绵绵细雨将青枫打得飒飒作响。 晚上的寒气侵入监牢中,被关押的土匪们,在睡梦中隐隐听到了外面激烈的打斗声。 睡眠较浅的小黄毛揉揉眼睛,推了推身边的人:「快醒醒,外面好像有打斗声!是不是出事儿了?!」 身旁的人强忍困意,挣扎着坐起身来。随着他缓了缓神,才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点了带你头:「好像确实是有打斗之声,怎么回事?」 二人的说话声吵醒了其他人,大家听着外面的声音,不由得议论纷纷:.z.br> 「会不会是官兵和监狱的人打起来了?」 「他们都是一伙的,打群架也不会这么大阵仗!」 小黄毛激动地问道:「不会是……劫狱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劫狱?这监牢中,除了咱们这群被招安的土匪,还会有谁?」 小黄毛瞪大了双眼,急迫地猜测着:「会不会这些人就是来带咱们走的?」 他说完这话,众人顿时沸腾起来了。 大家困意全消,连忙找到手边的盆碗,爬到铁栏边,用力的敲打着铁栏,制造出巨大的响声,伴随着他们的高声求救: 「喂!外面的人!我们在这里!快来救我们!」 旁边监舍的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效仿他们:一边敲打着铁栏,一边高声求救! 很快,牢房中的响声震天彻地,却无一个狱卒前来阻止。 因为此时,他们正在监牢外,抵抗着来势汹汹的土匪。 刚入夜,负责值夜的狱卒们拿着酒菜,慢慢悠悠的来到监牢中,与白天值班的狱卒做好交接。 大家见有吃有喝,便决定在一起喝几杯,然后再回家。 酒肉摆好,几个人围坐下来推杯换盏、交谈甚欢,很快便有了醉意。 待酒坛已空,牛肉也所剩无几,白天值班的狱卒,才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他们相互扶持着往门口走去,刚一打开牢门,就被迎面扑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浓重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正当他们迈步跨出门时,两个土匪忽然从天而降,一人一刀一个,将二人立时砍毙。 他们甚至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地暴亡。 脖颈中喷溅而出的鲜血,溅得满墙满地都是。 两个土匪都顾不得擦去满脸的血浆,便提着刀冲进门去。 此时在屋内打扫残羹冷炙的几人,谁也没有留意到门口的异动。 牢房门大敞四开,守在门外的土匪门提着尖刀,不断的从外面涌了进来。 这帮人有组织、有纪律、而且极其凶残! 他们冲进监牢之后,见人就砍、毫不手软。 无论是狱卒、牢头,还是其他牢房内的囚犯,只要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人,都惨遭毒手。 一时间,幽州的牢房内哀嚎声一片,场面异常血腥恐怖…… 土匪们听到源源不断的击打声,立刻跑了过去。 他们几刀就劈断了铁链,对里面的人说道:「老大得知朝廷杀了许多兄弟,非常愤怒,特地让我们来劫牢,将你们救出去。」 小黄毛战战兢兢的问道:「可我们的头目已经死了,我们也被朝廷招安了,此时离开监牢还能去哪儿啊?很快又会被朝廷抓回来的!」 土匪冷笑道:「愿意投靠老大的就和我们走吧!以后你们就和老大一起干!」 此话一出,牢房内的土匪们立刻兴奋起来,他们瞬间将曾经做出的承诺,一股脑儿的抛在了脑后。 劫牢的人很快将牢房里,所有被关押的土匪们,全数救了出来。大家从监狱中找出兵器,一并往外冲杀出去。 ——厮杀—— 夜幕中的明月瘦了几圈,寒风也变得杀气腾腾。 牢房与府衙毗邻,里面的异动,很快就引起了府衙的注意。 张知府连忙派出官兵去剿匪,并命人去通知羽枫瑾。 府衙的官兵赶到时,劫牢的土匪们,正带着里面被关押的土匪,手持利刃往外冲杀。两伙人在门前相遇,肃杀之声立时响起。 虽然两伙人的实力不相上下,府衙的官兵甚至更胜一筹。 可土匪们都抱着决一死战的信念而来,里面逃跑的人也明白:如果此次逃不出去,羽枫瑾的刀子,就会落在他们脖子上。 所以,这一群土匪异常勇猛,每个人都显示出万夫莫当之勇、刀枪不入之势。 他们手提兵刃冲进官兵之中,左劈右砍、下手极狠! 而府衙前来相救的官兵,都是突然被派来。 没有将领给他们排兵布阵,又没有生死相搏的斗志。 被这群精神抖擞的土匪一冲撞,很快就乱了阵脚。 几乎是瞬间,官兵就死伤无数,而那些红了眼的土匪们,却连轻伤都没有。 眼见府衙的官兵们即将全军覆没,前来支援的大部队还未赶到,这些土匪就要逍遥法外。 张维城急得提刀亲自上阵,却也很快败下阵来。 万念俱灰之际,苍茫夜色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矫健有力的马蹄声。 随即,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暗夜里。 张维城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感到他们周身上下,一股股昭然若揭的杀气,还有黑暗中,时隐时现的闪闪刀影。 他心头不由得一紧:这些人究竟是敌是友? 他们的到来,究竟是福还是祸? 此时的他已经不想逃走了,他决定以身殉国,和这些土匪们做个最后的了断! 然而,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这支鬼魅般的队伍,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直冲进土匪的阵仗中。 他们看上去训练有素、行动颇具章法,下手稳准狠。几刀下去,就砍伤了数名土匪,让他们毫无反击之力,却不至丧命。 这群人不急不慢的逐一歼灭土匪,看上去十分轻松,手法叶十分纯熟。 张维城彻底看傻了眼,看到最后,竟忍不住连连拍掌、啧啧赞叹。 这支队伍很快,就将劫牢的土匪们全部重创,让他们再没有起身反抗的力 气! 张维城赶紧命人,将这些反贼们关进监狱中,并派重兵严防死守,不许让他们中,有任何一人逃脱或自杀! ——神鬼将军—— 阴云散去,月亮终于露出了半张脸。不过一会儿,漫天星子也开始熠熠发光。 叶青峰到此时才护着羽枫瑾策马奔来。 张维城立刻迎上去,向羽枫瑾拱手道:「殿下,卑职无能,竟让土匪劫了大牢!还请您降罪。」 羽枫瑾打量了一眼,全身是血的张知府,沉声道:「现在情况怎么样?那些土匪可有逃走?士兵的死伤又如何?」 张维城咬紧牙关,沉痛的说道:「启禀陛下,那些土匪砍杀我们士兵无数。他们这帮人有组织、有纪律,不似那些单打独斗的土匪。正当他们要逃脱法网之际,有多名义士及时赶到,将他们全部制服!现在这群反贼已被关入大牢,正等着您审讯发落。」 羽枫瑾微微一怔,问道:「义士?可是马帮的人?」 张维城摇了摇头,说道:「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咱们中原人,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不过他们身手矫捷、行动有章法,应该是当过兵的!」 羽枫瑾眉头紧锁,正深思之际,叶青峰走过来,拱手道:「王爷,方才张大人命我回来通禀时,我正遇上抵达幽州的父亲,他得知劫狱之事,便带着一队人马赶过来了!」 羽枫瑾大吃一惊,略显激动的叫道:「看来是鬼力赤老将军,化解了这次危机!他现在人在何处?本王要去见见他!」 叶青峰一拱手,说道:「府衙的人都负了伤,又受到了惊吓。所以,父亲正帮着狱卒们做善后的工作呢!」 羽枫瑾眼中露出一样的光芒,便迫不及待的走进牢房,想要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光线昏暗的牢房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羽枫瑾却心情激荡的,大步往里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刚刚经历过重创的监牢,竟这么快就平息下来,甚至比以往更加井然有序,不由得心生敬佩,立刻又加快了脚步。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九章 好梦欲成还又丢 关押土匪的牢房门前,站着三十多位威风凛凛、身高膀阔的壮汉。 他们看到羽枫瑾,即刻恭敬地拱手行礼:「翊王殿下,您来了!」 这是羽枫瑾第一次看到朵颜三卫的旧部。 这些人虽然早已远离沙场,可他们身上的英武之气,却丝毫没有清减,让人望而生畏。 他向众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还了礼。 又往里走了几步,羽枫瑾突然站住了脚。 因为他看到牢房之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手握大刀,正背对他而立。 虽然,他看不到这人的面貌,可此人身姿挺拔、气势如虹、身材魁梧高大,如苍松一般。 对方的身份羽枫瑾已猜到了八九分,心中的景慕之情油然而生。 他神色一正,立刻双手抱拳,语气十分恭敬:「想必您就是鹿宁的义父,朵颜三卫的鬼力赤将军吧?」 那人身姿微微一动,猛地转过身来,双眼如鹰般盯着他,低沉着声音说道:「你就是翊王?」 他没有回答羽枫瑾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当做回答。 羽枫瑾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拱手道:「将军好眼力!正是本王。」 这也是鬼力赤第一次见到羽枫瑾。 他不慌不忙的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道:面前的男子太过儒雅,满身的华贵,顾盼之间又颇为精明,缺少了英武之气。 这样的男人怎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想到此,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老夫听闻殿下在颍州治水、赈灾,颇受百姓的爱戴。本以为殿下是个顶天立地、征战沙场的汉子,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幅文弱模样。」 他说话很不客气,但羽枫瑾并不恼,态度依旧恭敬:「本王不才,虽然年幼时也曾上过战场,可若和老将军相比,实在不值得一提!」 鬼力赤见他如此谦逊,点了点头,抬手比了个请字:「王爷,老夫有话和您说,咱们还是回去说罢。」 「好,本王正有此意!」能与鬼力赤深入地谈一谈,羽枫瑾求之不得。 随后,鬼力赤留下一些兄弟,帮着张维城善后。他与羽枫瑾则离开监牢,骑着马一并返回云岫庄。 ——密谈—— 月色如炼,流星沿着银河闪动,有如浪花飞溅。一人一马冲破夜色疾奔而来,直到云岫庄门前才陡然止步。 一袭白裙的女子飘身下马,清浅的月光,映照在她明丽的脸庞,显得格清丽。 守在门口的叶青峰看到女子,立刻疾步迎上去:「少帮主,你回来了?」 鹿宁将缰绳递给身旁的小厮,与他并肩往里走去,随意地问道:「那边的事情差不多了,我惦记着义父,就想赶紧回来看看他。」 叶青峰笑了笑,随口说道道:「父亲现在正和翊王谈话呢!你可得等上一会儿了!」 「他们在谈话?」鹿宁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往偏厅走去。 偏厅内,鬼力赤与羽枫瑾并肩而坐,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一壶茶,羽枫瑾知道马帮人好酒,便命人撤下茶具。 随即,他亲自斟了杯酒,敬向鬼力赤:「本王从幼时就常常听到老将军的名号,您的那些事迹本王如雷贯耳。今日有幸能与将军见面,定要不醉不归!」 鬼力赤却没有拿起酒杯,而是沉声问道:「天下没有白喝的酒!殿下敬老夫的这杯酒,可有什么名头?」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本王要多谢老将军出手相救,将这些胆大妄为的匪徒及时制止,让幽州的百姓免于一场灾难。」 鬼力赤拱手回礼,神情有些淡漠:「翊王殿下不必客气!老夫肯来 ,是念在峰儿和宁儿的面子!若不是如此,老夫是断不会插手朝堂之事的!」 羽枫瑾依旧用双手举着酒杯,淡淡笑道:「老将军想要明哲保身,不愿再参与朝政,本王理解也十分尊重。只不过,适逢北渝动-乱不断,而赫赫威名的鬼神将军却只能出现在传说里,无不让人惋惜和遗憾……」 鬼力赤却板着脸,毫不留情地说道:「承蒙王爷抬举,老夫年纪大了,已经不习惯现在朝中尔虞我诈之风了!与其和那些靠结党营私、陷害同僚的女干臣斗智斗勇,还不如做一乡野村夫来得自在!也免得,步了蓝钰和夏云卿的后尘……」 他毫无顾忌地提到了叛国的蓝钰,这让羽枫瑾脸上的神色一滞。 「蓝钰的叛逃让人恨,夏首辅之死也着实让人痛!可睿智如将军,又怎会不知,即便如此,朝内朝外仍有许多热血之士,他们一直隐忍蛰伏、忍辱负重,却始终矢志未渝!」 对于二人的一逃一死,羽枫瑾何尝不痛心,唯有深深叹息。 鬼力赤淡淡一笑,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反问道:「殿下可是这样的人?」 羽枫瑾缓缓起身,负手而立,怅然叹道:「身为父皇最小的儿子,论才思本王不如渝帝,论英武不如沛王。可本王始终不敢忘,父皇的宽厚和善、知人善用、勤政爱民。本王虽愚钝,却也希望承蒙父皇的恩泽,护好这一片大好河山!」 鬼力赤也站起身来,哈哈笑道:「殿下虽有一片赤诚之心,只怕你身处的位置,让你力不从心吧!如今的北渝在崩坏,可崩坏的源头不在臣而在君。你被困住近二十年,连生命都无法掌握,又怎能拯救黎民?」 羽枫瑾慢慢转过身去,缓缓勾起唇角,目光澄澈:「我想这个问题,将军早已有了答案。将军与蓝钰同为猛将良才,可遇到身不由己的时候,一个选择了蛰伏,一个却选择了背叛。我想,将军骨髓中的一腔热血未凉,只是在等待机会罢了。燕荣等了二十年,可以重振花家军。本王相信,将军这二十年也不会白等!朵颜三卫的传说还会继续!」 鬼力赤幽幽笑道:「但不知道王爷等了二十年,又为了等到怎样的结果呢?」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鬼力赤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身为武将,谁不是一腔热血。若遇到伯乐,老夫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绝无怨言!不过可惜的是,当今君主并非伯乐!」 羽枫瑾略一沉吟,向他一拱手,恭敬的问道:「不知老将军以为,本王可够格做您的伯乐?」 鬼力赤双眉一扬,定定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他哈哈大笑道:「怎么,莫非王爷对当今圣上不满,想拉拢老夫辅佐您取而代之?」 羽枫瑾顿时神色一正,朗声道:「将军错看本王了!无论何种境遇,本王永远不会做个背叛者!本王对老将军一直心生敬佩、十分仰慕,更是尊重您的品格!如果老将军是奔着功名而来,本王的确给不了。可如果将军是想要重振朵颜三卫,本王愿意祝您一臂之力!」 鬼力赤看着他的目光,露出一抹赞赏之色。 片刻之后,他忽然叹道:「难怪贤弟最疼爱殿下了,看来他没有看错,你的确颇有先皇的风采!」 羽枫瑾微微一笑,拱手而道:「老将军过誉了!」 鬼力赤捻须沉吟片刻,沉声问道:「老夫这一生,一向看淡功名富贵,却十分重视家人和兄弟。年过六旬,膝下却只剩下一子一女,尤其是小女,更是老夫的心头所爱。如果殿下能庇佑老夫的子女和兄弟,老夫今后甘愿听从殿下差遣!」 他向鬼力赤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自从认识令嫒之后,本王一直受到她和贵帮的照顾,这一次在颍州治水 和幽州剿匪,他们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即便老将军不说,本王也会尽我所能,护马帮周全的!」 鬼力赤带着审视的眼神,看了看他,笑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苏日安殿下的事迹,小女常常在老夫耳边说起,可老夫对殿下还不能完全信任。」 羽枫瑾微微一怔,反问道:「但不知,本王如何才能博得将军的信任呢?」 鬼力赤背着手昂然而立,正色道:「芊芊那丫头,和老夫说了许多你和宁儿之间的事。你们既然两情相悦,又早已有了肌肤之亲,如果能喜结连理,老夫对自己的女婿又怎会不信任!」 羽枫瑾垂下眼帘,思忖再三,谨慎的答道:「诚不敢欺瞒老将军,本王与鹿宁的确情投意合,可本王对她始终以礼相待,不曾有任何越举的行为。本王深知,鹿宁所追求的情感何其纯粹,本王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而且一旦鹿宁做了王妃,她就不再是马帮少帮主。自由自在的生活,从此也与她无关……」 鬼力赤脸色一沉,立时斥道:「老夫不是攀龙附凤之人,可为了小女的幸福,和马帮的未来,老夫也能如此了。想必殿下比任何人都清楚,世上没什么比联姻,更加牢靠的结合了。殿下还是好好想想,再给老夫一个答案吧!」 说罢,他推开门,大踏步扬长而去。 留下羽枫瑾呆立在原地,眼中染上一片愁思。 他却并不知道,方才二人的对话,全数被躲在门外的鹿宁,听进了耳中……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章 好梦欲成还又丢(二) ——喜讯—— 明月高悬、云岫庄的院子里寂静无声。墙角的梧桐翻动着叶片,飒飒有声。 鹿宁失魂落魄的走在院中,心中一时愁绪万千。 回想起与羽枫瑾一路来的点点滴滴,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明明早就知道这一切,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她清楚,不管羽枫瑾的心中,是装着其他女子也好,还是装着江山百姓也好,自己只有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或者,连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都没有吧。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抬眼竟走到了殷总管的房门前。 里面传来沐芊芊银铃般的笑声,和殷总管爽朗的说话声。 鹿宁叹了口气,本欲转身离开,可里面却频频传出自己的名字,她忍不住站住脚,凑近门想听个究竟。 先是酒杯相撞之声,紧接着,传来沐芊芊的叹息声: 「太好了!这下子有老帮主的加持,鹿宁嫁入天家的事,可算是板上钉钉了!你都不知道,当我和老帮主说鹿宁和王爷同榻而眠的事,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殷正茂挠了挠鼻翼,怅然叹息道:「若果真能如此,也不算咱们白忙活了!哎,这一阵咱们又是偷诗、又是换签文、又是安排巧遇、又是将羽枫瑾骗来小住……估计红娘都没有咱们忙活!」 沐芊芊瞪了他一眼,不满地埋怨着:「还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明明都喜欢对方,却都那么骄傲,非要绷着!现在好了,生米煮成熟饭!我大功告成,就可以去老帮主那里领赏了!」 殷正茂抬眼看向她,好奇的问道:「领赏?老帮主答应给你什么了?」 沐芊芊迟疑了一下,说道:「他没有说要赏我什么。不过,我自己想,如果我能撮合成鹿宁和羽枫瑾,那老帮主一开心,肯定会赏我点什么,那我只想认老帮主为义父,这样,我也有家人了……」 殷正茂猛地一怔,心下有些动容。 他举杯敬向沐芊芊,讨好般笑道:「好,等少帮主成亲后,我帮你去和老帮主说!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真的?那太好了!」沐芊芊开怀大笑起来,立刻举杯与他一碰,二人豪饮了一番。 突然之间,房门倏地被推开。 在二人错愕的目光中,鹿宁面沉似水地大踏步迈进门来,冷声道:「我不会和王爷成亲的,你们不必再忙活了!」 正谈笑风生的二人着实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怔然看着鹿宁。 随即,沐芊芊咧嘴一笑,凑到她身旁,陪笑道:「说什么傻话呢!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么能左右得了!」 鹿宁走到桌边,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口,冷冷道:「第一,羽枫瑾并没有答应婚事,第二,我的婚事我做主,用不着旁人插手!」 沐芊芊和殷正茂相视一怔,立刻愤懑的叫道:「他怎么能这样!在你闺房睡了一夜,大家都知道这事,他想不认此事,我绝不饶他!一定得让他对你负责!」 「芊芊!」鹿宁突然出声打断她:「你没听过强扭的瓜不甜吗?他不想娶我,难道我就因为自己喜欢他,就强行把自己退给他吗?你是怕我嫁不出去,还是觉得我就如此不值钱?」 沐芊芊被问住了,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悲戚地看着鹿宁,似乎很不满。 殷总管为了缓解气氛,连忙打着圆场:「少帮主别生气,芊芊丫头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她没有恶意的!」 「为我好?」鹿宁悲愤地看着沐芊芊,冷笑道:「你果真是为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打算?自你我认识以来,我始终当你是自己的妹妹,不管你闯下多 少祸,我一向包容!可你竟把算盘打在我头上了,你不顾我的感受,将我推给一个不想娶我的男人,只为了想要抢走我义父?我从未见过如此自私的人!」 沐芊芊全身一震,鼻子一酸,眼眶立刻红了。 气急败坏的她一跺脚,指着鹿宁大声吼道:「我自私?你就不自私吗?你以为老帮主为何一反常态,要逼着羽枫瑾娶你,他还不是怕自己不能一直护你周全,怕马帮的重担让耽误你一生,还不是想要成全你的爱情!是呀,我是嫉妒你,咱们同为弃儿,可你能遇到这么好的父亲,能有这么多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他让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你还不乐意了!换成是我,让我嫁给乞丐我都愿意!而且,你明明知道老帮主还想重回战场,既然他和羽枫瑾彼此赏识,你作为女儿,就不能成全他一次吗!」 说罢,她一抹眼泪,一把推开鹿宁,不顾殷总管的劝阻,气冲冲跑出门去。 殷正茂本想去追,可看到鹿宁脸色煞白、神情萧索,他连忙安抚道:「少帮主,芊芊丫头口无遮拦,您别和她一般计较!」 鹿宁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倒满两杯酒,敬向殷正茂,启唇问道:「殷总管,你是我的长辈,我一向敬重你。沐芊芊撮合我和翊王,是为了做我义父的女儿,那你呢,又是为了什么?」 殷正茂一怔,也挨着桌子慢慢坐下。 他沉思了一番,才端起酒杯回敬鹿宁,叹息道:「抱歉,没能顾及少帮主的心情,这件事的确是殷某欠缺考虑。不过,殷某是为了马帮着想,并没有任何私心。」 鹿宁仰头一口喝干,幽幽笑道:「愿闻其详!」 殷正茂也一饮而尽,又是斟酌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马帮能有如今的地位,一方面和咱们自己的努力有关,可更大的一方面,是因为有老帮主这个靠山,而老帮主的背后,是先帝的宠信。 可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先帝已不在,老帮主这一身的本事,就会被许多有心人盯上。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来,前来招募老帮主的人,已踏破了门槛,老帮主避之不及才躲到南疆,将马帮交给了少帮主。 然而,即便这样,远到安南、南诏,近到沛王、蓝钰,都不断的拉拢老帮主。这对他来说是极其危险的,一旦渝帝感觉到老帮主的影响力,一定会将其消灭!」 听到这话,鹿宁神情一震。 她不由得想起了蓝钰和夏云卿,还有为了得到鬼力赤,而不惜灭掉安南的南诏太后! 殷正茂为二人又斟了杯酒,继续说道:「少帮主可有想过,随着老帮主退隐江湖,他对江湖的影响力在逐一减少。所谓树大招风,马帮江湖第一的名号,又有多少人眼红,多少人蠢蠢欲动!少帮主毕竟是女子,又很年轻,即便您沉稳睿智、又极有经商之道,可没有了强大的靠山,马帮就如无根的大树,任谁轻轻一推,说倒也就倒了!」 鹿宁仰头猛灌一口,喃喃道:「想要稳固马帮,只有联姻这一条路吗?」 殷正茂一声长叹,无奈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让天家为马帮做靠山,除了联姻……怕是找不到其他出路。实不相瞒,江湖上与马帮实力相当的商号,哪一个不是攀龙附凤、勾结官员,才能保住他们的富贵。当然,马帮的兄弟并非都是贪慕荣华之人,可一旦马帮陷入危机,可能会有许多家庭,都因此受到影响……」 鹿宁放下酒杯,咬了咬唇,喃喃道:「殷总管不必再劝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身为义父的女儿,马帮的少帮主,我的确有责任保护好大家!放心吧,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殷正茂心中动容,连忙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向她拱手一揖。 鹿宁也款款起身,向他拱一拱手,便转身推门而去。 她漫无目的的在庄园中散步,透过梧桐树缝的月影,斑斑驳驳的铺洒在冰凉的青石路上,从梧桐缝里看上去的月亮,却依然是那么明亮。 冷风一吹,酒意有些上头,鹿宁坐在一个秋千上,一边轻轻晃动着,一边摆弄着一枚铜钱,思绪将她拉回到许多年前: 当年鬼力赤带着朵颜三卫,将她从牙公手中救出,便要收她做义女。可多年悲惨的经历,让她对所有人都怀有敌意、不敢轻信,便一味的要离开。 鬼力赤就拿出这枚铜钱,和她赌一把:如果是花,鹿宁就留下认鬼力赤为义父,如果是字,就放鹿宁独自去流浪! 结果,鹿宁抛出了一个花,只好留在了马帮。 直到鬼力赤让她继承帮主之位时,将这枚铜钱当做礼物送给她,她才发现,这枚铜钱是特制的,它的两面都是花。 原来,当初鬼力赤不忍心让她一个人流浪,才用了些手段留下她。 而她往后余生,都十分感念鬼力赤当初的决定,才让她不但有了家人,还过上了衣食无忧、平安富贵的生活。 忽然,院中响起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却毫无察觉。直到一件风袍披在她身上,融融的暖气袭来,她才恍然惊觉。 转过头看去,只见月光下,羽枫瑾的眸光清澈柔和,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一章 好梦欲成还又丢(三) 「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羽枫瑾缓缓向他走来,脸上神采奕奕,好像打了胜仗一般。 这刺痛了鹿宁的心。 她扯出一丝笑容,敷衍道:「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殿下也睡不着吗?」 羽枫瑾温柔一笑,轻声说道:「不,我似乎特地来找你的。」 鹿宁微微一怔,凝着他如水的双眸,讷讷问道:「殿下找我有事?」 羽枫瑾踟蹰了一下,柔声道:「我知道,你与寻常规格中女子不同,关乎自己的事,都希望自己做主。所以有件事。我必须先询问过你,才能定夺。」 鹿宁慢慢垂下眼帘,虽然她知道羽枫瑾想要说什么,却明知故问:「殿下想问什么,我会如实告知。」 羽枫瑾轻轻拉起她的手,一字字郑重的说道:「老将军为你我二人说媒,不知你意如何?」 鹿宁抬眸深深凝着他,在他一片温煦的目光中,却始终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她咬了咬唇,轻声问道:「婚姻之事,是两个人的事,不知殿下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目光灼灼,动情地说道:「你我二人相识已久,心中早有了彼此,婚姻之事本就该提上日程。可我本就是个被动的人,在京城中又过于精神,才迟迟不敢派人来和你说亲。如今有老帮主替咱们做主,我自然欣喜若狂,不然也不会来问你。」 鹿宁扯出一丝苦笑,她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可不是这样的话。 想必,羽枫瑾是真的很想拉拢鬼力赤,才会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她很想拒绝,很想戳破一切,告诉他,自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告诉他上次他抱着自己的时候,却喊着别人的名字。 可殷总管的话,却让她将这些抱怨生生吞下。 她拿起那枚铜钱,看着羽枫瑾莞尔一笑:「我一时做不了决定,不如就交给上天来决定吧。如果是花,我们就成亲,如果是字,我们就此别过!」 说着,她将铜板向上一投,又立刻将它一把抓住,攥在掌心中。 她刚要打开拳头,却被羽枫瑾一把按住:「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怎能用一场赌局来决定!」 鹿宁淡淡一笑,反问道:「怎么,让土匪闻风丧胆的王爷,竟然害怕输给命运吗?还是你觉得,我们之间本就没有夫妻的缘分?」中文網 羽枫瑾猛地一怔,望着她清澈的双眸,那里似乎染上了一层霜,总是雾蒙蒙的,满是悲伤。 羽枫瑾心头一颤,慢慢放开了手,却偏过头去,似乎不愿去看最后的结果。 鹿宁缓缓摊开手掌,忽然莞尔一笑:「恭喜王爷了,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了!」 羽枫瑾一怔,连忙转头看去,看到鹿宁掌心中的铜板,是个明晃晃的花。 他立刻松了口气,一把将鹿宁揽入怀中,释然一笑。 ——成亲—— 满树娇艳的红花,缤纷绚丽、丹彩流溢,明亮灼目,竟然将寒凉的秋季,渲染出一派融融的春色。 马帮的院子里,上下都变了样子:红绸处处,彩灯高悬,到处都铺着大红的毡子,满院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 等身的铜镜前,好命婆细心的为新娘盘着发髻。 沐芊芊紧张的站在一旁,羡慕的看着镜中女子,忍不住感叹道:「鹿宁,你今天可真美啊!待会儿王爷看到你,一定会开心的!」 鹿宁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的女子:肤如凝脂的双颊白里透红,修长的柳叶眉衬托着双眸如水,一张烈焰红唇尽显风情。 人自然是美的!可美人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眉眼间总是雾蒙蒙的,笼着一抹忧伤之色。 鹿宁 不由自主的缓缓抬手,摸了摸镜中另一个自己,觉得熟悉又陌生。 沐芊芊见她不理会自己,脸上满是忧伤,也不由得内疚起来。 她暗暗挣扎了许久,才小声的说道:「鹿宁,你还在生我气吗?」 鹿宁没有回答她,而是和好命婆说道:「时辰到了,该出去了。」 「诶。」好命婆小心翼翼的拿起,放在一旁的凤冠,仔细的带在她头上,这顶凤冠用金银丝盘成龙凤,大小花二十四株,极尽华美之势。 大红的盖头一点点遮住她的视线,也遮住了一滴悄然滑落的泪珠。 鹿宁深吸口气,慢慢伸出素白的玉手,任凭好命婆带着她,缓缓走出屋去,走向遥不可知的未来…… 鼓乐队伍在院子里吹吹打打,她竟忽然紧张起来,两只手端在身前相握,却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她茫然的站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祝祷声中,却不知何去何从,只能低头看着自己大红的绣鞋发呆。 忽然,盖头下面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拉住她的手。 这只手修长、温暖而干燥,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散发着柔和的光。 「我带你走。」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鹿宁全身一震,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牢牢攥住。 好像在告诉她,从此以后,二人便是患难与共的夫妻,不管她愿与不愿,现在都再不能回头。 鹿宁深深吸了口气,任凭他带着自己,继续往前走去。 顾及到鹿宁的视线有限,羽枫瑾故意放慢了步子,牵着她踩着大红的锦缎,缓缓走向喜堂。 沿途有兄弟们的欢呼声,和漫天洒下灿金的合欢花瓣,红艳似火、漫天飞扬。 在喜堂前,新人缓缓收住了脚。羽枫瑾小声的提醒着鹿宁,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跨过烧得通红的火盆,才进入喜庆而华丽的喜堂。 二人跪在盖着红绸的垫子上,行礼叩拜。 透过龙凤呈祥的盖头,鹿宁能隐隐看到,坐在面前的鬼力赤健硕的身躯。她忽然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礼毕,鹿宁和羽枫瑾终成夫妻。 在众人的雀跃欢呼中,鹿宁却茫然站在原地,心中空荡荡的,脑中一片空白,好像灵魂早已出窍。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却发现二人已被兄弟们簇拥着,送入了洞房。 她失神的端坐在新床上,白皙的手指,细细描摹着喜服上滚金的并蒂莲花。 耳边是兄弟们吵闹的喧哗声,外边丝竹喜乐之声也不绝于耳,她却在默默的数着自己的心跳,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靴子,她不用抬头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丈夫,因为他身上那熟悉的龙涎香,是他特有的味道。 看见他款款坐在自己身畔,鹿宁下意识的往一旁挪了挪。喜娘走过来,牵起两个人的衣角系在一起。 鹿宁皱了皱眉头,苦笑道:衣服可以系在一起,那么心呢?也能系在一起吗? 转眼间,喜娘端来了喜秤,端在羽枫瑾的面前。 羽枫瑾深吸口气,缓缓拿起那杆喜秤,轻轻挑起鹿宁头上的喜帕。 霎时间,仿佛日月同时照耀着喜房,只觉得整个屋子忽然光亮了起来。 极目之处,都是兄弟们嬉笑的脸。 鹿宁微微侧过头去,便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他今日一身大红的锦缎婚服,乌亮的黑发以金冠高高竖起,整个人丰神俊朗、气度华贵。 他那一双温润的双眸,正深情脉脉的看向自己。 鹿宁只觉得心跳骤停,她忍不住看得痴了。 没错,这是她爱的男人,爱的刻骨铭心,爱的深情无悔。 转瞬间,颍州驿站的那个夜晚又乍现,他与鬼力赤的谈话犹在耳边,鹿宁明亮的双眸又霎时黯了下去。 羽枫瑾轻轻拉起鹿宁的手,柔声说道:「你今天真美。」 鹿宁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唇角努力扯起一丝笑容。 在兄弟们的哄笑声中,喜娘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杯酒。 在兄弟们的起哄声中,鹿宁和羽枫瑾纷纷执起酒杯,绕过手腕,共同喝下这杯合卺酒。 随即,兄弟们的拍掌声和喝彩声立时响起:「恭喜少帮主、王爷,今日大婚!」 「少帮主,咱们得出去好好喝一顿!咱们可好久没有喝喜酒了!」 「是呀,喝完喜酒,我们才能闹洞房啊!」 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致勃勃。 便一把拉起新婚夫妇,一边往花厅中走去,一边打趣道:「少帮主,今天这么个大喜的日子,如果不把新郎官灌醉了,就太可惜了!不过您放心,兄弟们都懂事,肯定不会让殿下醉到不能洞房的!」 ——嘱托—— 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满天星斗下,院子中的人们醉意正浓。大家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喜悦的心情都挂在脸上。 鹿宁和羽枫瑾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与鬼力赤和殷正茂在一起。 兄弟们好像约好了一样,每个人都端着酒碗,走过来轮番向二位新人敬酒。 鹿宁挡在羽枫瑾前面,替他喝酒,可马帮的兄弟一个个酒量惊人。 几番下来,一向海量的鹿宁也晕晕沉沉的,将近醉酒。 兄弟们却不依不饶,觉得不尽兴,继续前来敬酒。 羽枫瑾看到鹿宁双颊晕红、眼神迷离,说话已不太清楚。只好亲自上阵,接下兄弟们敬来的「祝福」。 鬼力赤也拿过酒碗,斟满美酒,与羽枫瑾同饮共醉。喝得尽兴的兄弟们,一起拿着筷子,击打着杯盘,纵声吟唱。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二章 花容终不更含羞 羽枫瑾此时已有了醉意。 他双眼迷离的看着,院中的人声鼎沸、酣歌豪饮,又看看身旁的妻子。 她此时双颊绯红,如娇花照月,只觉得恍然若梦。 然而,沐芊芊始终忐忑不安的坐在二人对面,不错眼珠的看着鹿宁。 她能看得出,本该大喜的日子,鹿宁却始终强颜欢笑,似乎在故意灌醉自己。 她挣扎了许久,才拿起酒杯走过去,举杯敬向二人:「我也敬你们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然而,鹿宁始终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沐芊芊咬了咬唇,向羽枫瑾说道:「殿下,我沐芊芊只有鹿宁这一个朋友,她是个眼力不容沙的人,你既然娶了她,日后可得好好待她,否则,我沐芊芊绝不放过你!」 羽枫瑾淡淡一笑,举起酒杯和她碰了碰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听到这话,鹿宁自斟自饮了一杯,放下酒杯,她忽然站起身来,拉起沐芊芊的手,轻声说了句:「跟我来。」 她带着沐芊芊径自走到鬼力赤的面前。 鬼力赤和朵颜三卫的部下们,正开怀畅饮、谈笑风生,看到新娘子来,立刻喧闹起来,都嚷着要去敬酒。 鹿宁提起裙子,在鬼力赤面前款款跪下,郑重的向他磕了三个头。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一怔之后,鬼力赤连忙扶起她,皱眉道:「宁儿,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做什么?」 鹿宁目光盈盈的看着他,哽咽道:「义父,这么多年来,女儿从来没有向您说过一个谢字,我今天要谢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和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若不是您,我早已不在世上。本来,我想着要一直留在您身边侍奉您。 可如今,女儿嫁人了,怕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陪伴您,所以,我希望您能认下芊芊。她也是自小没有爹娘,一直在江湖流浪,因为没有人教导,才不小心走了歪道,可她本性纯良,对您又一直敬重,还望您能成全。」 沐芊芊瞪着双眼,张着嘴巴,喃喃道:「鹿宁,你……你……」 她着实没有想到,鹿宁非但没有和自己绝交,竟然还主动帮着自己完成心愿。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鬼力赤仰天大笑一声。 他走过来拍了拍沐芊芊的肩膀,笑道:「好,老夫也很喜欢芊芊这个丫头,日后跟在老夫身旁,看谁再敢欺负你!」 周围的兄弟们也跟着起哄: 「没想到,将军这是老来得女啊!」 「我们早把芊芊丫头当成是自家人了!」 「芊芊丫头,既然入了马帮的门,那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你要挨个敬酒啊!」 沐芊芊看着热情温暖的众人,她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下。 她笑着一抹眼泪,走过去拿起桌上,本要敬鹿宁的酒杯一一拿起来,一边往口中送,一边笑道:「好,今日如此,我姐姐的酒我替她喝,然后再敬你们一人一壶!」 众人闻声立刻围上去,齐齐哄着沐芊芊喝着。 看着笑作一团的兄弟们,鹿宁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她转身走回到羽枫瑾的身旁,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的敬向他,一字字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殿下,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夫妻。无我们未来会面对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既然嫁入天家,我会努力做到一个称职的王妃,如有做地不好的地方,还望王爷指教!」 说着,她双手执杯,深深躬身施礼。 羽枫瑾微微一怔,缓缓站起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随即 ,他拉起鹿宁的手,柔声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会尽我所能去保护你、疼爱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鹿宁淡淡一笑,又斟满一杯酒,敬向羽枫瑾,缓缓说道:「殿下,鹿宁不是贪慕富贵之人,我对你不敢有别的奢求,只希望,王爷能够庇佑我的家人、我的兄弟们能够平安无虞。」.z.br> 这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纷纷放下酒杯,满怀期待的看向二人。 望着鹿宁恳切的眼神,羽枫瑾心头微微一动。 他明白,这是鹿宁再替大家要一个承诺,将马帮和自己紧紧拴在一起。 他垂眸沉吟了一下,迟疑的从鹿宁手中接过酒杯,沉声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本王在一天,就一定会庇佑马帮和你的家人!」 说着,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听到这话,所有马帮兄弟都松了口气,立刻欢呼雀跃起来,气氛比方才更加热烈。 唯有沐芊芊和殷正茂,内疚的看着鹿宁,心中很不是滋味。 ——交易—— 更深露重,夜空好似被洗过一般,皎皎的明月映亮着整个苍穹。晚风吹进屋内,屏风上烛影摇红,龙脑香在金兽香炉中缭袅。 醉醺醺的新人,终于再次被簇拥着送入了洞房。 两个人端坐在大红的喜床上,脉脉无语凝着对方,此时此刻,仿佛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羽枫瑾深深望着妻子的丽色,不觉心神俱醉。 他缓缓抬起鹿宁的下巴,慢慢凑近她的樱唇。 鹿宁身上的阵阵幽香,香甜的樱唇,柔软的身子,让羽枫瑾不由得意乱情迷,心中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激荡。 他搂住鹿宁的身子,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贪婪的看着她酡红的脸蛋,伸手一点一点解开她的衣衫。 鹿宁僵硬的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大红的流苏发呆,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自己不是如愿嫁给他了吗? 这样缠绵悱恻的新婚之夜,不是应该满心欢喜的,奉上最纯洁的自己吗? 可为什么,那些伤人的话,总是缠着她不放,耳边一遍遍传来,羽枫瑾的那句「芳仪,对不起。」 她哽咽了一下,忽然喃喃问道:「殿下,你现在可清楚,抱着的人是谁?」 羽枫瑾微微一怔,强忍欲-念望着她的脸,狐疑道:「你在说什么?」 鹿宁看着身上的男人,忽然惊醒过来:即便为了马帮、为了义父,她不得不接受这桩婚事。 可如果羽枫瑾爱的人不是自己,自己绝对不能,失去最后的尊严。 她使足了力气,一把推开羽枫瑾。 趁他跌在床上之际,她立刻抓紧衣领跑下床,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迅速稳定心神。 羽枫瑾从床上做起来,诧异的看着鹿宁,问道:「你怎么了?」 鹿宁快速整理好衣衫,转过身去背对着羽枫瑾,呼吸急促的说道:「殿下,我知道你娶我并非本意,而是看中了我背后的朵颜三卫。不如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 羽枫瑾神色一震,几步走过去,一把转过她的身子,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沉声问道:「你是喝多了吗?在说什么胡话?」 鹿宁平静的望着他愤怒的脸,轻轻拂开他的手,认真地说道:「那日王爷和义父的对话……我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羽枫瑾目光一闪,错愕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该解释,还是该安抚。 鹿宁凄然一笑,从桌上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一杯,喃喃道:「殿下不必说什么,你为了拉拢义父而娶我,我并不怪你。因为我何尝不是为了给 马帮找一个靠山,才会明知道真相,却依旧选择嫁给你。所以,咱们两个谁也不欠谁的……」 羽枫瑾眉头一皱,目露寒光,冷声道:「你说什么?」 鹿宁又斟了一杯酒,转过身来敬向他:「也许我曾经是真心爱过你,也确实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女,也愿意试着理解王爷的心境。所以,为了不伤害彼此,我们做个交易吧!出了这个门,我们是恩爱的夫妻。我会尽职尽责做好你的妻子,竭尽所能协助你完成你的使命。可只要进了这个门,我们就各睡各的,就像……朋友那样……」 羽枫瑾心头一沉,一字字问道:「你说的……可是真心的?」 鹿宁莞尔一笑,淡淡的说道:「这如何不好?殿下始终保护着自己的心,为何我不能这样做?只要我对殿下不再有任何期待,没有男女之情,我们只是简单的合作关系。那么,我就不会要求殿下对我好,不会因为殿下以后的纳妾而吃醋。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羽枫瑾深邃的眸子凝着她,拧在一起的眉头微微颤抖。 良久,他才冷声说道:「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吧!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说罢,他失望的看了鹿宁一样,便匆匆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他微微一顿,见鹿宁始终没有挽留,便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冷风吹得房门窸窣作响,鹿宁透过窗棂,看到羽枫瑾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才长长出了口气,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她捂着发紧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悄无声息的滚下来,落在酒杯中,溅起一片水花。 鹿宁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一直蔓延到胸口……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三章 花容终不更含羞(二) ——朵颜三卫—— 红日高悬,乳鸦在枝头啼叫。帐中和衣而卧的人,默默听着外面的秋风萧萧。 昨晚,羽枫瑾离开之后,鹿宁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将自己轻轻抱到床上,替自己盖上了被子,又躺在了自己的身旁。 一觉起来,看到身旁和衣而卧的羽枫瑾。 鹿宁一惊之后,才反应过来,昨晚是羽枫瑾去而复返,将自己抱回床上。 看着羽枫瑾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疲惫的容色。 鹿宁咬了咬唇,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羽枫瑾望着头顶的幔帐,喃喃道:「你不是要在人前演戏吗?新婚之夜过后,咱们应该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我就回来了……」 「谢谢……」鹿宁扯出一丝笑容,想要说声谢谢。 可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羽枫瑾便掀开锦被,缓缓坐起身来,冷声道:「别让大家等急了,咱们该出去了!」 鹿宁咬了咬唇,明明知道他在生气,自己却无可奈何。 二人隔着屏风,各自梳洗更衣。 随即,二人一起走出屏风来到门前却驻足,鹿宁抬眸看向羽枫瑾,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 羽枫瑾脸上始终神色未动,就这样牵着她,故作恩爱的并肩走出门去。 一路上,碰到的兄弟纷纷向二人打招呼,一脸的喜悦之色。 二人也微笑着回应这每个人,仿佛是两个人人摆布的木偶。 两个人走到院中,看见鬼力赤带着朵颜三卫的旧部,正神情严肃的站在院中。 二人不由得相视一怔,鹿宁顿时心如明镜,便叹了口气,识趣的走到一旁。 而羽枫瑾一步走过去,向鬼力赤一拱手,寒暄道:「将军这么早就起来了!」 鬼力赤向他拱手回礼,随即指了指身旁的兄弟,沉声问道:「殿下可知在成立马帮之前,我们这些人叫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将军和几位前辈,曾经都是赫赫有名的朵颜三卫。你们陪着先皇征战沙场,几乎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敌人听到你们的名字就瑟瑟发抖、不战而退,所以被世人称为神鬼部队。」 鬼力赤回头和几位兄弟相视一笑,赞许的说道:「自先帝过世之后,老夫有了归隐之心。不过,近日来,老夫对殿下的所作所为,以及你的为人都十分欣赏。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先皇昔日的风采!」 羽枫瑾眉头微微抽动,幽幽叹道:「我在盛京一向闲云野鹤、远离朝政,又如何能及我父皇的万分之一!老将军此话……过誉了……」 鬼力赤仰天大笑,说道:「我知殿下胸中有丘壑,你一直在隐忍蛰伏、韬光养晦,心中的理想却未曾泯灭!」 说着,他向旁边的兄弟使了个颜色,几位壮汉一撩衣袍,齐齐跪下,抱拳拱手:「我鬼力赤今日带着朵颜三卫旧部,愿意追随羽枫瑾殿下,为您效犬马之劳!」 此话一出,万籁俱静。 羽枫瑾看着面前几位骁勇善战、老当益壮、戎马一生的将士,久久没有说话。. 而院中马帮的兄弟,也忍不住提了口气,紧张吞咽着口水。 片刻之后,羽枫瑾走过去一把扶起鬼力赤,怅然叹道:「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将军一生勇猛、赤胆忠心,是大将之才,跟着本王不能有所作为,岂不是辱没了您的风采?」 鬼力赤稳稳的跪在地上,一字字说得十分诚恳:「殿下,千里马需遇伯乐!老夫虽然隐居在江湖,可一颗保家卫国的心还未死!您 的一番作为让老夫佩服,老夫愿意一辈子追随殿下,哪怕只在您府上做一名随扈,也心甘情愿!」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人齐声喊道:「我等愿意誓死追随殿下,请殿下成全!」 虽然今日这一番场景,不出羽枫瑾的意料,可当他听到这样的话时,还是忍不住胸中激荡: 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鬼力赤和朵颜三卫的加入意义重大,他隐隐蛰伏二十年,在这一刻才看到了转机! 羽枫瑾一步抢过去,搀扶起鬼力赤,颤声道:「本王对老将军一直心生仰慕!若能得到老将军的支持,本王此生无憾!若老将军不嫌弃本王本领低微,本王愿意与老将军及众位将领,从今后同富贵、共甘苦!」 众人一喜,立刻再次跪拜,朗声道:「谢殿下成全!」 随即,几位壮汉站起身来,纷纷围着羽枫瑾,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鬼力赤转头轻唤道:「宁儿,你过来!」 鹿宁微微一怔之后,才姗姗就近。 方才的情景,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欣喜若狂,甚至有些感动,唯有她觉得仿若置身事外。 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演给大家看的戏而已。 从鬼力赤投奔羽枫瑾这一刻起,她与羽枫瑾之间,便只有交易的关系…… 鬼力赤却没有发现鹿宁的失神。 他一手拉着鹿宁,一手拉过羽枫瑾,感慨道:「老夫其实早有追随之心,之所以选择你们完婚之后才说,也是想做为宁儿的嫁妆,送给殿下一个大礼!以后,在外,咱们是上下级!在家,咱们是一家人!」 羽枫瑾握住二人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好!日后咱们是一家人。本王一定竭尽全力,护你们周全!」 说这话时,他特意深深看了鹿宁一眼。鹿宁会意,也心照不宣地报以微笑。 几个人正说话间,叶青峰突然匆匆走了过来,拱手道:「殿下,张知府让我向您询问,今日是否要提审那些土匪?」 羽枫瑾略一迟疑的看了看鹿宁和鬼力赤。 二人相视一眼,向他微微笑道:「公事要紧,殿下还是去忙吧!有什么需要马帮做的,您尽管吩咐!」 羽枫瑾会心一笑,立刻向叶青峰说道:「去告诉他不要着急,我现在就过去!」 说罢,他走到鹿宁的跟前,拉过她的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柔声道:「你我昨天新婚,本该多陪陪你,可公事繁忙我实在脱不开身。等忙完这段日子,我一定补偿你!我先走了,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鹿宁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脉脉看着他,温柔的说道:「遇事别着急,我等你回来!」 这一幅夫妻恩爱的场景,看得旁边的人一脸艳羡。 虽然当事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在演戏,却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 羽枫瑾向鬼力赤拱一拱手,便随着叶青峰一起走出门去。 ——审讯—— 不断刮起的冷风,断断续续的吹进阴冷潮湿的牢房中,空荡荡的街上,聚集着墨色的浓云。 自从上次劫牢事件的发生,整个幽州的大牢就戒备森严。 张维城调用了军队,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这里,生怕再出现类似的事件。 叶青峰驾着马车将羽枫瑾送到府衙门口,张维城早已等候在此。 见到羽枫瑾走下马车,他立刻迎了上去,拱手道:「殿下,您这么早就来了!」 羽枫瑾刚一跳下马车,便沉声问道:「牢房中那些土匪的情况如何了?」 张维城微微皱眉,正色禀报道:「以前关押的那些土匪是一问 三不知,劫狱的那些土匪闭口不言。而且,他们对我们的各种审讯,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羽枫瑾冷冷一笑,说道:「看来他们确实是训练有素,早就对衙门里这套玩意习以为常。我们不能从这些人身上下手,他们什么都不会吐出来的。还得从那些招安的土匪身上下手!」 张维城一怔,连忙说道:「可那些人是一问三不知啊!」 羽枫瑾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如果他们真不知道,劫狱的人是谁派来的,会跟着一起冲出去吗?」 张维城想了想,又说道:「可这些人都是小喽啰,就算他们知道指使者的名字,也未必知道更多、更隐秘的事。」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只要他们吐出那个人的名字,后面的事情就好解决了!」 张维城一拱手,恭敬的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办法,能让他们吐出来呢?」 羽枫瑾略一沉吟,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张维城听后双眸一亮,连连点头赞许。 很快,小黄毛等人的父母,就被官兵送入监狱进行探望。 在羽枫瑾的反复教导下,这些父母对自己的孩子们,进行了一番痛心疾首的哭诉,以及面对他们要被斩首的担忧和伤心。 这些匪徒哪怕再是铁石心肠,当他们看到白发苍苍的双亲,相互搀扶着到监狱里来探望,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亲情时。 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妻子,抱着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站在铁栏外泣不成声时,他们的内心已开始动摇。 他们不怕真刀真枪的正面硬拼,但这些戳人心的软刀子,任谁也招架不住! 羽枫瑾再次返回监牢,看到这些躲在角落里,暗自抹眼泪,一脸悲怆的土匪时,他的脸上,又浮现了那抹狡猾的笑意。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三章 花容终不更含羞(二) 张维城看到土匪的模样,低声问道:「殿下,要不要现在提审?我估计他们的精神,快要绷不住了!」 羽枫瑾却摆了摆手,轻声笑道:「他们毕竟在土匪窝里呆了那么久,身上难免有些血性,现在这点程度就能让他们开口,就太小瞧他们了!」 张维城一怔,追问道:「那依殿下之意,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意味深长的说道:「别急,就差这最后一击了!」 就在这些土匪们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时,铁栏门突然被打开。一队官兵迈着整齐的步伐,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随后,官兵们不容分说的将这些土匪,一个个都带了出去。 土匪们慌了,他们连忙问道:「这是要去哪儿啊?难道你们不审讯吗?」 可官兵们的脸上凛若冰霜,并没有人回答他们。 直到他们被推上了法场,才彻底傻了眼。因为在一旁围观的群众,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父母、妻子。 看到这些土匪一个个被推倒在地上,刽子手在一旁已经摩拳擦掌,亮出刀子时,群众里突然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哭喊声: 「儿子,你要死了,我们怎么活啊!」 「你个没良心的,你要是死了,我就抱着你儿子跳河去!」 「儿子,快向朝廷说出背后的指使吧,你可不能死啊!娘舍不得你死啊!」 …… 听到这些催人泪下的话,土匪们也忍不住落泪了。霎时间,刑场上下,哭喊声连成一片。 坐在席棚下监斩的羽枫瑾,觉得此时时机刚好。 他慢悠悠的走出来,站在一群激忿填膺的土匪面前,义正言辞的说道:「人生最大的不孝,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看到你们这样,本王也于心不忍。所以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你们谁若是肯招出,土匪背后那个头目的名字,本王便可以饶他不死!」 方才还潸然泪下的土匪们,听到这话,纷纷低下头去。 他们咬着嘴唇,内心还在纠结,害怕若被那个头目知道,他们出卖了自己,他们还有活路吗? 羽枫瑾看穿他们的心思,又温言道:「放心,本王只要那个人的名字,你们说出来之后,本王会给你们一笔安家费,让你们离开这里,另谋生路!」 然而,这些土匪却还是咬着牙关,不肯松口。 羽枫瑾叹了口气,朝着官兵一摆手,那些官兵立刻将围观的人也统统抓了起来。 土匪们彻底急了,失声吼道:「狗官,为什么抓我们亲人,我们做土匪和他们无关!要死也是我们自己偿命,你放了他们!」 羽枫瑾冷冷一笑,冷漠的说道:「本来你们只是土匪的话,一刀宰了也就一了百了。如今你们可是逃狱被抓回,这性质就不一样,这是株连之罪,你们的父母亲人都要一起上刑场!」 说着,他不耐烦的一摆手,那些土匪的亲人,历时被推入刑场,跪在他们的身边,吓得瑟瑟发抖、嚎啕大哭。 土匪们彻底崩溃了,其中几个人立刻倒地磕头,求饶道:「大人,我们招!我们招!放过我们的亲人吧!」 羽枫瑾一抬手,那些官兵止住了手。 他走到那几个人身边,挨个俯下身去,土匪凑到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一番下来,羽枫瑾满意的点点头,一摆手说道:「他们说的名字都一样,把这几个人和他们的亲人都放了吧。其余的人,照常行刑!」 被松绑的土匪和家人相拥而泣,欢欣鼓舞的被带回了牢房。 其余的人此刻也不再坚持,纷纷喊道:「我们也愿意招认,放了我们吧!」 羽枫瑾却冷冷一笑,说道:「本王想知道的名字,已经知道了,除非你们说出更多的事来,否则,你们就没有资格和本王谈条件!」 剩下的土匪毫不犹疑的表示:「我们都招,想知道什么我们都告诉你!」 羽枫瑾终于笑了,因为这些土匪,在自己又一次的软硬兼施下,吐出了两个让幽州震三震的名字:田不恕和石麟! ——土匪头子—— 田不恕和石麟! 当土匪口中吐出这两个名字时,最先傻眼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维城。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如果我们真正的敌人是他们,我们将毫无胜算!」 羽枫瑾诧异的看向他,不明所以。 张维城只叹了口气,便带着羽枫瑾回到府衙。 二人对面而坐,默默无言了许久,张维城才再次开口,徐徐道:「这土匪背后最大的势力,要数田不恕!他是幽州本地人,因为从小住在海边,发现了漕运生财之路。就连同朋友一起买了许多船,用来运送货物,将北渝的货物卖到邻国,再将邻国的东西带回来贩卖,从中赚取高昂的利润!」 羽枫瑾想了想,疑惑道:「这与马帮的赚钱之道一样,怎么本王从未听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 张维城叹了口气,徐徐说道:「田不恕将生意做大之后,为了方便出行和贸易往来,要么就住在船上,要么住在附近的岛上。所以,当时幽州的人都戏称,陆上的第一是马帮,海上的第一是田不恕!再后来,随着生意的不断进行,田不恕的船队越做越大。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利润也越来越丰厚,他算是真正的发家致富了!」 羽枫瑾略一沉吟,皱眉问道:「大多数人选择做土匪,是因为贫寒所致。这个田不恕既然已经找到经商之道,还因此发家致富,又为何要加入土匪?」 张维城唏嘘着摇了摇头,无奈的叹道:「如果他就此打住,如马帮一样,仅做贸易往来,就没有后悔的事了!可惜,人就坏在贪得无厌!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他开始贩卖一些,朝廷明令制止私卖的东西,比如兵刃、盐、茶等物品。以前他走私其他商品,朝廷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能增加税收,大家自然喜闻乐见。然而,他现在的贸易触及了朝廷的律法,朝廷就不得不出手管了!」 羽枫瑾端过茶来,轻轻拨弄着水面上的茶梗,叹道:「有些事情是底线,不管是谁,一碰即死!后来呢,他又是如何摆脱朝廷追捕的?」 张维城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幽幽叹道:「可惜,田不恕没有这个觉悟!朝廷几次拦下他的船队,没收了全部的货物,并没有对他出手,这本是一个警告,却惹恼了田不恕。他非但没有收敛,还开始招兵买马、打造购买船只、网罗天下人才追随他。自此,他由一个商人,彻底成了一个匪盗头子!」 羽枫瑾目光幽深的盯着远处,沉声道:「这个田不恕果然异于常人,竟敢大肆招兵买马,直接和朝廷为敌!」 张维城放下茶杯,咬牙切齿的说道:「田不恕毕竟是商人出身,他重谋略、精算计、又野心勃勃。为了彻底摆脱朝廷的追捕,他在海中心占据了一个岛,作为自己的老巢。因为那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所以他不但拥有了自己的船队、军队,还有数千名追随他的百姓,在岛上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从此,田不恕就彻底成了一个土皇帝!虽然,他不是最凶狠的,可他的确是势力最庞大的。而且传闻说,与他勾结的都是大人物!想除掉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听完田不恕的故事,羽枫瑾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此说来,更加可疑!田不恕从一个商人,到变成土匪头子,再发展成一个土皇帝,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为何朝堂上从 未曾听说过此人呢?」 张维城捏紧拳头,愤恨的说道:「田不恕做事可谓是尽显商人本质!他自从发家之后,就开始用重金贿赂各级官员来封口,并给他生意上提供便利条件。后来,他干脆拉着一些官员一起干,官员给他便利,就能从中分红。这些令人眼红的利润,自然让许多官员都趋之若鹜,开始欺上瞒下了。」 羽枫瑾想了想,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叶青峰,问道:「你们可在江湖中,听过田不恕的名号?」 叶青峰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听过,不过或许我父亲听过。」 张维城轻声叹道:「江湖中人没听过他,或许是因为他发家比较早,没做几年就跑到海上去了。所以,年轻人才会对他知之甚少吧!」 叶青峰忽然插口问道:「我有些听不明白了,田不恕既然不缺钱,又是一个土皇帝,为何要让他手下的人骚扰百姓、和朝廷为敌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张维城冷冷一笑,继续说道:「这位小兄弟眼光锐利,一下子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的确,田不恕家大业大,根本不削于做烧杀抢劫的事。幽州的土匪之所以如此猖狂,都是因为还有二号人物的存在——石麟!此人论实力虽远远不如田不恕,却是最让朝廷头疼的头号人物!」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四章 花容终不更含羞(三) 羽枫瑾一挑眉头,忙问道:「哦?这个石麟有何特别之处?」 提到此人,张维城进周期眉头,眼中浮起一抹恨色:「这个石麟家境十分贫寒,家中十个兄弟,饿死了八个。为了能吃饱饭,他父母把他送去庙里当了和尚。 寺院中的生活还算平静,直到有一天,石鳞的叔叔跑去寺院将他拐走,跟着田不恕开始跑船。那时,田不恕刚刚起来,挣了很多钱,吸引了很多人跟随他,石麟和他叔叔便在其中……」 羽枫瑾啜了一口茶,冷冷笑道:「这样看来,田不恕还算是将石鳞的领路人。」 张维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看到田不恕大把大把的挣钱,石麟的叔叔开始蠢蠢欲动,想跑出去单干。可惜他没有银子,就四处去找人借。 不过,他的亲戚都是穷人,所以,他只能向本地一些土匪去拆借。就这样,有了钱,他就迫不及待的,带着石鳞去单干了! 可惜,石麟的叔叔不但运气不如田不恕,头脑也不够灵光。他既没有花钱打通朝廷,又没有花钱打点绿林。 因此,接连几次的贸易,不是被朝廷扣下人马和货物,就是被别的土匪劫走。尽管石麟的叔叔变卖了所有家产,还是亏得血本无归! 那些土匪可不是好惹的,一次次找上门来催债,不但搅得他生意做不成,还搞出了人命。无奈之下,石麟的叔叔就将石麟,抵押给土匪们做人质了!」 叶青峰听到这里,忍不住骂道:「还亲叔叔呢,可真够缺德的!」 张维城咬着牙,冷冷笑道:「虽然他叔叔缺德,却不得不说,这从另一方面却成就了现在的石麟!」 叶青峰一挑眉头,奇道:「张大人此话怎讲?」 张维城缓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一次他叔叔出海,死在风浪之中。欠下的帐彻底还不上了,土匪们怒不可遏,正要拿石麟开刀时,石麟却说服他们留下自己一命,想要和他们一起干。因为他熟悉田不恕的业务,又说得头头是道,那些土匪也动心了,就让他加入了。 石麟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有着惊人的天赋!如果说田不恕最擅长的是经商,勉强算是个二流的土匪头子。石麟却正好相反,他有着十分卓越的军事才能,仅凭组织了几次大规模的抢劫,便跻身到第二把交椅了。 很快,他也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和训练有素的部队,能够让他独霸一方!他起家的方式,主要就是烧杀抢掠。 在每次行动前,他都会和参与行动的弟兄签订条约,每次带多少人,去哪里抢,事成之后分走多少财宝……都写得一清二楚!所以很多人喜欢跟他一起干!幽州的盗匪如此猖獗,他是始作俑者!」 羽枫瑾饶有兴趣的勾起嘴角,叹道:「果然是个人才,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叶青峰十分不解的问道:「既然此人如此猖獗,又与本地政府没有勾结,为何朝廷没有派兵绞杀?」 这个问题,让张维城面带愧色,却依旧狡辩道:「不是衙门剿匪不利,实在是这个石麟生性狡诈、为人强悍、又精通军事,着实是个棘手的对手!幽州已经有几任优秀的将领,都命丧他手中了。 本官来了之后,也曾派兵攻打过石麟,一开始本官并没有将他放在眼中。双方激战之后,石麟节节溃败,似乎是一触即溃。我大喜过望,立刻发动了最后一击,却不料石麟手下的海盗,和陆上的土匪一起反击。最后,我方大败,本官最得意的将领也因此战死……」 说到最后,张维城的声音有些哽咽,便喝了几口茶,压抑住即将喷出的愤怒。 听到这里,叶青峰也有些迟疑了:「如此看来,想要剿匪确实是毫无胜算。」 羽枫瑾却神色未动,只淡淡 问道:「你为何如此说?」 叶青峰理智的分析道:「田不恕自不必说,他富可敌国、兵强马壮,常年居住在海上,朝廷中人脉甚广!石麟为人狡猾、又精通兵法。两个人若合起手来,简直是制霸水陆两方,凭借府衙这些士兵,怎么能消灭他们!」 羽枫瑾却扯了扯嘴角,幽幽笑道:「此话分析的不错,不过想要对付他们,也并非全无可能。」 张维城眼睛一亮,忙问道:「莫非殿下已有良策?」 羽枫瑾风轻云淡的笑道:「想要和他们硬碰硬,靠武力击溃他们是行不通的!」 叶青峰挑了挑眉头,迟疑道:「不打仗?面对这帮烧杀抢掠不眨眼的人,莫非殿下将他们请过来喝茶,再每人给点银子,就能制服他们不成?」 羽枫瑾的笑意更深了,赞许道:「你说的不错!本王正有此意。」 叶青峰和张维城相视一怔、齐齐看向羽枫瑾,瞪大双眼在等待他给出一个解释。 羽枫瑾轻轻啜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两个人情况不同,我们要区别对待!田不恕本质上仍是个商人,做生意的人讲究和气生财。只要满足他想要的,他是不会与朝廷敌对的!」 叶青峰看向张维城,问道:「他想要什么?」 张维城叹口气,伸出两根手指头,说道:「两个!第一、承认逍遥岛的独立,以及他岛主的独立身份,不受北渝的管束控制;第二、朝廷准许他在北渝,经商的合法身份,说白了就是同意他,合理合法的销售食盐、茶叶和兵器!王爷,这两点任何一点,都皇上是不会同意的!」 羽枫瑾狡黠一笑,说道:「本王可没说要满足他的要求,不过,我们却可以以此来和他们谈判,却不作出任何承诺!」 二人先是一怔,既然细细思索一番,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赞同。 叶青峰想了一下,又问道:「可田不恕常年在海上,我们怎么才能让他上岸来,见我们一面呢?」 张维城沉吟片刻,说道:「卑职倒觉得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他的妻儿老母都被关进了监狱,还在我们手上!」 羽枫瑾的嘴角微微上扬,笑道:「这下就更好办了!先将他老母放出来,好吃好喝招待着,千万别让老人家受了委屈。」 张维城一怔,惶恐的问道:「殿下,朝廷花了多大力气,才握住了田不恕的把柄,就这样将他们放了,咱们不是连最后的筹码都失去了?」 「急什么!」羽枫瑾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的说道:「我只是让你放了他的母亲,一个老太太即便出了监牢,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你害怕她逃跑,就借着送她房子住的由头,派人暗中监视她好了。对付田不恕这么鬼的人,给他点甜头,如何能让他来和咱们谈判?」 张维城斟酌了一番,觉得有理,又追问道:「那石麟呢?如何对他区别对待?」 羽枫瑾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与田不恕的势力悬殊,只能采用怀柔政策来暂时麻痹他,而等待时机。石麟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喜欢用拳头说话,为人又贪得无厌、诡计多端! 咱们就算给他很多钱,他会得寸进尺,还会想要我们的命!对待他不能有丝毫妥协,只能同样用强硬手段,将其赶尽杀绝!」 听到这话,叶青峰点头赞许,年轻气盛的他,不由得热血沸腾。 可张维城却目露忧色,谨慎的说道:「殿下,虽然石麟的实力不如田不恕,但他是个军事天才,以咱们府衙的实力,是很难战胜他的!」 羽枫瑾幽幽笑道:「将其绞杀不一定非得硬碰硬!用其他的方式,一样可以达其目的!杀人诛心,这才是我们应该采取的战术!」 羽枫瑾的讨 贼方法,完全超出了张维城的理解。可眼下,他别无他法,只能将信将疑的说道:「好,卑职但凭王爷吩咐!」 ——婚后生活—— 新婚之夜的一夜未眠,让羽枫瑾一上了马车,便支着脑袋昏昏睡去。一眠无梦,等他再次睁开眼时,马车已到了云岫庄门口。 他晕乎乎的下了马车,和叶青峰一起走进院中。 一路上,忙碌的马帮兄弟看到他,都忍不住调侃几句:「殿下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亏是新婚啊!少帮主早早就在房内等您呢!」 羽枫瑾微笑着寒暄,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有老婆的人了! 推开贴着喜字的房门,屋内烛火通明,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桌上已摆好了碗筷,盘子里盛的都是他喜欢的菜。 羽枫瑾走到桌边撩袍坐下,看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壶中煮着自己最喜欢的茶,他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暗暗叹道:有老婆真好! 浴房里传来轻轻的水流声,羽枫瑾站起身来,脚步不受控的走过去。 推开房门,雾蒙蒙的热气顿时迷了他的眼,隔着一道珠帘,能影影绰绰看到,鹿宁坐在宽大的浴盆中洗澡。 看着她将热水撩到身上,水中鲜红的花瓣,从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滑落。如此活色生香的场景,让羽枫瑾看得怦然心动。 他拿过一把椅子放在浴房门口,一边随意的翻着书,一边偷偷欣赏美人沐浴的风情。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六章 孤影天地泛独舟 许久过后,鹿宁缓缓从浴盆中走出,羽枫瑾又立刻收回目光,佯装认真看书的样子。 鹿宁穿好义父走出来,看到门口的羽枫瑾,吓了一大跳。 「殿下,你在干什么?」鹿宁抓紧胸口的衣服,狐疑的问道。 「看书。」羽枫瑾头也不抬的吐出这两个字。 鹿宁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浴房,挑眉问道:「在浴房外看书?」 「想看书在哪里不能看。」羽枫瑾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然后他随手放下书,站起身,来过鹿宁的手,笑道:「走,咱们一起吃饭去。」 说着,便将鹿宁拉到桌旁坐下,他拿起筷子,为她夹了一块鱼肉,轻声道:「谢谢你,准备的都是我爱吃的菜。」 鹿宁拿过酒壶倒了一杯酒,淡淡的说道:「殿下该谢的不是我,这是殷总管去驿站问了你的喜好,特地为你准备的。」 看着鹿宁不咸不淡的态度,羽枫瑾讪讪的笑了笑。 随即,他放下筷子,轻轻握住鹿宁放在桌上的手,柔声道:「宁儿,不管你认不认可昨天的拜堂成亲,我们今后都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能不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鹿宁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话头问道:「殿下的审讯顺利吗?可有问出什么?」 羽枫瑾一怔,手心温度的丢失,让他心里一空。 他叹了口气,用略带乞求的口吻问道:「我们在家中能不能不谈公事,我不想一直这样闹别扭……」 「殿下。」鹿宁轻轻放下筷子,抬眸看着他,口气平静的说道:「你想多了,我没有在闹别扭。马帮和义父为你效劳,你为马帮撑腰,这是我们的约定。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要去休息了。」 说着,她拿过帕子擦了擦嘴,便站起身准备去睡觉。. 看着她如此冷漠,羽枫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难道这就是成亲后的生活吗? 怎么还不如二人之前的相处,来得甜蜜和暧昧? 「等等。」羽枫瑾一把拉住她的手,怅然说道:「好,你想谈公事,咱们就谈公事。你陪我坐坐吧。」 听到这话,鹿宁迟疑了一下,还是再次坐了下来,重新拿起酒杯喝了两口。 羽枫瑾也没心情再吃了,他叹了口气,徐徐说道:「在百般的审讯之下,我们终于得到了背后主使的名字——田不恕和石麟!这两个人的名字,让张维城一听,就全身发抖!可我之前从未听过二人的名号!」 「田不恕?石麟?」听到这两个名字,鹿宁脸色一沉。 羽枫瑾一怔,忙问道:「怎么,你知道这两个人?」 鹿宁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幽幽叹道:「我只是从义父口中听说二人的没给你做,却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田不恕曾多次拉拢马帮,开出的条件优厚到让人难以拒绝。 可义父不屑与土匪海盗为谋,便言辞拒绝。不过,田不恕似乎并没死心,依旧每年过年过节,都给义父送去一些稀世珍品,却只字不提拉拢之事。 那个石麟对义父也很感兴趣,曾试图拉拢义父,去他那里做一个头目。不过,他没有田不恕的耐心,在义父拒绝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尝试过!」 听完这些,羽枫瑾摸着拇指上的扳指,似乎陷入了沉思。 鹿宁也有些担忧的问道:「殿下,如果幽州的匪患的源头,果真是这两个人。那的确十分棘手。我虽然没见过他们,不过义父这样勇猛的人,却从不敢和他们硬碰硬,想必他们的实力,绝不在马帮之下。甚至……是马帮都不能比的!」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要想彻底解决幽州的匪患,再难啃的骨 头,也得啃下去。这个田不恕和石麟必须除掉!」 鹿宁面露忧色,忍不住问道:「那殿下可有什么良策?马帮能做些什么?」 羽枫瑾深深望着鹿宁,从她的目光中,能看出对自己的关心。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淡定的说道:「这两个人实力和性格不同,我们一个要打、一个要拉。我已经命张维城放出田不恕的母亲,以此来和他谈判,先将他稳住,以防咱们在打石麟时,田不恕来援助。之后,咱们再想办法对付田不恕。」 鹿宁沉吟了片刻,轻声叹道:「好吧,我也会让兄弟们,关注这两个人的动态的。江湖上的事,由江湖人出面更合适,有什么马帮能做的,王爷尽管吩咐。」 羽枫瑾温柔的笑了笑,柔声道:「时间不早了,咱们早些休息吧。」 鹿宁立刻抽回了手,嚯的站起身来,婉转的说道:「殿下先睡吧,我现在还不困。」 羽枫瑾也站起身来,坚持道:「既然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你就该相信我的为人。咱们新婚燕尔,你却处处躲着我,别人很快就会发现的。」 鹿宁一怔,细细一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也就不再坚持。 羽枫瑾简单的梳洗过后,与鹿宁并排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同一条,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 即便是熄灭了烛火,二人却都等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发呆。 屋内安静极了,甚至可以听到对方,急促而紧张的心跳声。 羽枫瑾缓缓侧过脸去,看着鹿宁的侧颜,感觉道她的手臂,离自己不过寸余,知道她也和自己一样睡不着。 踟蹰了一下,他缓缓伸向她的手,却再触碰到她的那一刻,鹿宁却突然转过身去,背对自己而卧。 「你……睡了吗?」羽枫瑾的声音轻柔而哀伤。 鹿宁安静了许久,才低低的「嗯」了一声,便闭上眼睛,佯装自己已经睡着。 ——吃醋—— 夏夜凉风习习,明月高悬。半梦半醒间,羽枫瑾翻了个身,落手之处却只有冰凉的被窝。 他猛地惊坐起,看到身旁空空如也的被窝,心下立刻一沉。 匆忙的披衣起床,刚要推门出去寻找,窗外却传来了男女的谈笑声。 他微微一怔,立刻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 窗外明月皎洁,柔和月光洒满庭院,一袭白裙的少女和一袭青衫的少年,在枫树下舞剑。 少女身轻如燕、剑若霜雪,飒飒剑风带起衣袂翩跹。 少年清姿卓然、长剑如芒,周身笼着一层银辉。 二人你来我往,看上去是在舞剑,在羽枫瑾的眼中,却更像是在调情。 二人收起剑,就并肩坐在火红的枫树下休息。 羽枫瑾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二人一边擦拭着宝剑,一边谈笑风生。 放下宝剑,叶青峰拿过酒壶喝了几口,又将自己的酒壶递给鹿宁,她也喝了几口。 从始至终,鹿宁的脸上始终挂着,他许久不曾见过的笑容。 那是二人初识时,她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可如今,自己却越来越少见。 羽枫瑾抓着窗棂的手,在慢慢用力,脸上的神色也渐渐阴沉。 一股莫名的醋意袭上心头:她如今自己的老婆,却放着自己不管,半夜去陪其他男子练剑! 二人喝完酒,只见叶青峰跑到树下,挖着地上的土。 不过一会儿,他捧着两个地瓜跑过来,将一个地瓜放在鹿宁的手上。 鹿宁立刻转过身去与他对面而坐,二人一边吃着地瓜,一边交谈甚欢。 羽枫瑾却更 加生气:自己哄了她一个晚上都哄不好,其他男人一个地瓜,就能哄好自己的老婆,这算什么! 他彻底怒了,也不想再看了,便紧紧关上了窗子,重新躺回床上去睡觉。 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中始终回想着,鹿宁方才的一颦一笑,还有对自己的冷言冷语。 他也不明白,以前即便鹿宁身边有胡七,他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嫉妒过。 生了半宿的气,迷迷糊糊中也不知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鹿宁是何时回来的。 等他醒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一回头,看到鹿宁睡得正熟,她香甜的睡脸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在做着一个美梦。 可恶! 羽枫瑾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忍不住凑到她脸庞,在她饱满欲滴的樱唇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而鹿宁只是皱了皱眉,用手背擦了擦嘴,翻过身去继续睡。 可偷偷的一个吻,让羽枫瑾憋了一夜的怒气,顿时化解了一半。 他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便轻手轻脚的起床了。 苍翠的梧桐树遮蔽的庭院里,泛着清冷的气息,一片落叶被风卷起,翻过门槛,飘到石桌旁。 羽枫瑾随意的坐在石桌旁看书。 然而,他的心思却不在书上,一双锐利的眼神,时不时的飘向对面而坐的鹿宁。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大早,鹿宁要坐在自己对面吃地瓜! 在他眼中,那不是普通的地瓜,而是叶青峰给她的地瓜。 他看到地瓜,就能想起昨晚二人的亲密。 或许是感受到了羽枫瑾的注视,鹿宁以为他也想吃,却不好意思开口。 便拿起一个地瓜递到他面前,问道:「殿下,要不要吃一个?」 羽枫瑾嫌弃的看了一眼,她手中热气腾腾的地瓜,没好气的说道:「本王一向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鹿宁被他说的一怔,生气的白了他一眼,立刻收回了手。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七章 孤影天地泛独舟(二) 一阵脚步声匆匆逼近,羽枫瑾一抬眼,瞧见叶青峰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他皱了皱眉,一瞥之间,瞧见鹿宁正往嘴里送地瓜。 他灵机一动,倏地凑过身去,挨着她的脸,咬了一口她刚要入口的地瓜,然后立刻坐回去,美滋滋的咀嚼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鹿宁和不远处的叶青峰都吃了一惊。 鹿宁放下地瓜,生气的问道:「你不是不吃这种东西吗?」 羽枫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打趣道:「我忽然觉得你吃的那个,似乎很好吃的样子,就忍不住咬了一口。」 鹿宁满腹狐疑的看着他,觉得他今日的言行,都透着一股诡异。 恰在此时,叶青峰缓步就近,低垂着眼眸,拱手道:「王爷!张知府派人来传话!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田不恕的母亲妻子放出监牢,不但好吃好喝的照顾她们,还送了套房子给她们住。只不过……」 此时,羽枫瑾心中的醋意一扫而空。 他心情愉悦的问道:「不过什么?」 叶青峰为难的说道:「田不恕的母亲和妻子,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他联系了。所以,我们联系不上他,就无法和他坐下来谈判。」 羽枫瑾微微沉吟,突然看向鹿宁,问道:「宁儿,你说田不恕常常会派人,来给老帮主送礼。他上次来送礼是何时,派何人来的?老帮主可否联系到此人?」 鹿宁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已经让兄弟们,把义父来幽州的消息散播出去了。如果幽州有他的眼线,相信很快就会找来的。」 羽枫瑾微微颔首,随即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说道:「好,一旦田不恕的人联系马帮,就立刻安抚住此人。我现在得去和田不恕的家人见一见,或许从他们口中,还能挖出一些秘密!」 鹿宁也站起身来,笑道:「好,我知道了。」 羽枫瑾刚要拔步离开,却又转过身来,以迅雷之势吻了下鹿宁的额头,柔声道:「等我回来!」 说罢,在鹿宁错愕而愤怒的眼神中,羽枫瑾一挥衣袖扬长而去。 ——找寻—— 看着羽枫瑾的身影消息在门口,鹿宁讷讷的站在石桌旁,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被他吻过的地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叶青峰去而复返,看着发呆的鹿宁,关切的问道:「你还好吗?」 鹿宁回过神,看到一脸担忧的叶青峰,忙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犯困。对了,你怎么回来了?没有跟王爷一起去吗?」 「我……我今天和他请假了……」叶青峰不安的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可我昨天晚上就感觉到,王爷好像看到咱们昨晚在院中舞剑了。所以,今天他好像有些生气……」 鹿宁猛地一怔,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地瓜,立刻明白了羽枫瑾今日的异常,是因何而起了。 看着叶青峰紧张的样子,她走过去,拍了拍肩膀,笑着说道:「傻孩子,你想太多了!王爷不是小气的人。别说咱们是一家人,就算是陌生人,在一起舞剑也没什么的,别担心了!」 叶青峰听到这话,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有些酸涩。 「少帮主!」二人正说话时,殷正茂粗犷的声音遥遥传来。 不过一会儿,人才到二人跟前,向她一拱手,说道:「有人来拜访老帮主!可老帮主曾说过,不管谁来拜访他,都声称不在,那人去不肯走,您要不要去见一见?」 鹿宁皱起眉头,不满的问道:「是谁如此霸道?怎么不将他轰出去?」 殷正茂迟疑的说道:「这个人咱们惹不起,所以我拿不准主意。 」 听到这话,叶青峰和鹿宁相视一怔,好奇的问道:「来的人是谁?」 殷正茂深吸口气,低沉着声音说道:「是田不恕的养子,曾瑞!」 鹿宁大吃一惊,讶然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才我和王爷还谈及此人,而且早上我才让兄弟们,把义父的消息散播出去,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五 殷正茂神色凝重的说道:「那田不恕手眼通天,说不定早就知道老帮主在幽州的事了。我看来者不善,咱们得谨慎为妙。」 鹿宁不以为意的说道:「不,王爷现在急于和田不恕说上话。走,咱们去会会这个曾瑞!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厉害的人物!」 说罢,殷正茂和叶青峰簇拥着鹿宁来到正厅。 三个人刚出现在门口,一个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神情粗豪的男子,便满面堆欢的迎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鹿宁,拱手问道:「莫非您就是马帮的当家人?」 鹿宁微微一笑,抬手将他引入屋内,寒暄道:「小女子不才,是马帮的少帮主,不知阁下是?」 那男子抱拳拱手,笑道:「在下是田不恕的养子——曾瑞!」 二人走到桌前,鹿宁抬手示意,微微笑道:「咱们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说罢,她看向殷正茂,吩咐道:「殷总管,上茶!」 殷正茂一拱手,立刻转身离去。 叶青峰则警惕的站在鹿宁身旁,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一脸狡猾的曾瑞。 鹿宁打量了曾瑞一眼,寒暄道:「常听义父提及令尊的事迹,心中一直十分佩服令尊的魄力。只可惜,未能亲眼见过令尊。」 曾瑞得意的笑了笑,谦虚的说道:「家父是有些了虚名!不过若论名声之响亮,肯定比不过马帮的老帮主啊!那可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殷正茂将茶点送过来。 鹿宁为曾瑞斟了杯,开门见山的问道:「听闻令尊常年住在岛上,此次命阁下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曾瑞四下看了看,好奇的问道:「恕在下冒昧,在下听闻老帮主在幽州。家父得知此事,便派在下前来探望。家父久慕老帮主的威名,想请老帮主上岛,与他见上一面,不知可否方便?」 鹿宁摆弄这茶杯盖,面带难色的说道:「你来得真不巧,义父前两日刚刚离开幽州,说是去见朋友了,何时回来也并未告知。」 「哦,原来是这样啊!」曾瑞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满面失色。 鹿宁眼珠一转,转而问道:「如果令尊是为私事见义父,那等义父回来,我一定会代为转告。如果是公事的话,现在帮里的事情,由我说了算,义父已经退隐江湖,不再管事了。」 曾瑞双眸一亮,再次打量起鹿宁,心悦笑道:「没想到少帮主如此年轻,竟能担起如此重任,在下真是佩服佩服!只是,我要说的事情干系重大,我怕少帮主年轻,拿不定主意!」 鹿宁知道他瞧不起自己,也不恼怒,只淡淡道:「只要是马帮的事,没什么事是我做不了主的!你不妨说说看,到底是干系多大的事?」 曾瑞眼珠一转,立刻笑道:「既然少帮主直接问了,在下也不再客套了。家父一直有意想结交贵帮,不知贵帮可有意向?」 鹿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你说说看,怎么个结交法?」 曾瑞翘起二郎腿,得意的说道:「马帮是陆上最大的商号,我们是水上最大的商号,如果我们两方联起手来,岂不就能做成天下第一了?」 鹿宁脸上丝毫未动,只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听闻令尊已坐拥一座岛屿,不但有自己的船队,还有军 队。如此大的势力,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又何必来拉拢马帮呢?」 曾瑞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少帮主说的不错,若我们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可树大招风,总有一些人因为嫉妒,而与我们过不去,所以我们在路上的贸易常常受阻。所以,我们想与马帮一起联手,将我们的商品,通过马帮的渠道销售出去,所赚的银两,我们五五分账。这样你们也不吃亏,我们还能多了许多销路!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鹿宁细细一想,幽幽笑道:「我听明白了!因为你们和北渝朝廷闹了矛盾,北渝不许你们来经商,所以令尊是需要,马帮在北渝合法的经商身份。」 曾瑞摆了摆手,纠正道:「少帮主说的并不准确,咱们这叫互利互助!这天下的商人,谁不想与田不恕合作啊!你们马帮不会吃亏的!」 鹿宁心中忽然生出一条妙计:如今羽枫瑾正犯愁无法和他们接上头。 他们既然主动找上门来,不如就将计就计,直接引田不恕出来! 想到此处,鹿宁忽然笑了笑,说道:「阁下的意图我已经明白了。只不过,想要做这样一笔长久的买卖,总得和令尊当面谈一谈,才可以吧?」 曾瑞眯起眼睛,冷声道:「怎么,少帮主是嫌我身份不够?」 鹿宁微微一笑,昂然道:「阁下多虑了!就我耳闻,贵帮销售的商品中,可是有一些朝廷禁止的。我们马帮一向遵纪守法,从不碰这些违禁之物。所以,贵帮若想与我们,做这样一笔风险极大的生意,我必须要和令尊当面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八章 孤影天地泛独舟(三) 说完,她目光幽深的瞪着曾瑞,口吻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她希望能将田不恕引出来,这样羽枫瑾才有机会和他谈判。 曾瑞眼珠一转,深思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少帮主的意思,在下明白。只不过,家父太过受到朝廷的注意,实在不便下岛来。这样吧,若少帮主有意见家父,在下可以带你上岛去,你意如何?」 鹿宁沉吟了一下,心想着:这是个能见到田不恕的机会,可自己若贸然前去,风险太大了!必须得让田不恕下岛来! 于是,她笑着婉拒道:「是你们要与马帮合作,却要我登岛去拜访,这是哪里来的道理?既然令尊如此没有诚意,那咱们就不谈了。」 说着,鹿宁款款起身,向曾瑞拱一拱手,便缓步往门外走去。 曾瑞喝了一口茶,深思了一下,才嚯的站起身来,出声阻止道:「少帮主留步!不如这样吧,为了表示咱们双方的诚意,不如少帮主派一位兄弟,与在上登岛在那里小住几日。在下愿意说服家父,下岛来与您面谈!如果您这样都不满意,那我们就打扰了!在没有绝对的安全下,家父是绝对不会下岛的!」 听到这话,鹿宁缓缓站住脚。 叶青峰和殷正茂都往前走一步,急切的说道:「少帮主,我跟他走!」 鹿宁想着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怕是不但要引起他的怀疑,还会错失良机,那不如就将计就计。 只要当面见到田不恕,就能将羽枫瑾的意思传达给他! 于是,她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便和你去一趟!」 「少帮主,不可!」殷正茂和叶青峰齐齐喊着。鹿宁一抬手,打断了二人。 曾瑞一怔,连忙拍掌笑道:「好!都说马帮少帮主是巾帼红颜,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少帮主如此信任在下,在下也向您保证,一定会让您平安下岛,绝对不会为难你!」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说着,便与他往外走去。 叶青峰一把拦住鹿宁,沉声道:「不行,你非要去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殷正茂也拱手说道:「不,青峰不能去,要去殷某跟着一起去!」 曾瑞笑了笑,说道:「少帮主毕竟是女子,随身带着护卫也正常,不过,只能带一位等岛!」 鹿宁昂然道:「不必,我一个人去即可!不需要任何人护卫」 叶青峰却一把拉住鹿宁,正色道:「少帮主,如果你不带我去,我也会强行跟着去的,你是拦不住我的!」 曾瑞看了看一脸稚嫩的叶青峰,笑道:「少帮主,时间不早了,耽搁下去可就天黑了。既然这位少年如此担心你,不如就跟着一起去好了。我们岛上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可以让他大饱眼福!」 叶青峰向曾瑞一抬手,毫不迟疑的说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上岛—— 冷冽的秋风,吹拂着船上女子的芙蓉面。 她迎风俏立在船头,看着惊涛骇浪拍打着船身,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也不知羽枫瑾得知自己贸然前来,会不会冲动之下,乘着船找上来。 叶青峰走过来,轻声问道:「曾瑞说很快就要上岸了,你准备好了吗?」 鹿宁转过头看向他,起道:「我该准备什么?」 青峰骋目眺望这汪洋茫茫,忧心叹道:「当然是准备面对,这世上最厉害的土匪头子和他的帝国!以及……可能发生的意外。」 看出他的担忧,鹿宁柔声安抚道:「我没想过,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抱歉,把你也拉进来了……」 叶青峰温柔的笑了笑,轻声道:「父亲让我要保护你!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身陷险境的!」 看着叶青峰灼灼的目光,鹿宁淡淡一笑,轻轻的说道:「谢谢。」 二人正说话间,见到一座绿色的小岛,在慢慢的靠近。 岛上隐隐能看到亭台楼阁、田地阡陌、笔直的大路上还跑着马车。 上千名身负铠甲的士兵,手持兵刃将站在岸边,守卫着这座岛屿。 眼前壮丽的景色,让鹿宁和叶青峰看得目瞪口呆。 曾瑞走过来,拱手笑道:「少帮主,请吧!我们已经靠岸了!」 鹿宁转过头来,指着岛问道:「这座岛叫什么名字?」 曾瑞得意的说道:「家父起名叫做逍遥岛!」 鹿宁抿嘴一笑,却没有说话,心道:在这样一座岛上做土皇帝,果然很逍遥! 一行人下了船,便有排列整齐的护卫军前来相迎,这些士兵看样子就是训练有素,他们见到曾瑞,立刻单膝跪下行礼。 随后,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前来打开车门,躬身行礼。 曾瑞得意的看了鹿宁一眼,抬手示意道:「少帮主,这边请,家父已经摆下宴席,在宫中等候多时!」 鹿宁点了点头,便拉着叶青峰登上马车。 马车一路平稳的行驶到田不恕的宅子,更确切的说,是他的皇宫: 这里完全是按照紫微宫的格局修建的,也有东西南北四个大门,每个门前都有护卫军守候。 宫中的建筑均是金黄色的琉璃屋顶、朱红色的大门,每个殿宇的金漆牌匾上,都写着一个极其风雅的名字。 曾瑞将二人引入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未进门去,便听到里面鼓乐笙箫、歌声悠扬,一派歌舞升平之态。 ——谈判—— 鹿宁款款迈进殿去,只见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殿中,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这男子身体微胖、身高不过五尺,但目光炯炯、凛然有威。 他瞥见鹿宁和叶青峰,立刻站起身来,轻轻一摆手。 殿中的歌舞姬便立刻翩然退下。 他走上前来,拱手笑道:「想必你就是马帮的少帮主了吧!」 鹿宁猜到对方的身份,连忙拱手回礼道:「马帮少帮主鹿宁见过老船主!」. 老船主——这是江湖朋友给田不恕的敬称。 田不恕呵呵一笑,精明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年,问道:「不知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哥是谁?」 鹿宁拉过叶青峰,微笑着介绍道:「青峰自幼跟在我身边,我一直把他当做亲弟弟看!」 她担心叶青峰的身份暴露,会对他不利,所以刻意隐瞒起来。 果然,田不恕并没有将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少年放在眼中。 他抬手指向酒席,客气的笑道:「来,请少帮主入席,咱们边吃边说!」 鹿宁也不推辞,便坐在了田不恕的左手边,叶青峰一言不发的站在鹿宁身旁。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 这里处处都彰显着田不恕的富贵,和举重若轻的地位,也处处透露着「逍遥」二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丝毫未见醉态的田不恕,忽然开口问道:「不知老帮主对我们提出的合作,可有什么想法?」 鹿宁放下酒杯,莞尔笑道:「现在的马帮是我管事!如果我不感兴趣,也不漂洋过海前来见您了。不过,我对阁下还不甚了解,对贵帮的业务也知之甚少,所以想前来查看一番。毕竟我们马帮也是盛名在 外,不能因为区区小利,而丢了多年来建立起的名声,您说不是吗?」 田不恕呵呵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老夫自小经商,讲究的一向是富贵险中求,这份家业,都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打拼出来的!经商这事若按照律法上去做,这天下便没有商人了!马帮如果太小心翼翼,可是做不大的!」 鹿宁看得出他有些不悦,也不以为意的说道:「老船主的传闻,在下早有耳闻。听说朝廷在四处缉拿你。想必,老船主现在想上岸去经商,已是难上加难,因此,才看中我们马帮了吧!」 提到此事,田不恕脸色一沉,冷冷说道:「哼!那些朝廷官员口中念叨着国法、律例,可背后谁又是清白的?都说商人女干诈,老夫却觉得狗官更贼!他们拿钱不办事、翻脸不认人,还要杀人灭口!所以,咱们这些被朝廷压迫的商人,就应该团结起来,不能被朝中的狗官戏耍!只要马帮和我们联起手来,北渝便奈何不了咱们!」 鹿宁淡淡一笑,忽然问道:「朝中也不全是贪官,且不说被女干人害死的前任首辅,就是放眼幽州,这新来的张知府不就是个清官吗,莫非他也收受过金银?」 田不恕怒不可遏,立时破口大骂道:「提及此人,老夫就气不打一处来!此人迂腐顽固!虽然他很清廉,可是他无能!就凭他手中那点兵力,以为来了个王爷助阵,就能对付老夫吗?简直是痴人说梦!」 确认了张维城不是田不恕的人,鹿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如此甚好,至少羽枫瑾是安全的! 她忽然脸色一沉,愤愤说道:「老船主此话差矣!马帮行走江湖多年,受到朝廷的为难倒是不多,可自打到了颍州之后,我们的货物,却屡屡遭到土匪的劫持。若不是义父早已归隐,想必对你们围追堵截的,可不止朝廷的兵马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九章 逍遥岛上逍遥游 田不恕一怔,看到鹿宁满脸的怒色,立刻哈哈笑道:「对马帮的遭遇,老夫深表遗憾。不过请少帮主放心,老夫是个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那些土匪都是打着老夫的名号去作恶,绝没有经过老夫的授意!否则,老夫也不敢派犬子,去马帮寻求合作,你说是不是?」 鹿宁垂下眼眸,喝了一口酒,徐徐说道:「朝廷打压的是祸害百姓的土匪,既然老船主与这些***无关。那何不趁机与朝廷讲和,如此不就能彻底摆脱麻烦了。不然的话,任何人和您合作,那可都是背叛了朝廷啊!」 田不恕冷冷一笑,问道:「少帮主是建议,让老夫招安?」 「招安有何不好?」 鹿宁抬头看他,笑着说道:「以老船主这样的身份和实力,朝廷巴不得您能招安,您可以借机开出任何条件。这样,您不但摆脱了土匪的帽子,还能继续做您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哈!」田不恕听到这话,立时仰天大笑,嘲讽道:「招安有什么好?老夫现在的生活,连皇帝老儿都羡慕,又何须向朝廷屈服?」 鹿宁笑着看向他,笑里含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既然老船长如此看不上朝廷,又为何非要在北渝做生意呢!」. 田不恕笑容一顿,冷声说道:「老夫是商人,哪里能赚到钱,老夫就去哪里!」 鹿宁放下酒杯,缓缓启唇道:「现在的问题是,以老船主目前的身份,只要是正经经商的商号,都不敢和您合作,一旦合作便是叛国。老船主想上岸做生意,可朝廷不让您上岸做生意。不如你们双方各退一步,先坐下来谈谈,或许这事就有转机了呢?」 田不恕微微眯起眼,捻须沉吟道:「坐下来谈?朝廷抓了老夫的妻儿父母,无非就是逼着老夫上岸去,好将老夫一举拿下,再吞掉老夫的财产,他们才不会好好谈呢!」 鹿宁笑了笑,说道:「您也知道,义父曾经在朝中为官,如果老船主信得过我们,我们愿意从中调和,安排您与朝廷谈判!而且,据我所知,在幽州剿匪的羽枫瑾,似乎也有拉拢您的意思。」 田不恕看了她一眼,狐疑的问道:「少帮主何出此言?」 鹿宁淡淡一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道:「我们与王爷一向有往来,我听闻,王爷已将您的母亲放出监狱,还送了她一处宅子,好吃好喝的供着!只要您愿意与王爷见上一面,或许就能将母亲接回来了。」 田不恕不屑地哼了哼,冷道:「老夫还以为,少帮主此次前来,是要与老夫谈生意的。却没想到,少帮主是来替朝廷做说客的!」 鹿宁微微一笑,用半认真半警告的口气说道:「如果只是做生意,马帮当然愿意与老船主合作。可若要背叛朝廷,马帮是绝对不能做的!」 听到这话,曾瑞脸色微变。 他打断二人的谈话,没好气地说了句:「少帮主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既然马帮无意与我们合作,又何必要随我上岛呢?」 这一句话让气氛突然紧张起来,曾瑞和田不恕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脸上也露出警惕之色。 叶青峰见状不妙,右手也缓缓摸向腰间的刀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此时在别人的地盘,他知道如果硬拼的话毫无胜算。不过就算是拼死,他也会护着鹿宁离开这里! 和紧张的叶青峰想必,鹿宁却丝毫不慌张,口气也温和下来:「此次前来,我的确不是为了生意,而是为了替王爷传话!殿下从未针对过您,他愿意放出您的亲人,希望能和您坐下来谈一谈。」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田不恕,笑道:「老船主,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王爷给您的!请您过目!」 田不恕一怔,狐疑的 接过信来。他展开信件看了一眼,脸上神色未动。 鹿宁举杯向他敬酒,笑道:「且不说王爷治水的威名,就是以他的身份,愿意和老船主谈判,足以说明朝廷对您的重视。机会难得,老船主何不试一试呢?」 田不恕忽然满面堆欢,笑着叹道:「哎,殿下能有此心,田某真是感动啊!实不相瞒,田某其实早有归顺之意,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王爷能如此看中田某,田某怎会如此不识抬举呢!」 鹿宁知道,不管他此时的情感是真还是假,他得知自己的真正来意,却没有命人动手将他们二人拿下,这件事就有可谈判的余地! 于是她笑了笑,继续说道:「既然如此,羽枫瑾有意要与您和谈,阁下又有意想要归顺,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不如阁下就与我上岸去见殿下,如何?」 田不恕捻着胡须,呵呵笑道:「不急不急!这样吧,少帮主也难得来到我们这座逍遥岛,不如就由老夫带着二位四下转转。」 鹿宁微微一怔,转而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向自己战事实力,并以此来谈判。 她淡淡一笑,拱手道:「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土皇帝—— 田不恕带着鹿宁和叶青峰,坐着八匹马拉的马车,绕着小岛信步而行。 这一路的风光,让鹿宁和叶青峰都看傻了眼:这里哪里像一座孤岛,这里明明就是一个小国家! 田不恕看出二人的惊诧,指着不远处金黄色的稻田,说道:「我们岛上所有的粮食都是自给自足,岛上像这样茂盛的田地不计其数。田某当初,从陆上带回了许多种庄稼的好手,才有了如此惊人的收成!」 二人点了点头,看着长势甚好的庄家、田间休憩的牛羊,还有不远处炊烟袅袅的村社,都陷入了沉思。 鹿宁不由得想起了陶潜的《桃花源记》,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世外桃源,想必这里就是了! 马车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离开恬淡优美的村庄,面前顿时豁然开朗,他们已经进入了一条繁华喧嚣的商业街。 笔直宽敞又平坦的道路,不输于盛京的御街。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招,各种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路边的彩棚下,摆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水果和蔬菜,甚至还有数尺长的大鱼,被一块块切下来贩卖。 田不恕昂首挺胸,满面得色的说道:「这街上有酒肆、青楼、赌坊,盛京城的那些玩意,都不及我这里的万分之一。而且这样繁华的商肆,在这座岛上有十条,让岛上居民的日常生活,更加丰富,也更加方便!」 鹿宁难掩惊艳之色,忍不住叹道:「难怪阁下不愿意下岛,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换做是我,可能也不想离开了!」 田不恕得意一笑,指着远方说道:「再往前走,就是在岛上护卫队的军营了,如果二位有兴趣的话,田某可以带你们去看一看!」 鹿宁一怔,没想到田不恕,竟毫无保留的将这些展示给自己看。 她心中顿时大喜,如果能更摸清田不恕的军事实力,对羽枫瑾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 想到此处,鹿宁淡淡一笑,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自然想去看看。」 马车又往前驶了十里地,人烟渐渐变得稀少。 两旁不再是村社或酒肆,换来的是一座座,布阵颇有章法军营。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便听到激昂有力的呼叱声响彻天际。 马车停在一座军营外,便有一队士兵迎过来,整齐的列立两侧,恭迎田不恕和二人缓缓走下马车。 田不恕虽然个子矮小,可他昂首阔步的走在前面,反而显得两旁身高膀阔 的将士们十分渺小。 他带着二人爬到了一座瞭望塔上,三个人站在宽阔的窗边,看着下面精神矍铄、排列整齐的军队。 田不恕得意洋洋的说道:「少帮主瞧瞧,我这里的军事力量,可不是幽州那点兵能够比得上的!别说幽州,怕是连赫赫有名的西南铁骑,也要甘拜下风!」 鹿宁却笑了笑,出言反驳道:「阁下的军队的确不俗,可那西南铁骑是战无不胜的,连敌人听到他名字,都会吓破胆的!」 田不恕轻哼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他们只是在陆上厉害,我却拥有最精良的水军,这是放眼整个北渝,都不具备的军事力量。」 听到这样的话,鹿宁心头一沉,忍不住问道:「我听江湖上传闻,说老船主要反抗朝廷自立为王!如今一看,倒不像是传闻。」 田不恕一怔,继而哈哈一笑,说道:「老夫从未有这样的想法,朝廷不肯给老夫招安的机会,老夫也不能等着挨打,这只不过是保命的防线罢了!」 看着眼前的场景,鹿宁觉得事不宜迟,必须趁热打铁。 她趁机说道:「既然老船主如此迫切想要归顺,那还等什么,这就随我回去吧!我向您保证,殿下一定会对您热烈欢迎,绝对不会为难您的!」 田不恕毫不迟疑的说道:「好!有少帮主作保,那田某就随您回去一趟!」 听到这话,鹿宁霎时松了口气,她没想到,事情竟进展得如此顺利!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章 逍遥岛上逍遥游(二) ——离岛—— 一行人重新登上马车,在军队的护送下,抵达了岸边的马头。 鹿宁和叶青峰一下马车,就看到岸边早已备好的船只。 浩瀚无边的大海,已被夕阳染上了昏黄暗淡的颜色,海面上笼罩着一层烟雾,偶尔掠过的几只孤鸿,投影在水中。 几个人走到船边,田不恕忽然停下了脚来,突然感慨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很少像今日这般,轻信一个人。没想到,今日竟因为少帮主的一句话,老夫就决定下岛了!」 鹿宁向他微微一笑,说道:「老船主放心,你绝对不会对这个决定后悔的!」 田不恕哈哈一笑,率先登上船只,转身说道:「时候不早了,二位快上船吧!」 鹿宁和叶青峰相视一笑:二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叶青峰先跳上船,随即转过身来,拉着鹿宁也跳上船。 船慢慢启动,远离岸边,鹿宁和叶青峰眺望着逍遥岛,不禁感慨万千。 田不恕走到鹿宁身旁,忽然问道:「少帮主可知道,老夫为何敢贸然前去?」 鹿宁微微一怔,笑着问道:「是因为老船主早有归顺之意?而且……老船主信得过马帮!」 田不恕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鹿宁,一字字缓缓道:「不,区区一个马帮少帮主,老夫还不放在眼中,不过若是前来谈判的是王妃,那可就不一样了,老夫自然要给这个面子!」 鹿宁和叶青峰猛地一怔,可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田不恕忽然一把抓住鹿宁,拉着她使劲往岸上一跳。 船也同时突然加速,迅速驶离了岸边。 待叶青峰反应过来跑到船尾,看着波涛汹涌的海水干着急。 他不识水性,无法下船营救,便怒不可遏的朝着岸边大吼道:「田不恕!你个卑鄙小人!」 田不恕却哈哈大笑,扬声喊道:「老夫在江湖上闯荡那么多年,岂是你们这点小伎俩就能哄骗的!小子,你身边有封信,回去带给羽枫瑾!我的要求里面都有,至于这个女的,就现在我岛上住段日子吧!」 船越走越远,叶青峰跪在船尾,看着岸边的女子越来越小,他紧握着双拳,懊恼的骂道:「可恶!」 鹿宁心下一沉,眼看着船只已经走远,她迅速冷静下来,一把甩开田不恕的手,冷声问道:「你怎知我的身份?」 田不恕嘲讽的笑道:「堂堂王爷与江湖第一的马帮联姻,整个幽州都轰动了。老夫虽然常年住在岛上,却一向消息灵通!老夫是真没想到,王爷竟为了引老夫出去,将自己的新婚夫人都舍弃了!」 鹿宁故作镇定的问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不怕你这样做,会惹怒朝廷,从而带兵来绞杀你吗?」 「哈哈哈!」田不恕仰天大笑道:「朝廷若有那个势力来抓老夫,何须等到今天?王爷不是也拿老夫没办法,才派王妃亲自出马的吗?」 鹿宁深吸口气,温言劝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开诚布公。王爷知道,老船主身份的特殊,所以他只想与您和平相处,并不想与您动武……」 田不恕一抬手打断她,冷冷笑道:「人心难测,王爷是不是真心的,相信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这段时间,不如就请王妃在岛上稍住几日!放心,岛的宅子有的是,王妃可以随便挑,老夫也会好吃好喝招待你,绝不会为难你的!」 话音一落,一众士兵走上前来,将鹿宁团团围住。 鹿宁见此时落於下风,想逃跑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能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深吸口气,冷声问道:「我只想知道,老船主将我扣下,可否会要我性命?」 田不恕连忙摆摆手,说道:「田某只求财,不轻易要人命!少帮主可放心!」 随后,鹿宁被安排在一个位置偏僻的宅院里,这里四下没有其他人居住,三面环着海,唯一的一条出路上,也有重兵把守。 看着堪比皇宫奢华的宅邸,鹿宁惊得有些合不拢嘴。 田不恕得意的问道:「王妃可还满意?」 鹿宁平静的点了点头,却一眼看到前来服侍自己的,竟是一位细皮嫩肉的男子。她脸色一沉,冷声道:「老船主这是什么意思,让一名男子服侍我?」 田不恕笑了笑,连忙解释道:「王妃放心,日常服饰您的都是婢女,这个人叫哑奴,人如其名是个哑巴,而且……他还是个太监!他只负责感谢粗重的活儿,绝对不敢对您不恭!」 鹿宁明白这是派个人来监视自己,她虽然怒不可遏,却只能暂时忍耐。 她昂起头,傲然道:「咱们都是江湖中人,做事别藏着掖着!我自愿留在这里,不过也请阁下做出承诺!」 田不恕眯起眼睛,反问道:「哦?不知王妃要什么承诺?」 鹿宁昂然看着他,一字字说道:「我毕竟是王妃,如今孤身一人被绑至此处。女子的名节最重要,殿下的名声更是不能被玷污。关于此事,你如何保证?」 田不恕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随后他向手下人喊道:「来人,传我命令!从即日起,任何男子不得靠近王妃的住处,但凡有人敢违抗命令,擅自闯入者,则立斩不赦!」 说罢,他看向鹿宁,拱手问道:「这样的安排,少帮主可还满意?」 鹿宁瞪了他一眼,森然说道:「但愿你说能做到!若我在这里受到任何伤害,朝廷和马帮的人马都会冲过来!哪怕你再有实力,被这样庞大的组织一直追杀,想来日子也不好过!」 田不恕微微扯起嘴角,笑道:「这一点田某自然明白!放心,田某保证不会让王妃少一根汗毛的!」 说罢,田不恕便带着众人离去,陌生的宅子里,霎时间恢复了诡异的宁静。 鹿宁抱着双臂颓然的坐下来,全身在不由自主的发冷。 哑奴走过来,向她躬身一揖,口中呜咽的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关心她。 鹿宁抬起眼眸,看着哑奴倾城真诚的眼神,她略一沉吟,笑道:「我没事儿,只是有些饿了,可有什么吃的吗?」 哑奴忙不迭的点着头,然后立刻转身离开。 鹿宁长长吁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茫茫无际的大海,心下满是凄楚: 她不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去。她只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将步履维艰、步步惊心。 她对这个岛和田不恕知之甚少,与幽州又隔着一片大海,想要贸然逃出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所以,她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下,尽可能得到更多,有关田不恕和逍遥岛的消息!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嘲笑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为羽枫瑾剿匪的事业着想。也不知他得到自己的状况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是会冲动之下,就派兵杀过来,亦或者,他会为了大局而放弃自己,就像……胡七那样! 想到这里,鹿宁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噩耗—— 仲秋时节,霜露渐起,云淡天高。 浓重的露水洒落在庭院中的树上,安静的大厅上聚集着浓墨般的云朵,不断刮起的冷风,吹打着墙角的几株凤尾竹。 在院中干活的兄弟们,从正厅前来来回回的走过,都时不时担忧的往里看去。 可里面没有传出吵架的声音,谁也 不知道,里面的人究竟在商量什么。 屋内已经燃起了炉火,苏合香的味道更加浓郁。 羽枫瑾皱着眉头、神色凝重的坐在桌旁,桌上的热茶却看也不看一眼。 鬼力赤坐在他身旁,也垂眸无语。 过了许久,他略有沙哑的声音才响起:「为何不等我回来,就这么让宁儿跟曾瑞走了?」 鬼力赤沉沉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老夫得知此事时,宁儿已经登船了,老夫再带人去拦截,已经是来不及了。看来是她知道我们会阻拦,所以才没有告诉我们的。」 殷正茂耷拉着脑袋,诚惶诚恐的说道:「曾瑞来后,少帮主让我去通知王爷了,可派出去的人,不知王爷今日没去府衙,着实花了些时间。谁也没料到,曾瑞会邀请少帮主上岛,更没想到,少帮主和青峰竟一块儿跟去了!」 坐在一旁的张维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也算是一个办法吧,我们现在急于和田不恕建立起联系,他养子就找上门来了,这难道不是个机会吗?」 羽枫瑾皱着眉头,沉声道:「可他住在海外孤岛,又是个土匪头子,那岛上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鹿宁这般贸然前去,定是危险重重。」 张维城讪讪的说道:「青峰少侠无意超群,有他在王妃身旁陪伴,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羽枫瑾的眉头狞得更紧了,他冷冷斥道:「一个女子,一个小孩子,前去土匪窝子,不是羊入虎口又是什么!」 张维城吓得一激灵,立刻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鬼力赤虽然忧心忡忡,也只能安慰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老夫已安排人去码头等着,如果晚上他们还不回来,我们就乘船找过去!」 羽枫瑾面沉似水、惶惶不安的坐着。 一个兄弟急奔进门,拱手道:「殿下,帮主,马头传来消息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再也坐不住了,他嚯的站起身,连忙和大家一起奔出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一章 逍遥岛上逍遥游(三) — ——挟持—— 日暮西坠,本该青天碧海的上空,忽然久雨不停、大风凛冽。 白浪一望无边,于海相连。 羽枫瑾、鬼力赤带着马帮众人,在风雨交加的岸边,一直翘首期盼。 狂风巨浪将他们的衣帽打湿,却没有人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平线上隐约能看到一个船帆,在波涛中起起伏伏、时隐时现。 殷正茂立刻指着远处,惊呼道:「快看,一艘船正往这边驶来!」 说话间,船帆渐渐逼近,已在众人的视线所及范围内。 大家的心渐渐悬了起来,都在默默祈祷,是鹿宁和叶青峰平安归来。 待船刚一靠岸,殷正茂便立刻带着兄弟冲上船去。 一边四下查看着,一边喊道:「少帮主!青峰!」 甲板上除了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叶青峰,哪里有鹿宁的身影。 羽枫瑾和鬼力赤看到叶青峰此时的颓废,立刻就站住了脚。 二人心头一沉,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语。 众人找了一圈,才跑过来围着叶青峰问道:「青峰,少帮主呢?」 叶青峰慢慢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的看向鬼力赤和羽枫瑾,双唇一张一翕,不住的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沉吟半晌,羽枫瑾抬步走过去,俯身扶起他,故作淡定的问道:「镇定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青峰紧紧攥着双拳,咬着牙关,脖子上的青筋暴露。 良久良久,他才强忍悲痛,颤声说道:「田不恕本来要随我们一起回来见您!谁料想,起航之际,他突然抓住少帮主,一下子跳下了船。我不识水性,就没有追上去,对不起……」 说完,他低垂着脑袋,双肩不住的颤抖,好似在哭泣。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是大家茫然无措,只好齐齐看向羽枫瑾,等待他下令。 羽枫瑾却容色平静,思忖再三,又镇定的问道:「既然田不恕挟持了鹿宁为人质,那他一定是提出了要求,他可有口讯要你传给本王?」 叶青峰一怔,忽然想起田不恕最后的喊话,便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双手奉上,沉声道:「这是他丢在我脚边的信件,让我转交给您!」 羽枫瑾急忙接过信件,立刻拆开来细细读着,读完之后,他的眉头微微舒展。 鬼力赤连忙问道:「殿下,信上写了什么?」 羽枫瑾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依旧平静的说道:「田不恕在信上表示,他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不过。我们得接受他的条件,他才愿意下岛谈判!」 鬼力赤双目通红,沉声问道:「他提了什么条件?」 羽枫瑾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不过是旧事重提!其一、承认逍遥岛的独立,其二、承认他商人的身份,并允许他在北渝经商。只要答应这两个条件,鹿宁才能平安回来……」 鬼力赤大怒,立时大声呵斥道:「田不恕这个混蛋!他开出的条件都是杀头的重罪,皇上怎会同意!我看他这就是在故意挑衅!」 殷正茂惶惶不安的说道:「可如果我们不答应,少帮主岂不是危险了?」 其他兄弟义愤填膺,纷纷叫道:「帮主,您下令吧!咱们现在就坐船去那个岛上,拼死也要把少帮主抢回来!」 叶青峰却立时阻止道:「不可!田不恕的实力,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强大,我们贸然去了,不但是白白送死,还会害死少帮主!」 众兄弟此时已经怒火攻心,纷纷义愤填膺的喊道:「他们厉害,咱们也不弱!难道 就因为怕死,就不顾少帮主的死活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脸红脖子粗,满腔怒火眼看着就要爆发。 叶青峰紧咬着牙关,也不再说话,而是皱着眉头看向鬼力赤。 此时,所有人都在等鬼力赤的命令。 鬼力赤却低沉着嗓音,向众人喊道:「大家莫吵!既然我们已归顺羽枫瑾,以后都要听从殿下的吩咐!」 众人齐齐看向羽枫瑾,高声喊道:「殿下,您下令吧!我们将少帮主带回来!」 羽枫瑾幽暗的双眸,扫过众人焦急的面庞,沉静的说道:「大家不要着急,既然田不恕有心要与我们谈判,鹿宁在他的手里,暂时就是安全的。这样吧,咱们先回去,等本王和将军商量个对策,再做打算!」 殷正茂一皱眉头,拱手道:「殿下,即便少帮主没有性命之忧,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又生的花容月貌,难免那田不恕会起了歹心啊!」 羽枫瑾心头一颤,却故作平静的说道:「田不恕是个商人,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鹿宁是王妃,自然不敢轻易动她!更何况,他的家人也在我们手上,我们有同样的筹码,所以更不用担心。如果我们贸然行动,反而会害了鹿宁的性命……」 这番说辞,果然暂时安抚住义愤填膺的众人,大家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先回到云岫庄,再做打算。 ——忧思—— 窗外风雨交加,昏天暗地,瓢泼大雨猛烈的击打着窗棂。 屋内红烛盏盏,昏暗的灯光下,羽枫瑾坐在窗前听雨。 他一双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桌上,那封田不恕的信件,面沉似水,却心绪难平: 虽然方才,他平静而自信的安抚住了众人的情绪,可他心中却始终忐忑不安。 这个田不恕如此胆大妄为,绝对不是什么君子。 他心中忍不住去想,那些土匪人会如何欺负鹿宁,却又赶紧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鹿宁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他实在坐立不安,便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内慢慢踱着步。 看着贴满喜字的新房,二人拜堂成亲也不过是昨天,羽枫瑾悲从中来、心绪如潮。 鸳鸯戏水的枕头上,还落着几丝鹿宁的秀发,他小心翼翼的拾起来,放进随身的香囊中。 昨夜她喝酒的琉璃盏上,还有一抹浅淡的唇印,他忍不住放在鼻子下,轻轻闻了闻,鹿宁身上幽幽的香气,隐隐袭来。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这种抓耳挠腮的相思和担忧,让他坐立不安,却不得不强自稳下心神来想对策。 却更怕自己一冲动,会因一念之差害了鹿宁! 窗外嘈杂的雨声中,忽然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 羽枫瑾打开窗子凭窗远眺,鬼力赤和几名朵颜三卫正在院中,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争执着。 羽枫瑾不用听懂,也知道他们在为鹿宁的事争吵。 然而,他现在没心情,去管这些激动的莽夫。 他必须要冷静下来,尽快找到一个可行的方案! 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响起,瓢泼大雨中,叶青峰站在门外。 他没有带着草帽,也没有执伞,似乎是赌气般,让自己被大雨浇个透心凉。 羽枫瑾一把拉他进门,薄斥道:「大雨天,你为何不打伞,就这般前来?」 门刚一关上,叶青峰「噗通」一声,当着羽枫瑾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双手抱拳,羞愧的说道:「殿下,是青峰无能,没有保护好少帮主!如今懊恼至极,特来请求您降罪!」 羽枫瑾叹了口气,俯身将他扶起 ,温言劝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田不恕安排得如此周全,说明他早有此心,咱们是防不胜防!」 叶青峰低下头,懊恼的说道:「当初如果是我站在田不恕身旁,或许他留下的人就是我,而不是少帮主了……还是怪我太掉以轻心!」 羽枫瑾苦涩一笑,轻声安抚道:「田不恕留下人质,是为了和本王谈判。所以,一个王妃,自然要比你有分量!怕是他早就盯上鹿宁了。」 叶青峰垂头丧气的坐下,失魂落魄的问道:「朵颜三卫的人为少帮主,在院里争执起来了。我想过来问问殿下,您可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拿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不紧不慢的说道:「越是这种情况,我们越不能着急。你是唯一去过那座岛的人,我需要你一五一十的将岛上的情况,与田不恕谈话的内容都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想出,最有效的解救方法!」 叶青峰看着羽枫瑾澄亮的双眸,略一沉吟,坚定的点了点头,方仔细的将岛上的见闻娓娓道来。 听完之后,羽枫瑾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缓缓站起身来,在屋内慢慢的踱着步,脸上的神色晦暗不定、难以参透。 叶青峰知道他在思索着解救方案,虽然自己心如焚,却也不敢贸然打扰。 过了许久,羽枫瑾才缓缓开口,说道:「田不恕现在实力过于强大,所以他绝对不会轻易妥协。我们不能硬碰硬,只能极力拉拢此人!」 叶青峰不明所以的问道:「那王爷准备如何拉拢他?」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田不恕给咱们开了条件,就一定会让咱们能联系上他。你让人散布消息,就说本王要宴请曾瑞,请他到岛上一聚!想要拿下田不恕,必须要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叶青峰毫不迟疑的点点头,说道:「好!我现在就去安排!」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万箭穿心难回首 ——训话—— 下了一夜浓浓的秋霜,拂晓时分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红叶。 唯有墙角几株即将谢去的芙蓉,还在傲然挺立,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一大早,马帮兄弟都被召集在院中,每个人都神色严肃,甚至有些愤怒。 羽枫瑾负手挺立在众人面前,眸光深沉、神色冷峻。 一双乌亮的眼眸,扫过每个人的脸,才缓缓开口说道:「既然将军已带着你们投奔了本王,那本王说的话,你们听还是不听?」 众人昂首挺胸,齐声高呼:「但凭王爷吩咐!」 「很好!」羽枫瑾点点头,随即看了叶青峰一眼。 叶青峰会意,拿来一张纸放在众人面前的桌案上。 羽枫瑾指着那张纸,锐利的双眼看着众人,沉声道:「各位都是军人出身,知道军令大如山!从现在起,我们要面对北渝最狡猾、最棘手的悍匪!你们要完全服从我的命令,因为稍有差池,不仅是你们的少帮主、我的妻子。甚至连幽州、颍州、曹州的百姓,都会陷入灭顶之灾! 所以,我要每个人立下军令状,有不愿意服从的,去将军那里,领百两金离开马帮。但凡签下军令状的,后又不服从的,无论你立下过多少功劳,本王一律按军法处置,绝不宽容!你们听明白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不由得纷纷看向目光坚定、一言不发的鬼力赤。 他背负着双手,恭敬的站在羽枫瑾身旁,始终没有表态。 连叶青峰也对羽枫瑾百依百顺、毫无怨言。 羽枫瑾见众人精神涣散,又提高了音量,喊道:「你们听明白了吗?」 众人一惊,立刻抖擞起精神,齐声答道:「明白了!」 羽枫瑾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好!既然你们都明白了,现在是去拿黄金,还是去签军令状,都各自行动吧!」 说罢,他慢悠悠的走到一旁。 一张堆满军令状的桌案,和一箱子熠熠发光的银元宝,展现在众人面前。 他虽然悠闲的坐在一旁喝茶,可冷峻的眼神,却紧紧盯着每个人的行动。 马帮这群脾气暴躁,却充满血性的男儿,果然没让他失望! 谁也没去看箱银子一眼,都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军令状上,坚定的按下自己的手印,谁都不曾有半分迟疑。 羽枫瑾和鬼力赤相望一眼,都微微一笑,心下倍感欣慰。 待众人签好军令状,重新排好队伍。羽枫瑾才缓缓起身,阔步走过去。 看到众人坚定而倔强的脸,他心中已有了信心: 早晚有一天,这些壮汉会臣服与自己。 到那时,他们会成为一支坚不可摧、赤胆忠心的铁骑! 是自己最坚实有力的臂膀。 羽枫瑾抬头看了看天色,向众人嘱咐道:「你们既然签下军令状,必须完全服从本王的安排。接下来的日子,你们要各司其职、稳住心态,全力配合本王!我们要接回少帮主,为百姓们铲除土匪!」 众人坚定的声音,再次齐响起:「是!谨遵殿下吩咐!」 ——接风—— 幽云出谷,怪雨挥鞭,湿漉漉的空气凝滞在海上。 岸边彩旗飘飘,一袭紫袍玉带的羽枫瑾,带领着一众马帮兄弟,精神抖擞的站在岸边,引颈张望着茫茫海上。 一艘船从海平面上渐渐升起,缓缓驶向岸边。 船一靠到岸边,曾瑞大摇大摆的走下船来,殷正茂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去。 他向曾瑞抱拳拱手,笑着寒暄道:「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 曾瑞向他拱一拱手,笑道:「我是应邀前来参加王爷的宴席。没想到前来迎接的,竟是马帮的人!」 殷正茂哈哈一笑,立刻向他引荐一旁的鬼力赤和羽枫瑾,恭敬的说道:「殷某为您引荐一下,这位就是北渝大名鼎鼎的羽枫瑾!这位是我们的老帮主,传说中的鬼神将军!」 曾瑞一怔,连忙打量起面前的两个人:羽枫瑾雍容华贵、风度翩翩,鬼力赤相貌威严、高大魁伟。 他没想到二人竟同时前来,立刻受宠若惊的躬身道:「恕草民眼拙,竟没认出殿下来,真是罪该万死!」 羽枫瑾抬手将他扶起,道笑:「不知者不怪!接风喜宴已经备好,有什么话还是留在酒席上说罢!」 曾瑞受宠若惊,连连拱手应道:「能受到殿下如此款待,草民真是受宠若惊!今日定陪殿下喝个尽兴!」 说罢,曾瑞便在羽枫瑾的坚持下,与他一同坐上马车奔向马帮。 乐队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惹得路过的百姓,都纷纷驻足欢呼。 坐在马车中的曾瑞,从未想到,自己做了一辈子土匪,竟还能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他大喜过望,不由得面现得色。 马车很快就到了云岫庄,这里与逍遥岛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曾瑞还是被他们的热情感动了: 院子里铺满了红色的毡子,四下里都挂着彩绸和大红的灯笼。 院子里摆了十几张八仙桌,每张桌上都堆放着的海味山珍。 马帮的兄弟排列整齐的列队欢迎,每个人见到曾瑞时都满面堆欢、点头哈腰,好像真的在恭候太子一般。 曾瑞向羽枫瑾一拱手,笑吟吟的说道:「殿下这般热情,草民真是受宠若惊!」 羽枫瑾一拍他肩膀,笑道:「别客气,接风宴席都准备好了,咱们入席吧!一会儿咱们一边喝酒,你一边和本王讲讲,逍遥岛上的风光!」 曾瑞哈哈一笑,立刻拱手道:「好!草民今日一定奉陪到底!」 说罢,便与羽枫瑾并肩迈进院内,并肩落座在主桌上。 待众人坐定,酒席才开始。 羽枫瑾微微一抬手,鼓乐声齐齐奏响,浓妆艳抹的歌舞姬们鱼贯而入,扭动着腰肢开始翩翩起舞。 羽枫瑾为曾瑞斟酒一杯,笑道:「看你的样子,本王应该虚长你几岁,你我今后便以兄弟相称!」 听到这话,曾瑞顿时大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和王爷称兄道弟!冒充皇室中人,那可是欺君之罪! 他立刻站起身来,诚惶诚恐的说道:「草民身份卑微,怎敢和王爷称兄道弟!您是君,我是民啊!」 「哎。」羽枫瑾一把将他按到座位上,端起酒杯敬向他,笑道:「酒桌上不说客套话。贤弟远道而来,本王略尽地主之谊,先敬你一杯!」 曾瑞连忙执杯回敬,惶恐的说道:「岂敢!应该是草民先敬殿下才是!」 羽枫瑾笑了笑,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曾瑞见状,也连忙一口喝干杯中酒,二人倒了倒空空的杯子,立时相视而笑。 羽枫瑾拿起筷子为他添菜,笑着说道:「幽州这里兵荒马乱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自然比不过你们那里。有什么招待不周的,你可要多担待!」 曾瑞讪讪的笑道:「王爷太客气了!这些已然是很好了!」 羽枫瑾忽然凝着他,诚恳的说道:「贤弟一定要多呆几日!本王已经命人,从盛京运来最好的食材,快马加鞭几日便能到!这次你来的匆忙,不能带你去盛京转转,也得让你尝尝盛京的美食!」 曾瑞将羽枫瑾如此热情周到,不由得心下动容,连连 拱手说道:「殿下真是太热情了,草民真是受宠若惊!」坐着,便与羽枫瑾连饮了几杯。 二人正说话间,鬼力赤领着众人,一一前来敬酒,每个人都是满脸笑意,言语之间尽显奉承。 面对大家的热情招待,曾瑞受宠若惊、大受感动,毫不迟疑的接过每人递过来的酒,每一杯都一饮而尽。 直到日暮西山,晚霞被遮断,夕阳斜斜的照进院子里。 大家已喝得半酣,曾瑞和马帮兄弟在院子里唱歌跳舞,玩得不亦乐乎、十分尽兴,已经打成一片。 看到众人已酩酊大醉,羽枫瑾和曾瑞便相互搀扶着,步履踉跄的走向厢房。 这间厢房是羽枫瑾按照逍遥岛上的规格,特地为曾瑞准备的。 曾瑞刚一迈进屋子,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恍惚间,还以为是回到了逍遥岛。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还在云岫庄里。 他立刻被羽枫瑾的细心和关照而感动了。 羽枫瑾醉眼笑看着曾瑞,叮咛道:「今晚你就住在这里!以后你大可以将马帮当做家,上岸的时候,你就住到这里来,千万别和我客气!」 曾瑞满心欢喜,立刻向羽枫瑾深深一揖,感激的说道:「殿下对草民如此关怀备至,草民真是无以为报啊!不知草民能为您做些什么事,您有任何吩咐尽管开口!草民定当竭力!」 说完,他一脸诚恳的盯着羽枫瑾。 无论是羽枫瑾还是曾瑞都知道:前面铺陈了那么多,无非就是为了让田不恕招安,或者将鹿宁放回来。中文網 可令曾瑞意想不到的是,羽枫瑾竟摆了摆手,只是嘱咐他要好好休息,丝毫没有提及鹿宁和招安之事。 不知为何,这异常的举动反而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万箭穿心难回首(二) ——冲突—— 夜色沉沉,院子里的人几乎都醉倒了。 一个清瘦的少年,提着一把尖刀,神色凛然的,慢慢靠近曾瑞的厢房。 正在寒暄的羽枫瑾和曾瑞,丝毫没有感到危险的靠近。 忽然之间,余光中寒光一闪,在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一柄尖刀已刺向曾瑞的颈子。 曾瑞下意识的一挡,羽枫瑾急中生智,踹倒了叶青峰面前的椅子,将猛冲的叶青峰猝然跌倒,才让曾瑞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羽枫瑾和曾瑞立刻站起身来,惊魂甫定的看着,从地上慢慢爬起的叶青峰,全身的酒意顿时全消。 叶青峰握紧了锋利的尖刀,目露凶光的瞪着曾瑞,全身杀气腾腾。 羽枫瑾抢先一步,指着叶青峰,厉声喊道:「叶青峰,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 叶青峰提刀指着他身后的男子,失声吼道:「王爷,就是这小子将我们骗上逍遥岛,又将少帮主强行留下。事到如今,我们应该拿下他去交换少帮主!」 羽枫瑾脸色一沉,立时怒斥道:「本王要怎么做,还要听你的不成?曾瑞现在是本王的客人,岂容你如此胡来?」 叶青峰怒目瞪着他,吼道:「羽枫瑾殿下!鹿宁可是你的妻子,她此时正在岛上遭受凌辱,你却在这里与这个贼寇吃吃喝喝、称兄道弟?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放肆!」羽枫瑾怒不可遏,连忙高声喊道:「来人,把这个满嘴疯话、行凶伤人的狂徒,给本王抓起来!」 话音落处,鬼力赤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到,大家看到眼前的情景,均大吃一惊。 羽枫瑾指着叶青峰,气得全身颤抖:「鬼力赤,瞧瞧你养的好儿子!夜袭本王的贵客不说,竟敢对本王口出狂言!别以为你们是鹿宁的亲人,本王就敢罚你!今日他所犯的错,足以让本王灭你十族!」 鬼力赤一惊,立刻跪倒便拜,惶恐的说道:「殿下息怒!峰儿年纪小不懂事,因一时气急,言行莽撞了些,他也是担心鹿宁,并没有恶意。请您饶他这次!」 叶青峰双眉一竖,发疯似的大吼道:「父亲!您疯了吗?难道您从小疼到大的女儿,都比不过荣华富贵吗?」 「混账!」鬼力赤嚯的站起身来,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厉声骂道:「殿下说的对,我看你是疯了!」 叶青峰提刀在手,冷冷的看着曾瑞,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叶青峰今日义字当头,其他的也顾不得了!我定要拿下这个人,将鹿宁换回来!谁拦着我,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羽枫瑾听到这话,昂首挺胸的站在曾瑞身前,不卑不亢的说道:「好!你想拿下曾瑞,就先拿下本王!既然你有如此的决心,本王就站在这里,不躲也不藏。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顾这群人的死活,对一个皇亲国戚下手!」 叶青峰一怔,皱着眉头看向他,威胁道:「殿下,鹿宁是你的妻子,你该百般护着的人是她,而不是你面前的这个反贼!」 羽枫瑾冷冷一笑,说道:「你都说了她是本王的妻子,那就容不得你插手我们的事。至于曾瑞是不是反贼,本王心中早有定数,不容你多说!」 叶青峰双眉一竖,冷喝道:「羽枫瑾殿下,你真以为我不敢对您出手吗?」 羽枫瑾昂首而立,冷冷笑道:「本王就站在你面前呢,你敢出手就出手吧!」 叶青峰一咬牙,将心一横,持刀冲了过去,羽枫瑾却不躲也不闪。 鬼力赤眼疾手快,立时抽出大刀来,反转刀刃,用刀背砸向叶青峰的背心。 一口鲜血喷出,叶青峰一个踉跄,大刀擦着羽枫瑾的左肩而下,划破了一道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鬼力赤大惊失色,连忙向一旁的人喊道:「快,快点帮殿下包扎!来几个人给我拿下逆子!」 目瞪口呆的众人听到这话,立刻围了上来。 几个人忙着为羽枫瑾包扎,几个人紧紧抓着叶青峰的双臂,令他动弹不得。 羽枫瑾冷眼睨着鬼力赤,忍着剧痛沉声问道:「老将军,今日叶青峰竟敢行刺王爷,这笔账该怎么算?」 鬼力赤立刻跪拜磕头,颤声道:「逆子是担心过度所致!老夫这一辈子仅有此一子,望殿下网开一面!」 羽枫瑾冷眼瞪着父子二人,紧抿着双唇,却不发一言。 众人见状纷纷跪下,一边连连磕头,一边高声求饶道:「青峰年纪尚幼,请殿下开恩!饶他这次吧!」 看到这场面,曾瑞面子上挂不住了。 他也走过来拱手说道:「殿下,这孩子年纪不大,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您看我也没事,要不您就饶他这次吧!」 羽枫瑾听到这话,终于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去,冷冷瞪着叶青峰,愤愤道:「也罢,念在曾瑞和你父亲的面子上,本王今日姑且饶你一命!不过死罪可恕,活罪难饶!来人,将他拖到院中赏抽他十鞭子,给本王狠狠地打!」 鬼力赤连忙磕头认罪,恭敬道:「多谢殿下开恩,老夫一定狠狠教训这逆子!」 说罢,一众人托着骂不绝口的叶青峰,匆匆离开了屋子。 羽枫瑾立刻痛吟一声,满头是汗的跌坐在椅子上。 曾瑞一步抢过来,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衫,颤声道:「殿下,您这伤……」 羽枫瑾强忍痛楚摆了摆手,咬牙说道:「无妨,不过是皮肉伤罢了!那孩子也没敢下死手!」 说话间,一个兄弟提着药箱走进来,小心的撕开羽枫瑾的衣服,仔细的为他清理伤口。 曾瑞就坐在一旁,看着羽枫瑾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伤口,心中十分动容,这一下也彻底相信:羽枫瑾是真心想招募田不恕! 窗外传来皮鞭狠狠抽打肌肤的声音,间或夹杂这叶青峰的惨叫连连,听上去十分瘆人,就连曾瑞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毕竟是他们先扣下王妃,本就是理亏。 今日一闹,他自己安然无虞,却让羽枫瑾受了伤。 他迟疑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羽枫瑾正很轻专注的,数着皮鞭声。 等到十鞭打完,窗外传来一个声音:「殿下,十鞭已打完。青峰昏死过去了!」 羽枫瑾面无表情的说道:「带他下去,今晚将他关到马房,明日再给他请大夫!」 「是!」外面的声音有些迟疑。 羽枫瑾连忙将窗子推开一道缝,让曾瑞亲眼看着,浑身是血的叶青峰被拖走,路过的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包扎好伤口,羽枫瑾没去管自己的伤势,反而向曾瑞歉然的说道:「今晚让你受惊了!你放心,本王会命人守在这屋子附近,保护你的安全,你早些休息吧!」 曾瑞连忙深深一揖,感激涕零的说道:「殿下的大恩大德,草民无以为报!殿下若不让草民为您做些什么,草民真是心有不安,怕是住不下去了。」 羽枫瑾听到这话,幽幽叹了口气,拿过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却依旧一语不发。 曾瑞连忙试探的问道:「殿下究竟是为何事而烦忧?」 羽枫瑾双目幽深的,盯着酒杯中的液体,怅然道:「本王是奉旨前来剿匪,如果不清肃清土匪,皇上就会降罪!虽然本王的确剿灭了一些土匪,却也明白,许多土匪已经闻风逃窜到他处,可本王现在分身乏术,正为此事烦忧呢……」 曾瑞眼珠一转,忙问道:「既然那些土匪已经望风而逃,殿下就算是完成了圣命,何必还要继续围追堵截呢?」 羽枫瑾自斟自饮了一杯,叹道:「实不相瞒,离开盛京时,本王已和皇上立下军令状。若此次不能将岭南地区的匪患全部解决,就会有杀身之祸!那些匪徒见本王在此,自然不会回到幽州,等本王前脚走,他们又会大闹幽州,到时本王就性命堪忧了……」 曾瑞听到此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直都以为是殿下的眼中,容不下我们这些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殿下也有苦衷啊!」 羽枫瑾无奈的苦笑道:「本王一向闲云野鹤,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你们与本王又没有利益冲突,本王何苦要紧追你们不放!若不是皇上逼迫得紧,本王也不至于天天在这里受苦了!所以,只要田不恕不骚扰百姓,本王只想与你们做朋友,绝不会为难你们的!」 听到这话,曾瑞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我们也是生意人,讲究的更是和气生财!谁也不想和朝廷作对!」 说罢,他端起酒杯敬向羽枫瑾,二人各自畅饮一杯。 放下酒杯,他沉吟了一下,又拱手说道:「既然殿下对草民如此赏识,不如就将其他那些小喽啰,交由草民为您解决吧!」 羽枫瑾一怔,连忙摆摆手,笑道:「哎,本王只是喝多了酒,和贤弟抱怨两句,并没有其他意思!贤弟多心了!来,咱们继续喝酒!」 说着,他立刻拿起酒壶,给曾瑞斟酒。 曾瑞却一把拦下酒壶,双目炯炯的看向他,自信的说道:「殿下多虑了!剿匪这件事情,对您来说是难于登天。对草民来说,却易如反掌。想当年,我义父混江湖时,这些小毛贼还没出生呢!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追随我父亲!所以他们躲在哪个山头、有多少人马,我们都是一清二楚!」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万箭穿心难回首(三) 羽枫瑾眸光一亮,忙问道:「贤弟此话当真?」 曾瑞得意的一笑,傲然道:「多说无益!殿下就放心的将此事交给草民,等草民得胜归来,殿下便知分晓了!」 羽枫瑾立刻举杯敬向他,激动的说道:「太好了,若果真如此,贤弟可是救了本王一命啊!本王得再敬你一杯!」 说着,二人各斟一杯酒,双双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到此时,曾瑞彻底放下了戒备,与羽枫瑾对饮畅谈、十分尽兴。 最后二人都趴在桌上,睡了一宿。直到窗外天光大亮,羽枫瑾才起身离去。 ——同盟—— 曾瑞在云岫庄又呆了三天才离去。 这三天,马帮和羽枫瑾对他表示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招待,让曾瑞心生感动、受宠若惊。 曾瑞走后,云岫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羽枫瑾将自己关在绣楼里,不是烹茶就是读书。 表面平静,内心却心绪难平:虽然,这几天曾瑞对自己和马帮,都十分友好和善,但他毕竟是个狡诈的土匪,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十天过去了!逍遥岛上还是没什么消息传来,这让他的心中越来越没底。 正烦恼间,急促的敲门声让他一惊,忙道:「进来!」 屋门被推开,殷正茂满面堆欢的大步走进来,拱手笑道:「殿下,天大的好消息!」 羽枫瑾立刻放下的书,忙问道:「哦?什么好消息,快说说!」 殷正茂眉飞色舞的说道:「那个曾瑞还算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离开马帮之后,就带着自己的部下,前往颍州剿匪去了!」 羽枫瑾松了口气,又问道:「真的?那结果如何?」 殷正茂哈哈笑道:「那些乳臭未干的小毛贼,听说田老大要对付他们,还没等曾瑞过去打呢,就吓得全都投降了!」 羽枫瑾顿时面露喜色,笑道:「太好了!果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那曾瑞人呢?」 殷正茂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双手呈给羽枫瑾,笑道:「他方才派人来送信,说曾瑞正带着战利品,和那些投降的土匪往回赶,准备交给殿下发落呢!」 羽枫瑾一把拿过信来,反复读了即便,激动的说道:「好!太好了!快去,命令兄弟们准备接风喜宴!」 殷正茂拱手笑道:「放心吧,我早已明他们去准备了」 「对了!」羽枫瑾忽然敛起笑容,担忧的问道:「青峰的伤势如何了?」 殷正茂的神色一黯,幽幽的叹口气,说道:「老帮主当初命我们照实了打,我们这群莽夫下手都重。青峰着实受伤不轻,已躺了十天,却还不见好!」 羽枫瑾皱起眉头,沉声说道:「走,咱们去看看他!」 说罢,便和殷正茂一起走出绣楼,匆匆赶往叶青峰的厢房。 二人推门而入,叶青峰光着膀子趴在床上,鬼力赤正坐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见到羽枫瑾进门来,鬼力赤立刻站起身来,拱手道:「殿下,您来了?」 叶青峰听到这话,也费力的撑起身子,艰难的说道:「殿……殿下!」 羽枫瑾一步抢过去,轻轻按住他,沉声道:「受了这么重的伤,就不必多礼了,好好躺着休息,才能早日康复!」 说完,他看向鬼力赤,轻声问道:「青峰的伤如何了?」 鬼力赤故作平静的大道:「殿下不必担心,青峰的伤看上去很重,但只是皮肉伤,多休养几日便能康复了!」 羽枫瑾点点头,唏嘘道:「那就好!让青峰来实行这个苦肉计,真是 为难他了!」 叶青峰迫不及待的问道:「殿下,曾瑞上当了吗?这几天可有什么消息?」 羽枫瑾微微一笑,满意的说道:「咱们这样热情的款待,加上你这么逼真的苦肉计,他怎能不信?他已经派人回信,剿匪的事情办得很顺利,他带着投降的土匪和战利品,正往回赶呢!青峰,此次剿匪成功,你是首功一件!」 听到此话,鬼力赤和叶青峰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叶青峰却忽然叹口气,幽幽叹道:「只可惜,少帮主还在他们手上,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提及鹿宁,羽枫瑾的心头一颤,眸光又黯了下去。 鬼力赤见状,立刻说道:「峰儿,宁儿是王妃,那些土匪不敢对她下手。你放心吧,她现在一定很安全!」 叶青峰咬一咬牙,忍不住问道:「殿下,恕青峰愚钝!您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去的曾瑞的信任,为何只是让他帮您剿匪,却丝毫不提鹿宁之事?」 羽枫瑾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本王何尝不想让曾瑞放回鹿宁。可如果我们刚取得他的信任,就亮出底牌,他一定会存有戒心。而且,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让田不恕乖乖下岛,接受朝廷的招安,怎能因为儿女私情,而误了家国大事!」ap. 叶青峰皱起眉头,不解的追问道:「逃跑的那些不过是小毛贼,殿下为何非要让曾瑞去追捕?」 羽枫瑾笑了笑,解释道:「之所以让他们出手剿匪,是因为他们一旦出手,便是在向所有土匪宣告:他们投靠了朝廷!这样,他们就再没有退路了!」 叶青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青峰明白了!的确是我太心急了!」 羽枫瑾看了一眼,他后背上深深浅浅、发红发紫的伤口,忧心道:「也真是难为你了,遭了这么大的罪!可这件事,唯有你出头才合适,本王也是没其他法子了!」 叶青峰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殿下不必担忧,我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得很!过几天就没事了,只要能让少帮主早些回来,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向鬼力赤拱手一揖,歉然道:「在外人面前,你我是君臣,在私底下您是我岳父!我没有保护好宁儿,让她落入歹人之手,如今又还让青峰身受重伤!实在愧对将军,将军如果想要责备几句,但讲无妨,我洗耳恭听!」 鬼力赤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殿下都说咱们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件事情,最为难的就是殿下,既担心妻子的安危,又一心想要为百姓铲除匪患。老夫明白,有时面对家国情怀和儿女私情,总是难以抉择!所以老夫不怪你,也不忍责备你,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老夫都能坦然接受!」 说罢,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满目忧色的叶青峰。 叶青峰本要张口说话,却落寞的低下头去,闭口不言。 羽枫瑾心中备受感动,沉声道:「多谢老将军的理解!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宁儿平安接回来的!」 鬼力赤一拍他的肩膀,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几个人正说话间,房门忽然被踢开。 三个人顿时一惊,看到气势汹汹冲进来的人是沐芊芊,几个人才松下精神。 羽枫瑾皱眉斥道:「进来不会敲门吗?」 沐芊芊大步走过去,指着几个男人,叉腰骂道:「亏你们还能在这里谈笑风生,鹿宁现在岛上做人质呢!你们就没一个人担心她吗,还是不是男人啊!」 几个人相看一眼,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鬼力赤沉声道:「芊芊丫头,我们都很担心宁儿,你这是做什么?」 「担心?」 沐芊芊怒极反笑:「你们一个个不是大英雄吗?战场中的英雄、治水的英雄!怎么你们的妻子、女儿被土匪绑走了,光坐在这里担心有什么用啊?你们的血性呢?气魄呢?怎么没见一个人,冲上岛去救人啊!」 羽枫瑾无奈的解释道:「芊芊姑娘,这次我们面对的敌人不同,如果贸然行事,不但救不出鹿宁,还会将剿匪行动功亏一篑……」 「剿匪、剿匪,你就知道剿匪!」 沐芊芊怒气冲冲的说道:「你真是一个见利忘义的人!整日就想着如何建功立业,鹿宁可是你的新婚妻子啊!你竟把她丢在岛上,自己却和那群土匪吃喝玩乐!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我绝对不会撮合你俩!」 听到这话,羽枫瑾脸色一沉,也不想再解释,更不想再开口说话,只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沐芊芊又走到鬼力赤面前,叉腰瞪着他,怒斥道:「老帮主,你怎么也被羽枫瑾带坏了?鹿宁不是你最心疼的女儿吗?莫非,她的安全都比不过功名富贵了?还是说,她不是您亲生的,您就不关心她死活了!」 鬼力赤勃然大怒,嚯的站起身来,呵斥道:「放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夫顶天立地,何时将功名利禄放在过眼里!你以为我们谁不着急,但我们必须要既保证鹿宁的安全,又得保证剿匪的顺利!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不顾全大局!」 沐芊芊却一撇嘴,好不畏惧的顶撞道:「借口,我看你要么就是怕了那个田不恕,要么就是被羽枫瑾灌了迷魂汤!什么鬼神将军,我看是徒有虚名!」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五章 落魄离人空相守 ——得胜归来—— 当曾瑞带着田不恕的船队,从海上浩浩荡荡的靠岸时,发现岸边满是前来相迎的百姓和马帮弟兄。 垂头丧气的降匪们,被一批批押下船,岸边的百姓爆发出空前的欢呼声。 曾瑞意气风发的走在最前面,好像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 站在人群前,是一袭紫袍玉带的羽枫瑾。 曾瑞立刻大步走上前去,恭敬的跪下来,拱手说道:「草民没有辜负殿下的重托,今日带着几百名投降的土匪,和几船的战利品得胜归来!」 羽枫瑾一步走向前去,握住曾瑞的手,激动的说道:「贤弟一路上辛苦了!本王替颍州的百姓,感谢你们为国家铲除匪患!本王一定会写封表扬的奏折,请皇上封赏!王贤弟这一趟劳苦功高,这些战利品就赏给你们了!」 曾瑞一怔,抬眸看着他,狐疑地问道:「这……这合适吗?」 羽枫瑾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膀,爽朗地说道:「没什么不合适的!你帮着本王抓住这些土匪,就应该拿走战利品!走,咱们继续喝酒去!」. 说罢,便拉着曾瑞的手,一起坐上马车,一众人调转方向赶往云岫庄。 从海边到云岫庄的一路上黄土垫道、漫天飘洒的金纸、一路上吹吹打打的鼓乐。路两边推搡不开的百姓,让曾瑞在他的手下面前备觉有面子。 这一场大戏中,羽枫瑾始终微笑不语的站起一旁,让曾瑞独揽了所有的风头。 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样子,羽枫瑾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他几乎请来的幽州的全部百姓,故意将欢迎的场面做到最大,就是要让天下的土匪都知道——田不恕不但已和他们分道扬镳,归顺朝廷了! 而且,今后田不恕和曾瑞还会帮着朝廷,对他们下手——下死手! 如此以来,土匪们就不会再投奔田不恕。同理,田不恕今后在土匪间的声望和影响也会越来越低,从而彻底将他孤立。 云岫庄的花厅中,下人们端着精致的菜肴进进出出,临时搭建的戏台上,上演着一处处热闹的大戏。 数十张八仙桌旁都坐满了人,大家在一起举杯畅饮、纵声说笑。 空气中混杂这美酒和烤肉的香气,人们的脸上堆满兴奋的情绪,接风宴上的气氛,很快就到了高潮。 羽枫瑾与曾瑞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很快二人的脸上都有了醉意。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笑着问道:「怎么样,为你准备的接风宴可还满意?」 曾瑞谦卑的说道:「满意、当然满意!草民做梦都没想到,能受到此等礼遇!」 羽枫瑾哈哈一笑,继而说道:「满意就好,如果你喜欢,接下来的每一天,本王都给你举行这样的宴席!」 曾瑞略作沉吟,试探着说道:「殿下,那个……草民出来已有些时日了,我也该回去向家父保平安了。否则……他该担心了。」 曾瑞虽然喝了很多酒,可他依旧保持着警惕。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有很高的人质价值,如果羽枫瑾玩什么花样,他就会有性命之忧。 没想到,羽枫瑾竟一拍脑袋,惊讶道:「你瞧瞧,这是本王疏忽了!你出来这么久的确该回去了。如果老船主发起脾气来,那可是很麻烦的!」 说到最后句话,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曾瑞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头陪笑道:「殿下考虑的极是!」 羽枫瑾一拍他的肩膀,唏嘘道:「你来了这段时间,本王也很尽兴。如今你要走,本王还真有些不舍。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样吧,你挑个日子出发,本王亲自为你 送行!」 曾瑞一怔,连忙拱手道:「殿下可使不得!已经叨扰您这么久了,如今走了,怎么还能劳烦您送呢……」 羽枫瑾一把抓住他的腕子,笑道:「这是本王坚持要送的,你可不能拒绝!拒绝的话,可是驳了本王的面子!」 曾瑞心头一动,郑重一拱手,感动的说道:「那草民就不推辞了!」 尽管曾瑞再深受感动,可他还是十分惊醒,明白此地不可久留。 ——送行—— 于是,曾瑞返航的日子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在这个晴空万里、风平浪静的日子里。 马帮的众兄弟,如仪仗队一般,整齐的排列在马头送行。 锣鼓喧天的乐队,簇拥着羽枫瑾和曾瑞坐的马车,踩着大红的毡子,缓缓往码头驶去。 到了码头,殷正茂上前亲去打开车门,搀扶着曾瑞和羽枫瑾走下马车。 曾瑞看着岸边扎着五色彩条的船,还有船上满载的货物,不解的问道:「殿下,这是?」 羽枫瑾微微一笑,感慨道:「这些是八百里加急,从盛京送来的特产,来不及让你品尝,便让你带回去吧!」 曾瑞向他深深一揖,动容道:「这段时间,殿下对王某已经如此费心了,怎能再收下这么多的礼物呢!」 羽枫瑾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仔细叮嘱道:「这可是本王的一片心意,你莫要推辞!而且你可一定要将本王的心意,一字不差的传达给老船主啊!」 曾瑞再施一礼,双手接过信来,郑重的说道:「殿下放心,王某回去后一定会将这段日子的事情,一字不差的告诉家父!您就安心等待草民的好消息吧!」 羽枫瑾微微一笑,向他拱手道:「那本王就送到这里了,贤弟要一路顺风!」 曾瑞郑重拜别羽枫瑾和马帮众人,便带着手下的人,登船离去。 待他们的船只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一片汪洋中。 马帮兄弟才收起脸上的假笑,一个个都紧握双拳、愤愤不平的站在海边引颈远眺。 似乎都在期盼着,下一刻,在着少帮主的船只,就会出现在海平面上。 羽枫瑾也默默无言的站在一旁,痴痴的看着海面,眉头紧锁、满面忧思。 一旁的鬼力赤看到他的样子,走过来轻声劝道:「殿下,别担心!宁儿应该就快回来了!」 他知道,羽枫瑾这段日子很不好过。 一手是家国重任、一手是儿女私情,他都不能放下,却从未得到过理解。 所有压力都在他一人身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在他身上,他只能力排众议、孤独前行。 羽枫瑾回过神来,感激的看着鬼力赤,轻轻的说了句:「谢谢。」 他感谢鬼力赤亲眼看着女儿被掳走,儿子被鞭挞,可他却默默抗下一切,拼命压下所有人的愤怒和不满,义无反顾的站在自己身边! 都说患难见真情,二人在这一场没有流血的战争中,对彼此也有了惺惺相惜的情愫! ——和解—— 这种博弈的过程,对羽枫瑾和马帮来说是种折磨,对田不恕来说,同样也并不好受。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在等待曾瑞回来,也会派人打探岸上的消息。 因为,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羽枫瑾的真正目的! 得知曾瑞要回来,田不恕立刻带着所有的人,亲自去海边迎接。 看着船队满载而归,曾瑞完好无损、满面春风的踏上岸来。 田不恕心中大喜,立刻大步迎上去。 曾瑞看到父亲亲来迎接,自然是喜上眉梢, 他恭敬的一揖到地,喜道:「父亲大人,孩儿回来了!」 田不恕上下打量着他,哈哈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路上可算平安?」 曾瑞得意的点了点头,指着身后满船的货物,傲然道:「父亲,孩儿不但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带回这满船的货物!」 田不恕捻须颔首,幽幽笑道:「你做的事,为父都听说了,不过,为父要听你细细说来,一个情节都不要漏掉!」 曾瑞搀扶着田不恕登上马车,恭顺的说道:「父亲,这里风大,咱们回去说吧。孩儿会将发生的事情,慢慢的说给您听。」 二人回到大皇宫,接风喜宴已经备好。 父子二人纷纷落座,妩媚妖娆的歌舞姬鱼贯而入,在殿中翩翩起舞。 田不恕和曾瑞执杯互敬,几杯酒下肚之后,曾瑞才缓缓启唇,将幽州这段时间的经历,逐一讲给田不恕听。 听完这些,田不恕垂着眼眸,凝思了许久,始终不发一言。 曾瑞打量着他的神色,趁机说道:「父亲,羽枫瑾确实不想与我们为敌,是那些小毛贼祸害了岭南的百姓,他才不得不出手!孩儿在幽州那么多日子,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对我下手,他却一点苗头都没有,还多次为孩儿挡下其他人的为难!」 田不恕沉吟了片刻,狐疑的问道:「你几番表示要为他效力,他只是让你帮他剿匪?并没有提及人质之事吗?」 曾瑞赶忙摇了摇头,道:「翊王和皇上签下军令状,他也是被逼无奈,而且岭南的那些小毛贼确实猖獗。他们打着父亲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祸害百姓,将父亲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威信,全部一扫而空。让百姓对我们恨得咬牙切齿!」 听到这话,田不恕一拍桌子,怒吼道:「这帮混蛋!竟敢辱没老夫的名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六章 落魄离人空相守(二) 曾瑞嘿嘿一笑,又得意洋洋的炫耀道:「父亲您都没有看到,孩儿剿匪回来,全城的百姓都前来欢迎,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翊王一高兴,将所有战利品都赏给我们了!而且,他还将特地从盛京运送来的特产,给我们装了满满一船,让我带回来,说是给您尝尝!」 田不恕摸着胡子,若有所思的问道:「翊王可有什么话,让你传给为父吗?」 曾瑞一拍脑袋,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笑道:「回来一时兴奋,竟将翊王的嘱托给忘了。幸好父亲提醒,不然就枉费他一片心意了。」 田不恕立刻拿过信件,展开来读:这封翊王亲笔书信,写的十分诚恳和谦恭,殷切的表示自己全权代表朝廷,欲与田不恕交好。 而且,只要他肯归顺,帮助他们清缴匪患,一切要求都可以商谈! 信中还反复表达了,翊王对田不恕的尊重,以及从未想与他为敌的心意! 放下信件,田不恕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走了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心中却在不停的盘算着。 曾瑞见父亲还在犹豫,继续劝道:「父亲,孩儿随您闯荡江湖这么久,识人的眼光还是不错!您相信孩儿的判断,翊王殿下确实是个够意思的人,绝不会出尔反尔的!您想想,只要朝廷认可我们,我们就是找了一个庇护啊!这样,朝廷不会再盯着我们,绿林也不敢招惹我们,而且我们还能自由通商,那可就天下无敌了!您别再犹豫了!」 这一番说辞,终于让田不恕心动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为父就给他们一个机会,试他们最后这一次!」 说着,他向一旁的人吩咐道:「去,将王妃请来!」 一盏茶的功夫,鹿宁就在一众官兵的「护送」下,来到欢歌笑舞的大殿中。 一抬头看到满面堆欢的曾瑞,鹿宁微微一怔,便立刻明白了:这是曾瑞平安的回来了!看样子,自己暂时也性命无虞了! 她稳了稳心神,淡漠的问道:「老船主,您叫我来可是有事?」 田不恕哈哈一笑,说道:「田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王妃!」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愿闻其详。」 、 田不恕走过来,哈哈笑道:「吾儿此次去幽州,受到了翊王殿下和马帮的盛情款待。殿下的一片诚心,着实让老夫感动不已。所以,用不了多久,王妃就能回去和王爷团聚了。」 鹿宁冷冷一笑,波澜不惊的问道:「如果老船主有心放我走,咱们现在应该在码头。说罢,老帮主希望我配合你做什么?」 田不恕微微一怔,继而哈哈笑道:「不愧是马帮的少帮主!果然是冰雪聪明!不过,王妃不必担心,老夫只是想请您写一封信报个平安,即可!」 鹿宁黛眉微挑,问道:「这有什么难的,老船主想让我些什么,我照写便是。」 田不恕摆了摆手,忙笑道:「少帮主对老夫的误解太深了!你给夫君写信,自然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老夫如何能插手呢!」 鹿宁淡淡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说道:「正好,我这里有一封给王爷的信,就劳烦老船主代为转交吧!」 田不恕迟疑的拿过信来,狐疑的问道:「王妃怎么一早就写下这封信了?」 鹿宁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与王爷新婚不久,我就突然失踪,殿下定是忧心忡忡。所以,我本就写好了一封信,想请老船主代为转交,好让他不必为我担心!」 田不恕捻须大笑道:「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真是令人羡慕!好,你放心,我一定派人尽快交到王爷手上!」 鹿宁略微一顿,轻声道:「对了,这封 信我还没来得及封好,您看……」 田不恕忙道:「你放心,老夫断然不会偷看!精瘦的人,也绝不敢看!」 鹿宁微微一笑,向他拱一拱手:「好,那就劳烦老船主了!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们父子团聚了。」 「请!」田不恕一抬手,士兵又护送着鹿宁离开大殿。 她人一离开,田不恕立刻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件,迫不及待的看起来,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我在逍遥岛做客数日,老船主很是照顾,勿念! 曾瑞也好奇的凑过来看,看到内容后,便笑道:「父亲多虑了,这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田不恕却冷冷笑道:「别看那女人年纪不大,心眼儿可不少!」 随即,他立刻将拿来酒壶,将酒水洒在纸上,可什么都没发现。 他又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烘烤一番,还是一无所获。 曾瑞再次替鹿宁说话:「父亲,您看!她的确没有藏心眼儿!」 田不恕眯起眼想了一会儿,将手中的信纸撕个粉碎。 曾瑞大惊,连忙拾起纸片,惊呼道:「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不想让王妃保平安吗?」 田不恕露出狐狸般的笑容,说道:「急什么,再找个会临摹的人,学着王妃的字临摹一封家书便好。记着,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对敌人的警觉之心!」 曾瑞一怔,看着父亲老谋深算的脸,顺从的点了点头。 ——不速之客—— 皎月如玉镜一般,悬挂在翡翠楼边,辉煌的光彩,映照着这画栋雕栏,却凄凉孤独的梨香院。 鹿宁用大氅紧紧裹着身子,斜倚在窗前,眺望着海上的漫漫雾气。 哑巴轻手轻脚的走过来,用手比划着:海风太冷了,进去休息吧! 鹿宁摇了摇头,叹道:「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你先去休息吧!」 哑巴迟疑了一下,又比划着:你想家了? 鹿宁眼中雾蒙蒙的,只轻轻叹道:「不知不觉,已在这逍遥岛上住了一个月。我都快忘了,海的对岸是什么样子的了……」 哑巴的脸上,始终挂着憨厚的笑容,比划着:放心,很快就能回去的! 鹿宁凄然一笑,淡淡问道:「你的家在哪里?难道你就不想家吗?」 哑巴低下头去,局促的揪着衣角,过了许久,才缓缓抬手比划着:我没有家,这里就是我的家…… 鹿宁笑而不语。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她对哑巴的态度,从刚一开始想要拉拢他,从他口中挖出一些秘密。 到后来她发现:哑奴是田不恕忠实的奴仆,便和他假装交心,实则处处防范。 她只是从干活的婢女口中得知:这个哑巴曾经因为生活不下去,自宫后想要入宫,却因为不符合规定而被拒绝。 走投无路之下,他才流落至此。 至于,他是天生的哑巴,还是后来哑的,无人得知。 哑奴长得很面善,白净的一张鹅蛋脸,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头发整齐的在头顶束成发髻。 一身发旧的青衫却洗得很干净,上面还有淡淡的熏香。 他总是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很干净,对鹿宁照顾的更是无微不至。 不管鹿宁提出什么要求,他每次都会先笑眯眯的答应下来,再跑去问田不恕。 每天晚上,他都睡在鹿宁的屋子外面,身旁放着一把三尺来长的尖刀。. 也不知这是用来防止别人进来的,还是防止鹿宁出去的。 鹿宁在海边又站了一会儿,才走会屋去休息。 哑奴照例守在门外,鹿宁 进屋后,小心的布置好机关,才坐在桌旁发呆。 在这里的这段日子,她几乎滴酒不沾,甚至每顿饭只吃半饱,为的就是时刻保持着清醒。 虽然,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却也不想轻易着了田不恕的道儿。 正在她发呆时,窗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鹿宁猛地一怔,立刻警觉起来。 她背贴墙,屏住呼吸站在床边,侧耳听着窗外的一切声响。 忽然,窗子被轻轻推开,一个娇小的人影,轻盈的跃进屋内,撑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四处寻摸着。 鹿宁从腰间摸出匕首,趁来者不备,一把抓住那人的肩头,用匕首抵住那人的脖子,沉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者全身猛地一颤,随即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鹿宁?是鹿宁吗?」 鹿宁也是一怔,细细一想,立时惊呼道:「你是……芊芊?」 沐芊芊开心的大叫道:「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嘘!」鹿宁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前听了一阵,才拉着沐芊芊到桌边坐下。 为了不引起监视者的警觉,鹿宁只能拉紧窗帘,点燃一根拉住放在桌上。 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两个人的脸。 可此时此刻,看到对面熟悉的脸,二人心中都觉得格外的踏实和安定。 即便如此,鹿宁还是忍不住嗔怪着:「你这个小偷,果然有上天遁地的本事,连大海你都能飞过来?」 沐芊芊得意的笑了笑,说道:「那当然,这天底下还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吗?」 鹿宁却「呸」了一声,一边给她倒茶,一边低声问道:「你快说说,你为什么不好好呆在马帮,跑到这里干什么?还有,你是怎么来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七章 落魄离人空相守(三) 沐芊芊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下,才开始抱怨道:「还说呢!都怪你,一声不响就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还被人困在这里!我呀,担心他们欺负你,就躲在曾瑞的船上,跟着他一路找来啦!」 鹿宁一蹙黛眉,斥责道:「你怎么这么冲动?这里是孤岛,想走都走不了,你可倒好,主动送上门了!那田不恕和曾瑞都狡猾得很,如果发现你就糟了!」 「哎呀,你别担心了!」沐芊芊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提前一晚上就潜入到船舱中,跟着曾瑞到了这里,也是等到晚上才出来的,而且,我是乔装成士兵,所以没人发现我的!倒是你,我看他们将这里重兵把守,他们可有欺负你?」 鹿宁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抚道:「放心吧,他们不敢得罪马帮,更不敢得罪朝廷。他们将我关在这里,是为了保护我的绝对安全。」 沐芊芊点了点头,打了一个哈气。 鹿宁与她并排躺在床上,温言安抚道:「这一路辛苦你了,赶紧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沐芊芊蜷缩着身子,贴着鹿宁的肩膀,喃喃道:「我认床,换个地方我睡不着。而且,我不喜欢这里,到处都是潮湿的味道。」 鹿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柔的说道:「认床你还过来!哎,安静下来,一会儿就能睡着了!等天亮后,你要藏起来,绝对不能让他们找到你。因为,这里的人……太可怕了……」 沐芊芊又往她身边蹭了蹭,小声问道:「既然我能进来,你就肯定能出去?呆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不逃走!」 鹿宁轻声叹了口气:「离开这里,我们还是被困在岛上。没有船,我们是离不开这里的。可所有船只都被重兵把守,又怎能那么容易就拿到手呢!」 沐芊芊嘟囔了一句「好不甘心啊!」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鹿宁看着身旁的沐芊芊,心中感到莫名的踏实,便也渐渐陷入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鹿宁翻了个身,却发现身边一空。 她猛的惊坐起,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被窝,体温还没完全消失,说明人刚走离开不久。 可是,她究竟是自己离开,还是被人抓走的? 鹿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中拼命的思考着眼前的情况。 突然之间,沐芊芊睡觉前的自言自语,让她全身一震。 糟了!莫非沐芊芊又去做傻事了? 虽然,她知道接下来的行动,或许会给自己惹来祸事。 可她担心沐芊芊,或许会有性命之忧。 也顾不得许多,她立刻叫来一个婢女,并将其打晕,放在床上装作自己。 而她则扮成婢女的模样,逃出囚禁她的梨香苑。 ——逃跑—— 静谧的夜晚,只有波涛汹涌的海浪声,咸湿狂躁的海风吹打着窗棂。 架子床上金色的帷幔轻轻飘起,露出侧躺在床上的一个男子的身体。 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边轻手轻脚的逼近架子床。 一边拿出一条粗大的绳子,准备将床上的男子绑起来。 正要下手时,忽然一个人从背后匆匆走过来,紧紧捂住那人的嘴巴,一把将她拖出皇宫,一直跑回梨香苑。 二人从窗子跳进屋内,沐芊芊扒开鹿宁的手,顿足叫道:「快松手,我快被你闷死了!」 鹿宁推了一把沐芊芊,冷声怒斥道:「你刚才在干嘛?」 沐芊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愤愤的说道:「我还不是为了要救你啊!只要绑了那个田不恕,就能逼着他放你离开了!眼看着马上就要成功,你干嘛拦我?」 鹿宁一拍桌子,怒斥道:「沐芊芊,你对这座岛 和那个男人一无所知,你这样冲动行事,根本不是救我而是要害死我!」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 沐芊芊嚯的站起身来,愤怒的斥责道:「我好心好意漂洋过海来救你,你却这样说我!你真是和那个没心肝的王爷,是一路货色!」 鹿宁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道:「芊芊,你来救我,我很感动也很感谢你!可我在这座岛上呆了一个月,和那个田不恕屡屡过招,我深深体验过那个人的可怕之处,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弱点!我们是不可能逃跑成功的!」 「胡说!」 沐芊芊不服气的说道:「我刚刚明明就要成功了,若不是你拦着,说不定咱们现在就上船了!」ap. 鹿宁皱起眉头,反驳道:「你以为他睡觉的地方,就那么容易让人闯进去吗?田不恕喜欢这种试探的游戏,一边让我以为他放松警惕,诱导我出手,一边布好陷阱在等着我跳进去。如果刚才不是我及时阻拦你,你早就掉入陷阱了!」 听到这话,沐芊芊泄气的坐下,皱着眉头抱怨道:「那怎么办啊?总不能困在这个岛上等死吧?」 鹿宁挨着她坐下,温言安抚道:「芊芊,有点耐心!相信王爷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出办法,将咱们救出去的!」 沐芊芊一脸惊诧的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解的问道:「你是不是发烧了?还是被羽枫瑾灌了迷魂汤?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傻傻等着他来救你?你知不知道,你被绑架之后,你男人整日和那个曾瑞吃吃喝喝,全然不不顾你的死活!」 鹿宁勉强扯起嘴角,苦笑道:「他或许是为了获取曾瑞的信任,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毕竟,这里和幽州隔着大海,即便是派兵攻打,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沐芊芊见她为羽枫瑾说话,心里更加气愤,便继续说道:「是呀,他成功的拉拢了曾瑞,可是他却只让曾瑞帮他去剿匪,丝毫没有提及放回你的事!而且,叶青峰要挟持曾瑞来换回你,他竟然用自己去挡刀,还好老帮主及时出手,不然他早死了!这还不算完,你都不知道他把叶青峰打得有多惨!躺在床上足足十天都起不来!」 鹿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颗火热的心也渐渐冷了下去。 不过,二人都坐在黑暗中,沐芊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失落,还在滔滔不绝的说道:「你离开的这段日子,他整日想到都是剿匪,丝毫没有一点担心和难过!我现在才看出来,他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势力!他谁也不爱,只爱权利!」 鹿宁慢慢收紧拳头,直到指甲划伤了掌心,才缓缓松开。脸上难过的神色,也跟着松懈下来。仿佛身体上的痛,才能缓解她此时的心痛。 她在这个岛上没日没夜的苦等,虽然一直鼓励自己坚持下去,也难免会有胡思乱想。 梦中常常是羽枫瑾决绝的背影,在自己一次次细心裂肺的求救声中,羽枫瑾终于肯转过头来,可此时,他的脸竟换成了胡七的脸…… 每次自己在噩梦中醒来,都会拼命的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梦罢了。 但如今看来,沐芊芊说的话,却证实了自己的担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沐芊芊的手,淡淡的说道:「别说这些了,赶紧睡吧!眼下的情况,我们得先保全自己,再慢慢找出离开的方法。」 说着,二人重新回到床上,在各怀心思的心情下沉沉睡去。 ——出逃—— 不知不觉,沐芊芊在逍遥岛上东躲西藏,竟转眼间又过了五日。 对于逍遥岛上的百姓来说,岛上的生活是世外桃源,可对于向往自由的沐芊芊来说,却是宛如炼狱。 鹿宁为了不露出马脚 ,从日常细节上,都十分注意。可她仍然担心,或许田不恕早已察觉到沐芊芊的存在。 日暮西坠,本该青天碧海的上空,忽然久雨不停,大风凛冽。 白浪一望无边,于海相连。 鹿宁正坐在屋内随意的翻着书,窗子突然被打开。 沐芊芊轻盈落在地上,一步跑到鹿宁身旁,激动的说道:「小鹿,咱们逃跑的机会来了!你快点和我一起走吧!」 鹿宁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说什么傻话!我看你是被这里憋疯了!」 沐芊芊却一把拉起她,急火火的说道:「我没有疯,也没有傻!我找到了一条船,我们可以坐船回去了!」 「什么?船?」鹿宁皱了皱眉头,不由得满腹狐疑。沐芊芊却强拉着她,离开梨香苑一直走到屋后的海边。 一路上鹿宁并没有看到把守的士兵,这让她觉得十分怪异,便开始警觉起来。 到了岸边,沐芊芊丢下鹿宁,一个人跑进水里。 从一片茂密的树丛中,拖出一艘小船来,便转身向鹿宁拼命的挥了挥手。 鹿宁迟疑了一下,才抬步走过去。 她打量着崭新的小船,狐疑的问道:这艘船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沐芊芊眼珠一转,拉着她催促道:「没时间问那么多了,咱们赶紧逃命吧!」 鹿宁却坚持不肯上船,抓住沐芊芊逼问道:「你怎么可能轻易弄到船,你快说实话,不然我绝不会上船,也不会让你上去!」 沐芊芊挣脱不开鹿宁的手,情急之下只好将真相和盘托出:「哎呀,我暗中发现,那个哑巴似乎很善良,对你又很好,所以我就扮做你的样子,求他弄条船来。没想到,他以前竟然是个木工,就位咱们做了条船!」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八章 杯酒难消钗裙忧 鹿宁猛地一怔,惊呼一声:「不好,你中计了!」便立刻拉着她往回跑。 恰在此时,几下拍掌声从树后响起。 紧接着,田不恕那矮胖的身躯,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同时走出来的,还有上百名手持利刃的护卫。 鹿宁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立刻将沐芊芊挡在身后,警惕的看着来者。 田不恕一边拍掌,一边笑道:「果然不亏是马帮少帮主!不但冰雪聪明,胆识也十分过人!若不是你早已婚配,老夫还真想撮合你和瑞儿!将来一起治理这座岛屿!」 鹿宁怒目瞪着他,冷笑道:「多谢老船主抬举!我对这个岛一点兴趣都没有!老船主这么晚了,跑到我的后门来做什么?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田不恕却呵呵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少帮主聪慧,可交往的朋友,似乎有些莽撞啊!你们不会真以为,这岛上多了一个人,老夫会一无所知吧?」 果然不出鹿宁所料,她气愤的质问道:「所以你是故意设下局,引诱我们出逃的了?」 「那是自然!」 田不恕冷冷笑道:「在和朝廷谈判期间,老夫向羽枫瑾保证了你在岛上的安全。不过,你若是离开了这里,出了事可就与我无关了!」 鹿宁一皱眉头,冷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不恕没有回答她,而是一挥手,左右便前去将那艘船拉到岸上,并一脚踢翻,船底赫然出现几个不起眼的漏洞。 鹿宁恍然惊觉:如果刚才自己和沐芊芊登上了船,估计现在已葬身海底了。 她怒视着田不恕,冷喝道:「你对我下手,就不怕引起朝廷和马帮的追杀吗?」 田不恕毫不在意的仰天一笑,说道:「老夫能做到今日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胆大心细,和手眼通天的本事。既然我敢扣下你,自然也做好了,面对一切可能的情况。实不相瞒,无论是绿林上还是朝堂中,都有能让田某摆脱麻烦的势力。」 鹿宁猛然一惊,沉声道:「这么说,你敢动羽枫瑾的女人,是因为你背后有个比羽枫瑾地位还要高的人,在为你撑腰了?」 田不恕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冷冷说道:「这些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了,总之,还请少帮主稍安勿躁,只要你乖乖配合,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听到这里,沐芊芊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一步冲到田不恕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我说你算什么男人!你和朝廷有矛盾,怎么不扣押朝廷官员,扣押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你这样一个吃软怕硬的怂蛋,竟然也敢自称是土皇帝!我呸!你……」 就在她口吐莲花之际,鹿宁悄悄走到她身后,一个手刀劈下,沐芊芊便瘫软在她怀中。 鹿宁一把搀扶起沐芊芊,瞪着脸色铁青的田不恕,冷声警告道:「我既然敢来,就敢在这里住下去!既然都是江湖中人,就少来那套暗算的把戏,传出去丢人!芊芊是我的姐妹,她为了我而来,我就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如果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就休怪我不客气!」 田不恕冷冷一笑,不屑的说道:「王妃忘了自己的处境吗?说这样的话,以为老夫会怕你?」 鹿宁看着他微微一笑,一字字缓缓道:「我义父之所以被称为「鬼神将军」,是因为他能在万人中取上将首级!老船主派那么多人看守我一个人,想必也是听说我的厉害。咱们各退一步,就能相安无事。如果老船主非要试一试,那我愿意奉陪到底!」 说罢,她在田不恕愤怒的目光中,搀扶这沐芊芊返回屋里。 ——喜讯—— 「宁儿,不要!」 一声惊恐的惨叫声划 破夜空,吓得窗外的寒鸦拍打着双翅,翻飞入黑夜中。 羽枫瑾满身大汗的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潇潇的夜雨携着寒风,袭入窗内,冷风将他紧张的情绪吹散,他长长的吁了口气,掀开被子走下床。 拿起桌上的茶壶喝了几口,才将剧烈的心跳恢复如常。 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捂着脑袋暗自悲伤。不知为何,自从曾瑞离开后,他就反复的做着噩梦。 每次都会梦到鹿宁不堪受辱,而选择自尽的场景。这是他最担心的事,快成了他的心魔。 噩梦缠着他再也不敢去睡,只好坐在古琴前,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琴弦。将满腹愁思通过根根朱红的丝弦来发泄。 一支清平曲调,缓缓的从绣楼里流出,犹如一抹闪动的浮光,映射到苍穹中。 忧伤的曲调,在夜空中悠荡了许久,许久,才缓缓停住。 按住琴弦的十指在微微发颤,羽枫瑾阖着双眸,紧抿双唇,心中无限怅然。 寂静的清晨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 羽枫瑾猛然惊觉,沉声道:「是谁?」 门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焦急:「殿下,是我!殷正茂!」 羽枫瑾抓着身上的斗篷,急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殷正茂脸上的表情既惊且喜,他兴奋的说道:「殿下,曾瑞回来了!他在正厅等您,说有好消息带给您!」 羽枫瑾眸光一亮,一把抓住殷正茂的手,颤声道:「走,我现在就去见他!」 「好!」殷正茂连声附和。 羽枫瑾也顾不得穿好外套,只披着衣服便跟着殷正茂,匆匆赶到了前院的正厅里。 羽枫瑾与殷正茂推门而入,曾瑞正翘着二郎腿喝着茶,看到羽枫瑾披衣趿鞋来见自己,他脸上一片惊喜之色,心中甚是动容。 曾瑞连忙起身迎过去,躬身一揖到地,激动的说道:「殿下,这么早就来叨扰您,扰了您的休息,真是罪过啊!」 羽枫瑾俯身一把扶住他,喜悦的说道:「王贤弟不必见外,本王听闻你去而复返,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现在看到你无碍,本王也就放心了!」 曾瑞心中感动更甚,连忙扶着羽枫瑾坐下,赔笑道:「殿下,草民这么急着回来,是有好消息要带给您!您快坐下,听草民给您细细说说。」 羽枫瑾忍住心中的狂喜,微笑着问道:「哦?是什么喜事,还要劳烦贤弟如此费力跑一趟?」 曾瑞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笑吟吟的说道:「殿下,您先看看这封信!」 羽枫瑾一看信封上的字体,感到心中一颤:那是鹿宁的字! 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触碰到有关鹿宁的东西。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不颤抖,可他尽量平静的接过信来,展开来仔细的读着信上的每一个字。 那一个个娟秀的簪花小字,是鹿宁在告诉他:自己很安全,要他不要担心。 羽枫瑾缓缓放下信,平静的问了句:「她在岛上玩儿的开心吗?」.z.br> 羽枫瑾的问题让曾瑞不由得一怔,继而笑道:「王爷放心,父亲不敢怠慢王妃,王妃她吃得好睡得好,玩儿的甚是尽兴。」 羽枫瑾微微一笑,幽幽叹道:「那就好,只是别乐不思蜀便好!」 羽枫瑾的态度,让曾瑞摸不着头脑,他连忙说道:「其实我这次回来,父亲有事想要请王爷帮忙,不知是否合适……」 羽枫瑾和蔼的说道:「贤弟但说无妨,只要本王能做主的,一定尽力相帮。」 曾瑞迟疑了一下,试探的说道:「曾瑞愿 意归顺朝廷,并协助您剿匪。不过……家父希望您能将他的老母先送回逍遥岛,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所生的日子也不多了,家父希望能让她安度晚年……」 「这个……」羽枫瑾没有及时答复,而是摸着扳指,陷入了沉思。 曾瑞见他面有难色,连忙说道:「家父还说了,只要殿下将老太太送回,他一定也会向您展现出他的诚意!」 羽枫瑾心中冷笑道:田不恕还真是狡猾无耻! 他不但扣下人质,竟还敢和自己讲条件了,还美其名曰,这是展现诚意! 随即,他淡淡一笑,说道:「老船主所说也不无道理,本王并没有什么异议。不过,毕竟他的亲人最初是张知府抓的,就算现在二人放出来了,本王想要送走二人,也得知会一下知府本人才行。」 曾瑞听到此话,立刻松了口气,拱手笑道:「王爷说的甚是有理!您尽管走流程,草民先回去静等佳音!」 「不用等那么久!」羽枫瑾不疾不徐的说道:「今天你就住在这里,本王待会儿去府衙和张知府商议一下,很快就给你一个答复!」 曾瑞喜上眉梢,立刻拱手一揖,说道:「那草民就暂时叨扰了!」 顿了顿,他又笑嘻嘻的说道:「殿下放心,我父亲是个商人,最讲究诚信,他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向羽枫瑾。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本王信得过你!知府衙门那边本王来搞定,你今晚就放心的住在这里!」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九章 杯酒难消钗裙忧(二) ——力排众议—— 如霜的月色照耀着夜空,树枝间传来秋蝉断断续续的鸣叫,惹得人心烦躁。 和曾瑞寒暄了几句,羽枫瑾便迅速返回绣楼。 他剪了剪烛花,就迫不及待地拿着那封信在烛火下,反复又看了几遍。 放下心,他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信上的字迹虽然和鹿宁一模一样,可他十分确定,这封信并不是出自鹿宁之手。 他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本来曾瑞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曙光,可这封信却又瞬间让他跌入谷底! 他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鹿宁为何不能亲自写信?这是田不恕的伎俩,还是…… 莫非……自己的梦应验了…… 他将这张纸放在火上点燃,看着信纸一点点变成灰烬。心理不停地在说服自己,鹿宁一切平安,这不过是田不恕的一次试探而已。 随后,他颓然瘫坐在椅子上,脸上难得露出痛苦的神色:从现在开始,他做的每个决定、说的每句话,都可能让他和鹿宁再无相见之日…… 一时之间,家国安危和儿女私情的挣扎,让他的心理极度不平,因而他的目光中才平添了一种茫然的苦闷。 整理了心绪,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让秋夜寒冷的大风,吹散脑中那些混沌的思绪和纠结。 冷风让他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迅速理清了思绪:眼下需要做的是,找来马帮中的每一个人,演最后一场大戏,一场谁也不能出错的落幕戏! 因为一旦出错,摆在众人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想到此处,他坚定的一把推开门,赫然发现月光下站着个人,便立时站住了脚。 面前正是鬼力赤正神色凝重的站在门外,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老将军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事?」羽枫瑾脸上的笑容却还没散尽。 他心理自然知道,对方前来的目的。 鬼力赤眼神郁悒、紧绷着面扎问道:「殿下,老夫听说了田不恕的要求,也知道宁儿来信了。老夫心里焦急睡不着,所以想来问问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羽枫瑾闪身让开一条路,恭敬地向他发出邀请:「将军还是进来说吧。」 鬼力赤进屋后,二人在床边的方桌对面而坐。 羽枫瑾拿出鹿宁珍藏的酒,为他斟了一杯酒,轻声道:「我正要去和将军商议此事,没想到将军竟先来了。」 鬼力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见山地道:「殿下,方才曾瑞的话,老夫都听到了。老夫想来问问殿下,是否准备答应他的要求?」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无奈:「眼下的情况,我们只能如此了……」中文網 鬼力赤双眉一皱,沉声道:「殿下,如果我们现在答应他,岂不是手中谈判的筹码就没了?如果到时候他们不肯放回宁儿,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羽枫瑾略微一顿,反问道:「老将军,请问田不恕的亲眷在牢中被关了多久?」 鬼力赤想了想,说道:「到目前为止,已有三年!」 羽枫瑾抬眸看着他,又问道:「这三年之内,田不恕可有主动找朝廷谈判过?」 鬼力赤略微一怔,沉着眼色缓缓摇了摇头。 羽枫瑾又为他斟了杯酒,温言道:「您想想,田不恕的家人被官府抓了,他却躲在逍遥岛上,安心的做起土皇帝。这样的人,或许根本没有情感可言。所以,他的亲人在我们手中,根本不是筹码。」 鬼力赤挑起右边的眉毛,狐疑地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还极力要求放回家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羽枫瑾神色凝重,冷声道:「他这是在试探我们的诚意!如果我们真得放回他的家人,就能证明我们的诚意。那时他才有可能,真心和咱们谈判!我说过,田不恕只能拉拢,决不能用武力来解决!上次曾瑞剿匪的速度和力量,你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以田不恕的威望,他能整合所有的土匪,这是我们目前无法做到的!」 鬼力赤又喝了一杯酒,紧紧握着拳头,沉声问道:「这些老夫都明白,眼下殿下准备怎么做?」 羽枫瑾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艰难的说道:「将田不恕的亲眷接出来,给曾瑞准备一条船,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欢送他离开!」 「好!」鬼力赤放下酒杯,眼眸有些暗沉:「那老夫这就去安排!」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羽枫瑾拱一拱手,便要转身离去。 「将军。」羽枫瑾忽然出声叫住他,鬼力赤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他。 迟疑了一下,他才开口问道:「我知道,现在兄弟们还不能完全信任本王,多谢老将军义无反顾站在本王这边,支持本王的每个决定!」 说罢,他捧着双手深深鞠了个躬,以表达自己的敬意。 鬼力赤却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殿下不必客气。要知道威严是要通过时间的积累,慢慢建立起来的。他们毕竟跟老夫太久了,让他们一下子接受您,也不是容易的事。请殿下给他们点时间。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发现,殿下是值得被信任的人!」 羽枫瑾垂下眼眸,眉头似乎在微微颤抖:「不怕老将军笑话。虽然我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内心怕得很。我怕能将宁儿平安地带回来,怕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引来流血和战争……」 鬼力赤心中一痛,却故作镇定的说道:「这就是战争的残酷,谁也不能保证任何人毫发无伤。我们知道你尽力了,这便不负任何人了。」 说罢,他拱一拱手,大步离开了绣楼。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的嘴角却微微抽动了几下。 ——送行—— 下了一夜的秋雨,早上起来,夜雨骤停、云淡天高、秋风阵阵。 浓重的露水洒在庭院的树上,繁密的叶子,从茂盛的枝条上翩然坠下。 曾瑞一大早醒来,羽枫瑾便叫他去大厅说话。曾瑞毫不迟疑的立刻奔去。 一推开门,只见屋内坐着两个人:羽枫瑾坐在主位上,一位老妇人坐在他身旁。曾瑞定睛一看,那位老妇人正是田不恕的母亲。 他顿时一惊,也顾不得和老妇人打招呼,便立刻跪在羽枫瑾面前,磕了一个头,颤声道:「殿下这么快就将老人家带回来了吗?」 羽枫瑾微微一笑,俯身扶起他,说道:「是贤弟的事,本王自然就加快速度。如今老人家已经出来,船也备好,贤弟随时可以离开!本王亲自为你们送行!」 曾瑞心中感动,连忙说道:「这……这怎么能如此麻烦殿下呢……」 羽枫瑾拉住他的手,幽幽笑道:「贤弟不必客气,日后咱们可要常来常往呢!」 送行的这天,艳阳高照、风平浪静、江海澄碧。大海沐浴着光芒四射的太阳,在荡漾的碧波上,洒下点点金光。 马帮兄弟再次披红挂彩、锣鼓喧天的聚集在马头,为曾瑞送行。而田不恕的亲眷早已登上了船。 羽枫瑾与曾瑞在船前停下脚步。 曾瑞悄悄打量了一眼那艘船:船里十分空阔,里面的布置一目了然,并没有藏人的地方,不由得松了口气 羽枫瑾一拱手,歉意的说道:「贤弟此次来去匆匆,本王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招待不周,还望贤弟多担待啊!」 曾瑞连忙拱手回敬道:「殿下这话折煞 草民了!草民多次打扰,让殿下如此破费,都无以为报。今日殿下让草民带回亲眷,草民对您感激涕零!」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趁着天气好,赶紧起航吧,老船主这么久没有见到老人家,一定等得心急了!」 曾瑞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既然如此,那草民就不推辞了!」 说罢,曾瑞一甩袖子,在众人的眼光中,昂然登上了船只。 一声号角声响起,船缓缓离开渡口。羽枫瑾带着马帮兄弟,站在岸边挥手道别。 曾瑞也向岸边的人挥手,高声喊道:「殿下的诚心实意,我会如实转告给父亲的!您放心,父亲一定会回报殿下,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的声音渐行渐弱,船慢慢变成碧波中一个黑点,直至彻底消失在波涛中。 羽枫瑾目光幽幽的盯着海平线,动也不动一下。 过了许久,鬼力赤才走过来,拱手说道:「殿下,该做的都做了,咱们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羽枫瑾目光定着远方,平静的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在这里再等等!」 鬼力赤望了一眼苍茫无垠的大海,再次劝道:「殿下,就算是他们会放回宁儿,今日肯定也回不来的。这里风大浪急,您还是回去等吧。」 羽枫瑾轻声叹道:「她都等我那么久了,难道我连这点时间也要吝啬吗?」 鬼力赤见他目光坚定,便不再劝,也负手立在他身后,沉声道:「既然殿下决议如此,那老夫也奉陪到底!」 话音刚落,马帮兄弟也走上前来,不约而同的喊道:「我们也在此陪着帮主和殿下一起,等少帮主回家!」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章 杯酒难消钗裙忧(三) ——一叶扁舟—— 暮色蔼蔼,几番呜咽的号角,在催落着红日,远处的海平线上,袅起了白烟。 海上的波涛初来时,像一条白线,转眼间,却已变成了一堆莹白的雪。 雪白的浪花拍打着岸边,打湿了羽枫瑾的鞋子和衣袍,他却动也不动一下。 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水波浩渺,心中反而十分平静。 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鹿宁到底会不会被放回来。 可他不想放弃。 因为他无法想象,若鹿宁真的不回来了,他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海风越来越大,海浪越来越急。 飞卷的浪花,已打湿了他身上大片的衣袍。他却毫无察觉。 其他人被冷风打透,已冻得瑟瑟发抖。谁也劝不动羽枫瑾,只好到干燥的地方,燃起篝火来取暖。 虽然殷总管和鬼力赤劝了几次,羽枫瑾却始终一动不动的站在海边,双目失神的盯着海平面。 看到他这样的执着,马帮的兄弟们已不忍再苛责。 忽然,一阵轻柔缥缈的笛声,在翻滚的巨浪中时隐时现,仿若云外之音。 岸边的羽枫瑾一怔,连忙侧耳细听,这曲调断断续续,听上去似乎有些熟悉。 他忙转过头去,向周围人喊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众人闻言,立刻奔了过来,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过了许久,才有人惊呼道:「笛声!好像有人在海上吹笛子!」 「海上怎么会有笛声?」鬼力赤瞪大了眼,脸上难得露出紧张的神色来。 可惜谁也没有答案,众人皆看向羽枫瑾,似乎他能解开这个谜团。 只见羽枫瑾脸上表情既惊又喜,双唇一张一翕,激动地喃喃自语着:「这是《凤求凰》!是宁儿,宁儿回来了!」 众人听到这话,立刻兴奋起来,每个人都跑到海边翘首张望着。 一阵海风吹过,吹散了海天之间的浓雾。只见海平线上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碧波起起伏伏。 殷正茂指着远处,兴奋的高叫道:「大家快看那边,海上好像有条船!」 众人望过去,连连惊呼道:「是船!那是船!船上好像还站了一个人!」 羽枫瑾心中怦怦而跳,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渐渐逼近的黑点,耳边听着浅浅清晰的曲调。心中十分确定:自己的老婆回来了! 海风呼啸着,将海浪上的船儿推向岸边,船不停的晃动,悠扬的笛声,因此戛然而止。 船上的人紧紧抓着船身,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看着船身晃动得那么厉害,岸上的人心被揪了起来。 谁都害怕,一旦船若翻了,上面的人就会有性命之忧。 正当大家着急之际,海上的风浪忽然变小,船也不再剧烈晃动。 眼瞧这船儿飘飘荡荡的,就快要驶到岸边。 大家已经辨出,这船上的人儿,正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少帮主,便立刻迈开步子狂奔了过去。 羽枫瑾更是不顾冰凉的海水,冲进冰冷的海水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小船。 越靠近小船,他的心跳的越快。 直到他步履踉跄地走到小船边,看着船中脸色苍白的少女,心中又惊又喜,不由得轻声喃喃着:「宁儿,你终于回来了!」 鹿宁捂着胸口,强忍晕船的不适,一抬头,便撞进羽枫瑾如水的目光。 她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促,还是掩盖不住久别重逢的喜悦。 可她一想起沐芊芊的话,那种幸福的喜悦 立刻消散殆尽,她低下头去,拼命抑制住想要冲进他怀中的冲动。 「嗯,我回来了。」鹿宁的声音抖得不行,她想要走下船来,可一路摇晃让她脚软头晕,站都站不起来。 羽枫瑾见状立刻脱下身上的斗篷,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随即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往岸边走去。 直到感受到鹿宁的体温和身上幽幽的香气,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鹿宁紧紧抓着斗篷,瘫软地靠在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还有那股熟悉又好闻的香气,一颗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回家真好! 她在心理默默地感叹了一句。 在众人惊喜的目光中,羽枫瑾一语不发的抱着鹿宁上了岸,径自登上马车。 众人相望一眼,也兴致勃勃地准备驱动马车返身回家。 恰在此时,沐芊芊跌跌撞撞的从船舱中走出来,冲着大家的背影顿足喊道:「喂,是我把鹿宁带回来的!你们就这么对待恩人啊!」 听到喊声,众人才齐齐转头。 看到船舱里坐着的少女,一脸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惊呼道:「芊芊丫头,你怎么在船上?」 沐芊芊双手叉腰瞪着眼,没好气地说道:「连我失踪了你们都不知道!真是太过分了!亏我还拿你们当朋友、当家人呢!你们眼里只有鹿宁,太偏心了!」 待她一顿发泄完,殷总管才笑嘻嘻地走过去,打趣般说道:「芊芊丫头别生气,要不我们也抱着你回去啊!」 沐芊芊脸一红,作势打了他一下,骂道:「想得美,你想抱我下辈子吧……」 话还未说完,她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随即扶着船舷呕吐起来。 将胃里的东西都吐空了,她才瘫坐在船上,委屈巴巴地说道:「不行了!不行了!我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我怕是要死了!」 她可怜的模样非但没有得到众人的心疼,反而换来一阵愉快的笑声。 最后,还是叶青峰推开忍俊不禁的众人,不由分说的抱起她往岸上走。 看到自己被男人抱着,沐芊芊立刻蹬着腿,红着脸叫道:「好你个叶青峰,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妈?快点放我下来!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叶青峰脸上微微一红,却还是一语不发,一直将她抱到马车上。 其他人相视一笑,也纷纷骑上马背,趁着天黑前赶回云岫庄。 ——心碎—— 马车在门口停下,羽枫瑾抱着鹿宁一步跨下车来,疾步匆匆的往绣楼走去。 鹿宁感受到羽枫瑾的心跳在加速,呼吸也沉重起来。 她心头一惊,连连惊呼着:「殿下,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可羽枫瑾却紧抿双唇,一语不发,直到走进门去,径自走向二人的床榻。 鹿宁暗叫不好,用力从他怀中跳下来,便要奔出门去。 她刚跑到门口,手腕却被羽枫瑾捉住,往门内用力一拽。 随即,羽枫瑾猛地一个转身,紧紧扣住鹿宁的纤腰,把她逼到墙角。 「你放开我!」鹿宁惊呼着,想要推开他。 羽枫瑾却忽然低下头,一双冰凉的双唇,狂乱不迭的压住她的唇。 鹿宁不停的拍打着他的肩膀,羽枫瑾却霸道的抓住她两只手,紧紧贴在墙上。 羽枫瑾毫不留情的蹂躏着她的双唇,好像要把压抑许久的情绪,一股脑都倾泻-出来一般。 鹿宁感受到他此时失控的情绪,不由得惊惶地喊道:「殿下,你不要这样!你吓到我了!」 羽枫瑾忽然停下来 ,将头埋在她的肩头,急促地低喘着:「太好了。原来这不是梦,你真的回来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无助和辛酸,鹿宁深知能感受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鹿宁眉头微微一动,喃喃着叹道:「是呀,我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在逍遥岛上的这段日子,她难受地闭上了眼,不愿意再回想。 羽枫瑾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的说道:「宁儿,我想要你。」 鹿宁猛地一怔,抬眸望着他灼热的目光,忽然勾起唇角:「殿下,你难道忘了,我们只不过在扮演夫妻而已,你何必如此当真?」 羽枫瑾猛地收紧手臂,两个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没忘,不过我现在就要假戏真做。」 说着,他不由分说的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下去。 「殿下。」鹿宁用力抵着他的身子,急切的喊道:「你已经得到了朵颜三卫的支持!现在又想要得到我,你未免太贪心了吧!」 羽枫瑾忽然动作一滞,抬起眼眸直直的看着她,温柔的说道:「没错,我的确贪心!你的心和你的人我都想完全占有。」 「心?」鹿宁挑了挑眉头,不以为意的说道:「在托托死的那个晚上,我就没有心了,还拿什么给你?」 羽枫瑾眉头一皱,将手轻轻放在她胸口上,沉声道:「我不信。这么久的相处,我能感到你对我的情感不是假的!」 「那你呢?」鹿宁直直的看着他,艰难的问道:「你我相处了这么久,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吗?」 羽枫瑾微微一怔,柔声笑了笑:「说什么傻话,我对你一直都是真的。」 「那……」鹿宁缓缓垂下眼睑,不敢去看他的眼神,用极轻的声音问着:「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瞬?」 羽枫瑾沉默了一瞬,又俯身吻上她苍白的唇,喃喃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爱你。」 羽枫瑾的话让鹿宁心中一痛。 想着二人相识以来他的表现,想起颍州驿站的那晚,她觉得这情话好讽刺。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一章 天降奇兵罗文龙 鹿宁咬着唇转过头去,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道:「对不起,我曾经爱过你,可现在……我不爱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全身一震。 他一双眼死死瞪着鹿宁,里面满是震惊和伤痛。换来的却是她一汪死水的眼神,和脸上轻嘲的笑意。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把猛地推开鹿宁,锐利的双眸霎时变得黯然失色,又多了几分狼狈和愤怒。 鹿宁拉起衣领,遮住***的肌肤,浑身上下都写十分抗拒他。 羽枫瑾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推门离去。 鹿宁长出了口气,却一直靠着墙傻站着。她摸了摸身上的吻痕,觉得方才的一切,都太过荒谬…… ——罗文龙—— 羽枫瑾匆匆离开绣楼,随便找了一间厢房凑合了一宿。 可无论是绣楼中的人,还是厢房中的人,都盯着慢慢黑夜一夜无眠。 一场秋雨一场寒,已接近正午,太阳却还没露出脸来,满院的菊花却带来了晚秋的气息。 凛冽的北风,吹得院中忙碌的人们,衣袖间生起阵阵凉风。 张维城听闻王妃平安归来,便一早就过来拜访。 羽枫瑾一夜未睡,也只能梳洗一下,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去见他。 羽枫瑾刚走出门,正碰到沐芊芊打着哈欠迎面而来。 她看到羽枫瑾从厢房走出来,立刻来了精神,走到他面前,讥讽道:「看来,昨晚有人没有尝到小别胜新婚,反而被人赶出来了!哼,活该!谁让你只顾自己的功名,让鹿宁一个人在岛上呆了那么久!」 羽枫瑾皱着眉头细细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道:「你是不是和鹿宁说了什么?」 沐芊芊非但没有遮掩,反而得意的说道:「那当然!我把你在这里的表现,一五一十都告诉鹿宁了。看来,她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原谅你了!」 说着,她做了一个鬼脸,便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听到这些话,羽枫瑾没时间去责备沐芊芊,而是终于想明白,为何鹿宁会对自己如此冷淡。 原来,她只是在和自己赌气,昨晚的那些话并非出自真心。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弯起嘴角,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推开大厅的门,张维城正坐在里面和鬼力赤攀谈,而鹿宁也坐在一旁,一语不发的听他们交谈。 看到羽枫瑾迈进门来,张维城立刻站起身,大步迎了上去。 他躬身一揖到地,激动的说道:「卑职现在对殿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羽枫瑾微微一笑,走到主位上坐下来,说道:「张大人一大早突然到访,所说这话是何用意啊?」 自从进门后,他的就一直盯着鹿宁。 两道目光交错,鹿宁忙不迭的转过头去,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张维城没看出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今早,卑职收到田不恕的信,表示他愿意归顺朝廷,并协助朝廷剿匪,以此将功折罪!田不恕称霸几十年了,朝廷却始终拿他没办法。如今殿下一出手,就将他拿下了,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羽枫瑾勾了勾嘴角,用责备的口气说道:「此人为保富贵,早有归顺之意。想要拉拢他,绝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能用对付一般小毛贼的方式。因为往年你们处置不得其法,才会让此事拖了这么久!」 张维城尴尬的笑了笑,叹道:「卑职虽然有心办好此事!可怎奈生性愚钝,论驭人之术,的确远远不如殿下。」 羽枫瑾轻啜了口茶,才缓缓说道:「好了,恭维的话不必再说。张大人坐吧,咱 们该谈谈正事了!」 张维城一怔,连忙坐下来,顺从的看向羽枫瑾。 羽枫瑾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这个田不恕算是暂时稳住了!接下来,我们得倾注全力,去对付这个二号人物!」 张维城思忖片刻,说道:「殿下,卑职没记错的话,您上次说过,对付这两个人,要一个拉一个打。莫非咱们要打的,就是这个石麟吗?」 羽枫瑾皱了皱眉,说道:「要用强硬的手段对付石麟,不一定非要和他动用武力。目前,我们对石麟的情况还不甚了解。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再贸然去拜访。无论谁到了石麟手中,怕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说罢,他目光幽幽的瞥了鹿宁一眼。 鹿宁连忙低下头去,喝了一大口茶,掩饰此时的心虚。 一直未开口的鬼力赤,忽然说道:「殿下,恕老夫直言。若要做到知己知彼,就必须要潜入到石麟身边,才能彻底掌握他的情况。」 羽枫瑾凝着他,微笑着问道:「将军觉得,什么人前去会比较合适?」 鬼力赤淡淡一笑,低沉着嗓子说道:「虽然石麟狡诈又强悍,但如果是一个他熟悉的人,潜入到他身边。这样既不会有性命之忧,还能很快取得他的信任,岂不是万无一失?」 羽枫瑾点了点头,说道:「将军说的有理!不过,本王该去何处寻得此人呢?」 鬼力赤幽幽一笑,向殷正茂说道:「去把老罗带来!」 殷正茂闻言,立刻转身离开。 不过一会儿,殷正茂便带着一位四十岁上下,长相猥琐、贼眉鼠眼、后背微驼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进来四下环顾,看到满堂做的都是自己的上司,便立刻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罗文龙拜见帮主、少帮主、殿下、知府大人!」 羽枫瑾不明所以的看向鬼力赤,眼神中满是询问。 鬼力赤大笑着解释道:「罗文龙和石麟是同乡,从小关系就很亲密。石麟加入土匪后,曾多次拉拢他。不过他不愿做土匪,就投奔了马帮,您觉得他怎么样?」 羽枫瑾打量他一眼,问道:「罗文龙,虽然你和石麟是同乡,你们已分道扬镳,他可还会信任你?」 罗文龙躬身拱手,赔笑道:「庞某自小和石麟的关系就不错,只要编个借口,混到他身边,在下有信心让他对我深信不疑!」 羽枫瑾微微挑起眉头,奇道:「你为何如此有信心?」 一旁的鹿宁,忽然插口说道:「罗文龙最擅长的,就是挑拨是非!只要把他放在石麟身旁,用不了多久,石麟谁都不会信任,只会信他一人!」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调笑道:「贵帮真是藏龙卧虎,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啊!」 鹿宁冷着脸,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羽枫瑾想了想,才说道:「本王要你潜到石麟身边,摸清他的情况。这个行动要花很长时间和心思,还会有被人发现的危险,你能做到吗?」 罗文龙稍作沉思,拱手道:「如果殿下信得过在下,在下有信心做成此事!」 羽枫瑾心生好奇的问道:「石麟此人心狠手辣,你就不怕被他发现后,死无葬身之处吗?」 罗文龙呵呵笑道:「启禀殿下,正因为在下了解他,就会了解他的弱点。在下有信心,就算被他发现了异常,他也会毫无迟疑的相信我!」 看他言之凿凿、自信满满的样子,羽枫瑾一拍桌子,赞道:「好!本王就欣赏你这样自信的人!本王会给你编一个毫无破绽的故事,让他不得不接受你。到时,你只管施展你身解术,将他的底细全部挖出。事成之后,本王定有重赏!」 罗文 龙深施一礼,说道:「请殿下放心,在下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说完,羽枫瑾摆一摆手,罗文龙便躬身退了出去。 棋子已经布好,张维城与羽枫瑾随意的聊了几句,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云岫庄。 羽枫瑾坐着喝了两口茶,眼神时不时的瞥向一旁的二路宁。 沉吟了一下,他刚一开口要说话,鹿宁却款款起身,向他一拱手,淡淡道:「殿下,我身体不适,先去休息了。」 说完,也不给羽枫瑾说话的机会,便转身离开了。 等大厅内的人都走光,羽枫瑾去还坐在椅子上,支颐深思着。 殷正茂方才就发现鹿宁和羽枫瑾之间的微妙,又想起昨晚羽枫瑾在厢房过夜的事。便忍不住走过来,关心的问道:「殿下,您看上去脸色不好,是不是有烦心事啊?」 羽枫瑾一抬头看到他,便摆了摆手,淡淡说道:「你坐下,本王正好有些事要问你。」 殷正茂坐在羽枫瑾身旁,殷勤的笑道:「诶,您尽管问,殷某知无不言!」说着,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想润润嗓子。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问道:「殷总管是情场老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该如何追求一个女人?」 听到这话,殷正茂「噗」的一下,将一口茶水喷出。 他立刻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羽枫瑾的脸,脱口问道:「殿下,您刚成亲就要纳妾啊?」 殷正茂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羽枫瑾顿时脸色一沉,冷冷瞪着殷正茂一语不发。 看到羽枫瑾脸色突变,殷正茂连忙哄劝道:「殿下殿下,我知道少帮主脾气不太好,也不是贤妻良母的女子,可您刚刚成亲就纳妾,这传出去对您也不好啊!您不看着少帮主的面子,也得想想老帮主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天降奇兵罗文龙(二) 「说完了吗?」羽枫瑾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冷声问道。 殷正茂看出他生气了,立刻捂住嘴,连连点着头。 羽枫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本王是想知道,如何能哄鹿宁开心。毕竟,她经历了一场劫难,心情一时还不能平复。本王想让她开心一些。」 「哎,原来如此啊!」殷正茂长长的松了口气,立刻拍了拍胸脯,承诺道:「放心吧,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羽枫瑾缓缓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轻叹道:「好,办好之后,必有重赏!」 殷正茂满面堆欢送羽枫瑾离开,等四下无人,他才一拍脑袋,暗道:怎么头脑一热就答应下来了,自己哪会追求女人啊? 抓耳挠腮了半天,他忽然惊呼道:「对了,有一个人出马,一定没问题!」 ——狗头军师—— 一阵敲门声响起,沐芊芊懒洋洋的去开门,一开门就看到殷正茂满面堆笑的站在门外,手中还拎着一直烤鸡和一坛美酒。 沐芊芊斜眼盯着他,警惕的说道:「无事献殷勤!说罢,有什么事求我?」 殷正茂笑嘻嘻的说道:「芊芊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啊!在下的确有事相求。就是……如何讨好一个女人,能让她开心?」 「哦!」沐芊芊阴阳怪气的笑道:「殷总管春心萌动了!行,没问题,这点小事难不倒我!」说着,她抢过烧鸡和美酒,问道:「说罢,什么样的女子?」 殷正茂搓着手,不好意思的笑道:「你也认识,就是……咱们少帮主!」 一口鸡肉鲠在喉,沐芊芊撑圆双目怒瞪着他,一边拍打着他,一边大声骂道:「你个老流氓,竟敢打鹿宁的主意!我今天一定代替老帮主教训你!」 殷正茂不敢还手,只能一边躲闪,一边解释道:「芊芊姑娘,你误会了!我是要帮王爷哄少帮主开心啊!我怎敢对少帮主动心思啊!」 「什么?」沐芊芊停下手来,插着腰怒瞪着他,愤愤道:「你要帮那个没心肝的讨好鹿宁?我才不要帮他呢!」 说着,便要关门。殷正茂却一把挡住门,好言劝道:「芊芊姑娘,王爷怎么着你了?你以前不还是他们的红娘吗?」 沐芊芊咬牙切齿的说道:「给他们做红娘,是我最后悔的事!要知道他那么没心肝,我才不会帮他呢!」 殷正茂继续嬉皮笑脸的说道:「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成亲了,现在二人有了矛盾,你不出山怎么行啊!你就帮帮忙吧!」 「不帮不帮就不帮!」沐芊芊坚定的说道:「他连土匪都对付得了,到自己老婆这里,就懒得花心思了?想让我帮忙,做梦!」 说着,她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殷正茂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站在原地发了半天呆,忽然拍着门喊道:「既然不帮忙,烧鸡和酒给我啊!」 话音刚落,大门猛地打开。 沐芊芊面沉似水的看着他,殷正茂上前一步,说道:「烧鸡……」 话还未说完,沐芊芊又猛地关上门。 殷正茂一声哀嚎,捂着又红又肿的鼻子疼得手舞足蹈,缓了缓神,他才无奈的狼狈离去。 殷正茂拎着酒壶,垂头丧气的在花园中喝着闷酒。 想着自己信誓旦旦的应承下羽枫瑾的委托,却又在沐芊芊那里吃了闭门羹。 失去了战友的殷正茂,彻底失去了斗志,不知该如何去回复羽枫瑾。 几个兄弟说说笑笑的路过这里,看到没精打采的殷正茂,立刻围过来关心起来。殷正茂借着酒意,将自己的难处脱口而出。 几个兄弟一合计,一拍他肩膀,豪爽的说道: 「总管不必担心,我们一起帮你解决,王爷和少帮主之间的问题。」 一个人却忽然提出个问题:「可是,咱们几个都没成亲,又不了解女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个问题问到痛处,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均面露难色,得不到答案。 「有了!」殷总管一拍桌子,惊喜的叫道:「我知道该向谁请教了!」说着,他拉过一个小兄弟,吩咐了几句,小兄弟连忙跑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阵环佩叮当之声远远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女子的娇笑声:「哎呦,是哪位爷火急火燎要找姑奶奶啊?」 殷正茂听到这话,立刻迎上去。 只见一位五十岁上下,浓妆艳抹、穿红挂绿的老妇人,扭动着宽厚的腰肢,一步一摇的走了过来。 殷正茂连忙扶着她走到石桌旁坐下,殷勤的为她斟了杯茶,陪笑道:「劳烦薛妈妈大老远来一趟了!」 老妇人看到满面堆欢的殷正茂,笑道:「哎呀,要不是殷总管请我,我还不来呢!」她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笑着问道:「说罢,大老远把我找来,有什么吩咐?」 「吩咐可不敢当。」 殷正茂在她对面坐下,又为她斟了杯茶,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有事想要请教薛妈妈……」 话说一半,他搔了搔头皮,还是不好意思问出口。 薛妈妈是青楼的老鸨,常年和男人打交道,一看他的样子,顿时了然于胸,便笑道:「说罢,殷总管看上了我哪位女儿,要替她赎身啊?」 殷总管听这话,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妈妈误会了,殷某不是这个意思!殷某只是想问问你……该怎么讨好一个女人啊?」 薛妈妈微微一怔,继而掩嘴笑道:「殷总管这是看上了哪家姑娘,竟让你如此费心啊?」 殷总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不敢提及羽枫瑾,只好说道:「妈妈猜的不错,殷某最近看上了一位姑娘,想讨她欢心,还请薛妈妈指点一二,殷某一定不让您白忙活!」 听他这么说,薛妈妈立刻喜上眉梢,忙道:「哎呦,殷总管这么说就客气了。你带弟兄们常常光顾我们那里,这点小忙算不得什么!要说男人追求女人,简单来说就是六个字「多金、多情、多动」啊!只要做到这三样,别说是贞洁烈女,就是比丘尼都能拿下!」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男子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殷正茂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银元宝,放在薛妈妈的手中,陪笑道:「殷某愚钝,请薛妈妈指教一二!」 薛妈妈眼珠叽里咕噜的乱转。 随后,她凑到殷正茂身旁,眉飞色舞的指导了一番,所有人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点头。 最后殷正茂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中,讪讪笑道:「这个,殷某虽然明白却不知该怎么做,如果薛妈妈愿意帮忙,殷某一定重谢!」. 薛妈妈看着手中的银子,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道:「殷总管就瞧好吧,这件事交给我准没错!」 ——金簪—— 早晨的秋风吹醒了庭院中的树木,它们扑簌簌的落下一堆叶子,像在回应这晚秋的呐喊声。 羽枫瑾坐在窗前,独对灯火,读着一封信。 脸上的表情晦暗莫测,唯有嘴角微微勾起,眸底却有一抹笑意。 如罗文龙所说的一样,靠着羽枫瑾编纂的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让罗文龙这个老乡,成功混入了石麟的身边,并且很快就得到了他充分的信任。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 随后,他从怀中拿出一支金簪,放在手中把玩。 这 是殷正茂塞给他,让他送给鹿宁一个惊喜。 因为女人都喜欢惊喜,更喜欢男人花重金买礼物。 他正思考着究竟要把这个放在哪里,才能让鹿宁无意间摸到,给她一个惊喜。 鹿宁轻轻推门走进来,羽枫瑾慌忙将金簪藏在书案上的账本中。 虽然他动作很快,却还是被鹿宁瞧出了端倪。 羽枫瑾转过头向她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鹿宁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淡漠的说道:「嗯,殿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羽枫瑾连忙拿起桌上的信,说道:「老罗又来信了!」 鹿宁坐在书案旁,瞥了一眼藏有金簪的账本,漫不经心的问道:「他那边的情况如何?」 羽枫瑾淡淡一笑,赞许的说道:「不得不说,将军推荐的人确实厉害。罗文龙在石麟身边的行动,进展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 鹿宁弯了弯唇角,别有深意的说道:「那当然了!我们这些牛鬼蛇神,没有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怎么能在江湖上立足呢?」 羽枫瑾听到这话微微一怔,不由得打趣道:「你这话听上去似乎有些不悦,是因为我上次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 鹿宁轻哼一声,否认道:「殿下多心了,我可不敢生你的气。」 羽枫瑾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这么冰雪聪明,难道听不出那是夸奖?而且,你是我的妻子,当然可以和我生气,只是别气得那么久,会伤了身体,也会伤了感情。」 鹿宁抽回自己的手,冷漠的说道:「殿下抬举我了。我这么拙笨,还真没听出来这话有夸奖的意思!」 羽枫瑾看着她冷冰冰的脸,苦笑着自嘲道:「看来,日后我不但不能得罪你,还不能得罪你的家人和兄弟。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三章 天降奇兵罗文龙(三) 鹿宁转过话头,指着信件,又问道:「老罗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羽枫瑾将信递给她,缓缓道:「石麟看似强悍,可罗文龙已找出他致命的弱点!」 鹿宁微挑眉头,问道:「是什么?」 羽枫瑾凝着她,幽幽笑道:「是内讧!」 鹿宁微微一惊,忙问道:「石麟和他的手下不和吗?」 羽枫瑾摇了摇头,解释道:「石麟和田不恕的情况不一样。田不恕的集团由他一手建立,所以凡事都他一人说了算。可石麟是后加入土匪团伙的,团伙中还有两个,与他并肩的伙伴,一个叫王城,一个叫钱福。」 鹿宁恍然惊呼道:「这么说石麟是和这两人不合了?」 羽枫瑾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也不难理解。钱福原本是这个团伙的老大,手下的势力不比石麟小。只不过石麟后来居上又声名在外,钱福自知斗不过他,便只能认可石麟的头目身份,但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鹿宁继续追问道:「那这个王城呢?他又因何与石麟不合?」 羽枫瑾微微一笑,继续解释道:「王城和他们二人都不一样,他以前是个正经商人,可惜亏了本,欠下一屁股债,整日被高利贷追杀。无奈之下,他才带着手里的人投奔石麟。」 鹿宁略一沉吟,又问道:「那他们三个人平日里,究竟是谁听谁的呢?尤其在做决定的时候,会以谁的意见为主?」 羽枫瑾语气平淡,仿佛是在闲聊:「石麟的集团和马帮不太一样,你们是每个分号自负盈亏,一切事情由各分号总管决定。可石麟他们三个人,平日里各有各的山头。但每次抢劫时他们一起行动、一起分赃,巨大的利益将他们捆在一起。对外,大家都以石麟为老大,可私底下三个人却各有算计。」 鹿宁抬眸看向他,问道:「殿下是想用这个漏洞,来彻底击垮石麟?」 羽枫瑾微微勾唇,说道:「想要解决石麟本人,咱们得先瓦解他的集团!」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鹿宁勾了勾唇角,轻声道:「王爷如此有信心,想必用不了多久,必能缴清匪徒。」 鹿宁的态度,让羽枫瑾有些失落。 自从她从逍遥岛回来之后,虽然看上去还一如往常,可羽枫瑾却能感受到,她对自己始终保持着距离。 他轻抚着鹿宁的脸,柔声问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去休息了。」 鹿宁测过甚至,巧妙的躲过他的亲昵,面无表情的说道:「殿下先去休息吧,我还要再待一会儿。」 说着,她故意拿起书案上的账本,一支设计精巧的金簪,霎时掉落在桌上。 鹿宁拿起金簪仔细看了看,便转过头,一脸疑惑的看向羽枫瑾。 看到她终于发现了秘密。 羽枫瑾顺势拿起金簪,插在她的发髻上,柔声道:「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你喜欢吗?」 鹿宁转身望着铜镜中,不施脂粉、不带簪環的自己。 她缓缓取下了那支金簪,放回羽枫瑾的手中,淡淡道:「我一向不喜欢这些,殿下的心意我领了,这个就不必了。」 话一说完,她擦过羽枫瑾的身旁,推开门离开到了绣楼。 羽枫瑾拿着那支金簪怔怔的出神,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对鹿宁似乎并不了解,本想着要哄她开心,却没想到让她更生气。 他放下金簪,深吸口气,连忙铺陈纸笔开始为罗文龙写信。 写好信,他拿着信和金簪起身离开绣楼。 月色如炼,流星沿着银河闪动,有如浪花飞溅。 墙角的兰草虽已衰谢,却还齐整如剪 。习习吹过的凉风,让人倍感舒畅。 鹿宁心事重重的离开绣楼,不知去往何处,便在院子里呆坐了一会儿。 本以为夜风可以吹散她的心思,可东边墙角下不时传来蟋蟀的吟唱,却让她更加心烦。 她迫切的想要找人倾诉,便敲开了沐芊芊的房门。 屋内烛火晃动,鹿宁拉着沐芊芊对坐灯下。 看着鹿宁一语不发,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 沐芊芊打了一个哈欠,困倦的说道:「你怎么了,不说话就一个劲儿的喝酒,我这里又不是酒肆。」 说罢,她支着脑袋打瞌睡。 鹿宁放下酒杯,一字字咬牙道:「王爷他……有别的女人了!」 「什……什么?」这个消息过于震惊,沐芊芊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瞪大了双眼盯着鹿宁,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鹿宁慢慢捏紧拳头,咬牙道:「方才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他不知看什么看得出神,发现我进屋后,他就将东西慌忙的藏起来。后来,被我发现,他藏起来的东西是女人的簪子,他就谎称说是送给我的。」 说罢,她猛灌了一口酒,一脸的愤怒和嫉妒。 沐芊芊拍了拍脑袋,清醒了一些,讪讪道:「会不会是你误会了?说不定,他就是送给你的啊?」 鹿宁白了她一眼,生气的说道:「我从来不带那些东西,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怎会不知?我看,那一定是别的女人,送给他的定情之物。被我撞泼猴,才故意撒的谎,说是送给我的!」 看到鹿宁满身怒气,沐芊芊给她倒了杯酒,笑着劝道:「你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可你想想,那可是一脑子都是江山社稷的羽枫瑾啊!剿匪事业都比他老婆重要,他怎么能是那种好色之徒啊!他要真是好色之徒,他……他也不会找你啊!」 虽然沐芊芊最后的声音很小,还是被鹿宁听得一清二楚。 她一拍桌案,冷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不配被他喜欢是吗?」 「不是,不是!」 沐芊芊吓得一个激灵,忙摆手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真是好色之徒,老板娘那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又长得美艳温柔,羽枫瑾早就和她在一起了,也没你什么事儿了啊!」.. 提及花芳仪,鹿宁脸上的愤怒渐渐消散。 她连饮三杯,满面哀伤的说道:「谁说他不喜欢花芳仪的,他只是比较被动罢了……」 说罢,她借着酒意,将颍州驿站的那晚,向沐芊芊娓娓道来。 「太过分了!」 听完故事,沐芊芊拍案而起,气得在屋内直跺脚,插着腰骂道:「这话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你若告诉我,我绝对不会撮合你俩!」 鹿宁双眼通红,蹙着眉头痛苦的说道:「那样的事,你让我怎么说出口……」 沐芊芊一把抓住她的手,拍拍胸口说道:「你告诉我那个金簪是什么样的,我一定帮你找出那个小妖精!到时候,我们人赃俱获,就去老帮主那里告他一状,然后就让你们和离,今后再也不理那个臭男人!」 鹿宁猛地一怔,苦笑着说道:「我们的婚姻不过是场交易罢了。有王爷做靠山,马帮日后才能高枕无忧。而且,义父是真的欣赏他。我不能和王爷彻底闹翻!」 看着鹿宁说得甚是委屈。沐芊芊十分自责,觉得都是自己乱点鸳鸯谱,才让她如此痛苦。 她坐在鹿宁身旁,拉着她的手,轻声说道:「好,那以后你和我住在一起,你不必再理那个混蛋!你放心,我帮你找到那个小妖精,一定帮你教训她一下!」 看着沐芊芊难得的 温柔,鹿宁欣慰的笑了笑,她轻轻靠在沐芊芊的肩膀上,心中霎时安定了许多…… 与此同时,羽枫瑾披着斗篷也敲开了殷正茂的房门。 殷正茂看到羽枫瑾深夜前来,立刻睡意全无,他恭敬的将羽枫瑾迎进门来,又立刻命人送来一壶热茶。 他一边偷瞧着羽枫瑾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羽枫瑾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叮咛道:「将这封信给罗文龙送去,上面有下次行动的指使。另外,让兄弟们散播出去,就说马帮今日要为朝廷,押送一匹巨资货物出城。记住,散播得越广越好,最好让幽州所有土匪,都知道这个消息!」 殷正茂略一思忖,又道:「这没问题,可巨资货物怎么办?真的要运送吗?」 羽枫瑾点了点头,说道:「当然要真的护送,货物的事情本王来想办法,你们只要照常护送便可以,只不过,这一趟得让青峰去护送!」 殷正茂猛地一怔,讷讷问道:「这……岂不是太危险了?土匪们听到是朝廷的贵重货物,肯定都跃跃欲试。青峰虽然武义不错,却没有什么经验。这样,不是等着被人抢吗?」 羽枫瑾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缓缓道:「你说的不错,这次的货物,就是为了让他们去抢!他们不抢,又怎能引起内讧呢?」 殷正茂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羽枫瑾的用意。 他连忙一拱手,说道:「殷某知道该怎么做了,明日一早我就安排下去,王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羽枫瑾款款起身,掸了掸衣襟,说道:「还有件事,你选的这件礼物,你们少帮主很不喜欢。看来,你得赶紧换个办法了。」 说着,他拿出金簪放在桌上,便转身推门而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四章 穷追猛打不松口 殷正茂拿起金簪看了又看,奇道:「这可是薛妈妈花重金选的,怡红院的姑娘们都喜欢的不得了,怎么翩翩不得少帮主的心?」 想了半天,他恍然自觉:少帮主平日锦衣玉食,自然不稀罕这些小物件!看来,多金这条路不同,得试试其他的方法了。 不过……他看着手中重金买来的金簪,心道:也不能白花钱了!既然少帮会组不喜欢,怡红楼的姑娘却趋之若鹜,那不如就拿它借花献佛了! 想到此,殷正茂小心的收好金簪,美滋滋的继续去睡了。 ——分赃不均—— 黄云漫天,暮色苍茫。寒蝉在枯树枝上号叫,飒飒秋风卷起黄沙,苍苍茫茫的沙雾,笼罩着幽州城外的土路。 寂静无人的路上,一支数十人的商队,骑着马顶着风暴艰难前行。 领队的少年,骑着一匹雄姿勃勃的白马,双目炯炯的盯着四周,神色之间甚是警惕。 一行人押送着货物,刚刚迈进山谷之中。 两侧的山上,陡然响起一阵喊杀之声,随即,震耳欲聋的声音,听上去人数甚多。 商队的人顿时大惊失色,大家纷纷抽出家伙来,警惕的看向四周。 打头的少年横刀身前,高声喊道:「糟了,有劫道的,大家要加倍小心!莫要自乱阵脚!」 话音甫落,山腰上亮起密密麻麻的火把,像火海一般从两侧的山上俯冲下来。 劫道者气势汹汹、行动迅速、人数更胜马帮的三倍。 来者很快将商队团团困住,他们的脸上,和手中的兵刃,都闪着贪婪的寒光。 商队看着人山人海的土匪,立刻就傻了眼:像他们这样的人数,和眼下的地形条件,马帮根本毫无胜算! 不过马帮的人却没有慌乱,他们迅速摆开阵型,众人横刀身前,将装满财物的箱子围在中间,纷纷对抗着双眼放光的土匪。 叶青峰死死注视着意图不轨的土匪们,紧握刀柄的手指微微发白,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下来。 他强自稳定心神,冷冷喝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青峰,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一个女干诈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 随后,一种土匪让开一条路,一个神色猥琐、贼眉鼠眼的男人,昂首阔步的走出来。 看到来者,少年立时双眉一竖,怒不可遏的骂道:「好一个罗文龙!马帮不曾亏待过你,你不但背弃了马帮,如今竟还带着土匪来劫我们!」 罗文龙摸了摸胡子,笑嘻嘻的说道:「人各有志!我罗文龙在马帮卖命那么久,却永远比不过鬼力赤的嫡系。而在石麟手下,我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不但拿到的钱多,还能管理一个山头。换成是谁,都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吧!」 少年横眉立目,不屑的骂道:「我呸!狗女干贼,还敢狡辩!」 罗文龙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醒了,客套话说完了,该干正事儿了!今日,我要拿下你们的同货物。念在你叫我一声叔,我今日能饶你们一命!」 叶青峰冷眼瞪着他,指着背后的箱子,问道:「你可知这些货物是谁的?你就不怕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吗?」 罗文龙摸了摸鼻子,不以为意的笑道:「若不知道是谁的货物,我们还不稀罕抢呢!你还是别费劲了,我们可是不怕朝廷的!你若再废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叶青峰横刀身前,昂然道:「我叶青峰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罗文龙插着腰,仰天大笑道:「我说青峰啊,不过是一些货物而已,再贵重也没有你兄弟的命值钱!更何况,你还年纪轻轻,有大好的将来,没必要和亡命之徒生死相搏! 趁我还没改主意,你快走吧!否则,你们可一个都活不成了!」 叶青峰紧锁眉头,回头看了一眼铁骨铮铮的弟兄们,似乎是在求助。 一个兄弟说道:「青峰,我们听你的,你要和他们拼到底,我们舍命奉陪!」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立刻纷纷附和,每个人都义父不畏生死的刚毅。 大家越是这样信任自己,叶青峰就越是于心不忍。 他咬了咬牙,转过头问道:「你保证,我们交出货物,会放我们平安离开吗?」 罗文龙哈哈一笑,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我们要钱不要命,肯定保证你们全须全尾的回去。」 叶青峰略一思忖,沉声道:「那你先表现出诚意来,否则,我怎么信你!」 罗文龙得意一笑,向土匪们挥一挥手,这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他看向叶青峰,问道:「这下子,你该相信了吧?」 叶青峰转过身去,向兄弟们一拱手,羞愧的说道:「今日是我第一次押运,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我虽然不能将货物平安送到,可我必须要保证大家平安归家。所以,大家放弃货物,随我一并离开吧!」 话一说完,马帮兄弟相望一眼,每个人都懊恼又无奈的低下头去。 顿了顿,大家放开手中的缰绳,纷纷站到叶青峰的身后,向他一拱手:「大家同进退,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说罢,叶青峰让兄弟们先离开包围圈,自己最后才通过。 他走过罗文龙身旁时,怒目瞪着他,冷道:「你这个叛徒,别得意的太早!」 说罢,他随着兄弟们,快速离开了这里。 待他们走远,罗文龙一挥手,手下人立刻冲过去,打开了那数十个大箱子。 继而,他们爆发出热烈的呼喊声:「这次咱们可收获颇丰啊!」 一个手下走过来,向他拱手说道:「咱们赶紧将这些财宝分成三份,立刻送到王城和钱福那里吧!」 「分个屁!」罗文龙狡黠一笑,说道:「谁给咱们饭吃,还搞不清楚吗?他们俩算个屁啊!将这些都给石麟带回去!」 手下人的人相视一怔,连忙问道:「自从你来了之后,咱们截下来的财物,好像都给了徐老大!他们两已经对此很不满了!今日来劫羽枫瑾的财物,他们也都知道,咱们就这样私吞了,怕是会惹麻烦吧!」 罗文龙插着腰,冷冷笑道:「出来混,眼睛就得擦亮点!这团伙以后谁说了算要看清!他们两个,不过是仗着有点人,就称王称霸的,我可从来不放在眼里!」 随即,他朝众人喊道:「大家快带着这些东西撤退,以免一会儿碰上,马帮前来支援的人!」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再纠缠,立刻驱赶着装载货物的马车,往山寨走去。 ——分歧—— 不知不觉,在幽州已经呆了半年,自罗文龙投奔石麟,也已两个月有余。 眼下已是初冬时节,清晨起来,院中的落叶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浓霜寒露。 红泥小火炉上,哄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炉子上温着一个酒坛,空气里溢满美酒的醇香。 鬼力赤、殷正茂、叶青峰和鹿宁四人,围坐在火炉边,一边闲聊,一边垂涎欲滴的看着炉上的酒坛。 大厅的门被打开,羽枫瑾风度翩翩的阔步迈进门来。几个人见到他立刻起身迎上去拱手行礼。 羽枫瑾微微一笑,一抬手说道:「大家都是一家人,都坐吧!」 鹿宁莞尔一笑,说道:「时间还早,王爷怎么不多睡会儿。」 说着,便 帮他脱下玄色狐裘,打了打上面的霜露,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羽枫瑾也走到火炉边坐下,笑道:「听说罗文龙来信了,我怎么还能睡得着?」 鹿宁挨着他坐下,拿过一封信递给他,说道:「自从罗文龙加入石麟之后,就积极带领小喽啰们四处抢夺财物,每次都会将战利品全数交给石麟。而石麟也乐不得的,将所有东西都纳入自己的囊中,没有分给王城和钱福。 数次的分赃不均,已经让二人十分不满了。上次他们从马帮劫走了一批巨资,又收在石麟的口袋里。如今三人虽然面子上还是一条心,可实际上的友谊,早已不复存在!」 殷正茂摸了摸唇边的胡子,得意的笑道:「以前我最看不上,这小子挑拨离间的这套!如今看来,还是有点用处的哈!不错,能这么快让他们三人产生分歧!」 叶青峰插口问道:「王爷,眼下是个不错的契机,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羽枫瑾烘烤着自己的手,笑道:「分化瓦解他们的内部,只是第一步。石麟实力雄厚,单靠挑拨离间是无济于事的。我们还得一步步来,急不得的!」 鬼力赤看向他,问道:「不知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看着通红的火焰,沉思道:「这个石麟着实棘手,若我们现在直接下手,他们很快会抱成团来对付我们。在没有找到更有利的弱点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探一探他的底再说!」 此话一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们除了等待罗文龙的消息,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鹿宁活动了一下筋骨,忽然瞥到一旁随手放着一封信。 她闲来无事,便拿过来看了一眼。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五章 穷追猛打不松口(二) 羽枫瑾转头看向她,笑着问道:「这又是谁的信?」 鹿宁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看到被随意放在一旁,就拿过来看看。」 殷正茂忙道:「哦,那是张大人送来的,说是他按照您的吩咐,像往年那样,给个山头的土匪写一封劝降信。以往送过同样内容的劝降信,可无一例外都是石沉海底。没想到,这次石麟竟回信了。」 「是吗,拿给我看看!」羽枫瑾拿过信来,细细读起来。 殷正茂拿起酒坛为众人分酒,不以为意的说道:「虽然他是回信了,可这信里的内容,却等同于什么都没说。他话里话外都在强调:现在年景不好,他们快活不下去了,才被逼着做了土匪。等年景好了,他会回归顺朝廷的。这一番托词,无非就是在告诉咱们,他这个土匪是当定了!」 羽枫瑾叹了口气,将信放在一旁,淡淡道:「的确都是敷衍的话!在得知田不恕有意归顺朝廷后,他还如此执迷不悟,看来这个石麟的确不好对付!」 鹿宁重新拿起信看了一遍,忽然笑了笑,说道:「看来这石麟还是读过书的,咱们马帮的兄弟,可写不出这么一封格式规范、用词讲究的信来!」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不以为意,唯有羽枫瑾忽然灵光乍现。 他立刻拿过信来,反复看了一眼,一拍大腿,笑道:「宁儿好眼力!竟一下子看到,我们都没发现的问题了!」 众人心生好奇,也拿过信来传阅起来,可谁也没发现其中的问题。 羽枫瑾笑了笑,向大家解释道:「本王整日看公文,对这种再平常不过的公文,早已见怪不怪了。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些大字不识的土匪,根本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公文来!而大家只关注内容,却忽略了其他的细节。」 众人恍然大悟。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们的确都只看了内容,觉得没啥用,就放在一边了。什么格式、用词,我们也不太懂。」 鬼力赤却皱起眉头,狐疑道:「石麟资料家境贫寒,后来做了和尚又做了土匪,不像是念过书的人啊!」 羽枫瑾幽幽笑道:「这封信虽然署名是他,可写信者却未必是他!」 叶青峰细细一想,恍然惊呼道:「这么说,石麟的背后,有个人一直在帮他处理往来的公文?」 羽枫瑾目光一闪,有些兴奋的说道:「这个执笔人一定让石麟十分信任!他才会放心将来往的公文,都交给此人处理。可见,此人的地位可见一斑!」 鹿宁想了想,又道:「可罗文龙并没提及过,他身边有这样一号人物啊!」 羽枫瑾仔细想了想,沉吟道:「这个人是罗文龙他们,平日里不常能看到的,却又是石麟十分信任的。这样说起来,此人的身份还,真有点神秘!」 鹿宁又看了一遍信件,突然「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封信上的字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羽枫瑾一怔,忙问道:「你在哪里见过?」 鹿宁拿着信端详了许久,却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是个女子!」 说着,她指着信上的字,解释道:「无论一个男子写字多么娟秀,也写不出女子的韵味。同理,女子也很难模仿男子写字。你们看!这些字,总是不经意的就暴露出,写字者是个女子!」 羽枫瑾仔细看了看,释然道:「这样就解释清楚了!也只有一个女子才能做到,既不让其他小喽啰经常看到,又能让石麟无比信任!」 鬼力赤忙问道:「这个女子或许是个突破口!但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找出这个女子?」 鹿 宁略一沉吟,盈盈笑道:「对付女人,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洗劫—— 深秋的海上天水相连,海面上一片白雾茫茫。 日落时分,海岸上亮起万家灯火,一道银河映入海的中央。 海上几条商船缓缓停靠在岸边,水手们放下铁锚、收起帆,便转身回到船舱中,点上炉火准备吃完晚饭。 红泥小火炉并不大,却刚好能够烘暖整个船舱。 炉子上温着的一个锡壶,烧得酒水在咕咕作响。很快,整个船舱都飘满了酒的香气。 十多个水手围坐在一起,端着酒碗共饮。 不一会儿,羊腿也烤好了,大家开始愉悦的分食羊腿,一顿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之后,月亮已经从水面上升起,银色的光辉萨满水面,一阵夜风吹过,海面上波光闪闪。 水手们在船舱中铺上被褥,钻进被子中,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晚风吹动着船体,在微微摇晃,好像一只硕大的摇篮,让船舱中劳累了一天的水手,睡得更加沉稳。 这些常年飘在海上的汉子,每个夜晚,都会有位美丽的女子,在梦中与他们相会,排解他们的寂寞。 然而,沉浸在美梦中的水手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海岸边的沙滩上,有上百人手持刀枪,正匍匐前进,慢慢逼近这几条商船。ap. 海岸上的人在船下停了下来。 一个人低声问着领头者:「老罗,灯熄灭了,看样子里面的人应该都睡了!」 罗文龙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谨慎起见,先派几个兄弟爬上去看看!」 两个土匪用嘴叼着刀,慢慢爬上商船,蹑手蹑脚的四下里巡视。 不过一会儿,那几个人走到船边,向下面的人挥了挥手。 一个小喽啰低声道:「老罗,他们睡着了!咱们动手吧!」 罗文龙心中窃喜,立刻向后面的人一挥手。 身后一百多号人物,纷纷用嘴叼着兵刃,蹑手蹑脚的潜入到船上。 他们迅速钻进船舱里,看到里面横七竖八的水手们,便毫不迟疑的手起刀落,砍断他们的颈子。 顿时,船舱内鲜血四溅。 好可怜! 在美梦中与九天仙女幽会的水手们,自此永远的沉睡在美梦里,再也无法醒来。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命丧在谁人之手,也未曾来得及,向其他同行的商船发出求救声。 解决掉水手们,罗文龙的手下四下搜索,立刻前来禀报:「老罗,这下子咱们发了,这艘船上的货物价值万金!」 罗文龙得意的笑了笑,指着旁边的几艘船,吩咐道:「既然如此,就将他们全部拿下吧!」 罗文龙只是背着手站在船头,满面得色的看着手下的兄弟们,分成了几组人马,分别攀爬上了其他的几艘商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船上所有的水手,都是在睡梦中一刀毙命的。 这次罗文龙促织的洗劫行动,可谓空前的成功! 不但没有耗费一兵一卒,还开着几艘船满载而归。 土匪们看着这些轻松得来的战利品,忍不住欢欣鼓舞、激动雀跃。 一个小喽啰激动的问道:「老罗,这是谁的商队啊?竟然这么有钱?」 罗文龙冷冷一笑,说道:「管他是谁的船队呢,碰到咱们就算他倒霉!谁不知道,在这片地域,无论是海上还是陆地,都是属于咱们老大的!」 另一个小喽啰担忧的问道:「可咱们没有问过老大就行动,老大事后知道了,会不会怪咱们啊 ?」 罗文龙瞪了他一眼,啐道:「事后不要告诉他不就行了!你们出来混那么久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不知道吗?咱们的老本行就是抢劫,多抢几条商船,老大表扬咱们还来不及呢,你们怕个屁啊!」 底下的小喽啰一听这话,纷纷赞同,也就没有再多的迟疑。 大家开开心心的开着货船返航。 唯有罗文龙,深深的看了一眼,几条商船上染满鲜血的旗子。 他随后冷冷一笑,暗道:石麟啊,石麟!给你选择的时间,怕是不多了!这次,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报复—— 逍遥岛的大皇宫中,一到夜晚便是一派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之态。 身为一个孤岛上的土皇帝,不需要像天子那样,每日-批阅奏折,时刻关注着家国大事。 田不恕享受着皇帝享不到的福,也躲开了皇帝遭受的压力。 一双醉醺醺的眼睛,盯着殿中翩翩起舞的女子。 田不恕满面春风、志得意满,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达到了高峰: 如今,他不但富可敌国、兵力雄厚,还独占一座岛屿。 就连朝廷也不得不重视他,因为忌惮他的实力,而卑躬屈膝的向他示好! 再等等,吊一吊朝廷的胃口,用不了多久。 他就成为珍重的王者,还能自由的在各国通商,却不受任何国家的管束! 正在他醉意朦胧、得意洋洋之际,宫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曾瑞面色凝重的推门而入,怒气冲冲的走到田不恕身旁。 田不恕见他满面怒色,立刻一摆手,鼓乐之声立刻停了下来。 殿内的舞姬和乐师,迅速退了出去。 田不恕沉下脸来,问道:「吾儿,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六章 穷追猛打不松口(三) 曾瑞一拱手,义愤填膺的说道:「父亲大人,我们的商船刚靠岸就被人劫了!」 「什么?」田不恕立时拍案而起,怒道:「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劫咱们的商船?是不想活了吗!」 曾瑞气冲冲的说道:「孩儿调查了,是石麟的手下干的!」 田不恕怒撑双目,森然问道:「可是石麟授意的吗?」 曾瑞咬着牙,恨恨骂道:「石麟那么霸道的人,如果不是他授意,他手底下的人,谁敢劫咱们的商船!」.z.br> 田不恕背着手踱来踱去,又问道:「他们一共劫了多少条船?」 曾瑞皱着眉头,悲愤的说道:「全部被劫了!船上的人都被宰了,无一幸免!」 田不恕立刻暴跳如雷,怒骂道:「妈的,老子在这片海上混的时候,他还是个秃驴呢!现在竟敢反水,劫走老子的货,他是忘了,他叔叔是怎么死的吗?」 曾瑞目露凶光,忙问道:「父亲大人,那咱们要不要出手做了他?」 「不急!」田不恕抬手打断他,在屋内走来走去,脑中不断的琢磨着。 过了许久,他才平稳了情绪,嘱咐道:「瑞儿,你明日就去一趟幽州,将石麟要进犯幽州的事告诉羽枫瑾,并将他们的进攻路线和部署都拿给他!」 曾瑞猛地一怔,不解问道:「上次他们将进攻幽州的事告诉咱们,咱们一惊答应他们要出手相帮了。如今将此事告知羽枫瑾,岂不是会牵连到自身?」 「放心吧。」田不恕冷冷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以朝廷对咱们的忌惮,他们得到消息后,只会对咱们感激涕零,根本不敢对付咱们!哼,石麟不仁,就休怪老夫不义了!敢对老夫的商队下手,就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那从今天开始,咱们和石麟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曾瑞插着腰,愤愤道:「那还不如我带上军队,直接找他们算账去!」 田不恕一摆手,狡猾的笑道:「要解决他们,何须咱们自己动手!借刀杀人,双方既不会找上咱们,这个仇也报了!」 曾瑞恍然大悟,立刻拱手笑道:「孩儿明白了,孩儿这就去见羽枫瑾殿下!」 离开逍遥岛,曾瑞的船乘风破浪直奔幽州码头。下了船,他又马不停蹄的赶赴云岫庄,请求见羽枫瑾。 听闻曾瑞突然到访,羽枫瑾一刻也没耽搁,立刻前来召见。 他带着鬼力赤、殷正茂和叶青峰推门而入。 曾瑞立刻迎了过来,躬身深深一揖,说道:「殿下,突然来访,还望勿怪!」 羽枫瑾又换上那副饱满热情的笑容,立刻扶住他,关切的问道:「贤弟快别客气,有什么急事,快坐下来慢慢说吧!」 说罢,几个人纷纷落座,下人立刻送来茶点。 曾瑞却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的问道:「家父得到一条不得了的消息,所以命我即刻前来禀报给您,生怕晚了会害了幽州百姓啊!」 听他说得急切,羽枫瑾几个人相看一眼,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消息,竟如此严重?」 曾瑞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说道:「想必王爷也知道,石麟最开始在家父手下干过,所以,一直对家父十分敬佩。虽然得知家父已有招安之意,他却仍想拉拢家父,与他继续做大做强!」 羽枫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他对令尊敬佩,令尊为何不劝道石麟一起弃暗投明?做得越大,朝廷就会越打压,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曾瑞尴尬的笑了笑,从怀中拿出几张纸,双手奉上,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些先请殿下过目!」 羽枫瑾狐疑的接过那些纸一看,登时脸色大变。 他嚯的站起身来,森然道:「你为何会有,攻打幽州的战略部署图?」 鬼力赤闻言猛地一惊,立刻从羽枫瑾手中躲过图纸,只看了一眼便汗毛竖起。 「没错!这的确是战略部署图!而且部署得十分缜密、颇具章法,看样子是出自兵家之手!」 他横眉怒瞪曾瑞,沉声道:「你从何得来?你可知攻打幽州是犯了什么罪?」 曾瑞立刻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到地,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息怒!这是前段日子,石麟派人送来的。自从王爷来幽州剿匪,将幽州的土匪一网打尽,动了石麟的利益,他的日子就过得不安宁。后来,他就安排人前去劫狱,却不料被老将军铲平。所以,他打算攻打幽州,给二位一点教训!」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看着他,逼问道:「那为何你会有他的战略部署图?」 曾瑞慌忙解释道:「实不相瞒,石麟希望我们能够支援,所以才派人送来这份部署图。不过,父亲立时就拒绝了!还命我将部署图送来,并向您传达他的意思:我们绝不会和石麟同流合污!请殿下放心。」 听他这么说,羽枫瑾和鬼力赤稍稍松口气。 随即,羽枫瑾拉着曾瑞坐下,口气也缓和起来:「本王一时着急,吓坏了贤弟吧。本王要替幽州的百姓,多谢贤弟及时献上此图,避免了一场浩劫!」 曾瑞松了口气,连忙躬身一揖,说道:「殿下这话可是折煞草民了!既然父亲已经归顺朝廷,这就是草民的职责所在!您只要看着这张图部署,相信就一定能旗开得胜的!」 羽枫瑾拱手回礼,道:「那本王就借贤弟吉言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曾瑞便起身离开。 羽枫瑾皱着眉头,盯着手中的部署图,面色深沉。 鬼力赤走过来,拱手道:「殿下,如此周密的部署,以幽州的兵力,怕是力不能敌!」 羽枫瑾抬眸看向他,沉声问道:「加上朵颜三卫也没把握吗?」 鬼力赤缓缓摇头,叹息道:「此役只能取巧,绝对不能强行抵抗!」 羽枫瑾收起战略图,怅然道:「本王也正有此意!如果石麟只是为了报仇,应该不会抵死进攻,那我们虚张声势便能击退他们。」 鬼力赤拱手道:「殿下放心,这件事交给老夫了,老夫这就去军营好好部署一下,绝不让那些土匪踏进幽州城门。」 羽枫瑾向他拱手一揖,恭敬的说道:「这件事就交给老将军了!」 鬼力赤离开后,羽枫瑾却仍坐在椅子上发呆。 殷正茂忍不住问道:「殿下,你可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羽枫瑾轻轻敲着桌面,满腹狐疑的说道:「这个田不恕狡猾至极,就算他不想和石麟一起攻打幽州,却也不至于忙不迭的将部署图送来。本王总觉得,他们的目的不简单……」 殷正茂眼珠一转,一拍大腿说道:「有件事我忘了向殿下禀报了!罗文龙来信,说石麟前段日子,劫了田不恕的船队,还把船上的人都宰了!所以,我想曾瑞此次前来,定与此事有关!」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冷冷笑道:「田不恕真是狡猾!如果不是船队被劫,他怕是也不会献出这张图,只等着咱们和石麟打个两败俱伤,他再重新站队。如今他的商队被劫持,他不想自己动手,就让曾瑞献上这份部署图,就是想借刀杀人,为他报仇。」 殷正茂恍然惊觉,狠狠骂道:「田不恕此人果然可恶!那咱们怎么办?」 羽枫瑾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此时石麟进犯幽州在即,咱们也顾不得田不恕的算盘,必须要阻止石麟的诡计!」 ——部署—— 幽州城上阴云笼罩,使人心情郁闷。碧清的水面上,发出冷冷的秋光,使人心惊。 此时,在幽州军营的中军大帐中,正在紧锣密鼓的召开着战前会议。 羽枫瑾、张维城和朵颜三卫的人,站在那张发黄的幽州地图前,对照着曾瑞给的敌方战略部署,开始做着防御措施。 对方目标明确,进攻路线明确,羽枫瑾和鬼力赤很快就完成了防务。 可是,众人看着防卫部署图,还是怔怔的发呆,有些隐隐的不安。 张维城迟疑的问着:「殿下,我们只做防守攻略,不做进攻部署吗?」 鬼力赤摇摇头,沉声说道:「以我们的兵力,仅够做防御部署的,若是强行进攻,此战必败!」 羽枫瑾补充说道:「而且我曾说过,要对付石麟,一定不要用蛮力,那样我们毫无胜算!」 叶青峰在一旁愤愤不平的说道:「可是,他如今都大举进攻幽州了,看这样子,他根本没有归顺的意思,我们还和他客气什么?」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耐心的劝道:「石麟这个亡命之徒,一向只看实力。如果一直是他强我弱,他自然不肯乖乖归顺。如果此一役,我们能让他看到我们的实力,只是我们有意和解,他也必不敢小觑!」 叶青峰和张维城不再怀疑,便乖乖的站在一旁,完全服从羽枫瑾的指挥。 羽枫瑾却走到鬼力赤身边,抱拳拱手,恭敬的说道:「老将军,此一役,虽然我方是以防守为主。可战场上发生的事瞬息万变,届时,一切还得拜托您,带着朵颜三卫的旧部坐镇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七章 散花指天举素手 鬼力赤一撩红袍单膝跪下,拱手正色道:「请殿下放心,老夫一定不辱使命!」 羽枫瑾又看了一眼那张防务部署图,看向众人,提高了音量喊道:「好!既然防务已做好!咱们就等着石麟到来,让他们看看咱们幽州士兵的实力!让他再也不敢小觑!」 「是!」众人齐声高忽,顿时士气高涨、信心倍增。 ——誓师大会—— 秋云密布,未到黄昏,天已昏暗。 与幽州军营中的紧张相比,石麟出发前的誓师大会,却显得大气磅礴、意气风发得许多。 石麟的老巢中密密麻麻的站了近两万人。 此次,参与行动的,不仅有石麟的嫡系部队,还有王城和钱福,带着各自的部队加入。 这样声势浩荡的大规模入侵,令人瞠目结舌! 这是石麟决定要和羽枫瑾好好干一仗,顺便带着兄弟们狠捞一票! 面对众位凶神恶煞的弟兄们,三位头领坐在了最高处的位置。 中间的男子身材甚高,长长的脸孔,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脸的精明之色,正是石麟。 他左手边的男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精瘦的身材,鼻子又扁又大,鼻孔朝天,正是沦落为土匪的商人——王城。 石麟右手边的男子,五十岁左右年纪,长相俗气,可神态之间,却有着极不相称的彪悍和凌厉,正是老土匪头子——钱福。 三个人面色冷峻的看着下面的人,这是他们全部的本钱。 石麟忽然手执酒碗站起身来,高声说道:「众兄弟!」 身旁的两个人跟着起身,下面的人也纷纷举起酒碗。 石麟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今晚,众兄弟好好休息!明日我们要与那狗屁王爷决一死战,让他看看我们的实力!只要我们冲进城去,兄弟们便可以放开手去大干一票!此次行动,大家能者多劳!」 「哦!哦!哦!」下面两万人高举酒碗起身欢呼,每个人都热血沸腾、志得意满。 似乎那些明晃晃的财宝,就在眼前,等着他们伸手去拿一样。 众人将碗中的酒一口喝干,将酒碗重重的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随即,石麟一挥手,便有数十名兄弟抬着三艘船只走来,放在众人的前面。 石麟、王城和钱福,每个人手执一个火把,走了过去。 身旁的兄弟,将上百个酒坛砸在船身上,烈酒打湿了整艘船。 三个人相视看了一眼,一点头,便将手中的火把丢向船只。 霎时间,三艘船顿时燃起数丈高的火浪。 大火烧着木头发出巨大的响声,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山寨的夜空。 这三堆如山一般的大火,不但燃起了众人的斗志,让每个人都在大火前欢喜雀跃、高声疾呼。 也表示了石麟此战有进无退、一决生死的决心。 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前,石麟指着幽州的方向,高呼道:「明日一早,咱们向着幽州的方向出发!」 ——进攻—— 深秋的太阳总是很慵懒,到了拂晓时分,天还是暗沉沉的,看不到一丝光亮。 幽州城的百姓还在香甜的睡梦之中,连幽州城楼上也是一片寂静,远远的就能看到,几个守卫靠在城墙上打着瞌睡。 这样一座困倦疲惫的城镇,仿佛就在向石麟招手,告诉他此时这里防守松懈,欢迎前来大肆抢劫一番! 然而,石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深谙兵不厌诈之道。 他「无私」的将冲锋的任务,交给了两位合伙人。 并且和他们反复强 调,羽枫瑾是个狡诈的人,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王城和钱福虽然近日来,对石麟的分赃不均十分气愤。 可是在战争面前,他们充分相信,这个无师自通的军事天才。 二人毫无保留的,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向看似薄弱不堪的幽州城池,发出了致命的冲击: 王城和钱福的兵分别从东、西两侧,向幽州城池悄无声息的靠拢。 他们行动迅速、敏捷,很快就在城墙下搭好了云梯。 随即,先锋部队便开始手脚利落的往上攀爬。 可是,当他们眼看着就要攀爬上去的时候,一直空无一人的城头上,却突然冒出无数个脑袋来。 就在土匪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猛烈的箭雨从墙头射出来,将第一批先锋部队全数射下云梯。 这一突如其来的攻击,让王城和钱福一阵惊慌,顿时乱了阵脚。. 可石麟却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羽枫瑾早就有心对付自己,不会毫无准备的。 见到两位同盟者心乱,他立刻安抚住他们,并鼓励他们继续进攻。 很快,第二批攀爬者,带着足以抵挡弓弩的盾牌往上爬去,然而等待他们的不再是铺天盖地的箭雨,换来的是无数的巨石从天而降。 再坚硬的盾牌,也无法阻挡巨石的撞击! 没过多久,漫天的石山劈头盖脸的,将云提上所有的攀爬者都砸了下去,让他们毫无反击之力。 第二次登顶又失败了,王城和钱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看向一直以兵法为豪的石麟,虽然俩人都没有说什么,可眼中的质疑和不忿,却足以让石麟不得不改变战略:他决定亲率自己的嫡系,提前进攻正门。 看到石麟亲自披挂上阵,众人顿时斗志昂然、纷纷呐喊助威。 所有嫡系部队都手持兵刃,亦步亦趋、毫不迟疑的跟在他身后,骑着战马同时向幽州城墙和城门等,一些原本不设防,或防御薄弱的地方进攻。 太阳初升,虽然大雾尚未消散。威风凛凛的石麟,带着数千名手下最强的精兵,朝着目标打马狂奔过去。 他们身着玄色衣衫,如同一片黑色的浪花,朝着城门汹涌的席卷而去。 刚到城墙附近,只听得官兵鼓声号角大作,北渝的红色旗子在风中猎猎招展。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遮天蔽日的箭雨,如蝗虫一般从天而至射向他们。 一时,激昂的呐喊声和短促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使得山河颤抖、地动山摇。 一辆特制的战车,带着巨型粗壮的木头,向城门撞去。 随着一声声高亢的「杀、杀、杀」,巨大的木桩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城门,发出刺耳而瘆人的响声。 每一次都好像,下一刻,城门就会被推倒了一般。 恰在此时,无数个火球携着劲风,带着炽热的温度,掷向战车。 这些火球,或是燃烧的弓弩,或是被团成团的油布。 它们砸向木质的战车,很快就将其点燃,变成了一辆熊熊燃烧的庞然大物。 被困在里面的土匪们,发出凄厉的喊叫声。 可是,很快的,浓烟和烈火便将这些土匪们无情的吞噬。 攻城的战车停了下来,主力部队还是没有成功登上城墙。 石麟看到眼前这一情景,彻底傻了眼:他没想到一向守卫薄弱的地方,今日不但固若汤匙,而且还设有这么多埋伏。 对方十分顽强的抵抗,让石麟和手下的人,多次攻击也不能得逞,甚至是损失惨重。 如此残酷严峻的形势面 前,石麟终于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 而且负责防守部署的人是个老手,实力不容小觑! 到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落入了圈套之中:对方故意做出一派松懈的样子,就是为了引他入瓮! 石麟高举着大刀,嘶吼了一声:「我们中埋伏了,快撤!」 随着鸣金之声,所有嫡系部队开始狼狈退的去。 ——撤退—— 站在墙头观战的鬼力赤,面现得色的看着狼狈逃窜的土匪,向羽枫瑾说道:「这个石麟果然很厉害!如果不是我们充分部署,以他这次的进攻,幽州城根本防守不住!」 羽枫瑾神色凝重,忍不住叹道:「他的确是个劲敌!难怪朝廷这么多年来,对他都束手无策!想必只有当年的朵颜三卫,才能与他们拼一拼!」 鬼力赤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们今日只能防守,老夫不能亲披战甲上战场,我这手都痒了!」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打仗的目的,不是为了上战场逞英雄!而是要用最小的代价,守卫住我们的家园!」 鬼力赤点了点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与羽枫瑾之间愈加默契。 忽然之间,他发现城门大开,一队人马竟然冲出门去,向石麟的方向拼命追击过去。 羽枫瑾和鬼力赤相视大惊,二人定睛一看,这对人马的领头者,竟是叶青峰! 羽枫瑾大怒,立刻高声质问道:「是谁打开的城门,是谁让他们出去的?」 可是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无人敢应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身披战甲的阿木尔匆匆跑到城楼上,见到二人立刻拱手禀报道:「将军,殿下!方才张知府见对方锐气已尽,和青峰一拍即合,便命青峰带着一队人马出城反攻!」 羽枫瑾一听,立刻怒骂道:「混蛋!谁给他的权利,让他这么做的!」 阿木尔愤愤道:「张知府说多年被石麟骑在身上打压,如今有了翻身之日,绝对不能放过他们,就……」 羽枫瑾气得叉腰骂道:「本王不是说了,今日只能防守,不能进攻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八章 散花指天举素手(二) 鬼力赤立刻向羽枫瑾禀报道:「殿下,那个石麟不容小觑,峰儿他们如果追到石麟的老巢,绝无生还的可能性,请允许老夫带着朵颜旧部去相救!」 羽枫瑾大步走过去,一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快去,一定要将青峰带回来!」 鬼力赤沉重的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带着阿木尔跑下城楼。 不一会,身披大红色战甲的朵颜旧部,如秋色中的枫林一般,风风火火的冲出城门,紧追叶青峰的队伍。 羽枫瑾紧皱着眉头,向身旁的士兵喝道:「去,把张维城给本王找来!」 不过一会儿,张维城便满头大汗的爬上了城楼,他看到羽枫瑾那张冰块般的脸,立刻走上前去,拱手一揖,说道:「殿下,卑职……」 「张大人!」羽枫瑾一声怒喝打断他,斥责道:「你懂不懂得军令如山!本王在做战略部署的时候,已经讲得很明白,此一役,我们只防守,不进攻,谁允许你擅自打开城门追击的?」 对于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张维城不卑不亢的狡辩道:「殿下,卑职身为幽州的知府,如此做也是为了百姓们一雪前耻!那石麟欺人太甚,朝廷屡次招安,他们不肯低头。多次出兵又不能将其绞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趁着他们狼狈逃窜,岂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糊涂!」羽枫瑾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本王的话你是一句都听不进去!我们此次能够让他狼狈逃窜,不是我们实力变强,他们实力变弱!而是我们提前拿到他们的战略图,做了周密的部署!他们的实力我们始终没有摸清,你让叶青峰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孩子,带着一队人马追出去,不就是等着被他们围歼吗?」 听到这话,张维城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却还是坚持道:「卑职并没有逼他出城追击,青峰那孩子也……」 「你还要狡辩!」羽枫瑾怒气冲冲的打断他,喝道:「叶青峰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血气方刚可以理解,你不但不劝着他,竟然还鼓舞他毫无防备的去迎战!他是鬼力赤将军的独子,你明知道鬼力赤将军,只不过是来帮助我们抵御外敌!如果青峰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本王如何向老将军交代!」 张维城心头一颤,终于闭上了嘴巴,脸上有了一些愧色。 沉吟片刻,他才拱手说道:「这次追击,确实是卑职的鲁莽!还望殿下降罪!卑职一定吸取教训,下次会绝对听从您的命令!」 羽枫瑾满面怒气,气愤的瞪着他,沉声道:「本王怪罪你有何用!如果因为你的失策,让青峰出了什么差错,你自己去向将军交代吧!」 说完,他气得一挥袖子,转过身去,插着腰紧盯的远处,心中盼着鬼力赤能将叶青峰平安的带回来。 这一场战役,从日出东方一直到太阳西坠。冷风呼啸,猛烈的拍打着城墙。 羽枫瑾伫立在寒风中动也未动,他一双冷冽的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地平线,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这也是他最为难的,如果真是最糟糕的那个结果,他该如何向鬼力赤交代,如何向刚刚失去兄长的鹿宁交代?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忽然从楼梯上传来。 紧接着,殷正茂魁伟的身子出现在城楼上。 羽枫瑾转身看到他,忍不住一怔,心头一颤,沉声道:「殷总管?可是帮里出事了?」 殷正茂大步走向前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说道:「殿下,今日我收到了一封田不恕的亲笔书信!」 羽枫瑾一怔,立刻拿过信来展开一看,脸上竟有了微微的喜色。 与此同时,趴在墙头翘首观望的士兵们,忽然大喊道:「殿下,快看!是鬼力赤 将军他们回来了!」 羽枫瑾大喜,连忙跑过去,引颈张望。 只见不远处闪着几个红点,那是鬼力赤他们战甲的颜色。 只可惜距离太远,无法看清这群人当中,是否有叶青峰。 羽枫瑾皱着眉头,焦急的问道:「青峰可跟着回来了?」 士兵们摇摇头,说道:「太远了,看不清!」 那些红点慢慢逼近,站在城墙的人们终于展颜,笑了出来。 朵颜旧部身上的战甲,如同黑暗中闪耀的火焰,急速的向城池逼近。 这世上最快的马都在马帮,可站在城门口亲自迎接的羽枫瑾,却仍然觉得这马还是太慢了,慢到他等得心如煮沸。 也不知等了多久,羽枫瑾的脸已被风吹到麻木。忽然之间,冷风中终于传来了马蹄踏地的巨响。 策马急奔的人,面目渐渐清晰,羽枫瑾瞪着眼睛,默默数着人头:阿日善、塔拉、吉达、阿木尔、拉克申、鬼力赤……还有叶青峰。 一颗提着的心,到此时才放了下来。 朵颜三卫的人见到羽枫瑾殿下,亲自在门外迎接,立刻飞身下马。 鬼力赤看了叶青峰一眼,叶青峰立刻跑过去,「噗通」一下,跪在羽枫瑾面前。 他垂首敛眸,抱拳拱手道:「殿下,都是我一时意气用事,差点坏了大事,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上下瞧了他一眼,见他全身无虞,立刻板起脸来,冷声斥责道:「叶青峰,这是战场,一切都要服从军令,不是你意气用事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很有可能会造成一个城池的失守!果真如此的话,土匪进入幽州如入无人之境,对百姓肆意的烧杀抢掠,百姓连撤离的时间都不会有。那时会死多少人,你有想过吗?」 叶青峰甚是懊恼,深深的低下头去,咬着牙说道:「对不起,殿下。我知错了!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看了一眼鬼力赤,冷声叹道:「既然你是鬼力赤的部下,想要怎么罚你,还是听他的吧!」他还是顾忌到鬼力赤的面子,不忍苛责。 鬼力赤却立刻跪下来,拱手禀道:「殿下,我们都是您的部下,还请您责罚!」 羽枫瑾无奈的说道:「本王念在你年纪尚小,又是第一次参与战争,乃是无心之失。此次就不罚你,让你将功补过!」 叶青峰心中动容,感激的说道:「多谢殿下不罚之恩!无论您交给我什么任务,我都会全力以赴!」 羽枫瑾点点头,向鬼力赤说道:「将军,咱们回去慢慢聊吧!」说罢,一众人等,便跟随羽枫瑾回到城内。 羽枫瑾与鬼力赤走在前面,忙问道:「将军,这一路救援可算惊险?」 鬼力赤叹口气,说道:「都怪峰儿莽撞,他带着几百人追击,没想到还没追出去多远,撤退的石麟发现了他,就立刻调转方向,带兵反攻。不仅如此,连王城和钱福也带着各自的兵乘胜追击。峰儿看到来者人数众多,当时也惊醒过来,立刻拨转马头往回跑去。于是那帮人就跟了上来,觉得可以趁机冲进城内。 幸而,老夫带着旧部及时赶到,冲垮了石麟的阵型,又绞杀了他们的先遣部队,石麟看到老夫,便立刻鸣金收兵,没有继续追赶。老夫这才能将峰儿带回来,只可惜那些带出去的兵,却都命丧石麟的包围圈,无一生还……」 羽枫瑾叹息道:「能活着回来就好,不过,这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了!」 鬼力赤羞愧的说道:「是!老夫一定好好管教犬子!」 二人站在城头上,看着茫茫月色下,黑压压的一片大地。心中甚是忐忑不安。 羽枫瑾皱着眉头问道:「老将军,您觉得他们 今晚会突袭吗?」 鬼力赤沉吟片刻,说道:「这个……不好说!石麟是个不肯轻易服输的人!不过,今晚老夫会守在此处布防,做好他们夜袭的准备。殿下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就可以了。」 羽枫瑾点了点头,说道:「好,不过,青峰要和本王回去!」 鬼力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满面的愧色。 ——凯旋而归—— 夜更深了,羽枫瑾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虽然鬼力赤现在没有官职在身,可把城池交给鬼力赤,羽枫瑾是一万个放心: 他对鬼力赤的信任,并不因为那些耳熟能详的传说,而是经过这一次的零伤亡战役,以及万人之中带回叶青峰的勇猛,足以证明鬼力赤的智勇双全! 他对鬼力赤的崇敬之心更甚,同时也坚信:这天下,没有鬼力赤守不住的城池!也没有他攻不下的城池! 另一边,鬼力赤顾不得去休息,而是重新评估了双方的实力,立刻做出了部署上的调整: 幽州的布防,不再是以守为主,而是收缩了队形,变成一个攻守自如的布阵,随时等待石麟前来攻城。 羽枫瑾一回到马帮,就看到鹿宁俏丽在门口引颈张望。 她一看到羽枫瑾的脸色,和叶青峰垂头丧气的模样,霎时就明白了:看来,叶青峰闯祸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九章 散花指天举素手(三) 她不敢随意插花,只是提着灯笼,跟在羽枫瑾的身后走进正厅。 羽枫瑾一撩衣袍坐在主位上,鹿宁立刻奉上热茶。 他喝了几口茶,暖了暖身子,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叶青峰,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叶青峰双手抱拳,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放才说要我将功折罪,不知我现在该做些什么?」 羽枫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声道:「青峰,本王知道你一直以老将军为榜样,也想做一番大事,所以你才没禁受住张知府的劝说,贸然带兵追剿。虽然行为鲁莽,但是勇气可嘉!」 叶青峰脸上阵青阵白,赧然道:「青峰惭愧!是青峰的莽撞,导致那么多士兵惨遭埋伏而死……」 听到这里,鹿宁全身一震,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更意识到:叶青峰犯了多大的错! 羽枫瑾紧紧盯着叶青峰,狐疑的问道:「本王不知你的胆子,究竟有多大?是否能完成我给你的使命,所以本王一直在犹豫。要完成此事,要胆大心细才能全身而退!」 叶青峰一撩衣袍跪下,拱手朗声道:「殿下,请您交给青峰去做吧!我向您保证,会谨遵您的嘱托,绝不再任性妄为!一定圆满达成使命!」 羽枫瑾见他脸上写满了决心,便拿出田不恕的信件来,一字字问道:「我要你闯入土匪窝,亲自将这封信交到石麟的手上,再帮本王带几句话,你敢去吗?」 叶青峰还未说话,鹿宁忍不住看向羽枫瑾,插口制止道:「殿下,您这不是让青峰去送死吗?讲究以和为贵的田不恕,都会扣下我做人质。更何况是杀人不眨眼的石麟呢?他今日战败,叶青峰这个时候又去闯土匪窝,那他还有活路吗?」 羽枫瑾却没有理会她,只是盯着叶青峰,提高音量问道:「青峰,你愿意去吗?如果你贪生怕死,当然也可以拒绝!」 叶青峰将心一横,从他手中接过信,朗声喊道:「青峰一定不负殿下嘱托,成功完成使命!」 鹿宁惊慌的看着他。 却见羽枫瑾站起身来,拍了拍叶青峰的肩膀,赞道:「好!果然有乃父风范,本王等着你得胜归来!」 「是!」叶青峰拱手一揖,便转过身大踏步离去。 羽枫瑾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却撞见鹿宁幽怨的目光。 他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温言道:「放心,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青峰!我保证,他一定没事!」 鹿宁却一把抽回手,不留情面的说道:「殿下,希望你不要忘了逍遥岛之事!还有……我不希望,青峰会步托托的后尘!」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去。 ——一封信—— 皎月换成了朝阳,幽州城的墙头上,抖擞起精神迎敌的士兵,却没有等来石麟的偷袭。 不过,这一个晚上,前来探哨的人倒有好几波。 鬼力赤威风凛凛的站在城楼上,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并没有采取任何举动。 因为他只需要这些暗哨,将幽州城的防卫情况,回去告诉石麟即刻。 他要让石麟明白:幽州城有鬼力赤坐镇,不但将城池防守得固若金汤,还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并且十分欢迎,他随时前来挑战! 果然,当暗哨如实告诉给石麟时,他并没有意气用事。精通军事的他,一看到鬼力赤的阵仗,便立刻有了结论: 这个将领和以往的那些不同,他非但是个老手,还是个军事实力不输于自己的人才! 所以,石麟不敢冒进,而选择原地安营扎寨。鬼力赤这边,也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并没有要攻出城的苗头。 二人虽然未 曾谋面,却默契的竟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事情看似又回到了原点,双方都在等对方先出招,这样就容易抓到错处,好一举反扑。 直到一个少年,冒着夜色,单枪匹马的冲进石麟的老巢。 这一勇猛的举动,让石麟大吃一惊,也赢得了他的尊重,他决定要见一见这个少年。 当他看到这个清秀的少年时,竟有一时的错愕:如此年轻稚嫩的少年,竟有敢单枪匹马闯土匪窝的勇气! 他忽然间决定,不想杀这个人了!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少年因何而来! 石麟炯炯看着他,冷笑道:「小子!你敢单枪匹马闯进土匪窝来,值得被人记住你的名字!」 少年不卑不亢的看着他,朗声答道:「在下马帮叶青峰!」 提及马帮,石麟立刻眯起眼,冷声问道:「小子,你闯进来是要做件大事吧!可是要取我首级吗?」 叶青峰谨记羽枫瑾的嘱咐,多余的话一句不答,以免激怒石麟。 他来双手奉上一封信,朗声道:「翊王殿下派我前来,将这封信交给你!」 听到翊王的名讳,石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一瞬间杀意便闪现在脑海。 可他还是被少年眼中的无畏所震慑,便强压下汹涌澎湃的杀意。 石麟没有接过信件,只冷冷笑道:「又是劝降信吗?我已经看过很多封了!趁我没改主意前,带着信离开这里!」 叶青峰摇了摇头,淡定的说道:「这封是田不恕给你的信!你不看会后悔的!」 石麟猛地一怔,立刻从他手中抢过信来看,这果然是田不恕的亲笔信件。 叶青峰并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只是发现:这封并不长的信,石麟却看了许久许久。看完之后,他的脸色很惊讶,却也很颓然。 最后,他放下信件,只淡淡的说了句:「难道连老船主也招安了吗……」 叶青峰知道这句话,石麟是自问自答,可他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田不恕不但主动招安,还同意要协助朝廷一同剿匪!」 这句话让石麟有些动摇了。 因为他与王、钱二人的分歧,让他第一次觉得前景堪忧,也是第一次开始考虑招安这件事。 然而,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就这样归顺朝廷。 于是,石麟长叹一声,说道:「我也很想退兵!可我们是兵分三路。所以,撤退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其实,这是个不甘心的借口而已。 叶青峰神色未动,心中却在暗笑,因为来之前,羽枫瑾已经提醒他:石麟或许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抬起头,毫无畏惧的看向石麟,淡定的说道:「你放心吧,王、钱二人那边已经没问题了,现在就差你了!」 听到这话,石麟瞪圆了眼睛,木然的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上的表情有惊讶、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气愤! 这句风轻云淡的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把他劈了个外焦里嫩:没想到眼下大敌当前,这两个人竟同时出卖了自己! 这一瞬间,罗文龙平日在他耳边念叨的,王、钱二人的不靠谱、对他的不满等话,竟一股脑儿的都想起来了。 石麟心烦意乱,很想带着兄弟们和王、钱二人火并,可他们不能在这里翻脸,让朝廷趁虚而入,捡了个便宜。 想到这里,他向叶青峰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考虑的!」 叶青峰一拱手,转身走出老巢,翻身上马,英姿飒飒的离开了土匪窝。 ——争执—— 寒冷的夜 晚,总是过得特别漫长。鹿宁披着狐裘一直站在门口,提着灯笼翘首期盼。 也不知等了多久,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举起灯笼,往前照去。 果然,雪绒优雅的身影出现在光环里,马上的翩翩少年,正策马归来。 鹿宁终于展颜一笑,高声唤道:「青峰,你回来了!」 马上的少年一惊,立刻催马上前,到她面前飞身下马。 看到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女,不由得惊呼道:「少帮主,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等在这里?」 鹿宁举着灯笼照着他,上下查看着,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你还顺利吧,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叶青峰心中一动,连忙摇摇头:「没事,殿下交给我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对了,殿下睡了吗,我还要向他汇报一下!」 鹿宁欣慰的点点头,一边为他照着前方的路,一边说道:「他一直在等着你,快进去吧。顺便暖暖身子。」 二人一路走进绣楼,一推开门的时候,羽枫瑾正从窗前转过身来,看着二人。 鹿宁微微一怔,她明白了,方才自己在门外等候叶青峰的时候,羽枫瑾也站在这里一直等着。 她心中的怨气,稍稍消退了一些。 叶青峰走过去,向羽枫瑾一拱手,说道:「殿下,信已经成功交给石麟了,他也当我面前看完了信,并且表示,他会考虑退兵的!」 羽枫瑾一点都不意外,又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叶青峰细细想了想,缓缓说道:「刚开始见面的时候,石麟得知我是殿下派来送信的,表现得很是不屑!可当他得知这是田不恕的信时,便立刻接过去了。当他知道田不恕招安之后,看上去似乎很颓废。」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章 运筹帷幄早绸缪 羽枫瑾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劝他退兵时,他可有提到同伴?」 叶青峰双眸一亮,兴奋的说道:「正如殿下所说,他确实拿其他两个人当借口而拒绝退兵。于是我按照殿下的吩咐那样说,他的脸色立刻变就了。只不过,他没有答应马上退兵,只说会认真考虑!」 经过了一天的战役,羽枫瑾此时听到这话,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叶青峰沉吟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我和他说王城已经招安,这只是缓兵之计,他早晚会知道真相的。那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还有可能激怒他,让他再次发兵的!」 羽枫瑾向他一摆手,自信的笑道:「你放心,在你去石麟那里时,本王已经安排了别人去王城那里。相信很快,我们就能看到结果的!」 叶青峰一怔,对他由衷的敬佩起来,立刻拱手道:「殿下高明!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先去睡了。」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好,你这次功劳很大,足以将功抵过了!去吧,早点休息。明天可能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呢!」 叶青峰拱一拱手,心中倍感安慰,便转身离开了。 羽枫瑾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向鹿宁,可鹿宁却盯着叶青峰的背影并没有看他。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搂住鹿宁的腰肢,柔声道:「你已经很久没回来睡了,今晚能不能留下……」 鹿宁一闪身,躲开他的亲密,一边往门边走去,一边冷冷说道:「我去芊芊那边睡,殿下早些休息吧……」 说罢,她推开门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绣楼。 羽枫瑾独孤的站在窗前,看着她的倩影淹没在黑夜中,心又回头看了看冰冷的床榻,心中五味杂陈…… ——离间计—— 瑟瑟秋风围绕着城池不肯走,将守城士兵的脸吹得通红。 旌旗飒飒,飘扬在高高的烽火台上。幽州城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被深深的战云笼罩。 同样不走的,还有不远处于他们对峙的石麟、王城和钱福的三伙匪寇。 当日,就在叶青峰单枪匹马闯入石麟老巢送信时。王城的老巢,也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彼时,王城正在营帐中休息,准备和羽枫瑾来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 他的亲信却匆匆挑帘而入,神色凝重的说道:「大哥,不好了!」 王城猛地从床上坐起,惊惶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幽州那边有动作了?」 亲信摇了摇头,忙道:「小的听说了,石麟准备归顺朝廷。还答应羽枫瑾,要将老大和钱福抓起来送去,作为他招安的投名状!」 「什么?」王城先是一惊,略一思忖后,继而笑道:「这是谣言!这世上任何人都会归顺朝廷,只有石麟不可能归顺!」 不得不说,虽然王城和石麟有些许隔阂,可他还是凭借着对石麟的了解,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断! 亲信却一拍大腿,急道:「大哥,这话小喽啰们听听就算了,我也不可能信!咱们和石麟多少年了,哪有那么容易被挑拨!可就在方才,羽枫瑾派来的使者单独见了石麟,还全须全尾的离开了。你想想,杀人不眨眼的石麟,什么时候放过朝廷派来的说客?」 听到这话,王城也有些犹豫了,他沉吟片刻,问道:「这消息准确吗?」 亲信忙不迭的说道:「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而且,我已派人去他们那里问了,所有人都看到一个少年前去,给了石麟一封信,然后就安然无恙的离开了!」 王城紧皱着眉头,沉吟道:「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背叛我们了!我还是选择相信石麟!」 亲信一拍脑袋,痛心疾首的说道:「你还信他啊?石麟已经同意退兵了!咱们这边明明占着优势,他非但不进攻,反而要退兵,这其中肯定有诈啊!」 说到这里,王城也有些动摇,因为他很了解石麟的为人: 以他的勇猛和彪悍,哪怕是没有必胜的可能性,都不可能轻易退兵,更何况是眼下必胜的情形。 能让他甘心退兵的前提,一定是有个巨大的利益引诱他。 现在看来,定是羽枫瑾派人来找他,许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重利,才让石麟放走了说客,并且同意退兵。 可即便如此,石麟应该先派人来劝说自己招安,而不是直接背叛! 见王城还在犹豫,亲信继续劝说道:「大哥,你不能再优柔寡断了!石麟这个人生性狡诈、生猛彪悍,你想想,前一段时间,他偷偷抢劫了多少次,哪次分给咱们了?我看他早就由此心!」 旧账是禁不住翻的! 亲信说起这话,王城的脸色已经微变,可他仍然紧抿着双唇,没有表态。 亲信见他有些动摇,继续再煽风点火:「大哥,要不咱们先做些准备吧。这样,咱们进可攻退可守!也不怕他突然翻脸了啊!」 虽然王城此时还不能确认,石麟是否真的将自己出卖了。可亲信的这个建议,却让他着实动心了。 他想了一下,立刻吩咐道:「好,你通传下去。集结所有人马,随时准备应对石麟攻击!」 ——彻底翻脸—— 在叶青峰给石麟送信的同时,凭借着罗文龙的一张嘴,四处宣扬着「石麟准备投诚,要捆了王、钱二人做大礼」的消息,成功让王、石二人产生了嫌隙。 当他看到王城的阵地有所行动时,立刻带着一肚子坏水,走进了石麟的营帐。 他见到石麟正独对灯火,反复看着田不恕的信。便知他此时,虽然心有存疑,却并没有彻底臣服。 于是他大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沉重的叹了口气。 石麟一抬眼皮,看到他,幽幽的问着:「怎么了,这样唉声叹气的?」 罗文龙煞有介事的说道:「哎,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念旧、重情义,咱们的势力早就超过田不恕了!」 石麟放下信件,诧异的看向他,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文龙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石麟暗觉不妙,他坐直了身子,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罗文龙搔了搔头皮,勉为其难的说道:「石麟,咱们是老乡,我虽然是后来的,可有些事情我还是看不惯。因为我实在不想看到你被人骗!」 石麟皱着眉头,听的更加糊涂:「你把话说明白了,我究竟被谁骗了?」 罗文龙四下看了看,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翊王派来的说客刚走,我就去王城那边探听消息,结果你猜怎么着?」 石麟眉头一挑,忙说道:「你说,那边有什么动静?」 罗文龙添油加醋的说道:「王城那边正在集结兵力,我立刻暗自打听了一下,再知道,他们不是为了对付朝廷,而是为了对付咱们啊!」 石麟倏地一惊,脸色铁青的问道:「此事可是真的?」 罗文龙郑重的点点头,拱手说道:「我怕消息有误,特地多方打探了一番,消息确实无误!」 罗文龙的出色表演,让石麟信以为真了。 他嚯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锁着眉头,背着手在营帐中走来走去,却一句话都没说。 罗文龙见他还在犹豫,立刻说道:「我看今天那说客说的不假,王城肯定已经和羽枫瑾商定 了条件,准备对咱们动手!」 石麟突然站住脚,狐疑的问道:「部队啊,他出卖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罗文龙笑了笑,说道:「我看你都忘了这王城本来是个商人,和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商人最擅长见利忘义!如果羽枫瑾许他重回商人身份,他何必要留在这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一番话正戳中石麟,他眯起眼睛,神色开始冷峻起来。 想了一会儿,他才冷冷说道:「既然他都不讲情面了,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去吩咐下去,不但要防备王城进犯,还要做好随时进攻他们的准备!」 罗文龙双眸一亮,立刻赞许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走出营帐,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个让幽州头疼多年的土匪集团,幽州府衙屡打屡败、天下无人能敌的三人组。 如今竟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们瓦解,甚至相互猜忌! ——主动示好—— 霜降的时节,院中梧桐树的叶子,还在不停的飘零,一群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好像树叶一般。 墙边野草上的露珠,也泛着清冷的气息。 自从青峰夜闯石麟的老巢后,鹿宁就没有和羽枫瑾说过一句话。 一大早起床,羽枫瑾睁开眼睛,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身旁冰凉的位置,暗叹道:她还是没回来! 胡思乱想间,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羽枫瑾知道鹿宁回来,是不会敲门的。 门「吱呀呀」的被推开,走进门的人是殷正茂,他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一圈,小声问道:「少帮主在吗?」 羽枫瑾披衣起床,淡淡的说道:「她不在。你找她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一章 运筹帷幄早绸缪(二) 殷正茂这才推门走进来,笑嘻嘻的说道:「我不找少帮主。只是她若在,我不好意思进来!」 羽枫瑾开始穿衣洗漱,并没有搭理他。 殷正茂见他脸色不好看,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怎么了?你们二人还没和好啊?」 羽枫瑾抬眸瞥了他一眼,冷道:「你找我什么事?」 殷正茂挠了挠鼻翼,讪讪一笑:「那个……殿下,罗文龙回来了!」 羽枫瑾立刻敛起颜色,问道:「他怎么突然回来了?莫非是身份被揭穿了?」 殷正茂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说道:「放心吧,那小子鬼得很,他现在是石麟的心腹。所以,他这次可是代表石麟来找您谈判的!」 羽枫瑾松了口气,脸上漾起淡淡一笑——布局了那么久,该来的终于来了! 「走!咱们去会会这个石麟的使者!」他一挥衣袖,和殷正茂阔步走出门去。 再次见到羽枫瑾,罗文龙显得很激动。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捧着双手深施一礼,语气毕恭毕敬:「殿下,许久不见,您可还安好?」 羽枫瑾见到他安然无恙、神采飞扬的状态,心中也甚是欣慰:「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吧!」 说罢,三个人围桌而坐。 下人立刻前来奉茶,寒暄过后,殷正茂率先开口问道:「石麟怎么派你来了?」 罗文龙微微翘起下巴,面上难掩骄傲之色:「殿下想必已经知道了,现在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了!所以但凡这种事,都是派我出头的!」 殷正茂像往常那样,一拍他肩膀,大笑道:「行啊,小子!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能混得这么好!」 可罗文龙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像以前那样寒暄,脸上还有些异样的神色。看得出,他似乎此时并不喜欢这种亲密。 是呀,他此次是代表石鳞而来,表面上已不再是马帮的兄弟。 对翊王客气,那是彼此身份悬殊,可对昔日兄弟,若表现得过于亲密,一定会受到怀疑的。 羽枫瑾察言观色,立刻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寒暄的话就不必多言了。石麟派你来,究竟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 罗文龙也收敛起嬉皮笑脸,正色道:「上次青峰独闯军营,交给他一封田不恕的信。我在一旁又煽风点火,现在王城和石麟已经势同水火。他们相互都摆好了阵仗,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不过,城这个人很够意思,他没有要向朝廷归顺的意思。石麟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派我过来,就是表明他有意要退兵!」 一旁的殷正茂大喜,忍不住插嘴道:「什么?他要退兵?这是好事啊!」 反观羽枫瑾没却有表现出明显的惊喜,而是继续问道:「石麟既然有意退兵,却还派你特地过来通知,想必是要提什么要求吧!」 罗文龙搔了搔头皮,讪讪笑道:「俗话说贼不走空。石麟说,他带着这么多兄弟出来,得给大家一个交代!所以,只要您肯给他五十万两,他就马上退兵!」 「什么?五十万两?他真是痴心妄想!」殷正茂顿时拍案而起,怒道:「殿下,别理他!反正现在石麟已经众叛亲离了,咱们不必给他这笔钱!他也早晚溃败!」 羽枫瑾却摆手打断他,然后微微一笑:「五十万两的确不少,但花得值得!殷总管不必担心,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咱们早晚还会拿回来的!」 殷正茂闭上了嘴,往后退了一步,罗文龙则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羽枫瑾看向罗文龙,继续说道:「你回去和石麟说,他的要求本王都答应。一旦他退兵,五十两纹银马上送去!」 罗文龙大喜,立刻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是,我一定一字不差的传达到!」 说罢,便急匆匆的离开了云岫庄。 他前脚刚走,叶青峰满面春风的走进门来。 「殿下,石麟带着钱福退兵了!」叶青峰的情绪有些激动。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赞许道:「好样的,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殷正茂却挠了挠头,担忧地说道:「可是,***走了两个,还有王城死守在幽州城外……」 羽枫瑾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放心吧,他现在独木难支,一定会很快退兵的!」 叶青峰挺起胸脯,意气风发地问道:「殿下,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一定在所不辞!」 羽枫瑾赞许的看着他,叹道:「青峰,当然有事需要你去做!可我们现在是战争士气,随时都有可能送上性命,本王不忍心让你去冒险。所以……」 听到这话,叶青峰立刻撩衣跪拜,正色道:「殿下,我虽然年纪小,但自认胆识绝不输于家父!只可惜我一直在帮中,受到众人的保护。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请王爷成全!」 羽枫瑾面现忧色,依旧迟疑:「你若出了什么事,本王无法向老将军,向鹿宁交代!这件事,还得慎之又慎!」 叶青峰抬头盯着他,口气十分坚定:「殿下,我知道少帮主担心我的安危。可每个人都有他的使命!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辱使命!」 羽枫瑾思忖再三,终于扶他起来,说道:「好!既然你如此说,本王也不多劝了。眼下还需要你去一趟石麟的老巢,给他们最后一击!」 叶青峰心下大喜,立刻拱手道:「是!我保证圆满完成使命!」 ——最新指示—— 日暮时,洁白的云霭渐渐退向天边,大雁消失在茫茫的青天中。 城墙脚下黄叶遍地、狼藉散乱,厚重的白霜却越过城楼侵入城内。 鬼力赤一身赤红的铠甲,如青松般伫立在城墙上,双目如鹰的盯着远处。 城下,出城打探的暗哨,正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他走到城墙下,向鬼力赤用力地挥了挥手。 鬼力赤大声吩咐道:「打开城门,放他进来!」 随即,城墙门被打开,暗哨打马进城来,立刻飞身下马,跑上城楼。 鬼力赤大步迎了上去,沉声问道:「可打探出什么消息?」 探子跪拜在地,拱手道:「启禀将军,无人支援的王城,也主动退兵了!」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大喜过望、欢欣鼓舞,高声喊道:「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鬼力赤却容色平静的说道:「你们继续在这里做好防守,不可松懈。老夫回去问问看,殿下还有什么指示!」 另一边,退兵后的王城和石麟,静下心来又仔细想了想,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他立刻派出亲信之人前去打探,才惊觉:双方竟同时中了羽枫瑾的离间计! 于是,双方很快达成了和解,并且准备携手抵抗羽枫瑾! 然而,没过多久,叶青峰再次单身匹马,勇闯了石麟的老巢。 这一次,上过当的石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面对这个破坏者。 所以,当罗文龙将叶青峰带进来时,他并没有好脸色。 他打量了一眼面目清秀的少年,气愤的说道:「上次你们那个离间计,不是已经得逞了吗?今日前来,是又准备什么诡计?」 叶青峰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俗话说,兵不厌诈。这是你们之间的信任出了问题。我们只不过是,让你们看得更清楚些 罢了。」 石麟冷哼一声,怒道:「你们那个王爷,自从进了幽州之后,就使各种阴谋诡计。别人都怕他,我石麟可不放在眼里!」 叶青峰昂起头来,不卑不亢的说道:「如你所愿,我这次来可不是使什么计谋!羽枫瑾殿下派我前来,只是有句话要带给你!」 石麟耷拉着眼皮,毫无兴趣的问道:「哦?什么话?」 叶青峰正色的说道:「王爷说,你们一向和朝廷对抗,多次骚扰幽州百姓,还胆大妄为到前去劫牢!所以,你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主动归顺朝廷,要么就等着殿下,派兵前来绞杀!」 石麟嚯的站起身来,怒道:「打仗?你以为我怕你们吗?」 叶青峰却冷冷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上次田不恕的信,并不是伪造的。他已经答应王爷,要协助我们共同剿匪!你最大的援助已经没了,你还想指望谁呢?王城吗?虽然上次你们确实被离间计唬住了,可你们的心结早就有了。你觉得,他真的会帮你吗?」 石麟目光凛然的盯着他,给罗文龙使了个颜色。 罗文龙会意,立刻转身离开。 叶青峰也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慢慢等候。 不过一会儿,罗文龙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叶青峰和石麟纷纷看向他。 罗文龙却低垂着眼眸,不敢抬头。 石麟心中暗觉不妙,急忙问道:「王城那边怎么说?」 罗文龙叹了口气,愤恨的说道:「王城说上次攻城让他们元气大伤,需要时间恢复,所以……这次他帮不上忙了!」 听到这话,石麟的脸色都绿了。他跌坐在椅子上,低垂的眼眸,一言不发。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二章 运筹帷幄早绸缪(三) 叶青峰却幽幽笑道:「看来翊王殿下说的不错!你们这边的分歧,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我们这边有田不恕,你这边没有了王城,只剩个钱福。他会不会帮你,也不一定呢!这场战争真要打起来,你似乎没什么胜算啊!」 石麟冷着脸沉默了许久,心中不停的盘算着趋害利弊。 想来想去,他都找不到自己必胜的办法,他不得不承认,叶青峰说得很对。 终于,他口气缓和下来,轻声问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见到石麟已经妥协,叶青峰才缓缓说道:「现在曹州有一批流窜的土匪十分猖獗,羽枫瑾希望你能剿灭这伙土匪,便能将功赎罪,顺利归顺朝廷。」 石麟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自己不但收了羽枫瑾的钱,失去了伙伴,还面临着田不恕的威胁,他已经别无选择。 很快,他就爽快的回答道:「好吧,我会给羽枫瑾一个满意的交代!」 当然,此时的他也明白,就算自己不想归顺朝廷,只要一旦参与剿匪,就是正式与土匪为敌了! ——争吵—— 秋季的日头总是晚来早走,多一刻也不肯停留。天刚刚暗下来,还未来得及欣赏晚霞,半轮残月已经挂上城墙。 一阵马蹄声惊扰了沿途的寒鸦,遥望家门前一灯如豆。 马上的少年心头一紧,便加快的步伐急奔过去。 果然,鹿宁又提着灯笼在门口等候。 叶青峰勒马急停,一步跳下马背冲了过去,急道:「今天这么冷,少帮主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你没事吧?」鹿宁顾不得自己,连忙提起灯笼,将叶青峰上下左右看个仔细,见他毫发无伤,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鹿宁拉起他往里走去,笑道:「赶快进去暖暖身子吧!义父他们都在等着你。」 拉着鹿宁冰凉发抖的手,叶青峰一颗心猛地一紧,眼中不自主的流露出意思心疼…… 二人推门而进,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将二人一声的寒气吹散。 鬼力赤和羽枫瑾立刻迎出来,看到叶青峰完好无损,二人顿时松了口气。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好样子,再次从土匪窝中全身而退,真是虎父无犬子!」 一句话夸奖了父子二人,连带鹿宁在内的三人,都备觉得意。 三个人围桌而坐,鹿宁连忙给叶青峰倒了一碗热酒。 叶青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身心顿时温暖了许多。 放下酒碗,他才看向羽枫瑾,笑道:「殿下放心吧,方才我和罗文龙的一番表演,让石麟彻底服软。他愿意替咱们去曹州剿匪!」 「好!」 鬼力赤和羽枫瑾二人异口同声,纷纷端起酒碗敬向他,三人豪饮一碗。 放下酒碗,羽枫瑾欢喜的看向叶青峰,满目赞许之色:「果然少年出英才!青峰真是未来可期啊!」 叶青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容都有些羞涩:「我一言一行都是按照王爷吩咐做的,还是王爷足智多谋、教导有方。」 羽枫瑾为鬼力赤倒了一碗酒,笑道:「将军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鬼力赤端起碗来,大笑道:「放心吧,只要他肯去曹州剿匪,一定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保证他重生难忘!」 羽枫瑾笑了笑,说道:「好,一切都按照咱们的计划进行,只要最后再添一把柴火,石麟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说罢,三个人连饮几杯,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散去。 羽枫瑾和鹿宁将鬼力赤和叶青峰分别送回房间,才沉默不语地往回走去。 走到沐芊芊的门前,鹿宁忽然站住了脚,一语不发的前去开门。 「等等。」羽枫瑾一把拉住她,问道:「宁儿,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难道你就打算一直和我这么赌气下去吗?」 鹿宁背对着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敢和殿下爷赌气呢。你想多了。」 羽枫瑾眉头一皱,一把转过她身子。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质问道:「认识你这么久,难道我看不出来你在生气吗?」 鹿宁抬眸看着他,冷声问道:「殿下,你的眼中是不是只有剿匪?我被困在逍遥岛上那么久,你可曾想过我会遭遇什么?你派青峰去将石麟,如果他出了意外,你又该如何向义父交代?」 羽枫瑾心头一紧,冷声斥道:「你就如此不信我吗?的确,当初我可以直接派兵攻打逍遥岛,可那样非但不能救回你,还会将幽州百姓卷入战争!还有,如果我知道有危险,会让叶青峰单枪匹马的过去吗?」 鹿宁满面失色的看着他,冷哼道:「殿下,这世上的事,谁又能预料那么准。如果石麟果真对叶青峰动手了,殿下又该如何说?我已经失去托托了,你忍心让我再失去一个吗?」 羽枫瑾抓着她的肩膀,沉声解释道:「第一,我早就已做好部署,这件事只有青峰去才能平安归来,换做别人去,都会被石麟杀掉!第二,这是战争,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死掉!那些被叶青峰一冲动带去追击的士兵,他们一个都没回来,那些人就该死吗?为什么只有我们身边的人不能牺牲?」 鹿宁凄然一笑,反问道:「这么说,如果需要的话,殿下也会将我推出去送死了?亦或是我义父了?」 羽枫瑾心头一颤,温言道:「每个士兵在上战场前,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不管是老将军、叶青峰,包括我,都必须要有这样的觉悟!」 鹿宁垂下眼眸,冷冷的说道:「殿下,我无法承受,任何亲人的离开了!」 羽枫瑾深吸了口气,安慰道:「宁儿,从剿匪开始,我一直都在尽量避免伤亡,所以才绞尽脑汁,和土匪们斗智斗勇。你要相信我,不管是你的生命、你家人的生命,还是那些士兵的生命,我都不愿意失去!」 鹿宁定定的看着他,只轻轻叹了口气,便一句话也不说,转身推门走进屋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羽枫瑾皱着眉头,呆立在原地,心中有些烦躁: 家国安危,和儿女情长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双方都圆满! ——神秘女人—— 鹿宁回到沐芊芊的房内,却发现屋内黑洞洞、冷冰冰的空无一人。 她怅然叹了口气,逐一点燃了烛火,便坐下来喝点酒暖暖身子。 房门倏地被推开,沐芊芊风风火火的冲进门来。 看到一脸愁容的鹿宁,她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拉起就往门外走。 鹿宁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站住脚,惊呼道:「这么晚了,你拉着我要去哪儿啊?」 沐芊芊叉腰看着她,没好气的说道:「姑奶奶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找到那个小妖精了!走,咱们得去出口气。」 鹿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甩开手,冷漠的说道:「我没兴趣。他是王爷,看上哪个女子,都是他的自由!」 「你说什么丧气话呢!」沐芊芊气势汹汹的说道:「你可是王爷的正房夫人,你们又是刚刚新婚!他背着你和别的女子勾搭,你当然要讨个公道啊!」 鹿宁坐回桌旁,猛灌了一杯酒,淡淡道:「我不在乎!」 沐芊芊有一把拉起她,咬牙切齿的说道:「看你这样子,我真是恨不得打醒你!你就算不为自己想 ,也得为马帮的面子想吧!而且,他到底有没有背叛你,你苦思冥想也没有结果,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鹿宁蹙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才松口:「好吧,我随你一起去。不过,我只是去看看,你别说什么教训的话了!」 「好!」沐芊芊将一个包袱丢在桌上,说道:「要见那个人,得乔装一下才行!」 鹿宁打开包袱,看到里面的青衫,狐疑道:「为何要扮成男子?」 「你真笨!」沐芊芊白了她一眼,嗔道:「不扮成男子,如何进青楼?」 鹿宁全身如遭雷击,她拉过沐芊芊,冷声质问道:「你是说,王爷看上青楼中的女子了?」 沐芊芊坦然的点了点头。 鹿宁顿时无名火起,不用沐芊芊催促,便利落的乔装好,跟着沐芊芊骑马赶往城镇。 怡红院是幽州最有名的青楼,是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弟,平日里最常去的消遣场所。不过,这里也有许多幽州的官兵,会来玩乐。 秋风吹动帐子,阵阵香气飘出楼外,熏得街上的过客都迈不动步。 这是鹿宁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只不过,这次她成了来这里寻花问柳的客人。 二人在门外驻足,却始终不敢进去,只能紧张的在外面,时不时的瞥向这里。 在门口招揽客人的薛妈妈,一眼就看出衣着富贵的二人是生客。 她心中窃喜:这种不差钱的生客,出手大方而且容易受到诱惑。只要她一出手,他们很快就能变成熟客! 她扭动着腰肢走过去,打量了一下鹿宁和沐芊芊,娇笑道:「呦,二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怡红院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三章 斜风细雨满红楼 鹿宁觉得双颊在发烧,只好僵硬的笑了笑:「你……你误会了,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说着,便抓起沐芊芊撒腿就要逃跑。 「诶,别走啊!」 薛妈妈老当益壮,竟活生生将会武功的二人拦下,继续招揽道:「第一次来的客人都会害羞。这没什么的,进去看看,喝点酒听歌曲儿,又不是非要做些什么,你说是不是啊?」 一阵俗气的脂粉香熏人,鹿宁不由得皱起眉头,立刻后退了几步。 沐芊芊一步挡在她身前,装模作样地说道:「好,那我们就进去看看!不过说好了,看到喜欢的才可以,不喜欢你可别硬推给我们!」 薛妈妈娇嗔地向她抛个媚眼,娇声道:「瞧客官说的,把我薛妈妈当成什么人了!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是幽州最漂亮的,那是个顶个的好……」 「那就别废话!」沐芊芊看不得她一身媚态,拉着鹿宁不由分说的走进门。 这是二人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到处充斥着香粉的味道,随处可见身着暴露的女子,和一脸猥琐的酒客调情。 彼此间说的话,光是听了就让人面红耳赤。 两个人既好奇又不敢去看,像两只老鼠一样,在怡红院中乱窜。 好半天,二人才找到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还没等她们喘口口气,薛妈妈就命人送来一大桌酒席。 看着一大桌子根本吃不完的菜,沐芊芊一拍桌子大叫道:「喂,你们讹人啊!我们什么都没点呢,再说这吃的完吗?」 鹿宁却拉住她,神色紧张地低声道:「先别管那些了,找人要紧!」 「哦,对了!」 沐芊芊立刻瞪大了眼睛,在花花绿绿的女人之间,寻找那个带金簪的女子。 忽然之间,她指着一名站在二楼的女子,惊叫道:「你看,就是那个女人!我今天在街上看到她,就跟着她一路来了这里!」 鹿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是一位二十多岁,长相妖媚俗气、浓妆艳抹、身材丰满的女子。她的发髻上,正带着羽枫瑾送自己的金簪。 本来这段日子,她憋了一肚子气。 可看到女子时,却突然有些迟疑了:「他……会喜欢那样的女子吗?」 来之前,她以为会是一位,和花芳仪一般的女子,却有着天壤之别的气质和容貌。虽然放在普通人中,还算是个美女,可与花芳仪相比,不过是庸脂俗粉。 鹿宁实在无法想象,羽枫瑾能对花芳仪这么多年的温柔体贴视而不见,而会拜倒在这样的女子裙下。 沐芊芊却倒了一杯酒,愤愤道:「是与不是,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放下酒杯,沐芊芊壮着胆子大步走上二楼,傲然站在那女子面前。 女子看到一脸正气的沐芊芊,不由得一怔,继而娇笑道:「呦,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头一次来吧!」 沐芊芊笑了笑,说道:「姑娘,我今天是奔你来的!」 女子一愣,继而掩嘴笑道:「哎呦,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说着,她慢慢靠近沐芊芊,一边向她抛媚眼,一边娇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随我来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听到这话,沐芊芊全身一个哆嗦,连忙推开她,惊魂未定的说道:「姑娘误会了,我找你不是……不是……我找你是要问几个问题!」 女子更是诧异,不由得讥讽道:「来这里找姑娘,不为了喝酒听曲儿,却要问问题?我可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说着,便扭着水蛇腰就要离开。 「你等等!」沐芊芊伸手拦下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放在她手中 ,说道:「只要你肯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再给你一个!」 女子看到银子顿时双眼放光。 她用牙咬了咬银子,立刻揣进袖中,笑道:「行,那没问题!你要问什么赶紧问吧!」 沐芊芊微微一笑,一把拉起她,走回到鹿宁的面前,向她介绍道:「喏,是这位姑……公子有话要问你。」 女子看了看二人,笑着调侃道:「呦,二位这么严肃,不会是严刑逼供吧!」 鹿宁慢慢喝着酒,冷漠的说道:「要问你问,我说了,只是来看看而已。」 沐芊芊见鹿宁拿着架子,只好开门见山的问道:「姑娘,你头上的金簪,是谁送给你的?」 女子拿着手帕轻轻一挥,笑道:「别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牡丹就行。」 说着,她摸了摸头上的金簪,得意的笑道:「这金簪啊,是一位熟客送的。」 沐芊芊看向鹿宁,鹿宁却低下头喝酒,故意不接话。 沐芊芊只好继续问道:「那位熟客是谁?他什么时候送给你的?」 牡丹想了想,一脸得意的说道:「那位熟客身份可尊贵,我可不能轻易透露。不过,这金簪是十日前,他亲手为我带上的!那日,他在这里可花了不少银子呢!」 鹿宁脸色一暗,心道:看来似乎那天被她发现之后,羽枫瑾就给她送来了! 想到此,她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冷声道:「说,那位贵人是谁?你们是何时认识的!还有……你们的相处经过,我都要知道!」 看到银子,牡丹大喜。 她一把抓过银子藏入袖中,笑道:「这位贵人不是幽州本地人,他是从颍州来的。好像在一个叫什么马帮的,当个小头头儿!」 对上了! 鹿宁深吸口气,暗道:看来就是羽枫瑾无疑了!怕是他不想暴露身份,就谎称是马帮的人! 沐芊芊急忙确认道:「你再说说,他年纪多大,又姓什么?马帮那么多人,我们怎么知道是谁啊!」 牡丹仔细想了一会儿,又说:「他好像姓殷。年纪吗,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的可是一表人才呢!每次来都出手大方,而且,对我可是异常温柔呢……」 「够了!」鹿宁拍案而起,此时的她怒火攻心,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她怕再听下去,就会忍不住砸了怡红楼。 她从怀中又拿出两个银元宝,放在桌上,沉声道:「多谢牡丹姑娘,我的问题问完了!告辞!」ap. 说罢,她推开人群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去。 沐芊芊连忙追上去,问道:「你就这么走了?不再问了吗?」 鹿宁陡然驻足,转过头看向她,冷声问道:「还要问什么?我的丈夫天天跑到这里寻花问柳,我已经很无地自容了!」 沐芊芊一头雾水的问道:「啊?她不是说的殷总管吗?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听到真相,知道咱们误会他了,才要离开的呢!」 「误会?」鹿宁一挑眉头,没好气的问道:「殿下到这种地方来,会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吗?他一定会伪装一下啊!殷总管和他最熟悉,他自然信手拈来!」 沐芊芊有些迟疑的说道:「没准儿真是殷总管啊!你为何这么笃定是他啊?」 「很简单!」鹿宁冷冷一笑,说道:「殷总管要送给姑娘的金簪,为何会在翊王手中,还让他慌忙藏起来,还骗我说给我的?」 沐芊芊一怔,想不出来合适的借口,只好说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既然如此,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鹿宁长叹一声,怅然道:「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幽州不太平,我会和他相安无事,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说吧!」 说着,她便走出怡红院的大门,飞身跨上马背。 她刚一拨转马头,眼神的余光中,浮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鹿宁立刻勒马停住,一瞬不瞬的盯着怡红院二楼,几个正在说笑的女子。 看到鹿宁在发呆,沐芊芊连忙走过来,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你怎么傻了?看到鬼了吗?」 「不。」鹿宁拂开她的手,唏嘘道:「我终于想起来,那封信是出自谁手了……」 ——枕边人—— 前些日子,潜伏在石麟身旁的罗文龙,接到羽枫瑾送来的密信,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确认石麟身旁女子的身份! 这让罗文龙一怔,因为他从未见过山寨中,出现过任何一名女子。 可当他看到羽枫瑾送来的一堆,要他转交给石麟的财宝时,却看出了端倪: 这些财物中,掺杂着许多女子的珠宝首饰,他就立刻明白了羽枫瑾的用意。 于是,当罗文龙将这些财物,献给石麟时,石麟如往常一样,大手一挥,将财富都分给了手下的兄弟,却独留下那些女人的饰品。 不得不说,石麟是个很大方的人! 尤其是对自己的兄弟,更是毫不吝啬、慷慨馈赠。 这便是许多人,冒着生命危险,也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原因! 可他这次却留下了一些,他根本用不着的东西,唯一的解释是:他要将这些饰品,送给自己的女人! 既然确定了这名女子的存在,罗文龙心中就有了眉目。 他随即在暗中展开了,对这名女子身份的调查。 这名女子身份特殊,又行迹隐秘,着实花了一番功夫和时间,罗文龙才掌握了她的信息。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四章 斜风细雨满红楼(二) 终于,有关这名女子的调查,就送到了羽枫瑾的手上。 羽枫瑾目光炯炯的看着信上的字,嘴角忍不住上扬:「有意思!本王对这石麟愈加感兴趣了!」 殷正茂走过来,一边为他斟茶,一边好奇的问道:「老罗又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哄得殿下如此开心?」 羽枫瑾笑了笑,说道:「他讲了一个女人的故事!」 「女人?」殷正茂眼睛一亮,立刻坐在他对面,追问道:「殿下快说说!」 羽枫瑾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才娓娓说道:「罗文龙已经打听到石麟身边那名女子。他目前还不知女子的本家姓氏,只知道石麟称她为「婉儿」。 婉儿是一名名震四方的风尘女子,她不仅容貌倾城,更是知书达理、仪态优雅,而且温柔贤淑,让人如沐春风。许多文人雅士、达官贵人都争相慕名前去,只为一睹她的风采。」 殷正茂搓着双手,一脸的垂涎欲滴:「世上若真有这般女子,殷某就算散尽千金也想看看!」 羽枫瑾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婉儿本来出身名门,只因家道中落,才不得以沦落风尘。她从小就受到很好的教养,这让她在众多风尘女子中,迅速脱颖而出,一时声名大噪!据说,还有京城中的***,休了自己的发妻,不远千里前来,想把她娶回家!」 殷正茂沉思了一会儿,不解的问道:「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看上石麟的?莫非似乎被抢过去的?」 羽枫瑾摇了摇头,缓缓道:「这件事罗文龙并没有说!不过,既然在土匪窝中看不到这名女子,就说明她没有被胁迫。看来她和石麟应该是两情相悦的。」 殷正茂笑了笑,问道:「殿下为何要查这名女子?莫非您想以她来挟持石麟,逼着他归顺朝廷?」 羽枫瑾轻声一笑,说道:「石麟这样的人,何曾畏惧过威胁?不过,你的话说对一半,最后石麟能不能归顺,还真在这个女人身上……」 殷正茂皱了皱眉头,不由得面露难色:「可这女子如此神秘,连罗文龙都查不到,咱们又上哪儿找去?」 「我知道她是谁!」恰在此时,大门被推开,鹿宁飒爽的迈进门来。 羽枫瑾神色一震,忙问道:「你说什么?你知道她是谁?」 鹿宁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当时看到那封信,就觉得字迹有些眼熟,我现在终于想起来,那是栾歌蕊的字!」 「栾歌蕊?」这个许久不提的名字,让羽枫瑾猛地一怔。 鹿宁拿出两封信,摊开在桌上,说道:「这一封是栾姑娘曾留下的信件,这一封是张维城送来的信。」 羽枫瑾立刻细细比对着两封信的自己,恍然叹道:「果然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羽枫瑾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接下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只有她出马,才能说服石麟!」 鹿宁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她在哪儿……」 「在哪儿?」羽枫瑾和殷正茂异口同声的问道。 鹿宁目光闪烁,咬了咬唇,轻声道:「在……在怡红院……」 羽枫瑾和殷正茂相视一怔,心中顿时疑云纵生。 羽枫瑾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在怡红院?」 鹿宁眼神有些慌乱,连忙岔开话题:「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个了,我担心她过几天又会消失,殿下若有什么计划,赶快执行吧!」 羽枫瑾稳了稳心神,摸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吟道:「你说的不错,我们要派人去说服栾歌蕊,劝说石麟归顺朝廷!」 「王爷,您为何坚信,栾姑娘会劝降石麟?」殷正茂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羽枫瑾深深叹口气,缓缓启唇道:「石麟这样的亡命之徒,连劫狱的事都做得出来,早已不在乎生死。所以无论我们好言相劝,还是武力威逼,对他来说,都起不了作用。可是女人的耳边风,却能轻易让他动摇。他也许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会在乎栾歌蕊的安危。」 鹿宁却有些担忧的说道:「栾歌蕊藏得如此好,到处帮石麟打探消息,她怎会帮助咱们劝降石麟呢?」 羽枫瑾叹了口气,幽幽道:「那就要找个懂女人的人当说客,从女人的弱点下手,让她心甘情愿的为咱们说话……」 话音一落,他和鹿宁不约而同的看向殷正茂。 马帮中只有他和栾歌蕊走得最近,还常常混迹青楼,对女子应该也有一手。 然而,殷正茂却搔了搔头皮,为难的说道:「我虽然和她关系不错,可我最笨,每次都被女人骗,哪儿会哄骗女人啊?不如王爷去吧,王爷心思缜密、口才极佳,一定能说服她!」 「不行。」羽枫瑾皱起眉头,面有难色的说道:「本王与她闹得甚是不快,她对本王本身就有戒心,很难被我说服……」. 话说完,二人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搜肠刮肚,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我去吧。」沉思许久的鹿宁突然开口,轻声叹道:「最了解女人的,自然是女人。让我去试试吧,或许能说服她。」 羽枫瑾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才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吧,这件事交给我放心。不过你也要一切小心。」 殷正茂连忙拍着胸脯,说道:「王爷放心,我会提前在怡红楼四周稍作布置,绝不让少帮主陷入危险!」 「好!」羽枫瑾笑看着二人,说道:「只要拿下栾歌蕊,咱们就能拿下石麟,这场战役也就快结束了!」 鹿宁看着他莞尔一笑,她也迫切的希望,就能尽早结束这一切! 看着关系缓和的二人,殷正茂顿时灵光乍现:他突然想起薛妈妈就在怡红楼! 既然这次鹿宁和羽枫瑾都到了那里,不如就趁机好好布置一番,让二人快点和好! ——交心—— 有了上次的经历,鹿宁再次迈进怡红楼时,已不再胆怯和心虚。 打扮妖娆的薛妈妈,扭动着腰肢款款迎上来。 看到男扮女装的鹿宁,她立刻摆出夸张的表情,笑道:「呦,公子这么快就来了?我就说嘛,来过我们这里的人啊,都流连忘返!」 鹿宁想着自己是背负使命而来,立刻扯出一丝笑容:「薛妈妈说的不错,怡红楼的确让人乐不思蜀!所以,今日你若让我满意了,我一定不会亏待妈妈!」 说着,她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薛妈妈手中。 薛妈妈看到银子,立刻满面堆欢的问道:「公子看上哪位姑娘了,妈妈我这就给你去找!」 鹿宁微微一笑,一字字说道:「别人我都不要,我只要栾歌蕊!比说你们这里没这个人,我上次来可看得清楚呢!」 听到这三个字,薛妈妈猛地一怔。 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笑道:「哎呦,这可难为妈妈了,栾姑娘不是我们这里的姑娘,她只是暂住在这里,不接客的!」 「哦,是吗,那这些够不够让她见我?」鹿宁直接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她手里。 薛妈妈看着银票,焦急的说道:「哎呦,谁有钱不想挣啊,可是栾姑娘真的不见客啊!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鹿宁细细一思索,又道:「这样吧,你去和她说,我是幽州军营的人,我手中有最新的战略消息,她若再不肯见,我绝不为难你!」 薛妈妈迟疑了一下,便将鹿宁引入一间 屋子,说道:「公子在这儿等会儿吧,我这就去和她说说,她见与不见就看缘分了!」 说罢,她便推门离开了。 鹿宁长长松了口气,坐在桌边倒了杯茶,缓解一下口渴和心中的紧张。 挂在窗外的云朵,淡淡的好像是水墨画中,轻抹上去的一般。 屋内的熏香缭绕,混合着美酒的醇香。 不过一会儿,栾歌蕊携着香气款款挑帘而入,柔声道:「听说官爷找我?」 鹿宁缓缓抬头看着她,微微笑道:「栾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栾歌蕊一怔,眯起眼打量她一会儿,骤然警觉起来:「没想到出手大方的公子,竟是马帮的少帮主!还真是意外之喜呢!」 鹿宁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轻声叹道:「栾姑娘说走就走,想见你一面还真是费了不少周折呢!」 栾歌蕊略一迟疑,才缓步走过去,二人凭窗对坐,各怀心思的睨着对方。良久良久,都没说一句话。 鹿宁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头上插着金凤钗、身上的明珠闪闪发光、黛色的纱裙上珊瑚和宝珠点缀其间,与初见时的样子相比,更添了几分风韵。 栾歌蕊缓缓摇着团扇,淡漠的说道:「少帮主如此费尽周折要见我,想必应该不是来听曲或者谈心的吧。」 鹿宁为她斟了一杯茶,缓缓道:「栾姑娘别独享,我此次前来全无恶意。只是有些话,想与姑娘聊一聊。」 栾歌蕊握着茶杯,垂眸不语,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鹿宁喝了一口茶,语速轻缓的说道:「栾姑娘和石蕊的事,王爷已经知道了。他也知道你当初住在马帮,就是为了替石麟打探消息。所以,我这次前来,也是为了你和石麟……」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五章 斜风细雨满红楼(三) 鹿宁微挑起眉头,莞尔道:「栾姑娘重情重义,我十分佩服!不过你误会了,如果真要抓你,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了!而且,王爷非但不会抓你,更不会抓石麟,所以你不必对我充满敌意。」 栾歌蕊一怔,狐疑道:「王爷现在和石麟打得如火如荼,既然你们得知我与石麟的关系,为何不抓我?」 鹿宁垂眸浅笑,幽幽说道:「栾姑娘是名门闺秀,什么家国情怀之类的道理,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懂。所以,那些大道理我也不必再说。」 栾歌蕊轻声笑道:「看来你们把我的底细都查了个清楚……」 鹿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王爷知道石麟的枕边人是姑娘时,他诧异了许久,因为他想不通,一个流落风尘的名门之后,为何在众多达官显贵的追求下,翩翩选择了一位胸无点墨、杀人如麻的土匪。后来我告诉他,是因为爱情,才会让一名女子如此义无反顾……」 听到这话,栾歌蕊沉默不语。 她拿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了一口,才沉声道:「既然你都明白,那你也应该清楚,我是不会背叛石麟的……」 鹿宁目光幽深的凝着她,黯然道:「同样都是女人,谁不希望和心爱之人平安享受到老,谁喜欢整日杀人放火、东躲西藏的日子。更何况,还要在这种地方,和其他男人周旋,以骗取情报!你难道不想结束这种日子吗?」 栾歌蕊一惊,立刻垂下眼眸,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鹿宁为她斟了杯酒,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和你一样煎熬。看着我的父亲、兄弟、爱人奔赴战场,我好怕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可我没有办法,他们是武将,保家卫国试他们的使命,战死沙场是他们的宿命! 只要有石麟这样的人存在,他们就不得不冲上战场,而不管哪一方死去,世上就会有许多像你我一般的伤心人,或孤独终老、痛苦一生,或生死相随!」 栾歌蕊凄然一笑,目光盈盈的看向她,轻声道:「这也是我们的宿命,不是吗?谁让我们爱上了这样的人!」 「不,这不是宿命!」鹿宁坚定的看着她,恳切的说道:「我们明明能活得更好,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为何要选择最笨、最惨烈的方法?」 栾歌蕊盯着她,冷笑道:「你是说,我劝石麟投降,从而就能安度一生了?」 「当然!」鹿宁微微一笑,目光十分诚恳:「你明明知道,石麟做这行当,并非长久之计。与朝廷一直作对,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就算没有羽枫瑾,朝廷也会派别人来打他,你们早晚得面对生离死别。可如果现在石麟选择招安,朝廷会网开一面放过你们,你们就可以远走高飞,过你们想要的生活!」 栾歌蕊深吸一口气,语气十分坦然:「自打认识他哪一日起,我已经做好了与他亡命天涯、生死相随的准备。你现在来劝降,不过是因为羽枫瑾抓不住石麟,所以才出此下策的吧!」 鹿宁怜悯的看着她,摇着头叹道:「幽州的兵力,也许不足以抵抗石麟。可若王爷调兵遣将,将西南的燕家军、京城的金甲卫派来,石麟还有逃跑的可能吗?更何况,田不恕已归顺朝廷,再加上他海上的兵力。石麟绝无生还的可能!」 听到这话,栾歌蕊神色有些黯然,她猛灌了一杯酒,心中有些动摇,可嘴上还是不肯松口。 鹿宁也喝了一口酒,继续劝道:「女人终其一生,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稳定的家,一个爱自己的人。你想要的生活,只有在石麟招安之后,才能得到,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栾歌蕊终于有些心动,迟疑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石麟愿意归顺朝廷,王爷会给他什么好处吗?否则,即便我有心劝他,怕是他也难以听从!」 鹿宁略一沉吟,说道:「如果石麟肯归顺朝廷,他过往所犯的错,朝廷可以既往不咎。朝廷不但能让他保有现在的财富,还能赏他一官半职。这样你们日后的生活不但安稳,还可以衣食无忧了!」 栾歌蕊款款起身,端起酒杯走到鹿宁面前,开口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少帮主这次前来做说客,朝廷可给马帮什么好处了?」 鹿宁淡淡一笑,抬眸看向着她,说道:「我不是为了朝廷而来,我是为了同命相连的痴情人而来。这一场战役,会葬送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自不必说。栾姑娘可知道,作为土匪最亲近的人,朝廷是不会让你们死的,他们会有很多种方法羞辱你们。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绝对受不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此时此刻,栾歌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她斟了杯酒敬向鹿宁:「好!既然话说至此,我愿意为了石麟试一试。希望等他归顺的那一天,王爷能遵守您今日的承诺!」 鹿宁举杯回敬,莞尔道:「姑娘放心,本王说话,一向算数!」 说罢,二人轻轻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鹿宁心中暗暗松口气,却不料,眼角寒光一闪,栾歌蕊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鹿宁的颈子上。 鹿宁全身一僵,动也不敢动一下,眼神却瞪着栾歌蕊,冷道:「你要干什么?」 栾歌蕊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知道少帮主武艺超群,不过你最好别动!只有你通过我的考验,我才愿意相信你方才的话!」 鹿宁垂眸看了一眼匕首,沉着的问道:「说罢,你要如何考验,才会相信?」 栾歌蕊一挑黛眉,幽幽笑道:「我的确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可我更不相信朝廷。如果少帮会组愿虽我回去,我愿意劝石麟退兵。你放心,等风平浪静之后,我一定会放走少帮主的!」 鹿宁定定的看着她,毫不迟疑的答道:「好,我和你走!」 栾歌蕊微微一怔,笑问道:「还真是心怀家国大义啊!你要面对的是十恶不赦的土匪,他们可不会怜香惜玉,只怕你到时会生不如死!」 鹿宁扯了扯嘴角,风淡云轻的说道:「我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爱人。为了心爱之人,我死都不怕,还怕失去清白吗?不必多说了,只要石麟能尽早归顺,你说什么我都听!」 栾歌蕊眉心微微颤动,幽怨的问道:「我不懂,为何要成全你爱的人,就一定要牺牲我爱的人?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你以为,我没有为爱牺牲的觉悟吗?」 鹿宁目光清澈的看着她,脸上带着无畏的笑意:「因为我爱的人,是天下像你我这样的人而战,他牺牲我一人,却保护更多的人。可你爱的人,却带着更多人跳入深渊,让更多的人家破人亡!这值得守护吗?」 鹿宁的一席话,让栾歌蕊蓦地僵住,思绪百转千回。 她慢慢收回匕首,凄然叹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这些话,栾歌蕊便失魂落魄的挑帘离开。 鹿宁呆呆的坐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来,大步离去。 刚走出厢房,一只手从对面的门伸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未等鹿宁惊呼出口,她本就被一个大力拉进门去…… ——醉心—— 「王爷?」看清「挟持」自己的人,鹿宁惊得合不拢嘴:「你怎么在这里?」 羽枫瑾笑吟吟的看着她,柔声说道:「当然是来保护你!担心你被人欺负!」 鹿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说道:「我看八成是来偷听的,你担心我不能说服栾歌蕊吧!」 羽 枫瑾微微一笑,毫不掩饰的说道:「我的确很好奇你会和她说什么,不过,若不是如此,怎能听到你的真心话!」 鹿宁微微一怔,想起方才和栾歌蕊的话,竟都被羽枫瑾听了去。 她连忙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尴尬,轻声嗔道:「殿下真是无聊!」 说着,就去开门想要离开这里,没想到无论是推还是拉,门都打不开。 因为就在她被拉进去后,殷正茂就拿着锁头,在外面将房门锁上。 鹿宁一边拍着门,一边喊道:「喂,开门,有没有人啊,开门!」: 殷正茂拿着钥匙站在门外,听着喊叫声,却暗暗偷笑。 薛妈妈闻声走了过来。 看到门上的锁,又看到殷正茂的表情,连忙问道:「呦,看来小夫妻进去了?」 殷正茂笑道:「是呀,看着他们进去的。这一晚就让他们好好培养感情吧!」 薛妈妈掩嘴笑道:「放心吧,这可是我为他们特地准备的房间,里面放了许多好玩意儿,保证他们玩儿的开心!还特地准备了一壶特制的酒,保证他们喝完之后,越看对方越顺眼,很快就能和好如初了!」 「好!」殷正茂哈哈笑道:「我们老爷和夫人若真的和好如初,我一定会重谢!」 薛妈妈脸上乐开了花,连忙拉着他,说道:「那咱们就别打扰他们了,妈妈给你介绍几位新来的姑娘!」 说罢,二人便说说笑笑的离开了门前。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 喊了半天,门外乐曲声此起彼伏,十分嘈杂,却没有半个人回应她。她知道自己又中计了,不由得重重拍了下门,一脸的恼怒之色。 羽枫瑾却慢慢地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别喊了,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此时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还不如坐下来歇会儿!」 鹿宁喊得口干舌燥,只好也坐下来,拿起桌上的酒就往口里送。 几口烈酒下肚,她砸么咂么嘴,觉得味道不错,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羽枫瑾慢慢喝着杯中酒,一直盯着鹿宁,她却始终没有抬头,也不愿多说一句话,脸上难掩愤怒之色。 看着她故意避着自己,想生气却生生憋着的模样,羽枫瑾忍不住打趣起来:「怎么,为了我死都不怕,却害怕和我说话?」 鹿宁拿着酒杯的手一僵,神态很快恢复如常:「那些不过是为了劝她说的假话,殿下不必当真!」 「假话?」羽枫瑾一挑眉头,继续戏谑道:「方才她的匕首就抵在你颈子上,你无畏生死的样子,我看得真切,那可不像是假的!」 「啪」的一声,酒杯被重重放在桌上,酒水溅到滑腻的手上。 鹿宁抬眸幽怨的看着他,口气中似乎有些醉意:「那当然不是假的!无论是田不恕的囚禁,还是栾歌蕊的匕首,都不是假的!每一样都能轻易要了我的命,可殿下只是漠不关心的看着,从不关心我的生死,又何必假惺惺!」 她脸上的表情很认真,看样子好像是要借着这点酒意,将满腹牢骚发泄一番。 「胡说八道,我怎会不关心你?」 羽枫瑾眉头一皱,拉起她的手来,决定严肃地回应这个问题:「我和殷总管来之前,已将这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也做了相应的部署。但凡有一丝危险,我是不会让你进来的!所以,我料到她方才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试探,看看我们是否有埋伏。我当然不能轻易现身,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呵。」 鹿宁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说话毫不客气:「殿下还真是会说话,每次都是事后诸葛亮,每次都说得胸有成竹!可拿命去拼的人是我。我不是你,我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为了百姓、为了江山去牺牲的决心!」 羽枫瑾深深凝着她,无奈地叹息道:「你方才明明说得那么好,为什么在我面前,却又变得如此蛮不讲理?」 「我蛮不讲理?」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鹿宁,她瞪着他,有些气急败坏:「殿下心中时时想的都是江山,何时有过我的位置?说来说去,我不过是你的一个跳板而已!」 羽枫瑾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宁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在你之前,我从未这样对过别的女子,认识你之后,我心里装的、心想的也只有你!」 「殿下,求你别再骗我了!」 鹿宁红着眼圈儿,咬着唇愤愤斥责道:「我自知不如芳仪姑娘那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所以,你才会抱着我的时候,喊着她的名字!」 一口气说完,她竟一把推掉桌上之物,随即趴在上面呜咽起来。 旧事重提,毫无征兆地戳破了二人之间,勉强维持的表面平和。 羽枫瑾眸光一暗,语气里起了一丝怒意:「宁儿,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不过那件事我已经和你解释了。难道每次吵架你都要翻出来说吗?你就不怕我们的感情,在一次次的争吵中消磨殆尽吗?」 「够了!」 鹿宁撑着桌子站起身子,脸上已挂上两道泪痕:「是我的错,忘了我们只是在演戏而入戏太深!我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我要出去!」 说着,她冲到门口,可尽管她又拍又打,门还 是纹丝未动,始终没人来开门。 羽枫瑾走过去一把抱住她,劝道:「够了,这门打不开,你现在出不去的!」 鹿宁挣脱开他的怀抱,气愤的四下看着,咬牙道:「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出去!我不相信这里会困住我!」 酒意上头,她在屋内转来转去,眼中的凶狠仿佛要给这房间打出一道门来。 忽然间,她指着屋子正中的秋千,打了个酒嗝儿:「为何这里有秋千?」 羽枫瑾轻咳一声,脸色有些尴尬,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没等他想到答案,鹿宁又拿起一个架子上形状奇怪的东西,问道:「这些是做什么用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羽枫瑾的表情僵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别问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说罢,他别开眼去,喉结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该死! 他心中暗恨道:清醒的鹿宁很麻烦,酒醉的鹿宁更是棘手! 到底该怎么办才比较妥当? 鹿宁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儿,无果后颓然坐下来,捂着头痛苦地喃喃着:「这是哪儿啊?为什么我出不去!我的头好痛啊!」 羽枫瑾给她倒了杯茶水,口气十分无奈:「你忘了吗,这里是青楼。」 听到这话,鹿宁像突然失控了一样,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子前,一把推开了格子窗。. 羽枫瑾一眼看出她的目的,连忙跑过去阻拦。 鹿宁却一步跃上栏杆,撑着窗子就要跳出窗外。几乎就在同时,一大盆水从天猝然而降,将她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宁儿!」 羽枫瑾大声惊呼,一步抢过去,将目瞪口呆的鹿宁拉回了屋内。 这一盆水将鹿宁浇得呆住了,她双眼失焦地盯着自己的鞋子,湿透的身子微微发着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气愤。 羽枫瑾连忙拿过软布一边为她擦拭,一边催促:「赶快换下衣服,不然一定会着凉的!」 他赶紧去翻找柜子里的衣服,可翻来翻去,里面的衣服都五颜六色、十分暴露。 他只好勉强拿了一件素色的过来,为难地说道:「哎,这里是青楼,没什么正经衣服。你就委屈穿一会儿,我命人帮你把衣服烘干。」 说着,他开始帮鹿宁解开身上的湿衣服。 鹿宁因为全身湿冷,只能乖乖坐着任凭他摆弄。 可他们虽然是夫妻,却只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这样夫妻间寻常的举动,还是让她觉得难为情。 一眼瞥见桌上的酒壶,她立刻拿下来,将剩下的酒都灌进去,来平复自己此时纷乱的思绪,和过快的心跳。 美酒滑过喉咙,进入身体里,迅速温暖了五脏六脾。 鹿宁终于鼓起勇气抬眸,盯着正在为自己更衣的夫君,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不得不说,他长得真是好看:一双凤眼清澈而温暖,瘦削刚毅的脸庞略显苍白,挺拔的鼻子下,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薄唇。 鹿宁的心跳得更快,思绪也跟着飞扬起来。 她忽然用手指勾起羽枫瑾的下巴,轻轻启动贝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长得这么好看?」 突入起来的举动,让羽枫瑾猛地一怔,诧异地挑起眉头:「你……说什么?」 鹿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痴笑着迎上他深邃的双眸:「小郎君,我说你长得好看!」 「小郎君?!」 羽枫瑾的脸色有些难看,一向尊贵的王爷从未被女子这版调戏过,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妻子,怪异过后又觉得有些新奇。 他一 眼就翘楚鹿宁的异常神色,双颊绯红,忙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你是喝醉了吗?还是发烧了?怎么在说胡话?」 鹿宁却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凑近自己的脸。 未等他做出反应,便拿出一张银票,塞进他的衣领里,并凑到他左耳轻吐幽兰:「小郎君,这是赏你的,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巨大的震惊过后,羽枫瑾又换上往日的温柔,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说要买我一宿?那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鹿宁一手支着脑袋,不悦地撅起红嘟嘟的小嘴:「哼,若不是王爷,我还真是舍不得掏这么多银子呢!」 说着,她的手便开始往下移动,一个不留神,就伸进他衣衫中,揩了一把油。 羽枫瑾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故意皱起眉头,沉声道:「放肆!你敢对本王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惹怒本王吗?」 鹿宁轻轻勾起他的下巴,笑眯眯的说道:「不怕,连你生气起来都这么好看,我真是喜欢极了!还真想看看,惹怒你生气的后果是什么?」 羽枫瑾看着她此时双颊绯红、眼神迷离,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煞是动人。 他心中一动,立刻将鹿宁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他将鹿宁轻轻放在床上,抬起她红扑扑的小脸,慢慢俯身凑近她的唇。 「等等!」 鹿宁忽然用一根手指,挡住他的唇,柔声道:「我花了钱,现在你是我的人,所以你要听我的!」 羽枫瑾一把捉住她的手,没好气地说道:「你脑袋是坏掉了吗?把我当成什么了?」 鹿宁妩媚地躺在床上,笑得更加放肆:「这里是青楼,来这里不过是寻开心的,小郎君又何必那么认真呢?」 羽枫瑾只好直起腰来,压着体内的气焰,看着神志不清的女人问道:「好,说罢,你想怎么玩儿?」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二) 鹿宁支起脑袋侧身而卧,从怀中拿出一个铜板,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老规矩,我们玩铜板!你是花,我是字……」 羽枫瑾凝视着她讥诮的目光,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要赌什么?」 鹿宁轻轻咬了咬下唇,语气里满是挑衅:「要玩就玩刺激的!输的人要脱掉一件衣服,如何?」 羽枫瑾蓦地瞪大了眼,震惊的神色在其中一闪而逝,紧抿的唇角显示出他此时的愤怒。 鹿宁盯着他因为愤怒而更加英俊的脸,故意轻嘲道:「怎么?连土匪都不怕的王爷,竟然怕一个小小的游戏?」 羽枫瑾气得脸色煞白,却怒极反笑:「好,你想玩儿,我就奉陪到底。不过,你要记住,愿赌服输!」 鹿宁托着腮莞尔一笑,随手将铜板向上一抛,一个铿锵声后,铜板落在二人中间的地上。 第一局胜负已定,可二人谁也没去看地上的铜板,皆盯着对方的眼,心照不宣地用气势在和对方较劲。 直到鹿宁微微一笑,声音煞是慵懒:「殿下,你输了。」 羽枫瑾感觉到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一股不详的预感悄然袭来。 即便再不愿,可那句【愿赌服输】却是出自自己的口。 他也只好大手一挥,一条镶嵌着羊脂玉的腰带便坠落在地,可他再看向鹿宁的颜色,却比方才严肃了几分。 「愿赌服输,继续!」不知为何,明知道是游戏,可他就是不喜欢输。 可鹿宁却坐在秋千上飘来荡去,一双媚眼如丝盯着他铁青的脸:「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们和好如初吗?如果你今天陪我玩得高兴了,我就既往不咎,如何?」 羽枫瑾狐疑的看着她,暗骂道:鬼知道你醒来,还认不认账! 可眼下难得有机会,能让鹿宁开心一些,他只好忍气吞声:「好,只要你觉得开心,我奉陪到底!」 听到这话,鹿宁咧开嘴,脸上立刻展开一朵花。 她又开始抛起铜板,铜板落在她雪白的掌心,随即娇笑起来:「继续吧!」 鹿宁靠在秋千上,一边喝着酒一边轻轻晃动着,看着羽枫瑾脱去了外衣、中衣、亵衣、靴子、袜子……最后只留下一条衬裤。 羽枫瑾脸色难看,咬牙切齿地问道:「还要继续吗?再脱下去可有碍观瞻了!」 鹿宁莞尔一笑,故意用戏谑的口吻叹道:「啧啧,这么好看的身材,不露出来让人看,真是暴殄天物了!」 羽枫瑾皱着眉头,冷冷开口:「再脱下去,可就不好看了!」 鹿宁眼珠一转,轻声笑道:「殿下说要愿赌服输,可不能半路退出!这样吧,我蒙上眼睛,这样你就不会害羞了!」 说着,她拿着腰带就要遮住眼。 可手才伸到一般,她却突然反悔:「不行,你输了,就是要脱衣服给我看的!我蒙上自己的眼睛,岂不是看不到了!这样吧,不如蒙上你的眼睛吧!」 话音刚落,她踮起脚尖,不由分说的将腰带遮住他的眼。 「喂,你干嘛?」羽枫瑾一惊,伸手就要去摘下腰带。 「不许动!」鹿宁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两只手,利落的用衣衫捆住。 「你要做什么?」羽枫瑾微微一挣,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 鹿宁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娇笑道:「别紧张啊,我今天花了钱,我想怎么玩,你都得听话!」 羽枫瑾被蒙住双眼,他看不到鹿宁,却能感受到,她的口气稍稍有些改变。 他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宁儿,你不是想继续玩儿吗?你这样绑着我,我动不了,怎么继续? 」 「别担心。」鹿宁慢慢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我就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羽枫瑾全身一僵,声音也警觉起来:「宁儿,你这是在玩儿火!」 听到这话,鹿宁一阵娇笑:「不,我不玩儿火,玩儿你!」 话音刚落,她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两只手,用发带绑紧紧在床架上。 「你要干什么?」羽枫瑾难得有些慌了,立刻质问道:「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这样将我绑起来做什么?」 黑暗中,他突然感觉到身旁的床铺塌了下去,随后耳边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今日殿下被我买下了,想怎么玩儿得听我的!」: 羽枫瑾压抑着内心的怒火,粗声粗气的问道:「那你接下来要玩儿什么?」 可话音落下许久,身旁却没有声音传来。 「宁儿?宁儿?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得不说,这样被捆绑着,还被蒙住了眼,让一向镇定的羽枫瑾也慌了神。 巨大的不安,让他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鹿宁在干什么?是要逃走,还是要杀了自己? 她是醉了吗?还是故意演了一出戏? 还未等他想到答案,安静的屋内突然响起一阵均匀轻柔的呼噜声。 羽枫瑾微微一怔,这呼噜声正出自自己身旁。他向旁伸出大长腿轻轻碰了碰,只听见一个不满的轻哼声后,呼噜声又比方才响了一声。 看来是鹿宁,她许是喝得太多,所以睡着了! 羽枫瑾彻底松了口气,随即就为自己对鹿宁的怀疑而自责起来。 窗外风轻云淡、藕香侵槛,香炉内的香已燃尽。 殷正茂在大厅中左搂右抱,喝了一夜的酒。直到天光大亮,他才昏昏沉沉的想起,还被关在屋内的二人。 他连忙来到二人的屋外,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他迟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殿下、少帮主,你们起来了吗?」 敲门声吵醒了床上的人,鹿宁慢慢撑开眼皮,看着陌生的环境,忽然有一瞬的失神,不由得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在哪儿?」 「你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旁传来。 竟然有人在床上! 鹿宁全身一僵,慢慢转过头去,看到被五花大绑、被蒙住双目的羽枫瑾。 「天啊,殿下,我……我到底做了什么?!」鹿宁一下子跳下床,茫然无措地喃喃问着。 羽枫瑾的双唇抿成一条线,冰冷的声音略带疲惫:「怎么,昨晚玩得那么豪爽,一觉醒来就不认账了?」 昨天晚上的情景,一下子全部浮现在脑海。鹿宁脸上刷的一红,立刻懊恼地捂住脸,后悔自己不该喝那么多酒。 即刻,低沉的声音又从床上传来:「还不想把我松开吗?还是你希望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 殷正茂就在门外,鹿宁不敢耽搁,忙不迭地给他松绑。 羽枫瑾终于被松绑,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看着鹿宁羞涩又内疚的神情,他一边揉着红肿的手腕,一边愤愤道:「看你的样子,是想起昨晚的事了!」 鹿宁双颊发烫,连忙双手合十向他作揖:「抱歉,殿下,昨晚是个意外。请你忘了昨晚的事,千万要对马帮的兄弟保密!」 羽枫瑾哼了哼,反问道:「如果我拒绝呢?」 鹿宁本来还想再哄,可心念电闪间,她却板起脸来,跺着脚嗔怒道:「如果你敢告诉别人,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难得看到她撒娇的样子,羽枫瑾满腔怒火立刻熄了一半。不忍心再 责备她,而且殷正茂就要进门了,他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掀开被子走下了床。 看着羽枫瑾赤裸的上半身,鹿宁「啊」的尖叫一声,立刻用被子挡住脸。 羽枫瑾慢条斯理的穿着衣服,幽幽笑道:「现在知道害羞了?昨晚你看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脸红!」 鹿宁双手捂住耳朵,尖声喊道:「别说了!我不想听!」 二人在屋内还在磨蹭,殷正茂在外面等得已经抓耳脑袋。 「哎呦,小夫妻还没出来呢?」 薛妈妈一步三摇的走过来,戏谑道:「怎么样,妈妈没骗你吧?经过昨晚的深入交谈,估计现在二人正难舍难分呢!」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焦急的说道:「二人一直不出来,我这心里也没底啊!」 「急什么!」薛妈妈掩嘴角笑道:「妈妈一出马,这事儿准成,不成不要钱!」 二人正说话间,房门被推开,羽枫瑾和鹿宁一前一后走出门来。 薛妈妈本来满面堆欢的,要去讨个赏,可她目光落到鹿宁的身上,立刻就变了脸色。 她认出鹿宁是昨天来找栾歌蕊的客人,而且她此时还穿着昨天的男装。 是沐芊芊的化妆术太好,薛妈妈到现在还未认出鹿宁的女儿身,因为才大为震惊。 她愕然地看了看鹿宁,又看了看一旁的羽枫瑾,已经到嗓子眼儿的话,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殷正茂看着二人的神色,立刻松了口气:「二位,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鹿宁红了脸,没有回答。 还是羽枫瑾镇定地「嗯」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给他:「安排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一句话,就将被动变成主动。他早已猜到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以及其自作主张的「好心」。 即便如此,他也不喜欢被人拿捏。不戳破、不惩罚,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三) 殷正茂拿起银票,开心的笑道:「多谢老爷上次,这……这也太多了!我受之有愧啊!」 薛妈妈一把抢过银票,脸上笑开了花:「我受之无愧!你不要就给我吧!」 羽枫瑾又拿出一张银票塞给她,冷道:「不用抢,这是爷一宿赚的银票,都赏给你们了!」 殷正茂闻言一怔,忙问道:「老爷,您一晚上怎么赚了这么多银子?」 羽枫瑾转过头瞥了鹿宁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没什么,劳动所得罢了!」 鹿宁双颊滚烫,她故意咳嗽了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殷正茂却没看出她的慌乱,还在追问道:「干什么活儿,能赚这么多钱啊?」 「殷总管!」鹿宁突然板起脸来,冷声斥道:「你这么喜欢干活儿的话,不如去清扫马圈。也省得那么多问题!」 说着,她白了殷正茂一眼,便怒气冲冲的往门外走去。 薛妈妈收好银票,喜滋滋的走过来,和羽枫瑾说道:「这位老爷,你喜欢的类型,我们这里也有很多,下次您再来,我一定让您尽兴!」 羽枫瑾冷冷的说道:「不必了,一个足矣,多了我吃不消!」 说着,便抵着殷正茂一前一后离开怡红楼。 薛妈妈轻摇团扇,看着羽枫瑾的背影,撇着嘴叹道:「原来好这一口啊,难怪和老婆不合!」 三个人走出门去,殷正茂找来一辆马车。 鹿宁和羽枫瑾先后登上马车,殷正茂忙问道:「老爷,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羽枫瑾闭着双目,靠在车厢上,疲惫的说道:「我现在体力不支,要回去睡觉!」 车轮缓缓启动,回去的一路上,羽枫瑾都倚在车厢中昏昏欲睡。 鹿宁窘迫的坐在窗边,眼神始终盯着窗外,不知该如何应对身旁的人。 羽枫瑾闭着眼,慵懒的问道:「昨晚的事该怎么算?」 鹿宁右手不停的扣着椅垫,心虚的说道:「昨晚我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羽枫瑾却弯了弯唇角,幽幽笑道:「记住,你欠我一次!记得补偿给我!」 鹿宁的脸刷地一下,一直红到了耳根,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心中却暗暗骂道:该死!昨天怎么就着了他的道! 这下子,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羽枫瑾忽然撑开眼看向她,轻声笑道:「如果你喜欢这种游戏,以后我们可以常玩。」 鹿宁的脸一下子热了,好像犯了个弥天大错似的,忙不迭的说道:「你怎如此小肚鸡肠!都说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你却偏偏不肯放过!」 「你和我生气能生几个月,还说我小肚鸡肠?」羽枫瑾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鹿宁转过头去,别扭的说道:「好,我承认昨晚做得有些过分,作为补偿,过往的那些事,我不会再提了,也不会再和你生气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羽枫瑾眼中带起一丝笑意,一把拉她入怀,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已经抬起她的下巴,轻笑道:「昨晚你故作轻佻的样子,真是别有一番风韵,让人一见难忘!」 鹿宁抬起脸,迎上他玩味的目光,强笑道:「昨晚王爷被人戏弄的样子,也着实让人难忘呢!」 羽枫瑾在她唇上,猝不及防的啄了一下:「不是说好,不再和我闹别扭了吗?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吗?」 鹿宁看向他莞尔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方才的意思是,咱们恩怨一笔勾销,一切从零开始!所以,我们现在还是合作关系!」 羽枫瑾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 子,酸溜溜的说道:「都说江湖中人十分大度,我却碰了个小心眼儿的!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心转意?」 鹿宁拂开他的手,淡淡打断他:「这个问题,还得殿下自己想,我帮不了你!」 羽枫瑾察觉出她态度不善,只讪讪的笑了笑,也不再和她继续斗嘴。 马车中恢复了安静,羽枫瑾继续靠在车上睡觉,只是一只手却紧紧握着鹿宁的手,不肯松动半分…… ——计中计—— 白杨萧索,秋月惨淡。 曹州的城外也是满目凄凉,几波势力比较大,将成气候的土匪团伙,从幽州被羽枫瑾赶到颍州,又从颍州被曾瑞赶到曹州。 他们见羽枫瑾还没有动静,便在曹州安稳的扎根下来,抢劫的黑手立刻伸向了曹州百姓。 然而,他们此次很精明,也学着田不恕一样,住在海上。 他们时不时地将船靠岸,去城里洗劫一番,再逃回到海上,曹州府衙拿他们根本没办法。 得知曹州土匪的动向,石麟便带着他的嫡系兵团,从幽州乘船出发了。 日暮时分,夜露厚重,海上烟雾弥漫、波光粼粼。 隐隐能看到离岸不远的地方,停靠着几十条船。 浓重的大雾是很好的遮掩,侵袭者的靠近,那些人并没发现。 前去打探的暗哨,从水底慢慢浮上水面,轻盈的爬到甲板上。 罗文龙立刻走过去,笛声问道:「情况如何?」 暗哨气喘吁吁的说道:「那些土匪都在船上,他们对咱们的到来,毫无察觉!」 罗文龙转头看向石麟,问道:「大哥,咱们要不要现在动手?」 石麟眺望着远方沉吟片刻,沉声道:「嗯,行动吧!」 罗文龙领命,立刻跑到船头,举起两面旗子用力挥舞,旁边的船看到旗子,也纷纷跑上船头挥舞旗子。 很快,每一艘船都收到了进攻的指令,大家开始朝着目标一齐前行。 石麟斗志昂扬的站在船头,傲视着这些小杂碎。对他来说,他从未将这些人放在眼中。 船上还在做着白日梦的土匪们,有的正在举杯痛饮,有的已进入梦乡,谁也没感到危险的来临。 突然之间,海天相接处,响起一片气势磅礴的喊杀声,惊醒了船中的人们! 常年的战斗,让船上的人迅速意识到危险。大家心头一惊,纷纷提着兵刃,从船舱中冲到甲板上。 然而,当他们意识到危险来临时,已经太晚了。 石麟的十多条大船,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无数骁勇善战的土匪,手提尖刀从大船上,纵身跳到小船上。 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血腥残忍、实力悬殊的厮杀。 一时间,喊杀声、求救声、痛吟声响成一片,战况激烈、震荡山河。 石麟负手立在船头,昂起高傲的头颅,微笑着观看这场壮观的战争: 曹州的土匪们,或被斩首推入海中,或直接跳进海里,被藏在海里的人一刀毙命。 这场实力悬殊很大的战斗,很快就落下帷幕。 石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一声令下。 上百名弓弩手齐刷刷的站上甲板,拉弓撘箭,随着一阵「嗖嗖」之声,一个个燃烧着的羽箭,划过夜空,射向那些血流成河的小船。 眨眼间,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就燃起一座火山。 木头被点燃的劈啪作响之声,却掩盖不住惨烈的哀嚎声。 被大火焚身的人们,挣扎跳入海中,却转瞬间,又被海浪吞没…… 石麟站在不远处,看得津津有 味,心中颇为得意:如今他圆满完成了羽枫瑾的任务,可以前去羽枫瑾那里领赏了! 上次,他试探性的一开口要了五十万两。 羽枫瑾竟没有讨价还价,如今这场胜仗,帮羽枫瑾彻底扫除了所有匪寇,他定会让自己赚的盆满钵满! 想到此处,石麟命令所有船立刻调转船头,准备返回幽州。 此时,他们不再是东躲西藏的土匪,而是为幽州百姓铲除匪患的英雄。 虽然他已经忘了,自己的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 ——最后一击—— 石麟的船队,高唱着凯歌,从曹州兴高采烈、斗志昂扬的往幽州返回。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一行人刚刚登上幽州岸边,便有数千名身披红色战甲的士兵,将石麟及其部下团团围住。 石麟震惊了。 他手提尖刀警惕的站在兄弟正中,高声质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为何要围剿我们,我们是羽枫瑾的人!」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 一阵号角声过后,身披战衣的士兵们举起大刀,向这些刚打了场胜仗的土匪们冲杀过去。 士兵们锐不可当的脚步,让土匪们方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 寂静的海岸上,顿时闪现一片刀光剑影,撕杀呐喊声不绝于耳。 英勇无惧的战士们,拼命的砍杀着近身的土匪,几百名土匪霎时间血肉横飞、尸横遍野,金黄色的沙子很快被鲜血染红。 石麟被打得措手不及,毫无反击之力。 平日里训练有素的手下,也被骁勇善战、全身怒气的官兵,打得乱了阵脚,顿成一盘散沙,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这群官兵当然会有怒气,因为平日里石麟的部下嚣张惯了。 每次剿匪,官兵们都是被狠狠打一顿,才铩羽而归。 今日难得有这样一个报仇的机会,谁会放过! 忽然间,海上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九章 公卿虽贵不曾酬 石麟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几艘大船,突然燃起熊熊大火。 而船上的人,如方才被剿灭的土匪一般,或身披烈火、失声哀嚎,或冒险跳下海中,却转瞬间就被滔天巨浪卷走。 瞧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就像泡沫一样一个个消失在眼前。 石麟突然意识到:糟了,自己是中了羽枫瑾的诡计! 他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试图要将自己一网打尽! 霎时间,那些邀功请赏的富贵梦烟消云散,他甚至都想到了,自己被推上刑场的场面。 心中怒气顿时腾起,同时他也明白,想要反抗的话已经晚了。 既然翊王已经撕破了脸面,就没打算放他活着离开这里。 石麟暗暗捏紧了拳头,他决定放手一搏,不能这样窝囊的死了! 于是,他向着对方高声呼喊道:「翊王可在?我要和你说话!」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石麟瞪红了双眼,提高了音量继续扯开嗓子喊道:「翊王殿下,我已经如您所愿,将曹州的土匪都绞杀了!请您出来和我说话!」 不过,还是没有人回答他。仿佛他面对的不过是一群石像而已。 看来翊王是要撕毁合约,将自己置于死地。 石麟恼羞成怒,不由得挥动着双拳,失声吼道:「羽枫瑾!我石麟已经归顺朝廷了,难道你要出尔反尔,将我们赶尽杀绝吗?你就不怕全天下的土匪聚集起来找你报仇吗?」 这一下子,喊杀声忽然弱了下来。 石麟仔细看了看身旁,身穿红色铠甲的官兵,果然都纷纷退了回去。 可他四下看了看,身边倒着无数同伴的尸体,海上的船只也烧得已成灰烬。 石麟怒了! 他从来没有被人如此侮辱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挫败过! 就在他即将丧失理智,决定要和对方玉石俱焚之际,将他们围城铁通的官兵,竟突然往两旁退去,中间闪开了一条生路。 就在他错愕时,之间一位身高膀宽、神威凛凛的将军手,提着一把偃月刀,昂首阔步控马走了进来。 石麟愤懑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他便认出,来者正是当日与万人中,救出少年的那个将军! 他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知道这个人不可小觑,正是因为他守着城池,才让自己始终无法突破,那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守。 鬼力赤傲视他一眼,沉声问道:「你就是石麟?」 石麟也迅速冷静下来,沉着的答道:「我是!」 鬼力赤立刻一闪身,让出一条路来,说道:「你们剿匪成功,可以离开了!」 石麟一皱眉头,沉声问道:「羽枫瑾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得胜而归,将我们困在此处绞杀,现在又要放我走!」 鬼力赤冷冷一笑,说道:「围捕你们,只是要给你一个教训!记住,朝廷不是打不过你们,而是不想赶尽杀绝。」 石麟看了一眼身旁丢盔弃甲、浑身浴血的伙伴们。 又看了一眼,面前面无表情、军纪严明的官兵们,他终于放弃了抵抗。 他不想去数究竟死了多少人,只能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狼狈的踉跄离去。 他知道,此次肯放他一条生路,绝对不是因为羽枫瑾心怀善念、或菩萨显灵。 这是羽枫瑾在向自己示威:要么乖乖投降、要么被一网打尽! ——人质—— 难得的风和日丽、艳阳高照,一整天都没有风,院子里没有满院的落叶,只有蜷缩起来的几只青虫, 才相对着吐着秋丝。 早上的露气还是有些湿重,鹿宁被寒气激得打了一个喷嚏。 她睁开眼睛,想翻身起床,却赫然看到身旁,竟躺着一名男子。 一时惊惶,她险些惊叫出声,手已经摸到枕头下的匕首。 待她再一细看,才又气又怒的斥道:「殿下,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是要吓死人吗?我险些要出手!」 羽枫瑾支起脑袋,饶有趣味的看着她:「你我是夫妻,我睡在你身旁不正常吗?何须大惊小怪的!」 鹿宁忽然反应过来:这段日子,她一直和沐芊芊住在一起! 她连忙探出身子,四下看看,惊呼道:「芊芊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羽枫瑾将她拉紧怀中,蹭了蹭她的额头,喃喃道:「不知道,我半夜过来时,让殷总管将她抗走了。」 鹿宁挣了挣,却挣脱不开,便没好气的看着他,咬牙道:「殿下,私闯女子闺房,那是采花贼的行为!这和你的身份不符吧!」 羽枫瑾挑了挑眉,轻笑道:「谁让你不肯回去睡,才把我逼成采花贼的!你一日不回去,我就当一日的采花贼!」 「你!」鹿宁恨得牙痒痒,便赌气的说道:「你休想!以后我将房门上八道锁!」 羽枫瑾笑看着她,挑衅的说道:「呵,那我就把门拆了!」 「无耻!」鹿宁咬着唇,在他怀中挣来挣去。 羽枫瑾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凑到鹿宁耳旁,魅惑的声音响起:「你是在勾引我吗?」 鹿宁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立刻绷直了身子,再也不敢动一下。 看到羽枫瑾眼中渐渐燃起的火焰,鹿宁转而绽出笑脸,软语央求着:「我今天搬回绣楼去住。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羽枫瑾默默不语,用手脚缠住她纤细的身子,闭着眼休息。 然而,他唇角勾起的笑纹,却将他暴露无遗。 鹿宁叫不醒他,又不敢随意乱动,只能无助的任他缠着自己。 恰在此时,如同救星般的敲门声响起。 鹿宁大喜过望,连忙推了推假寐的男子,急道:「殿下,有人找你!」 羽枫瑾缓缓睁开眼,立刻起床去开门,鹿宁趁机跳下床赶紧穿戴整齐。 殷正茂走进门来,兴奋的说道:「王爷,石麟的弟弟带着五十万两银子来了!」 羽枫瑾却没有惊喜,脸上的神色有些莫测:「他可有说什么?」 殷正茂哈哈笑道:「他替石麟来传话,表示愿意从此归顺朝廷!」 羽枫瑾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似乎在忖度,却没有急于说话。 殷正茂却自顾自的笑道:「难怪殿下上次那么大方,给了他五十万两,原来您早知道这钱转个手,早晚都会回来!」 羽枫瑾淡淡的笑道:「无论石麟多么强悍,他早晚有一天,会失去谈判的筹码,届时,他就会乖乖认输的。不过,现在他认输还太早了!」 殷正茂一怔,忙问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摆了摆手,吩咐道:「你吩咐下去,好吃好喝招待着,别委屈他了。就说我现在很忙,过几天自然会见他!」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讪讪道:「殿下的手段,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羽枫瑾眼波儿一转,幽幽笑道:「他越是着急要归顺,我越是晾着他。让他好好享受来自王爷的盛情款待!他吃进去的这些饭菜,和那五十万两一样,早晚有一天要还的!那时,他便再也无法拒绝我的要求!」 殷正茂细细一想,敬佩的说道:「殿下的意思我名表了,我这就吩咐下去!」 说罢,他便兴致冲冲的转身离开。 他前脚一走,鹿宁才挑帘款款走出,幽怨的嗔道:「田不恕那么厉害,都归顺朝廷了,石麟却总是出尔反尔!也不知剿匪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 羽枫瑾瞥她一眼,冷哼道:「你想得太简单了!田不恕老女干巨猾,从未真心想要投降,谈判这么久,他一步都未曾退让过。」 鹿宁皱起了眉,不解道:「他不是向我们,提供了土匪的情报吗?」 羽枫瑾脸色微变,冷笑道:「他向外人宣布投诚,只是想拿我当枪使。他屡次提供土匪的情报,无非是想借我的手,为他铲除对手!」 鹿宁一惊,懊恼道:「那我们不是被他耍了?」 羽枫瑾眸光一闪,不甚在意的说道:「我早就看穿他的把戏,怎能被他耍!我拿着他假意投诚的事,去骗其他的土匪投降。而且,有了他提供的情报,剿匪的工作顺利了很多,损失也少了很多。」 鹿宁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石麟呢?他会乖乖投降吗?上次明明就为困住他了,为何要放了他?」. 羽枫瑾眯起眼,沉声道:「我们不能和亡命之徒拼命,要和他斗智!抓了一个石麟,会逼着王城和钱福会立刻有所行动!想要彻底剿灭这个团伙,得先压一压石麟的气焰,让他帮咱们对付那两个人!」 顿了顿,他说了句:「我得去见一见将军,你再休息一下吧!」 随即,他穿好狐裘,往门外走去。 听到这话,鹿宁按捺着心中的狂喜,殷勤的将他送到门外,心想着:终于走了,今晚一定不能让他再进来! 不料,羽枫瑾刚刚迈出门,便转过身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今晚你若不回去,我还会来!什么锁都拦不住!」 说着,便得意的扬长而去。 鹿宁恨得咬牙切齿,她看了看木门,暗道:你要拆门?我偏不让你如愿!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章 公卿虽贵不曾酬(二) ——底牌—— 深秋将逝,蝉的叫声悲凉呜咽。窗前的梧桐树上,最后一片垂死挣扎的叶子,也被寒风卷落到地上。 眨眼间,石洪在马帮已住了五日,大家好吃好喝的款待,他却更加忐忑。 因为他心如明镜:一个人质不该受到这样的礼遇! 大家这样招待他,羽枫瑾又躲着不肯见他,只能说明——他离死不远了!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羽枫瑾! 就在石洪惶惶不可终日的第六日,羽枫瑾终于满面春风的前来见他了。 第一次见到羽枫瑾,石洪始终躬着身,不敢抬头直视,这位把石麟气得冒烟儿的人物。 他只能战战兢兢地说道:「草民石洪叩见王爷,翊王殿下吉祥!」 羽枫瑾打量着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纪,有些畏畏缩缩的年轻人,语气平和地问道:「你就是石麟的弟弟石洪?」 「回殿下,草民正是石洪!」石洪像是被一股莫名的气势所压倒,始终不敢直起腰,态度毕恭毕敬。 羽枫瑾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撩袍坐下:「这几日本王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来见你,手底下的人可有好好招待你?」 他温和的口气,让石洪更加惶恐:「多谢翊王殿下关心!马帮兄弟十分热情,草民甚是惶恐!」 羽枫瑾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地问道:「本王听说石麟命你带了许多财宝而来,不知他有何用意?」 石洪立刻跪下身去,拱手说道:「兄长让草民前来,是向您表示,他要归顺的诚意!那些财宝是为了答谢殿下,手下留情的谢礼,还望殿下不要嫌少!」 羽枫瑾眸光一转,别有深意的笑起来:「石麟的意思本王明白了!不过,以他以往屡次的出尔反尔,本王怎知他是否甘心归顺!亦或者,他只是被打怕了,所以暂时示弱,求得一时喘息罢了!」 石洪蓦地一惊,忙拱手道:「殿下明鉴!兄长真是万分诚心的,想要归顺朝廷,绝不是在敷衍!还请王爷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羽枫瑾叹了口气,为难的说道:「本王曾给过他归顺的机会,可他却嗤之以鼻。事到如今,他再想归顺朝廷,可不这么容易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幽深的看向石洪。 石洪一慌,忙不迭地磕头拜道:「只要您给我们一个机会,您说什么,我们一定照做!」 羽枫瑾沉吟片刻,淡淡地说道:「你回去带句话,如果石麟真心实意想要投诚,唯有献出他的同伙王城和钱福二人方可!」 石洪一惊,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见羽枫瑾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他心中一沉,立刻垂下眼眸,拱手道:「是,草民一定如实转告给兄长!」 羽枫瑾掸了掸衣襟,款款站起身来,淡淡道:「念在他及时知错就改,本王向你承诺,只要石麟肯交出同伙、主动投诚。过往之事一概既往不咎,还能让他封妻荫子、安享荣华富贵!」 「是!草民一定一字不差的带到!」 此时此刻,石洪对羽枫瑾提出的条件,已无法拒绝,对羽枫瑾的许诺,也不该奢望。 ——鸿门宴—— 月照中天,星子稀疏,竹叶上凝聚的露水,不时滴滴答答的滚落下来。 石麟的山头上却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今晚,他要大肆宴请钱福。 前段日子因为分赃不均,以及羽枫瑾的挑拨离间,三个山头已经许久不相往来王城和钱福都在生石麟的气。 然而,二人却心如明镜:三方是有抱团取火,才能抵抗朝廷,继续作威作福 ! 即便他们想得明白,可三人谁也没有主动向对方示好。 今晚,钱福听到石麟要请自己喝酒,自然是欣然前往。 钱福带着一众兄弟,气势磅礴、威风凛凛的出现在石麟的营寨前,石麟已摆下千人大阵,在门口热情相迎。 双方的人马在营寨门口汇合,二人也不计前嫌的相互寒暄。 看上去既不像是赴宴,倒更像是在向对方展现自己的实力。 石麟向钱福拱手笑道:「大哥,你来了!咱们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钱福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还以为你现在意气风发,把我这个老哥哥给忘了呢!」 石麟一边引他入席,一边笑道:「怎么可能,哥哥多心了!」 说着,二人说说话笑笑的,并肩往里走去。 钱福带来的小弟,也被石麟的部下招待着去喝酒。 二人落座,石麟殷勤的为他斟酒,举杯敬道:「今日多谢大哥肯赏脸前来,要没有哥哥当年的提携,就没有弟弟我今日!」 钱福听他这么说,只呵呵一笑,别有深意的问道:「诶,你我之间莫说客套话!今日你设下这顿宴席,你是有事相求,还是只为了叙旧?」 钱福在土匪窝里滚大的,自然是不好糊弄,他明白有个词叫鸿门宴。 石麟却哈哈一笑,面不改色的说道:「大哥多心了!我知道前段时间,我手下的人起了私心,私吞了抢来的财宝,大哥有些不满!小弟今日是向你赔罪的!」 听到这话,钱福顿时松了口气,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无非就是想用一顿酒席,以化干戈为玉帛! 钱福面露不悦之色,轻哼道:「咱们谁也不是三岁小孩!你那些手下,若没有你的授意,谁敢轻易扣下财物!我知道,你现在在江湖上有些虚名,无论是朝廷还是绿林中,都对你高看一眼,所以,你自然是看不上我这个老兄弟了!」 石麟连忙起身为他斟酒,陪笑道:「大哥这是哪里的话,咱们这么多年来,腥风血雨中抢下多少财富,弟弟什么时候藏私过。这次真是失误!还请哥哥勿怪!」 说完,他向身旁的罗文龙使了个眼色。罗文龙会意,立刻转身离开。 不过一会儿,罗文龙便带着兄弟们,抬着几个大箱子缓缓走进门来。 石麟一抬手,罗文龙便将这些箱子一一打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 钱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珠宝,狐疑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麟自斟了一碗酒,举杯敬道:「小弟知道手下那些杂碎做的事,便立刻处罚了他们,并且将这些财富重新分配。这些就是哥哥的,弟弟向你保证,只多不少,还望哥哥笑纳,并原谅小弟的疏忽!」 常言道,抬手难打笑脸人! 更何况还有这几箱子的诚意。钱福多日来积攒下来的满腔怒气,竟顿时烟消云散。 钱福换上一副笑脸,连忙自斟了一碗,回敬他:「看到贤弟如此诚意,看来是我多心了!哎,想必定是手下小弟故意添油加醋,冤枉了你!这件事我回去之后一定严查,将那些乱传闲话的人狠狠教训一下!也请贤弟莫怪哥哥!」 石麟面露大喜之色,立刻举碗回敬道:「好!过往之事,咱们就此不提了!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虽然中间波折颇多,可毕竟是这么多年生死与共的兄弟。加上石麟今日这番作为,处处都表露着自己的真心实意。 此时此刻,钱福彻底放下了所有的恩怨和戒心。 这一夜,二人又像以往那样追忆往昔、畅谈未来。 石 麟举碗频频敬酒,二人交谈甚欢,喝得十分尽兴。 不过一会儿,地上就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个空荡荡的酒坛。 而钱福不知何时已趴在桌子上,似乎是醉得不省人事。 石麟满面通红,也有些意识不清。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推了推趴在桌上的人,大声叫了几句:「大哥!大哥!快起来,咱们继续喝啊!」 可钱福却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只用巨大的鼾声回应他。 石麟立刻恢复了神志,看向身旁的罗文龙一摆手,冷道:「绑了吧!」 罗文龙领命,立刻掏出绳子走上前来,干脆利落的将钱福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到了此时,钱福还是没有清醒。 罗文龙擦了擦额头的汗,向石麟问道:「老大,接下来该怎么办?」 石麟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面无表情的说道:「按照约定,给他们送过去吧!」 罗文龙迟疑了一下,又道:「可翊王要的是两个人,如今我们只交出一个人,怕是……不好交差啊!」 石麟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森冷的说道:「王城手中有军队,处理起来比较棘手!我还得想个妥善的办法!钱福比较好对付,你先将他送过去吧!」 罗文龙沉吟片刻,又问道:「可他带来的手下,又当如何处置?他们看到钱福被绑,怕是要大闹一场了!」 石麟冷冷一笑,说道:「他们喝了掺着***的酒,现在都被绑了。等他们醒了之后,若肯归顺我便放了,如果不肯便杀了!」 罗文龙终于展颜,笑道:「好!老大你休息吧,我现在就亲自将人带过去!」 说完,便连同几个小喽啰,抬着昏睡不醒的钱福往外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一章 公卿虽贵不曾酬(三) ——反间计—— 几只寒鸦倚着秋树缄默无言,淡淡霞光斜映着西窗。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钱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这屋子灯火昏暗,却十分温暖,装饰的典雅气派。 脑袋中昏昏沉沉的,他依稀只记得自己似乎在和石麟喝酒,根本记不起如何到这里来了,更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突然,一个温润又淡漠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钱福,你醒了?」 钱福一怔,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竟被绳索绑着。 再定睛观瞧着面前风度翩翩、儒雅富贵的男子,正一边喝着茶,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他不认识面前的人,可此人周身的气质,却让钱福立刻警惕起来,愤怒的质问道:「这是哪儿?你是谁?」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这里是幽州府衙,我是翊王羽枫瑾!」 听到对方响当当的名号,钱福大惊失色,立时酒醒了一半,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像头愤怒的雄狮般,挣扎着嘶吼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石麟呢?我不是在和他喝酒吗?」 羽枫瑾幽幽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聪明如你,此时应该能想明白。石麟今天特地摆下鸿门宴邀你前去,故意将你灌醉,就是要将你绑来送给本王!」 已隐隐察觉到真相的钱福,怒目瞪着他,失声嘶吼道:「这不可能!你撒谎!石麟是不会背叛我们的联盟的!」 他不敢承认,自己千算万算还是中了石麟的圈套!他更不敢相信,石麟果真会对自己下手! 羽枫瑾往椅背上一靠,面露讥讽之色:「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更何况,你与石麟合伙打劫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他为了保命,都能舍弃亲弟弟的命,自然也舍得用你和王城的命,换他自己的平安无虞!」 钱福双目失神的坐在椅子上,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他知道羽枫瑾说的,都是真相——石麟的确是这样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 呆了片刻,他冷眸瞪着羽枫瑾,咬牙切齿的说道:「妈的,老子遭到暗算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便!」 羽枫瑾却笑了笑,向身旁的衙役一摆手,吩咐道:「去,将他松绑!」 左右官兵得令,立刻走过去,将钱福身上的绳索松开。 钱福目瞪口呆的看着羽枫瑾,彻底晕头转向了:自己莫名其妙的被绑来,又被莫名其妙的放了!羽枫瑾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羽枫瑾却忽然沉下脸,用慑人的眼神望着他,身上一派王者之风:「钱福,本王要的一直都是石麟!只要你肯与本王合作,本王就放了你!你若不肯合作,本王就派兵灭了你的山头!要怎么做,自己好好想清楚!」 钱福警惕的瞪着他,冷声问道:「你想要我怎么配合?」 羽枫瑾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缓缓说道:「不难,本王要你给王城写封信!」 钱福顿生疑惑,反问道:「给王城写信?你要我写什么?」 羽枫瑾拿出一封信递给他,冷道:「将这封信一字不差的誊抄下来即可,其余的话不必多问!」 钱福狐疑的接过信来,仔细看了一眼,登时傻眼了: 这封信是以钱福的口吻写给王城的,信中字里行间都满是愤怒。 信上写着其实王、钱二人很早之前,就对石麟心生怨恨。所以,他们二人决定要联手除掉石麟,时间就定在几日后。 甚至连如何行动,都写得十分周密,看上去绝不像假的。 钱福扔下信件,转头怒瞪着羽枫瑾,咬牙道:「你 让我写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面前人的狠毒用心。 羽枫瑾忽然勾起唇角,脸色却阴沉得吓人:「听着,你要想活着,只能乖乖配合!问多了,小心脑袋不保!」 说着,他立刻给身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那士兵捧着早已准备好笔和纸走到钱福面前。 钱福瞪着双眼,愤恨的盯着面前的纸笔,心里却是挣扎了起来: 放在眼下的情况,似乎自己只有配合这一条路。不过,一想到石麟对自己的手段,他似乎也没那么犹豫了。 微微抬头,看到随时会一怒而起的羽枫瑾,他才不得不接过纸笔,将那封信誊抄了一遍。 羽枫瑾拿着信仔细检查了一番,便一语不发,起身离开。 罗文龙将钱福送来之后,就一定等在外面。 见到羽枫瑾走出门,他立刻拱手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将钱福的信件递给他,吩咐道:「去将这封信给石麟送过去!」 罗文龙一怔,忙问道:「这不是钱福写给王城的吗?怎么给石麟送去?」 羽枫瑾冷冷一笑:「信是写给王城的,不过是要给石麟看的!你可别说漏嘴!」 罗文龙看了看手中的信,也不敢多问,便揣着信连忙返回。 羽枫瑾抬头看了看满天星子,叹道:「看来,石麟今晚要有所行动了,本王真是拭目以待呢!」 ——撕破脸—— 山野茫茫,林中的寒气渐渐侵入屋内,月光洒满山寨中的每个角落。 罗文龙从幽州衙门策马归来,在山寨前翻身下马,踩着碎玉般的月光,满腹心事的往石麟的房内走去。 抬手敲了敲门,房门一打开,罗文龙却愣在了原地,因为前来开门的人,不是石麟,而是一名千娇百媚、仪态万千的女子。 见到罗文龙,女子并不意外,只淡淡的说了句:「石麟喝多了,在床上休息!」 罗文龙连忙低垂着眼眸,拱手道:「那我明天再来吧!」 女子却拦下他,说道:「不,石麟方才吩咐了,你若回来,他急着要见你!」 说着,女子便闪开身子,抬手比了个请。 罗文龙略一沉吟,抬步走进屋去。 只一眼,他心中已确认——这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子,便是那个石麟背后的枪手,也是石麟最在意的人! 屋内的烛火摇晃,红泥小火炉烧得很旺。 石麟靠在床上,微微阖着眼,脸上通红一片。他身旁的桌案上放了一碗,喝掉一半的醒酒汤。 听到罗文龙靠近的脚步声,石麟轻轻睁开眼,喃喃问道:「事情办得怎样?」 罗文龙斟酌的说道:「已经顺利将钱福交给羽枫瑾,羽枫瑾已将他关入大牢。」.z.br> 此时,他心中心心念念的是怀中那封信,他该如何交给石麟。 想不到一个更缜密的借口,罗文龙决定先打探一番。 他迟疑的开口问道:「大哥,殿下问了,王城什么时候能交上去?」 没想到,石麟竟坐直了身子,一双醉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沉声道:「方才我想了想,我与王城合伙这么多年,交情深厚,虽然说我们常有纷争,却从未真正红过脸!我如果此时将他交上去,羽枫瑾一翻脸,我就孤掌难鸣了!所以,我不能把王城交上去!」 这一番话让罗文龙大吃一惊,他忙问道:「那羽枫瑾那边该如何回复啊?」 石麟冷哼一声,毫不在意的说道:「拖着他!咱们只要和他说,王城这人不好对付,然后一直拖着。 他既不能对咱们动手,又无可奈何。这样我们不但保存了实力,又让朝廷那边放松了戒备。岂不是两全其美!」 罗文龙到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在事情看似尘埃落地时,羽枫瑾还要命他将这封伪造的密信,交到石麟手上。 因为石麟阴晴不定、左右摇摆,说出去的话,可以随时反悔! 同时,罗文龙察觉到——时机到了! 他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面色阴沉的说道:「大哥,这是我手下的小喽啰,从钱福手中截获的一封信,你先看看再说吧!」 石麟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为何要截下他的信?」 罗文龙毫不迟疑的答道:「这是他放在身上,还未送出去的密信!」 听到此话,石麟立刻拿过信件,快速展开读了起来。 「妈的!」石麟拍案而起,将手中的信撕个粉碎。 女子闻声走了过来,看到石麟坐在床边铁青着脸,气得全身发抖。便莲步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石麟看了她一眼,口气缓和了一些,说道:「没想到王城和钱福早有勾结,他们看我一人独大十分不满。便一直想找个机会除掉我,怎奈我手中兵强马壮,他们不敢轻易动手。得知最近我屡屡受挫,便想设下圈套欲将我除掉!」 罗文龙听到这话,故作愤怒的骂道:「这两个混蛋!他们也不看看咱们这山寨能有今天,是谁打下来的!若不是大哥坐镇,王城早被债主打死了,钱福早被以前的手下除掉了!他们竟然还不满足!」 石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女子却走过来,柔声细语的说道:「石麟,你以前跟过很多大哥,哪一个不是被亲近的人杀死。做土匪的本就是亡命之徒,更何况你们几个人积怨已深,他们会有这样的情绪也是正常。」 石麟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说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二章 生死关头自相谋 栾歌蕊轻抚着他的脸,柔声劝道:「将王城交出去,咱们归顺朝廷吧!」 石麟深深凝着她,依旧不肯松口:「王城是我最后的筹码,如果我真和他撕破脸,到时候,羽枫瑾再翻脸不认人,我们可就没有退路了!」 栾歌蕊凄然一笑,说道:「我们本来就没有退路!田不恕已经归顺朝廷,你上次帮助朝廷剿匪,就是在向天下昭示,你和土匪们势不两立了。 如今如果你不归顺朝廷,那么田不恕、其他的土匪,还有朝廷,都会视你为敌。届时,若他们一起攻来,我们是死路一条,就算王城也不会管你的。而且我觉得,一个王爷总比一个土匪,要靠谱得多!」 说着,她靠在石麟的肩上,柔声说道:「等咱们归顺朝廷后,就能过着安稳的日子!你不必整日打打杀杀,我也不必再去青楼卧底。我们能天天在一起,生一大堆儿女,这样不好吗?」 这些动人又真诚的话,终于打动了一直游移不定的石麟。 他仰天长叹一声,终于说道:「好!既然如此,老子和他们拼了!那王城虽然统率军队,可论智谋,他不是我的对手!看我如何生擒王城!」 说罢,他看向一旁局促不安的罗文龙,沉声道:「老罗,你过来,听我计谋!」 罗文龙连忙走过去,石麟便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最后,石麟看着他,眼中多了分决绝和坚定:「你听明白了吗?」 罗文龙笑了笑,说道:「放心,这事儿有我在,准成!」说罢,他便拱一拱手,转身离开。临走前,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石麟怀中的女子,扯了扯嘴角! ——层层圈套—— 深夜寒重,冷雨霏霏,惨淡的月光照着幽州府衙的监牢,钱福裹着一床破被子,坐在草席上孤枕难眠。 看着狭小的气窗外,忽明忽暗的星子,他感慨万千: 前一日,他还是在山寨中作威作福、尽享荣华、挥斥方遒的土匪头子。 不过眨眼间,竟就成了阶下囚。蹲在这四下漏风、暗无天日、骚气熏天的牢房中,吃着发霉的窝头、喝着馊掉的粥。 此时此刻,他无比痛恨那个绑他来的人,那个摆下鸿门宴,用金银珠宝蒙蔽自己,却为了保命献出自己的石麟。 钱福在心中暗暗发誓——如若有一天,他能走出这监牢,定要手刃石麟,以报今日之仇! 沉重的叹了口气! 他心里深知,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他怕是此生都出不去了。 可钱福转念一想,希望自己的突然失踪,引起王城的惊觉。 他手中握有重兵,如果此时反水,石麟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甚至,钱福希望羽枫瑾能宰了出尔反尔、不讲义气的石麟,他也觉得解气! 铁栏外路过几个狱卒,他们在高声议论着,今晚要去找个地方喝个痛快,喝到不醉不归! 钱福「呸」了一声,心中暗暗骂道: 狗杂碎的狱卒!小心你们喝多了,也被人捆了去,摘了脑袋! 可是骂人并不能缓解他此时的饥寒交迫,他只能裹紧薄的不能再薄的棉被,缩在墙角里打着瞌睡,时不时的打几个喷嚏,便扯过袖子擦去清鼻涕。 朦朦胧胧之间,钱福似乎听见牢房外有一场的响动,他却不以为意,转过头去接着睡觉。 不过一会儿,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钱福终于开始惊觉,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的牢房前,随即便是哗啦啦的铁链声。钱福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冷峻的瞪着外面。 待他看清来者的面目,忽然怔住了,全身竟 激动得止不住的颤抖。 待来者打开牢门,大步向他走来,他才激动的惊呼:「王城,你怎么来了!」 王城面沉似水的走进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一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让大哥受苦了,趁着狱卒们没回来,咱们赶紧走吧!」 钱福大喜过望,连忙点了点头,和他一边往外走去。 二人带着众位兄弟一边往外走,钱福一边激动的问道:「二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怎知狱卒今日不在?」 王城面沉似水,沉声道:「是石麟告诉我,说你被那个王爷抓起来了,还告诉我今夜狱卒不在,与我商量了这个劫牢的计划将你救走!」 「什么?」钱福拉住了王城,忽然站住了脚,失声问道:「你说是石麟让你来的?那他人呢?」 王城丝毫没觉得不妥,反而沉着的解释道:「他的兵少,所以让我打先锋,他负责在外面打掩护!」 钱福皱着眉头,冷哼道:「你确定他来了吗?」 王城被问得一怔,忙道:「他让我先来救你,他随后来接应咱们!」 钱福一拍大腿,愤愤的骂道:「兄弟啊,你被他骗了!」 王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钱福长叹一声,垂头丧气的说道:「石麟已经和朝廷达成交易,只要将咱们两个交出去,朝廷就能既往不咎、放他一马!」 王城顿时大惊失色,慌忙问道:「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钱福一拍他肩膀,懊悔的叹道:「兄弟,那是因为你手握兵权,他自知斗不过你,所以就瞒着你先拿我开刀!」 听到这里,王城恍然觉悟,凛声问道:「这么说,你是被他送进来的?」 钱福等元素行研,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狗贼人!他设下鸿门宴将我骗过去,又用金银迷惑我,让我放下戒心。等我被他灌醉,就被他就绑了送到这里!」 王城顿觉心惊,不觉喃喃自语道:「那他为何让我来救你?」 钱福眼珠一转,陡然疾呼道:「不好!他怕是设局来个瓮中捉鳖!」 说罢,他扫了一眼王城带来的人,忙道:「你怎么就带了这么几个人?」 王城冷声道:「石麟说劫牢要秘密进行,不能来太多的人,以免打草惊蛇!」 钱福一拳砸在墙上,咬牙切齿的说道:「妈的!他这是要斩断咱们后路啊!」 王城心头一凛,立刻提刀拔步往外冲出去。 一行人刚跑到牢门口,门外霎时火光四起,他们被明亮的火光刺得睁不开眼。 过了许久,他们才适应光亮,待看清前方的情况时,一伙人全都傻了眼: 上百名弓弩手将牢房围个水泄不通,他们手中的弓都已拉满,箭头均指向门内的几个人。 另有上百名骑兵围在弓弩手身后,他们手中高举着火把,将严冷的夜,映得亮如白昼。 钱福和王城相视一眼,暗道:果然,他们被算计了! 此时,走出来一位身材魁梧、神威凛凛的将军。 他目光冷峻的看了二人一眼,低沉着声音问道:「前来劫牢者可是王城?」 王城咬一咬牙,往前走了一步,昂首挺胸的说道:「老子就是王城!」 鬼力赤睥睨着他,沉声道:「翊王殿下命我传话,你若愿意就此投降,他就给你一条活路。你若不肯投降,则就地诛杀!」 王城纵目看了看铁通般的包围圈,又回头看了一眼面若死灰的钱福。 他才一咬牙、一跺脚,不甘愿的问道:「王爷他在何处?我要面见他!」 话音刚落, 一顶青色的轿子缓缓抬了过来,停在牢房门前。 鬼力赤走上去掀开轿帘,一位紫袍玉带、雍容华贵的男子,昂首阔步走了出来。 他冷眼睨着王城,问道:「你找本王?」 王城死死盯着羽枫瑾,冷声质问道:「是你设局要绞杀我?」 羽枫瑾轻嗤一声,寒声道:「石麟愿意用你们二人的性命,换他一生的荣华富贵。所以,今日他设下此局将你擒获,并命人通知本王前来拿你!」 从羽枫瑾的口中,确认自己被出卖。 王城气得浑身一震,他抬眼狠狠瞪着羽枫瑾,又问道:「既然你要拿下我,为何还要给我一条生路?」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俊雅的脸上浮起嘲弄的笑意:「本王不喜欢赶尽杀绝,愿意给任何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肯诚心归顺朝廷,本王可以既往不咎!」 王城恶狠狠的瞪着他,愤愤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让石麟设计捕获我?」 羽枫瑾双眼微微一眯,慢悠悠的说道:「石麟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你们的合作本就是一盘散沙,为了利益,他随时可以甩开你们。而你们若没有他在,也根本不是朝廷的对手。所以,前途无望!你们唯有招安这一条路可走!」 王城蓦地心一凉,骤然垂下双手扔下兵刃,抱拳拱手,咬牙道:「你说的有理!王城愿意归顺朝廷,从此做个良民!」 羽枫瑾终于满意的笑了。 他一摆手,一众官兵快速跑过来,将王、钱二人极其党羽全部拿下。 羽枫瑾走到鬼力赤身旁,嘱咐道:「老将军,尽快动手吧!迟则生变!」 鬼力赤一拱手,说道:「殿下放心!老夫这就前去,给那个狡猾的石麟,送去最后一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三章 生死关头自相谋(二) ——反悔—— 就在王城率领几十名小喽啰,去幽州监牢营救钱福时,石麟带着罗文龙及手下的弟兄,却冲进了王城的老巢。 面对上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石麟即刻展开了一番慷慨陈词。 简单来说,就是告诉他们:王城已经弃他们而去,投奔到朝廷的怀抱中。 从此,王城便改头换面,做个良民了! 而面前的这些人,有愿意留下的,就跟着他一起干! 不愿意留下干的,可以离开山寨另谋生路。 听完这番蛊惑人心的讲话后,下面的士兵都沉默了: 头领的突然叛变,让每个人都感到被抛弃的颓然,难免心生怨恨。 经过一番思量,许多无家无业的人,仍然选择留下,跟着石麟继续干! 一些有家室的人,怀着对王城的失望,和被朝廷追打的恐惧,选择下山另谋出路! 石麟履行了承诺,他没有为难这些人,而是闪开了一条路,让他们下山去。 不过,就在这些人下山时,就被埋伏在山脚下,那些石麟的手下全部绞杀了。 石麟看着眼前,这些归顺的士兵,终于像个胜利者般满意地笑了。 罗文龙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老徐,你不去找翊王了吗?」 石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老罗,你糊涂啊!以前三个人的团伙,现在就剩我一个人。我非但兵权在握,以后再也不需要和别人分账。以我现在这个实力,翊王想要招安我,自然要重新谈谈条件!」 罗文龙抬起眼皮,看了看眼前这个人,暗叹道:看来翊王对石麟的判断真是没错! 他狡猾善变、见利忘义又诡计多端,想要降服他,还需要再费些功夫! ——最后一击—— 深秋露重,山色戚戚,寒风涤荡在山寨中,难掩一派歌舞升平之态! 石麟搂着栾歌瑞坐在高台上,醉眼朦胧的欣赏着底下的歌舞,二人频频举杯互敬,偶尔凑近耳边低语几句,看上去十分亲密。 密密麻麻的手下分坐在两侧,大家一边欣赏歌舞,一边举杯痛饮,几杯酒下肚,众人皆有了浓浓的醉意。 看着这么多人都臣服在自己的麾下,石麟膨胀到了极点: 从今往后,山寨的事均有他一人说了算! 抢来的财物,再也不用与人分享! 他相信不久之后,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定会超过田不恕! 想到此处,石麟一时得意,又连饮了几杯。 唯有栾歌瑞始终忧心忡忡,试探着问道:「你真的不准备,向朝廷投诚了?那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不都白费了吗?」 石麟搂紧她的腰肢,大笑道:「兄弟尚且都靠不住,更何况是朝廷呢!尤其是那个阴险狡诈的王爷,一路上给我设了多少陷阱?如果不是我机智聪明,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他的话,绝对不能信!」 栾歌瑞却面露忧色,轻轻叹息着:「可是,咱们这样打打杀杀、东躲西藏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石麟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们现在拖着翊王,既不招安,也不招惹他们。让他以为我们是自己人,但实际上这只是缓兵之计。等耗到翊王离开这里,咱们便自由了!」 栾歌瑞的眸子黯淡下来。 她知道石麟野心勃勃,一直想要做个土匪皇帝。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一直想要的,都是那种相夫教子、平静安稳的生活。 显然,这与与石麟想要的叱咤风云、称霸绿林,是背道而驰的! 如 果一方不能妥协另一方,说不定,他们也会向石麟的两个同盟一样,最后落得个分道扬镳的下场。 想到此处,栾歌瑞的心头就泛起一阵酸意。 酒席正酣,大家玩得尽兴,罗文龙面色凝重的走过来,向石麟一拱手,却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石麟斜眼横睨着他,笑道:「这一晚上你都去哪了?怎么没来一起喝酒?」 罗文龙踟蹰了片刻,看了着下面醉醺醺的土匪们,低沉着嗓子说道:「大哥,出事了……」 石麟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现在咱们已经是只手遮天了,还能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慌张啊?」 罗文龙深深的叹了口气,沉声道:「大哥,咱们怕是完了……」 石麟听到这话十分不悦:「这是什么丧气话!」 罗文龙却撩袍跪下,拱手道:「大哥,羽枫瑾手下的那个将军,已经带兵将咱们山头,围个水泄不通。他命我前来传话,如果我们不投降,就走不出这山寨!」 听到这话,石麟大惊失色,立刻酒醒了一大半。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喊道:「怎么这么突然?那么多人守在山下,为何没人来通禀?」 罗文龙皱起没脱,痛心疾首地说道:「那些兄弟还未来得及过来通禀,就被杀了。」 石麟心中一颤,忙问道:「他带了多少兵马?」 罗文龙沉沉一叹,脸上写满了绝望:「漫山遍野密密麻麻都是士兵,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每一条下山的路都被堵死了。我们现在……是无路可逃了!」 栾歌瑞抹着眼泪,慌不择口的说道:「让你归顺,你偏不听,现在怎么办啊?」 石麟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到此时,他才猛然顿悟: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羽枫瑾看透了! 自己走的每一步,也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羽枫瑾真是个可怕的对手,他似乎无所不知! 一边设下一个个圈套,等自己钻进去,一边不停的敲打着自己、提醒自己:除了投降,别无选择! 石麟提起酒坛猛灌,酒水浇在他脸上、身上,将他一颗火热的心浇熄。 即便再不甘愿,他也只能长叹一声,咬牙道:「输了!这场斗智斗勇的战争中,咱们彻底输了!所以……投降吧!从今往后,我们就要与这山水为伴、逍遥快活的日子彻底告别了!」 ——请降—— 对于石麟来说,这个晚上,是他最开心的一天,也是他最痛苦的一天! 一天,只有一天的时间! 他先后出卖了两个同盟者,兼并了所有部下,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土匪头子,甚至自恃可以与田不恕并肩。 然而,这份喜悦还没有持续到第二天,便被羽枫瑾的重重部署打回原形。 当天晚上,他并没有让鬼力赤久等,就送来了投降信。 当然,这次鬼力赤并没给他再次反悔的机会,他将官兵退后了一段距离,却并没有撤走。 直到第二天,闯荡江湖、纵横四海数十年的石麟,终于公告天下: 决定无条件投降!从此归顺朝廷! 顿时,天下绿林中人皆哗然! 石麟带着手下的人,到幽州城来请降的这一天。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幽州城外一片绿草连到天边,远处的青山苍翠欲滴更显浓郁。 张维城站在城楼上引颈张望,见到茫茫草原上,竟然奔过来千军万马,如一片黑色的海洋。 那是石麟带齐了所有人马,威风凛凛、浩浩荡荡的疾奔而来。他 们看上去不像是投降者,更像是一个进犯者。 张维城心里一慌,立刻向城下的守将喊话:「快!快!做好防御,不许打开城门!」 守城的将士们,看到来者气势汹汹,也被吓傻了眼。一个个变得畏畏缩缩、胆战心惊,生怕这又是一场假投降! 张维城提着衣袍,一边跑下城楼,一边向身旁的士兵喊道:「快点备马!本官要去见翊王殿下!大事不妙了!」 他飞身上马,刚走没多久,就看到鬼力赤和朵颜三卫的人,簇拥着羽枫瑾的锦轿,昂首阔步的往这边走来。 见到张维城的慌张模样,鬼力赤一抬手,叫停了队伍。 他翻身下马,拱手道:「张大人,何事如此惊惶?」 张维城脸色苍白,火急火燎的问道:「殿下呢,我有急事找殿下!」 门帘被掀开,露出羽枫瑾一张沉静的脸,他盯着张维城,道:「出什么事了?」 张维城见到羽枫瑾,如见到救星一般,立刻扑过去,拱手道:「殿下,那石麟哪是来请降的,明明就是来攻城的!」 羽枫瑾双眉一竖,问道:「为何这么说?」 张维城擦了擦汗,颤声道:「他带着全部手下,浩浩荡荡的冲杀过来了。」 羽枫瑾沉稳的问道:「他们可有带着兵器?」 张维城一怔,讷讷道:「不曾注意到!」 羽枫瑾放下轿帘,冷静的吩咐道:「继续往前走,咱们去看看!」 当羽枫瑾背着手,昂首阔步登上城楼时,石麟正带着数百名随从,在门外喊话:「王爷,我是石麟,前来请降,速开城门!」 他们一个个趾高气昂、神色中颇为不削,口气中还有一丝挑衅。 羽枫瑾平静的看着下面叫嚣的人,向张维城吩咐道:「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张维城大惊,立刻阻拦道:「殿下不可啊!如果他们趁机入城作乱,该如何是好?我们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羽枫瑾转过头白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在这呢,你怕什么!开门!」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四章 生死关头自相谋(三) 说完,羽枫瑾便带着鬼力赤和叶青峰,款步走下城楼去。 话说至此,张维城也不敢再阻拦,只好命守城将士打开了城门。 城门终于打开,吊桥被放了下来。 石麟看到三个人,阔步走上吊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羽枫瑾,只一面,却足以让他心服口服。 羽枫瑾仅带着两个人,就出城来面对他上百名荷枪实弹、身负甲胄的部下,英挺清瘦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双方人马纷纷踏上吊桥,在桥上正式会面。 城楼上上千只眼睛,都紧紧盯着这历史性的一幕,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张维城更是做好,随时营救羽枫瑾的准备。 羽枫瑾负手阔步走到他们面前,用沉着冷静的声音说道:「我就是翊王,你们谁是石麟?」 石麟迟疑了一下才站出来,走到羽枫瑾的面前,缓缓弯下了膝盖,终于低下了他一向高傲的头颅。 「叩见翊王殿下,草民就是石麟!」 话音刚落,他身后乌泱泱的部下,也紧随其后屈膝跪下,臣服于羽枫瑾。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高声说道:「石麟,你带领众多匪寇躲进山中自立为王多年。今日既然肯归顺朝廷,日后应该安分守己,做个良民,切莫再犯!」 无论是石麟的手下,还是城楼上的士兵,看到吊桥上的这一幕都傻了眼。 谁也没想到,一直嚣张跋扈、为非作歹的石麟,此时此刻,竟然温顺得如同羔羊一般,任由羽枫瑾摸着他的头,谆谆善诱着。 石麟微微抬起眼皮,只见漫天霞光,披洒在羽枫瑾高大的身躯上,镀上一层灿灿的金色,显得他更加圣洁。 而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却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仪。 看到一直和自己斗智斗勇的对手,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输的一败涂地。 此时的他,是心甘情愿的臣服,是战场上的成王败寇,是荒野中的弱肉强食。 他知道自己这次彻底输了,再也没有耍诈的可能! ——复仇者—— 白日里的晴空万里,到了夜里竟开始细雨绵绵,冷风袭来,吹得院中的树木瑟瑟作响。 幽州城外的沈庄,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投降仪式过后,羽枫瑾将石麟和他的部下,都暂时安顿在这里。 这里和曾经的山头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沈庄一到夜里万籁俱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那是晚归的村民,在匆匆赶往家中。 沈庄的最大的院子里,忽明忽暗的烛火,透过窗纸照着墙角下的昙花。 屋内红烛绰绰,暖意融融。 栾歌瑞站在窗前剪着烛花,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石麟斜倚在榻上,一杯一杯喝着小酒,脸上也是一副满足。 他抬起醉眼,看向窗边的女子,笑道:「婉儿,你过来陪陪我!」 栾歌蕊向他投去一个温柔的笑意,便莲步依依走去,坐在他身畔:「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石麟轻抚着她的芙面,轻声道:「认识你这么久,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你有这样的表情!你在笑什么?」 栾歌蕊温顺的靠在他怀中,柔声道:「因为我们终于不用,再过以前那种东躲西藏、喊打喊杀、血光四溅的生活了!终于可以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了!」 石麟伸手搂着她的纤腰,问道:「婉儿,对于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栾歌蕊眼神中充满希冀,愉悦得像个少女:「我想找个美丽安静 的地方,要有山有水,一开门便是漫山遍野的鲜花。」 石麟痴痴的看着她,满眼宠溺:「好,以后就都听你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该做的事也要做了。」 栾歌蕊抬起头凝着他,奇道:「什么事?」 石麟捏着她的下巴,柔声道:「我说过要将你明媒正娶,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现在不正是时候吗?」 栾歌蕊双颊一红,娇声道:「好!以后我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相夫教子,与你长相厮守!」 石麟哈哈一笑,立刻做起身来,将栾歌蕊拦腰抱起走向床榻。 离开了土匪的行当,所有人都放松了以往的警觉性。 这一夜,这个偌大的院子里,每个人都睡得很熟。 大家都在做着封妻荫子的美梦,等待着羽枫瑾给他们,安排一个崭新的人生。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那是黑暗中,一队人马拿着兵刃,渐渐逼近这个院子。 石麟和栾歌蕊在睡梦中,似乎又听到往日里常常听到的喊杀。 刚开始,二人还以为是在做们,便翻个身继续睡觉。 然而,喊杀声仍在耳边回荡,石麟越听越不对劲,便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侧耳一听:这喊杀声果然是来自于门外。 他立刻推了推身旁的女子,沉声道:「快起来,外面打起来了!」 说着,便迅速穿好衣衫,从枕头下摸出兵刃,拔步奔向门口。 栾歌蕊迅速穿好衣衫,紧紧跟在他身后,颤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石麟皱着眉头,冷声道:「现在还不知道,听上去来的人数不少!」 栾歌蕊快速一想,惊呼道:「莫非是翊王出尔反尔,派人来杀人灭口?」 石麟脸色骤变,咬牙切齿说道:「那个人狡猾的很,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说着,他将门打开一道缝,凝眸瞧着门外的情况。 忽然之间,他的目光一凛,低声骂了句:「妈的,竟是他!」 栾歌蕊一惊,紧抓着他的衣衫,问道:「是谁?」 石麟没有回答她,而是横刀身前,推门阔步走了出去。 门外厮杀的人,看到他出来都停下来。 存活下来的弟兄们,立刻聚集到他身边,而那些不速之客,也迅速退到了对面。 对面缓步走出一个人,正咬牙切齿的瞪着石麟,冷喝道:「石麟,别来无恙啊!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石麟眯起眼睛瞪着他,冷声道:「王城?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城怒目瞪着他,咬牙冷笑道:「你为了自己的性命,出卖我和钱福,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石麟顿时警觉起来,挡住身后的女子,冷喝道:「少废话,你到底要怎样?」 王城提刀直指他,喊道:「今日,我定要你命!」 话音方落,他身边的部下立刻冲杀过来,与石麟的部下厮打在一处。 然而,石麟的手下没有准备,手边又缺少像样的兵器,所以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很快,石麟的手下就死伤过半,地上已经尸横遍野,满院弥漫着血腥之气。 石麟暗叫不好,立刻抓紧利刃,一边抵抗王城的部下,一边拉着栾歌蕊往外冲杀出去。 石麟不仅懂兵法,还十分勇猛。 他带着栾歌蕊一边打、一边逃,在部下拼死的护卫下,终于离开了王城的包围圈。 二人骑着马往外跑去。王城立刻召集所有的人马紧追上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冷风 在耳边呼啸而过,石麟带着栾歌蕊骑在马上,奔向往不可知的未来。 栾歌蕊紧紧抱着石麟的身子,牙齿不由自主的在打颤:她很害怕,害怕他们再也看不到日出,害怕他们方才说的话,都是一场白日梦罢了! 也不知跑了过久,二人才停了下来。 栾歌蕊捂着猛烈跳动的心,被扶下了马,她只觉得脚下软软的,再侧耳细听,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栾歌蕊紧捂着胸口,颤声问道:「石麟,我们怎么到了海边?」 然而,身边并没有人回答她。 她猛的转过身看去,只见石麟颓然瘫坐在沙滩上,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栾歌蕊一脚深一角浅的跑过去,扑在他身上,问道:「石麟,你怎么了?」qs 石麟抬头凝着她,凄然笑道:「婉儿,我们怕是走不掉了!后面有王城的人马,面前是无边不急的大海,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栾歌蕊站起身来,眺望着黑暗。 她隐隐能看到黑暗中,正在奔驰的人马,耳边还能听到,王城誓要捕杀石麟的豪言壮语。 她稳了稳心神,俯身扶起石麟,动情的说道:「不,我们并非走投无路,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石麟一怔,讶异的看着她,喃喃道:「你是说……」 栾歌蕊笑着点点头,深情的凝注他,坚定的说道:「别怕,石麟!有我陪着你呢!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石麟微微沉吟,听着越来越近的人喧马嘶,便拉起她的手,坚定的说道:「好,咱们一起走!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说罢,便与栾歌蕊相携着,踩着黄沙,一步一步往波涛汹涌的大海走去。 皎洁的月色,映照在两个人平静的脸上,此时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幸福而满足的样子,对冰冷刺骨的海水毫无察觉…… 等到王城带着千军万马将正片沙滩围住时,只剩下一片平静的大海,和眷恋在海平面上的半轮残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五章 青山无伴生死俦 ——一个女人—— 秋夜漫漫,让心事重重的人更加烦闷。 羽枫瑾身披着狐裘,凭窗眺望皓月当空。他脸上的神色严肃,还隐隐透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鬼力赤见他似有心事,忙问道:「殿下,如今石麟一党已灭,您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 羽枫瑾叹了口气,转身坐在火炉旁,烤着冰凉的双手,无奈的说道:「老将军,实不相瞒,我烦恼的事正与贵帮有关!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双方都满意。」 鬼力赤听到这话,脸色沉寂下来,沉声问道:「殿下莫慌。如果是帮内的事,由老夫帮您处理,出了事,他们也只会怪在老夫头上,不会迁怒到王爷。」 羽枫瑾目光一闪,幽幽启唇道:「昨天晚上王城带着手下,将石麟的部下全部绞杀,石麟走投无路投海而死……」 鬼力赤附和道:「这事儿我知道,他与一个女子一起赴死的……」 羽枫瑾摇了摇头,轻叹道:「不,那女子没死!最后一刻,石麟用尽全力将她推到岸边。那女子先被王城的人捡起,后又被前去抓人的官兵救起。哎,如果她死了还好。她没死,才惹来了这后面的麻烦……」 鬼力赤一挑眉,问道:「她究竟惹了什么麻烦,让殿下如此为难?」 羽枫瑾面现难色,沉声说道:「得知那女子没死,便有两个人离开找到我,索要此女子……」 鬼力赤一皱眉头,问道:「是谁?」 羽枫瑾迟疑片刻,说道:「殷总管和罗文龙!」 听到这话,鬼力赤脸色一变,脸上的神色复杂难懂,却始终沉默不语。 羽枫瑾轻轻一叹,娓娓说道:「且不说殷总管对栾歌蕊一直倾心。这一路走来,从颍州赈灾,到幽州剿匪,他都是付出最多的人!而此次能攻克石麟,罗文龙首功一件!二人同样是功臣,可索要同一件上次,我真是左右为难啊!」 鬼力赤沉吟了一下,问道:「殿下,栾歌蕊勾结土匪,也算是朝廷重犯。难道不该把她交给朝廷处置吗?」 羽枫瑾微微勾了勾唇角,淡淡的说道:「她虽然勾结土匪,却没有参与过任何行动,而且她还主动劝降石麟,也算是将功补过。就算是朝廷来审理,她也是罪不至死,大概会被充军妓。本来我也有心放她一马,借着她与石麟投海,让她假死逃生。可如今,我却着实为难了……」 「有什么为难的!」 二人正说话间,房门倏地被推开,鹿宁面沉似水的踏进门来。 她怒瞪着羽枫瑾,冷声道:「栾姑娘是个人,不是物品,殿下怎能将她转赠?」 「宁儿?」羽枫瑾与鬼力赤惊诧齐齐惊呼,均被她的突然现身吓了一跳。 鹿宁走到羽枫瑾面前,皱眉瞪着他,冷道:「栾歌蕊与石麟情深意重,无论你把她给谁,都无疑于杀了她!既然殿下有心放她一马,为何不直接还她自由?」 羽枫瑾面色凝重的看着她,沉吟道:「本王有心让放她一马,是准备将她赏给有功之臣,是绝不可能放她自由的!」 鹿宁蓦地火起,愤懑的喊道:「石麟的确做了很多恶事,可栾歌蕊从来没有参与过,更何况,最后她帮着说服了石麟,这难道不能将功补过吗?」 羽枫瑾的表情突然冷下来,沉声道:「她勾结土匪,帮助土匪做眼线,扰乱了朝廷的剿匪行动,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也是她所犯的罪!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无罪释放的权利!现在,本王要么将她作为奖励赏给别人,要么交给朝廷定罪!」 鹿宁深深盯着他,恳切的问道:「殿下,栾歌蕊当时轻信了您的承诺,以为只要石麟投降,便能从此过上安稳的生活,她才会前去说 服石麟。可您在他投降之后,故意放出王城去追杀石麟,您已经利用了她,就不能因此放过她吗?」 羽枫瑾负手而立,神色凝重的说道:「石麟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他的死是罪有应得!若让他重头再来,怎对得起被他残害的百姓!」 鹿宁目光一闪,声音软了下来:「殿下,您也说了栾歌蕊罪不至死,可你将她随手赏赐给别的男人,无异于杀了她啊!」 羽枫瑾皱了起眉,口气中起了一丝怒意:「她对石麟的神情本王佩服,可王法无情!本王也只能如此!决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让立了大功的兄弟们寒心!等本王想出个结果,明日一早就会处置栾歌蕊!」 鹿宁抬起眼睛,深深凝着他,眸底有一丝,深深的失落。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便一言不发的转身冲出门外。 看着她愤怒离去,鬼力赤走过来,叹道:「殿下既然想放那女子一马,为何不好好和宁儿说,偏要让她误会你啊?」 羽枫瑾神色黯然的说道:「哎,为了不让罗文龙和殷总管因此事产生分歧,唯有让鹿宁强行插手才行!只不过,她只有一个晚上,究竟要怎么做,就看她了……」. ——偷跑—— 更残烛尽,栾歌蕊抱着双臂独对灯火,脸上旧的泪痕未干,新的泪痕已经交错。她静静听着窗外的夜雨,一滴一滴打湿残花的声音,心中一片怆然。 忽然,房门被推开,栾歌蕊嚯的站起身来,将石麟贴身的匕首放在胸前,战战兢兢的盯着门口。 一个娇小的人影走进来,身着一袭黑色的披风,大大的风帽拉得很低,让人看不清面孔。 栾歌蕊连连往后退去,颤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关好门,转过身来放下风帽,露出一张明媚娇艳的脸来。 栾歌蕊一怔,惊呼道:「怎么是你?」 鹿宁大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沉声道:「和我走,我带你离开。」 栾歌蕊又是一怔,忙问道:「为什么?」 鹿宁诧异的看着她,奇道:「什么为什么?」 栾歌蕊冷冷一笑,讥讽道:「翊王骗我说服石麟投降,再将我们的藏身处告诉王城,借他的手来杀我们!你此时放走我,怕不是又在设计骗我吧!」 鹿宁眉头轻轻一皱,心怀歉意的说道:「栾姑娘,我真的是来放你走的!」 栾歌蕊一把甩开她的手,凄然道:「少惺惺作态了!你和那王爷是一丘之貉!如果当初不是你们欺骗了我,石麟也不会死!」 鹿宁虽然觉得抱歉,可听她批评羽枫瑾,还是忍不住训斥道:「你当初和一个土匪好时,就该做好,他随时会死的准备!石麟手中沾满了无数百姓的鲜血,害得许多家庭家破人亡,所以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栾歌蕊愤怒的瞪着她,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勾结土匪也是罪大恶极,你又何必假好心来放了我?」 鹿宁神色凛然的说道:「石麟是土匪,你不是!我丈夫是朝廷中人,我只是个江湖女子,你我并不是对立面!更何况,我的两个兄弟,都争着要你!我可不想因为你,让我的兄弟不合!你若不想被当做赏赐,送给别的男人,就和我走!」 栾歌蕊一怔,冷嘲起来:「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鹿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沉声道:「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同为女人,所以同情你罢了!我将你送出门去,未来的路你要怎么走,都随你意!」 栾歌蕊此时万念俱灰,对她来说,爱人已死,自己早就剩下一副躯壳而已。 不过,她还有个心缘未了。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如果你真的同情 我,能不能让我看一眼石麟,此后,不管王爷如何处置我,我也无憾了!」 她的话让鹿宁心中动容,迟疑了片刻,才点头道:「好!我现在带你去见他,不过你要乔装一下,而且一切听我的安排,不要乱说话!」 栾歌蕊感激的看着她,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郑重的点了点头。 鹿宁将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又给她带上风帽遮住容颜,才和她走出门去。 二人飞身上马,鹿宁一打马臀,骏马立时放开四蹄,往府衙奔去。 ——告别—— 冷风习习,月色朦胧。被寒霜打过的秋草中,小虫在窃窃私语。 茫茫夜色中,鹿宁带着栾歌蕊策马纵奔,一路顶着寒风到府衙门口。 守门的侍卫将二人拦下,鹿宁从腰间掏出羽枫瑾的腰牌,侍卫才放行。 鹿宁拉着栾歌蕊一路急奔,才跑到停放石麟尸体的房内。 这是一个冰冷、昏暗又有些阴森的屋子。 栾歌蕊开门的一刹那,一眼便看到了,就停放在屋子中央,石麟盖着白布的尸体。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靠近自己的丈夫,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鹿宁为她点燃火折子,栾歌蕊颤抖的手抬起,又沉沉的放下,犹豫了许久,才慢慢掀开尸体上的白布。 只一瞬间,所有理智霎时崩塌,无法抑制的悲凉,突然涌上心头。 她拼命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断了线的泪水夺眶而出,洒在全身肿胀的尸体上。 他死了! 他竟然真的死了?! 那个说要护着自己一辈子的男人,竟面目全非、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六章 青山无伴生死俦(二) 栾歌蕊伸出颤抖的手,动情的轻抚着石麟,口中喃喃道:「石麟,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她拿出帕子,小心的为石麟清理身体上的血迹,又拜托鹿宁寻来一件干净的衣衫为他换上。 她伤心欲绝,却强忍住眼泪在眼圈儿中打转儿,生怕眼泪滴落下来,会弄脏了遗体,惊扰了亡魂。 她呆坐在尸体旁,微笑着看向心爱之人: 这个让天下人恨入骨髓的男子,却给了自己全部的真心和深爱! 他会辜负整个天下,却绝不会辜负自己! 他太好了! 他做了一辈子土匪,却从不让她沾染半分,生怕会连累到自己。 是她自己甘愿留在风尘,替他留意朝廷的一举一动。 这是她能做到的,对他最大的保护! 可他坏透了! 坏到从第一眼看到自己,便一往情深、矢志不渝,让自己奋不顾身的投入到爱情中。 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百般呵护、宠爱有加。 即便他没有读过书,即便他手中染满鲜血,可他仍然最尊重自己、最懂自己的那个人! 然而,他这个坏人,就这么走了! 她被他掏空了七魂六魄,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拿什么来面对将来? 栾歌蕊恋恋不舍的为他盖好白布,失魂落魄的走出大门。 她抬头看着清冷皎洁的月,向身后的鹿宁轻轻说了句:「谢谢你,让我再见他一面。我心愿已了,走吧,送我离开。」 鹿宁悲切的看着她,喃喃问道:「你要去哪里?」 栾歌蕊毫不迟疑的说道:「去海边,那里是我们分别的地方……」 鹿宁全身一震,怔怔的看着她,再次确认道:「你确定……要去海边吗?」 栾歌蕊凄楚着看向她,沉痛的说道:「从来没有如此确定过。」 鹿宁咬着唇沉吟片刻,终于沉重的点了点头,便拉着她往外走去。 二人一路策马扬鞭,急奔到海边,才勒马停下。 栾歌蕊翻身下马,眺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喃喃道:「我们本该一起走的,可他最后竟然后悔了,他丢下了我,自己走了……」 鹿宁目光闪闪,动情的叹道:「因为他爱你,舍不得你陪他一起死……」 二人面朝大海,站在凛冽的海风中,狂风吹乱了她们的衣衫和头发。 栾歌蕊突然笑了,转过头来看向鹿宁,轻声道:「送到这里就好,时候该道别了!」 鹿宁一怔,看着她视死如归的脸,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栾歌蕊突然浑身充满了力量,眼中放出幸福的光彩:「我要做什么,你都是拦不住的,不是吗?不如就此拜别吧!」 鹿宁怔怔的望着她,心中一片凄凉。 她拱手郑重一拜,沉声道:「栾姑娘,鹿宁就此拜别了,你……一路保重!」 说罢,她转身跃上马背,再次看了一眼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子: 清冷的月光下,她虽然双眼红肿,却神色泰然,全身都笼罩着圣洁的光圈,仿若月宫中走下来的仙子。 她迟疑了一下,终是一咬牙,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回到马帮时,四下里万籁俱静,可远远望去,看到门前竟有一个人影,提着灯笼在引颈张望。 鹿宁心头一紧:是他吗?他在等自己! 他心中还是深爱自己的! 她加快了脚步,急奔到门前停下。 脸上满怀 期待的笑容,却在看到提灯的少年时,骤然凝固。 叶青峰一步踏过来,急切的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鹿宁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她飘身下马,落寞的跟着叶青峰走进门。 叶青峰一直在她耳旁絮叨着自己的担忧。 这让她心头突然泛起一阵,没来由的哀伤。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很想流泪。 「青峰。」鹿宁扶着门框,忽然站住脚,低着头轻轻的说道:「栾歌蕊死了。」 叶青峰微微一怔,轻叹道:「或许这是她最好的结局。毕竟他们那么相爱!」 「是呀,他们是那么相爱!」鹿宁无力的坐到地上,眼中泛起深切的悲伤: 她忽然想起马慧兰的因爱疯狂、叶孤鸣的爱而不得、玉儿的爱不能言,还有花芳仪的为爱牺牲…… 究竟多少人,被情网紧紧缠绕着,拼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挣脱…… 叶青峰看到她眼里的痛楚,不由得心头一痛。 他默默的坐下来,就在她身旁一尺的地方,陪着她一起难过。 可谁也没有注意到,院中站着一个挺拔的人影,他一直在等着鹿宁回来。 可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只好默默的转身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急报—— 地处北方的盛京,一入了秋气温就迅速降下来。 就算是旭日高升,木叶上依旧凝着昨晚的秋霜。一日冷过一日,好像随时都会下雪。 一人一马急停在满邸的门前,被下人引着单独面前满庭芳,并将一封密信交到满庭芳的手中,便匆匆离去。 看着枚青送来的急报,满庭芳背着手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一时陷入了深思: 自从皇上同意王肃的军屯后,他就表现得十分积极,并催促各地,尽快展开此项工作! 不过,这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整理军屯不但没达到王肃预期的结果,反而在各地相继发生了不同规模的叛乱。 枚青将这封战报给自己,显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呈给皇上,以此来打击王肃。 然而,满庭芳看着这封急报,却有着不同的打算! 很快,他整理好思路,便走到书案旁,拿过一个新的信封,将这封战报放进去,并将信封重新封好,上面写着「王尚书亲启」! 这个王尚书当然是吏部尚书——王肃! 随即,满庭芳叫来心腹之人,除了嘱咐他:务必将此信亲自交到王肃手中! 并派了几个眼线,严密监视王肃收信后,宅邸上所有人的举动。 这封战报由枚青转交给满庭芳。此时,又交到了王肃的手上! 王肃拿到信封时,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字,是出自满庭芳之手。 他漫不经心的打开信封,可看到战报的一刻,他霎时脸色大变,拍着桌子大叫道:「混蛋!」 这一声龙吟虎啸,惊得身旁之人,打翻了手中的茶水。 顾之礼在他府上做客,见他如此愤怒,忙问道:「尚书大人,信是谁送来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肃脸色铁青的在屋内转来转去,一向阴鸷的双眸,竟意外透着一抹慌张。 久久,他蓦地站住脚,沉声道:「这是满庭芳送来的军报!上面说,整理军屯的计划,进展得有些不顺。一些不满新政的士兵,开始发起***!」 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顾之礼心头一惊,却故作镇定的安抚道:「尚书大人莫慌!各地匪患丛生,想必***也并非都是军屯所致。再说,这种小规模的***常有,只要派地 方衙门去镇压,很快就能平息,也不足为惧!」 虽然他说得轻松,可王肃的神色,却丝毫未松懈。 他背着手在屋内踱步,神色有些凝重:「这件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那些***叛乱的士兵,都被招入同一个人的麾下,如果被皇上得知,那老夫……怕是性命堪忧……」 「那人是谁?」顾之礼随意的问着。 他现在还没想到,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 王肃走到窗前凝目远眺,幽幽叹道:「当然是那位,与皇上并驾齐驱,却被赶到曹州,困了二十年的男人!」 顾之礼皱眉细细一想,顿时脸色一变,低声惊呼道:「那人若开始蠢蠢欲动,那颗真是大事不妙了!」 王肃微微眯起眼,沉声道:「这件事,必须在皇上知道前彻底解决!你现在立刻去找刘炳文,让他派刘容速去曹州,警告一下那个人!」 顾之礼有些迟疑的说道:「刘炳文?以咱们现在与他的关系……他会听咱们的话吗?我怕将此事告诉他,他会趁机落井下石!」ap. 王肃眼中闪过一抹嘲弄,冷笑道:「哼!朝中的大小官员,谁敢说没收过那个人的贿赂?尤其是刘炳文那个蠢货,如果那人犯了事儿,他一样跑不掉!你放心,刘炳文非但不会落井下石,会比咱们还慌张!」 顾之礼微微颔首,又问道:「有件事我想不通,满庭芳一向和夏云卿走得近,既然他拿到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何不直接交给皇上,反而要交给您?」 王肃冷冷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满庭芳虽然圆滑世故,却也是个怯懦软弱的人。他在政治上一向没有自己的主张,善于四处攀附。当时,夏云卿为首辅时,他虽与夏云卿走得近,却也未敢与咱们划清界限!如今夏云卿已死,他除了依附咱们,还有其他出路吗?」 顾之礼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我总觉得,不可小觑满庭芳此人。他将战报交给你,就是想让咱们有所行动,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七章 帝王之心最难求 王肃冷哼一声,满不在乎的说道:「他的确有些心机,却没有夏云卿的胆量!老夫从未将他放在眼中,因为他根本不足为惧!」 顾之礼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尚书大人如此说,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想来也是,夏云卿过世已久,近日来,推荐您当首辅的奏章,已经堆满龙书案了!但凡识时务者,都会知道下一届首辅非您莫属,自然要讨好一番!怎敢与您作对!」 王肃得意地昂起头颅,傲慢地问道:「提及此事,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老夫可要等不及了!」 顾之礼向他抱拳拱手,陪笑道:「尚书大人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今日过后,您就是内阁首辅了!」 王肃正了正衣襟,昂然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吧,老夫是今日的重要人物,可不能让皇上等太久!」 顾之礼跑到前面去,殷勤的为他打开房门,躬身目送他先出门,才提步紧跟了上去。 二人先后坐上轿子,一起往紫微宫走去。 ——新首辅—— 今日,宣德门前格外的喧嚣。 每一位从轿中走出的官员,都约定好似的相互使了个眼色,便心照不宣的往紫宸殿走去。 当王肃的轿子停下,所有官员立刻正襟端立着,恭敬相迎。 王肃缓缓迈出轿子,在众人卑微的施礼下,昂首阔步的迈入皇城。 此时的他威风凛凛、目空一切,仿若将万物都踩在脚下。 即使不穿龙袍,气魄也不输天子! 众人斗志昂扬的迈进紫宸殿中,端正的列立在两侧。 就连渝帝踏进门时,也被今日高涨的士气一时惊住。 他走到御座上坐下,抬眸打眼一瞧,今日朝堂上竟难得的齐全。 锐利的目一扫众人,最后落在满面得色的王肃身上。他微微勾起唇角,已心如明镜。 他刚刚坐定,顾之礼手持笏板走出来,朗声道:「启禀皇上,前任首辅夏云卿过世已久,朝中政务耽误不得,是时候该……」 「满爱卿。」渝帝忽然插口打断他,目光越过他,满庭芳身上,懒懒的问道:「翊王那边的情况如何?」 满庭芳突然被点到,有一时的恍神,他讷讷的看了看身旁人,脸上复杂的情绪,眼角又传来王肃诧异的目光,竟忘了做出回应。 满堂文武也均被眼下的情况,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得纷纷看向王肃。 王肃却强自镇定,一脸的波澜不惊。 「满爱卿?」渝帝扬了扬眉,稍稍提高了音量。 满庭芳立刻一步走向上前去,与退回来的顾之礼擦肩而过。 他拱手深施一礼,朗声道:「回皇上,翊王殿下呈上奏报,幽州剿匪进展十分顺利。令朝廷头疼多年的二号人物——石麟极其团伙,全部被歼灭!而头号人物田不恕也有了归顺之意。相信用不了多久,岭南地区的匪患,会和水患一样,得到很好的解决!」 渝帝沉默片刻,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幽幽说道:「没想到,羽枫瑾这么多年远离朝政,这一出手竟连续解决了,北渝历年来的心腹大患!看来,他这么多年没得到重用,倒是朕屈才了!」 满庭芳眼珠一转,连忙补充道:「皇上有所不知,其实水患和匪患多年来没有得到解决,是因为各地官员担心影响政绩,便官官相护、刻意隐瞒,才导致失态愈加严重。而羽枫瑾奉皇上命令去剿匪,地方官员不敢再有小动作,只能全力配合,才让剿匪之事顺利解决。」 渝帝的眸光一凛,冷声道:「朕听闻,一些地方官员不仅是瞒报了事实,怕是和土匪还有所勾结,这些年拿了不少好处吧?」 听到这话,殿中一些官员的脸上,微微变了颜色,连忙低下头去,有些心虚。 满庭芳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个……羽枫瑾殿下在奏折中没说,所以臣也不得而知。不过,详细情况等羽枫瑾回来,便能水落石出了。」 渝帝微微颔首,又淡淡问道:「剿匪之事做得不错!等羽枫瑾回来,朕自然会该赏的赏、该罚的罚。羽枫瑾那边可还有别的事禀奏?」 满庭芳略一沉吟,迟疑的说道:「倒是还有件事……只事……」 「什么事,说!」渝帝见他吞吞吐吐的,不由得来了兴致。 满庭芳拱手一揖,恭敬的说道:「羽枫瑾未来得及向皇上请示,便在幽州与一名女子成亲了。」 「竟有此事?」渝帝微微蹙眉,狐疑的问道:「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让羽枫瑾如此痴迷,如此匆忙就拜堂成亲了?」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如实禀报道:「回皇上,那女子是马帮的少帮主,听闻二人在颍州赈灾时,相互扶持、日久生情,所以才走在了一起。」 听到这话,一旁的顾之礼忽然神色一震。 没想到,自己曾费尽心机撮合二人,却屡屡遭到挫败。 而如今,他刚刚放弃羽枫瑾这步棋,竟得到了这样的喜讯! 鹿宁和羽枫瑾成亲!那自己不就是皇亲国戚了? 一想到这里,他立刻挺直了腰板儿,偷偷瞥了一眼王肃,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而此时,渝帝并不知道鹿宁的真实身份,只是觉得,羽枫瑾离开盛京之后,似乎变化很大。 他不但在治水和剿匪上屡立功勋,颇得百姓的好评,甚至还顺带着解决了婚姻大事。 这让他对这个王妃,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羽枫瑾放着花芳仪这样完美的女人不要,而将她匆匆娶进门? 他沉默了许久,才漫不经心的说道:「虽说一个经商的女子,身为太过卑微。不过,既然羽枫瑾喜欢的话,那朕就准了这门婚事,给这女子一个封号!」 「是!」满庭芳躬身拱手,暗暗松了口气。 「另外。」渝帝换过话题,继而说道:「那个田不恕一向嚣张跋扈,还自称是什么「土皇帝」!北渝只有一个帝王,这样的跳梁小丑,必须要尽快剿灭!」 说这话时,渝帝的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怒意。 虽然百姓都痛恨无恶不作的石麟,可对他来说,真正的眼中钉,却是挑战他威严的田不恕! 这样的人,他欲除之而后快,根本不想给他招安的机会。 然而,满庭芳却面现难色。 正当他斟酌措辞时,枚青一步走上前来,拱手道:「启禀圣上!臣以为此举不妥!田不恕的实力庞大,所有军队加起来有五万人之多。如果武力解决此人,地方的兵力远远不足。而蓝钰叛逃后,边疆一直不安静,若此时调兵遣将去攻打田不恕,怕是会引来内忧外患!臣以为不如先暂时安抚,日后合适的时机,再做打算!」 渝帝却一脸的满不在乎,有些不悦的说道:「什么五万人?那不过是田不恕在虚张声势罢了!他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何必需要与咱们和谈?所以,想必他现在是走投无路,才会采取怀柔政策。咱们就更不该放过这次,将他击杀的机会!」 他虽然说得漫不经心,可身上逼人的气魄和不容争辩的口吻,让枚青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 满庭芳连忙深深一揖:「是,臣遵旨。」 说罢,也缓缓退了回去。 殿中一时陷入了沉静,因为所有人都为了王肃而来,可准备好的言辞,却被皇上莫名的打断。 此时,大家都快忘了来的初衷。 然而,身为主角的王肃,可全程都紧绷着神经,始终没有忘了这次的使命。 当渝帝缓缓说出:「无事退朝!」时,他立刻向顾之礼使了个眼色。 此时,想着自己的皇亲国戚身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一向最积极的他,竟有刹那的犹豫。 因为,首辅这个位置太诱人了,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想要! 可王肃紧绷的脸,填满怒火的眼神,一直盯着他,让他坐立不安。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一步走向前去,重复了一下,方才说过的话:「启禀皇上,前任首辅夏云卿过世已久,朝中政务耽误不得,是时候该选择一个新首辅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方想起自己的使命。 吏部侍郎也跟着走出来,附和道:「臣附议!内阁首辅之位空缺已久,内阁群龙无首,朝政的抉择大多受到影响,臣以为,应该立刻任命新首辅!」 几个中书侍郎也随之走出来,纷纷高声附和。 虽然附和声一潮高过一潮,可御座上的人,却始终面沉似水、一语不发,脸上挂着莫名的神色。 许久,渝帝才启唇问道:「既然如此,那众位爱卿可有推荐的人选?」 决定的时刻到了! 满朝文武都偷偷瞄向王肃,王肃也立刻回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说话! 此时,本该顾之礼说话,他却装作咳嗽,急忙遮掩过去。 反而是工部侍郎率先开口:「皇上,王大人是内阁次辅,论资历,也该是他继任首辅之位!」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八章 帝王之心最难求(二) 大理寺卿也走上前来,补充道:「王大人自先帝起,就颇受先帝重视。皇上登基后,更是鞠躬尽瘁、尽心辅佐、任劳任怨!甚至为了朝事,而呆在都堂中几日不归家,实乃满朝文武学习的典范!让他做首辅,也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 都察院都御史也走出来,拱手说道:「皇上,王尚书平时礼贤下士、才智出众!蓝钰之灾,若不是王尚书事先洞察先机,怕会惹来更大祸患!臣也推举王尚书为内阁首辅!」 渝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没有说行,也没说不行。 到了此刻,六部九卿都差不多出来了,他们推举的还是同一人,这不得不让人才想:王肃究竟真的是人心所向? 还是说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六部? 这让渝帝难免心生芥蒂,便冷冷问道:「还有其他的推荐人选吗?」 本来要出来附和的几个人,顿时慌了神。 大家现在都揣测不到天子的心意,究竟是需要众人来附议,还是真的需要另有提议! 可尽管是后者,满朝文武也不敢当着王肃的面,提别人的名字。 几名大臣壮着胆子走出来,拱手道:「臣附议,王尚书是最合适的人选!」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大臣走出来,其他大臣也纷纷走出来,都希望能在未来的首辅大人面前多做表现,日后好能多多提拔。 然而,渝帝的脸色却愈加凝重,始终没有表态。 这让王肃和顾之礼,也开始心慌了——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心中已有了其他人选? 正在众人满腹狐疑之际,枚青手持笏板走出来,恭敬一揖:「皇上,以臣拙见,兵部尚书满庭芳为人谦和、清廉公正、为政干练,更适合首辅之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倒吸口气。 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未料到,明明早早安排好的一出戏,竟半路杀出个满庭芳来! 顾之礼将王肃脸色难堪,刚要上前辩驳,却见王肃立刻向他摇了摇头,阴鸷的眼中却写满了不甘和愤怒。 顾之礼顿时反应过来:满庭芳正掌握着王肃军屯失败的证据,如果此时和他闹翻脸,他将***之事抖落出来,那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好将迈出去的一只脚,又默默的收了回来。 其他党羽见状,虽然不明白王肃的用意,却也没有人出面提出异议。 这一场景倒让渝帝有些意外,他知道王肃一直觊觎首辅之位,为此筹谋已久。 甚至龙书案上堆得奏章,除了在推举王肃为首辅,就再无其他。 他没想到,今日有人提及满庭芳,王氏一党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不知王肃打着什么算盘,可他心中却早已有了算计。 渝帝沉吟了一下,沉着开口说道:「满爱卿和王爱卿都是国之栋梁之才,朕也为此思虑了许久。满爱卿和煦容物、洞察世事,王爱卿才思敏捷、颇得人心,都是首辅的最佳人选。可朕左思右想,因王璟的贪腐之罪,在朝中引来许多非议和不满。所以,朕决定将任兵部尚书满庭芳,为新一任内阁首辅!众人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样的结局,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大家不由得偷偷看向王肃,只见他脸色铁青、眉头紧锁,一副明明不甘心,却不得不接受的憋屈。 可细细一想,大家也随即认识道:渝帝其实早已做了选择,大家忙前忙后准备好的一出戏,反被渝帝利用,从而成全了捡漏的满庭芳! 以渝帝羽枫瑾对王氏父子的纵容,区区几十万辆银子,根本不足以让他对父子二人下手。 可如今他先是发配了王璟,又以此阻断了王肃的首辅之路。 其原因只有一个——他根本不想让王肃做首辅! 想通这一点的官员,心下都怯了。 谁也不敢再提及王肃,更不敢对皇上的决定有任何意义。 毕竟,和得罪王肃想比,得罪皇上的后果更加严重! 让众人更加惊讶的是,平日里谦虚谨慎的满庭芳,连入阁都要奋力推辞。 如今有人推举他当首辅,他却稳如泰山的站着,既没有推辞之外,脸上也没有意外之喜! 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并早已做好欣然接受的准备! 恰在此时,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物走出来,拱手道:「皇上,臣以为满庭芳的确比臣,更适合内阁首辅之位!」 看到王肃亲自推举满庭芳,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随后,立刻有人走出来,附和王肃的提议。 看着越来愈多的人,改口推举满庭芳。 渝帝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没有人提出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众爱卿无事便退朝吧!」 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阔步走向离开朝堂。 殿中的官员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唯有王肃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一动未动。 看到王肃此时的神色,一众官员更是忙不迭的逃走:原本准备好庆贺的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此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有可能给自己惹来麻烦! 等所有人都走光,顾之礼走过去,拱手道:「尚书大人,满庭芳比夏云卿好对付,您还是有机会的!」 王肃忽然目露凶光,咬牙恨恨道:「你说得对!看来满庭芳给我送信,果然目的不简单!我们……都被他耍了!」 与王肃相比,满庭芳那边却是另外一番场景:满朝文武都立刻变了脸,纷纷前来向他道喜,以讨好新的首辅大人,仿佛都忘了方才推举王肃之事。 满庭芳神色如常的回应众人的贺喜,从天而降的幸运,并没有让他得意起来。 一瞥之间,忽然看到枚青从他身边匆匆而过。 四目相对时,枚青却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一语不发的离开。 满庭芳有些错愕,他连忙推开众人,几步跟上去,询问道:「枚大人何故生老夫的气?」 枚青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没好气的说道:「如今您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卑职可高攀不起,怎敢生您的气!」 满庭芳一怔,继而笑道:「这件事老夫还要多谢枚大人!」 「卑职愧不敢当!」枚青向他一拱手,冷冷打断他,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十分敬重的前辈曾教导,做人做事要公私分明、为国为民。我推荐满大人也是秉承着这个想法!只是,现在看来,竟是我错判了!」 满庭芳一脸疑惑的问道:「老夫究竟做了什么,竟让枚大人如此说?」 枚青终于站住脚,冷眸横睨着他,问道:「我有件事想不通,还请满大人指教!满朝文武都知道,王肃对首辅之职觊觎已久,并为此筹谋多时。那为何今日,我推荐满大人为首辅时,他非但没有据理力争,竟然就那么接受了!」 满庭芳蓦地一怔,被问得一脸莫名,不由得苦笑道:「枚大人这个问题可难住我了!王大人会如何做,老夫怎么会知道?枚大人应该去问王大人才对!」 「哼!」枚青不屑的冷哼一声,又问道:「好,王大人的事您不知道!那我问你,昨日我给你的战报,为何你没有交给皇上,这件事只有 你我二人知晓,你还要怎么推脱?」 满庭芳略一沉吟,笑着解释道:「老夫何时推脱过,那封战报老夫没有交给皇上,是另有打算啊!」 枚青一脸讥诮的冷笑道:「满大人说的另有打算,可是用它来讨好王肃,换取一个大好功名啊?也难怪王肃会一句都不敢反驳了,原来是被你抓住把柄了!」 满庭芳眉头微微一颤,他四下看了看,便一把拉起枚青,沉声道:「你跟我来!」说着便拉着他坐上马车,直奔自己的宅邸。 ——试探—— 一抹斜阳的余光,在窗棂处停歇,宛如在玩弄着暮色。 满庭芳领着枚青走到书房,二人凭窗左面而坐,下人随即奉上茶点。满庭芳殷勤的为枚青斟茶。 枚青冷眼看着他殷勤的对自己,若换做平日,会感念他的平易近人,可今日却觉得他不过在左右逢源,忍不住泛起一阵厌恶。 他将茶杯挪到一旁,没好气的说道:「满大人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喝茶什么的就不必了。」. 他的口吻冷漠疏远,还有些嫌弃,满庭芳却没有恼火。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原来枚大人是为了那封战报,而生老夫的气!这件事,老夫的确应该事先告知你,可早上时间太过紧迫,我只好先斩后奏了,还望枚大人谅解!」 枚青冷冷的看着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他倒要听听满庭芳究竟如何遮掩。 见他沉声不语,满庭芳继续说道:「王肃只想做功绩,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事:占据土地的人,是手上有兵有枪的武将,前去收地的人,不过是地方府衙上的小衙役,他们有几个胆子,敢去逼那些武将交出土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九章 帝王之心最难求(三) 满庭芳继续娓娓说道:「可朝廷委派的任务放在哪儿,交不上应收的粮食,他们就会受到责罚。所以他们只能往下压榨,去欺负那些没钱没权,甚至食不果腹的小兵。 小兵们本来就常常食不果腹,现在又多出许多强加在身上的公粮,他们定是心生怨恨、十分不满。他们必然会聚在一起奋而反抗。能发生这种情况,不是早就在你我的预料之中吗?」 枚青阴沉着脸,冷冷笑道:「满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既然你知道此事的严重,为何没有禀告给皇上?」 在他强烈不满的攻势下,满庭芳依旧呵呵一笑,说话不紧不慢:「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只是小规模的***,而各地政府的武力镇压也早已开始了! 而且,这些底层的小兵没钱没权,他们只反贪官不反朝廷,是极容易被平叛和被收买的。只要王肃稍稍动用手中的关系,很快平息此事。到时候,皇上也就不予计较了!」 枚青双眼一瞪,怒道:「所以,你就将战报送给王肃,换一个首辅之职吗?」 满庭芳摇了摇头,解释道:「此事牵涉甚广,我们不能急于出手,要把背后更多的人挖出来才行。等到时机一到,咱们出手,才能彻底将王肃一党击垮!」 枚青皱眉瞪着他,语气更加不耐:「满大人以为,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到了?」 满庭芳捻须略一沉吟,幽幽笑道:「当这件事触碰了皇上的底线,便是时机到了!」 枚青眼珠一转,冷笑着摇摇头:「恕枚青愚钝,不能理解满大人的意思!我只知道,如果满大人将奏折给皇上,我们是有机会扳倒王肃的!而如今,王肃手眼通天,将事情压下来,我们就彻底失去报仇的机会了! 我想,或许是首辅大人忘了夏云卿的死,已被眼下的利益熏心了!亦或许,满大人本就如旁人说的那般,懦弱无能,善于趋炎附势吧!」 他缓缓站起身来,向满庭芳一拱手:「恕枚青不能与首辅大人为伍,告辞!」 说着,他便转身走向门口。 「枚大人留步!」满庭芳出声叫住他,沉吟了一下,无奈的说道:「你听老夫和你慢慢解释!」 枚青想了想,还是站住了脚,去接始终背对着他,不愿面对他。 满庭芳长叹一声,娓娓说道:「其实在你给我这封战报时,我已经得到了各地叛乱的消息。不仅如此,我还得知被叛乱的士兵,是有一些被敌方衙门镇压,可还有一些人却都被同一个人招募!所以,我怀疑这件事的背后还有阴谋!」 枚青脸色微变,不由得转过身来,问道:「那些叛乱的士兵被谁招募?」 满庭芳微笑着一字字说道:「自然是逍遥岛上的土皇帝——田不恕。」 枚青双眉一竖,冷声质问道:「那个人一直与朝廷为敌,他会招募一些,对朝廷有敌意的人也正常。不过,这与王肃有什么关系!」. 满庭芳眯起眼,唇角一勾:「根据羽枫瑾的奏折,田不恕一直希望和朝廷和谈,来保住自己的财富和地位。所以,这时候他偷偷招募***者,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我又想到,这么多年来田不恕已经渗透了朝中各级官员,他能做到今日,朝廷却始终动不了他,想必他背后一定有个,更厉害的角色在扶持他,而他招募的这些***者,也是为了这个幕后之人!」 枚青听出了些眉目,态度也缓和下来,又问道:「这幕后之人会是谁?」 满庭芳的眸光忽明忽暗,沉声道:「本来我对此事也毫无头绪,可今日我得知刘容偷偷跑去曹州,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曹州?」枚青猛地一惊,忙问道:「田不恕在幽州,刘容如果想压下***之事,为何要去曹州?莫 非有什么大人物在曹州?」 满庭芳目光幽深的盯着远处,沉沉叹道:「曹州可有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无论是谁和那人扯上关系,都是触碰到了皇上的死线!即便是王肃,也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枚青脸色一变,又追问道:「那我们还要等多久?如果那个人被王肃压下来了,我们又当如何?」 满庭芳冷冷一笑,慢悠悠的说道:「那个人筹谋那么多年,他想要搞事情,区区一个王肃哪有那个本事能管他?咱们再耐心等一等,用不了多久,王肃就会自掘坟墓! 所以,今日给他的情报,看似是在卖给他一个人情,事迹上,是让他自乱阵脚,他越是急于出手,就会犯下更多的错!正如当时他提议军屯一样!」 枚青仔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 他立刻向满庭芳拱手深深一揖,满脸的懊悔之色:「满大人深谋远虑、忍辱负重,是枚青愚钝草率,差点坏了大事!还请满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 满庭芳连忙俯身扶起他,欣慰地笑了笑:「是老夫没有提前与枚大人商量,才造成今日的误会,这件事是老夫思虑不周,怎敢怪枚大人!不过还好,如今误会解开了,枚大人也不必再担心了!夏大人的仇,老夫一日都不敢忘!不过,只有将王肃连根拔起,才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啊!我们还需耐心等待啊!」 枚青抱拳拱手,语气又恭敬起来:「大人说的是,以后我一切听从首辅大人安排!」 ——试探—— 昨晚,渝帝又留宿在花芳仪的绫绮殿。 自从花芳仪入宫后,渝帝几乎日日都留宿在这里,从未例外。 哪怕是花芳仪不能侍寝的几天,他也会来这里陪着她,也绝不会找别的妃嫔侍寝。 她身上的清高冷艳和若即若离,正是渝帝对她着迷的地方。 她很懂得男人,却不削于去讨好男人。 她深知自己的魅力所在,当男子对她赞美有加时,她仍是冷着脸,仿佛这天地间,已没有什么能打动她的心。 这让一向自负的渝帝,激起了强烈的征服欲! 东方既白,风卷着大雨,抽在窗棂上劈啪作响,忽见一个萤火虫坠下墙阴。 绫绮殿内,渝帝搂着花芳仪躺在熏香的帐子里,一脸的满足,睡得很熟。 花芳仪却睁着双眼,看着头顶的帷幔发呆。 终于等到渝帝起床,花芳仪便体贴的服侍他洗漱、更衣。 今天的渝帝,自打起床后,面皮上就一直含着笑意,似乎心情十分愉悦。 花芳仪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好奇的问道:「陛下,您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 渝帝勾起嘴角,目光微微一转,落在花芳仪的脸上,漫不经心的说道:「自然是有喜事!翊王在幽州传来捷报,剿匪之事进行得很顺利!」 这是自打花芳仪入宫后,头一次听到翊王的消息。 花芳仪的心跳一顿,却即刻恢复如常,淡淡的说道:「那还真是好消息!」 渝帝捕捉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喜悦,又说道:「朕还真没想到,一向闲云野鹤、远离朝堂的翊王,非但擅长治水,连剿匪都如此驾轻就熟。朝廷屡剿不禁的匪患,一经他手这么快就解决掉了!」 花芳仪拿过玉带,伸手环住他的腰,为他仔细穿好,柔声道:「依臣妾看啊,这还不是皇上教导的好!王爷自小就跟在您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自然也不差。您可是王爷心中,最敬仰的人呢!」 渝帝垂眸睨着她,笑着问道:「哦?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花芳仪嫣然一笑,柔声道:「王爷动不动就提起,自幼受到您 教导的事,还一脸的崇敬之情。自然看得出,他对您的崇拜和尊敬!」 渝帝弯了弯唇角,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朕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只是在女人这方面不开窍。朕还以为他要孤独终老,没想到,这治水还能成就他的一段姻缘。虽然有些仓促,不过翊王已经完婚,朕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听到这话,花芳仪全身一颤,呼吸都停滞了:什么?翊王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新娘又是谁? 她觉得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冰凉的泪已润湿了眼眶,她死死咬着牙,不准泪从眼中滑落。 她知道,渝帝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只要泪一落下,就会给翊王带去灭顶之灾! 哪怕是此时此刻,她自己已是千疮百孔,却还是想保全那个男人! 「那很好啊!」花芳仪转起脸来,目光盈盈的望着渝帝,俏脸如鲜花般绽放,竟看不出一丝悲伤:「剿匪成功是喜事,王爷成亲也是喜事,如今双喜临门,难怪皇上如此开心。臣妾也替您高兴呢!」 渝帝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幽幽问道:「是羽枫瑾成亲,你该为他高兴!」 花芳仪目光如水般望着他,柔声说道:「陛下,自打入宫后,臣妾就将入宫前的日子都忘了。臣妾只知道,皇上对臣妾好,臣妾也会一心一意的爱皇上,对皇上好!所以,只要皇上高兴,臣妾就高兴。」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章 一场风月梦难旧 不知花芳仪是不是将渝帝当成了翊王。 此时,她专注的目光中,满是柔情和深爱。 渝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眸光渐渐深了。 他抬起花芳仪的下巴,轻轻压了压她的唇,在她耳畔低低的说道:「朕从未见过你这个样子,真是动人!朕都要醉了。」 花芳仪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浅浅一笑:「皇上就要上朝了,若是醉了可是臣妾的错了。」 渝帝伸手搂住她的纤腰,轻笑道:「好,那等朕下朝后,再好好品一品,你这坛美酒!」 「今天可不行。」花芳仪蹙了蹙眉,一脸歉意的说道:「今日,臣妾要去山上祈福,怕是得明日才能回来了。」 皇上一挑眉头,狐疑的问道:「你现在已是朕最宠爱的妃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需要向菩萨求取?」 花芳仪微微垂眸,娇羞的说道:「皇上对臣妾如此好,臣妾怎敢奢望更多,只希望能够诞下一儿半女,以报答皇上的恩情,才会每个月都去庙里祈福。」 渝帝脸上的神色略有缓和,笑道:「难得你有此心,那为何不试试许道长的丹药?何必要跑到山上?」 花芳仪皱了皱眉,幽怨的说道:「臣妾一直都在吃,可肚子还是不见动静,所以,臣妾才想去拜拜观音。」 渝帝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淡淡笑道:「好,既然如此朕多排些人保护你,你早去早回,一路小心,别让朕等太久!」 花芳仪翩翩福身,娇声道:「多谢皇上,臣妾遵旨!」 说罢,便将渝帝送出门去。 看着渝帝坐上步辇,她立刻转身回到寝宫。 才刚一关上门,就双腿一软地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 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生怕有人听到,会去报告给皇上。 他成亲了! 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他终于成亲了,可新娘却不是自己! 不用问也知道,他想娶的女子只有一个,那个幸运的女人! 自己见那女人第一面起,心头就泛起莫名的敌意。 自他见过那女人第一面起,就隐隐感到,一切在悄悄改变! 果然,她还是输了!输的一败涂地、甚至输掉了自己的一生! 可是为什么,她想恨他,却一点都恨不起来! 恨他当初救了自己? 恨他给自己衣食无忧的生活? 恨他将自己保护的那么好? 如果要恨,就恨他太美好了! 让自己情不自禁的爱上他,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 花芳仪缓缓抬起脸,抹去脸上的泪:既然走到今日这一步,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那就不要抱怨! 离开绫绮殿,渝帝面色深沉的坐在步辇上,细细回味着,花芳仪方才每一个表情。 虽然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可渝帝仍能感受到,她周身笼罩的哀伤。 「阮浪。」渝帝淡淡开口。 随行的阮浪立刻走过来,拱手道:「臣在。」 渝帝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妍贵人今日要去山上祈福,你带着御守司的人贴身保护她。」 「是!」阮浪拱手朗声应答。 「记住。」渝帝一字字嘱咐道:「你要密切注意妍妃的一举一动,她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要一字不差的回来禀报!」 阮浪猛地一怔,心中细想了一番,却始终猜不透渝帝的用意。 可他不敢问, 只能恭敬的答道:「是,卑职遵旨!」 ——入局—— 青翠的凤凰山,山峦拥抱着盛京,湛蓝的空中没有一片云,也没有一点风,所有树木都无精打采的站在路旁。 一乘银顶小轿,停在道观的门前。婢女前来掀开轿帘,搀扶花芳仪迈出轿子。 花芳仪抬头看了看庄严宏丽的道观,向一旁的阮浪吩咐道:「我要进去求祈福,你们在门外守着。」 阮浪迟疑了一下,说道:「娘娘,皇上让卑职贴身保护,否则卑职难以复命!」 花芳仪看着他,冷冷一笑:「原来皇上让你来监视我的!」 阮浪垂首说道:「娘娘多心了,皇上是担心您的安危,才让卑职贴身保护!」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进去吧,不过只能你一人!」花芳仪皱了皱眉头,眼中难掩失望之色,便提起裙摆迈进大门。 观音殿中萦绕着浓郁的檀香,花芳仪轻轻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向相貌端庄慈祥的菩萨默默祝祷。 阮浪笔挺的站在她背后,看着她苗条有致的背影,忍不住在猜测:她究竟在为什么事而祈福? 她现在已经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了,还会有什么觉得不满足? 细细一想,阮浪苦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是他吧! 他如今人在远方,她一定在为他祈福,让他能平安回来! 「阮大人。」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将阮浪拉忽神智,他立刻缓过神来,拱手道:「卑职在!」 花芳仪缓缓起身,轻声说道:「我要偏殿更衣休息,请阮大人在这里稍后。或者,阮大人也可以「贴身保护」啊!」 阮浪连忙低下头去,拱手道:「卑职不敢!」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便转身离开大雄宝殿。 穿过牌楼和园林,远远便能瞧见,一个光头的缁衣道士正笑吟吟的,站在灵宫殿前相迎。 花芳仪姗姗就近,向他微微颔首,二人便心照不宣的迈进偏殿中。 自从花芳仪侍奉皇上后,便找到许道澄想要索要避子药。 这一次,药吃完了,许道澄却非要她到若寺才肯给。 肃穆端庄的偏殿中空无一人,香炉中的檀香腾起云雾,洁白无瑕的墙壁上,只挂着「清静无为」、「离境坐忘」两幅苍劲有力的字。 二人盘膝对坐,许道澄为花芳仪斟上一壶上好的龙井,笑着说道:「贵人看上去似乎忧心忡忡,可有什么事困扰着你?」 花芳仪捧着茶盏,垂眸轻叹着:「没什么,听皇上说,王爷那边进展得很顺利,皇上很高兴,我也替他高兴。」 许道澄打量着花芳仪的神色,忽然轻笑道:「原来贵人是为了王爷成亲之事而烦恼啊。」 花芳仪浅抿了一口茶水,叹道:「看来道长还真是算尽天下事!其实我也只是一时感到失落罢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她叹了口气,又道:「罢了,不提这事了,我的药呢?道长可有备好?」 许道长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花芳仪打开盒子扫了一眼,忽然怔住。 她拿出一颗药丸,看着许道澄问道:「道长,这药为何和以前的不同?」 许道澄摸了摸光头,哈哈笑道:「以前给贵人的是避子药,这个……是让你能快点怀上子嗣的药。自然是大有不同!」 花芳仪脸色一沉,一把推开药盒,冷声道:「我不想给皇上生孩子!劳烦道长给我以前的药!」 许道长捻须沉吟了一下,委婉的说道:「贵人,贫道知道你是为了王爷,才会选择入宫服侍皇上的。如果,贵人 想帮着王爷尽快得偿所愿,您必须得在皇上面前站稳脚跟,唯有怀有龙嗣,才能站稳脚跟!」 花芳仪愤怒的看着他,冷冷开口:「放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就不怕我把你这些话告诉皇上吗?」 许道澄微微一笑,说道:「那贵人也得向皇上解释,您为何会在此处见我!」 「你敢威胁我?」花芳仪怒瞪着他,气得全身发抖。 「贫道怎敢!」许道澄为她斟了一杯茶,耐心的说道:「贵人一直都知道王爷要做什么!别看他现在有了左膀右臂,可想要对付皇上,仍然是九死一生!」 花芳仪抬眸望定道士,皱眉问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女人罢了,没那个本事对付皇上!」 「你有!」许道澄紧紧盯着她,坚定的说道:「只要你愿意,你绝对有这个本事对付皇上!只要皇上一倒,王爷的机会就来了!」 花芳仪咬了咬唇,款款起身,冷声道:「许道长,为了他我已经付出了全部,我已经没什么再给他的了!他现在已经有了别人,我想我该退出了……」 说着,她便转过身一步步往门口走去。 「他筹谋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成了,你就忍心让他前功尽弃吗?」 许道澄忽然提高音量喊道:「你以为王爷现在身处险境,为何会选择匆匆成亲?难道你不知他一直想要朵颜三卫的帮助吗?」 花芳仪陡然停住脚,背对着他冷冷问道:「原来道长也会骗人啊!他娶她……是因为他爱她,即便没有她身后的朵颜三卫,他还是会和她在一起。以前我也会这样骗自己,不过,我现在清醒了……」 许道澄摸了摸光头,讪讪道:「贫道是出家之人,看不懂这些事,只是贫道想问问贵人,羽枫瑾的大难就要来了,你真的就此袖手旁观了吗?」 花芳仪缓缓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他,问道:「王爷的大难?那是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一场风月梦难旧(二) 许道澄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的说道:「王爷这次出尽了风头,让皇上看到他隐藏了那么多本事,你觉得皇上会更信心他,还是会更忌惮他?」 花芳仪目光一闪,不解的问道:「可是,是皇上派王爷去赈灾、剿匪的啊?王爷解决了这些难题,不是立功了吗?莫非皇上不赏他,还要为难他吗?」 许道澄勾起嘴角,冷笑道:「这是他的劫难!他是逃不掉的,无论他是否立功,迎接他的都是暴风骤雨!」 花芳仪蹙起眉头,担忧的问道:「那……他会怎么样?」 许道澄目光幽深,言之凿凿道:「都说了……九死一生,到底是死是生,就要看贵人的抉择了!」 花芳仪咬了咬唇,走到桌前拿起药盒,低低的问道:「道长,我该怎么做?」 许道澄笑了笑,说道:「贵人放心,接下来该怎么走,贫道会细细说给你听!」 ——醉情—— 阮浪在门口转来转去,可花芳仪一直躲在偏殿,许久也不出来。 阮浪看了看天色,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担心花芳仪出事,便走到门前,准备进去看个究竟。 他的手刚刚放在门上,殿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正撞上花芳仪失神的眼眸。 阮浪微微一怔,连忙后退一步,垂下眼眸拱手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花芳仪一语不发,缓缓迈出门来,站在肃静的院中骋目远眺。 阴云开始在山腰凝聚,脚边到处飞舞着破败的落叶,苍苔上已生出点点白露。 「我今晚不会回去的……」 「什么?」阮浪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他皱眉看到花芳仪,沉声道:「娘娘,这怕是不合适吧!皇上会担心的!」 花芳仪凝着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等我回宫后,你可以去皇上面前告我的状,我不在乎。可是今晚,我死也不会回去的。」 阮浪瞳孔骤然收紧,脸上泛起重忧。 可他也知道花芳仪的脾气,害怕自己若违背她的意思,会让她做出更极端的事。 沉吟了片刻,阮浪还是妥协:「但不知道娘娘准备要去哪里? 花芳仪失神的看着山下,喃喃道:「我想回家看看……」 阮浪一怔,无奈的叹了口气:「卑职遵命!」 花芳仪静静的看着他,轻声说道:「阮浪,在宫外你能不能还叫我芳仪?你知道,我不喜欢贵人这个称呼。」 阮浪低垂下眼眸,恭敬的说道:「卑职不敢!」 花芳仪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便一脸失望的转身离开。 马车从凤凰山离开,缓缓往城内驶去。 花芳仪始终趴在车窗,贪婪的望着窗外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她现在才发现,以前觉得习以为常、毫不起眼的东西,现在竟成了自己日思夜念的奢侈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连外面的空气,都比红墙内的要香甜许多。 那一条条阡陌纵深的小巷,以前总觉得恶臭和危机四伏,可现在却觉得充满烟火气。 马车缓缓停在潇湘别馆的门口。 阮浪前来打开车门,搀扶着花芳仪缓缓迈下马车。她伫立在门前,呆呆的看着金光闪闪的牌匾许久、许久。 心突然间跳得很快,眸底有水雾腾起。 她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却在门口站定。 还不是营业的时间,大家应该都在为晚上忙碌着。 花芳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大门。 在里面忙碌的贝小贝,以为又是哪个等不及的客人,连忙喊 道:「还没到……」 他一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顿时呆住了。 他连忙拼命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脑袋,再定睛看过去,看到花芳仪仪态万方的迈进门来,看着他淡淡一笑。 贝小贝眼眶一红,颤抖着声音喊道:「老……老板娘?」 话一出口,觉得不对,立刻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改口道:「呸,是娘娘、娘娘来了!」 馆内的小厮听到这话,纷纷围了上来,呆呆的看着花芳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花芳仪如水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那颗已经冷掉的心,也开始苏醒过来。 以前她以为,这里不过是羽枫瑾送给她,用来打发时间和谋生的一个玩意儿。 现在她才发现,这里才是她的家,这里有她喜欢的一切,有关心她的人! 眼泪淹湿了眼眶,花芳仪强忍难过微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家还像以前称呼我就可以了。」 贝小贝擦了擦眼角,一边引着她上楼,一边说道:「老板娘,您离开之后,小的天天都有帮您打扫紫华斋。一切都和您走的时候一样。」 说着,他缓缓打开了紫华斋的大门。 熟悉的场景一丝都没有改变,甚至还能隐隐嗅到,空气中弥留的香味。 花芳仪站在门口,紧紧扣着门框,心跳的很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呆立了许久,她才一步一步迈进门去。 阮浪一直默默无言的跟在她身后。 自从花芳仪入宫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直到此刻又回到这里,往日熟悉的场景,霎时又浮现在脑海。 他迟疑了一下,拱手问道:「娘娘,您还是回去吧,如果皇上知道您来了这里,他一定会雷霆大怒的!」 花芳仪一一抚摸着熟悉的一切,不以为意的说道:「为什么,就因为这里是羽枫瑾送给我的地方,所以,我就不能再回来了,是吗?」 阮浪低垂着眼眸,为难的说道:「娘娘也知道,王爷的处境一切都很艰难,你再这么做,会让皇上更加记恨他……」 花芳仪呆呆的站在那里,脑中又想起了许道澄方才的话,她拿出那几颗药丸,心中暗暗想着:既然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没有退路可选。 但她也要选择自己舒服的方式去活着。 她从架子上拿下一坛酒,转身看向阮浪,笑道:「阮大人,既来之则安之!你若肯赔我喝几杯,我就和你早些回去。」 阮浪看着她久违的笑容,不由得一怔,仿佛又回到了二人初识的模样。 他迟疑了许久,才缓缓走进门去。 花芳仪打开酒坛的泥封,闻了闻酒气,沉醉的叹道:「好香啊,不亏是珍藏了这么多年!」 说着,便倒了两杯酒,随手将一杯酒递给阮浪。 阮浪不敢接酒,迟疑的说道:「卑职现在在当值,不能喝酒……」 「哎,我也真是的。」 花芳仪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放下酒杯,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光喝酒怎么行,都没有下酒小菜!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弄一些!」 说着,便转身推门而去。 阮浪刚要开口阻止,却早已不见她的身影。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忍不住打量着这里。 看着花芳仪临摹的画,平日里写的字帖,还有她最爱的琵琶和古琴。 他忽然想起,上次自己为她挡下大皇子的酒坛,然后第一次走进这里,被她上药的场景。 阮浪一向冷冰冰的脸开始动容,双眸中带着莫名的光,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阮大人在想什么,竟想 得那么出神?」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花芳仪拿着两盘小菜走进来,轻叹道:「哎,好久不下厨房,手艺都有些生疏了!」 说着,她布好菜,便款款坐下,向阮浪招了招手:「阮大人,再发呆的话菜就凉了!今天你可得陪我不醉不归才行!」 阮浪抬眸悄悄看她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始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花芳仪支着头,一双妙目似笑非笑的,瞧着低眉顺眼的阮浪,软洋洋的笑道:「怎么,阮大人现在看到我都退避三舍,莫非你是怕我吃了你吗?以前怎么不见你如此恭敬?」 阮浪低垂着眼眸不去看她,只是拱手说道:「娘娘,您现在贵为皇上的妃子,是卑职的主子,自然不能与往昔同日而语!」 花芳仪娇声一笑,喃喃自语道:「主子?这个词既让人喜欢,又让人讨厌!以前我身份卑微,无论是你还是羽枫瑾,都是我的主子。现在我居然一夜翻身,成了你们的主子!」 说着,她仰头喝干一杯,向阮浪轻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你的主子让你坐下来喝酒,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阮浪沉沉叹了口气,只好走过去坐在对面,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花芳仪看着他弯了弯唇角,夹起一块肉放在他碗里,又为他斟了一杯酒。 阮浪诚惶诚恐的忙推辞道:「娘娘使不得!」 花芳仪看着他谨小慎微的模样,笑了笑,柔声道:「其实我想谢谢你,一直都在默默保护我,要不是你,燕荣的孩子和我……或许都活不下去……」 阮浪皱了皱眉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咬牙道:「我能做什么!还不是你屈身服侍皇上,才换来的平安!我……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自己无法阻止花芳仪入宫,还要眼睁睁看着花芳仪走进皇上的寝宫,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心痛不已,觉得自己很窝囊。忍不住又猛灌了自己一杯。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一场风月梦难旧(三) 看着阮浪生闷气的样子,花芳仪却嫣然一笑。 她自斟自饮了一杯,幽幽地说道:「其实你不必自责,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而且现在看来,这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能和过去彻底断干净,也省得给别人惹来麻烦……」 阮浪皱着眉端详着她,迟疑的问道:「你……果真要和翊王切断关系了吗?」 花芳仪垂眼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凄然叹道:「其实我一直知道,他对我有歉疚、有同情,却独独没有爱,一切不过是我自相情愿罢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和心爱之人在一起,而我……也找到了新的保护者,是该和过去告别了……」 「保护者!呵!」阮浪翻了个白眼,猛灌了一口酒,冷声道:「你真以为皇上会保护你吗?别傻了!」 话一出口,阮浪立刻意识到说错话。 看着花芳仪苍白的脸色,他立刻斟了杯酒敬向她,有恢复了下属的姿态:「请娘娘息怒,是卑职口不择言,卑职甘愿受罚!」 花芳仪托着下巴看向他,轻声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罚你,更不会去和皇上告状。」 她自斟自饮了一杯,冷冷笑道:「而且,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么会蠢到以为皇上对我是真心的……」 阮浪听到这话,不禁微微皱眉,问道:「那你所说的保护者……又是谁?」 花芳仪猛灌了一杯,想着方才,自己迟疑了许久,还是吞下了那颗丹药。 她缓缓伸出手,握住阮浪放在桌上的手,低低的说道:「这么久在我身边保护的人,不只有你吗?」 触碰到花芳仪滑腻冰凉的手,阮浪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慌忙站起身来,惊恐的说道:「卑职不敢!」 他起身太急,碰倒了酒杯,酒水洒了他一裤子,他却只顾拱手赔罪,不敢伸手擦干衣服。 「瞧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花芳仪连忙掏出派帕子,为他擦拭裤子。 阮浪全身一震,一边按住她的手,恐慌的说道:「卑职自己来就可以,娘娘这样做怕是不妥!」 花芳仪一怔,定定的往着被他握住的手。 阮浪也回过神来,连忙松开了手,跪在地上拱手道:「卑职该死!」 花芳仪蹙着眉头凝视他,冷冷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吗?怎么现在如此怕我?你不是一直想要和我亲近吗,为何现在这般冷漠?」 阮浪攥紧拳头,咬牙道:「娘娘是皇上的妃子,卑职不敢痴心妄想!以前卑职多有得罪,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花芳仪忽然狞笑道:「皇上的女人,多么高贵的身份!可是我一点都不稀罕!谁要被困在这座金丝牢笼里,夜夜陪着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人!」 说着,她走回到桌边提起酒壶斟了杯酒,轻声说道:「喝下这杯酒,过往的事我一概不咎!」 阮浪大步走过去,拿过酒杯仰头一口喝干。 花芳仪终于展颜一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道:「坐下,陪我喝酒!这是你今天的任务,也是你我的约定!」 阮浪低垂着眼眸,脸上阵青阵白,心中忐忑不安。 他不知花芳仪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可是他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花芳仪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头。.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阮浪的思绪:「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坐下来陪我喝杯酒!」 阮浪皱着眉头,温言劝道:「娘娘,卑职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您这样做……真的不合适。卑职还是在外面等您吧!」 说罢,他拱一拱手,便忙不迭的转身离开。 「站住!」 花芳仪突然变了脸,冷声喝止道:「所有人都看到你进我的房间了,你现在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你若坐下陪我喝酒,喝到我满意为止,我就放你一马,要不然,你知道皇上有多在乎我的……」 阮浪猛的转身凝着她,一字字沉声问道:「娘娘,您究竟要做什么?」 他可以提醒了对方的身份。 花芳仪咬了咬唇,款款起身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阮浪想要逃开,双腿却不停使唤。 他知道不该直视皇上的妃子,可花芳仪此时如此妩媚温柔、楚楚动人,他的眼睛也变得不受控。 花芳仪幽怨的望着他,目光中尽是伤痛:「阮浪,你明知道我不快乐,明知道我多么痛苦。此时此刻,我只想找个对我好的人,喝喝酒、谈谈心,难道就这么难吗?你就这么残忍吗?」 阮浪心中一动,轻叹道:「现在不必过去,你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皇上的关注,你……还是小心为妙!」 花芳仪满眼失望的看着他,冷笑道:「小心什么?死吗?我不怕死?入宫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随时会被皇上赐死的准备!我现在只想尽可能让自己开心一些,你若还在乎我,就留下陪我喝酒,你若不愿意,我也不留你!」 说着,她转身走回到桌边,一杯又一杯的灌着自己。 阮浪迟疑了一下,转身要离开,可他刚刚走出门去,背后却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他心下不忍,担心花芳仪会做出傻事,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他呆呆的凝着灯下的美人:今日的她薄施胭脂、淡扫蛾眉,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未带任何钗環首饰。 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裙,紧紧的包着她婀娜有致的身体。 一双红唇娇艳欲滴。雪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上泛着红晕,妩媚深情的眸中有些血丝。 阮浪踟蹰了一番,便大步走过去,撩袍坐在她对面。 这一次,不用花芳仪让,阮浪拿起桌上的酒,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觉得意犹未尽,便又连饮了几杯。 二人默默不语的对饮,酒坛很快就见了底。 花芳仪竟又拿起一坛,打开泥封,刚要倒酒,却被阮浪拦住:「你别喝了!你让我喝,我就喝!」 说罢,便抱着酒坛就着唇,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放下酒坛。 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到他的喉结。 花芳仪掏出帕子,轻轻为他擦拭。 阮浪一把抓住帕子,也顺带抓住了她的手,痛声道:「我恨我自己,当时不能阻止你入宫,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迈入皇上的寝宫,却什么都做不了!看着你在宫中一天天消沉,我的心比你还要痛!」 花芳仪看着他指责的样子,不由得心绪如麻:他看自己的眼神,和自己看翊王的眼神是一样的。莫非……他是真心喜欢自己? 花芳仪定定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阮浪,你对我好,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夫人吗?」 阮浪身子一僵,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刚开始我也这样一位,可后来,我发现在心中,你就是你,她还是她。没有谁是谁的替代品!我对你好……是因为……因为……」 他紧紧凝着眉头,说了半天还是说不下去。 花芳仪莞尔一笑,捧着他的脸,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眸,轻声道:「因为你喜欢我对吗?」 阮浪痴痴的看着她,心中怦怦而跳,身不由已的点了点头。 花芳仪勾起唇角,轻轻靠在他肩上,柔声道:「我真傻,到现在才明白,珍惜眼前人这个道理……」 阮浪俯视她鲜花般的俏脸,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你说得……可是真话?」 花芳仪淡淡一笑,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下他的唇,低低的说道:「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我不想一个人睡……」 阮浪全身一怔,望着她的眼神渐渐深了。 他沉吟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信我?你就不怕龙颜大怒?」 花芳仪深深凝着他,眼波流转,盈盈说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死也甘愿了!」 阮浪攒动一下喉头,站起身来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随即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额头。 见她没有拒绝,又将吻落在她的樱唇上。 花芳仪不自主地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抗拒。 虽然只有一瞬,却还是被阮浪捕捉到,他立即松开她的身子,声音低哑的问道:「要我停下吗?」 花芳仪深深凝着他,缓缓摇头,轻声细语的说道:「虽然我的身子,早已给了皇上,可我格外珍视咱们的第一次,所以有些紧张……」 说着,她伸出雪白的藕臂,勾住他的脖子,迟疑的送上红唇。虽然,这样的吻,如蜻蜓点水,却依旧勾起他深藏心中的火苗。 阮浪望着她的眸光,如他的动作一样温柔,生怕会伤害她。 花芳仪温顺的躺在他身下,再没有一丝的推拒。 因为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翊王她必须要怀上一个孩子。 虽然她无法决定自己嫁给谁,却至少可以选择,让谁来做孩子的父亲。 选择一个自己不讨厌,深爱着自己的人,想必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三章 春风一度惹尘垢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一夜蚀骨的销魂后,空气里流淌的,都是蘼蘼之味。 所有意识逐一恢复,阮浪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就着晨曦的微光,凝着身旁的女子。 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折射出晶莹又虚幻的光泽,让他有片刻的恍神,沉醉得挪不开目光。 眼前的春光在提醒他一个事实,一个他无法逃避的事实——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他真的拥有了她。 短暂的喜悦过后,他又陷入无尽的懊恼之中。 他竟开始希望,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梦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忘记。 可现在,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已走入了不可逆的死局! 因为,他身为皇上的心腹,却触碰了皇上的女人! 这是个死局! ——躲避—— 从潇湘别馆出来,到紫微宫的一路上,阮浪一直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他心理的变化,都映射在脸上,被花芳仪看在眼里,心中也不言自明: 昨晚自己趁着酒意,打破了他所有的心防,才有了一夜的欢好。 酒醒之后,阮浪这样正义感强烈的人,一定会十分自责、懊恼。更有甚的,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自己一眼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花芳仪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唇边露出柔和的笑意——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此时此刻,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她都不会再放在眼里。 二人进入宫门后,花芳仪先回到寝殿去休息了。 阮浪则必须去御书房面圣。 二人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过一个字,仿佛都在刻意遗忘昨晚的事。 刚一进门,渝帝便阴沉着脸睨着阮浪,冷声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不知为何,昨晚的一幕幕一直伏在脑海,挥之不去。 阮浪只能强自镇定,向皇上撒了个谎:「回皇上,娘娘她……在庙中受了风寒,所以……娘娘只好在山上休息了一夜,早上有所好转,才强撑着回来……」 渝帝神色未动,只淡淡说道:「山上的气温本就低,会得风寒也是常有之事。双喜,让太医给妍嫔去看看。」 双喜公公立刻拱手道:「是,奴才遵旨。」 渝帝又看向阮浪,语气中依旧存疑:「妍嫔她这一天一夜,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一说来!」 看来无论如何宠爱一个人,渝帝狐疑的本性已然不减半分。 幸好阮浪早有准备,他立刻双手呈上一张纸。 渝帝接过纸来扫了一眼,便淡淡道:「就这些?」 阮浪垂眸拱手,语气十分诚恳:「娘娘一直呆在山上,不是拜佛就是自己呆在厢房中。卑职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见到任何人接近娘娘……」 他特地强调了自己的位置。 渝帝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阮浪抬眼偷偷瞧了一眼渝帝的脸色,便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他满腹心事的离开紫微宫,径自走回御守司衙门。 坐在都堂中,他不停的叹着气。 看到墙角堆放的酒坛,他拿过来刚要打开来喝,可昨晚的事忽然又浮现在脑海,他又立刻放下了这罪恶之源。 他懊恼的抓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他不知此时自己究竟是后悔、自责、亦或是害怕。 事情被拆穿后,他和花芳仪的后果可想而知。 在昨晚,他发现花芳仪有意勾引自己时,便已经想的很清 楚。 然而,他更怕的,是自己的真情被利用! 昨晚的酒,不足以让他迷了心智。 他对她的一切,都是真情流露,是他这么多年来对她的爱。 可他知道,即便在花芳仪在亲吻自己时,都并没有半点用心。 沉沉的叹了口气,阮浪-叫来了几个手下,将御守司的事安排了一下。 他决定要躲开一阵子,不去宫中护驾,就没有机会看到她。 这样,自己的心才能平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错判—— 不知不觉,幽州城送走了秋季最后一天,迎来了初冬。ap. 瑟瑟寒风,围绕着幽州的城池,不肯走,旌旗飒飒,飘扬在高高的烽火台上。 幽州城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被深深的战云笼罩。 将守城士兵的脸吹得通红,双目警惕的望着不远处。 虽然,幽州最恶劣的土匪,已经惨死海中。可常年被压迫的精神,让幽州的士兵们,始终保持着紧绷。 不远处,碧清的海面,发出冷冷的秋光,使人心惊。 寒风止,漫天乌云堆积,平静的海平面上,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随着小黑点慢慢变大,城楼上的哨兵才发现,那些小黑点是一艘艘船。 哨兵又看了一会儿,发现如海浪一般,铺在海面上的船队,正向着幽州驶来,不由得神情大震,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哨兵立刻敲响警钟,高声喊道:「注意,有船队靠近!有船队靠近!」 随着钟声大作,士兵纷纷涌上墙头,神情紧张的看着,逼近岸边的船队。 粗略的数一数,竟有上百条船!最小的船上,都站了十多人。 这样一支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军队,任何人看到都会心惊。 谁也没有感受到来者的善意,反而更像是来宣战的! 幽州知府张维城闻讯匆匆而来。 他登上墙头后,看到乌泱泱的船队,立刻变了脸色,严寒的天气,却惊出一身冷汗! 「快!紧闭城门,命弓弩手就位!绝对不许他们登陆!」张维城果断下令,将城门锁死,并摆出阵仗恐吓来者。 幽州本来散漫的士兵,经过鬼力赤的一番调教,现已脱胎换骨! 随着张维城一声令下,弓弩手很快便爬上城头。 他们躲在城垛之间,立刻拉紧手中的弓弦,将闪着寒光的箭头,纷纷瞄准船队。 行驶在最前的船头上,负手站着一位满面春风的男子,正是田不恕的养子——曾瑞。 看着幽州的马头近在咫尺,他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少主,快看城头!」一位随扈忽然指着远处高呼着。 曾瑞眯起眼,顺着手指望去,只见城头寒光闪闪,晃了他的眼,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头。 「快!命令所有船队抛锚停船!」曾瑞立刻发出指令,所有船只应声停下。 此时,他们距离岸边不出百丈之远。 神情紧张的张维城个,看到船队停了下来,他暗暗松了口气,却仍然没有撤下弓弩手,战事一触即发。 恰在此时,田不恕从船舱中走出来,沉声问道:「瑞儿,船队为何停下?」 曾瑞大步走过来,拱手禀道:「父亲大人,城头埋伏着弓弩手,孩儿怕再往前走,恐会遭到攻击!」 田不恕走上二层夹板,骋目远眺,忽然脸色一沉,怒道:「哼!好个翊王!田某诚心前来和你谈判,你竟将我视作贼寇攻打!也罢!你不将田某放在眼中,田某 也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实力!」 「父亲息怒!」 曾瑞眼珠一转,忽然劝道:「依孩儿几次与翊王接触,他绝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您想想,连石麟那样的人他都能放过,怎么会和您过不去!如果孩儿没猜错,应该是张知府下的令!」 田不恕捻须沉吟一番,才冷哼道:「瑞儿说的没错!那个张维城虽然清廉,却是个鲁莽之人,他的确做得出这样的事!」 曾瑞端详着他的神色,试探道:「那……要不要孩儿派人去,向他表明来意?」 「不!」 田不恕立时出声喝止,神色冷峻的说道:「咱们可不是上赶着来归顺的!这样前去投诚,岂不是太失面子了!必须得给他们点教训!也让张维城长点记性!他现在摆出阵仗,不让咱们上岸,日后定会求着咱们上岸!」 曾瑞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忙拱手道:「孩儿但凭父亲吩咐!」 田不恕想了想,才吩咐道:「你单人单骑前去送信!记住,将信件亲手交给张维城后,什么都不必说,立刻返回来!」 曾瑞迟疑的问道:「他见我靠近,会不会出手啊?」 田不恕冷笑道:「放心,他这个人迂腐得很,明白不杀使者的道理,是不会动你的!你放心,为父的船就停在这里,他若敢动你,今日我定踏平幽州城!」 「是!孩儿这就去!」 曾瑞看着田不恕刷刷点点写好信,便揣着信急匆匆登上了案,骑上岸边备好的马,直奔幽州城门,不过一会儿,便奔到城下。 张维城还站在墙头,眺望着海面上的船,猜测他们的来意。 一个哨兵奔上来,禀报道:「报!田不恕的养子曾瑞前来送信!」 果然是田不恕! 张维城暗自得意自己的判断,很好阻止了一场灾难。 一想到曾瑞只是一人前来,便毫不犹豫的说道:「人不能进,信拿进来!」 哨兵应声离开,很快便带着一封信返回。 张维城打开信件看起来,脸上的得意之色顿时消失。 「曾瑞人呢?」放下信,他慌忙问道。 一个士兵指着城下,说道:「他已经离开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四章 身不由己惹烦忧 张维城忙俯身看下去,只见曾瑞骑着马渐行渐远,很快便回到了岸边。 他一拍墙头,皱眉道:「糟了,这事怕是办得有些莽撞,恐要搅了王爷的剿匪行动!」 他背着手在墙头上转来转去。 过了许久,他才将信收好,交给哨兵,吩咐道:「速去云岫庄,将事情如实通禀王爷!」 ——抉择—— 天气愈加寒冷,连下了几日的大雪,院中的积雪已有三尺多深。 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冰凉清新的空气窜进屋内,让人顿感神清气爽。 羽枫瑾却无心去欣赏雪后的美景。 他呆在屋内,一瞬不瞬的看着墙上的地图,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 鬼力赤负手站在一旁,担忧地问道:「殿下在烦恼什么?」 羽枫瑾轻轻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疲惫:「虽然石麟死了,可是咱们剿匪的路,还是任重而道远啊!皇上已下旨,命我全力剿灭田不恕,及其所有党羽!」 鬼力赤蓦地一惊,若有所思的叹道:「如今石麟不在,田不恕就一家独大了,他此时应该是最开心,却也最显眼!皇上会如此急于剿灭他,也是情理之中。」 羽枫瑾却眸光骤然冷下来,沉声道:「可田不恕的实力不容小觑!除了他的嫡系部队之外,他能控制的土匪,竟达到五万人之多!我手中没有调兵的权利,仅凭幽州府衙的官兵,想用武力解决问题,根本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话,鬼力赤的神色也凝重起来:「石麟虽然能征善战,和田不恕相比,也不过是个小喽啰而已!一刀杀了石麟,没有影响,也没有什么坏处!可田不恕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兼并了许多势力,已经一家独大、只手遮天。若草率的将他除掉,他手下的那些头目会失去控制,我们会更加麻烦!」 羽枫瑾蹙起了眉,沉吟着说道:「而且,我总感觉他能做到今日,暗地里一定结交了许多大人物,我只怕盲目除掉田不恕,有些人因为利益关系会蠢蠢欲动。那些人在暗,咱们在明,怕是弊大于利!所以,我思来想去,觉得田不恕此人只能拉拢!」 鬼力赤细想了一下,迟疑的说道:「可皇上已下了旨,殿下如果抗旨不尊的话,怕是会引起皇上猜忌!」 羽枫瑾目光幽深的盯着窗外,冷冷道:「我已派人加急给皇上送信,告诉他田不恕此人不能杀!一旦引起了骚乱,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皇上一样不会饶了我,定会把所有罪责都放在我身上。」 鬼力赤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说的很有道理,可眼下虽然曾瑞表示田不恕有意归顺朝廷,田不恕却始终对咱们避而不见,这件事情就不能落地!」 羽枫瑾双眼微微眯起,肃然说道:「的确!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将他诱骗上岸加以控制,大事则必成!」 鬼力赤皱起眉头,咬牙说道:「以这几个月,咱们和田不恕的较量来看,此人比石麟要狡猾得多,想要诱骗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连连叹息,陷入了沉默中。 恰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婀娜的身影款款走进门来。 她看到满腹心事的羽枫瑾,和神色凝重的鬼力赤,便一语不发,径自走到桌前,将食盒中的点心和鲜果,一一放在桌上,始终没有打扰到二人。 羽枫瑾看到鹿宁落寞的神色,便轻声开口:「宁儿,你来了,我正好有事找你。」 鹿宁缓缓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漠的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尴尬的看着她,知道她还在为栾歌蕊事,而在生自己的气。 听说,她因此狠狠斥责了罗文龙和殷正茂 ,且好几日,都不曾和他们说过话。 鬼力赤看到二人在闹别扭,连忙打着圆场:「宁儿,王爷已将你们的婚事,禀奏给皇上,是皇上下旨给了你封号。王爷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鹿宁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头衔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可开心的。」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脸色有些难看。 鬼力赤插口薄斥道:「宁儿,这是皇室对你的认可,虽然只是一个头衔却是一份荣誉,你这是什么态度?」. 鹿宁看向鬼力赤,淡漠的说道:「难道皇上不认可,我和王爷拜的堂就不算数了?同理,就算是得到皇上的认可,我心里若不认可这个头衔,也不会接受的。」 说这话时,她别有深意的看了羽枫瑾一眼,意在提醒他: 自己还不认可他们之间的婚姻,别妄想想用一个圣旨,就将所有矛盾,都一笔勾销! 鬼力赤脸色一沉,还欲开口斥责,房门猛的被推开。 叶青峰沉着脸大步走进来,向羽枫瑾一拱手,气愤愤的说道:「殿下,张大人那边出事了!」 羽枫瑾沉着的问道:「别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来。」 叶青峰缓了口气,沉声道:「今早,田不恕率领数千军队停在幽州港口。张知府误以为他要进犯幽州,便当即实施了戒严,并做好开战的准备!田不恕当即,带着手下离开,并派人送来一封信。张知府看后觉得大事不妙,便命人给您送来,望您定夺!」 羽枫瑾连忙拿过信件,打开来一看,脸色随即一沉。 因为信上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田不恕的愤怒:他此次前来,是想要和羽枫瑾当面详谈招安之事。 没想到,张维城竟调集大军要打他。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羽枫瑾的欺骗和侮辱,并让他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 这让他怒不可遏!他出言不逊的斥责了羽枫瑾,并扬言招安之事从此免谈! 最后,他扬言——要让幽州城为今日之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混账、糊涂东西!」 一向沉着冷静的羽枫瑾,看到这封信后,被气得脸色铁青、全身发抖,不由得拍案而起,愤愤骂道:「这个张维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正发愁,如何让田不恕上岸来谈招安之事!如今他不请自来,这个混账竟把人吓跑了!他难道不知,如果田不恕要报复,幽州将迎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鬼力赤拿过信来迅速看了一眼,忙看向叶青峰问道:「峰儿,送信人是谁?那人此时在何处?」 叶青峰紧皱眉头,沉声说道:「是曾瑞来送信的,不过他丢下信就走了,看样子也十分生气!」 羽枫瑾气得双目赤红,咬牙道:「连曾瑞都对我们不屑一顾了!咱们曾经做的那些工作,眼下全都功亏一篑了!现在,想将这只老狐狸骗上岸,更是难上加难!更糟糕的是,咱们现在还不知,田不恕的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势力!如果他们双方人马联起手来,我担心不止是幽州,甚至整个北渝都将陷入战争!」 听到这话,鹿宁忽然想起在逍遥岛上的见闻,便插口说道:「王爷担心的没错。在我们的谈话中,我隐隐觉得,田不恕的背后,还有一个很强大的势力在支撑他,而且这个背后之人,似乎和皇室有关,所以他不惧怕殿下,也不惧怕朝廷!」 听她这么说,羽枫瑾和鬼力赤的脸色骤变。 二人相望一眼,心惊的喃喃道:「如果真如你说的这样,这件事情就严重了,可不仅仅是剿匪这么简单了!」 羽枫瑾忽然眸光一黯,喃喃自语道:「莫非背后之人是他?」 三人看向他,齐声问 道:「殿下想到了谁?」 羽枫瑾的脸色蓦然冷下来,眼中闪着慑人的寒光,一字字道:「没什么,但愿我想错了。」 随即,他看向鹿宁,正色道:「宁儿,你与田不恕相处最久,你以为他是否真心想要归顺朝廷?」 鹿宁微一沉吟,缓缓说道:「田不恕富可敌国、兵强马壮,北渝如果想拿下他会很麻烦,却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最后大家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好结果。他那么聪明,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我觉得,他最关心的,还是如何保住手中的财富,所以他想要归顺朝廷,应该不是假话!」 羽枫瑾脸色稍霁,沉声道:「如果他真有心要招安,这件事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眼下,必须要与田不恕再次上岸,才是重中之重!」 叶青峰迟疑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我像上次那样,先去请曾瑞上岸,再由他出面劝说田不恕?」 羽枫瑾缓缓摇头,叹息道:「曾瑞能不能上岸,归根究底,还得经过田不恕的同意。以今日曾瑞的表现,说明此举暂时是行不通的!」 鹿宁想了想,迟疑的说道:「我依稀还记得逍遥岛的位置,要不……咱们派个使者,前去和田不恕谈一谈?」 羽枫瑾想也没想,依旧摇头道:「贸然登岛去谈判,会加重眼下本就紧绷的关系,无异于是去送死。说不定,会加剧战争的爆发。」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五章 身不由己惹烦忧(二) 三个人听到,连一向胸有妙计的羽枫瑾,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都陷入了低迷的情绪中。 而且大家立刻意识到:剿匪之事急转直下,已走到了最危险的边缘。 恰在此时,殷正茂匆匆走进门来,拱手禀道:「王爷,张知府在门外求见!说是有急事禀奏!」 听到这个名字,羽枫瑾脸色有些难看,冷声道:「他干得好事,还有脸过来!」 殷正茂讪讪的笑了笑,连忙看向鬼力赤。 见鬼力赤微微颔首,他才转身离开去通报。 就在他刚离开不久,张维城就一脸兴冲冲的走进门来,向羽枫瑾躬身一揖到地,似乎并没因为自己的指挥失误,而有任何愧疚之情。 羽枫瑾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忍不住冷声斥道:「未经通报,就擅自做出错误的指挥,导致剿匪行动停滞。张大人竟还表现得如此轻松!」 张维城脸上笑容一僵,立刻讪讪的说道:「卑职自知早上的行为有些鲁莽,便立刻采取了补救措施。请殿下放心,相信用不了多久,田不恕就会乖乖回头,详谈招安之事了!」 听他这样说,羽枫瑾不喜反怒,冷声问道:「什么?剿匪之事由本王全权负责,你为何又没经过本王的同意,就擅自做决断?」 张维城立刻躬身一揖,正色道:「殿下息怒,卑职打听到,田不恕有一个私生在颍州被关押在监牢。卑职已经派人给田不恕送去一封信,用此威胁他上岸来谈判!」 鬼力赤闻言顿时色变,也顾不得彼此的身份,冷声斥道:「知府大人,田不恕刚刚吃了个闭门羹,如今您又写信威胁,岂不是激化了矛盾?」 张维城一怔,继而不悦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本官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幽州百姓着想!那田不恕如果真有心来谈判,何须如此招摇撞市?如果擅自将他放进来,他若真起了歹心,本官岂不是引狼入室?」 叶青峰也忍不住薄斥道:「知府大人,剿匪之事皇上命殿下全权负责,您也应该先问过殿下才是啊!更何况,你拦下他便好,为何又要作势进攻?」 张维城怒瞪了他一眼,冷冷喝道:「本官即便有不对,也轮不到你这个小孩子插嘴!」 「够了!」 羽枫瑾阴沉着脸,目光锐利的看着他,冷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张维城你的过错先记着,时候本王再和你清算!本王问你,田不恕不是离开了吗,你是如何将信送到他手上的?」 张维城即刻拱手道:「回王爷,虽然田不恕走了,可他的船还停在港口,曾瑞一直守在那里。」 「哼!」羽枫瑾忽然勾起唇角,幽幽叹道:「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田不恕也不例外。他把船停在优美不肯走,就说明他很想谈判,但是碍于面子,加上对咱们的不信任,所以进退两难!」 鬼力赤忙问道:「那殿下可有良策,诱他上岸谈判?」 羽枫瑾皱了起眉,沉吟道:「既然信已经送去,咱们也只能先等待结果。威胁不成咱们再示好,在软硬兼施之下,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信—— 四更天时,北风又带来了一场大雪。院墙上结着厚厚的冰,万里长空凝聚着惨淡愁云。 天还未亮,窗户已被白雪泛出的光照得雪亮,晃得屋里的人,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干脆都披衣起床。 五天过去了,还没有等到田不恕的回信,羽枫瑾等得有些急躁,加上近日来,气温骤变,他受了寒气,有些咳嗽。 起床后,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晚温热的药汤。 虽然没有留下字条,羽枫瑾也知道,这是鹿宁送来的。 他皱着眉头,将浓黑色的药汁 喝干,忍不住抱怨:「好苦!」 药,是苦的。 心,却是甜的。 因为,她还是关心自己的。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鬼力赤走进门来,向他禀报:「田不恕回信了,他说,自己在外面,朝廷才会让他儿子吃好喝好,如果田不恕要是来了,那他们全家就死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忽然扬起嘴角,诡异的笑起来:「这个田不恕果然要比石麟聪明得多!看来我们的计谋失败了,不过游戏却越来越有意思了!」 叶青峰不明所以的问道:「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我们的计谋!接下来该怎么办,王爷有何打算?」. 鬼力赤略一思忖,沉吟道:「说来说去,田不恕本质上还是个商人,他此次上岸,肯定急于和咱们谈通商入贡之事,不知能否从此事下手,诱他上岸?」 羽枫瑾点点头,向叶青峰吩咐道:「青峰,本王会亲手写一封信,由你送去,说本王邀请曾瑞上岸一聚!」 「曾瑞?」叶青峰有些困惑的问道:「为何不直接邀请田不恕?」 羽枫瑾微微一笑,解释道:「田不恕精明得很,他是不肯轻易露面的。所以,这种试探的工作,他全部交给曾瑞来做。想要请动田不恕,还得从此人身上下手!」 叶青峰还有些没想通,继续问道:「殿下,张知府前脚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后脚又写了一封信威胁,现在再去请他过来,他还会来吗?」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个游戏就是这样,要软硬兼施、斗智斗勇,还要不停的试探,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叶青峰讷讷的看向鬼力赤,鬼力赤也鼓励道:「峰儿,你快去吧!既然他们受到威胁信,却还没有离开幽州,就说明他们有意和谈!」 叶青峰细细一想,立刻点了点头,也不再有所怀疑。 ——盗书—— 幽州一入冬,便是连绵不断的下雪。 晶莹的雪花从空中直直坠下,摇摇摆摆的挂在树枝上、屋檐下,形成了一片玲珑剔透、粉雕玉琢的雪帘。 尽管是漫天的飞雪,却仍旧抵挡不住,云岫庄中的喧嚣。 今天傍晚,院内彩绸处处、红灯高挂、兄弟们觥筹交错、鼓乐齐鸣、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之所以会有今晚的宴席,是因为曾瑞出人意料的,竟欣然接受了羽枫瑾的邀请,兴致勃勃的前来赴宴。 当曾瑞收到羽枫瑾的密信时,就第一时间去找田不恕商议。 虽然信上说的是赴宴,可谁都明白,这是翊王在主动示好,要打破僵局。 田不恕看完信件,就毫不犹疑的让曾瑞前来赴宴。当然,他也不单单是为了赴宴,而是来探听虚实的。 因此,曾瑞一见到羽枫瑾,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殿下,您此次叫我前来,定是想打破目前与我父亲的僵局吧,不知道殿下有何打算?」 对于曾瑞的直奔主题,羽枫瑾并不买账。 他岔开话题,笑道:「走,接风宴席已经备好,咱们先去喝个痛快,这些事儿先别提!」 说着,也不给曾瑞开口的机会,便拉着他登上马车,直奔云岫庄。 园内高朋满座、歌舞升平。 除了鹿宁之外,所有马帮兄弟都来赴宴。 宴席伊始,所有人都手捧酒碗,一一前来给曾瑞敬酒。 对于马帮兄弟的热情和好酒量,曾瑞已十分熟悉,很快便和大家打成一片。 羽枫瑾则坐在一旁,一边慢慢的喝着酒,一边笑吟吟的,看着大家嬉笑打闹,似乎并不关心,曾瑞此行来的目的。 酒席宴间,羽枫瑾与曾瑞举杯频频敬酒,一边和他说着盛京的趣闻,一边向他询问逍遥岛上的景致。 曾瑞始终没有忘记,此次前来的使命。 他几次想要开口,谈谈目前的僵局,却均被羽枫瑾有意无意的打断,将话题继续转到风土人情之上。 天色渐晚、雪意更浓。 所有人已酒足饭饱、醉意阑珊,大家相互搀扶着回房去睡觉。 羽枫瑾也已满面通红、醉意朦胧。 他拉着曾瑞的手,含混不清的说道:「贤弟,我还没有尽兴,你与我再小酌几杯,若困了,咱俩睡在一处!」 虽然,曾瑞喝的酒不少,却还是十分清醒,他搀扶着醉醺醺的羽枫瑾,迟疑道:「殿下有兴致,草民定当奉陪,只是,尊夫人她……」 羽枫瑾一摆手,说道:「她在绣楼里睡,你我二人在我的房间睡!」 见他如此坚持,曾瑞也不好推辞,便搀扶着他往厢房走去。 这是曾瑞第一次,进入羽枫瑾的「房间」——当然,这也是羽枫瑾特地,为今天晚上准备的: 里外两间房,外面是羽枫瑾的书房。 房间简单朴素,可一张堆满公文的书案,却格外引人注目。 里屋是睡房,正中的一张床榻,可以睡下三至四人。 曾瑞没想到,羽枫瑾还未迈进屋内,就已经昏昏欲睡、意识不清。 曾瑞只好将他扶到床上去休息,满身酒气的羽枫瑾,一沾到枕头便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不省人事,很快便打起酒鼾。 曾瑞喘了喘气,轻轻推了推昏睡的羽枫瑾,呼唤道:「殿下,殿下!你不说要小酌几杯吗?」 可羽枫瑾酣睡如泥,没有丝毫的回应,屋内只有摇曳的灯火,和平稳的呼吸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六章 身不由己惹烦忧(三) 曾瑞见他已不省人事,便蹑手蹑脚走到书案前,仔细翻阅着桌上的公文。 当然,真的公文,是不可能让他看的。 所以,这些公文也是羽枫瑾提前准备的。 过了许久,曾瑞终于在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文件中,找到了两封奏折: 一封是来自幽州知府张维城,他极力主张剿灭匪寇、不留祸患! 另一封是来自羽枫瑾,上面极力在为田不恕说好话。 并恳切的表示,要以和为贵,还提议朝廷给田不恕加官进爵,以保证,他归顺之后生活无忧。 看到这里,曾瑞终于满意的笑了。 他立刻拿出一张纸,将奏折上的内容,仔细的誊抄下来。然后,才安心的躺在羽枫瑾的身畔,渐入梦乡。 曾瑞的鼾声刚起,已然熟睡的羽枫瑾,却缓缓睁开了眼,唇角露出了笑意。 ——道别—— 冬日的暖阳起得很晚,温暖的阳光撕开云雾,铺洒进屋内,床榻上的人才幽幽转醒。 羽枫瑾缓缓坐起身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胃中如火烧般灼热。 他不喜欢酒,更不喜欢酒醉后的感受,这让人生不如死。 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身旁站着一个人,耳边还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抬起眼眸,看向那个模糊的人影,双瞳再次聚焦时,才看清床前站的,正是曾瑞。 他朝着自己深施一礼,笑道:「殿下,您醒了!昨日喝了不少酒吧,尊夫人命人将醒酒茶给您送来了!」 说罢,便端过桌案上的一碗茶递给他。 「谢谢贤弟!」羽枫瑾笑了笑,便接过茶碗喝个精光,才觉得酒劲稍稍缓解。 他看向曾瑞,沙哑着嗓子说道:「贤弟怎么起的这么早?昨晚睡好了吗?」 曾瑞看上去精神焕发,忙拱手道:「多谢王爷,草民昨晚十分尽兴!您的盛情款待,真是让草民受宠若惊!不知王爷是否赏脸,去逍遥岛上一游,草民和家父一定倾力款待王爷!」 羽枫瑾揉了揉太阳穴,轻声笑道:「公务太繁忙了,皇上还催着我赶快回去呢!」 曾瑞自然知道,他不会轻易上岛,也不再劝,便顺势说道:「那真是可惜!看来也只能有缘在聚了!」 羽枫瑾微微一怔,问道:「听贤弟的话,莫非你要离开了?」 曾瑞苦笑着说道:「草民此次来得匆忙,未来得及告知家父。草民得赶回去和家父说一声,若岛上事情不忙,草民定会下岛来,与殿下再痛饮几天!」 羽枫瑾点了点头,惋惜的叹道:「好吧,既然贤弟如此说,本王就不强留你了,那我现在就安排人手,亲自给你送行!」 说罢,他撑着床沿缓缓站起身来,却因为头晕眼花,晃了几下又跌坐下去。 曾瑞连忙扶住他,急忙劝道:「草民怎能劳烦殿下亲自送行!更何况殿下宿醉,应该多休息!您放心,咱们用不了多久,还会再见的!」 这句话听上去,只是一般的客套,不过羽枫瑾知道,这是曾瑞话中有话。 羽枫瑾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叹道:「也罢,本王很想送你一程,却实在是力不从心。哎,贤弟若是忙完了岛上的事情,一定要再来啊!」 曾瑞深深一揖,陪笑道:「一定一定,那王爷好好休息,草民这就告辞了!」 说罢,便再次一揖,才转身离去。 话虽如此,可羽枫瑾还是嘱咐殷正茂,带领马帮的兄弟,亲自将曾瑞送到码头。 他则一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脸色有些难看,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感觉头似乎要炸开了。 忽然,一双冰凉滑腻的手,轻轻放在他额头上。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哎,做做样子就好,殿下何必要喝这么多酒呢!」 羽枫瑾撑开眼皮,看到鹿宁担忧的眼神。 他心中一暖,拿下鹿宁的手握在手心里,轻声道:「曾瑞精明得很!如果我不真喝醉,他怎么敢去翻看我的书案!」 鹿宁抽回了自己的手,从身旁拿过一碗粥,舀起一勺放在唇下吹了吹,说道:「我熬了粥,你喝点吧,胃里还能舒服点。」 羽枫瑾一边喝粥,一边定定的望着她,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 鹿宁诧异的问道:「殿下为何这样看着我?」 羽枫瑾放下粥碗,幽幽笑道:「以前的你,总是想什么便说什么,现在的你,常常口不对心。看你现在担心的样子,说明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鹿宁微微一怔,连忙移开目光,嗔道:「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有心情开玩笑。如今曾瑞走了,殿下真觉得,田不恕会上岸来何谈吗?」 羽枫瑾侧身支着头,淡淡的说道:「这就是一场博弈罢了,没到结果的时候,谁也无法预料输赢。现在,我们只能静等着结果了……」 说话间,看到鹿宁若有所思的坐着,他趁其不备,一把将她拉到床上,一翻身将她圈在怀中。 「你要做什么?」鹿宁一声惊呼,在他怀中挣扎着,喊道:「你放开我!」 羽枫瑾却不肯松手,轻声笑道:「你躲我那么久了,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你,我可不会轻易放手!」 鹿宁挣脱无果,只能在他的怀中轻喘。他虽然微微阖着眼,可嘴角却含着笑,一看便知在装睡! 鹿宁没好气的说道:「堂堂翊王殿下,还这样欺负人,不觉得卑鄙吗?」 羽枫瑾轻轻说道:「不觉得。我只是抱着自己老婆睡觉,怎么就卑鄙了?」 鹿宁见他打定了主意,便放弃挣扎,只漫不经心的问道:「殿下每次喝多酒,都喜欢乱抱人。你可得仔细确认一下,是不是抱到了你想抱的人!」 羽枫瑾脸色微微一变,轻声道:「宁儿,那晚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只是梦到了芳仪,一时内疚,才会叫出她的名字。我一直知道,怀中抱着的人是你。」 「哦,是吗?」 鹿宁静静的看着他,忽然问道:「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困惑。王爷对芳仪入宫之事,感觉如此内疚,是因为,她入宫也是你的一步棋吗?」 羽枫瑾神色一黯,缓缓松开手,放平身子躺在一旁,冷声问道:「在你眼中,我竟如此不堪吗?芳仪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爱她,却也不会害她!」.z.br> 怕鹿宁觉得内疚,更怕她会因此退出。 所以,羽枫瑾始终没把花芳仪入宫的真实原因告诉她。 可他知道,这是鹿宁的一个心结,不知用多久,才能让她放下! 鹿宁转头看了羽枫瑾一眼,张了张嘴,很想问他:如果有一天,要在江山和自己之间做选择,他会不会也把自己推出去。 可踟蹰了许久,她始终没有问出口。 她害怕听到实话,更怕听到谎话!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后,鹿宁站起身来,悄无声息的离去…… ——终极会面—— 半个月后,在一个风平浪静、无雪也无雨的日子里,田不恕的船队浩浩荡荡、招摇过市般从逍遥岛出发,直奔幽州港口。 羽枫瑾带着幽州全体官员,列队整齐的在岸边等候。 海风吹得旌旗猎猎,吹散了每个官员因忐忑不安,而褶皱起来的脸。 唯有羽枫瑾紫袍玉带、意气 风发的站在最前面,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 很快,海平线上出现了一排黑压压的船队,桅杆上红色的旗帜十分张扬。 看到如此阵仗,幽州的官员有些惊惶。 他们窃窃私语着,担忧田不恕怕是来者不善。可当他们看到羽枫瑾脸上的淡然,谁也不敢退去,只能壮着胆子站在一旁。 船队逐一靠岸,羽枫瑾带着众人,大步走到最大的那艘船前。 然而,在众目期待中,走出船舱的人,不是众人翘首期盼的田不恕,而是他的养子曾瑞。 曾瑞匆匆走下船,向羽枫瑾深施一礼:「劳烦殿下亲来迎接!草民受宠若惊!」 羽枫瑾往他身后望了一眼,客气的问道:「贤弟,老船主此次可有一起来?」 曾瑞扫了一眼岸上的官员,面色讪讪的说道:「上次的事件,让家父心有余悸,所以临下船前,他命草民带句话:只要殿下派一人上船,家父就上岸请降!」 此话一出,幽州所有官员都怒了——身为朝廷重臣,竟被一个土匪头子戏弄! 大家的脸上,纷纷露出不满的情绪,甚至有人小声嘟囔着: 「既然人在船上,还和他们客气什么,直接上去抓人就行了!」 可羽枫瑾并不恼。 他知道这是田不恕最后的条件,也是对他们最后的考验。 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他还没想好,该派谁上船去,才比较合适。 正在他迟疑之际,张维城一步迈出来,拱手道:「殿下,上次是因为卑职的误判,才导致事情出了这么多波折。这次不如就由我上船去吧。」 看到是张维城挺身而出,羽枫瑾反而有些犹豫了。 他走到张维城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田不恕明白着,是要一个人上船做人质。你是这幽州的知府,若真有个闪失,幽州可就群龙无首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七章 身陷困境数更漏 张维城却昂首挺胸,十分坚持地说道:「殿下,现在没时间犹豫了!田不恕只是来谈判的,他们必然不会拿卑职怎么样!而且,卑职已经犯了错!总是良心难安,希望殿下给卑职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见他说得言辞恳切,而且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羽枫瑾犹豫了一番,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张大人了。你放心去吧,本王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张维城朝羽枫瑾一拱手,脸上露出无畏的笑容:「卑职这就走了,请殿下不必为卑职担心!卑职知道,将幽州就交给殿下,百姓们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你放心。」羽枫瑾郑重地向他一拱手。 张维城微微一笑,随后萧然转身向曾瑞高声说道:「走!我和你上船!」 曾瑞笑着为他引路,恭敬的说道:「辛苦大人了,张大人这边请!」 张维城昂首走到船前,忽然停下脚步。 他缓缓转身向众官员拱一拱手,朗声道:「各位达人,张某先离开一步了,你们一定要全力辅佐殿下!」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得心头一惊:这话怎么听着,像是生离死别前的诀别之言!听上去未免有些晦气。 可此时也没时间多想,众位大臣向他郑重的一拱手,深深一揖,算是拜别。 张维城跟着曾瑞登上了船,这艘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驶离了岸边。 这下子众官员可傻了:田不恕没等来,还把知府大人弄丢了,这还得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向愤怒的喊道:「这些土匪果然不可信!他们出尔反尔就是家常便饭!殿下,咱们赶紧派船去追,没准儿还能赶上,救出张大人。」 刚看到船开走的一刻,羽枫瑾也有些意外和心慌。 不过很快,他仔细斟酌了一番,便迅速稳住心神,沉声道:「不,咱们再等等。田不恕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听他这么说,所有官员都不敢再说话,却明显能看出,他们的脸上,已露出对羽枫瑾的不信任和不满。 羽枫瑾负手站在海边,双目炯炯的眺望着海平线,虽然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可心中却已掀起狂风巨浪! 他在赌,赌自己对田不恕的了解! 赌自己的运气! 赌这最后一个,可以招安田不恕的机会! 就在曾瑞带着张维城,刚刚消失在海平面时,羽枫瑾身旁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船上,忽然走下来十多名随扈。 紧接着,一位身材矮小、满脸精明的中年男子,才大摇大摆的走下船来。 羽枫瑾只无意间瞥了一眼,就立刻意识到,此人便是田不恕! 他立刻神情一震,紧紧盯着那男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 「想必您就是翊王殿下吧!老夫便是您一直想见的田不恕!」 来者向羽枫瑾拱一拱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以为意的说道:「殿下和田某想的一样风度翩翩、器宇轩昂!让殿下久等了,田某罪过啊!」 羽枫瑾立刻微微一笑,也向他一拱手:「久闻老船主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实属难得!」 这两位斗了几个月的老对手,终于见面了。 二人的目光,一直钉在彼此身上,在相互打量、相互忖度着。 随即,羽枫瑾抬手引路,微笑道:「老船主肯赏脸上岸一聚,本王深感欣慰。宴席已经备好了,老船主请吧!」 田不恕笑了笑,也抬手道:「多谢王爷邀请,那田某就不客气了!殿下请!」 说罢,二人便并肩登上了马车,在众人的簇拥和保护下,缓缓往城镇驶去。 与招待曾瑞不同,这一次会晤的双方都清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宴请,不是为了吃吃喝喝。 大家都抱着各自的目的而来,彼此需要藏好自己的底牌,再逼对方亮出底牌。 所以酒席的地点,从云岫庄宽敞的院子里,换成幽州最大的酒楼。 陪坐的人也从豪迈热情的马帮兄弟,换成了古板无趣的幽州官员。 酒席宴间,大家都吃的索然寡味,唯有羽枫瑾和田不恕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看上去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亲切而热络。 可实际上,二人从见面那一刻起,就开始默默的交锋! 不过,酒席刚开始,双方并没有急于谈判。 羽枫瑾先为田不恕斟了杯酒,笑问道:「为了招待老船主,本王已将幽州最好的美酒佳肴都找来了。比不上逍遥岛上的食材,还要请老船主多担待!」 田不恕笑眯眯的说道:「哪里哪里,殿下这样可就是折煞田某了!虽然逍遥岛上物产丰富、搜集了全天下最好的佳酿,却也比不上殿下这一番心意不是?」 说罢,他举杯先敬羽枫瑾一杯,二人一饮而尽。 听到田不恕的话,羽枫瑾笑了笑。 他知道,这是田不恕想要吹嘘自己,便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下去,以此满足他的虚荣心。 羽枫瑾客套的假笑道:「本王与阁下是第一次见面,与令郎却是至交,每次都会听他谈及岛上的生活,也难免会心向往之,只可惜没机会能一饱眼福……」 田不恕哈哈笑道:「殿下下次有时间,一定要去岛上看看。田某会带您亲自游览岛上每一寸地方,看看那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农田,绝对不输盛京的街市!尝一尝在北渝尝不到的美食、美酒!保证让您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听到田不恕的描述,陪酒的官员的脸上或鄙夷、或羡慕,每个人都听得很入迷,这让田不恕感到十分骄傲。 羽枫瑾也不住的点头赞道:「难怪阁下起名叫逍遥岛!如果能生活在这样一座岛屿上,换做是本王,也是不愿意轻易下岛的……」 他知道此时此刻,需要给足了田不恕的面子,让他慢慢放松下来。 田不恕却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哎,那里毕竟是海外孤岛,不是自己的家乡,虽然不愁吃穿、生活富贵,可田某年纪大了,还是希望能回归故土。可惜朝中没一位像殿下这般的人物啊!他们都想摘下田某这颗头颅,以此加官进爵。害得田某妄担了多年的虚名,却始终未能重登家乡的故土啊……」 说到最后,田不恕猛灌了一口酒,不住的摇头叹气。 这话听上去好像在抱怨,实则在明褒暗贬幽州的官员,这让在座的官员们面现怒色,却敢怒不敢言。 羽枫瑾为他斟酒一杯,执杯敬道:「好事多磨!如今老船主终于荣归故里,本王敬你一杯!」 田不恕面现喜色,也执杯回敬,二人同饮一杯。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田不恕借着酒劲,将自己大肆夸奖了一番,又津津乐道的将自己的经历渲染一番。 羽枫瑾只是面带微笑的听他讲着,不曾打断,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田不恕想要面子,他就会给足面子! 因为他明白,田不恕之所以说这一番话,其一,无非是想要让在座的官员难堪,其二,是为了和朝廷谈条件做好铺垫。 而且,从他对田不恕的身家调查来看,田不恕说得并不夸张。 所以,他有骄傲的资本。北渝打不过他,便只能在此洗耳恭听。 酒足饭饱之后,二人都觉得闲话说得差不多,也该提一提正事儿了! 羽枫瑾率先开口 ,正色问道:「本王得知老船主要归顺朝廷,心中十分感动,不知阁下上岸后,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田不恕却呵呵一笑,慢悠悠的说道:「想必,殿下对老夫的底细,也摸查得差不多了。毫不夸张的说,剿匪这件事,对朝廷来说,是件耗时耗力,又难于登天!可对老夫来说,却只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老夫也想看看,朝廷的诚意!」 羽枫瑾只是微微颔首,却没有急于表态,因为他明白:田不恕不提归顺,却一再强调协助剿匪的事情。 目的就是告诉自己——他可不是石麟,没有那么好骗!条件不满意,他是不会轻易归顺的! 仔细斟酌了一番,羽枫瑾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的抉择权,还是在皇上手中!不如阁下将您的条件,一一列举出来,本王会向圣上禀奏,并极力促成此事!」 说着,他便拿出了一封奏折,递给田不恕。 田不恕立刻接过疏奏看了一眼:这封疏奏正是曾瑞誊抄下来,给自己看的那一封。 羽枫瑾在里面,极力为田不恕开脱,并提出了加官进爵的建议。 田不恕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他呵呵一笑,向羽枫瑾拱手道:「真是有劳殿下费心了!殿下的诚意,老夫一直看在眼里,老夫也绝不会让殿下失望的!来,我敬殿下一杯!」 羽枫瑾举杯回敬,笑道:「既然老船主还算满意,不如多住些日子,一边想想您要的条件,一边四处游览一番!」 田不恕却捻着胡须,忽而怅然叹了口气:「听您这么说,老夫还真是有个地方,一直都想要去看看……」 羽枫瑾一挑眉头,微微一笑:「哦,不知阁下想去哪里?」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八章 身陷困境数更漏(二) 田不恕眸光一闪,语意幽幽的说道:「田某虽然富可敌国,却子嗣稀薄!膝下只有年轻时一段风流,而留下的一个独子。老夫十分想念犬子,可犬子被被软禁在颍州,老夫想见他一面,也着实是不易啊……」 说完,他灌了自己一杯酒,神色看上去竟有些低迷。 羽枫瑾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因为这样的条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 上次也是在羽枫瑾放了田不恕母亲后,田不恕才让鹿宁平安归来。: 这一次,又是田不恕为了试探其诚意,而提出的要求! 羽枫瑾明白,要拉拢田不恕,自然要答应他的条件! 只不过,他上岸谈判之事,很快就会天下皆知。 像他这样一位大人物,任何官员都会想抓住她,以此换得加官进爵。 如果田不恕的儿子,被关押在其他地方还好说,偏偏在范子敬的手中,这就不好办了! 目前,还没有得到皇上宽赦的回复。 所以,田不恕还是死罪。范子敬又和自己的过节,他一定会为难田不恕。 仔细斟酌了一番,羽枫瑾只好先安抚道:「这样吧,不如阁下在幽州暂住几日,本王想办法将令郎,从颍州送到幽州来,让你们父子二人见面。」 田不恕呵呵一笑,反问道:「何必这么麻烦?田某亲自去一趟颍州便是。」 「这怕是不妥!」羽枫瑾为他斟了杯酒,耐心的解释道:「毕竟老船主身份特殊,若是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本王就难向皇上交代了!您在幽州,是本王的管辖之内,是绝对安全和自由的。若离开这里,本王也不敢保证了!还望老船主谅解。」 不能提及「土匪」二字,更不能提及皇上命他除掉田不恕的事,是为了不激怒田不恕,让他能安心住下来,促成招安之事。 田不恕摸了摸胡子,眼珠一转,便举杯敬他:「既然如此,田某听从王爷安排,那就劳烦王爷安排了!」 羽枫瑾与他举杯相碰,意味深长的说道:「阁下放心,能达成最后目的,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本王一定会满足你的!」 田不恕知道,这是羽枫瑾在提醒自己——他所有的退让,都是为了招安! 他捻须哈哈一笑,立刻抱拳拱手,说道:「那田某就谢过殿下了!您放心,等田某见到犬子,就着手帮您铲除匪患!」 到了此刻,田不恕仍然只字未提归顺之事。 不过,也算是给羽枫瑾一个承诺!随即,二人相视一笑。 此时,虽然二人对彼此仍不信任,却都愿意各让一步,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前往颍州—— 田不恕可不是年轻热血的曾瑞,他不会被羽枫瑾的热情给冲昏头脑。 酒席散去,他并没有听从安排,住在驿站或者云岫庄,而是坚持回到停在海边自己的船上。 羽枫瑾自然看得出,他的警惕和小心,也不敢强求,只是要求他不要离开幽州,耐心等待自己的消息。 回到府衙,他立刻命人给颍州知府范子敬,送去自己的亲笔信——命他立刻将田不恕的儿子送往幽州。 信已被送走了五日,可送信的人至今未归。 或许是这几日雪雨交加,道路不好走,才耽搁了吧! 羽枫瑾常常站在窗前这样想着,鹿宁端着茶点过来,看到他满腹心事的样子,也不敢轻易打扰。 终于在第六日,殷正茂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也带回了让人最失望的消息——范子敬以皇上下令斩杀田不恕为由,拒绝移交其子! 「可恶!」羽枫瑾得到回复后,气得将回信撕个粉碎, 便坐下来揉着脑袋深思。 鹿宁终于开口说道:「范子敬和您有过节,他一定是想趁机报复您。」 「范子敬这个混蛋!」羽枫瑾支着头,咬牙说道:「总是在公事上找本王麻烦!」 鹿宁为他斟了杯,温言劝道:「范子敬拒绝的理由充分,殿下如果强行逼迫,他一定会趁机,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的!」 「那又如何!」羽枫瑾往后靠在椅子上,怅然叹道:「田不恕此人关系重大,如果本王没有处理好此事,皇上一样不会放过本王,结果还不是一样……」 鹿宁款款坐下,沉吟着说道:「既然范子敬这边行不通,那要不要去试试田不恕,如果殿下和他讲明厉害,或许他会放弃呢?」 羽枫瑾凝眉沉思了许久,才压抑的说道:「如果他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我也不会这么为难了……」 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鹿宁前去开门,看到叶青峰和曾瑞正站在门外。 自逍遥岛一别之后,这是曾瑞再一次和鹿宁见面,往事涌上心头,鹿宁不由得沉下来脸来,一语不发的让二人进门。 看到曾瑞,羽枫瑾却一扫愁云,连忙迎上来,笑道:「贤弟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曾瑞瞥了一眼面沉似水的鹿宁,向羽枫瑾一拱手,讪讪笑道:「请王爷勿怪,是家父派草民来,想询问一下,何时才能见到家人?」 想必他们得知了,范子敬已回信,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过来询问。 羽枫瑾不能将实情说出,一番思忖后,只好安抚道:「老船主要见的人,虽然不是囚犯,毕竟是奉皇命将他管束起来,想要调来幽州并非易事,本王还在争取!」 曾瑞客气的笑了一下,建议道:「那不如就让父亲,亲自去颍州探监,这样总不会违背规定了吧?」 羽枫瑾面现难色,委婉的说道:「现在招安之事并未定下来,以老船主目前的身份随意乱走,怕是艰难重重啊!」 曾瑞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殿下,咱们多次打交道,彼此也有些信任。家父此次上岸,主要是想寻回家人。如果朝廷愿意展现诚意,家父一定不会失言!」 羽枫瑾和鹿宁相望一眼,他们自然明白曾瑞说的是实话,可他们也不能把目前的困境,直接告诉眼前人。 瞧见羽枫瑾还在迟疑,曾瑞又建议道:「草民明白殿下的担心,请您念在家父年事已高,又爱子心切,就让他见上一面吧!如果您实在不放心,不如由您随行,相信就不会有人为难了吧!」 这句话让羽枫瑾一怔,继而陷入了深思——眼下看来,范子敬和田不恕这两头都走不通。而且,他也不敢确定,皇上一定会同意自己的建议。 思来想去,他也只好同意了曾瑞的建议:「好吧,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和你们走一趟,只不过,为了不引起麻烦,本王会以提审的名义前去,他扮做护卫随行!绝对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单独见面!这是本王能做的最大让步!」 曾瑞大喜,连忙深深一揖,感激的说道:「多谢殿下通融,家父一定配合!」 羽枫瑾将他扶起,叹道:「本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招安,希望老船主不要让本王失望!」 曾瑞拱手说道:「殿下放心,家父一向以信誉行走江湖,他绝不会让您失望!」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好,待本王安排一下,即日便启程!」 曾瑞再次一揖,笑道:「好,那草民先行告退!」 说罢,便跟着叶青峰转身离开。 鹿宁走过来,担忧的说道:「殿下,您这样过去会不会太冒险?范子敬手里握着圣旨,怎会把你放在眼中?说不定,还会牵连到你身上?」 羽枫瑾拉起她的手,轻轻笑道:「你这么担心我的安危?」 鹿宁蹙起眉,甩开他的手,幽怨的说道:「你我是夫妻,我自然担心你。那范子敬心胸狭隘,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别担心!」羽枫瑾一拉她的手臂,将她轻拥入怀,轻声叹道:「这是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只要能让田不恕心甘情愿的归顺,冒一些险也是值得的!」 鹿宁这次没有躲开他的怀抱,而是忧心的说道:「那就让义父和青峰扮做护卫随行,我信不过范子敬,更信不过田不恕!」 「好!」羽枫瑾斧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喃喃道:「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去去就回。希望回来的时候,这一切都能结束了!」 ——急转直下—— 从幽州到颍州的一路,到处都是积雪。曾经那座残破而清冷的城市,随着石麟的毁灭,而渐渐在恢复中。 殷正茂赶着马车,在崎岖的路上艰难前行。 鬼力赤带着朵颜三卫的旧部,紧跟马车一路护送。马车中的火炉烧得很暖,羽枫瑾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尽管道路很滑,可殷正茂连夜赶车,还是很快就抵达了颍州。 经过一路长途跋涉,一行人到幽州城外时,都已疲惫不堪。 没想到,范子敬似乎早得知羽枫瑾前来的消息,便已带着一众官兵,守候在城门外翘首期盼,脸上洋溢着莫名的笑意。 殷正茂暗觉不妙,便远远停下马车,前去禀报门外的情况。 范子敬的异常举动,让羽枫瑾陷入了沉思: 他目前还摸不清范子敬的用意,只知道来者不善。 逮捕田不恕的巨大诱惑,以及二人曾经的过节,想必范子敬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九章 身陷困境数更漏(三) 可他也坚信,不管范子敬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有自己在,他还不敢乱来! 于是,羽枫瑾让殷正茂将马车行驶到城门前。 马车刚刚停下,还未等殷正茂下车禀报,范子敬便一声令下,门外所有官兵眨眼间围上去,将羽枫瑾的马车,以及随行的护卫队均团团围住。 鬼力赤立刻挺身挡在马车前,怒目瞪着众人,冷声大喝道:「大胆!连王爷的马车,你们也敢拦下?是不想活了吗?」 却在此时,车门被打开,羽枫瑾面沉似水地走了出来。 他站在最前面,用锐利的眼神凝着众人,冷声道:「你们让开!否则,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虽然他已表明了身份,可那些手持兵刃的士兵,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仍旧虎视眈眈的逼近他们。 恰在此时,一阵笑声陡然响起。 随即,范子敬推开人群,慢悠悠的走出来。 看到满身怒气的羽枫瑾,他丝毫不惊惶,而向他拱一拱手,笑道:「殿下,许久不见,您别来无恙啊?」 几个月后,范子敬与羽枫瑾这对老对手再次见面,羽枫瑾甚至能从周遭的气息中,感到对方深深的敌意。 羽枫瑾双眼微微一眯,冷斥道:「大胆范子敬,连本王的马车也敢拦,还真是不怕死啊!」 范子敬向他一拱手,淡淡笑道:「卑职自然不敢拦殿下的马车,可卑职听闻,天下第一的土匪头子也来颍州了,那卑职就不能不管了!还请殿下让卑职带走田不恕,您的马车便可在颍州城随意进出!」 羽枫瑾瞪着他,声音甚是低沉:「什么田不恕?!大胆范子敬,休要给本王乱扣帽子。本王此次是前来提审犯人的,你最好赶快让开!」 范子敬依旧立而不退,捻须冷笑道:「殿下别再装了,田不恕上岸与您和谈,现在已是天下皆知之事!不难猜到,您突然提审田不恕的儿子,必然也和他有关。」 羽枫瑾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是又如何?!本王奉旨剿匪,难道做什么还需要和你商量吗?你快点让开,耽误了本王的工作,你这颗头颅可保不住了!」 范子敬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无畏地看向他,口气很嚣张:「这就奇怪了!卑职收到密信,说皇上已下了指令,要卑职立即除掉田不恕!您说,我是该听您的,还是该听皇上的呢?」 羽枫瑾微微眯起眼,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范子敬果然狡猾! 一句话就将反叛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看来,自己还是轻看他了。和范子敬交锋必须得慎之又慎,若稍有不慎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 见羽枫瑾不说话,范子敬晃了晃手中的密函,开始得寸进尺:「殿下,您还是让卑职将他带走吧。不然,您可就是通匪了!为了这样一个土匪头子惹怒皇上,您多不值得啊!」 这话说得不真不实,还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可羽枫瑾却不能全然不听。 他依旧好言相劝着:「本王已经修书一封回京,让皇上放过田不恕。想必诏书不日就会抵达,如果皇上坚持要田不恕的性命,本王一定把人交给你处置。但如果再圣旨下达前,你就擅自处置,怕是会惹来众怒!」 不过,范子敬显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立刻变了脸,口气也不再客气:「既然殿下如此固执,那就休怪卑职奉皇命行事了!」 说罢,他向周围的官兵一挥手,高声喝道:「来啊!翊王通匪,证据确凿!速速将他带来的人全部抓起来,关入牢房中待本官日后审讯!」中文網 话音一落,所有官兵都红了眼,如饿狼般向羽枫瑾他们扑了上去。 可鬼力赤和朵颜三卫怎 会让他们轻易靠近?不等羽枫瑾下令,不过三两下就将近身的士兵全部打趴下。 「大胆范子敬!」 羽枫瑾怒不可遏地指着范子敬,怒斥道:「你竟敢对本王动手!你是不想活了吗?来人,将他拿下!」 一声令下,鬼力赤和叶青峰一步抢上前去,准备缉拿范子敬。 不料,范子敬后退一步,又一批官兵一拥而上,手持长枪将众人围在当中。 随后,墙头上冒出无数个弓弩手,纷纷拉弓撘箭,瞄准羽枫瑾及朵颜三卫。、 羽枫瑾看了看范子敬的阵仗,就知道他早有准备:看来幽州有他的眼线在! 「范子敬,你敢杀我吗?」羽枫瑾挺身走到他面前,眼神慑人的逼迫着他,一字一字问着。 范子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卑职不敢伤害殿下,卑职只是在奉旨将朝廷通缉的要犯!可殿下却百般阻挠,卑职不得不怀疑,殿下是有意要放他们一马!」 羽枫瑾紧皱眉头,厉声道:「本王已向皇上请旨,放过田不恕!相信圣旨很快就会下来,你若擅自抓人,到时候免不了受到责罚!」 范子敬似乎早有准备,不疾不徐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委屈殿下在颍州暂呆几日了。如果圣旨下来,皇上同意放过田不恕,卑职愿意受罚!」 说罢,他一挥手,高声道:「将马车带走!」 鬼力赤还欲抵抗,羽枫瑾却拉住他,低声道:「罢了,不要轻举妄动,给他机会对咱们下手!」 鬼力赤狠狠的叹了口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将马车牵走。 而羽枫瑾也带着大家,跟着范子敬一同入城去。 ——身陷困境—— 赶了几日的路,虽然羽枫瑾此时疲惫不堪,却没有去驿站休息,而是直接冲到府衙去,准备和范子敬说个明白。 羽枫瑾方才突然放弃,并不是在退让! 相反,他是在尽量保全所有人的同时,拖延处置田不恕的时间。 他知道,皇上的回复很快就会抵达。 他赌渝帝会站在自己一边,因为自己所说所做,完全是为了北渝江山和百姓在考虑! 同时,他需要私下召见范子敬,将事情利害关系和他讲明,以此来拖住他! 因为,从范子敬急于处置田不恕的态度来看,应该和田不恕没什么利益关系。 他立刻让守卫,前去找范子敬,说自己要见他。 不过片刻,范子敬便如约而至。 此时,范子敬面对被抓住把柄的羽枫瑾,更是一脸的得意之色。 羽枫瑾看到他,直接开门见山的下了结论:「听着,我知道你想立功!不过,田不恕此人牵涉甚广,绝对不能杀!」 范子敬冷眼睨着他,义正言辞的质问道:「殿下这话可奇怪了!田不恕是最大的土匪头子,他祸害了多少百姓?贩售了多少违禁品?甚至还招兵买马、自立王国!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杀头的罪?更何况,这是皇上下的旨,莫非王爷要违抗圣旨不成?」 羽枫瑾忍住满腔怒火,解释道:「田不恕可以调动的军队,多达五万人,他一句话就能让天下的土匪,对颍州、幽州群起而攻之,而我们毫无招架之力!更何况,他的水-很深,我们根本没有摸透。现在就贸然除掉他,则后患无穷!所以,田不恕只能拉拢,绝不能绞杀!」 范子敬冷冷一笑,轻嘲道:「殿下说这样的话,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堂堂北渝,莫非还要惧怕,一个小毛贼不成?」 羽枫瑾脸色一沉,语气生硬起来:「的确,我们不怕他!甚至可以聚集所有兵力,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可你有没 有想过,这场战争要死多少人!即便最后我们胜利了,也是两败俱伤!现在田不恕有心归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平息数十年来的匪患,这样不是一劳永逸吗?」 范子敬却双手一背,冷喝道:「田不恕是个土匪,他的要求会不断增加,到最后欲壑难填!难道朝廷为了拉拢他,就一直隐忍下去吗?这些用来讨好他的钱财,不是一样从百姓的身上而来?卑职并不觉得,这比战争好到哪里去!」 羽枫瑾的唇角浮起冷笑,讥讽道:「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剥削民脂民膏、***的贪官嘴里说出来的!莫非范大人忘了,自己曾做的那些事吗!」 这些话让范子敬脸上阵青阵白,他随即讥笑道:「是呀,卑职如今洗心革面!却没想到,被颍州百姓视为英雄的羽枫瑾殿下,如今竟会替一个土匪说话!难道您忘了,有多少无辜百姓,遭到他们的迫害了吗?」 羽枫瑾凝眉瞪着他,怒斥道:「范子敬!本王正是考虑了所有情况,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你正阳说,是在怀疑本王的头脑吗?还是在怀疑田不恕的实力?」 范子敬哈哈一笑,嘲弄的说道:「卑职不敢怀疑殿下的头脑,更相信田不恕有这个实力!只不过,卑职身为一任地方父母官,抓住了骚扰百姓多年的土匪头子,绝对不能放过他!」 羽枫瑾气得脸色苍白,冷声讥讽道:「别说的那么好听!你揪着田不恕不放,并非是什么为了百姓着想,而是要拿他的人头去邀功请赏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章 风雨飘摇黄昏后 范子敬一怔,继而反唇相讥道:「一向清高的殿下如此偏袒田不恕,莫不是也收受了许多好处,还是说……您正是他背后的那股势力?」 羽枫瑾怒瞪着他,沉声怒斥道:「放肆!你敢如此和本王说话!别忘了,杀不杀田不恕,你可说了不算!」 范子敬捻须哈哈一笑,说道:「殿下说的不错!田不恕死不死,就看皇上最后的处置了!那这段期间,就委屈殿下屈居在此处了!」 明白了他的意图,羽枫瑾微微眯起眼,森然问道:「范子敬,你果真敢囚禁着本王吗?」 范子敬轻蔑的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卑职劝殿下,还是不要替田不恕开脱,若让圣上怀疑您与土匪勾结,可就大祸临头了!到时候,被押上法场的人,可不止田不恕一人了!」 他挑衅的语气,令羽枫瑾皱起眉,他狠狠瞪了范子敬一眼,方重重摔门离去。 ——重逢—— 鬼力赤和叶青峰等人,正焦急的等在门口,看到羽枫瑾面色阴沉的走出府衙,便焦急的围了上去。 未等他们开口询问,只见羽枫瑾微微摇了摇头,转身一言不发的登上马车。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均明白了这次交谈的不顺利。大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心照不宣的驾着马车赶往驿站。 一路上,羽枫瑾瘫软的倚在车厢上,紧紧闭着双眼。 经过一番激烈的交锋,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周身,被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席卷,心里更是升起浓浓的不安。 马车在驿站门前停下,羽枫瑾缓缓走下马车。 故地重游,他抬头看着驿站的牌匾,一时心绪有些复杂。 鬼力赤走过来,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得不说出口:「殿下,田不恕被关押在大牢了!范子敬还派重兵把守。」 「我知道了。」羽枫瑾表情淡淡的,什么都没说,只提步迈进驿站的大门。 他刚刚走到院中,一个娇嫩的声音飞进了耳朵里:「殿下,真是好久不见了!您还是如此风姿绰约啊!」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羽枫瑾缓缓站住了脚,慢慢转过身循声望去。 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后,只见一位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 她看到羽枫瑾,翩翩一福身,娇声道:「韵怡给殿下请安!许久不见,殿下还是如此风姿绰约。」 羽枫瑾皱眉打量着来者,一时没想起来对方的身份,只好迟疑地问道:「你是……哪位?」 少女扯了扯嘴角,有些幽怨的说道:「殿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难道您忘了「恍疑仙子朝天罢,醉面匀霞韵更宜」吗?」 羽枫瑾细细回想了一下,才恍然惊觉:「莫非,你是……范子敬的女儿?」 见他还记得自己,少女忽然展颜一笑,开心的说道:「殿下果然还记得我!」 羽枫瑾却板起脸来,淡漠地问道:「你来找本王何事?」 范韵宜盈盈一笑,柔声道:「韵宜听闻,殿下与父亲闹得不愉快,所以想来为殿下解忧!」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冷拒绝道:「朝政之事,岂是你能插手的?」 范韵宜微微一笑,柔声道:「殿下息怒,父亲只是有些立功心切罢了!只要韵宜一句话,父亲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羽枫瑾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你为何要帮本王?」 范韵宜满脸晕红,咬着唇娇羞的说道:「只要殿下肯成全韵怡的一片痴心,你我就是一家人了,那父亲自然不会为难他的女婿啊!」中文網 ——记恨—— 空中的阴云聚而不散,远山沐浴 着夕阳,天空连接着江水。 两人两骑,英姿飒飒的冲入颍州城,直奔驿站而去。二人刚到门口,恰巧碰到鬼力赤等人还未离去。 「义父!青峰!」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响起。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看到一位俏丽明艳的女子,骑着白马奔来,不由得展颜一笑,招手呼唤道:「是小宁儿来了!」 鹿宁在人群中未看到羽枫瑾,不由得心头一惊。 马儿还未停稳,她就飘身下马,急奔到鬼力赤身旁,急促的问道:「殿下呢?他还好吗?」 鬼力赤拍了拍她肩膀,温言道:「他没事,进去去休息了。」 鹿宁看着众人悻悻的神态,问道:「看样子,田不恕被抓走了?」 鬼力赤点点头,叹道:「我们刚到这里,就被范子敬拦下。田不恕被关入大牢,王爷正因为此事烦心呢。」 「我去看看他。」鹿宁顾不得和他们寒暄,便和沐芊芊一起跑进门去。 二人一迈入花园,正碰上范韵怡和羽枫瑾谈话。 他们说话的内容,被二人全数听了进去。 鹿宁站住脚,不想此时就出现,或许她更想听一听,羽枫瑾会如何应对。 没想到,沐芊芊却挽起袖子,怒气冲冲的走到范韵怡面前,颐指气使的骂道:「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上次都告诉你,王爷已经有心上人了,你怎么还往上贴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你父亲坏事做尽,你更胜一筹,竟然用婚姻来威胁王爷!回头王爷定要参你们一本,让皇上将你们抓入大牢!」 范韵怡被突如其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气得脸色阵青阵白。 她身子颤了颤,不由得后退几步,怒瞪着沐芊芊问道:「你……你是哪里来的泼妇?」 「你说我泼妇?」沐芊芊更是怒不可遏。 她转身走到羽枫瑾身旁,挽着他的胳膊说道:「王爷可是我姐夫!你敢骂我,我要你好看!」 说罢,便向鹿宁招了招手,笑道:「姐,你怎么不说句话?」 范韵怡心头一颤,立刻转过头,一瞬不瞬的盯着鹿宁,一步一步走到羽枫瑾身旁。 羽枫瑾看到她又惊又喜,一把拉住她的手,理了理她被吹乱的头发,柔声道:「你不是不想来吗?怎么又来了?」 鹿宁回眸看了范韵怡一眼,莞尔道:「我说了,不放心范子敬,更不放心田不恕。而且,你现在还病着,我就和芊芊跟来了。」 看着二人眉来眼去、举止亲密,范韵怡死死咬着下唇,脸色更难看: 一时间,她心里又气、又恼、又妒、又羞,最后这些五味杂陈的感受,统统混作一团,变成了浓浓的恨意。 她憎恨羽枫瑾对自己冷漠,却转头对别人温柔; 她憎恨面前的女子,抢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更恨沐芊芊,竟敢羞辱自己! 一时间大脑被恨意侵占,她恶狠狠的看着重聚的三个人。 眼角的余光中,她看到了墙角的石头。她悄悄挪过去,俯身捡起一块不小的石头。 随后,她朝着三人悄无声息的走过去。 她一边走,一边在思考,究竟要谁来为自己的伤害赔罪: 是冷漠无情的羽枫瑾?羞辱自己的沐芊芊?还是夺人所爱的鹿宁? 还未等她选择好,便已快接近几个人,她的手已经高高举起,朝着鹿宁的脑袋狠狠砸过去。 「喂,你在干什么?」沐芊芊发现她的异常,立刻大吼一声。 鹿宁却还没意识到背后发生的事,就被羽枫瑾紧紧抱在怀中,用他笔挺的后背,挡下了这致命 一击。 随着一声痛吟,几滴冷汗时低落在鹿宁的颈中。 她蓦地抬眼,看到羽枫瑾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可抱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殿下,殿下!你怎么样了?」鹿宁看着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的羽枫瑾,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感觉透不过气来。 她转过头怒视着,目瞪口呆的范韵怡,冷声道:「芊芊,扶着殿下!」 沐芊芊应声走过来,搀扶着羽枫瑾,却见鹿宁转身一个飞脚,踢飞了范韵怡手中的石块。 范韵怡的手也被踢中,她一声痛呼,捂着手腕还未来得及叫出声。 鹿宁一步逼到她面前,一把提起她,随着右手猛地一扬,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 范韵怡的脸上顿时一片红肿,她捂着脸惊怒的瞪向鹿宁,颤声道:「你……你敢打我?」 「打你又怎样?」鹿宁怒上心头,左右手开弓,连打了她几个耳光,直到他双颊高高隆起,鼻子里流出鲜血才罢手。 娇生惯养的范韵怡,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辱,她被打得晕头转向,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还未等缓过神来,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经横在脖子前。 范韵怡全身一僵,动也不敢动一下。 冷汗顺着鬓边落下,她抬眸迎上鹿宁森然的目光,瑟唇乱颤道:「你……你要干嘛?」 鹿宁冷冷的逼视她,一字字寒声问道:「你胆敢伤殿下,就是在找死!说罢,是要被划破喉咙,还是要被划破脸?」 看着鹿宁眼中腾起的杀意,范韵怡突然意识到,她没有在开玩笑,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虽然不甘心,却只能咬着唇,瑟瑟道:「我……我是一时生气才下手的,我知道错了,求你别杀我!」 可鹿宁眼中的杀意,并没有削减半分,似乎一直在杀与不杀的边缘徘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一章 风雨飘摇黄昏后(二) 范韵怡心头一惊,连忙望向羽枫瑾,乞求道:「王爷,我知错了,求你饶我一命吧!我下次不敢了!」 羽枫瑾忍着痛缓步走过来,想要拉起鹿宁却弯不下腰,只能轻声道:「宁儿,罢了。你现在伤了她,她父亲一怒之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呢!」 鹿宁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收刀起身。 沐芊芊走过来,冷斥道:「我警告你,她可是你惹不起的人!若不想死,少来招惹我们!」 范韵怡咬着唇,幽怨而愤怒的看着三个人,心中没有一丝悔恨,反而痛恨眼前的女子,再一次羞辱了自己。 可她也意识到,自己此时处在下风!便踉跄的爬起来,慌忙的逃走了。 鹿宁转身扶住羽枫瑾,忧心的问道:「怎么样了?」 羽枫瑾强忍着背痛,咬着牙笑道:「没事,小伤。」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强!」鹿宁白了他一眼,便搀扶着他回了房间。 进门后,她不由分说为羽枫瑾宽衣解带。 看着背后紫黑的一片,心疼的皱起了眉头,担忧道:「伤了这么大一片,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和脾脏。」 羽枫瑾故作轻松的说道:「我哪有那么脆弱!而且,她的力气也不大。」 鹿宁扶着他坐下,忍不住嗔道:「你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轻易受伤!我自小习武,她怎会伤得了我?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羽枫瑾看到她如此着急,不由得满心欢喜:「保护老婆不是应该的吗!而且这石头砸在背上又无大碍,若砸在头上可不得了。」 鹿宁叹了口气,便拿来创伤药,轻轻为他涂抹起来。手刚碰到患处,羽枫瑾就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痛吟了几声。 鹿宁立刻抬起手,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我是不是下手很重?很痛吗?」 羽枫瑾咬着牙,扯出一丝笑容,安抚道:「不重,你继续吧!」 鹿宁长长的出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药膏,均匀的涂抹在他背上的患处。 想着一向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王爷,竟不顾安危,舍身护着自己,她既心疼,又感动,这比她自己受伤,还要痛上百倍。 羽枫瑾见她一直沉声不语,便轻声道:「别担心,过段时间就能好了。」 鹿宁皱着眉头,抱怨道:「也不知那娇小姐发什么疯?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竟能做出这样大差离格的事来!」 羽枫瑾轻轻一叹,淡淡道:「范子敬那样的父亲,能养育出怎样的女儿,也是可想而知。而且,经过你方才那一吓,她定是不敢再胡闹了。」 「我没有吓她。」鹿宁毫不迟疑的说道:「我方才是想杀了她!」 羽枫瑾微微一怔,他缓缓转过身去,抬起鹿宁的下巴,深深凝着她,问道:「就因为她伤了我,所以你要杀了她?」 鹿宁迎着他的目光,反问道:「这还不够吗?」 羽枫瑾弯起唇角,目光柔和似水:「不怕因此得罪官府?不怕范子敬报复?」 鹿宁定定的看着他,坚定的说道:「不怕!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羽枫瑾眼中的笑意更浓:「没想到,我在心中那么重要。」 说着,他的唇慢慢贴近鹿宁,鹿宁看着他惨白的一张脸,想起他方才的挺身而出,也缓缓闭上了眼。 「喂,你们还没好啊!」 恰在此时,房门被倏地推开,等在门外的沐芊芊,不耐烦的跑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况一时间怔住。 鹿宁连忙推开羽枫瑾,慌忙站起身来,转身装作整理药箱,掩饰此时的慌乱。 好不容易酝酿的暧昧气氛,被突然打 断,羽枫瑾没好气的,看着眼前的冒失者。 沐芊芊嘻嘻一笑,问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羽枫瑾瞪着她,冷声道:「明知故问!」 沐芊芊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一屁股坐下来,哂笑道:「你们这是什么疗伤方式啊?还挺特别的嘛,伤在背后却治疗嘴巴!」 鹿宁此时双颊发烫,她再也听不下去了,便一把拎起沐芊芊,推到门外,又猛地关上了房门。 被赶出门的沐芊芊,生气的在门外吵闹。 鹿宁却不予理会,她转过身走到床边,一边为他拉上衣服,一边问道:「殿下准备在这里呆多久?范子敬抓了田不恕,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羽枫瑾敛起笑意,轻叹道:「再等一等吧,皇上的回信,应该很快就到了。」 鹿宁坐在他对面,迟疑的说道:「殿下,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Z.br> 羽枫瑾握住她的手,轻笑道:「你我之间,没什么不当讲的。」 鹿宁沉吟了一下,忧心的说道:「我追来的一路上,见到百姓都在为抓住田不恕而欢呼。所以,我在想,处死田不恕,在百姓和朝廷的眼中,是件合理合法的事。殿下极力阻止这件事,大家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您何必这么坚持呢?」 羽枫瑾蹙起眉头,轻叹道:「我自然知道大家的想法,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不能远瞻不能怪他们,可我却不能不考虑所有后果。」 鹿宁想了一下,又说道:「殿下的担心我明白,可您现在无凭无据,根本没法证明你的猜想,如何让皇上信服呢?如果皇上下旨,坚持处死田不恕,您又当如何啊?」 这句话让羽枫瑾陷入了深思:是呀,渝帝一向刚愎自用,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是不会信自己的。 更何况,朝廷与田不恕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抓住他,即便是要付出代价,怕是渝帝也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淅淅萧萧的风声,拍打着窗棂,屋内的灯火忽明忽暗。 见他面色深沉,鹿宁小心的说道:「我担心,范子敬这个卑鄙小人,如果此时给皇上禀奏,说您勾结田不恕,那您不是惹火上身?您曾经多次招待曾瑞,还带着幽州所有官员,前去迎接田不恕,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据。」 羽枫瑾的脸色更沉重,无奈的说道:「是呀,自打进了颍州,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怕是救不了田不恕!」 鹿宁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殿下,放弃吧!不如您再写封奏折,请求皇上赐死田不恕。这样,至少可以保住自己。」 羽枫瑾沉重的叹了口气,怅然道:「我自己想要洗清嫌疑,并不是难事!只是如此一来,就免不了一场浴血奋战!」 说到此时,鹿宁也缄默了。 她心中明白,如果真开战,将是怎样的一场浩劫! 她只能温言劝道:「殿下,这场战争是避免不了,就算您牺牲自己,还是无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您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去对付他们啊!」 羽枫瑾沉吟了许久,才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临死预言—— 寒冷的冬日,十分难捱,更难捱的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等待。让这个满天飞雪的冬季,更加寒冷。 羽枫瑾和鬼力赤猜得不错:范子敬并没有放过,这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他将羽枫瑾极力为田不恕开脱的奏折,快马加鞭送到了渝帝的书案上。 奏折上将田不恕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置万民于水火、人见人杀的恶魔,而给羽枫瑾扣上公然放纵罪犯、勾结土匪等滔天大罪的帽子。 虽然渝帝收到奏折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却反复派人前来质问羽枫瑾,顺便核实奏折上的内容,是否属实。 羽枫瑾被逼无奈之下,只好重新写了封奏折,修正自己的意见,做出让步,表示同意处死田不恕! 收到羽枫瑾的意见,渝帝似乎很满意,所以处置田不恕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立即处斩田不恕! 田不恕父子被处斩的那天,依旧是一个漫天飘雪的阴天。 虽然,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却抵挡不住百姓们看热闹的积极。 太阳刚刚升起,颍州城的百姓,就将刑场围个水泄不通。 大家前来观看,并不是因为愤怒,大多是因为好奇:谁都想看看,这个名噪一时的「土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五更时分,应州府的牢门打开,官兵押着身负重枷的田不恕父子缓缓走出。 官兵们各个昂首挺胸、气势磅礴。 骑着高头大马的范子敬,穿着一身大红的斗篷,走在最前面,更是满脸得色、昂首挺胸,傲视着两旁的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曾经威风凛凛、目空一切的田不恕,此时,身穿单薄的白色囚服,乱七八糟的头发上面,沾满了稻草。 身上的铁链叮当作响,穿着破草鞋脚踩大雪前行。 二人被压到十字街口,面对百姓跪了下来。 百姓们看到田不恕的模样,似乎都有些失望:大名鼎鼎、富甲天下的土皇帝,竟然是五短身材、长着一张放在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脸。 从五更时分到午时三刻,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 范子敬洋洋自得的坐在席棚下,听到报时官报时之后,便站起身来,展开圣旨,将圣上对田不恕的处决,朗声读给百姓听。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二章 风雨飘摇黄昏后(三) 待到午时三刻,范子敬转身回到彩棚下,拿起朱砂笔在田不恕父子的姓名上一勾,随即将朱笔丢在地上,便有百姓蜂拥过去,将其捡起。 随即,刽子手含了一口酒,喷到大刀上,便站在了父子的身后。 范子敬坐在彩棚下,得意洋洋的看着田氏父子,傲然问道:「田不恕,临死之前,可还有话要说?」 田不恕容色平静的看了一眼围观的百姓,冷冷一笑,高声叫道:「杀我一人无碍,只是苦了这岭南的百姓后,必将迎接一场战乱!」 随着一声「恶杀都来」!田氏父子的人头落地。 熙熙攘攘的叫好声,在百姓间响起。 此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人的死活,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只是简单的认为,这是范知府在为民除害,除掉了一个祸害百姓、自立为王的土匪头子。 然而,围观百姓中,只有两个人看到这场行刑,心中充满了激愤。 行刑结束,他们拉低头上的斗笠,面色铁青的随着百姓们转身离开了。 二人离开刑场,直奔馆驿。 刚刚迈进门去,就看到大夫提着药箱缓步迈出门。 二人相视一怔,立刻推门而入。 屋内被烧得十分暖和,可羽枫瑾正披着貂裘,斜倚在床上,不住的咳嗽。 鹿宁坐在旁边,吹凉碗中的汤药。 二人走过去,关切的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鹿宁回头见到义父和殷总管前来,便叹道:「处死田不恕的圣旨一下来,王爷急火攻心,加上劳累过度,一下子就病倒了。」 羽枫瑾咳嗽的几声,摆摆手道:「无碍,我这身子虽然不如习武之人,却也不是纸做的,修养几天就好了。」 鹿宁端起汤碗,送到他嘴边,轻声劝道:「殿下,药不烫了,赶紧喝了吧。」 羽枫瑾接过汤碗,皱着眉头,憋了一口气,才将碗中的汤药喝个干净。 立刻又咳嗽起来,鹿宁连忙放下汤碗,为他轻轻顺着后背。 羽枫瑾抬头看向鬼力赤和殷正茂,忙道:「刑场那边怎么样?」 鬼力赤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砍了,午时三刻,一点都没迟!」 殷正茂愤愤的说道:「您都没看到范子敬,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好像他现在是救黎民与水火的英雄一样!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羽枫瑾愁云紧锁,沉声问道:「田不恕临死前……可有说些什么?」 鬼力赤与殷正茂相望一眼,缓缓说道:「他说……他死之后,岭南地区必将迎来一场战争!」 羽枫瑾紧锁眉头,无奈的叹口气:「这个田不恕啊,太精明了。他已将整个时局看得很清楚,所以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虽然我也不想,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这句话,没有一丝虚假……」 说完,他便靠在床架上,微微阖上了眼,心头泛起一阵苦涩和无奈。 殷正茂焦急的问道:「殿下,事到如今,该怎么办?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羽枫瑾轻轻摇了摇头,幽幽叹道:「事已至此,说什么已无用。如果土匪们愤然出击,我们唯有一战了!」 鬼力赤拱手一揖,沉声道:「王爷莫急!如果真有那日,有卑职和朵颜三卫在,一定会与那些土匪奋战到底!」 殷正茂也打起精神,振奋道:「是呀,既然不能和谈,咱们就和他们拼了!」 「殿下!」 恰在此时,叶青峰抱着一个盒子奔进门来,沉声道:「方才门外忽然跑来一个人,丢下一个盒子便匆匆跑了!」 羽枫瑾凝目看着盒子,心中隐 隐不安起来。「快,拿过来!」 他向叶青峰招招手,口气有些急促。 叶青峰连忙将盒子呈上去,羽枫瑾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盒子,一颗面目狰狞、被削去五官、血淋淋的头颅,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一双被剜去双眼的黑洞,正盯着羽枫瑾。 他手一抖,盒子跌落在地,头颅骨碌碌滚落出来,吓得屋内人均大惊失色。 「曾瑞狗贼!」羽枫瑾一时气急,心血猛地上涌,从口中喷出。 随即,他脑袋一阵晕眩,身子便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殿下!」鹿宁一声惊呼,一把扶住羽枫瑾的身子,却见他昏死在怀中,无论怎么呼唤,也没有睁开眼。 鹿宁霎时泪目,连忙转头疾呼道:「快,快去请大夫!」 殷正茂傻站了片刻,便忙不迭的奔出门去。 ——病来如山倒—— 月光倾泻在水面,像丝滑的绸缎一样。 风一吹,水面起了波澜,水中的月亮成了破碎的玉片,漂浮在水面,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羽枫瑾拨开一片黑暗,找回一丝属于自己的意识。 可意识昏昏沉沉的,还不清晰,耳边充斥着喧嚣的声响:「殿下,你醒一醒!睁开眼睛看看我!」 「大夫,你一定要救他!他绝对不能有事!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殷总管,药呢?怎么还不拿来?」 「宁儿,你冷静一点……」 「殿下病成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是鹿宁的声音!她怎么听上去像是在哭?她怎么了? 羽枫瑾心中着急,想要睁开眼看看她。 可眼皮发沉,无论他多么用力,却始终睁不开。他只觉得整个人疲惫极了,从来没有过的疲惫。 整个人像是棉花做的,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他的意识,被困在身体中,不停的呐喊着,想要安抚哭泣的人,可身子不停使唤,嘴唇也发不出声音。 耳边又传来急切的声音: 「夫人,您别急。王爷只是气急攻心,一时昏厥过去了,很快就能醒了!」 「这句话昨天你也说过,可他躺了一天一夜,一口水都喝不下,一点意识都没有!你是不是在骗我!」 「少帮主,您急也没用,王爷本来就病着,需要时间恢复!」 「我不管!你们再去找大夫,颍州没有,去幽州、曹州,总之把岭南地区所有的名医都找来!」 「宁儿,你一天一夜没睡!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我不去,我不睡!我要一直陪着他!」 宁儿?!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吗?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羽枫瑾的意识在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可她却听不见。她一向那么坚强,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听得羽枫瑾心碎!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只能微微动了一下手指。 「殿下?!你听见我说话了?」 终于,这一丝微弱的回应,被鹿宁捕捉到。 她激动的握住他的手,急切的叫道:「殿下,你若能听到我说话,就给我一点回应好不好?」 等了许久,羽枫瑾的眉头终于动了一下。 「太好了!」鹿宁喜极而泣,将羽枫瑾的手贴着自己的脸,一遍遍喃喃着:「太好了!你要吓死我了!」 「少帮主!药来了!」殷正茂端着碗,迈着小碎步跑进门来。 鹿宁拿过药碗,舀起一勺药,轻轻的吹凉,然后慢慢送入羽枫瑾的口中。 一股温热苦 涩的液体流入喉中,温暖了四肢百骸,却苦得他皱起了眉头。 忽然,一直冰凉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头。 一个温柔颤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殿下,良药苦口,你要多喝一些,才能快点好起来!」 听到她哀婉的乞求,羽枫瑾的眉头渐渐舒展,听话的喝下了一碗药。 「太好了。谢谢你。」鹿宁坐在他身旁,一瞬不瞬的凝着她,感激的喃喃着。 鬼力赤走过来,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宁儿,看来王爷的意识恢复了。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不然,他醒来,你又该病了!」 「我不。」鹿宁盯着羽枫瑾的脸,倔强的说道:「你们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别人照顾他,我不放心!」 听到这话,众人相望一眼,自知劝不动,也只好无奈的离开,不再打扰二人。 门外的落日里,几只寒鸦归巢,留下一片伤心之色。轩窗内,烛火荧荧,映着床上人毫无生气的脸。 鹿宁用温水打湿帕子,为羽枫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身子,又为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便坐回床边,呆呆的看着他。 看着曾经雍容华贵、风度翩翩、高高在上的王爷。 此时,却一身是伤的躺在这里,鹿宁的心被狠狠揪起。 她抓起羽枫瑾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呢喃着:「相公,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你……你叫我……什么?」一直沉睡的人,忽然撑开眼皮,费力的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 「殿下?你醒了?」鹿宁又惊又喜,激动得有些胡言乱语:「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你醒了就太好了!我去叫他们来!还有,你得喝药了!」 她连忙站起身来,开心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别……别走。」羽枫瑾虚弱的说道:「我好累,陪我再睡一会儿。」 看着他黯然无色的双眸,鹿宁点了点头,立刻脱下鞋子,小心翼翼的躺在他身旁,轻轻的说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可不要太贪睡!」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三章 薄暮途遥分头走 ——结束—— 昨天夜里下了一夜的寒霜。 清晨起来,日头还不够明亮,天边隐约可见月亮的侧影。 一推开窗子,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园明晃晃的积雪。 面对寥落的初冬之景,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叹气。. 天气太冷,马匹不适合再长途奔袭,马帮已进入了休整期,顺便准备过个好年。 帮内许多兄弟已经返回家乡。 云岫庄的院子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显得空荡荡的有些孤寂。 自从得知曾瑞投奔曹州后,羽枫瑾便带着众人,急匆匆的返回幽州。 张维城枉死后,新的知府还未上任。偌大的幽州城没人做镇,恐怕那些土匪的余党会趁机作乱,他必须抓紧时间赶回来。 刚入了城,羽枫瑾就和鬼力赤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储备粮草、修筑工事。 看着二人神色紧张的样子,大家立刻明白了——幽州即将迎来一场大战! 可羽枫瑾始终没有透露,他们的敌人是谁?以及敌人何时会打过来? 大家只能在胡思乱想和精神紧绷中,准备应对着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战争。 这段日子里,看着羽枫瑾心事重重的样子,鹿宁也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 她能隐隐感到,这个幕后之人让羽枫瑾十分不安,不安中还掺杂着恨和惧怕。 就好像,他面对渝帝的感受一般。 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让他惧怕的人吗? 只是羽枫瑾没说,她也没敢深问。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羽枫瑾淡淡的说了句:「进来。」 房门缓缓被推开,鹿宁端着茶点走进来,看到羽枫瑾坐在窗边沉思,她张了张嘴,却还是将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羽枫瑾呆呆的看着雪景出神,似乎并没有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敲门声再次响起,鬼力赤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和叶青峰面色沉重的走进门来。 他看了看羽枫瑾,又看向鹿宁。 鹿宁走到羽枫瑾身旁,轻声道:「殿下,义父和青峰他们来了!」 羽枫瑾收回思绪,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触及到他手中的盒子,立刻冷了下去。 「又是曾瑞送来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愤怒。 鬼力赤垂眸沉声道:「是,曾瑞听闻您回来了,说是送来一份贺礼。」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来,冷道:「拿来吧。」 鬼力赤却站在原地不懂,迟疑道:「殿下,以防里面有诈,还是……」 「别担心。」 羽枫瑾插口打断他,淡淡道:「以他的实力,他不需要任何手段,就能前来报仇,拿来吧!」 鬼力赤沉吟了一下,才缓步走过去,将手中的盒子呈到羽枫瑾面前。 羽枫瑾迟疑了一下,才慢慢打开盒子。 看到里面的东西,他并没有像第一次那般气血上涌,而是十分平静的将盒子又放到一边。 鹿宁忍不住探头瞧了一眼,便霎时变色:里面放着被砍断的手脚,和一堆被剁碎后,又煮熟的肉。 她立刻跑到窗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才稍稍缓解胃中的不适。 羽枫瑾目光森然,冷声道:「这是曾瑞在向本王宣战!正式与咱们决裂!」 鬼力赤脸色铁青,咬牙道:「这个混账曾瑞!竟将张知府千刀万剐了!果然是土匪出身,手段残忍毒辣。王爷担忧的是,田不恕这一死,一场战事是不可避免了!只是,咱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带着五万人马投奔了谁!」 叶青峰神色凝重的叹了气:「想起当日张大人登船前说的话,或许他早有预感,此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虽然,他是文官,却也是胆识过人,令人钦佩!」 羽枫瑾重新盖上盒盖,不忍的说道:「通知张大人的亲眷,给他举办一个隆重的葬礼吧!这件事情,我会写成奏章禀明圣上,为张大人讨个身后名的……」 顿了顿,他又问道:「将军,防御工事的工作,准备得如何了?」 鬼力赤沉吟了一下,叹道:「如果是五万人马攻来,能抵御一阵子。可幽州的兵力不足,咱们只能守不能攻!」 羽枫瑾微微颔首,轻叹道:「能守住这座城池,已实属不易!想要找到击退他们的办法,还得知己知彼!目前的重中之重,是尽快查出,曾瑞到底投奔了谁!」 叶青峰抱拳拱手,朗声道:「王爷放心,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并通知了各地分号,全力追查曾瑞的下落!」 羽枫瑾扯起嘴角,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好,希望在他们攻来之前,咱们能掌握敌方的信息!」 随后,屋内又陷入了安静,气氛有些压抑,鬼力赤和叶青峰便退出门去。 院中的残雪在黑夜里闪着光,屋内只有一豆微弱的灯光,羽枫瑾倒了一杯茶,只浅浅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 鹿宁见他脸色阴沉,实在忧心不已,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你心中担忧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愿意和我说说吗?我也能与你一起想办法。」 羽枫瑾负手立在窗边,看着窗外白皑皑的天地,叹了口气:「在二十年前,朝中都盛传着一句话:沛王善武,睿王善谋!睿王就是当今圣上,而沛王是父皇第五个儿子。他从小就能征善战、勇猛异常,常年跟随先帝东征西讨,立下过赫赫战功,其风头更胜当年还是睿王的渝帝。」 鹿宁小心翼翼地插口问道:「二十年前的事我知之甚少。可这样一位人物,为何现在会销声匿迹?至少,无论是朝中还是江湖上,我都没听过沛王的大名。」 羽枫瑾扯起唇角,幽幽冷笑:「一山难容二虎。朝中自然也容不下,两位实力相当的人物!在我出生之前,父皇没有嫡子,他们两位是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当然,武官都支持屡立战功的沛王。而文官自然都支持颇有政治主张的睿王。」 鹿宁想了一下,轻声笑道:「原来,党争在先皇时就如此严重了,那要这么说,我义父也是支持沛王的了?」 羽枫瑾缓缓摇头,叹道:「朝中有很多忠臣良将,和老将军一样傲骨清风,自然看不惯这种党争。他们一心只忠于父皇,对二位也常有微词。当时,两党的竞争十分激烈,甚至导致文官和武将,一度成了水火不容的局势。 不过,相对于嚣张跋扈,有匹夫之勇的沛王来说,才智甚高的渝帝,其手腕则更加老辣和阴险。他善于揣摩父皇的心思,极会讨好父皇,让父皇对渝帝放下戒心,反而对气焰甚高的沛王心生不满。」 「然后呢?王爷出生后,他们岂不是都失去资格了?」鹿宁追问着。 羽枫瑾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我出生后,父皇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这个嫡子,他们二人自然意识到,再无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仅是他们,就连曾经势不两立文武双方,也都放下了成见,不再针锋相对。」 鹿宁蹙起眉头,不安的问道:「那……后来呢?」 她从鬼力赤那里多少听闻过,二十年前惨烈的夺宫,也知道这是羽枫瑾一生的痛。所以,羽枫瑾不说,她从未主动问过。 羽枫瑾眸光一凛,沉声说道:「渝帝的狡猾之处,就在于他极其聪明,并且善于摆弄人心。相对于气急败坏、心灰意冷的沛王,渝帝的表现可谓是冷静而聪明。他竟主 动找到沛王,非但表明了自己退出皇位之争,竟还要辅佐沛王登基。 虽说沛王脑子不如渝帝灵光,却也能想到,这是渝帝的阴谋诡计。然而,当原本支持渝帝的文官,开始反过头来支持沛王时,他终于放下戒备,认为渝帝是真心要辅佐自己,便开始对他掏心掏肺、无比信任。」 鹿宁略一沉吟,笑问道:「渝帝这是缓兵之计?」 「当然。」羽枫瑾关上窗子,撩袍坐在火盆边烤着手,淡淡道:「渝帝一边撺掇沛王,继续明目张胆的争夺皇位,一边暗中拉拢支持沛王的部队。几年下来,沛王成了父皇的眼中刺,而渝帝一点点架空了沛王。可这一切,沛王竟毫无发觉!」 鹿宁眼中升起熊熊怒火,咬牙道:「渝帝果然是个狠角色!我也终于明白,王爷为何会隐忍蛰伏二十年了,面对这样的对手,的确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轻心!」 话音刚落,她一抬眸,看到羽枫瑾脸上意味不明的神色,心中一慌,连忙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羽枫瑾的目光沉下去,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怒意:「渝帝掩饰得很好,父皇驾崩之前,他一直安分守己,谁也没有看出他的真面目,直到那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头动了动,眼中神色复杂,有痛苦、有愤怒、有惊恐。 鹿宁知道他不愿意回忆,那个血腥而痛苦的夜晚,她走到他身旁轻轻坐下,柔声道:「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了……」 说着,便到了一杯酒递给他:「我知道你不喜欢酒,可这个时候喝一口,心情或许会好一些。」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四章 薄暮途遥分头走(二) 羽枫瑾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用略有沙哑的声音说道:「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沛王带兵包围了紫微城,而同时,渝帝则入宫来故意向母后放出风,说沛王要杀我!紫微城的兵力,自然抵不住沛王的人马,母后权衡利弊之后,和渝帝做了个交易——只要他能护着我,便写下禅让诏书,将皇位送给他。渝帝答应了这个请求,他拿到诏书后,表面上说要保护我们,实则,却引着沛王找到我们……」 鹿宁皱起眉头,恨恨道:「好一招借刀杀人!那……殿下是如何逃过的?」 羽枫瑾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冷声道:「令渝帝没想到的是,母后不信任渝帝,她将我交给了莲太妃。渝帝虽然毒辣,却十分尊重莲太妃,在莲太妃的保护下,我躲过一劫,可母后却被沛王逼死……」 说到这里,羽枫瑾又停了下来。 他痛苦的捂着头,全身开始不住的颤抖着,也不知他是因为极度恐惧,还是极度伤心。 「殿下,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和义父都是你的家人,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鹿宁心中动容,心疼的环住他发抖的身子,希望能给予他一些安慰。 虽然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抚平,他内心的那些伤痛。 羽枫瑾在她温软的怀中,慢慢停止颤抖。 鹿宁身上栀子花的香味,让他满是瘢痕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抬起头,望着鹿宁心痛而温柔的双眸,眼中的寒意终于退去。 他拉起鹿宁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继续说道:「我没事,事情过去那么多年,现在的我,已经很少再因噩梦而惊醒了……」 鹿宁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如你所说,这场夺宫大戏,全数掌握在渝帝的手中,那他是如何击败沛王的?又为何会让沛王活到现在?」 羽枫瑾沉重的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满朝文武都是渝帝的人,他手中又有禅让诏书,自然不必和沛王客气。以他的脾气,自然是不肯放过沛王。可他低估了沛王在军队的影响力!就在他要对沛王下手时,曾经效忠沛王的将士们,拼死将沛王救走,连夜逃离了盛京。 等渝帝登基后,对沛王开始穷追猛打,在沛王的负隅顽抗下,双方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到好处。这样的争斗,让北渝一直陷入动荡之中,这引来了百姓和朝臣的不满。就在渝帝为难之际,沛王却送来了请降书,表示自己永远称臣。渝帝也因此放他一马,可条件是,沛王只能呆在曹州不能离去,而且要遣散府中卫兵!: 多年来不停的打压和排挤,让曾经豪情万丈的沛王,从此只能沉溺于酒色,不再过问政治。而渝帝,也渐渐不再关注,曾经的手下败将!」 「所以……」鹿宁试探的问道:「殿下所说的背后之人……是沛王?」 羽枫瑾喝了一口酒,闷声道:「我知道是他,可我不希望是他。我才想,沛王和我一样,所有的表现都是假象,是为了蒙蔽渝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场战争的性质,就已完全改变了!」 鹿宁恍然惊觉,低呼道:「沛王筹谋多年要复仇,而曾瑞正式和朝廷决裂。若他们二人合作一处,莫非……是要造反?」 羽枫瑾眸光一凛,沉声道:「虽然我不希望如此,可我们不得不做这样的打算。想必这么多年来,沛王一直偷偷扶持着田不恕,为的就是让田不恕替自己招兵买马。而田不恕也因此,不把朝廷放在心上。」 鹿宁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田不恕又为何要招安?」 羽枫瑾冷冷一笑,愤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以田不恕这样精明的商人,他自然知道沛王要做什么,也知道造反的待代价,更明白兔 死走狗烹!所以,他想用手中的兵马,和朝廷做笔交易,以此来换取自己最大的利益,保全自己!」 鹿宁木然的坐下,心惊胆战的喃喃道:「看来……一切都被王爷猜中了,如果不是杀了田不恕,曾瑞不会叛逃,沛王就永远没有造反的机会……」 羽枫瑾沉沉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只有我看到这一步有什么用!从皇上到百姓,都希望田不恕去死,我一个人又怎能拦得住!」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鹿宁连忙去开门,鬼力赤拿着一封信大步走进来,沉声道:「殿下,有人送来一封信,说要您亲自过目……」 鹿宁诧异的问道:「送信的人是谁?」 鬼力赤摇了摇头,叹道:「没人见到,信是被人放在府衙的大堂,衙役看信封上写着「羽枫瑾亲启」,便赶紧送来了。」 「拿来我看看!」羽枫瑾立刻站起身,拿过信打开来看,不由得脸色骤变,一字字咬牙道:「果然是他!」 鹿宁闻言一惊,冷声道:「沛王来的信?」 羽枫瑾放下信,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他得知我在幽州,便邀请我去曹州与他见面!」 鬼力赤稍加思索,立刻反应过来:「曾瑞带兵跑去曹州,老夫想起来,沛王就在曹州,莫非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鹿宁点了点头,轻声道:「殿下一开始就怀疑到沛王头上了。」 鬼力赤脸色一沉,又道:「沛王的这个邀请不早不晚,偏偏是在曾瑞投奔他之后。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沛王是有意在拉拢王爷!」 羽枫瑾叹口气,说道:「将军猜的不错,他找我的目的,怕是只有这个了……」 鬼力赤目光迥然,低沉着声音说道:「说来也是凑巧,他们二人还真有相似之处:都是被渝帝排挤而忌惮的人!一个被困在曹州,装作沉迷酒色;一个被困在盛京,装作闲云野鹤!所以,他才会以为,王爷和他能成为盟友!」 听到这话,鹿宁冷冷一笑,愤愤的骂道:「呵,当年就是他逼死了王爷的母后,还得王爷失去皇位,现在竟有脸要见他一面!莫非,他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一切仇恨,都能一笔勾销了!」 羽枫瑾放下信件,淡淡的说道:「无论如何,我必须去一趟。幽州的防御,就交给将军了!」 「不行!」鹿宁抓住他的手,斩钉截铁的说道:「既然知道了沛王的目的,你更不该去!且不说被渝帝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就是下一个蓝钰!再说,沛王自知与你有血海深仇,又怎会真心拉拢你!说不定,还会就此将你除掉!」 羽枫瑾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放心,我有分寸。沛王的邀约,我必须去!只有和他见了面,了解他真实的目的,摸清他的实力,才能想到应对之法!」 「我不明白!」鹿宁依旧坚持道:「既然这场战争无可避免,为何还要将自己身处陷阱?他若敢造反,王爷直接上奏给皇上,派兵攻打他不就行了?」 鬼力赤叹了口气,沉声解释道:「宁儿,此事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现在一切都是猜测,王爷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沛王要造反,渝帝未必会信他。尤其在当下,安南和南诏与北渝关系紧张,若渝帝轻易派兵攻打沛王,说不定他们会趁虚而入,让北渝陷入内忧外患之中。」 「是呀。」羽枫瑾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沛王邀请我见面,这是个好事。因为一旦他突然起兵,我们根本来不及调兵来抵抗,他会很快那些岭南地区。而且,我手中没有兵符,没有调兵的权利,为今之计,只能去见他,一方面探探虚实,一方面尽量拖延这场战争!」 鹿宁咬了咬唇,冷声道:「好,既然如此,我们陪着你一起去!他们想 要动武,我们就奉陪到底!」 「这次不行!」羽枫瑾立刻拒绝道:「将军必须留守在幽州!不然,这里就是一座任人肆意践踏、毫无防守的城池!而且,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鹿宁大惊失色,急得直跳脚:「你一个人前去深入虎穴,和送死有何区别?」 羽枫瑾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沛王要拉拢我,不是要对付我。而且,我对他来说并无威胁。所以,他不会杀我的!」 鹿宁想了想,又退让一步,说道:「那好,义父留下,我陪你一起去!」 羽枫瑾皱起眉头,硬声道:「不行,你不能去!你只有和将军呆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曹州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不能带你贸然前去!这不但会让你深陷危险,还会分散我的精力!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鹿宁咬着唇,看向鬼力赤。 鬼力赤叹了口气,拱手道:「殿下,您不能只身前往!这样吧,让宁儿和青峰与你一起同去!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您绝对不能有任何意外!」 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五章 薄暮途遥分头走(三) 羽枫瑾皱眉想了想,才点头应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们就随我一起去吧!」 鹿宁终于展颜一笑,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她不知未来的路是怎样的,但是她不想再和羽枫瑾分开。 鬼力赤担忧的说道:「殿下,前路凶险,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轻声叹道:「放心,二十多年前,我没有死。现在,我也不会轻易死的。我一直都知道,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没想到却是眼下!」 鬼力赤无奈的叹了口气,拱手正色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说什么了。殿下准备何时上路?」 羽枫瑾毫不迟疑的说道:「自然是越早越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日出发!」 ——曹州—— 第二天一早,愁云惨淡、阳光清浅,北风呼啸着刮着行人的脸。 马帮一众人将羽枫瑾送到码头。 「大家就不必再送了!」羽枫瑾站住脚,向众人一拱手:「这段日子辛苦大家了!你们放心,我去去就回。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会再见的!」.z.br> 鬼力赤一拱手,郑重说道:「殿下,幽州城交给我,您就放心吧!老夫保证,连只苍蝇都进不来!」 羽枫瑾微微一笑,拱手道:「幽州这边就辛苦将军了!」 众人神色凝重,纷纷双手抱拳,齐声道:「殿下、少帮主,你们一路平安!」 几个人向羽枫瑾拱手拜别,便纷纷登船。 看到早坐在船舱中的沐芊芊,三个人不由得一怔,忙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沐芊芊嘻嘻一笑,说道:「我一个人呆在这里闷死了,所以想和你们一起去。」 鹿宁皱着眉头,斥责道:「我们又不是去游玩,你凑什么热闹?」 沐芊芊立刻讨好的说道:「你们放心,我保证不会添乱,也不会到处乱跑,一切都听殿下的。而且,你们想想,我是小偷!你们若要打探消息,谁比我厉害?」 鹿宁和羽枫瑾相视一眼,觉得她虽然顽皮,有时的确能帮上大忙,都心照不宣的赞同她留下。 不过,鹿宁却冷着脸说道:「你要跟着去可以,不过,你要保证听话!不然,我们就把你丢在那里,再也不管你了!」 沐芊芊立刻举起手来,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保证听话,绝不捣乱!」 三个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将她留下。 船夫撑篙将船儿推离岸边,岸上的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船儿缓缓飘走,船上的人,依依不舍的向他们挥手拜别。 直到船儿随着碧波渐行渐远,一直到尽头消失不见,岸上的人才转身离去。 船儿一路西行,凛冽的风拍打着船身,让船儿晃动不已。 船上的人心事重重的坐在一起,完全没有了上次,从颍州到幽州时那般轻松。 唯有沐芊芊一个人,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景色,没心没肺的笑着:「上次从颍州到幽州,咱们也是坐船!这次从幽州到颍州,咱们还是坐船!若殷总管跟着一起来,就和上次一模一样了!」 说着,她便跑出船舱,和划船的船夫闲聊起来。 「是呀。」叶青峰低垂着脑袋,幽怨的叹道:「从颍州到幽州,从幽州到曹州,先是治水、又去剿匪!我们好像一路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知下一站,我们会去哪里,又去做什么……」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安抚道:「放心吧,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是吧?」她心虚的看向羽枫瑾,想寻求一个答案。 可羽枫瑾始终沉默不语,因为他也没有答案,他也不知,还会 面对什么未知。 鹿宁希冀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她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殿下,咱们到了曹州之后,您有什么打算?您准备直接去见沛王吗?」 「当然不。」羽枫瑾沉吟着说道:「到了曹州之后,你们先去驿站休息,我要去会一会这里的知府大人,从他口中打探一下曹州的情况!」 「可是。」鹿宁担忧的说道:「沛王的势力,既然能浸透到土匪窝里,想必许多朝中官员,也与他有所瓜葛。知府的话……能信吗?」 羽枫瑾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就算是谎言也好,我也得听一听。总能从中听出一些名堂来。」 恰在此时,沐芊芊返身回到船舱,神秘兮兮的说道:「喂,我方才和船夫闲聊,打探到一些消息来!这个曹州果然十分诡异!」 三个人相望一眼,好奇的问道:「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沐芊芊清了清喉咙,煞有介事的说道:「据船夫说啊,这个曹州啊,对于许多朝中官员来说,是个死亡之地。无论是谁接到任命,都不会开心起来。」 羽枫瑾一怔,蹙眉道:「此话何意?」 沐芊芊急速说道:「几年前,曹州知府王大人上任,可没过多久,他竟突然离奇暴毙了。朝廷立刻派董大人接替他的位置,可仅过了八个月,董大人也死了,而且和王大人一样,也是死得很突然且死因离奇。再后来的两任知府,均没干到一年,就主动请辞回家。后来,朝廷再次请过这两位仁兄,可他们都很坚定的表示:宁可不做官,也不愿来曹州!你们说,奇不奇怪!」 鹿宁和羽枫瑾想看一眼,心中顿时疑云纵生。 叶青峰忙问道:「为何会如此?」 沐芊芊一摊手,无奈的说道:「这些船夫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鹿宁拉着羽枫瑾的手,心里惶恐不安:「殿下,待会儿让青峰陪你一起去吧,这件事情太诡异了,我不放心你。」 羽枫瑾拍了拍她手,温言道:「好,那青峰和我一起去。你和芊芊回驿站休息。」 鹿宁轻轻一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耳边听着海浪的咆哮声,心绪如潮。 ——孙燧—— 从幽州出发到曹州,紧赶慢赶,也用了三天的时间。 一到曹州,鹿宁和沐芊芊前往驿站休息。叶青峰则陪着羽枫瑾,直接奔往曹州府的府衙。 二人向守门的官兵,告知身份后,就被引到府衙后堂等候。 看着萧条的曹州,和更加冷落的曹州府衙,羽枫瑾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叶青峰也察觉出异样,便时刻保持着警醒,寸步不离的羽枫瑾身旁。 一盏茶的功夫,一位身着官袍、头戴乌纱的男子,急匆匆的迈进门来。 他见到羽枫瑾,立刻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卑职孙燧,不知羽枫瑾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请殿下恕罪!」 羽枫瑾没有急于说话,而是先打量他一番:孙燧大概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身材消瘦,双颊凹陷,一撮山羊胡,看上去有些憔悴,也有些严肃。 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可羽枫瑾的心底,已对他生出好感。 他立刻断定——此人绝非沛王的同党! 当然,光是初见的断定,自然不可信,这一切还需验证! 他抬手比了个请,说道:「本王突然来访,并未提前通知。不知者不怪!孙大人还是坐下说话吧。」 「谢殿下!」孙燧再施一礼,才撩袍坐在羽枫瑾下手的位置。 很快,衙役们前来奉茶。 ,孙燧起身为羽枫瑾斟茶,客气的说道:「不知羽枫瑾前 来,所以没有特地准备,还请殿下不要嫌弃这茶寒酸。」 「无妨。」羽枫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本王也没有那么挑剔,孙大人不必客气,咱们随意聊聊。」 孙燧当然知道,一个王爷是不会和自己闲聊的,一定是事出有因。 他拱手一揖,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殿下突然到访,是否有事指使?」 搁下茶杯,羽枫瑾故作不经意的问道:「本王来的路上,听闻了一些曹州的事。其中有一件事,本王有些在意,所以想来问一问。」 孙燧拱手一揖,朗声道:「殿下有话但讲无妨,卑职一定知无不言!」 羽枫瑾端详着他的神色,淡淡道:「本王听闻,许多官员不愿意到曹州任知府,之后因为曹州的知府,都遭遇了不测,此事可是真的?」 孙燧扯了扯嘴角,沉沉叹道:「读书人寒窗数十载,无非就是为了入朝为官!如果没有生命的威胁,谁又会放弃这个机会呢?」 羽枫瑾目光一凛,冷声问道:「究竟是谁在威胁他们?」 孙燧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羽枫瑾的问题。 羽枫瑾知道他也在忌惮自己,于是叹了口气,说道:「本王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幽州剿匪的,想必孙大人也知道此事。」 孙燧点点头,说道:「此事如此声势浩大,卑职怎么会不知!殿下此行先是治水,后又剿匪,早已成了岭南百姓心中的英雄人物!」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说道:「实不相瞒,田不恕在颍州被斩首后,本王听闻,其养子曾瑞带着五万兵马,潜逃到曹州。所以,本王才一路追来。」 孙燧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件事卑职也听说了,那殿下此次前来,是为了抓捕曾瑞?」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六章 黑云压城泪千轴 「田不恕不在,曾瑞能成什么气候!」羽枫瑾轻哼了一声,沉声道:「本王要抓住曾瑞投靠的那个人!此人才是万恶之源!」 孙燧试探的问道:「既然如此,殿下可知曾瑞投奔了何人?」 羽枫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听说曾瑞逃到曹州,本王就猜到了。只是想从孙大人这里得到证实罢了。」 孙燧又斟酌了一番,还是有所顾忌的问道:「就算得到了证实,殿下又当如何?莫非您真敢与此人为敌吗?」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反问道:「那本王也想知道,孙大人明知道,前面的几人知府,都惨遭毒手,你为何还要来这里?难道你就不怕步了后尘吗?」 孙燧昂首挺胸,坦然道:「国家有难,理应挺身而出,以死报国!怎能贪生怕死而推辞!虽然曹州凶险,却不能没有人来,所以卑职毫不迟疑的就来了!而且来之前,卑职已和家人做了诀别,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好!」羽枫瑾终于展颜一笑,朗声说道:「孙大人的气魄本王佩服!看来,有孙大人相伴,本王不虚此行,定能将曾瑞极其幕后党羽,一并铲除!」 孙燧却皱起眉头,狐疑道:「殿下果真要对付这幕后之人?」 羽枫瑾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田不恕极其党羽是国贼,如果有人胆敢拉拢这样的人,就是与北渝为敌!那不管这人是谁,哪怕是皇亲国戚,本王也必除之!决不能任由事态继续发展,这不但会让百姓现如今水深火热之中,也让北渝的江山岌岌可危!」 孙燧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好!有殿下这句话,卑职奉陪到底!实不相瞒,这幕后之人正是沛王!他每年花大量的金钱,贿赂朝中官员。那些被杀的知府,都是因为不肯与他同流合污,而被他害死!」 「果然如此!」羽枫瑾目光森然,冷声道:「看来沛王沉迷酒色的传闻果然是假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暗中筹谋着,就等着今日!不过,本王倒有个疑问,既然沛王的动静这么大,为何朝中一点的风声都没听到?难不成,他能买通所有官员,为他隐瞒真相吗?」 孙燧叹了口气,气愤的说道:「何须买通所有官员!据卑职所知好,朝中的一些位居高位的大臣,常年收授沛王的贿赂,因此会压下沛王所有消息。所以,旁人当然无从得知,沛王的真实情况!」 「位居高位的大臣……」羽枫瑾微微眯起眼,细细咀嚼这几个字,沉声道:「孙大人可知道,都有哪些***和沛王有所勾结?」 孙燧摇了摇头,幽幽叹道:「卑职和沛王从无联系,所以对他的底细知之甚少,不过,卑职道听途说,沛王担心有些人收受贿赂后,不肯帮他办事,所以他将每一笔贿赂,都记了下来,并用此来威胁收受贿赂的官员!」 「呵,有意思!」羽枫瑾冷冷一笑,喃喃道:「与皇上斗了一回,倒是张了些脑子!不是以前那个无知莽夫了!」 「王爷!」孙燧抱拳拱手,正色道:「沛王是个实力强劲的对手,您既然已经猜到他了,那应该已想到良策了吧?」 羽枫瑾摇头叹息道:「正如你所说,沛王此人急难对付,本王得先摸清他的底细才行。实不相瞒,他给本王送来一封请柬,想要和本王见一面。本王觉得,这或许是个摸底的机会!」 「殿下要慎重!」孙燧沉声道:「自从卑职踏上曹州以来,沛王不但送钱送礼物,还经常上门探访。不过卑职拒绝了所有礼物,谢绝了探访,因此惹怒了沛王。从那时起,卑职就发现身边人都在监视我,沛王还会时不时的威胁卑职。所以,如果您此番前去,却不接受沛王的拉拢,怕是他会对你不利啊!」 羽枫瑾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打倒 沛王,本王必须要亲自去探一探才行!你放心,本王不会让他找到机会下手的!」 孙燧脸上一喜,立刻拱手道:「太好了,既然如此,请让卑职与您并肩作战!」 羽枫瑾一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好!有孙大人的加入,本王就多了一分胜算!」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孙燧前去开门,只见府衙的衙役,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孙燧皱眉问道:「什么事?」 衙役高举起托盘,恭声道:「是沛王命人送来的,说是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听到这话,羽枫瑾也围了过来,二人相视一怔,立刻掀开托盘上的红绸。只见托盘上放着四样东西:红枣、梨、生姜和芥菜。 羽枫瑾心领神会的看了孙燧一眼,叹道:「沛王让你早离疆界!」 孙燧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一把抓起托盘上的东西,一口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随即,他一抹嘴,昂起头颅,傲然道:「我既然来了,就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这点威胁还吓不跑我!该离开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夜无眠—— 黄昏时分,城门上哀婉的号角声,久久不歇。 夜幕降临,新月升起,照亮了半个庭院。 鹿宁在驿站的门口翘首期盼,终于看到羽枫瑾和叶青峰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刚一停下,她便欣喜的奔过去,低声问道:「殿下,事情进展的如何?」 「咱们进去说。」王爷拉起她的手,三个人大步往屋内走去。 经过了一路奔波,几个人又累又饿,沐芊芊早已等不及,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鹿宁则命驿呈布置了一桌饭菜,让三个人填饱了肚子。 夜晚的寒风在窗外呼呼作响,红泥小火炉将屋内烘烤得十分暖和。 酒足饭饱之后,羽枫瑾连忙铺陈纸笔,奋笔疾书起来。 鹿宁端着热茶过来,看到他神色凝重的写写停停,不由得问道:「殿下,你在写什么?」 羽枫瑾停下笔,轻轻叹道:「我要给满庭芳写封信,要他快马加鞭的,把可以调兵遣将的旗牌送来!」 听到这话,鹿宁心头一颤,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看来……是真要打仗了。」 叶青峰在一旁插口问道:「王爷,曹州的兵有多少,难道不够抵御沛王吗?再说,就算沛王的手中,有了曾瑞的五万人马,也不过是一群土匪,又有何惧?」 羽枫瑾冷冷一笑,叹道:「沛王底下的人,虽说是一群鱼龙混杂的杂牌军,可胜在人数不少。以目前曹州的官兵,平日里维持秩序,抓个小偷小摸还行,要想真刀真枪的和沛王硬拼,就是以卵击石。」 鹿宁想了想,又道:「可旗牌在兵部尚书的手中,想要调动,还需要上奏给皇上,由皇上裁决之后,才能将旗牌拿到手。这整个过程,也许要花费很久。眼下的战事,却是一触即发、不容多等!」 羽枫瑾装好信,放在她手中,温言道:「所以,这封信要劳烦马帮兄弟送一趟,府衙上的人,本王都信不过。至于沛王那边,我只能尽量拖住他。」 鹿宁看了看羽枫瑾,又看了看手中的信,沉重的点了点头:「殿下,你真的决定,要和沛王打吗?」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无奈的苦笑道:「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帮着渝帝打沛王,要么帮着沛王造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选择后者的。所以,我与沛王之间,注定要开战!」 「是呀。」鹿宁黯然垂眸道:「且不说造反能不能成功,这一场战争,会给百姓带来多少灾难!而且,即便成功后,沛王也不是个说话算话的角色,王爷只不过是他 的垫脚石罢了……」 夜深了,屋内烛影晃动。 羽枫瑾与鹿宁一壶清酒、几碟小菜,对桌而坐。 两个人一杯又一杯,喝得很慢,交谈甚少,看上去都心事重重。 鹿宁微微抬眸,望着羽枫瑾被烛火映红的双眸,伸出手来,握住他在桌上的手。 羽枫瑾抬眸迎上她如水的目光,看到她唇边浅浅的笑意,也微微扯起嘴角。 她知道,他明天就要去面对的那个人,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更是一位有着弑母之恨的仇人! 换作任何人,恐怕都不能冷静面对! 当初羽枫瑾是那么弱小,他用了二十年,才成长到能与沛王并肩。 可他现在必须要强迫自己,放下一切仇恨,从大局出发,重新来看待那个人! 更可悲的是,羽枫瑾非但不能手刃仇人,他更得面对两难的抉择: 目前,他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沛王企图造反,就不能贸然上奏给皇上。 如果被沛王反咬一口,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被翻出来,羽枫瑾会为自己惹来麻烦; 而且,皇上身边的那些朝中大臣,说不定早被沛王买通了。 所以,就算他将此事报上去,那些人也会将消息拦下来,并给沛王通风报信,让他提前行动!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七章 黑云压城泪千轴(二) 羽枫瑾努力扯了扯嘴角,缓缓攀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生怕她就会跑掉。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胸前传来一阵暖意,周身坠入一阵香甜的气息中。 羽枫瑾撑开迷蒙的双眼,看到鹿宁蜷缩着身子,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双手攀上自己的腰肢,似乎睡得很熟。 他心中微微一动,也环住她的纤腰,又往她身边蹭了蹭,闭上眼睛,很快又坠入梦乡…… ——幕后黑手—— 皑皑的白雪,静静的堆积在院子中,风吹过后,雪花在空中飘动飞舞。 孤单的白云漂在惨淡的空中,日头只吝啬的投下一道疏影。 羽枫瑾一病便是十日,鹿宁几乎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圈。 看着她忙里忙外、事必躬亲的样子。 羽枫瑾倚在床上,心疼的说道:「别忙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鹿宁端着药碗过来,一边帮他吹凉汤药,一边嗔道:「我又不累,你别担心我!都这么久了,你还是身子这么虚弱,还敢说自己好了。」 说着,便将汤匙送到他的唇边。 羽枫瑾垂眸看了一眼浓黑色的汤汁,忍不住抱怨道:「这药真的太难喝了!我实在喝不下。」 鹿宁微微一笑,柔声打趣道:「你又不是小孩子,吃个药还怕苦啊!按时吃药,才能快点好起来啊!」 羽枫瑾笑吟吟的睨着她,轻声道:「我还想听你叫我相公,好不好?」 鹿宁双颊一红,垂下眼眸,心虚的说道:「我……我哪有那样说过,你……你肯定听岔了!」 羽枫瑾故意拂开药碗,冷冷说道:「我不想喝,你拿走吧。」 看着他生闷气的样子,鹿宁咬了咬唇,只好低低的说道:「喝药吧,相……相公……」 羽枫瑾微微扬起唇角,一把拿来药碗,将药喝个干净。 看着鹿宁满面红晕的样子,他心中怦然一动。 鹿宁收拾了一下药碗,准备转身离去,羽枫瑾却拉住她的手臂,顺势将她拉入怀中,翻身压了上去。 「殿下,你……你干什么?」鹿宁一声娇呼,惊魂未定的看着他。 「宁儿。」羽枫瑾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眼中欲念渐深,俯身慢慢凑上她的唇。 「不要!」鹿宁抬手挡住唇,身子像泥鳅一样,从他身下滑走。 羽枫瑾暗叫不好,想要拉住她,可鹿宁已经利落的跳下床,后退到他够不着的位置。 羽枫瑾皱着眉头看向她,诧异的问道:「你总逃什么?」 鹿宁红着脸,咬着唇,羞愤的说道:「殿下还在生病,你想要干嘛?」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难道我生病了,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鹿宁又羞又气,干脆一跺脚,嗔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你要是再乱来,我就不来看你了!」 说罢,便气呼呼的转身推门离去。 羽枫瑾开想要叫住她,却发现她早已不见了踪迹。他颓然坐在床上,无奈的叹着气。 本来以为,这一场病,会让二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没想到,一到亲密的时候,她还是像见了鬼似的,头也不回的跑掉! 忽然之间,头顶传来一个讥诮的声音:「哎呀,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谁?」羽枫瑾冷喝一声,抬起眼眸,警惕的看着头顶。 话音刚落,一个蹁跹的黑影,从房梁上翩翩落下。 她拿起盘子里一把瓜子,转身坐在椅子上,嘲弄而得意的看向羽枫瑾。 「沐芊芊?」羽枫瑾皱了皱眉,冷声道:「你不是专头别人财物吗?什么时候成了,听别人夫妻私话的梁上君子了?」 沐芊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得意的说道:「诶,你这话错了!我可不是梁上君子,我是梁上美人!我是小偷,我想躲在一个屋子里,不让人发现,就算是无意高强的鹿宁,也发现不了!」 羽枫瑾靠在床上,淡淡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说话?」 沐芊芊怒瞪着他,没好气的说道:「喂,你到底要装病到什么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病早就好了。可你却一直装病,让鹿宁忙前忙后的贴身照顾!」 羽枫瑾神色未动,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病人需要休息,请你现在出去!」 「你不要太过分了!」 沐芊芊气冲冲走到他跟前,怒斥道:「鹿宁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的,都瘦了一圈儿!你就一点儿都不心疼吗?你还是人吗?」 「谁不是人?」二人正争执间,房门再次被推开,鹿宁端着食盒去而复返。 瞧见沐芊芊,她微微一怔。 一边将食盒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一边问道:「芊芊,你怎么来了?」 未等沐芊芊回答,羽枫瑾插口淡淡道:「她一直在房梁上偷听。」 鹿宁脸色一沉,白了她一眼,薄斥道:「你怎么总是怎么胡闹?你这样会打扰到王爷休息!」 「我哪有!」沐芊芊急得直跺脚。 她回头看到羽枫瑾得意的神色,立刻说道:「好!姑奶奶今天和你拼了!鹿宁我告诉你,实际上……」 「实际上!」羽枫瑾再次插口,不紧不慢的说道:「她是有心事想和我说,所以才等你离开才出现。」 听到这话,沐芊芊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鹿宁轻声一笑,打趣道:「呦,芊芊有什么心事,连我都不能说了,还要亲自找王爷啊?」. 羽枫瑾轻轻瞥了眼沐芊芊,幽幽笑道:「她看到咱们成亲后如此相爱,便也羡慕的想要成亲。怎奈燕荣那个呆子,却迟迟没有来提亲,她正和我抱怨呢!」 鹿宁也走过来,拉着沐芊芊的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这年头儿,女人向男人提亲也不丢人!赶明儿我让义父给燕荣写一封信,实在不行,让王爷给燕荣写信,让他速速将你娶过门!看他敢不答应!」 羽枫瑾一拍手,立刻笑着附和道:「这主意不错,我这就给他写信!」 看着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自己根本没有还嘴的余地。 沐芊芊一把甩开鹿宁的手,气鼓鼓的走到门开,一把推开门。 她一只脚刚迈出门,便转过身来,指着二人愤愤道:「你们俩还真是王八看绿豆!」 说着,她做了一个鬼脸,便怒气冲冲的甩门而去。 鹿宁和羽枫瑾相视一笑,都觉得被沐芊芊这么一闹,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 鹿宁走过去关门,却见鬼力赤神色凝重的走了过来。 她心头一惊,连忙转过身来,和羽枫瑾笑道:「殿下,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关上门,快步迎上去,将鬼力赤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了?」 鬼力赤沉声道:「有紧急的事情要和王爷商量!」 「不行!」鹿宁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再让他受刺激。如果他再病倒,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鬼力赤叹了口气,沉吟道:「可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无人能帮他做决定啊!」 「我没事!」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鹿宁和鬼力赤猛 地回头看去,羽枫瑾正披着衣服站在门口。 鹿宁大吃一惊,连忙奔过去,将他拉进屋内,薄斥道:「王爷,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这么不注意爱惜身体?」 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羽枫瑾心中一动。 他抚摸着鹿宁的脸庞,轻声道:「抱歉,其实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贪恋你的温柔和照顾,才一直装病。」 鹿宁倍感吃惊,她定定的看着羽枫瑾,狐疑道:「你真的病好了?」 羽枫瑾笑了笑,安抚道:「这次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好了。」 鹿宁咬了咬唇,心中既松了口气,也憋了口气。 可她不忍对他生气,只好喃喃道:「好,那你要答应我,不许再骗我了,你会吓死我的!」 「好。」羽枫瑾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柔声道:「我答应你,再也不骗你!」 随即,他看向鬼力赤,问道:「将军,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鬼力赤大步走过来,拱手道:「殿下,自田不恕被斩首后,我一直派人关注着逍遥岛的动静。探子来报,说几日前,曾瑞带着所有精兵良将,前往曹州了!」 「曹州?」听到这个消息,羽枫瑾脸色骤变,皱着眉头冷声道:「看来我猜的不错!田不恕的背后势力,果然是我最不希望的那个人!看来,我们要迎来一场恶战了!」 而一旦沛王开始造反,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因为眼下,羽枫瑾举目无援:没有兵、没有将、没有支援、也没有权! 可让鹿宁最担心的事,是无论羽枫瑾如何做,前面都会是一条死路! 「殿下……」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之后,鹿宁缓缓启唇,迟疑的问道:「如果你真的打败沛王了,渝帝岂不是对你更加忌惮?难道你就不担心,他会对你下手吗?」 羽枫瑾面若寒冰,拧着眉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当然考虑道了这个结果,可我和沛王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战争,我不想放弃这个等了二十年的机会!」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八章 黑云压城泪千轴(三) 鹿宁咬着唇,迟疑地说道:「其实,我觉得还有第三种选择……」 「第三种?」羽枫瑾微微挑眉,凝目看着她,满眼的疑问。 鹿宁长叹一声,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殿下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等沛王和渝帝之间分出胜负,你再趁机出手一击,这样便能大仇得报!」 羽枫瑾淡淡一笑,反握住鹿宁的手,轻轻叹道:「这个方法……我自然也想过。可如今北渝内忧外患,沛王和渝帝之间的争斗,是一个时间长、伤亡大的战争。如果此时,南诏和安南再趁虚而入。 最后的胜利者,不知道会是谁!我不能让北渝的江山冒这个风险!而且……我不想做一个造反者,我要名正言顺的拿回一切,只有这样,才不愧对先皇……」 鹿宁拉住他的手,深深望着他朦胧的眼,一字字坚定的说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这句突如其来的承诺,如同一颗春雷,在羽枫瑾的心中炸开。 被迷雾笼罩的双眸,渐渐化开,透出一丝明亮的光彩。 他的眉头微微颤动,唇角似笑非笑,虽然一语未出,却将鹿宁的手,握得更紧了。 赶了几天的路,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可这一夜,注定无眠。 二人对这烛火相依相偎,叶青峰神情警惕的守在门外,唯有沐芊芊没心没肺的和周公约会…… ——赴宴—— 晨鸡的啼鸣之声,唤醒了曹州城内熟睡的人们。 羽枫瑾和鹿宁和衣而卧,两个人都心事重重,一夜睡不踏实。 早上昏昏沉沉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羽枫瑾猛地睁开眼,便从床上一跃而起,连忙跑去开门。 叶青峰神色紧迫的站在门外,捧着一张大红的请柬,沉声道:「王爷,沛王派人给您送来请柬!邀请您到府一聚!」 羽枫瑾接过请柬,冷冷一笑,讥讽道:「沛王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昨天晚上刚到曹州,他今日就迫不及待的要与我见面了。」 收好请柬,他转身就要回屋,叶青峰却出声拦下他:「王爷,沛王的人还等在外面,说是等您的回复!」 说罢,他瞥了一眼,门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几个人。 羽枫瑾看了那几人一眼,冷声道:「和他们回话,本王会按时赴约!」 叶青峰猛地瞪大眼,低声道:「殿下,您不再想一想吗?这应该鸿门宴啊!」 羽枫瑾冷冷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不去赴宴,怎么能知道他要做什么!」 叶青峰想了想,才无奈的点点头,方转身前去回复。 羽枫瑾刚刚转身,便撞上鹿宁不安的目光。 他轻轻抚摸着鹿宁的脸,柔声道:「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你们在这里等我。」 鹿宁咬了咬唇,拉住他的手,轻声嘱咐道:「无论如何,带着青峰一起去,我也能放心些。我会和芊芊在这里,等你回来吃饭。」 「好。」羽枫瑾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辗转到她耳畔,轻声道:「那以后……就不要再分床睡了,好吗?」 鹿宁的脸微微一烫,羞怒的推开他,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还不快去快回!」 「遵命,夫人!」羽枫瑾看着她,宠溺的笑了笑,便转身推门离去。 鹿宁扶着门廊,呆呆的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甜蜜过后却更加忐忑。 直到羽枫瑾坐上马车,与叶青峰一起离去,她才黯然收回目光。 缓缓转身,看到沐芊芊不知何时已经起床,正斜倚着门 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唇边挂着一抹讥诮。 鹿宁瞥了她一眼,慵懒地说道:「你醒了?那我让驿呈送来饭菜。」 沐芊芊却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问道:「你们不是一直都闹别扭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是不是昨晚,你们之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鹿宁皱了皱眉,翻了一个白眼:「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是见不得人的?」 沐芊芊拧起细细的眉毛,用力戳了一下她的脸:「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好哄!人家三言两语就将你收入囊中了!要换做是我,一定要好好折腾他一番才行!」 「芊芊……」鹿宁扶住沐芊芊的双肩,忽然正色说道:「你知道马上就要打仗了,我怕是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证,更不敢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你趁着打仗前,赶快去南疆找燕荣吧。待在他的身边,总比在这里安全!」 沐芊芊猛地怔住,继而插着腰,叫嚣道:「喂,我堂堂天下第一的侠女黑玫瑰,是贪生怕死的人吗?你竟敢把我半路丢下,也太不够意思了!」 鹿宁叹了口气,摇头道:「芊芊,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啊!」沐芊芊挽着她的手臂,得意的说道:「可是,我轻功这么好,谁能抓得住我,你轻功那么差,我怎么舍得将你一个人丢下啊!江湖中人,最讲义气,你放心,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听着这些话,鹿宁终于勾起唇角,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倍感温暖! ——鸿门宴—— 日暮渐渐漫起,天气也愈加严寒,天地之间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 叶青峰驾着马车,缓缓停在沛王府邸的门前。 没想到,孙燧竟早早就等在这里,他看到羽枫瑾的马车,立刻急匆匆的迎上来。 「孙大人,你怎么也来了?」看到孙燧,羽枫瑾颇感意外。 「王爷。」孙燧向他躬身一揖,低声说道:「卑职不放心您一人过来,所以,便一块儿跟来了!」 看着孙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满面风尘的样子,羽枫瑾有些于心不忍:「孙大人,本王也不敢保证,踏进这个门之后,是否还能活着出来。沛王与你积怨已深,你还是不要跟去得好!」 「殿下。」孙燧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卑职来的时候,已经向沛王禀报过了,现在想走已是来不及了。所以,这鸿门宴就让卑职与您共赴吧!」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便与他并肩走到府邸门口。 门口的侍卫,问过名讳后,便将二人引入宴客厅。身为随扈的叶青峰,只能守在门外。 厅内烛火通明、十分温暖。 羽枫瑾和孙燧刚进门,便有下人过来,为二人除去身上的大氅。 二人纵目四顾,一眼便看到主位上,大剌剌坐着的一位男子。 羽枫瑾微眯起眼细细观瞧,那男子长着一张长方脸蛋,浓眉大眼、鼻若悬胆,眉眼之间颇有威严。 满脸的络腮胡子,平添了许多风霜,正是二十年不见的沛王。 他就在那里! 仇人就在那里! 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杀了自己的母亲! 羽枫瑾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神色莫测的,看着依旧张扬的沛王。 他的眼神深邃而幽暗,心情忐忑而愤怒。 二十载的岁月,倏忽而过,如白驹过隙。 带走了许多,也留下了许多! 当年意气风发、张扬跋扈的年轻人,如今成了落魄、沧桑的中年人。 而当年较弱无助、任人宰割的孩童,已长成 了老谋深算、历经风雨的年轻人。 可二十年的艰难岁月,却没有驱散沛王对皇位的痴恋,也没有化解羽枫瑾对沛王的仇恨。 二人再见时,被凝滞的时间,仿佛一下子解封,所有的爱恨情仇,都瞬间涌上心头。 原本此时,该上演一场复仇的大戏,可彼此,却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沛王站起身,大步迎过来,上下打量着羽枫瑾,大笑道:「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没想到再见面时,你已是而立之年!」 羽枫瑾面色沉着的拱手道:「二十年未见,兄长别来无恙!」 「二十年?」沛王脸上的神色难测,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喃喃自语道:「竟是二十年了!果然是弹指一挥间!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他背着手缓缓走到主位上坐下,又抬手示意道:「十弟快坐吧,咱们吃点肉喝点酒,好暖暖身子!」 羽枫瑾和孙燧拱一拱手,纷纷落座在沛王的两侧。 原本就没什么交集的二人,时隔多年再见,连寒暄都说不出口。 还好,下人很快便送来一桌的珍馐美味,还有十坛美酒。 有些话,有了酒才能说出口。 下人前来为二人斟酒,沛王忙举起酒杯,向羽枫瑾敬道:「十弟不远万里来到曹州,为兄在这里敬你一杯!」 羽枫瑾端起酒杯回敬:「多谢兄长盛情款待,该是贤弟敬兄长才是!」 孙燧也举起酒杯,敬向二人,寒暄道:「卑职能与二位王爷同席,是卑职的荣幸!这一杯,该卑职敬二位王爷!」 沛王瞥了孙燧一眼,冷笑道:「我说孙大人啊,您任曹州知府也有些日子了,怎么本王屡次请你来,你每次都是严词拒绝,今日竟愿意前来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主人奉觞客难留 孙燧一拱手,说道:「殿下恕罪!平日里府衙中事务繁忙,今日才得空过来,也想对您当面致谢,您多次派人前来宴请的好意!」 说罢,三个人共饮一杯。 放下酒杯,沛王意味深长的说道:「哎,要说你我二人还真像,一个被困在盛京,一个被困在曹州。所以,当听闻十弟前去颍州治水时,为兄颇感意外!朝中大臣那么多,皇上怎会派你去?」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我只是不愿意参与朝政之事,生性又有些淡薄罢了。皇上并没有将我困在盛京。不然,也不会将治水和剿匪的重任交给我。」 沛王对他的话甚是不屑,又问道:「既然颍州的洪灾已经止住,石麟和田不恕也已被正法,十弟怎么没有回京复命,反而一直滞留在颍州?」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气温转冷,所以我在颍州病了些时日。」 「哦?病了?」沛王夸张的问道:「你现在可以好转?这是为兄的不是,竟不知你生病了,还催你过来赴宴!正好,我前几日猎了一只罕有的红狐,将它的皮毛剥下来做了一件大氅,你现在比我需要,就将它送给你了!」 说着,他向周围的侍卫一摆手,侍卫快速捧来一件色泽均匀、红艳似火、没有杂毛的大氅,放在羽枫瑾的面前。 寒暄的话过后,一上来就送礼,看来沛王果然有意拉拢自己! 羽枫瑾淡漠的扫过大氅,向他抱拳拱手,笑道:「多谢兄长关心,我的病已经好多了!这件大氅还是留给兄长吧!」 「诶!」沛王笑着坚持道:「咱们兄弟多年未见,这点见面礼不算什么!贤弟可莫嫌寒酸啊!」 「兄长多虑了……」羽枫瑾连忙推辞。 「对了。」沛王却适时打断他,继续说道:「我听闻你带着弟妹来了,今日怎么没带来?为兄还特地为弟妹备了些薄礼,看来只能由你转交了!」 说着,他又一摆手,下人立刻抬来几个大箱子,整整齐齐的放在羽枫瑾面前。 沛王得意的走过去,炫耀似的将箱子一一打开。 看着里面堆积如山、熠熠发光的金银珠宝,羽枫瑾却始终神色如常。 本来孙燧还有些担心,双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他。 可见到他目光中的淡定后,便知是自己错判了,对羽枫瑾的钦佩和信任,又多了几分。 因为孙燧和羽枫瑾都明白,沛王的任何东西都拿不得! 一旦接受任何一样东西,那就有可能,被扣上反贼的帽子,成为渝帝除掉自己的把柄! 羽枫瑾端起酒杯来,浅抿一口,淡定的说道:「兄长的好意,贤弟心领了。我此次来赈灾和剿匪的原因,便是朝中有许多大臣收受贿赂,皇上信任我,才会让我担下这个重任!所以,这些东西贤弟绝不能收下,还望兄长勿怪!」 不给任何借口,就直接拒绝。 让沛王倍感震惊,同时也有些生气,他冷冷问道:「怎么?兄长给你的见面礼,也算作是贿赂?」 羽枫瑾拱手一揖,淡淡说道:「你我是兄弟,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说着,他斟了一杯酒,走到沛王面前,恭敬的敬了他一杯。 沛王阴沉着脸,缓缓喝下羽枫瑾敬来的酒。 对他不肯收授自己的财物,也无可奈何,因为他现在还不能翻脸。 看到羽枫瑾闯过了第一关,孙燧缓缓松了一口气,连忙也斟酒敬沛王一杯。 然而,沛王却看向孙燧,毫不客气的说道:「孙大人,本王有一些私密的话,要和羽枫瑾单独谈一谈,你可否回避一下?」 孙燧一怔,立马不安的看向羽枫瑾。 羽枫瑾却淡定的向他说道:「我们兄弟多年未见,想要叙叙旧!」 孙燧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站起身来,向二人一拱手,才转身离开。 然而,离开沛王的府邸后,他在门口,看着身旁虎视眈眈的侍卫,心中忐忑不安。 王府内,沛王又清退了随扈和侍卫,偌大的宴客厅内,只剩下他与羽枫瑾二人。 随即,沛王又举杯敬向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哎,没想到你我兄弟一别就是二十年,我都忘了,咱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十弟可还记得?」 这是沛王在试探,试探他对二十年前,那起夺宫事件的态度! 羽枫瑾咬了咬牙,心中暗恨道:那一幕让他做了二十年的噩梦,他当然不会忘。就连沛王的每一个表情,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没忘! 他脸上却始终风淡云轻,轻声笑道:「兄长都不记得,我当时还是个孩童,又怎会记得!我只依稀记得,当天似乎发生了许多事,就在莲太妃的寝宫中睡着了,等我醒来时,才知道父皇驾崩,母后伤心欲绝,追随他而去了。」 沛王微眯着眼,紧紧盯着羽枫瑾脸上的表情,将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随即,他转念一想:想必是羽枫瑾当年到了刺激,才会忘记了许多事。 而渝帝作为当年的参与者,非但不会告诉他真相,还会一直欺骗他,让他任凭自己摆布! 可沛王还是不放心,仍旧试探的问道:「十弟果然什么都不记得吗?你可是父皇临终前,唯一叫到床前的皇子。难道连父皇最后说的话,你也不记得了?」 羽枫瑾略作迟疑,缓缓摇了摇头,叹道:「我只能记得,周围的人都在哭,我也在哭,直到父亲离开……」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慢慢减弱。 羽枫瑾凭借着卓越的表演,终于让沛王放下心。 他故意沉重的叹了口气,然后,惋惜的说道:「你当初年幼,又同时经历了双亲亡故,难怪会什么都不记得。可作为你的兄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啊!有些话,不得不和你说!」 羽枫瑾故作迷惑的问道:「兄长但说无妨,我一定洗耳恭听!」 沛王自斟自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沉痛的说道:「身为臣子和兄弟,我本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可渝帝做的太绝了!他夺取你的皇位,已经是逆天行事,竟还逼死你母亲,就不怕死后无颜面见父皇吗!」 听到这话,羽枫瑾眸光一紧,心头一抹杀意涌起: 沛王终于开始露出此次设宴的目的了!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要看看这个杀人凶手,究竟如何要编造谎言! 深吸口气,羽枫瑾故作吃惊和不解的问道:「兄长何出此言啊?」 沛王一杯又一杯的灌醉自己。此时的他满面通红,双目发直,显然有些酣醉。 他双目直勾勾的看着羽枫瑾,咬牙道:「有些事,你可以忘记!我却日日夜夜被这些记忆,灼烧着内心!想我一生战功无数,在朝中的支持,不比渝帝少!我放手和他一搏,他并非是我的对手。 可你是嫡子,父皇按照祖制,将皇位传给你,我毫无怨言!可渝帝却不顾手足之情,更不顾父皇的遗诏,他逼死了小玉皇后,抢走了属于你的皇位。不仅如此,他还将你幽闭在京城,用谎言操控着你。 正是因为,我当时反对他篡位。他想要除掉我,却忌惮我手中的兵力,便将我困在这里,一点点除掉我手的势力!我一直心怀不甘,想要见到你,只要咱们兄弟联手,便能弥补二十年前的错误!」 说着,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羽枫瑾身旁。. 一拍他的肩膀,痛吟道:「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你为了自保,不得不在京城里装疯卖傻。而我……也不得不在这里,假装沉迷于酒色!」 看着沛王的用力表演,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会被其感动。 羽枫瑾却困惑的看着他,频频摇头道:「王兄喝多了!贤弟不会将酒话当真,王兄可莫要再说了!若被有心人听了去,王兄可就麻烦了!」 沛王不羁的笑了笑,扬声说道:「要说醉,那我是醉了二十年,才能强忍住内心复仇的欲望!可如今,看到十弟依旧被蒙在鼓里,像个傀儡一样被那个仇人摆布,我终于清醒了,决定不再装醉了!实不相瞒,以现在我手中的力量,绝对能和渝帝拼一拼,帮你重夺皇位!」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盯着他,一字字冷冷问道:「兄长,你可知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情,叫做什么?」 沛王更加肆意的大笑道:「对渝帝来说,这叫谋反!可对于咱们来说,只不过是拿回失去的东西,这也是为了完成,父皇的遗愿!」 羽枫瑾脸色一沉,淡淡说道:「兄长这些醉话,还是就此打住吧。我一向闲散惯了,没什么政治头脑,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想安稳度日。」 「哈哈哈!」听到这话,沛王忍不住仰天大笑,不由得摇头讥讽道:「你没有野心?你远离朝政?常年困扰北渝的匪患,你能在短时间内铲除,就说明你的才智不输渝帝,只是没有就会大展身手罢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章 主人奉觞客难留(二) 羽枫瑾依旧不为所动,平静的说道:「皇上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是他教导有方,我只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 沛王将手搭在他肩上,意味深长的问道:「你本来就应该坐在他的位置上,难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要取而代之吗?」 看着沛王眼中的诡诈,羽枫瑾沉着的反驳道:「如若我们这样做了。在北渝的史册上,会被钉在反贼的耻辱柱上,绝对不是你口中的,所谓完成先皇的遗愿!」 沛王眼中充斥着不屑,愤怒的冷笑着:「什么反贼!什么耻辱柱!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只要我们重夺天下,我们甚至可以抹去,这错误的二十年!」 羽枫瑾猛喝了一杯酒,幽幽冷笑道:「兄长,你能改变史官一个人的笔,能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吗?以古鉴今,这样的谋反行动,向来都是失败的!」 沛王为他这了一杯酒,不以为意的炫耀道:「历史上,大多是贫民百姓造反,自然不会成功。可我现在手中既有人才、又有军队,是绝不会输的!」 羽枫瑾见他越说越兴奋,便继续试探道:「兄长何以如此自信?且不说京城有训练有素的金甲卫,就是你从曹州打到盛京这一路,就会被北渝的军队拦下!」 「哈哈哈!」沛王仿若听到一个笑话般,脱口说道:「谁说我一定要打入京城,我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自立为王!」 羽枫瑾眉头紧锁,心头一惊:没想到,沛王已经算计得如此仔细! 看来谋反这件事情,他是势在必得,拦也拦不住了! 既然如此,自己再继续劝说也是无意,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容易激怒他。 羽枫瑾故意打了一个酒嗝,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平日里酒量很浅,今日多喝了几杯,现在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 他想找个借口离开这里。 没想到,沛王也随即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带你四处去转转!」 羽枫瑾知道,沛王既然和自己说了那么多,就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 他冥思苦想刚要拒绝,却见沛王走到门口,向门外的侍卫吩咐道:「准备马车,本王和羽枫瑾要去军营转转!」 听到「军营」二字,羽枫瑾立刻双眼发亮。 他没想到,沛王非但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竟还迫不及待的,向自己展示他的实力。 ——故人重逢—— 本来急于摆脱沛王的领地。 可一想到,这或许是唯一一个,了解沛王真实实力的机会,羽枫瑾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Z.br> 很快,沛王拉着羽枫瑾一起登上马车,在上百名侍卫的护送下往军营驶去。 一路上,沛王借着酒意,还在向羽枫瑾得意的吹嘘着。 可羽枫瑾却没有心思听这些话,他必须亲眼看到,才能相信,从而想到抵抗的办法。 他打开车窗,秋夜的寒风迎面扑来,将马车中浓郁的酒气一吹而散。 漫天的白雪,像鹅毛一样纷纷而落,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时隐时现。 马车一路向北,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 半个时辰后,羽枫瑾被带到了一座军营门前。 还未下马车,羽枫瑾就听到军营中,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呼叱声。 他心头一颤,便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站在军营外迎接二人的人,竟是他苦苦寻找许久的旧友。 那人大步走到他面前,拱手深深一揖,笑道:「翊王殿下,真是好久不见!」 随行的叶青峰立刻横刀身前,将来者挡在羽枫 瑾身外。 羽枫瑾微微眯起眼,冷声道:「本王找你许久,竟在这里看到了你,曾瑞!」 说罢,他拍了拍叶青峰的肩膀,让他退到了一旁。 曾瑞对他的到来和指责,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他呵呵一笑,抬手为他引路:「殿下既然来了,不如就由草民带您进去转一转吧!」 说罢,他向羽枫瑾身后的沛王,使了一个眼色。 沛王走过来,拍了拍羽枫瑾的肩膀,大笑道:「没想到,十弟竟然和曾瑞认识!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带着你四处转转,顺便叙叙旧,我还有些事要忙,就不陪你了!」 说着,便在侍卫的簇拥下,暂时离开,留下了二人。 曾瑞再次抬手为他指路,笑着说道:「殿下这边请!」 沛王一离开,羽枫瑾的脸立刻一沉。 他看了曾瑞一眼,便背着手随他步入军营。叶青峰也紧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参观了步兵和骑兵,甚至还去海边参观了水军和战船。 曾瑞一边得意的介绍着,一边在观察羽枫瑾的神色。 虽然军营的叫喊声整齐,又有看似正规的训练。 自小上过战场的羽枫瑾,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支军队虽然人数众多,可一看便是刚刚招募的新手。 而且里面大多都是一些流氓和土匪,虽然长相凶恶,却决不能和正规军相比! 庆幸过后,便是深深的无助:可自己现在手中无兵,根本不能对付这支流氓军团。 若放任他们不管,这支五万人的流氓军团,就能很快拿下岭南地区! 参观过后,羽枫瑾借口酒醉头晕,便与曾瑞单独待客室休息。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曾瑞带来的,如果能说服他归顺,沛王就成不了气候! 刚一坐下来,还未等羽枫瑾开口,曾瑞便阴阳怪气的说道:「自从义父被斩首后,我一直十分愤怒。真是没想到,咱们还有再心平气和说话的这一天!」 羽枫瑾叹了口气,轻声道:「本王已经竭尽全力,却我能救下他!所以,田不恕的死,本王的难过不比你少!只是,田不恕的死,并不能成为你堕落的理由!」 「堕落?」曾瑞斜眸睨着他,冷笑着问道:「殿下的话,草民怎么听不懂?」 「曾瑞。」羽枫瑾凝目看着他,郑重的说道:「你知道沛王要做什么,你也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曾瑞喝了一口酒,冷笑道:「当然知道,准确的来说,我和义父是最早知道沛王想法的人。而且,这么多年来,被削去侍卫的沛王,一直靠我们在招纳人才。而他,需要利用朝廷的各层关系,保证我们的安全和财富!」 「哼。」羽枫瑾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反唇相讥道:「你们为他招兵买马,可他最后,并没有保住田不恕的命!曾瑞,本王想不通,你为何不信任本王,信任朝廷,反而要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人! 和田不恕不一样,你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朝廷根本就不会为难你。如果你现在弃暗投明,非但不会受到牵连,皇上念在你能及时举报沛王,还能给你封官。难道这比不造反的结果要好吗?」 「哈哈哈!」曾瑞仰天大笑,看着羽枫瑾的眼神,渐渐疯狂起来:「殿下,您忘了吗?我们曾经信任过您,信任过朝廷!我义父如此精明的人,怎会不知造反的风险,甚至早已预料到,沛王在夺得天下后,会很快除掉我们以灭口! 所以,我们才会决定弃暗投明,接受朝廷的招安!谁曾想,最后是你辜负了我们,是朝廷辜负了我们!我也是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的一番话,让羽枫瑾哑口无言。 他喝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又问道:「既然此事的利弊,你早已想到,为何还要帮助沛王?你觉得他现在就不会背叛你、除掉你吗?」 「我不在乎!」曾瑞挑了挑眉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现在只想复仇,向渝帝复仇,向整个朝廷复仇!即便是不成功,我也要让他们尝到,背叛的滋味!」 羽枫瑾皱起眉头,冷冷盯着面前的年轻人,呵斥道:「为了报复朝廷,你就要让百姓跟着一起遭殃?一旦战争爆发,你以为那些官员会受到惩罚?死伤最多的,永远是百姓!」 「我不在乎!」曾瑞斜勾起嘴角,不以为意的说道:「哪怕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实不相瞒,正是草民向沛王推荐的殿下,他才会写信邀请你见面!」 羽枫瑾浑身一震,抬眼死死瞪着他,愤怒的质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曾瑞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字字嘲弄道:「因为,我也要让殿下尝尝,被迫做出选择的滋味!让你也体验一把,倾尽全力最后却束手无策的感受!」 「你疯了!」羽枫瑾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寒声道:「你和沛王真是一丘之貉!」 曾瑞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阴冷的笑着:「没错,我是疯了!所以我劝殿下,还是不要和两个疯子为敌!不过,即便你打算加入,也怕是没有退路了!」 羽枫瑾心头一沉,立刻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曾瑞虎视眈眈的瞪着羽枫瑾,狞笑着说道:「我知道,方才殿下分文未取!不过,一封举报殿下勾结沛王造反的信,已经送往盛京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主人奉觞客难留(三) ——翻脸—— 温暖的火炉,映着酒醉而疯狂的脸庞。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使然,曾瑞当着羽枫瑾的面,将自己疯狂的想法和盘托出。 如此坦白的举动,倒是让羽枫瑾一时错愕,甚至不知该破口大骂,还是该耐心劝阻。 可当他听到曾瑞和沛王,合起伙来陷害自己时,震惊和愤怒霎时腾起。 他的眼睛蓦地睁大,唇角微微抽搐着。 他死死瞪了曾瑞许久,压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本王不曾亏待过你。若不是本王出面,田不恕的老母,仍在监狱里等死!」 曾瑞笑着向他一拱手,不以为意的说道:「抱歉了,殿下!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一旦我们成功了,如果沛王要翻脸不认人,那我就指望您了!」 「呵。」羽枫瑾皱起眉头,冷哼道:「原来你背着沛王,还留有一手。只不过,你就不怕,本王日后也会对付你吗?」 「你不会!」曾瑞喝了一口酒,笑道:「殿下与沛王不同,你太爱惜身上的羽毛了,你不愿意让自己背负,任何不好的名声。所以,你不会对付我!」 虎父无犬子! 看来曾瑞已经摸透了羽枫瑾。 眼下的情况,让羽枫瑾意识到:曾瑞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才会走出这一步棋,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对于这样的人,安抚或者痛骂,都已经毫无意义! 而一旦沛王行动起来,自己只会有两个结果——或者沛王会把自己软禁起来,以自己的名义举兵造反; 或者沛王干脆会把自己杀掉,以绝后患! 而他唯一能做的,是尽量争取更多的时间,召集更多的人马,才能与之抗衡!. 他们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恶战!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和他们费唇舌。 他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便往外走去。 曾瑞连忙跟在他身后,默默无语的走到军营门口。 没想到,沛王一直等在门口,看到羽枫瑾阴沉着脸出来,他便猜到了结果。 所以,他立刻看向后面的曾瑞,曾瑞的脸上,却是漫不经心的笑容。 沛王虽然心中着急,却也不好多问,便迎上去,笑着问道:「这么快就参观完了?十弟要不要再去府上坐坐?」 羽枫瑾径自走到马车前,叶青峰跑过来为他打开车门。 关上车门的时候,羽枫瑾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吩咐道:「青峰,我累了,回驿站!」 「是!」叶青峰一拱手,便跳上马车,赶着车返回驿站。 看着匆忙离开的马车,沛王立刻叫了几个人暗暗尾随。 他眸光阴冷,沉声问道:「他知道一切,就这样让他离开,可以吗?」 曾瑞却笑了笑,说道:「放心吧,他是因为知道没有退路,才会如此生气!总得给他点时间,接受这个现实!反正,他现在想脱身,是不可能的了!」 ——演戏—— 一场大雪过后,天地间都挂着一层绵白的雪。 就连光秃秃的树木,也变得琼枝玉叶、粉装玉琢。 雪后的曹州城,冷峻的沉默着,不动声色的看着,曾经的喧嚣在逐一褪去。 羽枫瑾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慢慢倒退的景色。 驾车的叶青峰一直保持警觉,他忽然感觉得异样,便缓缓抽出刀来。 「不必理他们,装作不知道。」羽枫瑾的声音传来,阻止了他的行动。 沛王的眼线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跟他们回到了驿站。 鹿宁一直站在门口张望, 远远瞧见羽枫瑾的马车,她立刻开心的奔了过去。 可刚到跟前,她就发现不远处跟着马车的「小尾巴」,便立刻警觉起来。 打开车门,羽枫瑾一步踏下马车,未等鹿宁说一句话,便拉着她的手,急匆匆走进门去。 随后,他关紧房门,让叶青峰站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当然,沛王的人也只敢远远的监视,谁也不敢闯进门去。 「怎么样?」一进门,鹿宁便迫不及待的询问。 「很糟糕,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羽枫瑾脱下大氅,三言两语就给这场会面,宣判了死刑。 其实,看到羽枫瑾的脸色,鹿宁已经猜到了结果。 可当她听羽枫瑾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连一向自信的殿下,都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沮丧!」 沐芊芊凑过来,好似没事儿人一样,问道:「快说说!你们都谈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笃定啊?」 鹿宁为羽枫瑾斟了一杯茶,他润了润喉咙,才简要的说道:「曾瑞和田不恕背后的人果然是沛王。这么多年来,沛王为他们提供保护,他们帮沛王招募人马。」 鹿宁不解的问道:「既然他与沛王合作多年,为何还要佯装归顺?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上岸,更不会死!」 羽枫瑾冷哼一声,怒斥道:「田不恕这个老狐狸!他明白造反的风险,更怕沛王的不认账,所以就用这五万人马为筹码,在两边游走,谁能给他跟多的好处,他就会去哪边!不过,显然,他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押错了宝,搭上了性命!」 沐芊芊一边嗑瓜子,一边讥讽道:「这就叫恶人有恶报!」 鹿宁看向羽枫瑾,忙问道:「沛王邀请你,是要你一起造反吗?」 羽枫瑾眸光一凛,沉声道:「曾瑞为了报复我,才让沛王拉我入伙,而且……」话说一半又止住,他不想让鹿宁为自己的状况担心。 鹿宁心头一惊,忙问道:「而且什么?他们有威胁你吗?」 羽枫瑾拉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没什么,别担心。他们威胁不了我的。」 鹿宁看着他晦暗不明的双眸,摇摇头道:「你肯定有事瞒我,沛王既然让你知道了他的目的,怎么会轻易放过你?他既让你回来,却又派人盯梢,说明他们不会让你离开曹州!」 羽枫瑾微微蹙起了眉头,轻声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只要你们能平安离开这里就行。待会儿,我会让青峰去找艘船……」 「不行!」鹿宁嚯的站起身来,坚决的说道:「要走一起走!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宁儿,你听我说!」羽枫瑾按住鹿宁的双肩,正色道:「一旦他们发现我离开,或许就会立刻行动!所以,我只有留在这里,才能拖延这场战争!等到兵符过来,我和孙燧就能开始行动!」 鹿宁皱眉看着他,急道:「你活在沛王的眼皮底下,你能怎么行动!他是不会让你调兵遣将、寻来救兵的!你在这里要么就是任他摆布,要么就是等死啊!」 鹿宁的话让羽枫瑾无法反驳。 他只好板起脸来,薄斥道:「宁儿,你不要任性!当初你和我一起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一切都要听我安排!你们只有安全离开这里,我才能安心对付他们,否则,我会分心的!」 鹿宁也微微挺起胸膛,气势上毫不退让:「其他事我都听你的,可涉及到你安全的事,绝对不行!」 「好了!」一直旁听的沐芊芊,忽然拍案而起,迅速将二人拉开。 然后像个大爷一样拍拍胸脯,说道:「你们让来让去的,可腻歪死了!这件 事情交给本女侠,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鹿宁和羽枫瑾相视一怔,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齐齐问道:「你有办法脱身?」 沐芊芊插着腰,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本领可大着呢!这有什么难的!」 ——翻脸—— 深浓的愁云,围着驿站的厢房,屋子里的人,又是一夜无眠。 叶青峰在门外守了一夜,沛王的人始终未曾离去,一直探头探脑,关注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 清早起来,厢房的门被打开一条缝儿,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瞧了一番,随后,又将房门关紧。 「怎么还没来!这个孙大人可真慢!」 沐芊芊急得在屋内团团转,口里不停的嘟囔着。 鹿宁和羽枫瑾却平静的坐在一旁,温言劝道:「你昨晚半夜潜入他房内送信,估计他还没看到,就算看到了,怕是也要准备一番的。」 沐芊芊一屁股坐下来,抓起茶壶就着唇喝了一大口。 不满的抱怨道:「你看看那些沛王的走狗,一个个盯得那么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冲进来!机会转瞬即逝,他懂不懂啊!」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三个人相视一怔,羽枫瑾立刻起身前去开门。 孙燧带着一名随扈,正神情严肃的站在门外,那名随扈带着一顶帽子,将帽檐拉得很低很低,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 孙燧向他一拱手,沉声道:「殿下,卑职有事来拜访!」 羽枫瑾抬眼瞥向不远处的探子,一边拉他进门来,说道:「进来说话!」 三人迈进屋内,便再次紧紧关上房门。 那些探子只是负责不让羽枫瑾离开,至于谁前去探望,他们并不在乎。 「孙大人,你怎么才来啊!」孙燧才刚一进门,沐芊芊就立刻跑过来抱怨开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二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 孙燧却不以为忤,反而赧然道:「抱歉,早上看到短笺吓了一跳。然后,花了些时间准备。其实府衙中也都是沛王的眼线,办起事来多有不便!」 鹿宁走过来,向他抱拳拱手,歉然道:「抱歉,孙大人,这件事麻烦你了。」 孙燧笑了笑,说道:「其实昨天离开后,我就开始找船,准备偷偷送殿下离开,我们不谋而合了!」 沐芊芊打量着他身旁的随扈,点点头道:「嗯,身高差不多,应该能蒙混过关!不过,信得过吗?」 孙燧捻须笑道:「放心,我用的人都是自己人,不但能信得过,每个人都有舍身成仁的决心,不会背叛咱们的!」 「好!」沐芊芊拍手叫道:「既然如此,就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开始吧!」 孙燧进屋去呆了一个时辰,就在外面的探子狐疑时,房门再次打开。 孙燧带着那名随扈再次走出门来,只见孙燧向屋内的人拱手拜别,便带着随扈匆匆离开。 这一次,探子只看到羽枫瑾的身影,并没看清容颜,却也没有起疑。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房门又一次被打开。 这次是鹿宁提着一个篮子出来。 她特地转过身,用较大的声音说道:「殿下,您好好休息吧,我去镇上转转,待会儿就回来。」 随即,她向守在门外的叶青峰吩咐道:「青峰,王爷有些不舒服,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你陪我去转一转,给王爷开些药回来!」 「是!」叶青峰一拱手,便跟着鹿宁离开驿站。 几个探子相望一眼,有些迟疑要不要跟上去。 看到门外无人看守,几个人便凑到窗前,捅破了窗子往里张望。 屋内烛火昏暗,只能看到帷幔笼罩的床上,躺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虽然看不清容貌,不过,几个人却认定了,此人便是羽枫瑾。 看到羽枫瑾并未离开,几个探子也心满意足的,回到岗位上继续监视,并没有去追踪鹿宁。 因为他们觉得,王爷还在此,王妃是不会离开太久的。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孙燧和鹿宁前脚离开驿站,便立刻打马赶往江边。 初冬的长空,万里无云,江面显得更为辽阔无边。 稀薄的日光,从天上照射下来,让清冷的碧波,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孙燧的马车卷土而来,急停在江边,马车上二人跳下车来,那随扈摘下斗笠,露出羽枫瑾俊雅的面庞。 江边停着一艘船,船头上站着十多名随扈。 他们见到二人,便立刻挥舞着手中的灯笼,示意他赶紧上船。 然而,羽枫瑾却并没有急于上船,而是站在江边翘首期盼。 不过一会儿,二人二骑打马而来,也停在了江边。 「宁儿!青峰!」看到马上二人,羽枫瑾松了口气,立刻走了过去。 「殿下!」飞身下马,一步扑到他怀中,开心的笑道:「太好了!咱们终于出来了,他们并没有跟来!」 孙燧走过来,拱手道:「殿下,赶紧上船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羽枫瑾转过身来,向孙燧一拱手,郑重的说道:「多谢孙大人帮忙!咱们赶紧上路吧!」 说着,便拉着鹿宁和叶青峰一起,转身登上船。 然而,等大家上了船,再回头一看,却发现孙燧并没有跟上来。 羽枫瑾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问道:「孙大人不打算走吗?」 孙燧向他抱拳拱手,正色道:「殿下,卑职不能走!一旦沛王发现卑职离开这里,一定会提前 发动战争!只有卑职留下,才能拖延住沛王,为您对付他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啊!」 羽枫瑾神色一凛,沉声道:「孙大人,你可明白留下来的后果吗?」 孙燧却笑了笑,平静的说道:「殿下,卑职前来曹州任职的那一刻,便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卑职是曹州的知府,留守在这里是卑职的职责!」 看着面前其貌不扬,身材干瘦的男人,船上所有人都肃然起敬。 羽枫瑾目光幽深的盯着他,紧握着双拳,心中悲凉: 孙燧这样做,是为了拖延住沛王,为自己的逃离,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有自己离开了这里,才能去调兵遣将、向朝廷求助。 而孙燧面对的,或许只有死亡! 他和孙燧只认识短短几日,可孙燧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虽然羽枫瑾于心不忍,可面对即将发生的战争,谁也无能为力! 也许下一个因此倒下的人,就会是自己! 而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尽量阻止战争,减少百姓的伤亡! 羽枫瑾整了整衣冠,郑重的向他一拱手,正色道:「孙大人,虽然我们只相识几日,但是本王对你心生敬佩!你放心,只要有本王在,沛王的大旗,就永远竖不起来!」 孙燧郑重的作揖行礼,粲然一笑,说道:「孙某不才,不能带兵上战场,这平叛的重任,就交给殿下了!」 随着他一挥手,船儿缓缓驶离岸边,不停的往江中划去。 羽枫瑾眼眶湿润、心中动容,他向孙燧拱一拱手,无语凝噎。 忽然之间,他手中一空,余光中红光一闪。 等他再回头看去,一直站在身旁的鹿宁,却纵身一跃,返回到岸上。 「宁儿!」羽枫瑾一急之下,一脚踏上船舷,伸手便去抓,却只抓住几缕发丝,从手中飘落。 「殿下不可!」叶青峰一把拉住羽枫瑾的手臂,沉声道:「船已经离岸了,危险!」 羽枫瑾瞪着岸上的女子,高声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鹿宁俏立岸边,被吹起的衣襟猎猎生风,细软的发丝,抚着她俏丽的面庞,如水的眸中,徒增了几分忧伤。 她咬了咬唇,向船上的人高声喊道:「抱歉,我不能一路相随了,我也有我的使命要去做!你要一路保重,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青峰,照顾好王爷……」 「你要去哪儿?」羽枫瑾急吼吼的喊着。 叶青峰去死死拦着他,沉声道:「殿下,少帮主是要亲自去要兵符!她说这件事事关重大、时间紧急,她唯有自己去才能放心!」 羽枫瑾大惊,立刻回头看向叶青峰,冷道:「你早就知道此事?」 叶青峰垂下眼眸,沉重的点了点头,轻叹道:「昨晚您入睡后,她找来我和芊芊,给我们部署了新的任务!芊芊负责拖住沛王,我负责护送您离开,而她……则前往盛京,亲自索要兵符!」 「胡闹!」羽枫瑾抓着叶青峰的双肩,重责道:「如果沛王发现她的行踪,一定会派人追杀的!而且,她以为她是谁,兵符就那么容易就要来的吗?」 「殿下!」叶青峰定定的看着他,急切的说道:「你应该相信少帮主!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羽枫瑾的双手垂了下来,久久不语。 他转过头去,负手立在船头,紧紧盯着岸边的人,侧耳听着凄凉的流水声,心中满是激愤,情绪一时不能自已: 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他的肩上,不知还要背负多少人的生死! 他看不清前路,也没有了退路! 却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船儿沿江顺流缓缓而下,鹿宁在岸边并肩前行。 一人一舟走了许久,前面已无路,鹿宁只能停在岸边,望着船儿,渐渐消失在光影浮动的碧波中…… 孙燧叹了口气,缓步走过来,向她拱手道:「卑职没想到,王妃竟有如此好的身手!只是,您为何不与王爷一同离开?」 鹿宁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来,正色道:「现在,到处都是沛王的眼线,我谁也信不过!而王爷急需兵符,我必须亲自跑一趟!」 孙燧肃然起敬,立刻向她拱手一揖,朗声道:「王妃乃女中豪杰!卑职佩服!」 鹿宁却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却没有孙大人舍生取义的精神!」 孙燧却淡淡一笑,说道:「王妃就不必再客套了,眼下这种时局,咱们都别无选择!只能各司其职,或许还能力挽狂澜!」 鹿宁沉重的点了点头,向他郑重一拱手,正色道:「时间紧迫,我必须马上启程了!孙大人保重!」 孙燧向她一拱手,道:「王妃一路珍重!」 说罢,便看着鹿宁飞身跃上马背,双腿一挟马肚子,一人一马飘然远去。 ——行动—— 这样一个充斥着离别、伤感、生离死别的夜晚,沛王的府邸却是歌舞喧嚣、披红挂彩、红灯高悬,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沛王一双醉醺醺的眸子,看着眼前的歌舞升平,心中的膨胀已达到极点: 这将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重新主宰北渝! 忽然,府内的兵丁前来禀报——羽枫瑾昨晚染了寒疾,今日一整天都卧病在床,没有离开半步。 「病了?」沛王眯起眼,狐疑的嘟囔道:「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了?怕不是,他在装病躲我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二) 与沛王同席的曾瑞,哈哈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羽枫瑾此时骑虎难下,想要躲着您也很正常。不过,王爷也不必担心。羽枫瑾没了退路,又有人监视。他除了躲着,什事都做不了、不足为虑!」 沛王想了想,忽然大笑起来:「你说的有理!他现在是砧板上的肉,逃是逃不掉的!」 说罢,二人便继续欣赏歌舞。 恰在此时,一个身形高大、身负甲胄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迈进门来。 他的到来,打断了歌舞,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曾瑞眯起眼,看着这位长着一张黑漆漆锅底脸、虬髯满腮的男子,一步步走过来,不由得满腹狐疑。 却不料,沛王看到来者,却嚯的站起身来,大步迎上去:「许泰,你怎么突然来了?是不是知道我这里今日设宴,所以地来喝两杯?」 没想到许泰却满面怒气,粗声粗气的说道:「殿下,现在可不是设宴的时候,出大事了!」 沛王一怔,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许泰横眉怒目的说道:「礼部尚书派他儿子前来通报,说京城已察觉到咱们的举动,怕是皇上很快就要对付咱们了!」 「什么?」沛王和曾瑞齐声惊呼。 许泰这才注意到曾瑞的存在,他脸色一凛,沉声问道:「他是谁?」 曾瑞走过来,抱拳拱手,昂然道:「大名鼎鼎的田不恕,是我的养父!」 许泰却冷哼一声,傲慢的说道:「区区一个土匪,也敢如此张狂!」 曾瑞却冷冷一笑,也不与他辩解。 沛王见二人剑拔弩张,连忙介绍道:「曾瑞可是咱们的功臣,若没有他的五万人,咱们还要等上许久!曾瑞,这位是曹州指挥使许泰,各地叛逃的士兵,都被他纳麾下了!咱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可不能起内讧啊!」 他虽然说得客气,可锐利的双眸中,却满是警告之色。 二人也不再敌对,向对方拱一拱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沛王立刻追问道:「你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既然刘容来了,为何不直接来找本王?他现在人在哪里?」 曾瑞轻哼一声,插口说道:「显而易见!这些人现在都怕和王爷扯上关系,所以都忙着自保去了!」 沛王皱起眉头,愤愤道:「妈的!老子花了那么多银子,这些人竟然拿钱不办事,非但将老子告到皇上那里,还要急于划清界限!哼,他们想得美!老子成了,第一个就拿他们开刀!若是不成……他们谁也别想好!」 许泰看着他,忙问道:「殿下,既然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动手吧!」 曾瑞却连忙制止道:「殿下不要轻举妄动!想必全国各地的兵变,已经传入盛京。王肃那只老狐狸,第一个就想到您的头上了!他这些兵变,本来就和他的军屯政策有关,若出了事,他必定惹祸上身,才会急着来警告!如果皇上真有所察觉,曹州不可能一点异动都没有!」 「哼!」许泰气势汹汹的说道:「王肃那个狗杂碎,若不是他提议的军屯,老子也不会被还得如此惨!殿下,事态刻不容缓,咱们应该动手了!等到北渝的军队打过来,将咱们一网打尽,一切都来不及了!」 许泰之说以如此气愤,是因为他便是受到军屯迫害的人! 他的顶头上司,不但不肯交出土地,还逼着他们这些手下,按时按量交纳国家规定的粮食。 不仅如此,他的上司还打骂士兵,甚至打骂士兵的老婆。 许泰是个孔武有力、脾气暴躁的人。 他受不了这样的羞辱,立刻带着其他受迫害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准备造反。 沛王听闻了风声,主动找到许泰。 二人几番深谈之后,只觉得惺惺相惜,便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干一票大的! 「王爷不可!」曾瑞坚持反对着:「如果我们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提前暴露自己!不如先派人去探一探,再做打算!」 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各抒己见。 沛王背着手,在屋内转来转去,心中甚是不安,却一时难以做决定。 曾瑞继续劝道:「殿下,咱们想立刻动手,便能马上占有曹州,更何况,咱们手中还有个羽枫瑾,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咱们还是先打探清楚再说!」 沛王站住脚,叫来了手下,吩咐道:「去,到驿站将羽枫瑾请来!如果他以生病为借口,就将他抬来!」 「是!」手下的兵丁得令,便立刻离开。 ——孤注一掷—— 寒风阴冷,天气昏暗,守在驿站的两个探子,冻得瑟瑟发抖。 二人在得到沛王命令后,便连忙跑去敲羽枫瑾的房门。 然而,二人敲了许久,大门却依旧紧闭。 二人贴在房门上,竖起耳朵细细听着,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二人相视一惊,顿觉不妙,吊梢眉看向豁牙,比了一个撞门的手势。 豁牙点了点头,吊梢眉便挽起袖子,作势便要撞门。 恰在此时,房门却毫无征兆的被打开,吊梢眉扑了个空,摔进屋内跌了个狗吃屎。 他刚要爬起来,却听见一阵咳嗽声在头顶响起。 随即,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 「你们在干什么?咳咳……」头顶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和羽枫瑾平日的声音大不一样,显然是生病所致。 「小的们听闻殿下病了,便想过来瞧一瞧,看您……有什么需求!」二人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仰视羽枫瑾。 「我没事……咳咳……滚!」头顶的声音异常愤怒。 随即,一个茶杯被摔在地上,吓得二人全身一哆嗦。 「是!小的这就退去!」二人猫着腰,战战兢兢的退出房内,关上房门前。 二人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皮,放眼瞧去,却正撞上羽枫瑾怒不可遏的眼神。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二人被轰出门去,房门被紧紧关上。 虽然,二人碰了一鼻子灰,不过至少确认了,羽枫瑾是真的病了,而且还在屋内! 虽然没有看到其他人,不过二人还是放心的,回到岗位上,继续监视屋子。 过了一会儿,吊梢眉忽然问道:「我记得王妃早上出的门,怎么还没回来?」 豁牙也警觉起来:「不会是逃走去通风报信了吧?」 吊梢眉迟疑的问道:「要不要……在去探探口风?」 豁牙却撇撇嘴,有点后怕的说道:「方才羽枫瑾已经发怒了,如果咱们再去,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还是算了吧!反正,沛王只让咱们监视羽枫瑾,别人怎么样,与咱们无关!」 吊梢眉却放心不下,又道:「可如果王妃真的离开,去通风报信了,沛王不就前功尽弃了?」 听到这话,豁牙也有些犹豫了。 恰在此时,鹿宁提着篮子去而复返,她从二人身边走过,冷冷的白了二人一眼,便推门走进屋去。 又过了一会儿,叶青峰也怒气冲冲的走进驿站。 他看到二人时,同样翻了一个白眼,便大步流星的走进屋内,狠狠关上了房门。 吊梢眉挠了挠头皮,莫名的问道:「这两人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分别回来的?而且,为什么每个人都瞪咱俩一眼 ?」 豁牙却满不在乎的笑道:「管那么多干嘛!只要人都在就行!」 二人正说话间,一对官兵气势汹汹的冲进门来。 领头的男子,长着一双络腮胡,正是沛王的心腹之人。 豁牙和吊梢眉看到此人,立刻迎上去,拱手陪笑道:「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王爷有什么新的指使?」 络腮胡插着腰问道:「翊王人呢?」 豁牙指着紧闭的房门,抢先说道:「他一直在房内,一天都没踏出过门一步!」 络腮胡也不多言,只一摆手,便带着大队人马,直逼羽枫瑾的房门。 此时,屋内刚刚坐下的叶青峰,一把撕掉人皮-面具,拿过桌子上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大口。 「真是累死了!一会儿要扮王爷,一会儿扮王妃,一会儿还要扮随从!我一定得好好讹鹿宁一笔才行!」 恰在此时,响起了三下敲门声。 随即,一个凶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羽枫瑾殿下,沛王殿下有事找您,劳驾您跟卑职走一趟!」中文網 讨厌!怎么这么快又找上来了! 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再说,三个人进屋,现在就我一人,怎么装啊! 沐芊芊气得在屋内直跳脚! 不行,他们进来,自己就死定了! 想到此处,沐芊芊从后窗破窗而出。 随即,双足轻轻一点飞身跃上房顶。 她在房顶上匍匐而行,来到屋子前面。 看到门外站着密密麻麻的士兵,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凶狠,不由得后怕: 来者不善!幸好自己先离开了,不然,不管是乔装成谁,都逃脱不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佩服自己的机敏! 果然,那个络腮胡连喊了三遍,可始终没有人来应门。 他眼珠一转,顿觉不妙,便一脚踢开了房门。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三) 窗子大敞四开,一股股冷风吹进来,熄灭了桌上的蜡烛。 络腮胡带人里里外外搜了遍,除了桌子上放着半个苹果,屋内一个人影都没有。 「妈的!被骗了!」 络腮胡大怒,一把揪来吊梢眉,怒喝道:「人呢?你不是说,人病了一天都没出门吗?」 吊梢眉讷讷的四下环顾着,不解的说道:「这……这不可能啊!我俩刚刚来看过,翊王当时就在屋内啊。然后我俩就一直守在门外监视,看到王妃和那个随从也跟着回来了。他们刚进门,您就到了!怎么人没了!」 「废物!」络腮胡一脚踹翻了吊梢眉,啐了一口,骂道:「看个人都看不住!留你何用!」 说着,他一把抽出刀来,一个手起刀落,吊梢眉的求救之声还未出口,就被斩断了头颅。 一个手下拿着一张人皮匆匆过来,禀道:「大人,看来翊王早走了,他们看到的,应该是别人假扮的!」 络腮胡抢过人皮-面具一看,立刻双眉一竖,骂道:「妈的!这下子可糟了!」 方才还歌舞升平的沛王府,此时却针落可闻。 曾瑞淡定的坐着喝酒,许泰却在屋内焦躁的走来走去。 沛王心如煮沸,却只能强自镇定,因为他明白:等了二十年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既不能浪费,也不能轻易放弃! 三个人正焦灼将,络腮胡拿着人皮-面具匆匆赶回。 他直奔到沛王身旁,双手呈上人皮-面具,沉声道:「殿下,不好了!翊王让别人假扮他,迷惑了看守的人!他本人怕是早跑了!」 「什么!」许泰一步抢过去,拿来人皮-面具一看,便狠狠摔在地上。 他是个勇猛异常,却头脑简单的人。在军屯中受到的委屈,加上这段日子的隐忍,几乎让他快要爆发了。 此时,他听到这话,已彻底失去理智。 便向沛王急吼吼的说道:「殿下,咱们被人耍了!翊王一跑,怕是皇上很快就知道了!咱们再不动手,更待何时?二十年前的教训,你难道忘了吗?要不是你迟了一步,会让渝帝抢占先机、登基为帝吗?那今日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你!难道你等了二十年,还要犯一样的错误吗?你这次再犯错,渝帝可不会放过你了!」 这一番慷慨陈词,彻底激起了沛王的斗志。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让他顿时怒发冲冠。他一拍桌子,冷声道:「好!捡日不如撞日,既然如此,咱们今日就举兵反了!」 许泰一拍大腿,叫道:「好!咱们现在就把府衙包围起来,我看谁敢反我们!」 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局势,曾瑞也没有理由再阻拦。 他一步走过来,拱手道:「殿下放心,咱们有五万人马,很快就能攻占整个岭南地区!」 沛王此时意气风发,不由得大笑道:「渝帝啊,渝帝!等了二十年,我可终于等到今天了!你可要洗干净脖子,在皇位上等着老子啊!」 ——留守—— 天宇广阔、白云高浮。傍晚的太阳在寒冷的空气中,蒙上一层轻晕,成群的乌鸦在空中盘旋聒噪。 府衙后堂屋内,孙燧独坐灯下翻着书。 忽然,一阵敲击声陡然响起,他猛地一惊,随即,起身去门口查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然而,敲击声并未停止。 正在他困惑之际,后窗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孙大人,这里!我在窗外!」 孙燧备觉诧异,连忙跑过去打开后窗,才开了半扇窗子,一个娇小的黑色影子,就灵敏的翻入窗内。 孙燧警觉的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人关好窗子,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冲着自己嫣然一笑,才惊呼出声:「沐姑娘,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在驿站吗?」 沐芊芊摆了摆手,忙道:「我有急事来找孙大人!」 孙燧皱起眉头,诧异地问道:「姑娘为何不走门?」 沐芊芊一拍脑门儿,惊叫道:「哎,老-毛病又犯了!让大人见笑了!」 孙燧一怔,不由得问道:「老-毛病?莫非沐姑娘以前常常走窗?」 沐芊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转过话题说道:「哎呀,没时间说这个了!我是来带孙大人一起走的!我给你乔装一下,你现在就和我走,我送您出城!」ap. 说着,便将身后的包袱放下来,拿出里面的衣帽,塞进他怀中。 孙燧看着怀中的衣帽,不解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本官为何要乔装离开?」 「哎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沐芊芊不耐烦的嘟囔着:「你以为我为什么离开驿站啊!沛王的人带兵去搜捕翊王,已经发现他走了。他如果知道被骗了,一定会来这里找你的,所以我才来通知你,带你离开这里的。」 听到这话,孙燧没有着急,反而向她一拱手,淡淡笑道:「多谢沐姑娘担心!不过,我现在不能走,我必须得留下!」 沐芊芊大惊,不敢相信的问道:「你不走?那沛王要来了,你就完蛋了!你不怕啊?要在这里等死啊?」 对于她的口不择言,孙燧并没有气恼,反而微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正因为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我才必须留下来!」 沐芊芊更是吃惊,又问了一遍:「所以……你真的是要等死?可……这是为什么啊?明明可以逃生的,好端端的死什么啊?」 孙燧平静的解释道:「沛王善武、为人凶狠,再加上这么多年,他拉拢了许多,在朝中郁郁不得志的人才,他着实不好斗。这一场战役,必定艰苦卓绝!」 沐芊芊木然的问道:「这我知道啊!可是翊王不是去调兵遣将,鹿宁去取兵符了吗?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孙燧叹了口气,淡定的说道:「虽说沛王有谋逆之心,可他毕竟是藩王。如果他率先不动手,我们就算拿到兵符,又能耐他如何啊?」 他的话让沐芊芊猛地一怔,继而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手中的兵符,只有在沛王开始行动后,杀掉你时……才能用?」 孙燧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脸的平静,好像面对生死的人,并不是自己。 沐芊芊定定的看着他,张口结舌道:「你……你确定吗?你……你不怕吗?」 孙燧为她打开大门,向她抱拳拱手,说道:「沐姑娘,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本官也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还是赶紧走吧!去追王妃也好、翊王也好!相信你一定可以帮主他们,本官这里……已经没什么帮的必要了……」 做了一辈子小偷的沐芊芊,以前的人生,一直想的只有交易、利益和自己。 就算偶尔的挺身而出,也只是为了意气相投的朋友。 在她的心中,当官的都是坏人,有钱的都是女干人! 她不明白什么是家国天下、什么是舍生取义、什么是正道沧桑! 可此时此刻,她听完孙燧的话,心中十分动容。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觉得高大了许多,甚至散发着圣洁的光。 她不懂是为什么,也不敢再劝,只怕显得自己卑劣。 她默默的走到门口,抬眸又看了一眼,浑身正气的孙燧,才黯然转身离去。 孙燧目送着沐芊芊离开府衙,虽然这个少女机灵又冒失,说出来的话,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孙燧看得出她的良善和正值,这让他心生好感。 沐芊芊刚刚离开,一个衙役惊慌失措的跑过来,禀报道:「大人,不好了!沛王带兵包围了府衙,还说要见您!」 孙燧收起脸上慈善的笑容,整了整官服和头顶的乌沙,淡淡道:「急什么!本官这就去会会他!」 说罢,便跟着衙役昂首阔步,往府衙大堂走去。 他刚走到大堂,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已将这里围住。 幽州所有的官员,如犯人般被围在大堂中,被士兵们手中的刀枪指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孙燧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他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看来,自己是躲不过今晚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深深叹了口气,昂首阔步的迈进门,扬声质问着。 话音刚落,一身铠甲的沛王,终于迈着方步,威风凛凛的走了出来。 一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堆满怒气,一双阴鸷的双眸中,迸发着毫不遮掩的杀意。 孙燧却毫无畏惧的迎上去,冷声质问道:「沛王殿下,这些可是你的兵?」 沛王瞪着他,沉声道:「是本王的兵又如何?」 孙燧抱拳拱手,义正言辞的说道:「皇上有令,王爷的府上不准许有卫兵,您这样做是违抗圣旨!」 「哈哈哈!」 沛王仰天大笑,一挥斗篷,坐在椅子上,脱口而道:「圣旨在本王眼中算个屁!他能管得了你们这些无能之辈,却管不了本王!」 孙燧紧皱眉头,厉声斥道:「普天之下,皆是皇上的子民!虽然您是王爷,也是他的臣子!王爷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卑职奏报给皇上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五章 寒云衰草渐成秋 他的话让沐芊芊猛地一怔,继而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手中的兵符,只有在沛王开始行动后,杀掉你时……才能用?」 孙燧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脸的平静,好像面对生死的人,并不是自己。 沐芊芊定定的看着他,张口结舌道:「你……你确定吗?你……你不怕吗?」 孙燧为她打开大门,向她抱拳拱手,说道:「沐姑娘,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本官也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还是赶紧走吧!去追王妃也好、羽枫瑾也好!相信你一定可以帮主他们,本官这里……已经没什么帮的必要了……」 做了一辈子小偷的沐芊芊,以前的人生,一直想的只有交易、利益和自己。 就算偶尔的挺身而出,也只是为了意气相投的朋友。 在她的心中,当官的都是坏人,有钱的都是女干人! 她不明白什么是家国天下、什么是舍生取义、什么是正道沧桑! 可此时此刻,她听完孙燧的话,心中十分动容。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觉得高大了许多,甚至散发着圣洁的光。 她不懂是为什么,也不敢再劝,只怕显得自己卑劣。 她默默的走到门口,抬眸又看了一眼,浑身正气的孙燧,才黯然转身离去。 孙燧目送着沐芊芊离开府衙,虽然这个少女机灵又冒失,说出来的话,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孙燧看得出她的良善和正值,这让他心生好感。 沐芊芊刚刚离开,一个衙役惊慌失措的跑过来,禀报道:「大人,不好了!沛王带兵包围了府衙,还说要见您!」.. 孙燧收起脸上慈善的笑容,整了整官服和头顶的乌沙,淡淡道:「急什么!本官这就去会会他!」 说罢,便跟着衙役昂首阔步,往府衙大堂走去。 他刚走到大堂,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已将这里围住。 幽州所有的官员,如犯人般被围在大堂中。被士兵们手中的刀枪指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孙燧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他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看来,自己是躲不过今晚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深深叹了口气,便昂首阔步的迈进门,扬声质问着。 话音刚落,一身铠甲的沛王,终于迈着方步,威风凛凛的走了出来。 他一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堆满怒气,一双阴鸷的双眸中,迸发着毫不遮掩的杀意。 孙燧却毫无畏惧的迎上去,冷声质问道:「王爷,这些可是你的兵?」 沛王瞪着他,沉声道:「是本王的兵又如何?」 孙燧抱拳拱手,义正言辞的说道:「皇上有令,王爷的府上不准许有卫兵,您这样做是违抗圣旨!」 「哈哈哈!」沛王仰天大笑,一挥斗篷,坐在椅子上,脱口而道:「圣旨在本王眼中算个屁!他能管得了你们这些无能之辈,却管不了本王!」 孙燧紧皱眉头,厉声斥道:「普天之下,皆是皇上的子民!虽然您是王爷,也是他的臣子!王爷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卑职奏报给皇上吗?」 沛王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想告本王的状?只怕你今日走不出这扇门!」 孙燧眸光一凛,冷声道:「王爷此话何意?你在威胁我吗?」 沛王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傲慢的说道:「孙燧,本王虽然重武轻文,却一向敬重像你这样有才能,又忠心的人!只是你不要那么迂腐,要懂得识时务!」 孙燧拱一拱手,淡淡的说道:「承蒙王爷赏识!卑职不明您意如何!」 「哼。」沛王鼻子里发出不啻的声音,一字字咬牙道:「有个秘密,埋藏在本王心中,让本王日日蚀骨钻心、夜不能寐。所以,本王左思右想,觉得是时候该把它揭露出来。否则,就愧对先皇的临终嘱托!」 孙燧瞪着他,问道:「王爷要说什么秘密?」 沛王深深的叹口气,面有重忧的娓娓道来:「其实,当年先皇在临终前,已留下遗诏,让本王继承大统。可当年的睿王却篡改了遗诏,夺得属于本王的皇位。不仅如此,他还派兵追杀本王,让本王不得不臣服于他。 本以为睿王夺走江山后,能够做一任好皇帝,也算对得起先皇,所以才在这个鬼地方一直隐忍。可如今这北渝的大好河山,却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所以,本王决定,要夺回这江山,完成先皇的遗愿,重振北渝山河!」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说得沛王自己热泪盈眶、胸中激荡。 仿佛这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他才是那个,隐忍蛰伏二十载的受害者。 可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底下的官员却并不买账。大家忍不住低下头去,面带不屑的窃窃私语。 孙燧早知他要胡言乱语,便哈哈大笑道:「先皇临终前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可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也轮不到王爷的头上!」 沛王眯起眼瞪着他,冷声道:「先皇在世时,最器重本王!而且,本王战功最多,手中还握有兵权,他将皇位传给我,这有什么值得怀疑!」 孙燧却不买他的账,直截了当的说道:「既然殿下如此说,那您可有先皇遗诏?可有人能为您证明?」 令他没想到的是,沛王死死瞪了他一眼,立刻双掌一拍。 随即,身旁的士兵,便呈上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随即,沛王将卷轴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神色自若的说道:「这才是真正的先皇遗诏,本王一直偷偷藏到今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纠正二十年前的错误,让那个篡位者付出代价!」 没想到沛王竟然准备如此充分! 孙燧想了想,继而哈哈笑道:「殿下,先帝驾崩已有二十年,当年在先帝床边的四位顾命大臣,和小玉皇后均已不再。您如何能证明,手中的这份遗诏是真,而当年双喜公公宣读的遗诏是假啊?除非,您能叫来双喜公公证明,否则,但凭这一个遗诏,怕是难堵上,天下悠悠众口啊!」 沛王的双眸愈加森冷,口吻也有些不耐烦:「渝帝为了掩盖这个秘密,自然是收买了双喜公公,又屠杀了在场所有知情者。你让本王去哪儿找人证!」 孙燧冷冷一笑,不依不饶的说道:「并非全然如此吧!卑职听闻,当时在先帝床前的还有一人,他应该听到了先帝的遗言,并且还活到现在。王爷如果所言非虚,为何不将这唯一人证找来?」 「你说的是翊王?他突然从驿站失踪了,想必这件事……大人应该清楚。」 沛王的声音,阴沉得有些可怕。 因为此时,他已经隐隐猜到羽枫瑾的突然失踪,一定和孙燧有关,他应该知道羽枫瑾的下落。 「失踪?」孙燧逼视着他,冷笑道:「笑话!殿下的人马日日守候在驿站,翊王能去哪儿?怕不是殿下担心他戳穿您的谎言,所以将他软禁起来了吧?」 沛王目露凶光的瞪着他,寒声道:「哼,你说来说去,到底要说什么!」 孙燧眸光如刀,扬声道:「殿下,如果您不能证明,您手中诏书的真假,那矫诏可是死罪啊!您此时要做的事,可就是造反!」 「少废话!」沛王气立时得拍案而起,干脆将心一横,彻底撕下所有伪装,指着他怒道:「甭管这诏书是真是假!总之,你们识相的就跟 我一起干!谁要是敢违抗本王,今日就走不出这府衙!」 「哈哈哈!」孙燧终于怒了,他指着沛王的鼻子,大骂道:「你的狼子野心,终于不装了!我们都是皇上封的忠臣,誓死都会效忠皇上!想让我们和你一起造反?你白日做梦!」 「呵呵。」沛王睥睨着他,骄傲的冷笑着:「现在可由不得你想不想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交出羽枫瑾,投奔本王!要么,本王就成全你精忠报国、以死明志的决心!」 说着,他又看向大堂上所有官员,冷声喝道:「你们所有人也一样!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他的双眸闪耀着瘆人的寒光,全身散发着好不逼人的杀气,吓得所有人全身一颤,纷纷低下了头去,不敢逼视。 此时,这些官员还没有放弃心中的正义,却也不敢如孙燧那般,与恶势力直面对抗。 孙燧看到大家的迟疑,不由得大声斥道:「思君之禄担君之忧!咱们寒窗数十载,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信仰!当初咱们坚持留守在曹州时,不是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吗!既然如此,如今咱们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你们还怕什么!」 显然,孙燧比沛王更适合鼓舞人心,方才还胆战心惊的官员们,已经有几个人开始动摇了。 有三个人纷纷走到他身边,拱手道:「孙大人说的对!我们宁死也不能背叛朝廷!我们是天子的臣子,理当为他守住天下!」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六章 寒云衰草渐成秋(二) 沛王恶狠狠的瞪着孙燧。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不除,他的大业就无法展开,还会碰到更多阻挠! 「来人!」沛王想身旁人厉声喝道:「将这个蛊惑人心的孙燧,给本王推出去!」 「是!」话音刚落,两名士兵走上前来,紧抓着孙燧的胳膊,推搡着将他押出门去。 面对暴力,孙燧没有摇尾乞怜,反而破口大骂:「大胆沛王,你敢斩杀朝廷命官、举兵造反,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你如此残害官员、迫害百姓、践踏老祖宗辛苦打下的江山,就不怕死后,无颜面对先帝吗?就不怕死后,你的亡灵不能安息吗?」 沛王的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双拳被握得青筋暴露,牙龈咬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瞪着宁死不屈的孙燧,愤怒的咆哮着:「来人!将他五马分尸!」 「哈哈哈哈!」孙燧任士兵将自己的四肢和脑袋,分别拴在五匹马上,脸上却毫无惧色,依旧张狂的大笑着:「如今你杀了我!我就是北渝的英雄,会名垂千史、流芳百世!而你,则会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北渝的叛徒!」 「行刑!」沛王迫不及待的下了命令。 他再也不想听孙燧再说一个字,更不想再和他谈任何条件,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要孙燧死! 随着一声令下,五名兵丁开始用力抽打着马屁股。受惊的马儿,不停地嘶吼着,奋力往相反的方向奔跑。 五匹马一齐往前奔,瞬间将孙燧拉紧,脖子被麻绳狠狠扯住,让他脸色发紫,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撕裂的疼痛让他瞪大了双眼,大张着嘴,一双眼死死瞪着不远处的叛徒。 他不怕死,他知道,只有自己死了,沛王就留下了造反的证据,翊王就能光明正大的与他战斗! 只是,他再也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刻了,虽然惋惜,却无悔! 官兵手中的抽打更加用力,随着马儿凄凉的悲鸣声响起,一片鲜血喷溅了士兵满脸,孙燧被扯断了头颅和四肢。 马儿托着残肢和脑袋,继续往前奔跑着,拖出五条常常的血痕,徒留一个空荡荡的躯干,狼狈的躺在血泊之中,五个创口处血流如注…… 沛王命士兵,押着大堂内的官员出门,强迫他们看着孙燧行刑。 看到这一幕,文弱的官员们一边号啕痛哭,一边扶着墙狂呕起来。 方才还要誓死报国的决心,只一刹那便全部浇熄。 「很好!」解气后的沛王,看到此时大家魂飞天外的样子,觉得十分满意:看来,此一举杀鸡儆猴,效果很明显! 他缓缓走到众人面前,冷冽的目光一一扫过去,凛声问道:「你们还有谁,想步他的后尘,执意为国捐躯?」 话音刚落,周围的士兵也纷纷抽刀出鞘,亮出明晃晃的刀刃。 在这样充满杀气和威胁的氛围中,面如土色、抖似筛糠的官员们,都沉默的低下头颅,不敢再有任何反抗的言语和神色。希望能用苟延残喘,换来一线生机。 可沛王不满足于这样的沉默,他继续逼问着:「既然所有人都怕死,那你们现在就和本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从今日起,你们要完全服从本王的命令,如果谁敢违抗,立斩不赦!」 在死亡的威胁下,这些并不想追随沛王的官员,也不得不跪下高傲的膝盖,向他臣服,战战兢兢的喊道:「臣等愿意追随沛王!」 沛王插着腰,肆意的笑了起来。 大业未成,他却已经体会到,权利和暴力带给他的尊荣和威严。 此时,头顶的太阳立刻躲进云彩里,整片天空霎时变得惨淡无光,空中开始飘下冰 凉而纯洁的雪花。 随后,沛王大摇大摆的走进府衙大堂,命士兵将府衙上所有人,都一一登记后,带上大堂来。 他得意洋洋的看着一群人,傲然道:「现在,摆在大家眼前的,有这样一个机会!你们可以追随本王,事成之后,本王会论功行赏,绝不会亏待大家!不愿意追随本王的,只能将你们送去牢房暂时关押,待事后再定夺!」 底下的官员面面相觑,沉吟片刻,便开始纷纷站队: 一些人迟疑的走到沛王身旁,这些人也许是贪生怕死,也许是对现状不满,也许是暂时的委曲求全。 总之,此时此刻,他们已被贴上了反贼的标签。 而大多数人,则默默无言的站在另一侧,等待被关入大牢。 这些人,也许有些人是孙燧一辈,心中有着坚定的信仰。 但有一些人,只是觉得,跟着沛王造反这件事极不靠谱,所以他们不想冒险! 这样的结果,让沛王有些气愤。 他坐在知府大人的上座,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些不肯服从他的人。 恰在此时,许泰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拱手道:「王爷,我派人将曹州城翻了个遍,没有人见过翊王的踪迹!想必,他早已离开曹州!」 沛王皱起眉头,思忖片刻,沉声道:「他应该还没走远,现在马上派人,从水上陆上分头去追!无论谁追上他,则格杀勿论!」 「是!」许泰一拱手,便立刻转过身,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在那些反叛者被带入监牢后,沛王在其他官员的帮助下,占领了曹州的府衙,接管了城内所有防务。 从这一刻起,曹州正式沦为沛王的根据地! 府衙的房顶上,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一双红色的绣花鞋,轻轻落在地上,呆呆的站了许久许久,却一直一动未动。 随即,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 沐芊芊抱着双膝躲在树下,将头埋在膝盖中,小声的哭泣着,生怕引来别人的注意。 与鹿宁不同,她虽然胆子很大,却从未杀过人,更未看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其实,她方才离开府衙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折返回来,躲在房顶上偷看。 在看到孙燧被推出门时,她很想去救他。 可事情的最后,她还是退缩了。 因为她知道,有这么多官兵在此,平自己的三角猫功夫,自己勉强能脱身,根本带不走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孙燧。 她知道,如果鹿宁在此,一定会拼命阻止此事的发生。 可是她害怕,她没有面对死亡威胁的勇气。 此时,她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配一个「侠」字,而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qδ 她耳边忽然想起孙燧最后的话,让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阻止沛王这个叛徒谋反!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下定决心要做些什么,才不辜负孙燧的牺牲。 她从怀从掏出一枚铜板,随手向上一抛,然后一把接住,心中默念着: 如果是字,就去追翊王和叶青峰。如果是花,就去追鹿宁! 摊开掌心一看,她便立刻翻身下马,拨转马头,往盛京的方向追去。 ——穷途末路—— 一叶扁舟乘风破浪而下,两岸的青山不断向后移行。一阵巨浪拍打船舷,船里的人趔趄踉跄。 沛王说的不错,羽枫瑾确实没有跑远! 呼啸的寒风中,羽枫瑾面色凝重的坐在船头,呆望着滚滚巨浪,久久不发一言。 叶青峰拿着酒壶和一个馒头走出船 舱,看着羽枫瑾落寞的身影,不免心神愧疚。 他吸了口气,走到羽枫瑾身旁,将手中东西递给他,轻声道:「殿下,喝点酒暖暖身子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些吧!」 羽枫瑾缓缓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胃口,你不必管我。」 叶青峰叹了口气,坐在羽枫瑾身旁,赧然说道:「殿下,您在生我气吗?因为我没有帮您拦着少帮主?」 羽枫瑾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看着叶青峰稚嫩而诚恳的脸。 他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傻孩子,你们是好心,我感激你们为我做的一切,为什么要怪你!」 叶青峰听到这话,立刻松了口气,却又担心的问道:「那您为何一路上闷闷不乐、忧心忡忡的?难道不是为了少帮主的事吗?」 羽枫瑾叹了口气,沉声道:「兵符不是轻易就能要来的,连我自己出面,都没有信心能拿到,更何况是她!说不担心她的安危,是不可能的。只是,我更担心的是,沛王即便再蠢,我消失了几天,他也一定会有所察觉! 沐芊芊的把戏拖延不了多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沛王现在就该有所行动了。只是咱们一直在船上,我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所以有些坐立难安罢了……」 叶青峰咧嘴一笑,说道:「殿下,您别担心。我方才听他们说,马上就要上岸休息了。到时候,咱们打听一下不就成了!」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道:「等船靠岸,咱们就下船,然后换艘船继续前行!不过,没到下船时,你不要走路风声!」 叶青峰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换船?这不是耽误行程吗?还是说,您不信任这些人?他们可都是孙大人的心腹之人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七章 寒云衰草渐成秋(三)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幽幽叹道:「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谁也不能轻信。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这样也是为他们好,这样不会牵连他们!」 叶青峰缓缓点了点,算是应允了,可脸上的神色仍未见明朗。 猜到了他的心事,羽枫瑾轻轻拍着他肩膀,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青峰,说实话,我有时很羡慕你的纯真和善良。因为这两样可贵的品质,我早已没有了。有时,我也很想信任身边的人。可生长在皇室,我亲眼看过因说错一句话的悲惨后果,这让我不得不随时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也许日后你会懂,可我倒希望你永远不必懂!」 「我明白。」叶青峰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返回船舱,背影却透着落寞。 羽枫瑾知道,叶青峰虽然有一身的好功夫,可毕竟未经历过岁月,他没亲眼见过战争的残酷,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长大了。用战争来作为他的成年礼,虽然有些残酷,却是必须经历的。 ------------------------------------- 大雪粉白光华,好似满天飞舞的梨花。 船驶到平洲,便停在了岸边。船上的人纷纷下船,准备休息一晚再继续前行。 叶青峰扶着羽枫瑾跳下船,二人踩在土地上,好像踩着棉花一般软弱无力。 船夫带着几个仆人走过来,向羽枫瑾拱手一揖:「殿下,这次出发太匆忙,我们好多东西都没有准备。所以,今晚就劳烦您在镇上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做些补给,再继续赶路。反正,我们已经离开曹州,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吧!」 羽枫瑾拿出几个银锭子放在他手中,说话十分客气:「辛苦大家一路的照顾了!本王出来匆忙,所带银两也不多,这些就给兄弟们买些酒喝吧!」 船夫捧着钱,和身旁的面面相觑,不由得奇道:「殿下这是何意?」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我们行程有变,接下来可能要雇马车前行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船夫拿着这么多银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岭南所有城镇都通水路,殿下准备去哪儿,我们可以送您去啊!」 羽枫瑾笑了笑,婉转地拒绝到:「是我现在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也许今晚就离开这里,也许会呆上几日再离开。所以,大家就不必在原地等待了。」 听他这样说,船夫也不好再坚持,便匆匆向二人拱手拜别:「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还请王爷一路珍重!」 看着他们走远,叶青峰才开口问道:「殿下,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他心里十分好奇,这个人人称赞厉害的男人,究竟有什么金蝉脱壳的本事。 羽枫瑾低头看了看,一身格格不入的华贵装扮,说道:「咱们先换身行头,再上路吧。」 说罢,二人离开江边往村庄走去。 恰是日暮时刻,家家户户的烟囱中,都冒着烟。 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光是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赶了几天的船,船上只能凑合吃些干粮,此时闻到饭菜的香气,二人都觉得饥肠辘辘。 好在平州的百姓淳朴又好客,没费多少唇舌,便有一户农家,愿意让二人进门来吃些东西,又送了他们两身粗布衣服。 本来二人想连夜继续赶路,却被乡民热情的留下来,在床上舒服的睡了一夜。 这一夜,二人睡得很香,自从离开颍州,进入曹州后,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不过二人也明白,或许这是他们能睡的最后一个踏实觉了。 第二天一早 ,因为入冬后不必再耕地,所以一家人并没有早起。 可叶青峰和羽枫瑾天还未亮,便留下了一锭银子悄悄离开,继续往前赶路了。 因为这里的乡村,信息相对城镇来说有些闭塞。所以村里的人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二人什么消息都问不到,便赶到江边,混在赶路的百姓中,上了一条用来运客的小船。他们准备在这些逃命的人中,打探曹州那边的消息。 这条小船不大,船上坐着七八位风尘仆仆的行客。待船上坐满了人,船才缓缓驶离了岸边。 刚上船的时候,大家还不怎么熟悉,羽枫瑾向叶青峰使了个眼色。 叶青峰会意地拿出酒壶,给几个同行者,分食随身带着的佳酿和牛肉干。 有酒有肉的相伴下,几个人也渐渐热络起来。 一个白发老伯问道:「小弟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叶青峰指了指羽枫瑾,笑道:「家里收成不好,我和我叔叔从外乡来,准备去别的地方打点零工,好挣些钱娶媳妇儿。」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露出羞涩的微笑。 看着这个讨人喜欢,又很有礼貌的年轻人,船上的人都放下了戒心。 白发老伯和蔼地笑道:「没什么丢人的!不过如果是往年的话,你们二人攒个一年半载,就差不多够了。可今年不行了!听老伯句劝,还是赶快逃走吧!」 叶青峰和羽枫瑾相视一怔,忙问道:「岭南这里水患也解决了,连多年来的匪患都解决了,还有什么危险吗?为何让我们离开?」 船上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摇头叹气。 船夫在此时插口说道:「看你们外乡人,又是我的船客,就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这条船刚刚从曹州来,那里不太平。用不了多久,整个岭南地区都要打仗了!」 二人相视一惊,叶青峰笑了笑,说道:「老伯,您可别吓我!土匪都解决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战争啊!」 船夫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白发老伯将叶青峰年轻,有些于心不忍,便好心劝道:「年轻人,船家说的可没错!土匪可没有这个人可怕啊!实话告诉你吧,就在昨日,沛王杀了曹州知府孙燧,兵不血刃就占领了曹州。相信用不了,就会开始攻陷其他城市了!」 「什么?」羽枫瑾与叶青峰惊呼一声,忙问道:「此事可不能乱说!您是怎么知道,孙知府被杀害了?」 提及此事,众人立刻叹了口气,船上霎时陷入了悲伤的气氛。 白发老伯说道:「孙大人是个好官!沛王要造反,他不肯屈服。沛王便将他五马分尸,还将零碎的尸体,悬挂在府衙的匾额下示众。告诉众人,谁若不随他一起造反,便是这个下场……」 听到这话,二人不再说话,只是神色骇然的呆坐着,眼中燃着熊熊怒火。 北风萧萧,路途漫漫,夜色沉沉。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江面,唯有船上一灯如豆。 江面上升起一团团雾气,惨淡的月光铺洒神州。羽枫瑾负手伫立在船头,凝眉直视着这一片阴森的黑暗。 沛王这么快就举兵造反,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迅速往外扩张。 好在渝帝反应过来之前,尽可能的抢占自己的地盘。 相信用不了多久,周围的城镇都会相继沦陷…… 虽然,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临时,他还是觉得有些突然,胸口堵的难受。 满腔悲愤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却无处宣泄! 他手中没兵、没将、没钱, 没有朝廷的支援,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除了空有一个王爷的头衔之外,他没有任何资格,能和沛王的草台班子抵抗。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面临着绝境! 孙燧的死,让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不由得悲从中来! 二十年前,看着母后和四位顾命大臣,在自己面前惨死,看到渝帝发动兵变,夺走了江山,他只能无助的躲起来,苟且偷生至今。 可如今,他不会再躲了! 分别前,孙燧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 鹿宁千里奔袭去取兵符,又有叶青峰和沐芊芊的一路相护,自己有什么资格选择退缩! 更何况,临行前,鬼力赤向自己保证,一定会誓死守护幽州,那他就不是一个人在作战! 一定会有更多的同伴,在前路上等着自己,一起击退沛王! 正在他沉思间,江上忽然亮起一个星星之火,迎面而来。 划近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艘官船。 一位官兵模样的人,站在船头向他们招手,高声喊道:「停船,例行检查!」 羽枫瑾暗叫不好:看来是沛王的人,在四处搜查自己。 他立刻翻身回到船舱,叫醒了正在休息的叶青峰。 得知眼下的情况后,叶青峰立刻惊醒过来。 船太小,船舱里躲不下。 叶青峰急中生智,抹了一把锅底灰,涂在羽枫瑾脸上,二人便和那些船客堆坐在一起假寐。 官船上的人,跳到这艘船上来,拿着画像提着灯笼,挨个观瞧。 幸好当时天黑,大家又睡得迷迷糊糊,官兵们没有看出乔装的羽枫瑾,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经过这一次,羽枫瑾和叶青峰自知,二人的前途愈加渺茫和凶险。 还不知,下了船后,同伴和敌人,究竟谁会先出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八章 纵身千里无眠休 ——奔袭—— 地上的积雪,如白梅一般纯洁、白皙,而枝头的寒梅,又如雪片一样晶莹、绝美。北风萧萧,吹红了鹿宁白皙柔嫩的脸。 她勒马停在一个酒肆门前,将马儿在马棚拴好,才走进酒肆中。 店小二满面堆欢的迎上来,鹿宁点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又让小二喂马儿一些草料,才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很快,小二就将酒菜送上来。 她连忙喝了一杯酒,暖了暖胃,也缓解了一下身上的疲惫,可眼睛却时不时的瞥向,斜对角的两名男子。 自从在江边和羽枫瑾拜别,她便骑着一匹快马,一路上她风餐露宿、千里奔袭盛京,只为了能早日取得兵符。 可临行前,孙燧告诉她,曾瑞派人往盛京送了封密信,用来诬陷翊王和沛王勾结,企图斩断羽枫瑾的后路。 所以,鹿宁不得不改道而行,一边命马帮的探子,寻找信使的踪迹,一边追来堵截。 幸好,沛王的两个信使并不靠谱。 一路上走走停停,毫不掩饰其行踪和目的地,马帮的探子很快就找到了二人,并通报给鹿宁。 鹿宁紧紧盯着二人。 见二人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衫,可神色举止之间,便透露出习武之人的刀剑之气。 她在路上不能耽搁太多时间,必须要尽快拿回信件,还不能引起别人注意。 所以,她必须得找个何时的机会下手! 正思忖间,左边一桌的说话内容,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个大胡子男人低声说道:「喂,你听说没有,沛王昨天发动叛乱,曹州已经沦陷了……」 他对面一名黑脸壮汉说道:「我也听说了,听说是沛王杀了曹州知府,直接兵不血刃的攻占了曹州,许多百姓都来不及逃走,都被困在那里了,哎!看来用不了多久,就得开打了……」 听到这话,鹿宁心头一颤:天啊!孙知府为国捐躯了? 虽然她已做好了准备,可真听到这个噩耗,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可是她还来不及悲伤和愤怒,那两个信使在听到二人的对话后,连酒也没喝完,就放下银两起身离开了酒馆。 鹿宁也不敢耽搁,放下了几个碎银子,也起身跟了出去。 和之前的散漫悠闲不同。 再次上路后,信使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开始加快速度连夜赶路,鹿宁紧紧尾随二人,却始终未找到动手的机会。 好在天公作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马儿寸步难行。 被困在野外的二人,不得不找间荒庙,暂时栖身一夜。 门外雪越下越大,大雪压断了枯树的枝杈。 空寂的苍穹里,传来一声马儿的低鸣。庙内烤火的二人,立刻绷紧了神经,相互看了一眼。 一下、两下、三下敲门声响起,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和心惊。 高个子男人抽刀出鞘,一步奔到门前,警惕的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大雪封了山,我无路可去,想在这里暂住一夜。」 一个女人?还是年轻的女人! 高个男人立刻转过头,和矮个男人交换了眼神,才缓缓打开了庙门。 一个苗条娇小的女子,款款迈进门来。 高个男子立刻关上门,将风雪挡在门外。 二人的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来者。 那女子慢慢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明艳动人、俏丽绝伦的面庞,看得二人心头一阵狂喜。 鹿宁抬眼看见了男子手中的刀,忙道 :「二位大哥,大雪封了路,我与家人失散了。可否容我在此等雪停?」 未等高个男子开口,小个子立刻跑过去,谄媚的笑道:「当然、当然!大家出门在外,自然要互相帮忙!」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鹿宁引到火旁,殷勤的说道:「小娘子,快来烤烤火,暖暖身子。」 鹿宁也不推辞,便姗姗开镜火旁,除去了身上的大氅,抱膝坐在火堆旁烘烤着身子。 小个子和高个子相互使了个眼色,二人便立刻围过来,分坐在鹿宁的左、右两侧,四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通红的火焰,将鹿宁的脸庞映得白里透红,看得两个人心花怒放。 鹿宁从怀中拿出一个酒壶,递给矮个子,柔声道:「多谢二位大哥的收留,我这里有家中自酿的美酒。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就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二人看到有酒,又看到美人含羞带臊的神色,便不疑有他的接过酒壶来,一人一口的喝了起来。 一壶酒见底,二人均有些微醺。 借着酒意,小个子忙笑着问道:「小娘子,你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啊?」 鹿宁淡淡一笑,柔声道:「我去哪里不重要!二位大哥可是从曹州来,要往盛京去?」 二人相视一怔,不由得奇道:「娘子怎会如此清楚?」 确认了二人的确前往盛京,鹿宁心中稍定。 她随即垂下眼眸、但笑不语,娇羞的模样,令二人神魂颠倒。 大个子又问道:「小娘子,这狂风大雪的夜里,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荒郊野外?」 鹿宁目光盈盈,不答反问道:「是呀,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天气,出现在荒郊野岭,的确十分可疑。既然如此,二位大哥为何要容我在此?就不怕我是坏人?」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道:「小娘子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别说是坏人,就是女鬼我们都不怕!」 鹿宁托着腮,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漫不经心的说道:「二位大哥看上去胆大心细,又似有一身功夫。可是有句话,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二人凑到她身旁,满面堆笑的问道:「什么话啊?」 鹿宁掩嘴一笑,一字字娇声说道:「有句话叫,最毒妇人心!有时候,女人可比鬼神和杀手还要可怕!尤其,越美的女人,越是毒药!自古以来,多少英雄好汉,都折在美女的手中,二位大哥就不怕吗?」 小个子摩拳擦掌,Yin笑道:「嘿嘿,我不怕!娘子忘了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娘子这么美的毒药,我尝一尝也无妨啊!」 说着,便伸手要去摸鹿宁的脸,鹿宁却一把挡下他。 美眸斜睨着他,柔声问道:「大哥可是喜欢我?」 小个子连连点头,一脸的Yin笑,两只眼的瞳孔放大了许多。. 鹿宁又转头看向高个子,柔声问道:「这位大哥可是也喜欢我?」 看着鹿宁美目流波、双颊晕红,一副楚楚动人之姿。 大个子忍不住擦了擦口水,眼神直直的,口齿不清的笑道:「喜欢,喜欢死了!求娘子让我亲近亲近吧!」 看到二人神志不清的模样,鹿宁忽然仰天冷冷一笑。 随即她立刻沉下脸来,一字字咬牙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我,又都这么想为我而死,那不如就成全你们!」 二人相视一怔,大惑不解的问道:「小娘子这话是何意啊?」 对于二人的困惑,鹿宁只是盯着熊熊的烈火,一句话也么有说,唯有唇边留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恰在此时,小个子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拼命的挠着喉咙,双眼 睁得死大死大,喉咙中发出含糊不清的痛吟声,便轰然倒在地上,痛苦的滚来滚去。 「你怎么了?」大 个子站起身来,一步抢过去,可焦急的话还没问出口,他也开始难受的干呕起来。 高个子痛苦之下,忽然反应过来,他死死瞪着泰然自若的鹿宁,用最后的力气喃喃道:「你……你……那酒……」 话还未说出口,高个子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头一歪就没了生气,二人的嘴角均流出黑红的鲜血。 良久良久,鹿宁才站起身来。 她走到二人身边,很快便搜到了那封密信。 打开信奉看着信上的内容,鹿宁的脸色愈加阴沉: 这是一封借由孙燧的名义,发出的举报信,上面写着羽枫瑾多年来,一直和沛王暗中勾结。 而且,还诬陷一切都是是翊王设计,让皇上派他来赈灾、剿匪。目的是为了取得皇上的信任,放松对他的警惕。等他到曹州与沛王会和后,就开始举兵造反。 如果这封信果真到了皇上手里,孙燧的为国捐躯,就成了被人灭口,翊王为国为民的壮举,就成了阴谋诡计! 「可恶!让他们被毒死,真是便宜他们了!」鹿宁将信丢进火中,看着它被焚烧殆尽,心中的一团怒火却愈演愈烈。 突然之间,又传来敲门声,鹿宁心头一颤,立刻捧来一捆稻草,将二人的尸身盖住,才走到门前。 「是谁?」她没有开门,而是警惕的低声问着。 外面传来一个掐着嗓子,听上去怪异的声音:「开——门,我——是——女——鬼,我——来——索——命——了!」 鹿宁蹙起眉头,总觉得这声音怪怪的,却有些熟悉。 忽然将,她眉头舒展开来,冲着门外喊道:「既然你都承认是鬼了,那我就更不能让你进来!不过,你是女鬼,应该不怕冷的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九章 纵身千里无眠休(二) 门外的人一听,彻底傻了眼。 便立刻扑倒门前狂拍着,并大声求饶:「好鹿宁,我错了!你开开门,我是你的妹妹芊芊啊!」 大门依旧纹丝未动。 少倾,里面传出不屑的声音:「少骗我了!真正的芊芊应该在曹州,怎么会在这里?我看八成是女鬼扮做我熟识的人,来骗我开门罢了!我可不会上当!」 后半夜的寒风,将沐芊芊吹个透心凉。 她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拍门喊道:「我错了!我不是女鬼,我真的是芊芊!曹州沦陷了,我是逃跑出来,特地来追你的!你快开门啊,我快冻死了!」.z.br> 庙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鹿宁伸手将她一把拉进门来,又立刻关上门,挡住外面的风雪。 沐芊芊看到有火堆,便立刻跑过去,哆哆嗦嗦的坐在火旁烤着身子。 鹿宁看到她脸色发紫、全身颤抖的模样,没好气的斥道:「知道冷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还真是没心没肺!」 嘴上虽然说着,却还是随手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沐芊芊的身上。 沐芊芊搂了搂身上的大氅,噘着嘴嗔道:「哼!我好心好意来找你!你明知道门外是我,还故意不开门,还真是坏心眼!」 鹿宁抱膝坐在她身旁,蹙眉问道:「曹州的事我听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提及这个话题,沐芊芊的眼神突然黯淡下去。 她咬了咬唇,将他们离开后,曹州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到孙燧被五马分尸时,她忍不住将头埋进双膝中,难过的啜泣起来。 鹿宁叹了口气,坐过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这事儿不怨你!如果你当时现身,非但不能救走孙大人,自己怕是也难逃魔爪。而且,孙大人选择留下时,就已经做了舍生取义的准备。」 见她没有怪自己,反而还给予安危。 沐芊芊再也忍不住了,便一头扎入鹿宁的怀中,懊恼的哭诉道:「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多难过!我想要出手去救人,却又不敢出现!那时,我就在想,如果你在该多好!如果换做是你,一定会有办法,将孙大人救走的!而我,天天将侠字挂在嘴边,可真到了生死之际,我就胆怯了……」 鹿宁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软语安抚道:「换做是我……我怕也没有办法,从千军万马之中,将决定以身殉国的孙大人救走。这件事,真的不怪你,你别再自责了!你看,你不是帮羽枫瑾脱身了,还耍了沛王那么久吗?如果没有你,我们怕是离不开曹州的!」 沐芊芊擦了擦眼泪,定定的看着她,问道:「这么说,我还是有用的!我还算是女侠,对吗?」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不是算是,你就是女侠!你看,你不适合因为担心我,所以追了过来吗?我正好需要你,你就出现了!」 听到这话,沐芊芊心中好受多了,却忍不住嗔道:「还说呢!你跑得也太快了!我这一路不眠不休才追上你!而且,放着大路不走,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鹿宁眸光一凛,沉声道:「有一封我必须要拦截的信,所以我马不停蹄的追了上来。幸好拦截得及时,若这封信到了盛京,王爷怕是难逃一死!」 「信?」沐芊芊诧异的问道:「信呢?」 鹿宁看着火堆,淡淡道:「烧了。」 沐芊芊又四下看看,问道:「那送信人呢?」 鹿宁不由瞥了一眼一旁的稻草堆,默然道:「两个送信的色鬼,已成了死鬼!」 沐芊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稻草堆下,露出的一只苍白僵硬的手,不由 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立刻站起身改坐在鹿宁的另一侧,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鹿宁捅了捅火堆,平静的说道:「今晚暂时休息,明日继续赶路,直奔盛京!」 「哎。」沐芊芊生了个懒腰,紧贴着鹿宁躺下,疲惫的说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还要继续赶路!一想到就全身乏力!我要睡了……」 话说完才没一会儿,就传来沐芊芊均匀的呼吸声。 鹿宁看着她熟睡的脸,想着她一路追来,心中倍感动容,不由得会心一笑。 可是今夜,她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虽然拦截下了污蔑的信,可兵符还没有拿到手,她不知到盛京后,还会碰到什么阻碍! 只是,她隐隐有些不安。 觉得这场战役无论是输还是赢,处于漩涡中心的羽枫瑾,怕是都没那么容易脱身…… ——胁迫—— 次日一早,写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歇。 顾不得全身的疲惫,鹿宁拉着沐芊芊继续上路。 二人经过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十日之后,赶到了盛京城的城外。 看着城楼上挂着,落满积雪的牌子,二人感慨万分: 自从上次离开这里,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年。 一路上二人历经苦难,感受良多。再回到这里时,二人早已不是当初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少女。 沐芊芊向鹿宁问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做?直接去找兵部尚书要兵符?你可知兵部尚书住在哪里?」 鹿宁盯着墙头上威风凛凛的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知道,不过有个人一定知道!不过,芊芊,你要帮我一个忙!」 说着,她在沐芊芊耳边低语一番,沐芊芊立刻飞身下马,率先走进城门。 随即,她飞身下马,径自走向门口的守城士兵,向其中一人拱手说道:「劳烦小兄弟,帮我叫一下你们的统领大人!」 那个士兵上下打量她一眼,警惕的问道:「你是谁,找我们统领做什么?」 鹿宁微微一笑,得意的说道:「我……是他的表妹,我有急事要找他!」 那士兵有些将信将疑,却也不敢耽搁,只好转身跑上城楼。 不过一会儿,金盔金甲的顾纪昀,昂首阔步的走下城墙。 许久不见,如今被提拔为金甲卫指挥使的顾纪昀,和以前那个满面病容的贵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顾纪昀看到鹿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心情十分复杂: 二人积怨已深,早已撕破了脸,那点血脉相连已荡然无存。 如今,他贵为金甲卫统领,看到昔日仇人,本来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鹿宁突然荣升为翊王妃,他得罪不起羽枫瑾,便只能强忍怒气、以礼相待。 「你怎么来了?」顾纪昀向她一拱手,口气客气而淡漠。 鹿宁淡淡一笑,抬手示意道:「我有十分重要的事,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顾纪昀见她孤身前来,态度又十分平和,便不疑有他的跟她离开。 一直到无人的偏僻之处,二人才站住脚。 「不知王妃有什么事来找卑职?」顾纪昀再也不如方才那般客气。 鹿宁的脸一沉,也毫不客气的说道:「看来消息传得真快!难怪统领那么恨我,却不敢对我动手。原来是忌惮我王妃的身份啊!」 顾纪昀戒备的盯着她,冷声讥讽道:「听到你嫁给翊王时,我和父亲也着实震惊了许久。没想到,曾经死活不愿嫁入皇室的人,如今刚刚离开盛京,就迫不及 待的和翊王私定终身了!果然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鹿宁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我要不要嫁人,要嫁给谁,是我的事,与你们复制无关!别以为,我如今嫁给翊王,你们就能从中得到庇佑!我们之间,没有半分联系!」 顾纪昀瞪着她,冷笑道:「既然这么急于想与我撇清关系,今日为何又以表妹的身份来找我?」 鹿宁笑看着他,幽幽问道:「如果我不这样说,你肯来见我吗?」 「少绕弯子!」顾纪昀终于撕下伪装的面具,不耐烦的问道:「你找我到底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人突然落在他身后,朝他后心狠狠拍了一掌。 顾纪昀一个吃痛,张开了嘴,鹿宁趁机掰开他的嘴,往里面赛了一个药丸,随即合上他的嘴,紧紧捏住他的鼻子。 他一口气没上来,药丸被吞进胃中。 整个过程发生得极快,直到药丸滑入喉咙,顾纪昀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 他后退了一步,惊恐的看着她,寒声道:「你……你给我吞了什么?」 沐芊芊背着手走到前面来,开心的笑道:「能有什么,自然是毒药喽!如果三个时辰不给解药,你可就七窍流血、气绝而亡喽!」 看清面前的女子,顾纪昀眉头一皱,惊怒道:「又是你这个女贼?」 沐芊芊插着腰,得意的笑道:「是我又怎样!你现在的小命儿,可是捏在我的手中!你若敢惹我,我就要你好瞧!」 顾纪昀连忙跑到一旁,用手指扣着喉咙,试图吐出药丸,可干呕了半天却无果,他也只好作罢。 「说罢,你到底刚干什么?」他愤怒的瞪着鹿宁,失声质问着。 鹿宁开门见山的说道:「带我去见兵部尚书、马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章 纵身千里无眠休(三) 顾纪昀紧皱着眉头,狐疑的问道:「满庭芳?你为何不直接去找他?为何要挟持我?」 「少废话!」鹿宁一边粗暴的,将他推向停在一旁的马车,一边呵斥道:「你越是耽误时间,死得就越快!」 随后,沐芊芊和鹿宁也上了马车,将顾纪昀紧紧夹在中间,让他逃脱不掉。 不过,服了毒药的他,此时也不敢逃脱。 马车一路飞驰,就算路过了庄楼的门前,也没有半分停留,径自奔向满庭芳的宅邸,急停在门前。 恰好赶上满庭芳正出门,准备入宫去。 「满大人!」顾纪昀越过鹿宁,从窗子透出半张脸,向满庭芳疾呼了几声:「我有事找您,劳烦您借一步说话!」 满庭芳看到顾纪昀突然到访,着实有些意外。 他沉吟了一下,独自一人走到跟前,这才发现马车中,竟然还坐着两名女子。 他看到鹿宁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他向顾纪昀一拱手,沉着地问道:「顾统领突然到访,可是有事找老夫?」 未等顾纪昀说话,鹿宁打开马车门,一步跳下来,向他拱手道:「首辅大人,实不相瞒,是我让顾纪昀带我来找您的!」 满庭芳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迟疑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鹿宁向他一拱手,说道:「马帮少帮主——鹿宁!」 满庭芳恍然惊觉,立刻向她拱手,道:「原来是翊王妃,恕老夫眼拙,未能及时认出您来,失敬、失敬!」 鹿宁不以为意的说道:「满大人,没时间和您寒暄了,我是来向您要兵符的!」 「兵符?」听到这话,满庭芳和顾纪昀均感大惊。 满庭芳立刻正色的问道:「王妃,索要兵符可不是小事啊!可否和老夫说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鹿宁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沛王在曹州举旗造反了,难道京城中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吗?」 「什么?沛王举旗造反?」 满庭芳登时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说道:「王妃,这种事情事关重大,可不能乱说话啊!」 鹿宁叹了口气,也不予争辩,直接拿出翊王的亲笔信递给他。 满庭芳看到信封上翊王的私印,才放心的打开信封。 迅速读完了信,满庭芳顿时脸色大变,又立刻读了一遍。 放下信时,他的脸色已经极为难堪。 「满大人。」鹿宁知道他已经相信了自己,忙催促道:「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来的半路上,曹州就已经沦陷了。不肯服从沛王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关入大牢。如果要平叛,翊王需要可以调兵的兵符!」 满庭芳斟酌再三,向她拱手道:「王妃莫急!叛乱之事非同小可,老夫现在就入宫去禀报皇上。一旦皇上下旨平叛,老夫立刻将兵符给您。」 提及渝帝,鹿宁有些担忧的说道:「满大人,非如此不可吗?此一役是背水一战,翊王越早拿到兵符,打败沛王的几率就越大。如果等皇上下令,再做安排,怕是沛王早就那些岭南,自立为王了!」 满庭芳叹了口气,温言道:「王妃的担忧,老夫明白。其实老夫这样做,也是为了殿下好!这一场战役,偏偏将三个人再次绑在一起,就会让皇上想起那些不愿提及的陈年往事。如果王爷没有得到皇上的指示,就贸然行事,难免会让皇上对他起疑。只怕这场战役,非但不会让他立功,反而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啊!」 鹿宁沉默了许久,满庭芳说的话她何尝没有想过。 只是她现在更担心的事:皇上明知事情的结果,却故意不给兵符,以便 假借沛王之手除掉翊王,来个一石二鸟! 「那……如果皇上不肯给兵符,又当如何?」鹿宁盯着满庭芳的连,把自己的担忧问出口。 满庭芳略一沉吟,轻声安抚道:「王妃莫急,沛王叛乱这事既然发生了,皇上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即便他不让翊王出手,也会让别人出手!你放心吧,打仗固然重要,保证翊王的安全也很重要,老夫一定会想办法的!」 「好,那这件事就拜托满大人了!」鹿宁无奈之下,只能妥协:「那我送大人一起去紫微城,在门外等到您的消息!」 说罢,二人拱手道别,便各自返回各自的马车,并一前一后的奔向紫微城。 马车纷纷停在宣德门前,满庭芳刚刚买下马车,碰巧看到顾之礼迎面而来。 他立刻走过去,与其相互寒暄了几句。 看到自己父亲的身影,马车中的顾纪昀心中一急,刚要出声,却被鹿宁一拳砸在胸口。. 他痛吟了一声,擦了擦嘴角的血,咬牙道:「我已经带你见到兵部尚书了,你改把解药给我,放我离开了吧!」 鹿宁冷眼斜睨着他,凛声道:「我还没有拿到兵符,就不能放你走!你想要活命,就要你父亲乖乖配合,让皇上快点将兵符交给我!」 顾纪昀捂着胸口,怒不可遏的说道:「鹿宁,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以为打不打仗,是我父亲说了算吗?你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鹿宁勾起唇角,冷笑道:「反正,如果我拿不到兵符,时间一到,你即刻暴毙身亡。到时候,我就用你的尸身,去威胁你父亲就范。或者,你现在可以把你父亲叫过来,让他帮着满大人一起说服皇上!」 「你!」顾纪昀眯起眼死死瞪着她,愤怒的喘着粗气。 可他现在受制于人,又身中剧毒,也只能向鹿宁妥协。 他深吸口气,然后再次探出窗外,向顾之礼喊道:「父亲大人!孩儿在此!」 听到喊声,顾之礼身子微微一震,忙转过头来,看到顾纪昀脸色煞白的坐在马车中,心有隐约觉得不安,便立刻大步走了过来。 刚刚就近,一眼看到鹿宁,心中顿感大震:「鹿宁?你怎么在这儿?」 跟随而来的满庭芳,狐疑的问道:「顾大人和王妃早就认识?」 鹿宁凝眸看向顾之礼,幽幽笑道:「怎么,顾大人不打算将咱们的渊源,告诉首辅大人吗?」 顾之礼脸色顿时一沉,冷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鹿宁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要你帮着满大人,一起说服皇上轿夫兵符!」 「什么?」顾之礼听到这话,立刻勃然变色。 满庭芳连忙压低声音,向他解释道:「沛王在曹州造反,翊王准备前去平叛。我正要入宫去向皇上禀明此事,顾大人可随我一起去!」 顾之礼毫不犹豫的说道:「首辅大人,如果沛王真的造反了,那此事非同小可!不但牵涉江山社稷,还会牵出那段陈年往事!但凡和那件事沾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我劝您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说着,他看向鹿宁,也言辞激烈的说道:「沛王若真造反了,皇上只会派兵攻打。你若真的担心翊王,还是劝他及早脱身为妙,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鹿宁冷眸睨着他,声色厉苒的斥道:「区区一个曹州知府,都能为了百姓,为了天下慷慨赴死!沛王一旦举起造反,必将迅速攻占其他城镇,会连累多少无辜百姓? 等皇上调兵遣将去讨伐,怕是他早已攻下半壁江山、自立为王!翊王为了百姓,为了江山,都能够放下往日仇恨、与其决一死战!没想到,你身为北渝的子民,食着朝廷的俸禄,遇事第一个想到 的,竟是保全自己!你还真是无耻!」 顾之礼却昂扬着脑袋,毫不在意的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夫的确没有翊王那么伟大!这件事,恕老夫无能为力!老夫也全首辅大人不要插手,免得走夏云卿的老路!」 「你不要脸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我今日还真是大开眼界!」 沐芊芊再也坐不住了,她挽起袖子,指着顾之礼的鼻子骂道:「今日姑奶奶不代替教训你,还真对不起,百姓交的那些税收!」 顾之礼看也不看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冷哼。 「芊芊,坐下!」 鹿宁按住沐芊芊,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一边抽出刀鞘,一边慢悠悠的说道:「顾大人,我这人虽然脾气不好,却一向讲究先礼后兵!如今客套的话说完了,我也没什么耐心了!」 话音刚落,她一刀猛地落下,狠狠刺入顾纪昀的大腿。 顾纪昀一声嚎叫,却被沐芊芊紧紧捂住嘴。 他只能惊恐的瞪大双眼,泪水和汗水一起狂飙。双手颤抖的捂住鲜血直流的大腿,发出悲惨的呜咽声。 「纪昀!」顾之礼扑到马车上,看着全身发抖的顾纪昀,痛得心如刀绞一般。 他恶狠狠的瞪着鹿宁,失声骂道:「你这个疯女人,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鹿宁却冷冷看着他,挑衅的说道:「实话告诉你!你儿子早已被我喂了一颗毒药,没有解药的话,他活不过今日!你若肯让皇上交出兵符,我今日就放了他,如若不然,你就等着收尸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一章 同寝泥下故人酒 「鹿宁!」顾之礼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是不是疯了!皇上岂是我能左右的?」 鹿宁淡淡一笑,也不予辩驳,只是又用力转了转刀柄,将顾纪昀腿上的伤口,生生扩大了一圈。 顾纪昀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布满血丝的双眼,哀伤的看向顾之礼祈求着。 「别、别伤害他!」顾之礼看不得儿子受苦,终于向鹿宁妥协:「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入宫去!」 鹿宁冷冷一笑,说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顾之礼狠狠瞪了她一眼,便转身怒气冲冲的迈进宣德门去。 眼前的一幕,同样也吓坏了满庭芳。他瞠目结舌的在一旁看了许久,到此时才缓过神来。 他再次打量了鹿宁一眼,忽然明白了,翊王为何会突然决定,与这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成亲。 她身上有一股狠劲,是翊王身上所没有的。这样的女人,虽然并非出身名门,可她的确能帮到翊王! 事到如今,他也不敢再多言,只向鹿宁拱一拱手,就紧随其后走进宣德门。 等二人走远,鹿宁才松开手中的匕首。 却发现,顾纪昀早已紧闭双目,栽到一旁。她伸手探了探鼻息,发现顾纪昀只是晕过去,也没放在心上。 她拔出匕首,撕下顾纪昀的袍子,将伤口简单绑起来止血,以防止他死去。 而沐芊芊则趴在窗边,垂涎欲滴的打量着金碧辉煌的紫微城,好像在看一个硕大的百宝箱一般,看得她怦然心动、口水直流。 见顾纪昀已经昏死过去,她眼珠一转,立刻说道:「小鹿,他现在受了伤,即便醒来也跑不了。应该就不需要两人看着他了!」 鹿宁一双眼一直盯着宫门口,淡漠的问道:「才这么一会儿,你就坐不住了?」 沐芊芊噘着嘴,撒娇道:「哎呀,人家不远千里和你回来,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都没有抱怨!现在好不容易回到盛京,这里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去祭拜一下我的五脏庙总可以了吧!」 鹿宁转过脸来,看着她一脸憧憬的样子,只好说道:「好吧,那你快去快回!一路上要小心行事,千万不可闯祸!」 「是,遵命!」沐芊芊顽皮的向她一拱手,便连忙转身跳下马车。 「哦,对了!」鹿宁探出身子,又嘱咐道:「如果你回来,我的马车不在这里,那你直接去城门口找我吧。」 「好嘞!」沐芊芊头也不回的向她招了招手,便迫不及待的大步离去。 ——新仇—— 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公,带着几个小宫女,端着膳食,目不斜视的走向绫绮殿。 唯有最后面的一位小宫女,不似其他人那般谨慎小心,而是左看看、右瞧瞧,对整座皇宫都充满了莫大的好奇。 当然,她身旁的人再细心一些,就会发现,这个小宫女虽然穿着同样的衣裙,却长着一张很面生的脸。 因为她根本不是宫女,而是天下第一女贼——沐芊芊。 虽然她号称,没有她进不去的地方,可这却是她第一次潜入皇宫。 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新奇和富贵,她恨不得找一个最大的麻袋,将整座皇宫都偷走。 正在她东张西望间,一行人已迈入绫绮殿的寝殿。 所有人都比方才还要更小心,唯有沐芊芊还在兴奋的四下观望。 身旁的小宫女,小心的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提醒道:「不许东张西望!」 「哦。」沐芊芊闻言立刻听话的低下头去。 忽然,一阵香气飘来,耳边响起环佩叮当之声。 余光中,能瞧见一位身 着绮罗的女子翩然走来,款款坐在桌边。 小太监带着宫女们纷纷走过去,将食盒中的饭食放在桌上。 放好后,女子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们都退下吧!」 听到这个声音,沐芊芊一惊:这声音真的好熟悉! 是她曾害怕又厌恶的声音! 她蓦地抬头,放眼一看,竟看到一身华服的花芳仪,正坐在桌边用膳,不由得神情一震: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潇湘别馆吗? 一大堆问题围绕着沐芊芊,让她一时出神,竟忘了随着其他人离开。 她就呆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花芳仪,直到花芳仪觉得不对劲,便侧目瞧过来。 看到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宫女,她不悦的斥责道:「你是怎么学得规矩,本宫叫你离开,你听不见吗?」中文網 沐芊芊猛然回过神来,她左右瞧了瞧,发现殿内就剩自己一人。 她提着裙子,一步步走进花芳仪,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老板娘,你不认得我啦?」 「老板娘」这三个字,让花芳仪手一颤。 菜落在桌上,心头忽然泛起一阵酸涩。 她凝目打量着眼前的小宫女,忽然低呼道:「你……你是沐芊芊?」 「你还记得我啊!」沐芊芊被认出来,似乎十分开心。 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此时彼此的身份悬殊,只一屁股坐在桌边,拿起放在嘴里。 好在花芳仪深知她的个性,并没放在心上,而是急着追问道:「这里是皇宫大内,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不会是偷东西偷到这里来吧?」 沐芊芊一边胡吃海塞,一边说道:「哎呀,我是陪鹿宁来的,她正和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我就进来转一转。如果能顺手牵羊当然好,如果牵不走的话,就是看看也是好的!」 「鹿姑娘?」花芳仪一怔,又细细一想,不由得欣喜的问道:「鹿姑娘来了,那王爷呢,莫非他也回盛京了?」 沐芊芊摆摆手,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他没回来,岭南要打仗了,他在那里备战呢,鹿宁是回来替他要兵符的!」 「打仗!」 花芳仪惊得霍然起身,一把拉起专心吃喝的沐芊芊,质问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怎么会打仗呢?北渝那么多将军,为何要王爷去打仗?」 沐芊芊擦了擦嘴,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 她捶了捶脑袋,懊恼道:「该死!一见到熟人又得意忘形了!哎呀,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自从翊王离开盛京后,发生了许多事,我一时也和你说不清。反正就是快打仗了,翊王决定亲自只会战斗!不过你放心,他身旁有很多人帮着,他不会有事的。」 花芳仪木然的坐下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幽幽启唇,问道:「王爷……他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 沐芊芊专注于吃喝,兴奋的回答着:「他呀,自从离开盛京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点也不像以前那般毫无生气、谨小慎微。你都没看到,他废寝忘食的为百姓治理洪水、招募粮食,又和那些土匪斗智斗勇,简直像个挥斥方遒的大英雄!」 听到这话,花芳仪双颊顿染红晕,眼中熠熠发光,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真好!听到你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只可惜,我看不到他现在的样子,真羡慕你们……」 说到最后,她的神色黯淡下去,便拿起酒壶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看着她落寞的神色,沐芊芊没心没肺的问道:「老板娘,你既然这么喜欢王爷,为什么又要进宫来啊?莫非……你是看上这宫里的富贵了?」 「砰」的一声,花芳仪重重放下酒壶,冷冷说道:「谁稀罕这里的富贵!谁稀罕这贵人的头衔!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他……」 「为了他?」沐芊芊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花芳仪看了她一眼,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转过话头问道:「不关你的事,你不必问了。说说吧,鹿姑娘对王爷好吗?他们……在一起感情好吗?」 「这还用问啊!」沐芊芊得意的笑道:「他们俩本来就相互喜欢,如今历尽千辛走在一起,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你都不知道……呵……」 她忍不住偷笑一下,继续说道:「他俩呀,在颍州重逢时,就忍不住私定终身了,成亲后更是形影不离、情比金坚呢!」 沐芊芊兴奋而夸张的描述着,翊王和鹿宁之间的感情生活。却没有发现,花芳仪的脸色却愈加难堪。 她暗暗捏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划破了掌心,刺得她一阵钻心的痛,她却浑然不觉。耳边沐芊芊的话语,渐渐成了天外之音。 她呆坐在自己的天地中,静得可以听见胸膛中,曾经火热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又一片片碎裂开来。 所有外壳一层又一层的褪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卑微丑陋、满身斑驳、苟且残存的心。 是吗?他那么爱她! 爱到迫不及待的想要占有她! 爱到一刻也不愿与其分离! 自己呆在他身旁的这些岁月中,每每望向他毫无热度的眸中,都捕捉不到一丝情欲和心动。 如今沐芊芊口中的他,竟让自己如此陌生! 悄悄偏过头去,死死咬着唇,泪珠却还是止不住的滑落。 抬眸看到铜镜中狼狈的自己,忽然觉得卑微的可笑。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二章 同寝泥下故人酒(二) 他从未承诺过什么,也从未对自己示好! 凭什么要奢望他为自己守身如玉? 凭什么要求他对自己也一往情深? 他的宠爱和纵容,无非是来自于愧疚。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把他的赎罪误认为是深情! 一滴泪落在掌心,被刺破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恨自己如此无能,明知道自己的爱,或许会害了他,会将他推得更远。 可是,情难断,心难锁。 她害怕如果真的收回全部的爱,她整个人也会随之枯萎、腐烂…… 抬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昂起头深吸口气,转眼间,她又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妃。 「够了,不必再说了!」 她淡淡启唇,打断了沐芊芊的自言自语:「不管你是为何而来,现在你也该走了!若被人发现了,就算是我,也保不了你的!」 沐芊芊猛地一怔,瞧见她的眼睛红红的,不由得撇撇嘴:「既然那么喜欢王爷,为何不为他守身如玉,偏要跑到这里来!说不定,你再等几年,还能做个侧室!你这样一来,怕是和王爷就再没机会了!」 「出去!」花芳仪嚯的站起身,指着大门的方向,冷声呵斥着。 沐芊芊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再听。 自从她决定入宫起,她对自己的未来就心如明镜: 怕是全天下的人,都会骂她爱慕虚荣、贪婪下作。 可她不愿去解释,或者说是懒得解释!只要翊王不这样想,旁人的想法,她全然不在乎! 沐芊芊被她吓了一跳,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嘟囔了一句:「走就走,凶什么凶!」 说着,便往门口走去。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吓了沐芊芊一跳,她站在门前进退不得,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花芳仪疾步走过来,将她推到一旁,低低的嘱咐了一句:「不要乱动,不要乱说话。」 说罢,便朝着门外淡淡说了句:「进。」 房门被推开,一位奶妈抱着一个半大的婴儿走进来。 她并没有注意到门旁的沐芊芊,而是径自将婴孩抱到花芳仪面前,笑着说道:「娘娘,卿儿喝完奶,却一直在哭闹。奴婢哄了他许久,他也不肯睡,奴婢想着,或许他想娘娘了,就抱他来看看您。」 「把孩子给我!」花芳仪向她招招手,小心的从她怀中接过婴孩,放在怀中轻轻拍着。 果然,孩子一到她怀中就突然止住了哭声,不过一会儿,孩子就睡着了。 奶娘拍了拍胸口,欣慰的笑了笑。 花芳仪又将孩子轻轻还给她,向她摆摆手,奶娘便轻手轻脚的将孩子抱走了。 关上房门,沐芊芊惊讶的看着花芳仪,问道:「你入宫还不到一年,怎么就有孩子了?」 花芳仪冷眼看着她,想起她方才的话,忽然淡淡一笑,说道:「那不是我的孩子,是燕荣和玉儿的儿子。皇上很喜欢这孩子,便抱来宫中交给我亲自抚养。怎么,你和燕荣关系那么好,你竟不知此事?」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将沐芊芊击得呆若木鸡,她木然的喃喃自语道:「什么?是……是他们的孩子?」 花芳仪款款坐下,漫不经心的说道:「玉儿姑娘生下这孩子就死了,燕荣很难过,才会去驻守边疆。」 「原来如此……她……竟然死了……」沐芊芊失魂落魄的坐下,心中酸酸苦苦的,十分不是滋味。 也不知是为了玉儿之死而难过,还是为了燕荣和玉儿之间的情感而吃醋。 看出沐芊芊的失落,花芳仪心中觉得畅快,不免继续说 道:「哦,对了。以前你不是和燕荣私定终身了吗?现在他是单身一个人,可曾向你求亲啊?」 发呆的沐芊芊没有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却突然惊醒过来。 她咬唇瞪着花芳仪,愤愤说道:「这是我俩的事,不用你管!」 说罢,她便轰然起身,在花芳仪轻蔑的注视下,气愤的转身离去。 走出绫绮殿,她一眼看到了满院怒放的腊梅。 这些清高却夺目的花,让她忍不住想起花芳仪,想起她方才的话,和傲慢的态度,便一股怒火冲上头顶。 沐芊芊跑过去,扯下一段枝条,一边抽打着枝头的梅花,一边怒骂道:「哼,臭燕荣、坏燕荣!竟然和这样的坏女人交朋友,还让她这么欺负我!」 打得累了,她丢下枝条,插着腰大口喘着气。 回过头望着绫绮殿金光灿灿的牌匾,沐芊芊愤愤道:「哼,你敢惹我!我今日就把你的屋子搬空!」 ——旧恨—— 顾之礼和满庭芳步履匆匆的迈进御书房,渝帝正慵懒的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 瞧见二人进门,他头也不抬的淡淡问道:「两位爱卿何事如此匆忙啊?」 顾之礼心系受伤的儿子。 情急之下,便撩袍直直跪下,拱手道:「皇上,大事不妙了!沛王在曹州造反了!」 「你说什么?」渝帝手一抖,一滴墨顺着笔尖落在纸上,润染了一片。 顾之礼疾言厉色的说道:「就在几日前,沛王-兵不血刃的攻占了曹州。相信,用不了几日,就会攻下岭南地区!」 渝帝心头一震,放下笔抬眸凝着他,沉声道:「沛王造反,为何京城一点风声都没有,你有事如何得知的?」 顾之礼立刻看向满庭芳,满庭芳将翊王的信双手奉上。. 渝帝拿过信来,眯起眼细细读了一遍,脸色微微一变。 放下信,渝帝缓缓起身,背着手在屋内慢慢踱着步,看上去心事重重,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良久良久,都没说一句话。 二人等了一会儿,实在难以捉摸渝帝的想法。 满庭芳便走上一步,拱手道:「皇上,沛王在岭南闹得如此大,却没有走漏一点风声,想必他一定是筹谋多年,且收买了朝中的各级官员,才能一出手就拿下曹州!事态如此紧急,如果不尽快做出反应,等沛王的势力愈加强大,就能难将其击退了!」 渝帝抬手打断他,沉着的说道:「沛王即便计划再缜密,如今行踪一暴露,他就出狱被动挨打的地位。从曹州到盛京路上,派各地府衙派兵镇压,并调燕荣从南疆回来,从中途拦截,并且命令金甲卫从京城迎头痛击,沛王就无路可逃了!」 顾之礼眸光一转,担忧的说道:「皇上,如果沛王不来攻打盛京,而是直接攻下岭南地区并自立为王,那……岂不是更麻烦?」 满庭芳也继续劝道:「皇上,臣以为,燕荣动不得!想那蓝钰叛逃前,在北渝定留下很多眼线。如今他刚刚投奔安南,定然是立功心切。如果他得知北渝内乱,边防守卫薄弱,一定会趁虚而入。到那时,北渝前后失守,必将大乱!」 渝帝停下脚来看向他,沉声问道:「所以,爱卿同意让翊王信上所说,由他来调兵平叛?」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委婉的说道:「目前,翊王离沛王最近,他又有此决心,的确由他来平叛较为合适。而且,翊王既然提前知道了沛王的额计划,沛王定不会放过他的,二人之间的战役一触即发,不如就由他平叛!」 渝帝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深沉的看着二人,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 气氛死一般的沉静,顾之礼和满 庭芳相互看了一眼,开口又欲再劝。 渝帝却突然开口,道:「你们先退下吧,容朕三思。」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异常平静,让人猜不透他此时的意图。 二人不敢违背,便只好退出门去。 二人离开后,渝帝又缓缓坐下,他从一个落灰的锦盒中,拿出一个陈旧的奏折。 这便是当年,他命双喜公公伪造的遗诏。 缓缓展开奏折,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思绪万千: 当年,自己是先帝所有子嗣中,最先封王的。 自己从小就被先皇带在身旁,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朝堂。先帝一向是以身作则、亲自教导。 当时,所有人都能看出,先帝对自己的喜爱和器重。 在翊王还没有出生前,所有人,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毫无疑问是皇位的继承者。 更何况,先帝还多次表示过,有意将皇位传给自己。 虽然,当时也有些赳赳武夫,支持头脑简单、勇猛跋扈的沛王,可自己却从未将其放在眼中。 自己的母妃,是贵族出身的名门闺秀,深受先帝的宠爱和尊敬。 而沛王的母妃,不过是个品级很低的宫女,先皇离世前,他不过是个贵人的位份。 自己的背后,是北渝最睿智尊贵的士大夫阶级。可沛王的身后,不过是一些寒门家族出身的武夫! 无论是身份还是才智,自己无意都是最优秀的皇子! 皇位在他的眼中,是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直到翊王的出现!彻底搅乱了他的前半生,毁了自己的全部希望! 因为翊王的到来,让先帝将所有的关注和喜爱,都从自己身上,转移到翊王的身上。甚至在翊王出生时,先帝竟激动的喊着:这是朕的第一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三章 同寝泥下故人酒(三) 当时的他不明白,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奶娃娃,竟然仅凭一个嫡子的身份,就夺走了自己的一切,而所有人竟还坦然接受。 甚至许多拥戴过自己的士大夫,也转而开始拥立羽枫瑾! 渝帝在先皇面前,渐渐没有了存在感。 于是,他决心要纠正这一切! 他首先哄骗了头脑简单、脾气暴躁的沛王,从其手中骗走军队的支持,并怂恿其谋朝篡位。 二十年前的夺宫,是渝帝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事! 因为他不但打败了羽枫瑾这个嫡子、打败了手握兵权的沛王、甚至打败了自己的父皇,和满朝文武! 渝帝要向世人证明,能做皇帝的人,不是手握兵权的人,更不是毫无建树的嫡子。 只有强者,才能主宰天下! 这么多年,他纵容羽枫瑾和沛王活在世上。 是因为他觉得,他们都不够资格成为自己的对手,谁也没有能力打败自己! 可没想到,那个愚蠢的沛王,自己让他苟延残喘了二十年,他却如此不知好歹,竟痴心妄想企图造反! 他不会成功的! 对此,渝帝十分有自信! 沛王再善战,他那些草台班子,也抵不过北渝的精兵良将! 然而,满庭芳的顾虑也是他的顾虑。 虽然,他不喜欢蓝钰,却不得不承认,蓝钰的叛逃,给北渝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一旦他趁着沛王叛乱时,带兵进犯北渝,那或许会是灭顶之灾! 所以,自己必须慎之又慎。要悄无声息的迅速解决沛王之乱! 羽枫瑾离得最近,又与沛王有深仇大恨,让他带兵去平叛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渝帝不放心,将兵权交给他。 因为他心如明镜——羽枫瑾对自己的恨,并不比沛王少! 谁知道他拿到兵权之后,是会攻打沛王,还是会攻打自己! 如果沛王和羽枫瑾联起手来对付自己,那岂不是大为不妙! 自己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威胁—— 紫薇城门外,鹿宁坐在马车中,一瞬不瞬的盯着宣德门口,眼睛都酸涩了,才看到满庭芳和顾之礼匆匆出门。 她本来心中一喜,可看到二人的神色,便立刻意识到:事情进展得不顺利,看来他们并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兵符! 她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昏迷的顾纪昀,便打开马车跳下去,大步迎向二人。 「事情进展得怎么样?」虽然她已有了心里准备,还是忍不住盘问。 满庭芳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哎,皇上不同意让翊王出兵平叛……」 鹿宁紧蹙着眉头,冷声问道:「难道他要看着沛王夺下江山却毫不作为吗?」 顾之礼连忙补充道:「皇上自然不会让沛王为所欲为,只是他不肯将兵符交给羽枫瑾罢了!他也许会派别人去平叛!」 「为什么?」鹿宁看着二人,焦急而不解的追问着。 满庭芳沉默着没有回答,顾之礼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这还用问吗?翊王这么多年被困在盛京,就是不让他有任何势力。一旦他手中有了兵,谁知他会不会来打皇上!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皇上一定会调兵平叛的,只不过早晚的问题!」 鹿宁脸色一沉,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不行,沛王已经盯上翊王了,他一定会对翊王下手,如果翊王手中没有兵,他性命堪忧!还有,翊王坚持要亲自平叛的理由,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顾之礼捻须叹道:「老夫自然知道,他要亲自和沛王打一仗,就是 要为了先皇后报仇!可皇上不肯下旨,老夫也无可奈何啊!」 鹿宁看了他一眼,也不在说话,而是理了理衣衫,大步往宣德门走去。 意识到她的意图,顾之礼一把拦下她,低吼道:「你要做什么?」 鹿宁目视前方,昂然道:「既然你没有办法,那我就亲自去见皇上!无论如何,也要逼着他交出兵符!」 「你疯了吗?」顾之礼瞪着鹿宁,不可思议的说道:「你这张脸怎么见皇上?而且,你敢威胁皇上,你不要命了?」 鹿宁斜眸睨着他,冷冷笑道:「如今我丈夫腹背受敌、命在旦夕,我怎能贪生怕死!我既然决定去面圣,就做好了暴露身份的准备!如果皇上问起我的身世,我就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顾之礼眉头紧锁,沉声斥道:「你到底要救王爷,还是要害他?你这样暴露了身份,皇上还会饶了他吗?」 鹿宁扬起唇角冷冷一笑,说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会和皇上说……是你顾大人找到我,并将我主动送给王爷的。反正这件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皇上一定不会怀疑的!」 「你!」顾之礼瞪着她,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害老夫?是皇上不肯给兵符,老夫又能如何?」 鹿宁凑近他,冷眸睨着他,一字字提醒道:「顾大人,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不过我们之间的确是拴在一起的!我不好过,也不会让你们父子好过的!我和王爷要是平安无事,你们父子二人也会永葆富贵!我今日定要拿到兵符!不然,你儿子很快就变成一具尸体。你也别想逍遥度日!」 顾之礼眯起眼凝着她,咬牙道:「以前老夫没发现,你还真是个心狠手毒的女人!」 鹿宁笑了笑,向他一拱手,说道:「小女子能有今日,那也是承蒙顾大人亲身教导!」 顾之礼深吸口气,看了看马车中生死未明的儿子,捻须沉吟道:「好,你等着!看老夫今日,如何将那兵符讨来!」 说罢,他狠狠瞪了鹿宁一眼,便转身大步迈进门去。 他与满庭芳擦身而过,却既没有停下脚来,也没有说一句话。 满庭芳见他走远,连忙走到鹿宁身旁,低声问道:「王妃,你们都说了什么?他怎么气冲冲的又回去了?脸色还那么难看?」 鹿宁向他拱一拱手,客气的说道:「满大人,我不习惯别人叫我王妃,您可以叫我鹿姑娘或者鹿帮主都行。我刚才逼着顾之礼,再去向皇上讨要兵符。我相信,这一次他肯定能要来。」 满庭芳皱了皱眉,迟疑的问道:「皇上态度很坚决,这有涉及到皇上最敏感的往事,顾之礼能有什么办法,说服皇上改变主意?」 鹿宁勾了勾唇角,冷冷笑道:「他不敢带着您一起去,想必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要说。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只要能拿到兵符,王爷就有救了!」 满庭芳端详着她的神色,幽幽叹道:「我相信,不管接过如何,有王妃在,王爷一定会相安无事的!」 ——阴谋—— 香炉中的龙涎香,渐渐冷凝,渝帝却仍旧坐在御座上沉思。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将他从沉思中拉回。 看到顾之礼去而复返,渝帝皱了皱眉头,慵懒的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顾之礼走到殿中,深施一礼,正色道:「皇上,臣以为可以将兵符给翊王,如此一来,便可以一石二鸟,牵制住两位王爷!」 渝帝正了正身子,眯起眼看着他,淡淡道:「哦?你说说看,如何一石二鸟?」 顾之礼想了一下,沉声道:「皇上下旨昭告天下,说您派翊王前去平叛,这样便能阻断二王的联手。同时,皇上拖延发放兵符的时间, 这样翊王能招募的人手有限,其势力便不足以为惧。」 「然后呢。」渝帝挑了挑眉头,声音和表情都异常平静,全然看不出喜怒:「如果翊王成了该如何,败了又该如何?」 顾之礼捻须冷笑道:「皇上不必担心,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可以。如果沛王杀了翊王,皇上就立刻调兵灭了沛王。」 「那……如果翊王赢了呢?」渝帝低沉着声音,缓缓问道。 顾之礼沉吟了一下,冷声道:「皇上只要下令,带沛王回京受降,只要找人在半路除掉沛王,就可以以违抗皇命治翊王的罪!这样,一场战争解决掉两个心头大患,岂不是一石二鸟?」 渝帝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扶手。 半晌,他才若有所思的点了头:「此法的确可以趁机除掉二人,可朕对翊王……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一路上,他做了太多的事,都超乎了朕的想象,朕不得不防啊……」 顾之礼脑子快速的转着,随即说道:「皇上,翊王就算是召集了一些人马,这些临时组建的军队,也绝对成不了气候,难以抵抗北渝的正规军!您只要控制住燕荣,让他们二人无法兵合一处,就不以为惧。翊王不是沛王,没有把握的事,他绝对不敢轻易尝试!更何况,如果他真有反义,和田不恕联手,总比和沛王联手,成功的几率要大!」 渝帝又深思熟虑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朕这就下旨,不过,剩下的事就交由你去做,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臣遵旨!臣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嘱托!」顾之礼松了口气,立刻向皇上深深一揖到底。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四章 此身豪情仍未收 渝帝宠信打量起顾之礼。 在他的身上,忽然看到了王肃的影子,却比王肃多了一份谨慎和谦逊,想必是这么多年的打压,让他学会了敛起锋芒。 他微微勾起唇角,意味深长的说道:「顾爱卿甚明朕意,又思虑周全。若此事成功,你可是首功一件,朕必有重赏。」 「谢皇上!臣不敢居功!」顾之礼再次一揖,诚惶诚恐的脸上,顿现惊喜。 离开御书房,他脚下生风的走到宣德门外。 看到顾之礼脸上得意的神色,鹿宁和满庭芳对看一眼,立刻心领神会:看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二人走过去,直接问道:「看顾大人的样子,该是皇上应允了吧!」 「不错!」顾之礼捻着胡须,得意的说道:「只要我出手,就没有搞不定的……」qδ 「满大人!」鹿宁根本不给他吹嘘的机会,直接看向一旁的满庭芳,拱手道:「事不宜迟,还请满大人将兵符交给我,我即刻便启程!」 「好!」满庭芳也不啰嗦,立刻拱手道:「请王妃稍等片刻,老夫这便去取来!」 说罢,他立刻转身走回都堂。 顾之礼瞪着鹿宁,冷声道:「你委托老夫的事,老夫已经办成了,你该放了纪昀吧!」 鹿宁笑了笑,带他走到马车边,指着马车中渐渐苏醒的男人,淡漠的说道:「我给他的压根儿就不是毒药,不过那一刀却是真的,你把他带走吧!」 「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刚刚恢复意识的顾纪昀,听到这句话,立刻双目喷火的瞪着鹿宁,想要扑过去杀了她。 可钻心的腿痛,让他根本使不出力气,最后跌落在地上。 「纪昀!」顾之礼扑过去,一把扶起儿子,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庞,鲜血斑驳的衣衫和涔涔而下的冷汗,着急的说道:「你哪儿疼啊?」 顾纪昀住着他的衣襟,颤抖着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父亲,不能放过……这个女人!不能……放过……」 顾之礼凑到他耳旁,低低的说道:「放心,这个仇为父一定帮你报!」 说罢,他叫来自家的车夫,几个人合力将顾纪昀扶上马车,将他送回宅邸去医治。 而顾之礼却没有上车,只是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 他转过头来,看向一脸淡定的鹿宁,沉声道:「鹿宁,这一次是你欠老夫的,你打算如何偿还?」 「我欠你?」 鹿宁挑了挑眉,冷笑道:「这话还真是可笑!以你们父子对我迫害的次数,都杀了你们,也不能抵偿其万一。你想如此轻松的一笔勾销?别做梦了!还是那句话,你想利用我,从翊王那里拿到好处,门儿都没有!如果你还想继续害我,我一定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 顾之礼微微眯起眼,深深凝着眼前的女子。 她虽然长着和表妹一样的容貌,可她完全没有表妹的柔顺和软弱。 她坚韧的如蒲草,刚强的如磐石,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替她娘亲,过另一种人生的! 她是来复仇的! 对! 顾之礼此时十分相信,表妹生下自己的影子,就是为了自己来复仇的。 以前,他以为鹿宁会成为南烟的替代品,继续为他所用,成为争夺名利的一颗棋子。 可现在,他发现鹿宁非但不能成为棋子,还是个随时埋在身边,将自己毁得一败涂地的隐患! 好! 既然不能为己所用,也决不能让她迫害自己,那她只有死路一条! 顾之礼弯起唇角 ,一字一字冷冷道:「好,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之前恩怨两清,希望你可别后悔今日的决定!」 说罢,他冷哼了一声,便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鹿宁丝毫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转身间,满庭芳已经急匆匆走出门来。 她连忙迎上去,与满庭芳走到一个无人处。 满庭芳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小心谨慎的放在她手上,千叮咛万嘱咐着:「王妃,您知道这个兵符事关重大,稍微有个闪失,因他而死的人将不计其数,请您一定要慎重!」 鹿宁双手接过盒子,打开一条缝瞧了一眼,郑重说道:「首辅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拼死保护这个盒子,绝不会让它有任何闪失!」 「好!」满庭芳叹了口气,向她拱一拱手,说道:「那平叛的重任,就交给殿下了!有需要老夫的地方,老夫义不容辞!」 鹿宁向他抱拳拱手,微微笑道:「大人保重!我这便上路了!」 说着,她返身登上马车。 满庭芳迟疑了一下,走到马车旁,低声说道:「还有句话,老夫不知当不当讲!」 鹿宁微微一笑,客气地说道:「咱们是自己人,大人没什么不能讲的!」 满庭芳微微皱了皱眉,沉吟道:「以老夫对皇上的了解,除非有重大的好处,否则,他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我不知顾之礼和皇上说了什么,可我觉得他一定包藏祸心。所以,还请王妃一路倍加小心!」 鹿宁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您放心,我压根儿就不信任他,不过,他想要害我,也没那么容易!」 满庭芳后退一步,向她拱手一揖,便看着马车扬长而去。 ——分头走—— 夜幕降临,潇湘别馆内罗袖翻飞,歌舞升平,频频发出动听的笑声,惹得路过的人不由得驻足眺望,却暗恨囊中羞涩。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不肯进也不肯走,似乎是在等人。 在门口迎宾的贝小贝,看到马车,还以为是前来喝酒的客人,便小跑着迎上来。 然而,他刚刚跑到跟前,车夫便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离。 窗帘被挑起,鹿宁向外张望着庄楼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不舍和留恋。 她很想慕容军师,很想盛京的兄弟们,可眼下她没时间进去,和大家一一见面寒暄。 她更不想,让大家为即将来临的战争而担心。 马车一路不停歇的直奔城门口,出了城门,鹿宁才让车夫停下。 没想到,她的马车刚出城,方才还通行自由的城门,转眼间,就开始戒备森严:每一位出城的百姓,都会经过严密的排查和询问,方可通行。 而且,看上去,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得到放行。 鹿宁看着城墙上神色紧张的金甲卫,冷冷笑着: 果然,顾之礼准备对自己下手了! 不管是他的主意,还是皇上的主意,看样子,他们是不希望翊王能顺利得到兵符了! 她探出头去四下张望着,心中万分焦急:眼下必须要马上离开,否则很容易被发现行踪,可沐芊芊还没有出现! 「该死的沐芊芊!每次都拖后腿!」鹿宁忍不住骂了一句。 「是谁在骂我?」一个人影倏地从天而降,气愤的质问着。 鹿宁心中一喜,立刻抬眸看去,看到她背着一个包袱,不禁张口结舌道:「你、你又去哪儿偷东西了?」 沐芊芊将包袱放在马车上,噘着嘴说道:「干嘛说的那么难听!我好不容易进一次皇宫,不顺手拿些东西作纪念,岂不是白 去啦!」 鹿宁无奈的摇了摇头,暗恨道:「你竟敢偷宫中的东西,还真是不知死活!」 「少啰嗦!」沐芊芊不高兴的说的哦啊:「你不是着急赶路吗?还不赶紧走?」 鹿宁想了一下,将身上的盒子拿出来,交到她的手上,正色道:「芊芊,你听我说,我不知道顾之礼和皇上有什么阴谋。 不过看样子,一定会有人半路来拦截。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分头行动。你带着兵符连夜赶路,速速前去与翊王会和,我负责引开追兵,为你争取时间!」 沐芊芊看着手中的盒子,担忧的说道:「啊?那你一个人,会不会很危险啊?而且……我有些害怕,我担心来不及,更怕那些追兵!」 「别怕!」 鹿宁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温言道:「那些追兵不知道你的存在,他们不会注意到你。而且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让他们追上你。再说了,你不是轻功天下第一吗?只有你出手,才能按时将兵符送到!」 得到认可的沐芊芊,立刻信心百倍的拍拍胸脯,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保证达成使命!」 说着,她将盒子放在包袱中,向鹿宁一拱手,煞有介事的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在此拜别吧!等到了岭南,咱们再见!」 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放心的嘱咐道:「路上别贪玩儿,一定要万事小心!千万别把兵符丢了!」 沐芊芊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放心吧,我在兵符必在!」 说罢,便背着包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等沐芊芊走远,鹿宁才从马车中走出来,故意站在城楼上的金甲卫,可以看到的范围内。 不过,金甲卫不认识鹿宁,可站在城楼上的顾之礼,却一眼就认出了一身红衣如火的女人。 他看到鹿宁向他挑衅的笑了笑,登时火冒三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五章 此身豪情仍未收(二) 「来人!」 顾之礼叫来身旁的随扈,指着下面的女子,冷声说道:「派人跟着那个女人,找个合适的时机解决她!」 「是!」随扈紧紧盯着鹿宁,沉声答道。 顾之礼想了想,又嘱咐道:「多派一些功夫好、下手狠的人,这女的功夫了得,不那么好对付!」 「大人放心!」随扈拱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顾之礼睥睨着城墙下的女子,捻须冷笑着:「鹿宁啊、鹿宁!你当初若与老夫合作,今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你要和老夫作对,那就休怪老夫对你下手了!」 ——黄泉路—— 盛京的整个冬季,都笼罩在大雪中。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很难掩盖行踪。 为了快点甩开追兵,鹿宁只好撇下马车,换了一匹神驹扬鞭急奔 。可一路上的马蹄印,还是让顾之礼派出的杀手,很快就追上了她。 白茫茫的雪地上,一个红色的人影,骑着白马在前面狂奔,后面紧紧尾随着十名黑衣黑袍的杀手。 他们好像一片黑云,眼瞧着就要吞噬掉前面的红点,却始终追不上。 看着身后紧追不放的十个人,鹿宁暗暗冷笑道:顾之礼还真看得起自己! 竟然派出这么多杀手来解决自己! 看来,他对自己真是恨之入骨! 不过,眼下光是逃跑是没用,必须要尽快摆脱这些人。否则,会误了大事的! 眼看着,日头将落,鹿宁跑得离盛京越来越远,前方的路也越来越荒凉。 骋目望去,一片郁郁葱葱、高大挺拔的松树林,静谧的伫立在漫天雪色之中,好像一片绿色的海浪。 鹿宁忽然记起来,再往前走一段,便是一条分岔路! 如果利用得当的话,说不定她能将这些人分散开来! 只要不是十个人一起出现,她就有信心将他们逐一歼灭! 毕竟,这些杀手不过是顾之礼豢养起来的宠物,平日里好吃好喝的养着,只会对百姓耍狠斗勇。 其本领和她这个江湖人相比,可是相差甚远呢! 她要趁机给他们,也给顾之礼一个教训——少来招惹自己!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刮过,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阵厚重的风暴,迷了所有人的视线。 鹿宁却在心中狂喜:真是老天爷在帮忙! 她一扬马鞭,加快了速度,趁着风暴未停自己,迅速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杀手骑的马看似精良,却比不过马帮饲养的神驹。 漫天的风暴,让马匹寸步难行,马上的杀手也不得不停下来,闭着眼遮住面庞躲避。 不过一会儿,风暴渐渐停息下来。 杀手们拨开浓雾,却发现鹿宁早已不见踪影。而原本留在雪地上的马蹄印,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变得无影无踪。 十个人相视一惊,连忙打马往前急追过去。 一直奔到松林前面一条岔路口,几个人才猛地勒马停下。 一条路上能看到清晰的马蹄印,另一条路上有一串脚印。 一看便知,这是鹿宁故意设下的诡计! 几个人稍微一商量,便兵分两路追上去。 追着马蹄印而去的五个人,在追到了道路的尽头,才发现跑累的马儿,正站在路边休息。 可马背上却空荡荡的,不见鹿宁的身影。 五个人连忙下马在附近搜索,却一无所获。 不过,他们看上去并不担心。 因为没有马的鹿宁,再遇上五 名杀手,怕是再也生存的可能! 而追着脚印一路而来的五个人,直到脚印消失的地方,却既没有发现马,也没有看到人。 五个人不得不勒马停下,仔细的环顾着四周。 老五沉声问道:「大哥,看来那女的应该是去另一条路了,咱们被耍了!」 老大年纪稍张,个性也沉稳,他却道:「不可能,人的脚印是无法伪装的,她一定是和马分开,自己走的这条路!」 老三却皱眉道:「可如果一个女人没了马,根本跑不快!咱们追得这么紧,她怎么脱身?」 老大飞身下马,仔细的四下环顾着,沉声道:「别忘了顾大人的嘱咐,咱们这次面对的,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是个混迹江湖多年的高手。所以,咱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老二也飞身下马,应和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分头去找!兄弟们将家伙都带好了,我就不信,一个女人能抵抗咱们五个人!」 五个人达成了一致,便立卡分散开来,紧握着兵刃仔细搜查着,附近的每一寸树林。 和一望无际的雪地不同,松林中大多的地面,并没有被白雪覆盖,还长着一些里顽强生存的苔藓。 而且,松树茂密而高大,光线有些幽暗。 所以,在偌大的森林中找人,简直是难上加难。五个人找了许久,始终一无所获,便有些泄气。 忽然之间,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呼,老二离得最近,立刻奔了过去。 只见老三双脚被绳子紧紧绑住,被倒挂在一棵高高的树上。 他的人像一条鱼一样,在半空中扭来扭去,不停的挣扎着。 「三弟,怎么回事?」老二急忙奔过去,慌忙询问着。 被倒挂着的人脸上开始充血,艰难的骂道:「妈的!那个死女人竟然在草丛中设下陷阱,我刚一走到这里,就踩中了隐藏的绳圈,被倒挂了起来!」 「你等等,我来救你!」老二焦急的想要去解,老三脚上的绳子。 可老三被吊得太高,他根本就够不到绳子,只好放下刀,挽起袖子准备爬树。 恰在此时,一抹寒光突现,等待被救援的老三,看到站在面前的老二,突然整个人僵住。 紧接着,他全身不停的抽搐,口中发生痛苦的呻吟声,双眼瞪得死大死大,整张脸呈现一片死灰色。 老三悚然一惊,连忙疾呼道:「二哥、二哥!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老二的脖子上突然血光崩现,他整个人直挺挺的趴在地上,后颈上深深插了一把匕首。.五 「二哥、二哥!」 老三惊恐而焦急的惊叫着,眼角的余光中,却看到一抹红色的倩影,款款从粗壮的树后走出来,唇边带着一抹冷笑。 「你!你杀了二哥!」老三立刻意识到,这便是他们一直在追击的猎物。 却没想到,自己会反过来,变成被她的猎物。 鹿宁一语不发,一步走过去,用衣衫上撕下来的布条,将老三的嘴巴、眼睛和鼻子都缠个严严实实。 老三痛苦的挣扎着,可因为身子被倒吊,大脑眼中充血,所以根本无力招架。 看着老三像临死的鱼一样,在不停的蠕动,鹿宁冷冷一笑,便托着老二的尸体离开了现场。 很快,老三的惨呼声,又召唤来了老四和老五。 二人提着刀疾奔而来,看到快要被闷死的老二,不由得大吃一惊,立刻手忙脚乱的,将缠住他五官的布条松开。 得到解脱,老三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一边咳嗽一边狂飙着眼泪。 老四皱眉忙问道:「三哥,你 这是怎么了?」 老五看了看他脚上的绳子,骂道:「妈的,老三被算计了!咱们快给他松绑!」 老三却惊恐的盯着二人,慌乱的摇着头,断断续续的喊着:「小心、小心、小心……」 两个人相视一怔,不知道老三要他们小心什么,谁也没有发现,像猴子一样抱着树干俯视二人的女人。 就在二人不明所以之际,鹿宁忽然倒挂金钩在树上,双手一把钳住老四的脖子,用力的往后一拧。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骨裂声,老四便一声不响的到底身亡。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老五看到老四倒地身亡,才意识到中了埋伏。 他拔腿就要逃跑,鹿宁立刻从树上翻身飞下,正好骑在老五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桎梏着他的脑袋。 随后,胳膊用力一掰,老五的脖子也被扭断而气绝。 在尸身倒地的一颗,鹿宁却轻盈的落在地上,她掸了掸身上的衣襟,揉了揉太过用力的双手,冷笑着凝着老三。 「你……你这个贱-女人!」 老三血灌瞳仁,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的骂道:「你别以为你能逃得过!我大哥会为我们报仇的!任你再大的本事,也打不过他!」 「哦,是吗?」鹿宁屈膝蹲在他面前,缓缓抽出匕首用力一划,便割破了老三的脖子。 老三因为双手被绑在身后,所以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任凭脖颈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视线。 鹿宁却冷冷的看着他断气,淡淡道:「不用担心,我打不过你大哥,自有能打得过他的。你安心去吧,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和你见面了!」 说罢,她翩翩起身,在老三死不瞑目的注视下,飘然远去。 天色有些阴暗,太阳虽然还半死不活的挂在天边,却早已失去应有的活力和色彩。 寒松林中阴气逼人,除了松子偶尔掉落的声音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五人中的老大,是个胆大心细的人。 他找了一圈儿,没有发现鹿宁的踪迹,林中又听不到其他的响动,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便连忙转身往来的地方跑。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六章 此身豪情仍未收(三) 他顺着一路留下的记号安全返回,远远的便能看到五匹马,还在原地等候,可其他四个兄弟,却无一人返回。 「不好!」老大心头一沉,立刻横刀身前,警惕的环顾四周。 此时,他已不敢再贸然返回松林,因为这里太大了,天又要黑了,气温降得很低很低。 若他真的在松林中迷了路,怕是就再也不能活着出来了。 突然之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呜咽之声,听上去像男子的声音。 老大神情一震,暗忖道:莫非是他的兄弟? 他没有立刻走上去,而是向发声处高喊道:「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是你们吗?给我回个话!」 粗犷焦急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扩散,惊起了一群寒鸦离巢。 令他欣慰的是,听到他的声音后,那个呜咽之声变得更加急促。 看来果然是自己的弟兄! 老大这一次不疑有他,立刻提着刀急奔过去。 拨开浓重的寒雾,一个被倒吊在树上的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老大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的狂奔过去。 看到脖子被割破的老三,老大惊惶的问道:「怎么回事?是谁害得你?」 老三此时已经面无血色、气息微弱,他用眼神示意着树后,嘴里呜咽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老大看懂了他的意思,立刻奔到树后,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连连后退,一身冷汗打透了贴身的衣衫。 只见树后堆叠着三具尸体,其死状极惨,三人无一例外都被弄断了脖子。 血腥味引来了附近的野狼,正围在一起,撕咬着三具尸体。 老大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进食,十多头野狼呲着满是鲜血的獠牙,向老大发出警告的声音。 老大慢慢的往后退去,他自知孤身一人,绝对斗不过饥饿的狼群。 恰在此时,老三又发出急促的呜呜声,他连忙返回树前,看到老三正死死的盯着不远处,脸上堆满了愤怒和惊恐。 老大倏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红衣女子正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驹,神情傲然的站起不远处,唇角挂着一抹讥诮。 「是她!」 老大此时看到鹿宁,恨得咬牙切齿。 他转过身对奄奄一息的老三说:「兄弟,你等着,我为你报仇!」 说着,便立刻飞身上马,扬鞭猛追了上去。 却没有注意到,老三急促晃动的眼珠,似乎是警告他,不要接近那个女子。 鹿宁瞧见他追来,只不慌不忙的拨转马头,往树林外的方向跑去。 见到她如此嚣张的模样,老大更是气急败坏,手中连连抽打着马屁股,加快了马儿的速度。 在气头儿上的老大,并没有注意到,鹿宁引着他跑在一条笔直的路上,两旁的树木高大而笔直,更没有发现,陷阱就在眼前。 他双目死死盯着鹿宁苗条的背影,恰逢夕阳发出最后一道光彩。 他突然注意到,不远处,路两旁的树上,似乎缠着一根绷紧的细线。 「不好!」老大吓得一声惊呼,想要立刻勒停胯下的马儿,却已经来不及了。 马儿载着他急奔过去,两棵树只见那根细细的线,宛如一把利刃,一下子削掉了他的脑袋。 惊恐愤怒的脑袋,掉落在地上,马儿载着喷溅鲜血的身子,依旧浑然不觉的往前跑去。 倒吊在树上的老三,无助又愤怒的看到了整个过程,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巧脱身—— 五个人被团灭,鹿宁毫发无伤的从密林中出来 ,见天色已晚,天气又太过寒冷,便决定改道从附近的城镇穿行。 一路走入还算热闹的城镇,她飘身下马,牵马缓行,决定找个地方让马儿休息一下。 然而,她忽然察觉到,十人中另外五个人,似乎已经跟了上来,而且发现了她的行踪。 「可恶!」鹿宁有些心烦:「这些人怎么和狗皮膏药一般,缠着自己不放!」 不过,和方才的情况不同,她此时在城镇中,不好随意出手杀人,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注意。 走了两步,她突然闻到空气中,飘来一阵俗气的脂粉香,看到不远处一个披红挂彩的青楼,她立刻展露了笑容: 谁说拜托他们就一定要杀人! 今日,她定要让他们寸步难行! 想到此处,她立刻牵着马,大步往青楼的方向走去。 背后的尾随者,看到她此举,觉得十分怪异。 想着此处热闹非凡,他们不能随意动手杀人,便勒马停在门外,准备等她一出来,就强行将她带走。 鹿宁跟着一大堆男人迈进青楼,站在门口迎客的妈妈,看到突如其来的女子,不由得一惊。 随即,她脸上浮现一抹轻嘲:看来,这又是来找丈夫的怨妇! 于是,她扭着腰肢走过去,脸上带着笑意,口中却是嘲讽:「呦,这么漂亮的小媳妇,丈夫也不见啦?」 鹿宁看到浓妆艳抹,却人老珠黄的妈妈,便二话不说的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中。 妈妈瞪大了双眼,像他们这种小镇,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方的客人。 她一把揣起银子,脸上突然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小娘子,你和我说说,你丈夫长得什么样儿,我来帮你找!」 鹿宁指着门外几个杀手,轻声笑道:「妈妈,您看门外的几个人,是我的朋友。他们是从盛京来的,每个人都是不差钱的主儿。今晚,你要是能让他们乐呵了,他们每人给你一锭金子!」 「一锭金子?天啊!」 老鸨惊喜的大张着嘴,脸上挂着掩藏不住的笑意:「没问题,我们在这里虽然比不上盛京,可姑娘绝对不比那里的差,妈妈我今日定让他们流连忘返!」 「好!」鹿宁从怀中又掏出一锭银子给她,笑道:「这几位客人都喜欢身穿红色的姑娘,你让这里所有的姑娘都前去招呼他们!记住,想尽办法留下他们,才能拿到五锭金子!若是让他们中跑了一个,你可就损失大了!」 听到这里,老鸨再也等不了了。 她转过身向着胭脂群一挥手中的丝帕,高声喊道:「姑娘们,来贵客了,都给我换上红色的衣服,随老娘出门迎贵客!但凡留住贵客的姑娘,今晚每人重重有赏!」 正忙于招呼别人的姑娘们,听到这话,立刻沸腾起来。 她们等不及回去换衣服,只是扯过一条红纱披在肩上,便争先恐后的跑出门去迎客。 鹿宁趁乱在青楼的厢房门外转悠,一间一间的查看。 终于发现了一个熟睡并独处的男人,看样子,服侍他的姑娘应该也出去迎贵客了,才会把到手的旧相好丢在这里。 鹿宁四下观望了一番,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抓起了男子的衣衫,立刻转身离去。 门外等在寒风中的五名杀手,神色凝重的盯着人来人往的青楼。 因为鹿宁身着红衣,在人群中很好认。 所以他们自信,只要守在门口,鹿宁便插翅难逃! 果然,很快,门口走出来一个红衣女子。 几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抬脚刚要围上去。却赫然发现,那女子身后竟又走出来两名 红衣女子。 几个转过头去,发现竟有越来越多的红衣女子涌出门来,而且统统向他们这边聚拢。 不知来者是何意,杀手们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要干什么?」 杀手老六惊慌之下,刚要拔刀,却被一旁的老七一把按住。 他向老六使了个警告的眼色,示意在不远处,有喝酒的官兵,不能引起骚动,老六才只好作罢。 随着一阵放-浪的笑声,青楼的老-鸨终于粉墨登场。 她摆出迎客时招牌式的笑容,摇曳着迎上来,一边打量着几个杀手,一边笑道:「哎呦,几位爷是新来的吧!我这里的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保您满意,!你们今天可得玩儿得尽兴,不醉不归啊!」 未等杀手们说话,老-鸨即刻向姑娘们一挥手,高声喊道:「姑娘们,可要伺候好这些爷!」 话音还未落,每个杀手身边就扑过来五六个女子,拽着他们的两条胳膊,就往门内领。 几个杀手惊呼道:「你们干什么!快放手,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可怎奈他们不能动手,对方人数又多,加上前来围观的百姓,让他们更难以脱身。 愤怒的高呼声很快淹没在姑娘们,尖细的调笑声中,几个黑衣服的杀手,也快速被一片红色淹没。 在他们被拖进门时,却没有发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位少年,他唇红齿白、眼含秋水,正摇着纸扇阔步出门,丝毫不在意这边的喧闹。 如果他们看得仔细,便能发现,这位少年正是他们寻找的猎物! 可惜,鹿宁离开青楼,翻身上了马背,便趁着夜色绝尘而去。 等到几个人从青楼脱身后再出门,却早已不见鹿宁的踪影,他们也只好悻悻的湖区复命。 不过,他们应该庆幸! 因为他们的伙伴,此时,已经被野狼啃食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七章 风翻落叶更飕飗 ——黑吃黑—— 摆脱了追兵的鹿宁,立刻前往前往与沐芊芊的会合地点。 相比自己的麻烦,她更担心身负重任的沐芊芊。 因为这个丫头爱惹事儿,功夫还微末,一旦遇到危险,那点儿轻功根本不管用! 当然,沐芊芊不辜负鹿宁对她的了解,她果然已经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中! 就在昨晚,赶了一路的沐芊芊,已经到了岭南的地界,精神上也松弛了一些。 顿时将鹿宁的那些嘱咐抛诸脑后,想要找个地方大吃大喝一顿,好好休息一晚再上路。 可她正好走到荒郊野外,找了许久,才看到一个简陋又破旧的小酒馆。 虽然,她也觉得有些诡异,可嗷嗷待哺的五脏庙,和疲惫不已的四肢百骸,让她再也走不动半步! 她翻身下马,还是牵着马走进了酒馆的门。 门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败的味道,桌子板凳比酒馆还要破旧,上面还落了一层的灰。 三四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本来坐在一起喝酒。看到突如其来的客人,几个人不觉一怔。 又看到来者是美貌的少女,更觉一阵狂喜。再看到她背的大包袱,几个人顿时动了心思!. 一个黑脸大汉向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小厮拿着搭布连忙跑过去,殷勤的说道:「客官,欢迎光临小店,您想要吃点什么啊!」 沐芊芊一进门就看到几个大汉了。 不过,这种小酒馆出现这样的男子,也不足为奇。 只有这样的壮汉,才敢在这种地方开酒馆,因为他们不怕强人打劫。 她将包袱放在一旁的长凳上,轻叹道:「想必你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好酒好肉吧!你就随便给我安排些吃的、喝的,我酒足饭饱后好继续赶路!」 「得嘞!」小厮和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瞄着身旁的包袱。 从一个缝隙里,他看到了金色的东西,便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向一旁的同伙点了点头。 几个大汉相互看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看来,这个冬季够活了! 他们这种危险性极高的行当,讲究的就是,要么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更何况,今天送上门的,还是连人带财! 别说半年,估计一年都够了!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那包袱里的东西来自宫中,估计睡着都能笑醒! 很快,小厮送来了一壶烧刀子,一盘酱牛肉,一碟卤豆干和两个馒头。 虽然菜色简单,不过色相还算不错。 对于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沐芊芊来说,这就是饕餮盛宴! 当然,她也不是第一天闯荡江湖,自然明白江湖上的招数!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子,在菜里和酒里都试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不妥。 她又叫来了小厮,给他倒了一碗酒,笑道:「小兄弟,这大晚上的,还劳烦你为我忙活,真是不好意思!我请你喝一碗酒吧!」 小厮一怔,斜眸看了看一旁的人,几个人垂眸不语,立刻意识到,这个女人不简单! 不过,他们并不慌乱,似乎早有打算! 小厮婉拒了一下,说道:「我们这种小店,难得有客人来,怎么能说是麻烦呢!这是您花钱买的酒,我怎么能喝?」 沐芊芊却一拍桌子,不高兴的说道:「今天你要是不喝这酒,别说我不给你酒钱,这小店我都给你砸了!」 小厮又一怔,只好接过酒碗来,咕嘟咕嘟喝干。 沐芊芊瞧了他一会 儿,见他神色如常,便又将几盘菜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吃几口。 小厮不敢多言,只好用手拿起一片牛肉、一片豆干放入口中,又掰了一小块馒头一起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咽下肚里。 随即,他一抹嘴,笑道:「客官,这样您该满意了吧!」 沐芊芊终于放下心来,便莞尔道:「好了,你去忙吧,有需要我再叫你!」 说着,便拿起筷子,毫无顾忌的大快朵颐起来。 等她酒足饭饱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响嗝,一抬眼,却发现,方才坐在角落中的几个大汉,竟忽然不知所踪。 就连店小二,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人! 她本来想喊来店小二,但转念一想,既然没有人来收钱,那她还不趁机就溜走,岂不是白担了女贼的名号。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包袱,转身就推门离去。 然而,原本拴在门口吃草的马儿,也不见了踪影。 这下子,可急坏了沐芊芊! 这荒山野岭的,没有马儿简直寸步难行,她顾不得许多,立刻围着小酒馆前前后后找起来。 忽然间,她后颈一个吃痛,便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等她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捆绑得结结实实,而自己的面前,正坐着几个满面Yin笑的壮汉。 「你……你们要干什么?」 沐芊芊惊惶的等瞪着几人,厉声骂道:「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一个络腮胡狞笑道:「弱女子?呵,老子可没见过,要吃霸王餐的弱女子!看你背的包袱,就知道你是个惯犯,没想到今日竟被黑吃黑了吧!」 「包袱!」沐芊芊蓦地瞪大眼,慌忙问道:「我的包袱在哪儿?那是我的东西!」 一个黑胖子走过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讥讽道:「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想着财宝,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沐芊芊力道不够,无法挣开他的手,只能死死瞪着他,颤声道:「你……你们要干什么?想要包袱拿去就好了,干嘛要我性命?」 一个跛脚的大笑道:「你这么俊的小娘子,俺们哥几个怎么舍得杀呢!自然是先痛快痛快,再将你卖到妓院去。凭你的姿色,一定能买个好价钱!」 说罢,几个人相视Yin笑,一脸坏水的样子,让沐芊芊既反胃又害怕。 完了!完了! 沐芊芊心中默念着:自己英明一世,竟载入这几个恶贼的手中,看来此命休矣! 哎!她唉声叹气道:真该厅鹿宁的嘱托,一路上要时刻保持警惕! 要记得不能露富,更不能轻信任何人! 如今,为了口腹之欲,还得自己被困在此!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找人救自己,就算被杀了埋在这里,骨头风干了都不会被人发现! 想到此,她眼眶一红,心中难过极了,不由得想起了燕荣! 几个男人见状,变得兴奋异常,立刻欢呼道:「呦,女贼哭了?她方才还想吃白食,现在竟然怕了!」 络腮胡笑道:「你们别说,这小娘子一哭,还真有些梨花带雨的味道!」 黑胖子连忙拱手道:「既然大哥这么喜欢,不如就由大哥先享用!」 络腮胡一听,来了兴致,立刻站起身来,开始宽衣解带。 其他二人连忙识趣的转身离开,还帮他关上了房门。 看着络腮胡一件件脱去衣衫,露出一身恶心油腻的肥肉,沐芊芊连忙闭上双眼,别过头去,在心中默念道: 燕荣啊、燕荣, 你在哪里? 若能听见我的呼救,求你马上出现! 你心爱的女人,要被人欺负了! 络腮胡Yin笑着走过来,贪婪的看着一脸惊恐的沐芊芊,他刚要伸手扯去衣衫,却听见门外一阵巨响。 络腮胡一怔,也顾不得享用美人,便立刻起身一脚踢开房门。 却将门外一片漆黑,不知谁熄灭了烛火,让他一时间目不能视。 忽然间,黑暗中寒光一闪,一把尖刀携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直插入他的胸口。 络腮胡一口鲜血喷出,便倚着门跌坐在地上。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让屋内的沐芊芊看得呼吸顿住,一时间没了任何反应。 只见一个苗条的人影,从黑暗中大步踏进光明中,随手拔出络腮胡胸口的尖刀。沐芊芊只觉得眼前血光四溅。 再抬眼看去,那络腮胡已经气绝身亡,胸口被捅出一个大窟窿。 看着那人毕竟自己,沐芊芊吓得魂飞天外,失声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那人却丢下尖刀,蹲下身来,温柔的说道:「芊芊,你别怕,是我啊!」 沐芊芊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到一脸关切的鹿宁,立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你真是我的大救星!你再晚来一步,我就死了!」 「没事,我来了,谁也别想欺负你!」说着,鹿宁立刻给沐芊芊松绑,拉着她走出门去。 看到门外两具被一刀毙命的尸体,沐芊芊忍不住跑过去,冲着尸身啐了两口,骂道:「哼,活该!让你们欺负我!」 鹿宁却冷冷的看着她,薄斥道:「还不是你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才会出事的!你若按照我的预估,早该和王爷会和了!」 沐芊芊忽然撅起嘴,委屈的说道:「一路上这么辛苦,又冷又饿的,我只是想填饱肚子罢了,谁知道这里是黑店啊!」 鹿宁没好气的说道:「亏你还是闯荡江湖的人,这种荒郊野外,能有什么正经的店铺!你如果要休息,为何不去镇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八章 疮痍满目尽江州 沐芊芊自知理亏,却依旧嘴硬道:「还不是你给盘缠不够,我才来这里的!你还敢怪我!哼!就是在欺负我!」 听到这番得理不饶人的话,鹿宁摇了摇头,气极反笑道:「你这个女贼,出门一向不带银两,向来白吃白喝白住惯了,何时开始讲规矩了!再说,你那一大袋子的财物,都足够买下一座客栈了!」 提及包袱,沐芊芊一拍脑袋,恍然惊呼道:「哎呀,糟了,我的包袱呢!」 说着,她立刻点燃了屋内的蜡烛,像个没头苍蝇般到处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已经是满身大汗。 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要走的意思,鹿宁有些耐不住了,忙不迭地催促道:「你还不走啊?就不怕他们同伙追来?」 沐芊芊却充耳不闻,只顾低头翻找财物。几乎翻遍了整个破屋子,才终于找到她用来包裹财物的布,可里面的财物全都不翼而飞了。ap. 「可恶的贼人!」 沐芊芊泄气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带着哭腔顿足骂道:「可恶的贼人!竟敢将姑奶奶的财物洗劫一空!那可是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偷出来,又背了一路的财物,就这么一眨眼不见了!真是太可恶了!」 她天真可爱的模样,将鹿宁一路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忍不住打趣几句:「没想到,你在这个天天偷别人东西的小贼,有一天还会被人偷走东西!」 她走过去拉起沐芊芊,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行了,财物没了就没了吧,咱们赶紧上路!再不走,怕是脸小命儿都没了!」 沐芊芊却叉着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哼,对我们来说,小命儿没了算什么!俗话说贼不走空!我好不容易去了一趟皇宫,如今财物被偷,这才是奇耻大辱!」 鹿宁翻了个白眼,又恢复了以往的口吻:「你这么喜欢皇宫,赶明儿将你送入宫去做宫女!实在不行,做个妃子也行!这样,你一辈子都不用走了!」 这一番话说得沐芊芊扁着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却还不上嘴,只能别别扭扭地任她拉着自己。 二人刚走出门,沐芊芊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糟了,那些人偷走了所有财物,岂不是连兵符也……」 说这话时,她看着鹿宁的眼神终于怯了,身子也往后缩了缩,好像怕下一刻鹿宁就会打她一样。 出乎意料的事,鹿宁只是剜了她一眼,从怀中拿出兵符,冷声道:「还好意思说,就让你做这么点事儿,你都做不好!幸亏我当时留了个心眼儿,将盒子和兵符分着放。不然,我看你怎么向王爷交差!」 看到兵符,沐芊芊心头一片乌云散去,却恶人先告状:「好你个鹿宁!你竟如此不信任我,对我还藏着掖着!若不是为了给你护送兵符,我才不会遭遇这些呢!没想到,你竟骗我!」 鹿宁作势轻轻打了她一下,嗔道:「你还敢狡辩!今日若你真丢了兵符,皇上定看了你的脑袋!看你还敢再胡闹!」 沐芊芊扯了扯嘴角,也不敢再辩,鹿宁连忙一挟马肚子,马儿带着二人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穷途末路—— 岁末时节,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还未到日暮时,天已经阴沉沉的压下来。 叶青峰和羽枫瑾一路奔波,中途换了几次船,又故意饶了两次路,才终于抵达夔州。 船还未靠岸,就能看到岸边站了许多官兵,在仔细检查每一位上岸的人。 一个官兵看着羽枫瑾他们的船,连忙向他们招手,让他们停在岸边。 叶青峰看向羽枫瑾,低声问道:「看来沛王的势力,已经蔓延到夔州了,咱们该怎么办?」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说道:「他们已经看到船了,咱们也 只能上岸,否则就打草惊蛇了!」 「可是……」叶青峰不安的说道:「他们那么多人,如果您真的被发现了,怕是咱们很难逃掉了!」 羽枫瑾低头看向江中自己的倒影,是一位蓬头垢面,身着粗布旧衫的男子。 他不觉淡淡一笑:「我现在这样子,就算是自爆身份,怕是他们都不会信!」 说着,他扛起了船上的一个麻袋,排队站在那些农民的身后,等待下船。 叶青峰也只好扛起一个麻袋,更在他身后,时刻警觉着周围的异动。 船缓缓靠岸,船上的人一个个跳上岸去,守在关卡的士兵,拿着一张羽枫瑾的画像,一个又一个的比对着。 不得不说,这张画像画得极好,将羽枫瑾的眉眼描绘得惟妙惟肖。 连羽枫瑾本人也有些担心,怕自己再乔装改扮,却无法改变五官的特征。 眼瞧着就要检查到自己,羽枫瑾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叶青峰趁人不备,站到他前面去,时刻准备着硬闯关卡。 恰在此时,一个小头领走了过来,看到行动缓慢的队伍,催促道:「怎么还没弄完?天气太冷了,赶紧弄完去喝酒!」 负责检查的小兵说道:「殿下不是说要详细检查吗?自然要慢一些啊!」 小头领抬眼瞧了瞧,一群衣衫破旧、满面尘垢的庄稼汉,不耐烦的说道:「哎呀,咱们找的是王爷,又不是这些脏兮兮的庄稼汉,没什么可查的!」 说着,便打开关卡,向后面的人一摆手。 羽枫瑾和叶青峰跟着人潮,快速走了进来,便扛着麻袋匆匆离开了。 临走时,还听见那二人的对话:「就这样放他们走合适吗?就不怕羽枫瑾乔装改扮?」 「呵,从小锦衣玉食的王爷,哪怕是为了逃命,也不愿意弄成这个样子的。」 听到这话,叶青峰和羽枫瑾相视冷笑,便放下麻袋,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二人花重金雇了一辆马车,往城内走去。 马车刚刚入城,便被一股汹涌的人潮逼停。羽枫瑾挑起窗帘,眺望窗外。 只见江州的大路上人潮涌动,江州城中的百姓,正携家带口的往城外逃离: 满头大汗的男人,推着平板车走在前面,上面坐着行动不便的老人,老人怀中紧紧抱着包袱,脸上满是惊恐。 双眼通红的妇人牵着半大的孩子,紧紧跟在男人身后,每个人看上去都行色匆匆。 有走散的孩子,蹲在路边无助的哭喊着。 有从肩头落下的包袱,还未来得及转身去捡,已被后来居上的行人,踢得无影无踪。 有人牵着牲口赶路,可牲口却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不肯继续前行,只好被丢弃在一旁。 整座城市里破败异常、混乱不堪,地上到处都是被踩掉的鞋子、被丢弃的包袱,城市中痛苦声、哀嚎声、悲鸣声交织成一片,听上去让人心惊。 叶青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有些沉重,不由得唏嘘道:「百姓们知道要打仗了,就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乡。这难道就是沛王想要的?他让百姓们流离失所,百姓们会支持他吗?」 羽枫瑾定定的看着一脸绝望的百姓们,深沉又缓慢的说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沛王不懂得这个道理,就注定他不会成功!」 叶青峰转过头来看向羽枫瑾,不解的问道:「夔州都已经沦陷了,咱们还去府衙,不是自投罗网吗?」 羽枫瑾却淡定的说道:「谁说我们要去夔州府衙,我们要从陆上直奔江州。」 叶青峰皱了皱眉,忐忑的说道:「可如果江州也沦陷了该怎么办?」 羽枫瑾怅然叹道:「青峰,我们这样沿江而走,不是为了躲开沛王,而是争取更多的时间拿到兵符。一味的逃避是行不通的,是时候该积蓄自己的力量了!」 叶青峰琢磨了一番他的话,虽然不是很明白,却也没有再辩驳。 从夔州离开一路抵达江州,这里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很快,马车抵达了府衙门口。 这里也是一片混乱,许多身穿公服的衙役,正抱着大包小包往外逃窜,脸上一片惊惶,连包里的东西掉了,也来不及回头去捡。 大家都忙着去逃命,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前站着的两个衣着朴素、满身风尘的人。 衙役们从二人的身旁匆匆而过,叶青峰眼疾手快,立刻抓住一个衙役。 那个衙役猛然一惊,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拦下我?」 叶青峰沉着脸,忙问道:「你们的知府大人呢?」 衙役上下打量他一眼,狐疑道:「大家都忙着逃命去了,你找大人干什么?」 叶青峰指着身旁的羽枫瑾,沉声道:「这位是翊王殿下,他要找你们知府!」 那个衙役先是一惊,将信将疑的打量了羽枫瑾一眼,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个王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叶青峰抓着他的领子,不耐烦冷喝道:「见到王爷不回话,是想要掉脑袋吗?」 衙役回过神来,虽然心中存疑,也只好说道:「知府大人在内堂,和夫人正收拾东西呢,应该还没有离开。」 听到这话,叶青峰松开那名衙役,跟在王爷身后,连忙大步往里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九章 疮痍满目尽江州(二) ——准备逃命—— 此时,府衙的后堂里,江州知府戴德孺正和夫人,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江州逃命去。 时间紧迫,屋内所有的东西均被翻了出来,现场像被打劫过般狼藉。 戴夫人面前放了一个硕大的包袱,已被装得满满登登,她却还赌气似的继续往里塞着东西,脸气得铁青,却始终一言不发。 戴知府在一旁等得抓耳挠腮,背着手围着夫人转来转去,还不时地看向门外。 见夫人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戴知府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心地催促着:「我说夫人啊,逃命要紧!你那包裹里都装满了,差不多得了!再不走的话,就走不掉了!」 戴夫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但保养的十分得体。她一身绫罗绸缎、满头珠翠,可是双眼通红,正扑簌簌的往下落泪。 她不断抓着桌上的东西,使劲往包裹里塞。直到再也塞不进去了,便发泄般将珠宝扔在桌上。 「逃命、逃命!本来以为当官是最稳定的行当,没想到也有逃命的时候!这些珠宝都是我的命-根-子,没了它们,我还不如就留在这里等死呢!」戴夫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胸脯气得一起一伏,手中还抓着一把珠宝不放。 戴知府平时就有些惧妻,自然不敢呵斥,只能好言哄劝:「我说夫人啊,我向你保证,这些身外之物,日后一定会再回来的。沛王如今造反了,你知道曹州府衙被他杀了多少人?咱们再不走,等那些叛军围过来,咱们准没有好下场!」 戴夫人伸开双臂,将桌上包袱揽在怀中,带着哭腔控诉着:「不逃了,不逃了!咱们离开江州能去哪儿啊?皇上知道你逃走,这官就做不成了。父母老家早就不在人世了。难不成,你还要我天天去耕地,做个农妇吗?」 戴知府急得一脑门儿的汗,却依旧耐着性子劝解:「夫人,我也不想一走了之啊!但若留下来,咱们就是死路一条啊!你想想,咱们逃走这事儿,就算皇上降罪,也不会要咱们的命!到时候,我托人说说话,没准儿还能重入仕途呢! 戴夫人泪眼横睨着他,撒泼似的不依不饶起来:「我就不明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逃什么?!沛王的人来了,咱们大不了就投奔他!这样既能保住性命,还能***得做,有什么不好啊?」 戴知府一听这话,气得一拍掌,低声斥道:「夫人,你疯了吗?说出这话就不怕掉脑袋?跟着沛王做官,那可是造反啊?是要被诛九族的!到时候,别说这些金银珠宝,咱们的子孙后代都跟着没了!」 听到这话,戴夫人也有些心虚了,却仍不甘心的说道:「我……我也没想让你当反贼啊!可……可是,就这么走了,我实在是不甘心!我舍不得走!要不,你就和他们打一仗,这样既能把他们赶走,咱们也不用逃命了。而且,皇上还能对你大加封赏!」 这话让戴知府气得一拍大腿,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我说夫人呐,你男人只是个知府,没有调兵的权利!就咱们府衙上那点兵,怕还没出了大门,就被沛王的兵给灭了!你是为了珠宝,真把我给豁出去了啊!」 戴夫人听到这话,彻底崩溃了。 她抽出手帕擦着眼角,痛声哀嚎起来:「投降也不行,打仗也不行!我不想走,你非要我走!你想要逼死我是不是?信不信我趁着叛军进来前,就抹脖子死在你面前?」 戴知府自然知道夫人不会轻易抹脖子,可眼下如果不安抚好她的情绪,怕是就很难出得了这个门儿。 他们夫妻情深,自己也不可能将夫人丢在此处不管。 想到此,戴知府只好蹲在夫人身旁,用哄孩子的口吻继续劝导:「夫人啊!咱们权且当一回好汉,先离开这里。就你包袱里的 这些东西,足以让我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咱们离开这里,就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安定下来。日后有机会做官更好,不能做官了,咱们就安度晚年,不行吗?」 听他说得如此诚恳,戴夫人终于有些动摇了。 她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丈夫口中的那副光景,眼睛也顿时有了神采,便连忙抹掉了眼泪,嘴里还不忘咒骂几句:「这个该死的沛王!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搞什么反叛!害得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四处逃亡!」 戴知府了解夫人的脾气,知道她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已经被自己说服了。 他心下松了口气,连忙拉过夫人的手,温言道:「放心吧,我相信皇上的兵很快就会来的。到时候你想回来,我们还能回来的!」 这下子,戴夫人终于站起身来,看着门外四处逃亡的人们,目光坚定了起来:「行!那咱们就先离开吧……」 戴知府大喜,一把拿起沉甸甸的包裹,主动扛在肩上,大笑道:「夫人真是贤良淑德、善解人意啊!从今往后,家里的事儿我都听你的!」 二人推开内堂的门,毫不迟疑的往门外走去。 方才那些,还在犹豫要不要逃走的兵丁,此时见到知府大人都卷包逃跑了,也纷纷背起包裹准备逃走。 平时严肃整洁的公堂之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恰在此时,一个衙役突然推门冲进来,气喘吁吁的喊道:「大人,大人!羽枫瑾殿下来了!翊王殿下来了!」 戴知府因为精神紧张,一时间听错了,还以为是沛王带队杀过来了。 他全身一个哆嗦,步履踉跄的走退了几步,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沛王……沛王怎么这么快就杀过来了?」 戴夫人听到这话,也掏出帕子一边掩着嘴,一边痛声哀嚎道:「这下子可彻底没命了,咱们怕是都要死在这里喽!」 通禀的衙役,见到二人这般模样,搔了搔头皮,尴尬的更正道:「大人,来的是羽枫瑾,就是那个在颍州治水、幽州剿匪的翊王!」 戴知府和戴夫人终于平静下来,二人面面相觑,讷讷问道:「这要人命的时候,他一个皇室子孙来这里做什么?」 还未等他想明白,羽枫瑾已背着手,阔步迈进门来,向众人高声喊道:「大家都不要走了,留在这里,随我一起平叛!」 看到眼前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男子,大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瞪大着双眼,将羽枫瑾里里外外瞧了个遍,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堂堂王爷。 戴德孺在朝中混迹多年,自然不敢冒失,便走向前去,拱手道:「请问您是……翊王殿下?」 羽枫瑾知道,此时的自己不像个王爷,反而像个骗子。他无奈从贴身的兜里,将金色的腰牌拿出来,立在戴德孺面前。 戴德孺凝目看到上面刻着「北渝翊王之令」几个硕大的金字,立刻神情一震,忙撩袍跪下,拱手道:「翊王殿下在上,恕臣戴德孺眼拙,未能认出殿下,实在是失礼!」 堂上的人一听,也纷纷跪倒便拜:「殿下恕罪!」 戴夫人被眼前的场景彻底吓傻了。 她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却也想得到,逃跑被王爷抓个正着,甚是不妙! 想到此,便虚弱的跌坐在地上,彻底没了话。 看着众人草木皆兵、惶惶不安的样子,羽枫瑾俯身将他扶起,温言道:「不知者不怪!为了躲避沛王的眼线,本王才不得已乔装打扮的。大家都起来吧!」 众人跟着戴德孺缓缓起身,战战兢兢的看着羽枫瑾,不知道他因何突然而来。 戴德孺深施一礼,试探的问道:「殿下,您方才说……您要 平叛?您的意思是……要打沛王吗?」 他必须第一时间确定,对方究竟是敌还是友! 羽枫瑾微微颔首,淡定的说道:「你没听错!本王从曹州一路跑到这里,就是为了招募人马,击退沛王的兵马!」 「太好了!」戴德孺听到这话,立刻喜上眉梢,连忙拱手道:「既然有殿下在此做主,我等愿意一同为朝廷效力,平定叛乱!」 府衙内其他官员,也连忙跑过来,拱手齐声道:「我等愿意一同为朝廷效力,平定叛乱!」 很好!羽枫瑾暗叹道:看来愿意投奔沛王的人并不多,自己已有了首批同盟者!. 一旁的戴夫人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来。 她立刻拍了拍胸口,喜极而泣道:「太好了,这下子终于不用逃走了!」 戴德孺看着狼狈的王爷,连忙寒暄道:「殿下,您要不要洗漱一下,顺便休息休息,想必一路奔波,您定是累了!」 羽枫瑾却摆了摆手,开门见山的问道:「没时间休息了!还是先和本王说说,江州的具体情况吧!」 戴德孺对他顿生好感,忙抬手比了个请,说道:「殿下,具体情况,咱们到议事厅去慢慢说吧!那里有江州的攻防布略图!」 「好!知府大人请!」说罢,二人并肩大步往内堂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章 疮痍满目尽江州(三) ——全员撤退—— 羽枫瑾带着一众人等,快速回到府衙的议事厅。幸好,因为大家都关注于自己的私人物品,所以这里的东西无人动。 羽枫瑾一眼便看到了,挂在正中墙上的,江州城防布略图前。他连忙疾步走近,仔细看着布略图,不由得渐渐皱起了眉头。 其他官员都耐心的等在一旁,等待他看完布略图后再发话。 看了许久,羽枫瑾缓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有些莫测。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羽枫瑾因何如此。 戴德孺走向前去,拱手的问道:「不知布略图可有不妥,殿下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羽枫瑾皱着眉头,沉声道:「江州的街道狭窄、环境复杂。如果沛王的兵打到这里,我们只能进行巷战。可如此一来,就必须快速疏散百姓,我怕时间来不及,而且会波及无辜百姓……」 「哎,殿下说的不错。」戴德孺捻须叹道:「以江州的地形来看,能守不能攻。战斗的难度很大,想要速战速决,是难于登天的。的确不是最合适的场所。不过……不知殿下这次带了多少人马?如果人数多的话,还是有希望的!」 羽枫瑾淡定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本王是从曹州仅带着随扈逃出来,手中无一兵一卒!」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彻底傻了眼,刚刚燃起来的希望,顿时被浇灭: 大家本以为是救兵来了! 没想到,竟来了一个逃命的光杆司令。 而且,这位光杆司令,却敢口出狂言,誓要平叛反贼! 所有人相视一怔,不由得摇摇头,脸上均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此时此刻,希望泯灭的戴德孺,也顾不得彼此的身份,更顾不得官场的礼数。 他看向羽枫瑾,冷笑着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话:「殿下,您看看我们这府衙里,就这么几个人,想拦截逃走的百姓,尚且都不能,又该如何去平叛啊?那沛王带来的,可是千军万马啊!」 听到这话,羽枫瑾平静的扫了众人一眼。 他从每个人的眼中,都读到了深深的不满,和强烈的怀疑! 大家想的也不错!对方是以武力见长的藩王,手底下有许多反叛的士兵。 而自己,虽然也是王爷,却是天壤之别! 背后既没有朝廷的支持,手中又没有调兵的权利,凭什么就有如此的自信!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因为这个答案,将会决定他们的去留! 羽枫瑾环视四周,镇定而高亢的说道:「大家不必惊惶,因为我在这里,会和大家同生共死!就算是孤军,我们也要奋战到底!」 虽然,这样的话,听上去慷慨激昂、满腔热血。 是每一个有志之士,面对挑衅的时候,都会说出来的话。 可是,谁也不是圣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尚有良知的人,没有选择向叛军投降,却也不想贸然牺牲。 看到一些人在摇头叹气,羽枫瑾平和的说道:「当然,前路凶险万分!即便是我们手中有兵、背后有支援,只不敢保证绝对的胜利!所以,我不勉强大家都加入平叛!愿意留下来的,与本王并肩作战,不愿留下的,本王绝不强求!」: 如果说,方才的豪言壮语,并没有打动任何人,他现在这番温暖的肺腑之言,却让许多人迟疑了起来。 即便如此,一些人还是收拾好行囊,前来向羽枫瑾和戴德孺拜别,然后踏上了逃亡之路。 羽枫瑾和戴德孺并没有 责备,反而向他们拱手拜别、互道珍重。 戴德孺说服了一些人,不顾家人的劝阻,选择留了下来,与羽枫瑾一起平肩作战。 哪怕他们知道,前方的希望渺茫,却也不愿做逃兵! 因为他们从羽枫瑾身上的自信和坚定,得到了的力量。 这力量强大到,足以让他们愿意将满腔热血,洒在这片土地上。 看着义无反顾的文官们,羽枫瑾向众人抱拳拱手,郑重的说道:「很感谢大家愿意相信本王!本王已向朝廷请求支援,相信支援很快就回到!请大家放心,本王一定与大家同生共死、绝不退缩!」 众人向他拱手一揖,齐齐朗声道:「吾等愿意誓死追随王爷,绝不妥协!」 戴德孺走出来,向羽枫瑾拱手说道:「王爷,既然我们都留下来。那咱们还是赶紧召集军队,在城内一边布防、一边驱散百姓。这样,只要沛王的铁骑敢来,咱们就和他巷战到底!」 「不!」羽枫瑾插口打断他的话,发布了一条出人意料的指令:「不必在这里布防了!立刻传令下去,全军集结、准备撤退!」 府衙门外是一片亡命的凌乱,府衙内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当所有人听清羽枫瑾的命令时,都吃惊的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望向他。 一些人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王爷一定是疯了! 戴德孺的脸上再次显现出,那抹嘲讽的笑容,拱手问道:「殿下,恕卑职直言。如果卑职没记错的话,就在方才,您还鼓舞大家,留下来与沛王抗争到底。怎么现在,您又吩咐大家迅速撤离?」 面对众人的惊诧,和戴德孺的质问,羽枫瑾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解释道:「目前,我们兵力不足,而且这里并不适合平叛,所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戴德孺向他一拱手,立刻追问道:「那不知在殿下眼中,哪里才是适合平叛的地方?」 他略带挑衅的话,并没有激怒羽枫瑾。 他转过身,指着墙上的地图,沉声道:「渝州!本王方才看了看,那里易守难攻,最适合作为平叛的战场!而且,那里还没有被沛王攻陷,我们还会有新的力量加入!」 戴德孺走向前去,仔细看了一眼地图,赞许的点点头,说道:「渝州的确是最好的选择!那里交通便利、易守难攻,适合我们与沛王进行最后的决战!」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围上去,看着地图交头接耳,心中的疑云,顿时一扫而空。 同时,羽枫瑾也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么就开始着手准备,明日一早,咱们全员前往渝州!」 「是!」众人拱手齐呼,显然比方才有了斗志。 拟定好作战计划,众人终于心满意足的散去。 这一次,大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撤退的准备。 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是一群狼狈逃窜的窝囊废,而是一群要浴血奋战的有志之士! 大家没有了之前的惊惶,换来的是意气风发。 大家都期待着,那个信心满满的王爷,能够带着他们铲***贼,立下这绝世的功勋! ——重逢—— 死寂的夜,乌云遮月,天边大雁惊飞,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满了窗台。 羽枫瑾披衣站在窗前,望着皎皎月色黯然出神,连叶青峰在一旁和他说话,都没有听到。 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儿,吃了顿饱饭,又用温热的水,洗去一身风尘,此时的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容姿。 他身心俱疲,本应该好好休息,却满腹心事、无意入眠。 尽管安抚住了众人,可在撤退前的夜晚,他显然比旁 人还要焦虑。 「殿下?殿下?」也不知叶青峰唤了多少次,他才回过神来,应道:「嗯,怎么了?」 叶青峰微微迟疑,叹道:「殿下可是在担心什么吗?」 羽枫瑾眺望着慢慢夜色,叹息道:「虽然,我给了众人一个希望,可我们要面对的还是未可知。尽管渝州易守难攻,但我们手中没有兵,一切都是空话!」 叶青峰想了一下,轻声劝道:「王爷不必担心,掐算时间来看,少帮主差不多快回来了。想必战争也不差这几日,等兵符到了,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羽枫瑾眼中寒芒一闪,幽幽轻叹道:「我的确很着急拿到兵符,却也担心鹿宁的安危,这一路的艰苦和凶险可想而知,我更担忧她为了拿到兵符,会做出冲动的事来……」 叶青峰一怔之后,笑着说道:「少帮主不是莽撞的人,再说,王爷要平叛是为国为民,皇上怎会不给兵符?」 羽枫瑾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让叶青峰明白:对渝帝来说,与沛王造反相比,他更担心自己手中有兵。 从二十年前,沛王因为杀害顾命大臣和先皇后,就被扣上反贼的帽子。他失了民心,也遭到士大夫阶级的鄙夷,没有人支持他,一切都是徒劳的。 可自己不一样,身为先皇唯一的嫡子,又在成功治水和剿匪后,颇得百姓以及士大夫阶级的青睐。如果自己手中有兵,对渝帝来说,便是巨大的威胁…… 其实,他何尝不知,这一路出尽了风头,此时应该避避风头,选择明哲保身。 可当他看到沛王如二十年前一般,盲目自大、野心勃勃,不惜杀了朝臣也要造反时,胸中压抑了二十年的怒火,便瞬间腾起。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一章 尔虞我诈生死斗 如果能击败沛王,那击败渝帝的那日,还远吗? 当时的羽枫瑾,无力反抗这一切。 可如今的他,必须放手一搏,决不能让先祖的江山,再一次重蹈覆辙二十年前的错误! 而且,他急迫的想要知道,蛰伏了这么多年,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有能力,打倒曾经挡在自己面前的两座大山。 所以,无论如何,此一役,为了天下、为了枉死的人、为了自己,他都要亲手解决掉沛王这个狂徒! 正在他胡思乱想间,敲门声忽然响起,叶青峰转身去开门。 「谁」字刚要说出口,一看到门外的人,他却愣在原地,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羽枫瑾心生狐疑,连忙走过来查看,却突然听见一声惊呼:「少帮主!你终于回来了?」 鹿宁! 羽枫瑾心头一颤,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门口。 一眼看到门外风尘仆仆、满面尘霜的女子,他又惊又喜,清冷的眸中,终于带上了笑意。 鹿宁捧着锦盒,凝视着他,莞尔笑道:「殿下,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还不算晚吧?」 羽枫瑾一步冲过去,张开双臂,紧紧将她拥在怀中,动情的喃喃着:「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鹿宁微微一怔,继而张开双臂回抱着他,心中霎时被幸福充满,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 这一路波折、身心的疲惫,在见到他的那一刹,瞬间化为乌有。 无论多么艰难的处境、多么糟糕的心情,能拥着这个男人,再苦也如饮甘。 「殿下,我……很想你……」她咬了咬唇,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羽枫瑾捧起她的脸,细细看着她的眉目,动容道:「我也是,很想很想你。」 话音甫落,一双唇就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冰凉的唇。 久违的亲密,让鹿宁全身猛地颤抖了一下,虽然有些突然,却令人期待。 她的身子忽然变得软绵绵,脑袋也便得一片空白。 她温柔的回应着他,感受着他的气和温暖,心中平静得没有一丝褶皱。 想了想,如果这一路的奔波,能换来这样的「报答」,虽然有些羞涩却值得。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煞风景的身影。 沐芊芊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着:「喂,干嘛跑得那么快啊!我这个天下第一的轻功都追不上你……」..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满脸通红的叶青峰推出门。 沐芊芊不明所以地轻嗤:「喂,你干嘛轰我走啊!我可是大功臣啊,还得向翊王要功行赏呢!」 叶青峰转身关好了门,抱着双臂横身在门前,冷声道:「不管你要干什么,明日再说!现在殿下和少帮主要休息了,你不许进去打扰他们!」 「你!」沐芊芊叉腰瞪着她,噘着嘴怒斥道:「要是没有我,能这么准时送回兵符吗?你还真是狼心狗肺!」 叶青峰勾起唇角,笑着挑衅道:「那又能怎样?你打得过我吗?」 沐芊芊一怔,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便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一跺脚愤然离去。 屋内红烛熠熠,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 羽枫瑾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缠绵的吻,从柔软的樱唇,缓缓挪到修长的脖颈,一只手已迫不及待的攀上她的腰带。 「等等……」鹿宁轻喘着推开他的身子,抬眸迎上他温柔的目光,轻声道:「我一路上没怎么梳洗……身上都臭了……我想去洗个澡……」 羽枫瑾弯起唇角,轻轻嗅了嗅,柔声道:「还好,依旧香甜……」 说着,便又俯身吻上去。 鹿宁却一个躲闪,灵活的躲开他的怀抱,连忙跑到浴房,她回眸看着羽枫瑾微微一笑,连忙关上了房门。 羽枫瑾摸了摸沾有她气息的双唇,笑着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你要快点,我在床上等你!」 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住此时鹿宁的慌乱和娇羞,也掩饰了她此时慌乱的心跳。 羽枫瑾走回到卧房,在铜香炉中,燃起了一支木兰香。 随即,他换下常服,放下柔软的纱幔,将戴夫人特地熏好的锦被铺好,便坐在桌边,打开了鹿宁带回来的锦盒。 看着里面虎虎生威的兵符,他心中思绪万千: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物件,便能让手持之人,号令千军万马! 凡是掌握千军的人,就拥有了撼动江山的能力! 难怪他如此有人,引得许多人都想据为已有。 他轻轻抚摸着兵符,脸色慢慢变得深沉。 如果说他一点没有叛乱的心思,那是骗人的。 如果十年前,他有今日的机会,早就和燕荣举起造反了。 只是现在过了而立之年的自己,隐藏了那么多年,筹谋了这么多年,已不再是青涩冲动的少年,不会再做没有把握的事。 有时,他觉得自己和渝帝,都好像是猎人。 大多的时候不是在出击,而是在等待,等待自己瞄准的猎物放松警惕,一点点露出破绽。 这时出手,才能一击毙命,让对方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 于是他轻轻盖上了锦盒,却发现鹿宁还未出来。 他起身走到浴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宁儿,你好了吗?」 看而里面却安静无声,甚至连水声都没有。 他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许多,便一脚踢开门冲进屋内。 拨开氤氲的水汽,看到鹿宁闭着双目,靠在木桶中好似睡了过去。 羽枫瑾眉头一皱,一步奔过去,伸手探了探她鼻息。 发现她呼吸均匀,才松了一口气,却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这一路究竟是多辛苦,精神刚一松懈下来,就沉睡得不省人事。 他从架子上拿来一块软布,小心的将鹿宁抱出水盆,转身走到卧房,将她轻轻的放在床上,又替她盖上了被子。 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和柔软,鹿宁的唇角竟浮出一抹惬意的微笑,便翻了身,睡得更沉了。 羽枫瑾看着她光洁如玉的美背,心头泛起一丝绮念。 很快,他将绮念压下去,吹熄了床前的烛火,轻手轻脚的上了床,圈住她柔软的身子,慢慢闭上了眼…… ——征途—— 撤退前的一夜,虽然屋外狂风呼啸,吹得窗子呼呼作响。 可屋内的人儿,却睡得很香甜。 因为就在大家以为穷途末路之际,鹿宁带着兵符的到来,让大家有了信心,重燃了久违的斗志。 兵符在手上,爱人在身旁。 本以为会一夜无眠的羽枫瑾,也做了个温馨的梦。 次日,天刚一蒙蒙亮,江州府衙便格外的喧嚣、热闹。 大家一大早就起床,开始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 羽枫瑾一睁开眼,就看到鹿宁正在收拾,本就为数不多的行礼。 冬日里稀薄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身上,反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她格外的柔美。 他淡淡一笑,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从她背后环住她的腰肢,在她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轻 声呢喃道:「早!」 「早。」突如其来的亲密,让鹿宁身子微微一颤,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红云。 羽枫瑾搂着她的腰肢,依偎在她的耳畔,轻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鹿宁偏过头来看着他,轻轻道:「快马加鞭就做到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 羽枫瑾转过她的身子,凝着她如水的眸子,温和的问道:「你是如何这么快就拿到兵符的?」 鹿宁眸光一闪,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只是将王爷的信,交给了兵部尚书满大人,便拿到了兵符。这件事,您还得多谢满大人的鼎力相助!」 「真的?」羽枫瑾将信将疑,端详着她的神色。 鹿宁抬眸凝着他,莞尔道:「我为何要骗殿下?」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轻轻搂她入怀,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他担心鹿宁为了自己,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 以前,他没有牵绊,从未有什么顾虑。 可如今,他有了一个甜蜜的负担,做起事来常常有颇多顾虑。 倏地传来一阵暴躁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听到沐芊芊的声音,二人相视苦笑,鹿宁连忙走过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被沐芊芊横冲直撞进来。 一打眼看到鹿宁脸上的红晕,便没好气的说道:「一大早的别腻歪了!大家都收拾妥当,等在门外呢!领头人却躲起来了!」 鹿宁挑眉看着她,怪异的问道:「一大早你发什么脾气!谁又招惹你了!」 沐芊芊哼了哼,不高兴的说道:「你们倒是小别胜新婚了!我这一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一会儿扮成王爷,一会儿扮成侍卫,明明立了大功,却无人问津,连句谢谢都没有,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听到这话,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鹿宁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给沐芊芊,笑道:「好好好!我们的大功臣,是我们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您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 羽枫瑾也笑了笑,说道:「咱们的芊芊女侠,怎么会是小气的人呢!她做了这么多为国为民的举动,等事情过后,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奖励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二章 尔虞我诈生死斗(二) 沐芊芊被二人一顿夸赞,脸上难掩喜悦和得意之色。 她翘起二郎腿,接过茶杯来,像模像样的喝了一口,嗔道:「好啦、好啦!你们夫妻这一唱一和的,听着真让人受不了!」 几个人说笑间,叶青峰背着包袱走进门来,拱手道:「王爷,少帮主,大家都准备好了,该启程去渝州了!」 羽枫瑾也敛起笑意,点了点头,道:「嗯,咱们出发吧!」 说罢,便带着江洲府衙里的一帮人,浩浩荡荡的从江州出发,乘船前往渝州。 北风萧瑟、晴空万里,江上依旧是一片寒冷。 羽枫瑾负手立在船头,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和渝州城的方向。 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只要兵符拿到手,手中有了兵。 他从此就有了和沛王对抗的实力。 不管世人将沛王传得有多么神乎其神,他早就有心,要与之一决高下。 鹿宁拿着大氅从船舱里走出来,将大氅轻轻披在他肩上,柔声道:「外面风大,别着了风寒!」 羽枫瑾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叹道:「你不必照顾我了,你一路如此辛苦,该是我照顾你才对,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鹿宁会心一笑,轻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样的话。」 羽枫瑾勾起唇角、但笑不语,他迎风负手而立,眼中一片辉煌。 鹿宁并肩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欣慰的说道:「看王爷信心百倍的样子,我也放心了。」. 羽枫瑾凝目瞧着远方,怅然叹道:「今日之前,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到了今日,我的身上已寄予了太多的期盼和支持,我已没有输的资格。所以,无论敌人有多么强悍,我也一定要打赢这场仗!」 鹿宁忽然想起在盛京的遭遇,不免对渝帝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殿下,您……拿到兵符之后,就真的只是想要平叛吗?」 羽枫瑾看着她,淡淡一笑:「你想问什么?」 鹿宁蹙了蹙眉,喟叹道:「如今北渝内忧外患,内有沛王举兵造反,外有南诏和安南的虎视眈眈。王爷又不是三头六臂,又能抗得了几时?更何况,皇上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你做的越多,在他眼中错的就越多!」 羽枫瑾听见她的话,转过脸看了她一眼,身形似乎一顿,却没有说话。 鹿宁知道这句话,触到了他的心事,也只能继续说道:「渝帝早已失去人心,而王爷却深得人心,只怕您为了他守住江山,他到最后却不领情,反而将你侍卫眼中钉,您难道不怕吗?」 羽枫瑾默默的看了她许久,才淡淡开口:「那你觉得此时动手,我必能成事?」 鹿宁沉吟了一下想着顾氏父子的阴险,想着渝帝的戒备,还是直言道:「王爷如今军权在手,有朵颜三卫的加持,和燕荣的燕家军,在武力上渝帝未必是您的对手。更何况,凭借着殿下当下的声望,支持您的人定不在少数。依我看来,殿下比沛王更容易成功!」 羽枫瑾静静的眺望着远方,幽幽叹道:「即便是成功了,在北渝的史册中,我和沛王一样,也会是一个反贼。这样的方式,百年之后,我无颜面对父皇……」 鹿宁握住他冰凉的手,忧心道:「我知道殿下爱惜羽毛,一直隐忍蛰伏,等着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出现!可是,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呢!」 羽枫瑾垂下眼眸,喟叹道:「我就像渝帝手中的风筝,无论飞的多高、飞到哪里,线和轴都在他手上。」 鹿宁蹙起眉,语气有些着急:「殿下,如果您不在此时剪断他手中,操控你的这条线。那么等你回京之后,岂不 是任他宰割吗?」 听到这话,羽枫瑾蓦地脸色一沉,紧抿着双唇,却没有出声。 鹿宁看着他,心疼的说道:「此次我回去,看到盛京里依旧一片歌舞升平,丝毫没有战前的紧张感,而渝帝对沛王之乱,也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我担心,他让你对付完沛王,转过头就会对付你啊!」 羽枫瑾低垂着眼眸,轻声叹道:「是呀。我做的不好,他就有理由给我定罪。但他更不希望看到我做得好,那样他会更忌惮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我!」 鹿宁紧迫的凝着他,不解的问道:「既然殿下知道这结果,为何不趁机举兵造反,或者你只是暂时躲起来,看着沛王和皇上斗,这样不好吗?」 羽枫瑾笑了笑,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觉得皇上没有防备这一手吗?他早就想到,我会有造反的那一天,所以一直在防备着。不过,他现在春秋正盛,无论我手中有多少筹码,最后都必败无疑!」 鹿宁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却十分担心他:「那殿下究竟还要等多久?」 羽枫瑾拉起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的说道:「放心吧,这一盘棋,我已经布局数十年,很快要分出胜负了!」 「好,一切都听你的。」 鹿宁紧紧的抱住他,感受到他的身子,似乎在发抖。 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心中默默叹道:殿下,我明白你的脆弱、你的寂寞! 所以,不要怕! 我会在这里,一直一直陪着你,陪你走到最后…… ——霍宗胥—— 经过了一天一夜,船终于行驶到渝州。 一行人刚下了船,就立刻火急火燎的赶往渝州府衙。 令人欣慰的是,渝州这里风平浪静、百姓们生活如常,似乎并没有受到沛王的影响。 众人见到此状,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也更加佩服羽枫瑾的判定: 果然,相比江州来说,渝州这里更适合作战。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行,引来无数百姓的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大家走到城门口,却被守城的士兵拦下。 戴德孺走向前去,向守城头领拱手道:「本官乃是江州知府戴德孺,想要入城去见渝州知府,劳烦头领给予放行!」 头领看了他一眼,又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大部队,沉声问道:「听说翊王和你们在一起?」 所有人都相视一怔,忍不住看向队伍中的翊王,每个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他们竟然知道翊王在此,莫非沛王的探子,已经渗入渝州了? 叶青峰手缓缓摸向刀柄,一步走到羽枫瑾的身旁,警惕的环顾着面前的官兵。 戴德孺却不动声色,拱手问道:「本官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本官现在要见渝州知府,劳烦头领放行!」 头领是个火眼金睛的人物,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气度不凡的羽枫瑾。 他也不多说话,只向身后的人一摆手,一众手持兵刃的官兵,立刻跑过来,气势汹汹的将羽枫瑾等人团团围住。 戴德孺等人紧张的缩在一起,惊恐的看着这些突然从天而降的官兵,甚是手足无措。 鹿宁右手一挥,宝剑在手。 她一步走到羽枫瑾身前,与叶青峰将羽枫瑾死死护住,不让官兵靠近一步。 此时,戴德孺也不再客气,他脸一沉,高声质问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拦住本官的去路?」 然而,那些士兵只是神色严肃的看着他们,却无人应答。 这下子气氛更紧张了,戴德孺带来的兵,也纷纷抽刀出鞘,摆 开阵仗与对方形成了抵抗之态。 戴德孺也摆出知府的姿态,扬声呵斥道:「你们究竟是渝州府衙的人,还是沛王的人?让你们的头儿出来说话。否则,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可那些士兵既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对他们动手,似乎只是拦住他们的去路,不让他们随意离开而已。 戴德孺等人面面相觑,不知眼下的情景是战是合,还是该立马离去。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随着一声高亢的「闪开!」 面前的士兵立刻闪开身,让出一条路来。 众人凝目远眺,看到一位身躯九尺、目炯双瞳、眉分八字的男子,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看着他穿着一身与戴德孺一样的官服,便知他就是渝州知府。 还未等戴德孺开口质问,那人便飞身下马,走到众人面前,粗声粗气的说道:「请翊王殿下出来说话!」 众人均屏息凝神,谁也没有出声。 鹿宁则一步当先,剑指来者,凛声问道:「什么翊王?你找错人了吧?」 男子打量她一眼,冷笑道:「这一大帮男人,怎么派一个小女子出头?你们不是翊王从江州府衙带过来的人吗?翊王他人呢?」 众人心中一凉:完了!这些人将自己的身份底细,都摸个清楚。 如果对方真的是沛王的人,他们可就完蛋了! 鹿宁手中的宝剑越攥越紧,心中在不停的盘算着:如 果自己和叶青峰拼死相护,保着羽枫瑾出去应该没有问题,可其他人……只能看天命了! 正待她沉思之际,羽枫瑾却绕过她,大大方方的走出来,淡定的说道:「我就是翊王,来者何人?」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三章 尔虞我诈生死斗(三) 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立刻撩袍跪在他面前,抱拳拱手道:「殿下,卑职是江州知府霍宗胥!得知殿下带人来到渝州,特来相迎!」 羽枫瑾负手而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随即轻哼一声,发出一声冷笑:「霍大人有心了!如此特别的迎接方式,让本王还误以为,是叛军来缉拿本王的呢!」 他特地咬着「叛军」二字,显然对面前的男子并不信任,反而有一些反感。 不过,这也不怪他如此武断。一般来说,做知府的人,都是自幼读书的文人。 可眼前这男子,生得面目可憎、虎背熊腰、十分彪悍,像个武官,却一点儿书生的模样都没有! 霍宗胥左右看了看剑拔弩张的气焰,顿时大悟,忙哈哈大笑起来:「方才让殿下受惊了,真是过意不去!其实卑职只是让他们想办法留住殿下爷,并加以保护!想必他们是听错了指令,才会如此莽撞!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紧抿双唇,脸色未见改变。 戴德孺却一步冲向前来,指着霍宗胥的鼻子痛骂起来:「浩哥霍宗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试问你摆出这种阵仗,是迎接王爷的方式吗?我看你就是沛王的同伙,要抓住翊王去邀功的!」 霍宗胥并没讲此话放在心上,反而插着腰大笑起来:「哈哈!您就是戴知府把,真是失敬、失敬!霍某自幼习武,少年时才开始读书。所以,平日里做事难免有些粗犷,还望戴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而且……霍某也想看看,翊王殿下是否如传说中的那般睿智多谋、胆大心细!」 说罢,他将锐利的目光重新投在羽枫瑾身上,毫无避嫌之意。 这话并不让羽枫瑾觉得意外,始终淡定地看着他,平静地问道:「习武之人不拘小节,本王可以理解。却不知霍大人因何要试探本王?」 霍宗胥目光灼灼,忽然笑着的问道:敢问殿下前来渝州,可是为了平叛?」 羽枫瑾微眯着眼看着他,脑中快速忖度着他的用意。 很快,他淡定地点了点头,口气十分坚定:「不错,这些江州府衙内的官员,追随本王而来,正是为了反叛之事!」 他的这句话,让跟来的人倒吸口凉气。因为众人都觉得,这个霍宗胥是不怀好意。 可羽枫瑾知道,如果是沛王的人,方才就将自己拿下了,根本不会有这么多废话。 所以,这个霍宗胥依旧是在试探! 只不过,方才试探的是胆量,这次试探的是——诚意! 果然,霍宗胥抱拳拱手,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卑职可要恭喜殿下了!」 这句话让羽枫瑾一怔,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霍知府此话何意?」 霍宗胥哈哈大笑道:「沛王那贼人,在岭南地区一向名声不好,所以支持他的人不多!而殿下您此次到岭南来治水、剿匪,此番举动甚得民心!由您来平叛更是众望所归。如今您既然有了兵权在手,想要建功立业,必定在此一举!」 这一番话,却让羽枫瑾大吃一惊。 他双眉一竖,凛声问道:「霍知府如何得知,本王已兵权在手?」 然而,霍宗胥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却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 随即,他走到羽枫瑾身边,拱手低声道:「殿下放心,有卑职加入您的阵营,此战必胜!」 这个霍宗胥虽然胆大鲁莽,却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 羽枫瑾默默的看着他,心中竟忽然生出一些好感。 他沉吟了一下,轻声笑道:「好,那本王拭目以待!赶快召集所有人,并临时成立了一个平叛指挥部,咱们要立刻召开作战会议!」 霍宗胥 躬身一揖,笑道:「王爷一路奔波,难道不稍事休息吗?卑职可是备好了接风喜宴呢!」 羽枫瑾挑眉看着他,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霍知府,以后咱们是同一阵营的人了,客套的话不必说,这样的试探,本王也不希望再有了!」 这是个聪明又有胆识的王爷! 到此时,霍宗胥已对他彻底臣服! 他相信那些传闻非虚! 看来,世人对他的评价不假,此次战役,他终于看到了希望! 霍宗胥大喜,连忙闪身让出一条路来,抬手示意道:「是卑职鲁莽了!王爷这边请!您要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说罢,渝州的官兵一改方才的模样,均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护送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的进城去。 看着平叛的队伍又增加了人手,大家的信心又增加了不少。 大家更觉得,留下来跟着羽枫瑾,是个正确的抉择! ——作战会议—— 大地苍穹,星月无光。就连议事厅中通明的灯光,也都冲不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气温变得更冷,寒风透过窗隙吹入室内,将一层寒霜铺在地上。 在羽枫瑾的号召下,江州及渝州府衙内的官员,迅速聚到议事厅内,召开了平叛前第一次作战会议。 羽枫瑾自然而然的,成了平叛总都督。 见众人已经到齐,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做此次敌情汇报:「目前,沛王手中的兵力共计八万人。其精锐主力为各地叛乱的士兵,以及招募的土匪、流氓、小偷等社会流窜分子。不过,沛王一直和朝廷中的各级官员有所勾结。所以,他究竟会招来多少同盟军,目前还不得而知……」 霍宗胥大笑着说道:「什么狗屁叛军,虽然人数众多,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咱们的胜算很大!」 羽枫瑾微微扯了扯嘴角,暗道:尽管对方是杂牌军,却有八万人!可自己空有一个兵符,手中却连八千人都没有。 戴德孺看向羽枫瑾,迟疑着问道:「殿下,咱们手中有多少人?」 羽枫瑾思忖再三,他婉转的说道:「我们目前的兵力,与他对抗有些风险,自然还需要召集一些人马。」 霍宗胥却抢过话头,愤愤说道:「王爷,召集人马需要时间。沛王出兵在即,我们必须要准确的判断出,他的下一步行动。」 羽枫瑾凝眸看着墙上的地图,沉声道:「曹州肯定不是久留之地,沛王的举动无非是,不远万里的攻入盛京,杀掉皇上取而代之。亦或者,他会顺流而下,占领洪都并自立为王! 眼下,各地没有接到平叛的指令,每座城池都防备不足、难以应对。 一旦沛王率大军趁机发动进攻,一举攻克洪都,北渝的半壁江山,必然会落入他的手中!」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听后纷纷点头赞许。 戴德孺听得热血沸腾,立刻激动的说道:「殿下,既然形势如此严峻,那您就下令吧!咱们立刻向洪都发兵,阻止事态进一步扩大!」 「是呀、是呀!得赶紧发兵,不然就来不及了!」众人立刻义愤填膺的应和。. 羽枫瑾平静的看着众人的神色。 在群臣激愤、悚然动容之际,他却一抬手,淡淡的将他们打断:「不急!今日咱们只是第一次开作战会议,军队并未整顿好,就立刻出征,未免有些操之过急!这样吧,等本王和二位知府整顿完人马,会商议出一个行动方针的,今日就先到这里,大家散了去休息吧!」 众人听到这话,如同当头浇了盆凉水,大家面面相觑。 戴德孺忍不住问道:「殿下,作战讲究时 效,我们既然已经个预估到沛王的作战计划,何不尽快行动,恐迟则生变啊!」 羽枫瑾却不紧不慢的说道:「作战的确讲究时效,可我们现在配合不足,而对方却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如果真上了战场,怕是还未等敌军打过来,我们就自乱阵脚了!这件事急不得,必须要计划缜密方可!」 这一次,霍宗胥站在了羽枫瑾这边:「我同意王爷所说!没有计划的行动,无非就是去送死,还不如不去!」 听到这里,大家也不敢再坚持,便向羽枫瑾拱了拱手,就纷纷散去了。 ——诡计—— 等众人散去,羽枫瑾立刻返回驿站。看到他回来,鹿宁和叶青峰忙迎过去,关切的询问着:「王爷,会议进展得如何?咱们何时出兵?」 羽枫瑾拉起鹿宁的手,拍了拍叶青峰的肩膀,沉声道:「咱们进去说吧!」 说罢,二人便并肩返回屋内,叶青峰则警惕的守在门外。 进屋后,二人并肩而坐。 鹿宁为羽枫瑾斟了杯茶,放在他手中,轻声道:「喝杯茶,润润喉咙再说吧。」 羽枫瑾捧起茶杯,浅抿了一口,皱眉道:「宁儿,我需要马帮做件事!」 「你说。」鹿宁爽快的答着,丝毫不做迟疑。 羽枫瑾放下茶杯,平静的说道:「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和沛王去拼,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我需要马上调兵遣将。可调兵需要时间,我们必须拖住沛王!」 鹿宁沉吟了一下,问道:「殿下需要多久的时间?」 羽枫瑾看着她,淡定的说道:「十日!我需要沛王按兵不动,在曹州呆上十日!」 鹿宁倒吸口凉气,迟疑道:「殿下,迟则生变!沛王筹谋这么多年,怎么会乖乖等上十日呢?再者,怕是这十日内,这北渝的半壁江山早已沦陷。」 羽枫瑾却温柔的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让他等上十天!不过,这件事只能马帮去做,而且要严格保密,就算是咱们的同盟,也不能透露半分!」 鹿宁微微一怔,狐疑的问道:「殿下是对二位知府大人……不信任吗?」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四章 杀气茫茫夜如昼 羽枫瑾神色一暗,神色颇为无奈,唯有轻轻一叹,道:「本王一向不愿意怀疑身边所用之人。可如今沛王的势力,已渗透到各级官员。而此一役为背水之战,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所以,本王也只能如此!」 鹿宁抬眸望着他,又狐疑地问道:「殿下方才不是开了作战会议吗?如果这里面真有女干细,我想他们一定会将你的话转述给沛王的。拿他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放心吧。」 羽枫瑾看向她,微微一笑,说道:「会议上,我根本没说任何作战计划,也并没有说咱们的真实实力。而且以后,我也会在行动前夕,再宣布行动计划。这样,就确保探子没机会去通风报信了!」 鹿宁抱着双臂,心中颇为不解:「既如此,那何殿下不干脆取消作战会议,那岂不是更万无一失?」 「那不行。」羽枫瑾轻轻扬了扬眉,解释道:「现在的队伍都是临时组建的,稍有不慎,就会分崩离析。所以,决不能让他们感觉到被怀疑,否则即便我们占了天时和地利,也会失了人和!」 这一番话不难理解,鹿宁看着他瘦了一圈儿的侧脸,有些心疼地轻叹道:「真是辛苦殿下了!想必整日这版左右逢源,一定很辛苦吧。」 羽枫瑾淡淡笑了笑,一伸手将她轻揽入怀,声音中多了分柔情:「还好。有你陪在身边,似乎也没觉得那么累了!」 鹿宁双颊微微一红,染上一抹娇羞,她轻靠在爱人的胸膛,心也跟着坚定下来。 在二人的相依相偎中,窗外的暮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与渝州一片岁月静好相比,此时的曹州,却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在孙燧被斩首之后,沛王迅速占领了曹州。 曹州的百姓,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滞留在城中成了困兽。 谁也不知道,等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城门口有重兵把守,对进出的百姓详加盘查、搜身,有可疑的人都会被扣下,拉到府衙中去严加审讯。 沛王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对全城百姓的言行,都加以监视和控制。 但凡有妄自议论沛王的人,都会被推门而入的官兵带走,关入大牢强加教育。 沛王甚至还找来说书人,在全城各个公共场所,轮番去讲他自己编纂的悲情故事,内容和他曾经与孙燧说的差不多: 当初先皇将皇位给了自己,而渝帝是如何耍手段,害得他不但失去皇位,还被困在曹州。 他用这个故事,反复给百姓们强行灌输,企图让大家尽快认可自己的新身份! 曹州的百姓叫苦不迭,却叫天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仿佛被皇上抛弃在曹州,任他们自生自灭。 大家自然知道沛王的鬼心思,也明白当下的处境。 可无人敢反抗,只能不得不认可沛王的身份,对他发布的政策都言听计从! 而百姓这样的顺从,自然是沛王喜闻乐见的! 平复了百姓,接下来便是屯兵、驻防,如羽枫瑾所预料的那般,沛王他正在召集人马,准备攻取洪都,自立为王。 忙活了一整天,沛王巡视完军营,便坐着马车,招摇过市般的返回王府。 马车行驶在大街上,发现街头巷尾都贴着大红的告示。 许多百姓围在告示前观看,时不时的交头接耳,脸上表情有些兴奋。 「停车!」沛王满腹狐疑,立刻叫停了马车,命随扈前去查看情况。 见到沛王的马车过来,告示前围观的百姓,立时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扈随手抓了一个百姓,厉声询问了一番,便撕下 一张告示转身返回,禀报道:「昨天一夜之间,曹州城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很多朝廷颁布的告示!」 「拿来!」沛王一把拿过告示,展开来一看,不禁皱起眉头。 这告示上写的大致内容是说:: 皇上得知了曹州沦陷之事,已调派岭南周边地方军十六万人、另命两位都督各领兵四万人,分进合击、平定叛军。 沿途所经的府衙,务必妥善接应。 沦陷地区的百姓切勿慌张,更不要投靠叛军,在原地等待朝廷救援! 沛王一时没有分辨出,这张告示的真假。 只不过,他十分清楚,这张告示在警告他——将有数十万大军,提着大刀向他走来,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然而,沛王也不是好糊弄的,他攥着这张告示,冷声道:「可有查清,是何人张贴的此告示?」 随扈摇了摇头,说道:「没人看到是何人张贴,也不知是何时张贴,一大早起来,这些告示就出现在城中各处!张贴者能躲过巡逻的士兵,想必绝不简单!」 沛王反复看着告示,满腹狐疑:如果真是朝廷派人来张贴,为何他们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如果不是朝廷张贴的,又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敢和自己作对? 当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翊王!然而,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觉得,此时的羽枫瑾只能顾着逃命,根本没有这个胆量和机会,来对抗自己。 原因十分简单——渝帝不会给翊王调兵遣将的权利! 然而,他绝对猜不到的是:曹州城内,藏有许多马帮的兄弟,他们半夜扮做巡逻兵的模样,将这些翊王伪造的文书,贴满了大街小巷。 沛王将告示撕个粉碎,冷声道:「派人迅速将这个告示全部清空,另外,多派些人手明察暗访!一定要救出那个张贴的人!」 「是,卑职遵命!」随扈一拱手,便立刻转身离去。 沛王沉吟了一下,刚要让车夫驾车离开,却见不远处,有几个官兵正推推搡搡的押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人,往府衙的方向走去。 沛王皱了皱眉,暗骂道:今天怎么这么多状况! 随即,他又叫来一个随扈,命他将那一队官兵带过来。 随扈连忙前去通传,那队官兵中的头领,见到沛王坐在马车中,连忙小跑着过来,向他拱手一揖,神色甚是恭敬。 沛王指着那两个人,沉声道:「那两人是怎么回事儿?」 头领向他一拱手,正色道:「殿下,今天守城的侍卫,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入城,就对他们搜身,从他们身上搜出几个特殊的蜡丸。」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几个特殊的蜡丸,双手递给他。 沛王仔细看了看蜡丸,凭借着多年收集情报的工作,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专门用来传递机密信件的方式。 这样的蜡丸看上去普通,实际上保密性非常好,而且雨水不容,遇到有人搜查,可以吞进胃中,事后再排除体外。 他脸色一沉,连忙将蜡丸打开,见里面果然夹杂着机密信件。 看完信件的内容,他着实吓了一跳,脸色更加难看。 他一把攥住信件,咬牙道:「将那两个人好好审讯一番,一定要让他们吐出所有实话来!」 「是,遵命!」头领恭敬的目送沛王的马车离开。 沛王本来要回府休整,可现在却调转马头,再次返回到军营中。 他一脚踹开大门,正和准备离开的许泰,撞了个满怀。 看到一脸怒色的沛王,许泰将本要冲口而出的脏话吞了回去。 他忍住怒气,连忙拱手问道:「殿下,您如此生气,是怎么了?可是行动出了什么意外?」 看到许泰,沛王立刻拿出药丸中的密信,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日在城门截下了这封信,是翊王写给曾瑞的。嘱咐他按照以前二人的约定好,极力劝说咱们尽快离开曹州,进攻洪都。到时,就会有朝廷的人马,在中途进行前后夹击,将咱们一举拿下。事成之后,他会按照承诺给曾瑞一个爵位!而且,皇上已同意封赏之事!」 「妈的!难怪当初皇上只杀田不恕,却绕过了曾瑞!」 听到这话,许泰顿时怒不可遏,插着腰大骂道:「殿下,曾瑞这狗贼人竟敢背叛我们!咱们怎么办?要不要马上下手?」 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沛王眼珠一转,却抬手打断了他。 他背着手转来转去,忽然奇道:「这件事太过蹊跷了!朝廷的告示刚刚出现,这几个蜡丸就被搜出来了。怎么说,都觉得太过凑巧了!」 同样是武人出身,许泰却没有沛王沉得住气,他现在依然暴跳如雷: 「王爷,您可不能耳根子软啊!卑职可听闻,曾瑞以前就和翊王走得很近,不但帮着他剿灭土匪,献出石麟的战略部署图,还劝说田不恕上岸谈判,结果害得田不恕满门抄斩!当时就有人传闻,曾瑞使用田不恕的人头,买了自己一个平安富贵,如今看来此话不假啊!」 这话听着有道理,沛王还是有些迟疑:「如果曾瑞真的和翊王早有勾结,他为何当初要投奔本王,而不是选择翊王?既然加入了叛军,他就没有回头路了,又为何要出卖咱们?」 许泰急得直跺脚,振振有词的说道:「哎呀,殿下,您糊涂啊!那曾瑞连自己老子都能出卖,更何况是咱们啊!再说,他也许就是用投奔为借口,潜入到我们身边,为了探听我们的作战计划,好报告给翊王啊!」 沛王沉吟了一下,又问道:「若果真如此,那些朝廷的告示,又如何解释?」 「这还不简单吗?」许泰急切的解释道:「这正是朝廷用来威胁咱们,让咱们自乱阵脚的招数!您想想,曹州易守难攻,只要将咱们赶出曹州,他们就能前后夹击,将咱们一举歼灭了啊!」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五章 杀气茫茫夜如昼(二) 和许泰的义愤填膺相比,沛王似乎比方才冷静了许多。 他眺望着操场上,整齐有序的士兵们,沉声说道:「还是等本王先问过他后,再做打算吧!眼下是关键时刻,咱们可不能中了敌人的离间计,被人从内部瓦解掉啊!你忘了,石麟不就是这样死的吗?」 许泰本就对曾瑞看不惯,有了机会除掉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好!那我现在就将他抓来,您好好问个仔细!若他真是羽枫瑾的探子,我当场宰了他!」 说罢,他拱一拱手,便转身愤然离去。 ——按兵不动—— 看着许泰离去,沛王负手而立,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眼下十分关键,即便曾瑞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也决不能当场与其撕破脸! 因为兵都是曾瑞带来的,若是惹怒了他,自己的大业未成,便有可能胎死腹中。 而如今皇上得到风声,自己显然已没有退路了,唯有背水一战,放有可能大获全胜! 正在他深思间,许泰带着曾瑞已疾步走了回来。 看到沛王面带异样,一丝不安掠过心头,曾瑞连忙拱手一揖,神色十分恭敬:「殿下,您要见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沛王上下打量他一眼,眼色有些复杂。 不过是一个时辰未见,再见到自己的盟友时,自己的心境竟全然改变了! 深思了一下,沛王没有直接质问,装作无事般问道:「你可听说了,今日城中忽然被贴了许多告示。本王半途返回,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说着,他将街上的告示拿给曾瑞。 曾瑞接过告示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才毫无保留地说道:「殿下不必多虑,这告示很大可能是假的!咱们的计划十分周详,即便是朝廷的兵马真的来了也无用!」 沛王盯着他神色如常的脸,继续试探:「以你所见,如果这是真的,咱们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曾瑞对眼下的情况毫无察觉,如往常那样直抒胸臆:「殿下,我认为,趁着现在朝廷兵马未到,各地府衙还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及早出兵直奔洪都。如此一来,不假时日,则大业必成!」 听到这话,沛王和许泰心照不宣地相看一眼,在交汇的目光中似乎确认了什么。 随即,许泰的脸上浮现不屑之色。 老女干巨猾的沛王,却依旧不动声色:「曾瑞,现在我们就出兵,会不会有些仓促?本王怎么觉得这告示,是朝廷的调虎离山之计!不如咱们再等一等,看看朝廷的风声再行商议,如何?」 曾瑞却十分坚持自己的意见:「殿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咱们应立刻直奔洪都才是上上策啊!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犹豫!」 听到这番诚恳的话,许泰却有些忍不住满腔怒火了。 他脑袋一热,未等沛王说话,便猛地推了曾瑞一把:「曾瑞,你的狐狸尾巴可算露出来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翊王是一伙儿的。你让我们前往洪都,不就是想将我们骗出曹州,让翊王将我们前后夹攻,你好前去领赏吗!还装什么装,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曾瑞听得云里雾里,连忙看向沛王,不解地问道:「殿下,他这话是何意啊?」 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沛王也不想再忍下去了。 他将蜡丸中的短笺丢给他,声音比方才冷了许多:「今日在两个入城的人身上,搜出一个蜡丸。蜡丸中有这个字条,不如你先看看,再向本王好好解释一下吧!」 曾瑞连忙拿过短笺匆匆看了一眼,血色霎时间从脸上退去。 「殿下,这是翊王的诡计,您绝对不能信啊!翊王 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实际上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当初若不是我轻信了他,就不会妄送义父的性命!」 他恨不得多长条舌头来解释,急得鬓角已被汗水打湿。 「笑话!」许泰睁着眼怒瞪他,咬牙切齿地喝道:「我怎么听传闻说,是你为了保命和荣华,才将田不恕出卖给翊王的!要不然,朝廷为何只杀田不恕,却不杀你?」 旧事重提,让曾瑞脸色一沉,顿时火冒三丈。 他是个土匪不是文人,对许泰一直容忍,也不过是碍于沛王的面子。 可当他听到自己被如此污蔑时,便忍不住怒斥道:「许泰!你看我不顺眼,我早就知道,我一直不想搭理你,你可别得意忘形!我手中有五万兵马,如果我和翊王是一伙儿的,何必都交给沛王?你说对沛王忠诚,怎么不见你给他招来五万人马?」 许泰逼近他,也不甘示弱是的吼道:「别以为你有兵就得意忘形!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若不是沛王这么多年罩着你,你和田不恕能逍遥得了?」 曾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躬身向沛王一揖,正色道:「王爷,外人说什么我不在乎!请王爷相信我,我与那翊王有不共戴天之仇,是绝不可能投奔他的!您想想,我亲手杀了幽州知府张维城,这事儿天下皆知,朝廷怎么会再接受我的招安?」 许泰也连忙走过来,拱手道:「王爷!这小子心中歹毒,那张嘴可会说得很,您可千万不能轻信啊!您想想,这事情怎么就这么巧?翊王诬陷谁不好,偏要去诬陷他,然后曾瑞就恰好提出,让咱们离开曹州!」 「你少在哪儿血口喷人!」曾瑞双眼喷火,冷声怒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要王爷攻入洪都,自立为王的人可是你!我只不过劝他早日行动而已,是不是你也和羽枫瑾有勾结啊!」 「够了!」沛王一声怒吼,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他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便背负着双手,慢慢的踱着步,心里暗暗忖度着: 朝廷公告在前,蜡丸密信在后,此时曾瑞说的内容和蜡丸上一样,就让他更加确信——曾瑞和翊王一定有所勾结! 不过,现在还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沛王自信,即便曾瑞是叛徒,他也能对付! 片刻之后,他站住脚,看向二人,发布了最终的指令:「本王想了想,不管布告是真是假,都暂时留在曹州,哪里也不去!」 「王爷!」曾瑞大惊,连忙拱手还要再劝。 沛王却抬手打断他,沉声道:「你不必再劝!本王心意已决!你若再劝下去,本王就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了!」 曾瑞眉头皱了皱,只好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说罢,便狠狠瞪了许泰一眼,在他得意的注视下愤然离去。 ——按机行事—— 天色将晚,突然又下起了大雪。再过几天便是元旦,可渝州的府衙内,却没有半分过节的喜悦。 征兵的事,进行得如火如荼,还不到十天,羽枫瑾就成功召集了八万人。 虽然这也是一支,连沛王都自叹不如的杂牌军,可是在人数上,确实能与之相抗衡了! 这样显著的效果,惹得众位官员们,一个个热血沸腾、头脑发热,还未打胜仗,却更似打了胜仗!. 一大早,所有人都聚集在议事大厅内。 烧得正旺的炉火,映着每个人因兴奋微微发红的脸。 羽枫瑾披着大氅,坐在军方布略图前,似乎在等着谁。 忽然间,大门被打开,一股股冷风被灌进来,冻得所有人猛地打了个寒战,立刻往门口瞧去,只见叶青峰面带喜色的走进门来。 羽枫瑾立刻站起身迎过去,问道:「青峰,事情有何进展?」 叶青峰一步走到跟前,激动的说道:「殿下,好消息!沛王果然对密函信以为真,因此和曾瑞产生了分歧,暂时不打算出兵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而屋内其他的人,立刻站起身来,发出雀跃的欢呼声。 喜悦过后,叶青峰连忙问道:「殿下,咱们的兵力,聚集得如何了?」 羽枫瑾微笑着说道:「前段日子,我已草拟了紧急文书,向全国各地发出去了。到目前为止,咱们的兵力已达到八万!」 「太好了!」叶青峰笑着松了口气,似乎看到了获胜的希望。 霍宗胥却有些担忧的说道:「哎,只可惜正规军的数量不够。所以,只好征用了民兵。不过,好在百姓们响应积极,无论是老弱病残都过来报名了!」 听到这话,叶青峰不觉一怔,不安的问道:「老弱病残?这些人能打仗吗?」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会心笑道:「这不重要,就算不能打仗,能来壮壮声势、摇旗呐喊也行。毕竟,我们在人数上,绝对不能输给他们!」 听到这话,戴德孺代表大家,向羽枫瑾催促道:「殿下,既然咱们已经聚齐人马,不如就尽快出兵,和他们决一死战吧!」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羽枫瑾的沉默。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背着手在屋里,一声不响的走了几圈。 久久,他才停下脚来,不紧不慢的说道:「不,我们暂时按兵不动!」 听到这话,屋内的几位大人可炸开了锅。每个人对羽枫瑾的决定无法理解,不由得议论纷纷、颇有微词。 霍宗胥脾气急躁,他率先站起身来,高声质问道:「殿下,没有军队的时候,您一直着急集结军队。如今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我们为何要呆在这里动也不动?卑职实在是看不明白!」 羽枫瑾看向气急败坏的霍知府,淡淡问道:「依霍大人之见,眼下该如何行动?」 霍宗胥立刻眉飞色舞的说道:「如今咱们坐拥数万军队,士气正盛,正是出兵最好的时机。应该趁着敌军尚未行动之际,立刻发起进攻,一举大破敌军!」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六章 杀气茫茫夜如昼(三) 听到这话,羽枫瑾扫了一圈众人。 见大家都纷纷点头赞同,他却始终神色平静:「霍知府因何做出如此判断?」 自幼习武的霍宗胥,轻轻扬了扬眉,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殿下,兵法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眼下正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羽枫瑾再次看了众人一眼,用严肃认真的口吻说道:「霍知府说得固然不错!想必在座各位大人,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可这样的打法,并非兵家的上乘之策。」 「但不知在殿下眼中,何为上乘之策?」遭到质疑,霍宗胥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羽枫瑾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所为兵法的奥秘,依本王看来,只有八字而已!」 霍宗胥向他投去挑衅的目光,拱手大声问道:「卑职请教殿下,敢问是哪八个字?」 显然他有些不服气,质疑眼前的王爷是在虚张声势。 感受到了他的不悦,羽枫瑾不慌不忙地说道:「此心不动,伺机而动!」 此言一出,众人听忍不住低声议论着,谁也说不清,这八个字的真正含义。 这句话也让霍宗胥有些意外,他拧紧了眉头,一脸的困惑不解。 羽枫瑾继而向众人解释自己的观点:「如兵法所言,打仗确实该速战速决。但也要根据不同情况而有所调整。起初,敌强我弱,需要拖延敌军,为我方争取时间。而此时,我军实力大增,敌军必不敢轻举妄动,反而会加强防守。沛王在曹州筹谋多年,已是根深蒂固。如果我军贸然攻城,必将久攻不下,而造成巨大的损失!所以,此举必不可行!但如果我军一直龟缩不出,沛王摸不准我们的情况,定会有所行动。到那时,我军看准时机一举围歼,必获全胜!」 这一番精妙绝伦的兵法解说,将敌我双方的实力、心理、行动,都分析得十分透彻。 在座的官员们相互交换了下眼神,这下子彻底心服口服了。谁也没有再发出质疑,包括一贯好勇斗狠的霍宗胥,此时也默不作声了。 他心怀敬畏的看着眼前这个,儒雅温柔却用兵狡诈的男子,脸上激荡的神色无以复加。 从颍州到渝州这一路,从朵颜三卫的旧部、到狡诈的土匪,再到人比猴精的文官们。 羽枫瑾终于用他的学识、和头脑,一次次让大家心悦诚服! ——敌方先动—— 适逢上元之夜,万家灯火照耀着盛京城。御街上凤灯飞舞、鸾灯腾翔、气势恢弘绝妙。 然而,岭南地区的百姓却没有丝毫过节的喜悦,每个身处其中的人,似乎都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中。 谁也不知道,死亡和新春哪一个会先到。 在曹州苦苦等待数日的沛王,看着院中错落的灯花,和散漫的士兵,心中越来越不安: 告示上的日子早已过了,可知道如今为止,别说十六万大军,就连十六只苍蝇,都没有看到过! 看来那告示果然是假的!就是为了煽动城内的百姓,不再支持自己! 被戏耍的愤怒,让失去理智的沛王,只想到这是渝帝的诡计。 他依旧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羽枫瑾的杰作! 恰在此时,曾瑞大步推门而入。 也不顾沛王难堪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王爷,不好了!听闻翊王拿到了兵符,正在渝州招兵买马,准备前来平叛!」 「什么?」沛王双眉一竖,死死瞪着曾瑞。 一怒之下,将屋内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随即暴跳如雷的骂道:「羽枫瑾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要扶持他,他非但不感激,竟然还帮着仇人来对付老子!真是可恶!」 他口里痛骂着羽枫瑾,心中却万分震撼! 他没有想到,渝帝竟会给羽枫瑾调兵遣将的权利! 这太不符合渝帝的性子了! 沛王气得在屋内暴躁的发着脾气,就算许泰来了,也不敢靠近一步,只能任其发泄着满心愤懑。 直到屋内仅剩一张椅子还算完好,沛王终于颓然坐了下来。 他仰望着天花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在一瞬间,灵光乍现在脑海! 「老子终于想明白了!」 沛王嚯的站起身来,激动的喃喃自语道:「妈的,这个皇帝还是如此狡猾诡诈!他给羽枫瑾兵符,就是想借刀杀人!让老子和羽枫瑾相互残杀,他好能坐山观虎斗!」 这句话虽然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语,可曾瑞和许泰还是一下子明白了个中的含义。 「妈的!王爷这样一说,我也明白了!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好招!那现在咱们怎么办?现在根本没有十六万官兵打来,咱们被羽枫瑾耍了,这要不报复回去,岂不是白白吃了大亏!」许泰插着腰,愤然斥责道。 曾瑞听到这话,虽然没有出声,脸上却满是鄙夷之色。 沛王双眼一眯,寒声道:「是呀!这不过是翊王的缓兵之计,就是为了拖延咱们出兵,好给他留下充足的时间,用来招兵买马!」 许泰眼珠一转,忙问道:「这么说的话,翊王已招齐兵马了?」 曾瑞难掩脸上的鄙夷之色,在一旁不紧不慢的说道:「从他使诈道到在,已过半个月有余,想必定是招齐了人马!不过,如果半个月前,咱们就进攻洪都的话,纵使翊王有通天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我们了!」 许泰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虽然还是一脸的不服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因为他也同样感到气愤和羞耻,自己竟然会上当! 提到这个话题,沛王走过来,一只手抓着曾瑞的肩膀,沉声叹道:「本王的确不该怀疑你!如今看来,是我们中了羽枫瑾的离间计!」 曾瑞即便有气,哪敢对沛王抱怨,只好躬身拱手道:「王爷,咱们都是自己人,就不必说这样的话了。要怪只能怪羽枫瑾太狡猾,他善于利用每个人的弱点!」 说罢,他别有深意的瞥了许泰一眼,唇边挂着一抹冷笑。 许泰胸膛气得鼓鼓的,他一步走过来,粗声粗气的说道:「王爷,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只要您一句话,我们立刻行动!」 沛王也默不作声,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 曾瑞却细想一下,拱手说道:「王爷,翊王频频使诈,明明聚齐兵马却没有出兵平叛!说明他的兵力不足,人数仅够自保,不足以攻城拔寨!说不定卑职得到的消息,也是他命人放出来的!」 听到这话,沛王忽然茅塞顿开,哈哈大笑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传令三军,明日一早,咱们举兵攻向洪都!」 「是!」曾瑞和许泰齐齐躬身,高声应和着,他们苦等了这么久,这一日终于要来了,每个人眼中,都是莫名的激动! 沛王转头看向窗外,冷笑道:「渝帝啊、渝帝!任你多聪明也没用,等我收拾完羽枫瑾,就是你我之间的生死决战!有些旧账该好好算算了!」 三个人相视冷笑着,随即走到了地图前。 许泰指着洪都的位置,傲然道:「只要经过颍州、幽州这两个大关,洪都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那里将会是王爷新的开始!」 曾瑞指着颍州,咬牙切齿的说道:「颍州的张子敬,是我的杀父仇人!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沛王看向一脸悲愤的曾瑞,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 那正好,新账老账一起算!本王也不喜欢这个贪婪的张子敬,既然他喜欢钱,咱们就用钱拿下颍州!」 曾瑞指了指下方的幽州,继续说道:「我宰了他们的张知府,无人敢前去接任,所以幽州群龙无首,是不攻自破!」 沛王看着战略图,得意的大笑道:「看来咱们这一路畅通无阻啊!这一仗咱们必胜!等羽枫瑾和皇上的兵到了,本王已经是新君了!」 曾瑞转过身来,向他躬身拱手,恭敬的说道:「臣提前恭喜陛下!」 沛王垂眸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放心吧,本王登基后,许给你的东西,只多不少!你不必担心!」 ——抵达幽州——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整座渝州城的百姓,都陷入香甜的梦中。唯有驿站的一扇窗,还闪着昏黄的烛火。 窗纸上,映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一直在屋内缓步走来走去,看样子似乎心事重重。一阵敲门声在黑夜中陡然响起,房门很快被打开。 叶青峰大步奔进门来,拱手道:「殿下!沛王果然意识到被骗,已经亲率六万主力军亲征了!」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羽枫瑾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详细的询问着。 叶青峰沉声道:「沛王带兵仅用一天的时间,就攻陷了颍州。」 羽枫瑾虽然已有准备,却还是有些意外:「看来,这杂牌军可真不是白给的!」 叶青峰沉吟了一下,鄙夷的说道:「不是沛王的兵厉害,是范子敬看到沛王-兵临城下,就携家带口的连夜逃跑了!颍州群龙无首,其他人也没了斗志,立刻投降了!」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范子敬的好日子,是过到头儿了!无论谁输谁赢,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说罢,羽枫瑾走到桌边,仔细看着桌上平铺的地图。 许久,他才轻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虽然沛王不算是个聪明人,却极动兵法,他这一个闪电战,打得咱们措手不及!已然失了先机!」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七章 晓箭东来射翠楼 叶青峰皱着眉头,焦急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就算咱们现在出发,怕等咱们追到哪儿,沛王早就在洪都登基了!」 「那倒不至于。」羽枫瑾指着地图,淡定的说道:「走不了多远,他的军队就会在幽州,被老将军拦下!」 叶青峰还是不放心的说道:「我知道父亲英勇异常,他可手中都是一些守城的地方军,恐怕无法抵挡,沛王的六万大军啊!我害怕……幽州被攻下是早晚的事,而且……父亲会受到伤害……」 「别担心!」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安抚道:「你要相信你父亲!他的那些传说,可不是人们杜撰出来的,而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而且,我们自然不能让沛王攻下幽州,继续前往洪都!我会有办法,让沛王不得不调头回来的!」 见羽枫瑾说的如此坚定,叶青峰稍稍松了口气。 一路走过来,从最开始的排斥、怀疑,到现在他对眼前的男人越来越信任了。 而且,在羽枫瑾身边这段日子里,他也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 幽州,位于洪都的上游,若取洪都,必先拿下幽州。 羽枫瑾预言得不错! 很快,沛王就带着主力部队,抵达了幽州的门外。 沛王没把他放在眼中,六万大军浩浩荡荡的站在城外,将幽州围个水泄不通。 身负甲胄的沛王,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队伍最前面。 他向身后的人一挥手,许泰走出来,朝着城头上的守城士兵,高声喊道:「城楼上的人,听着!我们沛王的大军,有十万余人!识相的,赶紧快门投降!王爷会重重有赏!有不投降者,待我们破城之日,就是你们头落之时!」 连哄带吓的豪言壮语说完了,城墙上的人,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动也未动一下。 这让沛王和许泰有些意外:沛王一路势不可挡的事迹,想必早已传到这里。 这伙群龙无首的守城军,不是应该开门投降吗? 怎么会如此平静? 难不成,他们还想搏一搏吗? 沛王和许泰相视冷笑:他们这样的抵抗,无效而可笑! 许泰继续朝着城头上的人,大声喊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负隅顽抗,反而会连累城中百姓,跟着一块儿遭殃!当今皇上昏庸无能、毫无作为!沛王,才是名副其实的皇位继承人!你们若投入沛王的麾下,前途必不可限量啊!」 话音一落,城头上突然之间出现了许多士兵,密密麻麻的一片。 放眼望去,竟数的有些头晕! 不过,这样众多的人数,的确超出了沛王的想象。 他眯起眼,沉声道:「幽州的守军,怎么人数如此之多?这不合常规!」 许泰却不啻的冷哼道:「人数多有个屁用!他们的大将和知府,都被土匪杀了!这群散兵流勇也成不了气候!」 话音刚落,一位身材魁伟、相貌威严的老将军,威风凛凛的出现在墙头。 他睥睨着城下的部队,大笑着喊道:「城下的贼子们!趁老夫还没发威之前,赶快滚回去吧!幽州可不欢迎给你们,你们也休想通过这扇城门!」 这一番话,让城头上的士兵,跟着一切欢呼应援。 沛王和许泰狐疑的相望一眼,他们对于这个人一无所知,也没听到过一点风声,只当他是临时被提拔起来的老头儿。 却决然想不到,这一位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鬼神将军——鬼力赤! 当然,为了保护鬼力赤,羽枫瑾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老将军的身份。 幽州的守军们,也只当此人 是羽枫瑾的随扈,并不知晓他姓甚名谁! 许泰刀指老将,不客气的喊道:「老头儿!你敢报上名来吗?」 鬼力赤俯视着他,冷声喝道:「许泰,你这种宵小之辈,不配知道老夫的名字!还是滚回去,让你的主子和老夫对话吧!」 此话让许泰又惊又怒。 惊的是,对方竟然认识自己! 怒的是,一个糟老头儿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他打马跑到跟前,指着老将破口大骂道:「老头儿!你休要口出狂言!你要么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我可以饶你不死!你若负隅顽抗,我就将你五马分尸!」 「哈哈哈!」鬼力赤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愤怒和嘲讽:「许泰,你孔武有力却暴躁愚蠢!老夫知道,你在军中受到了屈辱,是贪官污吏对不起你,北渝却不曾亏待你!你不该投奔叛军、为虎作伥!你就不怕,你那一身正气、为国捐躯的先祖,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你吗?」 许泰彻底傻了眼! 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儿的老头儿,竟然对自己的事情了若指掌! 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面对兵临城下,却如此淡定? 他有些慌了,朝着鬼力赤失声吼道:「你少在那里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你要是个汉子,就下来和老子真刀真枪的干一仗!」 「哼!」鬼力赤鄙夷的睥睨着他,毫不客气的骂道:「就凭你,也配和老夫斗一斗?别说是你,就算是你那满嘴胡言乱语、痴心妄想的主子,都不配老夫出手!你们还是趁早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老夫杀你们,都觉得脏了手!」 说着,还朝着城墙下啐了一口,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 身旁的守城军,也跟着一起大声嘲笑着。 城楼下的许泰,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脸色由白转绿,由绿转黑,由黑转紫。 他怒不可遏的骂道:「好你个老头儿!你个无名鼠辈,竟敢口出狂言!看老子今日不端了你这城池,将你拖到这墙头上千刀万剐!」 话音未落,鬼力赤突然脸色一凛。 随即,他手一抬,随着一阵鼓声大振,城头上突然出现了繁星般,密密麻麻的箭头,正对着城楼下的六万大军。 鬼力赤看向沛王的方向,冷声呵斥道:「沛王,幽州城里全民皆兵,别说你带着六万大军,就算带着六十万大军,也踏不进这城池一步!」 他的豪言壮语十分振奋人心,身旁的守城军纷纷高声应和着,其气势一时大增,而沛王的军队,气势上反而有些萎靡。 看到眼下的这番情景,沛王自然十分愤怒。 然而,熟读兵法的他自然知道,此时对方气势正盛,而自己的兵却心气不高,若是强行攻城,结果可想而知。 他立刻命人叫回了许泰,并下令:撤军!并在五十里外扎营! ——久攻不下—— 刚到幽州的出战不利,让沛王的人马有些低迷。 令沛王没想到的是,城头上那位威风凛凛、一身正气、铁骨铮铮的老将军,竟然对自己的军中,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一些士兵对他十分畏惧、一些人对他竟产生了敬佩之情! 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鬼力赤的这招杀人诛心,可谓手法毒辣! 中军大帐中,身负甲胄的沛王,正看着幽州的城防战略图,凝眉深思。 曾瑞挑帘匆匆而入,拱手道:「王爷,您找我?」 沛王转过身来看向他,沉声问道:「你对幽州的官员十分熟悉,可知道,今日城头上的老将是何人?」 许泰叹了口气,奇道:「这个……我也没有打听 到!幽州的府衙一向混乱,曾经的大将被石麟杀死,并未听到朝廷有派新人过来。不过,看此人今日的下马威,他应该是个老手,还是个高手!」 这一番话让沛王心中疑云更甚,对那个神秘的将军也更加好奇。 可正所谓知自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对方十分了解自己,可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这无疑让自己这一方落了下风! 正沉事间,许泰也挑帘闯入,一进门就骂骂咧咧的说道:「王爷,你给我五千人马,我今日就给你撞破城门!」 听到这话,曾瑞忍不住冷笑道:「五千人就想撞破城门?我看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们连对方头领是谁、手下有多少精兵良将都不知道,如果贸然出击,五万人都是打水漂!」 「哼!笑话!」许泰冷冷的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懂个屁!想你这种只会打家劫舍的小毛贼,怕是上了战场就尿裤子了吧!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说着,他向沛王一拱手,说道:「王爷,天气越来越冷,咱们此次出行,所带的粮食并不多啊,拖得时间越长,对咱们就越不利!不如咱们现在就出手,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呢?」 曾瑞却拱手反驳道:「王爷,卑职不这样认为。我们应该先探探底,再制定详细的计划,争取一举拿下。若是莽撞行事,怕是会造成重大的损失,还会搓了士气,这对咱们接下来的大业,可是大大的威胁啊!」 「够了!」沛王一抬手,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他背着手沉思了一会儿,才下达了指令:「你们二人说的都有理!这样吧,许泰,今晚你率领五千精兵,前去探探底!记住,必须等夜深人静在出发,并且要潜行靠近,来一个突然袭击!」 「是!卑职遵命!」得到重用的许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挑衅的看了曾瑞一眼,便转身离去。 曾瑞没心情和他斗气,只是面带忧思的站在原地。 沛王看着他脸色难堪,淡淡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担忧?」 曾瑞还是忍不住脱口说道:「王爷,经验老到的将军,一定能猜得出,咱们今晚会突袭,怕是早有防备啊!怕是今晚的突袭,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沛王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说的有理!咱们眼下的确急需知道,对方的实力。所以,你有什么建议吗?」 曾瑞仔细想了想,说道:「我身边有一亲信叫潘鹏,是幽州本地人士。不如让他入城去劝降,您意如何?」 沛王皱起眉头,泛起了嘀咕:「劝降?那位老将军可不像是,会被劝降的人!」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八章 晓箭东来射翠楼(二) 曾瑞却不以为意的笑道:「此人去劝降是假,打探其身份和幽州情况才是真!这个潘鹏以前是幽州的地方军,所以在军队里,他有不少的旧相识。这些守城军又不是铁板一块,一定能大探出什么东西来!!」 听到这里,沛王点点头赞同,道:「好!既然如此,就让他去试试吧!」 曾瑞大喜,立刻拱手道:「是!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 ——夜袭—— 在许泰的摩拳擦掌、焦急等待中,夜色终于暗了下来。可刚一入夜,气温就骤降,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之下。 士兵身上的盔甲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身上的衣衫,已经不能全然抵御寒冷。 五千人的先行部队,迎着凛冽的寒风,站在营门外,呼出来的白气,在黑夜中凝成一片云雾。 树枝上结了许多晶莹的冰溜,在月色下散发着微弱的光华,脚下本来松软的土地,在寒霜下变得坚硬光滑,让马匹和人都步履维艰。 这样的气温,在岭南地区是很罕见的。 即便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沛王,也没有提前做足准备,只能硬着头皮,按原计划进行。 为了不打草惊蛇,五千人冒着夜色,悄无声息的艰难前行。 他们带着云梯走到城墙下,便立刻停了下来。 许泰在城墙下观察了许久,见城楼上守卫人数不多,而且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行踪。 他得意的笑了笑,便挥了挥手中的旗子。 五千精兵得令,立刻默默无闻的开始搭设登墙用的云梯。 大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人群中忽然有人「咦」了一声。 虽然声音不大,在安静的黑暗中,还是格外的响亮。 许泰皱着眉头,满心怒火的看向声源之处,可身旁却响起越来越多的声响。 许泰这才发现,高大的城墙竟全被浇上水,水冻成了大冰坨子,攻城的云梯,根本搭不上去,更别提让人攀爬上去了、 恰在此时,头顶上突然传来响动,还未等他们抬头去看,无数个巨石从城头滚落,狠狠的砸在士兵的身上。 霎时间,脑浆和鲜血喷溅了满墙,惊恐的哀嚎声响彻天际,惊醒了五十里外,营帐中做着美梦的将士。 「不好!快撤!」 许泰意识到中了埋伏,立刻下达了撤退的指令,便带着剩下的人,连滚带爬的往回赶。 然而,马儿在冰天雪地中,根本跑不快,一众人逃跑的背影甚是滑稽、狼狈。 徐天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看去,发现已经脱离了巨石的伤害范围,才松了一口气。可是,这一口松的太早了。 方才还平静的墙头上,突然亮起无数的火把,远远望去好似一条火龙。 糟了! 许泰心中一惊,却见墙头上,突然又冒出许多弓弩手。 正在他惊惶之际,随着一声令下,无数利刃闪着瘆人的寒光,撕破黑夜向他们射过来。 此时的许泰,已顾不得许多,他从身旁拉来一个小兵,挡在自己的面前,掩护自己往后退去。 小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漫天的弩箭,活活扎成了筛子,很快便断了气。 等许泰逃到了安全之处,看着死状极惨的小兵,不由得一阵后怕。 漫天飞舞的弓箭终于停下来,许泰放眼一看,自己带来的人全军覆没! 该死!竟中了诡计! 许泰一边惊恐的喘着气,一边恨得咬牙切齿。 恰在此时,城头上又出现鬼力赤伟岸的身影。 他看着狼狈逃窜的许泰, 大声嘲笑着:「许泰,你这样贪生怕死的鼠辈,不是老夫的对手!还是那句话,幽州城你们进不来的,还是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吧!」 「妈的!」许泰恨恨啐了一口:「老家伙!咱们走着瞧!」 ——劝降—— 看到许泰带着五千精锐,意气风发的出门去。 不过一会儿,却只身一人满身是血的狼狈而归。 夜袭失败了!印证了曾瑞的寓言! 他只是冷笑的看着失败者一眼,便转身去筹备自己的阴谋。 而这样的大败,让善战的沛王着实一惊,对那位神秘的老将更加好奇,心里也隐隐产生了一丝畏惧! 畏惧鬼力赤的人,可不知有沛王。 许泰每每一想到,今晚差点命赴黄泉,就吓得一身冷汗。再一想到他对自己了如指掌,就更加不敢冒进。 而六万大军,亲眼看到了初战的惨烈,军中一时士气大跌,每个人的情绪都十分低迷。 沛王急得团团转,催促着曾瑞尽快实施他的方案! 寒风凛冽、明月如钩,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在城头上来回巡逻。 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一个小队,端来一桶一桶的水,浇在城墙上,让上面的冰更厚、更实! 幽州军营内,鬼力赤正坐在中军大帐内,一件一件擦拭着满屋的兵器。 殷正茂突然挑帘而入,拱手禀道:「帮主,城外有一名潘姓男子,声称自己是沛王的说客,想要与您见上一面!」 鬼力赤手中的活儿不曾停下,只淡淡的「嗯」了一声,殷正茂便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返回,这一次他身旁,带着一名三角眼的男子。 殷正茂抱拳拱手,说道:「将军,人来了!」 在外人面前,他们不能叫鬼力赤为老帮主,只能称他为将军,这是鬼力赤定的规矩! 潘鹏满面堆欢的,向鬼力赤深深一揖。 可鬼力赤眼睛都没抬一下,他赤裸着上身,专注于手中的兵器,自始至终也没说一句话。 殷正茂淡定的站在一旁。 潘鹏却觉得有些尴尬,便主动开口道:「将军在上,小的潘鹏,是曾瑞的属下……」 鬼力赤终于出声打断他,毫不留情的说道:「曾瑞算什么东西!他个狗腿子也配和本将军说话!」 潘鹏一怔,脸上的神色变了变,态度比刚才更加谦卑:「将军息怒,小的是沛王殿下派来,有事想与将军面谈!」 鬼力赤还是看也不看他,不耐烦的说道:「有屁快放!」 虽然他态度不好、语言粗鲁,却还是让潘鹏心中一喜。 他立刻满脸陪笑的说道:「将军,沛王说如果您肯开门投降,他会封您平安侯,并将幽州交由您来管!至于金银珠宝,您想要多少,沛王都会满足您!」 鬼力赤放下兵器,拿过一块干布,沾着雪水擦拭着身子,一句话也没说。 潘鹏见他态度不明,继续讪讪的说道:「当然,沛王还特地嘱咐了!如果老将军有别的需求,也不是不能商量的!您可以提出您的要求,小的替您转达!」 鬼力赤冷哼一声,讥讽道:「沛王真是好大的手笔啊!只要投奔他,就***得做、尽享荣华,是吗?」 潘鹏知道自己打动了他,便立刻挺直腰板,陪笑道:「没错,沛王正是此意!」 鬼力赤突然脸色一沉,双目喷火的瞪着他,低沉着嗓子问道:「那如果……老夫不肯招降呢?沛王又当如何?」 鬼力赤慑人的目光,让潘鹏不由得全身一颤。 他呆立了许久,才讷讷笑道: 「将军,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算您再厉害,可沛王带兵已将幽州围个水泄不通,你们是撑不了多久的。所以,攻下这幽州城是早晚的事。到那时,沛王承诺的荣华富贵非但没有了,怕是您的性命,也保不住了啊!」 听他说的煞有介事,鬼力赤看向殷正茂,指着潘鹏大笑道:「你听听,这人还没喝酒,就开始说疯话了!你觉得我们抵挡不住沛王?」 殷正茂面带不屑,冷冷笑道:「潘鹏,是你们首战大败,锐气大搓,而我们去士气大震,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啊!说实话,我还以为你来是替沛王求和的。没想到,事到如今,沛王竟还死鸭子嘴硬,敢来威胁将军!真是不知死活!」 潘鹏眼珠一转儿,觉得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便阴阳怪气的说道:「小的以前当过兵,幽州城内的士兵有多少人,小的最清楚。沛王的实力,小的也很清楚!小的劝将军还是趁早投降为好!就算您不在乎生死,难道让跟着你的那些弟兄,也枉送了性命不成?」 鬼力赤忽然提起偃月刀,直指得意的潘鹏,冷声呵斥道:「住口!你和那个沛王,都一样是个蠢材吗?」 看着明晃晃的刀剑,潘鹏吓得一个激灵,一滴冷汗顺着鼻尖低落,双眼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鬼力赤双眉一竖,义正言辞的骂道:「你们把军队堵到城门口,企图攻城掠寨、烧杀抢掠,还指望我能开门,放你们进来祸害百姓!沛王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企图谋朝篡位,竟还想拉着我们入伙,也做个反贼? 你们这些无耻鼠辈,不懂得礼义廉耻、忠义仁孝,不但毫无骨气、为虎作伥,竟敢污蔑老夫手下的兵!我告诉你!老夫手下的兵,都长着钢筋铁骨、一颗熊胆,有我们在,你们休想踏进幽州一步!」 这一番言辞,将潘鹏骂得狗血淋头。他吓得张口结舌、面如土色,脸上冷汗涔涔,却不敢扯袖子去擦。 终于,潘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鬼力赤冷眼看着他,沉声道:「看样子,你是说完了?还是无话可说了?」 潘鹏讷讷的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不再言语。 因为他明白了,这个将军是说服不了的。 鬼力赤收起偃月刀,看向殷正茂,冷喝道:「拿下他!」 「是!」殷正茂带着几个兄弟上来,在潘鹏一脸茫然时,便七手八脚的将他五花大绑起来,并退出-中军大帐。 随后,殷正茂返回打仗,拱手问道:「将军,这人该怎么处置?要不要除掉?」 「不!」鬼力赤抬手阻止他,说道:「咱们当然要处置他,不过,这样悄无声息的除掉他,岂不是可惜了!先审审他,明日咱们来个杀鸡儆猴!」 「得咧!」殷正茂嘿嘿一笑,眼中闪烁着异常兴奋的色彩。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九章 晓箭东来射翠楼(三) ——喋血城墙—— 日升月落,幽州城的百姓,生活如往常一样平静。 不知他们是相信鬼力赤,能抵御沛王的功攻击,还是已然接受,城池早晚被攻占的命运。 他们对城外的事,似乎一点都不关心。 与城内悠闲的百姓不同,自打将潘鹏送进城后,沛王和许泰就带着大军,等在城门外数里处,一直在徘徊观望。 城内越安静,他们就越不安 沛王背着手,在队伍前走来走去,神色遇见焦急:「潘鹏进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Z.br> 许泰心中也甚是着急,却也只能忍住急迫,出声安慰:「殿下别担心。相信他很快就会出来了。这守城的将军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斩杀殿下派去的使者!」 然而,这一番话并没有让沛王觉得些许宽慰,心头反而隐隐觉得不安。 正在二人焦急间,通讯兵忽然指着墙头,惊恐地大声叫道:「殿下,指挥使!你们快看,墙头上好像站着个人!」 二人一惊,连忙走近点,抬头往墙头上看去。 不出所料,城墙上果然站着两个人:一人正是他们派出去的说客潘鹏,另一人一身赤色铠甲,九尺虎躯、威风凛凛,正是他们驱之不散的梦魇——鬼力赤! 沛王眯起眼仔细一看,见潘鹏被五花大绑,推至城楼边缘。 他满脸泪水,全身止不住的在发抖,裤子上湿了一片,口中不停地喃喃道:「救命、救救我!我无罪啊!这事儿和我没关系啊!」 不知这话是冲着沛王说的,还是在向鬼力赤求饶。 眼前的场景,让沛王不禁心头一颤,沉声道:「那老将把潘鹏抓到墙头,是要做什么?向咱们耀武扬威?还是说要杀鸡儆猴?」 此时,许泰也没了主意。 他不敢再妄自猜测,只能一言不发,不错眼珠地盯着上面,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鬼力赤睥睨着沛王,大笑着高声喊道:「沛王殿下不远千里而来,老夫虽不能开城迎接您,但见面礼可不能少啊。这是老夫的一点心意,您可一定要收下!」 这一番,话说得许泰和沛王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待二人再看向城墙上时,却被城墙上的情景,吓得一身冷汗、心惊肉跳: 只见鬼力赤一柄偃月刀一挥,潘鹏的头颅立时脱离了身躯,飞到空中翻了几个圈,狼狈的跌落到地上。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鬼力赤又极有耐心地将潘鹏的手足,一一砍了下来,又一只一只丢到城下,最后才将残缺不全的躯干,一把推下城墙。 鲜血喷溅在结冰的城墙上,弄得一片狼藉。 虽然,城下的人也是打过仗杀过人的汉子,可看到这样的情景,还是有人脸色大变、全身发抖,忍不住呕吐起来。 可整个过程,鬼力赤脸上颜色未变,显得很有耐心,又十分享受。 沛王脸色煞白地指着城楼上,声音和指尖一起发颤:「他……他在干什么?」 许泰也被吓得魂飞天外,只瞪着眼讷讷道:「他……他好像把潘鹏切碎了!」 沛王双目喷火的瞪着城头,又见一种官兵带着另一行人缓缓登上了城墙。 那些人中或着粗布衣衫,或着一身盔甲,或着小吏的官服,身份各有不同。 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全身不住地颤抖,每个人的眼中都堆满绝望的眼泪。 沛王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眯起眼看着那些人,沉声问道:「你可知,那些被推向城头的人是谁?」 许泰瞪大 了眼,挨个仔细地瞧了个遍,最后却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一个都不认识啊!」 不等他们开口问,头顶已传来鬼力赤中气十足的声音:「沛王殿下,时间久了估计您都忘了吧!这些人,是您之前在幽州城中安置的眼线。老夫不才,将他们全部找出来了。既然今日您光临大驾,不如老夫就将他们还给您吧!也好让你们好能主仆相见,省得您寂寞难耐啊!」 沛王和徐泰听闻此话,脸色顿时铁青,只觉得耳后的血管一阵刺痛。 「糟了!」 沛王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脱口惊呼:「这些人要完蛋!」 果然,鬼力赤又发出一阵狂啸:「不过,毕竟这些人毕竟都是细作,恕老夫不能全须全尾的还给您了!毕竟,老夫不知道,他们手中有多少城中机密。所以,老夫就多多得罪了!」 沛王心头一凉,凛然高声喊道:「老头儿,你要干什么!」 鬼力赤大笑着不语,只摆了摆手,便走过来一排肩扛利刃的士兵,面色阴森地站在那些细作的身后。 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城头上顿时响起一片绝望的哭喊声。 可这些并没有引来鬼力赤的同情。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充当刽子手的官兵立刻高举起手中的大刀,当着城下人的面一阵银花飞舞、手起刀落。 他们学着鬼力赤的手法,将这些细作先削去头颅,又剁下四肢来,分成一块一块的丢下城去。 待整个行刑过程结束,幽州城前,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就连城墙上都喷溅着醒目的鲜血,整个场景宛若修罗地狱。 沛王麾下的那些将士,即便曾经事无恶不作的恶人,即便见惯了生死,却还是被眼前凶狠残忍的场景吓得毛骨悚然、心惊胆战。 整个军营的士气顿时削减了一半! 他们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似乎在担心下一个被推到城墙上的人,就是自己! 而幽州城内的士兵,在看到自己的将领如此神威凛凛、气势昂然之姿,心中又是敬佩、又是畏惧,一时间士气大振! 沛王看到这样的场景,突然一口心血涌了出来。 他指着鬼力赤地方向,咬牙切齿地大骂道:「这个老贼军,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攻破城池,亲手活剐了你!」 沛王的壮志豪言,没有威慑住敌人,换来的却是幽州守城兵的大声嘲笑,和此起彼伏的嘘声。 如果换成是往常,以沛王这样骄傲的人,一定会要他们好看! 毕竟狠话谁都会说,可行动上屡屡受挫,让他此时也短了些气焰。 他怒目瞪着城头的鬼力赤,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老头儿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看来这一仗不好打啊! 一旁的许泰也气得脸上青筋暴露、双目血灌瞳仁,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一时怒从心头起,急忙怂恿沛王行动:「殿下,咱们必须得拿下幽州!将那老头儿吊起来剥皮抽筋!否则,难消我们的心头之恨啊!」 在看到了鬼力赤的排兵布阵和心狠手辣后,沛王的心中竟有些怯了。 这一次他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而是皱起了眉头:「有这位门神在,怕是这一仗会异常艰辛啊!依我看……」 许泰立刻打断他,两鬓绷得青筋暴露:「殿下,如果要攻入洪都,我们必须要拿下幽州,无法绕路而行啊!您不能被这些虚招子吓倒了啊!」 这些话戳到了爱面子沛王的痛处,他活动了一下脖子,沉声道:「本王只是说这一仗不好打,可没说要放弃!」 许泰双目一亮,连忙问道:「王殿下可有想到好办法?」 沛王深深看了幽州城一眼 ,忽然嘴角一扬,冷声道:「既然这老头儿宁死不屈,就让他尝一尝弹尽粮绝,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他既然这么喜欢在里面躲着,那他就和这座城池一起覆灭好了!」 许泰眼珠一转,脸上又露出雀跃的色彩,连忙拍掌叫道:「王爷真是高明啊!等那些百姓食不果腹时。这老头儿若还不肯开门,怕是就要被城中百姓生吞活剥了!到时候,看他还会不会这么嚣张!」 沛王弯了弯唇角,冷笑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每日派出小分队,日夜围攻这座城市,别让这城头上的士兵闲下来。多消耗一些他们的精力和耐心,他们内部慢慢就会崩溃了!还有,在城外设下暗哨和布防,他不让咱们进去,那城里的人一个都别想出来!但凡有出城者,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一律不留活口!」 「似乎!卑职遵命!」许泰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又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而沛王却向城头上的将军挑衅的笑了笑,便潇洒的转身离去。 城墙上的鬼力赤,仿佛也读懂了他脸上的表情,眼色渐渐幽暗起来。 殷正茂在一旁,脸色有些担忧:「不亏是善武的沛王,面对这番挑衅和残忍血腥的场面,竟然如此沉着冷静!看样子,他已经找到了对策!」 鬼力赤的语气却依旧平静沉稳,似乎早有预料:「咱们不让他们进来,他们便要与咱们做困兽之斗,将幽州变成一座死城!不得不说,沛王颇懂兵法之道!」 殷正茂沉吟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将军,如果他真要一直围困下去,怕是城中的百姓,最后会逼着咱们开门投降啊!」 鬼力赤转头看向他,沉声问道:「城内的存粮可以撑多久?」 殷正茂仔细想了想,谨慎的答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两个月绰绰有余!」 「好。」鬼力赤勾起唇角,低沉着嗓音说道:「两个月足矣!只要咱们坚守住幽州,用不了多久,咱们就会迎来转机!」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章 首战告捷勇斗牛 ——后防失守—— 窗外弦月如钩,几许繁星伴着冷月。阵阵冷风拂过,卷起珠帘,发出清脆的响声,叨扰了寂静的夜。 沛王攻打幽州的事,很快便已经传入渝州! 一听到这个消息,所有官员都顿时手足无措,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连滚带爬地奔向驿站,不顾此时夜色已深,硬是敲开了羽枫瑾的房门。 战事胶着,羽枫瑾并没有睡下,他很快披着大氅走出门来。 一看众人的紧张神色,便猜到了他们前来的目的:「诸位大人可是为了沛王而来?」 戴德孺一脸焦急之色,率先开口:「殿下,沛王已经打到幽州了,咱们赶紧集结军队,奔向幽州支援吧!再晚的话,怕是就来不及了!」 羽枫瑾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其他人,沉静地问道:「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吗?」 性格急躁地霍宗胥立刻附和:「殿下,现在沛王对幽州久攻不下,不但伤亡惨重,而且军心涣散。听闻幽州的守军,是个野路子很多的人!他们也不出城迎战,只是派数千名弓弩手躲在城墙上,只要敌军靠近,就是漫天箭雨伺候着!此时,若我们能尽快追到幽州,和幽州守军来个前后夹击,便能将沛王一举歼灭!」 羽枫瑾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带着众人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待众人坐定,他点燃了屋中的烛火,径自走到地图前。 「当今的局势,我们的行军路线有两个,其一,我们前去救援幽州,与守军前后夹击,一举剿灭叛军;其二,我们前去攻打沛王的老巢曹州,逼着他转头回来自保!大家觉得,我们该选哪一条路线进攻?」 羽枫瑾指着地图,将问题抛回给大家。 对于羽枫瑾的这个问题,大家毫无意外、几乎没有任何商议地直接选了支援幽州、前后夹击这一路线。 因为这看上去更加稳妥,且是唯一能制敌致胜的出路。 听到这里,羽枫瑾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继续徐徐善诱般问道:「诸位大人可说得出,这其中的道理来?」 这次不等霍宗胥开口,戴德孺已然等不及了:「殿下,卑职虽不像霍知府那般,自幼饱读兵法,却也能说得出这其中的道理:沛王谋划多年,想必一定将曹州的守备,做得十分严密。如果咱们贸然攻城,则会久攻不下、损耗巨大!但如果我们去幽州抄他后路,城内守军再开门出来迎击,必能将叛军一举击溃。到时候,曹州便不攻自破!」 听完这话,众人也点头赞许。看来,这个抉择合情合理,也附和民意。 羽枫瑾却摇了摇头,出言反驳道:「戴大人说得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看似是唯一的答案。然而,本王却觉得,我们此时此刻只能进攻曹州!」 这个猝不及防的否认,让早已习惯了他思维迥异、出其不意的众人,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大家皆紧盯着羽枫瑾,等待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不负众望地继续说道:「曹州在幽州的上游,如果我军越过曹州直接攻打幽州,那么曹州的守军,必然会偷袭我军的后部。立时,后军断我粮草,沛王又带人转头夹击。我们则是腹背受敌,必然大败。而且,幽州城内的守军仅够自保,根本不可能出城来相救,更不可能与我们前后夹击。所以,各位大人的想法,绝不可行!」 尽管羽枫瑾将战局分析得很清楚,道理也讲得很明白,却依旧不能说服众人。 霍宗胥立刻就提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殿下,您说的话不无道理!可众人分析的也不错!想必曹州此时,定然是城池坚固,一时之间,我们该如何攻下?」 羽枫瑾看着他淡淡一笑,提 醒的问道:「诸位大人莫非忘了吗?此次沛王是率领全部主力直奔洪都,企图登基为帝。所以,曹州兵力必然十分空虚。如果我们此时进攻,自然是十拿九稳。只要曹州城一破,沛王定然班师回朝,前来营救老巢。彼时,他首尾不能相顾,无须时日,叛军必败无疑!」 这样一番睿智的分析,再次堵住了悠悠众口,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再提出任何疑问。 「很好!」看到众人的意见,重新达成一致,羽枫瑾微微一笑,立刻下达指令:「传令下去,整顿兵马,明日一早正式起兵,直逼沛王的老巢——曹州。并在那里和他决一死战!」.br> 「是!」所有人听令后顿时神色一震,齐齐拱手应和。 看着大家激动的模样,羽枫瑾只淡淡一笑,转身回房。 寒夜的天幕,半个月亮斜挂天边,漫天星子闪烁。 上元过后,神州大地已有了春天的气息。万物都在土地下蠢蠢欲动,正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羽枫瑾披衣站在窗前,脸上神色凝重,看上去心事重重。 鹿宁拿着一杯热茶,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殿下,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羽枫瑾却轻叹一声,淡淡道:「今天晚上,我想喝点酒。」 鹿宁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便转身取来温酒一盏,为他斟酒一杯。 羽枫瑾接过酒盏,就着唇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仰望着苍穹,目光渐渐幽深。 鹿宁看向他,柔声问道:「明日就要出征了,殿下似乎还有心事未了?」 羽枫瑾语意幽幽,轻轻唏嘘道:「每一场战争,在决出胜负之前,都存在着许多变数,说白了,每一场战争都是一场赌注罢了,堵得都是我们的运气……」 鹿宁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殿下如此说,可是行动计划存有漏洞?」 羽枫瑾微微颔首,叹息道:「咱们有两条路可选,其实,沛王也有三条计策可行:或带兵直取盛京,取渝帝而待之,此乃是上策。当然,这个上策风险极高、耗时很长、且双手损失惨重。沛王-兵马有限,又急于登基,应该不会选择这个。」 鹿宁点了点头,轻声道:「能取而代之,自然是最有效的方式。可如果我是沛王,自知自己不得人心,又师出无名,一路上会遇到很多抵抗,是断然不会选这条计策。但不知,他的中策又是什么?」 羽枫瑾顿了顿,继续说道:「不顾曹州,拼命夺下幽州,直取洪都另立旗帜,此乃是中策!」 听到,鹿宁一下子就明白了,羽枫瑾的担心之处,便抬眼看他:「这的确是沛王最好的选择!我想,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这个方式!毕竟幽州只守不攻,一眼就能瞧得出,他是兵力不足,被攻破是早晚的事。而一旦他占领洪都,北渝的半壁江山都纳入囊中,到时候,他只要守住这些城池,渝帝一时半会儿也无可奈何!这么说来,调转回头,营救曹州乃是下策了?」 羽枫瑾缓缓点了点头,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鹿宁咬了咬唇,说出心中的疑问:「沛王善战,他想必也知道这些抉择的利弊,殿下为何觉得,他抛却上中二策不用,反而会选择最不可能的下策呢?如果咱们出兵攻占了曹州,但沛王并没回兵救援,而是全力攻下幽州,直取洪都,登基为帝,那一切……不是都结束了?」 羽枫瑾望着黑洞洞,没有一颗星子的苍幕,幽幽叹道:「打仗固然讲究兵法,但大多的时候,却是在堵人心!在下令之前,我一直在试图揣摩沛王的心思,想着若自己是他,该如何选择。在纵观他的行事作风之后,我发现,他是个患得患失、贪得无厌之人。他一定不甘心丢掉曹州,所以,一定会转过头来营救。因为,一 旦曹州失守,他将失去大本营!」 鹿宁沉吟片刻,才温言安抚道:「殿下不要担心!义父曾说过:有时候,打仗需要的不仅是智谋和勇气,更多的时候,需要的是运气!沛王逆天行事、草菅人命、不得人心,是不会得到上天的眷顾,好运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羽枫瑾转头看着她,拉过她的手,喃喃道:「但愿如此。」 ——关键决策—— 此时,幽州城内外的局势,也不甚明朗。 幽州守军始终闭门不出,而是整齐往城墙上浇水,城楼上躲着数千名弓弩手。 只要沛王的人靠近,就是漫天箭雨伺候着! 十多天过去了,沛王的军队,只能站在城外,眺望着紧闭的大门,一边啃着墙上的冰坨子,一边干着急。 军营中受伤的人数不断,却连只苍蝇都没有飞进去过。 虽然沛王做好了打困兽战的准备,可多日来的攻城不利,他的队伍已显现出疲态,士气变得十分低迷。 这让沛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对使用野路子的鬼力赤,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虽然,他现在对鬼力赤还是一无所知。 可他隐隐觉得,这样的手法,似乎曾经出现过,可他一时想不起来,此人究竟是谁。 门帘被掀开,曾瑞缓步走进来,向他一拱手,想要说什么,却又迟疑起来。 沛王抬眼看向他,不悦的问道:「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 曾瑞想了想,还是开口禀道:殿下,运粮的队伍在途中遇袭,粮草……全部被劫!」 「什么?」沛王圆撑双目,惊怒的看着他,破口大骂道:「运粮的队伍是干什么吃的?连这点事也干不好!」 曾瑞低下头,不敢有半分辩驳。他明白,眼下的战事焦灼,这个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 因为他们早先评估,很快就能拿下幽州,为了抓紧时间,并没有准备许多粮草便开始攻城。 现在看来,这无疑是致命和愚蠢的! 久攻不下的挫败感,影响了军中士气。现在如果大家知道,还要面对饿肚子的情况,那怕是要兵变了! 恰在此时,许泰却挑帘而入,急火火的喊道:「殿下,不好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一章 首战告捷勇斗牛(二) 此时此刻,沛王最不想听的就是「不好」二字。 他倏地瞪向许泰,像头狮子般吼道:「妈的!咱们什么时候好过,现在还能有更不好的吗?」 许泰神色慌张地禀道:「殿下,据探子来报,翊王已带着大队人马离开渝州,直奔曹州去了!不日便能抵达城外!」 「你说什么?」 沛王一步冲过去,揪住他的领子。 他现在的情绪已经糟透了,脸上青筋暴露,显然已是怒不可遏。 许泰也血灌瞳仁,气得顿足骂道:「殿下,如果翊王果真占领了曹州,攻下我们的老巢,我们就没有退路了!您得赶快想出个对策啊!」 沛王气得脸红脖子粗,不假思索地发出指令:「快!传令三军,立刻收拾好行囊,全军撤退!我们绝对不能失去曹州!」 「是!」许泰一拱手,调转脚跟儿就要离开。 「不可!」曾瑞一步拦下许泰,急忙看向沛王:「殿下,此举万万不可行!」 沛王转头看向他,沉声吼道:「有何不可?」 时间紧迫,曾瑞只能言简意赅地解释:「殿下,此时此刻,我们不能再顾全曹州。眼下我们应当攻下幽州,直取洪都,才是上策啊!」 许泰再也控制不住,他一把抓住曾瑞的领子,怒喝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曹州可是我们的大本营,能试说不要就不要了的东西吗?」 曾瑞不顾许泰的无礼,始终盯着沛王,继续劝道:「殿下,如今我们攻城不利,士气正低迷,如果此时我们贸然回去援助曹州,根本无法和对方的精兵相抵抗。到时候我们不但失去了曹州,其他地方的军队也会趁机攻过来,我们就再无退路了!」 许泰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急吼吼地叫道:「你说什么疯话!我们在这里啃了一个月的砖头,可有攻进去一寸?如果我们攻不下这里,曹州又失守,那才是再无退路呢!」 曾瑞想拉开他的手,却根本挣脱不掉,只能冷眼瞪着他,愤愤道:「此言差矣!他们到现在闭城不出,就是因为他们兵力不足!随着天气逐渐转暖,墙上的冰会越来越少。相信不过多久,云梯就能架上墙去。到时候,城内的士兵根本无法抵挡咱们!」 许泰转头看向沛王,急忙劝道:「殿下,就算我们现在攻下了幽州,直取洪都。可那翊王一路追来,定会将我们拿下的城池一一夺回去。那个时候,我们这番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曾瑞也连忙拱手道:「殿下,请三思啊!且不可逞强啊!」 二人的话都被沛王听了进去,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只是略一沉吟,他便一摆手,发出了最终的指令:「二位不必再劝了,本王已经下定决心!传令三军,立刻班师回去,定要竭力守住曹州!」 听到这话,许泰大喜过望,立刻挑帘走出门去传达军令。 而曾瑞则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幽州,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在沛王眼中,只是个土匪! 始终不如许泰这个莽夫,值得让他信任! ——远得喜讯—— 和沛王的焦头烂额相比,幽州城的情况,却轻松了许多。一众人看着从沛王手中截获的粮草,笑得合不拢嘴。 鬼力赤威风凛凛地走过来,所有人立刻向他抱拳拱手,齐声问好。 殷正茂走过来,笑嘻嘻的说道:「将军真是明智啊!您在沛王还未起兵前,竟然就想到了,从城内挖一条,通往城外树林的密道!」 吉达叉着腰,哈哈大笑道:「那当然!那沛王虽然名气大,可若论交战,可远远比不上咱们的将军!」 阿日善看着丰厚的货物,得意的笑道:「沛王本来要饿死咱们!这下子,他该为下一顿饭发愁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得灰溜溜的离开了!」 正说话间,塔拉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连忙叫道:「将军,喜讯!大喜讯啊!」 众人立刻向他看过去,问道:「快说,什么喜讯?」 塔拉奔到鬼力赤面前,拱手笑道:「方才守城士兵来报,沛王已下令退兵了!他带着兵调转方向,往曹州敢去了!」 「太好了!」众人相视大笑,齐声欢呼着:「没想到,他行动这么快!」 鬼力赤捻须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看来,羽枫瑾有勇有谋,行动迅速,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他立刻召集了朵颜三卫的旧部,下达了命令:「既然幽州之围得以解决,咱们现在需要比沛王更早抵达曹州,在那里与翊王会和!在曹州与沛王决一死战!」 阿尔木立刻应道:「是!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说罢,便转身离开。 殷正茂却有些担忧的问道:「将军,沛王已经出发了,咱们怎么能做到,比他们还要更快抵达曹州啊?」 鬼力赤却不疾不徐的说道:「沛王的大军人数众多,必定行动缓慢。而老夫带着朵颜三卫轻装上路,抄近路走,必能提前抵达曹州!而你,则带着其他兄弟们,照常赶路就行!」 殷正茂哈哈一笑,拱手道:「将军放心吧!马帮有我在,出不了岔子的!」 拉克申等人听到这话,摩拳擦掌的说道:「太好了,离开战场这么多年,手都生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再上战场一展身手了!」 鬼力赤幽深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高喝一声:「走,带上咱们的人,立刻动身去曹州,和殿下会和!」 众人轻声呼哧道:「是!」 过不多时,就在沛王带领全军离开幽州不久,鬼力赤就带着朵颜三卫,打马从幽州出发。 三十多个人轻装上路,一路饶从小道而行,昼夜不歇,争夺着先机! 三路人马很快就要聚齐,自渝帝登基以来,最大的一场战役,正蓄势待发! ——抵达曹州—— 羽枫瑾带着大军正式起兵的这一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寒气退尽,满目都是早春的气息。 他向岭南全境发布勤王军令,并率领直属部队,马不停蹄的逼近曹州。 不过十日有余,大部队就抵达了曹州城外。 一身戎装、英姿飒飒的羽枫瑾,骑在高高的马背上,骋目眺望着面前的城池,心中感慨万千: 一个月前,自己在这里和孙燧告别,带着沉重的寄托,孤身奔命。 一个月后,他再次回到这里。 而此时,他已是兵强马壮、锐气逼人、蓄势待发! 他决定要在这里,与那个逆天行事的沛王绝一死战! 身负甲胄的霍宗胥打马走过来,拱手问道:「殿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经历了这段日子,他此时已经完全服从羽枫瑾的指挥了。 羽枫瑾却一抬手,淡定的说道:「不要急于进攻,先退到五十里外安营扎寨。然后,让大家到中军大帐来议事!」 霍宗胥迟疑了一下,问道:「咱们在城外驻扎,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的,如果他们前来偷袭,沛王又及时赶回来,我们就会被围困在此处了!」 羽枫瑾看向他,自信的说道:「我们要强攻的话,必然会有死伤。在与沛王决战之前,我们要减少损耗、保存实力!」 「是!卑职遵命!」霍宗胥不敢有异议,便拱一拱手,转身打马离去。 随即,羽枫瑾带着大军, 退到曹州城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 一切刚刚安顿好,鹿宁和沐芊芊便带着几个人,匆匆从军营离开,偷偷潜入曹州城中。 因为,他们此次肩负重任,羽枫瑾的大军能不能顺利入城,就要看他们今晚的行动了! 刚一入夜,本来早该入睡的城中百姓,窗口却依旧点着烛火。 对于这些被困许久的人来说,他们的生活水深火热、度日如年。 他们到了晚上不敢睡觉,担心一觉睡过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城内突然出现了许多鬼鬼祟祟的人,他们挨家挨户的敲下门,然后在门上迅速贴上一张纸,便眨眼间就离开。 一些百姓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士兵前来,并不敢开门。 不过,还是有一些百姓,战战兢兢的前去开门。 看到门外没有士兵,他们松了口气,却又不觉疑惑起来。 当他们看到门上的告示,脸上顿现一片喜色,不觉惊呼起来。 惊呼声唤来越多越多的人,百姓们纷纷走出门,看着大街小巷贴的告示,忍不住激动的热泪盈眶,甚至有人跪下来拜谢苍天。 这是羽枫瑾写下的告示,告诉百姓:他带着数十万精锐部队,已经浩浩荡荡的奔向曹州,准备在这里和沛王决一死战! 同时,羽枫瑾还派出许多细作,趁着城中风声鹤唳、守备松懈的时候,潜入城中,在四处张贴朝廷告示。 告示上劝诫曹州城内的百姓,要躲在家中,关好自家房门。 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都不要多管闲事,不要肆意在街上走动! 当然,这些所为的朝廷告示,也是羽枫瑾草拟伪造的,只是想让曹州城内的守军,更加惊慌失措、摸不清头脑。 他们之所以惊惶,是因为沛王将能征善战的主力部队,全部带走了。 此时曹州城中留下的,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和不能上战场的士兵。 别说是对付数十万的精锐部队,就是三万人,他们也没有信心能够抵挡得住。 不过几日,城中的守备军开始军心涣散、怨声载道,他们觉得自己被沛王抛弃了。 本来他们就是被迫投奔沛王,如今要面对生死的选择,许多人在战争开始前,便已经离开军队了! 兵行诡诈、杀人诛心!羽枫瑾的原则——就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二章 首战告捷勇斗牛(三) 入夜,天完全黑了,月亮从东边慢慢升起来。 放眼过去,军营中灯光朦胧,羽枫瑾站在众将面前,仰望天空,只见零星点点,没有一丝风。 他面前,是一个月来,想尽办法招募来的八万精兵。 每个人都身负甲胄、手持利刃,一个个气势磅礴、锐气逼人。 羽枫瑾忽然敛起了脸上的颜色,板着脸呵斥:「此次攻城,由本王亲自督战,志在必取!一鼓令下,附城!二鼓令下,登城!三鼓令下未登城,杀兵!四鼓令下未登城,杀将!如无人有异议,那咱们就向着曹州城出发!」 此时,所有人都鸦雀无声、面色凝重。 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众人都有了一个共识:这个脾气温顺、温文尔雅的王爷,绝对不是个善类! ——一座空城—— 夜深了,月亮昏晕,星光稀疏,整座曹州城似乎都沉睡过去。 城外只能隐隐听到风吹着野草的龙吟之声,再无一点动静。 刚入夜,霍宗胥为先锋带着一队人马,带着攻城用的云梯,身披稻草埋伏在城墙根下。 戴德孺为中军,带着一队人马,躲在冲车两侧,盖着稻草隐藏在城门附近。 准备佯装攻城来吸引守军的注意,配合先锋部队登城。 身为主帅的羽枫瑾正襟危坐,一直等到夜袭时刻的来临。 待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羽枫瑾抬头看了看夜色。 随即,他站起身来,面色凝重,沉声高呼道:「进攻!」 随着一声鼓响起,潜伏在城墙下和城门口的士兵们,掀开用来伪装的稻草,迅速将攻城云梯搭好。 斗志昂扬的霍宗胥一马当先,立刻带着一小队人马,迅速攀着云梯往上爬。.z.br> 与此同时,门口附近的士兵,也掀开用来伪装的稻草。 在戴德孺的带领下,迅速聚拢在门前,开始不停的叫喊着,佯装攻城吸引守城军的注意力,从而掩护先锋队伍。 第二声鼓响起时,霍宗胥已经带着第一小队,跨过墙头,越到墙上。 此时,他心存疑窦,因为攻城之时,并没有遇到守城军的抵抗和攻击。 可熟读兵法的霍宗胥,不敢掉以轻心,他唯恐城头上有埋伏,立刻示意身边的人,放缓步子、不弄出声响。 继而,他带着众人贴着墙垛两侧,手持利刃,弓着身子,蹑足前行。 走到城楼前,霍宗胥停了下来,然后他一摆手,身后的士兵分成几个小队,向不同的方向悄悄挺进,前去打探。 此时此刻,霍宗胥就守在墙头,听着城门口传来的呼喝声,心中顿感疑惑: 这墙头为何如此安静,是守城军睡得沉了,没有发现?还是另有埋伏? 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霍宗胥只能待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以防误入圈套。 恰在这时,负责打探的人回来了,向他低声禀报道:「大人,这里确实没有人。连守城军的军营都是空的。看上去应该是都跑了!」 听到这话,霍宗胥更是惊诧不已:他们要攻来的消息,早已在城中四下散布。 按道理来说,守卫军应该提前做好布防才是,哪有还未开仗,就狼狈逃窜的道理? 即便探子说得言之凿凿,可老练的霍宗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留下一队士兵留在此处,自己则带着一小队士兵,走下城楼,小心翼翼的摸索到城门前,却赫然发现:原来城门并没有锁! 霍宗胥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他走过去打开城门,朝着外面声嘶力竭的喊道:「大家别忙了!大门没 有锁,你们都直接进来吧!」 听到这话,门外佯攻的戴德孺,有些不敢置信,立刻确认了一遍:「霍大人,你确定城里没有埋伏吗?会不会那些人等咱们全部进城之后,将城门关上,对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呢?」 霍宗胥阔步走到门外,无奈的苦笑道:「放心吧,他们的军营早已人去楼空,城中应该是没有埋伏的!」 听到这话,戴德孺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朝着身后的士兵一挥手,众人便跟着他一起走进城内。 一场战争开始,带着后备军等在城外的羽枫瑾,正屏息凝神的观看战局,准备随时前去支援。 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等了许久,头一批士兵已经翻入城内,却并没有听到打杀之声,只有门前佯攻的叫嚷声,这让他一时间也摸不到头脑。 刚要派探子去打探,却见先前部队已派人打马回来,向他禀报:「殿下,城内没有任何守军,霍大人和戴大人已带着先锋和中军,全部进城了!」 羽枫瑾又惊又喜,却又是一头雾水。 他一直都想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兵不血刃的占领曹州。 稳了稳心神,他还是谨慎地确认了一遍:「城内可还有其他埋伏?」 探子也挠了挠头,忍俊不禁道:「霍大人已派人四处查看,城内一切正常,并无任何埋伏!而且,戴知府已经安排好守城军,接管了曹州城防!」 羽枫瑾终于放下心来,立刻带着后备军入城。 霍宗胥入城之后,迅速带领军队,重新接管了曹州的衙门。 那些被胁迫投降的官员,高兴还来不及呢,无人提出任何异议! 监狱中那些负隅顽抗的官员,看到羽枫瑾的大军前来时,都激动的号啕痛哭,几乎晕厥过去。 霍宗胥和戴德孺看着饱受煎熬的同僚们,心中百感交集。 在他们的帮助下,大家一边安抚着当地的百姓,一边着手备战! 当羽枫瑾再次站在曹州府衙的匾额下,抬头望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顿感悲从中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早已物是人非!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面色凝重的缓缓走进知府衙门。 看着自己和孙燧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已到处都沾有沛王的气息,便心头生气一口恶气,却无处发泄。 二人正说话间,霍宗胥押着几个身着兵服的人,大踏步跨进门来。 他向羽枫瑾一拱手,沉声说道:「殿下,我们四处搜索的时候,抓到了两个藏起来的官兵,特地将他们带了过来,等您问话!」 羽枫瑾看了一眼两个战战兢兢、脸色煞白的小兵,问道:「不必害怕,只要你们实话实说、有问必答,本王是不会难为你们的!」 两个小兵听到这话,立刻「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叩拜:「殿下饶命啊!小的们对您不敢说假话!」 羽枫瑾款款坐在主位上,又问道:「为何城中守城军一个都不见了?」 两个小兵相互看了一眼,哆哆嗦嗦的说道:「启禀殿下!我们这些曹州的守城军,本来就是被逼无奈,才投奔了沛王。后来城内有人大肆宣扬,说殿下要带着数十万大军来攻城,大家吓得全都跑了。我们俩家中有行动不便的人,不得不留下来了。」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羽枫瑾沉吟了一下,继续问着:「那这城中,可还有其他留下来的士兵?」 两个人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答道:「启禀殿下,小的们决定弃城的时候,大家都是一哄而散、各自逃命的。究竟有谁留下来了……我们也不清楚!」 羽枫瑾微微颔首,立刻吩咐道:「好,既然你们坚称是被逼无 奈的,那本王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将留下的士兵都召集起来,追随本王共同平叛。过往的一切,本王一概既往不咎。」 两个小兵顿觉大喜过望,立刻磕头拜谢:「多谢殿下开恩,多谢殿下开恩!」 霍宗胥刚刚带着二人离开,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嘹亮的「报!」 「进!」羽枫瑾知道定是有军情来报,便立刻打起精神。 一个士兵急急忙忙跑进来,拱手禀报道:「启禀殿下,据探子回报,沛王已率领所有主力撤回,不日便抵达曹州!」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此时此刻,他最后一个心头大患也彻底解决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田中浮动的白云,心中的激动无以复加: 二十年了! 自己等了足足二十年,终于要面对自己的第一个敌人了! 这一场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认输! ——曹州相会—— 随后,羽枫瑾立刻召集所有人,到议事厅开作战会议。 与他不同的是,霍宗胥、戴德孺等人得知沛王即将回来的消息,并没有表现出欣慰,反而是面有重忧。 羽枫瑾看着愁眉苦脸的一群人,明知故问的笑道:「各位大人这满面忧思的,是所谓何事啊?」 众人相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仍是豪放的霍宗胥第一个出头,直言不讳道:「翊王殿下!卑职们心有顾忌,是因为虽然咱们占领了曹州,但根基不稳,现在就与沛王的主力部队交战,怕是胜负很难预料!」 羽枫瑾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问道:「其他大人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戴德孺迟疑了一下,也拱手道:「殿下,霍知府担心的不无道理啊!今日咱能兵不血刃的占领曹州,是意外之喜!可沛王毕竟在这里呆了二十年,很难保证现在投奔咱们的人中,是否有沛王的人。到时候,他们来个里应外合,咱们可就是困兽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三章 战骨碎尽志不休 对二人的直言直语,羽枫瑾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只淡淡笑了笑:「诸位大人担心的不无道理!本王却以为,沛王冒险回来,便已是输了一半!咱们攻城的消息,对他来说是晴天霹雳,他一定是急急忙忙往回赶。 回到这里后,他又会急于攻城,所以他必定是阵脚大乱、士气低迷。到时,我们反而已是养精蓄锐、士气正盛,如此双方对决,胜负已分! 反之,如果他们没有回来支援,而是选择强攻幽州,直奔洪都登基。那么就是我们手忙脚乱的去平叛,兵力不足、长途跋涉。 碰上他们志得意满、士气高涨,我们则必败!所以,他越早回来,对咱们来说就越有利!」 听到这一番言之凿凿的话,所有心存疑虑的人,终于被说服。 经过大家一阵窃窃私语后,便对眼下的局势变得信心十足起来。 一个士兵忽然小跑进门,向羽枫瑾禀道:「殿下,城门外有一支队伍要求进城!守城将士不敢擅断,特来请示!」 羽枫瑾一扬眉,问道:「哦?来者可有禀明身份?」 小兵想了一下,才答道:「带头的人好像叫鬼力赤!」 「太好了!」羽枫瑾双眼一亮,嚯的站起身来,扬声笑道:「最后一个人也到齐了,如今咱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此役必胜!」 说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召集将士们在门口相迎,一定要以最饱满的精神和最大的热情,去迎接咱们的大英雄!」 所有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来了什么大人物,竟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羽枫瑾,表现得如此兴奋和激动! 大家揣着巨大的好奇心,跟着羽枫瑾走出门去。 ——群英汇聚—— 残阳如血、西风烈烈。 城门一打开,羽枫瑾带着千军万马,精神抖擞的站在门口,引颈眺望着几十位神威凛凛的将军,骑着骏马、踩着万丈霞辉,向他们走来。 鹿宁和羽枫瑾并肩站在最前面,她紧张的搓着手,胸中激荡不已。 羽枫瑾看到她有些无措,便轻轻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别紧张。」 鹿宁抬头迎上他温柔的目光,心中立刻安定了许多。 十多人策马急奔至二人面前,立刻勒马停下。 众人跟着鬼力赤跨下马背,大步走向前来,齐齐跪在地上,异口同声的拱手道:「殿下,我们日夜不停的赶路,总算赶上了!」 羽枫瑾大笑一声,一个大步走过去,扶起鬼力赤,激动的说道:「将军快快请起!你们能及时赶到,想必这一路定是无比艰辛啊!本王已经命人备好了厢房,大家快进去休息吧!」 鬼力赤却一抬手,大笑道:「不了,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这点路途不算什么!相信沛王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曹州,战事要紧,咱们还是先商量战情吧!」 羽枫瑾看着会心一笑,朗声说道:「本王知道将军的心情,不过兄弟们一路奔波,还是坐下来吃些东西、喝点酒,就算不能休息,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鬼力赤回头看了看,满脸风霜的兄弟们,点头应允:「好,既然王爷如此说了,那老夫就不推辞了!等我们酒足饭饱之后,再好好商议战事!」 「好!」羽枫瑾抬手比了个请,大笑道:「将军快请!」 说罢,二人说笑着,并肩往府衙走去。 前来迎接的官员们,只一眼,便对这个相貌威严、高大魁伟的老将,莫名的心生好感。 可大家低声询问了半天,谁也不知,这个天降猛将,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是隐隐觉得,有这样神魔兼是的人坐镇,这场战争又多了几分希望 ! 虽然战事吃紧,可羽枫瑾还是命人,备了一桌丰盛的接风宴。 为了表示对朵颜三卫的欢迎,曹州所有官员,都前来赴宴。 不过,为了保护鬼力赤,羽枫瑾并没有向大家,说明其真实身份。 然而,他越是藏着掖着,这些官员就对鬼力赤越加好奇。 因为有外人在,所以鬼力赤和羽枫瑾,不能随心所欲的闲话家常,只能冠冕堂皇的,对彼此对抗沛王时,所做的英勇事迹吹捧一番。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齐聚在作战指挥部,召开第一次军事会议。 大家焦头烂额的筹备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决战之际,难免有些紧张、甚至有些激动。 他们紧张,是因为太清楚自己的真正实力: 八万临时凑起来的人,用来糊弄别人还行,真刀真枪的硬拼,他们心里没底! 一番寒暄过后,羽枫瑾一扫众人的脸,幽幽问道:「沛王不日则抵达这里,决战之际即将来临,诸位大人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各抒己见!」 话音一落,霍宗胥就坐不住了。 他生怕这个奇思妙想的羽枫瑾,又想出什么奇招、险招,便立刻起身发言:「殿下,卑职建议,咱们应该抓紧时间,挑土垒石、加固城防……」 羽枫瑾却一抬手,打断他的话,淡定的问道:「我们要加固城池干什么?」 霍宗胥一怔,莫名其妙的反问道:「我们当然要防止他们攻进城内,抢夺城池啊!难道殿下还要打开城门,迎接他们不成?」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防守啊!」 此言一出,几位官员立刻大惊失色。 却听到羽枫瑾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将沛王拦在城外,沛王当初从这里开始,我要让他在这里结束!」 说话时,他双目死死盯着门外,那片洒满孙燧热血的土地上,黑瞳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光芒。 鬼力赤一拱手,低沉着嗓音说道:「殿下说的不错!沛王在幽州一役失了利,又长途跋涉班师回来,想必一定是筋疲力尽、士气低迷!等他们到曹州时,便是歼灭他们的最好时机!只是……」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似乎还有什么担忧。 羽枫瑾一抬手,温言道:「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说出来大家可以一起商量!」 鬼力赤走到地图前,指着河流说道:「王爷请看,曹州毗邻江河,咱们与沛王之间,难免会有水战。老夫听闻,原来曹州的将士,早已死走逃亡。所以,现在我们缺少一个懂得水战的将领……」 羽枫瑾微微颔首,赞许的说道:「这个问题,本王也早已想到,所以特命人去寻了一番。可惜,并未寻到曹州的水军将领。不过,霍知府倒是向本王推荐了一个人。」说罢,他向霍宗胥一挥手,霍宗胥连忙起身离开。 不过一会儿,霍宗胥带着一名男子赶了回来,恭敬的站在二人面前。 鬼力赤上下打量他一眼:这名男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憨厚、满面笑意。 他看向羽枫瑾,拱手问道:「敢问殿下,这位是?」 那男子立刻拱手笑道:「在下罗永德,是霍大人麾下的水军副将。」 「副将?」鬼力赤一挑眉头,奇道:「你懂水战?」 罗永德搔了搔头皮,嘿嘿笑道:「若论带兵打仗,卑职自然和将军比不了。不过,卑职能一路混到副将的位置,也是因为有过人之处!」 鬼力赤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连忙看向羽枫瑾,等待他给个答案。 羽枫瑾走过去,拍了拍罗永德的肩膀,大笑道:「这位副将不 但精通船只、懂得水战,而且还是出了名的福将!有他在的战役,有时明明看上去不可能赢,最后却总是莫名其妙的赢了。」 听到这里,鬼力赤也哈哈大笑道:「一个福将!那他比老夫可要厉害!打仗虽然更看重兵法、战术,但有的时候,运气更重要。有时,一个福将带来的好运,往往是想象不到的!」 得到鬼力赤的认可,羽枫瑾终于放下心来,和霍宗胥相视一笑,倒是罗永德听到了这番夸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本该严肃的战略会议,因为罗永德到来,而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众人从这样的氛围中,似乎感受到了胜利的先兆,也放松了紧绷的精神。 很快,在众人的商议下,羽枫瑾迅速做出了行动方针。 会议结束后,大家迅速散开,开始各司其职,准备着最后的决战! 夜色深深,星辰幽幽,眼看就要三更天了,城墙上的号角声不断,好似在催着天明。 清清的露水如同洗尘,让曹州城内外的地面上,没有一丝纤尘。 羽枫瑾负手站在城楼上,神色肃然的盯着远方,心情激荡。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缓缓走近,羽枫瑾没有转过身,也知道是谁。 果然,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缓缓传来:「殿下,天气这么凉,怎么还不去睡?」说着,她将一个暖融融的手炉,放在羽枫瑾的手中。 羽枫瑾转过头,脉脉看向她,柔声道:「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也来了?」 鹿宁弯了弯唇角,莞尔道:「我听义父说,沛王的军队已抵达黄家渡,并且在岸边扎营了。决战在即,我有些紧张,所以睡不着……」 羽枫瑾拉过她的手,放在唇下合着气,轻叹道:「的确,决战在即,大家都难免有些紧张和激动。这距离我上一次站在战场上,差不多已有十多年了。每次战争前,我也会像这样,站在城墙上远眺,想好好看看这片战场。因为,战争过后,这里注定是尸骨遍野、一片焦土……」 听到这话,鹿宁的眼神渐渐深了。 她撑在墙头上,看着黑乎乎的土地,忽然轻声问道:「殿下,你怕吗?」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轻声笑道:「说一点儿都不怕,那是假话。可害怕过后,更多的就是期待了。毕竟,我等这场对决,可等了二十年。他欠我的,我必须要亲手拿回来!一想到此,我就一点都不怕了!」 鹿宁侧过头定定的看着他,眼中的颜色有些复杂:她很想告诉他,她怕极了! 她害怕这一场战役,会让她失去亲人。更害怕……自己会失去他! 似乎是看穿了鹿宁的心事,羽枫瑾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柔声道:「别怕,还是那句话!二十年前我死不了。现在,有你们在我身旁,我更不会轻易死!」 鹿宁抬眸深深凝着他,轻声叮咛道:「殿下,你答应我,永远不要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好吗?」 羽枫瑾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的笑道:「好,我答应你!一定保护好自己!」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四章 战骨碎尽志不休(二) ——夜袭—— 就在鬼力赤抵挡曹州的次日,沛王也抵达了这里。 他们在黄家渡的岸边安营扎寨,羽枫瑾也恰在此时,带着主力部队赶到这里,在对岸安营扎寨。 双方隔着讲和遥望对方,都摩拳擦掌,准备着最后的战斗。 整顿好一切,羽枫瑾与沛王会时不时的隔江相望。 同为皇亲宗室,同为渝帝手下的败将。 如今,他们一个为了权势地位,要推翻渝帝的朝廷,并取而代之;一个为了黎民百姓,要击退这个复仇者,顺便报当年的血海深仇。 他们如今手中的兵马数相当,士兵的质量也是良莠不齐,还都是仓促上阵。 除了羽枫瑾手下,有朵颜三卫的旧部之外,双方的军队里,几乎没有一个名将。 就这样,兄弟二人,将驾驭这帮特殊的军队,将在这里进行一场殊死决战! 双方在黄家渡两岸对峙许久,却始终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 其实这也不奇怪,二人一个老谋深算,一个能征善战,他们都在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和下一步的行动,也都明白伺机而动的重要性。 一入夜,四周静得像一滩水,黑色笼罩了营地里的一切,似乎所有生灵都已经熟睡,一切显得静谧而诡异。 羽枫瑾作为主帅正襟危坐在中军,负责指挥战斗。 待到夜色全部暗下来,他一声令下。 一身赤色铠甲的鬼力赤担任先锋,带着数千名精兵,披着夜色摸向沛王的军营。 夜色深深,进攻的部队,没有发出任何喊杀声,唯有马蹄踩踏这草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行人行至半路,鬼力赤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排火光,密密麻麻的一片,看上去人数是我方的数倍。 鬼力赤暗叫不好,立刻大喝一声:「停止进攻!」 先锋部队听到喊声,立刻勒马停下。 鬼力赤控马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不远处正是打着火把、列队整齐的敌军。 人群中打马走出来一个人,一边狂笑,一边叫道:「哈哈哈!果然,本王预料的不错,羽枫瑾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却女干诈狡猾,一定会将进攻的时间定在深夜!本王在此等候多时,都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说完,他挑衅的看了鬼力赤一眼。 面对黑压压的敌人,和自信满满的沛王,鬼力赤却显得十分镇定。 他果断的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全员立刻撤退!」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千名先锋部队,立刻兜转马头,往回急奔而去。 沛王看着落荒而逃的先锋部队,发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被欺负了这么久,如今一块肥肉送到嘴边,他怎么可能不要。 想到这几个月来,他不是在幽州城外啃砖头,就是被人占据老巢,脸上不觉露出了凶狠的笑意。 他抽出刀来,向众人大喊一声:「听我命令,全员进攻!」 话音刚落,他一挟马肚子,一马当先,策马猛扑过去。 他身后数万名的主力部队,也一边高声欢呼着,一边打马急奔。 霎时间,叛军如同洪水一般,沿着湖岸向羽枫瑾军猛扑过去。 一场夜袭,刚刚开始。 羽枫瑾的部队就乱作一团,开始狼狈逃窜,连基本的阵型都没有,只顾没命急奔。 身后的叛军见到这个状态,更是信心倍增,立刻紧打马鞭,很快就追了上去。 鬼力赤见摆脱不掉身后猛烈的追击,只好拨转马头迎面抵抗。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 的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早春的大地一片漆黑,周围有一片浓雾笼罩。 压抑的黑暗中,只见闪闪寒光,高亢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然而,此时羽枫瑾的先锋部队阵脚全乱,人数又不及对方的十分之一。 所以鬼力赤他们疲于应付、节节败退、十分狼狈,根本无法抵挡气势正盛的叛军。 沛王见自己已将鬼力赤打得无力招架,眼见着就要大获全胜,立刻信心倍增、得意洋洋起来。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忽然发现,自己队伍的后方,竟陷入了混乱。 随即,便有不同的喊杀声,从沛王的身后传来。 而方才还疲于应付的先锋军,此时也立刻换上一副面孔,变得精神饱满、杀气腾腾。 沛王霎时意识到:糟了!自己千算万算,还是中了羽枫瑾的圈套! 的确,这是羽枫瑾和鬼力赤根据敌强我弱、不可力敌的局势,设下的一个圈套: 由鬼力赤率先遣部队夜袭沛王军营,再佯装逃跑,为的就是将沛王全军,调离开本军的营帐。 在叛军追击的必经之路上,霍宗胥和戴德孺,各率领一千伏兵,埋伏在道路两旁的草丛里。 待鬼力赤路过这里时,他们并不接应。 只等到叛军全部通过这里,霍宗胥一声令下,两千伏兵立刻冲杀出去,围剿叛军的后面,斩断他们的退路。 这群从黑暗中,拿着家伙突然现身的人,让杀得尽兴的沛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有些乱了阵脚。 鬼力赤抡起偃月刀连劈带砍,把昔日里战场上的威风,渐渐展露出来。 在这样猛烈的前后夹击下,沛王见自己的队伍变得人心惶惶、艰难抵抗,便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命全军分兵抵抗,企图将这些人数上不占优势的队伍,分成小股,逐一歼灭。 与方才的嚣张气焰不同,现在的沛王面对气势汹汹的鬼力赤,和他手中杀气腾腾的大刀,心中竟有些慌了。 然而,他还未看到,羽枫瑾脸上气定神闲,却十分诡异的笑容。就在他奋力抵抗的时候,两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军队的两翼又响起! ——首战告捷—— 早春的深夜,还是有些寒冷,西北风如刀一般,呼呼刮着光秃秃的树稍,和每个士兵的脸。 当阿日善和阿木尔各带着一千名士兵,从叛军两翼冲杀出来的时候,叛军吓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此时,他们已然手忙脚乱、茫然无措,除了拼死抵抗、妄图冲杀出去这一个念头,这场战役的胜负,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沛王看到自己的军队,被对方围着水泄不通,立刻破口大骂道:「妈的,同为手足,他竟设下这十面埋伏,真是怕我不死啊!」 说这话时,他想起手足之情了,却忘了当初他也设下十面埋伏,将羽枫瑾困在曹州之事了! 沛王四下看去,见自己的手下疲于抵抗,都在各自死走逃亡。 有些冲不破包围圈的叛军,就将心一横,往湖里一跳。 会游泳的就趁机跑了,不会水的就淹死在湖里,似乎这样也比死在乱刀之下,要舒坦得多! 沛王看到这样一片惨景,终于意识到,与羽枫瑾的第一交锋,自己彻底输了! 他顾不得感慨或伤心,立刻向众人高喊一声:「撤退!」 说罢,他拨转马头,一遍奋力抵抗这气势汹汹的攻击,一边带着剩下的士兵,冲破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没命的逃向大本营。 当这支疲惫之师,狼狈不堪的退守到东岸时,徐泰和曾瑞连忙去清点所剩的兵力。 战后统计:此一役,战死者超过两千人,伤者不计其数,而那些跳水失踪的人员,还没有统计。 浓重的夜色慢慢褪去,天边探出一抹猩红。 沛王面无表情的坐在篝火前,一边烤着身子,一边愣愣的发呆: 想当年,自己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时,羽枫瑾不过是个小孩儿。 如今,他竟然被当年那个不爱说话、呆呆笨笨的小孩,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难道是这么多年自己退步了吗? 不!这么多年,自己日日夜夜都未曾放下过仇恨,为了这一天,从未懈怠过。 那么只能说,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孩儿,这么多年成长了!qδ 现在这个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阴险狡诈的羽枫瑾,他身上竟处处都有渝帝身上的影子。 沛王忍不住呵呵的冷笑:渝帝啊,渝帝!聪明反被聪明误! 为了打压自己,将自己放逐在此,才有机会招兵买马,颠覆他的江山。 为了禁锢羽枫瑾,从小将他带在身边看着他,却不小心培养出来,另一个自己。 如今,他倒是有些好奇,当这两个同样善使诡计的人,决斗的时候,该有多么精彩! 他真盼着有那么一天,渝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想法设法夺下来的江山,却被他自己无心培养出来的敌人,给亲自夺走! 那时,渝帝会有怎样的表情! 正在他满腹心事的时候,一脸颓废的许泰和曾瑞,竟难得的一同走来。 许泰也不顾沛王难堪的脸色,抢先说道:「殿下。今日咱们输得这么惨,我看还是先撤退吧!」 沛王冷冷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怎么,你怕那个翊王了?」 许泰沉吟了一下,低下了一向绷直的头颅,心中却颇有微词怨: 他头脑中以为的羽枫瑾,是被沛王矮化许久的小孩儿! 可如今,只一次的交手,他就被羽枫瑾打得满地找牙,险些全军覆灭,也终于尝到了羽枫瑾的厉害! 曾瑞想了想,也随即附和道:「殿下,许指挥使的意思是,咱们也不是认输,而是暂且撤退回去,大家重新商议一番,再从长计议!」 沛王凝目盯着二人,一字一字坚定的说道:「本王的身体里,流着的是皇族的尊严,它不允许我逃走!」 许泰也顾不得礼数,只急吼吼的说道:「可是殿下,现在大家都身负有伤,萎靡不振,此时不退兵,我们将被一击即溃!」 曾瑞也继续规劝道:「王爷,咱们在曹州时,已经受到了挫败。咱们的中途折返,又让许多人颇有微词。现在军中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不如先等众人平息一下情绪,再攻打曹州,岂不是更好?」 沛王双眉一竖,冷哼问道:「你是在质疑本王的决定?」 曾瑞大惊,连忙拱手道:「卑职不敢!」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五章 战骨碎尽志不休(三) 沛王昂起头颅,口气和眼神一样决绝:「咱们起兵之时,就已无退路!如今到了这般田地,战死则已,绝不后退!」 听到这番慷慨陈词,许泰也低下了头,终于沉默了。 其实,身为战士的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还没有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罢了。 另一边,曾瑞却怅然地叹了口气:「卑职和翊王打过交道,他善用兵法、诡计多端。而且他心如止水、意志坚定,无法被收买,也决不妥协,几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这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啊,怕是这一仗……不好打!」 听到这话,沛王满心的不服气,立刻昂起头颅来,扬声说道:「去把所有人都叫来!本王有办法对付那个羽枫瑾!」 许泰一怔,愕然抬头看着他,脸上既惊又喜:「殿下,您有何妙计?」 沛王冷冷一笑,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本王有一样羽枫瑾没有的东西,这能彻底击垮他!」 ——誓师大会——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隐隐挂着几颗残星。神州大地一片朦胧,如同笼着一层银灰色的轻纱。 黑压压的一片人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围着沛王而坐。细细看去,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身上都负了伤。 沛王环视着一群毫无斗志、气氛萎靡的士兵,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若指着这样一群人去打仗,这场战争则必败无疑! 身体里属于王者的骄傲血种,让他无法容许这样的失败。 他虽然瞧不起这些没有血性的小兵,甚至视他们为杂碎,却也深深明白,自己若想成就大业,眼下必须暂时依靠这些不起眼的小兵! 这样想一想,他觉得既可悲又可笑! 沛王深深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强自压抑着内心怒火,平静的说道:「众将士不要气馁!今天的夜袭不利,并不是咱们失败了!翊王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我们绝对不能就此止步! 我们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如果这次败下阵来,就是被扣上反叛者的帽子,会任人宰割!如果我们勇往直前,待本王登基,定不会亏待你们!在座每一位,都能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永享奢华!」 话音落处,换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每个人都无意外地低垂着脑袋,仿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脸上始终挂着油盐不进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消极! 沛王满腔怒火,恨不得想杀了他们,可他却忘了! 这些人先前都跟着田不恕和曾瑞,过着土匪一样的生活。 他们自然也有了土匪的思想——土匪的心中只有利益,哪有信仰和希望! 这些话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好在,沛王深深了解这些人的心里,转身向许泰吩咐道:「把东西抬上来吧!」 许泰抬眼看着他,眼神中颇有迟疑。 沛王双眉一竖,冷声催促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要顾全大局!还墨迹什么,快拿上来吧!」 听到这话,许泰才一拱手,转身退去。 不过半晌,上百人呼哧着将数十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抬到营帐正中,并排摆在众人面前。 在众位士兵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沛王豪迈地一摆手,那些箱子被齐齐打开。 看到箱子里满满的金银,在座所有的人被刺得睁不开眼,可方才的满脸丧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面对着眼前这些贪婪的目光,垂涎欲滴的笑容,沛王轻勾唇角,心中有了底气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鄙夷。 他和许泰交换了颜色,立刻高声说道:「明日决战,诸位要全力杀敌!绞杀敌军者,赏千 金!生擒敌军者,赏百金!带头冲锋者,赏千银!负伤者,赏百银!」 这样的明码标价,终于打动了这群土匪的心。 他们纷纷站起身来,高声呼和道:「吾愿意追随殿下,拼死作战!」 看着这群方才还萎靡不振的士兵,顿时斗志昂扬起来,沛王又有了信心: 羽枫瑾、渝帝! 你们等着吧! 我将全部家业都拿出来,明日就和你拼了! 而另一阵营中,羽枫瑾与鬼力赤巡视完军营,又对筋疲力尽、满身负伤的将士们,进行了一番安抚和鼓励,方才各自离去。 天色渐渐破晓,神州大地宛如罩在一层银纱之中,放眼看去朦朦胧胧的。 军营中万籁俱静,连枝头的鸟儿都还未醒。 本来要回营休息的羽枫瑾,却转身走回驿站,敲响了鹿宁的房门。 没想到,他才敲了一下,房门就倏地被打开了。 这让羽枫瑾反而有些惊讶。 但当他看到,鹿宁还穿着白日里的衣服,虽然满脸的疲惫之色,可眼中却十分焦急,便轻轻叹了口气。 为了不打扰羽枫瑾指挥战事,鹿宁没有跟去军营。 可在驿站的日日夜夜,她都如坐针毡。 她害怕敲门声响起,害怕从战场上传来噩耗。 在这样的惊恐中,不过几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 他轻轻摸了摸鹿宁苍白憔悴的脸,心疼的问道:「又是一夜未睡?」 鹿宁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他似乎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快进来吧!」 羽枫瑾走进门来,鹿宁帮他除去身上的大氅,又转身去厨房,为他端来了一碗鸡汤:「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羽枫瑾看着她微微一笑,便接过汤碗,几口就将汤喝完。 看着羽枫瑾饥肠辘辘的样子,鹿宁会心一笑,竟觉得有些甜蜜。 然而,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鹿宁的笑容慢慢凝滞,难以启齿般问道:「下一场……什么时候开始?」 羽枫瑾将汤碗放在一旁,故作轻松地说道:「很快,快到我也猜不到。所以,我待会儿就要离开了……」 鹿宁凝着他,心疼的说道:「既然时间那么短促,为什么不去睡一会儿,还要过来看我?」 羽枫瑾看着她微微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坐在一旁。 随后,他拿出一个锦盒,放在鹿宁的手中,示意她打开来看看。 鹿宁狐疑的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整齐的码放了,厚厚一沓的银票和房契、地契。 她抬头看着他,面露不解之色:「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你也知道,我这辈子除了钱,似乎也没剩下什么能留给你。除去死后要还给朝廷的那些财产,这是都是我自己的。你要收好,这些东西足够你丰衣足食的,过好这一辈子了……」 听到这话,鹿宁心头一紧,她匆忙将锦盒丢给羽枫瑾,生气地说道:「我不要这些东西!更不要听到这样的话!」 说着,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羽枫瑾,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 羽枫瑾轻轻转过她的身子,深深凝着她,用哄小孩子的口气说道:「宁儿,乖!我怕有些话,今日若不说清楚,日后就没机会了!」 鹿宁低垂着眼眸,语气里满是幽怨:「你说过的,二十年前你没事,现在你更不会有事!难道,你又在骗我吗?」 「我怎么舍得骗你!」羽枫瑾轻轻皱起眉头,心疼的说道:「可 你也明白,这是战争不是儿戏!每个人生存的几率只有一半,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倒下的人不是自己呢!」 鹿宁拼命的摇着头,吵闹道:「别说这样的话,有我父亲在,有叔叔在……」 「宁儿!」羽枫瑾打断了她的话,稍稍加重了语气:「就算是老将军,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场都是胜仗,明白吗?」 鹿宁死死的凝着他,紧紧咬着唇,可两串泪珠还是毫无征兆的落下。 这么多次与失望擦肩而过,她从未畏惧过。 可这一次,当她听到心爱之人的这番「告别」,却突然害怕极了! 二人相识以来的种种,霎时间被翻了出来。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薄情,不过是自己的患得患失。 面前的男人,在面对生死之时,想到的只有自己,这样的感情,不是深爱又会是什么! 是自己的固执,才与他别扭了那么久,才偏执的否认他对自己的感情! 一想到此,鹿宁心中更加难过。 她扑到羽枫瑾怀中,靠着他结识的胸膛,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泪水无声无息的滚下,止也止不住。 羽枫瑾扯过袖子,一边小心的为她擦拭着泪花,一边叮咛道:「宁儿,你听好。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你什么都不要管,立刻和老将军离开这里,最好能离开北渝,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千万、千万别让皇上找到你!」.br> 鹿宁咬着唇点了点头,抬起头迎向他温柔的目光,乞求似的说道:「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你,无论多久。」 「傻姑娘……」羽枫瑾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的说道:「我会努力的。不过,如果我回不来了……」 「不许说!」鹿宁伸手捂上他的嘴,恳求的说道:「你一定要回来,这是你对我的承诺,我不许你失言!」 羽枫瑾将她的手攥在手中,微微一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任何承诺对他而言,都太过沉重,他给不起便不敢轻易许诺。只怕自己一时言语有失,便伤了她。 鹿宁紧紧的拥着他,好想时间就停在这里。 她无法想象,这个爱入骨髓的男子,若有一天不在自己的身边,自己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每一日! 不要,她不要这样苟活着! 如果他不在了,她便生死相随,绝不让他一个人,踏上寂寞的黄泉之路……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六章 豪情万丈觅封侯 ——决一死战—— 日头刚刚撕开夜幕,探出头来。天地之间,便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沛王的军队,犹如黑云翻卷一般,气势汹汹的向翊王的阵地滚滚而来。 战士们的铠甲,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烁,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面对汹涌而来的杀意,翊王一方却并没有显出一丝慌乱。 羽枫瑾着一身雪白的貂裘,负手站在箭楼上,气定神闲地观战。 其实,沛王今日竟主动出击,他已早有预料:沛王已无退路可选,只能与自己决一死战! 而这,正是自己所希望的! 他们二人之间的战争,这拉扯了二十年的仇恨,必将以一人的死亡落幕! 这个时刻终于来了,羽枫瑾深吸一口气,才下达了开战的指令。 随即,军营中响起高亢的喊杀声。营帐大门大开,一身大红铠甲的鬼力赤,率领这数千名的前锋部队,打马急奔出门、奋力迎向敌人的冲击! 随后,成千上万的战士身披红色战甲,高喊着激昂的口号,挥舞着锋利的兵器,如一股猩红的怒浪般,汹涌而出。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 一黑一红两拨人马,很快便在战场上相遇。霎时间,天地间一片刀光剑影四起,喊杀声直冲天日。 战斗持续了许久,从天明一直厮杀到天色又暗了下来。 本以为很快就能结束的战斗,却打得格外激烈,战场上已杀得昏天黑地、双方都死伤无数。 无论是沛王的杂牌军,还是翊王的临时兵,都着赴死的气势与对方苦苦缠斗,哪怕浑身浴血,也绝不退缩! 羽枫瑾的眉头渐渐紧锁,眼中有了焦灼的神色: 今日的敌军竟勇猛异常,一个个浑似刀枪不入,双眼还放着疯狂的光芒! 这群流氓军团在天寒地冻中,手提刀剑赤膊上阵,他们奋不顾身的冲向沙场,竟然毫不躲闪! 翊王这边奋战的士兵们,一边奋力抵抗,一边纳罕:「今天这帮人怎么好像疯了?一刀坎过去,他们还往前冲?」 「我看这帮人,好像就是奔着死来的!怎么一个个都刀枪不入,不知道疼啊!」 「咱们赶紧撤吧!这帮人就是要来个你死我活,我可不敢和他们拼命!」 终于,在一次次冲击又被一次次击退后,翊王这边的士气逐渐萎靡。 许多士兵见对方气势如虹,自己不能力敌,便开始慢慢往后退去。 杀气腾腾,战云密布,雪亮的战刀上染满了斑斑血迹。 羽枫瑾的先锋部队,尽管是顽强苦战,却还是被敌军打得节节败退。 很快,羽枫瑾的先前部队全线崩溃、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就连霍宗胥带领的中军,也因此不能力敌而开始混乱起来。 很快,翊王一方的的士兵,终于被敌方气势汹汹、不畏生死的状态吓得连连后退,甚至有人丢盔弃甲,已经转身去保命了。 眼看着者就要战败,羽枫瑾心急如焚地扫了战场一眼,当即大呼道:「将军何在?」 话音方落,他就看到,在节节败退的人流中,一个高大威猛的人,提起手中的偃月刀,迎着狼狈后退的士兵,大步走到交战的最前线。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只见他大刀一挥,立在地上,突然大喝一声:「以此地为界,越过此界者,立斩不赦!」 然而,这样一个激情豪迈、力拔山兮的声音,却很快就淹没在一片,撕心裂肺的喊杀声中。 对于这些素质堪忧的士兵来说,羽枫瑾没有许下金银富贵。 所以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保命最重要。 他们不知鬼力赤的厉害,自然是不顾命令,仍然毫不迟疑的往后退去。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要越过自己划定的界限,鬼力赤眸中寒光一闪,立刻高举起大刀,随手抓来一名抱头鼠窜的士兵。 他一个手起刀落,那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人头落地,鲜血喷溅了旁边士兵的满脸。 随即,他丢下那具躯体,又挥起大刀,朝着两名越界逃窜的士兵兜头砍去,二人只留下一声闷响,便倒地而亡。 后退的士兵,被凶狠的鬼力赤彻底吓傻了。 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厉害! 士兵们看着他,目露凶光的将越界的敌军和自己人,都砍了个稀巴烂,霎时间胆怯了。 许多士兵站在界线旁,抬头望着乌泱泱而来的叛军,又回头看了看杀气腾腾、宛若阎王的鬼力赤,心中犹豫不决。 一个士兵战战兢兢的说道:「怎么办?咱们前有狼后有虎,是进还是退啊?」 另一个士兵说道:「叛军再厉害,咱们也不一定会丧命!可那将军手中一柄偃月刀,却是会要了命!」 另一人啐了一口,骂道:「妈的,战死沙场还能有点抚恤金,死在自己人手里,这一场仗就白打了!老子和他们拼了!」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赞同,便咬了咬牙,将心一横,立刻抖擞起精神来。 众人提起刀枪,大喝一声壮了壮胆,便义无反顾的向叛军冲杀过去。 越来越多后退的士兵,选择重新投入战场。 此时此刻,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总感到背后有一柄闪着寒光的大刀,正贪婪的瞄准自己的脖颈,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局势在这种极度的紧张中,终于稳定下来! 而且,羽枫瑾的军队由于受到鬼力赤的威胁,竟迸发出超常的战斗力。 很快,他们扭转了战局,逐渐占了上风,甚至开始发动反攻! 箭楼上观战的羽枫瑾,嘴角松弛了一些,稍稍松了口气! 可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就在叛军陷入颓势之际,青灰色的天际,忽然被一片密集的箭雨遮蔽。 这些锐利的羽箭,划破长空,从天而降,直直的***士兵们的身上。 羽枫瑾的军队没有防备,躲闪不及,顿时哀嚎声响成一片,地上血流成河。 许多前线奋勇杀敌的士兵,纷纷倒地,一时间前线损失惨重! 羽枫瑾霎时脸色一沉,厉声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身旁的叶青峰指着江上,大声喊道:「殿下,您看!江上不知何时开过来几艘大船,这些箭雨正是出自船上!」 羽枫瑾连忙抬眸看去,一眼就认出,那些是曾瑞的水军! 原来是沛王见局势不利,便立刻命令曾瑞带着水军前来支援。 铺天盖地的箭雨,夹杂着是不是掉落的铁球、石块,让羽枫瑾这一方,刚刚建立起来的防线,又瞬间崩塌。 羽枫瑾军中的士兵,此时已经顾不得打仗,纷纷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一时间整个先锋和中军的士兵,顿时丧失斗志、人心惶惶,不停后退。 叶青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惊恐的瞪着双眼,脸色煞白的喃喃道:「完了……完了,看来胜负已分!」 「不!还没有!」 身旁的羽枫瑾始终高昂着头颅,用剑指着远处,高声说道:「老将军和他的兄弟们,还没有退却!这场战争胜负还未定!」 叶青峰闻言打起精神,连忙顺 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箭石横飞的前线,无论是敌军还是自己人,都吓得屁滚尿流,手忙脚乱的在地上爬来爬去,寻找遮蔽之物。 唯有鬼力赤和十几位朵颜旧部,在这样天昏地暗、十面埋伏的恶劣环境中,却人人手握宝刀,站在交战前线,一个个岿然不动、丝毫不退,稳如泰山! 几只凛冽的羽箭向他们飞过来,几名汉子大刀一挥,那些羽箭便被击落在地。 几颗石子飞溅起来,划破了鬼力赤的脸,他却不以为意,仍然神色自若的,继续指挥着战斗。 几十位朵颜三位的旧部,在鬼力赤的沉稳指挥下,提起大刀就往敌军冲杀过去,趁乱将同样慌不择路的叛军们,斩杀在利刃之下! 眨眼间,叛军在朵颜三卫的奋力反击之下,渐渐溃不成军、士气回落。 这些岿然如山的硬汉,大大的鼓舞了羽枫瑾军中的斗志。 那些四处躲避的士兵们,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便万众一心的重新拿起兵刃,冒着漫天箭雨奋勇前进、斩杀敌军。 受到鼓励的士兵,很快挡住了敌人的进攻,异常混乱的局势,再次稳定下来! 羽枫瑾站在箭楼上,神色冷峻的看着下面这场血肉横飞、奋不顾身的厮杀: 一方,有名将压阵指挥,所以他们士气高涨、锐不可当。 另一方,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在背后撑腰,所以他们奋不顾身、以命相搏。 这样的两只军队,在黄家渡的岸边竭力厮杀、谁也不肯退让,都死伤严重! 黄昏时,广袤的夕阳尚未下落,军营中鼓角声更显得悲壮凄凉。 霞光倒映江面,在湍急的江流中摇曳不定。 富饶的江水,已被浓浓的战云笼罩,混着鲜血争先向东流去。 双方到了此时,都已经精疲力竭,谁都在撑着最后一口气,胜负仿佛就在一线之间,就看谁能撑到最后的那一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七章 豪情万丈觅封侯(二) ——起死回生—— 这场战役,从破晓时分,到日暮降临。天已完全黑了,月亮从东边慢慢升起。夜是柔软的,月光朦胧、星光迷离。 双方的人马显然已陷入疲态,众人喊杀声减弱,行动有些迟缓。 羽枫瑾却依旧迎风负手,身姿挺拔地伫立在箭楼上。他虽然看上去神色淡定,可眼中闪过的一抹光亮,暴露了他此时的紧张。 「殿下,眼下这局势……我们该怎么办?」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冷风,叶青峰的嘴角有些颤抖。 可换来的却是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才传来羽枫瑾低沉又淡定的声音:「眼下这局势,双方都已无能为力。就看谁能将对方打到毫无反击之力,坚持到最后,方才能获得胜利!」 叶青峰低头看着浑身浴血的父亲,紧张地握住拳头,嘴唇也被咬破了,却一声都没吭。 未相认之前,他一直把鬼力赤当成英雄来看待。如今才明白,原来【英雄】这二字是用鲜血来铸就的。 羽枫瑾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放心吧,老将军到现在还是意气风发、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减缓,他一定不会输的!」 叶青峰讷讷的点点头,只能暗暗祈祷他会平安无事! 另一方,一直在后军观望的沛王,看着眼前的战局,忍不住打开了酒坛,猛灌几口,才将胸口的恶气压了下去。 曾瑞走过来,向他沉重的一拱手,绝望的说道:「殿下,咱们现在已经用尽全力,如果我们还不能取得最终胜利,那我们将一无所有……」 沛王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以为意,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谁说我们没看到胜利的曙光?你没看到吗,羽枫瑾那边也快坚守不住了。更何况,我们的兵更多,实力更雄厚。只要能够挺到最后,我们必将大获全胜!」 见沛王如此坚持,曾瑞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了战场。 忽然间,他目光一紧,厉声惊呼道:「殿下,事情有些不对头!」 沛王还在自顾自地喝着酒,不耐烦地皱起眉,问道:「你又看出了什么问题?」 「殿下,曹州毗邻江边是一直配备水军的!可为何这次战争,翊王那边没有派出船只应战?」曾瑞言辞之间满是紧迫和不解。 听到这话,沛王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说得对!即便是他手下没有水军将领,却仍然可以出动水军,来个水陆配合,好震慑我们!」 曾瑞眼珠一转,立刻惊呼一声:「不好,殿下!怕是翊王还留有后手!」 沛王皱起眉头细细琢磨此事,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湖面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随即,一阵箭雨夹杂着石子和火团倏地从天而降,准确无误的砸向敌军。 燃烧的火球,点燃了敌军身上的棉衣,星星点点的火光,映亮了夜空。 惨绝人寰的号角声,直冲云霄,在战场上回荡。 身上着火的士兵,全部急匆匆的冲进江内,企图熄灭火焰。 可冰凉的江水,打湿了他们的棉衣,让铁质的盔甲更加沉重。 许多人,自跳进江中那一刻起,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场持续了一天的战役,终于在最后一刻,抉出了胜负! 喧嚣了一整天的战场上,此时此刻,却是一片狼藉: 一片醒目的红色,向那片黑色的人海,席卷而去,将他们的阵型冲散,许多人或死在屠刀下,或跳水自尽,只有少部分的人,才成功的逃脱此劫。 沛王目光呆滞的,看着他的士兵节节败退、一哄而散,此时已全无半点斗志 ,成了一盘散沙。 他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显出了丧家犬的灰败:「办法都用完了、钱也花完了!事已至此,我已无能为力……」 与之相比,在对面的箭楼上,羽枫瑾却依旧气定神闲地睥睨着战场。 叶青峰眨着眼睛,看向羽枫瑾,情绪有些激动:「殿下,都结束了吗?是我们胜利了吗?」 羽枫瑾扬起了下巴,微微一笑:「如果沛王就此放手的话,战斗就此结束了!我们很快就能睡个安稳觉了。不过,想必他并不是个容易放手的人,毕竟此次造反,他已经毫无退路可言。他放手一搏,或许还能赚来一线生机!」 叶青峰别过头去,皱了皱鼻子:「真不知道,明天我们将迎来什么样的战局?」 羽枫瑾拍了下他的手臂,轻声道:「走吧,将军得胜归来,咱们去迎接他们!今晚,需要好好犒赏一下大家。毕竟,这一场战争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叶青峰护卫着羽枫瑾,缓缓走下箭楼。正巧,鬼力赤也带领着筋疲力尽的队伍归来。 双方急不可耐地疾步走到一起,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 「殿下,老夫终于不负殿下重托,勉强赢了这场战役!」鬼力赤带领众人向羽枫瑾深深一揖,身上的铁甲发出疲惫的响声。 羽枫瑾连忙趋身扶起他,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将军辛苦了!各位辛苦了!本王已经命人备好了酒肉,各位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重整旗鼓—— 霜天晓角,草木似乎都为之震惊悲哀。无数的寒鸦,在风扫落叶中纷纷飞来。 羽枫瑾的阵营中篝火荧荧,众将士围坐在一起畅快地喝酒吃肉,然后回到营帐中倒头就睡,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反之,沛王的营帐此时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不,沛王此时已经没有营帐了,因为羽枫瑾的军队已将陆地全部占据。 沛王只能带着残余部队,躲在曾瑞的船上,开到远处,在船上进行了最后一场战争会议。 沛王看着面前这群志气全无、萎靡不振、垂头丧气的士兵们,忍不住回想着,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还是一支锐不可当、士气高涨的队伍。 如今,经历过幽州一役、曹州一役,眼下这些残兵已是强弩之末、末日之师。 许泰像条疯狗一样,背着手转来转去,口中不停地埋怨着:「殿下,如今胜负已定,还有什么要说的?」 沛王满腔怒火地瞪了他一眼,赌咒发誓般喊道:「本王是不会就这样束手就缚的!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最后一刻!」 曾瑞好像后悔了似的皱起了眉头:「岸上都被翊王给占了,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沛王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坚定的说道:「既然陆上没有我们的地方,我们就将他们引到水中来打!」 徐泰脸上露出了一丝掺杂着讽刺意味的冷笑:「今日咱们也看到了,他们也有水军,您确定水战咱们就能胜利吗?只怕到最后还是空欢喜一场!」 曾瑞的声音里笼罩着沮丧的情绪:「我倒是觉得殿下所言不虚!今天我仔细琢磨了,他们既然有船队,为何迟迟不肯出兵!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兵力不足,又缺少将领!陆战是他们的强项,所以他们逼不得已,一定不会展示自己的弱项!」 徐泰一怔,终于将焦点又落在曾瑞的脸上:「这么说,你有信心,咱们水战能胜他们?」 曾瑞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言辞间流露出了一丝讥讽:「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水上打仗,放眼整个北渝,都比不过我!而且我有一计,不必开仗,就能击退他们!」 听到这话,沛王顿时拍案而起:「好!既然如此,明日咱们再给他们最后一击!」 犹豫对曾瑞始终不放心,许泰却提出了自己的顾虑:「殿下,可是如今士气低迷!就算曾瑞还有妙计,怕也奈何不了,这支烂泥扶不上墙的队伍!」 此话正戳沛王心头,他脸色一沉,指着下面的人,怒吼道:「你们一群废物!本王掏出棺材本儿奖赏你们,你们却拿钱不办事?区区一些石子、火苗就将你们吓退了?当初老子被砍了十多刀,却还在奋力迎敌!」 顿了顿,他看向许泰,冷声问道:「今天那些逃跑的人,可有抓回来?」 许泰深吸了一口气,才叹道:「抓回来一些!」 沛王双眉一竖,立时吼道:「好!将那些吃里扒外的胆小鼠辈,统统拉到甲板上斩首!一个都不许留着!」 许泰却咬着嘴唇,歪着头嘟囔着:「殿下,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您要慎重啊!」 沛王却狠狠踢了一下身旁的桌椅,冷喝道:「这些贪生怕死的叛徒信不过!再让他们上战场,怕是他们还会倒打一耙!去,都杀了,一个都不留!」 「是!」许泰也不再坚持,立刻押着数十名惊慌失措的士兵,走到船板上。 不过一会儿,甲板上便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和求救声。 然而,这些撕心裂肺的声音,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待许泰再次回到船舱里时,众人只见他全身浴血,手中宝剑上,鲜血顺着宝剑尖滴落下来,染红了船舱内的地板。 士兵们看到这样的场景,吓得浑身哆嗦。中文網 众人立刻抖擞起精神,齐声道:「我等愿意追随殿下,与他们奋战到底!」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八章 豪情万丈觅封侯(三) ——胜负已分—— 霜风凌厉、夜色深沉。 双方人马,都托着疲惫又受伤的身躯,无精打采的回到军营中。 众人刚走回营帐,便惊得站住了脚,只见军营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每个箱子里面,都是白花花,闪着光的银子。 而鹿宁和殷正茂,则微笑着站在一旁。 羽枫瑾大步迎上去,一把将她的手攥在手心儿里,眼中满是关切:「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直站在外面?」 鹿宁深深凝着他,嫣然一笑:「殿下,您不是嘱咐我,要好好犒劳众将士,我已经替您准备好了!」 说着,她向一旁的箱子堆瞥了一眼,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羽枫瑾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转身面向身后的士兵,高声说道:「众将士今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本王深感欣慰!待大家酒足饭饱之后,本王会对大家论功行赏!」 这句话,终于让疲惫不堪的士兵,唤发出了兴奋异常的喊叫声。 方才还相互搀扶的人们,此时,已经兴高采烈的,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羽枫瑾感激的看向鬼力赤,拱手道:「将军不但帮着本王击退叛军,还如此倾囊相助,本王心中不胜感激!却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此刻,他觉得任何感谢的话,都显得十分苍白。 鬼力赤却哈哈大笑,拱手说道:「殿下,这些财物,老夫确实不知!看到这些,老夫和您一样吃惊!」 羽枫瑾深深凝着鹿宁,轻声问道:「这是你准备的?」 鹿宁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听说,沛王拿出棺材本儿的钱,大肆奖赏了手下的兵,他们今日才豁出命去打仗。我便想到,义父曾经和每次打仗前都是大手一挥,对手下的人大加封赏,所以也想过来犒劳一下士兵!」 羽枫瑾和鬼力赤相视一笑,感慨道:「难怪呢,今日他们一个个突然那么亢奋,原来是为了钱财才如此!看来,沛王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凭着那些流氓军团,是成不了气候的!」 鬼力赤低沉着嗓音说道:「以沛王的个性,不到最后的绝路,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接下来,他就会拼死相搏!」 鹿宁在一旁焦急的问道:「拼死相搏?沛王会做什么?」 羽枫瑾和鬼力赤异口同声的说道:「夜袭!」说完之后,二人相视大笑。 「夜袭?」和二人不一样,听到这个词,鹿宁有些惊慌失措。 羽枫瑾看出她的不安,连忙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她的身上,软语道:「放心吧,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等过了明天,一切都结束了。你赶快回去睡,我们还要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战事。」 鹿宁纵有万般不舍,也只好与羽枫瑾依依惜别,转身回到驿站去。 送走了鹿宁,叶青峰连忙问道:「王爷,既然知道沛王会夜袭,为何不点兵布阵,以防他们来偷袭?我们这样,岂不是为他们敞开大门吗?」 羽枫瑾却淡淡一笑,平静的说道:「不必准备!我猜他今晚定会从水上来!因为陆上,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鬼力赤哈哈一笑,赞许道:「殿下和我想的一样!」 叶青峰却大惊失色,惊呼道:「水上?那怎么办?我们的水军只能摆摆样子,根本无法和曾瑞的部队相抗!」 羽枫瑾点了点头,沉声道:「该部署的已经部署好了,结果如何,就要看我们的福将,究竟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运气了!」 几人正说话间,门帘被挑起,霍宗胥急匆匆冲进门来,叫道:「殿下,不好了!沛王的船队,往咱们这里驶过来了!」 众人相视大惊,立刻奔出营帐,往江边跑去。 夜色苍茫,江上一片波光粼粼,数十只燃烧的小船,顺着风从江对岸,缓缓向这边驶来。 数不清的火船,密密麻麻的排满了江面,抬眼望去好似一片火海。连黑洞洞的天幕,也被大火烧红了。 岸上的人,看到这些着火的小船,一颗心猛地被提了起来。 大家之所以这么震惊,是以为会和沛王在水上拼搏一场。 没想到,他直接用这种决绝的方式,要置羽枫瑾为死地! 因为一旦小船接近他们的船,大火就会立刻蔓延至整个水军,甚至连后面的营帐,都不能幸免于难! 看着渐渐逼近的火船,又看了看身后无路可退。 叶青峰心头一凉,喃喃道:「天啊,这下子彻底完了!看样子,真的要以身殉国了……」 羽枫瑾的鬓边,悄悄垂落了一滴冷汗。 他眸光一凛,冷声道:「这一定是曾瑞的计谋!只有他,能想出如此阴险的计谋,以报杀父之仇!」 此时,苏军将领罗永德带着数名船员,正站在甲板上坚守岗位,他们看着这些火球奔向自己,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有些人开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奇迹的出现。 还有一些人,忍不住开始小声的哭泣,他们后悔还没有和家人道别,也没时间留下只言片语。 虽然,较远的军营在匆忙撤退,可注定有一些人是走不掉的。 这些人,也认命的站在岸边,此时此刻,千军万马或枪林弹雨都已无用了…… 「王爷!」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叫声。 羽枫瑾蓦地转过头,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骏,冲破密密麻麻的人群,朝自己奔过来。 羽枫瑾猛地一惊,连忙大步走过去。 二人冲破重重阻碍,终于在岸边相遇。鹿宁一把拉起羽枫瑾的手,急迫的说道:「殿下,快随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然而,羽枫瑾却岿然不动,松开了鹿宁的手。鹿宁惊诧的凝着他,不明所以。 羽枫瑾看着她微微一笑,平静的说道:「宁儿,你快离开这里!这些将士没有走,我是他们的都督,又怎能独自逃生!」 「可是!」鹿宁眼眶一红,急切的说道:「有些人已经退到安全地带了,只要您还活着,总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啊!」 羽枫瑾却面现难色,苦笑道:「此一役若大败,你觉得皇上还会放过我吗?我终是逃不掉的!」 「不行!」鹿宁住着他的手,坚持的喊道:「你答应过我,要活着回去,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你不能失言!」 身旁的士兵听到这话,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家中的亲人,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 许多士兵向羽枫瑾一拱手,恳切的说道:「王爷!您赶快逃命吧!我们逃不掉了,您没必要和我们一起等死!」 羽枫瑾环视了一周,眼中泛着光,却义正言辞的说道:「我的兵在这里,我怎能苟且逃生!我要与大家作战到最后!」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拨开人群大步走过来,还未等鹿宁反应过来,便一把将他拦腰抱起,便往外走去。 看清眼前的人正是叶青峰,鹿宁睁着着叫道:「青峰!你快放我下去!」 叶青峰擦了擦眼角的泪,故作平静的说道:「对不起,少帮主!这里是军营,我只听从军令!」 说着,他将鹿宁放在马背上,随即一跃飞上马背,载着她打马离去。 鹿宁越过他的身子,痴痴的望着越来越小的羽枫瑾,绝望的欢呼着他的名字,一 遍又一遍,越来越凄厉,却越来越遥远…… 「王爷!您看!」恰在此时,罗永德指着江面大呼着。 羽枫瑾一惊,连忙跑上船头,纵目远眺。 原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向无风的江面上,突然狂风四起。 大风刮得士兵们睁不开眼,却将所有的火船都调了一个个儿,原本奔向羽枫瑾大营的火船们,却直接掉头,他们从哪儿来的,又回到哪里去了。 叛军见自己亲手放出去的火船,竟又转头奔向自己,众人吓得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反应过来之后,便立刻跳湖的跳湖,逃跑的逃跑。 岸边顿时乱作一团。 而罗永德和手下的士兵,就茫然的站在甲板上,他们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本以为要以身殉国,却看到对方忙活了一通,把自己的船给点了。 这样莫名其妙的结局,让士兵们面面相觑。 随后,便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水军的人立刻围住罗永德,高呼着他「福将」的称号,让他都不好意思了。 惊魂甫定的羽枫瑾,和鬼力赤也大步走过来。 他们纷纷拍了拍罗永德,惊叹道:「果然是福将啊!你救了全军的性命!」 罗永德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赧然道:「末将、末将其实什么都没做,不过是一点虚名帮了忙而已!」 「好!好一个虚名啊!」羽枫瑾双目放光,高声说道:「本王一定重重有赏!」 随即,他转过身来看向众人,高声说道:「众位将士放心,本王一定会将诸位的姓名和功勋,如实禀报给皇上。到时候,大家都能得到封赏!」 众人听到这话,立刻激动的拱手齐呼道:「谢王爷!」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八章 烛影摇红珠帘绣 ——结束—— 天渐渐亮了,初升的旭日如血,人们才发现湖上、岸上的死尸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片猩红。 沛王双目失神的坐在营帐中,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宝箱,和营帐外所剩无几的残兵,才意识到: 事已至此,船烧光了,钱花光了,兵逃走了!他彻底丧失了抵抗的能力,此时已是满盘皆输…… 他抱着半坛残酒,就着唇猛灌入口,他一抹嘴,忽然仰头发出凄厉的大笑。 输了!等了二十年,竟还是输了!真丢人! 他苦笑的摇着头,脸上一片湿润,也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 他认输了,不想再斗了! 人能有几个二十年呢,这么多年的不敢和仇恨,终于在火光四溅的那一刻,顿时烟消云散了! 是因为兵败了吗?或许不是! 是因为输给了羽枫瑾吗?或许是的! 在沛王的眼中,羽枫瑾是另一个渝帝。 他总是隐隐觉得,若能打败羽枫瑾,自己便有能力击败渝帝! 可没想到,连这个被囚禁了二十年的「影子」,他都打不过。 至此,他便没了再与渝帝搏斗的心! 心气儿没了,人就无所谓了! 当曹州府衙的兵,闯进营帐要逮捕他时,他只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上的土,又整了整头上的发冠。便昂首挺胸的随他们走出营帐。 他最后的要求,是要了一匹高头大马! 即便他现在是囚犯,他骨子里毕竟流淌着高贵的血液,便不能如其他人那般狼狈! 羽枫瑾自然没有驳回这个要求,即便是面对杀母仇人,羽枫瑾也会念在血缘上,给他最后一丝尊严! 很快,欲逃走的曾瑞和许泰,统统被抓个正着。 虽然他们也要求了高人一等的待遇,却统统被羽枫瑾驳回——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同情和尊重! 羽枫瑾负手站在岸边。 当沛王骑着马,大摇大摆的走过羽枫瑾的身旁时,他忽然勒马停住,高傲的睥睨着羽枫瑾,昂然道:「着这场战争我输了,可我不认为是输给了你!」 羽枫瑾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或许你是输给自己了吧!天时地利人和,你似乎哪一样都没占!」 沛王目光一凛,突然沉声问道:「别告诉我,你这样做是为了渝帝!同为天涯沦落人,这样的鬼话,我可不信!」 羽枫瑾看向他的眸中,划过一丝凛冽。 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皇上。还有许多的债,你必须要还!比如死在战场上的将士,比如被五马分尸的孙燧,还比如……二十年前,惨死在你刀下的冤魂!」 沛王原本得意的神色,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霎时僵住。 随即,他眯起眼冷冷瞪着羽枫瑾,寒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却故意装作不知!可真会演戏!」 羽枫瑾的表情蓦然冷下来,咬着牙一字字道:「你能骗得了天下人,难道能骗得了自己吗?二十年前的一幕,我未曾有一刻忘却,只等着有朝一日,能为他们沉冤昭雪,让他们死得瞑目!」 沛王恶狠狠的瞪着我,咬牙道:「一个人那刀杀了人,是刀有错,还是人有错?你或许是恨错了人!」 羽枫瑾眸光一转,别有深意的笑起来:「处理完这把杀人的刀,我自然会去找拿刀的人!不急,一个一个来!」 沛王蓦地一惊,冷声道:「莫非你要……」 「嘘。」羽枫瑾伸出手指示意他噤声。 随即,他向周围的士兵一摆手,淡淡道: 「将他绑起来,押送回王府,派重兵把守!别让他死了,也别活得太舒服!」 「是!」一群官兵走过来,一把将沛王拉下马,七手八脚的将他捆绑起来,便推搡着押往王府。 沛王的一双眼,始终死死的盯着羽枫瑾的脸,眼中迸发着愤怒,还有一丝惊恐。 稍有不慎,他竟将羽枫瑾的面貌,和渝帝重合在了一起。 他连忙慌了航脑袋,赫然发现,羽枫瑾比渝帝更可怕! 因为,他更善于伪装! 很快,所有残留的叛军都被抓了起来,而那些叛军的尸体,则被整齐地悬挂在幽州、曹州、颍州的城门楼上。 羽枫瑾看着饱受战争摧残,如今已是满目疮痍的城镇,心中百感交集。 随后,他飞身骑上马背,焦急的打马赶回驿站。他知道,她一直在等自己。 经历了这一场生死,他发现自己比以前,要更坦然面对自己的心。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鹿宁,想把自己的心意,亲口告诉她! ——洞房—— 北风呼啸、寒冷刺骨,大风刺疼了鹿宁满是泪痕的脸。 叶青峰载着她策马疾驰到驿站门前,才勒马缓缓停下。 叶青峰先翻身下了马,然后将鹿宁也扶下马背。 看到鹿宁满脸的泪痕,和通红的双眼,他内疚的低下了头,抱拳拱手道:「对不……」 一语未成,鹿宁抬手便给了他一个巴掌。 叶青峰从未挨过打,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甚至比如刀的寒风,还让他觉得疼。 他知道鹿宁在生自己的气,所以只能低着头,不敢伸手去揉,更不敢再说一个字。 鹿宁幽怨的看着叶青峰,咬了咬唇,沉声说道:「如果今日他们都回不来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说罢,她一把推开叶青峰,掩面冲回自己的屋中,紧紧关上大门。 看到空荡荡的屋内,她双膝一软,身子贴着门缓缓蹲了下来。 屋内的炭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整个屋子变得冰冷起来。 鹿宁抱着双膝,呆呆的坐在地上,却浑然不觉得凉。 只是觉得心,寒冷并抽痛着。 她紧紧抱着双臂,将头埋得低低的,双肩上下颤动着,屋内传来一阵哀婉的啜泣声…… 忽然间,传来一阵敲门声。 鹿宁还以为是叶青峰,便冷冷道:「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门外沉默了一下,随即,那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宁儿,是我,我没有食言,我回来了!」 鹿宁心中大喜,她猛的站起身来,转身刚要开门,可怎奈心中一时悲喜交加,眼泪竟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她连忙扯过袖子,慌促的擦拭着眼泪,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无助。 羽枫瑾站在门外许久,见房门没有打开,屋内却隐隐传来哭声。 他心头一紧,慢慢皱起了眉头。 叹了口气,他又抬手敲了敲门,自责的说道:「宁儿,我知道你就在门的另一边。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担心,更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开门好不好?」 鹿宁擦干了眼泪,刚要拉开门,可听到这话却又垂下了手。 她倚着门,看着羽枫瑾映在门上,隐约的影子,低低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羽枫瑾一怔,既然细细想了一会儿,轻叹道:「我一路狂奔回来,是因为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你打开门,让我看着你,慢慢和你说好不好?」 「不好了。」鹿宁斩钉 截铁的说道:「我现在还不想见你。」 羽枫瑾深吸了一口气,凝着门上她的影子,轻轻呢喃着:「我知道,以前的我很自大,也很被动。心中只有复仇和算计,从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和情感。我一直以为,情感与我来说,只是个累赘。所以,我才总是在无意间,伤害了你。你恨我、躲开我,我理解,所以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太晚发现,自己那么在乎你,那么爱你!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了许多的事,可让我遗憾的,不是大仇未报,不是没有夺回自己的东西,而是没能好好爱你。那一刻,我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讨厌、多么冷漠,也明白你为何会寒心。 宁儿,我知道自己做的事,让你有千百个理由离开我,可你始终没有走。我知道那是因为你还在乎我,心中还有我。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一定会好好爱你……」 话音未落,房门倏地被打开,羽枫瑾一抬眸,便迎上鹿宁一双哭红的眸子。 他抬手轻抚着她的脸,心疼而内疚的喃喃着:「宁儿,对不起……」 一语未毕,鹿宁一步扑过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毫不迟疑的送上了自己的双唇。 她的樱唇冰凉而柔软,香甜而微微发抖。 羽枫瑾心中既惊又喜,他环住鹿宁纤弱的腰肢,深情而激动的回应着她。 害怕只一瞬的迟疑,就会失去这期待已久的心意。 许久许久,羽枫瑾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在她耳边轻语着:「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鹿宁搂着她的腰,脸上一片潋滟,咬着唇说道:「你再说一句,我就原谅你……」 羽枫瑾淡淡一笑,继而抬起她的下巴,痴痴的看着她,一字字郑重的说道:「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比现在更爱你。」 鹿宁终于弯起唇角,笑着问道:「真的?」 羽枫瑾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动情道:「真的。」 鹿宁咬了咬唇,想了一下,然后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娇声道:「你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如果你愿意补给我。那我就大人有大量,再不追就过往一切……」 听着耳边的吐气幽兰,羽枫瑾心头一颤,脸上更加惊喜:「真的?」 鹿宁迎上他的眼,双颊红了起来:「真的……」 未等她说完,羽枫瑾将她一把拦腰抱起,大步走进屋内,关紧了房门。 屋外寒风依旧凛冽,叶青峰站在门外,痴痴的看着紧闭的房门,抬手摸了摸依旧红肿的脸,呆立了许久,才落寞的转身离去。 重新点燃炭盆,屋内也变得暖和起来。 羽枫瑾不知从哪里,找出两根龙凤烛点在床头。 随后,他又斟了两杯酒,拿过一杯递给鹿宁。 鹿宁看了他一眼,会意的接过酒杯,绕过他拿着酒杯的手,二人相视一笑,便就着唇仰头一饮而尽。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章 烛影摇红珠帘绣(二) 放下酒杯,鹿宁看着他浅笑道:「我们早已拜过堂,何须再拘泥于形势?」 羽枫瑾淡淡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眼中溢满温柔:「虽然我们早已拜堂,但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完美而难忘的夜晚。」 看着他眼中浓到化不开的深情,鹿宁心中怦怦而跳: 她的丈夫,看似薄凉却深情。对待任何人都温暖和煦,却是个始终寂寞入骨的男子。 这辈子,为了爱他,自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可哪怕一路再艰辛,能与他在一起,仍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 「瑾。」鹿宁慢慢靠在他肩头,轻轻的呢喃着。 羽枫瑾全身一震,垂眸凝着她,声音中难掩惊喜:「你、你叫我什么?」 鹿宁抬眸望着他,再次郑重而神情地唤了句「瑾」。 随即,便仰起头,凑近他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羽枫瑾的喉结上下一抖,立刻拥着她双双倒在床上。 「紧张吗?」他望着她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声音低沉而克制。 鹿宁咬着唇望向他,先是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身子却在瑟瑟发抖。 她的脸染上一片酡红,映在他的眸底,迷人得摄人心魄。 这一刻,他等得太久,太久。 一直都不忍伤害她,怕她不愿,更怕自己要不起。 而这一刻,不是为了情欲,更不是为了占有,只想和她做真正的夫妻。 夜,很长很静。窗外的月色宜人,床头的龙凤炷温暖又明亮。 红绡暖帐中,鹿宁躺在羽枫瑾的臂弯中,幸福而疲惫的闭上了眼,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羽枫瑾是她对爱情最初,也是最后的幻想。 他让她哭过、笑过、心痛过、感动过。 可从今往后,过往的一切伤害,她会全部忘掉。前路会遇到什么,她也不愿去想。 她愿斩断那些与山水为伴的日子,只为陪在他身边,与他携手度过往后的每一天,直到二人化作红尘中,两缕缥缈的青烟,也要纠缠在一起…… ——探监—— 冰凉的夜,从月色宜人到日升月落,外面的光线逐渐清晰,人语声渐渐响起。 羽枫瑾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怀中酣睡的女人,他满足的淡淡一笑: 一场胜仗之后,能得到这样的礼物,实在太过惊喜和贵重!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的睡脸,双颊还印着昨晚欢愉时的潮红,是如此迷人又性感。 他的手,顺着她凹凸有致的曲线,轻缓的游走着,脑中贪婪的想着: 现在的她,从身到心,终于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可初为人妇的她,是否还能承住再一次的欢愉呢? 正遐想间,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怀中的女子似乎被吵醒,不由得嘤咛了一声。 羽枫瑾皱了皱眉,只能轻手轻脚的走下床,迅速穿好衣衫,前去开门。 看到叶青峰面色凝重的站在门外,他的火气也就减了一半。 「出了什么事?」他将门在身后关上,刻意压低了声音。 却还是有一缕靡靡的味道,从门缝中窜出游进叶青峰的鼻孔中。 他心头里有了一丝朦胧的悲哀,便低垂着眼眸,沉声道:「许泰和曾瑞都嚷着要见您,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羽枫瑾顿时脸色一沉,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正好,本王也有事要问他们!」 为了不吵醒鹿宁,他便直接和叶青峰赶往府衙。 曹州 的新知府还未到任,衙役们正忙着重整衙门的工作。 劫后余生的人们,似乎比以前更卖力的工作,脸上都挂着溢于言表的喜悦。 不得不说,这一场战役,让他们更懂得珍惜眼下的和平! 所有人看到羽枫瑾,如同看到英雄一样,向他恭敬的行礼。 在众人仰慕的目光中,羽枫瑾径自走向关押重刑犯的牢房。 一迈进牢房,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世上每间牢房都是一样的:暗无天日、浑浊骚臭,里面充满了戾气和绝望。 曾瑞和许泰被关进一个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两个人抱着双膝,靠墙坐在草垛上,均是垂头丧气、脸色煞白。 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许泰立刻跑过去,抓着铁栏往外张望。 不过一会儿,就看到一袭白色貂裘、宝蓝色锦袍的羽枫瑾,正阔步走向这边。.五 羽枫瑾在铁栏外止步,牢头掏出钥匙,刚要打开铁栏,却被他抬手打断。 他只冷冷睨着铁栏内的二人,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用开门了。本王说句话,马上就走!」 许泰扑过去,抬手伸出铁栏,抓住他的衣摆,哀声求饶道:「殿下,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是被沛王胁迫的!我无意要造反啊!」 羽枫瑾抽回衣摆,甩开许泰的手,厌恶的冷笑道:「许泰,你做的事桩桩件件,本王都已调查清楚!任你再巧言令色,国法也绝不容你!当初你与沛王狼狈为女干、作威作福时,怎没想到会有摇尾乞怜之日!」 早知会被拒绝,许泰却仍不甘心,继续求饶道:「殿下,我知道现在说什么,您都不会信!可我真的是受到朝中大臣的胁迫,才不得不追随沛王。别说是我,沛王手下的人,都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跟着他一起造反啊!请殿下明鉴啊!再给我次机会吧!」 羽枫瑾听到此话,微微眯起眼,即刻反问道:「朝中大臣?你是说,沛王和朝中的大臣有所勾结?」 许泰双唇一钩,脸上露出狡猾的神色:「殿下,如果您肯放过我,我愿将所有与沛王勾结的人,统统告诉您!」 羽枫瑾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更觉可笑:「许泰!你做的事情是谋反,这是诛九族的死罪,无论是谁,都无法给你开脱!你觉得,现在还有资格和本王谈条件吗?」 听到这话,许泰耷拉下脑袋,他紧紧抓着生锈的铁栏,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然而,此时的恐惧,是因为他贪生怕死,和悔恨毫无关系。 「不过……」羽枫瑾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你肯招出那些朝廷官员的名字,你的家人或许能逃过此劫!」 许泰猛地抬头,讶然道:「殿下此话当真?」 此时,墙角传来一阵讥讽而刺耳的笑声:「哈哈哈!我劝指挥使不要相信他的话!我当初就是信了他的话,才会害死了我的父亲!」 许泰回头看了他一眼,深深皱起眉头,想起田不恕的死,他又有些迟疑。 羽枫瑾没有理会曾瑞,只盯着许泰,沉声道:「许泰!今日是你找本王来的,如今本王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最好考虑清楚!过了今日,就没有机会了!」 说罢,便转身作势要离开监牢。 「等等!」许泰慌张的伸出手,再次拉住他的衣角,哀求道:「殿下,我信你!我愿意告诉你一切秘密,哪怕你能放过我一个家人也好!」 羽枫瑾站住脚,缓缓转过身来凝注着他,幽幽说道:「好,你说吧!这是最后的机会!」 许泰稳了稳心神,低声说道:「沛王这个人十分有心计,他从来到曹州之后,就开始贿赂朝中官员,每一笔贿赂的金额、日期和贿 赂对象的名字,他都会记录在册。就是为了以防日后,这些人翻脸不认人!」 这与羽枫瑾得到的消息吻合,他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个册子在哪?」 许泰仔细想了想,小声说道:「这个册子他一般都随身带着,我最后一次看见,是在打仗前,他将册子放在中军大帐的枕头下。」 羽枫瑾沉思了一下,方道:「好!本王会派人去找!如果你所言不虚,本王会酌情放过你的一些家人。」 「哈哈哈!」墙角又传来狂悖的笑声。 曾瑞狰狞的瞪着羽枫瑾,咬牙道:「果然,最终还是你赢了!凶狠狡诈的石麟,精明谨慎的田不恕,甚至堪称一代枭雄的沛王,竟都败在你手上,呵!这一趟岭南之行,王爷还真是声名远扬,怕是要名垂青史啦!」 羽枫瑾皱眉看着他,沉声道:「曾瑞,本王一直想要和平解决问题,最不希望处死的人就是田不恕,可本王也有自己的无能为力。本想等着事后,向你解释清楚。可你却因为一时怒火攻心,便投靠了沛王,让他敢起兵造反!本来你只要弃暗投明,本可以不死,还能保有曾有的财富。可事到如今,怕是你难逃一死,本王也救不了你……」 「收起你的巧言令色吧!」 曾瑞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狞笑道:「有人说翊王善谋,一转眼珠儿便是一个计谋。有人说你善武,上到骑马打仗、下到治理河道,你都无一不精!我却觉得王爷最擅长的就是演戏!怕是天下最出名的戏子,都不及王爷的半分!」 听他将自己比作戏子,羽枫瑾脸色微微一变,却忍耐着没有发作。 曾瑞却不知收敛,继续大放厥词:「在你的软硬兼施下,石麟信了你的鬼话,结果反手被你出卖,将他送到仇人的刀下,整个团伙被覆灭!我和我义父,轻信了你的承诺,踏上了幽州,便亲自走向了鬼门关。事后,你却将所有罪责推给范子敬,自己倒是无罪一身轻!这戏演得好啊!真好!」 他一边狂笑着,一把拍掌喝彩,看上去神志有些癫狂和狼狈。 羽枫瑾看着他冷冷一笑,淡漠的说道:「本王不需要向你们解释。只是,你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你们当初踏入这一行,便是一条不归之路。如今,你们这样的下场,只能叫自作自受,又怎能怪别人!没错,本王是用了些手段,可若你们不贪名逐利,就不会上当了,不是吗?」 说罢,他轻蔑的白了他一眼,便转过身扬长而去。 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悔恨。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一章 烈火焚身一梦空 走出监牢,叶青峰立刻迎了过来,拱手道:「殿下,一切可还顺利?」 羽枫瑾点了点头,说道:「还算顺利。青峰,你现在立刻去军营,在中军大帐的枕头下,找出一个账本!」 叶青峰一挑眉头,诧异地问道:「什么账本?」 羽枫瑾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谨慎地嘱咐道:「它应该放在沛王的枕头下面,这个账本上面记录了很重要的内容,你一定要找到!」 叶青峰一拱手,沉声道:「是!我现在就过去。」 说罢,他便扶着羽枫瑾登上马车,然后才转身离去。 马车缓缓往馆驿驶去,羽枫瑾轻靠着车厢,微微阖上双眼,心中却难以平静: 到现在为止,一切该结束了吧!从颍州治水、赈灾,到幽州剿匪。 沛王准备了二十年的造反,如今历经三十五日,终被自己剿灭。 一个月前,自己手中无兵无权,没有后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盟者,留在这里等死,自己却不得不孤身夜奔、狼狈逃命! 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他希望这一切就此打住,不要再生事端! 马车缓缓停在馆驿门前,随扈前来打开车门。 羽枫瑾一下马车,见到鬼力赤面色凝重的走了过来:「殿下,沛王府出事了!」 羽枫瑾一怔,一抹不安的预感袭上心头:「出了什么事?」 鬼力赤紧锁着眉头,用低沉的声音宣布道:「方才沛王府的守卫来报,沛王携带家眷……***了……」 ——内鬼—— 阴云笼罩着死气沉沉的沛王府。 不过一夜之间,曾经的繁华与富贵,已成黄粱一梦,都随着战场上的硝烟,随风飘散、无影无踪。 被重兵把守的王府内,在幽暗冷寂的夜里,时不时传出凄厉的哭声,这声音中夹杂着悔恨或愤懑,更多的是不甘及恐惧。 哭声一阵又一阵的传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上去令人心惊,可守卫的官兵却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沛王的寝室内,紫檀的拔步床、熏香的芙蓉帐、上好的金丝碳、馥郁的奇楠香……富贵的生活如旧,这是翊王给他最后的体面。 面对生死,府内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可沛王却与众不同,他叫来了一桌酒席,大吃大喝了一顿,然后倒头便睡。 或许是抱着愿赌服输的心里,他睡得很沉、鼾声如雷。连两个士兵潜入屋内,都浑然不觉。 两个贼兵蹑手蹑脚的走到沛王床前,见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打呼噜,身上的衣服未脱,满屋子弥漫着浓重的酒气,一看便是酩酊大醉! 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便拿出一根粗大的绳子,以迅雷之势将沛王五花大绑起来。 感觉到身体被束缚,沛王猛地睁开双眼。 黑暗中,模糊的看到两个人影,他立刻惊呼起来:「大胆贼人!你们要干甚?」 一个人立刻塞住他的嘴,阴阴的冷笑着:「沛王殿下,对不起啦!有人想要你的命,我们只能奉命行事!如果要报仇,可别来找我们!」 沛王身高膀阔,一般的绳索怎么能困得住他。 他不停的扭动,却发现身上的绳结越来越紧,看对方手脚如此利索,连绳索都捆绑得这么专业,想必一定来头不简单! 他瞪大了双眼,愤怒的盯着对方,口中发出急躁的呜呜声,似乎在询问他们的身份,和背后的指使者! 二人嘿嘿的冷笑着:「沛王殿下,你活着碍着谁的路,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们也不方便多说了!我们都是专业 的,不会让你太痛苦的!放心吧!」 说罢,二人使了一个眼色,便一个手起刀落,划破了沛王的脖子。 霎时间,鲜血如柱般从腔子里喷溅出来,血花漫天飞舞,洒得到处都是。 沛王惊恐而愤怒的扭动着、呜咽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喷溅。 两个贼人见状,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同情。 他们趁着沛王未断气时,便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床帏。 眼看着星星之火,瞬间扩张至整张床,二人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 沛王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可失血过多和满屋的浓烟,让他神志不清、全身无力。 眼看着火舌就要将自己吞噬,他却只能认命的闭上了眼…… 大火很快引来了官兵的注意,虽然他们看管的是犯人,可这个犯人是堂堂王爷,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谁也逃脱不了。 众人一边去通知羽枫瑾,一边开始积极的救火。 听闻沛王***的消息,羽枫瑾带着鹿宁立刻前往沛王府,马车刚刚转到王府的路口,就停了下来。 二人跳下马车,抬头望去,只见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遮蔽了青天红日。 前面的路,已经被前来救火的官兵和百姓,围堵得水泄不通。 羽枫瑾心头一颤,立刻拉住一个从王府奔出的侍卫,凛声问道:「王府现在的情况如何?」 那个侍卫看到他一惊,继而拱手道:「殿下,只有沛王的寝室着火,火势刚起来就被扑灭,可王爷却葬身火海!」 「糟了!」羽枫瑾脸色一沉,立刻推开人群往里面走去,鹿宁也跟了上去。 二人看到两个官兵,正抬着一具盖白布的尸体往外走,便立时将其拦下。 羽枫瑾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一把掀开了尸身上的白布。 看到一具焦黑的尸体,二人顿觉触目惊心。 可当二人看到尸体被捆绑的痕迹,立刻相视一惊。 「看来是有人动了手脚。」鹿宁拿起一段被烧焦的绳索,沉声说道。 羽枫瑾黑着脸吩咐道:「原地搭个棚子,去将仵作叫来,立刻给沛王验尸!没有结果之前,谁也不准靠近尸身!」Z.br> 「是!」官兵重新盖好沛王身上的白布,立刻转身去请仵作。 又来了几个官兵,开始七手八脚的搭设棚子,棚子四周盖着厚实的白布,将里面的尸身遮挡得严实。 羽枫瑾则命人搬来一把椅子,就坐在棚子外的不远处等候,以防有不轨之人,在沛王的尸身上动手脚。 鹿宁命人送来一壶茶,她为翊王斟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上,低声道:「殿下,沛王的死看来不简单!只是不知,是有人趁机寻仇,还是替别人下手!」 羽枫瑾捧着茶杯,轻轻叹了口气:「只怕此人的目的不是沛王,而是我……」 说着,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汤。 「殿下,何出此言?」鹿宁眉头一蹙,有些惊讶。 放下茶杯,羽枫瑾脸微微一沉,冷声道:「皇上下旨,必须带沛王活着回京受审,就是怕我中途会伤害他。如今沛王突然惨死,怕是皇上会怪到我头上……」 鹿宁眸华一转,惊声道:「这是皇上给您的密旨,连我都不知,其他人是如何知道的,除非……」 说到这里,她止住了声,惊疑不定的凝着他。 「是呀。」羽枫瑾反倒十分镇定,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一次岭南之行,我的确有些显眼了,怕是皇上容不下我了……」 二人正说话间,士兵带着仵作匆匆前来。 仵作看到羽枫瑾 ,立刻诚惶诚恐的行了个礼:「殿下吉祥!」 羽枫瑾指了指棚子,吩咐道:「你也知道里面躺着什么人,验得仔细点儿,不可有任何疏漏!若有什么差错,本王拿你是问!」 「是!卑职遵命!」仵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的往灵棚里走去。他刚一进去,外面就被一众官兵包围。 羽枫瑾侧过头,看到面色凝重的鹿宁,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担心,接过很快就会出现,说不定是我们多心了……」 鹿宁勉强向他勾了勾唇角,可心中的忧虑却丝毫未减。 自打她从盛京取得兵符,就隐隐有些不安。 可当时事情繁杂、战事吃紧,许多事情根本来不及细想。 可如今她仔细回想在盛京发生的一切:当初满庭芳第一次去求兵符时,皇上明明是百般不愿,而这个结果是大家的意料之中。 可为何顾之礼只身返回,不过一会儿,竟说服了皇上交出兵符! 他究竟和皇上说了什么,才会让皇上让出底线? 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们就达成了某种交易? 否则,即便顾之礼再恨自己,在明知道自己手中握有兵符,杀了自己,有可能会撼动北渝江山时,还是毫无顾忌的对自己下手! 会不会给自己兵符,让翊王平叛,包括沛王之死,这些都是二人计谋的一环? 那他们的目的岂不就是……除掉二王? 仔细想通了所有的事,鹿宁不觉一身冷汗,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你怎么了?」羽枫瑾握了握她潮湿的手心,抬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 鹿宁怔怔的看了他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将盛京发生的事吞了回去,以免让他更加担心。 仵作从灵棚中走了出来,他洗了洗手,整理了一下衣衫,才走过来向羽枫瑾躬身行礼,汇报结果: 「启禀殿下,经过卑职的检查,沛王殿下是被人束缚后,遭到割喉后,才被烈火焚身!」 虽然羽枫瑾早有心里准备,可听到这话,还是眉头一皱:知道他不会***而死,只是没想到死时这么凄惨! 他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心中却忍不住在想:如果日后自己不能成功,下场会不会比沛王还要惨烈? 看出羽枫瑾的心事,鹿宁拉起他的手,柔声道:「殿下,一切都结束了,咱们回去吧!」 羽枫瑾却叹了口气,喃喃道:「不,一切都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二章 烈火焚身一梦空(二) ——还愿—— 命人收敛好沛王的尸身,翊王便带着鹿宁坐上马车。 二人坐在车上一路无话,看上去都心事重重。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空灵的钟声。 鹿宁一怔,连忙推开车窗,却发现面前的不是驿站,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寺院。 「殿下,这是……」鹿宁诧异的看向羽枫瑾,心中不解。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拉着她走下马车,淡淡道:「无论结果如何,沛王的死也算了结了一段恩怨,是时候来祭拜一下故人了!」 说着,便带着她漫步登上台阶,走进寺院中。 没想到殷总管早已等候在此。 见到二人便立刻迎上来,向羽枫瑾一拱手,笑道:「殿下,少帮主!属下早就安排好了,今日不会再有别的香客前来。寺院的里里外外,也都是咱们自己人在把守,不会有问题的!」 羽枫瑾点了点头,赞许的说道:「不亏是殷总管,果然会办事!」 殷总管笑了笑,便抬手指路,殷勤的说道:「殿下,您里面请吧!」 说着,便引着他走入大雄宝殿。 随后,殷总管便孤身一人退了出来。 看到始终站在门外的鹿宁,他微微一怔,不由问道:「少帮主,您怎么不跟进去啊?」 看着羽枫瑾虔诚跪拜的模样,想必此时在他眼中,菩萨的面容是另一个女子吧。那个对他来说最亲近、最难忘的女人! 鹿宁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罢了,这种时候,他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就在这里等吧!」. 殷正茂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少帮主这样干等着多无聊啊,他们这里的送子观音灵得很!少帮主要不要去拜一拜?」 「送子观音?」鹿宁微微一怔,看到殷总管别有深意的笑容,脸上由不得一红,便摇了摇头:「我不信这个,心不诚还是不要去拜了。你不必管我,我四处走一走便好!」 听到鹿宁这样说,殷正茂识趣的站在大雄宝殿外,安静的等待着羽枫瑾。 而鹿宁则漫无目的的在寺庙内闲逛。 虽然这座寺庙修葺的精美富丽,可她却无心欣赏美景,只是找了一个亭子,坐下来歇脚。 远远望去,能看到殷正茂说的观音庙,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纤细的腰肢,不由得苦笑:孩子?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和羽枫瑾也从未讨论过这个问题。 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不知道,眼下的局势已然让人焦心,将来的路还是一片凄迷。 若这个时候,他们有了孩子,对孩子来说或许是件劫难吧…… 相对于求子来说,她更担心的是羽枫瑾的安危。 眼下的局面,虽然翊王没有明说,可鹿宁有意识到风雨欲来之势。 她能感受到,一旦回到盛京后,迎接他们的绝不是嘉赏而是牢笼。 既然知道是牢笼,她是不会乖乖束手就缚的! 呆呆的坐了许久,一双黑子的靴子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鹿宁回过神来,顺着靴子往上看去,看到一张眉目俊雅、温润如玉的面庞。 一身儒雅之气和身上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让她刹那间有些晕眩。 「你怎么躲在这里偷懒?」羽枫瑾的唇边浮起柔和的笑意,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拇指上的扳指,散发着同样温润的光泽。 「我哪有偷懒,只是逛得有些累了,所以休息一下罢了。」鹿宁看着他莞尔一笑,便抓着他的手缓缓起身。 二人携手并肩往外走去,觉得景色宜人、风光正好,二人便 决定不急于回去,而是到处散散步。 绿树环绕着村庄,春水溢满池塘,这座安逸平静的城镇,仿若没有经历过战争一般,桃花正红、梨花雪白、燕儿飞舞、蝴蝶匆忙。 夫妇二人手拉着手,慢悠悠的走在路上,看着田间埋头苦干的菜农,街边是吆喝卖酒的小贩,还有阁楼上偶尔探出的娇面。 鹿宁拉着羽枫瑾的手,不觉唏嘘道:「半个月前,这里还是一派死走逃亡、哀嚎遍野的惨景。这才短短数日,就恢复如常了!」 羽枫瑾握了握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是呀,逃走的人还有回来的日子。可是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鹿宁知道,他又想起孙燧,这似乎成了他的心结,便温言道:「殿下,人死不能复生!你平叛了战乱,解救了黎民百姓,已对得起孙大人的临终委托了,他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羽枫瑾抬起头来,眺望着远处,喃喃自语般叹道:「是呀,我终是对得起他的牺牲,也没有辜负百姓的寄托!」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着,可脸上还是闷闷不乐,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说得杀气腾腾。 ——得意忘形——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异常嘈杂的喧哗声,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 二人循声走过去,只见一间雕梁画栋、奢侈豪华的豪宅前,围了一群身着青衫和红衫的家丁。 两拨人的正中间,躺着一个紧闭双眼、生死不明的人,这个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头上被凿了一个大窟窿,猩红的血液和白花花的脑浆,从洞里汩汩流出,他身旁还有一个带血的砖块。 前来围观的百姓们都皱着眉头,指着地上不知生死的男子,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鹿宁和羽枫瑾躲在围观的人群中,偷听着两拨人的对话。 青衫家丁扑在中间的男人身上嚎哭,指着对面的红衫家丁,高声咆哮着:「你们好不讲理,怎么打死了我家小主人?」 听到这话,众人才明白,原来中间躺着的人,已经离世了。 那些红衫家丁虽然打死了人,却毫无惧色的叉腰骂道:「打死他又怎么样?是他过来比比画画,先挑事儿的!」 青衫家丁们十分愤怒,他们一边抹眼泪,一边喝道:「我们少爷最近要盖宅子,就是觉得这宅子很好看,想要过来看看,借鉴一下!」 那些红衫家丁却不依不饶,骂道:「你们以为这是谁的宅子,这可是王璟大人的宅子!他盖的宅子,岂是你们这些穷百姓能盖的,也敢仿照他的宅子?」 青衫家丁们挽起袖子,叫嚣道:「我们管你们是什么大人,杀了人就不行!」 红衫家丁也急了,他们纷纷拿起家伙,指着对方,挑衅道:「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再不走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听到这话,羽枫瑾眸光一凛,喃喃低语着:「王璟怎么会在这里?」 鹿宁却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听说王璟是曹州本地人,怕是回来探亲了。」 羽枫瑾却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有所不知,他因贪污了修建宫殿的工程款,被贬到雷州流放,他不该在此处的!」 鹿宁闻言也是一惊,忙低呼道:「这个胆大包天的王璟,竟敢在发配的路上折返回家,还大肆修建房屋,是不要命了吗?」 羽枫瑾却一挑眉头,冷笑着讥讽道:「王肃这么精明的人,竟有如此愚蠢的儿子!在他父亲焦头烂额之际,竟还不知收敛,四处惹是生非,真是找死!」 鹿宁眉头紧蹙、双眼闪光,满脸厌恶的说道:「夏大人这样伟岸的人,如此短命,像王璟这样的 祸害,却能活得这么长久。这世道还真不公平!」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凑到鹿宁耳畔低语了一番。 鹿宁点点头,嘱咐了他几句,就立刻转身离开了。 恰在此时,一顶豪华的小轿,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嚣张的停在众人面前。 随即,红衫家丁跑过去掀开轿帘,一个五短身材、面目猥琐的男子,趾高气昂的迈出轿来。 他打眼看着面前的情况,不耐烦的问道:「出了回事啊?打扰老子休息!」 家丁点头哈腰的赔笑道:「爷,今天来了个挑事儿的,有个兄弟一时生气,失手将他打死了!」 听到出了人命,王璟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一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就打死个人吗!给个几两银子,将他们赶紧打发走!」 家丁立刻拱手笑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说罢,家丁转过身去,从怀中拿出几个碎银子,丢在那些人面前的地上,颐指气使的说道:「这是我们家主人给你们的恩典,赶紧拿着银子滚!」 青衫家丁们怒不可遏,拿起家伙纷纷指向他们,厉声指责道:「你们也欺人太甚了!杀了一个人,给点碎银子就想将我们打发了?」 王璟鄙夷的看着他们,冷笑着骂道:「我看你们是故意让本大爷手下,打死你们主子,为的就是讹诈点钱!老子有的是钱,就是不给你们这群无赖!来人,将他们全都轰出去,下手别留情,打死多少人,老子也能摆平!」 得到命令,他手下的那些家丁如获圣旨一般,立刻抄起家伙,向对方气势汹汹的围过去,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将他们逼退。 王璟不去理那边的喧闹,只顾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即将修筑好的宅邸,兴奋的说道:「嗯,沛王送的这个宅子,果然不错!」 旁边的随扈,小声提醒道:「少爷,沛王如今以反贼的名义被抓,您可莫要再提他了!」 王璟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说道:「怕什么!他做反贼与我何干!我父亲是谁!连皇上都要给我送礼,他一个区区王爷,怎就不能给我送礼了?」 随扈不敢顶撞他,只好赔笑着说道:「现在整个曹州,都是翊王的耳目!他那个人这次岭南之行,可是出尽了风头!您还是别去招惹他为好,等他走了,您想怎么样都随您啊!」 王璟却踢了他一脚,破口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育老子!那翊王又算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怕他?该死他躲着我才是!」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正气凛然的吼声:「大胆王璟!你竟敢收授沛王贿赂,莫非你是沛王的同党,意图谋反不成?」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三章 聒碎贪心梦不成 此话一出,连王璟的狗腿子,都吓得一个激灵——毕竟,沛王现在是个不能碰的禁忌,他们再仗势欺人,也不愿被扣上反贼的帽子。 王璟不悦的皱起眉头,和众人一齐循声望去。只见一袭宝蓝锦袍的羽枫瑾,推开围观的百姓,阔步走出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所有下人看到翊王,都连忙跪了下去,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他的容颜。 只有王璟推开众人,大摇大摆的走到羽枫瑾面前,一脸挑衅的仰头望着他。 王璟比羽枫瑾矮了正正两头,在羽枫瑾雍容华贵、清逸出尘的气质下,他更显猥琐和丑陋。 可他脸上的傲慢之色,和一身的桀骜不驯,却输人不输阵! 「真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殿下,还真是意外啊!」王璟不行礼,态度极其傲慢和嚣张。 羽枫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道:「的确意外!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在雷州服兵役,而不是在这里建豪宅!」 王璟抱着双臂,不以为意的说道:「去雷州的路上,顺便回来看看。没想到碰上沛王造反,我被迫困在此处,就顺便修整了一下房子!怎么,不行啊?」 羽枫瑾的眼神微微一冷,淡淡道:「自然是不行!你现在是有罪在身的阶下囚,以前的生活已和你彻底无关!你应该身负镣铐,过着囚犯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里,豢养着家丁,住着豪宅,还横行霸道、草菅人命!」 王璟眼睛微微一眯,毫无惧色的问道:「你又不是皇上,管得着我吗?我偏要这样做,你能奈我如何?」 看他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羽枫瑾只觉得愚蠢透顶。 他勾起唇角,冷笑道:「本王不能奈你如何,只能将你绑回去关在狱中,等待皇上发落!」 说着,他一摆手,竟有上百名身负甲胄的官兵一拥而上,将王璟团团围住,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王璟,看到眼前的阵仗,也有些惊住了。 他连忙踢了踢身旁的奴仆,急吼吼的叫道:「你们这些狗杂碎!还不赶快起来保护老子!」 羽枫瑾趁机厉声吼道:「本王是奉旨平叛,抓捕一切沛王的党羽!王璟涉嫌勾结沛王、意图谋反!若有人不怕被株连九族的,大可以起来反抗试试!」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奴仆也不敢起来帮忙。 听到这话之后,更是有理由不气盛,任凭王璟一人在那里叫嚣。 羽枫瑾冷笑着看向王璟,只轻轻摆了摆手,一字一字说道:「将他拿下!」 官兵们冲上去,三两下就将王璟束缚。 王璟怒瞪着翊王,呲牙立目的骂道:「羽枫瑾,你奉旨平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是故意找茬,在公报私仇!你如此欺负我,就不怕我父亲找你算账,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吗?」 话音刚落,一个女子疾步匆匆走过来,未等王璟看清来者,便被赏了两个大耳刮子。 王璟被打得目瞪口呆,捂着红肿的脸,惊怒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间,竟没认出来者是谁! 「啪、啪」两声过后,一个女子清脆的怒骂声传来:「你算是什么东西!凭借你父亲作威作福那么多年,现在落得个阶下囚,不过是一条野狗而已,也敢直呼王爷的名号!还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一落,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掌叫好。 看到这个欺行霸市的恶棍被教训,曹州的百姓们,顿觉心头出了一口恶气,不由得指着王璟大骂起来。 王璟双眼一眯,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才认出眼前的女子,竟是马帮的少帮主。 他咬牙切齿的冷道:「是你这个臭婆娘 ?你竟敢管老子的事?」 听到这话,方才还风淡云轻的羽枫瑾,眼中寒芒一闪,向左右吩咐道:「给本王教训一下这个狗东西,让他闭上那张臭嘴!」 话一说完,还未等官兵出手,憋了一肚子气的殷正茂,一步走过去,挽起袖子就对王璟一阵拳打脚踢,口中还骂骂咧咧:「既然你父亲不管你,老子就代替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王璟虽然脾气臭,却身子骨差,不过三拳两脚下去,他已被打得目毗尽裂,已裂出鲜血! 羽枫瑾拉着鹿宁的手,款步走到他面前,看着血灌瞳仁的双眸,冷声警告道:「王璟,你现在应该叫她一声王妃!你若再敢对她不敬,本王绝不饶你!」 「呸!」王璟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仍旧不知死活的骂道:「什么狗屁王妃!不过是飞上枝头的野鸡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凤凰吗?」 羽枫瑾一语不发的看着他,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却如星子般闪着寒光,嘴角却在微微抽动。 忽然之间,羽枫瑾猝不及防的,一拳砸在王璟的脸上。 他一声痛吟,还来不去揉被打断的鼻梁骨,羽枫瑾便揪住他的发髻,如拎小鸡一般,将他拎到墙边,按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往墙上重重砸去。 刚开始,王璟还大声的呼救,到后来已经被砸到面目全非,失去了意识。 看到一向温润的王爷,也有如此狠厉的一面,鹿宁和殷正茂竟一时呆住了。 看到鲜血四处喷溅,鹿宁和殷正茂惊呼一声,立刻跑过去拦下他,劝道:「王爷,他的确该死!不过,你若现在这样杀了他,岂不是脏了自己的手,还便宜他了!把他交给皇上,说不定还能将他父亲拉下马!」 羽枫瑾的脸上终于恢复一贯的平静。 他嚯的松开手,一缕带着血的头发,随风落到地上。 他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上的血迹,随即将帕子厌恶的丢在地上,便拉起鹿宁的手转身离开。 二人复登上马车,羽枫瑾看也不看地上的垂死之人,只冷冷吩咐道:「将他关入大牢!」 说罢,便「砰」的一下关上车门。 殷正茂赶紧跳上马车,驾着马车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后路—— 回去的一路上,羽枫瑾一直看着窗外后退的风景,却始终一语不发。 虽然他脸上还是一贯的平静,可鹿宁知道,他在生气,因为他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沉默了许久,鹿宁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殿下,王璟那样的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何必与他生气,气坏了身体!」 羽枫瑾回过神来,看着她笑容依旧:「我自然不屑与他一般见识,只是我不喜欢他对你说那样的话。」 鹿宁淡淡一笑,将头轻靠在他肩上,若无其事的说道:「你是身份高贵的王爷,本就该娶名门之女、大家闺秀。我不过是草根,就算在江湖上有些虚名,也等不了大雅之堂。在众人眼中,你我的结合,的确是我在高攀。不服气的人又何止王璟一个,只不过他是第一个说出来的人罢了……」 是呀,如果花芳仪在眼前,想必她说出来的话,不会比王璟要好听。 而她日后,还不知要面对多少难听的话,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哎。」羽枫瑾叹了口气,眸光微微一冷:「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王妃,不该再说这样自轻自贱的话了。什么名门之女、大家闺秀,在我眼中,都不及你的万一。能与你在一起,是我高攀了你……」 说罢,他转过身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鹿宁会心一笑,倚在他怀里,甜腻的说道:「我才不在乎他 们说了什么。你我之间没有亏欠,也没有攀附。他们会气急败坏,不过是眼馋罢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方才的阴云一扫而空。 很快,马车在驿站门前停下。 羽枫瑾拉着鹿宁的手跳下马车,二人只相望了一眼,便心照不宣的走回屋内,反手插上了房门。 早春的夜晚,晓月渐渐淡去了皎洁的光辉,窗外微凉的晨霜一片晶莹。 屋内炭火温热,芙蓉帐内传来沉稳的呼吸声。 羽枫瑾睁开眼,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女子,便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 书房中灯火清冷,翊王披衣独坐灯前,听着窗外的鸡鸣。 写了许久,他终于停下笔来,反复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件,然后将其仔细折好,装入信封。 他拿着信朝门外喊道:「来人!」 话音落处,叶青峰和鬼力赤走了进来,拱手道:「殿下!」. 羽枫瑾走向叶青峰,将信件交给他,嘱咐道:「一定要派人快马加鞭,将这封信亲自送到满大人手上!」 「是!」叶青峰双手接过信件,小心的放好,便立刻转身离去。 羽枫瑾看向双目赤红的鬼力赤,关切的问道:「将军,看您这样子,是一夜未睡,还是刚起?」 鬼力赤向他一拱手,沉声道:「殿下,沛王之死处处透着可疑。以老夫对皇上的了解,他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羽枫瑾抬手指向椅子,客气的说道:「老将军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说罢,二人纷纷落座。 羽枫瑾提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幽幽道:「将军说的不错,这件事十之八九是渝帝的手臂,为的就是将我定罪,好能借机除掉!毕竟,他以前一直以为,我不过是个游手好闲、享受安逸的闲散宗室,今日这一番作为,让他感受到了欺骗和危机,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鬼力赤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忙问道:「既然殿下已料到结果,想必您已想到了对策,不妨说来听听。」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四章 聒碎贪心梦不成(二) 羽枫瑾端看着他的神情,温言劝道:「我知道将军在想什么,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我们不能冒险!」 鬼力赤却皱起眉头,看样子似乎并不赞同:「殿下自从来了岭南,不是一直都在冒险吗?如果您现在选择乖乖回去,就算皇上不杀你,也会将你囚禁,那时你就失去机会了。不过,如果此时殿下先下手为强,以您如今的威望,加上燕荣的兵力,还有我们朵颜三卫效力,足以和渝帝拼上一拼!」 羽枫瑾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刚刚经历沛王之乱,各地的城防都进入戒备状态,兵力已大大增强。从朝廷到百姓,又是万众一心,坚决反对任何反叛。若选择此时动手,不但坏了本王定下的计划,也是最坏的时机。」 鬼力赤仔细想了一下他的话,再次提议道:「殿下说的不错,那不如您制造一个事故,造成失踪的假象,然后暂时离开。待到时机成熟时,再杀它个回马枪!」 这显然是个不错的主意,可羽枫瑾却没有露出赞许之色。 斟酌片刻,他才沉着说道:「能近身杀了沛王的人呢,必定就在我们身边。怕是渝帝的人,早就渗透到曹州府衙中了。现在再想脱身离开,怕不是那么容易。上次,我是孤身一人离开,尚且是死里逃生。如今我们要带着这么多兄弟一起消失,根本逃不出渝帝的眼线。一旦被渝帝抓住,我们非但没有生存的希望,还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 鬼力赤皱起眉头,沉声道:「说来说去,殿下还是打算回京送死?」 羽枫瑾为他斟了一杯茶,平静地说道:「我回去,不是送死,反而是给自己一线生机。只要我示弱,向渝帝表示诚心,让他觉得我畏惧他,不敢违逆他,他定夺会幽闭我,绝不会杀我。」 鬼力赤微微眯着眼,捻须反问道:「殿下就如此有信心吗?」 羽枫瑾淡淡一笑,表情看上去十分坚定:「这二十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揣摩渝帝的心思。好不夸张的说,我对他的了解,甚至比他自己更甚。」 见屡劝不听,鬼力赤也只好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您已幽闭了二十年,这一次回京去,您还打算要隐忍多久?」 羽枫瑾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旭日,笑道:「放心吧,一切都在计划中,这一次,我们不会等太久的。」 ——震惊朝野—— 盛京刚一入春,就迎来一场大雨。冰凉的雨水,浇灭了刚刚回暖的天气,却浇不息紫微城内的焦虑和火气。 一大清早,顾之礼便急匆匆的入宫来,在早朝前单独面见渝帝。 刚一迈进后殿,顾之礼就躬身施礼,单刀直入地禀道:「陛下,事儿成了!」 渝帝挑起眼皮瞧他一眼,似乎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神态依旧慵懒,口气不疾不徐:「沛王死了?」 顾之礼微微颔首,一脸的得意之色,似乎在等着渝帝的褒奖。 渝帝却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口气略有不悦:「人是死了,可朕却听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沛王不是死于火灾,而是死于谋害。翊王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会有所惊觉。你现在可是打草惊蛇了……」 顾之礼猛地一怔。他着实未料到,渝帝虽然将此事交给自己,却还是安排了别的眼线。 看来,他还是不信任自己。 他脸色有些难看,迟疑了一下,才深深一揖:「是卑职思虑不周,手下人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渝帝用杯盖拨弄着茶水,声音不辩喜怒:「责罚的事过后再说,朕再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做好!」 顾之礼一撩衣袍缓缓跪下,郑重的拱手道:「臣但凭陛下 吩咐,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辜负陛下的嘱托!」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随手放下茶杯,淡淡道:「让顾纪昀带着五百金甲卫,将翊王和相关人员,全部带回盛京受审!」 「是!臣遵旨!」顾之礼不假思索的回答着。 「记着!」渝帝忽然加重了语气,提醒道:「相关人员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朕拿你们爷俩试问!」 顾之礼怔了怔,才缓缓答道:「是,臣一定帮不负陛下所托!」 说罢,便缓缓起身,慢慢退出殿去。 双喜公公走过来,向渝帝一拱手,陪笑道:「殿下,大臣们都已到了紫宸殿,就等着陛下了!」 「好。」渝帝缓缓起身,理了理身上龙袍,才迈着方步款款走向正殿。 朝臣得到的消息,比渝帝要晚一步。 此时,沛王被捕的事,刚刚传入盛京。 满朝文武一时间惶惶不安,有些人在担心,自己恐被牵涉其中。有些人则担心,朝中怕是要迎来一场暴风雨。 一大早,众人便齐齐聚集在紫宸殿,趁着皇上未来,便赶紧相互交头接耳,套取最新的情报。 顾之礼则淡定的站在一旁,仿佛对周围的嘈杂丝毫不放在心上。 随着双喜公公尖细的宣告声,渝帝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内。大家立刻收声,恭敬地行礼问安。 渝帝缓缓坐到龙椅上,阴沉着脸看向殿中众人,却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怒气,直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了。 渝帝冷声出口,怒道:「兵部尚书,平叛之事如何了?」 满庭芳一步走上前来,深深一施礼,恭敬的说道:「启禀陛下,历时三十三日,翊王殿下成功平叛,将沛王极其党羽全部抓获,等待回京受审!」 渝帝扫了一眼诚惶诚恐的朝臣,又问道:「满爱卿,沛王叛乱之事并非一朝一夕,为何他召集了兵马五万人,你却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渝帝并不打算说出沛王之死,他今日定要看一看,这些人得知沛王落网后,究竟会上演着怎样一出戏! 他要鉴别出身边的叛徒,和真正效忠之人! 满庭芳缓缓跪下,向渝帝郑重一拜,赧然说道:「陛下明鉴,沛王的兵马,并非以他的名义召集,而是全部来自于田不恕和曾瑞。所以,臣一直没有听到风声!是臣的失职,请陛下责罚!」 「哼!」渝帝一拍书案,厉声喝道:「别以为朕呆在盛京,就什么都不知道!沛王能有如此声势浩大的行动,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想必是有些人,刻意帮沛王隐瞒下来了吧!」 说这话时,他目光如鹰一般,挨个瞧过去。 殿上每一位大臣都噤若寒蝉:因为这殿上大多数的人,都收受过沛王的贿赂。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敢说,因为说得越多,可能错的越多。 枚青手持笏板大步走出来,朗声道:「殿下,沛王自从被发配到曹州之后,表面上装疯卖傻、花天酒地。实则在暗地里招兵买马,想必早已蓄谋已久!臣听闻,沛王在曹州起兵前,斩杀了许多不配合的本地官员。想必这么多年,他拉拢了许多朝中官员,不肯收受贿赂的官员均惨遭徒手,所以自然没人上报!」 渝帝凝眸瞪向王肃,质问道:「王肃!你身为吏部尚书,曹州有如此频繁的人事调动,你一定最清楚,为何没有及时上报?」 王肃气定神闲的走出来,拱手道:「启禀殿下!曹州的确是换过几位知府。只不过,这几位大人知府均是因疾暴毙,并非遭人谋害!还望陛下明鉴!」 说罢,他斜眼睨着枚青,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说枚大人,眼见 为实耳听为虚!莫要轻信那些传言,小心害死人啊!」 枚青却不以为意的冷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和沛王之间没有勾结,又何必害怕被牵连!我就不怕皇上调查嘛!」 如今的枚青,不再是以前那个受王肃气的弱者,他眼中的挑衅和嚣张,好似在向王肃宣战。 渝帝看向满庭芳,转过话头问道:「满庭芳,可有查清那五万人,是从何处而来?又是如何被招募的?」 满庭芳只沉吟了一下,刚要开口,却被王肃抢先一步:「陛下,那些小兵不过是受人操控的木偶,他们不足为惧!现在真正要注意的,是沛王此人!臣以为,不该将沛王押送回盛京受审,而是应该在曹州进行受降仪式,将沛王处斩!」 渝帝皱眉看着他,沉声问道:「爱卿何出此言?」 王肃义正言辞的说道:「臣以为,从曹州到盛京路途遥远,恐怕沛王的党羽会在半路将他劫走,那岂不是就前功尽弃了!」 渝帝面色平静的看着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心中却有了计较:这王肃对沛王之事如此敏感,又拼命阻止沛王回京受审。看来,他和沛王也交情匪浅! 渝帝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他可以容忍王肃的贪腐和摆弄权势,甚至是纵容他那个蠢儿子为非作歹,却不能容忍他背叛自己! 因为忠诚,是他检验一个人,是不是能留在自己身旁的唯一标准! 此时的王肃,只心急火燎的,希望掩盖自己的过失,以及和沛王的那些勾结。 却没有感觉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着急,让渝帝捉住了蛛丝马迹,从而将他彻底抛弃,也奠定他接下来的命运! 渝帝看向满庭芳,又问道:「满首辅,你意如何?」 满庭芳知道,这是渝帝在试探,可王肃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仔细想了想,才说道:「启禀皇上!沛王有多少同伙,我们目前尚未可知。如果将他从曹州护送回盛京,的确是有风险!」 「所以……」渝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摸不准满庭芳,便继续试探:「你也觉得,让沛王在曹州受降,才更为妥当?」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五章 聒碎贪心梦不成(三) 满庭芳察言观色,连忙深深一揖,谨慎的说道:「臣以为,沛王在曹州根基很深,就算是在曹州受降,怕是也会有同党前来相救。不如由翊王殿下先秘密审讯,让沛王吐出所有同盟者。这样,朝廷便能控制住这些人,再将沛王从曹州带回京城受降!」 听到这个答案,渝帝的脸色稍缓:看来,满庭芳能如此说,应该和沛王无关! 话音刚落,刘炳文却大步走出来,拱手道:「启禀陛下,此案万万不可由翊王审理啊!」 渝帝眯起眼看向他,疑惑道:「为何翊王不能审理?」 刘炳文深深一揖,火急火燎的说道:「陛下,您细想!翊王在幽州剿匪之后,沛王就立刻举兵造反!臣以为这两件事情,必有关联!」 听到这话,枚青心头一惊:刘炳文竟然将祸事推到翊王身上! 他连忙走出来,拱手说道:「陛下,刘大人说的不错,这件事的确和剿匪有关!是曾瑞的投奔,才会让沛王有机会举旗造反!」 听到枚青这样说,刘炳文捻着胡须,面现得意之色。 却不料,枚青忽然话锋一转,冷声说道:「不过,这件事与翊王无关!当初他已料到,田不恕此人背后还有势力,所以百般阻挠斩杀田不恕!是颍州知府范子敬愚昧无知,不但斩杀了田不恕,还企图诬陷翊王勾结土匪,才导致曾瑞在一怒之下,投奔了沛王!」 听到这话,刘炳文脸上笑容一僵,立刻气急败坏的看向枚青,恨得咬牙切齿。 满庭芳也走出来,拱手说道:「陛下,翊王能在三十三日日内,彻底缴清叛军,正说明了他的清白。臣以为,此时再怀疑有功之臣,那此人心肠何其歹毒!」 他骂人一向不带脏字,却足以让刘炳文脸上阵青阵白,却找不到更强有力的证据,和满、枚二人争辩。 他自然要阻止翊王审理此案,因为一旦翊王接触到这个案子,怕是他和沛王只见的勾结,很快就会被查出。 他一急之下,立刻看向王肃,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王肃仔细斟酌了一番,以他对渝帝的了解,若此时再强行阻碍审讯,怕是会惹祸上身。 他一步走出来,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虽然翊王平叛有功,可他毕竟和沛王是血脉至亲,怕是审讯时也会有所顾忌,不如……」 他脑中已经有了最佳的人选,当然,这些人都是王肃的人,一定会妥帖处理此事! 「王大人说的甚是!」满庭芳抢过话头来说道:「不如由御守司审理此案,才最为妥帖!毕竟,御守司的阮浪根基不深,出身又几位贫寒,想必他和沛王定然无瓜葛,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肃猛地转头,死死瞪着搅局的满庭芳,慑人的眼光让人心颤。 可满庭芳却目不斜视,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慌乱。 听到这里,渝帝的心中已有了些眉目,脸上的神色稍霁。 他深吸口气,淡淡道:「阮指挥使!」 守在门外的阮浪,自然将里面的话都听个一清二楚,听到皇上宣自己,他连忙打起精神,大步迈进殿去,向渝帝躬身一揖:「臣在!」 渝帝凝着他,淡淡问道:「阮浪,你可认识沛王?」 阮浪不疾不徐的说道:「臣有所耳闻,却未曾见过!」 「很好。」渝帝的眼中,终于有了些笑意:「朕命你带御守司的衙役,速去曹州,亲自审讯涉案人员,让他们吐出所有关联者,一个都不许漏!」 「是!臣遵旨!」阮浪拱手一揖,便恭敬的退出殿去。 糟了!王肃心中暗暗着急:一旦是阮浪审讯此事,怕是大事不妙啊! 他们与阮浪的仇恨,想 必他定会借机报仇的! 「还请陛下三思!」怒气攻心的王肃,竟不管不顾的说道:「审讯之事还需慎重,不能光听阮浪一人之词!臣以为,得先调查他是否与沛王有勾结,才能让他去审讯沛王!」 「够了!」渝帝看到王肃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心烦:「朕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等沛王的案子结束前,任何人无旨不可离开盛京,违者格杀勿论!退朝!」 说罢,他再也不给任何人胡搅蛮缠的机会,便站起身来,在双喜公公的陪同下,快速退到后殿。 渝帝刚一离开紫宸殿,大殿中便传来一阵唉声叹气。 群臣惶惶不安的看了彼此一眼,都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相继结伴离开。 早朝散去,众人离开紫宸殿时,满朝文武满腹心事、惶惶不安的往外走去,心中皆暗暗担忧:沛王造反这件事,到底会牵连多少人! 最着急的人,莫过于王肃和刘炳文: 虽然他们只是收受贿赂,可如今沛王造反,渝帝是不会饶过他们的! 此时身陷绝境的二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再次同盟。 刘炳文走到王肃身旁,跺着脚说道:「赶快想些办法啊,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封城了。到时候就算有千条妙计,也是无计可施了!」 王肃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急什么,封城的人还不是顾纪昀!顾之礼是咱们的人,咱们想做什么,皇上都不会知道的!」 说着,他漫不经心的转过身去,可看了一圈儿,却并未发现顾之礼的身影。 王肃皱了皱眉,诧异道:「你有看到顾之礼吗?」 没想到,刘炳文却冷笑着讥讽道:「到这个时候,你还看不出来吗?那个顾之礼一直对你是曲意逢迎,可此时害怕连累到自己,便立刻和你划清界限了!毕竟,他儿子现在是金甲卫指挥使,他可不需要你这个靠山了!」 王肃脸色微微一变,却仍旧坚持道:「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背叛我!」 刘炳文却肆意大笑道:「不敢?他一向野心勃勃,有什么不敢的?你可别忘了,方才他可是一句话都没帮你说!再说了,皇上信任御守司无可厚非,因为阮浪此人没有背景、没有根基!可这个时候,皇上还能信任身为金甲卫指挥使的顾纪昀,看来杭商是不担心,顾纪昀会对咱们网开一面啊!」 王肃诧异的看着他,觉得这个一向愚蠢的人,今日竟难得的机智了一回。 因为他说的话句句在理,让王肃对顾之礼的真心,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王肃黑着脸,沉声说道:「先去我那里,咱们再细细商议吧!」 说罢,二人便匆匆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前,王肃恰好碰到了阮浪。 他沉吟了一下,便阔步走到跟前,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现在阮指挥使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 看到一向眼高于顶的王肃,竟主动和自己打招呼,阮浪自然心知肚明。 他冷冷一笑,拱一拱手:「阮某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还要多亏王大人和令郎啊!」 这番明褒暗贬的话,让王肃的脸色变了变,却仍旧淡笑道:「阮大人与犬子是同乡,相互提拔、扶持是应该的,当初阮大人有了难处,犬子拉了您一把。日后犬子若有难,想必阮大人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 他一字一句说得颇有深意,意在试探,又是在提醒。 没想到,阮浪哈哈一笑,向他一拱手,说道:「王大人,阮某做事一向公私分明!身为御守司指挥使,绝对不能夹带私心!您放心,阮某绝不会公报私仇!」 听到好似承诺的话,王肃的脸上浮现淡淡 的笑意。 正在他得意之际,却听阮浪忽然脸色一正,一字字沉声道:「既然是皇上交代的事情,阮某一定秉公执法、绝不会徇私舞弊!」 王肃脸上的笑容一僵,他微微眯起眼,死死盯着阮浪,目光中往外蹦着,足以杀人的火星。 只可惜,现在他面对的,不再是以前任人摆布的小跟班,而是渝帝最信任的宠臣。 王肃不再说什么,而是一甩袖子愤然离开。 刘炳文却有些不死心,他走向前去,笑着说道:「阮大人,咱们同朝为官,讲究的就是人情世故!您如此不讲情面,日后怕是在朝中难以立足啊!」 阮浪板着脸看向他,冷声问道:「刘大人是在教我如何做事吗?」 刘炳文昂着头,得意的说道:「忠言逆耳!阮大人可不要不识抬举!小心日后你撞了南墙,可没人肯拉你一把了!」 阮浪却不以为意的冷笑道:「我们御守司只为皇上办事,该如何做事,我们只能皇上的!刘大人的好心好意阮某心领了,可若这话被皇上听到,您可是犯了大忌!到时候,您就大祸临头了!」 「你!」刘炳文气得浑身发抖。 他指着得意的阮浪,跺脚骂道:「好,好你个阮浪!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得意到几时!」.五 说罢,他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便气哄哄的离去。 送走了两位缠人的瘟神,阮浪冷冷一笑,抬步刚要离开,一个小太监却突然撞到自己的怀中。 小太监低着头,连连说着对不起,阮浪却摆摆手,没有为难他。 看到小太监急匆匆的离开,阮浪觉得有些奇怪。 他一瞥之间,赫然发现手中不知何时,被塞了一张短笺。 阮浪狐疑的打开短笺,看到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凤凰东山,无字孤坟,那里藏着你的朋友! 这张短笺没有落款,可阮浪一眼就认出,这笔迹出自花芳仪之手! 想必这一定是方才的小太监,故意撞到自己,趁机塞入自己手中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六章 聒碎贪心梦不成(三) 阮浪猛地转身看去,却早已看不到那小太监的身影。 他再次看了眼手中的短笺,心中不停的在思忖:朋友?自己有什么朋友,被葬在凤凰山了? 忽然间,他双眼蓦地瞪大:莫非所为的朋友,是指消失已久的平四? 因为他只有这一个朋友! 可如果真是如此,平四为何会被葬在那里? 花芳仪又是如何知道的?她为何突然告诉自己这件事? 事关平四,阮浪来不及多想,立刻命人前来一匹马,打马直奔城外的凤凰山。 他刚刚离开城门,顾之礼的轿子就停在了门口。 顾纪昀得知父亲到来,便立刻抛下城楼前来相迎。 「父亲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顾纪昀抱拳拱手,向他深施一礼,态度极其恭敬。 顾之礼笑看着自己的儿子,捻须道:「为父有急事找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吧。」 顾纪昀抬手笑道:「父亲大人请!」 说罢,他带着顾之礼到自己的营帐去休息。 下人前来奉上茶点,顾纪昀便清退了所有仆人。 他亲自斟了一杯茶,双手呈给顾之礼,问道:「父亲突然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顾之礼端过茶来喝了一口,才道:「沛王死了。」 「什么?」顾纪昀大惊,不可置信的问道:「父亲是如何得知?京城中怎么没有传出半点消息?」 顾之礼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是皇上命为父秘密处置的,又刻意封锁了消息,为父连你都没告诉,其他人怎会得知!皇上没有声张此事,就是要看看,朝中的大臣得知沛王被捕后,都会有怎样的反应!」 顾纪昀点了点头,又道:「既然皇上将此事交给父亲来做,想必对您是十分信任的!那父亲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顾之礼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你可别掉以轻心,咱们的皇上真正相信过谁!现在沛王的事情告一段落,他要你速去曹州,将翊王和涉案的相关人员,全部带回来审讯!」 顾纪昀一挑眉头,奇道:「翊王?皇上这么快就要对他下手了?」 顾之礼喝了一口茶,哂笑道:「这一次翊王出尽了风头,毁了二十年来的韬光养晦,也难怪皇上会对付他了!记住,皇上在那边也有眼线,你要谨慎行事!」 顾纪昀想了想,低声问道:「父亲,想必这些人回来后,也是交由御守司审讯,到时候,会不会牵连咱们父子?」 顾之礼眼珠一转,缓缓开口道:「这一点不必担心!为父的眼线打听到,沛王身边有一个账本,上面详细列举了,和他交往过每一个人的每一笔财物往来。听闻那本账簿已经到了翊王的手中,只要你能拿到账簿,那么这件事真相如何,还不是掌握在咱们手中!」 顾纪昀却皱了皱眉头,为难的说道:「父亲,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可不好办了!翊王此人一向不愿与咱们为伍,如今鹿宁做了王妃,她和咱们仇深似海,夫妻二人更是连成一条心,不把咱们放在眼中。他们是不会放咱们一马的!」 顾之礼却瞪了他一眼,愤愤的斥道:「哼!跟在老夫身边那么久,你怎么还是什么都没学会!」 顾纪昀立刻站直了身子,恭敬的躬身行礼:「孩儿知错,悉听父亲教诲!」 顾之礼深深叹了口气,口吻也严肃起来:「现在的局面,是皇上想要对付翊王,那你就要趁机在翊王身上做手脚。如果他肯和咱们合作,乖乖交出账本,咱们便放他一马,在皇上替他说说话。」 顾纪昀挑眉看着他,又问道:「那如果翊王不肯交出账本,又待如何?」 「哼!」顾之 礼双眼一眯,狠绝的说道:「就休怪咱们不客气了!那你就把案件坐实,想方设法拿到翊王勾结沛王的证据,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顾纪昀狡黠一笑,拱手道:「孩儿明白该怎么做了!请父亲放心!」 「记住!」顾之礼忽然正色道:「无论如何,鹿宁这个人不能留!一定要找个机会做掉她,还要做得干净利落!」 「可是……」顾纪昀担忧的说道:「如果翊王肯与咱们合作,咱们怕很难对鹿宁下手啊!」 「没什么不可能的!」顾之礼冷哼道:「等鹿宁落单时,多找些人下手,造成被土匪所杀的假象!十人不够,百人,我就不信!这鹿宁还真是不死之身了!」 「是!孩儿这边动身上路!」说罢,顾纪昀便将顾之礼送上马车,目送着他离开后,才开始清点人马,准备动身赶往曹州。 而顾之礼的马车没有返回府邸,而是直接赶往了王肃的宅邸。 ——揭露真相—— 阮浪刚刚抵达凤凰山脚下,天空竟飘起蒙蒙细雨。 阴冷潮湿的气息,笼罩着苍翠的山脉,徘徊在飒飒作响的野草间。 阮浪的心情顿时阴郁起来,他握住绣刀的刀柄,徒步迈向山腰。 一阵阵阴风袭来,灰白的积云缠绕着半山腰,一位秀才打扮的男人,站在一处孤坟前,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刚刚降世的神仙。 阮浪迟疑了一下,还是姗姗走近,看到男子身旁的无字碑,他确认——这里便是短笺上写的地方!那这里……真的埋葬着平四? 他伫立在坟前,凝眸看着无字碑,心情极其复杂,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倒是坟旁站着的男子,看到他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笑道:「坟里的人等了您许久,您今日终于出现了!」 阮浪转头打量着男子,沉声问道:「你在等我?莫非你认识我?」 男子捻须笑道:「大名鼎鼎的御守司指挥使,盛京谁人不晓?」 阮浪皱起眉头,警惕的问道:「看来你不但认识我,还知道这里埋得是谁!」 男子沉重的叹了口气,痛心道:「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好兄弟!是我亲自帮他敛尸,因为一些原因,没能让阮大人见他最后一面,我很抱歉!」 阮浪深深凝着他,狐疑道:「说来说去,你又是谁?何须在此故弄玄虚?」 男子向他抱拳拱手,郑重说道:「马帮慕容延钊,见过阮大人!」 「马帮?」阮浪一挑眉头,指着孤坟质问道:「这么说,平四是马帮的人?」 慕容延钊笑着点了点头,唏嘘道:「阮大人终于知道,这里埋葬的人,也终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听到这里,阮浪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却也解开了他一直以来的疑惑:难怪平四的身上,江湖气如此重! 阮浪俯下身来,扯下一块衣角,仔细擦拭着墓碑,轻声道:「兄弟,我来看你了!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对不住!」 慕容延钊在一旁喟叹道:「阮大人不必自责,平四是永远不会怪你的!」 说着,他拿出一小坛酒递给阮浪。 阮浪接过酒坛,敲开泥封,先就唇喝了一大口,才将剩下的酒,浇在平四的坟头。 「既然是马帮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御守司?」阮浪盘膝坐在坟前,开始质问慕容延钊,来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平四是为了阮大人,才会出现在御守司!」慕容延钊似乎并不打算隐瞒。 「为了我?」阮浪大惑不解,便追问道:「此话何意?」 慕容延钊叹了口气,娓娓说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瞒着阮大人了。 其实,平四是翊王安排进御守司的,为的就是保护阮大人。王爷在第一次见到阮大人,便心生好感。当他看出王氏父子对您的利用,便猜到您会遇到危险。所以,他安排了平四在您身边,在必要的时候保护您!」 阮浪皱了皱眉,轻叹道:「难怪每次我遇到危险,翊王都恰好出现解围!难怪平四会那么信任我,义无反顾的帮着我!原来如此,事情都解释通了……」 「阮大人!」慕容延钊笑了一笑,似玩笑又似正经的说道:「您一身正气、不畏强权,是个值得交的好人!平四那您当做兄弟,翊王也是如此!他们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不是有意欺骗你,而是好心要保护你!因为,一旦平四的身份被揭穿,你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受到牵连!」 阮浪缓缓站起身,叹了口气:「你不必解释,我阮浪不是多疑之人!这么久以来,王爷和平四对我如何,我心知肚明!唯有感激涕零而已,又怎会怪罪!」 慕容延钊笑看着他,欣慰的说道:「看来,他们没有看错人!听你这样说,平四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只不过……」阮浪转头看向他,不解的问道:「既然是秘密,为何会选择,在此时告诉我?莫非是有什么目的吗?」 慕容延钊捻须大笑道:「这个……老朽就不清楚了。老朽今日收到一封密信,说您今日会来祭拜平四,要老朽将来龙去脉说给您听,老朽便如约而至!这写信之人有什么目的,老朽就不知道了。不过,阮大人应该能猜到。」 短笺是来自花芳仪,阮浪自然知道,她这样做的意思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向慕容延钊告别,便策马疾下山去。也许,是时候该面对她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七章 泪雨霖铃无人拥 ——重结同盟—— 顾之礼的马车,缓缓停在王肃府邸门口,看到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他便猜到早有人跟着王肃一起回来,想必此刻正在里面商议。 随扈搀扶着他进入府内,他稳了稳心神,便直奔王肃的书房。 书房内,王肃和刘炳文正谈得起劲。 看到顾之礼突然到访,二人都有些不屑一顾,谁也没和他打招呼,对他有些视若无睹。 顾之礼也不恼,他连忙走到王肃跟前,深施一礼:「王尚书,卑职有些事耽搁,所以来晚了,还请您莫要怪罪!」 刘炳文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嘲讽道:「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我看你八成是怕沛王的事,会牵连到自己头上,所以和王大人撇清关系吧!」 顾之礼转头看向他,笑了笑,反问道:「刘大人这话说得奇!沛王造反,和王大人有何牵连?我又为何要撇清关系?我方才不过是去见了纪昀,转告皇上的话罢了!我担心晚了一步,真有什么人离开盛京,怕是会龙颜大怒的!」 王肃冷眼瞧着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十分冷漠:「行了,虚头巴脑的话也不必说了!在座各位,谁敢说和沛王毫无干系!事到如今,还是想想退路比较好,省得到时大祸临头,谁也别想好过!」 这一番话自然是说给刘、顾二人听的,就是要警告他们,自己若受到牵连,他们做过的那些腌臜事儿,也会兜不住的! 顾、刘二人相望了一眼,自然明白他话中有话。 顾之礼向他拱手一揖,说话不疾不徐:「王大人,我听闻沛王一直随身带着一个账本,上面记录了,所有和他往来之人,每一笔收受的贿赂。只要我们能将账本拿到手,在上面稍加改动,即便是沛王的人指证,他们也没有证据,那皇上就不会相信他们的话!」 「哼!说的好听!」刘炳文听到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们现在被困在盛京,怎么能拿到账本?一旦他们被押回盛京,就直接投入诏狱。账本到了阮浪手上,可还会任我们摆布!」 王肃眯缝着眼睛,捻须沉吟道:「如果真有这个账本!怕是早已落在翊王手中,我们现在做什么都已是来不及了,反而更难以摘清和沛王的关系!」 顾之礼一拱手,赞许道:「还是王大人睿智,一眼就看出了根本问题!」 刘炳文听到这话,立刻不假思索的说道:「那这事儿好办了!翊王总比那个阮浪要容易收买,若老夫出面,他一定会念在我们皇室宗亲的面上,放咱们一马!」 顾之礼听到这话,挑了挑眉头,却没有说话,眼中却闪过一抹嘲讽。 王肃却毫不客气的骂道:「你真是糊涂!翊王此人,论胆量不输于沛王,论谋断不次于渝帝!他看上去为人和善,实则却是个软硬不吃、不讲情面的人!沛王可不是死在他手中,第一个皇亲国戚,平阳侯与张亨之故,你忘了吗!」 刘炳文一跺脚,气急败坏的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是说说,现在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就坐在这里等着吧,等到御守司的人,将我们一一抓入诏狱中去!」 顾之礼眼珠一转,忽然幽幽笑道:「我倒觉得,刘大人说的这个办法极好!」 刘炳文圆撑双目怒瞪着他,反问道:「什么?老夫耳朵没出问题吧?顾大人是让我们坐以待毙?」 王肃也诧异的看向他,沉声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快别卖官司了!」 顾之礼微微一笑,耐心安抚道:「王大人莫急!您想想,对于皇上来说,他现在最想解决的,究竟是勾结沛王的贪官,还是战功赫赫的翊王?」 王肃略一沉吟,忽然冷笑道:「如今,对皇上来说 ,自然是翊王此人更棘手,一个不小心,翊王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沛王!」 顾之礼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您说的不错!皇上觉得,如果此时不趁机除去翊王,等他举兵造反的时候,未必会有另一个王爷前去平叛!所以,咱们何须着急!那账簿上面那么多人,牵涉朝廷每一级官员。即便皇上再生气,他也不会轻易撤换所有人。当然,他会拿一些人开刀,不过,以二位大人的地位,绝不会在此范围内!」 刘炳文和王肃相看了一眼,纷纷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不错!皇上现在最急于对付的是翊王,而且平叛刚刚结束,如果皇上现在就着急算后账,那朝中必将动荡。以皇上的性格,是决然不会这么做!」 「可是……」刘炳文嘬着牙花子,仍旧有些不放心:「只要咱们还在账本上,皇上早晚会处理咱们,到时候,咱们又当如何做?」 王肃此时却完全放下心来,不以为意的笑道:「不必着急!只要咱们在翊王这件事上站好队,等风平浪静之后,皇上是不会责怪咱们的。毕竟只是收受贿赂而已,在皇上眼里,这是无伤大雅的问题!」 刘炳文看到二人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再辩解,只能权且相信。 ——落水—— 微云飘浮,微风细细。一场春雨过后,院中火红的芍药花,更加娇艳。 可坐在湖边喂鱼的女子却人比花娇,只是粉妆玉琢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自打入宫后,花芳仪就变得愈加沉默寡言,眼中也失去了以往的光彩。 她呆呆的看着水中,五彩斑斓的金鱼,忽然悲从中来:「你们这般自由自在,是因为你们没见过,外面广阔的田地,所以才会知足。不过也好,在这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好过在外面穷困潦倒……」. 这话不知是说给鱼儿听得,还是说给自己的安慰。 她从小丫鬟手中,抓起一小撮鱼食,一点一点洒进波光粼粼的湖中。 然后,便又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上去心事重重,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正午的柳荫直直的落下,一阵威风吹过,丝丝柳枝随风摆动。 在绿意盎然的雾霭中,掩映着一身华丽锦绣的飞鱼服。 逃避了许久的阮浪,终于还是来了,可他只敢远远的望着花芳仪,站到双腿发麻也不敢靠近一步。 「哎!我真是个懦夫!」他一圈砸在树干上,懊恼的骂道:「那件事……是我们两厢情愿的,我这般躲起来……算什么男人!可是……我该怎么面对她?我们之间……又算是什么关系!」 正在他悔恨间,湖边忽然传来「噗通」一声。 随即,一个丫鬟的呼救声响起:「来人啊!娘娘落水啊!救命啊!」 阮浪猛地抬头看去,只见方才还在湖边喂鱼的女子,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而她贴身的小丫鬟,正站在湖边焦急的哭喊着。 阮浪来不及多想,立刻大步跑到跟前,急道:「娘娘呢?」 小丫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湖中:「娘娘方才好好的,忽然就落水了!」 阮浪看向水中,见花芳仪的身影在水中起起伏伏,双手挥舞着,口中断断续续的喊着「救命」! 阮浪连忙脱下外衣和靴子,便一个猛子扎入湖里,他三两下就游到花芳仪生病,一把抓住她的身子,便奋力的游回岸边。 下丫鬟见状,连忙扑过来,惊吓的泣不成声、不知所措。 阮浪怒瞪着她,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叫太医啊!」 小丫鬟点了点头,连忙起身离开。 阮浪轻轻拍了拍花芳仪惨白的脸,轻唤 道:「娘娘、娘娘、你快醒一醒!」 呼唤再三,花芳仪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阮浪的面庞映入眼帘,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样子,花芳仪竟轻声笑了起来:「你这只缩头乌龟!躲我躲了那么久,终于肯来见我了!」 「你别说话!我现在送你回去!太医很快就来了!」阮浪将自己干燥的外衣,披在花芳仪的身上,便将她拦腰抱起,疾步跑向绫绮殿。 花芳仪虚弱无力的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不是不想见我吗?何必在乎我生死?」 阮浪一边跑,一边懊恼的说道:「我不是不想来见你,是没脸来见你!」 花芳仪抬眼凝着他,轻轻的问道:「那晚的事……你在怪我吗?」 阮浪低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中盈盈含泪,不由得心头一颤,忙道:「我不怪你!我在怪我自己,一时没有按捺住,反而害了你!」 花芳仪痛苦的闭上眼,喃喃自语道:「那一晚……我从未后悔过。可你久久不来见我,我便猜到,是你后悔了……我将平四的事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来见我一面。可你却躲在树后,只敢远远看着我,却不敢现身……」 听到这里,阮浪恍然一惊,讷讷道:「原来、原来你知道我在!」 花芳仪咬着下唇,幽怨的嗔道:「方才我就在想,如果我落水后,你还不现身,或寻别人来救我,那我便死心了,从今往后,你我便形同陌路!不过现在看来,你还算有些良心……」 阮浪猛地站住脚,不可思议的看着怀中的女人,沉声问道:「所以说,你是故意落水引我来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芳仪缓缓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一字字轻声道:「为了试探你,更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的心,不让你继续逃避下去!」 「哎,你真是胡闹!」阮浪皱了皱眉头,抱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看着怀中虚弱的女人,绝想不出她如此刚强,不由得轻叹道:「你何必这样做?你我之间……算什么。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 花芳仪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轻轻的说道:「没走到最后,何谈没有结果?你我之间……不管会是怎样的关系,总之……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对吗?」 说这话时,她抬起眼眸,深深的凝着他。 阮浪全身一震,缓缓停下脚来,低头看向她,在她剪水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怯懦的样子。 他咬了咬牙,郑重的点了点头,信誓旦旦的说道:「嗯,不分开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太好了!」花芳仪似乎松了口气,软软的靠在他胸前,又缓缓闭上了眼。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八章 泪雨霖铃无人拥(二) ——珠胎—— 阮浪敢将花芳仪送回绫绮殿,太医便提着药箱匆匆赶到,为她进行医治。 很快,渝帝也闻讯赶来。 他一踏进门来,便怒气冲冲的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丫鬟儿茶连忙跑过来跪下,却被吓得泣不成声、话不成句。 阮浪走过去,躬身一揖,禀道:「回皇上,臣今日在宫中巡逻,听到呼救声便跑过去。儿茶丫头说,她正陪着娘娘在湖边喂鱼,娘娘一个不小心,脚下踩空了,便跌入了水中。」 「废物!」渝帝瞪着儿茶怒骂道:「若妍贵人有个闪失,朕绝饶不了你!」 儿茶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不停的打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正说话间,几个太医竟面带喜色的陆续走出,见到皇上立刻躬身参拜。 渝帝连忙问道:「妍贵嫔怎么样了?」 史太医走出来,拱手说道:「回皇上,幸好娘娘获救及时,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受惊过度,休息几日便可康复。只是,娘娘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她胎位不稳,身子又虚,需要好好调养!」 「什么?」渝帝撑圆双目,又问了一遍:「贵嫔怀孕了?」 刘太医捻须笑道:「是呀,臣等已经挨个看过了,娘娘的确是喜脉!恭喜皇上和娘娘了!」 说罢,几个太医撩袍跪下,向渝帝恭敬的磕了几个头。 绫绮殿的下人也连忙跑过来,跪在渝帝面前磕头道喜。 渝帝的脸上一扫方才的愤怒,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太好了!妍贵嫔才入宫不就,竟然就身怀有孕!朕要册封她为贵妃!」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花芳仪才入宫多久,就成了渝帝登基以来,第一位贵妃! 双喜公公连忙躬身笑道:「皇上,娘娘还不知道这个喜讯呢!」 「对,你说得对!朕去看看她!」说着,渝帝便带着双喜公公,兴致冲冲的走进乐寝殿。 只留下阮浪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脸的茫然无措:一个月?一个月! 一个月前,他们二人在潇湘别馆春风一度,这个孩子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不会、不会!阮浪立刻打住,这个可怕的念头,连忙自我安慰着:不可能的,他们只有那一个晚上,怎么会那么巧!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往外走去。 「阮大人,请留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 阮浪猝然回头,看到泪眼婆娑的儿茶,迈着小碎步走过来。 她四下看了看,将手中的一个短笺塞进他手中,低低的说了句:「娘娘给您的!」 说罢,她便立刻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阮浪攥紧短笺,连忙离开绫绮殿,找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才敢打开短笺来看,见上面写着: 今晚三更,道观相会,不见不散。你若不来,我便不走。 阮浪不觉蹙起了眉,反复看着纸上的字,心中又开始纠结起来: 看来,花芳仪的确要和自己,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 自己对她十分着迷,方才她的落水,也着实牵动了自己的心。 可如今花芳仪已经身怀有孕,自己到底该如何和她走下去? 看着短笺最后几个字,阮浪叹了口气:花芳仪虽然与自己接触不多,却已牢牢抓住自己的弱点! 看来,今晚无论如何,他也要赴约! ——善心之人—— 与绫绮殿的柔情蜜意不同,承欢殿里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 园中绿草凄凄,杨柳轻舞依依,月光穿过树荫,洒下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皇后独坐院中,仰望苍穹,满怀愁绪,她无心欣赏这满园的景致。 殿外忽然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听上去甚是愉悦。 随即,上百名小太监,双手捧着托盘,整齐的排成两列从殿门前经过。 每个托盘上都盛着珍贵的金银玉器、珍珠玛瑙等物。 皇后好奇的引颈张望着,恰在此时,月秀捧着风袍姗姗而至。 她一边将风袍披在皇后肩上,一边叮咛着:「娘娘,您的病才刚好,还是要注意少受些风!」 皇后望向门外,轻声问道:「这又是哪个妃嫔受到封赏了?」 月秀垂下眼眸,遮住满目慌乱,嗫喏道:「奴婢也不知,待会儿我去问问。」 皇后与月秀相伴数十年,早已心意相通。 月秀此时的慌乱,被她一眼看透,她叹了口气:「真是人心不古啊!如今本宫落难,连你也开始欺瞒本宫了……」 月秀一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有意要瞒着您。您身子刚好,奴婢怕您听完之后,心一窄就又病了,那该如何是好!」 皇后目光清冷的看着她,冷声道:「月秀,本宫是后宫之主,这一切都瞒不过本宫的。你若真心心疼本宫,就更不敢刻意瞒着!旁人不那本宫当后宫之主,但你不行!」 话一说完,她立刻又咳嗽起来。 月秀连忙跑过去,为她拍着后背,心疼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呢?您就呆在这承欢殿中,不去问那外面的烦心事儿,不好吗?您在宫中呆了一辈子,应该看得最明白啊!这宫中的女子,哪一个入宫时不时如花似玉、荣宠不断,可谁又能长久?哪一个不是还未到人老珠黄,就被皇上抛诸脑后了?」 「咳、咳。」皇后终于止住了咳嗽,凄然说道:「听你这样说,看来又是那妍贵嫔,受到封赏了是不是?说罢,她这次是因何被封赏的?」 「哎。」月秀深深叹了口气,见实在瞒不过了,只好轻描淡写的说道:「其实……那些封赏,是给绫绮殿的妍贵妃送去的。因为妍贵妃她……身怀有孕了!」 皇后猛吃一惊、脸色煞白,一时间嫉妒、愤懑、不甘竟一股脑儿的全部涌上心头。 她拼命的稳住心神,才不至让自己跌倒。 她峨眉微蹙,疑惑道:「贵妃?她竟如此受宠吗?陛下竟然在短短几月内,让她连升三级?」 月秀连忙扶住她,轻声安抚道:「娘娘,您千万别忘心里去。这个妍贵人虽然此时风头正盛,但等过几日皇上腻了,也不会再搭理她的。那个曾经风光的云嫔,最后不还是尸骨无存吗!」 皇后目光呆滞,讷讷道:「本宫只见过她一面,却能感受到,她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本宫听闻,她从不讨好皇帝,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皇上却对她宠爱有加,想必她定有过人的驭夫手段!」 月秀轻嗤一声,不屑道:「即便这样又能如何?这后宫中怀孕的女子不在少数,可谁又能撼动,娘娘的地位呢?她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即便抬了身份,也改不了她出身卑贱。到时候,她诞下的孩儿,也会交给您抚养的!」. 皇后却垂眸不语,沉吟良久,才开口道:「这个妍贵妃不可小觑!这件事情,本宫必须要从长计议,得好好想个办法!千万不能等到她骑到本宫头上来!」 ——幽会—— 夜色融融,黢黑的夜幕上,却没有星月,紫微城内一片静谧。 阮浪疾步穿梭在黑暗之中,从宣德门到清风观,一路上都神色警惕、万分小心。 清风观门前,有一小簇烛火,好似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阮浪快步走过去,发现门前站着一位持灯的道童。 未等阮浪开口说话,他便施了一礼,引着他往道观里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极乐殿中,门一打开,一阵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 阮浪翘首看去,只见身披玄色大氅的花芳仪,早早就等在殿中,跪坐在蒲团上,似乎在和许道澄低声说着什么。 阮浪迟疑了一下,缓步走过去,站在花芳仪五步之外,躬身行礼:「娘娘,卑职如约而至。」 花芳仪和许道澄突然停止交谈,许道澄心照不宣的,带着小道童离开,并关进了房门。 现在,屋内只剩下阮浪和花芳仪二人。 「你来迟了!」花芳仪脱去头上的帽子,淡淡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正准备拜道长为师,远离世俗呢。」 阮浪低下了头,轻声喃喃道:「对不起,想要避开众人,的确花费了些功夫。不过,我既然答应你不再逃避,我就不会失言的。」 「很好。」花芳仪抬头看着他,莞尔一笑,忽然问道:「我怀孕了,你开心吗?」 阮浪猛地一怔,觉得有些莫名,只好说道:「嗯,娘娘开心,卑职也开心!」 花芳仪轻轻抚摸着小腹,温柔的笑道:「如果我告诉你,这孩子是你的,你是不是更开心?」 阮浪全身一僵,连连后退了几步,脸色吓得煞白,连忙躬身道:「请娘娘慎言!这种事事关生死,可不能用来说笑!」 花芳仪淡淡一笑,柔声道:「你也知道这事关生死,我怎会拿来说笑!我说的……都是真话。这孩子,就是那一晚,你送给我的。」 阮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失魂落魄的盯着她,额头上的冷汗,如水流般淌下。 他呆立了许久许久,才讷讷开口问道:「这、这怎么可能?你是如何确定,这孩子是我的?我们明明只有一晚……」 话音还未落,花芳仪便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阮浪更加目瞪口呆,只定定的看着花芳仪。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便再也不敢开口。 花芳仪愤怒的瞪着阮浪,咬着唇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花芳仪需要用一个孩子,来拴住你吗?我骗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九章 泪雨霖铃无人拥(三) 「对、对不起!」阮浪捂着脸,低下头去,赧然说道:「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我一时有些无法接受罢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现在怀着孕,千万别和我生气。」 花芳仪板着脸不去看他,冷冷道:「自打上次回来,我心中一直想着你,便不愿让皇上碰我。所以,我称病不肯侍寝,一直躲了半个月。所以你说,这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不知为何,本该心惊胆颤的阮浪,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心中竟然松了口气,还有了几分窃喜! 虽然,他也知道,若被皇上知道此事,他和花芳仪难逃一死。 可以前,他就一直希望,能和心爱的人结婚生子,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竟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他激动的搓着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发了半天的呆,他一步抢过去,跪在花芳仪面前,拱手说道:「只要你不嫌弃,日后我阮浪一定拼死护着你们娘俩儿!」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花芳仪掩嘴一笑,轻声问道:「瞧你的傻样儿!我是皇上的妃子,你是皇上的心腹重臣,你还能怎么做?」 阮浪沉吟了一下,郑重的说道:「只要你不嫌弃,只要你愿意!我愿带着你离开这里,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你若喜欢开店,我就陪你开店。我攒了很多的钱,足够你过你想要的生活!」 花芳仪本来以为他在说笑,可看到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和眼中希冀的光芒。 她的心砰的一动,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眼中泛起了闪闪的光。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忽然有一瞬的恍神:如果这话是出自羽枫瑾的口,她会毫不迟疑的点头,丢下一切随他离开这里! 只可惜…… 花芳仪看着他,轻轻问道:「这些话……都是真心的?」 阮浪点头如捣蒜,信誓坦坦的说道:「绝对出自真心!没有半句假话!」 花芳仪勾了勾唇角,又问道:「你不嫌弃……我曾经做过皇上的女人?」 阮浪咧嘴一笑,脸上的笑容像个孩子:「不嫌弃,你能嫁给我,是我高攀了你。我自会用尽一切来疼爱你、保护你,怎么会嫌弃你?」 花芳仪咬了咬唇,目光闪闪的问道:「那你……不怕因我惹来杀身之祸?皇上若知道,你拐走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阮浪却无所畏惧的笑了笑:「不怕!我会好好想个办法,平安的带你离开,咱们离开北渝,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花芳仪抬手轻抚着他的脸,目光盈盈的看着他,柔声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和你离开这里,但不是现在。」 阮浪蓦地一怔,皱着眉头问道:「可如果皇上知道,这孩子……」 「放心。」花芳仪淡淡笑道:「皇上永远不会知道,这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 阮浪嚯的站起身来,死死的瞪着她,脸上已有隐隐愠色。 他知道花芳仪接下来要说的话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我的孩子,认他人为父吗?」 花芳仪无视他的不悦,继续说道:「阮浪,我与你相好一场,我不后悔!生下这个孩子,我亦无怨!可我不想像萤妃那样悲惨的死去!我要好好活着,将孩子抚养长大。所以,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只能是当今圣上!」 阮浪冷冷的看着她,一字字喊声问道:「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告诉我,这个孩子是我的?你是在耍我吗?就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践踏我?」 花芳仪也缓缓站起身来,冷眸凝着一脸不忿的阮浪,一字字缓缓道:「阮浪,听着!你若想让孩子 活着,让我们母子平安无虞,你还能在皇上身边继续做他的心腹大臣,就必须要听我的!」 阮浪皱眉瞧着她,咬牙道:「我不在乎这份富贵!」 花芳仪冷冷一笑,傲然道:「怎么,你以为我在乎吗?我花芳仪没入宫前,活得不比现在舒服、自在?你以为我稀罕什么贵妃?」 阮浪抓着她的肩膀,不解的质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肯和我一起走?」 花芳仪昂起头来,疾言厉色的说道:「我们是可以一走了之,做一对亡命鸳鸯,活得痛快、死得其所!可我们的离开,会牵连多少人?燕荣父子、翊王夫妇?甚至还有你的家人、朋友,难道这些人,你都不在乎了吗?」 听到这话,阮浪也有些迟疑了。 他无力的垂下双手,身子摇摇晃晃了几下,一拳砸在墙上,懊恼的说道:「都怪我一时没有把持住,才闯下今日的大祸!」 花芳仪鄙夷的看着他,冷笑道:「好呀,你后悔了。那你现在大可以一走了之,就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当我花芳仪瞎了眼,当初竟看上了你!」 说罢,她走到门前,一把推开了门,指着门外吼道:「滚!你快滚!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阮浪皱了皱眉头,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沉吟了许久,才一步步往门外挪去。 可是走到门口,他一瞥之间,竟看到花芳仪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泪。 这滴泪酸酸涩涩的,直洒进阮浪的心底,让他浑身一颤,不由得停下脚来。 是呀,自己能拿她怎么办! 真的带她私奔,然后过着被追杀的日子吗? 他可以忍受,可孩子呢,花芳仪呢?他不忍心、不舍得! 心中一阵阵酸痛,却也无可奈何。 他轻轻关上了门,拉住花芳仪的手:「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我只是一时气急,又有些不知所措,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负责任,才伤害了你。」 花芳仪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幽怨的说道:「阮浪,你要想好好过,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你要不想好了,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也省得日后被皇上赐死!」 阮浪心疼的替她擦着眼泪,柔声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一切都听你的吧!」 花芳仪见他一脸受伤的样子,心中一软,摸着他的脸颊,柔声安抚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又何尝不是呢?这孩子是我们俩的,这就够了!我们为人父母,不是应该给他一个更好的生活吗?让他做一个皇室子孙,总比让他失去双亲、流落街头要好吧!」 阮浪沉沉的叹了口气,将她轻揽入怀,喃喃道:「你说的对,是我鲁莽了!孩子跟我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今后,无论什么事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花芳仪展颜一笑,软软的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呢喃细语着:「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咱们的孩子平安的长大!」 ——一石二鸟—— 月笼轻纱、星光璀璨。前往绫绮殿送礼的人流,直到夜幕低垂才渐渐止歇。 寝殿内热气升腾、水汽氤氲。花芳仪从浴盆中款款起身,丫鬟便捧着棉布步入,为她擦干身子。 尽管她不削于拉拢后宫的妃嫔,可如今她荣登贵妃之位,对前来送礼的人还是要寒暄几句。 一晚上的虚情假意,已让她筋疲力尽,沐浴之后方解一身疲惫。 她披着一袭月色长裙,从浴室莲步依依走入正厅。 极目之处,是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绫罗绸缎,都是各宫妃嫔送来的贺礼。 她一个个礼物看过去,纤纤十指轻轻抚摸了一遍,可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看到最后竟轻笑出声。 一旁的小丫鬟,唤作儿茶。 模样不过十四五岁,面庞十分稚嫩,性格甚是单纯。 她看到一向孤高冷傲的娘娘竟然笑了,忙问道:「娘娘,您可有看重的东西?奴婢帮您留下来,其他的收到库房里。」 花芳仪冷冷一笑,淡淡的说道:「都收起来吧,这些礼物一个个写满了巴结、嫉妒和怨恨,我才不稀罕呢!」 儿茶歪着脑袋,不明所以的问道:「娘娘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明白!」 花芳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她入宫后,之所以选择儿茶在身边服侍,就是看中她秉性纯良、不谙世事。 打了个哈欠,花芳仪觉得眼皮有些发沉,便要转身回屋睡觉。 然而,一瞥之间,目光却落在圆桌上,一个精致的食盒。 她莲步走过去,打开食盒,里面三层都放着各式精致的点心。 花芳仪拿出一块点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启唇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儿茶毫无心急的笑道:「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 听到名字,花芳仪冷冷一笑,将手中点心丢回食盒,没好气地说道:「哼,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看就没安好心!赶紧拿走!」 儿茶一怔,却也不敢问,只好走过去捧起食盒,转身往外走去。 花芳仪忽然眼珠一转,出声喝止:「等等,你先拿回来!」 儿茶又是一怔,满腹疑惑的将食盒又捧了回来,放在桌上。.z.br> 花芳仪打开食盒,拿出一个点心,唇边挂着一抹讥笑:「我正愁找不到机会,离开这个牢笼呢!既然你们送上门来,那不如就将计就计!」 说罢,她掰了一小块儿糕点,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甘露殿内烛火明亮,渝帝挑灯批阅着奏折。 批阅了一忽儿,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脸上一副疲倦之色。 渝帝难得的勤快,不过是因为花芳仪有孕,不能侍寝,而他现在,对后宫的其他妃嫔,已没有半点兴趣。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渝帝微微闭着眼睛,动也没动一下。侍立在侧的双喜公公,连忙小跑着过去开门。 朱门一打开,一个高瘦的人影,就怒气冲冲的撞进门来,他铁灰色的脸上挂着一片霜寒。 大步走到殿中,他拱手一揖,沉声道:「启禀陛下,绫绮殿那边出事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章 笑看贼火起诸烽 渝帝终于撑开眼皮,寒声道:「出了什么事?」 阮浪低垂着脑袋,不让皇上看到自己的愤怒,只咬牙道:「启禀陛下,皇后送来一个食盒,贵妃娘娘吃了里面的点心,就小腹绞痛,疼得昏死过去了!」 渝帝嚯的站起身来,厉声质问道:「贵妃她现在怎么样了?」 阮浪咬了咬牙,低沉着嗓音说道:「请皇上放心,幸好御医来得及时,贵妃娘娘吃的又少,所以母子平安。只是,娘娘似乎是被吓坏了,一直躺在床上,不停的哭,要卑职来请皇上过去!」 渝帝立刻丢下手中的奏折,一边大步往外走去,一边高声喝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龙嗣下手!阮浪,你迅速派御守司的人,将皇后的承欢殿守住,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擅自离开!」 阮浪拱手道:「是,卑职遵旨!」 说罢,阮浪与双喜二人,跟在渝帝身后,迅速赶往绫绮殿。 ——演戏—— 绫绮殿院中的梨花,如飘香的白雪。寂静萧索的夜里,房梁间的燕叫声,惊断了帷幔中美人的梦。 屏风两旁,断断续续的香烟袅袅飞动。弯月斜照进殿中,映在美人苍白憔悴的脸上,显得粉颊上未干的泪痕,更加楚楚动人。 花芳仪身子不住的颤抖着,轻声呢喃道:「陛下!我好怕!」 渝帝坐起身来,抱起她柔软无骨的身子,软语安抚道:「别怕,朕在这里陪着你。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花芳仪蜷缩在他怀中,无助的哽咽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我,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渝帝面沉似水,咬牙叹道:「不,你什么都没做错。但在皇后的眼中,你受到朕的宠爱,又怀了朕的孩子,你就是罪大恶极的!」 花芳仪恍然一惊,抓着他的衣襟,颤声道:「就因为臣妾怀了陛下的孩子,他们就要将我置于死地,是吗?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啊!皇上!」 渝帝轻抚着她的脸,温言安危道:「放心吧,朕已将皇后禁足,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你了。朕要你平安生下朕的龙子!」 花芳仪咬着唇,凄婉的说道:「这样好吗?她毕竟是一***。臣妾不想让您为难,您还是将她放出来吧力……」 渝帝叹口气,柔声道:「你和孩子差点就没了,你还替她着想,这怎么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冷漠孤傲的你!」 花芳仪幽怨的凝着他,蹙着眉头问道:「陛下觉得臣妾冷漠孤傲?」 渝帝淡淡一笑,轻声道:「难道不是吗?你似乎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有的时候,连朕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讨得你的欢心!」 花芳仪凄然一笑,说道:「陛下不必讨臣妾的欢心,因为臣妾早已没有心了。在江湖上漂泊那么久,什么酸甜苦辣都尝过,再没什么事能打动臣妾了。不过,自从身怀有孕之后,臣妾似乎变了,变得多愁善感了……」 渝帝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道:「女人做了母亲就会不一样,你现在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对朕也不再拒之门外了。」 花芳仪望着他,嫣然问道:「臣妾为何,要将孩子的父亲推开呢?」 渝帝吻了吻她的额头,喟叹道:「你说得对,朕确实不能将她关得太久了。不过,朕也实在不放心你,朕怕这后宫之中,又会有人来害龙嗣。毕竟,你既无背景,又无家世,这群人会如饿狼一样,紧紧咬住你不放。」 花芳仪咬着唇,迟疑道:「臣妾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渝帝一挑眉头,幽幽笑道:「哦?你能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花芳仪沉吟了一下,试探道:「这头三个月最为关键,不知皇上可否让臣妾,去 行宫中暂住一段时间,等过了这三个月再回来?」 渝帝一怔,又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朕近日来有些繁忙,怕是不能时时顾及到你,你若是去行宫暂住一段日子,等胎像问了再回来。」 「不过。」花芳仪咬了咬唇,继续央求道:「素闻御守司的防御天衣无缝,而且他们都是陛下的心腹之人,在朝中没有人不惧怕他们。不知道陛下舍不舍得派出御守司的人,来守候臣妾?」 渝帝握了握她的手,宠溺道:「守卫朕的爱妃和孩子,有何舍不得的!嗯。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朕要看看,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御守司面前作怪!」 花芳仪迟疑了一下,又轻声说道:「陛下,也许是臣妾有了身孕之后,变得有些多疑。臣妾也不能确认,这御守司的人有没有被买通。陛下可千万得选一位心腹之人才可行啊!」 渝帝微微一笑,温言哄道:「放心吧,朕派来的人一定是最可靠的!」 很快,圣旨便下来了,绫绮殿中开始忙活起来。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宫人,经过了一番筛选,便跟着花芳仪,启程前往凤凰山的行宫。 行宫中暮色苍苍,浓密的柳叶深处,蝉儿正在鸣叫。落日映照下的莲花,颜色更显鲜艳夺目。 一队鹅帽锦衣、腰配绣刀的御守司,迈着整齐的步子,神威凛凛、面无表情的迈入殿内。 一队人进门后,有序的列立两侧,阮浪才从门外,神气威风的迈进来。 他一双冷峻的凤眸一扫殿内,立时沉声喝道:「行宫上下所有太监、宫女,立刻到这里集合,不可拖延!」 他一声令下,便立刻听到,从殿内四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宫殿中或干活或偷懒的内侍,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迅速跑过来,恭敬的并排站好。 毕竟是连朝臣都不敢惹的御守司,他们更不敢怠慢! 阮浪一双威严的凤目,冷冷扫过每个人的脸,大声喊道:「圣上有旨,从即日起,行宫由御守司全权守护。所以,今日我就将这里新的规矩说一下,有不明白的要赶紧问明白!若是以后谁敢违反这规矩,不管你背后撑腰的是什么人,我绝不留情面,一律从重处罚!」 绫绮殿中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相互之间偷偷瞧着,可是谁也不敢交头接耳。 阮浪见无人敢反驳,便继续说道:「第一、从即日起,进入这扇宫门的任何人或物,都要经过我们御守司的搜查,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私相授受。若是被我抓到,哪怕是一针一线,都要被请到诏狱里去,大刑伺候! 第二,贵妃娘娘一应入口的食物,都要经过御守司的检验之后,方能让娘娘食用!任何未经过检验的食物,绝不可送到娘娘面前。 第三,太医院开具的药方、抓的药材,也必须经过我的检验核对,才能给娘娘煎熬,煎药的过程也必须有御守司的人,在旁全程监督。总之,这里的一切衣食住行,都必须由我们监督。但凡有不遵守者,行为异常者,御守司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第四, 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的,齐声应着,才纷纷退去,各司其职。 阮浪握着腰间的佩刀,神色冷峻的盯着殿内每一个太监、宫女的行动。 忽然之间,他身后的窗子,被轻轻推开。 一双素白如玉的手,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肢,随即,一阵香风袭来,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阮浪脸上微微一红,四下看了看,便转身走进了屋中…… ——求情—— 殿中幔帐低垂、香烟缭绕,帐顶的流苏在轻轻晃动。 过了许久,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腿,倏地伸到账外,有气无力的搭在床边,五个圆润的脚趾上,染着大红的蔻丹,让一双玉足更显莹白。 又过了一会儿,竹月色的幔帐被拉开,挂在金钩上。一对男女一边整理着服,一边从床上走下来。 二人围着圆几对面而坐,女子高鼻雪肤、杏眼桃腮,双颊上隐隐挂着一抹红,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妍贵妃——花芳仪。 男子又高又瘦、脸色铁青,一双入鬓的凤目中,满是浓浓的爱意,是当今圣上的心腹重臣——阮浪。 花芳仪斟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笑道:「你嗓子都哑了,快喝点茶水吧。」 阮浪理了理身上的飞鱼服,笑道:「我不渴,得赶紧回去值守了!在这里呆得太久,会惹人怀疑的!」 花芳仪一双媚眼睨着他,嗔道:「急什么?坐下来喝口茶,我有话要和你说!」 闻言,阮浪拉过椅子坐下,喝了一口茶,笑道:「说吧,什么事儿?」 花芳仪啜了口茶,贝齿轻启,问道:「你我这样偷偷幽会,你一点都不怕吗?」 阮浪淡淡一笑,拉过她的手,说道:「说不怕是假的!我阮浪烂命一条,死不足惜!我只是怕连累你而已!」 这句话让花芳仪有些意外,她怔了怔,掩嘴笑道:「你这话说得奇,当初是我勾引你的,怎么能说是你连累我呢!」 阮浪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眸,遮住目光中的黯然,叹道:「我是个男人,这件事情既然我做了,就该承担起责任,这不是你的错!」 花芳仪轻摇团扇,笑吟吟的说道:「你能这样想便好,就不枉费我千方百计,躲在这行宫之中,能和你幽会!」 听到此话,阮浪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芳仪抿嘴一笑,喝了一口茶,柔声说道:「我看到皇后送来的东西,便灵机一动,在皇上面前演了一场苦肉计。就是为了能让皇上同意,我到这里来养胎,并且还让你贴身保护!」 阮浪想了一下,皱眉道:「那为何皇上会派我来?我一向是贴身保护他的!」 花芳仪凑近他耳边,幽幽说道:「因为我和皇上说啊,我既没背景又没身家,宫中所有的人都想要我死呢!只有人人畏惧的御守司,才能镇得住他们。而来看守的人,必须得是皇上的心腹之人,我肚子中的孩子,才能得到保护啊。」 阮浪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叹道:「是呀,现在皇上能信得过的人,怕是只有我了。不过,我来这里守护你,就不能前去曹州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一章 笑看贼火起诸烽(二) 花芳仪神色一顿,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皇上让你去曹州做什么?」 阮浪喝了一口茶,叹道:「两件事:第一,亲自审讯那些反贼,第二,将翊王押送回京!」 花芳仪眉头微微一蹙,却沉静的问道:「这么说皇上要对翊王下手了?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阮浪敛了笑容,严肃的说道:「翊王所犯最大的错,就是立下了大功,让渝帝感到威胁,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花芳仪没有看他,只是微微挑眉,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阮浪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我现在也没想好!这件事错综复杂,朝中每个人谁都盯着这件事,稍有不慎,便会惹祸上身!」 花芳仪稳了稳心神,抬眸凝着他,娇声道:「阮浪,我花芳仪一辈子没求过别人,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阮浪握住她的手,轻声笑道:「你我之间,何谈一个求字!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花芳仪轻抚着他的面庞,柔声道:「殿下对你我有恩,此时他有难,我们决不能袖手旁观。我要去你曹州,助他一臂之力,决不能让皇上害他!」 阮浪惊诧的看着她,沉声问道:「我走了,你和孩子怎么办?」 花芳仪淡淡一笑,安抚道:「这里是行宫,周围都是御守司的人,你还怕什么?而且,我哪有那么娇气?你放心的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阮浪垂下眼眸,迟疑的说道:「话虽如此,可我现在什么都不了解,不知道该怎样帮助翊王!而且,我更担心,一旦连我也被牵扯,那你和孩子谁来保护!」 「阮浪!」花芳仪神色蓦地一冷,语气也生硬起来:「亏你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竟能说出这般没骨气的话来!殿下屡次救你与水火,甚至不惜与王璟交恶!如今他需要你挺身而出,你竟如此贪生怕死,我花芳仪真是瞎了眼,竟看上了你!」 看着她气到脸色发白的样子,想着她此时身怀有孕,阮浪叹了口气,软语安抚道:「芳仪,你先别生气。我阮浪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现在,我有了你和孩子,我可以不顾自己的命,却不能不顾你们的安危……」 「大可不必!」花芳仪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若真为了我们好,就更应该帮着翊王。若没有他,别说你做不了御守司指挥使,怕是连命都没有了。当初,若不是殿下救了我,我现在早已尸骨无存!这是我们欠他的,必须要还给他!」 阮浪沉吟了一下,叹口气道:「我从未说不帮他,可我现在是御守司指挥使,是皇上的人,不能明目张胆的动手脚,必须想个两全之策!」 「两全之策?」花芳仪一挑黛眉,冷嘲道:「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想着皇上?你到底要帮他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你要一辈子看着我,天天侍奉他,看着你儿子,叫他父亲吗?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只有你全心全意帮着翊王,我们才能做长久夫妻!」 这句话让阮浪大吃一惊,他嚯的站起身来,沉声道:「芳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话若被人听去了,你可要大祸临头了!」 花芳仪冷冷一笑,不以为意的讥讽道:「听去又如何?当今圣上昏庸无道、嫉贤妒贤,哪怕是像夏云卿那样的人物,都免不了冤死,你怎知下一个不是你?」 阮浪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沉默不语。 花芳仪抬起头来,注视着窗外,长叹一声道:「沛王祸及江山,翊王帮他守住江山,他却反过来要对付翊王!这样的人,配做一国之君吗!我相信,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支持翊王的人不占少数。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阮浪大惊,一把拉住她,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 花芳仪轻蔑的看着他,冷声问道:「我要做什么,你看得住吗?是不是,阮大人准备再将我抓入诏狱严刑拷问?」 阮浪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紧蹙着眉头,痛心说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逼我现在做出选择?难道你与我好,为我怀孕,都是为了翊王?你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花芳仪咬了咬唇,凄然笑道:「我曾爱过他,深深的爱过……可我入宫后,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我现在这样做,是为了自己,为了我的孩子。我恨皇上!若不是他,我就不会被困在红墙中,就不会被那么多人欺负! 对,他现在宠爱我,可日后呢?待我人老色衰,是不是也和皇后一样,被丢弃在冷宫中自生自灭?是不是我的孩子,也会像大皇子那般,稍有不慎便终身被禁足?我不想要把命运交给他,我有错吗?只有翊王胜利了,我才有可能走出这红墙,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才有能力保护我的孩子,不是吗?」 「那我呢?」阮浪纠结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对我可有半分真情,还是……只有利用而已?」Z.br> 看着他有些受伤的表情,花芳仪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在翊王面前的自己。 她的心软了下来,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缓缓说道:「阮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我也答应你,只要你肯帮翊王,这辈子,我花芳仪都不离不弃。可你若非要我的一颗心,我的心现在千疮百孔,又如何能给你!」 阮浪自嘲的笑了笑,其实他早就知道答案,却还是不甘心,非要问出口。 可那又如何,他本就不期待,花芳仪会全心全意爱上自己。 如今,她肯做出这样的承诺,他已觉得足矣! 他握住花芳仪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轻声道:「哎,你说的我都懂!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罢,他拿起绣刀,便大步走到门口。 「等等。」花芳仪忽然出声叫住他,阮浪茫然转身,却看到花芳仪猝不及防的扑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柔声道:「要一路小心,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阮浪笑了笑,便转身推门离去。 花芳仪迈出门,扶着门框,看着阮浪飘然远去的背影,一颗心却慢慢悬紧: 阮浪,对不起! 为了翊王,我不得不利用你! 可我没有骗你,如果翊王安然无恙,待我离开紫微城的那一刻,此生此世,我绝不会离你而去! ——转交战俘—— 虽然阮浪比顾纪昀出发晚了几日。 不过,他孤身一人轻装上路,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比顾纪昀早了几日抵达。 到了曹州之后,他顾不得休息,便径自赶往驿站。 刚从府衙回来的羽枫瑾,在门外看到风尘仆仆的阮浪,颇感意外。 然而,他很快便猜到了,阮浪此行的目的,便走过去,笑道:「阮大人不远万里赶来,想必是盛京出了事!」 阮浪向他拱手一揖,朗声道:「殿下,事情紧迫,可否借一步说话!」 羽枫瑾略一沉吟,抬手说道:「阮大人里面请,这里都是自己人,可放心说话!」 说罢,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向他的书房。 二人进入内堂,羽枫瑾屏退所有下人,命叶青峰守在门外。 二人对面而坐,下人前来奉上茶点,二人寒暄了一番,却各怀着心思。 看着阮浪脸色凝重,羽枫瑾便直奔主题:「看阮大人面有难色,想必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冲着本王而来吧?」 阮浪犯下茶杯,为难的说道:「殿下猜 的不错!皇上命卑职前来审讯反贼,并将您带回盛京受审。」 「受审?」羽枫瑾喝了口茶,哂笑道:「本王奉旨平叛,大获全胜后,迎来的不是嘉赏,竟然是审讯,还真是讽刺啊!」 阮浪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沛王造反之事震惊朝野,朝中人人自危,生怕牵连到自己。得知沛王被捕之后,朝中各派人马,均开始有所行动了。实不相瞒,顾纪昀的人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他们都在争夺沛王,生怕他落入旁人之手!殿下也得早做打算啊!」 「打算?」羽枫瑾笑了笑,摇摇头道:「沛王已死,即便落入他人之手,又能如何?莫非死人还能跳起来,指证他的同伙不成?」 「什么?」阮浪大惊失色,不可思议的问道:「沛王死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京城中一点消息都没有?」 看到阮浪的反应,羽枫瑾也有些疑惑了:「沛王在被捕后的次日,便死于非命!这件事,本王已经禀报给圣上,京城中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除非……有人在刻意隐瞒此事!」 阮浪表情有些莫测,沉吟道:「能接触到奏折的,无非就是满庭芳、王肃和皇上。可王肃看上去十分慌张,不像是知道此事。满大人就算知道了,没有皇上的命令,也不敢刻意隐瞒。除非……是皇上授意的。」 说完,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羽枫瑾轻轻啜了一口茶,淡笑道:「看来,皇上不但想利用沛王的事对付我,还想趁机扫清身边的叛徒。这样看来,对沛王下手的人,必是皇上指使了!」 阮浪审视着他,沉吟了一下,试探道:「殿下既然知道,皇上要对你下手,你可有什么对策?」 羽枫瑾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久久,才意味深长的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除了跟阮大人回京受审,我还能有什么对策。」 阮浪站起身来,一撩袍跪下,拱手道:「殿下,实不相瞒!卑职虽然奉命来查案,同时也是受人之托来帮您!您有什么良策,可以放心告诉卑职,卑职会竭尽全力配合您!」 羽枫瑾戒备的看着他,沉吟道:「阮大人是受何人之托?」 阮浪咬了咬牙,才蹦出几个字:「是……芳仪。」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二章 笑看贼火起诸烽(三) 听阮浪-叫花芳仪不是封号,或者尊称,而是直接唤了小名,他似乎察觉出什么来。 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他才幽幽问道:「芳仪,她还好吗?」 「她……怀孕了……」说这句话时,阮浪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窃喜。 精明如羽枫瑾,他心头猛地一颤,神色愈加凝重了。 放下茶杯,他俯身扶起阮浪,温言道:「阮大人快快请起,既然芳仪信得过你,本王也信得过你。」 说着,他站起身来,取来一个账本,递给阮浪,正色道:「这个账本十分关键,如果我没猜错,顾纪昀来了之后,会四处寻这个东西。放在我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你是奉旨来查案,这东西放在你那里,既能保存它,也能保存我!」 阮浪看也不看,便仔细收好账本,拱手道:「殿下放心,此物在我这里,谁也别想拿走!」 「还有。」羽枫瑾神色郑重地继续说道:「许泰和曾瑞二人,本王也交给你。以防顾纪昀有备而来,那些审问出来的口供,怕是都白费了!」 阮浪略一迟疑,又道:「殿下,恕卑职直言!这些反贼都是您前后抓的,您为何要让给卑职去请功领赏?」 羽枫瑾眸光一转,若有所思的笑起来:「这些虚名对本王来说,反而是累赘。如果能让阮大人得到些好处,本王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反贼放在你的手中,顾纪昀想要为难我,也找不到借口啊!」 阮浪恍然大悟,忙拱手笑道:「殿下说的是,那就按照您说的办吧!不过,顾纪昀此人极其阴险,他是不会甘心空手而归的。殿下还是莫要与他硬碰硬,能避则避一避吧!」 「放心,我心里有数。」羽枫瑾把玩着杯盖,别有深意地说道:「前几日,本王抓了一个要犯,如今阮大人来的正好,此人便当做一份大礼,送给你了!」 阮浪微微一怔,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却见羽枫瑾笑了笑,也没有过多透露,便也不再追问。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阮浪便起身准备前去监狱,交接相关犯人。 羽枫瑾将他送到门口,阮浪却忽然站住脚,转过身来,正色道:「还有句话卑职要告诉您!卑职知道,王爷将来会做一番大事!请您相信,无论您将来做什么,卑职都誓死追随您!卑职永远记得,当初翊王的舍身相救,更记得,若没有殿下,就没有阮浪的今天!如果有朝一日,能让阮浪回报您,便是阮浪的福气了!」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阮大人此话……本王记下了。」 说罢,阮浪向他拱一拱手,便和叶青峰一起赶往曹州大牢。 ——上门试探—— 矮矮的竹篱旁,野桃花点头含笑,清清的沙溪边,柳条轻舞多情。 阮浪刚刚离开驿站,竟然又来了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客人——刘容。 他将马车停在门前,便大摇大摆的走进门来。 打眼瞧见叶青峰,也不管他身上穿着什么,便当他是一位下人,颐指气使的说道:「翊王殿下在吗?刘尚书之子刘容前来拜访!」 叶青峰冷眼瞧着他,并没有任何表示,只将他引到大厅内,便让他等在此处。 刘容一边等候,一边忖度着,待会儿如何开口。 因为,他今日前来,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和翊王商谈,那便是沛王的财富! 也不知,刘容是不是继承了刘炳文的愚蠢,明知道自己与沛王交往密切,甚至许多证人,均已指正:刘容在沛王造反前,曾与他偷偷见面! 如今沛王落网,刘容不知避嫌,竟还想上门讨要一些,沛王手中的财物。 因为这几日,他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 这么多年,他和其父给沛王那么多好处,如今沛王既然已成不了事儿,那就应该将曾经的财富,归还给他们。 想到此,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想用翊王和曾瑞的交情,以及千里来赴宴的由头,逼迫翊王交出沛王的财富。 他是不知道,沛王的所有钱财,都已经在战场上花光了! 如果他手中还有钱,这场战争的结果,还未必是翊王获胜!qδ 不过一会儿,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刘容立刻转过头看去。 令他吃惊的是,前来见他的不是翊王,而是一位艳丽绝俗、娇媚可爱的女子。 刘容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便凝眸打量了一下。 或许是许久未见,他搜肠刮肚了半天,才猛然想起——此女子便是庄楼那位,不将他和王璟放在眼中的少帮主! 他冷冷一笑,不由脱口讥讽道:「还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这个小娘们儿了!」 一旁的叶青峰双眉一竖,冷声怒斥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这位是翊王妃,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刻将你拿下!」 说着,他右手轻轻一弹,腰间的刀已露出一截,闪着瘆人的冷光。 刘容的脸上却毫无惧色。 或许他以为,以他的身份背景,叶青峰这个「下人」,不敢拿他怎么样吧。 他冷眼斜睨着鹿宁,继续讥讽道:「难怪当初,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原来是早就盯上,翊王妃这个位置了!如今,你这只家禽,也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叶青峰怒不可遏,刚要出手教训,却被鹿宁拦下。 鹿宁款步走到跟前,幽幽笑道:「凤凰倒是谈不上,不过如今我嫁给翊王。论资排辈,你对我跪拜礼,我还是受得起的!」 刘容脸色一沉,没好气的说道:「让我对你行跪拜礼,你也配!」 鹿宁翩翩坐在他对面,风轻云淡的说道:「配不配你说了不算!正如今日,让不让你见到殿下,我说了算!」 刘容冷哼了一声,不忿的说道:「好大的架势啊!别以为翊王打败了沛王,就可以威风得意了!我在沛王造反前,可就抵达了曹州,翊王和沛王见面谈判的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们若不想被皇上知道,最好还是对我客气点!」 鹿宁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提到这个,我也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刘大人可曾听闻,沛王有写账本的习惯,那上面的人名可精彩啦!都是这么多年,和沛王有勾结的人。刘大人要不要看一看,说不定上面……还有你认识的人呢!」 刘容脸色一沉,眸光如刀般瞪着她,冷声道:「账本?那账本在何处?」 鹿宁故意沉吟了一下,煞有介事的说道:「哎呦,你现在想看可是看不到了。御守司的阮大人奉命来审案,王爷早就将一切人证和物证,都交给他了!刘大人若感兴趣,不妨去问问看。」 「什么?阮浪来了?」刘容嚯的站起身来,一时没注意,打翻了茶水。 他却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污渍,只顾背着手,在屋内急得转圈圈。 鹿宁却在一旁悠哉的喝着茶,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刘容站住脚,单刀直入的逼问道:「我听闻沛王生前生活极其铺张,家产自然该有很多!翊王休想独吞这些家产!他若分我些好处,我就不找他麻烦。否则,回京后若皇上为难他,小心我落井下石了!」 「家产?」鹿宁促狭的看着他,忍不住哂道:「沛王将所有财物,都用来打仗了,莫非你不知?但凡他若还有些财产,战争也不会这么快结束!」 这下子,刘容有些慌了。 他虽然仍对鹿宁的话将信将疑,可他意识到另一点:就是在翊王和鹿宁这里,他捞不到半分好处! 这下子,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多年投资在沛王身上,却打了个水漂,说不定,还会被牵连! 他不敢再多呆,便没好气的说道:「罢了,今日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奉陪了!这便告辞!」 说着,他赶紧转身往门外走去。 不过,他心里却盘算着,绝对不能这样放了翊王,一定得在他手中挖出些东西来! 鹿宁也缓缓起身,忽然叫住他:「哦,对了,刘大人!今日你上门讨要沛王财物之事,我不得不如实禀报给阮大人。失礼之处,还望谅解!」 刘容猝然驻足,缓缓回首怒瞪着鹿宁。 却见她面带微笑,向自己翩然一福身,便在叶青峰的陪同下,飘然远去。 刘容怔怔的站在原地,恨得咬牙跺脚。 离开大厅后,鹿宁立刻收敛其脸上的笑容,咬牙骂道:「刘容这个蠢货!现在这个局势人人自危,他竟敢还上门来讨要财物,真是不知死活!」 叶青峰担忧的问道:「少帮主,以他那副小人嘴脸,今日您得罪他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鹿宁想了想,吩咐道:「多拍些人手保护翊王!他这个人藏不住事,要动手会很快就动手的!不过,也不必担心,他那个样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叶青峰立刻拱手应道:「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鹿宁转身回屋,却发现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羽枫瑾不在屋内,鹿宁心头一紧,立刻奔出门去,抓住路过的殷正茂,质问道:「殷总管,殿下呢?怎么不在屋内?」 殷正茂一怔,看她焦急的样子,忙安抚道:「少帮主不必担心!方才有人来报,说在曹州城外,看到范子敬的踪迹了。王爷便和阮大人去抓人了!」 「范子敬?」鹿宁松了口气,奇道:「这个人逃命都不会逃,竟逃到这里来了,还真是自投罗网!」 「是呀!」殷正茂嘿嘿一笑,说道:「等这个狗官一落网,可有他好瞧的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三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 第六百三十三章朝来寒雨晚来风 ——自作自受—— 战后的城市需要喘息和休息,才能恢复元气。可自从阮浪带着御守司前来的那日起,京城的暗潮涌动,便在这里撕开遮羞的面纱,相互对峙起来。 此时,范子敬藏身的府邸里,正闹得鸡飞狗跳、鬼哭神嚎,陷入了一片凌乱。 听到御守司的人来了,范子敬便拉着夫人和女儿,连夜收拾好包袱,准备趁乱便从后门逃跑。 三个人扮做村民的样子,背着大包小包,悄悄打开了后门。 范子敬探出头去,四下环顾了一圈儿,见门外没有半个人影。 他连忙转过身,向二人招手:「快点、快点!外面没人,咱们赶紧赶路!」 说罢,三个人手拉手从门里走出来,看到门外果真没人,便连忙往跑去。 没想到,才跑到路口,阮浪带着一对官兵,迅速从暗处走了出来,挡住了三个人的前路。 范子敬看着面前身材瘦高、脸色铁青的男子,虽然不认识他本人,却认得他身上的飞鱼服。 「不好,快撤!」范子敬落下这句话,也不顾老婆孩子能不能跟上,便背着包袱快速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令他惊喜的是,阮浪始终站在原地,似乎并不打算追上来。 正在他松口气的时候,翊王忽然带着一队人马,从树后走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范子敬这下可傻了眼,唯一的一条路,前后都被人堵住了,他已经无路可退。 看到威风凛凛、似笑非笑的羽枫瑾,范子敬顿时丢了魂儿,手中的包裹跌落在地,里面的珠宝散了一地。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冷冷笑道:「范子敬啊,范子敬!你逃命被顾不上妻小的安危,倒不忘带着这些金银珠宝!果然,金钱才是你的命-根子!」 范子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张口结舌的说道:「殿……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羽枫瑾深沉地一笑,冷冷喝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在装傻!你若没有犯错,为何听到御守司到了曹州,便决定要逃走?」 范子敬目光呆滞,「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殿下,卑职知错了!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羽枫瑾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紧,寒声道:「你要本王放你一条生路?当初沛王攻城时,你弃城逃走时,可有想过,给颍州百姓一条生路!如今,你有什么资格,乞求生的权利!」 范子敬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高声哀求道:「殿下明鉴啊!不是卑职不想抵抗,而是兵力有限,实在是打不过啊!卑职也是听信了谗言,沛王说只要卑职肯投降,他绝不伤害城中百姓,也会放过卑职一家老小!卑职是为了百姓着想,才会这样做的!求殿下开恩啊,卑职冤枉啊!」 「真是笑话!」羽枫瑾的眸中已有怒色,语气也高亢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懦弱无能,怪到无辜百姓的头上!你身为颍州知府,是百姓的父母官!可你却将百姓,交给一个叛国之人的手中,只顾自己带着金银珠宝逃命去!今日我不杀你,我会将你带回京城,看三司会审时,你如何说服他们放你一马吧!带走!」 「是!」几个官兵走过来,七手八脚的将范子敬,捆了个结结实实。 而此时的范子敬,全身瘫软下来,面如死灰,双唇止不住的颤抖,已不再反抗。 一旁的范韵怡奔过来,跪在羽枫瑾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喊道:「殿下,求求您高抬贵手!韵我父亲知错了!求殿下给最后一次机会,我们一定改过自新!只要留得我们一命,我父亲愿意脱去乌沙,为一普通百姓。」 羽枫瑾瞥了眼梨花带雨的范韵怡 ,沉声道:「范韵怡,当初本王在颍州治水,你父亲贪污受贿,你出手误伤本王,本王都没和你们计较。本王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们不但不知悔改,还公报私仇,杀了田不恕,惹来一场塌天大祸!本王可不信,你们会改过自新!」 说罢,他向身旁的士兵吩咐道:「不必多说了,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是!」士兵掏出铁链子,迅速将范府的人,全数抓了起来,准备押往盛京。 看着垂头丧气、一脸绝望的范子敬,羽枫瑾心中暗恨道: 能有今日之祸,也着实是自作自受! 不过,这也给自己一个教训——面对这样的恶人,就该一棍子打死。 如不然,他们会祸害更多的人! ——沆瀣一气— 而另一边,刘容在鹿宁那里,不但一分钱没要到,还受了一肚子气,只能悻悻而归。 他脸色铁青、一声怒气的下了马车,没想到,竟看到顾纪昀在等着自己。 对这个曾经巴结自己,如今需要自己巴结的人,刘容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还没等他想好,该用什么态度,面对顾纪昀。 顾纪昀却一步走过来,拱手道:「刘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见他对自己还算殷勤,刘容立时得意了起来:「你如今是堂堂金甲卫统领了,何须和我这么客气!」 「话不能这么说!」顾纪昀笑了笑,客气的说道:「咱们之间的情谊,可是不分身份的!当初我身无官职时,刘兄可是帮了我不少啊!」 听到这话,刘容更加得意了,仿佛忘记了,他和王璟当初是如何欺负顾纪昀的。 他哈哈一笑,问道:「不知顾兄前来见我,是为了办事,还是为了喝酒啊?」 顾纪昀揽过他的肩膀,一边往里面走去,一边说道:「俗话说,进庙先拜神!皇上命我押送犯人回京,我自然得先来看望一下仁兄才是啊!」 刘容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我方才生了一肚子气,咱俩今日,定要喝个不醉不归!好一解我心中的怒气!」 顾纪昀眼睛一亮,忙笑道:「呦,竟有人敢惹你生气!你说来,贤弟帮你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人!」 「哎,别提了!」刘容拉着顾纪昀进屋,立刻吩咐手下去备办酒席,方没好气的说道:「等咱们喝上酒,我再和你好好说说!」 很快,下人便布置好一桌酒席,二人对桌而坐,敞开怀来把酒言欢。 几坛酒下肚,刘容已经醉醺醺的,有些神志不清。 顾纪昀才开口问道:「刘兄,我听闻你今日去见了翊王,可有什么收获?」 「别提了!」刘容喝了一大口,舌头发直的说道:「我根本就没见到翊王!还被那个马帮的小娘们儿,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妈的!」 顾纪昀慢慢的喝着酒,轻声笑道:「如今人家是野鸡落入凤凰窝,自然不会把咱们放在眼中。只是,不知刘兄因何要去见翊王?」 刘容自斟自饮了一杯,毫无顾忌的说道:「你想想啊,咱们这么多年,给沛王多少钱财!如今他败了,肯定剩下不少钱财,若不讨回来点,岂不是亏了!」 顾纪昀心中冷笑,嘴上却应付道:「还是刘兄想的周到!沛王这一败,肯定留下不少家产,想必都进了翊王的口袋!」 「可不是吗!」刘容气不打一处来的骂道:「我只不过想逃回自己那一份,没想到,那小蹄子一份不给我,还拿一个什么账本威胁我!」 「账本?」顾纪昀双眼放光,连忙追问道:「你可有看到那账本?」 刘容摆了摆手,醉醺醺的说道:「我本来也想看看,她说得是不是真 的。可她告诉我,她已将账本给了阮浪。哼,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给了阮浪……」顾纪昀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这下子可不好办了……」 「妈的!」刘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愤愤不平的骂道:「等哪日我逮到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个小蹄子!」 顾纪昀眼珠一转,忽然狡黠一笑:「刘兄不必心急,贤弟有一个好办法,可以整一整翊王和那女的,为你出口气!」 ——刑讯逼供—— 岭南地区的春光越来越好,皱纱般的水波上,船儿慢摇。 岸边条条绿柳,在霞光晨雾中轻摆曼舞,粉红的杏花,已开满枝头,更显春意妖娆。 霍宗胥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停在渝州府衙门口,守门衙役立刻跑过来为他牵马。 霍宗胥飞身跃下马背,昂首阔步的往府衙里走去。 自从他跟着羽枫瑾平叛沛王之乱,就成了渝州百姓心中的英雄。 他从此更加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他刚刚迈进大门口,师爷就小跑过来,满头大汗的说道:「东翁,不好了!听闻朝中有人弹劾您,说您拥兵自重、勾结沛王、意图谋反啊!」 霍宗胥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嗤鼻道:「这些整日只知纸上谈兵,以弹劾别人来彰显自己的京官们,管他们作何!如今我已陪着翊王平叛了沛王之乱,这事实和结果,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圣上自有明断!」 说罢,也不顾师爷的规劝,便大步往里走去。 「霍宗胥何在?」就在霍宗胥一脚刚迈进门内,门外陡然传来一声呼哧。 霍宗胥立时站住脚,猛地转回头来,高声回应道:「霍宗胥在此,门外何人?」 话音刚落,门外赫然出现十多名身负甲胄的官兵。 带头的两个官兵,大踏步走过来,一人抓着他一条胳膊,冷喝道:「霍大人,我们是金甲卫,特奉皇上执意前来审讯,劳烦您和我们走一趟吧!」 霍宗胥挣了挣,他怒目瞪着这些官兵,质问道:「奉旨?圣旨在何处?」 带头的官兵一皱眉头,摆摆手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带走!」 说罢,一众官兵便不由分说的,将霍宗胥五花大绑起来,连拖带拽的带走了。 霍宗胥哪是老实的人,他一路上骂不绝口,才发现自己竟被绑到渝州大牢里。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四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二) 刚被推进去,霍宗胥一眼就看到,满是刑具的审讯室里,正闲闲端坐着一位身着锦袍、满脸女干笑、面黄无须的男子。 霍宗胥昂首挺胸的站在他面前,厉声质问道:「你是谁?为何将我绑来?」 男子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霍大人好大的脾气啊!竟连我都不认识!」 霍宗胥毫不客气的骂道:「少放屁,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男子脸色一沉,冷哼道:「我是金甲卫统领——顾纪昀。」 霍宗胥不屑的冷冷一笑:「哼,金甲卫统领?果然好大的派头!你抓***甚?」 顾纪昀冷眼瞧着他,傲慢的说道:「自然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审讯与沛王之乱相关的所有人!」 霍宗胥斜勾起嘴角,毫不客气的问道:「你说是奉皇上之命,可有圣旨?圣旨若在,本官全力配合!若无圣旨,你可就是矫诏!这是死罪!」 顾纪昀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心中却暗暗骂道:看来,此人不像是其他文官那般好对付!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顿了顿,他才狠狠道:「你现在可是犯人,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犯人?」霍宗胥满面肃杀,目光森然:「敢问顾统领,本官所犯何罪?」 顾纪昀冷哼一声,一字字说道:「自然是拥兵自重、勾结反贼、意图谋反!」 「哈哈!」霍宗胥突然仰天大笑。 忽然,他「呸」的一声,咬牙骂道:「老子爹娘老婆孩子都不管了,舍身为国家平叛,有什么罪?你们这帮天天在皇帝面前跟班的人,想要陷害忠良,是要给沛王报仇吗?老子看你们,才像是反贼同党,你们都该杀!」 顾纪昀被他骂的怒不可遏。 他拍案而起,指着霍宗胥大骂道:「大胆!你非但不知悔改,竟还口出狂言,污蔑朝中重臣!看来,今日不给你点教训,松松你这一身傲骨,你是不会松口了!来人,给他上大刑!」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个金甲卫走过来,将霍宗胥捆在十字木桩上,一把撕下他的衣衫,露出黝黑结识的胸膛。 霍宗胥一边挣着,一边破口大骂道:「狗-娘贼的!你要严刑逼供吗?」 顾纪昀拔出一把匕首,阔步走到他面前,得意的笑道:「霍大人,你以前也不曾想到,自己也会被绑在此,接受拷问吧!我不知道你逼供的手法如何,不过,你绝对不会想要尝试我的手法。所以,还是招供吧!」 霍宗胥却昂着头,义愤填膺的说道:「呸!我霍宗胥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从未贪过百姓的一针一线,更没有做过任何叛国之事!这些事,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要逼着一个清官认罪,我看你才是反贼的同伙!」 顾纪昀见他死不松口,便一摆手,冷声道:「来人,给他上刑!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话音一落,一个官兵甩开一条皮鞭,在盐水中泡了一会儿,便左右开弓,往霍宗胥的前胸抽去。 每一鞭子下去,便撕裂皮肤,划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盐水浸入到皮肤中,疼得霍宗胥目毗尽裂、满身鲜血。 可他仍然不服输,只狠狠笑道:「你想让我服输,你做梦!我霍宗胥宁死不屈!」 说罢,一口带血的唾沫喷在顾纪昀的脸上。 一个金甲卫赶紧拿来手帕,为他仔细擦拭干净。 顾纪昀冷眸瞪着他,决定改变策略,不在他身上浪费功夫。 他走过去,用匕首扎进一道伤口中,冷声问道:「好一个硬骨头!就算你没有勾结沛王,难道你的主子也是清白的?」 霍宗胥疼得冷汗涔涔,他怒瞪着顾纪昀,咬牙道:「 什么主子?」 顾纪昀勾起唇角,冷笑道:「少装蒜!我可听闻,翊王和沛王曾偷偷见过面,他和曾瑞的关系也匪浅!他们在一起密谋了什么!」 霍宗胥仔细一琢磨,继而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在这里等着呢!你想栽赃我不成,就想要栽赃翊王?既然你怀疑翊王勾结反贼,怎么不直接去问他?问我做什么?」 顾纪昀自然不敢直接去拷问王爷! 别说他是矫诏而来,就算是奉皇上的旨意,也轮不到他去审讯。 他压住心头的怒气,幽幽笑道:「翊王殿下自然有人去审讯,我只负责审讯你!霍大人,受刑的滋味不好受,我劝你还是招认罢!只要你肯供出翊王和沛王的勾结,你不但能洗清现已,还能加官进爵,这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霍宗胥却昂首挺胸,毫不畏惧的叫道:「哼!想要动手就动手好了!我霍宗胥一向凶猛不羁,才不怕你们这些小人的威胁!翊王这一路为百姓做了多少事,要没有他,就没有岭南的今日!别说我了,你就算把岭南所有百姓都绑来,也不会有一人诬陷他的!」 顾纪昀眯起眼睛,冷冰冰的瞪着他,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片刻之后,他向左右吩咐道:「既然霍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成全他吧!」 手下的官兵走过来,将霍宗胥从架子上放下来,逼他跪在地上。 另一个官兵,举着一把锋利的大刀走过来,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顾纪昀刚要下令,一个官兵匆匆走进来,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顾纪昀猛地一怔,脸色骤变,喃喃道:「他怎么突然来了?」 不敢多耽搁,他向行刑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动刑,自己则离开牢房。 他步履匆匆的走到门外,一眼便看到阮浪一身醒目的飞鱼服,和那张铁灰色的脸。 他神情严肃的看向顾纪昀,周身的怒气昭然若揭。 和名正言顺来审案的阮浪想比,顾纪昀自然有些心虚。 他大步走过去,拱手笑道:「阮大人怎么突然来渝州了!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阮浪却不吃这套,只拱一拱手,正色道:「顾统领,我们御守司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审讯所有沛王之乱的相关人员,你可知越俎代庖乃是大罪?」 顾纪昀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打着哈哈:「阮大人误会了,谁都知道您是奉圣命前来,我哪敢越俎代庖?我来找霍大人,是有其他事要询问!」 阮浪冷冷瞥他一眼,毫不客气的问道:「那顾统领问完了吗?我可要请霍大人回去,接受照例审讯了!」 顾纪昀立刻闪身让开,抬手比了个请:「我那点小事早就问完了,阮大人里面请!」 阮浪白了他一眼,向左右说道:「把渝州府衙团团围住,谁也不能靠近!」 说罢,便一挥衣袖,昂首阔步的迈进门去。 几个御守司衙役走过来,只身挡在府衙门前。 顾纪昀刚要走进去,却被拦在门外,一个衙役面无表情的说道:「阮大人已经下令了,任何人不得擅入!」 顾纪昀皱了皱眉头,愤愤的瞪了二人一眼,却不敢造次,只好脸色铁青的等在门外。 恰在此时,一个心腹急匆匆的跑过来,向他一拱手,低声道:「启禀大人,前去江州审讯的人马已经回来了。」 顾纪昀将他拉到一旁,连忙问道:「审讯结果如何?」 心腹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江州知府戴德孺,死活不肯诬陷翊王,甚至连那些反贼,也无一人反过来诬陷翊王!」 「妈的!」顾纪昀将气得一跺脚,双眼冒着怒火,咬牙 骂道:「你们怎么办事的!那戴德孺有官职,你们对付不了,那些反贼你们也对付不了吗?严刑拷打,逼他们招供!或者干脆写好供词,拽着他们画供!」 心腹一脸无奈的说道:「统领,卑职们正要那么做,没想到御守司的人又及时赶到,将那些反贼全部带走了!他们是奉旨行事,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可恶!」顾纪昀怒不可遏,一拳砸到树干上,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许久,他才稳住了心神,咬牙道:「我就不信,还对付不了你们!」 说罢,他又问道:「刘容可有去邀请翊王?」 心腹摇了摇头,说道:「听闻翊王突然病了,估计是为了躲着不见人,所以刘容就没有上门。」 「哼!」顾纪昀冷声斥道:「他想要装病躲着!我偏不让他如意!去告诉刘容,带着大夫一起去见翊王,不怕他不上钩!」 心腹一拱手,答道:「是!」 「还有。」顾纪昀眼珠一转,又计上心头,便拉过心腹,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自投罗网—— 阮浪带着官兵匆匆走入监牢,就看到正在受刑的霍宗胥,和一旁张扬跋扈的金甲卫。 他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们怒骂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知府大人动用私刑!来人,将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官兵们一拥而上,将牢中的金甲卫全部制服。 金甲卫却一边挣扎,一边叫骂道:「你凭什么抓我们!我们是奉旨办事!你就不怕我们告御状吗?」 阮浪微微眯起眼,森然问道:「奉旨?皇上只是命你们押送犯人回京,可没让你们滥用私刑!」 一旁的霍宗胥喘着粗气说道:「他们说,是奉旨来审犯人的!」ap. 「好呀!」阮浪冷冷一笑,怒道:「你们竟敢矫诏!真是不想活了!来人,将他们就地正法!」 话音一落,那些官兵便手起刀落,砍下了几个金甲卫的头颅。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五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三) 阮浪命他们将尸身抬出府衙,并清理了监牢,便连忙走过来,递给霍宗胥一件干净的衣衫。 待霍宗胥整理好衣衫,他向阮浪拱手一拜,感激的说道:「感谢阮大人就出手相救!若不是您及时赶来,怕是我早已成刀下亡魂!」 阮浪将他扶起,温言道:「霍大人不必谢我!是翊王殿下预料到,顾纪昀心怀不轨,可能会对你们下手,就命我带人过来看看!没想到,他竟然敢对你下毒手,还真是狗急跳墙了!」 霍宗胥叹口气,骂道:「这群混蛋!上战场的时候不见他们出头,打完仗了却都一个个冒出来,想绞尽脑汁为自己争功!真是该杀!」 随即,他向阮浪说道:「你要转告翊王殿下,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是奔着翊王来的,他千万要小心,莫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阮浪皱了皱眉,轻声叹道:「但愿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能逢凶化吉吧!」 霍宗胥又拱手道:「听闻阮大人前来,是奉旨查案?您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浪笑了笑,向他拱手道:「好!那咱们就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吧!只要霍大人将您说知道的,如实告诉我便可。我会将一切呈报给皇上。相信,皇上这些贼人自有定夺!」 霍宗胥抬手笑道:「好,既然如此,那请阮大人到我府上去!咱们小酌几杯,我一定有问必答!」 「请!」阮浪也一抬手,二人便并肩往门外走去。 没想到,二人刚走出府衙,顾纪昀却黑着脸迎了上来。 他拦下阮浪,冷声斥道:「阮大人,你我都是为皇上办事!何故要杀了我的手下!」 阮浪早猜到他会质问自己,便毫不迟疑的反问道:「顾统领的手下,不但矫诏审理案件,还对知府动用私刑!这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我将他们立地斩首,何错之有?」 顾纪昀脸色铁青,冷声质问道:「阮大人可不要冤枉好人!你这样说可有什么证据?」 阮浪指了指身旁的霍宗胥,冷笑道:「他便是人证,他身上的伤便是物证,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霍宗胥冷哼一声,挑衅道:「顾统领,你不会那么健忘吧!方才在牢房中的事,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顾纪昀咬了咬牙,又道:「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不管怎样,阮大人都不能随意处置我的手下!你这样做,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阮浪却不吃他这一套,只嘿嘿冷笑道:「顾统领,你若觉得气不过,那咱们就禀报给皇上吧。不过,你的人矫诏已是死罪,你也难逃罪责。」 「你!」顾纪昀以前从未想到,阮浪竟是如此软硬不吃的人。 他咬了咬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凑过去低声道:「阮大人,你可别得意的太早!我现在动不了你,可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阮浪冷冷一笑,拱手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说罢,顾纪昀便一甩袖子,气愤的登上马车,马车扬长而去。 ——再次试探—— 红墙绿瓦、雕梁画栋、曲水流觞、桃红柳绿。 殷正茂见温度宜人、天气晴朗,便在院中支起一个探炉,又搬来许多美酒,邀请大家一边赏花,一边喝酒。 一众人围坐在花园中,一边将牛羊肉放在碳炉上,一边敲开酒坛的泥封,把酒言欢。 很快,炭火上的肉发出滋滋的声音,浓郁的肉香味在驿站内飘散开来。 叶青峰、鬼力赤和朵颜三卫的人,也闻着味儿跑了过来,加入了他们。 殷正茂和几个马帮兄弟,都在忙着烤肉,几个人虽然光着膀子,却依旧忙得满身大汗,连一 口肉都吃不上,却仍旧不亦乐乎。 大家交谈甚欢,鹿宁看着羽枫瑾极慢的喝着酒,便柔声道:「你不喜欢喝酒,还是不要喝了吧。我给你泡壶茶去!」 说着,便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别忙了。」羽枫瑾却一把拉住她,微笑着说道:「这么久来,大家都精神紧绷。今日好不容易轻松一下,我不想扫兴。」 鹿宁挨着他坐下,望着他说道:「殿下,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太拘谨。大家会不因为你不喝酒,就觉得扫兴的!」 「我知道。」羽枫瑾宠溺的看着她,刮了刮她的鼻子:「可是今天我也想喝点酒。毕竟,这么好吃的肉,得配美酒才更好吃。」 鹿宁夹了一块肉,放在羽枫瑾的盘子里,笑道:「你喜欢吃就多吃点!瞧你,操心操得都瘦了一圈儿。」 夫妻二人正说话间,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鹿宁寻声看去,见沐芊芊酸在一旁看着二人,故意咳嗽。 鹿宁白了她一眼,淡漠的说道:「怎么了,嗓子疼吗?那就不要喝酒了。」 沐芊芊却酸溜溜的说道:「我不是被酒呛得,而是被你们齁的。腻歪来、腻歪去的,也不嫌膈应人!敢成亲的时候,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什么时候开始你侬我侬了!」 鹿宁笑了笑,故意调侃道:「怎么,看着嫉妒啊!那就赶快去找燕荣!小心,你离开他太久,有别的女人趁虚而入啊!毕竟,你的男人可是出了名的浪子!」 沐芊芊一噘嘴,倔强的说道:「哼,他爱找谁就找谁!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才不在乎呢!」 鹿宁和羽枫瑾相视一笑,打趣道:「方才还说我们口是心非,原来最会说违心话的人,就是你自己啊!」 沐芊芊站起身来,跺脚说道:「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们夫妻二人!你们不就是嫌我碍事儿吗,放心,我缠不了你们多久,过几天,我就走!」 说罢,她便抓了一大把牛羊肉,放在自己的盘子中,气呼呼的转身离开。 正在大家开心之际,驿呈忽然匆匆走进来,垂眸拱手道:「殿下,刘容派人来,请您去军营中一趟!」 此话一出,花园中的谈笑声立刻停止。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纷纷现出不悦和焦虑之色。 鹿宁看了羽枫瑾一眼,立刻说道:「告诉他,殿下病重卧床,无法前往。」 驿呈低垂着头,迟疑的说道:「刘容说……这是京军训练,请殿下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怕您身体不适,他们还抬来一个木车,还有一个大夫随行!」 叶青峰走过来,气愤愤的说道:「刘容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知道殿下重病在身,竟敢勉强他去!看来,不给他点教训,他是不知悔改!」 此话一出,几个马帮兄弟也坐不住了。 纷纷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和叶青峰冲出去,和刘容大干一场! 「大家先别冲动!」羽枫瑾思忖再三,立刻叫住大家,安抚道:「先稍安勿躁!刘容三番两次的试探我,一定是有他的目的,我倒是觉得我应该接受邀请!」 鹿宁一惊,坚决反驳道:「殿下,你明知道他不安好心,这样过去,岂不是送入虎口吗?」 羽枫瑾握住她的手,温和的笑道:「就是知道他在试探,我们才要过去。让越多的人看到我重病在身,渝帝才会相信!等回京之后,才能为我保命!」 鬼力赤也附和道:「殿下说的不错!我也觉得王爷装病,是个很好的掩饰!」 鹿宁听到这话,也只好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和殿下一起去!」 练兵场远离喧闹的城郭,在曹州城外五里处 。 操场开阔宽敞,四周也没有村落,放眼过去,一望无边。 数千名身负铠甲的士兵,整齐的排列在操场上。 刘容背着手在门口,踱来踱去,等得甚是心急。 虽然自己极力邀请,可毕竟对方是王爷,他不想来,自己的手下,也不敢勉强。 不过羽枫瑾要是不来,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教训一下这对夫妻! 也不知等了多久,刘容派出去的马车,终于出现在练兵场的门口。 刘容心中大喜,立刻大步迎过去。 他亲自打开车门,就看到有气无力、面色苍白的翊王,正靠在鹿宁的身上,病恹恹的,没有一丝生气。 鹿宁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讥讽道:「刘大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不过是操练京军而已,还一定要殿下来观看!」 刘容立刻抱拳拱手,赔笑道:「夫人勿恼!在下听闻以前殿下在军中呆过,此次又带兵神速,平叛了沛王之乱。所以才希望殿下能够前来,指教一二!再说,军中这些士兵,听闻殿下的事迹之后,心生敬佩,都想一睹殿下风采!」 鹿宁也不理他,只冷冷道:「还不准备好木车?莫非你要抱着殿下走过去?」 刘容立刻向左右一挥手,两个士兵将木车推了过来。 鹿宁和叶青峰便搀扶着羽枫瑾,小心的下了马车,坐在木车上。 羽枫瑾歪在木车上,微微阖着双眼,粗喘着气。 刘容殷勤的要为他推车,鹿宁却一步抢过来,拂开他的手,冷冷拒绝道:「不必劳烦刘大人了1王爷不习惯别人靠近,还是我来吧!」 说罢,便推着羽枫瑾往练兵场上走去。 刘容脸色有些尴尬,只讪讪的跟在后面。 微风细细,细雨蒙蒙。 操场上的士兵正在进行射击训练,见鹿宁推着王爷走过来,都放下弓弩,笔直的站好,抱拳拱手向他作揖。 羽枫瑾在众位官兵诧异的注视下,缓缓被推到练兵场的中央。 刘容走过去,站在士兵的前面,向翊王深施一礼,陪笑道:「翊王殿下肯赏脸大驾光临,整个操场都蓬荜生辉啊!」 面无血色的羽枫瑾费力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 鹿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漠的说道:「既然刘大人强行将殿下请到这里,有什么要招呼的就直说吧!」 刘容笑了笑,再次做小,向二人一拱手:「不敢不敢,卑职绝对没有为难殿下的意思!不过既然殿下都来了,若方便的话,可以随微臣观看一会儿京军训练。这天晴气爽的,对殿下的病情,也是有帮助的。」 鹿宁冷冷一笑,一抬手说道:「好啊,那刘大人请吧!」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六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刘容看了二人一眼,立刻转过身,朝操场上的士兵们一挥手。 士兵们的灵猴重新执起弓弩,继续进行方才的操练。 鹿宁将羽枫瑾推到一旁,静静地观看。 羽枫瑾虽然在佯装生病,却在偷偷挑起眼皮,暗自观瞧刘容的言行神色。 鹿宁凑到他身旁,装作为他盖好身上的样子,小声说道:「殿下,能看得出他要您前来,究竟是有何用意吗?」 羽枫瑾用手掩着嘴,借着咳嗽了两声,低语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他这个人性子急,又和他爹一样愚蠢,所以他装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暴露出目的!」 鹿宁轻轻握住他的手,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殿下,我还是觉得不该来的。刘容这个人急功近利,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 羽枫瑾拍了拍她的手背,向她投去一个宽慰的笑容:「放心吧,他就算要对我动手,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在此行动!据我估计,他是因为上次没有要到钱财,所以想找些麻烦折回一些面子罢了。」 听他这样说,鹿宁只能幽幽叹了口气,心中却是依旧忐忑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事要发生。 ------------------------------------- 士兵们训练了大概一个时辰,才停下来稍作休整。 早春的气候并不算温暖,可每个人的额上都密布着一层汗。 刘容在一旁始终偷偷观瞧着二人,脸上的神色莫测。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随手拿过身边一个士兵的弓弩,几步如风的走向二人。 鹿宁见他带着兵器走过来,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戒备的问道:「刘大人,你有何事?」 刘容立刻抱拳拱手,陪笑道:「早就听闻殿下的老师,正是前朝的燕将军。想必您也是一身好功夫。不如今日,请殿下一展身手,给这帮新兵们看看!」 说罢,他双手捧着弓弩,恭敬的送到羽枫瑾面前。 然而,羽枫瑾只是微微撑开双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弓弩,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鹿宁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便目光森然的凝着他,厉声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殿下现在重疾缠身,还要他舞枪弄棒!你是想让王爷,在士兵们面前出丑吗?」 刘容连忙摆摆手,贼笑道:「夫人这样说,可是冤枉我了!王爷的身体状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了。只是今日难得一见,若不能堵其风采,怕是众人不甘啊。再说,殿下身体不适,只简单比划即可,不必太过逞强!」 说罢,他就将弓弩,直接放在羽枫瑾腿上,满脸女干诈的看着他。 今日他早有预谋:若是羽枫瑾为了面子拉弓射箭,就说明他在装病,自己便借此大做文章,为渝帝和翊王之间拱火。 反之,若翊王不顾面子,死活不肯出力,自己则借机和众位士兵嘲讽他一番,也算是解了气! 羽枫瑾沉吟片刻,便慢悠悠的抬起手,费力的握紧弓弩,颤抖的拉紧弓弦,却一个手抖,羽箭直接跌落在地上。 军队里忽然爆发出潮水般的嘲笑声,每个人讥讽的目光,都不怀好意的射了过来,让夫妇二人无处躲藏。 刘容大笑着跑到羽箭落地的位置。 他弯腰捡起箭,向身后的军队,大声说道:「大家不要笑!王爷现在重疾缠身,没有力气也是正常的!再者,王爷打仗都是坐镇指挥,躲在城楼上,用不着像各位兄弟一般,奔赴最前线,以命搏命!」 士兵中发出了不满的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是满脸鄙夷。 刘容更是得意洋洋的,看着歪瘫在椅子上的羽枫瑾,心中觉 得甚是解气。 正在他得意之际,忽然一支羽箭急速射过来,正中刘容头上的发髻。 周围的笑声立时止歇,所有人都惊恐的看向那支箭。 刘容顿时脸色煞白,动也不敢动一下,只觉得全身僵住冷,额上立时冒出一片冷汗。 众人回过神来,连忙看向箭飞来的方向。 只见羽枫瑾身旁,红裙翩跹的女子,正手持弓弩,拉满弓弦,面无表情的指向刘容。 「别、别……」刘容从她眼中看到杀意,顿时大惊失色,吓得赶紧求饶。 鹿宁双手紧紧抓着弓弩,很想把剩下的羽箭,都射向刘容的咽喉,心中却有些犹豫不决。 羽枫瑾看出她的愤怒,轻声劝道:「宁儿,不可图一时之快!教训一下即可!」 鹿宁稳了稳心神,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满腔怒火,她立刻将羽箭调转方向,一松手,羽箭便猛地离弦,射了出去。 羽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正中靶上的红心。 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鹿宁淡定的从箭筒里,抽出第二支箭。拉弓,弓满,箭出,依旧是正中红心。 刘容的下巴,被惊得掉了下来,整个练兵场安静的只剩下箭出时,撕裂空气的「嗖嗖」声。 鹿宁神色平静的,重复着手中简单的动作。 她看不到旁人惊艳的目光,也听不到旁人的拍掌声,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而已。 满腔的怒火,让她每一次射出羽箭,都是正中红心,很快便将箭筒中的箭,都被打光了。 随即,鹿宁扔掉手中的弓弩,连看都不看一眼,呆在原地的刘容,便推着羽枫瑾立刻离开了操场,仿佛刚才的一幕,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短暂的沉寂过后,围观的士兵中,迸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和掌声,全体恭敬的目送着二人离去。 想要羞辱羽枫瑾未果,反而又被教训了一番。 刘容胸中恼怒更甚! 他一把抽出发髻上的那支箭,用力的折成了两半。 离开练兵场,鹿宁推着羽枫瑾走到马车前。向车夫说道:「快开门,送我们回去!」 车夫是刘容的人,他为难的看向练兵场的方向,始终没有动。 鹿宁脸色一沉,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抵在他咽喉处,警告道:「你若不听话,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那车夫一惊,立刻跳下马车,将羽枫瑾小心翼翼的搀扶上马车。 鹿宁再次转过头,冷冷的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刘容,便轻盈的跃上马车,重重的关上车门,马车随即扬尘而去。 ——归途伏击—— 车夫一扬马鞭,车轮缓缓转动,马车往前驶去。 马车上,鹿宁一把握住羽枫瑾的手,紧张的问道:「殿下,你还好吗?」 羽枫瑾轻轻抚着她的脸,温柔的说道:「我没事!多亏了你的智勇双全,才能破坏刘容的诡计!还让他吃了一个闷亏!」 鹿宁咬了咬唇,愤恨的说道:「刘容这人,真是可恶!故意设下此局来陷害您!若是您方才出手射箭,他便能识破你在装病,若是你执意不出手,他便带着众人嘲讽你,用不了多久,今日之事便会传遍朝野!」 羽枫瑾淡淡一笑,安抚道:「不用担心,经过今日后,他不敢再来惹我了!」 马车飞驶,碾压着湿润的春泥,抽芽的杨柳抽打着车窗,将叶上的露水,喷溅到车内。突然,一声马嘶,撕裂了天地的沉闷。 马车一个急停,马车中的人,险些跌落下来。 鹿宁推开车窗,警惕的问道:「车夫?出了什么事?」 然而回答 她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鹿宁转身看了一眼羽枫瑾,立刻低声道:「殿下等在这里,千万别出来,我出去看看!」 羽枫瑾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担忧的嘱咐道:「要小心,不要逞强!」 鹿宁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的说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罢,她一把推开车门,探头望出去,却不见车夫的身影。 她心中疑虑更重,便从腰间摸出九节鞭,绕鞭在腕,才慢慢打开车门,谨慎的迈出马车。 她的一双绣鞋还未踏在地上,一只锋利的宝剑,便当面刺来。 鹿宁心中一惊,下意识闪过身子,那宝剑从她面前贴面而过,斩断几缕发丝。 鹿宁大惊转身,轻叱道:「谁?」 话音还未落,马车后已转出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来。 鹿宁将来者不善,立刻质问道:「你们是土匪还是杀手?要财还是要命?」 可对方却一句话不说,只见闪闪银光,已齐齐到了鹿宁胸口。 鹿宁即刻平地跃起,凌空一个翻身,堪堪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身子将落未落之际,手中银鞭骤然飞出,在每人脸上狠狠抽了一鞭,将其生生逼退了几步。 鹿宁轻盈的落在马车上,挡在车门前,冷笑道:「看来你们是来要命的!不会是刘容派你们来刺杀的吧!你们可知这车里做的是谁?敢动他,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几个黑衣人神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鹿宁和羽枫瑾的身份。 随即,他们顿时目露凶光,立刻提剑冲过来。 几个人虽然身手不错,单拿出来都不是鹿宁的对手,可他们合在一处,密集的招数、默契的配合,将鹿宁围个风雨不透,有些应接不暇。 加上鹿宁心中挂念马车中的翊王,几次走神,让他露出了破绽,被黑衣人刺伤中了要害之处,很快便落了下风。 一个黑衣人趁机,立刻冲到车门前,伸手去拉门。 恰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逼近,一个清冽的喊声响起:「大胆狗贼,留下命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二) ——刑讯逼供—— 众人一惊,转过头望去。 天地间扬起一阵飞沙,一个俊秀的少年,正骑着一匹白马急速本来。 他手众高高举起的大刀,在艳阳下熠熠发光。 看清来者,鹿宁大喜,忍不住惊呼道:「青峰,怎么是你?」 说着话,她趁几人不备,即刻反手一鞭,将车门前的黑衣人掀翻在地。 黑衣人反应过来,立刻将她包围,毫不留情的向她身上刺去。 鹿宁虽然拼死抵抗,可双拳难敌四手,身上还是多处被刺伤。 看到鹿宁被围攻,叶青峰顿时火冒三丈,马还未到跟前,他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步跨到马车上,手中大刀横扫。 霎时刀光漫天,一阵鲜红的液体相继喷涌而出。 几个黑衣人纷纷丢下手中的宝剑,捂着大敞四开的咽喉,在地上痛苦的扭动着,嗓子里呜咽着,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叶青峰看也不看几个黑衣人,便立刻收起刀,一步跨到鹿宁的身旁:「少帮主!你受伤了!」 鹿宁刚要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马车门却被一脚踹开,羽枫瑾阴沉着脸大步走出来,一把抱起鹿宁。 看着她全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他颤声道:「宁儿,你怎么受了怎么重的伤!」 鹿宁粗喘着气,挤出一抹微笑,安抚道:「殿下别担心,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羽枫瑾抱着鹿宁坐上马车,大声吩咐道:「快点赶回驿站!给宁儿请大夫!」 叶青峰也不多话,立刻翻身坐上马车,狠狠抽打着马屁股。 车轮从几具尸体上碾过,急急向驿站奔去。 突然天降大雨,雨帘弥漫,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雨水打在叶青峰的脸上,淋湿了他的双目。 他紧紧抓着缰绳,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都怪我!都怪我!」他心中不停的埋怨自己:若是能早些出现,鹿宁就不会出事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满眼的泪,心中茫然无措。只希望马儿能快些跑回家。 马车中,鹿宁瘫软的靠在羽枫瑾的身上,痛苦的闭着双眸,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看样子便是伤势不轻。 羽枫瑾搂着她的身子,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哑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焦灼:「宁儿,你撑着点儿,很快就到驿站了!那里有最好的大夫和创伤药,你一定会没事的!撑着点,好吗?」 鹿宁看了看汩汩流血的伤口,哑声道:「瑾,来不及了,你帮我给伤口止血。否则,我怕是撑不到驿站的……」 听到这话,翊王眸光一紧,立刻关紧的马车的门窗。 二话不说,便撕开了鹿宁的衣衫。 看着她身上、双臂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羽枫瑾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更是杀意必现。 此时,刘容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死人! 可他没时间去想如何报仇,只能将自己的中衣,撕成一条一条的布,紧紧的缠住皮肉外翻的伤口,阻止更多的血流出。 虽然羽枫瑾在极力隐忍,可他的手在不自主的发抖,一向自持的眼中,也慌乱不堪,高挺的鼻子上,也渗出一层薄汗。 鹿宁咬牙忍着剧痛,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嘶哑的安抚道:「瑾,我没事的,你不必害怕。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羽枫瑾处理完伤口,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哑声道:「你别说话了,节省点力气,好好休息一下。不过你千万不要睡过去!」 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鹿宁赤裸的身子,又将大 氅盖在她的身上保暖。 随即,他轻轻拥着鹿宁的身子,颤声道:「你怎么样了?会不会觉得冷?」 鹿宁难得见他如此慌乱,忍不住逗他:「被你抱着,我不觉得冷。就算现在就死去,我也心满意足了。」 羽枫瑾鼻子一皱,眼中微微泛着光。 他将鹿宁抱得更紧,低低的说道:「别说这样的傻话!有我在,是不会让你死的!」 马车外轰隆隆的雷声不绝。 马车一个颠簸,震开了窗子,瓢泼大雨飞进车内,泼在他的脸上、身上,羽枫瑾却无半点知觉。 目光所及处,鹿宁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已是猩红一片…… 羽枫瑾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 他紧紧的搂着鹿宁,只呢喃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马车飞奔到馆驿门前,叶青峰一勒缰绳,马车骤然停下。 他跃下马车,疯了一般奔入院内,奔走疾呼道:「父亲!鹿宁出事了!」 鬼力赤等人闻声立刻冲出门外,鬼力赤眼疾手快,一把揪住狂躁的叶青峰,沉声问道:「宁儿出什么事了?」 叶青峰抓着他两条胳膊,断断续续的道:「鹿宁她……鹿宁她……」 话还没说出口,他身子已经慢慢滑下去,便跪在地上顿足捶胸、痛哭不已。 鬼力赤等人脸色大变,立刻往门外奔去。 众人还未到门口,就看到羽枫瑾抱着昏死过去的鹿宁,神色凝重地走过来。 鹿宁身上披着羽枫瑾的衣衫,煞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直紧闭着双眸,连和众人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 众人怔怔的止住脚步,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鬼力赤立刻大喊一声:「速去叫大夫过来,为宁儿医治!」 殷正茂立刻带着其他兄弟四散开来,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去拿创伤药。 大夫很快就被带来,进去给鹿宁治疗伤势。 屋外雷声轰隆,大雨倾盆。 马帮和朵颜三卫的人,都呆呆的站在门外,动也不动一下。 每个人脑海中一片混沌,仿佛都失去了灵魂。 房门终于被打开,大夫提着药箱缓缓走出门来。 众人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问道:「少帮主怎么样了?」 看着气势汹汹的一众莽汉,大夫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战战兢兢的说道:「你们……你们放心,虽然流血比较多,可没有伤及要害。夫人并无大碍,只要修养一段时间,补一补血便能康复如初!」 「太好了!」众人如释重负的欢呼着,大夫也趁机,赶紧离开这些危险的人。 众人一时兴奋,便迫不及待的往屋里冲去,可一众人刚到了门口,却被站在门外,眺望屋内的鬼力赤拦住。 他看到羽枫瑾正坐在床边,一瞬不瞬的盯着床上的人,轻声道:「我知道你们很担心。可咱们还是忍耐一下,别去打扰他们了!」 说罢,他轻轻带上了门,和众人一齐离开。 虽然鹿宁的安然无恙,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可欢喜过后,大家却开始愤愤不平起来:「刘容这个狗东西,还真敢对王爷和少帮主下手!真是不知死活!」 「是呀!他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杀人,是有多大的仇恨!」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鬼力赤看向叶青峰,问道:「峰儿,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样?」 叶青峰直到现在,还是未能从震惊和悲痛中缓过神。 他有些浑浑噩噩的说道:「本来,我就和少 帮主约好,要来接应他们!我本来在约定的地点等候,可听到激烈的打斗声,便赶过去查看。 结果,就看到一群黑衣人,将少帮主团团围住,招招致命!少帮主寡不敌众,黑衣人就冲到马车边,要对王爷下手。我及时赶到,才将他们赶走,可是……少帮主还是受伤了……」 说到最后,他紧紧握着双拳,嘴角时不时的在抽动,眼中一片赤红。 「什么?」 这一番话,让大家着实震惊:他们本以为,是刘容明目张胆的动手。 没想到,二人竟是被一群黑衣人偷袭! 看着,这件事情着实不简单! 鬼力赤斟酌了一番,沉声说道:「这么说,刘容是派人在半路截杀二人!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既然想找杀手,就是想要掩盖身份。可二人刚刚离开,就被人伏击了,所有人都会想到,是刘容下的手。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何必想那么多!」叶青峰义愤填膺的喊道:「这件事,和刘容肯定脱不了干系!找他算账,准没错!要不是他,那些黑衣人,怎么会知道二人的行踪!」 「就是呀!」众人也纷纷附和道:「这事儿和刘容绝对脱不了干系!这个狗贼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咱们得为少帮主,出了这口恶气!」 鬼力赤沉吟了一下,说道:「听说刘容曾过来,索要过沛王的财富。这件事咱们不要插手,还是交给朝廷去办吧!」 殷正茂一挑眉头,诧异的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鬼力赤吩咐道:「你去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实告诉给御守司的阮浪,让他出面逮捕刘容。他和沛王走得那么近,皇上一定不会饶了他!」 众人听到这话,也纷纷点头赞同。殷正茂则一拱手,便转身离开驿站。 昏暗无光的屋内,无风也无雨。 雪白的帷幔,有气无力的低垂着,半遮住床上的人儿,空气中的血腥味还很浓重。 羽枫瑾端来一盆温水,用手帕沾了沾温水,轻轻的为鹿宁擦拭着面庞,好缓解她的不适。 「殿下……」鹿宁缓缓睁开了眼,发出沙哑而疲惫的声音。 羽枫瑾心头一颤,握住她冰凉的手,温柔的问道:「大夫说,你的伤势不重,需要多休息一段日子。你现在感觉如何?还有哪里在痛吗?」 鹿宁痴痴的望着他,努力的挤出笑容,虚弱的说道:「我哪有那么矫情!大夫都说我没事了,你就别担心了。用不了几日,我就又生龙活虎了……」 羽枫瑾摸了摸她苍白的面庞,自责的说道:「这件事都怪我,是我错判了刘容,莽撞的与他见面!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这都怪我……」 「说什么傻话。」鹿宁虚弱的笑了笑:「我们是夫妻,当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会有什么好事等着我呢!」 羽枫瑾心疼的看着她,低低的喃喃道:「傻丫头。自从认识我,你受了多少次伤!出了多少的血!我从没让你,享过什么福……」 鹿宁却弯了弯唇角,莞尔道:「能嫁给你,已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不会那么贪心的!」 羽枫瑾心中一动,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八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三) ——逮捕归案—— 想要报复羽枫瑾,却反被反复戏弄。这几日,刘容整日呆在府邸中,纵酒无度、消磨光阴,一时之间,意识有些消沉。 虽然刘容和刘炳文一样,狂妄自大、愚蠢莽撞,却也明白——羽枫瑾是个不能得罪的人。换做平日里,他一定不敢如此针对羽枫瑾。 可现在不一样了,当他发现渝帝准备对羽枫瑾下手时,便认为羽枫瑾此时,便如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人宰割。 只是他没有想到,就算是在低谷里的羽枫瑾,他也不是对手。 更何况,羽枫瑾身旁还有个女武神般存在的王妃!让他更是输得一败涂地! 想着自己非但一分钱没拿到,又被人戏耍了一番,刘容就一肚子怨气! 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闷酒,心不在焉的看着,眼前的歌舞。 忽然,房门被打开,刘容的随扈匆匆走进门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容脸上陡然变色,一把拉过随扈的领子,厉声质问道:「你说什么?翊王遇刺了?」 那随扈皱着眉头,沉声道:「是的,听说王爷和王妃刚刚离开军营,就遭遇了围攻,王妃为了保护王爷受了重伤!王爷大怒,将此事告诉给御守司的人!」ap. 歌舞声还在继续,刘容烦躁的挥手喊道:「别唱了,都滚下去!」 舞姬们陡然停下,立刻战战兢兢的退出屋子。 刘容顿时酒醒了大半,焦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中不停的喃喃道:「糟了、糟了!这下子可闯了大祸!翊王一定以为,这件事是我动的手!」 随扈沉吟了一下,说道:「大人,这件事情是绝密的,连当场的士兵都是当天,才知道翊王和王妃会来的事。那还会有谁,会提前安排刺客?」 刘容忽然站住脚,一丝莫名的愤怒和焦虑,一起袭上心头。 他一脚踹翻了桌子,将桌上的酒坛和碟子统统摔到地上去。 「妈的!妈的!老子别人耍了!」他一边摔着东西,一边气急败坏的骂着。 随扈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迟疑的问道:「大人,莫非想到了什么人?」 刘容一把抓着他的领子,冲口而出:「这一定是顾纪昀动的手!整件事情都是他出的主意,他一定是想借我的手除掉翊王,来个一石二鸟,这个混蛋!」 随扈悚然一惊,连忙说道:「金甲卫统领顾纪昀?大人既然知道是谁出的手,那不就好办了,您赶紧向翊王说明此事不就行了?」 「不行,这件事情我没有证据!翊王对我怀恨在心,一定不会轻易放了我的!」 刘容神色慌乱,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随即,他一边跑回房间,一边吩咐道:「快、快去!备好马车,我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连夜出城!尽快离开这里!」 随扈不知道他为何要离开,可看到他如此慌张的样子,也只好照办。 很快,府邸的大门打开,一溜无比奢华、满载珠宝的马车,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容坐在马车里,抱着一堆财富,闭目养神,心中窃喜:只要离开曹州城,自己就无忧了! 正想着美事儿,马车忽然一个急停,刘容被弹出座位,撞在车厢上,磕破了鼻子。 好半天他才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疼的鼻子,顿时满腔怒火。 他一脚踹开车门,一边往外走,一边骂骂咧咧的叫道:「哪个不开眼的,赶着投胎的狗***!可摔坏了我喽!」 他一跳下马车,就撞见阮浪的一声飞鱼服,不觉心中大惊,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扭头就要跑。 然而,才跑了没两步,他却被比自己高 了一头半的阮浪,给一把揪住。 阮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刘大人,怎么看到我就跑啊?可是撞到鬼了?」 刘容挣了半天,见跑不掉,立刻换上嬉皮笑脸,道:「哎,原来是阮大人啊!我方才一时头晕,还真以为是见到鬼了呢!」 阮浪勾起唇角,冷冷笑道:「刘大人大半夜的,带着家奴院工、金银细软匆匆忙忙往外走,是准备去哪里啊?」 刘容眼珠一转,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哎,我父亲前几日来信,说近日来身子不舒爽,要我赶紧回去看看他!」 阮浪忽然咧开大嘴,大笑道:「那还真是巧了!我也正准备回京,那我就送您一路吧!」说罢,他向左右一摆手,又道:「来人,请刘大人上囚车!」 话音方落,几个官兵跑过来,前来将束手就擒的刘容,推进了一辆囚车。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直到囚车的大门被关上,刘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当做囚犯了! 他立刻愤怒的质问道:「阮浪,你什么意思?为何要抓我?我犯了什么罪?」 阮浪笑起来,声音却寒得像冰:「刘容,你和沛王交往过密,沛王被捕后,你还企图索要他的财物。为了掩盖你和反贼勾结,便下毒手残害翊王。」 「误会!这都是误会啊!」刘容抓着栏杆,着急的叫嚷道:「我没有害翊王!这件事有真正的幕后黑手!我和沛王都是皇亲国戚,走得近一些也是正常!可他造反的事和我无关啊!」 阮浪毫不留情的说道:「刘大人是否有罪,那就要看三司会审的结果了!我现在只能把你当做沛王的同伙,押送回京城了!」 刘容在囚车里暴躁的跺脚骂道:「阮浪,我可是皇后的亲弟弟!我父亲可是当朝礼部尚书!你竟敢这么对我,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阮浪毫不畏惧的笑道:「惹祸上身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和你父亲!既然身为皇亲国戚,你们应该很明白,皇上的底线在哪里!今日你所犯之错,回京之后会迎来怎样的结果,你应该心知肚明!」 听到这话,冷汗从刘容的脊背上滑下来。 他意识到阮浪不是在说笑,态度立刻软下来,陪笑道:「阮大人,咱们都是同朝为官!何必要自相残杀呢!你放我一马,我父亲一定会对您感激不尽的!您想想,有了一个皇亲国戚做靠山,以后谁敢欺负您!」 阮浪一挑眉头,笑着问道:「你们准备怎么感谢我?」 刘容听到这话,立刻双眼放光,以为阮浪回心转意,立刻笑道:「实不相瞒,我父亲一直想与阮大人结交,却苦于没有机会!只要阮大人肯放我一马,我保证,您将得到京城最豪华的宅子。十名美女随后奉上!还有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您想要多少尽管开口!我们绝不还价!」 听完这话,阮浪忽然哈哈大笑道:「刘容啊、刘容!你竟敢贿赂御守司的人,你是想要害死我,还是要自寻死路?」 刘容咬牙切齿的说道:「阮浪,你不要不知好歹!你不要以为,你将我带回去了,皇上就会处罚我!我告诉你,皇上最后会放了我的,我一定会找你算账!」 阮浪冷哼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刘容,我们御守司的靠山是皇上!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我想要的都能得到!你与其在这里垂死挣扎,还不如想想,回京之后如何保命吧!来人,将他带走!」 说罢,官兵便推着囚车离开,囚车中的刘容,被阮浪一顿戏耍之后,极其败坏的跺脚大骂着,阮浪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押送回京—— 雷声渐止,大雨仍下个不停。东方现出黎明,天慢慢亮了。 羽枫瑾一夜照顾着鹿宁,直到三更才疲惫 的睡去。 一阵敲门声将他惊醒,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床上的女子,似乎还在沉睡,便松了一口气。 他抖擞了一下精神,站起身来前去开门。 叶青峰面色沉重的站在门外,他拱一拱手刚要开口,羽枫瑾却伸出手指「嘘」了一声,便关上房门,和叶青峰走远了一些,才站住脚。 「出了什么事?」一夜没怎么睡觉,羽枫瑾此时神志有些模糊。 叶青峰低沉着嗓音说道:「殿下,一大早顾纪昀就带着金甲卫,将驿站包围住了。他说,是奉旨押送殿下回京!」 听到这话,羽枫瑾眸光蓦地一凛,立时蹙紧了眉:「怎么这么突然?我们刚刚遇袭,今天他就要带我们离开?」 叶青峰焦虑的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去看看再说!」羽枫瑾沉吟了一下,便背着手往门外走去。 一推开大门,便看到满身金盔金甲的卫兵们,将驿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顾纪昀腰间别着一把宝剑,站在门外傲然四顾,一身金盔金甲好不威风。 见到羽枫瑾黑着脸走出来,顾纪昀大步走过来,抱拳道:「殿下!这么早打扰您休息,也是事出有因,还望您见谅!」 羽枫瑾轻哼了一声,眼眸有些暗沉,冷笑道:「顾统领就不必说客套话了,你摆出这阵仗前来,可不是来喝茶的!」 顾纪昀轻声笑了笑,慵然说道:「殿下勿恼,卑职是奉皇命前来,将要把反贼带回去受审!」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处处回廊斗火层 羽枫瑾眸光一凛,目光慑人的逼视着他,口气森然问道:「皇上让你押送反贼,你却将馆驿团团围住?莫非你以为本王也是反贼?」 顾纪昀却笑了笑,连忙拱手解释道:「卑职不敢!您自然不是反贼,是皇上让卑职,平安将您和王妃送回盛京,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卑职谨防有反贼对您不利,所以才将这里保护起来!」 羽枫瑾皱了起眉,语气中已有了一丝怒意:「本王不需要你的保护,立刻将他们全部撤走!」 顾纪昀却神色不动,只拱手笑道:「恕卑职不能从命!这是皇上的旨意,卑职不敢违抗!还请王爷配合!」 羽枫瑾冷冷的看着他,沉声问道:「何时启程?」 「如无意外,明日启程回京!」顾纪昀满面堆欢,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 话说至此,羽枫瑾看也不看他一眼,也懒得与他继续争辩,便一甩袖子,在金甲卫虎视眈眈的目光中,转身走回了馆驿。 鬼力赤迎上来,看到羽枫瑾的脸色,忙问道:「殿下,您有什么打算?可是跟他一起回京,还是怎们另想他法?」 羽枫瑾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顾纪昀带着金甲卫押送我们,我们是没机会逃走的。而且,现在我们要逃走,便是给皇上一个剿灭的借口……」 鬼力赤捻须沉吟了一下,拱手说道:「殿下,不管您做什么决定,老夫和朵颜三卫都会奉陪到底!回京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陪您一起面对!」 羽枫瑾向他拱一拱手,微微笑道:「多谢将军鼎力相助!我去看看鹿宁。」 此时此刻,除了感谢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不能逃走,便只能乖乖回去。 ——踏上归途—— 拂晓时分,霞光微露,天澄水清,湖天就像一块晶莹的碧玉。 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鹭点缀其中。两岸杨柳青青一片,茵绿的草与河岸连平。 一大清早,曹州馆驿门前就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一众金盔金甲的士兵,簇拥着一辆宽敞富贵的马车,停在馆驿门前。 曹州府衙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穿戴整齐的端立在门口。 这些劫后余生的官员,此时此刻,都心怀感激,既感激当时自己义无反顾的选择入狱,亦感激翊王带兵平定了叛乱。 让他们没被沛王因恨杀死,也没成为反贼,被推上断头台。 在众人的注视下,翊王便搀扶着鹿宁,缓步从馆驿里走出。 门外送行的官员,纷纷躬身一揖,十分恭敬,都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二人: 羽枫瑾一袭紫袍银氅,身材高大颀长。举手投足优雅稳重,尽显皇室风范。 鹿宁俏而不俗、艳而不妖,身上有一种不多见的英气美,即便脸上挂着一丝病容,却难掩其霸气外露,令人不敢直视。 惹得众人心中一阵暗赞:真是一对文武双全的璧人! 二人走到马车前,顾纪昀正站在马车前,向二人殷勤的拱手行礼。 看到鹿宁身负重伤,他似乎并不意外,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快意。 鹿宁看到他,心中顿感深深的厌恶,不免薄斥道:「顾大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如此讨人嫌?还真好了伤疤忘了疼!」 想起曾经受到的伤害和侮辱,顾纪昀顿时火起,却只能淡笑道:「王妃的话,卑职怎么听不明白!卑职只是奉旨,将你们二位平安送回盛京,还请王妃不要为难卑职!」 鹿宁凑到他身边,冷声提醒道:「顾纪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鬼主意!别说我没提醒你,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你千万别逼着我玉石俱焚!」 顾纪 昀勾了勾唇角,低声道:「放心吧,我是不会对翊王下手的!」 听到这话,鹿宁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便和翊王相继登上了马车。 顾纪昀转过头去,见鬼力赤等人扮做奴仆的模样,也跟了上来,忙拦下问道:「你们是何人?」 鬼力赤向他一拱手,沉声道:「我们是王爷的随扈。」 顾纪昀自然不认识鬼力赤,他细细打量着朵颜三卫的人,看到他们长得不似中原人,每个人都皮肤黝黑、身高膀阔、一脸精悍之色,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顾纪昀皱起眉头,狐疑的问道:「我怎么听说,殿下是孤身一人前来,不曾带有奴仆?」 鬼力赤冷冷一笑,傲慢的说道:「他孤身一人前来不假,到了这边,还不许置办几个?用得惯了,就跟着回去,这有什么奇怪的?」 说罢,朵颜三卫丝毫不将顾纪昀放在眼中,只自动的跟在马车两侧,似乎在戒备的提防着所有人。 顾纪昀自然明白,这些人是保护翊王的,防止路上有人对翊王夫妇下手。 他虽然想极力阻止,可这些人看上去就不好惹,他不敢冒险,只好作罢。 很快,阮浪押着两辆囚车,也及时赶到了驿站门前,与金甲卫汇合。 顾纪昀和阮浪寒暄了几句,赫然发现,阮浪身后的两辆囚车中,竟关押着王璟和刘容。 对于刘容为何出现在这里,他自然心知肚明。 可看到被发配的王璟,他还是着实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阮大人,皇上要你押解反贼,你抓刘容和王璟作甚?」 阮浪板着脸,毫不客气的说道:「你们金甲卫什么时候,也敢插手御守司的事了?他们现在是反贼,顾统领是要替反贼说话吗?」 对于二人的死活,王璟只会拍手称快,根本不会在乎。 更何况,听到二人被扣上反贼的帽子,他更是避之不及,连忙笑道:「阮大人多虑了,我只不过是好奇问问而已,我怎么可能和反贼为伍呢!」 说罢,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二人一眼。 一行人便拜别曹州府衙的人,浩浩荡荡的上了路,往盛京城走去。 阮浪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顾纪昀则带着金甲卫,押送着所有犯人,跟在队伍的最后。 顾纪昀一路心事重重的,环顾着囚车中的重犯,和队伍最前面的阮浪。 他斟酌了一番,便打马走到阮浪的身旁。 看到顾纪昀从队伍后追上来,阮浪知道他一定便有用心,却故意不闻不问。 果然,顾纪昀先是和他虚情假意的寒暄了一番,便直奔主题:「阮大热,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够成全!」 阮浪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淡漠的问道:「顾大人所说何事,先说来看看。」 顾纪昀回头看一眼,囚车中的人,压低声音说道:「阮大人可否将许泰和曾瑞交给我,由我将他们交给皇上?」 阮浪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原来是来抢功了! 虽然已看透顾纪昀的阴谋,阮浪还是故作不知的问道:「顾大人为何要这两个人?皇上可下了旨,你只是负责护送而已。」 顾纪昀笑了笑,开门见山的说道:「咱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朝中王肃一党风头正盛,虽然我父亲曾是他的同盟。可王璟成为反贼,王氏一党注定会落幕。是时候,该有新的党派撅起,替代风光了几十年的王肃了。」 阮浪故作不明的问道:「抱歉,我还是没听懂,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顾纪昀煞有介事的说道:「阮大人已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次审讯犯人,您也是首功一件!不如将曾、许二人交给我,只要我 立了功,我们父子便能彻底和王肃切断关系。那咱们合起手来,日后便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党派!」 阮浪斜眼睨着他,冷漠的说道:「顾大人的心意,阮某心领了!不过,阮某身为御守司,只听从皇上一人的,不能和任何人拉帮结派,恐让你失望了!」 顾纪昀没有被这番话击退,反而提醒道:「阮大人这话未免有些不尽不实,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阮大人对翊王殿下多有照顾。以前,翊王也对阮大人多次出手相救,想必你们只见关系匪浅吧!若被皇上知道了,阮大人就麻烦了!」 阮浪眯着眼看向他,冷声问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顾纪昀一拱手,轻声笑道:「岂敢、岂敢!只是想提醒阮大人,水至清则无鱼!千万别把自己的路走死了!不如大家联起手来,日后共享荣华,何乐而不为?」 阮浪冷哼一声,讥诮道:「多谢顾统领提醒,我阮浪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别人去告御状!这次沛王之事事关重大,有我阮浪在,就绝不容许出岔子!」 顾纪昀眉头微微一皱,见他始终油盐不进,便改口说道:「好吧,阮大人的意思我能明白!毕竟这样的功劳,怎么能轻易拱手让人呢!」 听到他阴阳怪气的话,阮浪并不放在心上,也懒得和他争辩。 顾纪昀沉吟片刻,忽然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不知阮大人从反贼口中,问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或者同伙的名字?」 阮浪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正色道:「顾统领,这些事情,可不是你该问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章 处处回廊斗火层(二) 顾纪昀勾起唇角,面露不以为意:「阮大人何必如此提防我!既然皇上派咱们二人一起来,就说明对咱们的信任。长路漫漫,相互交流一下案情又有何妨?阮大人也可以问我一些问题嘛,我一定知无不言!」 阮浪眼珠一转,手一抬,笑着问道:「咱们都是习武之人,还是有话直说吧!顾统领究竟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顾纪昀四下看了看,凑过去低声问道:「我听闻沛王随身有一个账本,那账本上记载了许多人的名字。我只是好奇,那账本上都有谁的名字!」 阮浪抬眼凝着他,眼色渐深。 早知道顾纪昀千方百计的,想要从这里套出一些话。 看他如此急迫的样子,想必沛王的账本上,应该也有顾氏父子的名字。 阮浪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意味深长的问道:「看来……这个账本给顾统领带来困扰了。不过抱歉,事关反叛的一切细节,我只能向皇上说明,统领还是不要追问了!」 顾纪昀屡屡受挫,难免有些烦躁,不由得埋怨道:「阮大人,你要知道,那账本上许多人的名字,甚至能撼动朝廷。在呈交给皇上之前,你就不再慎重考虑一下吗?你就不怕惹了众怒,连皇上都保不了你?」 阮浪听闻摆着手哈哈大笑起来:「能不能撼动朝廷,究竟要动谁,饶了谁,那是皇上该思考的事!咱们身为臣子的,唯有如实禀报而已!顾统领,就不必操心我了!」 顾纪昀目光森冷的盯着他,久久,他才一言不发地转头走向队尾。 谈判崩了——二人心中都明白,此后,他们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 辽阔的岭南到处莺歌燕舞、绿树红花相映,水边村寨、山麓城郭,处处酒旗飘动,天地间充满了生机。 街上的行人看来都是生气蓬勃的,走在还未西沉的阳光下,微风吹动着他们的衣挟,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马车碌碌前行,鹿宁倚在车窗边,呆呆的望着街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羽枫瑾搂着她腰肢,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儿,身子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鹿宁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我还好。只是有些感慨,咱们离京的时候是春季,如今又是春季回来的,这一眨眼竟过了一年!」 羽枫瑾淡淡点了点头,喟叹道:「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着实发生了很多事,令人难忘啊!也不知日后,还会不会有这般自由的生活!」 鹿宁轻轻靠在他肩上,轻声叹道:「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挨得过去……」 「对了。」羽枫瑾忽然问道:「我怎么没有看到芊芊姑娘?」 鹿宁淡淡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说道:「这丫头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突然留书出走了!说什么看到咱们在一起很羡慕,所以想去看看燕荣!」 羽枫瑾拿过信来看了看,微微笑道:「也好!说不定这次她和燕荣重逢,用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好消息呢!」 ——幽闭—— 马车不紧不慢,驶到盛京的时候,已是繁花似锦的四月。 一迈进盛京的城门,阮浪便带着御守司的人,押送着犯人直奔诏狱。 顾纪昀则护送着翊王夫妇,直奔翊王府邸。 听闻翊王归来,铁霖带着府上所有兵丁,都排在门口翘首相迎。 看到马车缓缓停在门口,铁霖一步冲上去,打开车门,向二人深深一揖,激动的说道:「铁霖率府上所有兵丁,特在此迎接王爷、王妃!」 羽枫瑾搀扶着鹿宁缓下马车,向他一抬手,笑道:「这段日子本王不在,倒是辛苦你了!」 铁霖憨憨一笑,说道:「不累,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随即,他向鹿宁深深一揖,殷勤的笑道:「王妃,属下按照王爷信上的要求,已经重新修葺了海棠春坞,您的东西也已从庄楼送来!」 鹿宁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中,温言道:「辛苦你了!」 铁霖捧着银子也不敢收下,只看向一旁的羽枫瑾。 羽枫瑾笑了笑,摆手道:「王妃给的你就收着吧。日后府内大小事,都是王妃说了算!不必过问本王!」 「诶!属下遵命!」铁霖抱拳拱手,带着众人再次向二人施礼。 鬼力赤也跃下马背,带着朵颜三卫走过来,向众人一拱手,笑道:「铁霖兄弟,日后咱们是一家人了,我们也是王爷的随扈!」 铁霖看到一身正气的鬼力赤,顿时眼前一亮,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脱口问道:「敢问您尊姓大名?」 羽枫瑾顾忌有外人在,便笑道:「等咱们进去,本王会让给你们介绍!」 铁霖立刻闪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抬手笑道:「王爷、王妃快请进!接风宴已经备好!」 「有心了!」羽枫瑾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挽着鹿宁的手,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府门。 一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似乎已忘了顾纪昀和金甲卫的存在。 顾纪昀脸色尴尬的站在原地,见不受人待见,只好咳嗽了一声,向羽枫瑾一拱手,扬声说道:「还请王爷留步!」 这个不和谐的声音,让众人停下脚来,纷纷不悦的看向他。 羽枫瑾转过头来,看着脸色难堪的顾纪昀,笑着调侃道:「呦,顾统领怎么还在啊?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呢。」 听到这话,众人立刻哄堂大笑。 顾纪昀脸上阵青阵白,却念在对方身份高贵,也不好当中发作。 他又咳嗽了一下,向翊王一拱手,说道:「殿下,皇上有旨,您回府之后的这段日子,还是尽量不要出府了。为了您的安全着想,门外会有金甲卫守候,望您谅解。」 羽枫瑾一怔,继而幽幽笑道:「看来今后,我就要被幽闭在此了。不过也好,总比呆在诏狱中要舒坦!」 顾纪昀见他神色如常,便客套了一下:「殿下,相信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放您出来。这段日子,您在府内安心休养段时日,别让这些手下为难。」 羽枫瑾淡淡一笑,又道:「放心,我不会离开这里半步。不过,你的人也不许踏进府门一步,也不许骚扰我府上的人。否则,就休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顾纪昀皱了皱眉,咬牙道:「殿下放心,我的手下只会守在门外,如有人敢骚扰府上人,不用您动手,我自会重罚他们!」 「那就好!」羽枫瑾轻蔑的瞥他一眼,在众人的簇拥下,拉着鹿宁走进门去。 随即,王府的大门在顾纪昀的面前,被重重的关上。 他愤怒的啐了一口,向门外的金甲卫嘱咐了几句,就立刻匆匆离开,他此刻心急火燎的要见到顾之礼! ——报仇—— 盛京城内春光明媚、莺啼燕啭,街边的杨柳枝叶婆娑,如团团绿云柔软披垂。 阮浪和御守司的衙役,将王璟、刘容、曾瑞、许泰等重要犯人押往诏狱。 对于曾瑞和许泰来说,能关于诏狱是他们的荣幸。 可诏狱臭名昭著,他们似乎并不感恩。 阮浪只是带着他们,在诏狱里参观了一圈儿,二人便吓得双腿发软、面无血色,是被几个衙役,驾着 回到重刑犯的监牢中分别关押。 处理完反贼,阮浪才来「招待」昔日的同僚和同乡。 对待他们,阮浪可不会手下留情,自然为他们准备了一些特殊的「礼物」。 他叫来几个衙役,将二人扒个精光,又打来几桶井水,朝二人兜头浇下。 这个时节的井水冰凉刺骨,第一桶下去,二人被激得哇哇直叫,抱着膀子在地上,跳着脚的骂街。 第二桶下去,二人只能抱在一起取暖,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上下牙齿不受控的打着寒颤。 虽然二人没有体力跳脚,口中却还是骂骂咧咧。 等第三桶脚下,两个人体力耗尽,只能抱着膀子,将身体蜷缩成一个球儿,通体的皮肤已成了青灰色,只顾着发抖,口中蹦不出半个字来。 阮浪见二人终于消停了,便让衙役给他们穿上一套,别人曾穿过的囚服。 这套囚服又脏又臭,上面还爬满了跳蚤。 裤子被蹭的锃光发亮,硬到脱下来,可以直接立在地上。 更可怕的是,这裤子又骚又臭,沾满了上一个人,临刑前被吓出来的粪便。 二人看到这样恐怖的裤子,自然是拼命的抗拒。 可那些衙役毫不手软,将两个人按在地上,为他们套上这身衣服,又将他们投入了一间,人满为患的牢房。 铁门刚一锁上,刘容和王璟就抓着铁栏,怒喊道:「好你个阮浪,竟然公报私仇!你忘了我们的父亲,可都是当朝一品大官!你得罪了我们,你也别想好过!」 阮浪虽然与他们就一线之隔,却仿佛是天堂和地狱。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一章 处处回廊斗火层(三)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唇角浮出一抹轻嘲:「对二位来说,这也算是故地重游了!这里的环境,想必王大人十分熟悉,也不用我特地介绍了!就请二位好好享受吧!哦,对了,这里关着的犯人,可都与王大人有很深的渊源!他们都是你刑具下,苟且活下来的人,故人相遇,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听到这话,王璟和刘容全身一颤,二人的后背一阵阵发凉,能感受到一股股怒火,在瞪着他们。 可他们谁也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被人生吞活剥了。 王璟立时血灌瞳仁,气急败坏的骂道:「阮浪,你个gou娘/养的!你敢这么对老子,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将你,从穷乡僻壤给带到这里的!也不想想,你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得坐是得到谁的庇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阮浪的眼神微微一敛,脸上带着一抹狠绝:「多谢王大人提醒,我当然不会忘记,今日的一切是拜谁所赐!我不会忘了尸骨无存的夫人,不会忘了曾被你折磨到濒死,不会忘了曾经做你走狗的日子!所以,你放心,我会一点一滴都还给你,好好报答你的!」 王璟死死的瞪着他,咬牙切齿的问道:「好你个阮浪,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皇上真的会对我下手吗?我告诉你,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出狱,到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哈哈哈!」阮浪插着腰仰天狂笑,随即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王璟啊、王璟!你到了这里,竟还如此张狂!你难道忘了吗,上一个说出这话的人是平阳侯父子,身份可比你高贵,可他们最后,还没等到皇上赦免,就惨死狱中!你觉得,你能不能走出这里,真的是皇上说了算吗?」 听到这话,王璟全身一震,惊恐悲愤的瞪着他,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阮浪。 在他印象中,阮浪不过是当初自己身边的一条狗,一条可以任他欺辱、利用,甚至为自己去死的狗而已! 可如今,这条狗不但长成一匹狼,竟还反过来咬自己! 这是王璟万没想到的! 或许是过于震惊,他已经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一旁的刘容,终于得到了机会,他将脸紧紧贴着栏杆,满面堆欢的笑道:「阮大人,咱们可是无冤无仇!你放我一马,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阮浪狠狠踢了他一脚,毫不留情的说道:「我可不是王璟,你想贿赂我,做梦!你们这对难兄难弟,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 说罢,他便在二人的叫骂声中,转身大步离开,便带着所有罪证,径自走向紫微城的大门。 ——汇报—— 三月里紫微城中落花纷纷,远远望去,像是刚刚降了一场红色的雪。 阮浪阔步走到御书房门前,向门外的双喜公公一拱手:「公公,皇上可在里面?我有要事要禀奏!」 如今的阮浪,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连双喜公公也得笑脸相迎。 他躬身一揖,满面堆欢的说道:「阮大人还真是日理万机啊!皇上听闻你回京,便一直在等着您呢!」 说罢,他抬手比了个请,阮浪整理了一下官帽和官袍,便昂首阔步的迈进门。 而顾纪昀和阮浪前后脚抵达紫微城。 然而,他没有去面圣,而是直接奔向都堂。果然,刘炳文、王肃和顾之礼,都在都堂中。 看到顾纪昀神色凝重的进门来,顾之礼心头一颤。 他立刻走过去,脸上堆满笑意:「纪昀,你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王肃和刘炳文闻言,也纷纷瞧过去,心中都十分关切事情的进展。 顾纪昀看到三人,来不及细细禀报,只能言简意赅的说道 :「父亲,刘尚书、王尚书,不好了!出大事了!」 听到这话,三人彼此相视一眼,连忙问道:「顾纪昀,出了什么事赶快说,不要说半截话吓唬人!」 顾纪昀稳了稳心神,缓缓开口:「二位大人赶紧想想办法吧,王璟和刘容一起被押回来,已关入诏狱了!」 「什么?」王肃和刘炳文闻言大惊,连忙问道:「阮浪因何抓他们?」 顾纪昀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问阮浪,他都不肯说。毕竟审案之事,皇上交给御守司去办,我也不好继续逼问!」 听到这里,刘炳文和王肃再也坐不住了,这二人虽然一个狡猾、一个鲁莽,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视儿子为ng-根-子! 王肃黑着脸,破口大骂道:「好一个阮浪,竟敢不问青红皂白,就随便抓人!我看他刚当了两天的御守司指挥使,就开始忘乎所以了!」 刘炳文急不可耐的说道:「现在来不及骂人了,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啊!那诏狱可不是人呆得地方,俩人进去后,指不定会遭多少罪呢!」 看着两个人乱了阵脚,顾之礼则不紧不慢的问道:「纪昀,阮浪此时在何处?」 顾纪昀一拱手,忙道:「守卫说,阮浪方才去面圣了。说不定……他正在痛诉王璟和刘容呢,毕竟……我们有过矛盾!」 「不行!」刘炳文一跺脚,叫嚷道:「我们绝对不能任阮浪乱来!现在必须去皇上那里,讨个公道!我倒要看看,阮浪究竟要给他们安什么罪名!」 书包,便推开众人,怒气冲冲的迈出门去。王肃迟疑了片刻,也连忙跟上去。 几个人忙不迭的赶到御书房,看到双喜公公站在门外,便二话不说就要闯进去,却被御守司的衙役拦在门外。 急火攻心的刘炳文,不管不顾的叫嚷道:「哪来不长眼的,不认识老夫吗?老夫要去面圣,你们快让开!」 然而,衙役们却面无表情的挡着门,任凭他叫得再厉害,也不让开。 双喜公公走过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尚书大人,皇上有旨,阮大人在里面汇报时,谁都不许进入。您若再闹下去,若惊动了皇上,怕是就不好了!」 刘炳文一想到,阮浪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就急不可耐的说道:「双喜,你赶快让开,我现在必须要进去面圣!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双喜公公却插着手,不紧不慢的说道:「尚书大人,您若继续闹下去,怕是御守司的衙役们,就要将您拿下了!还请您三思而后行!」 连笑面虎的双喜公公,也说了这样的话,刘炳文没有意识到危险,王肃却立刻警醒过来。 他上去一把拉住刘炳文,低声劝道:「刘尚书,不要再说了!有什么话等阮浪出来,咱们再去面圣吧!」 刘炳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不满的嚷道:「你能忍受阮浪在里面胡说八道,我可忍不了,到时候圣旨一下,就真的来不及了!」 王肃眸光一凛,冷声警告道:「刘尚书,你再闹下去,惹得龙颜大怒,你儿子就彻底没得救了!你可要仔细斟酌啊!」 顾之礼也连忙走上来,温言劝道:「是呀,刘大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就算阮浪说了话,皇上也不会马上下旨,还会派人审讯调查,届时我们再想办法!」 经过几个人的相劝,急火攻心的刘炳文,终于平稳下来。 因担心儿子被牵连,便不敢再说一个字,他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却被二人强行拉走。 紫宸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心跳声。 阮浪恭恭敬敬的,奉上所有审讯档案后,便沉默不语的垂立在殿中,等候皇上指示。 渝帝仔细的 翻看着档案,表情格外认真,似乎一个字都不肯放过。 就连门外刘炳文的喧嚣声,也没能让他动一下眉头。 门外几个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落入阮浪的耳中。 他却不动声色,脸上还是露出一抹嘲讽。 甚至希望刘炳文立刻冲进来,惹得龙颜大怒,直接将他关入诏狱,和他儿子做个伴,岂不是更痛快! 渝帝看了许久,直至铜炉内的香燃尽,他才放下档案,身子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着双眸,久久不语。 他脸上一派平静,让人辨不出喜怒。 皇上不出声,阮浪只能垂眸侍立在侧,不敢轻易开口。 良久良久,渝帝才缓缓睁开眼,低沉着声音问道:「这些都是反贼的证词?可是你亲自审讯的?可曾出过纰漏?」 阮浪深施一礼,恭敬的答道:「启禀皇上,沛王死后,那些反贼招供得很快。因为,他们多数是受到长官剥削的士兵,因为王尚书的整理军屯,致使他们无以生存,才会被沛王重金蛊惑,选择加入反叛。这些人被捕后,都愿意洗心革面。 而大部分的土匪、流氓等社会闲散人员,自知逃不过,也统统招认了。所有人被审讯后,为了确认口供的真实性,臣又核实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来禀报的。」 渝帝又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问道:「那些土匪和流氓,可有一起带回来?」 阮浪拱手一揖,不慌不忙的说道:「回皇上,臣详细查了他们的案底,发现在这些人都有旧案在身,又是不肯悔改的恶徒,臣便将他们就地处斩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二章 处处回廊斗火层(三) 渝帝面无表情、眼锋冰冷,恨恨的说道:「斩得好!这些人不可原谅,他们不但要死,还要诛他们九族。那些士兵呢,也就地处斩了吗?」 阮浪沉吟了一下,才答道:「由于士兵人数较多,臣只带回了一些官职较高的犯人回京,官阶低的小兵尚关在曹州牢房中,等候陛下的发落!」 渝帝皱了皱眉头,冷冷的说道:「不管他们有什么原因,既然当上了反贼,就没什么可说的,朕不但要斩了他们,还要诛他们九族,以示警戒!朕倒要看看,日后还有谁敢冒死造反!」 阮浪迟疑了一下,拱手应道:「是!卑职遵旨。」 渝帝拿起桌上,许泰和曾瑞的口供,继而问道:「沛王造反之事,可有牵涉朝中其他官员?」 阮浪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双手呈上:「陛下,这是沛王的账本,上面记载了他与朝中官员的银钱往来,每一笔的日期和金额都十分详细。臣也询问了许泰和曾瑞,他们均承认了,这上面的人员,的确与沛王早有往来。而且,他们明知道沛王有造反之意,还刻意帮他隐瞒!才会导致事态发展到如此严重!」 听到这话,渝帝一把抢过账本,打开来挨个看下去,目光却渐渐森然: 这上面有朝中重臣,也有芝麻小官,既有他耳熟能详的名人,又有无名小卒之辈。 看着看着,渝帝脸上的神色,由震惊转为愤怒,又有愤怒转为悲哀和无奈。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缓缓合上了账本,放在了一旁。 他不能也不想再看下去,因为这上面的每个人都抓起来,朝中将无人可用。 想到此,一向狂妄自大的渝帝,竟突然悲从中来: 他知道沛王一定和朝中官员有所勾结,并且已做好了准备。可牵涉人数如此广泛,却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些人中,不免一些表现忠贞的心腹之人,还有一些口碑极好的贤臣。 如果他秉承强硬的态度,将所有人都逮捕,北渝怕是要经历一场大劫! 可如果他因此就视而不见,隐瞒所有人的罪责。 那这些人将有恃无恐,说不定还会继续支持,其他有反叛之心的人,比如翊王!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一定是要动一些,保一些。 可究竟动哪些,保哪些,却着实有些为难。只怕稍有不慎,会牵连出更糟糕的结果! 想到此处,渝帝又无可奈何的深深一叹,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阮浪不知渝帝心中所想,便继续禀道:「皇上,除了许泰和曾瑞等重犯,臣还带回了刘容、王璟二人,并一起关入了诏狱,等候陛下发落!」 渝帝微微皱眉,沉声问道:「刘容?王璟?二人因为何事被抓?」 阮浪神色一正,立刻说道:「回皇上,曾瑞和许泰均指认:当初正是因为刘容前去通风报信,才让沛王误判了形势,决定举兵造反。而且,他们父子一向和沛王走得很近,不仅收受了许多好处,还时常将朝中的情况,通禀给沛王。 沛王死后,刘容非但不知避嫌,还主动上门,向翊王讨要沛王的财物。索要无果后,刘容还设局邀请翊王夫妇前去,并在半路伏击二人,重伤王妃!」 渝帝神色一惊,立时怒从心头起,不觉冷声问道:「大胆刘容,竟敢对翊王下手!那王璟呢?他不是应该在雷州充军吗?你是如何遇到他的?」 阮浪一拱手,添油加醋的说道:「回皇上、王璟在前往雷州的路上,却半路折返回曹州,不但拜访了沛王,还收受了沛王所赠送的豪宅。经过许泰和曾瑞的指认,王璟因为被判充军,所以心怀怨恨。当他得知沛王要造反时,便主动投奔他,和皇上为敌, 意图血洗前耻!」 渝帝眉头紧锁,怒道:「这件事只涉及王璟一人,还是有其他人参与?」 他的意思自然是在问,王肃是否参与了此事。 这件事本就是阮浪在夸大其词。 听到皇上这样问,他决定要铤而走险,便干脆答道:「启禀圣上,据曾、许二人所说,王尚书最先得知,整理军屯的失败,导致了多起士兵的***。也知道这些人,已投奔在沛王的麾下。可王尚书却将此事硬压下来,还派人向沛王通风报信,才导致沛王铤而走险……」 渝帝看眼看他,狐疑的问道:「这口供可信度多少?王肃身为朝中重臣,为何要煽动沛王造反?这有些不合常理!」 阮浪心头一颤,渝帝对王肃果然偏心。 他躬身拱手,不紧不慢的说道:「皇上,臣也曾怀疑过这些口供,不过,曾、许二人和王尚书并不认识,臣以为,他们没有必要陷害王尚书!」 这番话说得有理,渝帝也有些迟疑了:王肃此人看似忠诚,却是最没有底线和骨气的人。 他为人只重利,先有王璟便罢黜后发配,后有与首辅之位失之交臂,王肃立功心切提出整理军屯,却又让事态更加严峻。 情急之下,他会这样做,也完全符合他的秉性! 而至于刘-氏父子,二人仗着皇后这座靠山,大肆勾结皇室宗亲,他们和沛王走得近,渝帝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随即,他话锋一转,淡淡问道:「朕方才似乎听见,刘尚书在门外大吵大闹。」 阮浪垂首敛眸,并不作答,只微微点了点头。 渝帝一皱眉头,向门外高喊道:「双喜!」 话音刚落,双喜公公就迈着小碎步迈进殿来,躬身一揖:「皇上!」 渝帝眸中闪着冷咧的寒光,沉声吩咐道:「替朕拟旨,任命满庭芳为主审,与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一起,立刻审讯刘容、王璟、曾瑞、许泰四人!」 双喜再次一揖,笑道:「是,老奴遵旨!」 渝帝又沉默了许久,抬眸看向阮浪,问道:「那翊王呢?他有何异常举动?」 问了一堆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终于问到最关注的人! 阮浪仔细斟酌了一下,才缓缓道:「回皇上,经过臣的详细审讯,翊王和沛王的确没有任何勾结。臣抵达曹州后,殿下十分配合的,将所有证物和犯人都移交给臣,并且十分配合的,跟随金甲卫一同回京,并没有任何异常。」 渝帝的表情有些莫测,仍旧怀疑道:「在你去之前,想必翊王已经审讯过这些人。你如何确定,这些人证和物证,都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这句话问住了阮浪,他既不能表现得,太过偏向翊王,又不能陷入渝帝的陷阱。 他一边思忖一边答道:「回皇上,臣不但单独审讯了反贼,还审讯了渝州府衙官员,以及江州府衙官员,所有人都能证明,翊王与沛王毫无勾结。不过,如果皇上仍觉得不放心,可以让首辅大人祥查!」 听到这话,渝帝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针对翊王,便连忙说道:「御守司查案,朕放心!只是反叛之事不容有失,朕多问了几句罢了。这一次能够迅速铲除反贼,翊王的确功不可没!行了,朕心里有数,你退下吧!」 阮浪深施一礼,便缓缓退出门去。 阮浪离开后,渝帝靠在御座上闭目养神,反复推敲整个案件。 许久许久,他才睁开眼,向双喜公公吩咐道:「去,将顾纪昀叫来!」 双喜公公退出御书房后,身负甲胄的顾纪昀,很快便大踏步的迈进门来。 他走到殿中,抱拳拱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平身吧!」渝帝淡淡的一抬手,开门见山的问道:「此次去曹州,你可有审讯过涉案之人?」 顾纪昀一怔,首先想到的,是阮浪告了御状,便立刻辩驳道:「皇上明鉴!卑职是奉旨去羁押犯人,并没有审案之职,臣不敢越举!」 渝帝神色平静的问道:「那你可知道,王璟和刘容是因何被捕?」 听到这话,顾纪昀松了口气:原来皇上关心的是案件,并非是阮浪告了状! 他沉吟了一下,才平稳的说道:「启禀皇上,卑职听闻,翊王与王妃被刺,似乎和刘容有关。起因是,刘容去索要沛王的财产却未果,因为怀恨在心!至于王璟……卑职听闻,沛王死后,他还在修葺沛王所赠豪宅,并纵容手下奴仆杀人。这件事在曹州闹得沸沸扬扬,随后,翊王便将他逮捕!」 渝帝静静的听他禀报,脸上的神色始终未变。似乎他早就相信了阮浪的话,只是想从顾纪昀的口中,得到证实而已。 王璟和刘容决不能留——这是渝帝心中坚定的想法! 当然,他很明白,要动这王璟,势必就是弃掉了王肃。 王肃这么多年的效忠,若不是父子,踩到了渝帝的底线,他还真有些不舍! 至于刘容此人,动了他就会引来刘炳文和皇后的死缠烂打! 渝帝对刘氏一党早已烦透,只是不愿意和皇后无休止的争执,才迟迟没有动手!如今看来,他已没有任何理由再放过二人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三章 处处回廊斗火层(三) 很快决定了二人的命运,渝帝顿觉轻松起来。 他缓缓站起身来,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这一路上,翊王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这个问题,让顾纪昀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如果想报仇,此时便是最佳时机。 可鹿宁的警告却犹在耳边,他不得不承认,尝过了鹿宁的手段,他对这个疯女人的确心有余悸。 他担心一旦自己开始对付翊王,鹿宁一定会拉着他们父子玉石俱焚! 斟酌了一下,顾纪昀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回皇上,翊王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对御守司的审讯和金甲卫的护送,都表现得十分配合!」 渝帝微微颔首,又追问道:「翊王可有安心呆在王府?可曾提出过异议?」 顾纪昀拱手说道:「回皇上,翊王对于您的安排,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反而欣然接受由金甲卫护卫王府!」 「嗯,不错。」渝帝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却不知这句话,是在表扬翊王,还是在表扬顾纪昀。 一颗心暂时放了下来,他向顾纪昀摆了摆手,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审讯—— 心里有了打算的渝帝,很快就下了圣旨。 满庭芳和顾之礼便即刻动身,直奔诏狱。 没想到,顾之礼刚刚出门,竟看到王肃和刘炳文急忙跳下马车。 不用细想,也知道他们前来的目的。 顾之礼迎上去,故作沉静的问道:「二位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王肃神色凝重,也顾不得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听闻皇上已下旨,让你前去审案,我们便立刻赶过来了。」 顾之礼脸上浮现一抹得意,幽幽笑道:「虽然反贼被关押在诏狱,本该由御守司审讯。可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多审讯几次,皇上才能放心啊!」 王肃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顾之礼,你能被提拔为刑部尚书,能入内阁,可不是拜皇上所赐,你可不要过河拆桥啊!」 顾之礼立刻收敛起笑意,拱手施礼,道:「尚书大人的提携之恩,卑职不敢忘,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王肃沉着脸说道:「璟儿现在关在狱中,皇上下旨不许我们探监。你是此次负责审案的人,该怎么做,不用我明说了吧!」 顾之礼一拱手,为难的说道:「王大人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为难令郎。只不过,负责审讯的,还有满首辅和大理寺卿,只怕他们二人……不好说服啊!」 王肃双眼一眯,冷声道:「大理寺卿那边,老夫早已摆平,至于满庭芳嘛,他是没那个胆子和老夫作对的!而且,老夫担心的不是满庭芳,反而是那阮浪!至今为止,谁也不知道,他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 顿了顿,他审视着顾之礼,试探道:「对了,顾纪昀可知道,阮浪手中掌握了什么证据?」 顾之礼丝毫不慌乱的说道:「王大人也知道,造反的事十分敏感,犬子此次前去曹州,只是羁押人贩并非审案。所以,有关案情的部分,他不敢擅自打听!」 王肃见他说得不尽不实,便冷哼一声,警告道:「这件事该怎么做,你心中有数便好。别忘了,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皇上是不会对老夫下手的!但若璟儿有什么意外,你的纪昀也别想好过!」 顾之礼连忙躬身一揖,谦卑的说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全王璟的。不过,毕竟诏狱是御守司的管辖,卑职只能在案件上做手脚,令郎在狱中的安全,卑职就无能为力了!」 王肃脸色一沉,眼神黯了黯,咬牙道:「这个阮浪,老夫有办法对付他!」 终于轮到刘 炳文说话,他立刻走过来,向顾之礼一拱手,笑道:「那容儿也拜托顾大人了!」 顾之礼挑眉看了他一眼,幽幽笑道:「刘大人,不是我不想帮忙,可老夫人微言轻,竭力去保王璟,已是强弩之末,实在不敢担保,能保下令郎啊!」 刘炳文双眼一瞪,冷声质问道:「顾之礼,你可别忘了,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出了事也跑不了你的!」 顾之礼却哈哈一笑,不客气的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刘大人收受了沛王的金银,我可是一分都没拿。这件事情与我何干!」 刘炳文指着他的鼻子,怒气冲冲的叫道:「这么说,你是要落井下石了?」 顾之礼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刘大人可是冤枉好人了!老夫岂是落井下石之人,毕竟咱们都是皇室宗亲,怎能自相残杀呢。我只是觉得刘大人求错了人,此时此刻,唯有皇后娘娘出面,才能保住刘容啊!」 刘炳文本来一肚子气,可听他这般说,也觉得颇有道理,不觉捻须颔首,心中立刻有了打算。 见安抚住了二人,顾之礼眼珠一转,忙拱手道:「如果二位大人没有其他事,老夫得赶紧前去审案了。再者,若被人看到,审案之前,您二位来找我,怕是对案件不利啊!」 王肃和刘炳文闻言,也不敢多耽搁,便各自跳上了马车匆匆离开。 见到二人离开,顾之礼松了口气,也立刻坐上轿子,直奔诏狱。 一路上,他心中都在琢磨:他必须要谨慎行事,一旦发现王肃不能逃过此劫,他需得及时和王党划清界限,这样才能不牵连自己! 不过,到底是帮王肃一把,还是踩他一脚,这还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轿子刚到诏狱门前,顾之礼前脚下了轿子,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顾大人!」 顾之礼转过身去,看到满庭芳正微笑着,大步走过来。 他立刻面带笑容,拱手寒暄道:「满大人,这次咱们又要在一起审案了!」 满庭芳却笑着摇头道:「哎,老夫对审案并不在行,只是担了首辅之名,才被皇上点名-派来。到时候,还要劳烦顾大人了!」 顾之礼微微一笑,抬手比了个请,说道:「好说好说,首辅大人里面请!」 ——不知死活—— 对于常年被臭气萦绕、受蛇虫鼠蚁侵扰的诏狱来说,初春是个温柔的季节。 温暖的气候,让没有炭火的监牢,不再滴水成冰。 适宜的气温,让臭味也不会熏死人。 即便是这样,满庭芳和顾之礼迈进门时,还是被里面的味道,熏得一阵晕眩,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阮浪早已适应了这里,便贴心的停下来等候,直至二人恢复神智,才引着二人来到审讯室。 二人一路走来,恰好路过关押刘容和王璟的监牢,在阮浪的提醒下,二人不由得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可看了半天,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 正在二人诧异时,阮浪也不语,只是指了指墙角坐的两个囚犯。 顾之礼和满庭芳定睛细看,才赫然发现,这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潦倒不堪的囚犯,竟是尚书之子! 二人也不便多说什么,便径自走到审讯室,和里面的大理寺卿寒暄了几句,才让衙役将二人押上来。 很快,一阵铁链声叮当作响。身负枷锁的刘容,率先踉跄的迈进审讯室。qs 他一抬眼,看到昔日的同僚,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很显然,刘容的日子不好过,他整个人精神有些萎靡,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十分戒备。 不知道是铁链过重,还是在牢房中受了伤,刘容走起路来,竟有些跛脚。 在几个满庭芳等人的注视下,他扶着膝盖小心的跪在地上,头却始终低垂着。 满庭芳照例询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刘容的回答,都是木讷又呆滞的。 当满庭芳问到,他企图刺杀翊王夫妇时,刘容猛地抬头,死死的盯着一旁的顾之礼。 可他一对上顾之礼阴鸷的目光,便立刻低下头去,竟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他哭到不能言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已无法回答满庭芳后面的问题。 三个官员面面相觑,被刘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换做其他犯人,自然是一顿毒打,逼着他继续回答问题。 可面对刘炳文的独子,几位大人还是多少要给些面子的。 既然他已精神崩溃,三个大人也不再问下去。阮浪见状,只好将刘容带下去。 随即而来的,便是众人期待已久的王璟。 看到王璟的第一眼,三位大人心中不禁暗叹:不亏是前任的指挥使,耐受力和适应力,就是与别不同。 与亡魂丧胆、五色无主的刘容不同,王璟即便是身负镣铐,也是昂首挺胸、大摇大摆的迈进门来。 衙役上来刚要压着他跪下,王璟却一梗脖子,扬言道:「想要我跪你们几个,你们也配吗?我虽然被关在这里,可不是犯人啊!」 满庭芳和顾之礼对看了一眼,只好命人给他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着接受审讯。因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王肃可不是好惹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四章 暗堆冰炭在深衷 看到三位大人被自己稍加威胁,便立刻妥协了。 王璟更是轩轩甚得、昭威耀武。他刚坐到椅子上,便翘起了二郎腿,一副睥睨众生之态。 满庭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得出——虽然王璟也是衣着破烂、一身臭气,却面色红润,意气风发,看上去活得相当滋润。 满庭芳也不迟疑,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几个,和沛王有关的问题。 可王璟却一边剔牙,一边抖着腿,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 满庭芳脾气好,只是笑笑不说话。 阮浪却双眉一竖,粗声吼道:「王璟!三位大人是奉旨来审讯,你若再不回答他们的问题,小心大刑伺候!」 王璟斜眼横睨着他,没好气的说道:「哼!你们不必费劲了!我的确收了沛王的宅子,还有很多银两!不过,我王璟就是爱财,别说沛王的好处,谁的好处我都敢拿!可你们若想因此,就将我扣上反贼的帽子,那你们是做梦!皇上知道,我们王家有贪官,却不会有反贼!」 三位大臣相视苦笑,只觉得王璟忒不知好歹。 顾之礼轻蔑的笑了笑,问道:「王璟,这么多年来,你们父子经常收授沛王的财物。在得知沛王有异动后,你们非但没有禀报身上,还刻意为他隐瞒,此举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王璟歪着头,不屑的盯着面前三人,挑衅的说道:「哼,在座的三位大人,你们有谁没有收授过沛王的好处?是不是你们也有谋反的嫌疑啊?我看,应该先把你们审讯一遍,再来审讯我!」 「大胆王璟!」 大理寺卿张大人已是古稀之年,听到王璟这样污蔑,立时拍案而起,指着他破口大骂。 可由于年纪太大,情绪又太激动,身子不停的颤抖着。 以防张大人出意外,阮浪赶紧带走了王璟,而满庭芳也连忙搀扶着张大人,迅速离开了恶臭的诏狱,坐在马车上休息。 第一次的审讯,算是彻底失败了! 接下来两天,顾之礼和满庭芳对刘容、王璟二人进行突击审讯,结果并不意外:二人均矢口否认和沛王勾结! 几番审讯下来均没有结果,满庭芳却也不着急,顾之礼的心中,也有了算计: 王璟在狱中这么多天,皇上却丝毫没有释放的意思。 而王璟的肆无忌惮和狂妄张扬,早晚会惹来塌天大祸,他必须要尽快,和王氏一党割断关系! ——同盟不再—— 例行审讯结束,顾之礼最后走出诏狱,刚一走出门,便看到王肃从轿子里走出来,拦下了正要上轿的顾之礼。 顾之礼立刻抱拳拱手,寒暄道:「看来王大人很担心令郎啊!」 王肃神色焦虑的问道:「璟儿关进去这么久了,身体可还好?」 顾之礼连忙赔笑道:「放心,令郎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十分健康!而且,审讯过程中,令郎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刑罚!」. 王肃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审讯这么久了,可有问出什么来?」 顾之礼自然不能据实相告,只能笑着打哈哈道:「放心吧,令郎始终坚持和沛王没任何关系,只是因为沛王造反,他才被滞留在曹州的。而满庭芳和阮浪手中,一时也没其他的证据,便没有多加为难。所以,只要能让圣上网开一面,令郎很快就能脱离牢狱之灾!」 提及此事,王肃却叹了口气:「自从璟儿被关如玉中,皇上对老夫和刘炳文,都避而不见,想要说上句话更是难上加难,怕是老夫得另想法子!」 这个结果,顾之礼早有预料,丝毫不觉得诧异,而是象征性的问道:「那皇后那边呢?可有传来好消息?」 王肃不削的冷哼一声,讥讽道:「你又不是不知,皇后一向不受宠,皇上平日里就很少见她,如今更是躲得彻底。听说,皇后跪在皇上寝宫一晚上要面圣,直到昏厥过去,皇上却一眼都不见,反而躲到行宫去了!」 听到这话,顾之礼也假装叹了口气,心中却有了计较: 自知猜得不错,如今皇上不想再纵容王氏父子,自己得明哲保身,绝对不能被牵连其中! 随即,王肃从怀中掏出一个疏奏,低声说道:「现在我和刘炳文见不到皇上,所以需要你去见皇上,用这封疏奏弹劾我!」 顾之礼猛地一怔,并没有立刻接过疏奏,而是反问道:「王大人这是何意?为何不向皇上替王璟求情,反而要弹劾你?」 王肃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低声道:「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是前去求情,他会一怒之下杀了璟儿。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找一些不轻不重的罪名,大肆弹劾一番。皇上就会念及旧情,而放了璟儿。」 顾之礼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道:「卑职还是不懂,找出您的罪名去弹劾,为何会让皇上放了令郎呢?」 王肃捻着胡须,自信满满的笑道:「这些疏奏上的罪名,都是老夫替皇上背的黑锅。所以,当皇上看到疏奏时,就会意识到,他离不开老夫,他亏欠老夫!所以,他就不得不放了璟儿。」 顾之礼终于明白了王肃的计谋,也深刻意识到,这是多么聪明的举措! 他略一沉吟,即刻推辞道:「王大人,我认为,这封疏奏由我送上去不妥,若由那些和您有过节的人送过去,才更能打动圣上!」 一怔过后,王肃顿时眼前一亮,也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现在这个节点,的确由其他人来递交这个奏折更合适!」 顾之礼想了想,又提醒道:「大人,当务之急,还是要提防阮浪和满庭芳,我担心,他们手中有对王璟不利的证据,可看见我在便没有展示!如果您不解决这两个人,怕是这件事不那么容易结束!」 王肃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放心吧!明日一早,龙书案前就会堆满弹劾满庭芳的奏折。用不了多久,内阁首辅就会换人!」 顾之礼拱一拱手,笑道:「想必新一任首辅,是非您莫属了!」 王肃得意的笑道:「这是自然!经过了这件事,皇上就该明白,这首辅之位除了老夫之外,无人再能胜任了!」 顾之礼的眼神微微一敛,表情有些异样。 沉吟了片刻,他一拱手,笑道:「那卑职就静等佳音了!」 说罢,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王肃便坐着马车,得意的扬尘而去。 顾之礼却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片刻之后,他登上马车,却让车夫驶向满庭芳的宅邸。 等满庭芳再次前来审案时,整个审讯室只有他一人,顾之礼已称病不出。 早知审讯多少次也是枉然,更不能对二人动刑。 满庭芳和阮浪经过一番商议,便派来两个亲信,扮做囚犯与刘容和王璟关在一起,对二人的对话加以监听,并全数记录下来。 当然,这番操作,顾之礼和牢中的二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于是,满庭芳便得到了以下的对话内容: 刘容和王璟身为官宦之后,虽然以前二人并不对付,但相似的身份背景,同样霸道的脾气和无赖的个性,让二人很快成为挚交。 刚开始入狱时,二人都觉得,凭借着自己的身家背景,很快就能重获自由。 可被关了数日,却迟迟不见被放出去的苗头。 这让刘容有些心慌,立刻变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他自知自己不但与沛王勾结,还得罪了翊王,此次怕是难逃罪责。 毕竟,无论是背后的刘炳文,还是皇后,都不受皇上待见,他心里自然没底。 与他不同的是,王璟却是整日里没心没肺的,吃完倒头就睡,一派悠然自得、毫不惧怕的样子。 刘容起初也想到了:这是因为王肃在给他撑腰,王璟自然会很快离开这里。 然而,过了几天之后,他们仍然被关在诏狱中,每日都要接受一次例行审讯,可王璟却依然泰然自若、毫无惧色。 终于有一天,刘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王璟因何如此镇定? 刚开始王璟还故作神秘,可架不住刘容的追问,王璟终于道出其中的奥妙: 原来,王党的人决定对满庭芳下手。 这样,审理此案的人,边都是王党之人,王璟自然很快就能脱罪! ——世外桃源—— 四月的天气,风中已带了晴暖的气息。 湖水蓝的云天,清淡的漂浮着,大朵浓密的白云,偶有微风自树叶间簌簌而来,让人备觉清凉舒畅。 翊王府外,金甲卫日夜守在门口,监视着翊王不许走出门来。 可王府内一片祥和,大家都在井然有序的生活,丝毫没受到影响。 一阵春风吹过,一根根挺拔的竹子在轻摇慢曳,荡起一片翠绿色的波浪。 梧竹轩内传出一阵悠扬空灵的琴声,如同来自深谷幽山,仿佛能洗涤人心的浮躁和不安。 远远眺望过去,几杆清竹掩映下,隐隐能看到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正盘膝坐在竹席上,他仙姿秀逸、孤冷出尘,仿若已隔绝在红尘之外。 春风吹起他的衣角,一双修长干燥的手,在琴弦间灵活的跳动着,清澈古朴的声音,在竹林间潺潺流动。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五章 暗堆冰炭在深衷(二) 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却紧紧盯着竹林中,一抹上下翻飞的红色倩影。 嘴角不觉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喜,霎时俊颜生辉。 竹林间,一袭红衣的女子,握着一把翠绿的竹剑,伴着优雅的琴声翩翩起舞。 幽幽竹林,如花红颜,森森剑影。 女子身姿轻盈、宛若惊鸿,手中银光熠熠,矫若游龙。 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七分妩媚中杂糅了三分英气。 刀光剑影间,目光交错的一瞬,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忽然之间,一只白胖的信鸽,扑闪着双翅,穿梭竹林而过,稳稳的落在羽枫瑾的肩头,悠闲的整理着羽毛。 琴声悠然而止。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缓缓伸出自己的手,鸽子竟主动的跳在他掌心上,任凭他小心的取下,绑在腿上的短笺。 琴声止,剑舞歇。 鹿宁利落的收起竹剑,几步奔过来,依偎在他身旁,笑着问道:「殿下,上面写了什么?」 羽枫瑾展开短笺看了一眼,缓缓说道:「王璟和刘容被关入诏狱,皇上似乎并不想放水!惹得王肃和刘炳文,准备对满首辅下手了!不过,顾氏父子似乎并没有趁机陷害咱们!」 说着,他拿出火折子,将短笺点燃,放进香炉中任其焚尽。 鹿宁从竹席旁拿起一个小酒壶,就着唇喝了一口,冷笑道:「现在的顾氏父子,是被我吓怕了!他们知道惹怒我,我一定会玉石俱焚,自然不敢轻易招惹我!」 羽枫瑾握了握她的手,温柔的笑道:「对付这两个人,还是你有办法!」 鹿宁倚在他怀中,懒洋洋的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做?满大人现在有难,可王爷被困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啊!」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提起笔在宣纸上刷刷点点,写了几行字:以退为进、将计就计!当务之急、除掉王党! 写完之后,他将宣旨撕成一小条,然后卷起来,绑在鸽子的腿上。 随即,鸽子扑闪着翅膀飞入空中,眨眼间便不见了。 鹿宁托着腮,担忧的问道:「这会不会有些为难满大人啊?王肃一党犹如顽疾,夏大人穷尽一生,也未能将其铲除。满大人……能做到吗?」 羽枫瑾揽过她的腰肢,温和的说道:「在回京之前,我就已想好:等回来之后,首要的任务,便是除掉王氏一党!夏云卿不能白死,王肃这样的恶人,也不该得意的这么久!既然我让满庭芳出手,就说明他手中,有可让铲除王肃的东西,你不必担心!」 「那顾氏父子呢?」鹿宁抬眸望着他,迫切的问道:「殿下似乎并不急于,对这两个人下手。」 「急什么。」羽枫瑾捏了捏她的鼻子,柔声道:「这两个人现在还不能除,顾之礼野心颇大,从来不甘于依附任何人!让他尝些甜头,为了取代王肃在朝中的地位,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除掉二人,我们便多了一个得力帮手!」 鹿宁撇撇嘴,喝了一口酒,叹道:「哎,真不甘心!一看到门外那些恼人的金甲卫,我就恨不得宰了顾纪昀!」 羽枫瑾笑了笑,轻声问道:「是呀,你一向自由自在惯了,整日被捆在这里,自然是呆不住的。别担心,用不了多久,这一切便能结束了!」 鹿宁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望着他的眸子,莞尔道:「怎么会呢!能天天和你在一起,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说着,她拉着翊王的手,笑道:「走,陪我去看看,咱们前两天种的桃树!」 ——秽闻实录—— 虽然已是初春,可水晶宫建在山顶,宫内的温度自然比山下要低得多。 花芳仪的寝宫内,需要日夜不停的烧着炭盆,才能抵御春季的寒冷。 花芳仪虽然身材纤细,却还是有些显怀。 自打怀孕之后,她变得有些怠惰,而且时常困倦,便整日缩在寝宫内,很少出去走动,精神自然有些萎靡。 虽然躲在这里,可以远离宫中的尔虞我诈,可每到夕阳西下时,无边无际的寂寞,便让花芳仪坐立难安。 每当此时,她才会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抬头看着天边云卷云舒,心中竟有些想念许久未见的阮浪。 儿茶拿着斗篷走过来,柔声道:「娘娘,夜深露重,您还是回屋去吧!」 说着,便将斗篷给她仔细披好。 花芳仪满面失色的叹了口气,扶着她的手缓缓起身,准备继续熬过有一个艰难而孤独的夜晚。 忽然间,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陡然传来,花芳仪莫名的心跳加速。 她倏地站住脚,激动的转过身去。 果然!她期待许久的那个人,正披着落日的余晖,大步向她走来。 二人四目相对,闪闪的目光中饱含深情,却无语凝噎。 花芳仪很想跑过去,却按捺住心中的急迫,呆呆的站在原地。 许久不见,一看到心爱之人,阮浪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去。 可满院都是皇上的人,他只能加快脚步,故作镇定的走过去。 「臣拜见娘娘,娘娘吉祥!」 刚到跟前,阮浪撩袍跪下,拱手施礼,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 花芳仪福身扶起他,嫣然道:「阮大人快快请起!你一路奔波,还赶回来守卫行宫,真是辛苦你了!」 阮浪缓缓起身,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轻声道:「臣不辛苦!娘娘身怀有孕,您才辛苦!」 二人痴痴的望着彼此,目光中迸发着炽热的火花。 良久,阮浪才觉得不妥,便收回目光,拱手道:「娘娘,臣有急事禀报!还望借一步说话!」 花芳仪会意,连忙说道:「有什么话,进去慢慢说吧!」 说着,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走进请宫,随手便紧紧插上了房门。 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二人便紧紧拥吻在一起。 这久违的亲密,让彼此的心狠狠颤了一下,身子也跟着热了起来。 花芳仪的唇,永远都是那么莹润香甜,她的身子比以前更加柔软温暖。 阮浪吻得情不自禁,虽然知道她身怀有孕,却还是忍不住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熏香的床榻。 花芳仪没有拒绝,虽然她始终觉得,自己不爱这个男人,却莫名的痴迷,与他的缠绵。 干柴遇到烈火,一夜的春风,直到天蒙蒙亮,二人才筋疲力尽的睡去。 等到日上三竿,阮浪才苏醒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风情妩媚的花芳仪,正趴在自己的身上痴痴的看着自己。 他用手指轻轻刮着她的脸,声音沙哑而低沉:「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 花芳仪点了点他高挺的鼻子,娇声道:「我在看,哪个胆子大的Yin-贼,竟敢勾引皇上的女人!」 阮浪勾起唇角笑了笑,低低的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今日才解其中味!」 花芳仪勾住他的脖子,眉眼流波,娇嫩的说道:「错,你这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看应该让你天天惦记着,省着你天天吃,早晚有一天会吃腻了!」 阮浪的呼吸有些急促,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我怎么会吃腻!我恨不得天天赖在你床上!」 忽然之间,敲门声陡然响起,门外传来儿茶清脆 的喊声:「娘娘,皇上的马车到山脚下了,派人来传,让您接驾!」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将二人正浓的兴致霎时浇熄。 阮浪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服。 花芳仪却懒洋洋的坐起身来,披上衣服坐在镜子前,缓慢的梳着头发。 从铜镜中,看到阮浪慌张的样子,她忍不住打趣道:「还真好笑!方才还是胆大包天的Yin贼,口中说着不怕死的话!现在正主来了,你吓得魂儿都没了!」 阮浪很快便穿好了衣服,便一边带上帽子,一边低声道:「要做长久夫妻,就不能急于一时!更何况,近来皇上心情不好,你也要千万小心!」 说罢,他拿起绣刀,吻了吻花芳仪的脸,又细细检查了一便屋内,觉得没有什么遗留下来,便翻身从后窗离开。 阮浪离开后,花芳仪将儿茶叫进来,为自己梳妆打扮。 恰在此时,一个细声细气的叫喊声响起:「皇上驾到!」 花芳仪站起身来,吩咐宫女太监们去摆拍桌椅、安排御膳,自己则在儿茶的搀扶下等在宫殿门口。 渝帝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花芳仪翩翩福身,娇滴滴的道了个万福:「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妃身怀有孕,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渝帝见她怀孕之后,风姿更见娇媚,不觉心头一喜,大步走过去扶起她。 花芳仪娇媚一笑,过来拉住渝帝的手,柔声道:「皇上日理万机,还能抽出空来看望臣妾,臣妾感激不尽!已命人备下了御膳,臣妾陪您吃一些吧!」 渝帝握了握她的手,温和的说道:「好,朕好久没有安静的吃顿饭了!」 说着,便拉着她的手,并肩走进大厅去。 二人刚刚落座,才寒暄了几句,丫鬟们便端着热气腾腾的膳食鱼贯而入。 看着一桌子渝帝爱吃的才,他揽过花芳仪的腰,叹道:「都是朕喜欢吃的,爱妃有心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六章 暗堆冰炭在深衷(三) 花芳仪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他唇边,娇声道:「许久不见皇上,臣妾思念得很,却不敢让您过来。今日您好不容易来,臣妾自然要好好服侍您!」 渝帝张开嘴,吞下她送来的食物,宠溺的笑道:「你很快就过了头三个月了,那时天气也暖和了,到时,朕便将你接回去。」 听到这话,花芳仪忽然神色一暗,幽幽叹道:「虽说头三个月已过,可臣妾近日来常常噩梦连连。总是梦到自己浑身浴血……」 渝帝双眉一竖,沉声道:「你身怀有孕,怎么会有这般不吉利的梦!朕明日让许道澄过来看看,是否有邪祟在你这宫中。」 花芳仪挽着渝帝的手臂,幽怨的说道:「这里哪有声么邪祟啊!真正的邪祟在紫微城!还不是上次险些流产,让臣妾彻底怕了!一想到身旁的人,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夺了这孩子的命,臣妾就夜不能寐!」 渝帝喝了一口酒,皱眉叹道:「爱妃担心的是!宫中的人大多善斗,却又掩藏得极好!不像你心思单纯,对人又不设防,龙嗣的确不安全!这样吧,你就继续呆在这里,等朕忙完了这阵儿,便在行宫多带些日子,好好陪陪你!」 花芳仪一听,脸上笑得如鲜花初绽,立刻端起酒杯敬向他,嫣然道:「能得到皇上如此宠爱,是臣妾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罢,二人互敬一杯,一饮而尽。 吃罢晚饭,丫鬟们前来收拾了碗盘,花芳仪腻在渝帝的怀中,任他轻抚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与未来的小皇子说说话。 此时的渝帝,满眼的慈爱,和朝堂上叱咤风云、精明算计的皇帝判若两人。 二人刚说了会儿话,双喜公公缓缓进门,躬身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听到皇后来了,渝帝倏地脸色一沉,厉声喝道:「皇后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还真是煞风景!」 双喜公公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轻声问道:「陛下,皇后娘娘看上去十分焦急,央求着一定要见您一面!」 「告诉她,朕不见!让她赶紧回去吧!」渝帝不耐烦的摆摆手,一脸的嫌弃。 双喜公公神色有些尴尬,他迟疑了一下,又说道:「皇上,皇后娘娘说……您若不见的话,她就一直等在门外,直到您见她为之!」 渝帝大怒,顺手将桌案上的酒盏丢过去,叫道:「朕说了,不见!她愿意等在外面,就等在外面好了!朕知道她为何而来,你去告诉她,他家人自己做的祸事,朕一忍再忍,这次绝不轻饶!」 双喜公公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也不敢再劝,连忙躬身一揖,便小心退了出去。 待双喜公公退下,花芳仪便接过话头来,柔声劝道:「皇上,山上的气温还是很冷的,皇后娘娘身子很弱,受不得寒气的,您还是见见她吧!」 渝帝脸色稍缓,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沉声道:「皇后一贯会使苦肉计,朕看了这么多年,已经看腻了!不必管她,纵着她这次,便还有下一次,是没个头儿的!」 花芳仪为他斟酒一杯,娇滴滴的问道:「陛下,您日后怕不会也嫌弃臣妾吧!」 渝帝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的说道:「怎么会呢!皇后若有你一半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朕也不会对她如此!」 花芳仪歪着头,靠在他肩上,幽幽叹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臣妾不贪心,只求等臣妾人老珠黄时,皇上别将臣妾放在冷宫等死便好。」 渝帝轻声一叹,无奈的说道:「朕,不是无情之人!宫中侍奉过朕的女子,朕都不曾将她们忘记。只是,朕不仅是她们的丈夫,更是百姓的天子,不能常常腻在后宫风流快活,自然多少冷落她们一些。说到底,让朕如此 厌恶的,也唯有皇后一人罢了!」 花芳仪目光盈盈的望着他,柔声道:「臣妾是平民女子,不懂得那么多,只想与皇上像寻常夫妻那般,恩爱和美便好!」 渝帝搂着她的腰肢,回信笑道:「朕就喜欢你这样与世无争的性子。皇后若早明白这一点,朕与她也不会闹到如此!」 花芳仪一撇嘴,幽怨的说道:「皇上一边说生皇后的气,一边却一直在提她,皇上若真放不下的话,大可以去见她!臣妾又不是小气之人!」 说罢,她便拿起一本书,百无聊赖的翻了几页,故意不去理皇上。 看到花芳仪生气,渝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觉得可爱有趣。 他哈哈一笑,将花芳仪揽入怀中,轻声道:「还说你不小气!朕只不过批评了她几句,你倒是不乐意了!不过,朕就喜欢你使小性儿的样子!」 花芳仪勾住他脖子,撒娇道:「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就不要提别人好不好!」 渝帝温和的笑道:「好!朕不再替别人。」他忽然注意到花芳仪手中的书,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平日只道你喜欢琵琶、下棋,倒不知你还喜欢看书。」 一提到书,花芳仪忽然来了兴趣,连忙介绍道:「皇上有所不知,近日来街头巷尾都流传着一本书,臣妾就叫人买了一本回来。才翻了几页,就欲罢不能。这书写得十分尖锐,却有趣极了!」 渝帝一挑长眉,问道:「哦?何书这么有趣?都讲了些什么?」 花芳仪莞尔一笑,娓娓说道:「这书主要讲了一位前朝大官。」 渝帝拿过书来,随意的翻阅着,轻嘲道:「想必又是在大事宣扬,一位两袖清风、鞠躬尽瘁的清官,为其歌功颂德吧!」 「那皇上可就猜错喽!」花芳仪指着封页,煞有介事的说道:「这本叫《秽闻实录》里面详细的描写了,这位官员是如何贪污工程巨款、大肆兴建自己在各地的豪宅。以及他如何陷害朝中的大臣,只为能做到宰相之位。而且啊,这书中更是生动的描绘了,他香艳的私生活。这人啊,不但妻妾成群,还敢抢夺下属的妻子、甚至沾染皇上的秀女,连皇上都被蒙在其中……」 说到这里,花芳仪忽然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下去。 而渝帝的脸上,方才慈爱的深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和愤怒。 他一把抢过书来,冷声质问道:「这本书是谁写的?」 花芳仪微微一怔,继而笑着答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本书署名不详,是一夜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传闻上至达官贵人,下旨平头百姓,几乎人手一本,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最佳读物。臣妾只读了几页,便觉得欲罢不能。其内容十分精彩,细节又极其详尽,仿佛发生这些事情时,作者就在一旁一样……」 还未等她说完,渝帝拿过那本书,倏地站起身来,便大步往外走去。 花芳仪大惊失色,连忙问道:「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可是臣妾说错了话?」 渝帝背对着她,沉着脸说道:「朕想起来,朝中还有些事没有处置完,要连夜赶回去。至于这本书,朕要借走看几天。」ap. 说罢,便带着双喜公公,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行宫。 直到皇上的马车走下凤凰山,阮浪才翻窗而入。 方才的话,都被他听到,不免担心的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提起那本书了?看样子皇上生了很大的气!」 花芳仪却收起方才的娇嗔,漫不经心的说道:「急什么。那本书是我故意让他看到的。」 阮浪大惊,忙问道:「为什么?你是故意要惹怒他?」 花芳仪叠起腿来,自斟自饮了一杯,幽幽道:「放心 吧,他气的不是我,而是那书上之人!」 阮浪坐在她对面,诧异的问道:「你知道那书上的人是谁?」 花芳仪莞尔一笑,神秘兮兮的说的说道:「我自然知道,否则就不会给皇上看了!想必,用不了多久,那书上的人便要倒大霉了!」 ——以退为进—— 夜雨骤歇,清风回旋,醉梦方醒。 仿佛是一夜之间,弹劾满庭芳的奏折,便堆满了龙书案,可皇上对此事,并没有做任何回应。 所以今日一早,紫宸殿内火药味十足。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剑拔弩张,随时处在备战的状态。 渝帝神色严肃的端坐在龙椅上,看着龙书案上的奏折,却始终紧抿双唇、一语不发。 这让整个紫宸殿里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和阴沉。 众人屏息凝神、面面相觑,猜不透天子的心意。 过了许久许久,渝帝才放下奏折,靠在椅背上,沉沉的叹了口气。 随即,他抬眸看向站在殿中,跪在地上的满庭芳,沉声问道:「满爱卿,十日内你连上六封疏奏,说自己身体不适,并请求致仕,却被朕屡屡退回。今日,朕见你不似身患重疾,可你竟还如此坚持要致仕!朕不得不问问你,这其中的真实原因。难道,你就这么想退休回家吗?」 满庭芳跪在地上,缓缓磕了一个头:「皇上息怒!臣近日来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气息不顺、还偶感晕眩。还望陛下,能准许臣致仕归乡养病,以安度晚年!」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七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渝帝皱眉凝着他,眼神有些冷,却心如明镜:他知道,近日来朝中王党的人,又像以前对付夏云卿一般,开始找各种理由,上疏弹劾满庭芳。 满庭芳性子温顺,又笨口拙舌,没有夏云卿舌战群儒的本事,便只能忍气吞声、不予辩解。 因此,王党的人见其软弱可欺,更是得寸近尺,弹劾的奏折如雪花般飞来。 想必满庭芳也不堪生生受辱,便起了致仕之意。 可渝帝并不想让他离去。 他明白,一旦满庭芳离开,整个朝中唯王肃一家独大,以王氏父子的张狂,会威胁到自己的权威! 尽管每一封奏折,都在弹劾满庭芳,满庭芳本人也说得极其诚恳。 可渝帝坐在御座上,始终未表态。 这可急坏了王肃等人,他与刘炳文互换了眼色,心照不宣的微微颔首。 随即,刘炳文一步走出来,拱手朗声道:「皇上,近日来,首辅大人力不从心、常有倦意,手中的工作也分拨出去不少。与其让他带兵工作,不如就准许他告老还乡吧!」 王肃也走出来,拱手说道:「皇上,自从坐上首辅之位后,满大人日夜为了国事操劳,常常工作至深夜。请陛下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儿上,准许他致仕回乡!」 话音一落,又有十人一步走出来,躬身拱手道:「请皇上准许首辅大人致仕回乡!」 渝帝锐利的双眸,冷冷扫过众人的脸,心中愤愤道: 这群人说得如此正义凛然、痛心疾首,心中却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己能快点同意满庭芳的请求,这朝中今后便是他们的天下了。 这哪是建议,明明就是在威胁、逼迫! 难不成自己不同意,他们就要造反了! 「陛下!臣有话要说!」恰在此时,枚青手持笏板,意气风发的走出来,声色厉苒地说道:「自从满大人当上首辅之后,朝中一些有心人,总是找各种理由弹劾他,这些人甚至都不是言官!」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所有人都惊怒的看向他。 渝帝却心中一喜,满问道:「枚爱卿的意思是,满首辅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弹劾,才决定致仕归乡的吗?」 「陛下明鉴!」枚青遂愤然转过身来,怒瞪着众人,掷地有声地说道:「有些人从小读书,只会嘴上说些仁义道德,在现实中却全然乱了手脚,完全不懂得如何治理之道! 他们唯一的专长,就是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唾沫横飞的攻击一个,为国事操劳到吐血的忠良之臣!这样的人枉为人臣!皇上不该听信他们的话,而应该将他们赶出去!」 听到这话,方才站出来的人,纷纷低下头去,虽然极其愤怒,却有些心虚。 而渝帝的脸色稍缓,他看向满庭芳,淡淡说道:「满爱卿,朕知你自任首辅以来,一直矜矜业业、劳苦功高。这样吧,朕准许你休息几日,好好养身子。至于致仕这事,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满庭芳深施一礼,为难的说道:「陛下的大恩,臣不敢忘。只是……」 话说半截,他欲言又止,似面有重忧。 渝帝瞧出端倪,便问道:「满爱卿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 满庭芳摇了摇头,始终沉默不语。 枚青却抢先一步,愤愤道:「皇上,满大人一向性子醇厚、与人和善,哪经不起这样无端的诋毁。言语如刀,往往会杀人于无形!臣惶恐,怕满大人早晚有一天,会因这些莫须有的污名,而走上了绝路啊!」 说完,他深深一揖到地,口吻里满是痛心和愤恨。 帝略一沉吟,看了眼王肃等人,重重的提醒说道:「众人听旨 !从即日起,再有无端生事,弹劾满首辅者,一律连降三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因为,无论是备受宠信的王肃,还是名垂青史的夏云卿,都未曾受过这样的殊荣! 这罕见的规定,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人们不禁好奇:满庭芳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得到渝帝如此庇佑! 满庭芳不紧不慢、毕恭毕敬的磕了一个头,颤声道:「谢陛下隆恩!臣今后一定更加尽忠职守、克己奉公、以报圣恩!」 就这样,王肃蓄谋已久的一场闹剧,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可对于王肃和刘炳文来说,这场战役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否则,他们的儿子将命不久矣! 渝帝称病早早退了朝,满朝文武逐一的退去,唯有王肃头脑一片空白,身子晃了三晃,被人从后面稳稳拖住。 他木然的转头看去,迎上顾之礼关切的眼神,不由得喃喃道:「完了、这下子,璟儿彻底完了!」 顾之礼心中冷笑,表面却故作感同身受,唉声叹气道:「看来,皇上对满庭芳的确与别不同!如此看来,王大人若要救令郎,怕是只能亲自去求满大人了!他心慈手软,不愿与人为敌,说不定能放王璟一马!」 这句话,让心灰意冷的王肃神情一震! 他抓着顾之礼的双肩,激动的说道:「你说得太对了!现在能救璟儿的,只有满庭芳一人了!只要老夫出马,就连当初态度强硬的夏云卿,都会网开一面,更何况性子绵软的满庭芳呢!」 说罢,他也顾不得多说什么,便立刻转身离去,坐着马车直奔满庭芳府邸。 ——故技重施—— 每近黄昏,都有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 夕阳只能乘着一点点空隙,迸射出一条条绛色的霞彩,宛如沉入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王肃的马车,急停在满庭芳的门前,他亲自向府内的小厮说明来意。 小厮倒也识趣,直接引他入府,径自走到满庭芳的书房。 门前的几株梅树花落之后,空气里还残留着一抹暗香。 王肃看着梅花,一边想着自己悲惨的前半生,一边酝酿着悲伤的情绪。 不过多时,书房的门被打开,满庭芳缓步走出来。 他看到王肃微微一怔,忙拱手道:「不知王大人到访,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王肃一脸哀伤的看着他,拱手道:「首辅大人,老夫是特来请罪的!还望您莫要怪罪,老夫今日在朝堂上的唐突之言!老夫也是心系首辅大人的健康,才会如此!」 满庭芳抬手虚扶一下,捻须笑道:「王大人多虑了!你如此关心老夫的健康,老夫又怎会怪您呢!您快请进,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说罢,满庭芳便将王肃引入书房内,并嘱咐小厮前来奉茶。 让他没想到的是,王肃刚一迈进书房,竟「噗通」一声,朝他直直跪了下来。 满庭芳着实吓了一跳,便立刻弯腰去扶,惊呼道:「王大人,你这是何意啊?您行此大礼,可折煞老夫了!」 王肃出谋拱手,始终不肯起身,只期期艾艾的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前来除了负荆请罪之外,还想替犬子求情,请首辅大人手下留情,饶犬子一命!」 满庭芳听得更是糊涂,忙问道:「王大人这话我更是不明!老夫何德何能,能掌握令郎的生死啊?」 王肃沉沉叹了口气,悲切的说道:「老夫自知,犬子一向跋扈,常常惹是生非,着实是个混世的魔王、惹事的祸根、天煞的杀才。可老夫膝下仅此一 子,还指望他为我们二老养老送终。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和夫人怕是也活不成了。请首辅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哪怕再把他发配到边疆去,吃几年的苦,也莫要了他的性命啊!」 满庭芳终于知道了他的来意,便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王大人跪错了人啊!老夫虽然身为首辅,却只能按旨行事!如果令郎是无辜的,老夫绝不会冤枉他。不过,若他真和沛王有所勾结,老夫也无可奈何啊!」 这话听得合理,确实在软性拒绝。 王肃立刻握住他的手,哀声央求道:「首辅大人,璟儿只是贪财,他绝无反叛之意啊!如今皇上对老夫拒之不见,想必是狠了心要处置璟儿,你若再不帮他,璟儿必死无疑,那我也活不成了啊!」 满庭芳俯身再去扶他,温和的说道:「王大人,勾结反贼的严重性,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皇上并没有针对令郎,他只是命老夫查清真相。如果令郎是清白的,老夫保证,他能活着走出诏狱!」 王肃依旧不肯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首辅大人,你莫要瞒我了!我知道你手上的证据,对璟儿十分不利!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他看到这些证据,一定不会放过璟儿的!」 满庭芳一皱眉头,不解的问道:「那……老夫又能做些什么呢?」 王肃拉着他的衣襟,用极低的姿态乞求道:「首辅大人,只要您能瞒下手中的证据,不将它交给皇上,璟儿就有救了!我知道你一向仁慈,只要你肯放过璟儿,老夫愿意卸去所有官职,回乡养老!」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八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二) 听到这话,满庭芳忽然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您真的这一番话,让老夫感慨万分啊!老夫不禁想起了几年前,您也是用了同样的方式,在前首辅夏云卿的手中,救下了令郎的命……」 说罢,他略有深意的看向王肃,表情略带讥诮。 王肃猛地怔住,他不知为何满庭芳要提及此事,一抹鬼祟在眼中一闪而过。 他再次深施一礼,恳切的说道:「还望满大人能放过璟儿一命!我王肃定舍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王大人,您还是起来吧!」这一次,满庭芳终于成功将他扶起。 可随即他的话,却让王肃气得一个趔趄,险些又跌倒:「王大人,老夫不怪你带人弹劾我,如果令郎无罪,老夫不会公报私仇。如果令郎有罪,老夫也不会假公济私!您也不必再劝了!」 屋外突然扯过一片阴云,笼罩了整座府邸。 王肃失魂落魄的走出宅邸,木然的登上了马车,车轮转动时,里面竟传出了隐隐的哭声…… ——偷换奏折—— 紫微宫外青草丛生、绿柳抽芽,星星点点的桃花,挂在枝头匆匆点缀,栀子花的幽香,弥漫着整条御街。 一匹骏马扬起一阵轻尘,急停在宣德门前。 蟒袍玉带的枚青飞身跃下马,一张清瘦的脸上,神色十分凝重。 他手中紧紧抓着一封疏奏,匆匆往紫宸殿走去。 他意气风发的迈着大步,心中却是满腔激愤:王氏父子气数已尽,今天就是为夏云卿报仇的那日! 怀着满腔斗志刚刚转过掖门,一人却从暗处走出来,挡在了他的前路。 枚青警惕的后退了一步,护住了手中的奏折。 待他定睛一看,发现来者竟是满庭芳,他才稍稍松口气,忙拱手笑道:「满大人,您为何躲在此处?这一突然出现,着实吓了我一跳!」 满庭芳捻着胡须,笑吟吟的问道:「枚大人如此形色匆匆,是否要去给皇上,递送弹劾王肃的疏奏?」 枚青得意的微微一笑,拱手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住首辅大人!不错,这是几位不怕死的言官,联手写的一封疏奏,上面详细记载了,王肃多年来的罪状,特命我送到陛下面前。」 满庭芳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说道:「恕老夫直言!枚大人这一趟,送了也是白送!非但不能将王氏父子打入地狱,反而是救了他们!」 枚青眉头一皱,有些激动的问道:「满大人何出此言?曾经皇上的确对父子二人多有包庇!可如今王璟竟勾结沛王,踩到了皇上的底线。他被投入诏狱多日,皇上却对王肃拒之不见,说明皇上已放弃王氏父子,现在呈递这封奏折,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满庭芳笑眯眯看了他一眼,问道:「枚大人可有想到,那些所为不怕死的言官,既然有胆量写出这样的疏奏,为何没有胆量,将其交给皇上,却要劳烦你动手?」 枚青一怔,沉吟了一下,不解的问道:「莫非……这其中有诈?」 满庭芳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封奏折递给他,低声嘱咐道:「不要相信那些写疏奏的言官,他们都是王肃的同党。只有用我的这份疏奏,才能彻底将王氏父子打入地狱。」 枚青接过疏奏,展开来一看,立时骇得失色:「满大人,这……这不是我当初拦下来的奏折吗?当初正是有这封奏折,才让王肃亲自向夏大人求情?」 满庭芳淡淡一笑,目光渐渐森然:「看来你还记得这封奏折!不过,老夫在这个奏折上又加了些东西,让它更具杀伤力!上一次,夏云卿一时心软,做了一次东郭先生!这一次,王肃这匹狼可逃不掉了……」 枚青脸上顿然敬 佩之色,他抱拳拱手,向满庭芳深施一礼:「果然还是满大人思路清晰,了解王肃,也了解圣上!我相信,这份奏折,足矣摧毁王氏一党!满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过年,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误解你,说你是伴食宰相。但我理解你,也明白你的苦心,我知道你一直在屈辱中等待着!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满庭芳微微一笑,捻须轻叹道:「老夫性子慢,不似夏大人那般性如烈火,可是老夫也明白,用流氓的办法去对付流氓,才是最明智的!只不过……」 说着,他拍了拍枚青的肩膀,正色道:「王肃一党在朝中根基很深,即便是再有力的奏折,也只有一半的成功率!另一半……有可能是枚大人的性命!所以,面圣之前,枚大人还需三思而后行!」 枚青仰天哈哈大笑,毫无惧色的说道:「直言进谏、为国为民、死亦何惧!我早已做好了死谏的准备,我家人已经为我备好了一口棺材!今日我定要学做一次夏云卿,与这浑浊的黑暗斗争到底!」 满庭芳会心一笑,向他郑重的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夏大人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有人继承他的遗志,也会感到欣慰的。」 枚青在满庭芳鼓励的目光中,昂首阔步的迈进了紫宸殿。 日头从东边渐渐西降,紫宸殿的大门才再次打开。 枚青面带微笑、昂首阔步的从门里缓步迈出。 站在笔直的青石路上,他抬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发出会心一笑,才心满意足的走出紫微宫去。 ——善恶到头—— 在满庭芳的府邸碰壁之后,王肃一直躲在府邸,跪在佛堂中,乞求菩萨可以宽恕王璟,让他能逃过此劫。 因为此时此刻,皇上不肯见,满庭芳不肯帮,走投无路的他,终于想起了被他抛诸脑后的佛祖,却忘了,自己一生作恶,再被佛祖扫地出门…… 当管家来通报:皇上召见王肃速速入宫! 王肃还以为是佛祖显灵,连连向佛祖跪拜谢恩。 可当他走出门去,看到面色冷峻的顾纪昀,带着金甲卫亲自护送时,才恍然惊觉:或许过了今日,自己便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此处,他再次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府邸,又嘱咐好管家照顾夫人,才虽顾纪昀登上马车,驶向紫微城。 紫宸殿内,龙涎香染得满室馨香。 渝帝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龙椅上,一双锐利的眼,若有所思的盯着书案上的一本书、一封疏奏,表情难测。 王肃颤颤巍巍的迈进殿来,躬身一揖到地,恭敬的说道:「臣王肃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深深的低下头去,不敢只是龙颜,可仅凭渝帝周身的凛然之气,便能让他他全身不自主的发抖。 自王肃进门后,渝帝眼皮抬都没抬一下,只漫不经心的问道:「近日来,民间盛行一本叫《秽闻实录》,王爱卿可有所耳闻?」 这突如其来的发文,让王肃有些发怔,忙躬身道:「回皇上,臣平日里不爱读,所以不曾听闻过。」 渝帝冷哼一声,随手将案上的书,丢在他面前,沉声道:「世人都道,此奇书难得一见,不看可惜!既然爱卿没看过,不如看一看吧!」 「是!」王肃深施一礼,便满腹狐疑的捡起那本书,随手翻了几页。 大概看了上面的故事,王肃陡然色变,连忙用一目十行的速度,继续往下看去。 直到他看到,书中详细的描写,主人公将皇上的秀女,送入自己的府邸时。 竟突然手一抖,书落掉落在地上,他的双喜一软,也跟着瘫跪下去。 渝帝微微抬起眼皮,冷 笑着问道:「是什么情节,竟吓得爱卿连书都丢了?」qs 王肃抬手摸了摸脑袋,赫然发现脸上一片汗津津。 他立刻缓神,故作镇定道:「回……皇上,臣年纪大了,自犬子入狱后又大病了一场。所以,手有些抖,拿不稳书,还请陛下恕罪!」 渝帝一眼看穿他的慌张,却故意不拆穿,而继续问道:「世人看这书时或勃然大怒、或捧腹大笑,怎不见爱卿有任何表情?莫非你觉得这书写的不够精彩?」 老辣的王肃,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回皇上,这不过是一本而已,里面的故事都不能当真。而且,臣以为他写得过于夸张,远远脱离于现实,并非上乘之作!不过是博得百姓一乐罢了!」 渝帝却呵呵一笑,立刻反驳道:「爱卿此话差矣!朕看完了整本书,倒觉得这书写得十分有趣!更觉得其中的人物、事件,仿佛就发生在身边,不但引人入胜、还惹人发思!」 王肃思忖再三,才谨慎的说道:「皇上,贪官污吏在历朝历代都不是少数!臣以为这位作者,估计是读了很多历史和野史,才将所讲所问都杂糅在一起,放在同一个人身上。再稍加润色和雕琢,便让人以为这是真人真事!这才是这本的高超之处!不过,说来说去,总归是,里面的故事都信不得!」 渝帝扯了扯嘴角,从书案上拿起一封奏折,丢在他面前,说道:「好巧不巧,朕近日来也收到一封疏奏,上面所列举的罪名,和这书上所写,却有着许多的不谋而合!不如爱卿如何解释?」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九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三) 王肃弯腰拾起那封奏折,缓缓展开看了几行字,脸上蓦地变色: 这是当初夏云卿留下的那封疏奏,上面弹劾王璟的罪状,竟和那上如出一辙,好似处置同一人之笔! 他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全身泛起寒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莫非那本是夏云卿写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 夏云卿已经死在诏狱了,自己亲眼看到他咽气的,绝无可能生还! 而且,当年自己的人前去夏宅抄家,并没有找到这本奏折! 那究竟还有谁,在几年前便偷藏起这本奏折,又写下了这本书,还算准了时机,在王璟入狱后,将一切大白于天下! 王肃眼珠滴溜溜的转,贴身的中衣,一杯冷汗打湿,却始终想不明白: 究竟是何等高人,能隐忍蛰伏这么久,只为了今日出手!要置自己于死地! 「扑通」一声,王肃跪倒便拜,连连特头道:「陛下明鉴,这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犬子只是不学无术、好吃懒做,他胆子小,绝对做不出这等滔天逆事!」 「他胆子小?」渝帝冷冷一笑,瞪着他的眼神冷漠料峭:「王璟若胆子小,敢贪污朕修筑宫殿的钱银?敢霸占阮浪的妻妾?敢染指朕的秀女?敢勾结沛王谋反?敢在诏狱中大放厥词,说朕不敢杀他?」 说到最后,渝帝勃然大怒,竟倏地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龙书案。 双喜公公带着小太监,立刻拜倒在地,颤声劝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说罢,便开始拾掇起散落满地的物件,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肃,却视若无睹。 他似乎忘了,当初他与王氏父子,也曾是一条船上的人! 王肃提起声气,连连哀求道:「陛下明鉴!犬子的确做过许多荒唐事,如今却已洗心革面,求圣上莫要枉听这些恶意污蔑,枉杀了好人啊!」 他一边祈求着,一边重重的磕头在地,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殿中,虽悲凉却不值得同情。 渝帝幽然抬目,一双冷眼望定他,沉声开口:「这么说,这奏折上的罪状,你是一概不认了?」 王肃依旧垂死挣扎,拱手昂然道:「皇上,这些无凭无据的子虚乌有,恕臣不能认下!臣也信陛下的火眼金睛,定能明辨是非、理清对错!还臣和犬子一个清白和公道!」 王肃此时心中虽急,面上却毫无惧色。 他知道奏折上这些事情,虽然桩桩件件都属实,可这些事情太过隐秘、相关的涉案人已不再! 只要自己矢口否认,皇上也是束手无策! 毕竟自己在朝中的势力盘综错节、根深蒂固,皇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敢轻动自己,这定会在朝堂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渝帝心中怒火窜起,他森然瞪着面前这个巧言令色、女干诈狡猾的老狐狸。 刹那间,又听「啪」的一声,渝帝再次甩出一本疏奏,狠狠丢在他面前: 「好!那封奏折年代久远,没有人证物证,你不认,朕也奈何不了你!这封奏折,人证物证皆在,朕看你如何抵赖!」 王肃抬眸望去,却发现这次丢出的不是奏折,而是一个账本! 他狐疑的翻开账本,却发现上面清楚的记录着,每一笔他和沛王之间的金银往来! 王肃放下账本,立刻叩首道:「陛下明鉴,臣深知沛王之罪,绝不可能与他有任何关联!这账本显然是沛王刻意构陷、陷害忠良啊!皇上,沛王已死,无人能证明这账本的真实性,就更不能证明臣勾结沛王啊!」 渝帝不等他说完,又丢给他一本奏折,怒喝道:「那这本呢?整理 军屯可是你亲口提出来的,最后却闹到如此下场,引发了一场叛乱,你又该如何狡辩?莫非要说朕老糊涂不成?」 此时此刻的王肃,抱着鱼死网破的信念,决定狡辩死扛到底。 他匆匆扫了一眼奏折,堂而皇之的说道:「皇上,这件事不能怪臣啊!臣整理军屯是好心之举,而且,当时满朝文武无人反对,连皇上您也是连连赞许!这是地方的贪腐,才造成士兵的叛逃!而沛王密谋造反并非一朝一夕,这些兵自知走投无路,便只能投奔沛王,却将罪名怪在臣的头上!这可是赤裸裸的栽赃啊!皇上明鉴,臣冤枉啊!」 渝帝沉默的看着他独自表演,也不再和他辩驳。 他缓缓坐在龙椅上,淡淡道:「宣满庭芳进殿!」 话音刚落,满庭芳稳步迈进殿中,深施一礼:「臣满庭芳叩见皇上!」 渝帝指着王肃,向满庭芳说道:「满爱卿,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最清楚。王肃不肯认罪,朕要你们当堂对质!」 「是!臣遵旨!」满庭芳再次一揖,从地上捡起那本旧奏折,缓缓说道:「王大人,您可还记得,这本奏折是老夫拦截下来,并主动告诉您的。本想让您主动向皇上承认错误,却没想到,您却用一处苦肉计,让夏云卿放弃弹劾!」 王肃森然瞪着他,冷声警告道:「满大人,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满庭芳不予理会,拿起另一本奏折,继续说道:「同样的,整理军屯失败后,各地掀起了大大小小的叛乱。老夫身为兵部尚书,最先得知这个消息。本想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您,让您尽快想办法平息争端。却不料,您非但没有前去平乱,还派人前去通报沛王,导致沛王起兵造反!」 「满庭芳!」王肃霍然起身,指着他威胁道:「老夫知道,你一向敬仰夏云卿,素日很少与老夫接触,怎会好心好意来提醒老夫!你无凭无据休要无言乱语!」 渝帝一拍书案,冷声制止道:「好你个王肃!人证物证都摆在面前,你却依旧矢口否认!世人都道你阴险狡猾,朕今日方可见一斑!」 王肃向渝帝跪下,痛心疾首的说道:「皇上!满庭芳胡言乱语,显然是在陷害臣!还请皇上明鉴!」 「好!」渝帝挑了挑眉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朕倒要看看,下一个人你该如何狡辩?」 随即,他朝门外大喊道:「朕要你进来说话!」 随着话音一落,一个人缓缓迈进殿中,笔直的站在王肃身旁。 王肃慢慢抬眸看去,待看清此人的面目,呼吸陡然一窒,脸上一片苍白之色。 许久许久,他牙缝中蹦出几个字:「顾——之——礼!怎么是你?」 顾之礼没有回答王肃的质问,而是向皇上深施一礼,义正言辞的说道:「臣在王肃的威逼利用之下,不得已做了许多错事,还请皇上降罪!」 渝帝却一抬手,淡淡道:「既然顾爱卿认罪,那就说说究竟所犯何罪!朕自有定夺!」 「是!」顾之礼深深叹了口气,在王肃凛然的注视下,将这么多年王肃的所作所为,向渝帝毫无保留的娓娓道来: 其中,包括王璟当时女干杀阮浪之妻的案子; 平阳侯父子死后,王肃串通御守司的衙役陷害阮浪,让他做替罪羊; 还有,王璟与张亨合谋,将准备送入宫的秀女,先送入王璟床上的事; 还有王肃这么多年来,如何结党营私、残害忠良、蒙蔽圣听,又是如何与沛王勾结,趁机大肆敛财! 其中,就包括方才满庭芳提过的,在得知沛王意图谋反后,王肃立刻派人前去提醒,却并没有加以制止; 当然,还有当初他如何利用一个说客,和一封伪 造的密信,逼着蓝钰叛国投敌,只是为了除掉蓝钰和夏云卿; 还有,他们父子二人是如何虐待夏云卿,逼着他认罪未果,只好下毒手的事! 最后,还有他联合满朝文武,联名弹劾满庭芳,企图赶走他并取而代之! 王肃曾做下的恶事,桩桩件件都被详细挖出来。 这不禁让渝帝震惊,连满庭芳也为之一震! 听着顾之礼的话,王肃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成了死灰色。 他的双眼有些失神,手和脚不住的颤抖,有些站不稳脚。 虽然认证物证俱在,王肃仍然不死心。 他爬到渝帝的跟前,失声痛哭着:「皇上!这是一个阴谋,是顾之礼和满庭芳合伙,要陷害臣!还请皇上明鉴!」 「够了。」渝帝冷冷的看着他,眼底一片寂静。 听到顾之礼的一番话,他已不想再听王肃说一个字,因为在渝帝眼中,王肃此时已是个死人了! 「阮浪!」渝帝不再看他,向门外高喊一句。 话音刚落,阮浪从门外稳步走了出来,躬身侍立在侧,静听吩咐。 渝帝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磕头求饶的王肃,冷冷说道:「王肃,你以为朕不知,你结党营私、勾结权贵、残害忠良吗?只是朕顾念旧情,一直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太让朕失望了!朕以为你只是贪恋权财,却不知你竟害了那么多人,甚至差点毁掉朕的江山!今时今日,朕不会再护着你,也不想再听你辩解!一切,都是你们父子二人咎由自取、善恶有报!不过,朕不让你死,朕让你活着,却生不如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章 惊回一枕当年梦 随即,他看向阮浪,高喊道:「传朕旨意,王璟、刘容,勾结反贼、意图谋反,人赃俱获,三日后当众处斩!吏部尚书王肃,袒护逆子,老迈昏聩、不辩黑白,撤掉所有官职,送回老家。此生此世,只能沿街乞讨度日!」 「是!」阮浪心中澎湃,立刻深深一揖,朗声应答。 继而,他大步流星的走到王肃身边时,只冷冷瞧了他一眼,便一把拎起他往外走去。 王肃虽面如土色、万念俱灰,却仍旧不甘的瞪着渝帝。 渝帝闭上眼,轻声叹道:「事已至此,二位爱卿退下吧!朕……累了。」 是的,他是真的累了! 年轻时,他喜欢争斗,不光自己要斗,还要看着别人斗!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生存的意义! 可斗来斗去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疲惫! 这也让他一下子觉得,仿佛衰老了十岁! 他扶着龙椅缓缓起身,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回后殿。 而顾之礼眼珠一转,连忙奔出殿门,追上了阮浪,向他拱手道:「阮大人,老夫想和王大人告个别,可否通融一下!」 阮浪迟疑了一下,冷声道:「有话快点说!若除了什么岔子,我可不负责!」 说罢,便抱着双臂,后退了几步。 顾之礼上下打量了王肃一眼,唏嘘道:「今日之前,王大人何等的风光!您的气派甚至连天子都比不过。那时,怕是您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之祸!」 「你为何要出卖老夫?」王肃愤怒的瞪着他,咬牙切齿的质问着。 顾之礼却淡淡一笑,凑近他低声道:「因为,首辅这个位置,我也想坐!」 「哼!」王肃纵声大笑,语气越来越冷:「顾之礼啊、顾之礼!你以为除掉老夫,首辅之位就轮到你吗?你真够蠢的!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夏云卿,更不是皇上!而是有个人在背后默默操纵一切,你的道行还不足以撼动此人,你永远也赢不了!」 顾之礼捻须一笑,随即一拱手,叹道:「多谢王大人提醒!真遗憾王大人看不到最后的结果了!不过,王大人一路走好,等老夫当上首辅之日,会命人给你送去两个馒头的!」 ——当街处斩—— 王肃倒了!王氏一党便倒了!王璟的生命也走到尽头了! 王璟被处决的消息,很快就贴满了盛京城的大街小巷。 城中的百姓得到消息,立刻奔走相告,和亲朋好友相约好,要一齐去观看。 看样子,每个人都很期待,能亲眼看到王璟被处斩! 他被处斩的当日,是春季里第一个艳阳天。空中白云飘渺,街边绿柳依依。 盛京城宛如一座空城,街上听不到小贩们的叫卖声,平日里迎来送往的商户也紧紧关上了门。 天刚蒙蒙亮,百姓们就携老扶幼、兴高采烈的奔赴刑场,想找个视线好的位置。 不过一会儿,百姓就将法场里里外外围个水泄不通。 有些大户人家在法场外,搭上彩棚摆上桌椅,全家人边吃边看,欢声笑语,更胜似郊游。 甚至有些商户,在法场旁支上摊子,开始叫卖起来! 整个法场看上去,没有一丝庄严肃穆,更似庙会的集市! 众人不禁感慨道:一个人的人缘,能差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世间罕有了! 法场之上,高搭着凉棚,任命此次监斩官的人,正是王肃曾经的盟友——顾之礼,他披着红色的斗篷,神奇的坐在凉棚下休息。 脸上的神色淡定,仿佛将要处斩的人,和自己从未有任何关系! 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的抬头看天,似乎很期待午时三刻的到来! 这真是个讽刺的安排! 昔日的同盟者,如今却要将自己曾经的靠山,亲自送到屠刀之下! 一阵锣鼓声响起,百姓们立刻翘首望去,十多名金甲卫押送着两辆囚车,气势汹汹的走向刑场。 金色的铠甲,在烈日下闪闪发光,顾纪昀脸上意气风发。 囚车中两名年纪相仿的男子,和他正相反,两个人蓬头垢面、衣着破烂、全身臭气。 刘容万念俱灰的耷拉着脑袋,人命的等待着死期到来。 然而,另一辆囚车中的王璟,却始终昂首挺胸、满面得色,好像根本不把死亡放在眼里! 看着他不知死活的样子,刘容忍不住讥讽道:「都到刑场了,你怎么还如此洋洋自得?你是真不怕死啊!」 王璟瞥了他一眼,傲慢的说道:「千万别信圣旨上的话,皇上是舍不得杀掉我的!你放心吧,释放咱们的圣旨,马上就会送到的!」 听王璟说了这么多日的梦话,此时的刘容一个字都不信! 他森然冷笑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你被关在诏狱这么久,你父亲都没来看过你!现在,你自由没等来,却等来了杀头!竟还不知死活!真是该死!」 王璟丝毫不在意的说道:「哼,我父亲是王肃,皇上可离不开他!只要我父亲还在其位,皇上就不会让我死!你懂什么!」 这个时候的刘容,已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只死活的纨绔子弟,终于看清了他的嘴脸。 此时此刻,他气得呲牙立目,恨不得冲向前去,直接撕烂他的嘴。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这么做,二人就被带下囚车,推上了法场,并转过身去,跪在百姓面前。 二人刚刚跪好,宣旨太监便缓缓走出来,当众宣读了二人的罪名和圣上的审判。 圣旨宣读完毕,人群中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午时三刻一到,顾之礼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到二人面前。 他冷漠的一扫二人,开口问道:「就要行刑了,你们二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刘容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多说无益。 王璟却嬉皮笑脸的问道:「顾大人,别闹了!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啊!你再等等,赦免我的圣旨,很快就到了!」 顾之礼皱眉看着他,冷声问道:「谁告诉你,圣上要赦免你的?午时三刻已到,你就要被问斩了,还做什么梦呢?」 王璟嘻嘻一笑,不知死活的说道:「顾大人!我父亲可是皇上的心腹重臣,皇上才舍不得杀我呢!对了,我父亲在哪儿呢?」 顾之礼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他。 随即,他冷冷一笑,用字正腔圆的强调,将王肃被免职,沿街乞讨的消息,毫不留情的告诉给他。 听完这些话,一旁的刘容似乎比王璟更加震惊。 他是万万没想到,曾经叱咤风云、只手遮天的王肃,竟然说倒就倒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他抓住顾之礼的衣襟,颤声问道:「顾大人,我父亲呢,他可还好?」 顾之礼一把拂开他的手,不耐烦的说道:「你就安心上路吧,刘炳文暂时很安全!或许是傻人有傻福吧!他一直都很幸运!」 听到这话,刘容长长松了口气,勾了勾唇角,终于释然的闭上了眼睛。 王璟却呆若木鸡摇着头,不断的叫嚷道:「这怎么可能?我父亲是北渝第一重臣王肃,他为了皇上做过多少事!皇上怎么忍心杀了他?我要见皇上, 我要为父亲伸冤!」 顾之礼已经懒得理会他,便转过身,向两个刽子手吩咐道:「看来,此人已神志不清了!赶快动手吧!可别误了时辰!」 话音方落,两个刽子手吞了一口酒,喷在刀刃上。 随即,他们仔细擦了擦刀刃,便高举起手中的屠刀,对准二人的脖子。 一刀落下,两颗人头落地,当时血溅当场。 两颗长相猥琐的头颅,骨碌碌的滚到地上。 百姓们蜂拥而上,有人往头颅上吐口水,有人把头颅当成蹴鞠一般,在地上踢来踢去。 顾之礼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闹剧,没有命人前去制止,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什么北渝第一重臣! 从今往后,这第一重臣的位置,可是他顾之礼了! ——大仇得报—— 每当春季来临,天地间的万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怒放着勃勃生机。向世人宣示着,他们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北渝二十多年来的党争,终于在这个春天结束了!或者说,一切都结束了! 正义终于以满庭芳的方式得以伸张,每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王肃被罢官流放,王璟被当街斩首之后,王氏一党全部溃败。 而刘炳文也因为王肃的落幕,和儿子的惨死,大病了一场,整日躺在床上以泪洗面,快要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而满庭芳和枚青也终于有勇气,到夏云卿的坟前去祭拜了。 二人等了这么久,才能大仇得报!便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曾经最敬仰的人! 令他没想到的是,坟前早已站满了人,都是曾与夏云卿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们虽然没有勇气或能力,去和王肃对抗。 却始终保持自己的信仰,没有选择同流合污! 一众人在夏云卿的坟前摆放祭品、水酒,然后烧纸、焚香、奠酒、行礼。 礼毕,枚青拿出一沓厚厚的纸压在坟前,那是他手抄的上百遍金刚经,用来替枉死的冤魂超度。 众人神情肃穆的看着墓碑,眼眶微微泛红,甚至有人止不住的啜泣起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一章 惊回一枕当年梦(二) 过了许久,枚青才开口问道:「满大人,我至今还有一个谜题没有解开!」 满庭芳淡淡一笑,轻声道:「有什么困惑,枚大人但讲无妨。」 枚青看向他,恭敬的问道:「我听阮浪说起王璟在狱中说的话,他自信我手里的奏折,不但不能杀死他,反而能救他。我回去思忖了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 满庭芳笑了笑,开口解释道:「王氏父子不过是钻了皇上性格的空子。你手上的那封奏折,是王肃安排人写的,弹劾的无非是他i官卖官、贪污受贿。 这些事听上去,足以将他置于死地,可你却没看到事情的本质。王肃生活奢侈、结党营私、i官卖官,这些皇上难道看不到吗?那不过是皇上纵容他罢了!对于一个整日替皇上背黑锅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奖赏,而不是罪行。 你将这封奏折交上去,会让皇帝觉得王氏父子冤枉,明明是替自己背了锅,却还要被人指摘。所以,皇上不但会放了他们,还会很快给他们升官。」 枚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其实,我道现在也没有明白。皇上明明对王肃百般纵容,为何忽然将,就决定要废了他呢?我总是隐隐觉得,王肃做的那些事,皇上并非不知,他完全可以选择无视啊。」 满庭芳捻须笑了笑,轻声喟叹道:「这就是老夫与夏大人的不同!面对流氓,老夫从来不会正面冲突,而是学习他们的招数。记住!皇上虽然需要一把替他杀人的刀,但这把刀必须要握在自己的手中!否则,他宁可毁了这把刀!王肃最后,是死在了他太过得意忘形,让皇上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听到这些话,枚青顿时豁然开朗,不由得叹道:「如今王氏一党已倒台,王氏父子也算是恶有恶报。看来,一切的黑暗都结束了!」 满庭芳却冷冷一笑,沉声道:「不,真正的黑暗,现在才刚刚开始!」 ——边境告急—— 春寒料峭,夜雨淅沥。渝帝披衣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下的雨帘,心事重重。 自从王肃被赶出盛京后,渝帝便离开盛京躲在行宫中。这段日子来,他常常夜不能寐,有时他想起王肃,就会忍不住叹息。 毕竟这么多年的交往,说一点都不怀念,是不可能的! 他即便再绝情,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会有情绪上的纠结! 然而,大多数的时候,他想的确实另一个人!一个让他觉得如芒在背的人! 花芳仪走过来,关上了窗子,柔声道:「陛下,春捂秋冻。山上早晚都很凉,还是要注意保暖,可马虎不得!」 渝帝神色忧思,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倾诉一般:「朕……恨一个人,却杀不得!」 花芳仪一惊,她不知皇上这是特地说给她听,还是要和她攀谈心事。 不过,最关键的是,她很想知道,皇上口中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知道皇上不喜欢后宫干政,便只当是戏言,半开玩笑的说道:「皇上没由来的说这些,怪吓人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您是天子,还有您动不了的人吗?」 这是闲聊,也是试探。她隐隐觉得这个人,自己似乎也认识。 渝帝又叹了口气,眉头锁得紧紧的,命双喜公公将阮浪传来。 听到这话,花芳仪心头一惊:莫不是皇上要杀之人……是阮浪? 她全身一僵,手指发颤,一张俏脸变得煞白。搜肠刮肚的在想着,皇上因何要杀他?自己有如何为阮浪开罪? 可皇上有事要谈,她不得不避开。 她刚刚退出门去,阮浪便走了进来。 二人擦肩而过,交换了一 个眼神,阮浪不由得脸色微变。 他大步走进门去,向皇上躬身一揖:「臣叩见皇上!」 渝帝沉吟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翊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阮浪微微一怔,继而禀道:「回皇上,翊王殿下自回京后,在府邸一直安分守己,他没提出任何要求,也没人去探望过。」 渝帝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继续问道:「近日来,朝中出了这么多事。他可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可有打听朝中的消息?」 阮浪想了想,恭敬的说道:「回皇上,臣没有去探望过。不过,臣听金甲卫的提及过,王爷每日都和王妃抚琴、舞剑、喝茶,不然就是种树、栽花,他从未打听过朝中之事!」 渝帝皱起眉头,好奇的问道:「舞剑?翊王究竟娶了一个怎样的女子?」 阮浪略一迟疑,避重就轻的说道:「回皇上,臣也只见过那女子一面。臣听闻,翊王妃无权无势,只不过是名江湖女子。不过,她为人侠义心肠、武艺高强,似乎颇得王爷赏识!」 渝帝摇了摇头,讥诮道:「无权无势、武艺高强?翊王怎会看上这样的女子!不过,江湖中人一向淡泊名利,这一点倒是和翊王志同道合了!」 阮浪抱拳拱手,随声附和道:「皇上说得极是!」 二人正说话间,双喜公公突然哭着跑进门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口中呜咽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渝帝霎时变脸,立刻怒斥道:「何事让你这般失态?起来好好说话!」 双喜公公没有起身,反而在地上磕了两个头,痛声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大事不妙了!」 最近的烦心事儿够多了,听到又出事,渝帝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的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赶快说!你哭得朕头疼!」 双喜公公立刻擦了擦眼泪,哽咽的说道:「回皇上,燕将军刚刚发来急报,说边境告急啊!」 「你说什么!」渝帝猛地站起身来,惊得脸色煞白、双目圆撑。 双喜公公立刻爬到渝帝脚边,哭着安抚道:「陛下,龙体要紧啊!」 渝帝疾言厉色的吼道:「废什么话!赶快备车,朕要回宫!还有,宣文武群臣立刻入宫,谁也不准缺席!」 说罢,他大袖一挥,立刻疾步往外走去。双喜公公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迈着小碎步,也跟了上去。 本来静谧的夜晚,忽然间喧嚣起来。 众人为了皇上归京而手忙脚乱。 花芳仪闻讯走了出来,担忧的看着大家忙前忙后。 「娘娘!」阮浪走到她身后,拱手一揖,出声提醒。 花芳仪翩然转身,急忙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皇上要杀谁?」 阮浪皱了皱眉,低声道:「皇上没有要杀谁!只是边疆告急,皇上要回宫去!已经命人通传满朝文武了!」 「燕荣出事了?」花芳仪神情一震,不安的说道:「燕荣若出了事,卿儿该怎么办啊!他还那么小,就要没有爹娘了吗?」 阮浪四下看了看,低声安抚道:「现在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呢,别吓唬自己!」 「不行!」花芳仪望定阮浪,忙道:「我和你们一起回宫去!」 阮浪皱起眉头,担忧的说道:「你回去能解决什么!皇后她们又该害你了,你还是在这里好好养胎吧!」 「不!」花芳仪脸色一沉,坚定的说道:「我预感到可能会出事,待在这里我几乎与世隔绝,会更加不安。只有回宫去,我才能安心!」 阮浪知道,自己说不过她,也只好妥协。 他让儿茶简单收拾了行礼,便带着她跟随渝帝一起 赶回紫微城。 皇上的銮驾一路急匆匆赶路,等回到紫微城时,已是破晓时分。 渝帝顾不得休息,便直奔紫宸殿。没想到,满朝文武早已恭候多时。 谁都知道这个时间点宣召,一定是出了大事,没有人敢请假,甚至连个哈欠也不敢打。 月光清澈如水,洒下淡淡的光辉,夜露沾满墙角的青苔。 一阵东风吹来,乍暖还寒,天空已是一片青白。 紫宸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全身发抖,满朝文武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随着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众人立刻拜倒在地,看着一双明黄的靴子从眼前一闪而过。 渝帝急匆匆走到龙椅上,一甩袖子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还没喘口气,渝帝立时喊道:「兵部尚书何在?」 满庭芳稳稳的走出来,拱手道:「臣在!」 渝帝双眉一竖,厉声质问道:「边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仔细道来!」 满庭芳深施一礼,正色说道:「回皇上,镇远大将军燕蓉烽火急书,安南和南诏趁着沛王造反之际,在边境屯兵百万,以蓝钰为主帅垒土筑寨,建造防御工事,随时准备打过来!」 渝帝拍案而起,破口怒骂道:「岂有此理,他们两国联手策反了北渝镇边大将,抢回了安南,朕都没和他们计较!如今,他们竟敢趁虚而入,在边境屯兵,未免欺人太甚!」 雷霆大怒,众人立刻躬身一揖,齐声道:「陛下息怒!」 渝帝眼珠一转,立刻追问道:「燕荣呢?他那边怎么说?以现在燕家军的实力,可否能够击退敌人?」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二章 惊回一枕当年梦(三) 满庭芳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禀道:「回皇上,蓝钰曾是北渝边将,又长在南疆,他对南疆的防御工事十分熟悉,他想要攻进来,简直是轻而易举。即便现在的燕家军实力雄厚,若要和蓝钰的百万雄兵对抗,也是两败俱伤啊!」 「他们只有屯兵吗?可有送来书信?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渝帝站起身来,急得团团转,脸色也大变。 「这……」满庭芳双手奉上一封书信,迟疑的说道:「南诏……的确送来一封书信……只不过……他们的要求着实奇怪……」 有要求就好办! 渝帝顿时眼睛一亮,一把拿过信来,赶紧打开来看。 可读着读着,他脸上的神色竟变得莫测,眸光也渐渐黯了下去。 这封信不长,他却看了许久。 放下书信,他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皇上不发话,谁也不敢贸然发言。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而逝。 渝帝才缓缓开口,淡淡问道:「朕听闻,这个翊王妃不过是个江湖女子,为何南诏不惜出兵百万,也要将她讨过去?」 朝中大臣,除了满庭芳和顾之礼,谁也不曾见过或听闻过翊王妃.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而满庭芳和顾之礼二人,别有深意的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接话。 因为这是一个死局! 对方要的女人,不是公主,也不是普通女子,而是一个王妃! 若赞同将王妃送过去,便是和翊王为敌! 不赞同将王妃送过去,就面临着一场艰难的战役!谁也付不起这个责任! 见满朝文武一脸的茫然,渝帝叹了口气,沉声道:「阮浪,速去翊王府将王妃带来。朕要见见这个奇女子!」 阮浪大步走出来,抱拳拱手,迟疑道:「皇上要见王妃?可王妃现在和王爷,一起被幽闭在王府!」 他只是委婉的提醒:皇上要单独见兄弟的媳妇,这不成体统! 渝帝沉吟了一下,又道:「找个理由将王妃骗出来,不要让翊王知道!」 阮浪皱了皱眉头,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遵旨离开。 然而,他没有发现,此时顾之礼的脸色确实煞白如纸,心中暗叫不好。 阮浪离开后,渝帝看向众人,幽幽问道:「对此事,众爱卿有何想法?」 顾之礼一步走出来,义愤填膺的说道:「皇上,臣以为,南诏屯兵百万,竟只为了一个女子,这就是个借口而已!怕是即便我们将王妃送过去,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臣以为,泱泱大国不该向小国求和,应该用武力将他们逼退!」 是的,他根本不是为了战事着想,而是必须阻止鹿宁入宫! 否则,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将化为泡影! 枚青却走出来,躬身一揖,朗声道:「回皇上,臣以为,刚刚平息沛王之乱,百姓们需要休养生息,此时万万不可开战!虽然对不起翊王殿下,可若牺牲一女子,劝换来北渝的喘息。一时的服软,是十分有必要的!」 顾之礼立刻辩驳道:「枚大人所言不虚!可如果我们将王妃送过去,他们却没有退兵,到时,我们还是免不了一战!」 话音刚落,兵部侍郎一步走出来,拱手道:「回皇上,臣以为,无论他们信上所说是真还是假,咱们且当它是真的,将这女子送过去,看他们会不会退兵。如果到时候他们不认账,咱们再开战也不迟!」 顾之礼冷哼道:「这话说得轻巧!那女子是何人?那是翊王妃!我们将翊王的妃子送过去,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战,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 兵!让天下人笑话!」 大家在朝堂上你一眼、我一语,顿时陷入激烈的争论中。 渝帝又开始头疼起来,他揉着太阳穴,疲惫的问道:「满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此话一出,大家立刻安静下来,纷纷看向满庭芳。 这个问题,让满庭芳着实为难:虽然,他与鹿宁并不熟识,可上次鹿宁的惊艳亮相,让他意识到,翊王对其的喜爱和欣赏。. 二人的情感必定深厚! 翊王是绝不会同意,让王妃前去和亲的! 而且,王妃此人性子刚强,如果强行将她送去,怕是要闹出人命的! 可就事论事,用一个女子逼退百万精兵,免去一场恶战,这是最划算的交易! 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满庭芳只好无奈的说道:「回皇上,臣以为这件事……还是得和翊王殿下商量,相信只要和他讲清事情利弊,翊王殿下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渝帝皱眉看着众人,一时沉默不语。 ——王妃真容—— 阮浪回来时,天空中忽然下起蒙蒙细雨,渝帝抬眸望向门外,只见一位穿着大红斗篷的女子,俏立在斜风细雨之中. 她的帽子拉得低低的,看不清容颜,却能感受到她要不收敛的霸气。 紫宸殿上的大臣逐一退出门去,阮浪才带着鹿宁缓缓走入殿中。 鹿宁始终垂着睫,向渝帝翩翩万福,轻声道:「臣妾羽氏鹿宁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安静无声. 渝帝没有说话,鹿宁不敢抬头,却能感受到,渝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滚了几圈儿,似乎对自己充满了好奇。 没错,渝帝仔细的看着,面前年轻的女子,心中充满了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会俘获翊王的心? 她看上去纤细柔弱,若不是一身外露的张扬,或许看不出是个习武之人。 他盯着鹿宁,淡淡道:「抬起脸来,让朕看看!」 鹿宁迟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才极慢极慢的抬起眼睫。 目光落处,看到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天子,明黄的缂丝十二章衮服,华贵而霸气,十二旒皇冕下相貌堂堂、不怒自威的脸,和他眼中惊世骇俗的神色。 渝帝死死瞪着眼前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失声质问着:「你……你……你是人是鬼?」 鹿宁微微一挑眉,翩翩福身道:「回皇上,臣妾是人、不是鬼!」 「南烟?!」渝帝不可思议的看着鹿宁,忽然脱口而出:「是你回来了吗?」 鹿宁垂下眼眸,平静的说道:「皇上,臣妾未嫁人前姓鹿,单字一个宁。」 「这怎么可能!」渝帝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惊呼道:「这世上不会有如此相像之人,除非……除非你们是血亲!」 说到最后,渝帝的眸光一凛,他倏地想起,那个让他倍感耻辱的私生女! 「来人!」渝帝突然怒气冲冲的叫道:「将顾之礼带来!」 鹿宁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渝帝知道自己是谁了。 可是她脸上神色始终波澜不惊,她心中坚定要装傻到底,决不能露出马脚,不能牵连任何人! 很快,顾之礼步履匆匆的迈进殿来,站在鹿宁身旁,向渝帝躬身一揖。 还未等他开口说话,渝帝指着鹿宁,厉声质问道:「顾之礼,你好好看看身旁的女子,你可认得她!」 「是!」顾之礼自然知道身旁站的是谁,他却故作平静的转过头去,在与鹿宁四目相对的一刹,二人仿佛达成了某种协议,都装作互不认识。 顾之礼的演技更胜一筹. 他的面色,一瞬间变成了灰色,像半截木头般愣愣的戳在那儿,指着鹿宁讷讷道:「你……你是……是南烟?不对,南烟若还活着,也是中年的妇人,绝不会这么年轻!那你究竟是谁?」 鹿宁唇角一勾,继续配合他宴席:「妾身是翊王妃!」 顾之礼闻言,连忙诚惶诚恐的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卑职刑部尚书顾之礼,参拜王妃!」 看着二人逼真的演技,渝帝始终心存狐疑:「顾之礼,你不认识她?」 顾之礼忙躬身一揖,惶恐的解释道:「回皇上,王妃长得的确很像萤妃娘娘,可无论是年纪还是气质,却均不相符。臣方才看到,也着实一惊!」 渝帝冷冷一笑,森然问道:「她自然不是萤妃,萤妃已死,死人是不会复生的!所以,她便极有可能,是萤妃流落在外的野种!」 最后两个字,从渝帝的牙缝中蹦出来,怀着极大的恨意和怒火。 「野种?」顾之礼低垂着眼眸,为难的说道:「回皇上,当时臣在外做官,等回京时,萤妃娘娘已经入殓,臣对此事一无所知!」 渝帝眉峰一挑,紧紧盯着鹿宁,冷声问道:「翊王妃,你来自何处,父母又是何许人?」 鹿宁垂首敛眸,福身说道:「回皇上,臣妾只有无父无母,一直浪迹江湖,一次偶然的机会和翊王殿下相遇。后来,我们在颍州赈灾时重逢,便成了亲。」 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谎言,便是只修改大背景,可里面的细节却如实。 果然,渝帝也有些迟疑了,不禁问道:「这么说,翊王并不知晓你的身份?难道也没提及过,你长得极像某人吗?」 鹿宁故作糊涂的问道:「臣妾敢问皇上,臣妾的身世究竟是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三章 沉思往事遗恨浓 顾之礼眼珠一转,立刻拱手说道:「启禀皇上,萤妃入宫时,翊王殿下的年纪还小,加上他常呆在莲太妃身旁,极少见到萤妃。他认不出这张脸也是常有之事。至于当年那个婴孩,刚出生就被送出了宫,知情人又不再人世,要证实这件事,怕是难上加难了……」 渝帝阴沉的脸上,复又绽出一抹冷笑:「翊王妃,朕知道闯荡江湖的人,一向是交友广泛。你是如何与南诏和安南皇室,扯上关系的?能让他们不惜动用百万雄兵压境,只为要你一人?」 听到这话,鹿宁心头一颤。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顾之礼,却见他垂眸而立,脸上始终不动声色,似乎坚决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担心他们狗急跳墙,会咬出翊王,鹿宁只好如实相告:「回皇上,臣妾曾在梅山上,救过逃亡的安南世子,仅此而已!」 渝帝的眸光中,透出不同寻常的诡谲,不由得讥讽道:「不愧是江湖儿女啊!前脚能结识北渝堂堂翊王,后脚又能救下逃亡的世子!朕应该说你命好呢,还是该说你心怀不轨!」 浓浓的火气涌上心头,鹿宁咬了咬牙,拱手道:「皇上,臣妾虽然出声地位,却不慕富贵。与翊王结为夫妇,乃是我们彼此欣赏,并非因其出身皇室!而当初臣妾路过梅山,瞧见被困狼群的男子,一时好心将其救下,最初也并不知其世子身份!皇上说臣妾心怀不轨,实属冤枉!臣妾更愿称之为侠骨柔肠!」 「呵!好一个侠骨柔肠!」这一番言辞并不能打动渝帝,他每次看到鹿宁的脸,就如置身在烈焰之上,让他痛苦无比、喘不过气,却窒苦难言。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下玉阶,挺拔的站在鹿宁面前,冷声道:「你一时的侠骨柔肠,却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引来百万雄兵堵在边境!百姓随时会迎来一场,残酷的战争!」 听到这话,鹿宁低着头,死死的咬着下唇,久久不语。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也希望自己从未去过梅山,更没有认识过胡七。 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渝帝见这个口齿伶俐的女人,终于不再说话了,便单刀直入:「朕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朕的半壁江山,让百姓惨遭屠戮!所以,只能将你送到南疆去了!翊王那边,朕自会解释!」 再没有见到鹿宁前,他还想着如何说服翊王妃,自愿前去南诏做人质。 可如今看到鹿宁之后,他心中只有两个结果:她必须去南诏,要么就杀了她! 鹿宁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撞进渝帝不容拒绝的目光。 她心中悬紧,脱口道:「皇上,臣妾虽然出身地位,却与殿下伉俪情深,恕臣妾不能如此。」 「这件事,怕是你做不了主!」渝帝睥睨着她,沉声驳斥,满面的肃杀。 「那皇上送过去的,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鹿宁口气坚定,暗暗捏住拳头,手心已渗出冷腻的细汗。Z.br> 「你敢威胁朕?」渝帝眯起眼冷凝着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杀意。 「臣妾不敢!」鹿宁一拱手,平静又无奈的说道:「臣妾不明白什么家国大义,却懂得礼义廉耻!臣妾已嫁给翊王为妻,此生此世,只忠于他一人!」 她每一句话,都将渝帝气得脸色铁青。 他从未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盛气凌人的女子,这显然挑衅了他的威严! 渝帝不再分辩,他看向阮浪,直接吩咐道:「阮浪,速去翊王府,将翊王关入诏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阮浪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还不快去!」渝帝加重了语气,寒声提醒着。 「是!臣遵旨!」阮浪 不敢再迟疑,立刻转身迈出大殿。 鹿宁蹙眉瞪着渝帝,愤愤问道:「皇上这番举动,和逼良为娼又有何异?」 「大胆!」渝帝厉声打断她,目光森然,恶狠狠的教训着:「若牺牲你一人,能换来北渝的太平,能换来百姓的安稳。朕今日就逼良为娼了!」 说罢,他冷声喊道:「双喜,将王妃带下去,关在灵雀殿,找个老练的嬷嬷,好好训练一下她的礼仪!可别到了南诏,丢了北渝的脸!」 「喳,奴才遵旨!」双喜公公一躬身,叫来几个小太监,走到鹿宁的身旁。 可鹿宁一道凛冽的目光射过来,吓得几个小太监退了几步,全然不敢靠近。 渝帝目光灼灼的凝着她,气势迫人的说道:「朕知道你有一身的功夫!不过,你若敢逃走,朕保证,翊王走不出诏狱!」 鹿宁气得全身发抖。 可此时此刻,连顾之礼也成了哑巴木头,只缩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嫌疑,只要能保住此时的荣华,鹿宁是生是死、是做王妃还是送去和亲,都已与他无关。 看着顾之礼置身事外的样子,鹿宁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无可奈何。 如果她此时拆穿顾之礼,便是犯了欺君之罪!性命不保是小事,翊王定会受到牵连! 她咬了咬牙,狠狠的看了渝帝一眼,便跟着几个小太监退出门去。 ——妥协—— 雨后的紫微城内,一片花红柳绿、烟景渺茫,晴空中的余霞,好似一幅幅绮丽的锦卷。 说是在灵雀殿接受命妇内廷礼仪训练,还不如说这是变向的幽闭而已。 每日的确会有老嬷嬷前来,可她也只是奉命似的,说了一大堆礼仪后便离去。 自她进来之后,渝帝还特地派阮浪过来,通知她翊王已被关进诏狱。 不过,他并没有受刑。 果然,渝帝抓住了鹿宁的软肋,即便灵雀殿服侍她的人不多,她却没有逃跑的打算,因为她不敢用翊王的安全做赌注。 紫微城很精美,美得残酷而冷漠,好像一个大大的金丝笼子,圈得鹿宁透不过气来。 自打进来之后,她吃不好也睡不好,每天最大的乐趣,便是在丫鬟和太监的监视下,去琼花苑散散步。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在一次散步的时候,她偶然发现了藏在树上的鸟巢,每天傍晚,成鸟都会飞回来,给幼鸟喂食。 鹿宁就坐在石凳上,呆呆的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一动也不动,如雕塑般坐到天黑方离去。 她却不知,这几日,渝帝都会在不远处,悄悄的打量着她。 渝帝看向她的目光连连变幻,有猜忌、疑惑、愤怒、懊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情…… 或许安静时的鹿宁,在渝帝眼中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动心;第一次想要将一个女人捧在手心,也是第一次被女人狠狠伤害。 也不知是过于痴迷,还是太过疯。 渝帝总是拼命的,在鹿宁身上寻找萤妃的影子。 虽然他明明知道,眼前这个英姿飒飒、骄傲张扬的女子,不是曾经那位眼神清灵、气质秀雅的萤妃。 今日的鹿宁,一袭雪青色广袖窄腰曳地长裙,走起路来袅袅婷婷、风韵典雅。 堕马髻上缀满等大的珍珠,和一对凤穿牡丹的步摇,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就坐在石凳上,抬眸看着鸟巢发呆。 脸上皮肤白得有些透明,红润饱满的双唇不点而朱。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有 烛火一般,忽明忽暗。 今日的她,和平日里在马帮中,挥斥方遒的少帮主截然不同,是如此安静端庄、优雅贵气。 她看鸟儿看得出神,不远处柳荫下的渝帝,却瞧她瞧得出神。 今日,他故意拿出萤妃的衣物和饰品,命灵雀殿的宫女给她打扮,便算准时间,早早等在此处。 就在鹿宁走来的那一刻,渝帝的心跳仿佛停止了。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女子,时间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与柳难掩初遇的那时。 只一眼,他便爱上了那个绝世出尘、眉目清丽的女子。 只一个笑容,便让他决定,要带这个女人回宫,给她最好的一切! 看到鹿宁笑了,渝帝的心倏地被揪紧! 那不是南烟吗? 是他的南烟回来看他! 他拨开遮蔽的柳条,一步一步向鸟巢下的女子走去。 仿佛是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骄纵得意的年轻人。 脚步声惊动了发呆的鹿宁,一瞥之间,瞧见神色异常的渝帝,正阔步走来。 她忙站起身来,戒备的后退了一步,袖中已握紧了早已备好的发簪。 渝帝几步走到她面前,缄默的看着她,一双锐利的眼中似有光华闪过,温柔而痴情。 这让鹿宁着实一惊,连忙俯身请安。 没想到,渝帝竟伸出手来,亲自将鹿宁扶起。 便定定的凝着她,一只手已不自主的摸向她的脸。 鹿宁大惊,连忙偏过头去,就在渝帝的手,要碰到的那一瞬,一个柔媚的声音陡然响起:「皇上,您怎么在这儿?可让臣妾好找了!」 这个声音让渝帝迅速恢复理智。 他看到鹿宁眼中的惊怒,和紧抿的嘴角,才意识到: 眼前的女人,即便长得再像萤妃,即便她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可她们永远都不会是同一个人! 他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花芳仪,和蔼的笑道:「爱妃,你找朕可是有事?」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四章 沉思往事遗恨浓(二) 花芳仪扶着腰,缓步走过来,一双眼穿过渝帝,一直盯在鹿宁的身上,眼中神色复杂。 行至跟前,花芳仪向渝帝翩翩福身,便看向鹿宁,笑道:「呦,这不是鹿姑娘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向渝帝,讥诮道:「皇上,您是准备把天下的美女,都收入囊中吗?」 渝帝看向花芳仪,狐疑的问道:「你们之前认识彼此?」 花芳仪打量着鹿宁,莞尔道:「这位鹿姑娘,可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侠女。也是以前我酒馆的常客,酒量好得很呢!」 鹿宁淡淡一笑,轻声道:「没想到,竟在这里再碰到芳仪姑娘!不过,现在我该称你为娘娘了吧!」 花芳仪也笑了笑,有些醋意的说道:「是呀,我今日也该称你为王妃了!」 渝帝负手而立,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又问道:「这么说,她是在你的酒馆,遇见翊王的了?」. 「可不是嘛!」花芳仪眉峰一挑,意味深长的说道:「二人从第一次见面,就相互眉来眼去的,那时就觉得他们会走在一起!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说罢啊,她看向渝帝,娇声问道:「我们许久未见,不知皇上可否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叙叙旧?」 渝帝想了想,握了握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好,你们稍微聊一下吧,没准儿待会儿,王妃就能改变主意了!」 说罢,便深深看了鹿宁一眼,方拂袖离去。 待渝帝走远,鹿宁怔在原地,看着如今满头珠翠、雍容华贵、自信满满的花芳仪,竟霎时间有些错愕。 缓了半天,她才拱手道:「多谢芳仪姑娘出手解围……」 「你不必谢我。」花芳仪冷冷打断她,淡漠的说道:「你知道的,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殿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皇上方才是将你当成萤妃了,他并非是真的看上你了……」 鹿宁尴尬的笑了笑,拱手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花芳仪侧眸淡淡看她,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真正要谢我的事可多了,和那些想必,这件小事又算的了什么!」 鹿宁一怔,不解的问道:「你……还做了什么?」 花芳仪眉心微蹙,幽怨的说道:「当初皇上派王爷赈灾时,便四处打听和他关系亲密的人。王璟和你有仇,便主动将你和王爷的事情,禀奏给皇上!阮浪前去抓人时,若不是我挺身而出,现在站在我这个位置的人——是你!而你的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听到这话,鹿宁叹了口气,怅然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王爷,才能为他做出如大的牺牲……」 花芳仪目光灼灼的逼视着她,冷声道:「不过看样子,你这个王妃,却没我喜欢王爷呢!这次你们被押回京,又被幽闭在府邸,你就应该感觉到,皇上要对王爷出手了!你也知道,殿下筹谋多年,就差一步了,你却在这里故作矜持,害得王爷被关进诏狱!」 鹿宁一皱眉头,转过身去,淡淡道:「芳仪姑娘,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也知道你对王爷的心意!可有些事我做不到,你不能逼我!我自小长在江湖,一向讲究情谊!别说是为了爱人,就算是为了朋友,我也会两肋插刀、奋不顾身!可南诏和安南,与我有杀兄之仇!」 「杀兄之仇!呵!」花芳仪冷冷一笑,走近一步,凑到她耳旁,咬牙道:「咱们都是人,谁又比谁高贵呢?当你能和王爷在岭南拜堂成亲、洞房花烛时,可有想过,我日日与灭我满门的仇人同床共枕,是何种滋味?若不是我当初不顾仇恨,为你们挺身而出,你以为会有你们相亲相爱的一年吗?」 鹿宁猛地一震,惊诧的看着她,问道:「你的家人……被皇上灭了满门?莫非 你是……」 花芳仪眸光一黯,缓缓坐在石凳上,低声说道:「有些事你知道太多无益,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家人都被皇上杀了,我流落风尘也是拜皇上所赐!」 说罢,她轻阖双眸,遮去一闪而逝的酸楚自怜。 鹿宁脸上有一瞬的仓皇,似乎有些动容,她却轻轻叹了口气,不发一语。 花芳仪睁开眼睛,眸光清冷的看着她,冷冷提醒道:「鹿姑娘,你现在面临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你抗争到底,然后亲眼看着皇上杀了翊王;要么,你前去和亲,换来殿下的自由,等待他成功之日,再将你讨回来!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选择!现在,殿下离目标就差一步了,他能不能走到最后,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鹿宁终于勾起了唇角,无奈的笑了笑:「看来……我似乎被你说服了呢!因为我已经找不什么话来反驳你了。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花芳仪眸华略移,似不经意的瞥向她,眼神冷漠淡澈。 鹿宁思忖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从第一次咱们见面,你就对我充满敌意,我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花芳仪低笑了一阵,怅然道:「如果我说,是女人的直觉,你信吗?」 「知觉?」鹿宁一挑眉头,诧异道:「什么直觉?」 花芳仪薄唇微启,语调幽怨的说道:「当我见你第一面,就有种直觉,你会和翊王纠缠不清。所以,我就莫名的讨厌你。即便我知道,便没有你,王爷也不会喜欢我,可我还是不可抑制的讨厌你!」 这番话让鹿宁心中五味俱杂,她不由得怅惘一滞,苦笑道:「你的直觉还真准!我也没想到,能和王爷分分合合,最后走在一起!只是……咱们这场斗争中,似乎没有胜利者。也许最后陪在王爷身旁的人,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我……」 说着,她款款起身,转身向花芳仪拱手一揖,洒脱笑道:「我鹿宁敢爱敢恨,虽然姑娘讨厌我,不过,我却不恨你!此一别,怕是此生不能见,我不能再守着王爷,拜托你要护他周全!」 花芳仪沉吟了片刻,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我必将用这条命,护他一世周全!」 听到这话,鹿宁终于释然一笑,方翩然转身离去。 ——分别—— 离开琼花苑,鹿宁一路浑浑噩噩走到御书房门前。 未等她开口,一身茜色锦袍,全身滚圆的双喜公公迎上前来,似乎心有灵犀似的,抬手比了个请。 鹿宁深吸一口气,微垂着螓首,慢慢迈进门去。 御书房内温暖宜人,仙鹤鎏金的香炉中青雾腾绕,模糊了鹿宁的视线。 她没有抬眸,也能感受到,渝帝就坐在对面,那双锐利的鹰眸正审视着自己。 她翩翩施礼,平静而冷静的说道:「臣妾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你此时来见朕,可是想通了?」慵懒的嗓音缓缓响起,渝帝濯目清泠,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 鹿宁垂着眼帘,复行礼,缓缓答道:「我想好了,所以来和皇上谈一笔交易。」 「呵,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和朕谈条件,你和翊王现在都在朕的手上,你有什么资格?」渝帝慵懒的靠在御座上,动也没动一下,眼中一片冷澈。 鹿宁淡然笑了一下,缓缓抬眸,不疾不徐的说道:「我自然有资格和皇上谈条件,莫非您忘了吗?南诏的百万精兵,可还堵在您的家门口!若非如此,您会让我和翊王活到现在吗?」 如此凛冽的言辞,让渝帝瞳孔骤然收紧,眼中蕴着一片阴狠。 沉默了片刻,他低沉着嗓子问道:「说出你的条件。」 鹿宁斟酌了一番,缓缓开口道:「很简单,我愿意前去南诏和亲,只要皇上同意,让王爷离开盛京,前去他的封地做一任藩王。」 渝帝讥讽的笑了笑,冷冷的道:「这个要求是不可能的,还是换一个吧!」 鹿宁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铿锵有力的说道:「陛下将王爷困了二十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心思,您应该最清楚。如果他真有反义,此次他就会趁着沛王造反之际,自己另立一面旗帜。可是他没有,他为了北渝,为了陛下,守护住了这个江山。他明知道回来之后,您会难为他,甚至会杀了他,他有机会逃走,却仍然选择回来。殿下究竟有没有反意,陛下比任何人都清楚!」 渝帝一口牙咬的咯咯作响,却强忍怒气,又道:「呵,你真以为朕怕那百万精兵吗?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去南诏和亲,朕饶你一命!要么朕杀了你!将你的尸身送过去,把他们赶走!」 鹿宁淡淡一笑,立时反驳道:「皇上的面前,也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您放翊王去封地,我前去和亲!只要我在南诏一日,就不会让他们的铁蹄,踏进北渝一步!要么,您强行将我送过去,我敢保证,只要我活着,北渝的疆土将永不得安宁!实不相瞒,我自幼生在在南疆,与蓝钰将军也算旧识。我相信,踏平北渝这件事,他应该是乐此不疲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五章 沉思往事遗恨浓(三) 渝帝沉下脸来,眼神慑人的瞪着她。鹿宁能感受到,渝帝的怒火中烧,却也意识到,渝帝握住了自己的把柄,自己也紧紧握着他的把柄! 渝帝脑中的念头,一直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 可鹿宁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在告诉自己,她并不害怕。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启唇:「好,朕答应你,可以让翊王前往云州,他自己的封地上!不过,他此生此世,只能幽闭在府内,绝不能踏出王府一步!」 鹿宁松了口气,翩翩福个身,请声道:「臣妾谢陛下恩典!」 「还有……」渝帝面色阴沉的,继续说道:「朕要你和翊王断个干净,让他彻底死心。」 鹿宁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才轻声开口:「请皇上将王爷宣来,我会当着您的面,与他划清界限!然后,也请皇上信守承诺!一旦看到王爷平安离开,我立刻前往南疆,带着南诏的百万铁骑离开!」 「好!」他恶狠狠的瞪着她,向双喜公公吩咐道:「让阮浪把翊王带上来!」 「是!」双喜公公一躬身,深深看了鹿宁一眼,便缓缓退出殿去。 一夜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满院的花渐渐开放了,枝头上的桃花。 花瓣深浅不一,整座紫微城被春雨的露水打湿,一片娇媚嫣红、繁花似锦。 在阮浪的护送下,紫袍玉带的羽枫瑾低垂着眼眸,缓步走进殿来。 站在殿中,他躬身施礼,朗声道:「臣弟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渝帝一抬手,淡淡道:「翊王,王妃有话和你说!」 羽枫瑾猛地抬眸,瞧见身旁秀丽端庄、优雅贵气的女子,霎时的恍神,他以为是萤妃复生,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稳了稳心神,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不是萤妃,而是自己的妻。 他按捺住满腔惊奇,轻轻问道:「宁儿?你怎么在这儿?」 鹿宁脉脉看向他,欲言又止,只向他翩翩一福身,柔声道:「殿下,你我成亲虽只有一载,却胜似天长地久,对我来说已足够。」 一丝不安掠过心头,羽枫瑾不觉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鹿宁痴痴的凝着他,想把他的面目,深深镌刻在心。 一想到此一别便是一生,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皇上已经下旨,让您回到封地去,做一任藩王。恕鹿宁……日后不能伴您左右了……」 说着,她转过头去,别有深意的看了渝帝一眼。 渝帝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翊王,这一次你平叛有功,朕准你去云州,不日离京!」 羽枫瑾没有回应,只惊诧的看着鹿宁,正色质问道:「宁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鹿宁心如刀绞,却使劲全力挤出一丝微笑:「殿下,别问我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请你……日后将我忘了吧!这样,对你我二人……都好!到云州之后,重新开始生活,我也会远远的……为你祈福,祝你一切顺遂!」 听着鹿宁莫名其妙的话,看她与渝帝之间,若有似无的交互,羽枫瑾似乎意识到:莫非是鹿宁的身份,被皇上识破了? 所以,她才会在皇上面前,和自己划清界限,又拼命提醒自己不要追问! 这样一想,一切都能解释通了:为何阮浪突然将鹿宁叫走; 为何自己突然被投入诏狱,却既没有拷问也没有为难; 为何鹿宁会出现在皇上的御书房,身上穿着萤妃以前的衣裳…… 翊王紧抿着双唇,脑中飞速的思考着对策:他明白鹿宁是要自己装傻,这样便能自保。 自己要如何做,才能 救出鹿宁? 「翊王。」未等他找到办法,一旁的渝帝忽然开口。 他向双喜公公一摆手,淡淡道:「此女出身卑微,这样的人怎能配得上王妃的头衔!所以,朕做主已为你备好一份休书。今日,你便与她一别两宽,也好过日后被人指摘!」 话音一落,双喜公公端着一个托盘,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呈在他面前。 羽枫瑾定睛一看,托盘中竟平整的,放着一封休书,一支笔,和一盘朱砂。 他心头一惊,连忙向渝帝深施一礼,沉声道:「回皇上,鹿宁虽然出身草莽,却与臣弟志同道合、感情深厚!臣弟对权势富贵一向看淡,也没什么野心。只希望能与心爱之人,平淡的生活,望皇上成全!」 听到这话,鹿宁心里一酸,眸中泪光闪闪。 她没想到,羽枫瑾竟能当着皇上的面,说出这样动人的话来。 可他越是这样说,自己就越不能让他冒险! 她不能告诉他,自己有多么不舍,有多么爱他! 只想着,自己的离去,可以换来他的平安,那么一切委屈和屈服都是值得的! 鹿宁抬手,悄悄擦去眼角的泪,一步走过去,拿起托盘上的笔来,刷刷点点在休书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又伸出拇指在朱砂中沾了沾。 她刚要在按在自己的名字上,却被羽枫瑾一把抓住手。 鹿宁不敢抬头看他,她能感到羽枫瑾的手很冷,还在微微发抖。 「宁儿,不要这样……不要……」羽枫瑾的声音很低,听上去像是在乞求。 鹿宁身子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她咬了咬唇,用力拂开翊王的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上自己的手印。 看到鹿宁一气呵成的动作,中间不带一丝迟疑。 羽枫瑾一时脚软,身子晃了晃,幸被双喜公公伸手扶了一下,才勉强站定。 鹿宁始终低垂着眼睫,遮住呼之欲出的泪。 看到羽枫瑾的失神,她长袖中暗暗捏紧拳头,一字一字艰难的说道:「殿下,事已至此,还是早做决断吧!再拖下去,对你我都无益!」 「你确定吗?不会后悔吗?」羽枫瑾垂下睫,掩去满目失色,不甘心的问着。 「我意已决!」短短四个字,鹿宁说出口却如万箭穿心,让她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却又被生生吞下。 「好……那我成全你!」羽枫瑾凄然笑了笑,便颤抖着手,伸向托盘上的笔,可拿了几次却都拿不起来。 还是双喜公公将笔放在他手中,他才草草写下自己的名字。 之后,便怔怔的看着休书发呆,似乎没有要盖手印的意思。 双喜公公好心的端起朱砂,呈到他面前。 羽枫瑾却一巴掌打翻朱砂,鲜红色的朱砂洒了满地,看上去,好像心头喷出的血。 就在渝帝要发作时,却见他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自己的名字上,深深的盖了一个血手印。 随后,他便双目失神、一动不动的站在殿中,任凭鲜血一滴滴从指尖滴落,却毫无察觉。 看着他咬破的手指,鹿宁痛在心头,她忍耐不住,一把拿起羽枫瑾的手,想为他止血。 可羽枫瑾的手一缩,生硬的拂开她的手,目光直直的盯着地上,看也不看她一眼。他面如深潭,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动作话像一根刺,刺得鹿宁一阵钻心的痛,全身如堕冰窟般寒冷。 他痛,她更痛! 可又能怎么样,哪怕他再足智多谋,她再武功盖世,他们也不过是渝帝手中的棋子,根本无力对抗 命运! 「对不起……」鹿宁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梦呓。 她无力的垂下双手,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失神的迈出门去。 她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竟有一些恍然若梦: 自此之后,他们二人再也无法相拥! 鹿宁再次回首痴痴的看了一眼,殿中熟悉的身影,凄惨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一切都结束了,渝帝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他缓缓起身,阔步走到翊王身旁,看着托盘上写好的休书,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即,他轻轻拍了拍羽枫瑾的肩头,故作惋惜的说道:「十弟,不必难过!那样的女子配不上你!朕知道你年纪不小了,早应该娶妻,是朕太过繁忙,竟忘了此事!既然这次你要去封地了,朕就为你指一门亲事!」 羽枫瑾木然的一拱手,毫无情绪的说道:「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好!」渝帝心中大喜,立刻向双喜公公使了个眼色,双喜公公笑着退去。 不过一会儿,一阵环佩叮当作响,双喜公公再返回时,身旁却多了一位妙龄女子。 那女子走到殿中,翩翩一福身,巧笑道:「范韵怡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听到这个名字,羽枫瑾身子微微颤了颤,面色骤变,眼里满是震惊。 「起来吧!」渝帝一抬手,淡淡道:「翊王,朕将这女子赐给你做侧妃,让她在云州照顾你吧!」 未等翊王开口,范韵怡急忙一福身,柔声笑道:「臣妾谢皇上封赐。」 可翊王却脸色煞白的站在一旁,呆呆的好像一座雕塑。 渝帝看向他,沉声提醒道:「翊王,怎么了?莫非你对朕的安排不满意?」 「臣……不敢。」羽枫瑾深深一施礼,凄凉的说道:「臣……谢皇上恩赐!」 渝帝满意的笑了笑,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退下吧!尽快收拾一下,快些前往云州吧!」 说着,他看向范韵怡,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可要好好照顾殿下!若他有任何闪失,朕拿你试问!」 「臣妾遵旨,定不会辜负皇恩浩荡!」范韵怡翩然福身,唇角扬起一抹得意。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六章 沉思往事遗恨浓(四) ——一别两宽—— 天气暖和,黄莺轿吟。微风从草地吹来,夹杂着阵阵花香。 三月末的杨柳,在风中摆动着柔软的柳丝,烟缕迷漾,织进万千愁绪。 海棠的花瓣,还挂在枝上,梨树上白色的花瓣,却如雪花般飘飘落落。 羽枫瑾从紫微城回来后,始终一语不发,将自己关在屋内,几乎是不吃不喝。 鬼力赤他们没有等到鹿宁,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登堂入室,便猜到,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让羽枫瑾前往封地的圣旨,随后而至。 他却没有半分欣喜,只冷冷的看着府中的人忙前忙后,仿若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眼看着,离启程之日越来越近,却不见鹿宁回来,鬼力赤等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叶青峰实在耐不住,也不顾众人的劝阻,便闯进羽枫瑾的房间要问个究竟。 本以为在生病的羽枫瑾,此时却沉稳的伏在桌案上埋头写字。 叶青峰一步走过去,拱手问道:「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迟迟不见王妃归来?为何您一回来,便一语不发?」 对于他的质问,羽枫瑾置若罔闻,专注的在纸上练字,连呼吸都没有乱。 「殿下!」叶青峰年少气盛,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笔,急吼吼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和我们说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啊!」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从桌上的一个锦盒中,小心的拿出一张纸递给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叶青峰急忙展开纸,一眼便瞧见「休书」二字,不由得惊呼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少帮主犯了什么错,你为何要将她休了?」 羽枫瑾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还是紧抿着双唇,不肯说一句话。 他重新拿起一只笔,沾了沾墨汁,继续写着字。 叶青峰一时恼火,一把抢过桌上的纸,几下便撕个粉碎。 他一把抓住羽枫瑾的手臂,冷声质问道:「我们虽然是殿下的随扈,却也是少帮主的家人!当初要娶少帮主的是殿下,如今休了少帮主的还是殿下!您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羽枫瑾看着他的眼中,却是冷撆一片,连恨意都不带分毫。 说话的声音,平淡得如同在讲述他人的故事一般:「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们若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去质问皇上!」 说完这句话,羽枫瑾便将他赶出门去,紧紧的关上了房门。 叶青峰将羽枫瑾的话,转述给鬼力赤等人,本来以为他们会如自己一般气愤。 却不料,本来还忧心忡忡的几人,却意外的平静下来。 他们似乎都明白,皇上为何要这么做,可是谁也没有解释给叶青峰听。 无论他如何逼问,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薄斥缄默,安然的等待着离京那日。 很快,就到了离京的日子。 顾纪昀带着一队金甲卫,护送着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驶离王府,准备离开盛京驶向云州。 鬼力赤和叶青峰带着朵颜三卫的人,扮做随从混在队伍中一路护送。 马车的窗帘,有气无力的垂着,将里面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羽枫瑾靠在车厢上,微微阖着双目,似乎在打瞌睡。 范韵怡坐在他对面,见他始终不看自己,也不和自己说话,便拿起水壶递给他,柔声道:「殿下,您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羽枫瑾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将她视作空气一般。 范韵怡举了一会儿,见他铁了心不搭理自己,只好讪讪的收 回了手。 她掀开窗帘的一角,探出半个脑袋,喃喃自语道:「马车已经出城了。」 话音刚落,抬眸瞧见面沉似水的叶青峰,看到他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范韵怡似便识趣的缩了进去,立刻放下了窗帘。 叶青峰控马走在马车旁,满脑子想的都是鹿宁的音容笑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究竟在哪儿?她现在可安全? 吉达打马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了!鹿宁会没事的!」 叶青峰侧过头去,不去看他,只冷冷道:「你们什么都知道,却偏要瞒我一个人!那就不要管我是不是担心!」 吉达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叶青峰沉着脸,冷哼道:「我不想听到这话!我只要确认她平安无事,其他的都无所谓!」 吉达见他如此固执,只好摇了摇头,也不再劝。 马车走出城门,经过一条笔直的大路,路两旁是凤凰东、西两座山峰。 不知为何,叶青峰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自山腰处传来。 他立刻转过头极目远眺,果然,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只见一人一马奔驰正急。 马上的女子,一袭白衣如雪,鬓边一只血色芙蓉,不是鹿宁又会是谁! 马上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叶青峰的目光。 她侧过头望着山下,瞧见他一双星眸中,两道深情的目光,紧紧盯在自己身上。 她心领神会,深知多日不见,他定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鹿宁本想挤出一丝笑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好挥一挥手,向他凄然作别。 叶青峰立时勒马停下,痴痴的眺望着,山腰处那一抹小小的倩影。 得知翊王今日离京,也是鹿宁履行承诺的日子。 阮浪带着御守司的人,负责将她送到南疆。 可鹿宁苦苦哀求了半天,阮浪才冒着风险,让她前来为翊王送行。 她不敢出现在羽枫瑾面前,便策马疾驰,一直奔到山腰的风月亭才停下。 她飘身下马,缓步走到亭中。 她还记得,羽枫瑾第一次约自己见面,就是在这里。 二人也是在这里,第一次错过。 没想到,几年之后,自己也要在这里,与他告别。 她走到亭子的最边缘驻足,因为站在这里,她对下面一览无余,可山下的人,却看不清亭中的人。 她焦急的眺望着山下的队伍,当羽枫瑾的马车出现在视线中,她激动得握紧了拳头。可窗帘始终垂着,看不到羽枫瑾的脸。 鹿宁有些失落,便斜倚着栏杆,从怀中拿出一支竹笛,放在唇下轻轻吹响。 这音韵清冷、婉转绵长,是二人再熟悉不过的《凤求凰》! 果然,马车陡然停下,厚重的窗帘,被一把掀开。 羽枫瑾探出头来,循着笛声四下寻觅着吹笛人的身影。 看到羽枫瑾的面庞,鹿宁心绪波动:几日不见,他身量清减了不少,只是眸中的冷峻,徒增了几分忧伤。 今日一别,二人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马车中的羽枫瑾,四下都没瞧见熟悉的身影,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听这琴韵冷冷,是出自山上。 他猛地抬头看去,只能瞧见风月亭一角,却看不到里面。 亭中女子瞧见他的目光射来,还以为他看到了自己,便下意识的躲在柱后。 稳了稳心神,才想起她看不到自己,方缓缓走出来。 此时此刻,两个人相距咫尺,却远过天 涯。 千言万语,都不及临别的一曲。 羽枫瑾坐在马车中,一瞬不瞬的看向山腰处。 他知道,她在和自己告别!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是铁了心要离自己而去! 带队的顾纪昀,见马车迟迟不走,便大喊了一声:「启程!」 马车缓缓往前驶去,鹿宁立刻飞身上马,控马在山上信步前行。 马在山上,车在山下,一车一舟并肩而行。 鹿宁就这样,陪着他走了许久,直到前面已无路,鹿宁才不得不勒马停下。 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看着马车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一滴眼泪,倏地从眼中滑落。 眼泪落入口中,化成一片酸涩。 她微微扬起嘴角,在心中默默的道别。 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鹿宁才拨转马头,缓下山去。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传奇太后—— 鹿宁离开盛京时,还能见到将谢的梅花挂在枝头,含苞欲放的桃花长满一树。忙着修巢的燕子,又重新回到去年的旧处。 可当御守司将鹿宁护送到南疆时,已是春阑花残之际。 艳丽的桃花,被东风吹落,片片飞入窗棂中。 独坐窗边的女子,伸手接住几片花瓣,心中伤感之情更甚。 阮浪捧着凤冠霞帔站在门口,他见鹿宁满目怅然,便敲了敲门,才缓缓走过来,轻声道:「鹿姑娘,就要前往南诏了!还请您梳妆打扮一下!」 鹿宁也不说话,只抱着酒壶自斟自饮,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阮浪叹了口气,将凤冠霞帔放在桌上,又道:「姑娘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事到如今,你和殿下都已无退路了。」 看到此时的鹿宁,他不由得想起,为了翊王挺身而出的花芳仪,便心生同情。 鹿宁猛灌着自己,喃喃自语般问道:「阮大人,南诏是什么样子?你说我会习惯那里的生活吗?我自幼闯荡江湖,自认去过很多地方,却没想到,会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七章 断肠声里忆平生 其实,鹿宁早已心如死灰,对未来会发生的一切,她一点都不关心。 只不过,她现在身旁没有亲人、朋友、爱人,她觉得孤独极了,只想随便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好证明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对她的处境,阮浪能感同身受,他也拿起一坛酒走过来,斜倚着窗棂,娓娓说道:「南诏,地处在北渝的西南部,一年四季如春,国土幅员辽阔,与北渝将安南夹在中间。南诏表面上是诏帝掌管国事,实际上,大多国事皆由高太后决定。而这个高太后,就是南诏开国以来,最具传奇色彩的女人!」 鹿宁抬眸看着他,唇边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哦?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怎么个传奇法?」 阮浪的话终于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很想知道,是怎样的传奇,才会用十万人压境的方式,来换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而阮浪很想帮面前的女子,虽然不能将她放走,可如果能陪她说说话,让她宽下心,也算对得起翊王! 他喝了一大口酒,继续说道:「高太后小时候家里生活十分艰辛,她父母无力抚养,便将刚过及笄的高太后,嫁给一个铁匠为妻。二人婚后生活窘迫,无奈之下,铁匠便将她卖到南诏的都城——京都,做一名歌姬。 年轻的高太后漂亮迷人,又很会讨好别人,很快就声名远扬,吸引了时任太子府指挥使梅宗臣,将她带回府中为侍妾。一次梅府宴请太子做客,高太后出来献唱,太子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住。几番幽会之后,太子便再也离不开她了。」 听到这里,鹿宁脸上立刻显出鄙夷之色。 「又是一个顾之礼!为了自己的前程,献出自己的女人!」她猛灌了一口酒,冰冷和苦涩在舌尖交织在一起,如同她此时的心境。 阮浪忍住没笑,而是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太子想娶她,就带她入宫去见皇后。可皇后嫌弃高太后的出身,便径自太子将她带回府中,更不许太子再见她。为了彻底断了太子的念想,皇后立刻为他寻了一位名门之女,并迅速定下婚期。太子性子软弱,不敢违抗父母之命,却又舍不得高太后,只能将她送回梅府,在那里偷偷私会。为了避嫌,梅宗便臣另选一处宅子安身,再也没踏回家门一步。」. 鹿宁把玩着手中的酒壶,幽幽笑道:「嗯,看来这个梅宗臣是个聪明的人!」 阮浪笑着耸了耸肩膀,继续说道:「梅宗臣还给她找来几位师傅,教她读书写字、文化知识和宫廷礼仪。聪慧的高太后进步神速,当太子再见到她时,她已出落得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却又比大家闺秀,多了几分妩媚。这让太子对她更加痴迷!」 鹿宁抱膝靠着窗棂,眼中掠过一丝鄙夷:「聪明又不争的女人,往往让男人爱不释手。那高太后最后是如何进入太子府的?」 她开始陷入这个故事中无法自拔了。 越是讨厌,越是好奇,这是无法避免的。 阮浪抬眼看了看日头,轻叹道:「高太后怀有身孕后,太子不顾父母反对,将她带回太子府。虽然太子不能给她一个名分,高太后却从未抱怨过,不管太子娶多少女子,她都尽心侍奉在侧,也从不争宠。因此,太子更加宠爱她。」 鹿宁蹙了蹙眉,一脸的不屑之色,对于这样心机深的女人,她天然的反感。 阮浪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说来也奇怪,太子的妻妾不少,唯有高太后给他生下过孩子。她却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交给太子妃去抚养。因此,太子妃与这个谦卑和善、低调谨慎的高太后十分交好。听闻,太子妃每次让孩子探望高太后时,高太后都会严词拒绝,说孩子虽是自己生的,如今已认太子妃为母,自己就不该剥夺他们的母子情分。因此,太子妃十分感动,便 将高太后时刻带在身边,对其无比信任。」 鹿宁一挑眉头,幽幽叹道:「真人不露相!如果这高太后真是个不争不抢的人,就不会费心学习文化礼仪,更不会如此隐忍!」 阮浪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没过几年,太子登基了,太子妃被封为皇后。高太后被二人提携,一路坐上了贵妃之位,她的亲生儿子被封为太子,养在皇后宫中。又过了几年,皇帝病重,大臣们建议皇帝赐死高太后,以防太子登基后,不以皇后为尊。 历时,身为宰相的梅宗臣,在朝中上下使力,才将她救下来。死里逃生的高太后从此更加谨小慎微,开始动用自己的手腕和心机。不久皇后暴毙,梅宗臣建议立她为后,她却再三推脱,甚至以死相逼,表示自己永远效忠先皇后。这招以退为进的手法,麻痹了当时所有朝臣。」 鹿宁一撇嘴,冷笑道:「想必高太后明白,自己不当皇后,也轮不到其他妃子,后宫的管理权,最终还会落到自己手里。而且,背负皇后之名,会让她腹背受敌,没有这个名分,反而会让她得心应手。」 「姑娘分析得不错!」阮浪面露惊喜之色,补充道:「先帝退朝后阅览奏章,多至深夜,她总是陪伴左右,参与国事的处理。长期以往,在皇帝病重,无法临朝理政时,便由高太后辅佐太子监朝。而高太后处置宫闱之事,一向有理有据,从未有疏失。所以,先帝一死,南诏便开启了数十年,太后当政的时代!而从前得罪过她的朝臣,全都没有好下场!」 顿了顿,他又说道:「高太后对诏帝从小就管束严厉,动辄便以礼法相约束。让天性仁慈、对人宽厚的诏帝,更显得软弱窝囊。政治上他不能做主,连情感上也做不得主。高太后将自己的侄女,嫁给诏帝为后,并处处打压他最喜欢的梅妃。因为梅妃是梅宗臣的夫人所生,连梅妃的孩子,也极不受太后的待见!」 听完这个故事,鹿宁皱了皱眉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不知为何,她竟忽然想起,胡七每次提及太后时,脸上敬畏的神色。 又想起,胡七的兄弟如此不择手段,只为完成太后的旨意。 想至此,她不由得脱口叹道:「难怪胡七那么怕太后,她的确是个可怕的女人!这一点,从胡七的兄弟身上,就可见一斑!」 阮浪听闻过胡七和鹿宁之间的纠葛,稍稍沉吟了一下,又道:「胡七本名叫燕西华,是南诏的皇七子,与皇八子燕宝华均为已故贤妃所生,二人自小就被太后养在膝下,太后对其多有纵容、甚是溺爱。高太后希望燕西华继承大统,也是有自己的考虑,因为由他来继承大统,太后便能继续操控朝政。若其他皇子继承皇位,太后不得不放手朝政!」 鹿宁猛灌了一口酒,咬牙道:「皇位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让一个人,变成野兽,甚至是魔鬼!」 是呀!无论是南诏、安南还是北渝,都有一个有关皇位的悲惨故事! 为了这个东西,不惜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就连翊王,对此也不能释然! 鹿宁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她只是可恨又无奈,自己只想与兄弟们,潇洒自由的在生活。却无意间,被卷入这种纷争! 阮浪一口喝光了酒壶中的酒,长叹道:「是呀,皇室中哪有亲情可言!如今的太子是皇长子,性子像诏帝一版柔顺,原本也是受太后喜欢的。可几年前,南诏皇二子和皇五子因受朝臣挑拨,开始纷纷上书,反对太后干政,还逼她去行宫中颐养天年。太子心肠太软了,他在朝中上下使力,为二位兄弟开脱,为那些大臣求情。此举彻底激怒了太后,她不但杀了两位皇子和那些大臣,还逼迫太子亲自观刑,结果太子悲愤交加、惊恐异常,从此便疯了……」 鹿宁转头看向窗外,见枝上又落了几片花瓣。 她目光一凛,淡淡的道:「南诏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阮浪放下空荡荡的酒壶,深深叹了口气,嘱咐道:「鹿姑娘,南诏高太后是个可怕的人,你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过,只要你远离朝政、对她言听计从。念在燕西华的面子上,她是不会为难你的!」 「谢谢你,阮大人!」鹿宁抬眸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阮浪插着腰,迟疑了一下,又道:「鹿姑娘,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所以,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一定尽量满足你!」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凤冠霞帔,轻声道:「把那个东西拿走吧!我看着就心烦!」 「好!」阮浪也不啰嗦,直接拿起桌上的东西,便退出门去。 他又看了一眼窗边的女子,轻声嘱咐道:「那姑娘好好休息吧!明日……我护送你前去!」 说罢,便轻轻关上了房门,转身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八章 断肠声里忆平生(二) ——初入南诏—— 次日一早,一行人再次启程。日头刚至正午,他们就抵达了南诏地界。 城上春光明媚、莺啼燕啭,城下碧波荡漾、芳草萋萋。 一行人在界碑处停下,阮浪向鹿宁抱拳拱手,温言道:「鹿姑娘,阮某只能将你送到这里。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鹿宁淡淡一笑,向他拱手回敬:「多谢阮大人,一路上的照料!也多谢你让我能亲自与殿下告别!我这便离开了,请你留步!」 说罢,她一挟马肚子,控马缓缓走进城门。 守城的将领见到陌生人靠近,立刻走过来将其拦下,详加盘问。 鹿宁骑在马上,傲慢的高喊道:「我就是你们,发兵百万要来的人!」 看到士兵们面面相觑的样子,鹿宁甚至有一瞬的奢望——这一切,不过是场误会! 然而,当她看到将领淡定的向士兵,使了个眼色,然后走过来牵住她的坐骑。 她心中的奢望,就彻底成了泡沫! 士兵小跑着回到城内。 不过一会儿,一阵马蹄声响起,看到守城士兵,立刻抖擞起精神,笔直的列立在两侧,鹿宁便知,来者的身份定是极其尊贵。 抬眸往去,只见一众士兵,簇拥着一人一马,昂首阔步的走出城来。 马上的男子锦袍玉带、面色苍白如病态,一双毒蛇般的眸子冷冷盯着鹿宁。 是他!鹿宁一眼便认出,此人便是杀害托托的凶手! 她握着缰绳的手,在慢慢收紧,黑白分明的眼眸,如谷底的寒池般冰心彻骨、寒气逼人。 连胯下的马儿,都感受到她的异动,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 将领大步走过去,向马上男子一拱手,朗声道:「八殿下,人到了!」 八皇子似笑非笑的盯着鹿宁,一抬手,轻轻「嗯」了一声,将领便识趣的后退了一步。 八皇子打马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眼,漠然问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送去的凤冠霞帔呢?」 鹿宁狠狠盯着他,一字字咬牙道:「看着不顺眼,一把火烧了!」 听到这样挑衅的话,八皇子脸色一沉,向身旁人一挥手。 很快,几个士兵便驾来一辆马车,停在了一旁。 八皇子飞身下马,走到马车旁,打开车门,向鹿宁一抬手:「上车吧!」 鹿宁迟疑了一下,不由得转过头望去,不远处,御守司的飞鱼服,在烈日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醒目。 她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目,也能想到,此时的自己,看上去一定很狼狈。 阮浪说得对,事到如今,她已没有退路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便飘身下马,一步步走到马车前。 当她看到马车中,整齐的放着一套凤冠霞帔,立刻脸一沉,冷声道:「这个东西我是不会穿的!」 「这可由不得你!」八皇子一步走到她身后,抬手朝她后颈狠狠劈去。 鹿宁痛吟一声,双眼一黑,便跌了下去。 八皇子一声令下,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城里驶去。 昏昏噩噩之中,鹿宁全身剧痛,冷饿交加,一次次昏睡过去,又一次次在颠簸中醒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意识才渐渐恢复。 感到后脖颈一阵酸痛,鹿宁才慢慢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幕。 她猛的惊坐起,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竟换上了一身凤冠霞帔。 她气愤的推开车窗,却看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铁链束缚。 她暗叫不好 ,立刻往身上摸去。 果然,所有的兵刃都被除去,就连靴子里暗藏的匕首,都已不见踪影。 「别找了!」一个讥讽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鹿宁愤然转头,撞上八皇子讥诮傲慢的眼神。 看到鹿宁愤怒而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嘲讽道:「我知道你一身功夫!只要这样做,你才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呸!你们南诏哪有无辜之人?」鹿宁紧蹙着眉,从牙缝里面挤出这句话。 八皇子却不恼,只唇角微微一勾,冷笑道:「我们就快到京都了!很快,你便是南诏的人了!欢迎加入,我们坏人之家!」 鹿宁探出头四下看了看。 果然,外面的景色,十分陌生,看来她已进入南诏的地界。 她挣了挣手上的铁链,咬牙道:「我又不是犯人,你锁着***什么!」 「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已经想了万无一失的措施,你是逃不掉的!」八皇子的口气淡淡的,却有掩盖不住的得意。 鹿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干脆坐回车厢,紧紧关上车窗,也不再和他说话。 因为她笃定:这个疯狂的八皇子,没有怜悯之心,没有同情心,更没有廉耻心。 他任何事情都做得出来,和他反抗一点好处都没有! 也许是马车太过颠簸,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呕吐起来。 可离京后,她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所以,呕吐起来什么都没有,也只是干呕。 胃里翻江倒海十分难受,鹿宁有气无力的靠在车厢上,甚至希望,如果下一刻就死去,对她来说也是种幸运。 干呕的声音,引来了八皇子,他命人停下马车,打开门查看。瞧见面无血色、一身冷汗的鹿宁。 他皱了皱眉,不耐烦的问道:「喂,你生病了吗?马上就要到了,你可别现在死了!」 鹿宁强撑着精神,看着他冷笑道:「我倒是希望现在就死了……」 倔强的话还未说完,她扶着窗子又干呕起来。 八皇子见她如此难受,狠了狠心,又一掌劈在她后颈上。鹿宁痛吟一声,再次晕厥。 「看样子还是让你昏过去,才能安稳一会儿!」八皇子看了昏迷的女人一眼,便关上了车门,马车便重新上路。 南诏是个不大的国家,却凭借着壤肥沃、气候宜人,这样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让他变得寸土寸金,成了一个富庶之地。 等鹿宁再次醒过来时,马车已经抵达未央宫。 一路的干呕,让她身体已被掏空,只能任凭两个小太监驾着,将她从马车中搀扶出来,走进守卫森然的大门。 她每走一步都如踩在棉花上,全身冷汗涔涔而落,早已将贴身的衣衫打湿。 可八皇子还是不肯,将她的手镣脚镣去掉。 未央宫的宫人们,看到一个身穿嫁衣,却身负镣铐的女子,被人绑胁着走进门来,不由得纷纷驻足观瞧。 这也不怪他们,就连鹿宁都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有多滑稽、多狼狈! 或许是鹿宁的出现,引来了太多人的关注,或许是她的行动太过迟缓,看上去随时都会晕倒。 八皇子不得已,命人送来一顶步辇,抬着鹿宁继续前行。 反正也跑不掉,鹿宁干脆坐在步辇上,欣赏着沿途的风光。 无论是北渝还是南诏,皇家宫苑里永远关不住春光。 雪白的梨花,带着皎月的华光,艳丽的海棠半含着清露。 细柳低垂的丝丝金缕,在平和的晚风中静穆。 春光从宫内一直延伸到宫外,承天门外的御 沟里涨满新水,暗暗流向未央宫武。望着高耸入云的壮丽宫阔。 恍惚间,鹿宁竟以为自己误入仙境。 八皇子带着宫人,抬着她从承天门进入,沿着青石砖的大路信步缓行,直到一个粉墙绿瓦的宫殿前止步。 鹿宁抬头看着牌匾上「南熏殿」三个金字,微微发怔。 她知道,这里就是自己要度过下半生的金丝牢笼。 宫人们放下步辇,一个丫鬟走出门来,向鹿宁翩然福身,便小心的将她扶起。 八皇子抬手指着宫殿,面无表情的说道:「这里就是你的寝宫,进去看看吧。」 说罢,丫鬟搀扶着鹿宁,跟在他身后走进门去。 一众太监和丫鬟早已侍立在侧,众人见二人进来,便立刻跪地行礼叩拜。 一个丫鬟走过来,向二人福身行礼,恭敬的说道:「王妃吉祥,奴婢毓秀,是您的贴身丫鬟。」 鹿宁打量着这个十五、六岁,长得钟灵毓秀、小家碧玉的丫鬟,看到她乌溜溜乱转的大眼睛,便知她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她拿着铁链看向八皇子,没好气的问道:「都到了这里,你还要拴着我吗?」 八皇子沉吟了一下,便拿出钥匙,为她打开铁链上的锁。 撤掉了所有枷锁,鹿宁顿觉身子轻盈了许多,连忙揉了揉红肿的手腕。 八皇子向毓秀吩咐道:「给王妃好好沐浴更衣,让她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下,今晚可是她的大日子,绝不能有闪失!」 听到这话,鹿宁立刻皱起眉头,冷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大日子?」 八皇子似笑非笑的睨着她,戏谑道:「今晚你就要侍寝,自然是大日子!」 鹿宁全身一震,瞪着他道:「你真以为我会乖乖听话吗?」 八皇子却背着手,哈哈大笑道:「我既然敢把你放开,便有我的打算!你大可以试试逃走,可以试着伤害无辜之人!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罢,他冷冷瞥了她一眼,便骄傲的拂袖而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九章 断肠声里忆平生(三) ——侍寝—— 南薰殿内,清气氛氲。温热的泉水如同明月一样皎洁,空气中充斥着玫瑰的芳香。鹿宁从池中缓缓站起,玉足轻点着白玉阶,一步一步走上来。 侍立在侧的丫鬟们,立刻走过来为她穿好衣服、梳妆打扮,鹿宁面无表情、故作顺从的任她们摆弄着。 目光所及处,桌上一支金光灿灿的发簪,格外显眼。 珠帘挑起,毓秀搀扶着鹿宁,一步一步踏进馥郁芬芳、红烛熠熠的寝殿。 毓秀将她扶到雕工精美的床上,向她福身行礼,道:「还请娘娘稍事休息,北静王待会儿就过来了!」 说着,便吹熄了屋内所有烛火,小心翼翼的退出殿去。 鹿宁不知为何她要熄灭蜡烛,她缓缓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双眼便已渐渐适应了黑暗。 触手可及的,是刺绣精美的被衾,一针一线,都是旁人无法企及的尊荣。 不用看便知,这是一座多么精美的牢笼! 鹿宁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抹黑走到窗边。 素手推开窗子,只见窗外月华清明,照在殿前玉阶之上,如水泻地般柔和明亮。 夜风吹来,通体生凉,她抱着双臂靠在窗棂上,遥望着皎月出神。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那枚已经旧了的护身符,冰凉的手感如此真实,真实到刺痛她的心。 他现在应该抵达云州了吧! 他会不会也在抬头,和自己看着同一轮明月? 他会不会也恰好想起了自己? 不,自己那帮伤了他,却没给他一个解释,他一定很生气、很伤心!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惦念自己,到让自己寝食不安! 可如果……如果他就这么忘了自己…… 鹿宁不愿再想下去,蚀骨的思念,折磨得她坐立难安、生不如死! 忽然之间,殿外的长街上,亮起一串灯火。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宫门被打开的声音。 鹿宁探头看去,只能隐隐看到,一众人簇拥着一位锦袍玉带的男子迈进殿来。 看来是今晚要服侍的男人回来了,鹿宁十分镇定的关上窗子,屋内顿时又陷入一阵黑暗。 她摸着黑刚坐回到床上,房门就被缓缓推开。 那人站在门口,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走进门来。. 房门随即被关上,鹿宁突然嗅到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清淡的梅香,这让她心头不由得一颤,精神立刻紧绷起来。 男子似乎适应了黑暗,他稳步走到鹿宁面前驻足。 鹿宁没有抬头,却能感到两道炽烈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那人没有说话,甚至连叹息都没有,只是挨着她撩袍坐下,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许久许久,也不见有什么举动。 机关如此,鹿宁却时刻保持警惕,她放慢了呼吸,以耳当目,监听着男子的呼吸,预判他的行动。 双手在袖中暗暗捏成拳头,被一个僵硬的物件硌得生疼。 二人在安静中度过了很久,就在鹿宁以为,他不会有任何举动时,男子却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 鹿宁触电般缩回了手,却被男子紧紧捏住,不让她退缩。 鹿宁全身一僵,咬牙警告道:「你放手……」 话音未落,男子在黑暗中身子一前倾,精准的将鹿宁扑倒在床。 两具躯体紧紧熨帖,二人四目相对,姿势极其暧昧。 鹿宁稳住呼吸,一字字提醒道:「我再说一遍,放——手!」 男子没有继续,却也没有起身,只是在黑暗中,深深的凝视着她。 幽幽体香传来,丰满的身躯一起一伏,与他的身子紧紧贴合。 男子的气息,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他尝试着俯下身,慢慢凑近她馨香的唇。 忽然间,黑暗中响起一声哀嚎,男子倏地弹开身子。 「你……你……」男子捂着小腹,剧烈的喘着粗气。 鹿宁缓缓坐起身来,狞笑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动我!」 说着,她走下床去,点燃了一旁的烛台。便拿起烛台来,照着男子的脸。 刹那的光明,晃得男子睁不开眼,他不由得伸出手挡住脸。 鹿宁却一把拂开他的手,男子缓缓睁开眼,与鹿宁四目相对。 看清男子的面孔,鹿宁全身一震,瞳孔蓦地撑得死大,仿佛看到鬼魂一般,踉跄的往后退去。 「你……你……你没死?」鹿宁指着男子,惊恐的大叫着。 一刹间,往事如潮水般袭上心头,托托被杀的那个雨夜、祭河大典的那个祭台、梅山上被狼群围困的少年…… 一切一切,她曾以为早被尘封的回忆,却在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依旧清晰如昨。 而这些记忆,都是胡七带给她的! 不,他连名字都是谎话! 他真正的身份,是南诏皇七子——燕西华! 不对,现在应该叫他北静王! 「对、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燕西华捂着受伤流血的腹部,痛苦的说道。 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悲愤。 鹿宁死死瞪着他,冷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托托却早已化成了白骨!」 燕西华低头看了看,深深扎在腹部,一根金光灿灿的发簪,艰难的说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我都会慢慢告诉你!可我现在在流血,你不要声张,先帮我止血!」 鹿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狞笑道:「我救过你一次,那是我人生中,犯过最大的错误!这一次,我不会再救你!你该死,你害死了托托,就该为他偿命!」 燕西华咬着牙,强忍痛苦,低声道:「鹿宁,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八弟和太后,是不会放过你的!」 鹿宁弯起唇角,凄然笑道:「你将我害得家破人亡,若能亲手杀了你,即便被太后千刀万剐,我也死而无憾了!」 燕西华强忍着剧痛,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那你的朋友和亲人呢?他们的死活,你也不在乎吗?」 鹿宁黛眉一竖,厉声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鹿宁只感到一阵杀气扑面而来。 随着屋内的琉璃灯被一盏盏点亮,八皇子杀气腾腾的脸,突然出现在鹿宁面前。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几个侍卫冲进来,立刻将她制服并捆绑起来。 看到受伤的燕西华,他一步奔过去,急切的询问着:「七哥,你怎么样?你坚持一下,我现在就给去请大夫!」 「不行!」燕西华立时喝止他,沉声道:「帮我包扎一下,今日之事绝对不能声张!尤其不能传入太后的耳中!」 「可是!」八皇子惊诧的看着他,不解的问道:「如果处置不好伤口,你会没命的!难道为了这个女人,你连命都不顾了吗?而且,这种事怎能瞒过太后!」 燕西华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咬着牙坚持道:「你放心,只是皮肉伤而已!不会要命的!尽量瞒着太后,否则,她会没命的!」 八皇子看了眼,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 立刻从宫外找来一个大夫,为燕西华处置伤口。 看到燕西华受伤,毓秀第一个跑过来,小心翼翼的为他退下衣袍,看着他被刺伤的腹部,忍不住红了眼眶。 太医小心翼翼的拔出金簪,燕西华顿时汗如雨下、脸色骤变,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鹿宁被捆在一旁的椅子上,一瞬不瞬的看着燕西华受苦,心中竟莫名起了一丝快意! 看着他胸前一道丑陋的疤,距离心脏不过一寸,她便暗暗恼怒,当初没有找准位置,否则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嘱咐好南熏殿的宫人不许声张,八皇子才返回寝殿。从大夫口中,得知燕西华伤势不重,他才松了口气。 回眸间,瞧见窃喜偷笑的鹿宁。 他眸光一凛,一步抢过去,一把钳住鹿宁的下巴,冷冷逼视着她,咬牙道:「我警告过你,不要试图逃跑!不要伤害任何人,你怎么就是学不乖!」 鹿宁毫无惧色的,迎上她的目光,冷笑道:「我不会人你们摆布!你没什么能威胁我的!大不了,你就一刀杀了我!」 八皇子的手微微用力,能听到骨骼在咯咯作响,鹿宁的额上已渗出冷汗。 他眼中冰冷刺骨,语气中杀意必现:「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别得意太早!待会儿,我看你还不能硬气起来!」 说着,他一把拎起鹿宁,就往门外拖去。 「八弟!」燕西华捂着伤口,叫住他:「不要、不要这样对她!」 八皇子悲愤的看着他,失声吼道:「七哥!若不给这女的一些教训,她是学不乖的!让她留在你身旁,岂不是太危险了!」 说罢,也不顾燕西华的阻拦,便抓着鹿宁一路奔向门外。 八皇子的腿长,步子也大,他步履匆匆,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 鹿宁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旁,几次踉跄跌倒,磕破了膝盖、手肘,却被八皇子毫不怜惜的拎起来,继续往前拖行。 她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八皇子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反而十分平静。她不想死,却也不怕死,总好过于仇人同床共枕!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章 断肠声里忆平生(四) 她敬佩花芳仪的勇气,却没有她舍身取义的决心!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宁可求得一死,也不愿受到侮辱! 八皇子一路将她拖行到天牢,粗暴的将她推进门去。 南诏的大牢,和北渝的一样腥臭难闻、肮脏不堪。 八皇子拽着鹿宁,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好好看看吧!看看监牢里,关的人是谁!」 八皇子猛地松开手,将她重重的摔在地上,指着漆黑的牢房,厉声呼叱着。 这一下摔得很重,鹿宁的双手又被绑在身后,她缓了半天,才费力的坐起身。 她咬牙忍着全身的伤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破烂的草堆上,并排躺着两个生死不明的人。 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一男一女,可光线太暗了,鹿宁根本看不清二人面目。 她蹒跚着凑近,瞪大双眼仔细瞧着二人。 八皇子一摆手,命狱卒打开囚室的铁门,提着一盏油灯走到二人身旁,「好心」的为鹿宁照亮。 看清二人的面庞,鹿宁脸色骤变,疾声高呼道:「师傅、芊芊!怎么是你们?」 她猛的转头瞪着八皇子,怒不可遏的质问道:「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你把他们怎么了?」 八皇子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冷酷的说道:「我早就猜到,你不会老实在这里呆着!为了能让你更听话,我只能出此下策!」 说罢,他背着手阔步迈进牢房中,从狱卒手中暗处一根冰锥,目光在二人的脸上跳来跳去。 「你要对他们做什么!」鹿宁挣扎着贴近铁栏,失声高吼着。 八皇子一把抓起沐芊芊的头,用冰锥轻轻刮着她的脸,狞笑道:「你说这样好不好!咱们玩个游戏,你敢伤害七哥一根汗毛,我便在他们身上捅十个窟窿!」 「不要!」鹿宁全身禁不住颤抖着,泪水已夺眶而出:「是我伤害胡七的,不是他们!你有什么仇、什么怨来找我好了!你想捅人,捅我好了!放过他们!」 「不,我偏不!」 八皇子脸上挂着瘆人的狞笑,他放下沐芊芊,又揪着慕容延钊的发髻,抬起他的头来,一字字残忍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捅你不会让你屈服!这些刀子只有捅在你亲人的身上,才会让你害怕、让你屈服!」 说罢,他握紧匕首,在慕容延钊的脸上,狠狠划了两刀,他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还在昏迷的慕容延钊,也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无意识的呻吟着、抽搐着。 「不要!」鹿宁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目:「师傅!不要啊!师傅!你醒醒!师傅!」 八皇子掏出帕子,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随手将手帕丢在他脸上,便昂首阔步的走出监牢。 他一把拎起几欲晕厥的鹿宁,冷声警告着:「下次你再敢伤害七哥,我保证,让他们生不如死!」 鹿宁目光森然的瞪着他,一字字咬牙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八皇子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再次拖着她离开了监牢。 ——北静王—— 一场雨猝不及防的落下,整座南熏殿雨雾朦朦、未见晴朗,天地间苍茫一片。 鹿宁被八皇子拖回来后,一直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脸上泪痕斑斑。 方才在天牢中看到的一切,到现在还让她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燕西华捂着包扎好的伤口,缓缓坐到她面前。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的叹了口气,抬手要为她擦去眼泪,鹿宁 却别过头去,满眼的戒备和嫌弃。 燕西华垂下眼睑,无力的说道:「对不起,这些……不是我本意。」 鹿宁缓缓抬起泪目,定定的看着他,哑声问道:「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折磨我的亲人?」 「哎。」燕西华无奈一叹,轻轻说道:「我怎忍心伤害你。」 说着,他费力的站起身来,为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可鹿宁还是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虽然她很想杀了眼前之人,可一想到天牢中的二人,也只能作罢。 「为什么?」鹿宁深深凝着他,不解的问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从未想卷入北渝和南诏的争斗,为什么要让我家破人亡?」 燕西华凝视她的黑瞳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无奈的说道:「抱歉,我从未想过,将你卷进这场阴谋之中。如果你不是马帮的少帮主,那今日的一切……或许就不一样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什么狗屁天意!」鹿宁泪眼婆娑的瞪着他,嘶声质问道:「从认识你的那一刻,我从未对我说过一句真话!明明受欺骗的是我,明明失去亲人、被迫和亲的是我!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我和我的家人都是你的棋子,你凭什么说这是天意!」 燕西华静静的望着她,眼中竟充满了悲悯,声音无比温柔:「小鹿,我无意骗你!在梅山上你将我救起时,我为了自保,并没有向你说明身份。很快,当我得知你是马帮少帮主时,为了我们的大计,我就更不能说出口了。不过,除了我的身份之外,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出自真心!」 鹿宁立刻捂住耳朵,痛苦的说道:「我不要再听你的假仁假义!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马帮?」 燕西华顿了顿,口气有些温柔无力:「对此,我只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看上的不是马帮,而是你的义父——神鬼将军鬼力赤!」 在鹿宁震惊的目光中,燕西华继续解释道:「我们南诏虽然富庶不输北渝,可武力上却只能望其项背。尤其是骑兵,我们缺少精良的马匹,更没有知名的将领,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北渝和南诏只有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才能和平共处!一旦北渝的实力,远远超过南诏,那我们随时都有被吞并的可能!」 鹿宁心中一凛,冷声质问道:「所以,你们想要拉拢义父?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只说,反而要陷害马帮?」 燕西华脸上神情一变,字斟句酌的说道:「小鹿,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我知道老将军一心归隐江湖,不想再参与朝廷纷争。而且,即便他有心重返战场,以他忠贞义胆的个性,是断然不会来南诏的,所以……」 「所以,你们就陷害马帮,企图将义父逼到走投无路,你们再伸出援助之手,让他对你们感激涕零,从而为你们卖命是吗?」 鹿宁怨恨的看着他,怒不可遏的喊道:「我义父不是蓝钰!他根本不会为了个人得失,而去背叛他的国家!即便你们将马帮毁于一旦,将他逼上绝路,他也唯有一死了之!」 燕西华皱了皱眉,沉声道:「这一点我们最后也看到了。所以……我们改换了目标,用同样的方法,招募了蓝钰和他的西南铁骑……」 「天哪!」鹿宁无措的跪在地上,捂着脸啜泣着,泪水顺着指缝扑簌而下。懊恼、悔恨和不解,让她的情绪霎时失控,已几近崩溃。 燕西华缓缓蹲下身去,轻轻的环住她冰冷而颤抖的身子,喃喃道:「对不起,小鹿!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如果我不是南诏皇子,你不似马帮少帮主,我们之间绝不会是这个样子!不过,你放心,我会用一生来补偿你!」. 「你走开!」鹿宁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自己也因为太 过激动,而跌坐在地上。 她幽怨的瞪着燕西华,咬牙道:「你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我,说你爱我,要对我好!可你欺骗我、伤害我兄长、强行将我掳来,又囚禁我的亲人和朋友!这就是你爱我、对我好的方式吗?」 燕西华望定她的眼,沉吟了一下,才道:「当初假冒安南世子,是情势所迫。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保密!至于托托的死……真是是无心之过!那一晚,我们之所以迷晕了你们,就是不想让你们参与进来,不想对你们动手!当时场面太过混乱,我也险些因此丧命……」 听到这话,那个雨夜又浮现在脑海,托托浑身浴血,惨死在狱中的样子,让鹿宁抱着头失声痛哭,几欲断气。 哭了许久,她颤抖着手,抓住燕西华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的哀求道:「如果……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放了我的亲人和朋友吧!求你!」 燕西华眉头蹙了起来,抬手轻抚着她的面庞,淡淡道:「只要你好好的呆在这里,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少一根汗毛!」 最后的幻想破灭,鹿宁无力的垂下手,伏在地上,绝望的痛哭着! 是呀,自己怎么那么天真!燕西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不惜出兵百万,将自己骗到南诏,就是要将自己永远困在这里,又怎会轻易放过她身边人呢! 燕西华无奈的叹了口气,搀扶着鹿宁,将她扶到床上躺下,又为她小心的盖上被子。 看着她死死咬着唇,一脸悲愤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痛。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一章 风尘满面胭脂红 他握住鹿宁的手,脉脉凝着她,柔声说道:「八弟的脾气的确有些暴躁,那是因为娘亲八弟就病逝了。八弟因此大病了一场,而影响了他的性格!我和八弟被太后带大,从小相依为命,就像你和托托一般。所以,我也不忍苛责他!你只要不招惹他,他不会伤害你的!」 鹿宁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死死瞪着他,咬牙道:「住口!你根本不配与托托相比!每次看到你,我都能想到托托惨死的场景,就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燕西华怅然一叹,无可奈何的说道:「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你在我身旁,我愿意承受一切!」 鹿宁勾起唇角,冷笑道:「我知道,我伤害不了你,可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敢碰我,我就立刻咬舌自尽!我宁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小鹿……」燕西华低低出声,眼中带着一丝狼狈。 可鹿宁冷笑了一下,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黑暗中,传来一个细不可闻的叹息声,便听到燕西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随着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响声,两行清泪又从鹿宁的眼中滚滚而下…… 燕西华干走出南熏殿,毓秀立刻走过来,福身道:「七殿下,太子府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子爷又发疯了!一大早他就拿着马鞭,搭上了数十名家仆!太后已经下令,将他关了禁闭……」 燕西华背过手去,怅然叹息道:「我知道了。你照顾好王妃,她若出了岔子,我拿你试问!」说罢,便一甩袖子,大步离开。 ——傀儡太子—— 南诏太子——燕梦华,是诏帝的长子,也是他和皇后唯一活下来的儿子。 正因为如此,太子一出生便受到了诏帝、皇后以及太后的喜爱,可谓是备受关注、成长之路一帆风顺。 太子的脾气,又像极了诏帝,不但温顺孝顺、聪明乖巧、还宽厚和善。 这让他不但与兄弟们关系融洽,连朝臣们也是赞不绝口! 太后和诏帝很快便达成共识——将燕梦华封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 当然,这个结果也是不负众望,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太子很快就定下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一切都往利好的方向发展! 南诏未来的数十年,也会是顺风顺水、蒸蒸日上!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一切的源头,都在南诏最大的领导者——高太后的身上! 自打先帝驾崩后,高太后就立刻将曾经的恩人——梅宗臣,提拔为内阁首辅。 又因为童工商议朝政的关系,二人走得很近。 或许是感念梅宗臣的知遇之恩,或许初见时,二人便倾心相许。 高太后不但让梅宗臣常伴左右,二人还同案而食、并排而坐,渐渐发展成半公开的情人关系。 朝臣又不是傻子,只要眼睛没瞎,谁都能看出二人之间的暧昧。 有关二人的猜测和传闻,在朝中慢慢四散开来。 很快,便渗透到民间,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这样的皇室丑闻,让南诏的朝廷一度陷入崩溃,所有朝臣都觉得颜上无光! 可太后非但没有收敛,还因为嫉妒梅宗臣的发妻,直接赐她一碗毒药! 这一举动,让朝臣们霎时炸开了锅! 相对于那些,在私底下议论,暗中弹劾的大臣不同。 有些性子刚烈的朝臣,已经忍耐不住,竟当众羞辱梅宗臣,嘲讽他们这种关系! 这种壮举的下场,当然是惨烈的! 高太后没有听取他们的建议, 反而当众下令,将这些人关入虎笼,活活被老虎咬死。 诏帝性子绵软,对于自己母亲的独断专横、把持朝政、花边新闻,一概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朝臣们却纷纷坐不住了! 知道自己即便舍身赴死,也是死了白死! 他们便将目光,放在了几位皇子身上——毕竟虎毒不食子! 高太后再手段阴狠,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吧! 朝臣们首选的目标,自然是颇得太后喜爱的太子! 然而,太子虽然也不满太后所为,却因其善良孝顺,不愿意站出来,反对自己的祖母! 虽然出师不利,朝臣们却并不气馁! 他们立刻转换了目标,成功说服了二皇子! 二皇子被一番忽悠,想着要做一番功绩,就拉上与自己交好的五皇子。 二人在朝臣的撺掇下,勇敢的在朝堂上挺身而出。 不但大肆斥责了太后和梅宗臣的不正经关系,还逼迫太后放权,在后宫颐养天年! 太后十分平静的听他们阐述完,就在二位皇子,和背后朝臣,以为胜利在望之际,太后却突然翻脸。 不但将二位皇子关入大牢,还剥夺了皇子的身份! 听闻两个弟弟被关押,太子终于坐不住了。 思虑再三的他,做出了此生最不明智的行为——前去为二人求情! 在他苦口婆心、声泪俱下的劝说下,太后盛怒! 她迅速下旨,赐几位大臣和二位皇子炮烙之刑,并强迫满朝文武和全部皇子前去观刑! 太子眼睁睁看着二位手足,被烧得通红的铁柱,活生生烤成一具焦尸,其震惊的程度可想而知! 他哭喊着吐了许久,并当场昏厥过去。 持续大高烧,让他昏昏沉沉卧床一个月。 等他真正苏醒时,整个人却变得疯疯癫癫! 他开始不洗脸、不梳头,整日只穿着衬衣衬裤四处跑,他还常常胡言乱语、行为失常! 情绪激动的时候,他还多次刺伤身旁的仆人和侍妾! 诏帝心疼太子,为他遍寻天下名医,却效果甚微。 甚至还为他请来道行高深的道士,前来为他收惊驱邪。却依然毫无效果! 太子发疯,影响皇室的脸面!无奈之下,诏帝只好将其幽闭在太子府。 暮春时节,正是杨梅结实的时候。未央宫的御沟雨后水涨,里面飘满了桃花的花瓣,和杨柳的飞絮 可当燕西华推开太子府的大门,却被里面一片凋零之景所震撼: 园内草木凋零,却无人打理,吃剩的食物在腐败,却无人清洁。 府内所有服侍的下人,一个个没精打采、懒散怠慢的躲在阴凉处歇息。 燕西华沉着脸走过去,冷声喝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怠慢太子!」 下人们见到北静王,一个轱辘立刻站起身来,便跪倒便拜,连连叩首道:「王爷息怒,小的们知错了!小的们一定改!」 燕西华怒火中烧,向随行的侍卫说道:「将他们拖出去,每人重打***板!」 侍卫们连忙将那些人抓起来,按在地上脱下裤子便打,方才还好吃懒做的宫人,立时哭天抢地起来。 燕西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受罚,一字字冷声道:「给我狠狠的打,别手下留情!这些狗奴才不吃些苦头,是不会学乖的!」 此时的燕西华,满面肃杀之气,眼中闪着凛冽的寒光。 与面对鹿宁时,那个温柔体贴、深情无悔的胡七,简直 判若两人。 「七弟,还是算了吧,别为难他们!」 恰在此时,一个温柔而略带倦意的声音忽然响起。 燕西华立刻敛去满身的杀气,很眼中的凶狠。 他转过身去,刚要拱手施礼,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以前那个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的太子妃,如今却满目愁容、身材消瘦、皮肤蜡黄。 燕西华恭敬一揖,轻声道:「是!臣弟看到他们这样,未免痛心疾首,只想稍加教训罢了!大嫂说不罚,便不罚了吧。」 说罢,他轻轻一挥手,板子声立刻停止。 挨打的宫人强忍疼痛,立刻提上裤子,跪在地上对二人千恩万谢的叩拜,才狼狈的离开。 太子妃见他神色不定,温柔的解释道:「不必苛责他们了!自从上次太子发疯,将十多个宫人,关起来活活饿死,这里已不复当初的模样。谁都怕太子再发疯,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这些人曾多次想办法,离开这里另谋出路,可太后却不允许。所以,他们唯有消极怠工了。」 燕西华满目痛色,皱眉叹道:「我与太子虽不是一母所生,却一向感情深厚!大哥是难得的宽厚之人,不仅礼贤下士、善待手足,甚至从未为难过任何人。可惜天妒英才,竟让这样一个好人,变成了这般模样!每每想起,我都痛心不已!」 太子妃悄悄转身拭去泪水,才转过头来,强颜欢笑道:「不说这些了,还是进去看看他吧,趁他现在还是清醒的,陪他说说话吧。」 燕西华叹了口气,向她拱手一揖,便推门走了进去。 凌烟阁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一推开门,便有一股腐败的臭味,迎面而来。 燕西华深吸了一口气,才屏住呼吸迈进门去。 他眯起眼四下观瞧,目光落在瘫坐在角落里,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太子,正双目无神、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瞧瞧,这是谁来了?这不是为我们南诏,立下大功的北静王吗?」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二章 风尘满面胭脂红(二) 太子的声音异常尖锐,眼神又疯又癫。 看到他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燕西华眼神一凛,随即恢复如常。 他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被打碎的瓷器、撕毁的书籍和推翻的家具,缓步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身来。 他温柔拨开太子脸上,遮住双眼的乱发,轻声叹道:「兄长,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只要你敞开心扉,放下过往一切,父皇和太后一定会重新接纳你,你还是我们的太子啊!」 太子赤红的双眼,冷冷瞪想他,厉声道:「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看看昔日里,最受父皇宠爱的太子,如今是何等悲惨的模样!」 「怎么会!」燕西华摇了摇头,神色哀伤的说道:「兄长,你知道我对你一向敬重!看到你这样子,我只会心痛,又怎忍心看你热闹!」 太子眼中透着疯狂,冷笑着讥讽道:「别装了,七弟!你如今既已封王,想必也是踩着许多人的尸体,一步步爬上来的吧?又何须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 燕西华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太子妃: 「大嫂,大哥的病情似乎重了,怎么清醒时也是这般模样?」 太子妃眼眶泛红,强忍住泪意,低低的说道:「如今的太子府宛若冷宫,连下人都在看热闹,大家都避之不及!曾经交好的朝臣乃至兄弟,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来瞧过他!太子心中悲愤,却无处宣泄!前段日子,四弟来看太子,却是一番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太子便看到谁,都以为是来害自己的……」 说到最后,她鼻子一酸,忍不住洒下泪来。 「哎,四哥也真是的……」燕西华摇摇头,转过身温柔的看着太子,赧然道:「兄长,你知道有些事并非我所愿!为了活下去,我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哈哈哈。」太子突然笑声乖戾,恶狠狠的说道:「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毫不犹豫的杀掉所有挡路者,哪怕是自己的手足!这样血淋淋的宝座,你们坐得安稳吗?」 这一声怒吼,不知是在质问燕西华,还是在质问他眼中的太后! 不过,燕西华此时十分确定——太子已经彻底疯了! 他静静的看着太子,无可奈何的说道:「兄长,不管你如何想我,我并非落井下石之人,更没想过去争夺皇位。如果可能的话,我愿用自己的十年阳寿,换你能够清醒一日!天知道,我多么思念以前的兄长啊!」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太子的心扉,他疯狂的目光,竟刹那间平静下来。 他深深凝着燕西华,泪水慢慢涌上眼眶,干裂的双唇不停的抖动着。 燕西华大喜,一把握住他的手,惊呼道:「大哥,你认出我了,对吗?你醒过来了,对不对?」 太子妃闻言,立刻飞奔过来,看到情绪激动的太子,也凄然叹道:「醒了,他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七弟来了,他一定会醒的!」 太子抬手轻抚着燕西华的脸,喃喃说道:「你……你来了?」 燕西华鼻子一酸,动容道:「兄长,你为何要如此反抗这一切,生生将自己推倒这般绝路上,这是何苦呢?」 太子闭了闭眼睛,惨然一笑:「我也不想这样,可每当午夜梦回,二弟和五弟临死前的模样,就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每当四下无人时,我就能听见他们凄惨的呼救声!是我,都是我害了他们!我永远无法原谅太后,更无法原谅我自己!」 听到这话,太子妃掩面而泣,连忙转身离开这里。 燕西华掏出帕子,一边为太子擦脸,一边安抚道:「大哥,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也不该这样惩罚自己!对了,过几日我就 要大婚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过来。多见见人,说不定你的病就好了!」 太子咧嘴一笑,轻叹道:「时间真快啊!连你都要娶亲了!弟妹是怎样的人?」 燕西华目光柔和,骄傲的说道:「她和大嫂一样,都是善良又纯净的女子。」 说话间,太子妃端着茶点去而复返,轻声道:「七弟,用些茶点吧。虽然这里的东西,比不过你平日里用的,却是我亲手做的。」 太子妃端着茶点见到托盘上的点心,都是太子喜欢的,便拿起一块糕点,送到太子的唇边,亲手喂给他吃。 太子慢慢咀嚼着糕点,忽然一滴眼泪落下。 他激动的握住燕西华的手,颤声道:「千万、千万不要,被太后所摆布啊!」 燕西华轻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兄长放心,我永远都是你的七弟!」 趁着太子清醒,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直到侍卫来催促了两次,燕西华才依依不舍的,与太子拜别并相约再见。 太子妃将燕西华送到宫门口,便被门外的守卫拦住。 太子妃泪眼朦胧的看向他,咬着唇想说做些什么,却只能欲言又止。 燕西华向她拱手一揖,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痛楚:「放心吧,我会常来探望兄长的,也会找个时机向太后求情,解除兄长的禁足!」 太子妃会心一笑,感恩的翩翩福身,一行清泪却流了下来。 燕西华走出宫门去,瞧见八皇子背着手,在门外焦急的转来转去。 看到燕西华走出门来,他立刻迎上去,焦急的问道:「七哥,你怎么又来看这疯子了?已经有人前去禀报太后了!」 燕西华皱了皱眉,沉声道:「是时候该整顿这些下人了,不能让他们的嘴巴,太过随意了!」 八皇子急切的问道:「太后那边该怎么应付?」 燕西华弯了弯唇角,淡漠的说道:「急什么,我自有办法应付。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南熏殿出事了?」 八皇子嘿嘿笑了笑,神秘兮兮的说道:「不是南熏殿,而是安南的蓝钰将军,为您送来了两份大礼!」 「大礼?」燕西华狐疑的看着他,追问道:「什么大礼?」 八皇子向他眨眨眼,故作神秘的说道:「等你回去就知道了!这两个大礼,可是按照你的喜好找的,包你满意!」 听八皇子这样说,燕西华似乎猜到了七八分,他脸色一沉,立刻前往紫兰殿。 ——两个贡品—— 虽然燕西华早已到了,离开皇宫单独立府的年纪,可太后却舍不得。 便将离自己最近的紫兰殿重新修葺一下,让燕西华住在里面。 这样,太后就能常常看到他。 八皇子虽然在宫外有府邸,因为没有娶亲,也常常和燕西华住在一起,二人就如儿时那般形影不离。 回去的路上,恰好路过太后的寝宫,燕西华照常前去请安,并将和太子只见的对话,如实复述给太后听。 太后十分满意,才让他离去。 弯弯的月儿,悬挂在京都城头,皎洁的月光,照亮整个未央宫。 花影随着月亮的移动,悄悄爬上了栏杆,紫兰殿夜晚的景色,美得令人心醉。 燕西华慢慢推开寝殿的朱门,赫然看到,两位身着单薄的年轻女子,正浑身发抖、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她们赤裸的双臂,交叠在双膝上,二人微微低垂着脑袋,乌亮的秀发,披散在光洁圆润的肩膀上。 燕西华立时在门外驻足,警惕的看着二人,冷声问道:「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的寝殿里?」 两个女子缓缓俯身,深施一礼,颤声答道:「我们是奉蓝钰将军的命令,前来侍奉殿下的……」 燕西华顿时皱起眉头,厌恶的说道:「蓝钰从哪里把你们找来的?」 两个女子低垂着眼眸,细声细气的答道:「回殿下,我们姐妹是安南的公主。」 燕西华冷冷一笑,不屑的说道:「不是什么女人,都能来服侍本王的!就凭你们两个,无论是姿色还是身份,都不配!」 二人顿时一惊,连忙伏在地上,磕头道:「殿下息怒!」 燕西华缓步迈进殿中,在桌边坐下,他打量了二人一眼,叹道:「罢了,既然是蓝将军一片心意,本王也不忍拂他意!你们两个就留下,这紫兰殿的婢女吧!」 二人如释重负的深吸口气,连连答谢道:「多谢殿下!奴婢一定尽心服侍!」 「退下吧。」燕西华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轻轻摆手,二位佳人便连忙退出门去。 没想到,二人一走出门,却撞上了匆匆而来的八皇子。 他看到惊魂未定的佳人,连忙奔进门去。 瞧见悠然喝茶的燕西华,八皇子不解的问道:七哥,你这是干嘛?这两位可是安南的公主!是蓝钰将军的一片心意!」 「我知道。」燕西华放下茶杯,淡淡道:「蓝钰的心意我明白,所以我没讲她们赶走。不过,我也不需要别的侍妾,有鹿宁一人足矣!」 「不会吧!」八皇子坐在他身旁,不可思议的问道:「七哥,你将来可是当皇上的人!后宫中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吧?」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三章 风尘满面胭脂红(三) 燕西华又喝了一口茶,淡笑道:「女人多了也麻烦!你瞧父皇的后宫里,整日乌烟瘴气的!还不如就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省心许多!」 八皇子端详着他的神色,忽然笑道:「真没想到,七哥竟对那女的动了真情,还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幼稚的话来!」 说着,他摇了摇头,也自斟自饮喝了口茶。 「对了。」燕西华忽然正色道:「我受伤的事,绝对不能让太后知道。我养伤这段日子,你要想办法,让大夫进来为我医治!」 八皇子皱起眉头,担忧的说道:「七哥,你觉得真能瞒过太后吗?」 胡七凝着他,坚定的说道:「瞒不住也得瞒下去!一旦太后知道这件事,鹿宁的下场可想而知!其他人无所谓,只有她不能出事!」 「好,我知道了!」八皇子撇撇嘴,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燕西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站起身来:「你早些休息吧,我去看看鹿宁!」 提及鹿宁,八皇子神色一震,立刻站起身跟上去,沉声道:「那小妮子烈得很!我与你一同去!」 说罢,二人便离开紫兰殿,直奔南熏殿。 ——俘虏—— 入夜后下起了一场雨,嘈杂的雨声,吵得鹿宁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迷迷糊糊中,鹿宁似乎听到一个男子凄厉的喊声,响彻夜空、一闪而逝。 她猛的坐起身来,惊魂未定的翻身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推开门就往外跑。 守在门外的毓秀,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便立刻带着太监宫女前来阻拦。 可鹿宁却不停的挣脱着,失声叫道:「你们不要拦着我,我听见师傅的喊声了!我的去救他!」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听得莫名其妙。 毓秀走过来,试图安抚道:「娘娘,您做梦了吧,奴婢们可什么都没听见啊!这外面只有雨声!」 鹿宁没有理他们,只魔障般叫道:「我就知道燕西华不会就此罢手!我就知道他一定要将我身边人,都害死才甘心!你们都让开,我要去救人!」 说罢,她不顾众人阻拦,用力撞开宫门,顶着大雨往外跑去。 大雨倾盆而下,眨眼间将她浇个透心凉。虽然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却光着脚在雨中狂奔。 也不知该去往何处,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只是凭着知觉,往皇宫的另一头奔去。 她知道,慕容军师和沐芊芊,就被关在这皇宫中的某处。 大雨让露面变得湿滑,细小的石子,将她娇嫩的足底刺破,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黑暗中,一只猫倏地窜出,鹿宁受到惊吓,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这样重重一摔,让她全身如散架般剧痛。 更难过的是,她胃中翻江倒海,一阵恶心,让她涕泪横流。 忽然间,一双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她顺着靴子往上望去,一袭宝蓝色锦袍被雨淋湿,一双幽深如海的眸子,正担忧的看着自己。 燕西华将伞挪到她身上,紧张的问道:「小鹿,你怎么在这里?」 鹿宁伸手抓住他的袍子,痛声说道:「胡七,我听见师傅的叫声了!他受伤了,你让我去见见他,好不好?」qδ 燕西华叹了口气,将油伞递给一旁的八皇子,连忙俯身将鹿宁扶起,可鹿宁一声痛吟,立刻又跌坐下去。 他目光下移,这才注意到,鹿宁只穿着中衣,还赤着脚。 两只脚被一路上的小石子,磨得伤痕累累、鲜血直流。 燕西华心中一痛,立刻脱下衣衫将鹿宁裹紧,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沉声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偏要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鹿宁顾不得许多,只抓着他的衣襟,颤声道:「小七,求你!让我去看看师傅,好不好!我不想再失去亲人了!」 一声久违的「小七」,让燕西华全身一震。 看着怀中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人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沉默许久,他才轻声道:「好,只要你保证,不会乱跑出来,不会再伤害自己,我就带你去见他!」 鹿宁难得的展颜一笑,频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让我去见他!」 「七哥!」八皇子立时拦下二人,急道:「你可别被她的苦肉计骗了!说不定,她到了监狱里,就将咱们都杀了,带着二人逃走了!」 燕西华不语,低头凝着鹿宁期盼的眼神,轻声叹道:「不管是不是苦肉计,只要是她的话,我都愿意相信!」 说罢,也不顾八皇子的阻拦,便抱着鹿宁,顶着大雨一步一步走向天牢。 八皇子见劝不住,连忙跟了上去,乖乖的跟在一旁,为二人撑伞。 监牢中依旧光线昏暗、臭不可闻,正在打盹的狱卒,见到北静王竟抱着一名女子前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没人敢去询问。 鹿宁急不可耐的看去,不同与上次,阴暗潮湿的牢房中,正瘫坐着两个人。 「师傅!芊芊!」鹿宁心中一喜,连忙挣扎着,从燕西华怀中跳下,跛着脚急奔过去。 监牢中的二人听见喊声,顿时一惊,连忙抓着铁栏向外张望。 沐芊芊看到狼狈不堪的鹿宁时,顿时热泪盈眶,瑟唇喊道:「小鹿!你终于来看我们了!我快吓死了!」 鹿宁奔到跟前,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的打量着二人: 沐芊芊虽然容色憔悴、发髻凌乱,身上还是一袭黑裙如昨。 可双手和双足,却被带上厚重的铁镣。 别说逃跑了,她连走路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慕容军师坐在蒲草上,整张脸被白布条缠绕,白布上已渗出血迹。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能看得出,他生生瘦了一圈儿,精神也有些萎靡。 鹿宁抓着铁栏,失声喊道:「师傅!芊芊!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慕容军师缓缓挪过来,费力的说道:「别傻了,这件事不怪你!」 鹿宁赶紧擦了擦眼泪,抓紧时间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被抓的?」 沐芊芊一扁嘴,委屈的哭诉道:「离开曹州后,我就赶往南疆去见燕荣!谁知道,刚到南疆就碰上南诏进犯边境。乱战之中我被当成难民抓了,那个什么八皇子的,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我,便将我绑了过来!」 说罢,她愤愤的瞪了八皇子一眼,八皇子却翻了个白眼,不屑的冷冷一笑。 鹿宁没时间和他计较,连忙又问道:「那师傅呢?不是呆在盛京吗?」 慕容延钊刚要开口解释,可他一说话就牵连伤口,便只好闭上嘴,摇头叹息。 沐芊芊接过话头来,黯然道:「老头儿不是被绑来的,他是自愿来的!」 「什么?」鹿宁大吃一惊,立刻追问道:「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沐芊芊咬了咬唇,难过的说道:「老头儿听说,南诏屯兵百万讨要你,便猜到你会过来。他不放心你,便主动追到南疆,要陪你呆在这里!」 「对不起!」听到这里,鹿宁心痛到不能呼吸。 她抓着栏杆,失声痛哭着:「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真该死!」 燕西华看到鹿宁撕心裂肺的样子,缓缓走过来,轻声 道:「小鹿,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好好待在这里,他们是不会有事的!」 鹿宁转过身,跪在他面前,失声哀求道:「小七,他们是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都是无辜的!我保证不会逃走,你将他们放了好不好!」 燕西华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八皇子一步走过来,冷声道:「你不要得寸进尺!让你来看他们,已是七哥心慈手软!你再胡闹下去,下一个脸花的人,就是那女的!」 鹿宁咬着牙,恶狠狠的看了八皇子一眼,便转过身去,向二人深深一拜,才缓缓站起身来,跛着脚往外走去。 ——生病—— 夜很冷,暴雨哗哗如柱,直直的从天际冲下来,打在屋檐上劈啪作响。 鹿宁与二人依依惜别,便挣脱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监牢外走。 潮湿肮脏的地上,落下一串点点斑驳的血痕。 这些血痕如同踩在燕西华身上,他只觉得心像被人割开一道血口。 他一步走过来,一把扶住她。 鹿宁如烫手般往回缩,却被他牢牢抓住:「你的脚受伤了,你不要我抱,总该让我扶着你!」 「放开我!」鹿宁一把拂开他的手,咬牙道:「沐芊芊和师傅在牢中受苦,我陪着他们受点苦,又有何妨?」 说罢,她扶着墙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 看着她步履维艰、伤痕累累的模样,燕西华急火攻心,刚要发火。 可一瞥之间却,瞧见一旁闲来无事的八皇子,便立刻冷声道:「把你的靴子脱了!」 「啊?」八皇子猛地一怔,讷讷的看着他,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燕西华也懒得解释,只一步走过来,脱下他的靴子,便即刻返回鹿宁身旁。 「穿上鞋再走吧!」燕西华一把拉住她,温言劝着。 鹿宁冷眸斜睨,漠然讥讽道:「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好心!」 燕西华脸色一凛,口气也加重了些:「小鹿,不要太过任性!我说过,你能安好,他们才能平安无虞!」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四章 梦来还隔帘一重 鹿宁终于站住了脚,看着燕西华弯下腰,轻轻抬起自己的脚,又小心的放进靴子中。 他一举一动极其小心,好像生怕弄疼了自己。 这般谨慎小心,看到旁人眼中,定以为他是个深情温柔之人! 鹿宁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便趿拉着一双大鞋,扶着墙缓缓前行。 门外从天而落的雨帘,让人寸步难行。 可鹿宁却视而不见,直淌着没到脚面的雨水,艰难的继续前行。 燕西华伸手想要拉住她,却扑了个空。 看着鹿宁义无反顾的走进雨幕中,他一把拿过油纸伞,毫不迟疑的跟了上去,将伞撑在鹿宁的头上,陪在她身旁,默不作声的往前走去。 鹿宁的脚受伤不轻,每走一步都如踩针毡,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从脚底袭上心头。她却咬着牙,忍着剧痛,在滂沱大雨中艰难前行。 天黑沉沉的,好像被打翻的墨汁。 一道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鹿宁惨白的面容,和燕西华深情的眼神。 碎玉般的大雨在未央宫肆虐,雨声嘈杂。 鹿宁托着双腿,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慢。 一支红色油纸伞,却始终稳稳的撑在她头上,为她挡住满天飞雨。 燕西华举着伞柄,放缓步子静静的跟在她身旁。 粗大的雨点,很快将他全身打湿,方才还衣着光鲜、面如冠玉的人儿,此时却成了狼狈的落汤鸡。 可他没有催促鹿宁,也没有强行她。 他似乎很享受,就这样跟在她身旁,仿若在雨中散步一般,让他觉得满足。 这条路又长又泥泞,两个人走了很久,才走回南熏殿。 毓秀撑着伞焦急的迎出门来,瞧见狼狈不堪的二人,匆匆施礼:「王妃,您去哪儿了?奴婢可是急死了!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燕西华将鹿宁送到门口才止步,仔细嘱咐道:「伺候王妃洗个热水澡,再熬一大碗姜汤让她喝下!断不能让她受了风寒,否则,本王拿你们试问!」 「是!」毓秀翩翩福身,看到全身湿透的燕西华,关切的问道:「王爷,您这样怕是要着凉了,奴婢服侍您更衣沐浴吧!」 「不必了。」燕西华抬手打断她,轻叹道:「若我要在此留宿,她定是不能好好休息了。」 说罢,他深深看了一眼鹿宁的背影,才默然转身离去。 毓秀连忙将手中的伞递给他,又不舍的将他送到门口。 门外,八皇子已跟了过来。 看到燕西华的样子,想要抱怨几句,却只能化成一句:「七哥,你这是何必呢?」 「阿嚏!」燕西华一开口,却连打了几个喷嚏,整个人顿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身子也开始瑟瑟发抖。 「糟了!」八皇子扶住他,忧心的说道:「这么大的雨却不打伞,一定是着凉了!得赶紧传个御医来瞧瞧!」 「不可!」燕西华搓了搓手掌,轻声道:「此事不能让太后知道!」 八皇子顿时圆撑双目,愤愤道:「可是七哥,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不及时治疗,可是要出大毛病的!」 燕西华却笑了笑,温言宽慰道:「回去我洗个热水澡,再喝一碗姜汤。等明日,为我查看伤口的大夫来了,再让他帮我看看吧!」 八皇子知他固执,凭自己的口舌,说服不了他,还平白惹他动怒,便只好作罢。只搀扶着他,缓步走回紫兰殿。 然而,鹿宁回到寝殿后,既没有去洗澡,也没有喝下姜汤。 她将所有赶走,只蜷缩着躺在床上,蒙着头低声恸哭,直到筋疲力 竭才沉沉睡去。 可燕西华的情况却很糟糕,即便是喝了三碗姜汤,却还是毫无意外的病了。那晚他一睡下,就一直昏迷不醒、全身抽搐。 次日,八皇子将大夫带来诊治时,燕西华已经烧到全身通红、呓语不断。 大夫手忙脚乱的开始降温,可几次体温降下去不就,便立刻又烧起来。 看着燕西华高烧不退、神志不清的样子,八皇子急得团团转,险些将紫兰殿的宫人和大夫都一刀宰了。 他也想过去请御医过来,可即便在燕西华烧糊涂时,还拉着他嘱咐着:不要让太后知道此事! 无奈之下,八皇子只能带更多的大夫,前来给燕西华看病。 紫兰殿的宫人们,也彻夜不休的精心照料着。 一日后,燕西华的体温,终于恢复到正常水平,八皇子和所有宫人,都着实松了一口气,也放下心来。. ——绝食—— 微风里有青郁润泽的水气,窗外的芭蕉上,积着的露水莹然生光。 巨大的叶子下面,躲着几只通体火红的小鸟,在仔细梳理着羽毛。 燕西华一病就是整整五日,五日内,他大多都在卧床修养。偶尔会在花园里散散步,或坐在窗边吹奏笛子。 八皇子匆匆走进紫兰殿,瞧见燕西华一派悠然自得、与世隔绝的模样,立刻走过来,急躁的抱怨着: 「我说七哥,你还真有闲心,竟能在这里吹笛子!你知不知道,这五日我是如何凑肠挂肚、绞尽脑汁瞒过太后的!」 燕西华放下笛子,微微一笑:「生什么气,这不是瞒不过去了吗。」 八皇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埋怨道:「你还是赶快好起来吧!太后再看不到你,怕是要将整个未央宫拆了!」 燕西华摆弄着窗前的花草,轻声道:「你瞧,我样的这些花儿都开了,夏天也不远了!我的病也快好了!」 八皇子走过来,仔细瞧了瞧他的面色,点头道:「还别说,脸色果然红润了不少。只是你还在咳嗽,又清减了一些,太后只看一眼,便会知道你得病了。」 燕西华拿过见到,一边修建盆栽,一边问道:「对了,这几日可有事发生?」 八皇子想了想,说道:「还真有!太后已经下旨,七哥的大婚一个月后举行!你可得争点气,尽快养好身子。带病成亲可不吉利!」 燕西华眸光一亮,淡淡笑道:「这么快!还真是有些意外啊!不过,这一日我却等了这么久,久到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八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现在,整个未央宫都在忙活你的婚事!」 燕西华看着他,诧异的问道:「莫非太后的意思,成亲后,我还要居住在此?」 八皇子一撇嘴,笑着劝道:「这有什么不好!太后舍不得你离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定要日日看到你才会放心!哦对了,成婚当日,你真的要邀请太子吗?」 燕西华勾起唇角,冷笑道:「客套话罢了!大喜的日子,何必叫一个疯子来,我可不想沾染他一身的晦气!」 听到这话,八皇子大笑了一阵,眼中满是鄙夷和嫌弃。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小太监匆匆走过来,拱手禀道:「王爷,八殿下,方才南熏殿的毓秀派人来传话,说王妃不吃不喝已有五日了。她担心这么下去,王妃身体吃不消,希望您能去瞧瞧!」 「什么?」燕西华眼中顿染寒霜,皱眉冷声斥道:「绝食五日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今日才来报?南熏殿的狗奴才是活腻了吗?」 八皇子拉了拉他的衣角,讪讪道:「兄长,你前几日一直昏 迷不醒,毓秀的确来了几次,见你病着就回去了。」 「混账东西!」燕西华站起身来,披上风袍便愤然往外走去。 八皇子丢下手中的苹果,也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刚走到南熏殿的门口,毓秀就迈着小碎步迎了出来吗。 跑到跟前,她向二人翩翩一福身,忙道:「王爷,八殿下,娘娘已有五日不吃不喝,身子怕是要受不住了!」 燕西华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王妃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绝食?」 毓秀咬了咬唇,为难的说道:「这……奴婢也不清楚,或许是娘娘是不管南诏的食物,所以才没有胃口吧!」 「混账!」燕西华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冷声骂道:「厨子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他们专门为王妃准备,她爱吃的食物吗?」 毓秀一福身,忙道:「王爷息怒,咱们的厨子毕竟都是南诏人,自然做不出北渝菜肴的原汁原味啊!」 燕西华脸色一凛,沉声道:「如此没用的厨子,留着何用?八弟,将他们都宰了吧,做成几道太子爱吃的菜,给他送过去!」 八皇子脸色微微一变,诚惶诚恐的说道:「是,我知道了!」 燕西华又看向面无血色的毓秀,冷漠的警告着:「毓秀,你是跟在本王身旁的老人了,下不为例!」 毓秀吓得浑身一哆嗦,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奴婢该死,奴婢知错,再也不会犯了!」 恰在此时,殿中传出一阵碗盘的碎裂声。 紧接着,便是鹿宁愤怒的疾呼声:「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我不要吃东西,也不要喝水!」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气息十分不稳,情绪格外的激动。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五章 梦来还隔帘一重(二) 燕西华脸色一沉,立刻推门走进去。 寝殿内,丫鬟太监跪了一地,上好的瓷器碎了一地,看上去不仅有碟碗,还有花瓶和瓷器。 食物的残渣喷溅地到处都是,几个丫鬟正跪在地上收拾,手掌已被瓷器地碎片刺破,看到燕西华来了,更是敢怒不敢言。 而身着中衣的鹿宁,正瘫软地坐在窗前,双眼空洞而干涩地盯着窗外出神。 几日不见,她也瘦了一圈儿,脸色苍白中透着青,一双樱唇已干裂出血。 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似乎随时随地,都会跌落在地上。 看到她的样子,燕西华眼中带上一抹痛色,手握得骨头几乎碎掉。 「没用的东西!你们怎么照顾王妃,快滚!」八皇子大声呵斥着宫人,将他们赶了出去。 燕西华一步步走到鹿宁身旁,柔声道:「为何不吃东西?若不合胃口,我命人去北渝找几个厨子来,可好?」 似乎是饿得太久了,鹿宁只呆呆的坐着,不吵也不闹,用无声和漠视,表达自己的愤怒。 燕西华一时急火攻心,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这让八皇子急坏了,他连忙拉过一张椅子,扶着燕西华坐下。 随即,他一把捏住鹿宁的下巴,冷声喝道:「想用绝食来对抗我们,未免幼稚!你若不吃东西,我就断了那两人的食物!」 鹿宁定定的看着他,竟忽然笑了起来,却良久无语。 这让八皇子怒火中烧,他钳住鹿宁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嘴,拿起桌上的点心,就粗暴的往里塞去。 鹿宁拼命的扭动着头,想要避开他的手。 可八皇子不但钳住她不妨,还叫来几个小太监,死死抓住她的身子,强迫她吃下一口食物。 点心被塞进干干的口中,鹿宁只觉得喉咙发痒,胃中泛起一阵阵恶心。 可八皇子手中的力道不减,鹿宁想要吐也吐不出来,憋得她涕泪横流。 情急之下,她朝着八皇子的手咬下去,只一口便满嘴血腥。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八皇子「啊」的一声惨叫,立刻松开了手。 鹿宁挣开小太监的束缚,弯腰将口中食物都吐了出来,又捂着胸口连连干呕,呛得她眼泪直流。 燕西华心中一急,连忙拍着她后背,蹙眉道:「小鹿,你怎么样?」 八皇子紧紧捂住鲜血淋淋的手,跳着脚骂道:「这女人真是个疯子!如此不知好歹,非但绝食还竟敢咬人!」 鹿宁虽泪眼朦胧,却死死盯着八皇子,她咬着牙一语不发,两道凛冽的目光,却如两把刀子一般射向他。 恰在此时,毓秀端着一碗汤,小心翼翼的走过来:「王爷,这是刚熬好的参汤,用来补身子是极好的!」 「拿来给我!」燕西华盘膝坐在地上,端来参汤舀了一勺,放在唇下吹了吹,送到鹿宁的唇边,柔声道:「即便不吃东西也罢,喝一口汤也好啊!」 鹿宁幽怨的瞪了他一眼,便别过头去,对他不理不睬。 燕西华沉吟了一下,向八皇子使了个眼色。 八皇子会意,立刻气急败坏的喊道:「好呀,你不喝汤,你绝食,咱们就走着瞧!来人,将天牢中那两个人剐了!」 鹿宁猛地转过头,又惊又怒的瞪着八皇子,牙龈咬得咯咯作响。 燕西华趁机送上参汤,柔声劝道:「小鹿,你喝下这碗参汤,我保证他们没事!」 鹿宁瑟唇乱颤,终于微微张开了嘴,任凭燕西华将一勺又一勺的参汤,送入自己的口中。 她红着眼死死盯着他,一滴泪却不争气的滑落。 燕西华抬手为她拭去泪水,温柔叹道:「不过一碗汤罢了,为何要落泪!」 「燕西华,你是一个魔鬼!」眼泪如洪水般涌出,鹿宁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燕西华却弯了弯唇角,轻柔的一笑:「我若是魔鬼,也是个被你迷了心智的痴心鬼!这辈子,怕是都要缠着你不放了!」 鹿宁闭了闭眼,遮住眼中的绝望和无助。 一碗参汤终于见底,燕西华抱起软弱无力的鹿宁,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又为她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深深的凝着她,眸中的深情隽永而绵长。 鹿宁心中泛起强烈的厌恶,她转过头去,闭上眼睛假寐。 燕西华轻轻叹了口气,低低的说道:「我知你恨我入骨,可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就是不要作践自己的身子。一个月后,便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新娘子怎能病着!你好好将养身子吧!」 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 鹿宁蓦地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瞪着燕西华,咬牙道:「你说什么?大婚?」 八皇子一步走过来,冷笑着添油加醋道:「王妃没听错,用不了多久,就是你和七哥的大婚之日了!现在,整个未央宫的人,都忙着为此事筹备呢!」 鹿宁慢慢撑起身子,死瞪着双眼,一字字森然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哈哈哈!」八皇子大笑了一阵儿,毫不客气的讥讽道:「想当biao子就别立牌坊!你是为了和亲才来南诏的,成亲不是早晚的事吗?怎么,嫁给我们北静王,还委屈你了不成?」 这句话让鹿宁脸色越发的难看,满府的辛酸,却无处可宣泄。 她狠狠盯了他许久,终是咬着唇什么也没说。只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继续假寐。 是呀,北渝的百姓都认为,自己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而南诏的百姓则认为,自己是个恬不知耻、贪慕虚荣的***! 这样的污名,在她离开北渝,踏进南诏的那一步,怕是就要背负一辈子了! 又岂是一两句话,就能洗清的,又能如何彻底洗清? 她痛苦的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滑落,心头裂开一道口,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只怕,他也是这般想的吧! 想着一向清高骄傲的他,在皇上面前,能如此袒护自己,还不惜放下尊严苦苦相留。 可自己呢,不但几句简单的话将他打发了,还毫不迟疑的签下休书。 他以血为墨签下休书,是在告诉自己的伤心和绝望吗? 燕西华看着她消瘦而颤抖的背影,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轻叹道:「小鹿,你好好将养着。我知道,这一路委屈了你。等咱们大婚之后,我会放过你师傅和朋友的,你不必担心。」.br> 说罢,他站起身来,和八皇子一起走出门去。 随着房门关上,燕西华眼中的温柔顿失。 他站住脚,看向一旁的毓秀,冷声道:「好生照顾着王妃!她再有什么差池,本王就拿你做汤头。」 毓秀一惊,立刻跪下来,福身道:「还请王爷给奴婢另寻差事吧,王妃性子刚强,手脚又利落,别说奴婢了,她耍起狠来,整个南熏殿的宫人都没法子!」 燕西华微眯起眼,森然道:「你在和本王讨价还价吗?」 毓秀一福身,战战兢兢道:「」奴婢不敢!只是…… 「你怎么那么笨!」八皇子看不下去了,立刻打断她,斥道:「下次王妃再有什么事,你及时来通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学着机灵点!」 毓秀瘪瘪嘴,委屈的说道:「是, 奴婢遵旨!」 燕西华看也不看毓秀一眼,便背着手,走与八皇子一起走出南熏殿。 「七哥。」路上,八皇子担忧的问道:「这女的连绝食都想出来了,怕是以抱了必死的决心!我还真担心,大婚之日她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情来!」 「不会的。」燕西华面色平静,淡淡道:「王妃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办法哄好她。你只管准备好大婚的事,那可是为兄的大日子,莫要失了颜面!」 「放心!」八皇子一拱手,笑道:「七哥可是南诏最风光的人,谁敢比你更风光!以前不会有,以后更不会!」 ——有喜—— 天气已有隐隐逼人的暑意,黄昏的南熏殿里,雪白的荼蘼花在静吐着芬芳。 鹿宁抱着双膝坐在窗前,几个时辰动也不动一下,若不是时不时眨下眼睛,还让人误以为是石像。 「王妃,吃些东西吧!您再不吃东西,王爷又该生气了!」 毓秀端着餐盘走过来,耐心的劝着。 鹿宁没有理会她,也不说话,全然将八皇子的警告,抛在了脑后。 毓秀看着鹿宁不听劝,又想起燕西华的话,无奈之下,便道:「既然王妃不肯吃东西,那奴婢只好去请王爷了!」 「拿来吧。」就在毓秀转身那一刻,鹿宁的神色终于有些松动。 听到这话,毓秀终于松了口气,即刻将托盘端到她面前,将上面的菜肴一一放在小桌上,便立在一旁侍奉。 鹿宁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看着几样地地道道的北渝菜肴,浓油赤酱都是她爱吃的,便知燕西华花了多少心思: 他不但将自己的喜好,记得如此清楚,还特地请来北渝的厨子,只为让自己能好好吃饭! 她暗暗冷笑:她宁可不要这样的荣宠,宁可不要他的深情,只要一切能重新再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就够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六章 梦来还隔帘一重(三) 为了活着的人,她还得继续苟且偷生。 想到此事,她便端起饭碗来,木然的往嘴里送饭。 尽管都是平日里爱吃地,可此时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刚吃了两口,恶心地感觉又袭来,鹿宁立刻放下饭碗,扶着胸口呕起来。 毓秀大惊,连忙端过痰盂来为她接着。 可鹿宁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的干呕。 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恶心地感觉才停止。 她虚弱地瘫在椅子上,连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鹿宁虚弱不堪地样子,毓秀有些奇怪的说道:「王妃,您这几日也没吃东西啊,怎么就一直吐个没完啊?怕不是……病了吧?」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重重砸在鹿宁的心头。 她看了看自己纤细的腰肢,恍然一惊——自打与翊王同房以来,就发生了许多事。 而且,自己一直忙碌着,极少关注过身体的状况。 更何况,她一直不敢奢望子嗣之事。 可如今的情况,她细细想来,一切征兆都在告诉自己——或许是怀孕了! 她还在震惊之中,毓秀还在劝着:「王妃,您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奴婢还是去请太医,给您好好瞧瞧吧!」 「不必了。」 鹿宁迅速恢复了情绪,端起碗来,强迫自己吃了几口,淡淡道:「别惊动太医,王爷知道后,又该怪罪你们了!我这几日只是没有休息好,又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听到这话,毓秀连忙一福身,感激的说道:「还是王妃思虑周全!那您多吃些东西,好好将养身体。您好了,奴婢们也就好了!」 「放心吧。」鹿宁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轻声道:「我会照顾自个儿的身子。不会再让自己这么遭罪了!」 「北静王到!」恰在此时,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 殿内的奴婢和太监,立刻恭敬的跪拜在地,态度十分敬畏。 随即,一袭银缎锦袍的燕西华,背负着双手,翩然走进殿来。 看到鹿宁正在吃饭,他微微一怔,心中颇感意外。 鹿宁静静的看着他,却既没有起身,也没有退缩,心中却在反复思量着: 虽然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已身怀有孕。 可眼下,她必须要拼尽全力,为自己和翊王的孩子,求得一隅的平安! 想到此处,她放下碗,缓缓起身,淡淡道:「你来了。」 燕西华见她终于搭理自己,便一步走过去,扶着她重新坐下,惊喜的笑道:「你我之间没有这些客套!看到你肯吃饭,我真是太意外了!」 说着,便端起桌上的参汤,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柔声道:「多喝些参汤,你的气色能更好一些。」 鹿宁迟疑了一下,缓缓张开嘴,顺从的喝着他喂食的汤。 一碗汤喝光,燕西华又掏出帕子,小心的为她擦了擦嘴,眼神中满是柔情蜜意。 鹿宁咬了咬唇,试探道:「你上次说过,等我们大婚之后,你便能放出沐芊芊和师傅,此话可是真的?」 燕西华温和的笑了笑,轻声道:「就知道你惦记着他们,所以,今日我是有个好消息来告诉你的!」 「什么好消息?」鹿宁一挑眉头,心中却有些狐疑。. 燕西华拉过她的手,在掌心握了握,柔声道:「我们就要大婚了!按理来说,我们要在至亲之人的面前拜堂。我没能说服太后,将你的亲人请来。可是,你师傅视你为女儿,他应该知道这件大喜事!」 这话让鹿宁想起,她与翊王成 亲时的情景。 那是她最难忘的、最幸福的时刻! 可惜,那个时候她太不懂事,只一味的和翊王怄气,错过了二人本该最美好的时光! 如今想来,真是又惋惜又懊悔! 「你在想什么?」燕西华又握了握她的手,关切的询问着。 「没什么。」鹿宁的表情淡淡,只敷衍着说道:「你这是在说笑吗?师傅关在监牢中,我被关在这里,我如何能让他知道?还是,你很喜欢我苦苦哀求你?」 说着,她目光幽深的看着燕西华,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多心了!」燕西华抬手轻抚着她的面庞,柔声道:「我今日便带你去见他,你可以把这个好消息,亲自告诉他,高兴吗?」 「真的?」鹿宁还是有些不信,神色中颇为犹豫。 燕西华拉着她的手,一起站起身来。 瞧着她容色欠安,便从窗外的枝头上,摘了一朵海棠花别在她鬓边。 「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我今日,终是见到了曹植眼中的洛神!」燕西华脉脉凝着她,眼中神色柔和而惊艳。 鹿宁却不以为意,只淡淡道:「不是要带我去天牢吗?天晚了,就看不成了!」 「好,咱们走!」燕西华脱下自己的风袍,为她披在肩上,然后拉着她的手缓步走出门去。 看着渐渐逼近天牢的大门,鹿宁心中渐渐激动起来,不由得偷偷摸向小腹: 今日能看到慕容军师真是太好了!有他在,便能确认自己是否怀孕了! 如果是真的,那她未来的日子,也许还有些盼头儿了! 二人刚走到门口,燕西华却停住了脚步。 鹿宁诧异的看向他,燕西华微笑道:「你和军师肯定有许多体己话说,我在这里喝茶等你。」 或许是因为二人即将大婚,燕西华心情颇好,或许是燕西华想给鹿宁一点甜头儿,今日竟难得的大度。 这可真是正中鹿宁的下怀,她也难得的露出笑容,向他行了个礼,便迫不及待的往里面走去。 「军师,你瞧是鹿宁来了!」沐芊芊抓着铁栏,边向她招手边高呼着。 慕容军师也走过来,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芊芊、师傅!」看到二人生龙活虎的样子,鹿宁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还是强忍泪意,几步奔到二人面前,急道:「你们可还安好?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 慕容军师脸上的绷带少了一些,上面也没有血迹了,显然是被人换过。 他张了张嘴,沙哑的说道:「还好,老朽不是还活着吗?」 「你呢,芊芊,你可还好?」鹿宁握住芊芊的手,关切的问着。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方才还兴奋不已的沐芊芊,倏地红了眼眶,抱怨道:「不好、不好!我天下第一侠女,何时被人这样欺负过啊?整日被关在这里,还带着这么重的镣铐,我都快要闷死了!」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看到二人神情萧索的模样,鹿宁痛心不已,除了不停的道歉,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慕容军师受伤最重,却也最豁达,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咱们都是家人,家人自然要呆在一块儿!而且,和我们相比,你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鹿宁心中酸涩,却强颜欢笑道:「师傅不必为我担心。我活得很好,燕西华他……念着对我的旧情,一时半会儿不会对我下手。而且……」 她咬了咬唇,故作轻松的说道:「而且我们就要成婚了,就在一个月之后。」 慕容延钊和沐芊芊相视大惊,震惊过后,急忙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莫非真要嫁给那个人不成?」 鹿宁淡淡一笑,轻叹道:「如今咱们寄人篱下,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再说了,当初既然是我要来的,就不能半路逃走!反而会给翊王惹来麻烦。」 慕容延钊神色凝重,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你和托托从小一起长大,谁不是手足,情谊却更胜手足!燕西华害死了托托,你如今却要委身于他!」 鹿宁强笑的脸忽然间坍塌,目光凄婉的看着他,低低的说道:「师傅知我!若不是为了翊王,我是不会来,更不会委身与燕西华。本来,我是宁死不屈的!可如今,有一件事我必须要确认一下,才能决定该怎么做。」 说着,她弯起袖筒,将手伸进铁栏中,低声说道:「请师傅帮我看看。」 慕容延钊一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搭在她手腕上诊脉。 片刻之后,他捻须沉吟一下,又重新诊了一次,方哈哈笑道:「看来,鬼力赤要做外公了!」 鹿宁大喜过望,连忙捂着小腹确认道:「真的吗?我真的是怀了孩子?」 慕容延钊笑着点头道:「老朽的医术,绝对错不了!你已身怀有孕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沐芊芊惊讶的说道:「都三个月了,你难道一点儿都没发现?」 鹿宁轻抚着小腹,柔声叹道:「我这是头一胎,哪里懂得那些。而且,这段日子不是打仗,就是宫廷斗争,我整日都精神紧张,怎会想那么多!」 惊喜过后,慕容延钊开始忧心起来,不由得问道:「你现在既已有了王爷的孩子,还决定要嫁给燕西华吗?」 鹿宁脸上容光顿现,温和的说道:「原本我已有了绝念,可现在我有了孩子,就必须拼尽全力护他周全。所以,我决定将计就计。」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七章 莫许杯深琥珀浓 ——毓秀—— 「哦?」慕容延钊与沐芊芊相视一怔,忙问道:「如何将计就计?」 鹿宁淡淡一笑,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你们先不要着急,这段日子我们先按兵不动。待我与燕西华大婚之夜,便是我们行动之时!」 正午的艳阳高照,花影叠叠重重,鸟儿啼声繁碎,微风带来青郁润泽的水气。 鹿宁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未央宫里上上下下地人,都在为几日后地大婚,有条不紊、兴高采烈的准备着。 自从上次在狱中见到二人,又确定了自己地怀孕之事,她现在地心情好多了。 她开始好好吃饭,还坚持每日出来晒太阳,对待身旁地人也不再敌对,整个人都变得生气勃勃、和颜悦色。 对于前后判若两人的王妃,底下的丫鬟、太监自然议论纷纷,谁也摸不准,这位主子的脾性。 可燕西华看到鹿宁的变化,却是打心眼儿里的高兴。 还以为是自己的「恩典」起了作用,让鹿宁彻底转了性呢。 看到婚期将至,鹿宁却始终不吵不闹,燕西华对她的看管,也松懈了许多。 最受宠的北静王大婚,整个未央宫的人都很高兴。 唯有南熏殿的毓秀,不但变得消极怠工,对鹿宁的态度也越来越敷衍,这莫名的敌意,引起了她的重视。 经过一番打探,鹿宁才得知,原来这个毓秀,一入宫就跟在燕西华身旁,贴身服侍他。 燕西华长得玉树临风、俊美无俦,号称「南诏第一美男」。 毓秀少女怀春,长久的相处下来,对燕西华痴迷不已、芳心暗许。 其实,宫中暗恋他的女子不在少数。 可像她这般,整日痴想着,能有朝一日被燕西华宠幸,从而跻身为侍妾的女子,却并不多。 毕竟,燕西华是太后最重视的人。 太后又是一个狠角色,自然要操控燕西华的一切事宜,包括他的婚事,乃至侍寝的姬妾,从未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所有人都畏惧高太后,也就收起了对燕西华的心思。 就连朝臣之女,看到燕西华时会春心萌动,一想到高太后都会退避三舍。 可毓秀翩翩是个有野心,又不怕死的。 她总觉得,自己自小服侍燕西华,他对自己与别不同。 所以,自己的机会比别人大,只是早晚而已。 没想到,高太后不但突然宣布了燕西华的婚事,自己还被派来服侍鹿宁! 失却了与燕西华朝夕相处的机会,这让毓秀大受打击,也连带着怨恨鹿宁。 尤其看到鹿宁并不是大家闺秀,更不喜欢燕西华。 可燕西华却对她温柔体贴、百依百顺,这让毓秀更加讨厌她。 随着婚期将至,这股怨气就愈演愈烈。 毓秀不能明晃晃的对付鹿宁,只能通过消极怠工、偷懒怠惰,对鹿宁的吩咐充耳不闻,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听到这个故事后,鹿宁非但没有生气,还觉得如获至宝——这样的人好好利用,正好能为自己脱困! 看到宫人们都忙得热火朝天,唯有毓秀一人,躲在一旁理所当然的偷懒。 鹿宁慢慢走到她身后,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从天而降的声音,让毓秀猛地一惊,连忙起身答道:「回王妃,奴婢正准备为您熬参汤,您有什么吩咐吗?」 鹿宁看着她偷睡时脸上的印子,没有戳穿她,反而笑道:「没什么,只是向来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很照顾。」 这句话让毓秀大吃一惊。 她瞪着双眼,许久,才诚惶诚恐的说道:「王妃这样说可是折煞奴婢了!服侍您是奴婢应该做的,也是王爷吩咐的!」 鹿宁一挑黛眉,猝不及防的问道:「看来,你对王爷的事很上心啊!我看王爷对你也与别不同。」 这话让毓秀有些小骄傲,她摆弄着辫子,轻声道:「奴婢入宫后,就一直在王爷身旁服侍,所以自然比别人亲近些。」 「原来如此。」看到她矫揉造作的姿态,鹿宁心中更有了底,便道:「难怪王爷会时常提起你呢。还时常说,把你调到这里,他很舍不得,可调别人过来,他又不放心。只等大婚之后,我们住在一起,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真的?」毓秀喜出望外,脱口问道:「王爷真的这么说?」 鹿宁微微一笑,轻叹道:「我为何要骗你!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你不像其他丫鬟那样粗粗笨笨的,长得也十分出挑,又颇得王爷的喜爱,你要一直做丫鬟,还真挺可惜的……」 毓秀撑圆双目,不解的问道:「王妃这话是何意?」 鹿宁忽然拉起她的手,柔声说道:「如果,我让你做王爷的侍妾,你可愿意?」 突入起来的亲近,和美梦成真,惊得毓秀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她才不可思议的问道:「娘娘,您……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是奴婢?」 鹿宁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奈的叹道:「哎,我初来乍到的,在这里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即便是王爷,也不能随时相伴在侧,难关有些孤独。这段日子,与你相处得不错,所以就想着,如果能让你一直留在王爷身旁,我也不至于太寂寞!」 「可是……」毓秀满心欢喜,却还是有些犹豫:「王爷能同意吗?还有,太后那边怕是也不能同意的。」 鹿宁却微微一笑,问道:「王爷和太后就包在我身上,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意,就行了!」 「自然愿意!」毓秀毫不迟疑的福身便拜,激动的说道:「能侍奉王爷,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气。」 鹿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抬手将她扶起,轻声嘱咐道:「那就好办了!听着,此事若想成,就必须要完全听我的!我一定会让你成为王爷的女人!」 ——北静王妃—— 南诏已进入暮春,京都成了繁花似锦的花城,气候温暖宜人,却又不似酷暑,正是最好的时节。 不得不说,燕西华挑了一个最美的时节,迎娶自己最爱的人。 天还未亮,鹿宁便被推到铜镜前梳妆打扮,这是她第二次拜堂成亲: 而这次,她看着镜中妆容精致、满身珠翠的自己,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 可整个人死气沉沉、毫无灵气,倒像个精致的摆件,让人觉得陌生和厌恶。 自己的丈夫远在北渝被幽禁,自己却披上嫁衣,欢欢喜喜的又嫁人了! 嫁的人还是自己的仇人,这算是什么! 她胸口有些发闷,赌气的扣下铜镜,只微微阖着双眸,如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吉时一到,她便被毓秀扶起,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出南熏殿,登上步辇前往铜雀殿举行仪式,接受文武百官和天子的祝福。 呵,这是多么大的荣幸啊! 十六人抬着的步辇缓缓前行,鹿宁懒懒的坐在上面,仰头看着天边。 那无边无尽泼翠绚烂的朝霞,嘴角不自禁的浮上一缕苦涩。 一阵微风过,满园芬芳,天空中忽然飘来一阵红色的雪。 鹿宁不由得伸手去接,没想到落在掌心的,竟是一片合欢花的花瓣。 「王妃。」毓秀在一旁小声提醒着:「王 爷为了您,在正阳宫内种了九十九棵合欢树,说是象征着天长地久。还找来了上百株并蒂莲,养在水渠中、湖泊里。」 鹿宁凝目瞧去,果然,不知何时,路两旁的树都换成了合欢树。 远远望去,好似无数只红色蝴蝶,安静的停歇在翠绿的枝头。 每当风吹过,天地间笼罩着一层绯红的烟霞,似幻影轻纱。 远远望去,整座未央宫如梦似幻,更如仙境一般。 鹿宁摊开手掌,让掌心的花瓣随风而逝。 再美的景致,也比不过翊王府中,那一片红艳似火、暗香浮动的梅园。 还有那片郁郁葱葱、与世隔绝的竹林。 那里蕴藏着她与翊王的点点回忆,日子虽短,却足以让她终身难忘。 她不由得扶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步辇缓缓停在铜雀殿外,一袭大红锦袍的燕西华,早已等在殿外,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新娘。 鹿宁能感到,毓秀的一双眼,黏在他身上,扣都扣不下来。 是呀,鹿宁也不得不承认,一身红装的燕西华,比平日里更显风姿如玉、隽秀飘逸。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让人有种谪仙下凡的错觉,却比冷清的天仙多了一分妖冶与灵气。 「小鹿,我一直在等你!」 他逆光而立,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拇指上翡翠的戒指让鹿宁恍惚间,竟将他的剪影与翊王合二为一,不由得将自己的手,毫无迟疑的交给他。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二人踩着百丈长的红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南诏的天子和太后,端坐在御座上,接受二位新人的跪拜。 鹿宁始终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也不听,只木然的任凭燕西华带领自己,演完这最后一幕戏,一切都将与自己无关。. 燕西华一直拉着她的手,他的手心冒着冷汗,似乎在微微发抖。 能娶到梦寐以求的女子,他终究如愿以偿,不惜以毁灭她为代价!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八章 莫许杯深琥珀浓(二) 礼毕,她成了尊贵的北静王妃!是南诏用百万精兵讨来,象征战胜北渝的吉祥物!也是北渝百姓心中祸国殃民、不知检点地红颜祸水! 突然间,上百个铳齐鸣,巨大地响声震耳欲聋。 鹿宁与燕西华坐在天子和太后的一旁,接受百官地跪拜和祝福! 这样地阵仗分明是太子成婚,哪是一个王爷能用地规格!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太后的意思!意在昭告天下——这天下早晚是北静王的,大家要识时务! 繁琐的礼节结束时,天边已挂上一片波澜壮阔、绚烂璀璨的晚霞。 像是一朵硕大的红牡丹在天边怒放,尽情的喷芳吐艳。 一抹霞光罩在一对新人身上,看上去好像璧人一对,令人艳羡。 燕西华和鹿宁陪着天子和太后,一同来到承香殿,酒宴将在这里举行。 殿内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张灯结彩、鲜花怒放,墙壁上十颗碗口大的夜明珠,将殿内映得熠熠生辉、明亮无比。 鼓乐声齐鸣,数十名舞姬们,踩着欢快的乐曲,尽情的舞着,宛若一朵朵绽放的鲜花,点缀着这个热闹的会场。 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执杯觥筹交错、交谈甚欢,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整个宴会一派和谐之气。 燕西华和鹿宁一次次举杯,接受每一位官员和皇亲国戚的祝福。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毫不吝啬的纷纷献上。 无论是碍于太后的颜面,还是为了奔个大好前程,每个人都对燕西华不吝赞美之词,争先恐后的博得他开心。 这些虚伪而动听的话,十分下酒,鹿宁一杯又一杯灌下肚,丝毫没有犹豫。 不得不说,南诏的酒真是美味!每一种酒里都能品出鲜花的味道。 看到鹿宁满面通红、星眸迷蒙,燕西华按住她的手,轻声道:「别喝了,我来应付,你先去休息吧。」 鹿宁乐不得离开这里,怕再听到这些人的相互吹捧,自己又忍不住要吐出来。 拜别了天子和太后,醉醺醺的鹿宁在毓秀的搀扶下,坐上步辇返回南熏殿休息。 刚走出大门,方才还一脸醉态的鹿宁,却霎时清醒过来。 她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毓秀点点头,小声说道:「都准备好了,放心吧。」 说这话时,她面若桃花、含春浅笑、熠熠眸光中满是希冀。 步辇很快便将鹿宁送回南熏殿,毓秀搀扶着鹿宁蹒跚着走进门来。 鹿宁故意装醉,向宫人们大声吩咐着:「我要睡觉,你们谁也不许进来打扰我,否则我要你们好看!」 说着,又大声向毓秀说道:「毓秀,你进来帮我更衣!」 「是!」毓秀脆声应着,连忙跟着她一起走进门去。 二人进屋后,毓秀立刻帮鹿宁更衣,鹿宁则坐在铜镜前,忙着卸去满头珠翠,擦去脸上的脂粉胭脂。 「我嘱咐的话,你都记得吗?」鹿宁透过铜镜,看向身旁的毓秀。 毓秀轻轻「嗯」了一声,却嗫喏道:「我都记得,只是……我有些害怕!万一被王爷发现了,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啪」的一声,鹿宁将发簪重重拍在桌上,冷声斥道:「想要一步登天,就要有豁得出去的精神!你既然如此胆小怕事,就别想着做王爷的女人!」 毓秀咬了咬唇,迟疑道:「那……王爷真的不会发现不妥吗?」 鹿宁白了她一眼,沉声道:「一切按我说的去做,以我对他的了解,绝对不会发现的!你要向退出,现在就出门。若还 坚持走下去,就赶紧换衣服!」 毓秀垂眸想了想,便立刻的脱下自己的衣服,拿起鹿宁的睡袍穿上。 鹿宁也换下喜服,穿上毓秀的衣裳。 「快散开头发,躺倒床上去,记住要躺在里面,背冲着外面!」鹿宁一边绑腰带,一边嘱咐着。 毓秀听话的散开发髻,立刻钻进被窝中,背对着鹿宁躺在床的里面。 「记住,无论燕西华问什么,一句话都不要说!」鹿宁又嘱咐了一遍,才悄悄藏起一个发簪,吹熄了屋内的烛火,低着头快速离开屋子,找个地方躲起来。 承香殿内灯火依旧、喧嚣异常。 一场盛大的婚宴,在相互吹捧、觥筹交错之间,就已过半。 诏帝看了一圈前来的宾客,忽然皱眉问道:「你们有谁看到太子吗?这样的场合,难道没有邀请他一起来吗?」 这样热闹的场合,提到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物,让正喝到兴头上的人们一怔,脸上笑容顿减。 八皇子和燕西华对视一眼,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回父皇,七哥邀请太子殿下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来。」 燕西华放下酒杯,故意装作不悦的说道:「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宾客没有来齐,也不知去亲自接来吗?立刻派人去请他。」 八皇子连忙拱手,赔笑道:「今天是大戏的日子,兄长千万别生气!我现在就派人去接太子过来!」 说罢,便立刻拍了几个小太监,抬着一顶轿子,匆匆赶往太子府。 听到疯太子要过来,每位宾客的脸上,都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表情。 太后的脸上也有一丝不悦,却顾及诏帝的面子,并没有出声。 不过一会儿,前去东宫的小太监折返回来,向燕西华禀报道:「王爷,奴才去东宫说明来意,可太子却拒之不见,还命人将奴才赶出来了。」 燕西华叹了口气,故作伤心的说道:「太子一定是以为,我们在故意冷落他,所以生气了。你再去请,请不动他就不许回来!」 那小太监一怔,面色有些为难。 他看向八皇子,见他向自己点点头,只好转身再次返回东宫去。 八皇子立刻斟酒一杯,敬向他,说道:「兄长不必担心,看到你如此诚心邀请,太子一定会明白你的心意。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臣弟敬你一杯!」 说罢,便与他一碰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儿,方才派去东宫的小太监,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他走到燕西华面前,缓缓跪了下去,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王爷,太子发病了,将奴才狠狠抽了一顿,实在是请不动他啊!」 此话一出,在场宾客都在窃窃私语,有些人小声的嘟囔着「要不就算了」、「何必让一个疯子扫了兴」这样的话。 可既然诏帝开了口,这件事已经摆出来,燕西华就必须将戏演下去。 他将酒杯重重的砸在桌上,冷声道:「换个人,再去请!」 太监们吓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头,和那个发疯的太子打交道。 「不必为难这群废物了,还是我去吧!」宾客中一个声音响起,解救了这些无助的太监们。 众人纷纷感激的看过去。 只见一袭碧色锦袍的四皇子,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燕西华身旁,微微笑道:「七弟不必着急,这些奴才都不中用,还是为兄亲自去请吧。」 八皇子斜眼睨着他,狐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四皇子哈哈一笑,说道:「今日北静王大婚,新郎有什么要求,自然要尽量满足, 放心吧,我去请他过来!」 说罢,他一挥衣袖,阔步离开大殿。 对四皇子突如其来的亲近,燕西华和八皇子对视一眼,均感疑云纵生,却暂时不动声色。 他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惑,是因为四皇子和北静王一向不睦,二人明争暗斗多年,却始终不分高下。 这位四皇子——燕嘉华,乃是梅妃所生。 梅妃是内阁首辅梅宗臣和发妻的女儿。 因其长得姿色妖媚、明丽艳美,性子不像大家闺秀那般温柔恬静,反而张扬热烈、恣意率性,站在一众妃嫔中,显得格外耀眼。 所以,自打她一入宫,便牢牢抓住了诏帝的心。 但凡到后宫来,十日中有八日,都去梅妃那里过夜。 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风头无人能敌! 更能难得的是,梅妃能够几十年来圣宠不衰。 自她入宫后,诏帝极少选秀女,更未宠幸过其他宫女。 能有这样的魅力,怕是天底下,也难找出第二个人了! 有这样的盛宠,就注定要有背负同样的骂名! 除了诏帝之外,宫中的妃嫔,对她极其冷漠和厌恶。 而最看不惯她的人,自然是和毒死梅宗臣发妻的罪魁祸首——高太后! 她一向看不惯这个虚荣轻佻、不知深浅的女子,平日里对她就是百般挑剔,和看不顺眼。 加上她是梅宗臣的发妻所生,对其更是恨入骨髓! 可梅妃一向不知收敛,凭借着父亲的地位,和诏帝的溺爱,也从未将心狠手辣的高太后,放在眼中。 因为她心中明白,自己即便去讨好高太后,也不会被其接纳,还不如就这般针锋相对,她一时半会儿,还拿自己没办法! 因此,梅妃所生的四皇子,和高太后宠爱的燕西华,都成了皇位继承人,最大的竞争者,自然而然的成了水火不容之势!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九章 莫许杯深琥珀浓(三) 四皇子离去后,酒席还在继续,众人已喝得昏昏沉沉,太后和皇上相继被送回各自宫中去休息。 一些年纪大的大臣,也早已被随扈送回家去。 剩下的大臣,还在相继前去给燕西华敬酒,燕西华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 八皇子见状,立刻挡下所有人,接过酒杯,说道:「北静王醉了就不能洞房了,我来替他喝!」 话音刚落,燕西华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几位敬酒地大臣见状,也失去的退了回去。 八皇子忙搀扶着燕西华,关切地说道:「七哥,你还是回去吧!再喝下去,你今晚可真就不能洞房了!」 燕西华却摆了摆手,沉声道:「不行,今日我必须要地等到太子!」 八皇子自知劝不住他,只能叹了口气,命人赶紧准备醒酒汤,让其喝下,以缓解酒后地不适。 恰在此时,几个前去东宫的小太监,发疯了般跑进门来,奔到燕西华面前,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 看到众人慌慌张张、失魂落魄的样子,燕西华神色一凛,顿觉不好。 八皇子大怒,斥责道:「出什么事了,你们慌成这个样子?」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说道:「二位殿下,大事不好了!太子他……太子他……」 「快说!」八皇子一把拎起他,怒问道:「太子怎么了?」 小太监面无血色、张口结舌的说道:「太子和太子妃服毒自戕了……」 「什么?」这话如晴天霹雳,让在座众人顿时酒醒了一半,纷纷放下手中的酒盏,立刻围了上来。 燕西华脸色骤变,嚯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前来报讯的太监,冷声质问道:「你说什么?太子服毒自尽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太子府的守卫,是怎么看守的?毒药又是怎么到太子手上的?」 八皇子拦住燕西华,安抚道:「七哥,别动气!这件事事发突然、事关重大,还是先通禀太后和皇上,派人详细查查吧!」 「不行!」燕西华抬手打断他,沉声道:「太后还好说,父皇若是知道了,怕是接受不了的。这样吧,咱们先去看看再说。你让朝臣和宫人都闭上嘴,谁若敢去通禀皇上和太后,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是,七哥放心吧!」八皇子神色一正,吩咐完在场众人,便跟着燕西华离开宴席,匆匆出宫赶往太子府。 ——毒发身亡—— 虽然南诏的太子,不过是个被幽闭的疯子。 可如今他出了事,于情于理,满朝文武都不敢怠慢,他们立刻随着燕西华,一起前去查看。 与喜气洋洋、歌舞喧嚣的未央宫相比,太子府冷清绝世、阴森恐怖,整座府邸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 燕西华和八皇子的马车,急停在太子府邸。 这里早已被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再出入,宫内的太监宫女,都被赶到院子里跪着,谁也不能擅自走动。 看到燕西华前来,守门的侍卫齐齐走过去,拱手问安。 燕西华阴沉着脸,冷声问道:「太子和太子妃怎么样了?」 侍卫统领走过来,拱手道:「二人服了大量的鹤顶红,发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身亡多时,来不及救了……」 燕西华双眉一竖,厉声质问着:「怎么会这样?你们是如何看守的?太子被囚禁在府中,衣食住行都受到监视,鹤顶红是如何混进来的?」 「这……」统领低着头,迟疑了许久,才道:「回王爷,卑职们一直守在门外,贴身照顾的只有王府的下人。事发突然,卑职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将下人们都聚集在一起,正准备盘问。」 燕西华琢磨了一下,又道:「王府中的下人,也一同被幽闭在这里,如果没有外人协助,他们很难得到鹤顶红这种毒药。今日可有什么陌生人,见过太子?」 统领迟疑了一下,说道:「王爷,只有您派来的小太监,和四皇子来过。不过,小太监只是站在门外,只有四皇子进去过。」 燕西华眉头一皱,立时问道:「四皇子见到太子了?他进去呆了多久?二人又说了什么?」 统领拱手禀道:「四皇子进去见太子,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因为他不许人跟着,所以二人说了什么,卑职……不得而知!」 「废物!」燕西华恶狠狠的骂了一句,愤愤道:「皇上让你们看好太子!你们就是这样看守的吗?人死了多时才被发现,关键的问题,又是一问三不知!」 侍卫立刻跪下来,诚惶诚恐的拱手道:「是卑职的失职!还请王爷恕罪!」 八皇子怒瞪着他们,冷斥道:「要不要宽恕你们,得看皇上了。你们赶紧封锁好这里,若再有外人混进来,或跑走一个下人,你们的脑袋可要分家了!」 「是!卑职明白!」侍卫一拱手,便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八皇子将燕西华拉到一旁,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七哥,这件事情太蹊跷了!你是怎么看的?是不是在怀疑,是四皇子动了手脚?」 燕西华皱眉沉默着,并没有急于回答。 一瞥之间,他忽然看到,围观的人群中一抹碧色的身影。 那人看着这场悲剧,嘴角却在微微上扬。 燕西华神色一凛,立刻推开人群,大步走过去,冷冷瞪着他,低声质问着:「燕嘉华!这是不是你做的?」 四皇子一怔,瞧见火气腾腾的燕西华,立刻微笑着举起双手,讥诮道:「北静王明察,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今日我见你因太子没来而闹情绪,才特地来诚心安慰他并邀请他。谁知道那个疯子非但不领情,还命人将我赶出来。我才离开不久,他就带着太子妃服毒了!和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撒谎!」燕西华目光如刀,口气阴冷的逼问着:「自太子被幽闭后,你从未来看过他!怎就这么恰好,你来的这一日,太子就服毒自尽了!若说此事和你无关,谁会相信!」 四皇子摸了摸鼻子,幽幽笑道:「燕西华,你可别冤枉好人!除非我能提前预料到,你今日会突然找太子。否则,谁会随身携带鹤顶红?再说,我有什么理由,毒杀一个被幽闭的疯子!」 「你当然有!」燕西华紧紧盯着他,沉声道:「因为他是太子,你想取而代之!」 四皇子别有深意的盯着他,单刀直入的说道:「呵,哪个皇子不想做太子!要这么说的话,你也有嫌疑,是不是啊,北静王?」 四皇子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呵,四哥,我与你可不同!我从未觊觎过太子的位置,更不会因此对自家的兄弟下手!」 「哈哈哈!」四皇子狞笑了一阵,阴阳怪气的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人前君子,人后豺狼!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你要除掉太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借此嫁祸给我,没门儿!」 「燕嘉华!你休要血口喷人!」八皇子一步走上来,指着他鼻子,厉声警告:「这件事一定是你在捣鬼!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我警告你,只要有我在,这太子之位,就永远不会是你!我会一直紧紧盯着你的!」 看到燕西华和八皇子一起,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四皇子撇撇嘴,戏谑道:「是吗,八弟竟这么自信?那我倒是很想试一试,看看最后这太子之位,到底会落入谁的手上!」.z.br> 他慢慢凑近燕西华的耳边 ,一字字咬牙道:「太后早晚会死,到时候,我看谁还能庇佑你!」 说罢,他挑衅的瞥了燕西华一眼,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燕西华缓缓转头,看着四皇子离去的的背景,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八皇子走过来,小声问道:「七哥,这件事……真是你动的手吗?」 燕西华猛地看向他,沉声问道:「你也在怀疑是***的?」 八皇子连忙一拱手,谨小慎微的说道:「既然不是兄长,那一定是四皇子的人!兄长准备怎么做?想要打击他,眼下或许是个好机会!」 燕西华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才不关心一个疯子的死活,再说,有父皇撑腰,即便是燕嘉华动的手,我们也奈何不了他!我现在关心的是,不管是谁动的手,如今太子一死,各位皇子一定开始蠢蠢欲动了。我们得打起精神来,应对好接下来的事,毕竟想得到这个位置的,可不止有他一人!」 八皇子点点头,低声道:「兄长说的是!不过,这些事等明日再说吧!今天可是你的大婚之日,别让嫂子久等了!」 说话间,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侍卫们从府内抬出来,恭敬的放在地上。 统领走过来,向二人拱手一揖,问道:「二位殿下,这是太子夫妇的尸身,你们……要不要看一看?」 燕西华掩住口鼻,蹙着眉头,厌恶的说道:「大婚之日,竟碰上死尸,还真是晦气!不必了,你们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本王可没兴趣。」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章 秋风宁为剪芙蓉 ——新婚之夜—— 说罢,燕西华看也没看那具凄惨的尸体一眼,便带着八皇子扬长而去。 好像地上躺着的,不是自己地亲人,只是路边地一个乞丐而已…… 燕西华一路步履轻快的走向南熏殿,晚风拂动着他地眉梢和衣诀。 抬头仰望,只见夜空好似被洗过一般,皎皎地明月,映亮着整个苍穹。 寝殿里一片漆黑,黑暗中隐隐能看到,璀璨地凤冠被搁置在角落,大红的喜服被丢在地上,帘幕低垂的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不用问也知道,床上躺着的人,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从今日往后,她就是他的妻,与他白头到老、生死相依。 一想到此,甜蜜又满足的幸福感,充斥着胸膛,将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王爷……」 一个小丫鬟走过来,向他福了个身,刚要为他点燃烛火,却被他抬手制止:「不必点了,会吵到她休息。」 「是!」小丫鬟不再发出声音,而且走过来,摸着hei帮他开始更衣。 「王妃是睡了吗?」燕西华用极轻的声音问着。 小丫鬟点点头,小声答道:「王妃回来就睡下了,还嘱咐我们不要打扰她。」 「嗯,你们都退下吧。」燕西华将丫鬟打发走,便放轻脚步走进门去。 他摸着黑走到床边,抬手挑起帷幔,看到背对自己而卧的人,似乎睡得正熟。 尽管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可他不忍心打扰鹿宁睡觉,便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钻进被窝里,挨着她躺下。 夜已深,窗外已经没有一点响动声。 他却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了: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这样的大喜和大悲,怕是百年难得一遇! 更关键的是,还不知太子的死,在明日会引来怎样的轩然大波。 静下心来,才发现,自己一呼一吸间,都是鹿宁身上的幽幽香气,一直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 燕西华转过头去凝着她,暗自猜测着:她睡了吗?知不知道自己回来了? 想着想着,便不由得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却猛地感觉到,怀中的女人,身子似乎微微一颤!果然,她没有睡着! 「宁儿?」燕西华尝试着,轻轻唤了一声。 没想到,怀中的人竟慢慢握住了自己的手。 燕西华大喜,他将鹿宁的身子转过来,在黑暗中深深凝着她的脸。 他的注视,让毓秀呼吸一窒,生怕自己的身份被拆穿。 然而,此时的燕西华,根本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只自顾自的以为,是被打动也好,还是认命了也好。 总之,鹿宁对自己,已不再抗拒。 他缓缓俯下身去,吻了吻女子的额头,能感受到她只有一瞬的迟疑,却没有将自己推开。 这是一种认可,更是一种邀请。 燕西华顺势抱住她,动情的吻上她的樱唇。 唇齿之间的相戏,让毓秀虽然紧张得要死,却开心得发狂,忍不住激动的抱住他,慢慢闭上了眼,坦然的接受,属于自己的洞房之夜…… ——劫牢—— 凉风有序,夜色深沉。 一轮孤月挂在墙头,窥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南熏殿的后门溜出来,一路小跑的奔向天牢。 与毓秀缓了身份后,鹿宁一直小心的躲起来,准备伺机而动。 闹了一个晚上,整座南熏殿终于消停下来,看到宫人们都相继睡去,燕西华似乎也没有怀疑新娘的身份。 鹿宁提着一个篮 子,避开所有人,开始行动。 她刚走到门口,就几个守夜的狱卒将她拦下,例行询问着:「你是哪个宫里的?知不知道这是哪儿,你就敢随意乱闯?」 鹿宁低垂着头,轻声说道:「今天是王爷的大婚之日,所以特派奴婢来,为王妃的家人,送来一壶喜酒和几个小菜,一起庆祝一下。」 一个狱卒走过来,细细看了她一眼,狐疑道:「王爷派你来的?我们怎么相信你的话?」 鹿宁拿出毓秀的腰牌递给他们,笑着说道:「这是奴婢的腰牌,奴婢是一直在王爷身旁服侍的毓秀!」 狱卒拿过腰牌看了看,又还给了她,似乎并没有怀疑真假。 这也难怪,天牢这种地方,关押的都是重要犯人,燕西华是不会带着一个丫鬟前来的! 看到几个人虽然没有怀疑,却似乎并没想放行。 鹿宁又将篮子,和一个碎银子塞进他们手中,讨好的说道:「这样吧,几位大爷若不嫌弃,这些酒菜就给你们吃了。只要让奴婢进去,给他们捎句话就行!要不然,奴婢在王爷那里,也不好交差啊!」 几个狱卒相互看了一眼,也不好再推脱,说话也客气起来:「好说、好说!那你就进去吧!不过要快点出来啊!出了什么差池,我们可不负责!」 「诶!放心,我去去就回!」鹿宁松了一口气,连忙一边寒暄着,一边疾步匆匆的走进去。 监牢中的二人,早已守在铁栏前翘首期盼了许久。 看到乔装后的鹿宁,终于在监牢中现身,沐芊芊忍不住激动的挥着手:「等你许久了,怎么才来啊!」 「嘘!别声张!」慕容军师一把捂住她的嘴,双眼也是紧紧盯着鹿宁。 鹿宁几步奔到铁栏前,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铁丝,递给沐芊芊,低声嘱咐道:「你们动作得快点!咱们的时间可不多,我送你们出了宫之后,你们先找个地方乔装躲起来,等风声过去再狐裘!」 慕容延钊一怔,忙问道:「怎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鹿宁摇了摇头,急忙解释着:「不行,我们三个若一起走,那谁也逃不掉的!只有我留下来,燕西华才能放了你们!而且,如果我逃走,燕西华一定会攻打北渝的!到时候,翊王就危险了!」 慕容延钊脸色一沉,冷声道:「你若呆在这里,我也不走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做受苦!」 「师傅!」鹿宁跪在他面前,低声乞求道:「您听我说!我们现在一起走,谁也不能活着出去!只有你们离开这里,顺利解救王爷之后,才能想办法将我平安救走啊!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此时,沐芊芊已经将二人手脚上的铁链除掉。 她一把拽起慕容延钊,不有分辨的说道:「你这个老家伙,就别那么多废话了!咱们在这里呆着,就是鹿宁的拖累。咱们走了,燕西华才不能拿她怎么样!」 慕容延钊斟酌了许久,终于松口道:「好吧,那我听你的!接下来怎么做?」 鹿宁回头看了看,见没人过来,才低声说道:「待会儿,你们扮成狱卒的样子,我带你们出去。」 沐芊芊和慕容延钊相视一怔,问道:「哪里找来狱卒的衣服?」 鹿宁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朝着门口大嚎一声:「哎呀,快来人啊!这里出事了!」 说罢,她向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立刻躺在地上装死。 吵闹声很快吸引来两名狱卒。 他们走到跟前,看着里面晕倒的人,皱眉道:「怎么回事?他们这是怎么了?」 鹿宁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到这里,就看到他们躺在 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狱卒立刻神色一震:虽然二人是囚犯,却是北静王特殊关照过的,若有半分闪失,怕是他们都要大祸临头了! 狱卒们不疑有他,连忙打开牢门,走进去查看。 就在二人仔细检查,地上生死不明的二人时,鹿宁从背后悄悄靠近。 刹那间,她一手猛地捂住那人的嘴,赶紧摸出一根发簪,朝那人的喉咙上狠狠插下去,又猛地拔出来。 刹那间,鲜血从他脖子上的血窟窿中,汩汩往外流出,狱卒捂着喉咙,倒在地上,惊恐的挣扎着,却发不出一个声音来。 前面的狱卒听到动静,立刻转过身来。 还等他看清眼前的场景,他的嘴已被鹿宁死死无助。 随后,一根金簪已深深插入他的喉咙,再次迅速拔出。 看着两个狱卒都失血过多,倒在地上抽搐着。 沐芊芊和慕容延钊立刻站起身来,也不等他们咽气,便将他们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 二人随后将两个狱卒的尸身,藏在牢房中的草垛下,又从外面锁上了牢房的门,便跟在鹿宁的身后,低着头快步往牢房门口走去。 让他们欣慰的是,一路上牢房中的犯人,都睡得很熟,似乎并没有听到方才的打斗声,这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三个人顺利的走到门口,鹿宁四下看了看,不由得「咦」了一声。 慕容延钊见她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鹿宁微微蹙着眉,狐疑的说道:「方才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七八个狱卒。怎么现在一个都不在了?」 沐芊芊却迫不及待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他们去喝酒了,咱们赶紧走吧,再不离开就来不及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一章 秋风宁为剪芙蓉(二) ——中埋伏—— 说着,她拉着两个人的手,连忙打开了牢房门,大步冲出门去。 没想到,就在三个人迈出牢门的那一刻,一片漆黑地深夜,却瞬间被无数只火把映亮。 三个人被突如其来地强光,晃得睁不开眼,只得抬起双手,挡在眼前。 心里却猛地一沉,都即刻意识到:看来几个人是中了埋伏,掉入了包围圈! 果然,几下拍掌声,伴随一阵讥讽的笑声,从黑暗中幽幽传来:「真是没想到啊!王妃大婚地日子,不去洞房花烛,却前来劫牢!」 鹿宁一听辨认出,这个魔鬼地声音,正是来自那个疯狂地八皇子。 眼睛适应了光亮,三个人才发现,他们已被上百名弓弩手团团围住。 他们拉紧了弓弦,每支寒光闪闪的箭头,都直指三人。 就算他们插上翅膀,怕是也难逃此时的包围圈了。 八皇子穿过弓弩手,昂首阔步的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个人。 他身上还穿着,今日贺喜时的吉服,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并非突然到访。 鹿宁立刻意识到——自己被毓秀给出卖了! 她一步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挡住二人,瞪着八皇子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八皇子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可不是七哥,他信任你,我不信!你想做什么,我心中一清二楚,自然早有防备!」 鹿宁不敢轻举妄动,看到他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杀意。 恐惧感从脚底慢慢升起——且不说她没有兵器,就算是有十八般兵刃,她一个人护着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也杀不过出这重围。 她干脆心一横,决定赌一把,便淡定地说道:「这是燕西华答应我,我们成亲后,他便放了我的亲人。如今婚礼已毕,我是来替他履行承诺的!」 八皇子恶狠狠地盯着她,只冷笑道:「七哥的确说要放过你亲人,却没说要放你走!」 「我没要走!」鹿宁耐着性子,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将他们放出来罢了!」 八皇子嘲弄地笑了笑,轻轻一挥手,一队士兵跑过去,将三个人束缚住。 鹿宁也不敢抵抗,只冷声质问道:「八皇子,你要违抗胡七的命令吗?」 八皇子不以为的笑了笑,说道:「这究竟是不是七哥的吩咐,我还得核实一下。如果是真的,我自然会奉命。但如果是某人假传口谕,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鹿宁皱眉凝着他,在心中暗骂:此人性格狡猾得像个狐狸,很难被哄骗! 而且下手狠辣,真惹怒了他,沐芊芊和慕容延钊就麻烦了! 她深吸了口气,口气温和起来:「好,既然你不信的话,你现在带我们三人,亲自与燕西华当面对质,就知道我是不是说谎了!」 她知道逃跑已不可能,现在只能为二人,争取一个免受责罚的机会。 有燕西华在,只要自己一句软话,燕西华是不会动手的! 没想到,八皇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把戏,立时拒绝道:「不必了,这件事我自会亲去问他!在此之前,他们不能离开这监牢一步!」 说着,他向侍卫说道:「将二人带回牢房,再多加一把锁,每人身上都加一副镣铐,让他们没机会再脱身!」 听到这话,沐芊芊再也忍不住,她不想再回去,更不想被绑住,尤其那里还藏着两具死尸。 她立刻跺着脚喊道:「放开我,我才不要回去呢!你这个狗东西,就会使阴招!有本事,怎们真刀真枪的打一架,老娘保证打得你满地找牙!」 八皇子缓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听说你自封「天下第一侠女」,还说这世上没有锁得住你的锁,没有你偷不到的东西!」 沐芊芊昂起下巴,意气昂扬的说道:「看来你对我了解不少嘛!不是我吹牛,只要我有一根铁丝,你就算加了一百道锁,也锁不住我!就凭我这一身轻功,根本不把你这弓弩手放在眼里!」 「沐芊芊!」鹿宁厉声叫住她,向八皇子说道:「放了她吧,这件事本来和她就没关系,而且,你真的惹不起她!」 八皇子挑眉看向她,冷笑着问道:「她算是什么东西,我有什么惹不起的?」 鹿宁沉吟了一下,说道:「她和北渝大名鼎鼎的燕将军,已经定了亲。一旦燕将军得知,你绑了他的爱人,就不怕他一怒之下,带兵进犯南诏吗?」 「哈哈哈!」八皇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肆无忌惮的笑道:「你所为的燕将军,被我们南诏的兵,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不得不将你送过来求和。这样的怂包,我有什么可怕的?他若知道自己的女人在此,能换来一时的苟且偷生,怕是巴不得的吧!」 本来想用燕荣的名讳,唬住八皇子,没想到反被他将了一车,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听到八皇子羞辱燕荣,沐芊芊顿时怒不可遏,瞪着他破口骂道:「呸!就凭你这个没种的小人,有什么资格说燕将军!你卑鄙无耻、心肠歹毒,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你们不过是用人海战术欺负人罢了,当初你们是这样对燕荣,如今也是这样对我们!若真刀真枪的打一架,别说燕荣了,你连鹿宁都打不过!」 八皇子蓦地眸光一紧,紧紧盯着沐芊芊,声音寒冷如冰:「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就你长了一张嘴是不是!今天若不给你点教训,怕是你不明白,什么叫「寄人篱下」、什么叫「苟且偷生」!」 说罢,他一摆手,厉声喝道:「来人,将她的双腿给我打断,看她以后还能不能再用轻功了!」 话音刚落,两个狱卒,便抗来一根手臂粗的棍子。 控制沐芊芊的官兵,一脚将她踢倒在地。 「八皇子,不要!」鹿宁浑身冰冷,颤声劝阻道:「芊芊年轻,说话不知轻重,你放过她吧,我愿意替她受罚!」 八皇子斜睨着她,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什么花样!你带她受罚?有七哥在,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那我来替她受罚!」始终默不作声的慕容延钊,此时也开口喊着,试图将八皇子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师傅不要!」鹿宁看向慕容延钊,急得眼眶泛红。 八皇子不再理会二人,他向狱卒使了个眼色。 二人抡起木棍,朝着沐芊芊的腿,狠狠砸了下去。 霎时间,便听见骨头碎裂的响声。 「不要!」一个凄厉的喊声,响彻漆黑的夜空,惊醒了未央宫里熟睡的人。 却如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鹿宁的心头。 一行热泪夺眶而出,她怒瞪着八皇子,嘶声吼道:「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对于鹿宁的痛骂,八皇子根本不予理会。 他充血的眼中,跳跃着疯狂的火焰,猛地蹲下身靠近沐芊芊。 冷汗一滴滴从额头冒出来,沐芊芊胆战心惊的往后瑟缩。 八皇子却一下子捏住她的下巴,凶狠的瞪着她,冷笑道:「别担心,我会将你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你的男人!他若敢来,我保证——会让他生不如死!我倒是真想看看,曾经燕家军的后代,是如何惨死的!」 沐芊芊咬牙怒瞪着他,断腿的疼痛,让她痛不欲生、汗 如雨下。 她张了张嘴,似乎在说着什么,可脱口而出的,只是不成句的呜咽声。 八皇子狞笑的看着她,目光残忍而猖狂:「想骂我?你若不学会闭嘴,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着,他抬起脚,朝着沐芊芊尚且没断的大腿,重重踩了下去,又狠狠碾了几脚。 沐芊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便痛到晕厥过去。 鹿宁泪眼朦胧的看着,生死未明的沐芊芊,尖声吼道:「芊芊!芊芊!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八皇子慢悠悠的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来,冷笑道:「放心吧,七嫂,她死不了的!我一向怜香惜玉,折磨一个女人,比杀死一个女人,要有趣得多!」 鹿宁的眼泪如洪水般涌出。 她死死瞪着八皇子,咬着牙一字一字道:「燕宝华!你杀我兄长、欺负我朋友,我鹿宁发誓,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为他们报仇雪恨!」 「好啊!」八皇子一把掐住鹿宁纤细的脖子,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眼中散发着要吃人的寒光:「你这么舍不得他,那我今日就送你上西天,和你的兄长团聚!」 鹿宁恶狠狠地瞪着他,冷声道:「杀我?你敢吗?就不怕燕西华和你翻脸?」 「呵,笑话!」八皇子冷冷一笑,嘲弄的说道:「所有人都看到你劫牢了,我大可以说,你劫牢失败死于乱箭之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时,他的手微微收力,鹿宁的喉咙被锁紧,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瞪着他,死死咬着牙关。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二章 秋风宁为剪芙蓉(三) 「不要动她!」趴在地上的慕容延钊,费力的大声喊道:「你要杀人就杀了老朽吧!你知道燕西华多喜欢鹿宁,如果鹿宁死了,你就不怕燕西华心碎而死吗?」 「闭嘴,你个老东西!」八皇子转过头,凶恶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少用我七哥来威胁我!我现在是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女人死了,我七哥才能彻底解脱!等我收拾完这个女的,就去收拾你!」 说着,他地手慢慢加重了力道。 鹿宁地意识开始模糊起来,耳边慕容延钊地呼喊声,渐渐成了天外之音。 眼前八皇子的狞笑,也变成了梦魇。 她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眼皮重得快抬不起来,她甚至能听到,脖子碎裂的声音。 「八弟,住手!」一个猝不及防的叫声,让禁锢在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消失。 呼吸一下子顺畅起来,鹿宁无力的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拼命的咳嗽着。 大脑一时的空白,让她瘫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她看到了燕西华疾奔而来的身影,和焦急的表情。 鹿宁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一片释然: 呵,燕西华,我死了,就可以彻底摆脱你了! 咱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下辈子再和你清算! 「小鹿!」燕西华一步奔过去,一把抱起失去意识的鹿宁,连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感受到微弱的呼吸,他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八皇子讷讷的站在一旁,他没想到,燕西华会突然出现。 踟蹰了一下,他慢慢走到跟前,小心翼翼的拱手道:「兄长,你怎么来了……」 「啪」的一声,燕西华一语不发,只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打在八皇子的脸上,将他打得一个趔趄,身子晃了几晃才站稳。 燕西华抱着鹿宁,冷冷盯着八皇子,一字字森然道:「我说过,不许对她动手,你竟敢背叛我!」 八皇子一边的脸颊,已高高肿起,他不敢去摸,只拱手垂眸道:「七哥,这女的竟敢劫狱!您还要护着她到什么时候?」 燕西华再次加重了语气,冷冷的提醒着他:「我说了,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不许对她动手!下不为例!」 八皇子皱了皱眉,一拱手咬牙道:「是,我知道了!」 燕西华冷冷的瞥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沐芊芊,和虚弱不堪的慕容延钊,淡漠的说道:「将他们送回监牢,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别让他们死了!」 说罢,便抱着鹿宁疾步匆匆的返回南熏殿。 ——枕边香风—— 南熏殿里虽然安静却紧张着,宫女们都谨小慎微的,站在寝殿门前,谁也不敢说话,跟不敢轻易离开。 院中古树上的鸦声噪鸣一片,一阵风吹过,一团一团大红的合欢花,飘飘悠悠的离开枝头,飞在空气中,好像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 青纱帐后面,琉璃灯罩里的灯还亮着,斜斜的灯影投到珠帘上。 燕西华坐在床前,紧紧盯着床上昏迷的人儿,用帕子沾着温水,轻柔的为她擦拭着面庞后,又用小勺一点点给她喂水。 他坐在床边,照顾了鹿宁一个晚上,从未合过眼,更没休息过。 他双目充血、面带倦色,脸上的疲惫不比鹿宁少。 昏迷中的女子面无血色、神情痛苦,全身时不时的发抖,口中喃喃呓语,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往事如梦魇般一幕一幕袭来,江宁府七宝园的惨案、托托死不瞑目的死状、慕容延钊被划伤的脸、还有沐芊芊被敲碎的双腿…… 鹿宁在噩梦中嘶声大喊着,奋力奔跑着,试图救下每一个逝去的人,却总是晚一步。 哪怕是在梦中,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和亲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 她在梦境中疯狂的呐喊着。 眨眼间,鲜血沾满了她的双手,再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经浴血焚身,熊熊的烈焰,就要将自己吞噬。 她奋力挣扎着,却越陷越深,直到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她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只一把抓住那只手,拼尽全力爬上岸来。 等到她再回首时,方才的修罗炼狱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铺满鲜花的草地,和漫天飞舞的合欢花瓣。 「宁儿!」一个缥缈的声音传来。 鹿宁努力撑开双眼,朦朦胧胧间,看到一个男人满是焦急的脸。 「瑾,是你吗?我就知道你会来,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你……」 听到召唤,男子的身形忽然一僵。 鹿宁却缓缓抬起手,轻抚着他的脸,眼中盛满从未见过的柔情。 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一副倾国倾城,却宛如魔神般的面孔映入眼帘。 鹿宁浑身一震,抬起的手僵在那里,惊怒的目光如寒潭地窖。 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鹿宁只觉得小腹一阵绞痛,她眉头一皱,冷汗如水般涔涔而下。 「你怎么了?」燕西华扶住她,心疼的问道。 「啪」的一声,鹿宁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吓得殿内的丫鬟们全身一抖,立刻跪了下来,连连跪拜。 燕西华猛地一怔,咬了咬牙,从桌上拿起一碗参汤,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轻声道:「你昏迷了一夜,喝点汤补补身子……」中文網 又是「啪、啪」两声,鹿宁左右开弓,又赏了他两个耳光,两道愤怒的目光,死死的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燕西华的双颊已肿得老高,他低垂着眼眸,依旧劝道:「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你的身体最要紧!」 鹿宁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碗,狠狠的砸在地上。 然后,目光如刀的瞪着他,气得脸色铁青、全身发抖。 「哎。」燕西华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不过,你放心吧,我已经给他们二人找了御医,他们现在平安无虞。只是芊芊姑娘那条腿……怕是废了,以后再不能用轻功了……」 「放他们离开!」鹿宁的声音沙哑难听,且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可即便她此时的样子,多么让燕西华心疼,他还是温柔的拒绝道:「宁儿,我说过,只要你好好呆在这里,他们两个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鹿宁仍然不死心,继续努力说服着他:「你说过,只要我们成亲后,你就放了他们两个,难道你在骗我吗?」 燕西华握住她的手,皱眉道:「我没想骗你,可你却破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要劫狱带走他们!这件事闹得太大了,我已经做不得主了!」 「骗子!」鹿宁皱眉瞪着他,咬牙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他们,你不过是为了骗我嫁给你而已!我真蠢,竟忘了你最擅长的事就是撒谎!」 燕西华叹了口气,轻声道:「随你怎么说都好,我还是那句话,你若再残害自己的身体,他们会生不如死!你若好好带着,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 恰在此时,毓秀推门走进来,向二人一福身,谨小慎微的说道:「王爷、王妃,太后派人来通知,要你们二人前去见她。」 「我知道了!」燕西华缓缓起身,淡淡道:「给王妃梳妆打扮吧。」 「我不去!」鹿宁别过头去,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这个邀请。 「你得去!」燕西华虽然目光温和,可口吻却不容辩驳:「在这未央宫中,你可以恨我,可以和八弟作对,可以不把别人放在眼中,唯有太后一人,你决不能得罪!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受罚—— 鹿宁心头一紧,想起阮浪提及的,有关高太后的故事,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一想到,太后不知会对狱中二人,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也不再极力反驳。 燕西华离开寝宫前去洗漱,毓秀则扶着鹿宁下床,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透过铜镜,看到双颊绯红、眼含春水的毓秀,一边为自己梳妆打扮,一边喜滋滋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她的满面春风相比,自己则脸色苍白、双目无神、脸颊塌陷、憔悴不堪,哪有一点儿新妇的模样。 她面无表情的任凭她摆弄着,忽然出声问道:「八皇子是如何得知,我昨晚的行动?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毓秀猛地一怔,梳头的手一抖,扯断了鹿宁的几缕头发。 她连忙跪下身来,惶恐的说道:「王妃恕罪,奴婢不是故意扯断头发的!不过,奴婢并不知道,您昨晚去了哪里,又如何向八皇子通报呢!」 鹿宁一时听不出这话的真假,只淡淡道:「昨晚你不是在侍奉王爷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天牢?你被他发现了吗?」 「没有、没有!」毓秀连连摇头,慌忙解释道:「奴婢等王爷……睡着之后,便连忙离开了!后来,不知为何王爷突然惊醒了,到处在找您,找不到之后,竟突然跑去天牢了!」 这话半真半假,鹿宁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想必燕西华是没有发现的,否则,毓秀是活不到现在的,更不会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 现在,她还需要毓秀为自己所用。 所以,她决定暂时不动声色,只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既然王爷没有发现,日后你可以继续侍寝。」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三章 未成沉醉意先融 「是!」毓秀缓缓起身,继续为鹿宁梳妆。 很快,梳妆完毕,毓秀搀扶着鹿宁走出门去,看到锦袍玉带、丰姿如玉的燕西华,早已等候在门口。 他慢慢转过身,看到姗姗就近的鹿宁,一袭海棠色华衣裹身、裙幅熠熠生光。 头上珠翠堆叠、脸上略施粉黛,虽然神色仍显憔悴,却难掩其娇丽美艳之姿。 他双眸一亮,唇角微微上扬,看上去似乎十分满意。 「宁儿,你好美!」他迎上去,轻轻拉住鹿宁地手,并肩往门外走去。 天清气爽,美轮美奂地皇宫,沐浴在春日的光辉中。 鹿宁坐在不年终,深深吸着殿外地空气,面无表情地欣赏着沿途地风景,看那屋檐下燕子飞走又回来。 她嘴角微微扬起,心中暗暗自嘲:这是个多么精致的牢笼啊! 如果自己某一天放弃挣扎,开始接受这一切,必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余生吧! 而她来到南诏这么多天,高太后没有召见自己,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屑。 今日却突然宣召,一定没有好事! 似乎走了许久的路,步辇终于缓缓停下。 鹿宁一抬头,就看到正红的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工整的题着「咸泰殿」三个大字。 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中熠熠生辉,飞檐上的金鳞栩栩如生,似欲腾空飞去。 宫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燕西华拉着鹿宁的手,抬步缓缓迈进大殿,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扑面而来。 二人站定后,鹿宁悄悄抬眸四顾,只见一张线条简约的紫檀罗汉床上,正端坐着一位端庄威仪、神色肃穆的女子。 只一眼便知道,这位女子便是赫赫有名的高太后! 她面无表情的随着燕西华走过去,伫立在太后面前。 燕西华恭敬的撩袍跪下,郑重的向太后行个礼,朗声道:「孩儿燕西华参拜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然而,鹿宁既没有行礼,也没有下跪。 她无忌惮的打量着,传说中的女人: 高太后虽年逾六旬,可样貌保养得体,看上去不过四十有余。 一张鹅蛋脸上皮肤细腻白皙、气色红润,唯凤眸旁有淡淡的细纹。 明艳的脸蛋,上总是噙着一抹笑意,清澈的眼眸中,却满是精明。 她神态雍容、气度高华,周身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势派,却隐隐透着一丝天生的娇媚。 鹿宁暗道:难怪她会把南诏的先皇,迷得神魂颠倒! 想必她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绝色美女! 高太后也对这个,让燕西华走火入魔的女子心生好奇,未免细细打量着她: 她生得花容至艳、俏而不俗,仿佛带着晨露的花朵,即便是刻意挑衅,都让人觉得她有这个资格。 这样的女子,放在天地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放在宫中,却有些格格不入! 两个女人相互打量着对方,骄傲的气焰不输彼此,眼中都有带有不屑和挑衅。 燕西华抬眸看着鹿宁,轻咳了一下,小声提醒道:「宁儿,快点给太后跪下请安!」 鹿宁听到这话,却动也未动,依旧昂着头颅,骄傲的盯着太后。 一旁的长庆公公呵斥道:「大胆!见到太后为何不跪,藐视太后可是死罪!」 鹿宁轻蔑一笑,淡漠的说道:「我既不是你们南诏的子民,也不是来访的使者,我是被你们绑来的囚徒,心中满是怨气,为何要跪?」 此言一出,殿中的婢女和太监着实一惊,燕西华心头一颤。 他明明提醒过鹿宁,没想到她还敢出言顶撞。 他连忙躬身一揖,朗声道:「还请太后恕罪!宁儿昨日一直在病着,怕是烧得有些糊涂了,所以才会出言顶撞!孩儿回去后,一定好好教导她!」 高太后却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病了?哀家瞧着她身板笔直、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可不像是病人的样子!不过,哀家一直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你茶饭不思、迷失心智。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鹿宁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太后慧眼识珠!我不过是蒲柳之姿,犯不着南诏派百万精兵讨来,如果太后后悔了,请放我和我的家人离去。」 太后微微蹙眉,看向燕西华问道:「北静王,你不是和哀家说,你与这女子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是北渝翊王设计,故意拆散你们,夺走了你的爱人吗?怎么听她这样说,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听到这话,燕西华低垂着眼眸,沉默了半晌。 鹿宁则星眸斜睨,唇角噙着愤怒的冷笑:原来如此,燕西华为了让太后出兵,竟编造出一个凄美、虚假的爱情故事,来博得太后的同情! 未等燕西华开口解释,鹿宁则满脸鄙夷,昂然道:「太后明鉴!燕西华说的都是假话……」 「回太后!」燕西华立刻打断她,抢过话头说道:「我们曾经的确彼此欣赏,可因为孩儿一时做错了事,惹得她十分生气,她到现在还不肯原谅孩儿,所以才说了这些气话!这都是孩儿的错,请太后不要责怪她!」 太后不悦的看向鹿宁,口吻也严厉起来:「能被北静王看上,是你的福气。你应该心怀感恩、百般顺从。即便他伤害了你,那也是因为他在乎你,你不应该生他的气,更不该怪他!」 鹿宁挑了挑眉,语气不善的说道:「什么狗屁福气,我才不稀罕!他不杀害我兄长、又将我家人绑来,想让我对他百般顺从,少做梦了!我只恨当时没有一刀杀了他!」 「宁儿,少说两句!」燕西华皱眉凝着她,口吻变得有些急迫。 「什么?」太后顿时脸色一变,冷声问道:「这么说,当时北静王胸口的那一刀,是被你刺的?」 「没错!」经历了昨晚的事,鹿宁此时不管不顾。 她恨身旁的人,更恨眼前的女子,因为他们都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放肆!」太后一拍桌案,冷喝道:「好一个牙尖嘴利、不识抬举的女子!不但目无王法,还敢口出狂言!敢伤害北静王,你这是找死!长庆,给她点教训!」 话音方落,一旁的公公一步走到鹿宁面前,卷起袖子就要打。 「不要!」燕西华惊呼一声,也不知是在阻止长庆公公,还是在阻止鹿宁! 只见鹿宁表情淡定,见长庆公公抬手的一刻,趁机抓住他的胳膊,并反手扭在他的背后。 紧接着她抬起腿来,在长庆公公的腰上狠狠踹了一脚。 公公顿时飞出很远,跌撞在地上,晕了半天才痛吟出声。 「我看你是反了!」 太后气得火冒三丈,嚯的站起身来,指着她鼻子骂道:「哪里来的野蛮女子,如此不知死活,竟敢在本宫面前动手!来人,将她给哀家带下去,狠打四十大板!」 ——十个美女—— 盛京城外的垂杨千条万缕,柳絮翻飞、蝴蝶翩舞。 一片碧绿的山野间,传来一声声杜鹃的啼叫。柳荫下的桃花小径,将春色一直送入城内。 城门打开,十多名神色威严、身着飞鱼锦服的御守司,簇拥着一辆豪华的香车,威风凛凛的 从城里驶出,往凤凰西山奔去。 一出城,珠帘被挑开,一双流波的美眸,愉悦的往外张望。 抬眼间,看到前边骑马的男子,她立刻轻咳出声。 男子闻声顿时会意,立刻收拢缰绳,放慢了步子,与马车并肩缓行。 花芳仪趴在车窗上,支颐望着他,浅笑着问道:「阮大人,那十名如花似玉的女子,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啊?」 阮浪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了一声,低低的问道:「不是你让我去找十个女子吗?你觉得,这使命女子找得如何?」 花芳仪笑眯眯的看着他,别有深意的说道:「阮大人的眼光,真是独到!十名豆蔻少女,环肥燕瘦、各有所长,可不比我训练出来的舞姬差。看来,阮大人平日里,见到的女子不少啊!」. 阮浪皱了皱眉,又咳嗽了几下,低声说道:「你胡说什么呢!我除了潇湘别馆,哪儿去过风月场所!这些女子都是我属下,四处巡逻来的!对了,皇上对这些女子可还满意?」 花芳仪蹙起纤纤眉梢,慢悠悠的说道:「他一向好色,对风尘女子更是痴迷!能同时拥有十位绝代佳人,能不欣喜若狂吗!皇上带着她们在行宫中厮混,一晃都半个多月了,也不知能吃得消么!」 听到这话,阮浪冷哼一声,酸溜溜的说道:「娘娘未免操心过度了!咱们皇上体壮如牛,生病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区区十个美人,又能耐他如何!」 「呸!」花芳仪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还不是你那十个美人,找得实在太好了!让一向体壮如牛的渝帝,整日大把大把的吃药,才能勉强打起精神!」 听到这话,阮浪着实一惊,忙低声问道:「什么?皇上的身体出问题了?可我怎么没见到,宫中的御医被调派过?」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未成沉醉意先融(二) 花芳仪伸出手指,轻声「嘘」道:「你真笨!皇上出了这种事,怎么能调派御医啊!而且,此时普通的药已没有用了,仙丹妙药才能帮助他!难道你没听说吗,许道士给皇上进献了十颗红丸,他吃上一颗,便立刻返老还童了呢!」 阮浪瞪大了双眼,惊呼道:「竟有如此仙丹妙药!改日我也向他讨一颗!」 花芳仪一蹙黛眉,低声薄斥道:「物极必反!那些仙丹若真有用,皇上就不会身子越来越差了!」 阮浪又四下张望一番,凑过去小声问道:「这红丸的药效,到底有多好?能这么快掏空他地身子?他一晚上到底御女几人?」 花芳仪淡淡一笑,说道:「你这么有兴趣,不如猜一猜。」 阮浪伸出两根手指,脱口而道:「最多两个!」 花芳仪鄙夷地白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不对,再猜!」 阮浪想了想,又伸出是根手指,试探道:「莫非是……四个?」 花芳仪鼻子里哼了哼,还是摇了摇头:「你还真是没见过世面!」.z.br> 听到这话,阮浪立刻伸出八个手指,自信的说道:「听你这么说,该是八个!」 花芳仪掩嘴一笑,终于揭晓谜底:「你还是小看咱们地皇帝了,是全——部!」 「什么?!」阮浪圆撑双目、大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花芳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讥讽道:「呵,男人啊!」 阮浪讪讪地笑了笑,转过话头,又问道:「既然知道皇上躲在行宫,和十个美女做乐,你这样不声不响的过去,岂不是会让皇上扫兴?」 花芳仪轻轻叹了口气,幽怨的说道:「我还不是听闻,皇后今日也要去找皇上,才会提前过去的。」 阮浪微微一怔,压低了声音讥诮道:「刘容被斩,刘炳文连降三级,刘氏一党不复从前。皇后这一惊一吓就病了,听说拿参汤吊着,躺了一个多月才见好。这就迫不及待的,去给刘炳文求情了?」 花芳仪勾起唇角,冷笑道:「她还真是愚蠢!明知道皇上厌恶她,却还上赶着去讨嫌!皇上只处理了刘容,没动刘炳文,就是给他们留了面子。皇后却看不出好歹,若偏要去闹一闹,怕是刘氏一党要大祸临头了!」 阮浪皱了皱眉,无奈的叹道:「沛王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反运动,牵连了多少朝中大臣!皇上却只杀了刘容、王璟二人,并流放了王肃,虽然消灭了王氏一党。却对其他官员手下留情,那些账本上的人,只有降级的处分而已。一想起来,就难免让人泄气!」 花芳仪轻摇团扇,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是不够了解他,才会觉得泄气!这一场战争,杀了沛王,囚禁了翊王,解决了他的心头大患,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官员是死是活,又有什么打紧!」 阮浪微微颔首,又好奇的问道:「对了,皇后去自讨苦吃,你放任她去犯错好了,为何还要过去看?」 花芳仪低笑了一阵,冷漠的说道:「我今日去,当然是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啊!反正闲来无事,有好戏谁不想看啊!」 阮浪无奈的摇摇头,叹道:「呵,女人!」 就在阮浪一行人,刚刚抵达凤凰西山的山脚下,皇后的銮驾也离开了紫微宫的宣德门。 虽然外面已经是温暖和煦的四月,可皇后还是穿着冬日里的大氅,躲在轿子里,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月秀跟在一旁,小心的照顾她,担忧的说道:「娘娘,您这身子才刚好,哪经得起这般折腾!还是等皇上回来了,您再去和他说吧!」 皇后懒懒的靠着车厢,有气无力的说道:「不行!胞弟被杀,父亲一定十分伤心!本宫生 病的这段日子,连一个探病的人都没有,想必这件事,给刘氏家族打击一定很大。本宫不能坐视不管,一定要去见皇上!」 月秀咬了咬唇,迟疑的说道:「可是娘娘,皇上正在气头上,还故意躲在行宫中。您这样贸然前去……会不会让他更生气,反而适得其反啊?」 皇后昂起下巴,一脸无畏的说道:「今日就算下跪求他,我也要让皇上,恢复父亲的官职!重振刘氏昔日的辉煌!」 「可是……」月秀不安的揪着帕子,迟疑了许久,才说道:「奴婢听闻……皇上最近纳了十位美人,整日躲在行宫中做乐。皇上名所有随扈都***,一定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娘娘若这时过去,怕是会惹怒皇上……」 皇后嚯的坐直身子,气呼呼的问道:「十个美人?皇上这个年纪,本应该好好保养身子,怎能如此胡闹!最近并没有秀女入宫,这些女子从何而来?」 月秀咬了咬牙,不忿的说道:「还不是妍贵嫔那个不正经的女人!她自己身怀有孕,不能服侍皇上!便不知从哪里,弄来十个美女代替自己!」 「这可不知羞耻的女人!」皇上立时怒火攻心,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娘娘,您犯不着何那种女人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月秀赶忙过来,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温言安抚着。 喝了一口梨汤,咳嗽才稍缓。 皇后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本宫就知道,那个风尘女子不是个好东西,她这是要害皇上啊!本宫绝对不能纵容她!看来,今日本宫不但要帮父亲要回官职,还要赶走那个狐媚子!」 月秀听到这话,连忙劝道:「娘娘息怒!妍贵嫔现在身怀有孕,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您忍一忍,千万别和她一般计较!」 「哼!」皇后不屑的冷哼道:「那种女人生出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你看大皇子,本宫悉心教导这么多年,还是一样不长进!再说,皇上一向喜新厌旧,现在身旁有新人在侧,相信妍贵嫔失宠,便是指日可待了,害怕什么!」 月秀见她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劝,只能坐在她身旁小心服侍。 ——误伤—— 皇后的銮驾,沿着山路缓上山去,直到水晶宫的门口,才稳稳的停了下来。 车门被推开,月秀搀扶着皇后缓步走下轿来。 二人站在水晶宫门前,看着眼前壮丽的景观,不由得大吃一惊。 整个水晶宫依山势而建,规模宏大、建筑壮丽。 楼台馆殿,遍布凤凰西山上下。宫中山峦起伏,雾霭缥渺。宫殿楼阁、丹陛石阶、重檐层扉,无不精致华美。 宫苑内众人往来其中,周围草木扶疏,花影阑干。 群山环抱中的「水晶宫」,其瓦顶用为单檐歇山式建筑,绿色琉璃瓦覆顶。 正脊两端鸱尾吞脊,戗脊上有飞鱼、海马、四绝神,与朱红的柱子相辉映。 连皇后都不由得脱口惊呼道:「这水晶宫建得,比紫微宫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太奢华了!」 月秀也激动的说道:「是呀,奴婢还是头一次来这里呢!」 皇后咬了咬牙,冷声说道:「别说是你了,本宫也是头一次来呢!如此奢华又隐秘的地方,果然是金屋藏娇的好场所!」 说罢,皇后便冷着脸,在月秀的搀扶下,怒气冲冲的走进门去。 站在门外的双喜公公,瞧见皇后突然到访,不由得大惊,他连忙恭敬的迎了上去,躬身笑道:「呦,皇后娘娘您来了?」 皇后冷眼睨着他,没好气的问道:「怎么,本宫不能来这里吗?」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双喜公公一躬身,陪笑道:「只是皇上 有旨,非通传不得擅自前来啊!娘娘,要不您还是向皇上,要一个旨意吧!」 恰在此时,身后的瑶光殿里,传出一阵靡靡之音,间或夹杂着男女的调笑声,听上去好像有人在寻欢作乐。 皇后脸色更加难看,她一把推开双喜公公,冷声道:「好!本宫这就进去,亲自向皇上讨要圣旨!」 说罢,便一把推开殿门,大步迈进殿中。 春季的山中,还是有些寒意。 瑶光园内几个炭盆劈啪作响,两排香炉里燃起了龙涎香,整个寝殿温暖馨香,灯火通明。 大殿正中鼓乐声响,十名裙裾飞扬的妙龄女子在翩然起舞,渝帝则搂着花芳仪坐在榻上,一边饮酒说笑,一边欣赏歌舞。 花芳仪勾住渝帝的脖子,撒娇的说道:「皇上真是喜新厌旧了,如今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个旧人了吧!」 渝帝哈哈一笑,搂过她的纤腰,温言道:「你呀,真是小心眼!这些女子明明是你献给朕的,却要埋怨朕喜新厌旧!这些庸脂俗粉,怎能和朕的心肝宝贝相比啊!」 花芳仪一撇嘴,酸溜溜的说道:「臣妾如今人老珠黄,不能讨得陛下欢心,自然要想些法子,哄得陛下开心了。还好,臣妾认识最多的,便是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子了。日后皇上看你了,臣妾再给您换一批更好的!」 渝帝掐了掐她的脸蛋,宠溺的笑道:「你要是人老珠黄,这世上可还有美人!不过,你送朕的这个大礼,甚得朕心!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五章 未成沉醉意先融(三) 花芳仪故意叹了口气,幽怨地说道:「臣妾可不敢有什么奢望,只要陛下心中还记得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渝帝会心一笑,柔声道:「好,那今晚朕就陪你,不去别处过夜了!」 花芳仪嫣然一笑,娇声道:「天子说话,可是一言九鼎,您可不能反悔哦!」 渝帝搂着她开怀大笑着,在满室的温馨和谐下,二人渐入佳境。 「皇后娘娘驾到!」门口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屋内地欢声笑语。 渝帝立刻沉下脸,不满地嘟囔道:「真扫兴!她怎么突然来了!」 花芳仪忙安抚道:「想必是陛下许久不回宫,皇后担心您,才来探望地吧!」 渝帝皱起眉头,十分不悦地说道:「朕就是不想看到她,她却一直粘着朕,像个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花芳仪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仪容,仪态万千地走过去,翩然一福身:「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骄傲地从她身旁走过,却始终没看她一眼。 她径自走到渝帝跟前,恭敬地俯身作揖,冷冰冰地说道:「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满脸不悦地别过头去,继续看着前面的歌舞表演。 皇后被狠狠地伤害了面子。 她倏地转过身去,死死瞪着十名女子,怒喝道:「大胆!本宫到来,你们非但没有行礼,还敢继续跳舞!来人,将她们拿下!」 一声怒吼吓坏了十位美人,鼓乐声突然止歇。 美人停下舞步,战战兢兢地抱成团,缩在角落里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声同样也震惊了天子,渝帝拍案而起,怒斥道:「岂有此理!朕还在这里,你就敢撒野!你这个皇后,是不是当腻了!」 圣天子大怒,花芳仪领着殿内一干人等,迅速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唯有皇后一人不卑不亢,说话义正言辞:「陛下,您一直是亲政爱民地明君,不该整日躲在这里寻欢作乐啊!您这是受了妖女地蛊惑,才会迷了心智!」 面对这样地挑衅,渝帝目光阴森,说话毫不客气:「你身为皇后,管好后宫是你的职责!朕的事还轮不着你来管!」中文網 皇后端正的跪下,依旧丝毫不肯退让:「皇上!臣妾身为您的妻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伤了龙体、毁了江山!您躲在此处,久久不上朝,朝中官员已怨声载道!您就不怕,长此以往,那些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大臣们,会因此寒了心?」 渝帝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冷笑道:「你口中说的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大臣,莫非是老迈昏庸的刘炳文?」 皇后垂下眼眸,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臣妾的父亲年事已高,有时难免糊涂,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对您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您已赐死了他的儿子,听说他无错啊,求皇上放过他吧!」 说罢,皇上双手叠放在头顶,深深一揖到地。 「哼!」渝帝气得咬牙切齿,指着皇后怒骂道:「你知不知道,刘炳文所犯之错,足以让朕诛他九族。如今朕只将他连降三级,你就受不了了?你今日这番举动,是在说朕冤枉了他?」 皇后向他拜了三拜,铿锵有力地乞求道:「父亲有没有勾结反贼,皇上比任何人都清楚!请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给臣妾留一份薄面,饶了父亲这次吧!」 渝帝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怒斥道:「好啊,你竟敢威胁朕!朕这么多年,已经烦透了,为他收拾的烂摊子!更厌烦了你这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鬼样子!」 皇后凄 然笑了笑,怅然叹道:「臣妾出身名门,自小的教育,不允许臣妾那般低贱、不知廉耻,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丈夫!请皇上不要将臣妾,和那些出身卑贱的风尘女子相比!」 说完这些话,她高傲而鄙夷地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花芳仪。 花芳仪脸色微微一变,幽深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精光。 渝帝满面肃杀,向她一挥袖子,不耐烦地说道:「快滚!朕不想看到你!」 皇后却鼻子的跪着,倔强的说道:「皇上答应臣妾,臣妾就长跪不起!」 渝帝皱了皱眉头,语气更加森然:「就凭你,也想威胁朕,未免太不自量力!你这么喜欢跪,就一直跪着吧!」 说罢,他一撩衣袍,又重新坐下。 随着他一挥手,殿内鼓乐声响起,十位舞姬立刻重新站好位置,开始翩翩起舞。 渝帝看向花芳仪,向她招了招手。 花芳仪不敢迟疑,立刻提起裙摆起身,莲步轻挪到渝帝跟前,娇笑着为他斟酒布菜。 殿中香雾缭绕、温暖宜人、声乐齐鸣。 十位花枝招展、豆蔻年华的舞姬,踩着乐点翩翩起舞。 花芳仪依偎在渝帝的怀中,亲手喂他吃肉喝酒,二人眉来眼去、你侬我侬。殿中的气氛,很快又重新达到了沸点。 无论是皇上,还是太监宫女,大家来来回回,从皇后的身旁走过。 可谁也没停下来看她一眼,将她完全视作空气。 这让跪在殿正中的皇后,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她知道皇上不待见自己,却没想到竟被厌恶至此! 她死死盯着面前恩爱的二人,却被皇上和与花芳仪之间,肆无忌惮的调情,给深深羞辱和伤害了。 而花芳仪似乎在有意激怒她,她坐在渝帝的怀中,肆意地放声娇笑。 当着皇后的面,和渝帝相互喂食,二人之间说的话,也越来越露骨,变得不堪入耳。 这一切均被皇后听到耳里,看在眼里,却恨在心头!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此时已顾不得什么礼数,满腔的羞愤和怒火,霎时冲破了理智的枷锁。 她嚯得站起身来,大步走过去,一把将盛满食物的桌案掀翻。 一阵巨大而刺耳的响声,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鼓乐之声戛然而止,舞姬也立刻停下来,怔怔地寻声看去:七彩琉璃盏碎了一地,水果四处滚落着,酒水喷溅得满地都是。 花芳仪尖叫一声,倏地从渝帝怀中惊站起,眼中霎时盛满泪水。 渝帝也嚯得站起身来,看着一地的狼藉,和惊恐万分的众人,顿时火冒三丈。 「皇后,你疯了吗?」渝帝双眉一竖,指着皇后的鼻子,破口大骂着。 「皇上!」花芳仪吓得花容失色,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般,立刻飞扑到渝帝的怀中,忍不住全身发抖。 渝帝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立刻心疼的搂着她,言语温柔地安抚着。 这番举动,更加刺激了皇后——二人成婚数十载了,别说是亲密相拥,皇上对自己甚至都没有轻声说过话! 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冲上脑门儿,烧得皇后失去了理智。 她大步走过去,指着花芳仪,怒骂道:「难怪本宫听闻,圣上近日来精神不济、龙体微恙!你们不知羞耻的狐媚子,平日里就是这般勾引圣上的吗?不愧是青楼出身,竟如此不顾礼数、不分上下,还言辞浪荡举止轻浮!你一个人狐媚圣上还嫌不够,竟又弄来这么多青楼女子!你是想把这水晶宫,也变成你的妓院吗?」 她怒气冲冲地叫嚣着,不堪的辱骂一句跟着 一句,丝毫不顾及彼此的身份,更考虑到皇上的颜面! 这一番肆无忌惮的羞辱,气得花芳仪满面通红,全身发抖、眼眶泛红。 看到爱妃受辱,渝帝既觉得心疼,又觉得面子挂不住。 他也顿时火冒三丈,指着皇后,怒骂道:「这是朕的行宫,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她是朕的妃子,不需要你来教!你立刻滚出去,这里没人要听你说教!你再胡搅蛮缠,朕就废了你!」 这句话触碰了皇后的底线,也毁了她最后的尊严! 她眼眶一红,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立刻反驳道:「臣妾毫无情趣、整日板着脸?臣妾是一***,难道要像***那般,不知羞耻地讨好陛下,才能得到您的欢心吗?陛下别忘了,您是百姓的天子,掌管这北域江山,你应该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娘娘口下留情!」一直躲在渝帝怀中的花芳仪,忽然出声喝止,莲步依依地走过来,一字字傲然道:「大狗还得看主人!臣妾的确是出身风尘,却一向洁身自好!娘娘一口一个***的,究竟是在羞辱臣妾,还是在羞辱皇上!」 皇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高傲地说道:「哼,你这般卑贱的人,也配和本宫说话!别以为你飞上枝头,就真成了凤凰!」 这句话着实恼人,她是在暗讽——花芳仪不过是一只鸡! 却不料,花芳仪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掩嘴一笑,讥讽道:「臣妾是不是凤凰不知道,不过,有句话叫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如今臣妾既有皇上的恩宠,又有子嗣在身,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名门之后的皇后娘娘,相比之下,是不是混得还不如,我这个风尘女子呢?」 说罢,她故意挺起肚子,骄傲地看着皇后,似在挑衅又似在炫耀。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六章 南来飞燕北归鸿 「你!」这一招果然很灵验,气得皇后立时血灌瞳仁、睚眦欲裂:「你个jian人!」 皇后已全然失去理智,她一个健步冲过去,抬手便是一巴掌,朝着花芳仪的脸就狠狠抽下去。 「啪」的一声,清脆地巴掌声响起,殿内顿时安静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退到远处。 本来看热闹地人,全完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 就连方才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地皇后,也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因为这一巴掌抽下去,打中地不是花芳仪,而是关心则乱,及时挺身而出地渝帝。 看着他娇嫩的脖子上,出现两条清晰的血印,皇后立刻惊觉——自己闯下了塌天大祸! 她连忙跪在地上,惊吓过度到连连磕头,口中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渝帝捂着受伤的脖子,不可思议的瞪着皇后。身为天子,他自然从未被打过。 一时间,和皇后这么多年的别扭,和刘炳文多年的愚蠢行径,一下子勾起,渝帝心底最深的怒火。 片刻之后,一个狠绝而愤怒的声音,在殿中缓缓响起:「双喜,去宣所有大臣立刻入宫面圣!告诉他们,朕要废后!」 此话一出,皇后如失了魂儿一般,一口气没上来,昏厥在地。 ——废后风波—— 自从解王氏一党垮台,刘氏一党失势之后,渝帝就躲在行宫中,和十位妙龄佳人寻欢作乐。 朝中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慢性子的满庭芳来处理。 北渝的朝政,一时间进入了温和期。 持续了几十年激烈的党争,似乎在一瞬间消失,言辞犀利、见缝插针的言官们,也不得不迎来歇业期。 满朝文武官员在看到,性如烈火的夏云卿惨死狱中; 只手遮天的王肃流落街头;身为国仗的刘炳文,老来丧子之后。 大家似乎一瞬间都改了性子,他们都开始学习满庭芳,为人处世的态度,立刻变得和善起来: 无论碰到任何决策,都由大家协商之后裁定,有争议的决策,就举行匿名投票。 若是投票都解决不了的,那就由渝帝做最后的决议! 这样出来的结果,非但没人提出异议,更是杜绝了一切争吵的可能性。 朝堂上史无前例的达到了平衡,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往利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渝帝的突然回宫,并宣召满朝文武即刻入宫,却让一直安稳度日的朝臣们,瞬间有了风雨欲来之感。 每个人都隐隐感到不安,急忙四下打探着。 可水晶宫中发生的事,涉及到皇家颜面,即便是皇上没有下令,知道内情的人,也都闭紧了嘴巴,谁也不敢透露出一个字来! 生怕会惹祸上身! 渝帝的銮驾连夜赶回紫微城,下了銮驾便直奔紫宸殿。 当他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满朝文武一个不落地,已恭敬地等候多时。 就连一直称病不出的刘炳文,也罕见地现身在殿中。 多日不见,他足足苍老了十岁! 渝帝负手走过他身边时,目光如刀般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全身一抖,险些跌倒在地。 渝帝面沉似水的坐在龙椅上,锐利的双眸,迸发着熊熊怒火。 凛冽的目光一一扫过众臣。文武百官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似乎等了有一炷香那么长,渝帝才冷声开口:「双喜,执笔替朕拟旨!」 双喜公公躬身一揖,恭敬地问道:「请问陛下要拟什么?」 渝帝瞪着 刘炳文,一字字缓缓说道:「废——后——诏——书!」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立刻相互看去,只敢交换颜色,却不敢交头接耳。 虽然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皇上既然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大家就必须重视起来! 身为内阁首辅的满庭芳,率先手执笏板走出,躬身说道:「皇上,废后可不是小事,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枚青也立刻走出来,恭声劝道:「皇上,自从北渝开国以来,从来没有废后的事件发生。若您坚持要废后,也要有理有据,依国法行事。」 渝帝的脸上罩上一层阴云,咬牙沉声道:「皇后昨夜擅闯行宫,不但大放厥词,羞辱了贵嫔,还恼羞成怒将朕打伤!如此恶劣的行为,朕非废了她不可!」 说罢,他向双喜公公使了个眼色。 双喜公公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扒开皇上的领子,露出两条醒目的血痕,上面的血迹还未干。 一众官员踮着脚翘首看去,看到龙体有损,也为难地沉默下来。 他们试图在脑海中,拼凑昨夜发生的闹剧。 鉴于对二人性格的了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一场家庭纠纷、争风吃醋而引发的误伤! 放在普通人家,夫妻吵架甚至动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偏偏这个事件的主人公是天子,即便是误伤也是伤,即便是对方是皇后,也是铸下大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件事处理起来可轻可重,一切都要看皇上的意思! 可此时的渝帝,愤怒得像一头狮子,谁敢上去招惹啊! 所以,满朝文武像约定好了似的,都做了哑巴! 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表态:废后——这既是国事也是家事,说是大事也是小事! 每个人都知道渝帝有多么厌恶皇后,以及她身后的刘氏家族,他想趁机废掉皇后,击垮刘氏家族,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个时候谁要是说错了话,怕是都要受到牵连、惹祸上身! 尤其在天子盛怒时,谁要是火上浇油,下场便可想而知。 ——大闹朝堂——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就要在沉默中落幕时,一个人影却扑倒在皇上脚边,失声痛哭着求饶道:「陛下开恩!皇后无过啊!」 不用细看,大家也能想到——敢挺身而出为皇后说话的人,除了刘炳文再无旁人! 他佝偻着身子,更显苍老,尖嘴塌腮的脸上,老泪纵横。 渝帝嫌弃地缩回了脚,满目厌恶地说道:「皇后抓伤了朕,你竟敢还说她无错!我看你真是要反了!」 刘炳文连连磕头,失声哀求道:「陛下!皇后一向恭顺温良、勤俭礼让,堪称***典范,她做事也分寸得体、从未有失。想必这次她误伤龙体,定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明鉴啊!」 渝帝闻言霎时色变,立刻一拍龙书案,怒喝道:「荒唐!龙体岂是她能误伤的?什么恭顺温良、勤俭礼让!皇后做了多少腌臜龌龊、卑劣不堪的事,还用朕一一列举吗?前一阵,她刚在贵嫔的食物上,动了手脚。这才消停了几日,她便又不安分了!如此毒妇,怎配做一***!」 刘炳文声泪俱下地哭诉道:「陛下,那件事无凭无据,实属诬陷啊!陛下,皇后与您成婚数十载,她是什么样的人,您是最清楚了!」 这番说辞,竟和皇后替刘炳文求情时,说得如出一辙。 渝帝面色阴沉,眼锋冰冷:「呵,朕就是太清楚她的为人了,才决定要废后!她表面上装作顺从、与世无争,实际上却心肠歹毒、心机颇深!别以为朕不知道,这后宫中生不出皇嗣 来,均是她下得毒手!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仗着皇后,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丑事!朕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们非但没有领情,还变本加厉、贪心不足!那就休怪朕不念旧情,新账老账与你们一并清算了!」 刘炳文全身一颤,立刻拜首道:「陛下,这是千古奇冤啊!一定是有人在污蔑皇后娘娘!皇上应该彻查清楚,将传闲话的人立刻处死,以正视听!」 「够了!」渝帝恶狠狠地瞪着他,冷声呵斥着:「收起你的那些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吧!看到你这德行,就让朕想起,皇后指着贵妃,破口大骂的样子!」 提到贵妃,刘炳文顿时怒从心头起,立刻脱口叫道:「陛下,您怎能被风尘女子迷了心智?皇后不顾自己的病体,前去直言劝谏,正是***典范。您不该为了一个青楼***,伤了皇后的心啊!」 听到这话,满庭芳立时出来阻止:「还刘大人请慎言!」 刘炳文转过头去,冲着满庭芳怒吼道:「那女子不过是一个青楼***,怎可和出身高贵的皇后相提并论!那女子貌似忠贞,实则花言巧语、心怀叵测!到头来,怕不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看到刘炳文越来越口不择言,枚青也忍不住出来劝阻:「刘大人!身为皇后的生父,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可您要继续说下去,这事怕是不好收场了!」qs 对于枚青的提醒,刘炳文直接无视,继续口不择言地说道:「看到皇上被妖女蒙蔽,臣痛心疾首!今日,就算臣豁出性命,也要忠言逆耳了!皇上,青楼女子绝不可信,说不定她浮肿的孩子,都身份可疑!」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站在一旁的阮浪,更是脸色铁青,眼冒火光。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七章 南来飞燕北归鸿(二) 「刘炳文!」渝帝血灌瞳仁,牙龈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顿地喊道:「朕的妃嫔,也是你能随意议论的?朕地皇嗣,岂容你来质疑?刘容地事,你还没学乖,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事已至此,刘炳文也豁出去了,他继续争辩着:「陛下,臣忠言逆耳,却句句属实!妍贵嫔是因为嫉妒皇后,才会常常吹耳边风,以此挑拨离间。她无非是想拉下皇后,让大皇子与皇位无缘啊!」 这句不假思索的话,让满朝文武都傻了眼。本来还想劝阻地满、枚二人,立刻退了回去,生怕牵连到自己! 渝帝气得涨红了脸,怒目瞪着他,冷喝道:「朕看你是老糊涂了吧!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把江山交给大皇子了?你口口声声指摘贵嫔,莫不是忘了,你们抚养了多年地大皇子,也是青楼女子所生!」 完了!彻底完了! 紫宸殿内一片鸦雀无声,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能让渝帝亲自开口,说出自己最忌讳地事,说明他已气到失去理智! 众人不由得为刘炳文捏把冷汗。 话音刚落,刘炳文也害怕了,是真正的害怕! 凉意从他脚底一丝丝升起,他吓得呆若木鸡、魂飞天外。 渝帝一拍龙书案,厉声咆哮着:「来人,把这老东西拖出去,廷杖四十!」 憋了一肚子气的阮浪,立刻带着御守司的人,快步走进殿来,不容分说地拽着刘炳文就往外拖。 刘炳文死到临头,却还在垂死挣扎:「皇上,***不可废!***不可废啊!」 哭喊声渐渐减弱,直至消失不见,换来的,却是一阵板子声和鬼哭狼嚎。 满庭芳虽然觉得刘炳文自作自受,却还是碍于情面,走出来温言劝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刘炳文如今已年逾六旬,这四十板子下去,着实会要了他的命!请陛下手下留情!」 其余人也纷纷走出来,躬身一揖,附和道:「请陛下手下留情!」 门外每一板子打下去,刘炳文的声音就越弱。 渝帝面沉似水地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语,心意难测。直到再也听不到刘炳文的哭喊声,只有板子的闷声,众人都叹了口气:听声音,刘炳文的一双腿,是被打断了!他这么大的年纪,即便不死,怕是腿也废了! 大殿上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随即,渝帝阴冷低沉的声音传来:「够了!派人将他送回宅邸疗伤吧!」 阮浪听到旨意,立刻停下手来,派几个御守司衙役,将生死不明的刘炳文送回宅邸。 经过刘炳文这一番大闹,也不知是皇上被气昏了头,还是他觉得惩戒够了! 废后之事并没有定论,众人也不敢再提及。 很快,渝帝退散了众人,自己便一挥衣袖,退到偏殿去。 ——枕边香风—— 一过了四月,盛京的天气就立刻暖和起来。 紫微城中百花齐放,微风从草地吹来,夹杂着阵阵花香,处处都是一派明艳之景。 今年对百姓来说,是大好的一年:沛王之乱已除,就连朝中最大的蛀虫,也被连根拔起! 平阳侯死后,刘炳文这个最有实力的皇室宗亲,也没落了。 整个朝廷在满庭芳的带领下,开始走入祥和与平顺! 可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何时起,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紫微城,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每个宫人都变得更加谨小慎微、惶惶不安。 散朝之后,渝帝面沉似水的,走在紫微城的青石路上,双喜公公带着一大堆跟在身旁,却一句话都不敢问,一步不敢走错。 本来要去琼花苑中散步,可路过皇 后的承欢殿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的狼哭鬼嚎,让渝帝再没了闲适的心思,便立刻转头走去绫绮殿。 让渝帝没想到的是,刚走到绫绮殿门口,里面竟也传来了隐隐的哭泣声。 这都是怎么了?! 渝帝皱起了眉头,脸色也更加难看。 哪怕这哭声听上去更加凄婉幽怨、惹人怜惜,却还是让渝帝有些心烦。 殿内灯光柔和,四下里飘散着淡淡的馨香。 美人侧身坐在灯下,一袭青色长裙半遮着红鞋,如影如波的月影纱下,一张芙蓉面若隐若现。 美人执笔在纸上仔细描摹、写写停停,不知在写些什么,只是会时不时停下笔来,拿起帕子悄悄拭泪。 渝帝呆呆地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如画美眷,双喜公公刚要出声通禀,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放轻了步子,慢慢走过去,双喜公公识趣地退出门外,轻轻关上了朱门。 渝帝站在美人的背后,看着她写的字,轻声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听到说话声,花芳仪猛然转身,见到渝帝正站在身后。 她猝然一惊,忙站起立刻俯身:「陛下!您怎么来了?那些奴才也不知通传一声。」 皇帝径自拿起桌上的纸,淡淡道:「是朕不让他们通传的,不然,朕如何能看到这幅女子春怨之景。」 花芳仪低目垂眉,轻声道:「是臣妾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渝帝见她刻意低着头,便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核桃般的双眸,沉声问道:「你哭过?」 花芳仪转过身去,颤声道:「写字写得久了,眼睛就红了。」 渝帝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写累了,就别写了。这种闺怨的诗,旁地妃子写也罢。朕又不曾冷落你,你何来怨气?」 「请陛下恕罪!」花芳仪提着裙摆,飘然跪了下去,语意悲切:「陛下,臣妾自知身份轻贱,世人如何咒骂,臣妾根本不在意。可臣妾不愿,让陛下因此受到诽谤!更臣妾因为臣妾,而影响您与大臣以及皇后的关系。所以,请陛下恩准,臣妾愿意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 说完,她缓缓俯下身去,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渝帝沉下脸,冷声道:「朝堂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花芳仪一俯身在地,肩头在微微发抖,她却咬着唇一语不发。 一旁的儿茶跪下来,悲切地哭诉道:「皇上明鉴!今儿一早,皇后身旁的月秀姑姑,就过来将娘娘训斥了一番。刘尚书又命宫妇入宫,用极其难听的话,咒骂了娘娘和腹中的小皇子。娘娘有口难言、百口莫辩,只能如此……」 渝帝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抹阴鸷,那是对刘氏的厌恶,和最后的情分。 随着一声深深叹息,玉帝抬手将她扶起,柔声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本就是皇后触怒龙颜在先,他们却将火气撒在你头上!」 花芳仪情致缠绵地凝着他,咬着唇喃喃道:「陛下,虽然臣妾一向不喜欢讨好别人,可臣妾愿意给皇后认错,任凭她责罚。臣妾甚至愿意在她眼前永远消失,只要皇后娘娘与陛下能和好如初!」 渝帝抬手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安抚道:「这不是你的错!废后之事与你无关!朕不是昏君,不会是非不分、颠倒黑白!身为六宫之主、一***,刘氏从未做出过任何表率,反而将后宫和前朝,搅合在一起,弄得一团糟!她本就不配这个位置,现在,她出手伤了朕,我们的夫妻 之情已尽,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花芳仪略一沉吟,却又跪下身去,恭敬地说道:「请陛下放过皇后吧,就算是为了未出生的孩子着想,求您千万不要废后!」 玉帝皱起眉头看向她,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芳仪咬了咬唇,战战兢兢地说道:「即便皇后不在其位,可刘氏一党在朝中势力颇深。他们如此憎恨臣妾,怕是日后不会放过臣妾,和臣妾腹中的胎儿!臣妾命贱倒也无妨,可一想到孩子会受到牵连,臣妾就寝食不安、难以入眠!」 「他们威胁你了?」渝帝微微眯起眼,脸色铁青。 花芳仪垂首不语,只是小声啜泣着。 儿茶磕了一个头,哭诉道:「回皇上,他们和娘娘说,皇上能护得了娘娘一时,却护不了一世!等皇上百年之后,便将娘娘和皇子斩草除根!」 「岂有此理!」渝帝眸光如刀,周身的气息寒冽如冰。 看到他此时已愤怒到极点,花芳仪向儿茶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谨小慎微地跪在地上,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渝帝才抬手让二人起身,握了握花芳仪的手,温言道:「别怕,有朕给你做主,谁也不会伤害你们母子!从今往后,没有人会再来骚扰你,你就在这里安心养胎!」 随即,他叫来了阮浪,嘱咐他加强守护绫绮殿的守卫,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送走了玉帝,花芳仪站在门口驻足良久,眼中的神色变幻不定,似有心事。 阮浪走过来,担忧地问道:「你看上去脸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与皇上之间吵架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八章 南来飞燕北归鸿三 「没什么,别多想。」花芳仪转身进屋,儿茶在殿外关上了房门。 她回到桌旁,将方才写的诗团成一团,丢在地上,便坐下身来,喝了一口茶。 阮浪弯腰捡起纸来,重新展开看了一眼,不解道:「写得这么好,为何丢了?」 花芳仪轻摇团扇,漫不经心地说道:「戏都演完了,还要它做什么。」 阮浪坐在她身旁,又为她斟了杯茶,问道:「你觉得皇上信了吗?」 花芳仪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女人的眼泪,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了就能让男人甘愿刀山火海,用得不好就能将男人推远。他究竟信没信,我们静等佳音就知道了……」 ——风波初定—— 春日白昼渐长,风和日暖,柳丝嫩绿,一夜地春风,吹开了满园地蔷薇。 满朝文武足足睡了一夜,才将昨天惊心动魄的争执忘掉。次日,文武群臣早早就来到紫宸殿上早朝。 渝帝还未到,大家在殿内肆意交谈着昨日地事件。 众人都一致认为,这个风波很快就会过去,废后——不过是皇上一句气话而已。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老臣们站得有些腿脚酸软,不由得开始抱怨:渝帝一向很少迟到,今日却让他们等了这么久! 正在大家东张西望、窃窃私语之际,一个茜色地身影从偏殿走了出来。 双喜公公手捧着一个明黄色地卷轴,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中。 见到圣旨,百官立刻撩袍跪下。 双喜公公缓缓展开卷轴,细声细气地宣读着圣旨。 虽然,他容色平静,语速不疾不徐,可圣旨上的内容,却让百官着实大吃一惊。 因为,渝帝竟然直接下旨——废掉皇后,降为顺嫔,幽闭在承欢殿! 废后诏书一出,立刻在文武百官中炸开了锅!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双喜公公则带着奏折逃之夭夭,不给任何人提出异议的时间,和争吵的机会。 当百官们发现时,为时已晚,早已看不到双喜公公的身影。 刘氏一党的人不甘心,就继续等在殿内,力求见皇上一面。 可直到紫宸殿门关门时,顾纪昀带金甲卫将他们轰了出去,皇上也未露面。 一众朝臣无可奈何,只好悻悻离去。 可他们并不死心,准备明日早起,继续与皇上开战,一定要坚持到底,赢得最后的胜利。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渝帝从此竟一反常态:他开始拒绝上朝,拒见任何朝臣,甚至连奏折都不看一眼。 朝臣们刚开始,天天守紫宸殿,到后来,他们干脆整日守在御书房门前。 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下,渝帝避之不及、烦不胜烦。 只好趁着入夜后,坐着銮驾离开盛京城,直奔凤凰山的水晶宫,与十位美人继续寻欢作乐,再也不肯回宫。 与此同时,四处躲避的人,不仅是渝帝和双喜公公,还有对此一无所知,也并没有发言权的内阁首辅——满庭芳。 废后的圣旨一下,他就暗叫不好,立刻转身出门、坐轿回家,从此开始称病不出,躲在家中哪儿也不敢去。 因为,那些在紫微城碰壁的言官们,开始调转了方向,纷纷前来拜访。 一时间,将他家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为了安抚众人,满庭芳只得让家丁,记下来访者的名字,让他们回去等通知。 擅长钻空子的刘炳文,自然不吃那一套。 他不顾家丁的阻拦,硬闯进满庭芳的宅邸,扬言见不到人便不离去。 满庭芳知道,这个 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只好命家丁将他带到书房,并奉上最好的茶点,予以招待。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对刘炳文来说,却如一个时辰。 屋内虽然点了安息香,可此时的刘炳文,哪有心思喝茶。 他连坐都坐不住,只背着手,在屋内来回乱转。 终于,满庭芳肥胖臃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刚蹒跚着走进门来,刘炳文立刻冲过去,深施一礼,急道:「首辅大人,如今只有您能救皇后了!你可不能躲起来,袖手旁观啊!」 见到满头大汗的刘炳文,满庭芳连忙拱手道:「抱歉,抱歉,要应付的人实在太多,老夫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不急不急,咱们坐下慢慢说!」 说罢,他拉着刘炳文分坐在桌案两旁,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 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刘炳文推开茶盏,急忙说道:「我说首辅大人,满朝文武急得火上房了,你怎么还能如此悠然自得?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身为内阁首辅,要是再不管的话,可就乱套了!」 满庭芳喝了一口茶,苦笑道:「哎,大家好像说好的一样,就全部围到老夫的门前。老夫是内阁首辅,却也是皇上的臣子,他不见老夫、不见众人,老夫也无可奈何啊!」 刘炳文皱着眉头,火急火燎地说道:「满大人,我知你一向明哲保身。可废除皇后不单是家事,更是国事!一旦稍有差池,皇上就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啊!你不会是真想看到,让一个***顶替皇后的位置吧?」 满庭芳忙摆手,出声阻止道:「刘大人可不能这样说,那是皇上的贵嫔,岂容砸门随意议论啊!再说,皇上也没说另立皇后啊!」 「哼!」刘炳文气得脸色铁青,愤愤道:「如此卑贱的女子,怎配做贵嫔!依老夫看,她如今仗着自己怀了龙嗣,便开始狐媚惑主,就是为了将来给自己的孩子,讨一个大好的前程!」 满庭芳笑了笑,轻声叹道:「刘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贵嫔腹中之子是皇嗣。无论生母身份如何,只要是皇嗣,就有机会继承大统啊!」 虽然,他没有明说,却意在指刘炳文所扶持的大皇子,生母也是来历不明! 刘炳文显然没听出弦外之音,继续愤愤地说道:「我们必须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绝对不能让一个如此卑贱的女子做一***!」 满庭芳啜了口茶,捻须怅然道:「哎,上次在殿上,老夫极力反对废后之事!那龙书案上的奏折堆得老高,皇上问也不问。老夫去找了几次,也被御守司拦在外面。看来,这次皇上心意已决!也不知,皇后和皇上之间,因何走到这地步!」 提及此事,刘炳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都怪皇上太无情了!犬子出事、老夫被贬职,让皇后一病不起、心急如焚!她身体刚好,便去行宫为老夫求情。却没想到,皇上非但不念及旧情,还与歌姬寻欢作乐,故意刺激皇后。皇后本来想教训***,不料皇上挺身而出,误伤了他!」 满庭芳深深地叹了口气:「大人可要劝着点皇后,凤体要紧!不过,皇后此举,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忠言逆耳可不该用在这个时候!现在,这件事情可不好办了,看来皇上这次定是动真的了。」 刘炳文一惊,忙问道:「何以见得?」 满庭芳摇了摇头,幽幽叹道:沉吟片刻,「皇上直接宣读圣旨,自己却躲起来,就是不想让这件事,再有回旋的余地啊……」 刘炳文心急如焚地喊道:「首辅大人,这下可怎么办,您倒是想个办法啊!」 满庭芳凝眉深思,低头不语。 随即,他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书房内,满腹心事 地踱来踱去。 久久,他才驻足,向刘炳文一拱手,赧然道:「抱歉,恕老夫无能为力!夏云卿当年,能召集全部言官死谏,将平阳侯父子送入大牢。老夫自愧不如,怕是没有夏首辅的魄力和脑力啊!」 这句话让刘炳文灵光一闪,立刻惊呼道:「对呀!满大人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如果我们再来一次群臣死谏,皇上就不得不收回成命了!」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迟疑道:「此法很险!用多了只怕会适得其反,刘大人……可要慎重啊!」 刘炳文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当然不能是群臣!朝中许多人态度不明朗,不见得会出手相帮。老夫以为,只要那些反对废后的言官就正好。人数不多不少,足够忠诚又很好控制,定能让黄沙鸥收回成命!」 满庭芳淡淡一笑,拱手道:「既然刘大人如此有信心,那老夫就静待佳音了!」 刘炳文一挑眉头,奇道:「难道首辅大人不参与进来吗?」 满庭芳笑了笑,委婉地说道:「为了刘大人好,这件事老夫不参与会更为妥当。一方面,皇上忌讳朝中拉帮结派,另一方面,皇上肯定会来询问老夫。只有老夫始终置身事外,说出来的话,才会起到作用啊!」 刘炳文恍然大悟,连忙站起身来,向他拱手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等此事风波一过,老夫定会前来重谢满大人的救命之恩!」 满庭芳也站起身,拱手回敬道:「刘大人不必客气。其实老夫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刘大人想出来的办法!」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满庭芳便亲自将刘炳文送到门口。 看着他满脸愁容地来,心满意足地去,满庭芳的脸上,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九章 南来飞燕北归鸿-四 随即,满庭芳吩咐家丁备车,径自奔向城外的水晶宫。 很快,马车飞奔到凤凰西山,刚到水晶宫门口,却被守卫的阮浪拦下。 他走到跟前,抱拳拱手道:「满大人,对不起,就算是您也不能进。陛下吩咐过,无论谁来他都不见!」 满庭芳没有下车,而是掀开窗帘,轻声笑道:「阮大人真是尽忠职守啊!皇上现在心烦意乱,老夫怎么会进去添乱呢!劳烦阮大人进去通禀,就说刘氏一党明日要闹事,让皇上心理上有个准备!」Z.br> 阮浪一惊,忙问道:「他们要怎么闹事?」 满庭芳凑近阮浪,低声道:「刘炳文准备带着投奔他地官员,效仿夏云卿前去死谏!还请皇上要早想办法,否则,事态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阮浪叹了口气,连忙拱手道:「满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如实禀报地!」 说罢,便目送着满庭芳的马车,踩着漫山春光缓下山去。 ——百官死谏—— 得到消息地渝帝,决定连夜回宫,而这一重磅消息,让满朝文武顿时兴奋起来。 他们以为,这是皇上回心转意了,便更加坚信,明日死谏地决心。 雨后初晴,细雨冲刷后地柳树苍翠欲滴,残花凋谢落尽,黄莺在枝头啼鸣。 一大早,数十名官员血灌瞳仁、气势磅礴,朝着皇宫步步紧逼。 他们如胜利者般,浩浩荡荡、趾高气昂地从宣德门进入,一刻不停的走向紫宸殿。 可众人刚刚抵达待漏院,却见双喜公公正捧着圣旨,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看上去似乎等候已久。 阮浪带着一众御守司一字排开,神情严肃地挡住了众人去路。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捧着圣旨,一个抽刀出鞘。 如此的阵仗闻所未闻,让身经百战的言官们,也一时摸不着头脑。 谁也不敢硬闯皇宫,只好客气地问道:「双喜公公,听说陛下回宫了,我们有事要去面圣,还望您放行!」 御守司的衙役们,并没有松动,双喜公公陪笑道:「众位大人不必着急,皇上现在不能见你们。不过,他刚刚颁布了一道圣旨,或许就能帮助大家解决眼前的难题!」 众人相视一眼,均心生疑窦,不知皇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双喜公公见大家都十分好奇,便缓缓展开圣旨,一字字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所有在场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均被撤职遣返回乡。所有人必须即刻起程,不必面圣,不许耽搁!」 说罢,双喜公公收好圣旨,脸上一片风淡云轻。 然而,这些言官们却顿时炸了锅,他们要死谏,是为了名垂青史、千古留名。 却没想到,壮举还没开始,就砸了手中的饭碗! 这些人一个个急得大惊失色、满头大汗、气愤不已。事关生死,他们也不再客气,而是围着双喜公公,高声嚷嚷起来: 「不可能,陛下不可能下这样的圣旨!这圣旨是什么意思?」 「皇上在哪儿,我们要面圣!我们要当面问清楚!」 「言官进谏,是老祖宗许给我们的权利!皇上不能拒之不见!」 「废后是大事,皇上不能固执己见!」 「废掉皇后,难道要立一个青楼***为后吗?这岂不成了天下的笑话!」 众人口沫横飞、双目赤红,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将双喜公公生吞活剥。 阮浪见状一挥手,所有御守司走过来,强行将满腔激愤的大人们拉开。 然而,他们的肉体被制衡,可语言还是甚为激动,说的 话也越来越没规矩。 「安静!谁再吵,就将谁关进诏狱!」眼看着一场闹剧,要演变成一场血案,阮浪的一声怒喝,终于唬住了众人。 双喜公公稳了稳心神,敛起笑容,一字字说道:「既然各位大人听懂了陛下的旨意,还请即刻上路吧!御守司会亲自护送各位大人出京的!」 说完,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立刻抱着圣旨,悄悄逃走了。 渝帝这招实在太狠了!一面不见,一句不听。 他知道这帮官员,只要还有官职在身,就一定会对他纠缠不休。 所以,这一招就得罢官免职,就彻底将他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扼杀在待漏院里。 待众人反应过来,还要往前硬闯,却被手持绣刀的御守司拦住。 阮浪面沉似水地走出来,中气十足地高声喝道:「还请诸位大人遵照圣旨尽快上路,否则,就休怪我们下手无情了!」 说罢,他立刻抽刀出鞘,直指众人。其他御守司也抽出刀来,指着这些文官。 看到这些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利刃,言官们终于安静下来。 阮浪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比了个请,所有御守司便走上前来,押着这些言官立刻离开紫微宫。 一众官员被御守司的人监管着,连回家道别、拿东西的时间都没有,没有半刻的停留,就直接被赶出了京城,遣送回各自的家乡。 待送走所有人,阮浪即刻返回甘露殿,将今日所发生之事,详细地向渝帝禀报。 赶走这些粘人的言官,让渝帝彻底松了口气。 就在他得意之际,却见双喜公公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禀报道: 「皇上,大事不好了!」渝帝一惊,皱眉道:「又怎么了?」 双喜公公指着殿外,煞有介事地说道:「刘大人带着数十名言官,就跪在掖门外。声称如果陛下不收回废后旨意,他们就撞柱身亡!」 「可恶!」渝帝顿时拍案而起,怒喝道:「这个刘炳文真可恶!像谁学不好,非要学习那该死的夏云卿,也学会威胁朕了!」 阮浪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要不要将他们抓起来?」 渝帝双目喷火,跳着脚骂道:「抓!劝不走的人统统抓起来,一并关进诏狱!」 阮浪一拱手,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陛下勿恼,臣有一个法子,可以帮助陛下,解决后顾之忧!」 话音刚落,只见满庭芳从门外,稳稳地走进门来,站在殿中深深一揖。 ——宣召—— 朝中的大臣都道:刘炳文急躁而愚蠢,若不是凭借着皇后这个后台,他怕是连个七品都混不到。 可是这次,为了皇后和自己的官位,为了刘氏一族的荣耀,刘炳文吸取了教训,终于聪明了一把! 他学会了万事要留有后手,所以当一半刘党中人,被御守司拦在待漏院时,刘炳文就带着剩下的言官,趁着防守的空档,跑到掖门外跪着,准备死谏! 功夫不负有心人! 就在他们跪了一个时辰之后,双喜公公臃肿的身材,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刘炳文大喜,立刻站起身迎过去,急道:「怎么样,皇上肯见我们吗?」 双喜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奴替皇上给您传个口谕:今日皇上不舒服,暂时不见。请刘大人明日单独面圣。」 刘炳文松了一口气,终于展颜笑道:「太好了!皇上终于肯见我了!」 双喜公公狡黠一笑,指着他身后跪着的人,提醒道:「既然皇上要见您,大人还是将这些人劝走吧。这 么多人跪在这里,实在是不好看,大人可千万别把皇上逼急了啊!」 刘炳文向他一拱手,哈哈笑道:「请皇上放心,老夫现在就将他们带走!」 说罢,他一拱手,转身走向那些言官。众人几番言语,脸上顿显喜色,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紫微宫。 刘炳文出了宫门,刚刚坐上马车,就命随行的小厮,去顾之礼和满庭芳的府上,分别禀报喜讯,并邀请他们,明日一同入宫面圣,来见证自己的胜利。 刘炳文刚回到家没多久,派出去的小厮便赶了回来。 前往顾府的小厮回禀:明日顾之礼全家上下要去祭拜祖先,所以不能赴约。前往满府的小厮回禀:满庭芳的风湿病又犯了,腿疼不利于行,明日也无法前往。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刘炳文一扫方才的喜悦。 他坐在屋里,心中有些懊恼: 如今儿子死了,他也没什么可怕的。这次他一定要胜利,哪怕是破釜沉舟也要斗争到底! 只有后位稳固,大皇子才有重新出头之日! 他必须要让所有人,目睹自己的胜利! 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刘炳文并不愚蠢,是一直在蓄势待发而已。 抱着必胜的决心,他休整了一夜。 次日一早,刘炳文从府邸出发,乘着马车直奔满庭芳的府邸。 他随行的小厮,向满府的下人禀明来意,便被引到正厅中去等候。 可正厅中空无一人,下人送来茶点,等了许久,才见下人搀扶着满庭芳,推门缓缓而入。 刘炳文看到拄拐的满庭芳,立刻迎上去,担忧道:「满大人,前日见您还是好好的,您这是怎么了?」 满庭芳缓缓坐下,笑着摆摆手,道:「不必担忧,这是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会犯病。不知刘大人这么早前来,可有什么事?」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章 不胜清怨月明中 刘炳文跺着脚,焦急地说道:「满大人您忘了,昨晚老夫的小厮不是来请过您吗!皇上终于让步了,还请您今日和老夫一起去面圣啊!」 满庭芳看着自己的腿,为难道:「大人能有这么大地进展,老夫也很高兴。可是老夫这条腿,实在是不利于行啊。」 刘炳文一拱手,恳切地说道:「满大人,您不是说过,会在最重要地时候出面吗!现在就是最重要的时候,您身为首辅不能不出现啊!」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迟疑地问道:「可皇上并没有宣召老夫啊,如果老夫贸然前往,会不会适得其反啊?」 刘炳文连忙摆摆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您只要跟老夫一起过去,等在殿外。如果老夫不能说服陛下,您及时出面再说几句,这事儿就成了!皇上一向对您十分信任!您说地话,在他那里有分量!」 满庭芳一边捶着腿,一边唉声叹气:「哎,可老夫这双腿……」 刘炳文却不管不顾,上去就扶住他,催促道:「首辅就不要推辞了,老夫今日一定要和陛下辩个明白!如果皇上依然坚持废后,老夫就致仕不干了!你快点随我一同进去,你坐我地轿子,我骑马走!」 说罢,便不容分说地,搀扶着满庭芳往门外走去。满庭芳禁不住他的一片热情,只好半推半就地坐上轿子。 出发前,还不停嘟囔着:「好!老夫和您一起去,您再拖拽下去,老夫这身子可就垮了。」 ——峰回路转—— 一马一轿很快就到了宣德门口,刘炳文飞身下马,跑到轿子前来掀开轿帘。 却见满庭芳满脸大汗地坐在里面,一边揉着腿,一边呻吟道: 「刘大人,这皇宫大内也不允许轿子进入。我这腿实在疼得厉害,要不你先进去,我扶着墙慢点走去找你,可否啊?」 刘炳文瞧着他一脸的狼狈,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叹气道: 「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可得快点,不然就错过好戏了!」 满庭芳如获大赦,连忙拱手道:「多谢刘大人体谅!放心,老夫随后就到!」 刘炳文暂别满庭芳,便一个人意气风发、昂首挺胸地往紫宸殿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路过的宫人,竟罕见地点头客气一下。就连沿途每日都能看到的景色,也霎时觉得好看了许多。 眼看着紫宸殿的金色屋顶就在眼前,路正中间,却站了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拦住了去路。此人不是双喜公公,是个年轻的小太监。不过,看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便知,他是在等自己! 刘炳文顿时疑云纵生:皇上这又是搞什么名堂? 那个小太监看到他,立刻微笑着朝他招手。刘炳文似乎忘了昨日之事,竟毫不迟疑、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 走到跟前,刘炳文打量他一眼,狐疑地问道:「你是谁?」 小太监微微一躬身,恭敬地说道:「奴才铭恩,是双喜公公的土地!」 刘炳文心生不悦,冷声道:「铭恩?你为何叫住老夫?双喜公公呢?」 铭恩和颜悦色地说道:「师傅在哪里,奴才也不知道。不过,奴才这里有陛下的圣旨,一直在等刘大人来,亲自念给您听呢!」 刘炳文心中疑窦更深,不由地皱眉道:「圣旨?什么圣旨?陛下不是宣老夫今日入宫面圣吗?皇上人在哪里?」 铭恩恭敬地答道:「回大人的话,皇上身体欠安,还在休息。他知道大人此番前来,所求何事,所以特地写下圣旨。」 刘炳文没想到皇上还是拒之不见,心中甚是恼怒:「老夫不要听什么圣旨,老夫今日是来见圣上的!」 铭恩却不疾 不徐地解释道:「大人应该明白,见圣旨如见皇上!您若执意硬闯,会惹得龙颜大怒的。而且,皇上已吩咐御守司,守在他宫门前,如果刘大人继续前行的话,就会被关入诏狱的!」 铭恩风轻云淡的口气,却还是把刘炳文吓了一跳。他只好正了正官帽,恭敬地说道:「读吧,老夫就在这里接旨。」 铭恩微微一笑,缓缓展开圣谕,细声细语地说道: 「刘炳文屡次触犯天颜,实属罪大恶极!从即刻起,卸掉所有官职,派遣回籍闲住,不必面圣,不许停留!」 说罢,铭恩收好圣旨,满面笑意地看向他。 这道晴天霹雳,将刘炳文劈个外焦里嫩、魂飞天外,一口没上来,他摇摇晃晃地几欲摔倒。幸好铭恩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勉强站定。 此时,他面如死灰、汗如雨下,不住地喃喃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皇上不是让步了吗?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了?一定是有人在捣鬼!皇上呢,老夫今日一定要见到皇上。」 说罢,他一把推开碍事的劝阻,踉踉跄跄地往前奔去。可他还没跑几步,就被早已等候多时的阮浪拦下。 他抽刀出鞘,挡在路中间,沉声道: 「刘大人,就此止步吧!再往前走,可就是您的禁区了!」 满朝文武哪怕是贵为首辅,也不敢招惹御守司的人,听到这样赤裸裸的警告,更是会退避三舍、避之不及。 可如今的刘炳文,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誓要进行最后一搏。他对前来阻拦的阮浪心生不满,立刻大声呵斥道: 「阮浪,你快让开!老夫今日就算是死,也要阻止皇上废后,立那个来路不明的***为后!你要不想让皇上,成为天下的笑话,就快点让老夫进去!」 本来阮浪不过是奉旨行事,并不想故意为难他。可听到刘炳文对花芳仪的辱骂,他忍不住脸色一沉,立刻抽刀出鞘,直指刘炳文: 「刘炳文,你现在已被罢黜,却胆敢擅闯皇宫禁地,肆意辱骂宫中妃嫔!来人,将这个疯子拿下!」 话音刚落,一众御守司纷纷抽刀出鞘,一步围上来,将刘炳文团团围住。 刘炳文望着近在咫尺的寝宫,又看了看阮浪手中的绣刀,心中又急又气: 他害怕御守司,又不甘心就此止步。因为他一旦离开盛京,孤立无援的皇后,就彻底失势了,那刘氏一党的多年奋斗,便功亏一篑了。 一想到此,他胸中一口气没上来,身子一晃,竟「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被迫离京—— 春光还是以前的春光,桃花和李花依旧飘香,浅白深红的花,拼比着自己崭新的妆颜。 被阮浪这么一吓,刘炳文跌坐在地上,既不甘心就此离去,又不愿被投入诏狱,谁不知道,一旦迈进那道门,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曾经的风光,和眼下的落魄,让刘炳文顿时悲从中来,便坐在地上捶胸而嚎,一时间老泪纵横、伤心不已。 阮浪和御守司的衙役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同情这个落魄的老人,反而觉得他滑稽可笑,不由得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忽然之间,明媚的阳光下,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伸到刘炳文面前。刘炳文抬起泪目定睛一看,竟看到满目忧愁、眸光悲悯的满庭芳。 刘炳文委屈的喃喃道:「满大人,皇上他……还是不肯见我……」 满庭芳无奈地叹道:「哎,老夫听那小太监说了!得上凉,您先起来再说吧!」 在阮浪的帮助下,满庭芳终于将刘炳文扶起。 可刘炳文却靠在身上,失声哀嚎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满庭芳摇了摇头,只好柔声安抚道: 「刘大人,你要挺住啊!事已至此,你再坚持下去,怕是龙颜大怒!不如你先回去呆一段时间,等皇上气头过了,老夫一定会为你求情的!」 此时,他嗓音沙哑、眼眶湿润,仿佛刚才圣旨上,皇上让致仕的人是他一般。 其实,刘炳文也已打了退堂鼓,只是他需要一个台阶下罢了。 他感激地看向满庭芳:这个平时自己瞧不上的人,竟屡次不计前嫌地帮着自己,并在自己最狼狈时,给予一丝温暖。 刘炳文激动地握住满庭芳的双手,动容道:「满大人,真是患难见真情啊!老夫谢谢你啊!日后如果老夫官复原职,一定不会亏待您的!」 满庭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客气的话不必说了,都是老夫应该做的。」 话一说完,御守司的人走过来,将刘炳文搀扶着带紫微城去。 一路上刘炳文恋恋不舍地看着身后庄严肃穆的宫殿。心中难免感叹道: 这里是他曾经辉煌过、威风过的地方,如今自己虽然离去,不过早晚有一天,自己还会回来的。到那时,自己不但要恢复昔日的风采,还要取得更大的权贵! 御守司的人一路上监视着,将刘炳文送到盛京城门外。 烈日炎炎下,刘炳文站在城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转身就往城里走,却被守卫拦下,冷声道:「请出示通行证!」 刘炳文诧异的看着他,怒道: 「你连我都不认识,你是新来的,还是瞎了?竟敢拦着我?」 守卫昂起头来,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只认通行证,认不得人脸。」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一章不胜清怨月明中-二 刘炳文气得跳着脚大骂:「你是在故意为难老夫的吗?你明明看到,我刚刚出城不过一刻钟,现在却装作不记得?」 守卫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方才是被御守司地人送出来地,自然不需要通行证。可如今你要入城,就必须要出示通行证!」 刘炳文见他冥顽不灵,只好缓和下口气,说道:「我出来得太匆忙了,还来不及去拿圣上给的通行证,劳烦您通融一下,我入城去拿完就立刻出来!」 守卫却冷笑了一下,说道:「对不起,没有证件就不能入城。而且,就算你进去了,皇上也不会给你地。因为不只是您,前几日被赶出来地那些官员,皇上都没给通行证!所以,你还是赶紧走吧,省得回去挨骂!」 听到这话,刘炳文彻底傻眼了,他怔在原地,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啊!没有通行证,我这一路上既没有马匹,也不能住在驿站!」 守卫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 「大人,恕我直言。或许这就是陛下对你地惩罚吧!你还是快点走吧,一会儿御守司巡城的人,见你还没走,一定会过来呵斥你的,那时你会更加难堪。」 刘炳文胸口堵得厉害,却不得不承认守卫说得对了,便踉跄的转过身去,失魂落魄地往城外走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才发现出门着急,现在全身上下,只有几个碎银子。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绝望的仰天长叹:今日受到的侮辱已经够多了!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再睡上一觉。最好醒来后,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了段路,却忽然间站住了脚步。因为就在不远处,他竟看到满庭芳正骑在马背上,笑容可掬向他招着手。 温暖的阳光,均匀地铺洒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圣洁的光圈,仿佛是下凡的救世主一般,让刘炳文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他鼻子一酸,忙跌跌撞撞地冲过去,颤声道:「满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满庭芳缓缓跳下马来,扶着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满目歉意地说道: 「刘大人,老夫是来给你送通行证的。其实,陛下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只是老夫一时匆忙,竟忘了交给御守司。方才老夫想起来,就立刻骑马给您送来了。」 说着,便掏出通行证,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刘炳文心中动容,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通行证来,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 满庭芳一拍他肩膀,和蔼地说道:「您看,圣上还是很念及旧情的!他让你离京不过是一时气急,等他消了气后,你很快就能回来了!」 刘炳文仔细收好通行证,哽咽着说道:「满大人,老夫……如何感激您才好啊!刚才老夫还绝望透顶,没想到,您竟雪中送炭来了……」 满庭芳微微一笑,温言安抚道:「大人不必多言了!天色不早了,您还是赶快上路吧。我骑来的那匹马,你就骑着走吧!」 刘炳文感激地向他拱手一揖,便蹒跚着爬上马背。随即,他再次向满庭芳拱一拱手,颤声道:「满大人,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满庭芳向他抱拳一拱手,微笑道:「刘大人,一路顺风!」 二人拜别后,刘炳文打马往外跑去,满庭芳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不过一会儿,阮浪走过来,望着刘炳文的背影,低声问道:「就这么走了?」 满庭芳捻须淡笑道:「他知道再闹下去,真惹得龙颜大怒,他和皇后会更惨!」 阮浪皱了皱眉头,不可置信地问道:「他闹了这么久,会甘心就此放弃吗?」 满庭芳呵呵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道:「他 自然是不甘心,也不会服输的。所以,他这一走,天高皇帝远的,一定会开始折腾!」 阮浪点了点头,随声附和道:「是呀,以他的本事,折腾得越厉害,就会露出越多的破绽。不过,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平静地说道:「这件事受打击最大的,是皇后娘娘。听说她病得很厉害,是时候,让大皇子去见见她了!」 「大皇子?」阮浪一惊,忙问道:「他不是在幽闭吗?皇上……会同意吗?」 满庭芳淡淡一笑,缓缓说道:「被幽闭了这么久,是时候该让他出来了,皇后和刘炳文现在都需要他!」 阮浪还是有些迟疑的说道:「大皇子惹怒了皇上,您现在却要建议,放出大皇子,会不会……惹得皇上不高兴啊?」 满庭芳捻须笑了笑,说道:「皇上不高兴,大不了骂老夫一顿!没什么的!」 阮浪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吧!」 说罢,二人趁着落日的余晖,映在城墙之上,便转身走回城内,各自散去。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冷宫废后—— 阴云笼罩着承欢殿,枝头的杏花,经不住连夜的风雨,已逐渐凋零。几场肆意的狂风,吹尽了娇艳的花朵,整座宫殿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机。 短短的时间内,北渝一时间风云突变: 皇后被废、刘炳文被贬回老家赋闲,至此后党彻底失势,朝中剩下的后党和王党,不是另投山头,就是行事十分低调,不再开口发言。 皇后被贬之后,就卧在床上一病不起。许多太医来瞧过,开了不少的药,却始终不见任何效果。 和她关系密切的亲眷们,在她失势之后,也都不再往来。承欢殿内一时间,从以前最高贵的地方,渐渐变成了一座冷宫。 而朝中,有了处事稳健、颇有人缘的满庭芳主持朝事,渝帝整日只躲在行宫,靠着许道澄的仙丹妙药,和年轻的妃嫔们寻欢作乐。 对于自己曾经的结发妻子,他从此不闻不问,完全置之不理。 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宣德门前,车门打开,大皇子携着顾思思走出车来,相互搀扶着走进门去。 本来二人要被囚禁到死,可如今皇后病重,已经卧床不起、昏迷不醒,几个太医都断言——皇后怕是要不好了,身子已经不开药方了。 在满庭芳和顾之礼的几番劝说下,渝帝终于同意,让大皇子夫妻前去探望皇后,说不定,病情能稍缓。即便不能缓解病情,也算能了了心愿! 两个人被幽闭了一年之久,看上去精神都有些萎靡,眼神呆呆的很没精神,脸上也呈现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身体干瘦的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似乎腿脚有些不便,足下步履蹒跚。二人刚过左掖门,一个人影突然从一旁走出,站在路中央拦住二人的去路。 二人显然受到巨大的惊吓,抱在一起后退了好几步,有些草木皆兵。待二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竟是许久不见的顾之礼。 顾思思见到父亲,心中又惊又喜,忍不住热泪盈眶,连忙福身一揖,哽咽道: 「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大人身体可安康?哥哥可还好吗?」 瞧见顾之礼,大皇子也微微躬身,缓缓道:「顾大人!」 看到自己倔强又乖巧的女儿,顾之礼既生气又惦记:她不顾自己的劝阻,不肯和大皇子切断关系,毅然决然地和他一起幽闭。 可反过来想想,这样听话好控制的女儿,不是他一手调教的吗!当初也是他将自己的女儿,亲自送到大皇子的床上的。 想到此,顾之礼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们 可算是出来了,这么匆匆入宫可是要去探望皇后?」 大皇子点了点头,沉声道:「听说,母后自从……之后,就意志消沉、一病不起,太医都不看好了。所以,父皇让我们来看看她……」 顾思思最是心肠软,她眼眶泛红,哽咽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母后这是放弃了生存的希望,真怕她哪天就撑不下去了……」 顾之礼捻须沉吟道:「皇后得的是心病,需要心药医,不是其他药能治得好。不过,如今殿下能解除幽闭,她这病就能好了一半。」 大皇子皱起眉头,为难地说道:「这我也知道!可如果想彻底治好母后,唯有让她重登后位、让刘炳文官复原职才行。可如今看来,这却是难如登天的!」 顾之礼看着他,别有深意地问道:「那殿下就没有其他的打算吗?」 大皇子怔怔的看着他,深深一揖,说道:「我知道顾大人出现在此,一定事出有因!顾大人不如有话直说!」 顾之礼眸光一闪,幽幽叹道:「现在朝中的风向并不明朗,所有党羽均已失势,皇上已完全不理朝政,朝中满庭芳一家独大。这可是您绝无仅有的机会!」 大皇子听得云里雾里,不解的问道:「我不太明白,还请岳父大人明示!」 顾之礼四下观望,凑过去小声说道:「皇上这人十分薄情,他既然已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你母后不可能再重登后位,刘炳文也不会再回来。但这并不代表,你不能扭转局势。只要殿下没受到牵连,你就有翻身的机会!」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二章不胜清怨月明中-三 大皇子仍旧不解,皱眉问道:「那……我该如何做,才能翻身呢?」 顾之礼沉吟了一下,耳语道:「皇后虽然不再是皇后,却可以成为太后!到那时起,刘炳文官复原职,还不是殿下动动手指的事?」 大皇子一惊,冷汗顿时涔涔而下。他惊恐地看着顾之礼,张口结舌道: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意思是……让我来做皇帝?」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胆战心惊、几乎是细不可闻。 顾之礼却无所谓地笑道:「这有何不可!你本来就是皇上地独子,江山早晚都是你地,你只不过是先拿到手而已。」 大皇子擦了擦鬓边的汗水,喃喃地问道:「话虽然不假,可父皇还在位,怎么可能会轮到我呢?」 顾之礼捻着胡须,幽幽笑道:「皇上地身体已被掏空,只能靠着许道澄地仙丹续命,只要我们在仙丹上稍做手脚,皇上就无法阻止你了。」 听到这话,大皇子和顾思思顿时一惊,吓得脸色煞白、全身不自主地颤抖。大皇子讷讷地发呆了许久,才颤声道:「你……你让我弑父?」 顾之礼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夫可不想弑君篡位!只要让许道澄停止供应仙丹,让皇上起不来床,他自然会把朝中地事,慢慢都托付给你。」 大皇子眼珠子转了转,迟疑地说道:「可……父皇应该更信任满庭芳吧。」 顾之礼扬了扬眉,笑道:「满庭芳在朝中没什么势力,也很容易拉拢。再说了,毕竟你才是皇子,满庭芳只是大臣,皇上明白这个道理的!」 大皇子心中掂量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 「既然如此,接下来要怎么做,但凭岳父大人吩咐。」 顾之礼点了点头,沉声道:「首先,你要极力安抚住皇后,她可是你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同时,你要写信给刘炳文,他现在天高皇帝远,没有皇上的眼线监视,可以趁机做很多准备工作。」 大皇子皱眉问道:「什么准备工作?」 顾之礼凝着他,唇边浮出一个笑容: 「自然是招兵买马、收拢人才!那些曾经勾结过沛王,却又没被处罚的人,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刘炳文要想尽办法,将其拉拢到我们阵营!」 大皇子细细琢磨了他的话,小心地问道:「那父皇那边呢?我们该怎么做?」 顾之礼斟酌了一下,又道:「你的首要任务,是要拉拢许道澄。如果他识时务,就多多提拔他。但若他不识时务,就找个理由干掉他,也一了百了!」 大皇子微微颔首,却又迟疑道:「即便如此,还是有个隐患存在,就是躲在云州的翊王!他也是皇位的继承人,怕是不会让我登基的!」 顾之礼眼神微微一敛,表情有些异样:「这个你不必担心!翊王已失势,折腾不起什么水花的。而且,皇上还在他身旁放了个探子,只要我们将其拉拢过来,就能时刻得知云州的情况。若翊王真有异动,我们就及时干掉他!」 大皇子听到这话,终于放下心来,便释然笑道:「岳父大人果然好计谋!日后等我登基之后,您是首功一件!」 顾之礼恭敬一揖,说道:「臣和殿下是同一条船上的,咱们共富贵、同进退!只要殿下对臣的女儿好,臣就知足了!」 大皇子拉起顾思思的手,柔声道:「放心吧,我是不会亏待思思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去探望母后了!」 顾之礼让开身子,向他躬身一揖:「臣恭送殿下。」 顾思思迟疑了一下,向大皇子柔声道:「殿下,我许久不见父亲,想和他再说说话。不如您先过去,我随后就到,可好?」 大皇子 理解的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 见大皇子走远,顾思思看向顾之礼,低声斥道:「父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叫篡位!你是在撺掇殿下弑父夺位!」 顾之礼倏地沉下脸来,低吼道:「思思,你不要妇人之仁!你的任务就是服侍好大皇子,坐稳皇后这个位置,千万别步了刘皇后的后尘!」 顾思思见他执迷不悟,急道:「父亲,您怎如此心狠?圣上就殿下一个儿子,这皇位早晚是他的,何必急于这一时,而犯下谋逆的罪行呢!」.br> 顾之礼眸光一凛,冷声怒道:「你懂什么!皇后现在彻底失势,大皇子随时都有可能受到牵连。而贵嫔正怀有身孕,一旦她诞下皇子,大皇子就彻底没戏了。为父这么多年的谋划,也将付诸东流!」 顾思思脸色白了白,不解地问道: 「父亲,您为何要如此偏执?您做得再多,这北渝的江山姓羽不姓顾,您当国仗有何意义?殿下当不了皇上,就做一任藩王,难道就不好吗?」 这下子,顾之礼彻底怒了,忍不住怒吼道: 「你以为他不当皇上,就能从此和你逍遥快活吗?那个最后登上皇位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只怕到时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父亲……」顾思思还在不依不饶。 「够了!」顾之礼冷冷打断她,森然道: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你只有好好当好你的皇后,其他的都不用管!」 说罢,他也不顾顾思思的劝阻,便甩袖离开。顾思思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才抬步前往承欢殿。 顾之礼自然是瞧不上大皇子的!所以,他当初才在三位继承人身上,纷纷下了赌注。怎奈,已给被囚禁在云州,一个早已不在人世。 被逼无奈的情况上,顾之礼只好将筹码,重新押在软弱无能的大皇子身上! 而原本野心勃勃的大皇子,在经历了长达一年多的幽闭之后,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希望!却没想到,竟有峰回路转的这一天! 眼下,皇后半死不活、刘炳文一蹶不振,他能依靠的只有顾之礼了! 虽然明白顾之礼是何等的老女干巨猾,可为了诱人的皇位,他也只好孤注一掷! ——重生—— 承欢殿内寂静无声,空气中混杂着木兰的清香,和中草药的味道。雕花架子床上,雪色的帷幔低垂,遮住皇后毫无生气的脸。 月秀顶着一双核桃般的眼睛,失神地呆坐在床边。 殿门被轻轻推开,月秀惊坐起,瞧见许久不见的大皇子走进来,她又惊又喜,立刻迎过去,翩然一福身,惊呼道:「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大皇子瞧了瞧床上,低声道:「母后她……现在怎么样了?」 月秀敛起笑容,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皇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拱手一揖,轻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这话说出了许久许久,床上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嘉儿,是你吗?是你来了吗?还是……本宫在做梦啊!」 大皇子叹了口气,轻声答道:「得知母后病了,父皇于心不忍,便将儿臣放出来了。希望母后能宽宽心,早日病愈。」 一只枯瘦的手伸出帷幔,皇后虚弱地说道:「快,扶本宫起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或许日后就看不到了,也说不定呢。」 月秀立刻走过去,掀开帷幔挂在两侧金钩上。又将皇后小心地扶起,在她背后放了一个厚垫子,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母子之间久久不见,这一眼看过去,有一刹那 的愣神: 大皇子已不是当初那个面容清秀、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他面色沧桑,微微驼着背,行为举止谨小慎微,眼中一直闪着游移不定的光。 而曾经雍容端庄、高傲严肃的皇后,竟一夕间老了十岁,她如今面黄枯瘦、双目无神,眼下两道泪沟,看上去可怜又可悲。 大皇子看了她许久,忍不住惊呼道:「母后憔悴了许多,儿臣很担忧!」 皇后无力地靠在床上,苦笑道:「这皇城中,一向是世态炎凉的!自本宫生病以来,皇上从未来过一次。更别提那些,曾经攀附本宫的妃嫔,更是一个个躲着偷乐,怕是都在翘首期盼着,本宫能早些咽气呢。」 说到最后,她垂眸轻轻啜泣,月秀立刻拿起帕子,为他擦了擦眼角。 大皇子心头一沉,这其中的滋味他深能体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抚道: 「母后别胡思乱想!父皇近日来政事繁忙,顾不得来看您。等这件事风头一过,一切就……都好了。」 皇后却斜倚在床上,喃喃道:「风头过去,一切……就真的好了吗?」 这句话好像是在问大皇子,又像是在问自己,可这个问题,谁又能有答案呢! 月秀擦了擦眼泪,拿过桌子上的药碗,想要给皇后喂药。紧随而至的顾思思,匆匆走过来,从月秀手中接过药碗。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跪在床前,舀了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恭敬地说道: 「母后,请您按时喝药,好好将养身体,能早日身体康复!」 皇后却别过头去,悲愤地叹道:「养好身体有什么用,不过是在这冷宫之中,多遭几天罪罢了!还不如早点解脱!」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三章不胜清怨月明中(四) 「娘娘。」月秀泪眼婆娑,心疼地劝道:「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啊!」 大皇子跪在地上,向皇后拱手劝道:「母后,您要振作点,不能轻易倒下!咱们还有机会胜利,我们……还得指着您呢!」 皇后却凄然一笑,喃喃自语般叹道:「本宫已经不中用了,还能做些什么?宫中的太医们已经不给我开药了,说明我大限已至……」 大皇子和顾思思相互看了一眼,继续安抚道:「母后莫急!普通的草药医不好您,咱们不如像父皇那样,试试仙丹如何!」 皇后缓缓转过目光,困惑地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什么仙丹?」 大皇子深吸口气,沉声道:「众所周知,许道澄虽然不会医术,可他的仙丹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效!您看父皇,每日靠着仙丹,体力更胜年轻人!说不定,他也有治好母后的仙丹呢!」 听到这话,月秀也是眼前一亮,急忙说道:「若果真如此,那赶紧让道长来看看吧!真有这样的仙丹,皇后娘娘就有救了!」 皇后却始终面色恹恹,无力地说道:「即便是再厉害的仙丹,怕也治不了本宫的心病……」 大皇子却看向月秀,吩咐道:「还望姑姑去请许道长过来,行不行,还得他来看看再说!」 「诶,奴婢这就去!」似乎是看到了希望,月秀连忙擦了擦眼泪,起身离开。 她离开之后,大皇子和顾思思一直守在床边,温言安抚着皇后。或许是受到了几个人的鼓舞,皇后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眼中却明显有了期待的神色。 「许道长在门外求见!」恰在此时,门口一个尖细的声音扬起。 大皇子心中大喜,连忙站起身来,惊呼道:「太好了,他来了。」 话音刚落,月秀姑姑便带着许道澄,匆匆走进门来。许道澄走到床前,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贫道给娘娘、殿下请安!」 大皇子虚扶了他一下,满面堆欢道:「道长不必客气,快快请起!今日请你前来,是想让你为母后诊治一番。」 说话间,月秀拿过一个绣墩放在床边,又轻轻地将皇后的手腕,从帷幔中拿出来,放在一个手枕上,又在手腕上蒙了一块红纱。 许道澄深施一礼,小心翼翼地坐在绣墩上,将手轻轻放在皇后的手腕上,仔细诊了一会儿脉,他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沉吟了许久。 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让几个人心口悬紧,担惊受怕地相视了一眼,谁也猜不透,这个倒是在想些什么。 连皇后都因为过于担忧,而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大皇子终于忍不住了,焦急地问道:「道长,母后这病如何?你说句话啊!」 许道澄咧嘴笑了笑,幽幽说道:「这病好治,不吃药便能恢复如常。却也不好治,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这两句话,听得在场人更是莫名其妙、心惊胆战。皇后更是只听到后半句,便双眼一闭,瘫在床上粗喘着气,月秀也憋着泪,手忙脚乱地照顾着。 念在许道澄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几个人不敢斥责,却连连怒目咧嘴。 大皇子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妨说清楚!」 许道澄看出几个人神色有异,却不慌不忙地说道:「皇后的病乃是心病,心头的烦忧没了,病自然好了。若是想得过重,就算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珠帘内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便是低低的啜泣声。因为许道澄这句话,无疑让皇后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大皇子眼珠一转,却转过话头安抚道:「母后,道长的意思是,你这病实无大碍,若放 宽心些便可很快痊愈!」 皇后却掩面而泣,断断续续地说道:「本宫十多岁就嫁给你父皇,做了几十年的后宫之主,如今却被抛弃、受尽侮辱,如何能放宽心,反倒宁愿现在就死了!」 大皇子心中一急,干脆逼问道:「听闻父皇身子曾一度衰竭,道长只用几颗红丸,便让他重返少年。既如此,为何不将宝物献于我母后,让她重回青春?」 许道澄忽然目光躲闪、欲言又止:「殿下,这药丸是专门为圣上特制,并不适合所有人。而且,皇后娘娘身体并无疾病,若擅自服用药物,会适得其反!」 大皇子却不依不饶地说道:「那是什么仙丹妙药?竟只能让父皇一人服用?还能让他永葆青春!可母后却用不得!我看,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许道澄从袖中拿出一颗药碗,得意扬扬地笑道:「自然是聚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的仙丹!」 大皇子抢过红得发亮的药丸,反复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狐疑道: 「是药三分毒!我不信有一劳永逸的药,如果父皇不再服用此药会如何?」 许道澄微微一怔,沉吟着说道:「实不相瞒,这药是经过数十次提纯的,药效过于猛烈,吃上之后就让人立刻精神百倍、神清气爽,却极容易上瘾。若突然断药,药效会立即反噬,身体将遭受到无法逆转的损害,甚至会命丧黄泉……」 大皇子一惊,立刻将那药碗丢在地上,惊恐地叫道: 「混账道士!这哪是仙丹妙药,分明就是洪水猛兽!你怎可把如此邪祟的药物给父皇吃,你究竟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 许道澄深施一礼,坦然自若地说道:「殿下,您方才也说了,是药三分毒!圣上要的效果,绝非普通药物能达到,唯有这种药丸方可!」 大皇子狐疑地看着他,沉声问道:「那父皇可知这药的毒性?」 许道澄捻须叹道:「贫道在圣上服药前,曾提醒过他,此药一旦服用就不能停下!不过,圣上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大皇子瞥了皇后一眼,忽然敛起神色,冷冷道:「既然此药如此恶毒,以后就不要再给父皇服用了,免得他愈陷愈深!」 许道澄顿时大惊,忙道:「殿下,贫道方才说了,此药不能停啊!皇上若现在断了药,怕是对龙体有害啊!」 「你急什么!」大皇子怒瞪着他,厉声斥责道:「我不能看着父皇的龙体,任你这般糟蹋,更不能看着北渝江山就此毁掉!所以,你就将这红丸换种温和的配方,再给父皇他服用。」 许道澄却皱着眉头,急忙说道:「殿下不管换了什么配方,都无法与以前的配方相比!圣上的身体会一日千里,迅速弱下来的……」 他一抬头,瞧见大皇子意味深长的笑容,便突然收住话头。迟疑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眼中神色不明,只冷冷说道:「你这个臭道士,为了讨好父皇,不惜给他下蒙药,让他整日不顾朝政,沉迷在温柔乡中不可自拔!你安的什么心!难不成,你也是邻国派来的探子,为了暗杀父皇吗?」 许道澄扑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明鉴,贫道绝无谋害皇上的意思!贫道只是在遵循皇上的旨意啊!」. 大皇子见他被吓傻的样子,又趁机说道:「你若想活命,照我说的去做就好。日后这北渝的江山是谁的,你心里要清楚!千万别站错山头!」 许道澄全身发抖、满头大汗,纠结了许久,才双手合十,颤声道: 「贫道……贫道但听殿下吩咐!」 大皇子这才俯身将他扶起,半威胁半哄劝道:「放心,只要你乖 乖听话,我是不会亏待你的!等我登基后,就封你个国师!所以,赶快将新丹药炼制出来,如常给父皇服用吧。记住,在父皇面前可别漏了馅!」 许道澄深施一礼,战战兢兢地说道:「是,贫道知道该怎么做!」 待许道澄退下,帷幔被掀起,皇后惊恐地说道:「嘉儿,你方才的话,本宫都听到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大皇子立刻躬身一揖,正色说道:「母后,你不要再一门心思,都放在父皇身上了!他可从未将你放在心上!」 皇后却怒瞪着他,嗔怪道:「嘉儿,你这是什么话!那可是你的父皇,你这样做岂不是要弑父篡位?」 「娘娘,小声儿点!」月秀在一旁连忙摆手,然后走到门口,将门外的丫鬟和太监都遣散走了。 大皇子神色一正,继续劝道:「他若在位,你永远都不可能再做皇后,但如果是儿臣登上大位,您可就是皇太后了!这样的尊荣,你难道不想要吗?」 皇后一怔,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皇太后……我以后是皇太后了……」 大皇子微微一笑,拱手道:「是呀,用不了多久,你就是北渝的皇太后了!」 顾思思忧心忡忡地看着二人,刚要开口劝几句,可大皇子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抛过来,她立刻闭紧嘴巴,不敢再说话。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四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 ——暗潮汹涌—— 刘炳文被赶回老家后,不过短短数日,就苍老了许多: 满脸皱纹更显疲态、满头银丝再看不见一丝黑发。佝偻的后背,让他需要拄着拐杖,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刘氏一党的覆灭,他虽痛心疾首,却仍是满怀期待。 因为他执拗的相信——自己的运数未尽,一定还有时来运转的机会! 自打回乡之后,刘炳文便每日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驻足张望。 当别人问起,他就信心满满地说,自己是在等待宫中的圣旨到来。 在别人不解和嘲讽的目光中,他却坚定不移地相信——圣上不会就此忘了他的,一定还会再次重用他! 他天真地认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 日子在枯燥的等待中无为而过,刘炳文没能如愿等来皇上的圣旨,却等来了大皇子的密信。 他心怀忐忑地打开了信,在看完信上的内容后,竟激动得全身颤抖,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 随后,他如重获新生般,竟一把丢掉手中的拐杖,扶着槐树大笑了许久。 最后,他才挥舞着手中的信件,兴奋地迈开步子奔跑回家。 ------------------------------------- 一夜间绵绵细雨过后,窗前的几株海棠分外美丽。郁郁葱葱的树木,结成一片绿荫,替树下的黄狗,遮住毒辣的日头。 阮浪提着一壶酒,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平四的小屋。 一开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他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因为许久没有过来,屋内的家具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空气也混杂一些腐败的霉味。 阮浪立刻放下酒,挽起袖子就开始打扫起来。 好在这间屋子十分简陋,不过一会儿他就打扫完了:一张桌、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酒壶、一个酒杯、一双筷子…… 柜子里也没一件像样的衣服,除了一件御守司的飞鱼服,就只剩两件磨得发白的蓝衫。 所有东西不多不少,都仅有一样。 也不知是这里的主人,觉得没必要多备一份,还是他压根就不欢迎别人到来。 整间屋子虽然算不上家徒四壁,可放眼过去,除了别无长物,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里的一切都能让阮浪想起平四,这让他心绪难平。 叹了口气,阮浪只好走出门外透口气。 他独自坐到院子里,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独饮杯中之物,心情却如这片天空一般满是阴霾。 一阵马蹄声陡然传来,这座房子四周无人,显然马上的人是奔着这里而来。 阮浪心里一惊,连忙拿起绣刀,面色凝重地走到门口。 马蹄声渐渐逼近,只见一人一马正往这边奔来。 阮浪眯起眼一看,见马上骑着的青衫男子,正是内阁首辅满庭芳。他立刻展开眉头,大步迎上去,拱手道:「满大人!您来得好快啊!」 满庭芳勒马停下,飞身下马,拱手笑道:「阮大人真是挑了个好地儿!这里极为偏僻,是个见面的好地方!」 阮浪抬手笑道:「我特地备好了一壶酒,咱们还是进去边喝边聊吧!」 满庭芳也抬手道:「阮大人请!」 说罢,二人便并肩大步走进陋室内。进屋后,满庭芳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装饰,满意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摇头慢吟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孔子云:何陋之有呢?」 阮浪引着他坐在桌旁,敲开泥封为他倒了一碗酒,笑道:「满大人真是好兴致!不过,您约我秘密见面,应该不是为了吟诗喝酒的吧!」 满庭芳哈哈一笑,捻须道:「自然是重要的事,老夫才急于见阮大人的!灵州的探子回报,刘炳文近日来在灵州大肆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图谋不轨!」 阮浪大吃一惊,沉吟道:「看来,刘炳文并不蠢,也瞧出来这是个大好的时机。他自知官复原职无望,也准备破釜沉舟了!」 满庭芳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刘炳文可没这脑子,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位真正掌控大局的人!这位高手坐在盛京城,一直冷眼观察着局势,随时准备伺机而动!想必,是看到了皇上用丹成瘾、沉迷美色,又将朝政都交给老夫后,才会出手的吧!」 阮浪一皱眉头,细细一想,试探着问道:「依照阮大人的说法,莫非此人是……顾之礼?」 满庭芳冷哼一声,慢悠悠地说道:「能有这个心机的朝臣,除了他还能有谁?」 阮浪一惊,忙道:「那我们该怎么办?皇上现在完全放手朝政了,顾之礼这人十分狡猾,若他真得手了,那北渝……岂不是要变天了?」 满庭芳放下酒碗,轻声叹道:「其实顾之礼想得不错,现在的确是时候动手了!我们也该让云州那位,得知盛京的情况,让他着手准备了!只是,现在城门守卫森然,如果我们的人贸然出城,顾纪昀会马上知道!可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咱们和翊王之间的联系!」 阮浪想了想,拱手道:「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吧!我手头有个合适的人,既和王爷熟识,又能很好地完成这件事!」 「哦?」满庭芳双眉一挑,拱手笑道:「好!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阮大人了!」 说罢,二人对饮一杯,相视大笑。 昏暗无光的诏狱深处,隐藏着一个秘密的牢房,这里是阮浪命人私自打造,专门用来关押柳长亭的监牢。 世上再无柳长亭此人,若他重现于世,自己就会罪犯欺君、死罪难逃。 翊王临行前,将柳长亭交给了阮浪,让他保护也是监视此人!他嘱咐过,此人日后定有大用处! 阮浪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向诏狱的尽头,在一面平常无奇的墙上,敲了三下。那面墙竟如一扇门一般,缓缓转动竟打开了一条缝。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个一闪身,迅速走了进去。待他通过后,那扇门立刻关上,又变成了一面毫无破绽的墙。 墙的另一面,不是一个带有铁栏的监牢,而是一间小小的密室。空间虽然不大,生活物品却一应俱全。阮浪命一个心腹之人,每日来为他送来饭菜和酒水。 见到阮浪前来,柳长亭有些吃惊,他拿着酒壶坐在榻上,好奇地看着这位久未露面的老对手。阮浪走过去,也从地上拿起一坛酒,打开泥封喝了两口。 柳长亭忽然笑了笑,调侃着说道:「自我进来之后,这似乎是阮大人第一次露面,莫不是来送我上路的?」 阮浪一把抹去嘴上的酒渍,笑道: 「这世上早已没有柳长亭,我要不要你的命,又有什么要紧的!倒是我很好奇,你以前拼死也要逃出诏狱,现在既没有被捆绑,可你为何不走?」 柳长亭猛灌了一口酒,仰天大笑道: 「走?去哪里?继续流浪要饭吗?还是重操旧业?既然世人都以为柳长亭已死,我去哪里还不都一样。所以,与其说你关着我,还不如说我自己要留下!」 阮浪哈哈一笑,唏嘘道:「看来你这留一手,可真打算要改邪归正了!」 柳长亭猛灌一口酒,低垂着眼眸, 轻叹道: 「从小到大,与我有关的人,无非是师傅、师妹、还有……她,可现在师傅已过世,师妹和她都过得很好,我也是时候,该重新开始了……」 阮浪微微一笑,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能改就好!对了,芳仪怀孕了,还荣升贵嫔,是宫中风头最盛的妃子。你……可以放心了。」 听到这话,柳长亭心头微微一阵抽痛,甚是苦涩:花芳仪过得很好,却与自己再没有交集!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因为,放下,就意味着遗忘。 他柳长亭一世被人唾弃,曾无数次希望自己的恶名,能被世人遗忘。然而,他却独不想,被花芳仪遗忘…… 又喝了两口酒,他问道:「说来说去,阮大人突然来访,究竟所谓何事?」 阮浪敛起笑容,正色道:「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去救一个人!」 柳长亭皱了皱眉头,自嘲道:「救人?我这个样子,还能救谁?」 阮浪看向他,一字字说道:「一个曾和你息息相关的男人!」 柳长亭微一思索,反问道:「翊王殿下?他怎么了?」 阮浪喝了一口酒,沉声道:「哎,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朝中暗潮涌动,我需要你连夜出城奔赴云州,将盛京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并留在那里协助他!」 「好!」柳长亭嚯得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淡定的说道: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吧!」 阮浪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轻易卷入这样复杂的事,你就不怕再也脱不了身?」 柳长亭哈哈一笑,说道:「若不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阮浪站起身来,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换个面孔,换上飞鱼服,跟我走!」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五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二) ——真相—— 云州的春天,像一幅醉人的风景画。云州的府邸,虽然不如盛京的那般华贵,却有着独一无二的美景和舒适: 整座王府被青山环绕,苍劲的松树在山上,排开层层一片翠色。府中的湖水汪汪一碧、水平如镜。 夜晚时,圆月映入水中,好像一颗明珠,晶莹透亮、跳荡悬浮。 虽然羽枫瑾现在被禁足在王府,不得外出,他却十分享受现在的安逸。因为他终于不必,整日活在胆战心惊之中了。 平日里,他喜欢躺在湖中的一叶扁舟上,抬头仰望着天幕四垂,耳边听着春水碧波不断击打堤岸的声音。 一本书籍、一柄古琴、一壶清茶,便是船舱里的全部,却足够他在这里消磨时光,等待心爱的女子归来。 鬼力赤和叶青峰站在岸边,眺望船上闲适的人,心中却忐忑不安。 叶青峰怅然一叹,埋怨道:「我还以为和鹿宁分开,王爷会很伤心欲绝呢,看来,是我天真了!」 鬼力赤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表面平静不代表他不伤心。咱们作为局外人,还是不要妄自揣测了!」. 叶青峰却蹙起眉头,仍旧不忿地说道:「可这么久了,他竟从未提过鹿宁!即便鹿宁最后离开了他、伤害了他,也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个枕边人却看不出来,着实让人寒心!」 鬼力赤静静地看着他,沉声道:「青峰,你能看出鹿宁的难处,为何看不出王爷的难处!鹿宁因何不辞而别,我们还不知其内情,就不妄下定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的!」 叶青峰转头看向他,不解地问道:「父亲,自从跟随翊王之后,您似乎变了许多!难道你不关心鹿宁的安全吗?」 鬼力赤沉默许久,才道:「她只有在老夫身边长大,我怎会不担心她!可你要明白,我们现在和翊王,将要面对最大的困境和挑战,稍有不慎,就会一败涂地!我们必须抱成一团,才能抵抗接下来的严寒!只有翊王走到最后,鹿宁才能平安归来。关在这里自怨自艾,又有何用?更何况,现在王府中到处,都是皇上的眼线。鹿宁和翊王又是在皇上面前和离的,你让翊王整日闷闷不乐,是要告诉皇上,他不满意皇上的安排吗?」 一番言辞,让叶青峰低垂着脑袋,咬着牙也不再说话。 他看得出来,大家近日来心情都有些沉重,每个人都尽量避免提及鹿宁,生怕惹得羽枫瑾不快。 他也明白,范韵怡就是皇上派来,监视羽枫瑾一举一动的眼线。 而且,王府中那些侍卫和奴仆,也在监视着翊王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所以,每个人平日里都极少交流,更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生怕被他们找出纰漏,禀报给皇上。 这一切他都明白,可谁又能理解叶青峰的心情。 初见鹿宁时,便怦然心动、倾心相许。 在明白鹿宁不喜欢自己后,便只是默默守候,从来不敢打扰。 看到鹿宁能嫁给喜欢的人,他也为她高兴、为她祝福! 因为在叶青峰心中,鹿宁的幸福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可如今,鹿宁突然离开,大家却不闻不问,他满心忧愁却无人倾诉,更无人理解! 他无法释怀的同时,更害怕,这辈子再也看不到鹿宁了…… 鬼力赤看到他清澈的眸中,那抹不能释怀的柔情,和脸上渐渐退去的稚嫩,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恰在此时,一阵玉佩叮当声响起,鬼力赤和叶青峰立刻警觉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二人立刻屏息凝神,向来者拱手道: 「范姑娘!」 范韵怡翩然走过来,轻蔑地瞧着二人,冷嘲道:「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侧妃,怎的这么不懂规矩?」 叶青峰拱手一揖,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王爷的吩咐,属下不敢乱称呼!」 「好啊,你真是牙尖嘴利!我今日要是不罚你,你就不知这里谁当家!」范韵怡怒瞪着他,咬着后槽牙愤愤骂道。 「你要惩罚谁啊?又要当谁的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范韵怡一惊,连忙转过身去,看到羽枫瑾划着小船,已缓缓靠岸。 三个人连忙向其行礼问安。翊王则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从范韵怡身旁走过,径自走到鬼力赤和叶青峰身旁。 范韵怡也不甘示弱,向他袅袅福身,反驳道:「殿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毕竟是皇上派来的。作为你的侧妃,我以为,这个家自然当得起!」 对于她的挑衅,羽枫瑾也不恼,只淡淡道:「你怕不是耳朵有问题吧!皇上只让你来服侍,可没给你任何名分!想凭借卑微的侍妾身份,就在本王的府上指手画脚,也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范韵怡挑衅地看向他,傲慢的说道:「殿下,当初你说过,若我想留在你身边,就需要得到皇上的圣旨。如今我已经做到了!难道你觉得,我想要在王府当家,就做不到吗?」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大可以试试,本王拭目以待!」 范韵怡忽然收起笑容,咬牙道:「你以为,我真稀罕当这一家之主吗?还是爱你爱到,忘了杀父之仇?我是要折磨你,让你也体验一下我的痛苦!」 羽枫瑾一撇嘴,淡淡道:「你父亲的死是他自作自受,因他贪心不足、心术不正,才会惹下此等祸事。本王曾多次提醒过他,他却不知反省,也算是死有余辜。你能活着站在这里,应该心存感恩。」 范韵怡脸色一沉,森然道:「是呀,我应该对圣上的宽厚仁慈心存感恩!可我永远忘不了,殿下带给我的种种羞辱!永远忘不了,你那双冷漠的眼睛。」 羽枫瑾扬起唇角,嘲弄地叹道:「你的偏执和范子敬如出一辙!小心最后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范韵怡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竟掩着嘴哈哈大笑起来:「这话还真是可笑!现在是我赢了、你们输了!你们却还不自知!真是愚蠢!」 羽枫瑾挑了挑眉,轻笑起来:「那本王倒是不知,你如何赢得我们了?」 范韵怡昂起头来,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一字字说道:「我现在颇得皇上的信任,可王爷却成了囚犯!而且,现在我如愿进了王府,而殿下心爱的女子……却已嫁给他人为妻!」 「你说什么?」羽枫瑾一惊,死死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心头猛地一沉。 叶青峰顿时火起,一步抢过来,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她嫁给谁了?她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 范韵怡诧异的打量他一眼,讥讽道:「呦,王妃改嫁,人家正主儿还没怎么着,你一个随扈,怎么如此激动啊?」 叶青峰目光如刀的逼视着她,咬牙问道:「我问你的话你快说,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范韵怡却抱着双臂,挑衅的笑着:「我是皇上送过来的人,你一个小小随扈,能奈我如何?」 「你方才在说什么?」羽枫瑾转过身来,眼锋凌厉的瞪着她,冷声问道:「你说她嫁人了?她嫁给谁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范韵怡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冷嘲热讽道:「一向目中无人、高傲自大的翊王,竟也有被人戏弄的时候!看你现在这样子,还真有些可怜!你也不想想,王妃为何突然会要和离?自然是为了改嫁啊!」 羽枫瑾脑袋嗡嗡直响,鹿宁改嫁——这是他最不敢想,也最不愿想的事! 「她嫁给谁了?」他面沉似水的看着她,竭力平静的追问着。 范韵怡走到他跟前,嘲弄的目光,在他身上滚来滚去,恶意的嗤道:「啧啧,这你都想不明白!是皇上逼着她与你和离的,自然是皇上看上她了!否则,你的王妃怎么会如此听话?」 「你胡说什么!」叶青峰脸色铁青,一步冲过来,抬手便要打她。 「青峰!退下!」羽枫瑾一声厉喝,逼退了怒不可遏的叶青峰。 他的脚在靴子里,狠狠地抓着地勉力站定。 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她,试图找出破绽。 范韵怡迎着他质疑的目光,眼中没有半分退缩和惧色,继续说道:「这事儿要怪,只能怪你的王妃,长得太像皇上过世的妃子。让皇上见她第一面,便当夜将她留在宫中,一夜宠幸数次之多,次日便将她封为了贵妃!听说连最受宠的妍贵嫔,都没受到这样的待遇!你的王妃荣宠加身,便立刻与你和离,投奔到皇上的怀中了!毕竟,能做皇上的女人,谁还会在乎区区王妃?」 「殿下,你别听她的话!」叶青峰双眉一竖,急忙说道:「你了解鹿宁,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她是不会背叛你的!」 羽枫瑾脑中一片空茫,神色冷若严霜,紧抿着双唇,始终没有说话。 本来他也十分震惊,可范韵怡此时的话,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叶青峰说得对,鹿宁不是爱慕虚荣之人!她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六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三) 更何况,皇上是她的仇人,她就是死也不会那样做! 怕是范韵怡为了报复自己,所以在故意抹黑鹿宁的! 范韵怡轻笑一声,幽幽轻叹道:「哎呀,如果她真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或许还能过得开心点!她对王爷如此痴情,只怕现在生不如死啊!」 叶青峰紧握双拳,愤愤不平地骂道:「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呵!」范韵怡白了他一眼,讥诮地笑着:「我听闻,王妃自然是死活不肯,是皇上用王爷的性命,要挟王妃脱了衣服,上了龙榻!失身后的王妃万念俱灰,害怕皇上出尔反尔,便主动提出留下侍奉皇上,让皇上将王爷放回封地。否则,你以为皇上会让王爷离开盛京吗?」 这句话让羽枫瑾心神俱震,全身莫名地泛起寒意来:本来他已全盘否定了范韵怡的故事,可她说到这里,却又有几分真了! 且不说渝帝本就是好色之徒!单凭他对萤妃的由爱生恨,就做得出这样的事! 仔细想想,事情似乎正是如此:自己本和鹿宁幽闭在王府,鹿宁却突然被阮浪毫无理由地带走。 随后,自己被关入诏狱,却既不审讯,也不用刑。. 没过几日,自己又被莫名其妙的放了出来,直接被带到大殿上,听着鹿宁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被逼着签了休书,然后直接就送出京城了。 一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这些事有所关联,却始终找不到,将所有事串联起来的关键! 看来这个关键就是鹿宁! 若不是她和皇上谈了交易,皇上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可鹿宁能有什么资格,和渝帝这样狡猾的人谈条件? 想来想去,怕是只有那张,和萤妃一模一样的脸了! 想通了一切,羽枫瑾不由得捂住胸口,全身微微发颤,眼中微弱的光芒,也黯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像浸在冰水之中,从头到脚都冷得寒彻筋骨,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心痛了! 「殿下!」鬼力赤一步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羽枫瑾,担忧地说道:「这一切都只是听说,没有真凭实据之前,都不能轻信啊!」 羽枫瑾没有说话,他再也支撑不住了,便在鬼力赤的搀扶下,颓然地转身离去。 而叶青峰则失魂落魄地呆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几滴泪水,悲愤地滚落下来。 看到羽枫瑾的人全军覆没,范韵怡如胜利者一般,得意地笑了笑,才哼着轻快的小曲儿,转身离去。 ——幡然醒悟—— 羽枫瑾强忍着悲愤,走回自己的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 一口气泄下,撕心裂肺的痛苦,便随之涌上心头。 他颓然走向床榻,平静地躺在床上。 看着靛青色的帷幔,只觉得双眼酸涩刺痛,心头上堵着一口怒气,吞不下也吐不出来。 他到现在才想明白,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渝帝既然已将自己幽禁在王府,就说明他准备随时对自己动手,又怎会突然放过自己! 而且沛王的事情,一定让玉帝十分后怕,他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将自己斩草除根的,又怎会让自己逃脱开他的视线,躲在这里逍遥自在! 原来一切都源自鹿宁,她不惜牺牲自己,委身与玉帝,换来自己的一方平安。 玉帝!他一边口口声声的,和自己说着亲情!一边却恬不知耻地,抢走属于自己的一切! 父皇、母后、皇位,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放过! 他好狠啊,狠到不给彼此留一丁点儿的退路!狠到让自己不恨他都不行! 他痛苦地皱起眉头,抬起双手遮住双眸,喉结在上下攒动。 他无法释放内心强烈的悲伤,一股恨意袭遍全身,让他全身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 片刻后,一只拳头狠狠砸向床榻,他终于痛吟出声,眼眶也已微微泛红。 是的,正如范韵怡说的,他输了! 不管他立下多少功勋,可他还是输了! 他不但输了自己的女人! 还对此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任凭这蚀骨的伤痛,在心底慢慢腐烂成泥。 想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从今往后,却要被别的男人日日搂在怀里,为他生儿育女。 一股浓浓的恨意,便从心头顿起: 渝帝啊、渝帝!你用你的刚愎自用,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墓! 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响起,羽枫瑾躺在床上不予理会,可敲门声十分执着。 他叹了口气,不得不坐起身来,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鬼力赤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看到羽枫瑾面沉如水地坐在床上,便道:「殿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羽枫瑾冷笑一声,怒道:「二十年来,我对玉帝的百般试探一忍再忍,只是念在莲太妃的养育之恩,所以迟迟没有对他下手。可是如今,已是无须再忍耐了!」 鬼力赤走过去坐在床边,低声道:「其实,老夫对此事,还是心存疑虑!那范韵怡本就对你心怀恨意,她说的话可不能全信啊!」 羽枫瑾抬眼看着他,冷声道:「她说的话,我自然不会全信!不过鹿宁不告而别这件事,一定和玉帝脱不了干系!你想想,鹿宁长得和萤妃那么像,玉帝看到她非但没有动怒,更没有追查此事,杀了相关的人!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想当初,萤妃私通和尚的案子,牵连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鬼力赤捻须沉吟道:「王爷这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渝帝既然如此恨萤妃,又怎会宠幸鹿宁!」 羽枫瑾冷冷一笑,鄙夷地说道:「老将军有所不知!爱之深才会恨之切!这么多年来,玉帝只对萤妃动过真心!这段情感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突然看到和萤妃一模一样的女子,他会把持不住,也是合情合理!」 鬼力赤想了想,又问道:「虽然玉帝好色,却心胸狭窄!他知道鹿宁和王爷已成婚,又早对王爷有了杀意,怎会轻易放您离开呢?」 羽枫瑾斟酌了片刻,沉声道:「这也是我始终没想通的地方!鹿宁究竟用什么条件,才让玉帝心甘情愿的放我离开!哎,我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鬼力赤叹了口气,问道:「事到如今,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侧眸淡淡看他,不动声色道:「这么多年来,我拼命地想离开盛京!现在,是时候该回去了!我们要利用身边这些探子,和玉帝好好演场戏!」 ——不速之客—— 断肠的细雨,滴落在芭蕉上。 和着雨的狂风,扫过梧桐叶,卷起阵阵凄凉,令人更添悲怆。 惨淡的月色,笼罩着云州的羽枫瑾府邸。微弱的烛火,映亮雕花的轩窗。 夜凉如水,四下里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响。 羽枫瑾伏在案上,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刷刷点点,好像在画着一张图纸。 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倏地吹开窗子,熄灭书案上的烛火。 羽枫瑾立刻停下笔来,站直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黑暗中,最细不可闻的声响。 窗外,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斜风细雨之中,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屋内的人,没说一句话。 忽然之间,他敏捷地越过窗子,跳进屋来,一步步逼近书案旁的男子。 整个过程,竟没发出一丝声响。 羽枫瑾没有转过身子,却微微扬起嘴角,淡淡的笑道:「你来了。」 黑暗中的不速之客立时止步,呆立在侧,讷道:「你知道我是谁?」 羽枫瑾终于转过身子,看向来者,笑道:「我知道,这王府的铜墙铁壁是拦不住你的。不,在这世上没有一道门,可以拦得住你进去!」 顿了顿,羽枫瑾幽幽笑道:「别来无恙啊,柳长亭,你可让本王好等!」 来者显然一怔,立刻问道:「殿下怎么知道,我要来找您?」 羽枫瑾一边拉过椅子,慢慢坐下,一边笑道:「是本王给阮浪写了密信,要你过来协助本王。不然,他怎么会派你贸然前来。」 柳长亭哈哈笑道:「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殿下的火眼!」 羽枫瑾重新燃起烛火,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不远千里奔来,坐下来喝口茶,咱们再说话吧!」 说罢,又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 柳长亭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杯,说道:「陛下不必这么客气,有事您尽管吩咐!」 羽枫瑾打量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京城那边有什么异动?」 柳长亭稳了稳心神,娓娓说道:「阮大人怕留下任何证据,便让我口述给您,他说:他和满大人已按照您的指示,将前面的路都铺好了。如今,王氏一党和刘氏一党已彻底失势,皇后被废,皇上将所有朝事都交给满大人处理,自己则带着您给的那十名美女,整日躲在行宫寻欢作乐、不理世事。 阮大人还说,如果殿下没有新的指派,就让我留在这里协助您。他和满大人会继续各司其职,一来可以麻痹朝中所有人。二来也可以暗中观察,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会及时向您禀报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七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 羽枫瑾认真地听他讲完,忽然问道:「那皇上近日可有册封新人?」 柳长亭一怔,迟疑地说道:「有关后宫的事,阮大人没有告诉我啊!为何殿下忽然关心起这事来?」 「没什么。」羽枫瑾嘴角微微抽动,眉目间一片失落之色: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想必阮浪也不会告诉自己的! 他点了点头,轻叹道:「阮大人和满大人都是聪明的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朝中现在暗潮涌动,他们最该做的事情不是动,而是不动。」 「哦,对了!」柳长亭想了想,又补充道:「临行前,阮大人收到密报,说刘炳文在地方上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似有造反之意!」 羽枫瑾眉峰一挑,冷笑道:「他本来手中既有皇后,又有皇子,可谓胜算最大!可如今皇上一怒之下,让他全盘皆输,他一定不甘心。想要造反,也是被逼无奈!只是,他一向有贼心没贼胆!想必在京城中,定有人和他里应外合!」 柳长亭猛地一惊,忙问道:「是何人如此大胆?敢走这一步险棋?」 羽枫瑾冷哼一声,说道:「愿意和愚蠢的刘炳文站在统一战线上的,除了有共同利益关系的顾之礼,怕是再无旁人了!不过,虽然刘氏一党占尽先机,看上去胜算似乎很大,可他们手中无人可用。即便是狡诈的顾氏父子,对他们也只是利用,并非真心。」 柳长亭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不知殿下有何打算?我能做些什么?」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柳公子可是这次大计的重中之重!来,本王给你看样东西!」 说罢,他从桌上拿起那张图纸递给他。 柳长亭接过图,仔细看了看,皱眉问道:「这好像是一个什么图纸!」 羽枫瑾指着图纸,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一个养鸡场的图纸。本王可画了许久。」 柳长亭一惊,诧异道:「养鸡场?殿下这是何意?」 羽枫瑾站起身来,幽幽笑道:「当年我与燕荣第一次被派来云州,看到这个府邸后,便有了这个想法,要在这里建一座养鸡场。」 柳长亭苦笑着问道:「柳某知道,富贵之人总有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癖好,却实在想不通,王爷因何偏爱养鸡场!」 羽枫瑾意味深长地笑道:「可别小瞧了这个养鸡场,我们的全盘大计,想要实施起来,都要从这间毫不起眼的养鸡场开始!」 柳长亭不解,再次仔细地看了半天,幡然醒悟道:「原来如此,这间养鸡场竟然是另有玄机!」 羽枫瑾一拍他的肩膀,温言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想必你心中有数,你可以选择留下来,也可以选择现在离开!无论选什么,本王都不会怪你,更不会亏待你!」 柳长亭立刻拱手一揖,朗声道:「柳某在世人眼中,已是个死人!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失去的!若殿下不嫌弃我不堪的过往,这一条烂命任您差遣!」 羽枫瑾大喜,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好,你对本王一片赤诚,本王日后一定不会亏待你!」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疯疯癫癫—— 一夜之间,炎炎烈日的晴空,忽然降下了甘霖,酣睡中的人忽然惊醒,只觉得浑身舒适,凉气沁人,却又有些莫名的心烦。 鹿宁改嫁的事,在王府内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朵颜三卫从刚开始的极力否认,到后来,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每个人都显得郁郁寡欢、十分消沉,他们知道鹿宁这样做是事出有因,一定藏着莫大的苦衷,可越是这样想,大家就越难受、越憋气! 只觉得满腹怒火却无处发泄! 这算 什么! 现在出了事,他们这些征战沙场的战士,只能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却让一个女人出头,牺牲自己挽救大局! 大家都整日埋头苦干,想要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不去想这些,让他们不快的事情!Z.br> 只怕一旦停下来,满腔怒火就会让他们失去理智,而冲入盛京报仇! 而自从那日被范韵怡戳破真相后,翊王就将自己关在屋中,再也没出过门。 鬼力赤和叶青峰整日在门外驻足张望、翘首期盼。 他们对屋内未知的情况,心急如焚、担忧不已。同样关心屋内情况的人,还有躲在暗处观瞧的范韵怡。 看到翊王伤心欲绝,她顿觉畅快淋漓。 可几日过去了,还不见翊王出来,她有些摸不准情况,便过来打探一番,顺便躲在暗处偷听二人的对话。 二人早有所察觉,却故意不动声色。 望着整日紧闭的房门,叶青峰轻声叹道:「王爷将自己关进去有十天了,不见他出来,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鬼力赤面色凝重,沉声道:「的确不能再等下去了!待会儿你再去劝劝,如果他还不肯出来,咱们就将门撞开,强行把他拉出来。」 叶青峰看向鬼力赤,迟疑地说道:「可是……下人送饭时进门去,却被殿下打出来了!现已没人敢进屋去,大家都在私下里盛传,说他……他……」 鬼力赤双眉一竖,怒道:「说话别吞吞吐的!他们私下里是怎么嚼舌根的?」 叶青峰低垂着眼眸,嗫喏道:「他们都说……殿下受的打击太大,而疯了……」 「胡说!」鬼力赤一声怒喝,严厉地斥责道:「你去将那些嚼舌根的人抓起来,每人打二十板子,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造谣!」 叶青峰咬了咬牙,沉吟片刻,又道:「父亲,我觉得那些下人,也并非空穴来风。鹿宁改嫁这件事,的确太出人意料了。连咱们都一时无法接受,说不定,王爷他受不了打击,真的疯了……」 鬼力赤却脸色一沉,刚要斥责几句,却见关闭已久的房门,竟突然被踢开。 二人既惊又喜,连忙放眼看去,躲在暗处的范韵怡,也迫不及待地瞧过去。 可当他们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却有瞬间的恍神,竟一时没认出来者是谁。 那人身着一件褶皱不堪、已看不出颜色的中衣,衣服上襟沾满了饭粒和油渍,左腿的裤腿,像被人扯下一般短了半截。 男子披头散发,油腻腻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男子目光呆滞、半张着嘴走出门来,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宝剑。 几个人打量了许久,才恍然惊觉——眼前的乞丐,竟然就是多日不见的翊王! 几人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脸色大变,有些不可置疑。 几日不见,羽枫瑾消瘦了不少,眼神不停地乱转,口中念念有词,看上去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 叶青峰和鬼力赤连忙走上去,拱手道:「殿下,您终于出来了!」 羽枫瑾却怒气冲冲地看着二人,含糊不清的叫道:「你们是谁!一直在外面大吵大闹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父子二人相视一惊,狐疑地试探道:「您这是怎么了?不认识我们了吗?」 羽枫瑾剑指二人,厉声质问道:「快说!你们是谁,再不说,我就杀了你们!」 叶青峰挡在鬼力赤身前,拱手劝道:「殿下,您别冲动,也别生气!我们是您府上的随扈,您不认得了吗?」 「放屁!」羽枫瑾突然发狂起来,挥舞着宝 剑,高声嚷嚷道:「胡说,本王看你们,分明就是皇上派来监视我的探子!竟敢撒谎,本王砍了你们!」 说话间,就提着宝剑朝二人猛扑过来。 这一举动,不但让二人措手不及,连躲在暗处的范韵怡,也着实提了一口气。 父子二人几下子就将羽枫瑾制服住,叶青峰趁机抢过他手中的宝剑,向他拱手道:「殿下,您冷静一些!我们不是探子,是您的家人啊!」 听到这个词,羽枫瑾又渐渐安静下来,喃喃自语道:「家人,你们不是探子,是本王的家人!本王要找到女干细,杀掉女干细!」 叶青峰搀扶住他,看向鬼力赤,低声道:「父亲,殿下这是怎么了?」 鬼力赤叹了口气,皱眉道:「看来大家说对了,殿下真是疯了!」 叶青峰看着疯疯癫癫的羽枫瑾,心中有些难过,忙温言劝道:「殿下,我带您去吃些东西,梳洗一下吧!」 羽枫瑾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逗弄着搬运东西的蚂蚁。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一个七岁的顽童。 叶青峰深深叹了口气,难过地说道:「父亲,我们还是找大夫来,给殿下瞧一瞧吧!他病的时间不长,说不定还来得及!」 鬼力赤皱起眉头,走过去向翊王深施一礼,试探着问道:「殿下,您还记得我吗?还记得鹿宁吗?」 也不知道,羽枫瑾是不是听懂了这句话,他忽然停下手中的木棍,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晃地往后院走去。 鬼力赤和叶青峰放心不下,立刻跟了上去。 范韵怡迟疑了一下,也悄悄跟了上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八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二) 羽枫瑾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后山上一片空旷的场地,弯腰摘下一朵野花,别在鬓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二人紧追过来,见到他的样子,忙问道:「殿下,您跑到这里干什么?」 羽枫瑾激动地指着面前一片空地,含混不清地拍手叫道:「那里!快看那里的空地!本王要在那里建一座养鸡场!」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问道:「养鸡场?殿下为何要建养鸡场?」 然而,羽枫瑾并没有回答他们,又弯下腰去,专注采摘着地上的野花。不过一会儿,他手中就握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花朵,脸上的笑容如孩童般纯净。 叶青峰转头看向鬼力赤,讷讷地问道:「父亲,殿下是想在这里建个养鸡场,我……没听错吧?」 鬼力赤目光紧紧盯着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叶青峰皱了皱眉,又问道:「我们要听从他的话吗?」 鬼力赤微微颔首,轻声叹道:「无论殿下是不是疯了,他的话我们都要照办!要建个养鸡场不是难事,看来我们要做的工作可不少!」 不远处一直监视三人的范韵怡,看着疯疯癫癫的羽枫瑾,心中有些将信将疑。可听到二人的对话,又看不出什么破绽! ——一个养鸡场—— 很快,修筑养鸡场的工作,就在鬼力赤的指挥下,声势浩大地开展起来。 虽然这件事情令人费解,可毕竟是王爷下的令,下人也不敢违抗! 养鸡场的选址,就定在羽枫瑾手指的那片空地上。因为地方有限,所以养鸡场的规模并不大。 可即便如此,在一座雕梁画栋、壮丽辉煌的府邸里盖一座养鸡场,也是一件艰难而费事的工程。 由于王府不许外人进来,只能由门外看守的士兵,将材料运进门来,再有朵颜三卫展昭羽枫瑾的图纸,亲自动手搭建。 虽然,这些人的行为,在守卫的眼中,看上去十分荒唐可笑。 可他们谁也没有半句怨言! 为了让羽枫瑾尽快病愈,大家白日里悉心照顾着他,晚上便抹黑打造鸡棚。 很快,一个冬暖夏凉的鸡棚就盖好了。 随后,上百只公鸡和母鸡就被送进府内,安置在崭新的鸡棚中。 养鸡场彻底落成的那日,羽枫瑾兴奋得像个孩子一般手舞足蹈,绕着养鸡场足足跑了三圈,一边拍着手,一边嗷嗷大叫着。 这让守卫的士兵,和府邸的下人,在一旁偷偷嘲笑了半天。 自从养鸡场建好,神志不清的羽枫瑾,竟遣散了所有下人,自己却住了进去。 他整日吃喝拉撒睡都在养鸡场中,任谁也不能靠近,谁也不敢靠近。 每天天还未亮,一群公鸡就飞上篱笆,开始高声打鸣。 络绎不绝的打鸣声,十分刺耳,很快就将王府上下的人全部叫醒,便再也无法入睡。 让人更加气愤的是,这些不消停的鸡,不但在晚上打鸣,让人睡不着觉。 就算是在日里,也吵闹个不停,府上的人日也不得安宁,一个个不由得满腹牢骚。 被逼无奈的下人们,都恨不得冲进鸡窝去,将那些烦人的鸡,全部宰了吃肉。 可羽枫瑾整日带着佩刀,守在鸡窝中,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无论谁靠近,就立刻挥舞着佩刀冲过去,闹得谁也不敢再靠近鸡棚去招惹他。 他有时也会躲在暗处,等待送饭的下人路过,他就跳出来大叫一声,吓得下人手中的托盘跌落,他便心满意足的蹲下身去,将地上滚满灰尘的饭菜,一点点捡起,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以前那个霁月清风、雍容华贵的翩翩公子,如今的生活,只有喂鸡、捡蛋、吃鸡蛋和睡觉,这未免让人备觉惋惜和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明眼人都明白,这是心魔在作怪!可谁也无法解决这一心病! 羽枫瑾的突然发疯,王府上下或同情、或厌恶,唯有范韵怡一人,始终对此事将信将疑。 可多日来,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多方打探,却始终找不出破绽。 王府内,对羽枫瑾的抱怨声越来越大。很多下人想要离开这里另寻他处,可守卫王府的侍卫,却禁止任何人离开。 看着群龙无首、乌烟瘴气的王府,已渐渐开始走向失控。 虽然范韵怡一时还查不出,羽枫瑾发疯的真假,她觉得有必要,将这里的一切,告诉盛京里的那个人! 一大早,她悄悄走出王府,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下:「圣上有旨,谁也不能随意出入王府!」 范韵怡田某看着他,幽幽笑道:「你是皇上派来的?这么说,你有办法给皇上送信喽?」 侍卫狐疑地看着她,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范韵怡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放在他手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也是皇上派来,负责盯着羽枫瑾的人!这是我给皇上的密信,你把它速速送往盛京。然后,就等着加官进爵吧……」 说罢,她娇媚地瞥了他一眼,便翩然转身,扭动着腰肢回到王府。 那侍卫皱着眉头,看了看手中的信件,立刻将其收入怀中,转身离去。 ——收到消息—— 如丝的细雨洒遍了池塘,落在长满浮萍的水面,溅起无数涟漪。朱红色的门檐下,一双燕子守在窠里不再飞去。 渝帝摇晃着杯里的酒,杯中顿时浮泛起,香絮般的白沫。 他看着手中范韵怡的密信,仔细咀嚼着信上每一个字,企图辨出内容的真假。 几根苍劲有力的手指,敲击着书案,琢磨了许久,也没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恰在此时,双喜公公的声音,在门外高高扬起:「内阁首辅满庭芳觐见!」 渝帝始终盯着手中的信,慵懒地说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满庭芳微驼的身影,才缓缓迈进门来。 他稳稳地走到殿中,深施一礼,拱手道:「陛下,臣见驾来迟,还望恕罪。」 渝帝向他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说道:「无妨,朕知道你政事繁忙,抽不出身来。近日来,朝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满庭芳拱手一揖,缓缓说道:「朝中一切井然有序,请陛下放心。」 渝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慵懒地说道:「朕今日诏你前来,是有件事始终无解,所以,想找你商量一下。」 满庭芳立刻躬身一揖,诚惶诚恐地说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陛下但讲无妨,臣一定知无不言。」 渝帝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依满爱卿来看,羽枫瑾可是个为情所困,对女子痴心不已的人?」 满庭芳一怔,仔细斟酌了一下,才道:「回皇上,臣与羽枫瑾交往的不多,对他的事情知之甚少。一向清心寡欲的王爷,愿意娶一名江湖女子为妻。想必,他们二人的情感一定十分深厚。」 渝帝目光微微一变,若有所思地问道:「满爱卿一位,羽枫瑾是那种会因失去心爱之人,而发疯的人吗?」 满庭芳迟疑了片刻,拱手道:「这个……臣说不好。不过,臣以为人都逃不过七情六欲,即便是身份再尊贵的人,也有心中难以释怀的情感。而被情所困的人,一旦钻了牛角尖,难免会走了极端……」 这番话不偏不倚,却正好砸中渝帝的心。 若论难以释怀的情感,渝帝怕是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说道:「朕今日收到密信一封,信上说羽枫瑾因为和离之事一直郁郁寡欢,到了云州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内近十日。等他出来后,整个人已疯疯癫癫,认不得人了。」 满庭芳大吃一惊,忙问道:「疯了?那府上的人,可有请大夫去为他诊治?」 渝帝叹了口气,沉声道:「羽枫瑾在府内建了一个养鸡场,他现在整日睡在鸡窝里,随身佩戴宝剑恫吓别人。所以,没有人敢接近他,更无法为他医治。」 满庭芳摇了摇头,惋惜地叹道:「想必,殿下是对王妃太过痴情,才会这般伤心的。这是心病,怕是治不好了……」 渝帝支着脑袋,沉吟着说道:「可是,朕始终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你说他会不会在人面前,故意演了一场装疯的戏,来蒙骗朕呢?」 满庭芳想了想,恭敬地反问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可臣想不明白,羽枫瑾因何要演这场戏来掩人耳目?」 渝帝也有些犹豫,继续猜测道:「那会不会是他在装疯,就是让朕放松警惕,其实他在背后,正策划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满庭芳心中一颤,暗暗叹道:渝帝果然精明,无论什么把戏,都能一眼看穿!ap. 他稳了稳心神,镇定地说道:「陛下说得不无道理!可臣以为,王府已被封锁,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就算王爷有什么阴谋,也施展不开吧。」 渝帝点了点头,轻声叹道:「爱卿说得极是,确实是朕多虑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可眉头却始终紧紧拧在一起,心中还是无法释怀。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八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三) 满庭芳眼珠一转,立刻拱手道:「如果陛下实在不放心,可以派人多加试探。若王爷是假装的,几番试探下来,也必会露出破绽。」 渝帝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随口问道:「爱卿说得极是,朕也正有此意!对了,顺嫔近日来怎么样了,可还在自怨自艾?」 满庭芳拱手道:「回皇上,娘娘近日来精神有所好转,也没再继续抱怨,似乎已经接受了事实。大皇子表现得也很正常,未有任何越举的言行。」 渝帝勾起嘴角,向他摆了摆手,满庭芳才缓缓躬身退出。 他刚走出门,见许道澄正抱着一个锦盒,恭敬地站在门外,二人相视一怔。 许道澄向他深施一礼,恭敬地问候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首辅大人!」ap. 满庭芳看了看他手中的锦盒,笑道:「道长整日炼制丹药,也是辛苦了!」 许道澄呵呵一笑,谦逊地说道:「首辅大人客气了!能为皇上炼制丹药,是贫道的荣幸!」 满庭芳沉吟一下,忽然问道:「哦,对了,敢问道长,不知有什么丹药,能够治好一个人的疯症?」 许道澄眉头一挑,奇道:「不知是哪一位疯了?」 满庭芳凝目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是翊王殿下……他疯了!」 许道澄微微一怔,继而捻须道:「一个正常的人忽然疯了,大多是心病所致!这世上仙丹灵药无数,却单单没有能治得了心病的,恕贫道无能为力!」 说着,他躬身施礼,满目歉然。 听到这话,满庭芳叹了口气,幽幽道:「看来,王爷这病是治不好了!」 二人正说话间,双喜公公走出门来,笑道:「许道长,皇上等着您进去呢!」 许道澄连忙向满庭芳行礼拜别,便抱着锦盒,随着双喜公公一同迈进殿去。 渝帝看见他前来,脸上顿显喜色:「朕的仙丹终于到了,今日你可来晚了!」 许道澄双手合十,深施一礼:「回皇上,其实贫道是按时到了,见满大人在内,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说罢,他恭敬地将锦盒双手奉上。渝帝打开盒子,拿起里面通红的药丸,刚要放进口中,却突然停下来。 他盯着药丸看了许久,奇道:「是朕的错觉吗?这药丸似乎和以前的,有些不太一样?」 许道澄不慌不忙地说道:「启禀陛下,您看得不错。近日来贫道将药丸再次提纯了一次,效果更胜以前的十倍。」 渝帝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大喜,便不疑有他地吞下药丸,向双喜公公吩咐道: 「好!好!果真是如此的话,就太好了!双喜,将十位美人统统带过来,朕今晚定要与她们玩个痛快!」 「是,奴才遵旨!」双喜公公一施礼,便躬身退出殿去。 ——引诱—— 渝帝的回信,很快就到了范韵怡的手中,渝帝在信中表示: 翊王发疯之事来得太过奇怪。范韵怡必须尽快确认此事的真伪! 范韵怡看到信件有些期待,更有些担心。 范子敬的死让她始终不能释怀,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夜空中阴云凝聚不散,满院的春雨迷蒙似云烟。 范韵怡款步走到门前驻足,她举目四顾,见院中寂静,四下里无人,便抬手敲了敲房门。 「是谁?」一个清越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是我。」范韵怡轻声回应着,却没有禀明身份。 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青衫少年站在门口。 看到范韵怡突然到访,少年澄澈的眼 眸中满是诧异。 他不由得皱起浓眉,毫不客气地问道:「怎么是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范韵怡看到眉目清秀、英姿勃勃的叶青峰,顿生好感。 她嫣然一笑,柔声道:「我一个人远离家乡到此处,孤苦无依、甚是凄惨!这里的人对我充满敌意,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瞧你年纪与我相仿,便想找你说话。」 叶青峰瞧着她故作媚态的模样,心中顿生厌恶,便冷道:「你是皇上派来的探子,这府上的人都心知肚明,自然没人愿意和你说话,我也不例外!」 说罢,他后退了一步,抬手就要关门。 范韵怡却倏地伸出一只脚挡住门,蹙眉娇嗔道:「怎的如此没有风度?竟对一个弱女子如此无礼!你都弄伤我的脚了!」 叶青峰垂眸看去,见她的脚果然被门夹住,便下意识地松开手。 范韵怡顺势一把推开门,抬步迈进门去,笑道:「看来小哥还是秉性纯良的。」 叶青峰见她如此无礼,心中甚恼,忍不住斥道:「这大半夜的,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就不怕有损声誉吗?」 范韵怡莲步走到桌前,抬起灯罩剪了剪灯芯,盈盈笑道:「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独留孤女一人,又何惧流言蜚语呢?名声对我来说,太过奢侈了,我只想活下去。」 叶青峰心中一紧,无言可对。 他迟疑片刻,便将房门轻轻掩上,径自走到桌案前坐了下来。 他拿起炉灶上的锡壶,自斟自饮了一杯,眼中浮起淡淡的哀伤。 范韵怡瞧着他似有心事,也挨着他款款坐下,拿起一个酒盏,柔声道:「小哥,看你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如我陪你小酌几杯,咱们说说话吧。」 叶青峰微一迟疑,为她斟酒一杯,却始终不发一言。 一双眼眸,只落寞地盯着地上,心中似有烦忧。 范韵怡满饮一盏,打量着他的神色,幽幽问道:「我记得在幽州见过你,你似乎是马帮的人,因何会成了殿下的随扈?」 叶青峰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少帮主的吩咐,我只是听令而已。」 范韵怡淡淡一笑,又道:「可我怎么记得,马帮的人说,你是老帮主的儿子,那你为何不在马帮接替帮主之位,反而在这里听殿下差遣?」 叶青峰挑眉看向她,一字字警告道:「这是我们帮中的事,与你无关!」 范韵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叹道:「这自然是与我无关,只不过我看得出,你是喜欢少帮主,所以才愿意听她差遣的,对吗?」 叶青峰一怔,怒目瞪向她,喝道:「如果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轰出去!」 范韵怡莞尔道:「你虽然小小年纪、有些血气方刚,却看不出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如果当初我先遇到你,或许就不会迷恋翊王了。」 叶青峰厌恶地拧起眉头,灌了一口闷酒,沉声道:「我不想听你的风言风语,你若有话就快说,没话请离开!我这里并不欢迎你。」 范韵怡也不恼,她自斟自饮一杯,幽幽叹道:「我很好奇,你这般喜欢鹿帮主,为何会心甘情愿地追随翊王?你明知道,若不是因为翊王,鹿帮主也不会委身与皇上!翊王将你心爱的女子,从你身边抢走,却没有保护好她,你不是应该恨他吗?」 叶青峰凝目瞧着她,冷声道:「我喜欢谁与你无关!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也插不得手!少帮主嘱咐我要保护翊王,这便是我的职责!」 范韵怡瞧着他清秀的面庞,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叶青峰全身一颤,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怒视着她,却没有说话。 范韵怡媚眼瞧着他,笑吟吟的说道:「你瞧你,一身的本领,又长得如此俊俏,还是个忠肝义胆的英雄。这样一个俊品人物,跟着一个疯子,能有什么出路?你应该另谋出路,寻得一明主,可以施展你一身的本领,有一番作为,才对啊!」 叶青峰沉吟了一下,挑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跟着殿下,还能跟着谁?」 范韵怡唇角微微一勾,魅声说道:「自然是投奔这北渝的天地共主啊!你这般的人才,若是陛下见了,定会十分欣赏。到时候,他赏你个一官半职,岂不比你在翊王身边要好?而且,你若能伴驾,岂不是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女人了?」 叶青峰双眸一亮,却冷冷笑道:「你这话说得轻松!皇上身旁人才济济,我既没济世之材,又未立下赫赫战功,如何能博得天子的赏识!」 范韵怡见他有所动摇,顿时心中一喜。她立刻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吐幽兰:「这还不简单吗?你也知道我是皇上派来的人,自然能与皇上说上话。只要我向他推荐你,皇上定会召见你的。只要皇上看到你一身本事,自然会赏识你!」 叶青峰轻轻皱起眉头,反问道:「这府上的人那么多,你为何偏偏选中我?」 范韵怡抬手轻抚着他的面,柔声道:「那是因为我看上你了。其实,我自幼就想嫁给一个英雄。现在,我觉得没什么,比自己亲手打造一个英雄,然后再嫁给他,更有成就感的了!」 叶青峰这次并没躲闪,反而紧紧盯着她,淡淡道:「不必给我使美人计!你说的话,我还是一时无法轻易相信!就凭你的一句话,皇上就能赏识我?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范韵怡拉住他的手,盈盈笑道:「这件事自然不简单,你还要向圣上表明你的忠心,献上投名状才行!」 叶青峰皱眉看向她,沉声问道:「什么投名状?」 范韵怡勾住他脖子,腻声说道:「翊王便是最好的投名状!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就向皇上禀明,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他自然会封赏你!」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四) 叶青峰戒备地盯着她,寒声道:“寒声道:你想知道什么真相?” 范韵怡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一字字缓缓问道: “你只要告诉我,翊王是真的疯了吗?还是……他在装疯?这件事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叶青峰冷冷一笑,摇头叹道:“说来说去,你是想打探这个!你可以进来直截了当地问我,不必做出这一番姿态!大夫诊断完,说翊王是真疯了。至于这里面是否有其他隐情,我也不得而知,因为殿下连我们都不让靠近!” 范韵怡......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奇幻,脑洞都市,一剑青鸾热血,雪中同人土豆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一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 看着闹别扭的二人,长庆公公自知谁也劝不动,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进门去。 他斟酌了半天,才走到太后的床边,正准备禀告外面的情况,却见太后已经闭上眼,也只好安静的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她醒来。 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滴落,外面的日头更加毒辣。 院中的古树,也被晒得垂下了头,鸟儿无力地飞到树荫下避暑。 一只雪白的哈巴狗,趴在阴凉处,耷拉着脑袋,伸长舌头喘个不停。 青砖被烤得发烫,鹿宁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脚底板被灼......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雪中,土豆元尊同人,全军列阵万相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一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二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二) 梅妃却撅起嘴走过来,不满的嗔怪道:“陛下,您就是从小在太后的苛教中吓怕了,一直这般小心翼翼的,什么事都不敢做主,也不敢忤逆太后!这样战战兢兢过一辈子,您开心吗?臣妾可不怕惹怒她,臣妾不想让你不开心,也不想自己过得不开心!” 诏帝握了握她白嫩的手,无奈地苦笑道:“你呀,入宫这么多年,性子一点儿也没变过!不过,朕就喜欢你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比后宫里那些中规中矩的名门闺秀,更能让朕开心。你放心,朕一定会......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一剑奇幻,邪神穿越,青鸾知白剑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连枝锦》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二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