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她是满级大佬》 第1章 救命恩人 春三月,骤雨初歇。 蒙蒙天际泛出鱼肚白,一缕晨光将暗沉天色撕开一个口子,无数根金线穿过低坠的乌云,洒入绿色盎然的竹林中。 却有一粉红点,如流星般从天际划过。 外壳被涂成粉红的机关鸟上,穆昭正百无聊赖地俯瞰着下方葱郁的景色。 她一手摩挲着腰间的冰花芙蓉玉佩,一手随意地搭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则在粉红色裙摆间晃荡着,掠过一阵又一阵雨后微凉的晨风。 一夜没睡的困倦,也被这风吹散几分。 穆昭是兰城穆府大房嫡女,父亲是曾经的折威将军穆长峰,由于穆长峰常年在外行军打仗,便把妻女安置在祖籍兰城,一年到头都未必能见一面。 四年前,北戎人南下侵扰边境,穆长峰在鹭水关带兵迎敌,不幸牺牲。而当时待在乡下的陈蒲英母女也遭遇了一场刺杀,一根白绫绕住脖子,送走了真正的穆昭。 现在这个她,本应是二十一世纪一名外科医生,兼修中医,那天刚从术台走下来,因为过度劳累当场猝死,眼睛一睁一闭间,就成了孤苦伶仃的乡下小姑娘。 令她感到欣慰的是,这小孤女从小就跟一位神秘人学习机关术,十多年来已有所成,她穿越而来,自然也继承了这个能力。 譬如,这能够自由翱翔的机关鸟,就是她造出来的。 微凉的风抚过脸颊,也带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兵器交接声,以及淡淡的血腥气。 穆昭心下疑惑,四下搜寻,终于发现隐匿在竹林中的一丛人。 她站直身子,操纵着机关鸟,俯冲而下。 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两名男子被十多个黑衣人围在中间。 站着的男子一身锦衣,双眼闭着,两边眼角分别挂着一道血痕,分外瘆人。在他的脚边,还躺着一个侍卫模样的壮汉,这人伤得更重些,整个小腹被刀剖开,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内脏。他也算顽强,至今还撑着一口气。 穆昭的出现,顿时引起那群黑衣人的注意。 没等她出声,那些人俨然把她当成锦衣男子的同伴,二话不说就朝她拉弓射箭。 穆昭熟练地操控着机关鸟,躲过箭雨的袭击,同时手臂在半空中一捞,捞住几支箭,反手就刺向那几个黑衣人的身体。 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之后,她抬脚在机关鸟背上一踩,无数根泛着幽蓝光的银针从鸟翼下方喷射而出,径自射向其他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接二连三地倒地身亡。 穆昭确认没危险后,才落地查看锦衣男子二人的情况。 “救……救……命……” 小腹被剖开的侍卫躺在一滩血泊里,双眼睁得如同铜陵般大,眼神里透出浓烈的求生渴望。 站在他身旁的锦衣男子突然低喝了一声:“什么人?” “能救你们的人!” 穆昭不再多言,在机关鸟背后的粉色按钮上一按,椭圆形鸟尾顿时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储物间。 她从小储物间里取出针线、酒精等医用物品,先用酒精洗了手,再去洗那侍卫掉在外面的肠子,确定肠子没破,便小心翼翼地塞回肚子里。同时,她把浸泡过酒精的纱布拧干,塞进腹腔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确认没有异物后,便插上引流管,开始缝合伤口。 处理这种棘手的伤口,本来就很复杂危险。而这荒郊野岭的,也没办法营造一个无菌的环境,穆昭只能充分利用随身携带的医用物品,尽可能保住这一条命。伤口缝合只是跟阎王爷抢命的一个步骤,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就得看这人的造化了。 穆昭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伤口,风从竹林间吹过,浓郁的血腥味顿时飘散开来。 地上的侍卫已经失去意识,奄奄一息。 而锦衣男子闻到这股血腥味,就猜到对方在做什么。 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看那自称“能救他们的人”是谁,奈何眼睛中了药,只依稀看到一个粉红色的身影。 他如盲人般摸到手边的竹子,并靠了上去,开始问话。 “姑娘怎么称呼?” 穆昭懒得回答。 锦衣男子不死心地再问:“那些人都死了么?” “嗯。” “是你杀的?” “嗯。” “姑娘好身手!敢问姑娘芳名?” 穆昭又闭上了嘴巴。 倒不是她想学做好事不留名,而是习惯了低调行事,不到迫不得已,不想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两人被这么多黑衣人追杀,谁知道又是什么麻烦身份? 她最讨厌麻烦了! 锦衣男子感觉到她的沉默,便识趣地转移话题,“我这手下,会死吗?” “看情况!” 穆昭边缝合边说出一系列的注意事项,不多时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又在伤口上敷上最好的金疮药。她探了探侍卫的鼻息,虽然细若游丝,但好歹比之前平稳了些。 她双手搭在膝盖上,看了眼几乎成瞎子的锦衣男子,心中突然叹了口气。 罢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帮你看看眼睛!” 穆昭绕到锦衣男子面前,仔细端详了下,突然说道:“你的眼睛中毒了!” “是。”锦衣男子轻叹了下,问道,“姑娘有办法替我解毒吗?” “试试。”穆昭嘟哝了句,从身上搜罗出一瓶药水,又倒在白棉布上润了润,突然贴在锦衣男子的眼睛上。 锦衣男子轻呼一声,眼睛一痛,当即晕了过去。 “反应这么大?” 穆昭疑惑地看看锦衣男子,又看看手中的白棉布,无奈又认命地叹口气,把昏迷的锦衣男子放平在地上。 这时,穆昭远远看到一群人寻了过来,身上衣服与小腹被剖开的侍卫的衣服一样,看起来应该是锦衣男子的侍卫。她无意暴露自己,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主子,您醒了?” 锦衣男子再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心腹围在周围,却没了那个粉红色的身影。 仿佛之前经历的就是一场梦。 他在手下的搀扶下慢慢站直身子,目光掠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最后落在气息微弱的侍卫身上,心头莫名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主子,您怎样了?” “没事。” 锦衣男子摆摆手,先是命人把受伤的心腹抬离此处,低头时,却看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块玉佩,通体淡粉,温润通透,内含云状白色花纹,是世间罕见的冰花芙蓉玉。 肯定是那位粉衣女子留下的! 锦衣男子小心翼翼地收好玉佩,再吩咐下去,“你们几个人,去四周找找,看看是否有位身穿粉色衣服的女子。” “主子,那女子是何人?” “救命恩人。” 锦衣男子醒来没看到人,猜测那女子可能在附近。 侍卫一愣,紧接着神色一肃道:“属下遵命。” 由于受了伤,锦衣男子先行离开,三名侍卫则留下来,四处搜寻。 一直搜到官道边,刚好看到一粉衣女子登上马车准备离去,侍卫们连忙跑过去,拦住那女子,说道:“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是什么人?”穆风雅小脸一白,有些慌乱。 她刚从普陀寺上香回来,舟车劳顿,便在路上稍稍停了会儿。 若是因此遇到了劫匪…… 她不敢再想下去。 但接下来对方的话却让她心头狠狠吃了一惊! 侍卫:“姑娘出手救下我家主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家主子特命我等前来寻找姑娘,并向您当面道谢!” 穆风雅神色微变,眼珠子转了转,忽而笑了。 第2章 乱说话会遭报应的 三日后,兰城穆府。 正值穆老太君九十大寿,穆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喧闹声、丝竹声不绝于耳,从前门飘进后院,再掠过东北角那僻静的小院上空,还未翻起什么风浪,却又很快被清冷没感情的诵经声压下去。 穆昭坐在门前台阶上,手里玩着个木制版魔方。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紧随而至的是婢女上气不接下气的嚎叫,“三小姐,老太君请你和大夫人去前院!” 来人是穆老太君跟前的丫鬟绿樱,圆圆的脸,胖胖的身材,此刻正如炮弹般冲到台阶前,眼看着就要把瘦瘦的人儿压扁,一条腿突然伸出来,抵住她的冲势。 绿樱没刹住脚步,却又不敢压向那条腿,情急之下,她只能调转方向,直接扑倒在一旁的台阶上。 “三小姐!”绿樱愤怒地吼了一句。 “怎么?你有话要说?” 穆昭抽空抬头,眉梢微挑,眸光冷冽,却教绿樱打了个寒颤。 绿樱被这眼神唬住,好半天接不上话来。但转念一想,这位三小姐从小在乡下长大,没了爹,亲娘又是个神志不清的半疯子,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心里有了底气,双手撑地站起身,俯视着穆昭:“三小姐,今儿老太君九十大寿,你可不能再待在院子里了。前边来了好多客人,还等着你去接待呢!” “没空!” 绿樱气得双手叉腰,“苦口婆心”道:“三小姐,虽然大老爷已经为国捐躯,但你们这么躲在小院里,不与人来往,将来还有谁记得你们!以后你出嫁了,也少不得这些人情往来,难道还能指望大夫人教你吗?难得老太君为你筹划,你可不能不识抬举!再说了,今天来贺寿的人里不乏权贵子弟,说不定你还能趁此机会为自己和大夫人另寻一份婚事,这等美事,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伴随着这声尖叫,一坨金灿灿的东西被人从门里丢出来,正好糊在绿樱的圆脸上。 而穆昭早已识趣地站到一旁,转着魔方,头也不抬地落井下石:“乱说话会遭报应的!喏,这报应不就来了么?” “你!”绿樱扒下脸上这臭烘烘黏腻腻的东西,咬牙切齿道,“三小姐,你们真是欺人太甚!我是老太君跟前伺候的人,再怎么不对,也应该由老太君来处置。你们怎么可以动用私刑?” 话音刚落,门里又砸出一堆东西,有木棍、木鱼、铜盆、梳子等等,数量之多,几乎让人以为里面的东西全被搬空了。 绿樱一边躲一边尖叫,再无一丝穆老太君院中丫鬟该有的体面。 再一对上穆昭那薄冷的目光,她心头一寒,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绿樱姑娘的话带到了吗?”穆昭问。 绿樱点头,“带……带到了……” “那就请回!稍后我会去前边的。” 绿樱立即狼狈逃去,快得好似身后追着一串洪水猛兽。 穆昭目光凉薄地扫过地上的物体,横七竖八,宛如疯人院。 她唇边溢出一抹轻叹,捡起地上磕了一角的木鱼,走进门里。 背光的视野里,无数细小微尘浮动着,她垂眸看向隐没在暗影中的女人,脊背挺直,双鬓花白,只一双眼似盈着烁烁水光,教人不敢直视。 “您这又是何必?” 穆昭叹了口气,把木鱼轻轻放到佛龛上,转身走了出去。 绿樱再不成体统,却有句话说对了—— 穆府大房只剩下她们母女,再怎么样,她都要出席贺寿! 否则,某些人该忘记,如今享有的荣华富贵是谁用命挣来的! 第3章 一面之词 荣禧堂。 绿樱跪在地上,哭哭啼啼道:“老太君,请您为奴婢做主啊!” 离开小院后,她为了保留证据,也没怎么收拾自己,直接带着一身狼狈闹过来,且不说仪容不整,便是满身的臭味,也足以熏晕堂中众人。 穆老太君用手帕捂着鼻子,怒道:“绿樱,谁给你的胆子闯进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般撒野?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今天是她的寿辰,堂上还坐着那么多客人,这个小奴婢竟然这么不给她面子! 那还留着做什么? 二夫人柳氏却开口,“老太君,虽说绿樱行事不够妥当,但想必也是事出有因。既然人都来到这里了,何不问个清楚?若她真的失了体统,藐视规矩,再处置她也不迟啊!您觉得呢?” 穆老太君看了眼柳氏,心里却有些不情愿。 在她的寿辰上,发生这样丢脸的事丢脸的下人,简直是一种耻辱。 她这张老脸该往哪儿搁? 但正如柳氏所讲的,横竖已经闹大到这个程度,再藏着掖着,才是真的丢人。 想通这点,她冷着脸道:“既然二夫人替你求情,那我就给你个机会!你要是不说个清清楚楚,仔细你的皮!” 绿樱身子打了个哆嗦,又想起二夫人吩咐的事儿,硬着头皮道:“老太君,奴婢并非有意要惊扰您和诸位贵人,而是大夫人和三小姐欺人太甚!刚才奴婢奉命去请她们过来,谁想到,她们不仅把奴婢赶了出来,还朝奴婢脸上丢了这等污秽之物。奴婢虽然身份低贱,好歹也是您身边伺候的,大夫人她们这么不给奴婢面子,何尝不是在打您的脸?老太君,奴婢实在是气不过啊!” “放肆!放肆!去把那两人给我带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老婆子活到这岁数,究竟是哪里碍着她们的眼了。” 穆老太君猛地拍桌,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 柳氏和穆风雅互相对了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那抹得意之色。 自从穆府大房出了个折威将军穆长峰,二房就成了陪衬。 在外,世人只知道穆府大房的威名,却把他们二房看成依附于大房的无能之辈,捧高踩低也是常有的事。可碍于穆长峰的威势,他们也只能隐忍不发。 等穆长峰死了,本以为能够找机会赶走陈蒲英母女,把大房的一切据为己有,谁知道朝廷又下发抚恤,好吃好喝地供着那两人,他们想做点什么,都要瞻前顾后。 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陈蒲英母女都能过得比他们好,而二房就永远要屈居于她们之下? 明明寄人篱下的是她们! 这四年里,柳氏等人不是没有尝试过动手,但每次都被对方逃过一劫。 他们用尽了办法,甚至选在这样特殊的日子下手,就是为了让众人认清那两人的真面目,这样一来,他们也能以“不孝”的借口把人赶出去。 到那时,大房留下的那些财产,不就是他们的了? 柳氏二人正在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仅凭这丫鬟的一面之词,怎么就能说穆大夫人和穆三小姐有错?” 第4章 不用请!我自己来了!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 说话的是兰城太守单哲的夫人侯月玲,柳眉弯弯,双眼含笑,透露出几分精明。 此人是兰城公认的八面玲珑的人物,虽然身份特殊,但一般不会给人难堪,也不轻易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像现在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柳氏也有些懵了,半路居然杀出个程咬金了? “单夫人,你的意思是,这丫鬟在污蔑人了?” 绿樱连连摇头否认,“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对没有污蔑人啊!” 柳氏当即叹道:“单夫人心地善良,却没与我那三侄女接触过,因此不知道一些内情。这些年,大嫂一心向佛,对自己的女儿却是疏于管教,想必也是因为这样,才养成了她那样骄纵不讲理的性子。要是大伯哥还在,何至于此?” 侯月玲眸光微闪,笑道:“二夫人说笑了。我虽没见过贵府三小姐,但也知道,折威将军能得皇上看重,他的妻女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难道二夫人觉得皇上还看错人了?” 柳氏神色一僵,挤出一丝笑容道:“单夫人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一介妇人,哪敢去质疑皇上……” “那就对了。”没等她说完,侯月玲转头看向穆老太君,笑吟吟道,“老太君素来对晚辈慈爱有加,想必也对这丫鬟的一面之词心存怀疑?事关贵府大夫人和三小姐的名声,此事可不能马虎对待。若查实事情乃丫鬟污蔑,那可得好好处置,以儆效尤!” 穆老太君嘴唇动了动,看着侯月玲,点头道:“单夫人所言极是。还不快去请大夫人和三小姐过来?” “不用请。我自己来了。” 穆昭手里转着魔方,懒洋洋地跨过荣禧堂的门槛,扫了眼堂内众人,目光落在侯月玲身上时,有短暂的怔愣。 相比而言,侯月玲就显得很激动了,“这位就是穆三小姐?” “正是。”穆昭微微颔首,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之色。 侯月玲干笑了几声,道歉:“是我失礼了。我第一次见到穆三小姐,却已经被您的风采折服了。看来,传闻有误啊!” “传闻也没说错,我确实从小在乡下长大。” 穆昭寻了张椅子,浑身跟没骨头似的,坐了下去。 经侯月玲这么一提醒,堂中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没见到这位穆三小姐之前,兰城里关于她的传闻早已满天飞。不是说她出身乡野,不懂礼数,就是说她为人懦弱,有负折威将军盛名。 此刻一见,众人却觉得传闻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虽说她坐姿不太标准,但配上那副万事不放在眼中的神情,莫名有股罕见的慵懒与自信。尤其被这么多人看猴子似的打量着,她也恍若未觉,只是一心一意地转动着手中一个五颜六色的方形盒子。 哪里有半点懦弱的样子? 穆老太君素来不喜穆昭,又见她在外人面前毫无规矩,一张老脸气得通红,“穆三,你既然来了,怎么没有一点规矩?” “老太君,你是请我来谈规矩,还是谈这个丫鬟污蔑我的事儿?” 穆昭抬头,幽冷的目光直射向不远处的绿樱。 慵懒沾染上几分气势,就成了匪气。 就,看着挺不好惹的! 第5章 御赐之物 绿樱被她看得身子一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三妹妹,祖母不过是好心问你一下,你又何必这么大敌意?”穆风雅惯常会做这方面的“好人”,看似打圆场,实则要利用别人来衬托出她的温婉端庄善解人意。 穆昭淡淡瞥了她一眼,眼底的冷沉却教她心头一颤,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没等她回神,穆昭却突然放下手里的魔方,笑了。 “刚才远远就听到这婢女污蔑我,往她脸上丢了什么污秽之物?简直是无稽之谈!你可知道,这可是御赐的瓜果,名叫榴莲。这么诋毁御赐之物,你的胆子不小啊!” 堂中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榴莲不榴莲的,他们没见过,但若真是御赐之物,纵然没见过也是罪过。 脸色最难看的要数二夫人母女了。 世家大族最看重规矩,本来穆昭往下人身上丢这些又臭又难看的东西,先入为主就是嚣张跋扈,虐待下人。但要是变成御赐之物,性质就不一样了。 那不是虐待和羞辱,是赏赐! 想到那些御赐之物,母女俩又是一阵嫉妒,也更坚定了要将其据为己有的决心。 一片沉默中,绿樱急得变了声,“三小姐,你别胡说。如果真是御赐之物,你和大夫人为何不高高供在香案上,反而这么粗暴地丢到奴婢脸上?你们这是大不敬!” “丢你脸上?”穆昭用一副稀奇的口吻说道,“明明是你无视规矩,冲进主人家的内室,态度嚣张打翻了香案上供奉的榴莲,还敢在这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究竟是谁大不敬?老太君,看来你这院中的人也该好好整治整治了。否则,今天打翻了瓜果,明天再打碎什么,我们也不好向宫里的公公们交代。” 她口中的“公公们”,指的便是每年奉命来为穆府大房发放抚恤的人。 自从四年前穆长峰牺牲后,朝廷体恤孤女寡母日子不容易,每年都会派宫里的人带来一些抚恤物品,吃穿用度自然是不愁的。 这也是二房的人最觊觎的东西。 这点,穆昭一直都很清楚,但也料定他们不敢轻易对这批“御赐之物”下手,这四年多来,她和陈蒲英才能过得稍微清静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穆老太君也有些慌了,指着绿樱说道:“把这个胆大包天的丫鬟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不……老太君,冤枉啊……二夫人救救奴婢……” 绿樱狠狠瞪着穆昭,恨不得把这人千刀万剐! 见过颠倒黑白的,却没见过这么嚣张地颠倒黑白的! “把她的嘴堵上!小心惊扰了客人!” 柳氏暗恨绿樱不成事,但如果连穆老太君都拿穆昭没办法,她也只能认栽了。 只是,到底不甘心! 穆昭可不管她甘不甘心,来到古代这四年,她也学会了不少这个时代的规则。 比如,以权压权,以暴制暴! 有些人,是不能跟她好好讲道理的! 绿樱被两个婆子架着离开,远远都能听到她的嚎叫声。 好端端的寿辰,被搅到这个程度上,穆老太君心里的窝火可想而知。 她抹不开这个面子,直接拿穆昭开涮,“你母亲怎么没过来?我这老婆子过个寿辰,还不能接受她的一句道贺吗?” “我过来时,母亲正在诵经祈福,说是过一会儿再过来。” 穆昭也知道见好就收,敛起袖子敷衍地福了福身。 穆老太君想起大儿媳那疯疯癫癫的样子,突然头皮发麻,摆摆手道:“算了。让她好好诵经念佛。别到头来还怪我打扰了她。” “老太君说笑了。”穆昭难得给了个笑脸。 见各路牛鬼蛇神都安分下来,穆昭便要起身告辞,谁想到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呼叫:“老太君老太君,圣旨驾到!二老爷请您带二小姐和三小姐前去接旨!” 第6章 一女侍二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折威将军之女穆昭,德行淑嘉,性情温厚,品貌出众,特赐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飘荡开来,庭院里乌泱泱跪了一片人,此刻却鸦雀无声。 一道道目光齐唰唰地射向最前面那道笔直的身影。 穆昭罕见地怔在了原地。 穿越过来已有四个年头,她明确知道,原主从小就有个“未婚夫”,并且还是宫里顾贵妃的亲生儿子——六皇子商行川。尽管她无时无刻不想退掉这门亲事,但还没来得及筹谋更多,转头又被赐婚给了当朝太子? 宫里的那位九五之尊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让她一女侍二夫? 抑或是嫌她过于低调,想让她在大商朝的风流韵事话本子里飘一飘? 同样的疑惑,也萦绕在其他穆家人心中。 穆风雅顺势问道:“公公,三妹妹可还与六皇子有婚约呢,怎么能再配他人,而且还是当今太子殿下……” “主子的心思,可不是奴婢所能揣测的。”传旨太监应了句,转而看向穆昭,脸上几乎笑出一朵花儿来,“穆三小姐,接旨!” 穆昭神色冷淡地接下圣旨,虽心中有疑惑,但很识趣地藏在心里。 在外人看来,她就是宠辱不惊的稳重姿态。 来之前,传旨太监已经听说过这位穆三小姐的各种传闻,本来还担心她出身乡野,难登大雅之堂,如今瞧见她这模样,心里既惊讶又欣慰。 回去总算可以跟皇上交代了。 想到这里,传旨太监又拍了拍手,好几个大红箱子被抬上前,“三小姐,这是今年宫里发放的抚恤品,请您查收一下。若是没问题,奴婢也可以回宫交差了。” 穆昭淡淡瞥了一眼,道谢:“劳公公走这一趟。只是,关于这赐婚的圣旨……” 她似乎陷入了纠结中,清冷的眉眼微微蹙起,仿佛在组织着什么难言之语。 传旨太监忙道:“奴婢明白三小姐的意思。不过,万事还是以吾皇的圣旨为准。” 众人一听,仿佛被泼了盆冷水。 醒了。 对哦,纵然穆昭曾经与六皇子有过婚约,但据说也只是“口头婚约”,并未走到下聘的那一步,哪里比得上这皇帝亲笔加盖传国玉玺的圣旨来得正式有效? 赐婚一事,也就这么定下来。 等宫里的人全部离开后,穆风雅特意走到穆昭面前,笑嘻嘻道:“恭喜三妹妹,一下子从未来的六皇子妃一跃成为当朝太子妃了。” 穆昭却不接话。 她知道穆风雅的幸灾乐祸。 如果说,她与六皇子的婚约让人歆羡,那与当朝太子的婚约则令人同情了。 谁不知道,自从多年前华皇后薨逝过后,当今圣上就日渐消沉不理政事,以至于朝廷动荡了好一阵子,各方势力风起云涌,直到顾贵妃的爹顾鸿宇出手整肃朝纲,才终于把朝局稳定下来。 从那之后,顾家水涨船高,隐隐有把持朝政的苗头。 市井中多有传言,这天下虽还姓商,实际上却被顾家人掌控在手里,连带着当今圣上和华皇后嫡出的太子也要仰顾家人鼻息而活。 天下至尊的一对父子,听起来就跟傀儡一样。 偏偏,她即将加入这样的家庭里,是幸还是不幸? 第7章 登门致谢 穆风雅却忍不住幸灾乐祸道:“三妹妹,这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感受如何?” “总比二姐年岁渐长却无人问津要好些?”穆昭难得毒舌一回,一句话正好打在对方的七寸上。 穆风雅气得跳脚,低声骂道:“你就得意!太子是什么处境,你难道不知道?我倒要看看,将来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回应她的是一记冷淡的眼神。 穆风雅绞着帕子,气得心口发疼。 她知道,自己并非无人问津,相反,她的选择面可比穆昭广多了。但她又不像穆昭,没了爹亲娘又疯疯癫癫的,多的是人来操持她的婚姻大事。只不过,有个入宫为妃的大姐在前,她的婚事自然也不能差,怎么都要在皇亲国戚里挑选一番。 然而,夫婿又不是大街上随便捡的,哪里有那么好挑? 以前有折威将军在,京城的达官贵人们还高看兰城穆府几分,但现在穆府明显已经没落,只余下一个入宫为妃的穆大小姐在后宫里冲锋陷阵,也不知道何时能博出一个光明的前途。 高不成,低不就,说的就是穆风雅尴尬的处境。 穆昭懒得再争辩什么,正要转身回去,却被二夫人柳氏喊住,“昭昭,既然你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也该准备起来了。天家到底不是普通人家,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规矩,万万不能出错。可这婚事来得突然,大嫂又一心向佛不理世事,我既掌管穆府中馈,理应操持起这番大事。要不这样,明日我请几个教养嬷嬷入府教你规矩,你看如何?” “多谢二婶。我还需问过母亲的意思。”穆昭委婉地拒绝。 她不信柳氏会这么好心。 但落在外人眼里,这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不识好歹了。 穆老太君当即不满道:“你娘就是个不理事的,问她能有什么用?你二婶子好心好意替你操持婚事,你还挑三拣四的?依我看,你也的确该学学规矩,今儿个什么日子,你也能搞出那么多事由来!柳氏,稍后你押着她,先去祠堂跪一晚上!没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就不要放她出来了!” 穆风雅心里差点乐开了花,阴阳怪气道:“老太君,三妹好歹也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了,去跪祠堂不好……” “只要她还没离开这个家,就还是穆府的人,就得听长辈的管教。若她识趣点,就应该跟你好好学学怎么尊重长辈。”穆老太君端的好大一副架子。 穆昭却差点被气笑了,“恕我直言,二姐有什么好学的?” 话音刚落,管家惊喜的呼声立即传进来,“老太君,外头来了一队人马,说是二小姐救了他们的主子,特意带来厚礼,登门致谢。一队人,整整占了一条街啊……” 穆风雅两眼一亮,快走几步上前,“快请他们进来!” “乖孙女儿,你救了人?”穆老太君既惊又喜,拉住穆风雅的手问道。 “嗯,”穆风雅点点头,眉眼间神采飞扬道,“那日我从普陀寺上香回来,路上遇到有人受了伤,便出手救了一把。本也没想要什么回报,谁想到,对方竟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带上厚礼登门!让老太君见笑了。” 她冲穆昭扬扬眉,得意道:“这种事,估计三妹是学不来的。” “是么?”穆昭双手环胸,眉眼上挑,透出几分乖戾邪气,“真是好巧,我前几日也救了人呢!” 第8章 上眼药 穆风雅嗤笑了下,以为她故意说来给自己添堵,并未放在心上。 眨眼间,一队人整齐有序地走进庭院,那些箱笼一字排开,足足有十多个。 箱盖依次被打开,珠光宝气自箱内射出,衬得整个庭院多了几分高贵奢华。箱内的物品种类繁多,有质地上等的丝绸、精美绝伦的古玩器具,以及优雅精致的首饰等。 在场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毕竟当年穆长峰屡次立功,并得到朝廷赏赐,也曾经搬回过不少好东西。但面前这些箱子里的宝物,从质地精美程度和种类繁多两方面来看,竟然不逊于穆长峰得到的御赐之物,这也足够说明穆风雅救下的人身份不简单。 更有甚者,还有可能是他们寻常接触不到的皇亲国戚! 一想到这个可能,穆家人几乎热血沸腾。 当然,这些人里,并不包括穆昭。 实际上,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金银珠宝上时,穆昭更加关注那些送礼的人。 黑色统一的服饰,挺拔威武的身躯,遒劲有力的臂膀,还有那坚毅冷冽的目光,无不说明这些人受过专业严苛的组织训练。她甚至觉得,这些人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儿接触过。 但不可否认的是,拥有这样一批手下的人,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 如今,她只希望这人不会给穆府带来无妄之灾。 打量完毕后,穆昭正要转身离开,无意中对上带头之人的视线,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股鄙夷和不屑。 这又是为何? 这个时候,商厚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了。 本来,他奉主子之命来这里,除了要把礼物送到救命恩人的手中,还要代主子看看那从小长在乡下胸无点墨的“未来太子妃”。 人,他是看到了,心里却想着,怎么被赐婚的不是穆风雅? 好歹穆风雅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这穆三小姐单单是站着,浑身上下就透露着一股不羁和匪气,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好惹似的。 察觉到他的视线,穆风雅心头掠过一丝不悦,问道:“你们怎么带这么多礼物过来?我之前不是说过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您来说,那是举手之劳,但对主子来说,便是救命之恩。只是,我家主子最近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不然也想亲自登门道谢。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姑娘笑纳!” 商厚平日里管的是银钱交易,准备这些礼物自然也不在话下。 但想到还在床上躺着的兄弟,他不免问起比较专业的医学问题,“穆二小姐,我家主子虽然没能亲自前来,但让我来问问,我兄弟的伤何时能好?肚子上的缝线何时能拆下?” 穆风雅神色微动,瞥了眼不远处的穆昭,状若为难道:“本应该这几天就过去的。但是,好巧不巧的,三妹妹被赐了婚,未来几日还要学习宫廷礼仪和规矩。三妹妹向来不受拘束,没我跟着学习的话,恐怕静不下心来……” 穆昭闻言,眉梢冷不防一挑,这就迫不及待地上眼药了? 第9章 与我何干 商厚眼里的鄙夷更深了几分,不愿再多看穆昭一眼,却对穆风雅好言好语:“穆二小姐,我兄弟的伤可是耽搁不得的啊!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凡是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阻挠你的。” “这……”穆风雅似是很为难,瞥了眼某个人,迟疑道,“三妹,你怎么说?” “哦。与我何干?” 穆昭转了下手腕,明黄圣旨划出一道圆弧,眨眼间,人已走出几步远。 “站住!”穆老太君厉喝一声,龙头拐杖在地上笃笃笃地敲了好几下,又怒斥道,“这就是你跟堂姐说话的态度?陈氏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穆昭本想一走了之,但碍于陈蒲英的面子,又不能当场翻脸。 这四年里,一旦这些人在她身上吃了亏,定要从陈蒲英身上找回来。 比如去岁大年夜,她顶撞了穆老太君,这群混账竟然趁她出门办事的时候,直接去小院刺激陈蒲英。等她回来时,陈蒲英精神失常到拿着剪刀往她身上扎。 她又不能时刻待在陈蒲英的身边,为了避免穆老太君等人再来找茬,此刻只好硬生生压下心头的不耐烦,反问回去:“老太君有何指教?” 穆老太君冷哼道:“风雅好心好意地问你,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么不作答?” 穆昭攥了攥手心,慢慢转身,看到穆风雅站在旁边笑得一脸得意,她忽而也勾起唇角道:“老太君既然跟我谈规矩,那我就要辩解一番了。我之所以不作答,也是为了二姐着想。” “你狡辩!”穆风雅摇头失望道,“三妹,你就算理亏,也要找个好点的借口。” 穆昭却挥了挥手里的圣旨,振振有词道:“二姐,赐婚的圣旨还在我手上,你也知道我即将成为当朝太子的正妃。按照规矩,太子妃当属皇室中人,身份特殊,岂有你问我必须要答的道理?” “你……” 穆风雅很想告诫她不要仗势欺人,却因为对那道圣旨心存惧意,嘴唇紧紧抿起。 “老太君,你还要跟我谈规矩吗?”穆昭又扬了扬手里的圣旨,笑中带了股邪气。 穆老太君老脸憋得通红,杵着龙头拐杖,从齿缝间挤出话来,“只要你一日没出嫁,就还是我穆府的人,肯定要遵守穆府的规矩。” 不理会她的色厉内荏,穆昭下巴微抬,懒洋洋道:“二姐要去救人,尽管去,别拿我来当借口。既想凸显自身救苦救难的德行,又想通过踩我来衬托你高贵无邪的品质,实在没必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你与我的关系不算好,至少没到学个宫廷礼仪都要形影不离的地步。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撂下这一番话后,她便扬长而去。 在她身后,穆风雅一张脸上红白交错,恨不得将穆昭的背影戳出几个窟窿。 但想到商厚还在一旁站着,她不得不稳住心神,神色尴尬道:“我家三妹就是这样,经常喜欢不分场合地开些不知轻重的玩笑话,让商侍卫看笑话了。” 商厚眼珠子一转,有几分商人的精明,“穆二小姐言重了。那我兄弟的伤……” “明日。”被穆昭这么一打岔,穆风雅也没了心情,一挥手就敷衍过去,“今天是我家老太君的九十大寿,我身为孙女儿,也不能像三妹那样不遵礼教,总要侍奉在老太君身边的。”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就是孝顺……”穆老太君抓住她的手感慨。 穆风雅摇着穆老太君的胳膊撒娇,“今儿个是老太君的好日子,孙女儿自然不能不陪在您身边的……” 看着面前这祖孙慈爱的一幕,商厚却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到底没有强求,放下礼物后,便带着人撤了出去。 第11章 下聘 穆昭终究没能找到那块冰花芙蓉玉。 又因为夜晚出门受了凉,不得不灌了好大一碗姜汤。 次日起床时,嗓音都变得沙哑几分。 她坐在门前台阶上,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穆风雅扫了一眼四周,终于从这个破烂又阴湿的小院里找到些成就感,捻着兰花指指了指四周,阴阳怪气道:“三妹,你即将嫁入东宫,怎么还能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要不我跟我娘说一说,给你们换个大点的院子?” “可以,我看你那芙蓉苑就不错,给我!” 真是想得美! 穆风雅暗自腹诽,咬牙切齿道:“还没成为太子妃呢,就开始痴心妄想了。该不会受大伯母的影响,已经失了神智?” “你、说、什、么?”穆昭猛地停下手,身子微微后仰,抬头看了过去。 她的眸底似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冷而清冽,连晨光都照不到深处。 穆风雅被她唬住,好一阵子没能回神,等她不耐烦地往屋子里走时,才猛地想起来此的用意,冲她的身影大喊:“你别走!我爹让我来请你!” “不去。” “宫里的人前来下聘,你不去也得去!要是怠慢了贵人,连累了穆府一家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话成功地让穆昭停下脚步。 昨晚才接到赐婚的圣旨,今早就来下聘了,什么时候宫里人办事的速度这么快了? 还是说,太子娶妃,这么敷衍草率的? 心中的疑惑亟待解决,穆昭也没再跟穆风雅吵嘴,大步流星地往前院走去。 一个个箱子上绑着大红绸带,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院子里,一眼扫过,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红,差点让人刺了眼。 府中偷闲的下人躲在暗处数了数,足有两百之多。 穆昭迷惑了。 要说太子娶妃很慎重,她却没见过下聘下这么快的;寻常人家还要走走“六礼”,当朝太子难道不该等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再来? 可要说不慎重,这摆满整个院子的聘礼,也不像是能临时找来凑数的。 穆风雅嫉妒得差点红了眼,酸溜溜道:“这么多聘礼,三妹真是好福气!就是不知道大伯牺牲前,为你准备的嫁妆够不够呢?” “多事!” 穆昭凉凉地瞥她一眼,大踏步往里走去。 穆风雅气恼地跺脚,跟了上去。 正厅上首,二老爷穆长河正与一名锦衣男子低声交谈着,见她走进来,便忍不住低喝了句,“贵客临门,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 穆昭眼皮子眨了眨,呆滞了片刻。 眼前这锦衣男子,面如冠玉,剑眉微挑,看人时目光凌厉,薄唇紧抿出凉薄一线。 不正是她那日在竹林里救下的人么? 怎么是他来下聘? “你——”穆昭迟疑了下,刚想问他身体是否好些了,但感觉到周围人全看着自己,话到唇边又变了几变,“你来提亲?” “不得放肆!”穆长河当场喝道,“这是从京城来的商公子,还不快来见礼?” 穆昭冷冷挑眉,姓商?还是京城来的? 第12章 魔方 说话的同时,商行舟也在打量着她。 高挑苗条的身影裹在一身棉布衣裙里,却不显得孱弱单薄,让人想起峭壁上挺立的翠柏苍松。巴掌大的脸上不施粉黛,柳眉粗野地挑起,看着像是不好惹的主儿。 要不是那张脸过于惊艳出众,这个人穿得比他家里的婢女还要不如! 这就是,父皇舍弃京城一众贵女给他选的太子妃? 商行舟眉头狠狠揪起,头一次觉得自己父皇可能老眼昏花了。 “风雅见过商公子。” 见那二人旁若无人地对视着,穆风雅不甘心被忽视,找到机会上前福身,恰好挡住商行舟看向穆昭的视线。 商行舟回过神,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但这个声音,怎么跟那日听到的不一样? 有些东西亟待求证,商行舟也顾不得其他,朝穆风雅微微颔首道:“穆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风雅一怔,反应过来后却满心欢喜,点头。 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穆昭眉心微蹙,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商厚见她吃瘪,心中莫名有点快意,却碍于她头上顶着的“太子妃”名号,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便趁上头几人在谈论聘礼时悄悄地溜到了门口。 穆昭不关心聘礼,如工具人般坐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也起身走出去。 目光尽头,那个商侍卫大大咧咧地坐在门廊边的台阶上,手里缓慢地摆弄着什么,声音几分尖锐几分熟悉,穆昭定睛一看,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魔方。 只是,与她的魔方相比,这位商侍卫手里的就大了不少,方格涂色也更丑更粗糙,玩起来时甚至还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明显是魔方内部咬合不流畅。 “山寨版”已经泛滥到这个地步了? 穆昭眸光微凝,陷入了沉思中。 没一会儿,商厚也发现了她的存在,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中的玩具,起身抱剑,“属下见过穆三小姐。” 虽然主子好像不太认可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但她嫁入东宫已是不争的事实,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要做好表面应对,不能留下任何让人诟病的把柄。 穆昭低声嗯了句,目光盯着他那个山寨版魔方,声音略显沙哑道:“你这个东西是哪儿来的?” “这是从珍宝斋买的。”商厚挠了挠后脑勺,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以为她看上了他的东西,有些不舍地递过去,“三小姐见过这东西吗?” 穆昭颔首,接了过来。 “这东西好玩是好玩,就是太费脑子,据说这是神匠手设计出来的玩具,除了本人,谁都不能把所有颜色全部复原齐整……不是……你……你怎么……” 商厚仿佛受到了惊吓,当场跳起来,一双眼珠子黏在她的手上,几乎不会动了。 看着被打乱的颜色在她手里旋转扭动,并迅速地复原到六个面上,整整齐齐,仿佛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可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太简单了。”穆昭把复原好的魔方递过去,眉眼淡淡的。 商厚差点惊叫起来,“你居然解开了神匠手的机关?” “这不是机关,也不是神匠手做的。” “怎么可能?珍宝斋的人亲口告诉我的!” “不骗你!这就是个仿制品!” “……” 第13章 她不能成为那个小丑 争执声穿过院子,飘到相对而立的一男一女的耳中。 穆风雅生怕商行舟把她归为穆昭那等没有礼数的人,连忙解释:“商公子,我家三妹从小与大伯母同在一处,而大伯母又一心向佛,可能对三妹疏于管教。此事我已与三妹说过多次,可惜她似乎都没放在心上。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多多见谅。” 商行舟眸光微闪,笑了,“穆二小姐不必替她道歉。前几日,我听二小姐的声音,似乎不是现在这样……” 穆风雅心头咯噔一下,微微低头,讪笑:“最近有点不舒服。但这本就是我的声音,那天事出紧急,许是受了些影响……可是冲撞了商公子?” 可不是么? 想起那天清清冷冷不好惹的声音,那语气仿佛自己欠了她几千万两似的,商行舟脑海里突然闪过穆昭那张不耐烦却又同样不好惹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颇为相配。 眼随心动时,他突然往争执的方向看过去。 穆风雅见状不好,立即问道:“商公子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哦,是关于我那手下的伤,”商行舟当即回神,说道,“那日,二小姐替我的手下缝住了受伤的腹部,及时保住了他的一条命。如今经过大夫的调理,人已经醒来。二小姐既然给他治过伤,那医治手段又与寻常大夫不同,后续治疗还要听你的意见。” “既然商公子的手下已经醒来,余下只需好生休养,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毕竟是腹部被横切一刀,伤势惨重,不能随便移动。短时间内,还是卧床静养为好。” “那伤口上的线?” “稍晚点,我去给他拆线。现在府中还有事,不好走开的。” 商行舟点头,表示理解。 见他没有继续问下去,穆风雅心中稍定,暗暗松口气。 当初打算冒领下这份“救命之恩”时,她就做足了准备,提前把大致情况都了解清楚了。这几天她还特意寻来医书细心研习,空余时还会去找穆府的府医请教问题,就为了在正主儿面前不露馅儿。 这位商公子仪表堂堂,器宇不凡,能成为他的“救命恩人”,好处自是不会少。 好在,这一关总算是蒙混过去了。 原本商行舟心中还有点疑惑,但此刻听她说起医术相关的问题,有理有据,语速缓慢中带着无形的信服力,竟与那日竹林中的粉衣女子有了重合之处。 他暗道自己多心,又从袖中掏出那块冰花芙蓉玉,温声道:“那日,二小姐来去匆忙,把这块玉佩落在了竹林里。如今便物归原主。” 日光下,那淡粉色透亮无瑕疵,随着日光的照耀,像有一汪活水在玉中流动。 穆风雅脑袋里轰的一声,立刻认出了这块玉佩! 这是穆昭的! 这商公子的救命恩人,被她冒名顶替的人,居然是穆昭? “——真是好巧,我前几日也救了人呢!” 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穆风雅蓦地想起穆昭那晚的话,一颗心沉到谷底。 彼时她不屑一顾,甚至嘲笑穆昭大放厥词,谁想到,自己却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话? 若是此事被揭穿…… 不,她不能成为那个小丑! 这救命之恩,这冰花芙蓉玉,必须是她的! 第14章 真好骗 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穆风雅猛地伸出手,拽住那块玉佩,眉眼带怒地质问道:“商公子既然捡到我的玉佩,为何不及时归还?这玉佩对我至关重要,要是丢了,那我……我该怎么办?” “抱歉。是我疏忽了。” 商行舟收回手,神色有些讪讪的。 又想起刚才她的异常反应,以为她是心生恼怒,并没有再怀疑什么。 穆风雅定定地看着他,见他相信了自己的说辞,心头暗暗松了口气,神色稍有缓和,“商公子,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态了。这冰花芙蓉玉不算玉中极品,却于我意义非凡。三妹曾经几次三番地想要打它的主意,我也实在是……实在是……” “穆三小姐为何要打它的主意?”商行舟不解道。 “还不是因为它好看?”穆风雅握住那块玉佩,谎话张口就来。 商行舟眉头微皱,想起厅中所见到的穆昭,不像是会抢夺玉佩的人。但转念一想,那一身不经意间泄露的匪气,好像抢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 穆风雅生怕他关注起穆昭,便聊起与那日救人有关的话题。 看似聊天,实则暗中试探。 她也算大胆,一般人做了亏心事,总会下意识地避开事发时的过程,以免被人瞧出端倪。她偏不这么做,连问话都很有技巧,不仅没有暴露自己冒名顶替的事实,反而阴差阳错地打消了商行舟的疑虑。 当得知他根本看不清救命恩人的脸时,穆风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不认得人,又不懂医术,真好骗! 一番交谈下来,穆风雅宛如吃了定心丸,又恢复了以往的落落大方。 眼看时辰不早了,两人又走回到院子里。 争执声小了一些,但偶尔能听到商厚的惊叹声,商行舟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穆风雅眼里划过一丝幸灾乐祸,一边希望穆昭越错越好,一边不着痕迹地说起某人的坏话,“商公子请勿见怪。三妹从小性子不受约束,一旦遇到看不顺眼的事,都要当场争个清楚明白。虽说影响不太好,但好歹也是为了探求一个真相……” “未来要当太子妃的人,也该好好学习规矩了!” 商行舟罕见地评论了句,向声音来源处走去。 只是,当他走近一看,整个人狠狠愣住。 却见穆昭正坐在门廊侧边的台阶上,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廊柱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姿态粗野不羁,一点儿都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和端庄。她的双手正飞快地扭着一件木制玩具,有点像商厚常玩的所谓“魔方”。而商厚正弯腰站在她旁边,一脸激动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不像在吵架,而像是老师在教弟子如何玩玩具。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商行舟百思不得其解,轻咳了一声,商厚骤然回神,脸色一变,立即站直身子。 “主子!” 穆昭手一顿,随之起身,把较大的那个魔方往旁边一丢,商厚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她扯出嘴里的那根草,理一理衣摆,朝商行舟微微颔首,便擦身离去。 那模样,要多正经就有多正经。 商厚一脸紧张地挪到商行舟面前,低头,“主子,属下知错了!” “这是什么?” “是珍宝斋的魔方。”提起心头所爱,商厚顿时两眼放光,神色激动道,“主子,你可能不知道,穆三小姐居然能解开神匠手的机关,并把这些颜色相同的方格复原。” “你确定?” 商行舟拿过那个丑不拉几的魔方,头一次像看折子那样仔细端详起来。 第15章 被收服了 几个月前,这个玩具第一次出现在京城的珍宝斋时,曾经风靡一时。 贵族子弟们各有各的吃喝玩乐的方式,但自从有了这个后,无论谁出门赴宴,都会在手里揣着一个,成群地聚在一起比试。 比什么? 无非是比谁能在最短时间内复原出六面相同的颜色。 现在他手里拿着的这一个,明显已经复原好了。 “这个之前是你玩的?” “不是,”商厚摇头,见他似乎有点重视,陡然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主子,这是穆三小姐刚才玩好的。这东西要完全复原,可不是那么容易。但就在刚才,无论属下变幻了多少种样式,穆三小姐都能在眨眼间复原回来,可真是神奇了!” “眨眼之间?”商行舟觉得夸张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经玩过,知道这是比较考验脑子的玩具。寻常人可能根本没法把六个面的颜色全部复原,他倒是可以做到,但也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如商厚所说,眨眼之间就能完成,莫不是有什么特殊手段? “不像是有什么特殊手段,”商厚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说得比较保守,“属下见三小姐似乎对这玩具很熟悉。想来是有仔细研究过的。” 其实,何止是熟悉! 在他看来,穆三小姐玩这玩具,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他几乎要叹服了。 听他这语气,俨然有把穆昭当成老师来崇拜的架势,商行舟当即拿过他的心头宝贝,“没收!想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商厚顿时哭丧了一张脸,眼巴巴地看着那个魔方。 穆风雅看了看眼前这对主子,忽而说道:“商公子有所不知,三妹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对这类小玩意儿特别感兴趣。以前府中的教书先生还开玩笑说,她要是能把这些精力放到琴棋书画上,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现在哪样? 真当他听不出她话中故意贬低穆三小姐的意思吗? 商厚很想翻个大白眼,要是以前,他对这些话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但不久前才跟穆三小姐认真讨教过,早就被收服了,怎么能让人往她身上泼脏水? “穆二小姐,您可能不知道,这个小玩意儿可不是普通的玩具,能在眨眼间就把六个面的颜色全部复原的人,整个大商朝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穆风雅神色一僵,尴尬道:“商侍卫,你这话说的,难道连商公子都做不到?” 商厚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主子,很想实事求是地说一句“不能”,但又怕当场揭了他的短,惹得他不快。 左右为难下,他憋着一张苦脸,万分难受。 商行舟瞥了眼自己的手下,如玉指尖捏着魔方的棱角,俨然陷入了沉思中。 这个太子妃,似乎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毫无长处? 嗯,或许有些情况需要深度思考下。 一盏茶后,穆家人开始送客。 穆昭不耐烦应付这些,早已离开;而穆风雅早先与商行舟说好了,在下聘一事结束后,便去看看受伤的侍卫。 第16章 骑虎难下 商行舟的住处离穆府并不算远,仅隔了一条街。 马车平稳地从青石板路上疾驰而过,不一会儿就停在一座古朴而安静的宅邸前。 据商行舟所言,这是他在兰城临时置办的别院。 待进了府中,穆风雅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时值初春,一路过去,花草葱郁,芳香宜人;内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风景雅致,便是兰城太守家,也比不上这座别院的十分之一。 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商公子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普通的勋贵人家。 穆风雅在认识到这一点时,更加坚定了要成为商行舟“救命恩人”的决心。 为这,她可以不择手段!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穆风雅再看周围的景致时,神色也变得严肃几分。 不多时,一行人停在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前。 商厚先去敲了门,里头走出个大夫模样的中年男子,先是给商行舟行了礼,转而看向与之并肩而立的穆风雅,眼里莫名多了几分激动的神采。 “这位想必就是把商左肚子缝好的女神医穆姑娘了?” 穆风雅抿唇一笑,算是无声应答。 “这位是齐高朗先生,早年曾是一名军医。当年,我在外游学时,遇见先生凭借一己之力控制住整座城池的瘟疫蔓延,可谓当之无愧的英雄前辈!”商行舟从旁介绍道。 齐高朗捋了捋山羊小胡须,爽朗一笑道:“公子又来取笑我了。都是些陈芝麻旧谷子的事儿,根本不值得一提。倒是这位神医的外伤缝合之术,看起来颇为新颖,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机会讨教一番?” “齐先生真是折煞我了。我所学并不多,充其量只能算是些雕虫小技,哪里敢与先生相提并论?”穆风雅心里属实有点慌乱。 她本以为,只要骗过商公子,一切万事大吉。 谁想到,这里还有个经验丰富的军医在等着她? 她虽然莽撞贪心,心里却也清楚—— 医术不同于其他,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学会的。 就算她这几日在拼命地学习医书,但也不能一下子成为神医。她有种预感,一旦与这个齐高朗有了接触,被揭穿是迟早的事。 但眼下骑虎难下,她既不能当面承认自己冒名顶替的虚荣心,也不能转身离开,唯一能做的便是——不逞强,做个隐形人。 由于之前受到了穆昭的嘱咐,在没完全脱离危险前,伤者要减少与外界的接触。因此,为了减少感染的几率,仅有穆风雅与齐高朗走进了屋子。 浓郁的药味飘散在空中,夹杂着一丝丝血腥气,穆风雅边往里走边四处打量着,不经意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齐先生,这屋子里如此沉闷,为何不开窗?” “什么?”齐高朗扭头看向她,一张脸隐在暗影中,教人看不真切。 穆风雅呼吸一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但她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出于对危险的本能觉察,她干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没什么。刚才是我糊涂了,不该问那么愚蠢的问题。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开窗呢,您说是?” 第17章 结果,就这样 齐高朗不禁多看她几眼,反问道:“穆姑娘觉得不能开窗吗?” 这问题问的…… 难道他发觉了什么? 穆风雅心头一颤,没敢去看他的眼睛,尽量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反问了回去:“齐先生这是在考我吗?” “不敢不敢……”齐高朗尴尬一笑,解释道,“穆姑娘是公子的救命恩人,身份不同寻常,自然不是我能考校的。不过,穆姑娘觉得现在可以开窗吗?” 穆风雅回道:“具体还要等看过伤者的伤势,再做定夺。” 这是她之前用来敷衍那位商公子的说辞,虽听起来有点废话,但不得不说,没人能说出有什么错。 只是,这样的回答,似乎并不能让齐高朗满意。 他那张古铜色的脸上划过一抹深思,又见穆风雅站在床前一动不动,不禁又问:“穆姑娘那日离开后,这病人当晚就发了高热。好在他常年强身健体,体格还算强壮,硬生生熬过去了。好好一个汉子,被伤痛折磨成这样,实在教人于心不忍。穆姑娘可有什么法子,让他快点好起来?” “没有。”穆风雅特意问过府医,知道这类伤没那么容易好的,对齐高朗的话更是左耳进右耳出,“齐先生,寻常人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呢,更何况是他这种腹部被横切一刀的,能保住这条命已经是万幸了。我是人不是神,处理了外伤,剩下的内伤与调理,还是要看您的。您接触过那么多病患,经验肯定比我丰富,我又岂敢班门弄斧?” 话里话外,无不是奉承齐高朗的。 按理说,齐高朗应该觉得高兴的,但实际上,听完他心里堵得慌。 活到这个年纪,他没别的追求,唯独对医术十分痴迷。 只是,年少时家中贫困,没能系统性地学习医术,后来进入军营阴差阳错地拜了一名老军医为师,才慢慢积累起行医的经验。 在此之前,他要是遇到像商左这样腹部被横切一刀的伤者,基本只能等死。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把肚子缝合起来的方法,甚至还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下一条命。 别说是他,就算是他的师父,也无法做到。 正因为这样,他才对公子的“救命恩人”无比好奇,一听说公子带人过来,连忙火急火燎地从住处赶过来,就是为了与之讨教一番。 结果,就这样? 无关痛痒、甚至是不着边际的几句话,怎么让他有种满腔热情被错付了的感觉? 穆风雅即使背对着,也能感觉到射在后背的灼灼视线。 但此刻她顾不上那么多。 来这一遭,终究是她大意了,不求惹人注目,但求不要暴露。 要不是穆昭多管闲事,救了人还不留名,她会想要冒名顶替吗? 再瞧瞧躺在床上的伤患,腹部似乎用针线缝了起来,仿佛爬了一条丑陋恐怖的蜈蚣。不用说,这肯定也是穆昭缝的! 穆风雅瞧着那伤口,终于找回一点自信。 这么看,穆昭也不是什么都会,至少在女红方面,她就比不上自己。 但她没忘记此行的用意,大略看过一眼后,转身对齐高朗说道:“齐先生,请去准备剪刀和热水,我要给他拆线了。” 第18章 瞒天过海 齐高朗骤然回神,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伤患,走出去准备。 对穆风雅来说,所谓“拆线”,就是用剪刀剪掉多余的线头,她在家也经常做女红,这点倒是难不倒她。只是,一靠近伤患,一股冲鼻的血腥气迎面袭来,她有几次没稳住手,线也剪得长短不一。 一刻钟后,她将一切都处理完毕,便起身告辞。 齐高朗看着地上散落的线头,又仔细端详着商左的腹部,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齐先生,如何?” 商行舟始终站在门外,见他皱眉走出来,眼里划过一抹诧异。 齐高朗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问了一句,“公子觉得穆姑娘此人如何?” “她能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救下我和商左,足可说明有一定的实力。” 齐高朗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听得出来,公子很看重这位救命恩人。 可他要怎么说,这位穆姑娘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齐先生,有话不妨直说。”商行舟何许人也,自然看出他的欲言又止。 但齐高朗也有他的考量,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的猜测前,也不敢轻易说穆风雅什么坏话,当下只是笑笑,便把此事揭过去。 穆风雅并不知自己暂时逃过一劫,回到穆府后,便拉上父母,关起门窗商讨大事。 柳氏鲜少见到她这么慌里慌张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你把我俩叫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穆风雅灌下一口冷水,好一会儿才把自己冒名顶替的真相说出来。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穆长河和柳氏互相对看了眼,突然不容置疑道:“这事儿不能让穆昭那丫头知道。你既然抢了她的功劳,那就抢到底!” 柳氏却急了,“老爷,现在的问题在于,怎么才能瞒天过海,不让那位商公子发觉。你刚才没听咱们女儿说嘛,那个军医有点不对劲儿,可能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万一他在商公子面前说点什么,那不是糟了?” 穆风雅忙不迭点头。 察觉出问题的棘手,穆长河背着手在屋里转了转,好一会儿才道:“事情未必有你想得那么糟糕。再怎么说,你现在也是商公子的救命恩人,只要商公子不怀疑你,一个从泥土里滚出来的军医又敢说什么?你要做的是抓住那位商公子的心,让他坚决认定你的身份。这样不管是军医还是御医都无话可说。” “爹的意思是,只要我把商公子骗过去,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差不多。”穆长河继续给她支招,“大户人家里规矩森严,主子认定的事情,不是属下能够轻易指摘和质疑的。那个军医,未必有告状的胆子。当然,在这期间,你也要勤学医术,不说精通岐黄,至少能应付过眼前这一关。” 穆风雅闻言,眉宇瞬间舒展开来,乖巧地应道:“女儿明白爹爹的意思了。今日我已经去给那伤患拆了线,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与对方碰面。趁这功夫,我在家里好好读医书,跟府医学习如何处理外伤。” “这才是爹娘的好女儿!”柳氏心下大喜,毫不吝啬地称赞她。 穆风雅想到什么,却有些迟疑了,“三妹那边……” 穆长河拍着胸脯向她保证,“放心!此事交给你爹,定不会让她坏了咱们二房的好事!这些年,大房也风光了那么久,享受了那么多荣华富贵金银珠宝,也该轮到咱们二房出出风头了!” 见他心中有了主意,穆风雅悬着的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第19章 她倒是会仗势欺人! 次日一早,穆昭离开家门,往街上的珍宝阁慢悠悠地走去。 边走边想起陈蒲英时好时坏的状态。 这四年来,穆昭三番五次想要利用所学的中医知识,为陈蒲英稳定住情绪。 不说能完成治好,只希望能减轻点回忆给她带来的痛苦。 可陈蒲英不配合。 就好像把她自己关在了笼子里,日复一日地重温着与亡夫的过去,不想被外人扰乱这种畸形的平静,也没想过要从里头挣脱出来。 这种情况,显然是非常糟糕的。 她能治的是身体上的病痛,但这种心病,到底还需心药来医。 想到这里,穆昭再如何冷心冷情,也要叹一句,感情害人! “姑娘,店里新出了些好玩意儿,要进来看看吗?” 不知不觉间,穆昭已经站在珍宝阁的店门口。 作为大商朝家喻户晓的“连锁超市”,珍宝阁的生意似乎每天都很好,店里小二刚送走一批客人,见这年轻女子穿着朴素,站在门前久久不动,倒也热情地招呼着。 这对穆昭来说,算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她走上前,问店小二,“新来的?” 店小二一怔,连忙点头。 “怪不得。”穆昭嘟哝了句,对他说,“我要找你们老板,他在里头吗?” “在,在的……小的带姑娘进去……” 店小二也是个机灵人,猜测她可能是老板的朋友,连忙恭敬地把人往里引。 珍宝阁占地面积较广,共有四层楼,一二层分别卖些杂货、家具和小玩意儿,三四层则卖布匹成衣。而每一层楼也会隔出两个空间,分别提供给平民百姓和达官贵人这两种阶级的人物,如此也能避免滋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刚走上三楼,迎面就见一人款款走来,一身粉色衣裙,描着两弯柳眉,唇上一抹朱红,一颦一笑间顾盼生姿。 俨然就是她的二堂姐,穆风雅。 真是冤家路窄! 穆风雅也发现了她,当即顿住脚步,笑盈盈道:“三妹妹怎么在这儿?” “玩!” 穆风雅却笑了,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好歹也是未来的太子妃,怎么不懂得拾掇下自己?天天穿着粗布麻衣,可有考虑过太子殿下的脸面?” “你也知道我是未来的太子妃,怎么不上前行礼呢?” 穆昭被堵住路,只好懒洋洋地靠在楼梯扶手上,双手抱臂,斜睨着她。 那么漫不经心,却仿佛带着高人一等的气势。 “她倒是会仗势欺人!” 四楼,商行舟无意中瞧见这一幕,当场做出评价。 商厚闻言冷汗滴滴,心里也在想着,这穆三小姐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楼梯口。 穆风雅听出她话中隐含的威胁,突然走近一步,在她耳边低声切齿:“真不知道你这从小长在乡下的人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会被赐婚给太子。但是,你也别太得意了!未来谁好谁坏,可都说不准的!” 对待挑衅,穆昭一般当场就反击回去,“二姐想说皇上眼瞎了吗?” “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可你刚才在质疑皇上赐婚的旨意。”穆昭语气幽幽道,“你说,将来我要是把你的话禀报给太子,甚至是皇上……” “你敢!”穆风雅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恨不得当场把她吃了,“你别忘记我们同姓一个穆。我要是出事,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好不容易出来逛一下,居然还碰到你这种人,真是晦气!” 穆风雅从楼梯上走过,擦身而过时,还特意撞了下穆昭的肩膀,奈何穆昭脚底像是生根了般纹丝不动,反倒是她自己被撞了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旁边一小童看见了,捂着小肚子哈哈大笑。 “二姐,腿脚不利两眼昏花就要及时看大夫,不要讳疾忌医!” “你……你别欺人太甚!” 穆风雅丢不起脸,只能狼狈地离去。 楼梯上,穆昭慢悠悠地往上走,突然抬起头,往四楼看了一眼。 “姑娘,怎么了?”店小二问道。 “没事。” 兴许是她想多了。 在兰城,有谁会来监视她这个无名小卒? 第20章 你的钱还没赚够 正想着,珍宝阁的老板已经得到消息,提前走出来接她,仿佛看到财神爷般,脸上几乎笑出花儿来。 这一幕落在四楼某个人的眼里,又多了几分难言的意味。 “主子,需要属下去查查吗?”商厚抖着小机灵问道。 “查什么?” “自然是查穆三小姐与珍宝阁老板有无关联。”商厚掰着手指头数道,“您看,一开始我们以为她是个村姑,见识浅薄,结果她却能轻而易举地复原好魔方,就连属下都甘拜下风。后来以为她孤苦伶仃毫无靠山,结果她却被珍宝阁的老板奉为座上宾,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不值得去调查清楚吗?” 商行舟沉默不语,脑海里却闪过那张时而嚣张时而无所谓的脸。 “之前不是查过了?”他问。 刚来到兰城时,他就知道从宫里出来的那道赐婚圣旨,立即派人去查了穆昭。 昔日折威将军的女儿,自幼与母亲陈蒲英在一起生活。一年之中,除了穆长峰回到兰城探亲,母女二人会住在兰城穆府,其余时间都住在乡下。 自从穆长峰战死沙场,这对母女也跟着遭遇了一场刺杀,死里逃生后,陈蒲英精神失常,哭着闹着要回兰城穆府,才有了现下母女俩尴尬的处境。 再深入查下去,大多是关于这位穆三小姐的坊间传闻,恐怕也当不得真。 他略一思忖,摇头。 “你们一开始查出的信息,难道还有所保留?” “自然不是……” “那你还能查出什么?” 商厚被说了个哑口无言,耷拉着双肩,站到一旁。 雅间里。 穆昭抿了口茶,懒洋洋地靠在圈椅里,双眼微眯着,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在她对面,珍宝阁的老板曾向笛摇着一把闪闪发光的金扇子,捻着八字小胡须,笑容满面地问道:“穆姑娘,这次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点子了?” “没有。”穆昭柳眉一挑,问他,“这段时间你的钱还没赚够?” “谁会嫌钱多呀?” “行了,”穆昭突然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我今天来,主要是买些衣裳。” 曾向笛顿时瞪圆了双眼,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般,不可思议道:“你终于要换衣服了吗?” 穆昭:??? 这叫什么话? 岂料,曾向笛不等她回答,金扇子一挥,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 “穆姑娘,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就该穿些颜色鲜亮的绫罗绸缎,整天裹着个棉布衣服算什么啊?” 穆昭:“……闭嘴!” 她的棉布衣服碍着谁了?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这些衣服虽说都是你设计的,但你估计没看过成品,正好趁这机会检查一番。我已经让人去喊丁沉叙了,他在给女人装扮方面比较有心得,可以帮你挑一些合适的!” 曾向笛边说边让婢女们把衣服和配套的饰品送来,供她挑选。 那模样,像极了第一次给闺女精心打扮的新手爸爸。 穆昭头一次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刚要起身,外面已经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穆姐姐来了吗?在哪儿呢?”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布料出现在雅间门口,待看到穆昭时,两眼发光,立即像向前发射的炮弹,朝穆昭冲过来…… 第21章 只喜欢粉色 “小心点。” 穆昭扶了下他的胳膊,在看到他怀里那堆花花绿绿时,眉头皱了皱。 这小子的审美,一如既往的不敢恭维。 丁沉叙瞧见她那抹嫌弃的目光,摸了摸后脑勺,腼腆笑道:“穆姐姐,你上次送来的图纸,我都做好相应的成衣了。这些布料是用来做披风的,到时候也给你送过去。” 穆昭的目光落在一块粉色布料上,忽然想起了两人的相遇。 三年前的冬天,她出门办事,半路被人追杀,在山林雪地里足足躲了两天两夜,才逃出生天。但因为体力透支,衣衫单薄,差点冻死在荒郊野外。那时候,丁沉叙恰好路过,并把手中用来做衣裳的粉色布料裹在她身上,为她御寒。 说是一衣之恩,也不为过。 后来,她回到兰城,无意中撞见被店小二拳打脚踢的丁沉叙,才得知那日给她当成衣服来裹的粉色布料,其实是丁沉叙店里老板最珍爱的布料。 他没能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便遭来了那一顿毒打。 想起那些过往,穆昭感慨良多,伸手拿过那粉色布料,拧眉问道:“就这么喜欢粉色?蓝色或者青色呢?” “就只喜欢粉色!”丁沉叙俊俏的脸上满是坚定。 穆昭瞥了他一眼,想象着这粉色披风披在自己身上的画面,一世英名都要被毁了。 但是,拒绝不了这小子的好意,她还不能压箱底么? “不能压箱底!”许是熟知她的性情,丁沉叙再一次强调。 穆昭揉了揉眉头,对曾向笛说道:“打包几件衣服带走!” “好嘞!马上就好!” 趁着曾向笛忙碌的功夫,穆昭拉过丁沉叙,低声问道:“珍宝斋出了新玩具?” “没有啊!” “那个魔方是怎么回事儿?” 丁沉叙一怔,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她。 瞧见这心虚的模样,穆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拍拍丁沉叙的肩头,语重心长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你不是说,不喜欢这些生意上的勾心斗角么?” 早在商厚拿出那个山寨版魔方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儿。 她利用机关术做过很多东西,基本都放在珍宝斋里出售,唯独魔方没有。 更甚至,能见到的人都是少数。 她排除了不可能的人,就剩下一个丁沉叙。 虽说珍宝阁和珍宝斋仅差一个字,背后老板却不是同一个人。她与珍宝斋的老板交情不算深,利益牵扯倒是不少,自然清楚那是个多精明的商人。 这小子与这样的人有了瓜葛,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 许是看出她心中的担忧,丁沉叙连忙向她保证,“穆姐姐,虽说珍宝斋的老板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商言商,我总不会让自己吃亏了。只是,之前没经过你的同意,私自与珍宝斋的老板合作,会不会影响到你?” “现在才担心这个,是不是晚了?”穆昭瞥了他一眼。 丁沉叙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厚道,挠挠后脑勺,没敢再回话。 “放心。影响不到我。既然是你决定要做的生意,那就方方面面都把好关,别让珍宝斋的老板钻了空子。文书契约什么都有?” “有的有的……” “那就行。” 见他二人说完话,曾向笛趁机走上前,指着那大包小包问道:“穆姑娘,这些衣服给你送到府上么?” “嗯。等会儿跟我一起回去。” 第22章 做了错事 由于心里牵挂着时好时坏的陈蒲英,穆昭处理完事情后,没有在珍宝阁多作停留。 离开时,曾向笛和丁沉叙硬要把人送到门口。 自然也赢得了珍宝阁内无数人的注目。 四楼。 商行舟看着宛如众星捧月般的某个女人,忽而说道:“去查查这个珍宝阁。” 商厚忍不住瘪瘪嘴,不是说不查的么? “之前没查到有用的东西,或许是方向错了。说不定这个珍宝阁能给出意外的收获。”商行舟像是自言自语,目光落在那远去的背影上,突然起身,“横竖事情已经办完,也该去看看好戏了。” 话音落地,人已经如云般飘了出去。 商厚看得目瞪口呆。 以前那个如在云端般高贵的主子,怎么变得这么爱看八卦了? 谁把他以前如谪仙般不染尘埃的主子还回来? 穆府。 穆昭大步流星地进了府门,刚绕过大影壁,突然听见不远处花厅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其间还夹杂了一道熟悉的叫喊。 她心头顿时涌起一抹不安的预感,脚下像是踩着筋斗云,飞也似的掠入花厅。 “你们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怒喝,像是按下暂停键,所有人纷纷停在原地。 陈蒲英披头散发地跌坐在地上,身边围着一群腰粗膀圆的婆子,有人在拉扯着她的衣服,有人在抢夺她手里的东西,更有甚者,直接上手扯她的头发。 而二房的人则站在一旁,高高在上满脸讥讽地看着这一幕,并不加以阻止。 更可恨的是,柳氏一见到穆昭,眼角眉梢似乎都飞扬起来,有种终于扳回一局的得意,“昭昭,你回来得正好。再不回来,这事儿可就没法收场了!” 穆昭气得红了眼,快步走过去,把陈蒲英扶起来。目光掠过那几个婆子,眼底的幽冷竟使她们心生恐惧,有些胆小的,更是缩着脖子,宛若鹌鹑。 柳氏暗恼下人无能,竟被个丫头片子唬住,“昭昭,你也别怪这些下人,要不是大嫂做了错事,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穆昭拉过椅子,把陈蒲英安置好,才转头看向二房的人。 “二婶倒是说说,我娘做了什么错事,值得你们对她下如此重的手。” 柳氏指着神志不清的陈蒲英,叱道:“这你就要问问她了。不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待着,为何要跑出来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自从大伯哥死后,朝廷没少给你们发放抚恤,那些金银珠宝难道还不够你们挥霍,居然还要跑来我们二房偷东西!大伯哥生前威名在外,没想到死后竟然也要受她的连累,若是我们不给她个教训,将来要是再发生类似的更严重的事儿,丢的可就是兰城穆府的脸了!” “没偷!这是夫君的!这是夫君的!” 陈蒲英本来还处于自己的世界里,甫一听到有关于穆长峰的事儿,整个人立即清醒过来,举着手里的物事儿,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 俨然,这又是一件与穆长峰有关的遗物。 在过去四年里,一旦事情牵扯到穆长峰,陈蒲英就会变得格外激动,对一件小小的物件,都拥有格外强烈的占有欲。 转瞬之间,穆昭已经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看陈蒲英手里的东西,是一把匕首,以前从来没见过,却不知怎么成为了穆长峰的“遗物”。 这其中,不排除有人在搞鬼。 柳氏见她沉默不语,更加得意了几分,“怎样?我没说错?这东西原本放在了我家老爷的书房里,谁想到,她竟然闯进去,偷了出来。此等行径,绝对不能姑息。” 第23章 催眠 穆昭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而是冷静地问道:“二婶,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我来到这里有一阵子了,怎么不见人证?” 柳氏万万没想到,到了这地步,她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回想起过去四年在她手上吃的亏,心头也起了一丝警惕。 她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旁静静站着的穆长河。 “怎么?二婶找不到人证?”穆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勾唇一笑道,“二叔也没有证据么?那么说来,一切都是污蔑了!” 柳氏当即大叫,“怎么会是污蔑?书房里的小厮都看见了!” “那小厮呢?”穆昭问。 穆长河突然叹气,“昭昭,家丑不宜外扬。我们都了解大嫂对大哥遗物的执念,就算拿了我书房里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把你娘带回去,以后尽量别让她出门了。这样对彼此都好。” 孰料,穆昭突然沉下脸,冷声喝道:“我问的是,那小厮呢?” 她素来待人冷清,极少有动怒的时候,但此刻明显是气急了,众人仿佛看到不久前还盘桓在高空的鹰,突然俯冲而下,露出锋利尖锐的喙。 穆长河心头大骇,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大哥生前的凛凛威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当即派人去找书房伺候的小厮。 “老爷……” 柳氏不甘心被一个小丫头唬住,刚要阻止,却见穆长河朝她摇摇头,只能作罢。 不一会儿,小厮被带过来,跪在地上回话。 穆长河肃着嗓音问他,“今早你在书房伺候,可看到了什么?” 小厮回答:“回二老爷的话,今早小人正在书房门口打扫,就见大夫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小人没能拦住,被大夫人闯进了书房,还带走了一把匕首。” 柳氏下巴微抬,问穆昭,“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话说?” 穆昭不搭理她,走到小厮的面前,蹲下,“抬头看我!” 小厮听到这声喝令,不敢违抗,只能慢慢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倒映出他小小的影子。 但为何看着看着,他却感觉头有点晕了? “我问你,你今早看到了什么?” 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似乎带着一股蛊惑,诱引着他不自觉地说出心中所想。 “看到大夫人闯进二老爷的书房,还拿走了匕首。” “你有没有拦住大夫人?” “没,没有。” “谁让你不要拦的?” “二老爷!” 刚问到这里,穆长河大惊,当即厉喝:“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居然敢在这儿胡言乱语!看我不打死你!” 他想要走上前,一张椅子铿地摔到面前,四分五裂。 仿佛就这么砸在他的脑袋上。 穆长河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没敢再上前一步。 巨大的动静,给催眠带来了一定难度。 眼看小厮即将被惊醒,穆昭只能更加集中精力,才使对方重新进入被催眠的世界。 她又开始新一轮的盘问。 “二老爷为什么让你不要拦下大夫人?” “二老爷说,必须要让大夫人拿到匕首,才能有犯错的理由。” “谁告诉大夫人,书房里有匕首的?” “不知道。” 到此,真相昭然若揭。 穆昭没有再问下去,冷笑着,右手操起椅子,砰地砸在穆长河的脚下。 第24章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巨大的声响如霹雳般炸开,穆长河下意识地往后跳了跳,生怕被余波炸到。 他指着穆昭,结结巴巴道:“你……你有话好说……别动手……” “我不动手,”穆昭双手抱臂,一脚勾起一张凳子,又朝穆长河砸了过去,“我的好二叔,你来告诉我,是谁告诉我娘书房里有匕首的!” 穆长河虽然闪躲得很快,但还是被凳子砸到了肩膀,一瞬间,疼得龇牙咧嘴。 不远处的墙头上,商厚跟着摸了摸右肩,心有余悸道:“主子,这穆三小姐真是胆大又勇猛,属下看着都觉得疼呢!” 商行舟定定地眺望着花厅里对峙的几人,一时没有说话。 商厚又道:“穆三小姐虽说很厉害,但到底太年轻,不懂得过刚易折的道理。如今穆府是二房当家,她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害得穆长河夫妇丢了面子,日后恐怕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依属下看,那位二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执掌穆府中馈,想要为难她们母女,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日后只怕要吃些苦头咯……” 岂料,商行舟听到他的分析,兀自笑出声来。 商厚问他,“主子,属下可是哪里说得不对?” “哪里都不对。” 商行舟捋了捋腰间的玉佩穗子,侧过身子,意态优雅而慵懒。明明在爬墙头看好戏,但由他做来,似乎就成了戏剧品鉴大会,一举一动皆是无与伦比的高贵。 阳光从树叶缝隙里透下来,染上他英俊的眉眼,整个人仿佛突然多了些烟火气,少了几分疏离。 商厚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哪里不对,只能厚着脸皮问:“主子有何高见?” “年轻是年轻,但吃苦头么,却未必。”商行舟一锤定音。 商厚不解道:“穆三小姐这么给他们难堪,难道他们不会记恨在心?” “你且继续看。” 墙头上主仆攀谈的功夫,花厅里已经变幻了局势。 面前被步步紧逼着,穆长河也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后退,那张与大哥穆长峰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上布满寒霜,仿佛又让他回到被鞭策的少年时候。 那会儿,他和大哥刚立下盟约,他学文,大哥习武,朝堂相见。他却因为过分懒惰,连教书先生布置的功课都没完成,被大哥知道后,二话不说就被拎起来打。 彼时,大哥已经显露出一方将领该有的霸气和威势,刚毅的脸紧紧绷着,教人不寒而栗。一如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的穆昭。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侄女儿也越来越像大哥了? “二叔还是不说么?”穆昭眉眼染上一抹躁意,预示着耐心即将告罄。 穆长河吞了下口水,有点后怕道:“昭昭,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能让二叔二婶这么当众欺负、折辱我娘?嗯?” “什么欺负?什么折辱?明明就是她手脚不干净,这能怪我们吗?”柳氏可没穆长河那些恐惧的记忆,指着小厮问穆昭,“我知道你想要为你娘正名,但也不能这么不择手段。我刚才都看清楚了,这小厮是被你蛊惑了,才会胡言乱语。他说的话能当真吗?” 第25章 按照规矩来办 “为什么不能当真?”穆昭冷笑道。 柳氏却振振有词的,“一开始,这个小厮可不是这么说的。在你跟他对话后,他才改了说辞,足以说明这其中有问题。你当我们看不出来?” “改了说辞?”穆昭却笑了,“二婶怎么不说,他不想与指使他的人狼狈为奸,这才下定决心说出真相。怎么有利于你的说辞就是真的,不利于你的说辞就成了有问题?到底谁把谁傻子呢?” 柳氏被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又不甘心就此认输,当即踢了踢穆长河的小腿。 她就不信,他们二房这么多人,还说不过一个丫头片子! 穆长河似乎有所顾忌,对她的催促无动于衷。 正僵持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老婆子还没死呢,你们就敢在府里闹事。平常让你们学的规矩都不见了?” 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柳氏两眼发光,殷勤地迎了上去。 只见穆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在柳氏和穆风雅的搀扶下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串丫鬟婆子,颇有几分宫里娘娘的气派。 在路过穆昭和陈蒲英时,穆老太君还特意顿了下脚步,龙头拐杖在地面上笃笃笃地敲了三下,像是示威,又像是警告。 等坐到椅子上,穆老太君嫌弃地看了眼陈蒲英,不悦道:“老大家的,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做事还这么疯疯癫癫的?不在后宅里好好待着,跑到老二书房里做什么?莫不是老大走了四年,你的规矩也荒废了四年?” 这老太太一来,直接把所有过错都推到陈蒲英的头上,仿佛二房的人都无辜纯洁得跟白莲花似的。 没提到穆长峰,陈蒲英又继续蜗居回自己的壳子,抱着那匕首一脸怀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中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亲娘是指望不上的。 穆昭却也不肯吃亏,讥诮一笑道:“既然老太君提到了规矩,那就按照规矩来办事!按照朝廷律例,污蔑诽谤的罪名可不轻,再加上我娘情况特殊,这要是一纸状告到府衙,想必太守也会尽力揪出幕后主使,还我娘一个公道。” “本来就是你娘手脚不干净,哪里又冒出什么幕后主使?”穆老太君手指哆嗦着,指着她怒斥,“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你们母女。你居然还有脸捅到官府那里……你……你非要把我老婆子气死才甘心?” 穆昭反驳回去,“老太君,我知道你素来偏心,但你也不能黑白不分?什么叫做我娘手脚不干净?若不是有人故意挑唆欺骗,我娘又怎么会知道二叔书房里有那所谓的遗物?既然府中揪不出这个不怀好意的小人,那交给官府来查,又有何不妥?” 论借力打力,穆昭从来没输过。 更何况,她对穆府没有什么感情,从来也不介意所谓的名声。 光脚的又怎么会怕穿鞋的呢? 看她这反应,柳氏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一旦涉及到这些“规矩”,这丫头总是能扯上官府。 偏偏,穆老太君又最看重规矩,最爱惜名声,怎么可能真的让事情捅到官府那头? 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许是这口气憋得太久,柳氏也起了抗议心理,一反常态地怼了回去,“昭昭,既然你对我们不信任,非要自找难堪,那我们也不拦着你。来人,立刻去报官……” “老二家的……” “娘……” 第26章 你会后悔的! “府里好热闹啊!” 话音落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商行舟穿着月白长袍,头戴紫金冠,脸上罕见地露出温和的笑容。本来看着高不可攀的人,仿佛一下子变得亲民起来,连柳氏这样的后宅妇人都敢偷偷地瞅着他。 穆风雅激动得双颊泛起红晕,小跑上前,问道:“商公子,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要报官?”商行舟不答反问。 穆风雅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暗含恼怒地瞪了下罪魁祸首。 往日怎么窝里斗,都是家丑,可一旦显露在人前,她总归逃脱不了“穆”这个姓。 说实在的,她不想让眼前这男子看到这一幕。 穆老太君等人也是这么想的,只想敷衍了事,不是对他嘘寒问暖,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尽管已经爬过墙头看过好戏,但穆家人这般作态,还是惹得商行舟心头不悦。 仿佛把他当成傻子来看待一样。 他继而看向穆昭,敛起脸上的笑意,问:“穆三小姐,刚才可是你要报官?” “是。” 穆昭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二房的人既然敢暗中谋划这一切,就要承担得起相应的后果。至于他们乐不乐意,又与她何干? 对此,商行舟有些意外。 第一次见到这位钦定的“未来太子妃”时,他只觉得对方气质冷漠生人勿进,看人时偶尔还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傲慢和优越感。 之前只当她仗着亡父生前威名,行事嚣张了些,却没想到,今日会有不同的收获。 她当真是就事论事,而不是无理取闹么? 似是想要试探什么,商行舟又说道:“要真是有处理不了的事情,也不用报官那么麻烦。在下与兰城太守有点交情,又在京城领了个差事,很乐意为诸位效劳。” 对此,众人神色各异。 穆风雅本来心里就有鬼,此刻见他自始至终都在跟穆昭说话,一下就急了,想也不想就拒绝:“商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三妹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报官。哪里能这么麻烦商公子?” “这怎么能算麻烦?”商行舟煞有介事道,“穆姑娘曾经做了那么多,如今遇到麻烦事,在下又岂可袖手旁观?” 穆风雅眨眨眼:哎? 难道他是给她撑腰来的? 秉持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原则,穆风雅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叹道:“虽说家丑不宜外扬,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实在够糟心的。商公子在这里也好,不如来说说,大伯母这么做,到底是有理还是无理?” 商行舟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盗窃罪看似微不足道,但一旦沾染上,还是需要尽早处理。穆三小姐觉得呢?” “不如何。”穆昭据理力争道,“人证说的话颠三倒四,物证来源更无从查证。最关键的是,我娘一直深居简出一心向佛,若没有人在她耳边挑唆闹事,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商公子要代替衙门的人主持大局,难道还想公然偏私?” 商行舟突然走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纵使公然偏私,你又如何?” “你会后悔的!”穆昭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第27章 有点同情穆三小姐 商行舟一怔,很快又觉得好笑。 长这么大,还是有人第一次跟他说,他会后悔。 商厚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不怪主子发笑,他都觉得穆三小姐没有眼色。 主子是何许人也? 哪怕碰壁碰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在某件事情上后悔的。 说到底,穆三小姐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但既然主子要管这档子事,商厚也自然要识趣些,“主子,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怎么能这么算了?”柳氏急哄哄道。 穆风雅好不容易找到人来撑腰,深感这是压穆昭一头的好时机,便一脸期盼地看着商行舟,试探道:“商公子,虽说大伯母做出这种事,的确让我等感到痛心和惋惜,但要是按照官府规矩行事,也遮掩不了这是家丑的事实……” “那二小姐打算怎么做?” 穆风雅瞥了眼穆昭,字句清晰道:“发生这种事,我们也不好对外宣扬。而大伯母之所以这么做,想必也是睹物思人所致。穆府怕是不能待了。倒不如先把大伯母和三妹送回乡下,等这股浓烈的感情渐渐趋于平淡,再接回来也不迟。” 柳氏心头大喜,这四年来的心愿就这么被自己女儿说出来,莫名感觉到浑身轻松。 再看穆老太君和穆长河,虽不言明,但也没阻止,显然也同意这样的提议。 商厚站在主子身后,瞧见这一幕,心中感慨良多。 生父亡故,生母疯癫,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亲戚却变着法子要赶走她们,再加上主子的“推波助澜”,不走也难。 他突然有点同情这位穆三小姐了。 然而,穆昭却嗤笑道:“原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这才是你们的目的。不过,想赶我们母女走,恐怕不能如意了。” 柳氏却咬牙道:“昭昭,这也是为了你娘着想。要是天天让她陷在回忆里,才是对她极其不利的!你也不希望你娘亲一直都这么疯疯癫癫的?” “再说一句,我娘不是疯疯癫癫的。”穆昭冷肃着脸,宣告道,“我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们就死了这条心!” 她扶起陈蒲英,慢慢往外面走去。 得知了这些人的用意,她反倒平静下来,也不再纠结那所谓的盗窃一事。 可柳氏不乐意,“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回乡下,还是去衙门,你们自己选。” “一个都不选。”穆昭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我娘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我也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敢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赶我们母女的?” 一句话,直接把柳氏堵了个哑口无言。 直到此刻,众人才猛然意识到,就算眼前这对母女处境不算好,却也同样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践踏的。否则,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没人能吃得消。 “对了,还请二叔把背后挑唆我娘的贼人找出来,并且要当着众人的面儿,澄清事实,诚恳道歉。要是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们知道后果……” 说完,她也不管那几人是什么脸色,扶着陈蒲英头也不回地离去。 商厚远远看着,突然感慨了句,“主子,属下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 “嗯?”商行舟本来还沉浸在某种思绪中,闻言就看向自己的手下。 商厚忍不住叹气。 “属下本来还有点同情穆三小姐,到现在才发觉,最该同情的应该是自己。” 第28章 压一压她的桀骜之气 商行舟狐疑地看向他,不悦道:“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属下没胡说。”商厚四周瞥了瞥,凑到他身边问,“主子,虽说穆二小姐是您的救命恩人,可穆三小姐却是未来的太子妃啊!您这么偏帮穆二小姐,将来可怎么办?” 商行舟一脸不解的神情,反问,“你觉得这太子妃如何?” “桀骜不驯,冷漠无比。” 说实在的,自从赐婚圣旨颁下后,商厚时常怀疑,就穆三小姐这样生人勿进油盐不进的性子,能不能在宫里活得过……一天。 “那我提前压一压她的桀骜之气,有何不可?” 商厚:“???” 商行舟自有一套说辞,“皇宫里到处都是洪水猛兽,我提前让她体验一下,也算是尽到了提醒的义务。她难道不该感谢我?” 商厚:“……” 他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好像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这时,珍宝阁一名管事登门拜访,“见过穆二老爷。” 穆长河认得他,“这不是王管事吗?今儿个怎么过来了?” 说话时,眼珠子几乎黏在王管事的身后。 一共是十个人,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个纸质的盒子,包装精美,右下角落款是珍宝阁龙飞凤舞的字体。 珍宝阁在大商朝的地位十分特殊,对外宣称“连锁超市”,买卖却涵盖了平民百姓和达官贵人的方方面面。 尤其是成衣制作方面,更是以设计别致、绣工一绝闻名于世,每次出点什么新款式的衣服,总能掀起一股买卖热潮,就连宫里的贵人都经常让人出宫采买。 这也导致珍宝阁“一衣难求”,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可现在,居然一下子就送来了这么多? 谁买的? 穆长河看了看妻女,以眼神询问:是你们买的? 柳氏和穆风雅齐齐摇头。 这时,王管事说道:“先前,穆三小姐在珍宝阁买了这些衣服,来不及带走。小的只好亲自送过来了。请问,穆三小姐在吗?” 居然是穆昭买的! 穆风雅扫过那些盒子,语气泛酸道:“我只知道三妹和大伯母一直拿着朝廷的抚恤过日子,却不知她竟然拿这些抚恤来大肆置办衣物……” 当余光瞥到商行舟微皱的眉宇时,她心头暗喜,又善解人意道:“王管事,三妹去买这些衣物时,可有交代什么?这是当场付清的,还是赊账的?” “居然还有赊账一说?”商厚忍不住发问。 穆风雅点头:“商侍卫有所不知,赊账一说,并非我信口胡诌的。三妹之前曾经有过前科,最后还是我替她还清账款的。王管事,这次又需要多少钱?” 王管事愣了愣,讪笑道:“二小姐误会了。这些并不需赊账。” 事实上,这些衣服是白送的。 但他知道,一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肯定会给穆三小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出门前,老板还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低调行事,他虽不能宣扬穆三小姐在珍宝阁中的特殊地位,但至少能证明穆风雅说的是假的。 “扑哧——” 一声嗤笑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宛如一记巴掌,扇在了穆风雅的脸上。 是商厚。 第29章 无法理解 被人这么下了面子,穆风雅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几乎要哭了。 柳氏瞪了眼看热闹的商厚,握住穆风雅的手安慰她,并冲王管事叱道:“既然是穆三小姐买的,还不赶紧送去?珍宝阁就是这么做事的?” 王管事有点无辜,“二夫人,敢问三小姐在何处?” “红樱,你带这些人去找穆三。顺便告诉她,不要把自己的享乐建立在亡父的牺牲上。” 这话说得很重了,但穆老太君不知怎么的,居然当众说了出来。 商行舟心中不喜,却没开口说什么。 穆老太君看了眼柳氏母女,心里多了些许不满。 她向来注重规矩,但刚才穆风雅污蔑堂妹反被打脸的一幕,已经让外人看了笑话。 这个她最看重的孙女儿,何时这么没有分寸了? 王管事在红樱的指引下离开。 商行舟也没留下的必要,便向穆家人告辞。 穆风雅喊住了他,向他解释,“商公子,对不起,刚才让你看笑话了。我实在不知三妹居然还拿朝廷的抚恤去买珍宝阁的衣服。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商行舟眸光微沉,似是第一次才认识她,“穆姑娘,这句对不起从何而来?” 穆风雅狠狠愣住。 这人听不出她的话中含义吗? 在商厚的憋笑和穆风雅的不解中,主仆二人潇洒离去。 穆风雅狠狠跺脚,也不管身后父母如何呼唤,径自朝穆昭居住的院子冲去。 此时此刻,穆昭正把陈蒲英扶上床,伸手去拿她的匕首。 可陈蒲英不松手。 穆昭也无奈了,“把匕首给我好不好?这东西锋利,不适合带在身边。” “不给!”陈蒲英想也不想就拒绝,双眼里似有水汽氤氲着,透出一股倔强。 “您这又是何必?”穆昭连连叹气,“再如何缅怀、如何搜集父亲的遗物,父亲也不能活过来了。您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不!你胡说!夫君会回来的!夫君没死!” 陈蒲英大吼一声,粗暴地把穆昭推到地上,指着房门大叫,“你出去!出去!” 就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一提到死去的穆长峰,她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刺猬,竖起浑身尖锐的刺,不分敌我地刺过去。 穆昭撑地起身,心中一如既往的不起波澜。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还试图去唤醒陈蒲英的神智,三番五次都失败后,她也有些气馁了。 在她的前一个世界里,人们推崇女性独立,自由万岁,多的是不愿意结婚生子的人。在那些人看来,与其花时间去缅怀一个死去的人,倒不如走出家门多赚点钱,好好地经营好下半生。 跟沉重的房贷压力和快节奏的生活方式相比,感情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所以,她无法理解这种“生死相随”的深情。 她虽然不理解,也无法把陈蒲英拉出回忆的泥沼,就只能先走开了。 阖上门,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哭泣声,穆昭心情也有些差,索性拿出魔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玩起来。 这几乎是她脑袋放空的最好途径。 但没过多久,这份平静就被人打破。 第30章 你最近做了什么亏心事 红樱带着王管事一行人走到面前,福了福身道:“三小姐,这是珍宝阁的王管事,说是特意给您送来衣服的。” 穆昭眉尖微蹙,不冷不淡地回了句,“知道了。放到屋子里。” 王管事不敢怠慢,连忙指使下人放好东西,便毕恭毕敬地向她告辞。 一时间,台阶前仅剩红樱一人。 “还有事?”穆昭头也不抬地问。 红樱咬唇,想起被处罚的妹妹,突然开口,“三小姐,可否……放过我妹妹?” 她的妹妹叫绿樱,之前受到柳氏的指使,当众污蔑穆昭。 事发之后,老太君不仅不让妹妹在荣禧堂伺候,还要交给人牙子,以示惩戒。 她想秃了头,也没能想到什么办法,让妹妹逃过这一劫。 不得已,只能来求穆昭。 可是,穆昭却像是没听到般,专注于手中的魔方,葱段似的手指扭扭转转,竟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红樱突然急了,“三小姐,绿樱不是有意冒犯您的。她也是受人蛊惑,才会做下这等错事。请三小姐放她一条生路啊!” “与我何干?”穆昭冷冷道。 “怎么跟你没关系呢?要是三小姐能够网开一面,在老太君面前说句好话,她也就不会被送走了。三小姐,当奴婢求求你了!” “网开一面?说好话?呵……”穆昭咔地转好魔方六面,才抬头看她,唇角噙笑地问道,“是我让她受人蛊惑的?是我让她污蔑我的?还是我欠了她的?” “这……没……没有……可你也没有什么损伤不是?” 穆昭眸光一沉,倏地板起脸。 红樱被她冷漠的眼一瞪,既心虚又紧张,不由得低下头。 “三妹,你可真是好威风!红樱可是老太君面前的红人,谁见了不给三分薄面,你不请人家进去坐一坐,怎么还罚站了呢?” 飘入耳中的是穆风雅阴阳怪气的声音。 她缓缓走来,停在几步之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坐一站的两人。 红樱给她行了礼,想逃离这里,却有点不甘心。 在她看来,穆昭最后也没遭受什么损失,为何不肯放绿樱一马? 再有穆风雅从旁蛊惑,她的胆子也大起来,颇有几分“逼宫”的气势,“三小姐,绿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你又何必跟她斤斤计较?如此岂不是辱没了昔日折威将军的威名?将来世人又该如何看待你和大夫人?” 穆昭眉毛一挑,“你在教我做事?” “奴婢不敢。”说着不敢,脸上却再无半点恭敬和尊重。 穆昭慢慢起身,双手抱臂靠在门柱上,抬起下巴点了点穆风雅,漫不经心道:“就凭你刚才妄议主子的话,我就可以越过老太君,直接发落了你。有些人,有人撑腰不一定就能挺直腰杆,受人蛊惑还能当做自己很无辜?你要替你妹妹求情也好,算账也罢,都不该来找我。” 纤纤素手一指,直接指向旁边看戏的穆风雅。 “找她!” 穆风雅柳眉倒竖,怒斥:“你胡乱指些什么?” 红樱自然不敢找穆风雅,不然早就找了。 她也是看准了大房没有靠山,才敢来找穆昭,谁想到,踢的竟然是一块铁板。 只能灰溜溜地逃了。 穆风雅暗骂她不争气,却没忘记来此的目的,微微抬起下巴,趾高气扬道:“三妹,识趣的话,赶紧带着你娘离开穆府,回你们的乡下去。” “二姐,你最近做了什么亏心事?” 穆风雅双瞳一缩,脸上飘过一抹心虚。 第31章 打赌 这抹心虚,很快被穆昭捕捉到了。 正要细究下去,穆风雅已经主动岔开话题,“三妹,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为何不尽早离开?留下来也只会徒增笑料,又有什么意思?” “二姐说得不错,但你好像忘记了,如果没有我爹在前线冲锋陷阵,穆府也不过是兰城一个普通的乡绅人家。我爹死后没几年,你们就想要赶走他的妻女,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地抹杀他的功劳,到底又是谁没有自知之明?” “你住口!”穆风雅像被踩到尾巴般当场跳脚,“要不是我爹在兰城精心谋划,你以为你爹能走得那么远?你以为只会冲锋陷阵就行了吗?” “你爹能在兰城谋划,难道不是因为别人看在我爹的面子上?” “不是!我说不是就不是!” 穆风雅连连否认,可在对上穆昭冷静的眉眼时,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穆昭才发现,此刻的自己有多可笑。 跟这种人争什么呢? “如果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件事,那么现在就可以走了。不指望你们二房能明辨是非,但至少也不要轻易抹杀掉大房的功劳。” 看着她转身走进去,穆风雅眼珠子一转,突然喊道:“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穆昭脚步一顿,“赌什么?” “明日有个聚会,神匠手的弟子会亲自在兰城设下机关,如果你不能解开他的机关,就要带着你娘离开兰城,再也不能踏入兰城一步。你敢不敢赌?” 神匠手的弟子? 穆昭眸光一闪,果断应下,“如果我能解开呢?” 仗着她看不见,穆风雅翻了个白眼,语气十分不屑,“你知道神匠手是什么人吗?他的弟子又有多厉害?” 见她沉默不语,穆风雅得意地笑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期盼自己会赢了?” “既然是打赌,自然要说好赌注。否则,之后你输了,岂不是可以赖账了?” “我不会输!”穆风雅答得很嚣张,“如果你解开了机关,我就当着众人的面儿给你磕十个响头,如何?” 穆昭终于回头,目光里饱含同情,“口说无凭。立字据!” 于是,两张象征着荣辱的字据就此诞生。 穆风雅拿走自己的那一份,哼着小曲儿离开。 穆昭弹了弹手中的纸,向来冷淡的脸色也缓缓破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次日一早,穆风雅便遣人来请穆昭,一同前往设宴之地。 聚会设在兰城织女湖,湖上是连成一片的亭子,四周竹帘或卷起或垂下,风从湖面上吹过,便传来一阵沙沙声。 穆家姐妹到达时,亭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俱是兰城叫得上名号的年轻子弟。 不少人跟穆风雅打起招呼,当瞥到紧随其后的穆昭时,眼里纷纷划过一抹惊艳。 穆风雅心下不悦,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简单介绍:“这是我的堂妹,穆昭。” 众人心中都有了谱儿,一时间,沉默不语。 突然间,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沉默。 “风雅,她就是你那个从小长在乡下的堂妹?” 第32章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正是。”穆风雅有点意外。 问话的人是武阳侯的女儿,名叫赵嫣然,为人嚣张跋扈,尤其不喜欢比她美的人。 穆昭算是撞到了她的枪口上。 她抿着唇,打量起穆昭,目光挑剔而赤裸,尤其在看到那张绝艳却不施粉黛的脸蛋时,眼里更是划过一丝嫉恨。 不用多说,她讨厌这个人! “风雅,你可知道今天的场合有多特殊,什么人都敢带来。”她说。 穆风雅既高兴于穆昭被鄙视,又恼怒于赵嫣然的指责,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她瞪了眼无所谓的穆昭,张嘴就胡说八道:“嫣然,我本来只在三妹耳边提过一句,没想到她竟然放在了心上,这不只好带她过来了?” 赵嫣然嗤笑了声,目光里满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像没见过世面般,不放过任何一个结交贵人的机会。 长得好看又如何? 注定与她不是同一路人。 想到这里,她心情也舒缓了不少,可一口气还没喘到底,却听到有人发出了疑问,“穆家三小姐,前不久不是才被赐婚给太子吗?” 经她这么提醒,在场众人猛然记起这一茬,神色纷纷变了。 刚才他们还对穆昭不敬,要是对方追究,岂不是变成了对皇室不敬? 这个罪名,他们可承担不起! 赵嫣然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实在难受。 她暗暗瞪了眼说这话的人,却也没敢再出言挑衅。 直到此刻,穆昭终于察觉到“太子妃”这个身份的一点好处。 耳根一时清净下来,她便寻了个角落的位置,静候那“神匠手弟子”的出场。 突然间,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朝她看过来,她扭头看去,却见那位商公子正坐在人群之外,手里拿着一个酒杯,冲她遥遥举杯。 穆昭眉头微皱,想起此人与穆风雅的关系,心里有点不舒服。 说起来,她只知道此人姓商,从京城而来。可他的名字具体叫什么,又是如何与穆风雅认识的,一概不知。 本来她还想问问,他那个手下的伤势如何了,但一想到他与穆风雅的关系非比寻常,那些话就懒得问了。 这人还帮穆风雅对付过她呢! 她可没有高尚到能够以德报怨。 等了一会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穆昭抬头看去。 却见一个中年男人在武阳侯父子的陪伴下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长长一队带刀侍卫。那中年男人身材微胖,圆脸,笑容满面,像是一尊降落人间的弥勒佛。 穆昭扫了眼,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不过,那“神匠手弟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正思索间,一行人已经走进这座亭子,武阳侯和中年男人坐在一块儿,武阳侯的儿子赵子晋则挨着自己的父亲。 见到这座次,穆昭顿时心中了然。 原来这聚会是由武阳侯府发起的,难怪赵嫣然那么嚣张。 “爹,你们可来了!”赵嫣然跑上去,抱住武阳侯的胳膊晃了晃,忽然看向穆昭的方向,穆昭顿感不妙,下一刻就听她说道,“您不知道,穆三小姐,也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专程为了苏大师的机关而来,都已经等了很久呢!” 穆昭差点捏碎手中的杯子。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赵嫣然真是把这两样都占了! 第33章 神匠手弟子 武阳侯来得晚,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闻言便问:“未来的太子妃?在哪儿呢?” “喏,不就在那儿吗?”赵嫣然指着穆昭回答。 刹那间,亭子里的视线纷纷集中在穆昭的身上。 武阳侯眉头皱了皱,没能把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女子与未来太子妃联系起来。 不过,虽然气质冷了些,这容貌倒是一等一的绝色! 早在赐婚圣旨到达兰城穆府时,武阳侯就命人去打听过穆昭此人,得知她出身乡野,在穆长峰死后,才与生母一起被接回兰城穆府,成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穆府三小姐。 对赵嫣然的说辞,他并不以为然,但还是朝穆昭颔首,并简单寒暄了几句。 面子功夫倒是做得极致。 姜到底是老的辣! 赵嫣然心里却不舒服,当着众人的面儿,问道:“苏大师,这次带来了什么机关呀?你可得选几个难度大些的,不然咱们大商朝的太子妃还看不上呢!” 苏大师,全名叫苏友德,用余光瞥了眼穆昭,笑眯眯道:“赵姑娘这么一说,可把我难倒了。莫非穆三小姐也精通机关之术?” “略通一二。”穆昭语气淡淡的,状若无意地问道,“不知苏大师师从何人?” 神匠手可没记得自己收过这么个弟子! 赵嫣然却当场笑出声来,“穆三小姐,你是在乡下待久了,连别人说的话都听不懂了吗?苏大师既然是神匠手弟子,自然是师从神匠手了。” “苏大师,是这样的么?”穆昭挑眉问道。 “请穆三小姐见谅。师门有个规矩,不得在外讨论有关于师门中人的事。这个问题,请恕在下无法回答。” 其实,苏友德心里很诧异。 寻常人听到“神匠手弟子”,一般像赵嫣然那样,直接想到的是师从神匠手,极少有人会这么问他的。除非对方知道,神匠手都有哪些弟子。 但是,这可能吗? 穆昭把他的疑惑收入眼中,眉头几不可见地拧了拧。 再回过神来,苏友德已经拿出了自己的作品,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外壳涂成了黑色,平平整整,只在各个角上点了白点。 得到苏友德的允许后,在场的人纷纷上手尝试,可别说打开盒子,连从哪儿下手都没找到。 这个时代的机关,含义很广,大至连弩车、投石机等攻城器械,小至一个四四方方的锁,都可以与机关沾上关系。但有些也可以直接称作“木工作品”。 而苏友德拿出来的东西,显然更像是后者。 “三妹,可有信心解开这个机关?” 在看到苏大师拿出的东西时,穆风雅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 她就不信,穆昭能解开这个大部分人都解不开的盒子。 除了穆风雅,赵嫣然也无比期待穆昭丢脸的那一刻。此刻见她依旧坐在椅子上,便以为她要临场退缩,连忙招呼起来。 “穆三小姐,要不你来试一试?” 穆昭仰头饮下一杯茶,果真起身走过去,拿起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第34章 难道是高手 商厚站在商行舟身后,低声道:“主子,您说穆三小姐能解开吗?” 商行舟斜了他一眼,“你很关心?” “没,不,当然也有点关心,”商厚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属下只是觉得,虽然穆三小姐出身乡野,但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总得有那么一两样本事?再说了,之前她能把魔方玩具玩得那么好,未必不能解开这个机关……” 商行舟没回,盯着穆昭的动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这时,穆昭的手突然动了。 原来平平整整的外壳分裂出一道道白线,把整个盒子分割成不同的小方块,随着她手指的扭动和旋转,小方块又飞快组合成不同的中方块,再组合成四个大方块。最后咔的一声,整个盒子彻底分裂开来,露出最里面的红色蜡烛。 到此,机关就完全解开。 根本没用多少时间! “好了。”穆昭放下盒子,神色平静得如同吃了一碗白米饭。 在场的人,包括苏友德自己,早已是目瞪口呆。 他们甚至还没看出她是怎么动的,整个机关就被拆开了,难道是高手? 赵嫣然傻眼了,拽着穆风雅的袖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怎么没告诉我,穆昭居然会解机关,还解得那么快?” 早知道是这样,她又何必自不量力地去挑衅? 穆风雅更是愣在了原地,在赵嫣然问她的时候,她也问了自己无数遍,怎么没了解清楚就把这个人带来这里,让对方出尽了风头,甚至还打了赌。 对,打赌! 来之前,她担心穆昭不认账,还特意把昨晚那张字据塞到了怀里。 此刻,她却感觉胸口滚烫。 不!她绝对不能给穆昭磕头! 刚想趁人不注意时溜走,那头穆昭已经盯准了她,手指一点,勾唇一笑道:“二姐,你还记得昨晚的赌约么?” “什么赌约?没有赌约!” 打死都不能认! 穆昭却已经掏出那张纸,“昨晚,你说只要我能解开机关,你就当着众人的面儿,给我磕十个响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可赖不掉!” 众人一听还有这种好戏看,顿时两眼发光,纷纷看向穆风雅。 她终于也体会到了穆昭刚才的感受。 “你胡说!根本没有这回事!这字据是你捏造的!” “你确定?” “我……”穆风雅有些慌了神,余光瞥到坐在角落的商行舟,急中生智道,“商公子,你可要帮我说句公道话。三妹拿个无中生有的字据来羞辱我,简直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其他人看着这对堂姐妹的眼神都变了。 有人直接摇头叹息。 好歹也是一家人,却把矛盾摆到明面上,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穆昭也就罢了,毕竟从小在乡下长大,不懂规矩似乎也是情有可原;但据说穆风雅可是穆老太君最宠爱的孙女儿,平日里应该没少教导,怎么如此分不清轻重? 这各色各样的目光如同一盆盆冷水,浇在穆风雅的头上。 她,醒了! 等她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小脸上一片火辣辣的,声音里也带了点哭腔,“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商公子,你知道的,对不对?” 穆昭又是挑眉。 这人还想继续偏帮穆风雅? 第35章 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谁被这么喊上一声,都足以成为全场的焦点。 商行舟自来到这里,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突然被穆风雅点了名,又惹来这么多人的关注,多少有些不悦。 但他从来把情绪掩饰得很好,反问道:“穆姑娘,确定没与穆三小姐打赌?” “没,没有……” 事关这辈子的尊严问题,穆风雅打死都不肯承认。 商行舟拢了拢袖子,又道:“既然没有打赌,事情就好办了。穆三小姐单方面地污蔑你,你完全可以反驳回去。” 穆风雅本来就心中有鬼,听了这话,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 “当然,既然没有打赌,穆三小姐大可不必如此咄咄逼人。要知道,一笔还写不出两个穆字,这么穷追不舍斤斤计较,实在有失风度。” 穆昭眉尖微蹙,眸色深沉了几分。 这个人,看似很公正,实则想要两边不得罪? 他跟穆风雅究竟是什么关系? 相比而言,其他人关注的则是他这个人。 兰城位于大商朝最南边,毗邻边境,本地有不少乡绅人家,却不见什么达官贵人。 在这个小圈子里,来来去去都有些什么人,彼此都心里清楚。 很显然,商行舟英俊的外貌已变得十分惹眼,更别提这一身无法忽视的贵气。 关键是,这人还姓商。 商姓,可是国姓! 武阳侯偷偷地打量着商行舟,心中似是有了猜测。 虽说他在二十几年前就离开了京城,也没见过这个人,但这副容貌实在过于出众,再加上这气度不同于常人,十有八九是皇亲国戚了。 可皇亲国戚怎么来了这个偏远地方? 且不论这点,武阳侯也存了交好的心,附和道:“商公子言之有理。都是一家姐妹,好像也没有追究的必要哈哈……”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劝起来。 “穆三小姐,姐妹间开个玩笑,何必如此当真?” “是啊,想必穆二小姐也不是有心的……” “你好歹也是昔日折威将军的女儿,可不能因为这事儿,辱没了他的威名啊!” “……” 这一番话,看似劝解,实则要求穆昭退让不计较。 商厚冷眼旁观着,越听越气愤,却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敢多说什么。 这些人明显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是当事人,哪里有资格让她别计较? 可这一幕,却如了穆风雅的意。 尽管商公子没有明面上维护她,寥寥几句话,却让现场局势有利于她,足可见对她不是不关心的。 想到这里,她也有了底气,昂首挺胸道:“三妹,虽然大伯母潜心向佛,对你疏于管教,但你也不能平白污蔑我啊!你以为你随便写个字据,就能当成所谓的赌约吗?” “看来,二姐这是不认账了。”穆昭神色冷淡道,“也罢,老太君一直都教我们要注重家族和睦,我自然不能按着你的脑袋去认下这笔账。” 穆风雅正想着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下一瞬却身子腾空,胸口似乎被手摸过,忍不住大声尖叫。 “穆三——你疯了——” 第36章 不是吃亏的主儿 穆昭从来不是吃亏的主儿。 这四年来,为了母女俩能够过上平静的生活,她一直都在努力扮演好“乖巧安分”的角色。那些背地里有意无意的针对和抹黑,她没当面听到也就算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也不在意。 但是,这不意味着,她没有底线。 比如这次,穆风雅都欺负到眼前,甚至是踩到了底线,她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穆风雅不是喜欢演戏,借此博取别人的同情和怜惜? 那就让她自己打自己的脸好了! 众人都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手,一时间目瞪口呆。 这个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穆风雅倒举过来了? 这是什么操作? 好几个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刹那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等回过神来,穆昭已经把人放下来,无视穆风雅那想要吃人的目光,弯下腰,捡起地上飘下来的一张纸。 “二姐,这东西可还记得?” 穆风雅一惊,下意识去摸了摸胸口的衣服,咬牙切齿道:“你居然算计我!” “这话从何说起?”穆昭比划着手中的两张纸,漫不经心道,“刚才二姐不是说,我只是单方面的污蔑,你并不承认赌约一事么?那这两张字据又是怎么回事儿?” 穆风雅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早知道,她就不带字据出门了。 现在倒好,不仅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了谎闹了笑话,往后哪里还有脸面出门? 都怪穆昭这个贱丫头! 眼看她双目几欲喷火,穆昭勾唇一笑,身子往柱子上一靠,双手抱臂,语气慵懒道:“二姐,说过的话,打过的赌,可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趁着这会儿人都在,把那十个响头磕完了!” 眼看糊弄不过去,穆风雅只好打起感情牌,眼里噙着泪水,带着哭腔道:“三妹,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昨晚二姐主动要跟我签下这字据时,可没打算把它当成玩笑。瞧瞧,这上面都写了什么?”穆昭拿出那两张纸,念出声来,“若我解不开机关,就要带着我娘离开兰城,再不能踏入兰城一步。诸位,这听着像是玩笑话吗?” 在场的人里,不乏对穆风雅有好感的。 见到她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多少有些不忍,正想开口劝穆昭别咄咄逼人,话没出口,就被这张字据上的赌约给逼了回去。 一个是永远离开兰城,一个是当众磕十个响头,孰轻孰重,在不同的人眼里,也有了不同的分量。倘若这份字据不作假,那穆风雅主动要求签下字据的动机就很值得人深究。 有些人,熟知穆府大房和二房的矛盾纠葛,瞬间由这张字据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要不是穆昭能力出众,解开了神匠手弟子的机关,现在恐怕就要卷铺盖走人了。到时候,得益的还不是穆风雅一家? 这么一想,好像穆昭也没错,穆风雅甚至还有点……活该? “穆二小姐,既然是你主动要求打的赌,那就愿赌服输嘛!” “对啊,就磕十个响头而已……” 眨眼间,现场的舆论局势已经逆转过来。 第37章 十个响头 穆风雅从来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情况。 面前是笑意盈盈分毫不让的穆昭,身后站着围观的“豺狼虎豹”,穆风雅顺风顺水地活了十几年,头一次感受到如坐针毡进退不得的滋味。 她向来擅长利用舆论来博取他人的共鸣或怜惜,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栽在这个擅长的领域里,成为被逼迫的对象。 茫然无措时,她下意识去寻找商行舟的行踪。 他人却不见了。 耳边是劝她磕头的话语,大部分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抬头望去,想要从中找到为自己说话的人,奈何往日那些“好友”都像是躲在了背后,没一个敢站出来。 一瞬间,心坠到了谷底。 “二姐,想好了吗?”穆昭好整以暇地问道。 穆风雅咬咬唇,似是下定什么重大决心般,膝盖一弯,噗通跪了下去。 咚、咚、咚、咚…… 一共十下! 穆风雅磕完头,像是受到了莫大屈辱般,眼中含泪,提起裙摆就飞奔出去。 不知是谁说了句“太惨了”,现场古怪僵持的气氛才被打破,变得活跃轻松起来。 此刻,众人看向穆昭的目光明显变了。 尤以赵嫣然感受最深刻。 一开始,她还当穆昭是个软柿子,可以任意搓圆捏扁。 但现在她不敢这么想了。 她与穆风雅有些交往,知道此人不是真的无脑,既然敢签下那样的字据,说明一开始就没想过穆昭会赢了赌局。 为何没想过? 无非是穆昭隐藏得足够深,连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堂姐都不清楚她的实力,才敢打那个赌,留下那样“屈辱”的字据。 谁想到,算计不成,反被将了一军。 这个穆昭,好像有点可怕了。 穆昭却好像没看到那些视线,环顾了下四周,突然朝不远处的主仆二人走去。 “这个穆三小姐,究竟是什么人?”苏友德敛起笑容,问身旁的人。 武阳侯手揣在袖子里,望着穆昭的背影,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苏大师有所不知,这位穆三小姐实乃昔日折威将军的掌上明珠。据闻,她和她的母亲一直待在乡下,直到四年前,才被接回兰城穆府。” “乡下出身?”苏友德若有所思道,“现在乡下的女子都这么厉害了?” 武阳侯也十分不解,“难道她学过机关?” “爹,学没学过,一查便知。” 赵子晋不苟言笑的脸上布满寒霜,显然对这个意料之外的人感到不悦。 对此,穆昭并不知情,直奔商行舟而去。 她想过了,如果要继续留在兰城,与二房的人彼此较量,有些关系必须要摸清楚。 如果这位商公子打算一直为穆风雅撑腰,虽不足以对她造成什么威胁,但时不时就出来恶心人,也挺心烦的。 “主子,穆三小姐走过来了。”商厚悄悄地提醒。 商行舟转过身,看到缓步而来的某个人,眸子微微眯起。 她身上依旧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鞋面上沾上了木屑,步子迈得很大,行走间不见闺阁千金该有的斯文与矜持,反倒多了几分江湖侠女的洒脱。 只是,那张令人惊艳的小脸紧紧绷着,目光锐利如利剑,一看就挺不好惹的。 商厚有些不安,“主子,属下怎么觉得,她像是来找人算账的?” 第38章 早知道不救了 商行舟瞥了他一眼,“回去就刷两个月马桶!” “主子……” 商厚还想辩解几句,但眨眼间,穆昭已到跟前,他不得不暂时闭嘴。 “商公子。”穆昭朝二人微微颔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商公子屡次出手帮我二姐,不知与她是什么关系?” 商厚差点被口水呛到。 未曾想,穆三小姐竟然如此敏锐,一眼就洞穿了主子对穆风雅的“照拂”。 他很好奇,主子会如何回答。 商行舟定定地看着她,须臾便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穆昭了然,又问,“我想知道,商公子会为救命恩人做到何种地步。” 这下子,商行舟却没有立即回答。 商厚在旁瞥了眼主子的脸色,大着胆子开口问她,“三小姐,敢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我就问问,”穆昭拢了拢袖子,云淡风轻道,“我并非质疑和指责商公子什么,只是见商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一个女子,心中难免有些好奇。” “你好奇的,恐怕不是这些?”商行舟像是洞悉了她的来意,从容开口。 穆昭点头,“商公子说得不错。比起你俩的关系,我更想知道,你要怎样才能不插手我跟她之间的事情?我并不是畏惧了你,但实话实说,你时不时横插一脚,实在很烦。” 这一番话,直白又粗暴,简直是不给商行舟任何面子了。 穆昭自知耐性不算好,可以说,她最好的耐性全部用在了陈蒲英身上。能忍这个人忍到现在,完全是不想节外生枝。 以她前后两辈子的眼光来看,眼前这个人不是什么凡夫俗子,甚至极有可能是某个皇亲国戚,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与此人对上。 但如果对方三番五次要坏她的事,那就要采取一些必要措施了。 商行舟眼里划过一丝诧异,目光在那张不耐烦的小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忽而问道:“若是我执意要插手你俩的事儿呢?” “你来我往,总有误伤的时候。到时候,希望商公子不要见怪。” 穆昭懒得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她都已经许久不救人,一救就救下这么大一个麻烦。 早知道不救了,任他自生自灭不好吗? 商厚看她突然的来,又突然的去,有些疑惑:“主子,穆三小姐是生气了吗?” “谁是你的主子?” 商厚打了个机灵,连忙表忠心,“您是属下的主子。只是……” “只是什么?” “穆三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嫁入东宫后,就是东宫的女主子了啊!” 商行舟皱起了眉头,吩咐道:“再去扫三个月马桶!扫到你想清楚为止!” “主子,属下错了。” 商厚欲哭无泪,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了。 穆昭离开后,直接回了穆府。 穆老太君特意让人在半路拦住了她,怕她不来,还放话要把母女俩赶出去。 穆昭只好去了正厅。 刚跨过门槛,一个花瓶就砸在她的脚下。 “你这孽障!给我跪下!” 第39章 送走 穆昭脚步一顿,抬头看去。 穆老太君杵着龙头拐杖站在正中央,二房的人一个不少,分坐在两旁,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而穆风雅正靠在柳氏的怀里,双眼通红,看到她出现在门口,面容也变得狰狞几分。 对此,穆昭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 穆风雅向来会哭,又岂会放过这个告状的机会? 她淡定地撩起衣摆,跨过门槛,踩着碎瓷片,一路往前。 “这是怎么了?”她佯装不懂地问道。 “你还有脸问?”穆老太君猛敲了几下拐杖,厉声喝道,“你都对雅儿做了什么,你自己说!” 穆昭缓缓转头,看问穆风雅,“二姐,我对你做了什么?” 穆风雅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脸藏进柳氏的怀里,哭哭啼啼道:“娘,女儿不活了呜呜……女儿再也没脸出门了……” “我本以为,把你接回穆府后,你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若是继续放任你胡闹下去,恐怕以后穆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从今天起,你就带着你娘离开兰城,回你们的乡下去!” 穆老太君一锤定音,不留一丝情面。 穆风雅和柳氏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那抹得意。 但一想到穆昭害得自己丢了那么大的脸,她又觉得,无论怎么处置这个女人,都不能出尽心头这口恶气。 “老太君,这其中或许有点什么误会。”穆昭淡然道,“本来就是一场玩笑般的打赌,二姐输了,心中难免有气,但你们也不能拿我来出气呀。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我们没有规矩,连是非都分不清了?” 比起穆风雅的悲情牌,她则显得冷静不少,甚至还有些漠然。 但字字句句,又全部敲在穆老太君的心窝上。 拿规矩来说事,就像是拿捏住了穆老太君的命脉。 也就有了翻身的可能。 柳氏暗暗咬牙,反驳她,“昭昭,这次你做得太过分了。当着外人的面儿,居然逼你堂姐下跪磕头,你心里可还顾念着半点姐妹亲情和家族规矩?你以为凭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吗?就能抹杀掉你对雅儿造成的伤害吗?就能挽回穆府在他人眼里的形象吗?” 穆长河也跟着指责她,“昭昭,我本以为你会懂事些,谁想到,竟然做出这种事。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他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朝穆老太君弯身请罪,“母亲,是儿子的错。儿子以为,大哥顶天立地所向披靡,昭昭也能继承一点他的风骨。谁想到会是这样……唉……” 穆老太君却安慰他,“这跟你无关。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谁都想不到,她年纪轻轻,心肠居然这么歹毒,连自家姐妹都要算计。穆府再容不得这样的人了。老二媳妇儿,你现在立刻带人过去,帮她们娘俩收拾下,今天就把人送走!” “是,老太君!” 柳氏得了吩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陈蒲英面前,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第40章 亲娘威武! 此时此刻,她无比感激穆昭在外面的“胡来”。 虽说自己女儿丢了些脸面,但日后好好经营,未必不能找回来。要是能借此机会彻底赶走陈蒲英母女,那才算是得偿所愿。 她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 穆昭冷眼看着这几人一唱一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看谁敢赶走我们母女?” “您怎么过来了?”穆昭实在被吓了一跳。 要知道,陈蒲英四年不出小院,吃住几乎都在佛堂里,整一个修道成仙的形象。 她甚至以为,天塌下来都不能让对方出门了。 今儿个是怎么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穆老太君等人。 说起来,自从四年前把这对母女接回穆府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陈蒲英了,因此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刚从乡下回到兰城时的落魄模样。 此番一见,却教人大吃一惊。 现在的陈蒲英仍旧穿着一身棉布衣裳,双鬓微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上握着一串佛珠,行走时脊背挺直,透着一股坚韧和顽强,像是没完全遁入空门的俗家弟子。 当她扫过众人时,那眼睛里暗藏的锐利,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穆老太君对这个大媳妇儿没什么好感,皱眉道:“陈氏,你不在你的佛堂里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老太君,我要是再不出来,还不知道你们要处心积虑地赶走我们母女呢!” “什么处心积虑?明明是你们做错了事,不主动认错,居然还有脸待在穆府?”穆老太君怒不可遏。 陈蒲英冷笑道:“说说看,我们母女做错了什么事?” “你之前去老二的书房偷……” “偷什么?”陈蒲英问道,“明明是有人故意在我面前说些不怀好意的话,又故意把我引去书房,以达到陷害我的目的。昭昭,为娘把事情交给你处理,难道还没查清楚?你是怎么办事的?” “哦哦,您说得对。”穆昭从震惊中回神,看向穆长河,“二叔,你们欠我们的真相和道歉,何时补上?” 穆长河脸色涨红,一时竟无法回答。 “若是二叔觉得难度太大,直接说句话。我可以把此事交给兰城太守处理。” 她的乖乖,难得见亲娘主动过问这些“俗事”,怎么都要把事情办妥。 眼见穆长河败下阵来,柳氏又紧随其上,说起了风凉话,“大嫂,老太君说的并非书房一事。今天昭昭和风雅一同参加聚会,却在外人面前,让风雅下跪磕头。你既然来了,可得好好管管她!再让她这么无法无天下去,穆家老祖宗们定下的规矩岂不成摆设了?” 陈蒲英睨她一眼,反问道:“可我怎么听说,是风雅这丫头先要跟昭昭打赌,赌输了却不认账,自己在外面丢人现眼,居然还敢怪到我的昭昭头上?你们是欺负我们孤女寡母没人撑腰吗?” 穆昭听了,忍不住在心里大呼一声—— 亲娘威武! 第41章 你算哪根葱 “大伯母说的什么话?难道这一切都怪我吗?” 穆风雅心里无比委屈,明明是穆昭的错,怎么这些人全部都在她的伤疤上撒盐? 陈蒲英却道:“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去打那个赌。要是有点担当,也不会把自己的错怪罪到我的昭昭头上。” “明明是她不给我留情面……” “你是她老子吗,值得她给你留情面?” “不是……” “谅你也不敢说是!”陈蒲英板着脸道,“她老子都不敢说这句话,你算哪根葱?赌输了却心不甘情不愿,想必没少利用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取同情?你知道在外面装可怜有用,还能塑造你忍辱负重愿赌服输的形象,索性就痛快磕了头,回来却告了状?真当老娘是死的吗?” 一番交锋下来,众人早已瞠目结舌。 穆风雅心中打算被毫不留情地戳穿,只觉浑身衣服被扒光,羞愧得想要钻进地缝里。 她的确是那么想的! 这个一心向佛的大伯母,难道修炼了火眼金睛,能看穿她心中的小算盘? 怎么拜了四年的佛,佛祖还没把这个老妖孽收走? 气死她了! 最震惊的要数穆昭了。 自从她穿越过来,见到的陈蒲英不是温婉清雅,就是不理世事清心寡欲,哪里见过她这么大杀四方的模样? 莫不是佛祖仙灵了? 穆昭摸了摸下巴,看着“杀疯了”的亲娘,陷入了迷之沉默。 穆老太君被狠狠震了下,一回过神来,发疯似的敲着龙头拐杖,勃然大怒道:“反了反了!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这个家再也容不了你们了!今天就给我走!赶紧走!” “走就走!还当我们母女留恋这个乌烟瘴气的兰城穆府?” 陈蒲英顺势反击,说出来的话却如晴天霹雳,把在场的人劈了个里焦外嫩! 穆昭的心情像过山车那样上上下下,直到此刻,终于意识到很严重的一点—— 她娘该不会吃错药了? 过去四年里,她不止一次提出要离开穆府,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拒绝。 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她本以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留在这里,与二房的人相看两相厌了。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从亲娘口中听到这么振奋人心的话? 振奋到,让她感觉在做梦一样。 柳氏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嗤笑道:“大嫂,你真的肯离开吗?可别嘴上说说,真要走了,就舍不得了?” “走是肯定的,”陈蒲英一副“受够了你们”的样子,话音陡然一转,字句清晰道,“但是在走之前,你们要把几样东西还回来!” “什么东西?” “我当年嫁给夫君的嫁妆,以及夫君该有的财产地契!” “不可能!”穆长河头一个反对。 这些东西都给出去,简直要他的命! 柳氏接着说:“大嫂,都是一家人,何必做得如此难看?” 陈蒲英却掷地有声道:“分家了,就不是一家人了!” 第42章 分家 “你说什么?” 本以为,陈蒲英主动走出小院,已经是不得了的事。 万万没想到,她一上来就是玩大的。 分家? 这不仅颠覆了众人对她无欲无求的认知,还直接打破了二房那点不为外人道的幻想。 穆昭却莫名很激动,仿佛有股火热的情绪在胸口燃烧。 她凑到陈蒲英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认真的?” 陈蒲英瞥了她一眼,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生动,“难道你还想继续待下去?” “不想!” 趁早走最好! 难得亲娘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她不管怎样都要支持到底! 可穆老太君等人又不乐意了。 柳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大嫂,你是什么意思?” “既然一家人不好分东西,那就分成两家人!这都不明白?” “放肆!你怎么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穆老太君恨恨道,“老大不在了,你就这么无法无天了吗?你这么做,难道想要他死后都不得安宁吗?” “我就是为夫君着想,才主张分这个家的!分家以后,各过各的,也省得你们总是往我们母女头上栽赃些莫须有的罪名。不然,我担心长久被你们污蔑栽赃,夫君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想必老太君也不愿意夫君半夜来找你?” 穆老太君嘴唇哆嗦着,指着她,差点背过气去。 陈蒲英却像是铁了心地分家,扫过眼前这些人,义正言辞道:“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会把族长请来,该分的,趁着这次全部分清楚。你们也赶紧收拾下,之前拿了什么,都给我还回来。还不了的,就银子来抵。” 撂下这番话后,她直接拽着穆昭大步离开。 “造孽……造孽啊……” 穆老太君指着母女俩的背影,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走出好远,穆昭依旧能感受到正厅里的“兵荒马乱”,那瞬间,胸中的郁气也悉数消散,就被陈蒲英那么拽着,走回独属于两人的小院里。 见她径自往佛堂走去,穆昭连忙拉住她,问道:“娘,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陈蒲英没回头,不答反问。 穆昭暗自松了口气,“没,我只是觉得,您今天的变化很大。” “喜欢吗?” 穆昭一怔,明知道她看不到,也疯狂点头,“喜欢。” “你觉得,你爹会喜欢吗?” “……会的。” “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后,陈蒲英一个转身就钻进了佛堂里。 木鱼声随之响起。 最初的激动过后,穆昭也慢慢平静下来,又在脑海里把之前的事情过了一遍。 越想,越感到不对劲儿。 不久前,她的亲娘还抱着匕首缅怀亡夫,怎么突然就变得逻辑清晰,行事有魄力了? 从观察得到的信息来看,她娘一直表现得很激动,但又不像是恢复了正常状态,倒像是大脑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应激反应。 但是,为什么会亢奋? 前世今生所学的医学知识在脑海里飞速掠过,突然间,她浑身一震,倏地转身,脚下生风地冲进佛堂里。 却见陈蒲英正跪在蒲团上,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拿着一包粉末状的东西,往嘴里塞去…… 第43章 快乐粉 穆昭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夺过那包东西,又把手伸进陈蒲英的嘴里,使劲儿地抠了抠,抠出了夹杂着粉末的口水。 她心里慌乱无比,就着那些粉末闻了闻,脸色蓦地大变。 “娘,你疯了!居然背着我去吃这种东西!” 陈蒲英猛地握住她的手,似乎还想夺那包残余的粉末,却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穆昭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陈蒲英身上扎了几针,等她情绪稳定些,才把人抱到床上,喂她喝了几口水。 室内烛光摇曳,照在陈蒲英的脸上,愈发衬得她脸色苍白。 穆昭像是双眼被刺痛般,别开脸,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去吃那种东西?” “我听说,吃了那东西,可以让人清醒过来。这不就试试嘛?” 陈蒲英笑了笑,似是想要告诉她并不碍事,奈何脸色实在难看,那抹笑也变得格外刺眼。 穆昭被她不在乎的口吻气坏了,腾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了床边的矮几。 准确来说,那粉末状的东西不仅能让人保持清醒,还能使人的大脑进入一种持续亢奋的状态。 最关键的是,用多了还会上瘾! 她一直都以为,陈蒲英不理世事一心向佛,已经够让她担心的了;谁想到,亲娘不拜佛了,居然还能折腾出这么大的事情。 还不如好好待在佛堂里呢! 可穆昭知道,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首要的便是揪出给陈蒲英这东西的人! 她稳住心神,重新坐回床沿,绷着声线问:“娘,你可知道吃的是什么东西?” “知道。那人说是快乐粉!”陈蒲英道。 “谁给你的?” “院子里负责打扫的婆子,她说她姓李。” “姓李?”穆昭愣了一瞬,再次确认,“真的姓李吗?” “真的。” 穆昭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曾经看过穆府的下人名册,又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清楚记得没有姓李的婆子。 是陈蒲英记错了,还是此人并非穆府中人? 但不管如何,这件事也给她提了个醒—— 这个偏僻的小院子,已经不那么安全了! 本来,她已经收拾好二房的人,料定他们不敢轻易对陈蒲英下手,自己才会放心地出府办事。可若是有人盯上了与世无争的陈蒲英,她就不能不多做防备了。 不管是冲着谁来的,分明想要让她自乱阵脚! “昭昭,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陈蒲英的眼神由涣散逐渐有了焦距,见她罕见地皱眉头,伸出手碰了下她的袖子,又快速缩回来,一副想拽她袖子又不敢拽的样子。 女儿越来越大,与她爹相似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就比如现在,板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当年要发怒的那个人。 想到过去,她的眼眶泛红,咬着唇望起了帐顶。 穆昭知道她又想起了穆长峰,叹道:“我是生气,气我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这快乐粉,你吃了多久了?” “五天。” “……以后不能再吃了。” “不会再吃了。”陈蒲英拉住她的手,讨好似的说道,“昭昭,你别生气了。娘知道错了,但是这次狠狠治了下你二叔二婶那些人,也不是没有收获啊!” “你还得意上了?”穆昭捧起她的脸,咬牙切齿道。 第44章 禾师父 陈蒲英被她那张骤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摇摇头,低声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得意,只是知道你不耐烦应付那些人,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穆昭眼里划过一丝诧异,迟疑道:“您不是一直都在拜佛,不理其他的事吗?” 如今看来,她亲娘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嘛? “是娘不好,从前拖累了你,”陈蒲英十分羞愧,低头道,“但从今天开始,咱们娘俩不用再看那些人的脸色了。” “决定了?”穆昭眨眨眼,生怕是一场梦。 陈蒲英郑重点头,向她保证,“决定了。这次肯定要分家,族长那边……” “我让人去请!”穆昭很开心,但一扫过她那惨白的脸色,眸光倏地凛冽起来,训道,“这虽然是一桩好事,但您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该自己以身犯险,甚至还沾染上那坏东西!当然,那姓李的婆子最该死!” 陈蒲英心里是既羞愧又后悔。 如果她能明辨是非,也不至于掉入李婆子为她准备的陷阱,使得女儿为她烦恼。 这四年里,但凡她能想开些,不用“拜佛”这个借口来麻痹自己,也不会被穆府二房的人嘲笑,进而拖累她的乖女儿。 好在,这次终于醒悟了。 穆昭狐疑地看了她几眼,心中始终怀着一份担忧。 若是陈蒲英自己能醒悟过来,这四年里早就不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足可见,她能有之前的表现,很大一部分在于药物的作用。 要是没了这种快乐粉呢? 意识到这点,穆昭内心也焦灼起来,把陈蒲英安抚睡着后,直接去前院找柳氏。 正如她所料想的那般,“李婆子”这个人并不在穆府的下人名册上。 那么,极有可能藏在穆府每日采买的名单里。 这样可不好找。 在柳氏没发现端倪前,穆昭转身离开,又把整个府邸翻过一遍,仍旧是一无所获。 忙完之后,夜幕已经降临。 穆昭先去看了眼陈蒲英,见她依旧沉睡着,才披着月色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台上,一个千纸鹤模样的黑色机关小兽正安静地趴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穆昭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从中抽出一张纸条,大致看了眼,便趁着夜色的掩护从窗台跃了出去。翻过小院的墙头,又穿过几条小巷,停在白天聚会的亭子里。 月色笼罩下,长亭连短亭,垂落的竹帘被风吹起,一道魁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一如既往的熟悉。 穆昭疾步走过去,喊道:“师父,你怎么来兰城了?” 眼前这男子,就是教导原主机关术的神秘人,姓禾。 她叫他,禾师父。 两人虽是师徒关系,但极少见面,平常有事都以机关小兽来联系。不联系的时候,她就要按照禾师父的吩咐,努力学习机关术,每三个月上交一个作品,作为成果检验。 她心里默默数了下,距离上次交作品的时间,还不到三个月! 这位云游四海的师父怎么有空来兰城了? 禾师父转过身,鬼面面具遮住了整张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足足迟到了一个时辰,什么原因?” 第54章 伤口感染 “穆姑娘真这么说?”商厚拧眉问道。 几个手下连忙点头。 其实,他也知道再反问就多此一举了。 这些人都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断不会在背后乱嚼舌根。 但穆风雅背地里这么说,显然也让他心头不舒服。 想了想,他安抚几个手下的弟兄,“算了。穆姑娘身份特殊,想必心情也不好,你们就当没听到。这件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要让主子知道。” “不让我知道什么?” 一道熟悉又严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商厚几人纷纷转身,朝商行舟见礼,“参见主子。” “嗯。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商行舟之前出门办事,刚回来没多久,因此也不知道穆风雅半夜借人的事。 听到他的问话,商厚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才一日不见,你们已经学会欺上瞒下了?” 商厚连道不敢,咬咬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交代了。 而商行舟只是微敛眉眼,沉默不语,也不知是什么想法。 “主子,属下觉得穆姑娘不是有心的。”商厚知道他对这个救命恩人的看重,忙不迭地为其说好话,“穆姑娘可能是心情不好,才会一时失了分寸……” 商行舟仍旧没说什么。 但他天生就是那样强大的威势与气场,纵使不言不语,也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四周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沉静。 齐高朗提着衣摆疾步走来,三月的夜晚还有些凉,他的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足可见事情十分紧急。 “齐先生,商左怎么了?”商厚一惊,知道他这些日子都守在商左床边,如果不是出事了,他不会是这样的神色。 齐高朗随意拱拱手,对商行舟禀报:“主子,商左的伤势很不妙,今天傍晚突然浑身发热,拆线的伤口又再次裂开,还流脓了……” “去看看!” 商行舟脚下像是踩着云,不一会儿就到了商左疗伤的屋子。 室内点了烛火,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重又难闻的气息,有点像尸体腐臭的味道。 商厚心头一紧,猛地抓住齐高朗的胳膊,急急问道:“齐先生,怎么回事儿?商左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啊!本来商左恢复得还挺好的,你不是看到他还清醒过来了吗?但自从穆姑娘来拆过线后,他的伤口先是慢慢发红,体温也只升不降,今天傍晚就突然发起高烧,人事不省了!” 齐高朗也很无奈,眼看着恢复良好的人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内心别提有多焦灼了。 偏偏商厚揪着他不放,“发热就降温啊!冷水呢?你怎么没准备?” “你别添乱了好不好?”齐高朗差点要暴走,指着他的鼻子说,“当初主子说过,要注意别感染,尤其不要接触太多生水。这种情况下,我敢随便给他降温吗?万一又哪里感染了,他的命还要不要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眼睁睁地看他继续烧下去?”商厚苦恼地抓了一把头发,恨不得自己化身为神医,把兄弟的命救回来! 齐高朗却说:“也不是没办法!” “怎么说?” 第55章 不能连夜来救人 “商左明显是伤口感染了。你要知道,我做了那么多年军医,对这类感染根本就是束手无策,遇到只有等死的份儿。但当初穆姑娘既然能替商左捡回一条命,应该知道怎么处理这类伤口。” 顺便,再让他偷偷师,那更完美了! 他本来就是冲这门技术来的! 商厚眼里燃起一抹希望,偷偷地看向前面那道挺拔的身影。 “主子,要不属下去请穆姑娘过府?” “行。你去。” 商厚得到吩咐,连忙直奔穆府而去。 可惜,迎接他的是一顿闭门羹。 得知商厚相请,而且是请去看患者的伤势,穆风雅连见都不见,直接打发人去回话。 “商侍卫,我家小姐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等不了明天啊!烦请姑娘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十万火急……” “不行!”丫鬟说道,“之前向商侍卫借的几个人,事情也没办好,导致小姐心情不好,早早就不让人去打扰了。奴婢要是进去通报,怕是承担不起那个后果啊!” 这还怪起他和他的兄弟了? 现在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 商厚郁结在心,好声好气道:“没替穆姑娘把事情办好,是我们兄弟的失职。如果穆姑娘心有不满,可以改日再处置我们。可现在人命关天,只希望穆姑娘能伸出援手,救救我那可怜的受伤兄弟啊!” 可不管他怎么请求,丫鬟只是不停摇头,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话—— 小姐不可能连夜跟你过去的! 商厚得不到希望,只能忍下满腔憋屈和怒火,沿着原路返回别院。 丫鬟顿时松了口气,回到院子,向穆风雅禀报,“小姐,人已经走了。” “走了好。”穆风雅边卸下朱钗首饰边说,“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大晚上的,谁家姑娘出门乱跑的?我要真是跟他出去,名声都不用要了。” “小姐说的是。那人就是一粗人,没有规矩的。” 穆风雅满意地点头,浑然忘记不久前还连夜出府去借人的事,问道:“他说,他那兄弟不好了?” “是这么说的。依奴婢看,什么人命关天,无非是想找个理由骗小姐出门罢了。小姐何须理会这种人?真要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候,早该去找大夫了,来找小姐做什么?” “住口!这样的话,不许再说!”穆风雅冷声喝道。 她冒领功劳的事,只有父母知道,连贴身婢女都没说。 尽管这些日子在拼命地看医书练习医术,但自己有几斤几两,多少还是有数的。 如果真如商厚所言,人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她是万万不能出面的。 否则,就这点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医术,穿帮是迟早的事儿。 她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危险之中! 人走了就好! 只要她不出手救人,就没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可商厚回去,把这番话一说,商行舟和齐高朗的神色同时变得很难看。 “她能连夜来别院向你借人,不能连夜过来救人?”商行舟笑得冰冷。 商厚点头,心里也十分郁闷。 怎么说呢? 这种作风,跟之前路见不平出手相救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要不是主子亲口承认,他都要怀疑这个救命恩人是不是假的了! 第57章 我倒是想等,可她人呢 穆昭本就是个急性子,没等到商厚的帮助,索性亲自上手,另外拿匕首横切开患者腹部的衣服。 商厚突然反应过来,急道:“你……你要做什么?你不懂医术,就不要随便去动这伤口。还是等穆二小姐来……” “对!等雅儿过来!昭昭,你不要乱来啊!” 穆长河慌得不行,显然想起了之前穆风雅交代的事情。 “救命之恩”,是从穆昭手里抢过去的! 他绝对不能让商公子知道这个真相,一想到那个后果,他也顾不上太多,一把抓住穆昭的手臂,又冲身旁的婢女吼道:“还不赶紧去请小姐过来?告诉她,再不过来,三小姐就要胡闹了!” 婢女被他的样子吓一跳,跌跌撞撞地往后院跑去。 穆昭搞不懂他的用意,手腕一转,削下穆长河半边袖子。 “二叔,人命关天,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得等我处理完。” “不行!”穆长河冲她大声吼道。 穆昭狐疑地看了他几眼,突然问商行舟,“你怎么说?” 商行舟眉眼低垂,在商左被切开的衣服上看了看,问道:“你知道怎么处理伤口?” “知道。” “行,那你来。”商行舟似乎相信了她的话,当场下了决定。 穆长河却急了,“商公子,要不还是等雅儿来了再说……” “我倒是想等,可她人呢?”商行舟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穆长河内心哀嚎不已,恨不得把那个缩头乌龟女儿拽出来。 这大好的机会啊! 居然就这么白白送给穆三了! 万一被商公子识破了真相,他们岂不大难临头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穆三来处理这个伤口! 穆长河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有了主意,刚要挪到穆昭身后,一道视线精准地射到他身上。他抬头一看,却见商行舟正以一种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自己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他心头一颤,脚仿佛被针钉住,再也不敢动了。 只是,穆长河安分了,商厚却突然化身为唠叨老太婆,念念叨叨起来。 所念,无非说她不懂医术不要乱动等等…… “谁告诉你,我不懂医术?”穆昭抽空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指望我那二姐,还不如指望我!你们来了这么久,她出现了吗?” 商厚无言以对。 他实在不懂,为什么穆二小姐要躲着他们? 再一看,穆昭已经拿起刀准备动手了,他正要上前阻止,反被商行舟抬手拦住。 他扭头一看,诧异道:“主子?” “让她来。” 商行舟紧紧盯着穆昭,目光依次落在她的脸上、手上和刀上。他不阻止,诚然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但更引起他兴趣的还有这个蹲着的身影。 总感觉似曾相识? 与商行舟的深思不同,齐高朗一见到那些薄薄的刀子,顿时两眼放光,走过去问穆昭,“穆三小姐,你要做什么?” “清理伤口。” 穆昭顾不上这些人会如何想她,先将患者伤口内的脓液排出体外,再用酒精清洗,这期间,商左呻吟了声,商厚却跳了下,如临大敌。 “他,他怎么了?” “他疼。” 第63章 装模作样的,糊弄谁呢 齐高朗一手拿起猪皮,另一手拿起针线,做好缝合的姿势。 抬头时,他看到穆风雅仍旧呆坐着,便喊了一句,“穆姑娘?” 穆风雅如坐针毡,勉强挤出一丝笑,“不如齐先生先试试?” 不到迫不得已,她绝对不会在众人面前做这个示范。 齐高朗有些不耐烦了。 第一次见到此人,她也是这样推三阻四,不肯轻易动手医治。起初他还以为她恃才傲物,懒得动手,如今得知这就是个“冒牌货”,心里却有股无名火在蹭蹭蹭地往上蹿。 装模作样的,糊弄谁呢? “穆姑娘,你也试试嘛!也让属下看看,你那高超的缝合术。”商厚从旁推波助澜。 穆风雅咬住下唇,寄希望于商行舟,“商公子,你的意思是?” “穆姑娘不必拘束。齐先生对医术痴迷,也是真诚想跟你学习的。你不妨现场教他一下,也省得他整日念叨着。”商行舟慢条斯理道。 自始至终,他都坐着静静喝茶,低垂的眉眼似是浸染了寒霜,疏离而冷淡。 有那么一瞬间,某个神态莫名像穆昭。 穆风雅拒绝不了、也不敢拒绝这样的他,慢腾腾地挪过去,没选水豆腐,选了橘子。 齐高朗眉头挑高,疑惑道:“穆姑娘为何不选水豆腐?” “齐先生,我连选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吗?如果是商公子,你也会这么咄咄相逼?” 穆风雅的脾气也上来了。 要不是这个齐高朗搞出这些事,她何至于像条鱼一样,被放在油锅上煎烤? 她好歹是商公子的救命恩人,区区一个属下,也敢对她指手画脚? 一看她那个眼神,商行舟几人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好笑之余,又感觉到深深的讽刺。 商厚意识到,他之前真的眼瞎了,居然认为穆风雅应该被赐婚给主子。 这样的人,连给穆三小姐提鞋都不配好嘛? 她怎么还敢把自己放到主子的位置上? 商行舟放下茶盏,揉了揉眉心,说道:“既然穆姑娘选了橘子,那就开始。” 穆风雅有些得意。 说到底,商公子还是愿意给她这个面子的。 “那,穆姑娘,请。”齐高朗罕见的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穆风雅的身上。 穆风雅顿觉压力无限大,手心微微出汗,针拿在手里,仿佛也没了以前的听话,半晌都没能对着那个划破了皮的橘子戳下去。 这东西,怎么缝? 她只会绣绣花,衣服都没缝过,怎么会去缝橘子皮? 但这些话,显然说不出口。 穆风雅咬咬牙,硬着头皮戳下第一针。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料定商公子看不懂这些,只求能把齐高朗这个军医糊弄过去,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惜,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早就暴露了。 一盏茶后,穆风雅停下手,把橘子放在桌上。 惨不忍睹。 倒不是说她缝得不好,针脚也不至于很乱,却是用做针线活的手艺在缝合。 不那么细究的话,缝合也跟做针线活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其中一点区别便在于,针线活是在绣绷上落针,缝合则是在各种材质的物体上,其中就包括猪皮、猪蹄、橘子皮,甚至是人皮。 相比之下,穆风雅这手上功夫,真就不够看的。 第64章 狡辩 “好了?”商行舟放下茶盏,起身走过来。 他对针线活没研究,只淡淡扫了眼橘子皮,以眼神询问齐高朗。 “穆姑娘的针线活做得不错。”齐高朗率先表态。 穆风雅一喜,下一瞬,笑容却僵硬在唇角。 “但针线活不是医术缝合,这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穆姑娘既然能在关键时刻缝住伤者的腹部,并知道怎么止血,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这是在怀疑她了? 穆风雅下意识去看商行舟,见他眉眼淡淡,不阻止也不附和,莫名给了她一股勇气,辩解道:“齐先生平常也做过针线活吗?” 齐高朗一怔,摇头。 “既然你没做过针线活,怎么知道针线活跟缝合的区别?”穆风雅越说越有底气,见他似乎被她唬住了,思路也顺畅了几分,继续道,“缝合跟针线活不是没有相似之处,其中一个差别便是,一个缝的是各种材质的物体,另一个则是绣的花绷。” 她居然特别指出了这个? 齐高朗眨眨眼,似是不满意她的狡辩,反问道:“既然穆姑娘对缝合之术如此有见解,为何会提早拆线?你不知道会造成伤口感染吗?” “你在质问我?”穆风雅板起脸,暗中攥紧手心。 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这个齐高朗也是狡猾,拆线时没说,居然等到众人都在的时候说? 他想要干什么? 当众给她难堪? “齐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穆风雅气道,“当初,拆线一事,是商侍卫来请我的。我以为你们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才会按照你们的意思行事。到头来,你们还怪到我的头上了?” 商厚啊了一声,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正如她所言,拆线一事,的确是他奉命去请示的,但也只是请示啊! 齐高朗可不是商厚这个外行人,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而是冷冷指出她的问题,“就算拆线之事,真是商厚提出来的,但你也有拒绝的权利。问题是,你并没有这么做。你要真是个正经大夫,患者亲友提出不合时宜的要求,就应该遵从医者本分,提出正确的意见。可是,你这么做了吗?” 穆风雅脾气渐渐失控,指着他道:“我是没这么做。你也知道的,我身轻言微,哪里做得了商公子的主儿?” “是做不了这个主儿,还是根本不懂?”齐高朗也懒得跟她兜圈子,直言不讳道。 穆风雅气得原地跺脚,语声尖锐地问他,“你这是在怀疑我,还是指责我?你有这个本事,怎么不给患者施救,来求我做什么?” 齐高朗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狠狠拂袖,再不肯跟她说一句话。 跟这种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他的时间。 穆风雅嘴唇哆嗦着,看到眼前这三人—— 齐高朗冷漠以对,满嘴质问;商厚持剑而立,神情鄙夷;而他们的主子,则始终像个局外人般,冷眼旁观着他们的争执与对峙。 这种情况,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似乎已经意识到最坏的答案,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像是即将被行刑的人贪婪地呼吸最后一口空气,也想要再挣扎一回。 “商公子,你也认为这是我的错?” 商行舟凝视着她,眸光深邃而悠远,似乎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良久后,他问:“穆姑娘,我就问一句,当真是你救了我?” 第72章 死活都要拦着 穆昭两眼一眯,瞬间意识到,这极有可能不是太守府大牢的狱卒。 以前,她同样顶着这张脸四处走动,也没见人这么拦过她。 也就一阵子不来,牢房狱卒就大换血了? 外面都是这样,里头呢? 单哲主动投狱,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吗? 一连串的疑问从脑海里飘过,穆昭转瞬间就明白了当前的局势,神色也冷肃几分,反问回去,“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我从来没见过你们?” “你又是什么人?轮得到你来问小爷?” 其中一个狱卒边说边嚣张地抽出大刀,朝穆昭劈头砍下。 穆昭闪身躲过,一脚踹在那人的手腕上,哐啷一声,大刀落地,像是某种集结讯号,数十名狱卒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没等这些人集合完毕,穆昭已经动了起来,身子如游龙般穿行在十多名狱卒间,这里一脚,那里一拳,砰砰砰几声,还夹杂了几声哭嚎,所见不是某个人被狠狠丢出去,就是某个人捂着下半身瘫软在地。 俨然一副“人间地狱”。 穆昭重新站定,理了理衣摆,厉目扫过,瑟缩遍地。 动静这般大,也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三名捕快结伴而来,最先看到的不是遍地哀嚎的狱卒,而是屹立其中的修长身影。 “师爷!你可回来了!” “嗯!”穆昭朝他们颔首,指着地上的人问,“这些是什么人?” 周容挠挠头,回道:“老实说,我们之前也没见过这些人。但对方自称是大人特意请来保护大牢安全的,我们也没敢过问。” “他们这么说,你们就信了?没问过大人?”穆昭不悦皱眉。 这几人可算是单哲的得力助手,居然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王捕头再对她解释,“师爷误会了,我们在发现不对时,第一时间去问了大人和夫人,可得出的结果是没问题。不然,我们也不会放任不管。他们是做了什么错事了?” 要知道,这位师爷脾气虽不算好,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动手脚。 除非,对方是犯了她的禁忌。 穆昭回他,“我要去见大人,这些人死活都要拦着。” “什么?” 王捕头一下子就听出她的话中含义,浓眉倒竖,还有几分后怕。 他们都知道,太守大人是主动投狱的,在钦差大臣没来到兰城前,没人敢对大人动手脚。这些人既然是来保护大人的安全,就不存在不放师爷入牢探望的事情。 除非,这不是保护,而是监禁。 “属下知道了。这就带他们下去好好查查!” 王捕头动作很快,再喊来几名捕快,当场捆了这十多个狱卒,押去审问。 为了防止牢门口的意外再次发生,他又亲自去确认牢内的情况,确定一切都稳妥后,才把穆昭请进去。 这大牢,穆昭来过很多次,以前闲着没事替单哲处理案件,进进出出是常有的事。 牢门口能看到被踢翻的板凳,还有个狱卒跪在角落里,空气中飘散着刺激呛人的酒味,一切都彰显着牢内也不太平。 穆昭顿时加快脚步,往里走去。 第73章 账簿丢了 最大的一间牢房里,单哲正搓着手,走来走去。 当看到穆昭出现时,他愣了一下,急道:“你怎么来了?” “我要不来,你打算一直待下去?”穆昭让王捕头开锁,弯腰走进去,扫了眼四周,啧啧叹道,“老单,可以啊!你家夫人在外担惊受怕,你自己反倒过得逍遥了。” 单哲一怔,脸上划过一抹羞愧,“是我对不起夫人。” “行了,这些话,留着对你夫人说。现在,来说说你贪墨的事。”穆昭问他,“前年兰城一年不太平,上半年涝灾,下半年瘟疫,朝廷的钱去了哪里,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怎么会闹出这档子事?” “这都是污蔑!”单哲无比愤怒。 穆昭仔细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不似作假,语气也和缓了些,“可既然御史敢状告到皇上面前,说明不是空穴来风,手中应该握有一定的证据。对此,你又怎么看?” 单哲抓了抓头发,无比烦躁道:“我要知道怎么办,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境地。你快帮我想想办法。这明显是有人陷害我,要是找不到证据来证明清白,这个牢能不能出去,还是个大问题。” 穆昭却说:“找证据不是很简单?你直接把前年赈灾的账簿拿出来,每一笔款项的去处,每一笔支出用度,账簿上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到时候,就算是钦差来了,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单哲搓搓手,有些心虚地看着她,吞吞吐吐道,“问题在于,现在账簿丢了,我拿不出来啊!” “丢了?”穆昭眉尖微蹙,不解道,“好端端的,怎么丢了?” 单哲捂住脸,对她说:“你许久没回衙门,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前不久,衙门失窃,这几年的账簿都被人偷了。事关重大,我也不敢声张,只能派人暗中去查探。直到现在,也没查出账簿在哪里。” 穆昭摸了摸额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可真是给我留下个烂到不能再烂的烂摊子。” 单哲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就此消失在世上。 他在兰城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守,什么风浪没见过,却被这小小的“失误”给打趴下了。关键是,对方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不仅要盗走他的账簿,还暗中派人监视他,不让他去找回来。 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挫败的时刻! 穆昭余光瞥到他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模样,一时于心不忍,叹道:“行了。你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事儿。对方既然要监视你,可不管你在大牢还是在太守府。赶紧收拾收拾,回你的太守府去!” 单哲讶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大人,刚才师爷进来时,与守在门口的狱卒发生冲突,顺手把人给料理了。那些人,可是来监视你的?”王捕头从旁说道。 “是。”单哲迟疑道,“其实,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对方监视我,只是不让我去找账簿,并没做什么不利于我的事,我继续待在这里,也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穆昭却笑了,“你真以为是这样?” 第91章 正面冲突 武阳侯也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府里也没人来通知一声的。 武阳侯夫人哭丧着脸,从单哲身后走出来,福了福身道:“侯爷,太守大人一早就到府上了,听说您外出,还特意在府上等您回来!府里只有妾身一人,不敢怠慢大人,一时间也忘记派人去通知您了。” 这是暗中告诉武阳侯:不是我不想给你报信,而是单太守在府上盯着,没办法报信! 武阳侯捂着心口,好一阵郁闷。 他还说,怎么城门口检查那么松,原来正主儿在他府上等着了。 等他自投罗网吗? 单哲像是没看到父子俩的惊骇与难堪,目光射向下人手中捧着的匣子,问道:“这匣子看着挺不错的,竟是用上等的紫檀木做的。莫非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 他刚说完,手已经伸了出去。 眼看就要碰到匣子,武阳侯突然伸手,打在他的手背上。 啪的一声脆响,众人仿佛听到了什么魔音,脸上布满了惊吓。 这可是兰城的太守大人啊! 敢这么不留情面地打他的手背,恐怕整个兰城只有侯爷了。 单哲顿时板起脸,“武阳侯,你这是何意?” “太守大人又是何意?” 武阳侯直接把匣子夺过来,抱在怀里,一副“不容你染指”的模样。 单哲越来越肯定,这匣子里有猫腻,甚至极有可能是穆昭口中的“意外收获”。 该怎么夺过来呢? 赵子晋瞧见他的眼神,心头发怵,下意识就挡了过去。 “哎,你挡什么?”单哲像是有了新发现,当场叫出声来。 赵子晋头皮发麻,实在不想与此人正面对上。 他还记得,三年前第一次与这个人接触,还是因为赈灾粮一事。 那时的单哲身上还保留几分武人的粗犷,在被他们算计后,像个二愣子似的,直接冲上门,硬要逼他们认罪。 可惜,那会儿的单哲还不是父亲的对手,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暗中动了手脚,自然逼迫不了他们什么。 所谓“认罪”,更是无稽之谈。 可这三年来,他的变化实在是超乎众人的预料。 饶是强大如他的父亲,也时不时提醒他,不要再与这位太守大人起正面冲突。 这一条,他一直谨记于心,但他的父亲好像忘记了? 不然怎么敢当众做出拍手背的举动? 武阳侯给他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再问某人,“太守大人亲自登门,真是蓬荜生辉啊!只是,这匣子里装着的是给我夫人的礼物,不好让外男接触。还请您见谅。” 单哲哦了一声,指着身旁的武阳侯夫人,道:“既然侯夫人也在这里,倒不如当场打开,也让本官见证下侯爷与侯夫人的鹣鲽情深啊!侯夫人,侯爷出门还记得给你带礼物,怎么不赶紧打开看看?” 武阳侯夫人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暗暗在心里骂他不要脸。 老夫老妻的“鹣鲽情深”,能够当众说出来吗? 以后她还怎么在下人面前立威? 相比而言,武阳侯关注的重点则不是这个。 “太守大人,你是执意要看这个匣子里的东西了?” 第93章 没有账簿 咔的一声,紫檀木盖子应声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满盒子的珠宝首饰,有玳瑁、珍珠、翡翠等,凌乱地堆在匣子里。 都是些上等的东西,但也不是多举世无双。 单哲更关心的是,匣子里有没有账簿。 “侯夫人,可真是好福气。瞧这一匣子珠宝首饰,恐怕侯爷也花了不少银子?” 武阳侯一脸轻松道:“银子倒是其次,主要看夫人喜不喜欢。夫人你看看,这玛瑙,这翡翠,这夜明珠,你之前想要的,我都给你带回来了,可还满意?”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匣子里的首饰,要么戴在自家夫人的手上,要么就绕在自己的手臂上,不一会儿,匣子已经见底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单哲想要找的账簿。 那瞬间,心情跌到了谷底。 赵子晋瞧见他脸上明明白白的失望,心中无比痛快,打趣道:“太守大人,我爹为我娘准备的礼物,你也都看清楚了,可还有什么问题么?要是你羡慕我娘,也可以让太守夫人出门去搜罗几样珍贵的物事儿,再装在匣子里送给你……” 许是他描绘出来的画面太喜感,武阳侯及其夫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单哲尴尬得只想用脚扣地,瞪着赵子晋,反唇相讥,“这等好事,还是留给你。本官还有要事……” “大人——大人——” 一道熟悉而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看去。 一名捕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单哲心头一跳,也不等他喘过气,直接把人拽走。 开玩笑,他的手下在这个时候跑过来,十有八九与账簿有关。 可不能被武阳侯听到了。 他基本可以确定,武阳侯这老家伙已经提前把账簿转移了,之前与他过招,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既然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他走得也很爽快,转眼之间就不在视野中。 “爹,这是怎么回事儿?”赵子晋指了指那匣子。 明明进城前,他还亲手把账簿放进去的,什么时候不见了? 武阳侯拉着妻儿往里走,低声道:“我不是曾经问过你,有没有古怪的吗?就那会儿,我把里面的东西换掉了。” 也幸好换掉了! 否则,以单哲守株待兔的举动,他们侯府今天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子晋看看四周,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那账簿去哪儿了?” “我让老柴带出去走一圈,等风头过了就拿回来。单哲能守株待兔,也得看兔子肯不肯安分地等着他去逮。你派人盯着门口,一看到老柴回来,就立即来告诉我。” 好不容易躲过单哲的“追踪”,就差临门一脚了,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问题。 赵子晋点头。 老柴是他们府上的老人兼心腹了,把账簿交给他,总好过装在匣子里。 这一刻,他无比佩服自己父亲的随机应变。 “单太守刚才走得那么匆忙,莫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你去盯着!有异动及时来报。” “儿子知道。” 第95章 你帮我去劝商公子 穆府院子里。 穆昭倚靠在门柱上,听着那一阵阵木鱼声,内心非但没被净化,反而浮躁起来。 她只是离开一天,她娘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仿佛之前的清醒与理智只是一场幻觉。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穆昭拧着眉头,思考着是否要把木鱼藏起来,房门却被人敲得砰砰响,同时伴随着穆风雅那熟悉的声音。 “穆三!你给我出来!你别装缩头乌龟,有本事给我开门!” 穆昭冷冷挑眉,正心烦着,有人送上门给她发泄,倒是巧了。 于是,在穆风雅举起手再一次捶门的时候,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她一个不注意,身子一歪,直接往里头栽去。 “二姐,许久不见,你一上来就给我行这么大礼啊!”穆昭道。 穆风雅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双目几欲喷火,“你一天不阴阳怪气的,就不舒服?”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句话?”瞧见她狰狞的面目,穆昭突然倍感无趣,一手握住门框,不耐烦地赶人,“那你说完了,可以走了。” “等等!” 穆风雅伸手挡住门,想起此行的目的,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不快。 “怎么说?”穆昭好奇于她的隐忍。 看来,一日不见,改变的不只是她娘,还有以往嚣张跋扈的二堂姐? 穆风雅深呼吸了下,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说说看。” “你帮我去劝商公子,让他不要再针对我们二房了,好不好?” 她这声音,卑微里透着一股哀求,仿佛要哭了一样。 穆昭忍不住好奇,“他对你们做了什么?” “他让人去断了我们二房的财路,同时以各地商铺没有上缴赋税为由,一纸告到衙门,光是这几天损失的银子,都不知道有多少……” “就这些?” “还不止。他不是京城来的么?在兰城及其周围城池放出话来,不允许任何达官贵人与我爹有来往。否则,见一个就打一个。” 穆昭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就说嘛,光是让二房失去些银子,不算什么惩罚。可要是连累得穆长河断了与权贵的来往,那才是最要命的。 不然,穆风雅也不至于亲自登门,低头求她办事。 “我好奇的是,你们做了什么事,把他惹到那个程度?”她问。 穆风雅神色一僵,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她。 “不说是吗?”穆昭也无所谓道,“不说就算了。请回,我要关门了。” “你敢!”穆风雅怒目圆瞪,似是被这漠然的神情刺痛了眼睛,当场骂道,“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们就不会遭受这等无妄之灾。我警告你,要是你不把这件事处理好,以后别指望能过上安生日子。你和你那疯子娘……” “说谁呢?”穆昭眉眼染上一抹戾气,逼了上去。 穆风雅呼吸一滞,往后退了退,一时没留神被门槛绊倒,往后栽了个大跟头。 穆昭一怔,随即不厚道地轻笑出声。 “穆三!我要杀了你!” 第98章 账簿在哪儿 “她说的,能信?” 要是换个人作证,穆昭兴许会掂量掂量。但她也算是与穆风雅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也都知根知底,从那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信誉度都要大打折扣的。 单哲顿时闭上嘴巴。 他也看出穆昭的维护之意,心里对丁沉叙自然没了疑心。 但如果丁沉叙没藏账簿,真正的账簿又在哪里? 穆昭先把徒弟带出牢房,与单哲一起往外走,同时问道:“老单,你不是去武阳侯府了吗?那边没找到?” “没有。”单哲摇头,伸手抓了一把头发。 那力道,总让人感觉下一刻脑袋上的头发会被他褥光。 等走回太守府,穆昭也把单哲与武阳侯的交锋了解得差不多了。 侯月玲上了茶,见到三人一齐沉默,不禁急了,“老爷,事情怎样了?东西找回来了吗?” 单哲摇头,问穆昭,“你说,武阳侯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账簿真的不是他偷的?” “不可能。”穆昭十分肯定道,“之前那一包裹的账簿,就是我亲自从他房间的墙壁里挖出来的。最关键的那部分肯定还在他手里。你做了什么,让他提前察觉了?” 单哲一惊,连连否认,“我能做什么?我一大早就去武阳侯府守株待兔,盯着侯府那些人,不让人去报信,鬼知道他是怎么察觉的。” 说起这个,单哲更觉得自己很冤。 穆昭仰头饮下一杯茶,对他说:“不急。是狐狸总要露出狐狸尾巴的。我今晚夜探侯府,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她给丁沉叙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武阳侯府。 柴管家抱着一个包裹,放到桌子上,“侯爷,东西都在这里了。” “很好。辛苦你了。” 武阳侯拍拍他的肩头,打开包裹翻了起来。 他先是数了数账簿数量,一看对不上,脸色沉了下来,问柴管家,“你确定这是所有的账簿?” 柴管家点头,“是啊!所有的都在这里了!侯爷,可是哪里不对?” “对个头!我明明记得,这些账簿一共十二本,现在却少了两本,你说你藏到哪里去了?”武阳侯猛地摔下手中的账簿,指着他,怒不可遏道,“来人,把这个满口谎言欺上瞒下的东西给我拿下!” 柴管家从未见过他这么疾言厉色,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辩解道:“侯爷,小人没说谎啊!这里面都是所有的账簿了!” 他知道武阳侯对这账簿有多看重,不然不会交给他。 这个罪名,他是万万不能认下的。 赵子晋拉了下武阳侯的衣袖,温声道:“爹,柴管家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对您、对侯府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想必也不会做出背叛侯府的事。” 柴管家闻言,无比感激地看着他。 武阳侯被他这么一打岔,也慢慢恢复了理智,想了想,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对于这个没把事情办好的柴管家,却没了以往的和善。 “你说,那为何账簿会少了两本?” 柴管家脑门上全是汗,“这……小人也不知道啊……” 赵子晋翻着那些账簿,数了数,的确只有十本,不禁问他,“柴管家,你好好想想,路上可有发生什么意外?” 意外? 柴管家绞尽脑汁想了想,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幕,惊道:“难道是……” 第100章 先保住命 而丁沉叙跟随穆昭离开太守府后,直接回了家中。 他的住所离珍宝阁不算远,仅隔着一条街,是一处简单古朴的院落。 一共三间房子,除去卧室,其他两间都是用来堆放各种布料花绷纺织机的。 他往左边那间走去。 刚推开门,里头几个正在翻箱倒柜的人顿时停住手,扭头看向他。 每个人都蒙着面,露在外面的眼睛透着凶光,手里的刀寒光凛凛,森冷怖人。 正是马不停蹄来搜账簿的赵子晋及其手下。 这人应该就是与柴管家街上相撞的丁沉叙了。 但不是说,他被单哲关进牢里了? 怎么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这里? 赵子晋十分不解,隐约还有点不安,仿佛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而丁沉叙早已瞪圆了双眼,往后急退。 岂料,赵子晋从屋子里一跃而出,堵在了他的退路上。 “你们要干什么?” 丁沉叙从未经历过此等阵仗,但常年被穆昭教导,心理素质也不同于常人。虽瘦弱如书生,没有一点武功,但在面对这些人时,好歹还能保留些冷静。 赵子晋把刀往前伸,差点就抵上他的鼻尖。 他仿佛能感受到兵器扑面而来的喋血气息,那一瞬间,他想到的却是—— 要是这会儿死了,穆姐姐的粉色披风怎么办? 强烈的求生欲望促使他头脑无比清醒,稍稍别过脸,避开那刀刃的锋芒,问道:“你们要找东西吗?这屋子里比较乱,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只要你们答应不杀我,我就帮你们找。” 穆姐姐说过,生死之外,再无大事。 先保住命,其他都好商量。 赵子晋眼里划过一丝鄙夷,刀收回了些,仿佛碰到这个人,都是对他那把刀的亵渎。 他也不啰嗦,直接问:“账簿在哪儿?” “什么账簿?”丁沉叙一脸茫然,心里实则无比紧张。 不久前,他才在太守府听到这个词,现在又因为它遭受这等无妄之灾,实在火大。 他要知道账簿在哪儿,肯定第一时间拿去给穆姐姐了,哪里轮得到这些人来抢夺? 赵子晋觉得,自己猜对了。 这个丁沉叙,十有八九白捡了账簿,却不自知。 他跟单哲一样,碰上硬钉子了。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你是不是带回了一批粉色布料?” “对……怎么了……” “那批布料在哪儿?” 瞧见他脸上的急色,丁沉叙心头一动,快速思考此人的用意。 难不成,他怀疑“账簿”藏在那批布料里? 之前,他与别人在街上撞了一下,好端端的一批布料全部被撞到地上,当时心情正烦着,也没拿回家,随手就放在珍宝阁后台。 难道这人怀疑账簿藏在布料了? “快说!在哪里?”赵子晋杀气腾腾地逼问。 丁沉叙手撑着地,慢慢起身,指着右边的房间,说:“在那间房子里。” 赵子晋示意手下打开他指的房间,入目就是堆积成山的布料,五颜六色,一匹匹堆着,一条条缠着,怎一个乱字了得? “里面东西很乱的,只有我知道在哪里。我帮你们找。” 丁沉叙攥着手心,一步步挪向那个房间。 在靠近门框时,手突然往某个位置一按,四周墙壁上突然射出密密麻麻的箭。 丁沉叙抱头一滚,就势滚到门边,正要爬出去,背后杀气凛冽而至…… 第104章 争宠的太子殿下 穆昭几乎是出自本能地跳起来。 这时,一支箭堪堪从她脚底擦过,在射入墙壁前,被她袖中射出的丝线缠绕住,很快就缓下了冲势,还无声无息地到了她的手中。 而此时,她已经踩在了书桌上。 这段插曲,惊险地发生,却又无声无息地被解决。 穆昭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书房里布下了不少机关。 刚才她落地时,不小心踩在其中一块地砖上,才触动了联动的箭射出。 但她本身就是做机关的,自然也看出这些都是比较初级简单的那一类。 要知道,复杂的机关联动性极高,有时候踩个地砖,不单单是射出一支箭,甚至能在她打落箭时再次触发其他机关,从而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人困住无法脱身。 但眼下不是考究这些的时候。 她要找账簿。 只是,她对武阳侯的了解不多,只能从最重要的书房找起。 找了一通后,没有明显的收获。 之后,她又躲过侯府的防卫,去搜了武阳侯的卧室等地,犹如大海捞针般,把侯府偷偷地“逛”了一遍,仍旧是一无所获。 最后,不得不悻悻而归。 太守府里。 单哲正招待太子殿下吃早饭,见她穿着夜行衣披着晨露走进来,急道:“你昨晚做贼去了?” 回应他的是穆昭的一记瞪视。 商行舟扫了眼她的夜行衣,眸光闪了闪,吩咐商厚去拿碗筷。 “先坐下,吃点早饭。”他说。 单哲用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看向他。 认识这位爷也有好多年,何曾听他这么“温柔体贴”地对一个女子说话? 但转念一想,这女子也不是普通人,他随之释然了。 穆昭抿着唇,瞟了他一眼。 岂料,商行舟从容地对上她的视线,解释道:“这次不是我主动出现在你面前的。” “哦。” 穆昭低低应了声,自然不会拿这些小事去跟他计较,在商厚拿来碗筷时,先盛了碗粥吃起来。 忙活了一夜,她是又累又饿,吃得都比平常多些。 单哲见到这一幕,跟老妈子似的在她耳边念叨起来。 “账簿的事儿不急,你不用这么拼啊……” “钦差还没到兰城,咱们还有时间,你也不要不顾自己的身体……” “光喝粥顶什么用?多吃点鸡蛋,还有这个……” 看他又是盛粥又是夹菜剥蛋壳的,只差没把“伺候”二字写在脸上,商行舟主仆俩脸色开始有点青黑了。 商厚:好家伙,原来单太守人前那么正经威严,人后那么狗腿唠叨的吗? 商行舟:这两人的关系好到这程度?居然这么不分彼此了? 某男不想承认,但实际上,他醋了。 他这个正牌未婚夫还在面前呢,单哲这是要把他置于何地? 越想下去,这心里头越不舒服。 于是,当穆昭喝完一碗粥后,商行舟趁机拿过那碗,抢了单哲的勺子,给她盛粥。 一时间,众人呆若木鸡。 商厚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 这……主子这是在跟单太守争宠吗? “太……” 单哲一个激动,差点就喊出他的名讳,幸得他冷眼提醒,才别扭地改了口,“太……太不可思议了!爷,您怎么……她……” 他双手比划着,结结巴巴的,几乎没说成一句完整的话。 第107章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神匠手可是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我一乡下来的,又怎么会认识?” 单哲差点被口水呛到。 再看某人,低着头,一勺一勺地喝着粥,说不出的乖巧可人。 也不知,这副无害的模样曾经骗过多少人,未来又要骗多少人。 商行舟也不觉得她会认识神匠手,但听到她自称“乡下来的”,突然忍俊不禁道:“现在乡下的姑娘可不得了,不仅身怀绝技,还格外有性情。” 单哲和商厚听完,不约而同地摸了摸手臂。 很好,刚才那番话,成功地让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敢置信之余,他二人竟然还感到有点欣慰。 真是没想到,这位主子也有需要讨好奉承女孩子的一天。 看来,日后东宫夫妇的生活将会无比“精彩和谐”。 相比而言,穆昭的心情就很微妙了。 只是,她向来对人清冷,又对商行舟不熟,除了耳朵有点热,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就好像,没听到这番话一样。 商行舟内心无声叹息,突然间深刻意识到,自己这位太子妃可能就是个刀枪不入的。 这条追妻之路,十有八九不好走啊! “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穆昭放下碗筷,头也不回地离去。 商厚瞥了眼被忽视的主子,问单哲:“太守大人,穆三小姐一直都这样吗?” “算是。”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商厚又问:“你们认识多久了?好像关系不错的样子啊……” 这简直是道送命题! 单哲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商行舟,斟酌着道:“其实也就四年。穆三小姐性子是有点冷的,但接触久了,就会知道她挺好相处的。” 言外之意就是,平日要多与她接触相处,才方便培养感情。 也不知商行舟是否意会,听了之后,神色仍旧是淡淡的。 这么一看,倒与穆昭的清冷有着七八分相似。 单哲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穆昭看望了丁沉叙,便回了家中。 正是白天,什么事都做不了,她索性把椅子搬到院子里,双腿抵在门柱上,双手枕在脑袋后,闭上眼睛晒太阳。 脑袋后,那如玉的指尖捏着那张纸条,她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突然间,头顶罩下一个阴影,她眯着眼,问道:“娘,怎么了?” 陈蒲英抱着那个木雕,逆着光,看不太清脸上的神情。 但她的声音没了以往的恍惚,甚至有些激动,“昭昭,早上我看到你爹了!” “您说什么?” 穆昭吓得身子往后仰,得亏反应够快,在落地时一手撑地稳住重心,才没摔到地上。 她站起身,重新扶好椅子,又扶住陈蒲英的胳膊,让她坐在椅子上,耐心而温柔地问道:“娘,过段时间,我带你出门玩。” 再待在屋子里,恐怕这心病会越来越严重。 这都出现幻觉了。 岂料,陈蒲英猛地抓住她的手,急道:“昭昭,我没骗你。我真的看到你爹了。那天他就站在我床头,问我为何要自暴自弃,不跟你好好过日子。他在关心我,你懂吗?他真的在关心我……” 第110章 妇唱夫随 接到她的提醒,单哲努力压着嘴角,抱着木匣子朝来人行礼。 “商公子醒了!” 商行舟应了一声,看了眼他怀里的木匣子,问:“你要的账簿拿回来了?” “对!” “怎么拿到的?” 单哲笑吟吟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账簿来得及时,却也奇怪。我早上醒来后,就发现账簿被放在了屋子里,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竟然也没留下姓名。” 穆昭背对着两人,埋头喝白粥。 心里简直要无语死了。 虽然提醒过老单,不要透露她的身份和行踪,但没想到他会想出这么个说辞。 一看就是用来敷衍没脑子的人的。 可是,商行舟会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吗? 答案显然是,不会! 果不其然,商行舟看了看那木匣子,坐在穆昭对面,状若无意道:“或许,我知道是谁帮你拿回来的。” “啊?”单哲瞪大了眼睛,顺势问道,“是谁?” “神匠手!” 单哲手一抖,木匣子险些掉落在地上。 难道她被发现了? 这时,又听商行舟说道:“我之所以知道出手之人的身份,是因为那人也帮我拿回了想要的东西!” “这么说来,我能拿回这账簿,还是托了您的福了!公子,您真是我的贵人啊!” 单哲抱着木匣子,哈哈大笑,终于为自己的高兴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穆昭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居然还是个马屁精。 正腹诽着,侯月玲突然跑进来,急道:“老爷,不好了。武阳侯带着一帮护卫闯进门,嚷嚷着要让您交出丁小公子!” 穆昭一愣,问她,“武阳侯怎么知道他在太守府?” “据他所说,那是因为武阳侯府的护卫看到丁沉叙活埋了侯府世子,一路追踪过来的。武阳侯要他交出侯府世子的下落,否则,就要让他偿命!” 穆昭简直被气笑了! 见过颠倒黑白是非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颠倒黑白是非的! 明明是赵子晋要打她徒弟的主意,到了武阳侯口中,他儿子反而成了受害者了。 真以为兰城是他家开的吗? “走!去看看!” 穆昭也没心情继续吃早饭,搁下碗筷,当先走了出去。 单哲紧随其后,像极了她的小弟。 由于身份暂时不能泄露,商行舟没有随他俩出去,只是坐在椅子上,问起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从商厚口中得知,穆昭联合丁沉叙,设计让赵子晋掉入地下机关时,他也忍不住说了一个字,“该!” 商厚却莫名听出了几分“助纣为虐”的意味。 甚至,他还在心里不由自主地畅想出了未来“妇唱夫随”的违和画面。 他总隐隐有种错觉,似乎一旦遇到穆三小姐,主子极有可能会做出类似于“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卿一笑”的昏君举动来。 没过多久,穆昭和单哲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脸丧丧的丁沉叙。 商厚扫了眼,笑嘻嘻道:“单太守,结果如何?” “暂时无碍。”单哲刚坐下来,就朝丁沉叙发问,“你刚才说,那武阳侯的儿子当真被关进地下机关了?还是被你关进去的?” “你聋了吗?”穆昭不悦道,“那明明是我关的。” 单哲:“……” 好,在亲徒弟面前,他这小弟更像是捡来的。 第111章 力保 丁沉叙有点过意不去,连忙对单哲解释,“大人,其实是我和穆姐姐一起动手的。” “他为何要找你的麻烦?”这才是单哲关心的问题。 “他想要从我这里拿一堆粉色布料。”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饶是聪明如穆昭,也忍不住好奇,“你这堆粉色布料,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这就是给穆姐姐你做的披风啊!” 这下,其他人更加震惊了。 但俨然,震惊的重点已经被成功转移到“粉色披风”上。 单哲:“你一个女汉子居然喜欢粉色?我送你的黑色披风不好看吗?” 商厚:“穆三小姐,你对未来东宫的陈设要求也是粉色的吗?” 商行舟:“全粉色,也不是不可以……” 伴随着这句话,其他几人的目光齐唰唰地射向当事人,或震惊或无语。 商行舟忍不住解释,“我是觉得,穆三小姐既然喜欢的话……” “谁告诉你,我喜欢粉色?”穆昭不禁皱眉。 她不想与这个人扯上关系。 许是读出她的抗拒,商行舟尴尬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单哲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适时问道:“虽说已经把武阳侯赶回去,但难保他不会再想出什么阴招来。要不,你先把赵子晋给放了?” 他对武阳侯父子没有好感,甚至恨不得趁此机会一报前年被坑之仇,但身处“太守”这个位置,做事并不能随心所欲。 哪怕从大局出发,现在也不是与武阳侯起正面冲突的好时机。 穆昭拧着眉头,反问道:“要是我对赵子晋下手,武阳侯会怎样?” “那可能,会找你算账?”单哲道。 商行舟却摇头,“会找你算账,也肯定会力保赵子晋。” “怎么说?” 商行舟道:“早些年,武阳侯府也是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人家。可惜,好景不长,上一任武阳侯做了一些事情,犯了皇室的忌讳,被迫离开了京城。据说,上一任武阳侯临死前都心心念念着要重回京城,重振侯府声威。” “为此,这一任武阳侯在赵子晋身上倾注了无数心力,不仅请来江湖中武功顶尖的高手来教习武艺,还要求赵子晋用功学习,文武兼修,将来不管是走武举还是走科举,都能多一条回京的路。” “你要是毁了赵子晋,武阳侯就不是发疯那么简单了。” 关于这些,穆昭了解得不算多。 而这时候,也彰显出某人的长处了。 穆昭又问:“你说武阳侯会力保,又是怎么个力保法?” “钦差!” 简单的两个字,无疑给众人提了个醒。 武阳侯既然有志于重回京城,怎么可能不与京城的人打好交道? 而即将到来的钦差,十有八九就是其中一道关系。 想通这点,穆昭冷笑,“看来,要动赵子晋容易,收拾后面的烂摊子才难。” “是这样。” “也罢。为了大局着想,我就暂时留下赵子晋一命。” 否则,单凭“赵子晋对她徒弟动手”这一条,便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112章 真有这么厉害 丁沉叙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还想说什么,却被她一记瞪目给劝退。 许是察觉到现场诡异的气氛,单哲突然打起了圆场,“现在账簿也拿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要是武阳侯在账簿上动点手脚,那可就……” “去。” 穆昭心头有股莫名的烦躁,听到这提议,当先走去了书房。 “穆姐姐,等等我!” 丁沉叙也要跟上去,却被单哲拦住,苦口婆心道:“丁小公子,刚才你想必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不如先回厢房休息。等穆三小姐看完账簿,再说别的也不迟。” 其实,在这里拦下丁沉叙,他是有私心的。 前年留下的烂摊子,必须要尽快处理,万一武阳侯在账簿上使坏,极有可能所有账目都要重新做过。 这个时候,出脑子出力的穆昭肯定不能分心。 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丁沉叙睁着一双兔子般的眼睛,良久后,终于点头答应。 单哲松了一口气,转头又问商行舟,“您……要不也在这儿休息?” “不用。就去书房。” 单哲可不敢拦这位爷,只好在前边引路。 书房里。 一本本账簿被堆叠成山,放在地上,几乎让人无处下脚。 穆昭指挥着捕快搬运账簿,进进出出,却听不到一点人声。 等全部搬完,捕快们已经各自扶着膝盖,差点瘫坐在地上。 “全部都在这里了?”穆昭背着手,声音清冷。 其中一个捕快点头,“师爷,都在这里了。可要去把账房先生请来?” “不用。” 请账房先生做什么? 她就算要做假账,也不需要假手他人。 捕快却以为她对账房先生的能力不认可,连忙解释:“师爷,这个账房先生是太守大人亲自请来的。据说,他曾经掌管过十八家商行的账簿,经验丰富,做账手段也很高明,要他在,您查起账目来也会事半功倍。” 许是他语气里的推崇意味过于明显,穆昭不免多问了句,“真有这么厉害?” “厉不厉害,不是光嘴上说说的,还要有真本事。”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双方的对话。 穆昭抬眸看去。 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跨过门槛走进来,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目光清明,不怎么像是曾经掌管过十八家商行账目的精明人。 但既然单哲能把人请来,说明是有一定本事的。 只是,不知道做假账的本事如何? 新来的账房先生姓张,人称“张铁算”,腰间悬挂着一个算盘,许是对穆昭之前的怀疑心存不满,刚站定就朝她下战帖。 “师爷站在这里,想必算账的本事也很厉害。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师爷讨教一番?” 没等穆昭回答,单哲已经走进来,喝道:“不得无礼。师爷事情多的很,怎么有时间跟你切磋?” 张铁算却以为太守大人在维护她,一脸的不服气:“会算账的话,就翻翻账簿,打打算盘,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太守大人何必如此着急拒绝?还是说,师爷并不会算账,也不会看账本,一切都是纸张谈兵?” 第117章 同仇敌忾 张铁算脸色一变,扭头看去。 来人是衙门里的王捕头,两人打过几次照面。 王捕头看到他,也狠狠地愣了下,双手比划着,“你这是在做什么?” 麻袋中的男子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立即大喊救命。 张铁算又踹了一脚,把麻袋拿开,“这人在恶意散播穆三小姐各种不好的谣言。” 只一句话,就已经让两人同仇敌忾。 王捕头经常出入太守府,自然知道这位“穆三小姐”是谁。 平日里崇拜得不得了,哪里允许她被人这么污蔑抹黑? 但他身上还穿着衙门捕头的衣服,要顾及自己的身份,不能像张铁算那样肆无忌惮地动手,只好先问那男人,“穆三小姐的谣言是你传的?” “不是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都给我说说,传的是什么内容。最近太守大人正在整肃兰城风气,你要是提供的信息有用,还能领取一定金额的奖赏!” 一听有钱领,那男人顿时两眼发光,“真的有钱领吗?” “要看你说的东西,是有用的,还是瞎说的。”王捕头道。 “其实传的都是穆三小姐冷血无情,不念同宗亲情,拾掇亲娘与二房拆家分家产等等。官爷,我看您也是明辨是非的人物,可千万要调查清楚,别被折威将军的名头给骗了!穆三小姐的所作所为,真是天理难容啊!” 王捕头看了眼旁边的张铁算,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岂料,他话音陡然一转,道:“事关重大,还请兄台随我去一趟衙门。到时候,太守大人肯定会根据你提供的信息,给予一定奖励的。当然,如果你道听途说恶意散播,牢房就是你的归宿。” 听到最后一句话,那男人的脸色顿时垮下来,连连摆手。 “那我不去了。我要走!现在就走!” “等等!这事情既然被我遇到了,可不是你说走就能走的。你临时变卦,莫不是之前说的都是假话?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 王捕头板起脸,面容威严,直让那男人不寒而栗。 “我不去了,也不传了,还不行吗?官爷,你可别抓我啊!” 张铁算冷哼道:“你上下嘴唇一碰,就污蔑了一个好姑娘,可有考虑过人家的名声?就凭这,牢房都是去得的。” 男人脸色颓丧,瘫坐在地上。 王捕头眼珠子一转,对他说:“你不想去衙门,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可以吗?我需要怎么做?” 王捕头:“你不是恶意散播谣言了吗?就罚你将功赎罪,听到谁诋毁穆三小姐,不仅要上前阻止,还要给众人解释清楚。” 男人想着,先答应了再说。 可接下来,王捕头的话彻底粉碎了他的美好幻想。 “你好好去做。别以为我看不到,衙门的人天天都在街上巡逻,你做没做,我们心里都很清楚的。” “是,是,草民一定听官爷的话,好好做人,好好澄清谣言……” “滚!” 男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王捕头才问道:“张铁算,你怎么打人了?” 张铁算挥舞起一只拳头,愤愤不平道:“还不是气不过!穆三小姐那么好的人,居然被人这么抹黑。不要让我抓到幕后指使的人,否则一定要他好看。” “那你也不能动手啊!要动脑子!”王捕头指着脑袋,对他说。 第118章 成了团宠 张铁算瞪了他一眼,十分苦恼道:“现在谣言传得人人皆知,咱们得想个法子,从源头上遏制住。钦差就要来了,万一听到这些话,去找穆三小姐的麻烦,那不就糟了?” 王捕头把他的建议听了进去,两人头碰头凑一起,很快就商议出了一个对策。 回到衙门后。 王捕头把大街上的事情一说,周容等捕快纷纷义愤填膺地撸起袖子,想要出去找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干架。 却被王捕头及时拦住。 “兄弟们,师爷平时日理万机,顾不上这些琐碎的事。但咱们就不同了。兰城的秩序都是咱们在维持,不把这事处理好,我看也不用在衙门里当捕快了。” “我想了个法子,要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纠正并遏制谣言的传播,另一部分人则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的人。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随着话音落地,众人各自冲了出去。 众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扭转了城中的风向,同时揪出幕后主使的人,也即穆家二房。 王捕头把结果报给单哲时,一脸愤怒,“大人,你是不知道,那穆家二房的人真不是东西,居然污蔑师爷与男子有染!这种人,一定要严惩!” 单哲沉吟片刻,却说:“师爷不喜欢别人过多干涉她的事情。你把结果告诉她,她想怎么做,就随她去。” “是。属下这就去告诉师爷。” 没多久,穆昭就听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好笑之余,也惊讶于这帮人的自发行动力。 有生之年,她居然也体会了一把被众人当成团宠的滋味。 她突然想到什么,对王捕头道:“既然查出了幕后主使,你带人把穆风雅带到衙门。我有事要审一审她。” 穆风雅背后耍阴招,也别怪她以权谋私一回。 王捕头应声去隔壁抓人。 此时此刻,穆风雅正在跟柳氏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一想到全城人马上知道穆昭的坏品性,她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娘,还是你想的法子好,咱们都不用出手,就能把穆昭那贱丫头踩到尘埃里去。想想都觉得好刺激!” 柳氏教导她,“娘一直告诉你,达成目的有很多种办法,亲力亲为是最不明智的一种。以后对付穆昭那种人,什么阴招好用,就用什么。不用给她们母女留脸面。现在没人给她们撑腰,一切还不是任由咱们决定?” “女儿知道了。”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二夫人,二小姐,大事不好了。王捕头带着捕快上门,说要把二小姐带去衙门审问!” “什么意思?”穆风雅急得眼睛都红了,“你是不是听错了?好端端的,带我去衙门做什么?” 丫鬟连忙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已经传来王捕头浑厚的声音。 “二夫人,在下奉太守之命,特来请穆二小姐去衙门走一趟。穆二小姐,请出来。” “不,我不去!”穆风雅急了,抓住柳氏的手道,“我又没犯罪,为何要抓我去衙门?更何况,衙门是什么地方?我这一去,明天就该成了所有人的笑话了。” 第119章 抓回衙门 柳氏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你先别慌。娘替你出去看看。” 可没等她出门,王捕头已经带人走进来。 看到厅中的母女俩,他抱拳一礼,对穆风雅道:“穆二小姐,请随在下走一趟。” 穆风雅咬着唇瓣,躲到柳氏的身后。 “王捕头,你们不去衙门办案,跑到穆府来为难我女儿,究竟是何意思?” 王捕头不卑不亢道:“穆二夫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您配合!” “你们抓人,总得有个理由?”柳氏问道。 王捕头:“令千金涉嫌散播谣言,恶意中伤他人,并扰乱兰城秩序。太守大人要整肃城中风气,已搜集到具体的证据。不知这个理由是否充分?” 一听到“谣言”二字,柳氏母女脸色齐齐大变。 显然都没想到,事情会暴露得这么快,并且还闹到衙门去了。 一定是穆昭那贱丫头搞的鬼。 柳氏不肯松口,仍旧与王捕头周旋。 “王捕头,什么谣言不谣言的,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这几日,我女儿一直都待在府中,怎么可能与外头的谣言有关?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是不是搞错,太守大人自会判断。请穆二小姐随我们走一趟。”王捕头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似乎再推辞,就有心虚的嫌疑了。 穆风雅想了想,终于松口,“那,我就随你们去调查清楚。但是,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不希望听到街头巷尾任何有关于我的消息。这点,你们是否能做到?” “穆二小姐既然知道,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怎么还沾惹上这些事?” 他自认说得很委婉,但落在穆风雅耳中,就多了些指责和质问的意味。 她心头慌乱,却故意板起脸,道:“王捕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孰是孰非,自有太守大人判定,你还没这个资格来指责我!” 王捕头心里却为他们师爷感到气愤和不值。 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真不假。 穆风雅明明知道,名声于女子有多重要。 但偏偏,她一出手就是污蔑、抹黑师爷,换做寻常女子,只怕被逼得上吊了。 难怪认识多年,师爷从未对外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有这样蛇蝎心肠的家人,换做他,也不想承认的。 王捕头越想越不耐烦,也不跟她掰扯什么,押着她回了衙门。 单哲得到消息,亲自审理此案。 在王捕头和周容等人的“精心准备”下,一堆堆人证和物证被搬到公堂上。 穆风雅差点被这阵仗吓哭了。 最后,她不得不认下这个罪名。 穆昭被请到太守府时,王捕头、带领张铁算等人列队站好,笑容满面地迎接她。 “这一个个都怎么了?”她问。 王捕头和张铁算互相看了看,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听完后,穆昭罕见地冲他们竖了个大拇指,“在衙门待久了,都学会以公谋私了。” 王捕头等人齐齐拉长了脸。 怎么听着不是个好词儿呢? 穆昭没想打击他们,又简单说了句,再去找单哲,“你说有什么收获?” “我可能知道,那两本账簿在哪儿了。”单哲道。 “在哪儿?” 第120章 终于找到 “在你徒弟那里。” 穆昭一怔,下意识就反驳他,“不可能?我徒弟那么单纯善良,怎么可能藏了账簿不告诉我?” “万一他不知道自己藏了账簿呢?”单哲给她分析,“你想想,他整日待在珍宝阁,怎么会跟赵子晋扯上关系?还不是因为他可能藏了账簿?” 穆昭把他的话听进去,沉吟片刻,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之前不是说了,赵子晋找上他,是为了一堆粉色布料……粉色,布料……” 之前没察觉,此刻回想起来,才惊觉错过了什么。 她倏地抬头,以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阐述:“这堆粉色布料有问题?” “应该是这样。”单哲继续告诉她,“今天,王捕头抓来了穆风雅,你猜我从她口中问出了什么?” “什么?” “那日,穆风雅在珍宝阁二楼,恰好看到丁沉叙和柴管家相撞的一幕。据她所言,当时柴管家怀里抱着个木匣子,丁沉叙抱着一堆粉色布料,一旦撞上,会不会有那么两本账簿被藏在了粉色布料里?” 想到那个画面,穆昭微微眯眼,一言不发。 但其实,她心里已经认可了单哲的猜测。 过了片刻,她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你也别猜了。随我去问问我徒弟。” 单哲赶紧跟上。 由于武阳侯府的事情还没解决,这些天,丁沉叙一直住在太守府的厢房里。 他向来随遇而安,除了头天晚上认床睡不着,之后日子都过得很自在。 关键是,在这里住着,比在珍宝阁待着,更能经常见到他想见的人。 “叩叩叩——” 门上传来三声轻响。 丁沉叙连忙丢下绣花针,蹬蹬蹬地跑去开门。 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他登时展开笑颜,问道:“穆姐姐,你来找我的吗?” “对。” “进来说。” 丁沉叙侧过身子,让他们走进来,又赶紧倒茶。 单哲连忙阻止他,“丁小公子,不用忙活。我们就来问你件事。” “什么事?”丁沉叙把茶放到穆昭面前,一脸无害地看向他。 单哲双手比划着他的绣绷,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在街上和人撞了下,那堆粉色布料被撞到地上了。后来拿回去,可有仔细检查过?” “没有。我为何要检查?” 丁沉叙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好,俨然一副乖乖儿的模样。 这么一看,不检查,倒也符合他的秉性。 穆昭呷了口茶,开门见山地说道:“之前要找你麻烦的那些人,不是就在追寻这些粉色布料?回去后,你就没再检查过?” “穆姐姐,那日你把我送来这里,就再没回去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根本没机会去检查什么。 “那现在那堆粉色布料在哪里?”穆昭又问。 “我放在了珍宝阁的房间里。” “行。老单,你亲自带人去取回来。顺便搜搜现场,是否有意外收获。” 单哲立即点头,旋风般出了门。 丁沉叙挪到某人的身边,不确定地问:“穆姐姐,是不是找到你们要的东西,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许是他话中的意味过于明显,穆昭忍不住挑眉问道:“你不想离开?” “倒也不是……” “这里是太守府,不方便住太久。等回去后,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本来,丁沉叙就有点怏怏不悦,一听到后半句话,立刻又眉开眼笑了。 第121章 被掳 穆昭又陪他坐了会儿。 等单哲带着账簿回来,她才起身去了前院。 “师爷,咱们终于找齐了所有的账簿!” 单哲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因为跑来跑去,脸上多了几抹红色。 足可见,他有多开心了。 穆昭随手翻了翻那两本账簿,神色淡淡地说道:“这些账簿都收好。不过,要是应付钦差,就用我做的那些账。” 单哲没有异议。 他早就得到消息,这次陪同钦差来兰城的,还有户部的官员。 能进户部的人,能力自然不差的。 之前那些账目做得不算非常完美,一旦被查出什么,可都功亏一篑了。 反正有人把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他也乐得伸手拿来用。 “你也不担心我做的账不好看?”穆昭难得打趣他。 “不担心。谁不知道师爷无所不能?” 单哲双手兜在袖子里,享受此刻难得的清闲自在。 但偏偏,有人闯进来,打破了这份好心境。 “穆三小姐,我可终于找到你了。”侯月玲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气儿都没喘到底,就告诉她,“刚才我的人传来消息,武阳侯闯入你家中,把你娘给掳走了。” 穆昭顿时捏碎了手中的瓷杯,“什么时候的事?掳去哪儿了?” “就,就在丁小公子的院子……” 没等她说完,穆昭像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 所过之处,椅子被掀翻,房门也被狠狠撞开! 侯月玲看向单哲,问道:“老爷,现在该怎么办啊?” “先去看看。” 单哲带上心腹,朝丁沉叙的院子冲去。 太守府的动静,很快就传到商行舟的耳中。 商厚搓着手问:“主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万一武阳侯疯了,拿穆三小姐的娘出气,咱们也能帮得上忙啊!” “行。那就去看看。” 商行舟应下来,出门时,却连披风都忘记拿了。 两地相隔不算远,穆昭又牵挂着陈蒲英的安危,没命地往前赶。 没一会儿,她就停在丁沉叙的家门外。 就在不久前,她还按动门上的机关,亲手把赵子晋送下去。 谁想到,没过两日,武阳侯居然学会对她耍手段了。 穆昭推开门,一排羽箭夹着腾腾杀气迎面射来。 她腾空翻了个身,躲过箭的袭击,又轻轻巧巧地落地。 脚下所踏之地,就在门槛前边一尺见方的位置。 “穆三小姐,别来无恙!” 武阳侯站在几步之外,身后站着十几个护卫,以及传说中的“神匠手弟子”苏友德。 只是扫过一眼,穆昭的目光就放在他们身后的房间里。 那是最有可能关着陈蒲英的地方。 “我娘呢?”她问。 “那我儿子呢?” 穆昭指着前方的空地,“你儿子在底下。想要见他,先把我娘毫发无伤地交回来!” “你找死!” 武阳侯操起一旁的棍子,朝穆昭扔了过去。 自然没有砸中。 穆昭眉眼染上一抹不耐烦,沉声喝道:“把人交出来!我娘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儿子也不用要了!” 武阳侯眼里划过一丝狠戾,挥了挥手。 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两个护卫架着陈蒲英走出来。 当看到她此时的状况时,穆昭一直平静的面孔终于被撕裂,滔天之怒席卷而来,几欲把她淹没! 第122章 谁先妥协,谁就先输了 才一会儿没见,陈蒲英却仿佛老了十多岁。 她的发髻被打散,凌乱地披在身后,两鬓白发显得无比刺眼。身上还穿着穆昭搭配好的衣裙,胳膊和裙摆处却都沾染上了泥土。 除此之外,便无其他明显的外伤。 穆昭不敢掉以轻心,隔空朝陈蒲英喊道:“娘,你怎么样?” 可陈蒲英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手中紧紧抱着那个木雕。 “你对我娘做了什么?”穆昭攥紧拳头,恨不得上去把武阳侯大卸八块。 武阳侯冷笑道:“不过是以牙还牙,这就忍不了了?” “放开她!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的!” “你先放出我儿子!” 武阳侯一手拽着陈蒲英的胳膊,另一手掐着她的脖子,面目狰狞,仿佛亡命之徒。 没多久,陈蒲英的脸色开始变得青紫交错,甚至因呼吸不畅,眼白一阵阵往上翻。 “娘——” “昭、昭昭……疼……疼……” 穆昭感觉一颗心都揪起来,刚想去开机关放人,被赶来的单哲及时拦住。 “别冲动!” “让开!” 穆昭红着眼,周身戾气全开,像极了即将发狂的狮子。 她后悔了。 早知道赵子晋是武阳侯的逆鳞,就不该轻易去触碰,更不应该在沾惹上一堆仇家后,还任由陈蒲英暴露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 是她过于自信! 是她的错! 单哲有些不忍,但为了大局着想,硬着头皮劝她,“现在你和他手中各有筹码,谁先退让,谁就输了。人肯定要放,但不能随随便便放啊!” “等我娘死了才放人?还是让赵子晋给她陪葬?” 单哲没办法反驳她,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沉稳而熟悉的声音。 “单太守说得对。你先冷静点,不要自乱阵脚。你娘在武阳侯手中,但武阳侯的儿子也在你手中,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比你更心急?” 像是回答他的问话般,武阳侯大声喊道:“穆三,你到底放不放人?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要你娘陪葬!” 穆昭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接连两人的劝诫,到底让她找回一丝冷静。 她别开脸,不去看陈蒲英,冷声威胁武阳侯,“这里的机关只有我能解,多等一会儿,赵子晋要面临的危险就多一分。武阳侯,你在这个儿子身上倾注了那么多心血,难道舍得让他这么死掉?” “你在威胁我!”武阳侯像是被戳中痛处般,低吼,“那就看看,到底谁先死!” 抓着陈蒲英脖子的五指骤然收缩。 “慢着!”穆昭脸色一变,当即喝道,“要不这样,我们同时放人……” 单哲突然扭头看向她。 显然很意外她的“妥协”。 商行舟同样神色凝重,无声叹息。 在这种谈判场上,谁先妥协,谁就先输了。 被人看出软肋,不是好事。 这念头刚冒出来,对面武阳侯的声音陡然拔高,冲她喊道:“我改变主意了!要想让我放了这娘们,你现在就得给我磕三个响头!” “你放屁!”单哲想也不想就破口大骂。 师爷是绝对不会磕头的! 商行舟厉声呵斥,“武阳侯,双方互相退一步,不是更好?那好歹是你的儿子,难道你就不肯替他想一想?” 武阳侯却眼尾发红,像是疯了一样,哈哈大笑。 “儿子可以再生,我怕什么?” “穆三,磕三个响头,我就考虑放了你娘。你要是足够冷血无情,就看着她死!” 第123章 你磕不磕头 无论敌我,看见武阳侯这癫狂的模样,心中都不免颤抖了起来。 下一瞬,所有目光齐唰唰地射向现场唯一的年轻女子。 所有人都在好奇,她会怎么做。 这个头,磕还是不磕? 穆昭仿佛察觉不到他人的注目,心里除了后悔,便再无其他。 这四年里,她大多数时候都在钢丝上逃亡,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但不管出门办什么事,她都能把陈蒲英安顿得好好的。 没有后顾之忧。 像今天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实属第一次。 就这第一次,付出的代价是她承担不起的。 在此之前,她也没想到,武阳侯会不按常理出牌,宁可放弃赵子晋,也要如此明显针对她,甚至不惜当面“撕票”。 俗话讲,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现在,她就是那穿鞋的!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她是死是活,就看你怎么做了!”武阳侯疯疯癫癫地吼道。 穆昭凝视着脸色惨白的陈蒲英,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决心般,往前踏一步。 却见她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武阳侯顿时大笑起来。 对面,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单哲等人异常沉默的态度。 单哲嘴唇几乎抿成一线,看着前面那纤瘦挺直如松柏的背影,心中复杂万分。 他与穆昭认识多年,见证过她的跌跌撞撞狼狈成长,但从未像今天这样憋屈无奈。 很早以前,他就说过,陈蒲英会成为她的拖累。 今天,一语成谶! 但仔细想想,亲娘的命肯定是最宝贵的,就算她为此做出任何个人妥协,那也是她的选择,旁人没办法多说什么。 耳听单哲那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商行舟脸上露出一抹沉思。 他的目光飘忽而悠远,似是在看穆昭的背影,又仿佛透过她的背影去看什么。 但很快,他就从思绪中回神,朝商厚打了个手势。 商厚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磕头!快点磕头哈哈哈……” 武阳侯掐着陈蒲英的脖子,笑意收敛了几分,却多了些阴狠。 穆昭强忍着胸中的怒火,低下头,磕了下去。 “师爷……” 王捕头看不得她这么委曲求全,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无从说起。 直到磕完三次头,穆昭才直起身子,冲武阳侯喊道:“把人给我放了!” “放人不是不可以,先把那些账簿交出来。”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王捕头没有其他人沉得住气,当场就开口大骂。 武阳侯看都不看他,重复强调:“反正我是破罐子破摔了。你们不照我说的去做,就看看能不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只要我一用力……” “住手!我拿给你!” 穆昭扭头,朝单哲使了个眼色。 单哲点头,同样回头吩咐了王捕头几句。 衙门带来的捕快顿时少了三人。 “就应该这样!乖乖听我的话不好吗?非得跟我作对!” 武阳侯没再笑了,眼神阴毒,看人时,仿佛一条蛇爬在脊背,教人不寒而栗。 单哲早已恨得咬牙切齿,但苦于形势,只能别过头。 眼不见为净。 没多久,王捕头带着账簿返回。 “把账簿拿过来!” “等等。给我!” 就在这时,穆昭突然站起身,把装着账簿的木匣子抱在怀里。 第124章 挡匕首 武阳侯立即眯起眼,“你想干什么?” “我给你送过去!”穆昭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跪了好久,腿有点麻了……” 她一手托着木匣子,把里头的账簿对准武阳侯,模样是说不出的乖巧、听话。 武阳侯尚且有些得意,松开陈蒲英的脖子,在她逐渐靠近时,直接伸手来接木匣子。 这时,变故突生! 穆昭把木匣子往他脸上一抛,猝不及防地弯身抓住陈蒲英,又顺势踢出一脚。 这一脚,用尽她一生功力! 武阳侯当场喷血,身子被踢到门上,又反弹摔回地上。 饶是如此,他仍旧顽强地抬起头,直视穆昭,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穆昭护着陈蒲英,退到门口,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动手!” 没了陈蒲英这个顾忌,单哲和商行舟的人同时加入战局。 拔刀的拔刀,出剑的出剑,还有抓起泥土往对方脸上洒的……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穆昭牢牢地抓住陈蒲英的手,仔细打量着她。 当看到她脖子上的淤青时,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眸里似乎划过一抹杀气。 两人站在混战的外围,不时有兵器、血液飞过来,穆昭立即挪动脚步,站在陈蒲英的前面,柔声安慰她:“不要担心。很快就能回家了。” 陈蒲英盯着她的背影,神色却开始恍惚。 脑子里似乎有道声音传来,她突然抱住脑袋,无意中看见对面混战中的武阳侯,神色一怔,像是受到蛊惑或控制般,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穆昭的后背刺过去。 “小心!” 商行舟睚眦欲裂,本能地冲上去,推开穆昭,自己却来不及躲开,胳膊被匕首扎中。 刹那间,鲜血如注。 “你……” 穆昭瞧见这一幕,罕见的愣了一愣。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在陈蒲英把匕首拔出来前,猛地抓住对方作乱的手,直接把人劈晕。 “老单,过来帮忙!” 单哲吩咐手下继续与武阳侯府的人缠斗,当看到商行舟的伤口,当即吓了一跳。 “爷……你这……你这怎么回事儿?” “别废话。帮我看好我娘。” 穆昭把陈蒲英交到单哲手上,空出手后,她一手钳住商行舟的胳膊,一手固定住匕首,神色紧绷道:“你感觉怎样?” “还行。不碍事。” 因为失血,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却依旧难掩那一身的灼灼贵气。 穆昭看了眼另一边的混战,心知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只好拖着商行舟,走到门外,对伤口进行紧急处理。 商行舟抿着唇,忍着那丝丝疼痛。 身处于他这个位置,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他自然不会把这伤口放在眼里。 但不知为何,看到她为自己紧张,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也不是白挡了一刀? 相比之下,穆昭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了。 她既要担心陈蒲英的异常,又要思考为何商行舟替她挡匕首,以至于眉头皱得死紧,根本没能从种种纷繁复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商行舟的伤势有多重了! 其中,商厚就是这么认为的。 “穆三小姐,主子,他还好?” 第125章 无法无天 “没什么大碍。” 穆昭包扎好伤口,目光在某人略显苍白的脸色上瞥过,心头莫名有点浮躁。 仿佛有什么脱离了掌控一样。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又不敢去深究商行舟此举背后的意义,只好眼不见为净。 商厚瞧见这一幕,不禁低声问:“主子,穆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嗯?”商行舟目露疑惑。 “怎么说,您也受了伤,她怎么不多关心关心您,反倒是……” 还有点生气的样子? 商行舟没回答,神色同样意味不明。 对此,穆昭并未察觉,杀气腾腾地冲入战局里,不一会儿就人拿下。 武阳侯双手被反剪绑住,朝穆昭呸了一声,大声叫道:“我是皇上亲封的武阳侯,你不能对我下手!今日,我要是不能毫发无损地回去,后果不是你们能承担得起的!” “说说看,什么后果?”穆昭冷笑,蹲在他面前。 那双眸子深邃幽黑,像藏着无数危险的旋涡,几乎要把他吞没。 武阳侯浑身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被她唬住。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冲穆昭龇牙咧嘴,“你当我没有做准备?你草菅人命,不仅对我动用私刑,还害死我的儿子,这笔账真要算起来,不死都要脱层皮。” 穆昭呵呵一笑,道:“谁看见了?你们看到了吗?” “没看到!” 单哲当先应声。 紧接着,便是太守府诸多捕快的应答。 武阳侯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们……你们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啊……” 伴随着这声尖叫,穆昭一脚抓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对我娘亲做了什么?” 她本来只是心生疑惑,随口一诈,结果却诈出了真相。 “你不是很厉害吗?难道看不出,我给她喂了东西?” 武阳侯被勒得脸红脖子粗,但眼角眉梢的得意过于明显。 联想起不久前陈蒲英的反常,穆昭心头蓦地一沉,声音冷得掉渣。 “说清楚!要是我娘出了事,你和你儿子也不用活着了!” 可是,不管她怎么威胁,武阳侯死咬着牙关,愣是不说一句话。 气急之下,穆昭恨恨地踹了他一脚,让衙役把人押回牢里。 单哲搓着手走过来,问她,“那赵子晋……” “在地下。” 刚关了两天,应该死不了。 穆昭走到门口,在一个隐秘的机关按钮上一按,本来平整的地面突然向两边裂开,露出待在里面的几个人。 许是刚接触到阳光,赵子晋等人纷纷眯起眼,脸上呈现出不同常人的苍白和虚弱。 单哲直接大手一挥,身后的捕快们顿时一拥而上,尖锐的刀刃纷纷指向赵子晋等人。 “带走!” 赵子晋被困了两天,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遭受了诸多折磨。可被带走前,还是没忘记朝人群中的穆昭狠狠瞪去一眼。 对此,穆昭只回以一记冷酷的眼神。 等捕快们收拾好现场,穆昭带上昏迷的陈蒲英,径自回了家中。 经过检查后,她才发现,陈蒲英之前吸食过大量的快乐粉,导致精神过度兴奋,又经过武阳侯的“暗示”,才会有刺她后背的反常行为。 穆昭隐约猜到快乐粉与武阳侯府有关,索性利用手中职权,带着单哲这位兰城太守的指示,直接把武阳侯府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 第126章 大结局 单哲看着地上摆放着的几个箱子,不解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能够让人过度兴奋,甚至上瘾的东西。”穆昭道。 单哲:“那不是跟赌博一样?” “错。这个比赌博更加残忍。一旦碰上,要么倾家荡产,要么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穆昭瞥了眼那些箱子,姣好的面容上杀气腾腾。 单哲有点胆寒,不自觉地离她远些。 “没有办法戒掉吗?伯母吸食了多少,会不会上瘾?” 穆昭:“有我在,她就不会有事。但是,武阳侯肯定不会自己去吸食这些东西,若我猜得不错,那父子俩十有八九拿这些去祸害别人了。要是给他们定罪,你可以从这点入手。” 转瞬之间,她就已经想好了一切。 单哲心中既感慨又佩服,连忙吩咐人去追查快乐粉的销售途径。 衙门的事,穆昭也没再理会,刚要去熬点粥,迎面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她抬头一看,忍不住皱眉道:“你既然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休息,还四处乱跑?” 商行舟莞尔一笑,越过她的肩头往里看,关切道:“伯母没事?” “没事。” 穆昭擦身而过,钻进了厨房里。 商行舟尾随进去,见她亲力亲为地熬粥,想要帮忙,却被她拦住。 “你伤还没好,一边歇着。” 堂堂太子爷,受伤可不是件小事,被京城那些人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编排她。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她就头皮发麻。 商行舟见她神色冷峻,也不好再坚持,靠在门边,问她:“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穆昭有些好笑,且不说他未向自己挑明身份,便是他的动机就不能言明。 她想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未来太子妃”这个身份值得他冒险挡刀。 可仅仅这样吗? 太复杂的问题,她不想去思考,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他,“商公子为何会替我挡刀?” 许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商行舟明显怔愣了下,似是认真思考了会儿,却是不答反问,“为何不能替你挡刀?” “你说呢?” 耳听两人的对话,有越说越绕的嫌疑,商行舟揉了揉眉心,无奈一笑。 “怎么说,你都是未来的太子妃,我总不能让你出事?” 出了事,谁赔他一个如此独特的太子妃? 穆昭不是没想过这个答案,但当这话真正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她不仅没有松口气,心里反而更复杂了。 人情这东西,最难还的。 尤其是,商行舟还为她受了伤,难不成她也要找机会替他挡一挡刀,才能抵消掉这份“人情”? “我只是随心而做,你不要又太大压力。”商行舟看出她的苦恼,默默压下那点莫名涌起的特殊情感,问她,“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得到消息,钦差应该是今晚就到达兰城。那人若是与武阳侯关系甚密,不会不过问此事。” “先瞒着!瞒不了就摊开来讲!就算他是钦差,难道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穆昭一脸的桀骜不驯。 见状,商行舟无奈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他抬头一看。 天边乌云翻滚,仿佛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看这样子,就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