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桃花使》
甲写在上传之际
两个月以前,在结束了那本扑街的女频后,想开本历史,于是便读了一些关于1127年靖康之耻前后的小说。
想写新书,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的主角用什么身份穿越回来,要带些什么秘密武器才能大杀四方。
看过特种兵的,看过做医生的,看过文艺小青年的,带过巴雷特的,带过手枪的,还造过枪的,最是不济也是脑子里装了个t大的硬盘回来的,立马写的字比宋徽宗还好的,我的主角要带什么回来?
本来想着带个火箭筒或者迫击炮,要不带个马克沁重机枪或者ak47,可是后来看到人家写的文艺小青年,于是就想着,为什么我不写个2b青年?
2b向浅了说,是傻子,可是如果一个人成熟了,再去2b,那么这人如果运气好的话,多半是能成大事的。
2b的两个基本特点,一个是脸皮厚,这便是中国人经常提到的厚黑学了,比如刘备,别人都三三番五次的来讨要荆州了,就是厚着脸皮不给。第二是有勇气,不怕丢人,对于别人的看法比较淡定,不以别人的意志为转移。
网络文化许多人说是快餐文化,我想把它比做是可乐,读者就是渴了的人,可乐就是能解渴,效果很好,慢热的书便如一杯茶,要慢慢的耐着性子等着水开,茶也能解渴,可是喝茶和喝可乐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决定开始写一杯茶,那就是比较写实了,接下来就是想用什么样的语言好了,既然是写2b的书,我也自己就2b一回,用半白话写,刚开始比较别扭,后来觉得这半白话也是有些意思的。
感觉我这书就像是街头卖艺的,开始练了一趟少林长拳,准备接着练查拳的时候,边上有些觉得我这长拳的马步还是有些基础的,可能会留下来看一下,却有一些朋友看了道:“还是胸口碎大石有意思。”转身走了。
我想胸口碎大石,可是身家身板太小,没有那能力,只求自己把这查拳打的像模像样的。
对于大宋,我们那里的人非常有感情的,每次我回家,总是会到市区最繁华的路段看看那矗立了千百年的宋朝永昭陵,这里长眠的是宋朝的北宋第四代皇帝宋仁宗赵祯的寝陵,宋仁宗,初名受益,是宋真宗赵恒>的第六子,即民俗演义《狸猫换太子》中的太子。
七帝八陵就在我们家门口,这里不像明清皇陵华贵,也不像陕西的秦陵那么神秘,这里透着平凡,小时候我们都是坐在那些石人石马的肚子下面乘凉,听老人们讲斧声烛影金匮之盟,这里没有文物概念,有的只有石头,大人们总是会指着那田间的石人石象说,这样的一个文物运到美国,可以值一幢楼,可是转眼间,会把持小孩子对着那值一幢楼的石头洒上一尿。
这里距离东都洛阳76公里,距离郑州82公里,距离东京汴梁开封130公里,它向来是洛阳的门户,“东都锁钥”,沿黄河建有兴洛仓,南依中岳嵩山,北濒黄河天堑,东临虎牢关,西据黑石关,南有轩辕关,“山河四塞、巩固不拔”,只有1000平方公里的土地建了三个关隘,却遇到金兵一触即溃,怕是以为这里风水好又安全的宋太祖一朝官员做梦都想不到的。
作者心胸虽不是跑马撑船,可是还是有一点的,很是希望多给点意见,不怕毒蛇,不怕被骂脑残,若不是人身攻击,决不删除。
至于章节名,我是不太会起的,就每次拿一首古诗来充数,第一大章就用家乡的唯一名人杜工部的诗,大家可以直接无视。
可能一些章节后面会写一些自已知道的bug,为了情节的发展而更改了原本的历史情况,作者不知道的小白的,欢迎大家批评。
废话说了许多,呵呵,照惯例是求票什么的了,为了不给人凑字数的感觉,每一大章节,只求一次票。
【其一】此山是我开,此书是我栽,若多此处过,留下票票来!
【其二】不种谷子不种麻,自小便来当响马,尔若要从此处过,留下推荐决不杀!
前两大章:
宝马铁象
艮岳鹤惊
第1节引子
方三伟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他头上戴着个摩托车的冬盔,脖子上绕了条围巾,身上穿了件皮夹克,里面穿了毛衣,手上戴了帆布手套。
这个装备让他很满意,只是太热了,要知道现在是八月份的江南,气温高达三十多度,这样的装备他只穿上一分钟,就已经让他有点受不了了。
他穿成这样,只是为了眼前的那个马蜂窝,这个马蜂窝和篮球大小差不多,上面爬着密密麻麻的马蜂,他拿了长长的竹杆,屏住了呼吸,然后使劲的在马蜂窝正中间捅了一下。
顿时,数不清的马蜂如同战斗机一样向他飞来,方三伟一点也不怕,他甚至还向前走了几步,又拿了竹杆捅了几下,那个蜂窝就被他捅到地上了。
攻击他的马蜂更多了,他可以听到马蜂撞在他头盔上梆梆的响声,在身边嗡嗡的飞行声,透过头盔的挡风玻璃,方三伟看到他身上也落了好几只马蜂,他全不在意,而且有点享受这种效果。
他走到那个落在地上的蜂窝前,低头看了看,却没有伸手去捡,他担心拿了这个蜂窝走回去,那些马蜂会一直跟着他。
——得赶紧离开这里,到远一些的地方把身上的装备脱下来,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热了,至于战利品,不要也罢,他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个蜂窝来的,他只是来寻开心刺激的。
他本来就是一个欢乐的2_b青年……
方三伟走了一百米远,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汗水已经把全身都湿透了,气都快上不来了,他也估计着没有马蜂跟着来了,于是小心的先把头盔的玻璃掀开一点,确认没有马蜂了才把头上身上穿的厚重装备除下来。
方三伟看了看山下的马路,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2_b着捅这个马蜂窝做什么,就是好玩而已?他提了头盔和衣服,光着膀子向山下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然感觉脖子上有东西在爬,他不自主的伸手摸了一把,然后觉得后脖子上一阵痛,张开手心,一只黑色的马蜂正被他抓着。
哎呀,被蜇了一下!
方三伟赶紧把那只马蜂扔在地上用脚踩死,他听到耳边仿佛有嗡嗡的声音,怕是后面有马蜂在大部队来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飞快的向山下跑去,明明有山路的,可是他不喜欢走,他喜欢走那些没有山路的草丛,他刚走了数步,忽觉得脚下一软,跟着身子都陷了下去。
那长草下面是一个深深的坑井,方三伟双手乱抓,却只抓到了井沿的几根草叶,他听得耳旁风声划过,这井看来很深,他心想:这下可完了。
呯的一声响,那下面居然有水,方三伟落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当真是命大啊,可是这么高的坑井摔了下来,冲击力也是极大,他一直向深处潜去,竟然感觉好像深处有巨大的吸力,或者是浮力?好像他的方向感紊乱了,下面才是井口?
他在水中翻了几个跟斗,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方向了,下意识的扑腾着,任由那浮力将他慢慢的浮了上来。
第2节车辚辚马萧萧
方三伟头有点晕晕的,慢慢的浮了起来,他抬头向上看去,头顶上的井口并不太小,应该这井不是太深,井壁四周都生满了青苔,甚至有几只小青蛙看到他,飞快的跳入水中不见了。
井壁材质都是乱石和土,井水有点混浊,还有一些枯树叶子在水上面浮着,方三伟看着井壁,都是光滑的很,想要攀上去,是不可能的。
那井水甚凉,让他有点寒意,他游到井壁一块凸起的大石处,伸手攀了石头,这样可以不让自己沉下去,他大声喊了几声救命,声音在这空空的井中回荡着,有点让他自己感觉到害怕。
其实他也明白,这个荒山野岭的,多久才会有一个人经过,尤其这井还是在草丛中,远离山路,他现在好后悔自己做了这样的一件无聊2_b的蠢事,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也怪了,他自己都不抱希望的几句救命,居然真的井口有动静了,方三伟抬头看去,一只木桶从井口缓缓的放了下来,方三伟大喜过望,禁不住又大喊了几句救命,可能上面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井里会有人,也可能是那井壁传音效果为不好,上面的那人居然没有听到。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那水桶连着大拇指粗的麻绳,已经放在方三伟的面前了,水桶在井里汲了多半桶水,方三伟放开井壁的石头,伸手抓紧了井绳,双腿夹了绳索,坐在了水桶上面。
上面的那个人也不向下看,伸手用力的去拉井绳,他一拉之下,立时会感觉重量与平时大为不同,今日这次似乎沉重了许多。
方三伟在井下向上看去,只看到一个肥肥的男人脸庞在井口探了出来,这人也显然看到方三伟坐在木桶之上了,“噫”了一声,方三伟刚要出声叫救命,谁知那人双手一松,转身就跑开了。
方三伟立时随着那只水桶沉了下去,不过他好在马上松开了绳子,在水中扑腾几下,又到井壁抓了那个凸石,那只水桶已装满了水,连着那根绳子一同下沉几尺,井绳一下子绷直,显然是上面另外一头绑在什么地方了。
方三伟有点生气了,这个人明明看到他了,居然见死不救,他现在还心存侥幸,希望这人去报警或者找人去了。
一切真的是顺了他的意,只听到井口上面一阵脚步走动的声音,有人说:“在哪,在哪?”方三伟抬头向上望去,井口一下子挤了四五个男人的脸,他们一起向下看着方三伟,仿佛去动物园看关着的猴子一样的表情。
上面有人说了句:“拉他上来。”几人散去,有人去收了那井绳向上提,有一人向下喊了声:“下面的人听着,你还能动否?抓紧绳子,我们拉你上来。”
方三伟赶紧点点头,双腿夹着那井绳,双手抓紧了那绳子,上面几个人一起用力,几下就把他拉到井口,有人伸手抓了他的衣服和手臂,将他从井口拉了上来。
重见天日了,方三伟兴奋异常,可是没等他兴奋呢,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异万分。
拉他上来的五六个精壮汉子,全都穿着灰色的古代军队的衣服,只是没有盔甲,因为太热了,有一两个光着膀子,其它的也是开着衣襟,全都穿着黑色的高鞋帮布鞋,他不知道,这种鞋子有个名称叫做皂靴。
此时天空的太阳高挂,这个时候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远近有许多大的帐篷,帐篷前面竟然有不少古代的武器斜放着,什么刀剑斧钺等,远远看去,还有绵绵不断的草堆上百个不止。
这里的围墙全是用粗木制成栅栏而成,耳边不时的可以听到战马的低厮声,军队士兵操练的口令声,那些帐篷间不时有拿着刀剑盾牌的小队巡逻穿行,那些栅栏上面插了不少旗帜,最高的一面黄旗帜上,用黑线绣了一个大大的“宋”字,低一点的两面旗帜上,却是一个白色的“康”字。
方三伟吃惊的一跤坐地,他觉得头有点晕沉沉的,禁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一摸之下更是吃惊,原本他是一个小平头,这时候不知道怎地,头上竟然束了个发髻。
他的衣服也换了,穿着一件灰色发白的单衣汉服,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时代的衣服,脚上套了一双薄底黑面布鞋,这鞋子好似大了许多,脚穿在里面滑溜的很,全身的站在这军营之中。
莫非白天见了鬼了?
他明明的失足落在一座荒山的坑井中,怎么就忽然来到了这古代大军的井中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此时拉他上来的几个军士中的一人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喝道:“你这厮,怎么掉进这井中去了?”
方三伟给他这一拍,顿时清醒了许多,他漠然的问道:“这是在那里?”
那几个军士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感到好笑,有个胖子道:“这厮在井里吓的傻了,哈哈,这里是大宋川陕京西泾原路经略安抚使辖下粮草大营。”
方三伟有些听不明白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可是开头的川陕两个字却听的明白,他是在江南,怎么一下子到了川陕了?
他还在想这些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那个胖子向另外几人说道:“这人弟兄们可有认得的?”
另外几名军士全都摇头说:“不认得。”
那胖子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手势,方三伟尚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呢,后腰已经让人抱住,跟着脚下一滑,已经让人掀翻在地,双手让这几名军士死死按住压在身后。
方三伟急喊:“你们干什么?这是干什么?”他拼命的挣扎,可是上面的几人力气甚大,哪里挣的动半分?跟着有人拿了绳索过来,从头上套了下来,将他双手束在腰间,如同粽子一样让人给绑了起来。
方三伟一边喊叫一面挣扎,让这几名军士推着向前走去,路上遇到不少巡逻的和休息的军士,都投来异样的眼光。
这几人推着他走了几百米,来到一处高大的帐篷前,那帐前有不少兵士站立,看来应该是个头领的帐篷。
帐前有军士看到他们,一人伸手拦住道:“这人是谁?”那胖子冲这人行礼道:“康校尉在帐中么?兄弟几个抓到一个细作,特押来见康校尉。”
这帐前军士上下看了一下方三伟,说了句:“稍候。”转身向帐中走去。
方三伟听的这几个说他是“细作”,他就是再不清醒,现在也清醒许多了,这还了得,他看过《水浒传》,知道这细作就是间谍,间谍可是大罪,我怎么成了间谍了?
他想着怎么解释一下,可是却不容他多想,进去那个人已经转回来了,说道:“康校尉让尔等将人押进去。”这几人推推搡搡的,口中喝斥着,将方三伟押进了大帐。
大帐两边已经有十二名军士挎了钢刀站立两边,全都是面色严肃,方三伟看着这些人手中的按着的钢刀,心里有些发毛。
正中的书案后坐着一个黑脸汉子,约有二十五六岁,肥头大耳的,一脸横肉,满面的红光,看样子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所致,他把二腿交叉,高高的放在桌案之上,背后靠着椅子,还在悠悠的摇着。
那胖子把方三伟押进来,冲着那黑脸汉子躬身行礼道:“报康校尉,兄弟几个刚才在厉马司的井中抓到个细作,便是此人。”然后回头对方三伟道:“跪下。”
那几个军士按着方三伟的肩膀,踢打他的小腿,想让他跪,方三伟这点骨气脾气还是有的,挣扎着就是不跪。
那康校尉懒洋洋的摆摆手,这几人放开方三伟,退到一边,康校尉打了个哈欠,才开口慢慢说道:“说,是那里来的细作,在我康随这里,充硬气是没有用的,只会多受些皮肉之苦。”
方三伟大声道:“我不是什么细作,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了那口井中的。”那康校尉康随却不生气,仍然慢条斯理的说:“这倒是奇怪了,莫不是你觉得天气炎热,自己翻过我军中围墙,跳到那井中游泳去了?”
他这个话明显的是说笑,那些军士本来一脸严肃的,也不禁偷笑了,有胆大者更是哄然大笑。
方三伟一呆,等那些军士笑够了,才说:“其实,我是来自将来,好多好多年以后,你们可相信吗?”
这群军士们听了,都不作声,半响以后,全都又哈哈大笑,连那些之前比较严肃的站立两边的兵士,也忍不住哄笑起来。
康随笑道:“原来这人是个傻子。”停了一下又道:“如果你说自己是个贼盗,到我营帐中偷东西来了,我倒也信上几分。”
方三伟叹了口气,看着这些人哄笑,自言自语小声道:“早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他转念一想,如果我承认是个小偷,可能最多就是关了半天,挨几下打,总也比当成细作,有极大的危险强的多了。
于是他等这几人笑够了,才说道:“不错,我是个小偷,我就是来偷东西的,我根本不是什么细作。”
康随把脚放下来坐正了,看着方三伟道:“那你说说,你来这里偷什么来了?”
方三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正巧外面传来了马厮叫的声音,他灵机一动于是道:“我来偷马来了。”
康随又笑了道:“原来这厮跳到井中偷马来了,我的马原来是养在井中的。”那十多名军士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方三伟感到有些怒火,他感觉他像个小丑一样,让这些人在玩戏着,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呢?他内心感觉一阵的悲凉,那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充斥胸膛,心头仿佛有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康随忽然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我昨夜不见了二百贯钱,莫不是被你偷盗去了,快从实招来,藏在那里去了。”
方三伟一呆,怎会想到这校尉竟然真丢了二百贯,他吃这人一吓,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第3节行人弓箭各在腰
方三伟在愣神之间,边上几个军士过来,到他身上搜查一番,结果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康随看没有搜到什么东西,皱眉道:“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何人?”
方三伟也愣了,他不是不想说,是真不知道怎么说了,想了一下道:“我不是本地的,我一人来的,没有别的什么亲人在这里的。”
他忽然想到,这康随根本就不是丢了什么二百贯钱,只是想讹诈他家里人来出这些银钱赎他,才这么说的。
康随斜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皱着眉头向那几个军士摆摆手,说道:“你们将此人暂押到后牢看管,待曲将军派人来提那名犯人,一同押走是了。”
那几名军士答应一声,押着方三伟向外走去,临出帐时,方三伟听到那康随在身后道:“此人衣衫破旧,怎会有油水,白白打扰本将军的酒兴,以后看到这等货色,莫要再报了,直接送府衙就是。”
方三伟听得此言,黯然无语,心想:没油水你倒是把我给放了啊,给关起来算是什么。
那几名军士推着方三伟出了康随的大帐,一路向南,穿过数个军营,来到了一个石头垒成的大院前。
院前有几十名兵士执武器看守,大门上有一个木牌,上面用笔歪歪扭扭的写了“后牢”两个字,那胖军士和守卫打过招呼,押着方三伟进了那有点黑暗的后牢,这后牢前后两进,前面是个小院,后面才是牢房。
里面的狱头是个老军,头发胡子都白了,居然还在军营效力,他拿了木牌迎上来道:“此人姓甚名谁,身犯何罪,烦请军头登记则个。”
那胖子道:“这厮是我们抓的一个细作,康校尉令严加看管,只等曲将军着人来提,名字嘛,待下你自可问他。”
那老军走到方三伟面前,看了他一下,问道:“贼细作,速报上名来。”
方三伟听到喊他贼细作,又好气又是好笑,不过他看那老军一把年纪了,也就不计较,答道:“我叫方三伟。”
老军听了,在牌上写字,可是他划了几下停下了,在那里苦想,方三伟想:若非这老军不会写我的伟字?
几名押他进来的军士中有人看到后牢中蒸了些甘薯出笼,有人便不客气的拿来吃了,方三伟自穿越以来,什么也不曾吃过,早已饥饿难忍,看到那热腾腾的蒸甘薯,口水快要下来了,对那胖子说道:“哎,大哥,能不能给我点甘薯吃?”
那胖子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方三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普通话,现在穿越了,要讲古语。
他一时想不起该怎么讨要吃的,半天才说道:“能否给点进食不?”这话多半是现代话,可是却又夹了半句古话,说起来古怪别扭之极,那胖子理也没有理他,对那老军道:“行了吗?”
老军好像才想起那些字是如何写的,快书在牌上写了然后道:“行了,劳烦各位将此人押到牢中去。”
几名军士有人推着方三伟到后面的牢房中,解去了他的绳索,锁了牢门,方三伟叫了几声,那几人头也不回的去了。
方三伟看着那满是马粪的牢房,心里感到万分悲剧,没想到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方,现在要想的不是如何能重回现代,而是如何才能保住性命,离开这里。
方三伟向前走了几步,仔细观察这里的环境,这里有只有三四间的牢房,可是除了他以外,全都是空空的,门口有四名军士把守,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在他不远的空地上,有一个三根粗木组成的门形的刑架,有一人赤了上身,下身穿灰色裤,双手被吊在门梁之上,这人深垂着头,头发披着掩盖在大部分的脸,看不清楚相貌。
这人的方向在方三伟侧面,方三伟细看之下,此人竟是个女子,她腰身纤细,胸部坦露,只是给长发遮挡住了,后背皮肤细白,上面纵竖数十条鞭痕,血痕累累的,在她雪白的肌肤映掩下,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起了怜惜之心。
她看上去是受了严刑拷问,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已经死去,头垂着一直一动不动的,也不知吊在那里多久了。
方三伟不忍再看,这残酷的画面是他后世从未见到过的,他找了个干净一些地面坐了下来,脸朝向别的地方不去看那女子,可是不知道怎地,又忍不住回头来看那女子雪白的后背,那血红的鞭痕绘成的美丽的图画。
他在那里坐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外面有人高声叫道:“曲将军使人来提犯人,快些开门。”
后面说话声中,过不多时,那个牢头老军领着一个少年武官,迈步走了进来。
那少年武官看上去二十岁左右,长的矮壮而结实,穿着一件紫红色半甲战袍,精神十足,他腰间挎了一把短刀,走路左手按在刀柄上,显得威风凛凛,右手提了一根马鞭。
这武官走了进来,看了看环境,然后用马鞭指着那女子道:“可是她么?”老军行礼道:“正是。”
武官走到那女子面前,用马鞭的柄挑了女子的下巴,把她的头抬了起来,他仔细看了看这女子面貌,笑道:“这小娘子倒是生的俊,你们太狠了,也真下的了手。”
老军尴尬的笑了说道:“这女子嘴硬的很,一直什么都不说。”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迷着眼看了眼前这军官一眼,又闭了眼睛,军官手中的马鞭一松,她的头又垂了下去。
军官转身对门口的守卫道:“去打桶水来,把她的衣服也拿来。”几个守卫答应一声,自去打水。
这军官背对这女子,双手负在背后,用身体挡了老军的视线,右手却在女子胸前抓了一把,女子好像动了一下,她双手被吊,明知受辱,却也无可奈何。
方三伟的角度却看的清楚明白,他看着这军官此番动作,心中顿生厌恶,心道:“这军官好猥琐。”
几名看守打了一桶水进来,军官提了,转身倒了半桶在那女子头上,那女子受此一激,顿时清醒了许多。
大半桶水浇在身上,伤口上的血迹顺着后背流淌了下来,把她的裤子也搞湿了大半,贴在身上显得线条突兀,那军官哈哈大笑,丢了手中的水桶,对那些看守道:“松了她,穿好衣服将人犯打入囚车。”
几名看守上前松下那女子,拿了那女子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套到她身上,那女子经那水一激,已经把头直了起来,她神情木然,任由那几个看守帮她穿上衣服。
方三伟此时才看的清楚这女子相貌,果然是面如桃花眉如弯月,尽管她现在狼狈不堪,可是也难掩美貌。只是严刑拷问之下,早已经没有半分精神。
她忽的向方三伟的方向看来,嘴角抽动着似乎微笑了一下,方三伟赶紧别了头去,不敢再看。
几名看守架着她到了外面,军官这才走到方三伟的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方三伟,转头对老军道:“这便是那刚抓到的细作?”
老军点头道:“是的。”军官摆了摆手道:“也押上。”说完他大步走出了牢房。
方三伟被四个大汉从牢中捉了出来,架到院中,那里有两辆木笼囚车,那名女子已经被关进了一辆,方三伟也被关了另外一辆,他心里哀叹,这一去也不知道到了那里。
军官拿了那木牌来看,方三伟饥肠辘辘,看到那桌面上尚有一些蒸甘薯,也顾不了许多了,大声对那军官喊:“那位大哥,能否给点吃的?”
那军官抬眼看着他,忽然笑了道:“怪不得这厮起的好名字,原来是个饭桶,给他点吃的。”
手下有人拿了那蒸甘薯送到方三伟手里,他赶紧拿了过来去啃了一口,来到这世上这么好久,竟现在才吃第一口食物。
军官又道:“也给那女犯一些。”有人拿了送到那女子面前,她却坐着一动不动,眼睛也没有抬起一下,看守生气,丢在那囚车之中。
那军官把木牌挂在方三伟的囚车上的钉子上,说道:“走。”外面又进来几名军士,推着这两辆囚车,走出来后牢,前面套上两头驴,拉着囚车向前,一队军士拿持武器列队前后拥着那囚车,看看有一百人不到,军官跨上一匹战马,缓缓的驰出了这川陕京西泾原路经略安抚使辖下粮草大营。
方三伟坐在囚车之上,把那个蒸甘薯吃光,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他这时才看到那挂在面前的木牌上写着“细作方进食”五个字。
怪不得那军官称他“好名字”,那老军定是听不清楚或者不会写他的名字,他喊过“能否给点进食不?”这老军就将他名字写成方进食了。
他看了前面那女犯的囚车,上面却没有挂起名字。
依着别人,在这种状况下,也不会计较这些,方三伟2_b的劲头来了,他看那军官骑马走在他后面,就双手抓着囚车的木条冲那军官说道:“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那军官看了他一眼,不过看他礼貌相问,就言道:“本校尉姓吴名玠,字晋卿,你有何事?”方三伟从小历史就差,连吴玠也不曾留意过。
方三伟指了指囚车上的那面木牌道:“吴将军,在下这名字给写错了,将军到时给改正一下。”
吴玠看了看那木牌一眼,打马上前,伸手摘下那木牌,远远的丢进路边树林之中去了。
方三伟感觉有些得意,好像自己完成了一件维护荣誉的大事件一样。
第4节耶娘妻子走相送
这木笼囚车缓缓的向西而行,在一座城镇的旁边掠过,方三伟坐在车上,看到那镇上的人群慢悠悠的行走,闲情自得的谈笑着,这里所居房屋多是些草房土墙,少有青砖高瓦者,他忽然想到,还不知道现在这是哪里呢。
他看那吴玠从马鞍的布袋子中拿了些面饼来吃,腹中那吃过的蒸甘薯早就消化完了,饥饿又起,他又抓着那木条冲吴玠喊道:“吴将军……”
吴玠打马上前问道:“何事?”方三伟嘻笑道:“吴将军,在下有些饿了,能否把你的饼给些来吃?”吴玠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把手中抓着的面饼送到他面前去,方三伟探出手,吴玠把那面饼拍在他掌心,方三伟笑着接过咬了一口才笑道:“多谢吴将军,请问将军,此地是什么地方?”
吴玠冷冷的道:“延安府。”这三字说完,不再理他,打马到了队尾,和那些队尾的弓箭手说笑去了。
方三伟听到延安两个字,四下张望,想找一下宝塔山,可是群山多是黄土,那里有半座塔?而此时宝塔山早就改名叫嘉岭山了,距离此地有数百里之遥呢。
方三伟吃了那面饼,肚子好受些了,路上山路颠簸,囚车木轮,没有任何减震,颠的他屁股生疼,他在囚车之内时坐时蹲,双脚发麻,肚子难受,不过这囚车好在不是将人夹着脖子让人一直站着的那种,想想比起那些走路的宋兵,他都算是有车一族,想到此处,方三伟感觉心里宽慰了许多。
天气炎热,那军队走的甚慢,不时有军士拿了皮袋饮水,方三伟也是感到口渴难忍,想找吴玠要些水来,他却早早一直走到队尾不肯前来,想是怕了方三伟的言语纠缠。
队伍从午后出发,一起走了两个多时辰,天气渐渐凉了起来,吴玠打马走到队中间大声道:“弟兄们加快些,早些赶到前面城中休息了。”
那些宋兵们答应一声,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队伍却停了下来,前面有军士报:“报吴校尉,前面有巨石树木拦路。”
吴玠打马上前,只见道路中间有些树木和大石横七竖八的拦在路中,他心里有疑,四下看去,这地方他们刚刚过了一座高山,前面又是一座土山,右面有一片密密的杨树林,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平整的开阔地。
头前几个宋兵不待吴玠吩咐,上前去搬那些树木石头,吴玠心中一动,大喝一声道:“不要搬了,快撤。”那几名军士一呆之下,只见前面高山之上忽然竖起不少旗帜,紧接着一阵大喊之声,一队人马从山顶冲了下来,另外又有一队沿着大道杀了过来。
这两队人马共有四五百人之众,各持大刀长枪,尚有不少人拿着菜刀木棒,衣甲汗巾破旧,战马不过十多匹,大多数人脸有菜色,队伍乱哄哄的如一窝蜂似的冲了下来。
宋兵不过百人,尚有两辆驴车,急促促的掉了头向回跑,吴玠拨出佩刀,刀尖指向后面的那高山道:“莫要进林,上山。”宋兵们虽然仓促,队形却不乱,最后走的那三十名弓箭手左右一分,等二辆囚车过去,又合在一起,弯弓搭箭,又自断后防守。
等那后面追的人渐渐近了些,十五箭齐发,冲在前面的数人中箭,弓箭手后排的十五人又紧跟着发了十五箭,两队轮流放箭,又射翻多人,弓箭手每人连射十箭,后面追赶的队伍冲势顿时阻了,更有几十人丢了手中武器,转身想逃,却给头领们大声喝骂住了。
三十名弓箭手看阻止了追兵,赶紧回头追上队伍,后面军队又远远的跟着,再也不敢靠的太近了。
吴玠带人赶到山脚下,忽见来路烟尘大起,喊杀声震天,一队人马掩杀过来,那树林中也冲出一队人马,四下合围,想要把这百名宋兵一举歼灭。
方三伟在囚车之中看的分明,心中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原来这就是古代的打仗了,这些人在此设伏,应该不是来救我的,好像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
他正在想呢,囚车已经被几名宋兵打开,几名宋兵拉着他向山上爬去,吴玠也下了马,指挥宋兵上山,方三伟向上望去,那名女犯在他之前,已经让人架到了半山了。
山下四路合兵一处,怕有千人以上,追兵尾随着这些人向上爬行,这山是黄土山,有一些树木外,少有石块,而且山势并不陡峭,所以想用石块向下投掷,也无石可用。
方三伟奋力向上攀爬,他也不知道后面这些人会不会对他不利,可是至少这些宋兵是官军,应该不会乱杀人,下面的就不好说了,所以他宁可和这些宋兵一起向上爬,也不愿意落到下面那些人手中。
忽然他右手的那名宋兵闷喝一声,身子一软,他后背中了一箭,轱辘辘的滚下山去了,后面的追兵跟上来,数人长刀齐斩,将他乱刀砍死。
方三伟心中大骇,更是拼了命的向上爬,耳边听得弓箭之声乱响,追兵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脑后,身边不断的有人中箭倒地,可是也算他命大,居然没有给射中。
这山顶之上却有一座小小的山神庙,而且将到山顶的山势猛然陡峭,生了许多酸枣树,树上的针刺更是不易靠近,那山神庙地处更是猛然直立高出三丈,只有一条小道方能上去。
方三伟爬到山神庙上,几个宋兵正在把那硕大的石香炉向山下滚,更多的宋兵却是把上百个石头垒成的当供台的平台折了,拿石头向下掷。
那石香炉上百斤重,夹带着风声和小石子向下滚去,腾起一条烟带,下面的追兵正低头向上爬,却忽然看到一个如此巨大的家伙从头顶翻滚下来,附近的面如土色,躲闪不及的死伤十多人,紧接着下了一阵石雨,更夹杂着无处不在的羽箭,追兵们惨叫之声大起。
可惜这些石头石香炉,不知附近的百姓费了怎样的九牛二虎之力才运到这山顶之上,倒让这些宋军使的顺手。
追兵见死伤一片,不少人向下跑,却又给头目们喝住了,追兵首领看山顶易守难攻,关键是没有盾牌木板等可以遮挡一下,仰攻之下死伤严重,便暂停攻山,叫了几十名弓箭手向上射箭,一面商量如何攻山。
吴玠拿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奋力扔下山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命人严防那条山道,不时有羽箭射上来,宋军也多半没有盾牌,多数人躲在山神庙后面,宋军只有三十名弓箭手,每人携两壶箭,共四十支,此时到达山顶的只有不到二十人,而且箭已经快射光了,只能涉险捡些山下敌军射上的箭回射,山顶的石头也所剩下无几,下一次敌军进攻,便要刀枪相见,进行肉博战了。
吴玠看着手下剩余的不到七十名军士,问身边的人道:“这些是那里冒出来的贼人,居然敢打劫官军要犯?”手下有人识得旗帜,上前言道:“贼人打的旗号应该是武休关外杀虎山上的草寇史斌的。”
吴玠骂道:“此贼人倒是越来越大胆了,他反复小人一个,当初随宋降张叔夜,就应该杀了此贼,此时势力渐大,却留作今日之患。”
方三伟听到吴玠说宋江两字,心里却想:莫不是《水浒传》里的那个宋江?这人难道是梁山好汉?可是他的记忆里,梁山好汉只有一个九纹龙史进,却没有一个史斌。
吴玠看了看后山,此时敌人没有攻山,当是撤离良机,但也怕贼人赶上,若无此险可守,以一敌十,敌军虽战斗力远不如,可是敌我人数悬殊过大,说不得便全军覆没了,可是若只是在此强守,天色已经渐晚,若敌人趁夜攻上来,四下合围,也是毫无机会脱逃,幸运的是这土山后面有深谷,若想围起来,先要下到谷底再攀上来,要浪费不少时间。
此地离最近的官军只怕也有几十里路,有援军出现的机会几乎没有。
吴玠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两个囚犯,那女子神色自然,沉默不言,只是比之前的状况好了许多,那讨厌的男犯却是瞪着贼亮的眼睛四下张望。
吴玠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令押着方三伟的那三名军士道:“将此人押到前面去,看贼人射他不射。”
三名军士将方三伟从山神庙后押向前面,方三伟大惊失色,奋力挣扎,却被三名大汉死死拖住,四人小心的走到庙前,左右两侧的那两人把方三伟向前推,身子尽力的想躲在他身后。
方三伟破口大骂道:“死吴玠,臭吴玠,老子曰你奶奶的……”他用的是现代粗话,盖因他刚刚穿越到大宋,一时还不太习惯宋朝骂人的方式,情急之下当然顺口的来了。
四人一露头,便有数箭齐射过来,方三伟死命的半蹲下来,一支急箭飞来,射在他脑后廊柱之上,那箭距离应该很近,力道十分霸道,入木半寸,箭尾半响仍是嗡嗡颤动作响。
方三伟吓的骂也不敢了,抱了头蹲在地上,吴玠在庙后招手让人把他押了回去,方三伟回到庙后,才长出一口气,觉得全身汗水淋漓,只差尿裤子上了。
此时,负责守道的一名弓箭手大喊道:“吴校尉,贼人开始攻山了。”吴玠向前看去,果然看到那些贼兵四下散开,扇形的向上慢慢攻了上来,更有两队向山谷走动,若此时再不退,便再也没有机会退了。
第5节尘埃不见咸阳桥
吴玠一挥手,那余下的军士便从庙后出来提兵器上前,或捡了剩余的石块,伏地等敌军靠近。
夕阳西下,日头马上就要沉入西山之后,山顶之上静静的,眼见后面下山便也许可以逃的性命,可是主将命死守,这些宋兵竟无一人抱怨或者脱逃。
吴玠非常满意,他看了一眼方三伟,竟然笑了,方三伟让他笑的心中发毛,肯定这该死的吴校尉又想到什么整他的坏主意了。
尚有八名军士负责押解这二名犯人,并未到前面去,吴玠在庙后看了一下前方,低声命令道:“将二人的衣服对换了,要快。”
八名军士一怔之下,马上各自动手,去扒方三伟和那女人的衣服,方三伟大叫道:“你们干什么,别动。。。。。”他万万没有想到,吴玠竟然出了这样主意,他想挣扎,却毫无用处,一名军士抱了他的后腰,两名拉紧了他的手,那古时衣物又宽大,夏日火热,上衣只着一件单衣,仅仅一下,便被边上的军士脱了上面中衣。
女子却神色木然,任由军士脱了上衣,换了方三伟的灰布衣衫。
几名宋兵将那女人的绿裙从头顶盖了下来,方三伟又气又无奈,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这样穿上一件女人衣服。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看了吴玠一眼,目光中闪过一道恨意,那种能杀死人的冷冷的目光,那种恨意是从内心底层冒出,却极力忍耐的寒意。
吴玠好似并没有看到,即使他看到了也是全不做一回事,方三伟却是看的明白,那女子只是稍稍一撇,马上又神色木然,方三伟却从她这短短一瞬,心底平生一股寒意。
前面传来刀剑相磕的声音,想是已经短兵相接,喊杀声就在耳边,吴玠对那八名军士道:“你们分头两路,女犯向西南,男犯向西北,立时便走。”
八人答应一声,便欲分头下山,吴玠神色严肃,走到方三伟面前,对那四名宋兵正色道:“从速下山,若情势紧急,便弃了他,保了性命要紧。”
四人又应了一声,拥了方三伟向西北连绵的山冈而去,谁都知道保命要紧,吴玠却又叮嘱一番,想是那些宋兵平日里,总是把他的命令看作比性命也要紧,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完成交付之事。
方三伟想到此层,对那吴玠添了些许敬意,他虽不愿意被换了那女人衣服,当作“舍车保帅”的那个“车”,可是事到如今,一点也由不得他半分,想想那些贼人杀人如草芥,如若被抓到,可能性命不保,方三伟不等那几名宋兵催促,反而跑在前面。
那四名宋兵却也不怕他跑了,反而希望他跑的快些,上山容易下山却难,慌不择路,裤角早让灌木挂的稀烂,方三伟跑了一会儿,回头看去,那山顶已经失守,不时有人从山顶滚将下来,吴玠带着三四十名军士向西南撤走,后面有一小队追兵,更多的却是向他跑的地方追了过来。
方三伟心里着急,他着实不愿意引开追兵,增加自己的危险,他伸手扯那件女人绿裙,想从头上扯下,绿裙一落,光了上身,追兵便知道他不是女人,可能就不会再追他了。
那知紧随他的那名宋兵却猜到他的想法,一个虎扑上前,将他双手硬生生的抱在腰上,方三伟连使力气想要挣脱,那名宋兵却不肯放手,二人脚下一拌,抱在一起,从山顶滚了下来。
方三伟心惊,心中暗想:这下完了。
虽然滚了许久,可是幸好是土山,除了脸上身上擦伤痛疼以外,倒也没有其它伤的,方三伟在翻滚之中,已经挣脱了那宋兵的双手,他刚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见四周上百名贼兵快速的涌了过来,各举长枪刀剑,将他围在中心。
方三伟刚要站起,身上便有一圈闪着寒光的武器,方三伟哪里敢再动一下?
只听有人高叫着:“卢将军到了。”那些兵从中间闪开一条道来,走过来一帮人,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军官,后面跟着七八个随从。
这军官一到,围着的贼人便收了武器,有人将方三伟从地上拉了起来,架到那军官面前。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人脸,那军官斜头看了方三伟一下,奇道:“这。。。。。。这人好像是个男人。”
方三伟本来已经吓的胆寒了,听了这军官之言,前世的那种二世祖脾气来了,他哈哈一笑道:“什么叫好像,在下本来就是男人。”
他眼见危险,反而不怕了,无论如何,也要口头上表现的视死如归,豪情万丈一些,方显他英雄气概一样,2_b青年欢乐多,脾气也大,磕头求饶之事,我方三伟是万万不肯做的。
那卢将军却心头暗暗叫苦,气急道:“快快通知成将军,莫要再放走了那些官军,红姑娘尚在那官军手中呢。”
贼人中有人答应一声,骑了马而去,卢将军走上前去,一把抓了方三伟的衣襟,将他拉到眼前,厉声喝道:“你这厮活腻了么?胆敢戏弄本将军。”
这卢将军力气倒不小,方三伟给他提了起来,双脚几乎离地,他呼吸有点困难,那里能回答出一个字来?
卢将军回头向随行的人道:“萧林牙,此人你可认得?”人群中走出一名高大魁梧的汉子,这人一脸的胡须,看样子十分凶狠,但却穿着一身文士的装扮,只是圆领窄袖,和这些贼兵的衣服形式又有不同。
萧林牙走过来,这时已有人点起火把,他仔细看了看方三伟的长相,摇头道:“此人倒没有见过。”
卢将军伸手一送,将方三伟推在地上,低声喝道:“斩了。”
左右马上过来几人,按住方三伟,方三伟死命挣扎着,忽然听得右面一阵喊杀之声,接着一阵刀枪拼杀,战马厮鸣之声,仿佛大队人马正掩杀过来。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侧耳听去,想知道来者是友是敌,这时,一名小兵跑了过来报:“卢将军,右面来了许多西夏兵,和兄弟们打了起来。”
“西夏兵?有多少人?”卢将军急问。
“黑夜之中,看不清楚,到处都是喊杀声,成将军那里也已接上手了。”
“此地怎会有这许多西夏兵?”卢将军小声嘀咕了一句,边上有手下道:“莫不是西夏流勇?”
此时的宋朝,延安府刚从西夏手中重回大宋掌握,宋军和西夏军队时常交锋,有溃败的西夏士兵或不识道路,或被隔阻不能回去,便有些西夏士兵深入宋境,被称之为“流勇”,这些流勇若被宋朝百姓捉到,官府是有赏钱的,而这些流勇也经常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有些便直接上山落了草,成为边境一害。
只是这些西夏流勇往往人数较少,且宋军在西北之地军力强盛,朝野又对这些西夏流勇极为重视,肃清多次,成不了什么气候,别说成千上百人聚集了,有二三十人也是极少见的,怎么一下子突然冒出这许多西夏流勇出来了。
喊杀之声又近了许多,萧林牙看了卢将军一眼道:“这些西夏兵莫不是为我等而来?”那卢将军摇头道:“这个在下也不知,虽不怕他,只是现在救红姑娘要紧,纠缠起来,总是麻烦的紧。”
萧林牙一指方三伟道:“此人宋军用得,我等也用的。”
卢将军一怔之下,马上会意道:“此计妙极。”他命令手下几人押着方三伟向大路飞奔,多点火把,要故意让这些西夏军看到。
方三伟暗暗叫苦,他便如同玩偶一般,让这些手握生杀大权的军队视为引开敌人的工具,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由着这些贼兵捉着向大路跑去,这几名贼兵高举火把,大声吆喝着向着大路而去。
行了不到一里路,迎面便杀过来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有人高喊着冲了过来,押送方三伟的几名贼兵丢了火把,扭头便跑,斜里路旁冲出数人,挥刀砍翻这几人,四下合围,一下子把方三伟包围了起来。
方三伟看着眼前的西夏兵,心中的惊骇程度比那些贼兵更甚,其时浩月已经升起,这些西夏兵又有人点了火把,可以看到眼前的围着的那些人脸上都是黑如锅底,显然是故意抹黑了面容。
这些人多数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却有不少人的衣服极不合身,胖的穿的极短的衣服,小个子的却又着了肥大的衣服,有人赤了上身,有人却穿了破旧的盔甲,但是靴子却多是黑面布底皂靴,这种皂靴方三伟却是见过的,吴玠和他的手下所穿的,就是这种靴子。
这些人衣服虽然五花八门,可是手中的刀枪却是崭亮,近前的几名士兵哇哇不知喊些什么,一名甚肥胖却穿了件很窄小衣服的士兵笑道:“李二,西夏兵是这种口音么?怎么听起来像吐蕃人。”他这话是笑话同伙来的。
第6节牵衣顿足拦道哭
西夏兵们哈哈大笑,似乎全不把当前的生死拼杀当一回事。
又有一人走上前去,揽了方三伟的肩头笑道:“我来看看这位红姑娘长的如何俊俏……”说着扳着方三伟的肩膀让他面向大伙,众人都是嘻笑着,如同观看傀儡戏表演一样。
方三伟彻底的怒了,那里还管什么危险不危险了,他用力将那名西夏兵推开,伸手去解那件绿色女裙,众兵开始一愣,继而有人起哄,有人叫“快脱……”,场面甚是热闹。
方三伟把那件绿裙脱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光前上身握紧双拳,怒目看着这些西夏兵,那些西夏兵看到他竟然是个男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人群竟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人群外有人喊道:“李将军来了!”人群之中自动闪出一条道来,一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这人身材颇高,长的高大而魁梧,手提了一把长柄大刀,他脸上也是用黑炭抹的看不清楚,不过这人右脸长了个痦子,上面长了几根毛发,在他黑黑的脸庞上看上去有点滑稽。
这位李将军大步走到方三伟面前,打量了他一下,方三伟感觉他的目光中似乎没有什么恶意,此时内心情绪也有点平复,手中的拳头也慢慢的松开了。
李将军缓缓说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冒充耶律红鸟来骗我们。”
方三伟看了他手中的大刀一眼,心里却念头如电闪一般,听此人说的意思,那名和他一起押解的女人名应该叫耶律红鸟,史斌的手下姓卢的将军也称为“红姑娘”,听上去这个名字好像是辽朝契丹贵族,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些人来救她还是要杀她的。
而且方三伟感觉这些人怎么都不像是西夏流勇,尽管他也不清楚西夏流勇是什么样子的。
方三伟知道此时不能乱讲话,一个说的不对,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他想了一下,方道:“在下哪里敢欺骗将军,小人只不过是这附近的村民,被那些兵丁捉了强迫穿这样的衣服,小人哪里敢不从。”
他也不知道是应该称小人还是应该称在下,索性就变换着说了。
那李将军突的上前,伸手抓了方三伟的手掌,凑到火把之下观看,点头道:“虎口无茧,这般细气的手,不会是吃兵粮的,却又绝不是寻常农夫。”说完他抬头看方三伟,等他如何解释。
方三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力气活,而且全身皮肤也好,双手细腻光滑,自然不像是个当兵的,。
他搜肠刮肚的想应该怎么说才好,本想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可是又怕这李将军考他些四书五经什么的,他可是连四书五经都是那四书那五经都说不上来,那不是找死吗,想着编谎话道:“在下是前方镇上绸缎庄上的伙计。”
绸缎庄做事的,手自然是细气白皙的。
他猜想这李将军五大三粗的,可能也不会关注绸缎的分类品相,只是若李将军随便问些平常的绸缎常识,他便立马露馅了,他哪里知道宋时都有那些绸缎?
那李将军想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这厮倒是有些胆识,说话尚不至于吓的结结巴巴的。”方三伟听他这样说,自知他不会再问绸缎了,心里才放下一块大石。
李将军不再管他,回头对身边的手下道:“刚才交手的是史贼的那一营的?”有人答道:“是右军卢可信部。”
李将军点头道:“史斌此次可真是下了重本了,左军成威,右军卢可信急奔百里而来,可在爷爷的山头,纵捉不到那耶律红鸟,可终不能这么便宜的让他来去。”
他沉吟了一下,马上又道:“大伙也别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个儿咱们也做一做这个黄雀。”
他一挥手,那些兵丁熄了火把,借着月光却转身向来路转回,有人指着方三伟道:“此人怎么处?”
李将军边走边道:“休要管他。”
这一大队人马闷声不吭的向来路走去,亦然不是刚才哄笑围观时的肆无忌惮,撤走的显然极有纪律。
方三伟看着这些人匆匆的从身边走过,慢慢的没有了声息,四下一片寂静,此时当是月中,天气极好,一轮圆月当空,微风拂面,在这炎热的夏季夜晚,又让人倍感舒服。
方三伟心情却是终于暂时放下了,从早上穿越以来,真是处处惊魂,被人如踢皮球一样,命如草芥危卵,现在终于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放松。
他本就是个乐观的人,既然到了这900年前的大宋朝,就暂时好好的呆着,走一步算一步随遇而安。
方三伟赤了上身,他着实不想再穿那件女人衣裙,山下倒是有一些死了的士兵,他却更是不想去扒了穿死人的衣服,他想到那里有不少死尸,心里就感到惊悚,不知道那里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吼叫,这可是古代,山里经常会有豺狼虎豹出没的,这又让他想到了武松打虎,这里真要是有只老虎,方三伟自忖比武二郞差远了,那就真没命了。
更重要的是,要赶紧离开这里了,前方有史斌的左军成威,右军卢可信,后方有刚刚离去的李将军的西夏流勇,现在碰到谁手里,都是非常头痛的,可是他又能到哪里去呢?
方三伟忽然想起那李将军说过的一句话来:“可在爷爷的山头,终不能这么便宜的让他得了去”,这里是这个李将军的山头,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大宋的延安府,这西夏军怎么会说自己的地方呢?
想想那些西夏兵说的话,那些衣服鞋子和武器,这些兵丁不可能总是天天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大可以调换一下,这些百姓衣服极可能是临时搞来,鞋子却没有那么多,只能穿着平时官家所配发的军靴,打了几面西夏军的旗子,装着几句西夏人讲话的音调,脸上抹了些黑灰,便由堂堂的大宋官军,变成了西夏流勇。
他们是宋兵假扮的!
方三伟终于想到这个,其实这个本不难猜到,只是他一时没有向这方面去想而已,这些官军尽管装扮的不像,漏洞百出的,可是这些官军好像并不怕别人知道他们是官军,堂堂大宋官军,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他们又为何要假扮西夏流勇呢?若是要装扮,却又不下足功夫,好似只要别人认不出他们是那部分的,至于是不是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西夏流勇,却全不在意。
吴玠也是官军,可是这些人却并不是去救他们的,却是想趁火打劫,抢了那个耶律红鸟。
方三伟想不明白,他也懒得去想这些,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离开这里,可是向那个方向去呢,前面史斌的贼兵,后方是那个假扮西夏的宋军,右面是刚刚滚下来的高山,左面就是那片树林。
方三伟没有主意,他借了月光,看到地上有块有棱角的小石头,他用脚踢了一下,那小石头向前滚了几滚,尖角朝向了那片树林。
“这是上天让我向这方向走的。”方三伟拿定主意,转身向树林中走去。
夜色渐浓,风渐渐的有些大了,吹的树木乱动,林中有些什么鸟儿扑着翅膀,猫头鹰咕咕的叫的方三伟头皮发麻,他后悔应该去那些死尸那里至少捡把兵器,也可以给自己壮壮胆。
幸亏的是这片树林并不太大,他安全穿过这片树林,面前是高高低低的起伏的黄土坡,方三伟大步向前,认准了远方的那颗北极星,头也不敢回的逐星而行。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一直走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实在是走不动了,从早晨到现在,他只是吃了一点点东西,却爬上爬下的,赶了这许多路,腿脚又酸又麻,肚子又饿又渴,他前世又是个不怎么爱运动的人,如何受的了。
方三伟爬上一个小土包,坐在那上面的草地上,双手一伸,躺倒在那里,现在就是那些贼兵赶过来要杀了他,他也不想走了。
他仰望着天空中的繁星,一抹流星划过天际,他心里却想:我那个时代的流星,却没有这么绚丽。
微风吹过,让他感觉很是舒服,回头望去,那片树林早已经看不见了,想想如果不是那个吴玠聪明一些,没让手下人进了这树林,否则树林中的伏兵只怕早已要了他们的命了,只是那个高山之上怎么不埋伏一些人呢,那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那高山山势平缓,又没什么树木高大的草从,怎么埋伏得了。方三伟这么想,也不知那些贼兵们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去高山上设伏。
他不知怎么了,却为了那个猥琐而又险些害了他命的吴阶稍稍的担心了一下,也许是那个吴玠两次给他些吃的东西。
吃的东西……想到这个,他的肚子又开始叫了,拨了个草根含在口中,都觉得那样甜,不管这个了,先睡一觉再说。
方三伟抱着肩头躺在草地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担心了吴玠,却不知吴玠现在正在他前方十多里的地方,远没有他现在这样悠然自得。
第7节哭声直上干云霄
吴玠领人将那山神庙前的石头丢完,斩了几名冲上来的贼兵,稍稍打退了一下敌人的冲锋,他不敢停留,手一挥,带着手下剩余的不到五十名的宋兵,从后山向西南那女犯方向追过去。
这一战,吴玠手下的宋兵折了四十多人,却打死那些贼兵近两百人。
几十人奔的快速,不多时,就追到了那四名押着女犯耶律红鸟的军士,吴玠看到那女犯嘴巴已经让破布给塞上了,她精神已经大好,想是看到逃生希望,强打起精神来了。
一名军士迎上前道:“吴校尉……”吴玠摆摆手意思不用解释,他看了那女犯一眼道:“我倒是小瞧你了,想不到这么多贼兵来救你,怪不得你挨的了苦刑,却死也不开口。”
那女犯耶律红鸟愤怒的死盯着他,口中呜呜的不知道说什么,想来也是骂吴玠的恶毒之语。
吴玠不再理她,又向方三伟等五人逃跑的西北方向看了一眼,转头道:“走,到敷政县城里去。”
他不用多说什么,谁都知道现在形势危急,到前方敷政县城是最安全的办法,贼兵人虽多,难道真敢攻打敷政县城不成?吴玠虽尚不知道前方敷政县城是何人驻守,可是却知道这敷政县是个驻军的军寨,几千兵马还是有的。
那追兵倒是来的不快,吴玠当然不知道是因为“西夏流勇”拖住的缘故,再加上天色已晚,尽管有月光,若是稍远了些,便看不清。
几十人不敢走大道,顺小道穿过庄稼地,一路来到敷政县县城外的官道上,此地已经离敷政县不远了。
吴玠带人刚转过一个弯路,却见对面有人喝道:“什么人?”接着听到一阵吵杂的声音,官道两旁田间沟下,影影绰绰奔出许多人马来,似乎听到有拉弓弦和刀出销的声音。
这是狭路相逢遭遇战了,吴玠暗暗叫苦,此时他带的这几十人早已疲惫不堪,还有数人伤势不轻,更要分出人手来护了那名女犯,已经相距这么近了才发现,想要全身而退,也难上加难了。
吴玠拨出佩刀,想要高喊几句激励属下的口号来,对面有人喊道:“是吴校尉吗?”吴玠定睛细看,这些人仿佛是大宋官兵的装束。
“莫不是这敷政县的守军听到厮杀,带来出来接应来了?”吴玠心想,只是深夜之中,守城最为重要,如若不明情况,多半是严令出城迎敌的。
他不及细想,高声道:“在下正是吴玠。”对面人道:“莫要动手,我等是曲端将军派来相助吴校尉的。”
吴玠挥手令人戒备,慢慢等那些人走近了一些,月光下这群人有百十来人,正是大宋官军,前方一人约四十岁左右,白面有须,长的文质彬彬,吴玠却是不识。
此时对面队中有人燃起火把,吴玠看了这队中军士,也是一个不识。
这人将手中的长刀横在手中对吴玠行礼道:“这位便是吴校尉么,在下吴亮,现致果校尉之职,奉曲将军之令,前来接应吴校尉。”
吴玠先是高兴,后又奇道:“在下久在曲将军帐前,怎么从没有见过校尉大人?”吴玠此时只是宣节校尉,正八品上,而此人却是致果校尉,正七品上,恰好比吴玠大了一级。
吴亮微微一笑道:“在下久在陕州经制使王燮将军帐下听令,前日方才拨入曲将军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处下,是以吴校尉不识。”
吴玠看了看吴亮一眼,行礼道:“那请吴校尉示下,此时我等要去那里?”他也称吴亮为吴校尉,心里有些别扭。
吴亮淡然道:“不敢,曲将军有令,如遇到吴校尉,请吴校尉将要犯交于我等立即带回,吴校尉到敷政县城候令。”
吴玠心头有疑,此时在大路偶遇,虽然这人口称是奉了曲端将军的军令,可是此人又从未见过,怎可放心将人犯交给此人呢?
吴玠想到此处,缓缓道:“此前遇到许多贼人想要劫了此女犯,贼兵众多,不如在下跟着校尉大人,一起去见曲将军。”
吴亮忽然板起脸来,冷冷道:“吴校尉可是怀疑在下?曲将军的令箭在此,给吴校尉查验过了。”他一挥手,手下一军士走上前来,双手捧了一面令旗上前。
这令箭就是一面小小的旗帜,杆头加箭镞,为防做假,除了旗自家认识外,持旗人示旗的方式只有自己人才知道,且经常变换,这军士示旗的手语方式无误的,正是曲端将军前晚下的令旗旗语。
吴玠上前道:“在下身处险境,自当小心为上,望吴校尉见谅则个。”吴亮点头道:“这个自然,纵然我是假的,可是此人不假。”言毕哈哈一笑。
他说完此言,身后两名军士左右一闪,露出身后一名小兵来,这人上前一步道:“见过吴校尉。”
吴玠抬头一看,这人是曲端将军身边的小兵近侍马兴,他却是熟识的。马兴躬身行礼道:“曲将军早知吴校尉会疑,是以令小的前来见吴校尉。”
此时吴玠再无怀疑,他尴尬的笑了一下,道:“在下便将人犯交于吴校尉。”他一挥手,手下人将那耶律红鸟押了上来,吴亮手下有四人上前,接过耶律红鸟押到队中。
这四人一错身之际,吴阶看到这四人身上的衣服有些血污,且有数处撕破的,再看吴亮队伍之中,前排军士衣衫多有破损,似乎刚打过一仗,吴玠奇道:“校尉大人领军前来,可曾遇到贼人?”
吴亮看到人犯已到了自己军中,冲吴玠抱拳道:“来时遇到数十名贼兵,已经全剿灭了,在下回去交令,吴校尉请速到城中休息,明日曲将军自会让人来传令。”
吴玠回了一礼,吴亮领着人押着耶律红鸟,转了人马顺官道急速而去。
吴玠站在路中,一直看着那人马走了许久,摇了摇头。
手下一名军士上前道:“吴校尉,有什么不对么?”吴玠方回过神来道:“也没有什么不对,可能我多心了,曲将军怎么会知道提前知道有贼人来劫,却派了吴亮来助我等?这厮……这厮好似早知我等会由此过,早在此等候我们。”
这名军士默默的不说话,在想吴玠说的话,吴玠呵呵一笑道:“无论如何,曲将军令箭绝不会假,那马兴更不会假,走。”
他带人左转,从南面向那敷政县城而来。
此时天色已是黎明,离那敷政县城也不过两三里路之遥,走了不太大的功夫,那高大的敷政县城已遥遥在望了。
那城门却在这时慢慢开了,一小队宋兵手持武器走了出来,领头的那人迎上前道:“你等是何处军队?”吴玠上前大声回道:“我乃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统制曲端将军手下校尉吴玠,请问这里是那位将军驻防?”
那宋兵领头的道:“是刘希亮将军。”这个刘希亮吴玠也是不熟悉的,不过却是听说过,吴玠点了点头,说道:“我等押解要犯,有贼人前来相救同伙,贼人众多,特来城中暂避,还望报知刘将军。”
那领头的兵士道:“刘将军现在不在城中,昨夜这里也闹了贼兵,将城东十里外本县孙县丞设的一处庄院洗劫了,杀死了附近五十余名官军,刘将军到那里去了。”
吴玠哦了一声道:“这些贼人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打劫官军。不知可探得是何处的贼子?”
那士兵叹息道:“据人讲是武休关外史斌的手下吴加亮所犯下的事,可恨这些贼兵,居然把那些官军连衣服都扒光了,赤条条的暴尸荒野。”
吴玠听到“吴加亮”三个字,又听得那些官军的衣服没了,如同头顶闪了个炸雷一般,顿时醒悟:刚才那伙人当真极有问题!
方才见吴亮时,一来天色还没有亮,二来那些前排穿了宋兵衣服的挤成一排,挡住了后面的没有宋兵衣服的,否则当时便可起疑。那些人衣服有血污和破烂的地方,当是和敷政县外那五十多名宋兵交手所致,换了衣服,衣服上的血污和破烂却无法立时抹去。
吴玠气极,跺脚骂道:“好贼人,还是着了道了。”
那名士兵头领道:“怎么?……”吴阶恨恨的道:“那吴亮带领贼人,身穿官军衣服,将我等押送的要犯骗了去。”士兵头领忙道:“这要速报于刘将军知晓。”
身后的一名军士道:“吴校尉,贼人刚走不远,我等赶上去,夺回人犯,应该还来的及。”
吴玠看了一眼身后那四十多名手下军士,带伤的带伤,没伤的也是疲惫不堪,但是却全都直直看着他,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随他赶上前去生死相博。
吴玠心中感动,却知道这些人即使赶上了那吴加亮,也敌不过敌人势众,如若不是刚才离县城太近,不敢过于惊动城中守军,只怕当时已经刀兵相见,贼人以逸待劳,又是宋军衣服,只怕少不得全军覆没。
此时刘将军不在城中,他一个小小的八品宣节校尉,肯定调不动城中军队,等寻的那刘希亮将军,贼人早已逃的没影了。
吴玠打定主意,对那城中出来的头领道:“能否借在下一匹马来,在下有急事要追赶贼兵,万望相助一二。”
第8节道旁过者问行人
那头领看了一眼吴玠道:“借马自然可以,只是贼兵人多,不如等刘将军归来,再做计较。”吴玠道:“不妨事,在下只是探听一下贼人行踪,烦请兄弟方便一二。”
宋兵头领看到坚持,也不再说什么,让人到城门牵马出来。
吴玠扭头对手下的军士道:“兄弟们暂且入城中休息,等待刘将军归来,请他差人传信于曲端将军。”那些军士齐声道:“我等愿随吴校尉前往。”
吴玠心中激动,双手抱拳向这些军士道:“多谢各位兄弟了,玠不才,难得兄弟们如此相待,只是此去只是探听贼人去处,人多反而不美,兄弟们先进城好好休息,静等晋卿归来。”
那些手下看他坚持,也都不言语了,吴玠翻身上马,打马向方才来的官道而去。
那个宋兵头领看着他的背影,赞道:“此人倒真是有些胆识。”
吴玠打马如飞,他心急火燎的,也顾不得被那贼兵发现了,只盼那吴加亮走的不远,至于追上后到底应该怎么办,他却不去想。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官道也有一些百姓出门行走,吴玠追出十多里路,却没有看到一兵一卒,他心中大奇:莫不是贼兵走了别的道路了?以他骑马的速度,本应该早就追上那些步兵的。
他折回头来,又在别的岔道小路上追了几路,却依然是无功而返。
此时太阳已经慢慢升了起来,吴玠走了一天又战了一夜,着实疲惫,像这样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找,也不是办法,只是看时间慢慢的过去,那些贼人越走越远,心中却又着急万分。
他打马走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路口,这里有个三岔路,他正在想该到那条路上追呢,右边路上一个老头儿慌慌张张的紧步急走,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
吴玠看他年岁这么大了还是这么急的走路,心中奇怪,上前问道:“老丈慢走,这么急急的,前方可有什么事端么?”那老头儿看到他是个官军,忙停下来气喘吁吁的道:“这位军爷,前面好像昨夜打仗了,好多死人,吓死小老儿了。”吴玠一听,向他身后看了一眼道:“老丈请速去府衙报信,我先去看看。”
那老头儿匆匆行了一礼,向前奔着走了,吴玠打马向右面道路奔去。
前面转入一个山谷,两面高山纵横,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穿山而过,吴玠一看此地地形,便是一个埋伏袭击的绝妙的地方。
吴玠抽了佩刀出来,小心的向前,转过一片高粱地,却见在路边、草上、山脚等处,有许多尸首横七竖八的伏在那里,这些人所穿的衣服,都是昨天所见的那些史斌手下的贼兵。
吴玠大约数了一下,有三百多贼人死在这里,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对手的尸首,看样子是有人事先在此设了埋伏,这些贼兵一入,便给收了口袋,只是即便是有埋伏,没有死伤一个人杀死贼兵三百多人,也是极不可能的,除非是设伏的人将自己人的尸首带走了。
吴玠仔细查看,这些贼兵的武器旗帜都在,旗帜上大大的一个“卢”字,正是昨夜追赶吴阶的史斌右军卢可信部,只是卢可信有没有死在这里,却无法知道。
这些贼兵的尸首不像有人翻动过的,可见敌人并没有打扫战场,可是在大宋境内,有这等实力的只有大宋官军,可是官军剿匪,光明正大的,即使是不拿这些武器旗帜,怎么可能不去翻动一下贼人的衣物,收拾些贼人身上的财物。
这些人急匆匆的撤走,却好像只是想杀了这些贼兵,并不想让人知道一样,现在那支官军不是有绿豆大小的功劳,快马急送东京汴梁?生怕报的晚了让人抢了似的。
吴玠摇头,却也想不明白,他打马绕后山,下马攀上那些曾经伏兵的位置,那里留下一只靴子,想是有人冲杀下去走的急了,靴子也给跑丢了也不知,这种靴子吴玠自然熟悉,他脚下穿的便是这种黑面布底皂靴,这是大宋西北军统一配发的军靴。
看来真的是大宋官军所为了,吴玠心想,尽管他不清楚这些人为何急急的撤走,可是杀了这么多的贼兵,想来也不是平庸之辈,只是不知道那名女犯是不是在这贼兵之中,那名引开卢可信部的的男犯是不是已经让人给杀死了。
吴玠望了望远处,群山环绕,这条小路蜿蜒向前,直奔远处,他心中打定主意,下山沿路一直追下去,期望能有所发现。
他刚要下山,脚下的黄土下露出半截木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上前去,伸手拨出了那木杆,却是一面黑色旗帜被掩埋在黄土中。
这面旗帜吴玠自然识得,西北宋军长年和西夏打仗,这面属于西夏军的旗帜他再熟悉不过了。
吴玠忽然感觉到这件事更加匪夷所思起来,难道是西夏军跑到宋境内,替对手清理内乱来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了,可是如是宋军伏击了反叛朝廷的逆贼,本可以大报大喜的唯恐天下有谁不知,却打了西夏军的旗帜遮遮掩掩的,还要临跑前匆忙的把西夏旗帜掩埋起来。
吴玠想了想,把那面西夏旗帜重新埋好,不露一点痕迹,他走下山来,打马向那条小路直奔而去。
他在这里想着方三伟有没有被这些伏兵杀死,而此时的方三伟正躺在那山坡上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他终于还是被远处的鸡鸣吵醒了,他前世可是从没有听到过真正的鸡鸣声。
方三伟坐了起来,裤子让山里草叶上的露水湿了许多,后背上感觉不知什么虫子咬了好几个包,痒痒的有些难受。
初升的太阳把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大地上,望眼过去,四下一片绿色,不远的地方一棵大树上,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吱吱的叫着,声音十分的动听。
方三伟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他抓着后背的痒痒,走下那个地坡,远处有隐约看到一片村镇,却看不太清晰,一条大道从前面不远处如长蛇一般,盘旋着伸向远方。
方三伟感觉到腹中饥饿之极,想找些东西来吃,他看到不远的山崖处有几棵酸枣树,上面挂着零零几粒小小的青果,他找了树枝,折了将那枣枝拨的近了,摘了那几粒酸枣青果来吃,青果的核尚没有硬,他便合着一起吞下腹中,尽管青果极小极没有味道,他却吃的津津有味,毕竟饿的时间太久了。
此时他应该上哪里去呢?
方三伟想的应该先到一个人多的地方去,至少找件上衣来穿,光着上身让他十分不舒服,更要找些食物来吃,他昨天吃的那一点点面饼和甘薯,早就消化完了。
他和那条大道隔了一条小谷沟,他决定越过小谷沟到那条大道上去,然后沿路走,总是可以有村镇的。
那小沟中有一条极小的溪水流淌着,方三伟走到那溪边,看那溪水倒是清澈,他早就有些口干,便伸手合了手掌,舀了几捧水来喝了,竟然又凉又爽,竟然有一丝丝的甘甜,想来这可是正宗的矿泉水,后世是极不容易喝到的。
方三伟喝了水,又拿水好好的洗了把脸,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鞋子,他身上的这套衣服不知从那里来,又破又烂,上身短衣早已经给那女犯耶律红鸟穿走了,这裤子奔了一夜,已经给小灌木挂破了几个破洞,裤脚处更是成了条状,昨夜睡的地上草绿色和黄土色沾了一屁股,看上去十分的不雅。
这双鞋子是一双黑面白底平底快靴,已经让黄土搞的分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了,右脚的脚趾已经破洞,大脚趾十分高傲的露了出来。
方三伟坐在地上,把那双靴子从脚上脱了下来,一股刺鼻的脚臭袭了过来,他赶紧掩了口鼻,将自己的靴子扔的远些,伸脚在黄土中用黄土把脚抹了一下,然后伸进那溪水中,那溪水极凉爽,让他觉得格外的舒服。
方三伟躺了下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他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掩映之下,真是从未见过的美妙,几只麻雀吱吱的扑着翅膀飞向远处,高高的天空中,一只苍鹰滑翔着飞来飞去。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他顿时已经忘记了昨夜的惊心动魄,他本就是个胸无大志,却又能随遇而安之人,既然来这里了,感受着前世从未有的美丽景色,就这样活在大宋,也是极快乐的。
他在那里躺了一会儿,听到附近好似有人喷了一口水在那水面上,方三伟寻声望去,却见那离他不过三丈的下游溪水处,一名大汉正将一个大葫芦中的水倒入溪中,眼神却正死死望着他,一副极其愤怒的样子。
这大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一件破旧的夹褂,上面沾了不少草叶,他满脸的大胡子,头发长长的遮了前额,双手孔武有力而粗壮,腰间斜插着一把砍斧。
大汉看着他,又重重的向地上吐了数口口水,好似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吐个干净一样。
第9节行人但云点行频
方三伟立时便明白了这大汉为何这样看着他,定是这大汉下来取水,拿了葫芦灌了水喝了,才发现上游方三伟那一双浸在水中的臭脚丫子,可是已经咚咚的饮了数口下肚,如何吐的干净?
这大汉又如何能不气?
方三伟心中有些慌恐,这大汉看上去十分威猛凶狠,腰间又有一把大斧,如若恼怒冲过来,小命可就又危险了。
于是方三伟坐了身来想穿上靴子跑,可是那靴子让他丢的远远的,再说就是不远,那大汉也不可能由着他穿好鞋子。
他想对那大汉说些什么对不起的话,可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本不是他的错,只是那大汉未曾看到他而已,难道让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躺在这里把脚放在水中?
那大汉直向他走来,方三伟心中呯呯吓的直跳,想赤了脚逃跑,却一时竟然迈不开步子。
大汉走到他身侧,伸手指指了他面前怒道:“你这厮。。。。。你这厮竟然。。。。。。”他半天没向下说,一时竟然也词穷了。
他的表情好似想好好的骂方三伟一番,却不知道从何骂起,指着方三伟的手指颤动,显得十分痛苦,方三伟看到他的表情,竟然肚子里给惹的大笑了,他却不敢脸上表露出一丝来,生怕惹怒了这大汉。
那大汉自叹了一声,气的在自己的大腿上狠拍一记,却走过方三伟到了他上游,用溪水好好的洗了洗那个大葫芦,装了水又认真的漱口半天,才又打满了水,走过方三伟身后,从那小路向上到了那大道去了。
方三伟听到这人走过他身后之时,鼻孔好似重重出了口气,想是怒气未消,这大汉面相虽凶,为人却不恶,否则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那大道之上传来一声马的低厮之声,接着是马蹄铁击地的声音。
“有马!”方三伟有点高兴,说不定可以搭他一程,他昨天走了一夜,真不想再走路了。
他从溪水里把脚拿出来,跳着去拿了鞋子来穿,也不管是不是脚上还是湿湿的了,只怕那马已经走了。
方三伟从那个大汉上去的小路爬上那条大道,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木柴垛,垛在一辆马车之上,那木柴垛码的整整齐齐,竟似和后世所见的汽车拉差不多,刚才所见的那个大汉,拿着一些青草,正在给拉车的一匹灰马喂食。
方三伟看到这匹马,有些吃惊,这匹马说是灰色的,却是全身毛发杂乱,黑白红灰褐全都有一些,这马生的极为高大,比方三伟所见的马都要高大一头,马的右眼已经有些浑浊,应该是视力有些问题了,马的肚子有些大,腰间有些下陷了,倒有些像驴子的形式,马腿极为粗壮,马鬃有些长。
这匹马远远的看上去,竟然好像是一头小象,只是做为一匹马来说,它生的太丑了点。
那大汉看了一眼从小沟里走上来的方三伟,没有理会他,他把手中剩余的青草丢在地上,让那匹丑马自己把草吃完,然后束了束腰带,轻轻的跃在了高大的柴垛车前面留下一小小的赶车的空位上,准备继续赶路了。
方三伟急促促的跑到那大汉面前,满面陪着笑容对那个大汉道:“这位大哥,在下刚才真是该死,还请大哥见谅。不知大哥能否捎带在下一程?”
那大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他赤着上身,头发蓬松着,穿着一条满是灰尘和已经挂了许多破洞的裤子,鞋子已经露着脚趾出来,这样的打扮就是一个街头的叫花子。
那大汉看完,有些不屑的道:“你要上哪里去?”方三伟也不知道他能上那里,反问那大汉道:“大哥你要到哪里去?”大汉道:“延州城外。”
方三伟呵呵笑了道:“巧了,在下也要到延州城外,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大汉点点头道:“方便倒是可以,只是你坐在哪里?”方三伟绕了这马车看了一周,也真没有什么地方可坐,除非是那高高的柴垛顶上。
他一指对顶上对那大汉道:“我坐在这上面可好?”大汉两手一摊道:“你上的去我便搭你。”
方三伟扒着那马车向上又跳又爬的,那木柴码的极为整齐,连个脚踩手抓的地方都没有,他又不会轻功,怎么也上不去。
大汉双手抱了肩头,笑嘻嘻的看着他,方三伟看看真的上不去,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了,看来只能坐在这里等等是否有后面的车子路过,或者走路了。
那大汉走到马车前面,踩在他坐的那个位置,弯腰向方三伟招了招手,方三伟走了过来,大汉把他转了个方向,右手抓着他的裤带,左手托了他小腿,高高的将他举了起来,方三伟手抓了那木柴绳索,攀上了那高高的柴车顶。
大汉拿了马鞭,冲方三伟喊了一句:“可坐稳了。”然后虚抽一鞭,那匹丑马便缓缓的拉动了马车。
方三伟赞叹道:“大哥高姓大名,真是好力气啊。”大汉听他称赞,心中有些得意,笑而答道:“在下姓施,单名一个全字,行庆关外人氏,噢,便是以前的虎牢关。”
方三伟前世曾玩过《三国杀》,知道虎牢关是三英战吕布的地方,可是到底是在现实中的那里,他却不知道了,在他的脑海里,凡是“关”者,肯定要么是在燕京东北河北,要么就是在西北。
方三伟哦了一声,道:“在下姓方,名。。。。。。”他忽然觉得方三伟这个名字太现代了些,如今穿越到了宋朝,就应该叫个比较古味的名字,他想到了那个粮草大营中老军写的木牌“方进食”,其实那名如果字改一下,还有些味道的,想到这里,他接道:“名进石,呵呵,方进石。”
他不由读了两遍这个名字,开始有些好听,可是又想:莫不是让老子吃石头?或者让人误会是个进士?哈哈。。。。。。想到此处,方进石禁不住有些得意。
施全自然不会猜到他心中所想的,他在那里赶车,看不到头顶的方进石的表情,只是道:“原来我们还是个本家。只是不知道谁的辈份高些。”
方进石道:“刚才大哥不是说姓施么?”施全道:“在下这一支先祖也是姓方的,只是得罪了某大员,受了诛连,不得已才改了姓施,施字,折了就是‘方人也’,总还是姓方的。
方进石还没有想到原来这姓施的也是这样来的,他有些讨好这个大汉道:“那一定我们是平辈了,看大哥年岁可能长些,以后你便是我真正的大哥了。”
施全听他这么说,也是开心,笑道:“难得你不嫌我是个配军,还愿意称我做大哥,你这兄弟,我是认下了。”方进石一愣,道:“配军?那是什么军队?”
施全猛然勒住了马,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手撩开脸前的头发,冲着坐在车顶的方进石道:“原来是小兄弟未曾注意到在下的墨黥印记。”方三伟从马车上望下去,只见施全右脸颊靠上的地方好似有一两个小字,只是不知是当时刺墨之时不清楚,还是后来让他用东西磨的花了。
施全两眼望着他,眼睛有些期待有些悲愤,方进石能感觉到他心中那种经常让人看不起,却又想让人重视的感觉。
方进石心中念头转过,大声道:“原来施大哥是刺配充军,如今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无道昏君。。。。。以在下所想,凡是刺配的多是些英雄好汉,都是走投无路奋起一搏者,想那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是也是个贼配军,可是那个敢不挑起大指,赞一声大英雄!”
他本要多说一些黑暗乱世的词语,可是一来暂时想不到,二来他现在尚不清楚他所处的时代,如果他知道当朝的六贼名字,只怕更会骂的精彩纷呈,更别提知道那个耳熟能详的高俅高太尉此时正飞扬跋扈在当朝了。
他这话说的神情激扬,唾沫乱飞了,施全望着方进石,感觉他不像做伪,于是心喜道:“兄弟说的极是,哈哈,大英雄那是不敢当的,只是如果平白让人欺负了,还不敢搏他一搏,岂是大丈夫所为?”方进石赞同道:“正该如此。”
施全又道:“方才这个话,只你我二人听到就是了,人多处兄弟却要小心口舌,若给小人听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他听方进石当了他的面,评时政而言圣失,真当他是自己人一般,心中更是欢喜,却不知方进石刚刚从后世穿越而来,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这种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还以为不当他是外人相信他呢。
方进石这个时候也想到这一层了,心中想到:幸亏是这个施全为人不错,如别小人听去了,只怕又报了官抓我又去蹲大牢,那真的可能让我去“进石”了。
施全又道:“听兄弟刚才说起有个英雄林冲,不知是何方人士,大哥从未曾听人说起过。”
【巩梅春批注曰】方氏一支改施姓缘由,明朝大儒方孝孺被明成祖朱棣杀害后,其同姓族人纷纷外逃,以避株连,因而有改称施氏者。“施”字,拆开为“方人也”,因而也有为方氏者。
此时北宋末年,不通也
第10节或从十五北防河
方进石道:“林冲,就是那个东京汴梁城八十万禁军教头,大哥没有听说过?”
施全摇头道:“我倒是认识一两个禁军教头,只是不识得这个林教头,宋江么,之前听说过,据说此人武艺高强,率手下三十六人,上千官军不敢近前,只是被张叔夜先擒了手下吴加亮,便自降了。”
方进石奇道:“难道禁军有许多教头,不是林冲一个?”施全道:“自然有许多,只怕千人是有的。”
方进石惊的差点从上面滚下来,他自小便以为八十万禁军只林冲一个教头,谁知却有上千人之多,那宋江更是个武艺高强之辈,完全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样只是个没什么本领的腹黑男。
看来真不能把自己前世的那些理解混淆到现世来,否则可真是要闹大笑话了。
施全又道:“方兄弟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方进石心思如电,转眼便编了一个谎言,先假装长叹一声才道:“哎,说来真是倒霉,兄弟本是绸缎庄上的伙计,跟随少东主出来收帐,却不料路遇强盗,抢了我们银钱衣服,还要杀了我们,幸亏我跑的快,少东主现在也不知道生死如何,委实让人担心。”
人都是这样,一个谎言顺了,便会经常沿着顺下来,既然之前说过是绸缎庄的伙计,便继续编下去了。
施全倒是心好,安慰他道:“兄弟莫要担心,吉人自有天相,那些强盗只是要些银钱,不会对你少东主不利的,方兄弟是附近绸缎庄的还是延州城的?对此地绸缎庄在下也曾熟识一二。”
方进石心虚,不敢坦认是附近的,便又编谎道:“我们是江南湖州人氏,到此地收一老帐,顺便从江南贩些绸缎绣品过来。”
施全嗯了一声道:“你这少东主这趟一定是赔了不少。”方进石奇道:“你怎知道?”
施全哈哈一笑道:“汴绣本就天下第一,从东京到此,比江南路途又何止近了一半,那个傻子会花高价买劣品,自然是赔多赚少了。”
方进石想想也是,此时苏绣刚刚露头,湘绣粤绣更是不知道过多少年才出现呢,蜀绣虽已经登堂入室,但却入中原不易,且限于题材单一,已然不及文化中心东京汴梁,能工巧匠齐汇京师,名头比蜀绣响亮的多了。
于是他假意长叹一声道:“是这道理,少东主只是一心想出来游玩一下,赚钱赔钱全不放在心上。”
施全点头道:“实则我祖传便是丝绣,也是做绸缎生意的,便是汴梁城文绣院中三百余名绣女,便有从我家绣坊挑选的十多名。只是我自小便不喜这些,惹的老父生气,哎……”说完长叹一声,颇有些悔意。
方进石感觉有点悲催,因为他编个谎言,都能撞在别人的正点子上,自穿越以来,这运气也实在太差了,这施全一个三大五粗的大汉,都能正巧家里是开绣坊的。不过他为人比较乐观,马上就又觉得这正好说明和这个施全有缘了,要不能这么巧吗?
方进石听施全这么说,安慰他道:“这也难怪施大哥了,那个男人会喜欢这个行当呢?只是施大哥又怎地犯了事,发配到这西北战乱之地了?”
施全呆了一呆,半天没有说话,方进石有点后悔问这个比较敏感的话题了,毕竟两个相识不过半个时辰。
他刚想说点什么岔过话题,施全道:“此事说来话长,等以后再讲于方兄弟得知。”方进石赶忙道:“在下也是一时好奇,想来是施大哥做了些侠义之事,这等英雄所为,不待大哥说起,便自会流传到兄弟耳中的。”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记马屁拍的施全心中大为欢喜,更加觉得这年轻人可爱可亲。
二人说着话,那匹丑马拉着车慢慢的前行,这上千斤的柴车,却似并不费劲,天气酷热,加之已渐到中午,天上虽然有些云朵,也挡不了盛夏那毒辣的阳光,尽管这大道上有许多树木形成林荫,也只是稍好一些,方进石光了上身坐在那车顶,觉得后背都要晒的开花了。
他把施全的那葫芦中的水淋在身上,也不太管用,施全看路边有大叶的桐树,跳下马车去折了些枝叶,递给车上的方进石道:“兄弟使这个遮一遮。”方进石弯下腰来接了,却这时正巧他的肚子咕咕的叫了几声,他有些尴尬的道:“施大哥的马车什么都好,就是把兄弟我的肚子颠的饿的快了些。”
施全哈哈大笑道:“那我倒是要赔的,方兄弟坚持一下,前方不远就有一处打尖的洛山居,我们到那里吃了东西再上路。”
方进石听到有吃的,两眼放光,他早饿的不成了,想来这施全也应该是个豪爽之人,定会请他吃一餐。
他向前方望了望,并没有看到有村落酒肆,也不知这施全说的不远有多远,有了这些树叶遮一下阳光,好了许多。
马车又走了一段路,依旧看不到有吃饭地方的样子,方进石有点着急了,问道:“施大哥经常走这条道么?”施全道:“这三年来,走了七八次。”
方进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施大哥这车柴要送到那里去?路途如此遥远,好似不值。”
施全点点头道:“兄弟现在才问起,换了别人早就起了疑心了。”他停了一下又道:“延州城有人带了家书,顺便带了家乡的桃花酒,我去取了来,才要走了这么远去卖了这车柴。”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施大哥这刺配倒也舒服,还可以赚些钱来,那官府不怕你跑了不成?”
施全呵呵笑道:“我若跑了,便后半生见不得光了,我期限将满,怎会跑掉,那岂不是三年苦楚白白挨了。现在我只需每月缴上一贯钱,隔几天到官衙签个花押,差人便不管我。”
方进石道:“原来如此,这些官衙倒是会生财路。”施全道:“若不找些财路,怎养的起这许多官差,到了……”他说到了,自是那吃饭打尖的所在洛山居到了。
方进石抬头望去,却只见前方一处岔路上了一个山坡,仿佛这洛山居便是在这山坡上的转弯处。
这大大的一车柴垛,要上那山坡不易,施全便把那马拴在道旁边的一棵树上,伸手接了方进石下来,说道:“走罢。”
方进石看那马车就在大道边,不放心的道:“别是让人给偷了去。”施全笑道:“不妨事,上面自有伙计帮忙照看。”
二人上了山坡,便看到几间房屋,分上下两层,房前面挑了个酒旗,上书:“洛山居”三个大字,这里比较陈旧,想来只是寻常行人歇脚打尖的临时所在,前面广场上有许多车马停靠,一楼的大堂中早已经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那店中几名伙计脚不沾地,忙个不停,也没有人来招呼他们。
施全带着方进石走了进来,目光四下找寻,却一时找不到位置,施全回头对方进石道:“暂且等上一等。”方进石后世这种场面见的多了,自然是全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自己的衣着实在是有点让他尴尬,真的如同叫花子一般,看着应该还要些时候才有位置,方进石对施全道:“施大哥稍候,小弟到后面上个茅厕。”施全也道:“我也正要去,一起去。”
二人到后面茅厕出来,路过后院一片树木,那里有一条小林荫道似乎通向一个凉亭,方进石道:“施大哥,不如我们要些东西拿到此处吃了,那里又热人又多,这边倒也凉爽些。”施全道:“这个使的。”
二人到堂前,施全出了二十文钱,每人买了一碗肉汤和两个面饼,说是肉汤,只是一片肥肉浮了上面,几粒葱花青菜叶子,那面饼也是有些发硬的饮饼,方进石心道:难道这就是后世陕西名吃羊肉泡馍的祖宗?
他当下也顾不得研究这个了,用店家提供的一个木托盘端了那碗肉汤,口里叼了一个面饼,和施全两人走到后面那片树林下吃。
方进石吃了两口,觉得那太阳光依然毒辣,于是对施全道:“我们再向里面走一走,里面树木密些。”施全用嘴向里面努了努,方进石这才注意到,路旁树上挂了一个木牌,上面写道:私人所在,贵客莫入!那树下的道中间还放了一把三个脚的破板凳来阻路。
方进石才不管这些,对施全道:“我们只到前面那大树下,又不进那凉亭,怕他何来?”他不等施全说话,端了那托盘,迈步向里走去。
施全只好跟着他进,二人走到前面一点树木下,方进石道:“就在此。”他话音未落,听得施全在后面叫了一声:“小心。”
方进石回去一望,只见一条大黄狗从那树后扑了出来,直奔方进石而来,这黄狗先前也不叫吠两声警示一下,只是躲在树后准备闷声发大财。
方进石想要躲闪,已经迟了,他手中还端着那碗肉汤呢,想跑也跑不快,那条黄狗扑上前来咬了他的裤脚,却幸亏没有咬到肉,方进石用力甩腿甩了一下,想要甩掉这黄狗,那黄狗却咬的死死的,本来他的裤子跑山路裤脚已经给挂的条条了,又被这黄狗用力一扯,“嘶”的一声,便开叉成了后世满清的旗袍了。
[巩梅春评论曰]想到《水浒传》里智多星吴用,,常以诸葛亮自比,道号“加亮先生”,想来是施耐庵把吴加亮的事加到吴用身上了
第11节便至四十西营田
更要紧的是,方进石这一扯,立脚不稳,一跤坐倒,那碗肉汤汁水淋漓的撒了一手一裤子,别提有多狼狈了。
施全跟上前来,使脚踢了那条黄狗一脚,却只是踢中它的尾巴,黄狗“呜呜”叫了两声,临跑还不忘记拿嘴叼了方进石落在地上的面饼,快速的蹿入树林深处不见了。
施全刚要上前问一下方进石怎么样了,听得后面有人冷冷的道:“两位贵客怎地擅自闯入后院,又将小店黄三狼打跑,难道小店没有一点规矩了吗?”施全回头望去,却是那店中一个伙计,正双手叉了腰间向二人喝问。
这伙计口称贵客,可是态度倨傲,半点没把二人当成顾客,这也难怪,方进石这打扮就是一叫花子,施全脸上墨了金印,一望便是个配军,加之穿着破旧,衣衫上落着不少木屑,这只认罗衣不认人的伙计对二人态度好才怪呢。
施全心头火起,方要反唇相讥,却听树林中有人道:“你这伙计,店家恶狗伤了人,不先相问伤者伤势,却要先怪别人打跑了你的犬,天下有这么开店的么?”随着这说话声,林中走出七个人来。
这些人想是在后面贵宾才能到的地方吃饭,正要离开遇到此事,七人都是一身粗布衣,有黑有灰有黄,看样子只是些寻常赶路行脚客,衣着平常的很,多是二三十岁上下。
说话的是走在最前的一人,这人约二十三四岁,穿一件灰布衫,腰间扎着蓝色腰带,身高六尺,面色有些黑,长的虽称不上俊美,却极有气度。
他衣服极为普通,这身衣服穿在别人身上,也就是乡间的一个赶大车做卖买出力的壮汉,穿在这人身上,便如一个的阔少偶然穿个下人的衣服出门玩闹一般。
那伙计看这客人气度,也不敢再吭声,这青年说话间已走到方进石面前,低下身向方进石问道:“小兄弟可曾伤到?”
方进石看这人态度十分可亲,顿生好感,而且也确实并未伤到,摇头道:“未曾伤到。”那人伸出右手在方进石面前,要拉他站起来。
方进石迟疑着伸出手来,他手上还满是那肉汤,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不好拒了人家好意,所以有些迟疑,这青年却并不在意,伸手拉了方进石站起来,回头对身后那名高大的壮汉道:“邵大伯,结帐之时为这小兄弟再补上一份来。”
身后的那邵大伯答应道:“是,公子爷。”
这邵大伯却并不老,约二十六七岁模样,方进石赶忙言谢,这青年却微微一笑,道:“些许小事何用言谢,在下尚要赶路,先行告辞。”冲方进石和施全抱了抱拳,缓步走了出去。
方进石望着这人走到广场,牵了马匹向山坡大道上走去,回头对施全道:“施大哥可认的此人么?”施全摇了摇头,这人做的事情虽小,一碗肉汤也值不了什么钱,可是难得的是方进石只是个小叫花子,他不仅相帮,而且亲自伸手拉了他起来。
方进石已经完全被此人的气度所折服,施全心中也是极为称赞,那伙计又送上一份饭菜肉汤,二人坐在那里吃完了,也没有猜测出此人到底是谁。
有道是白云苍狗,世事多变,方进石却因一只黄狗被这人拉了一把,这一拉,是他穿越到这大宋以来,感觉最好的一次,尤其是在经历昨天的种种生死惊险之后,更让他觉得这人可亲可敬。
这人也只是随意做了一件好事,却没想到这随意的拉了小叫花一把,两人以后产生了许多交集,方进石感念今日这一拉,帮了此人比天还大的忙。
这七人从山坡上的洛山居牵着马到了大道之上,瞅了一眼施全的那辆高大的马车,却没有一人绕到马车前面看一看被柴垛挡住视线的那匹丑马。
道上有些贩夫走卒,看到这么高大的柴车,自有人好奇这么大的车是怎么样的一头牛马来拉,多半会绕到前方去看看那匹高大的丑马,偏偏这七人心中有事,所以还要在这大热天的中午赶路,定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去看一些不相干的热闹,这七人在大道上了马,沿着方进石二人来的路直奔而去了。
施全也不急着赶路,他看着方进石饿的厉害了,又给他多叫了一份才算完,二人躺在树下一直休息到天气稍稍的凉快一些,才从那洛山居走了下来。
施全看方进石的那条裤子,不禁感到好笑,方进石在垃圾堆里捡了条布条,把那裤角扎在小腿之上,才算不那么丢人现眼,施全赶了那大车柴木,搭着方进石,一路慢慢悠悠的说着闲话,又走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到了离延州城尚有十多里的安将集。
这安将集是延州城的桥头堡性质,也建的有城郭,虽说没有延州城大,可是也比的上一般的县城了,有一千守军,二三万的百姓。
施全的那大柴车太宽,过不得城门,方进石帮忙把上面的缷下一些方才进的城,这里已然是有些繁华的模样了,方进石还是第一次看到古代的城镇,不免对路边卖的东西有些好奇,如同乡下小土鳖入了汴京城,眼睛都忙不过来看,施全有些好奇他说的从江南一路而来,对他那东看西看的模样感到好笑。
施全将马车赶到城西的一处较大的客栈中,去找那掌柜的聊买卖,方进石看他应该和这家有柴木的业务往来,所以很快价格就说好了,施全走了过来,把马车拉到后院中,方进石刚要上前去帮忙缷车,施全拦住他道:“不用缷了,连这车一起卖了。”
方进石大奇,却真见施全从店中掌柜房中结了柴钱出来,解了绳套拉着那匹马走了出来。
二人走出客栈,方进石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和施全分开了,他身上一个大钱也没有,光着膀子,离开施全只怕连饭都没地方吃,可是这么总赖着人家好像也不好意思。
他走在后面,正在考虑如何充着硬气说几句分别的话,施全却停下了脚步,回头对方进石道:“进去看看。”
方进石这才发现,二人走过一间布庄,他随着施全走入店中,这里主要经营一些粗布和一些低档的绸缎,还有几件做宣传用的成衣,施全皱着眉依着方进石的身材挑了一套蓝色的粗布单衫,他出身大绣坊,这样的料子着实让他看不上眼。
方进石本想推辞几句,想想没有必要,只是那裤子却没地方好换,只好拿在手中,施全又带他去买了双薄底靴子,前后花了五十个大钱。
看着方进石在一处茅厕中换了衣服鞋子出来,施全上下打量了他,赞道:“这衣服太差了些,对不住兄弟的好相貌。”方进石赶忙道:“施大哥说笑了,在下就是一店伙计,有什么好相貌不好相貌的,大哥辛苦的钱,却让小弟使去不少,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施全微微一笑道:“几十文钱也称的上钱?可惜大哥身上钱少了些,置不得好行头。”
方进石听得施全这话,心中有些感动,他和施全只不过相识半天,而且是先前得罪他了,这配军却一路行来对他极有照顾,他看施全身上的衣服也是极为破旧了,也不舍得去新购一件,想来那每月上缴的一贯钱对他来说,赚的也是极为辛苦,这一大车柴木,辛苦打了柴下来,大老远的运到这安将集,也不过二百来文,他却毫不吝啬的拿了钱出来请方进石吃了两餐,购了新衣。
想到此处,方进石走上前去,握住施全的手道:“施大哥……”他刚要说些感谢的话,施全却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拦住他话头道:“小兄弟千万莫要说些肉麻的话,施全可是听不得的。”
方进石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了,只是点了点头,施全按着他的肩膀说道:“等以后方兄弟发了大财,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再来说这些话,在下那时就开心了。”说完哈哈大笑。
方进石也给他说得心情大好,好像觉得前途也没有那么悲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施全笑完,收了笑容忽正色的道:“现在倒有一件事,来麻烦方兄弟了。”
方进石一愣,拍着胸脯道:“大哥有事请讲,赴汤蹈火,兄弟再所不辞。”施全莞尔一笑:“哪有这等严重的事,只不过想请兄弟帮忙,把这匹马拉到集市上卖了。”
方进石看他先前将车已经连柴一起卖了,以为他会去配个马鞍骑着回去,却没想到他会连这马也一起卖了,不过方进石为人倒有些对人不对事,只觉得这施全对他甚好,别说去卖一匹马了,就是让他现在去偷一匹马,他也是多半会去的。
于是他走上前去道:“不知这集市在何处,这马大哥要卖多少钱。”施全手指北面道:“那个城门右侧路旁便是马匹牛羊卖买所在,这马虽称不上神骏,可极有力气和耐性,虽是品相差些,当值十五六贯钱,不过时间急迫,十贯也当出了。”
【巩梅春批注曰】宋朝因为没有养马地,战马缺乏,所以马匹多靠进口,辽国和西夏控制出口的非常严,民间价格极贵,而且往往有价无市,一般的马匹只怕也要百贯。
到了北宋末年,辽国和宋朝已经合好百年之久,控制的松懈一些,所以靠边境的一些辽人贩卖马匹到宋境,加上宋钱强大的硬通货,就是这样,即便是在西北偏僻价格相对较低的地区,只怕也要三四十贯。
此处不通也
第12节去时里正与裹头
二人走到北城门那里,施全一指不远处的人群道:“那里便是卖马的集市了,我到后面的铁匠铺中打一把砍柴刀来,兄弟卖完以后去那里找我便是。”方进石奇道:“施大哥不和我一起去么,只怕我不太会说话,给贱卖了。”
施全道:“只要十贯以上,兄弟只管出手便是,如若卖不上这个价钱,就不要卖了。”说完他将那匹丑马的缰绳交到方进石手里。
方进石心中有些忐忑,觉得自己没信心能把这匹马卖的好价钱,心中疑惑为什么施全自己不去卖,但此时却不好去问。
他牵着这匹马走向那路边集市,施全向他挥挥手,便转向巷子里到铁匠铺打他的砍柴刀去了。
方进石一走到那人群处,便有人目光随着他的那匹马看,他的这马足足比别人的马牛驴骡高大半个马头,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这集市现在正热闹之时,人声鼎沸,拥挤不堪。这是一个六畜市场,多是些卖牛卖羊卖猪仔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恶臭,方进石拉着那匹马,想走的靠里一些,看看也一时进不去,只好在路边大门边站了。
他在想着要不要喊几嗓子卖马,便有数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人道:“孙相师,你看这马如何?”
旁边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子,身穿一件破布灰衫,下巴下留着小胡子,他听了这人的话,走到方进石拉的这匹丑马前,前前后后的打量,拉开马的嘴巴看看牙齿,提起前蹄看看马蹄,摇摇头。
这人是相马师,不仅仅是相马,这集市上的牛羊猪狗也会相看,如果生意成交,他便会有些抽头,就是相当于后世的经纪人。
方进石看他连摇头,心中有些慌张,这孙相师回头问方进石道:“这位小哥,你这马出价几何?”
方进石想:若是我要的低了,只怕这一砍两砍的,便卖不上价钱了,反正时间尚早,试试价钱水分再说,这些人不要,我等下拉到里面再卖。他打定主意,对那孙相师道:“十五贯。”
孙相师一呆,继而微笑道:“小哥的这匹马,眼睛有些问题,牙口不太好了,而且是个草包肚,只怕值不得十五贯。”
旁边人也是附和道:“是啊,这马怎值得了这十多贯?”
“便是军马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看来这小哥不太了解行情。”
“这马不是偷来的。。。。。。”
方进石听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全是替孙相师说话,懒得理他们,拉着马就准备往里面走,那孙相师拦了他道:“小哥慢行,如能价钱再低些,我等便要了。”
方进石一听,停下来道:“那依你来出,当值多少?”
孙相师皱眉想了一下道:“至多七贯。”他这话好似下了很大决心方叫出这么高的价格,方进去肚子里却想骂人,这人也太黑了,他叫价十五贯,这人还价七贯,难道欺我外地人,又年轻不识行情么?
方进石决心不再理他,拉了马想进去,这孙相师却上前拉了他道:“我等再加上二百文,如何?”
旁边闲汉也是七嘴八舌的,为那孙相师说话。
方进石心生烦燥,又给那孙相师伸手拉住衣衫,只是一点点的向上加,周围的人又像一群苍蝇一样,他有些愤怒的大声道:“休要再说了,十五贯,少一文也不卖。”
他这一喊,周围闲汉静了一下,孙相师松了手,甩手向里面走去,走了数步又回头道:“这马能卖的上八贯,便。。。。。”下面的赌咒发誓的话没有说下去,背了双手走了。
围观的闲汉看没热闹可看,便散开了。
方进石看这些人散了,刚要拉着马向里面走,却看到面前四五步处站了两人,前面的一人约三十余岁,白面有须,生的有些壮实,这人精神饱满,穿了件大被看袍,索子软甲,两袖缀有披膊,下配护腿,却是一个军官将军的打扮。
后面却是一个小兵,他牵了一匹高头大马,手提马鞭远远的站着,想来是这将军的侍卫兵。
这两人从北门入城,那将军在马上看到路边方进石拉的那匹马样子奇特,便下马来看,方进石看到军官,心中发悚,他真怕这军官将军再当他是逃了的细作,抓他回去,于是他赶忙拉了马想走进那集市中,却听的那位将军喊道:“小兄弟慢行一步。”
方进石无奈,只好停下来,这将军走上前去,绕了圈看这匹马,又细细的看那马的眼睛和脖子马鬃,伸了双手在马背上按了几下。
四周的闲汉又看到有热闹可看,便又围上几人,这将军看了半天,默不作声,旁边一人小声说道:“这马毛颜色好杂。”
马匹一般来讲,自是毛皮越纯色越好看,相对也比较神骏,这匹马却是东一片白西一片黑的,五种颜色齐全,这将军倒是极平易近人,回头对那说话的人道:“依你所见,这马如何?”
那人嘻嘻笑了不说话,旁边一人道:“应当比牛跑的快些。”这人话一出口,四周人都哈哈大笑。
这位将军也笑了,他忽的伸脚在那马的前腿关节上狠踹一脚,那马毫不在意的纹丝不动,皮肉也只是微微颤动一下,却将这将军的大腿反震的有些生痛。
这将军赞许的微微点头,伸了手去摸了马鬃,这丑马却伸了脖子向这将军身上蹭了几下,显得亲热,这将军回头对方进石道:“小兄弟的马,出价多少?”
方进石呆了一呆才道:“十五贯。”
这将军又点了点头,向那侍卫兵招了招手,这小兵拉了那匹骏马过来,将军伸手把马鞍上的褡裢拿了下来,从中取了一只小布袋来,他数了数里面的钱,回头对方进石道:“少了二十文,小兄弟可卖么?”
此言一出,那些闲汉都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有人小声道:“这马真值十五贯?怎么看都不像嘛。”
“孙相师怎会看错?”
“这小哥真卖了个好价钱。”
方进石听这将军肯出十五贯,心中喜悦,连忙道:“肯卖,自然肯卖。”这将军把手中的钱袋交给方进石,说道:“此二十文算本将暂且欠下你的,以后若有相见,一定奉还。”
方进石连称那敢那敢,将马交到这人手中,这将军伸手接过方进石手中的马缰绳,对那小兵道:“速速骑马,去向守城的驻军讨要一副好鞍来。”
那小兵答应一声,骑了马去了,这将军又好好的看了看这马,显然十分喜爱。
边上看热闹的闲汉有人大了胆子问道:“这位军爷,这马当真好么?我等怎么看不出?”
这将军回头道:“若是你们在家拉犁种田,推磨拉车,这马也说不上好,可是要上阵杀敌,快马扬鞭,绝对是一匹千里良驹。”
众人一起惊呼,有人道:“那将军不是赚到了?”这将军有些得意的哈哈笑道:“这也是要看眼光的,若是没眼光,宝物也能看成砖石。”
方进石接了那钱袋,探头数了一下,正是十四贯九百八十文,边上人有笑道:“兄弟可发财了。”方进石不置可否,他心中有些肉痛,尽管他不确定这匹丑马是否是千里良驹,可是这将军应该不会看错,这么看来,却是他亏了。
那个小兵很快的就回来了,提了一副马鞍过来,替这匹丑马披挂好了,这将军翻身上马,向众人一点头,满心欢喜的出了北门,试马去了。
方进石心中有些失落,把那钱袋收好,去寻施全,走在路上心想,这施全也真是放心他,居然任由他去卖了马提了这么多钱,也不怕他跑了。
他走到后街的小巷中,施全正坐在那家铁匠铺前的一条板凳上,正等着那铁匠打柴刀,一个老铁匠站在炉火前,丁丁当当的敲个不停,施全坐在那里看着,似乎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方进石拐了他的钱跑。
他看到方进石走过来,手中没有马了,微笑道:“已经出手了?”
方进石有些郁闷的走到他身旁,把那个钱袋放在他手中道:“出了。”
施全嘻嘻笑了道:“好快的,怎么?卖的少了么?少了也不打紧的。”他看方进石一脸苦相,以为贱卖了,等他拿了袋子数过了,才欣喜道:“方兄弟居然卖了十五贯?”
方进石走过去,也坐在那条板凳上和他并肩坐了,道:“是十四贯九百八十文,那人身上只有这么多,便少了他二十文。”施全称赞道:“兄弟果然好本事,在我想来,十二贯钱已经是破了天了。”方进石叹道:“若是施大哥去卖,绝不止这个钱。”
施全奇道:“为何?”方进石便把卖马的事讲述一遍,最后道:“可惜了这千里马,只卖的这十五贯,那人是个带兵的将军,在下不好反悔。”
施全听了,拍了方进石的肩膀道:“方兄弟原来是为这个烦恼,大可不必,所谓良驹送将才,这将军识马,便是缘份,若是卖于乡下老农去耕田拉车,这马便辱没了,现如今到了这将军手中,它日上了阵战,为国出力,当不负它千里良驹,因而却是一件幸事。”
第13节归来头白还戍边
方进石道:“我总是觉得,一块美玉,当成了石头卖掉了。”
施全道:“人生之事,应知足时便知足,这马其实是我和一起砍柴的何小四捡来的,若是我去卖,别说卖不到这十多贯钱,只怕还会有麻烦,如今凭白的得了这许多钱,这马也寻得好主人,又何必计较卖的亏盈了呢?”
方进石想想也极有道理,他也明白了施全为何让他去卖了,试想施全一个脸上有墨印的配军,牵了这样一匹马去卖,说不得让人生疑,更要细加盘问这马的来历了,只怕最后极可能马也会被白白收了。
此时身后那打铁的匠人已经将砍柴刀打好,施全过去验看了,付了钱和方进石一起走出那巷子。
方进石问:“我们现在到那里去?”施全不由的舔了一下嘴巴,道:“去拿我的酒去,想念了两月有余了。”
方进石微微一笑道:“这酒真的好么?”施全呵呵道:“兄弟尝过了再说好与不好了。”
施全带着他却向背街而行,在那城中七拐八弯的,方进石道:“施大哥怎生捡的那马,说过小弟听听。”
施全边走边说道:“前几日上山打柴,山下经常一起打柴的农户何小四言道在后山见到这马,他腿有残疾行不快,让那马给跑了。我听了便到了后山,正巧了看到它,便拉了来,想来是哪里打仗,战马无睱理会便到了这里。”
方进石道:“这马颇有力气,大哥何不留下?”施全道:“何小四家徒四壁,如何养的起这匹马,便是养的起,也难保不让眼红之人告了官去,如养在我住的那破房,不几日便给那牢头发现收了去,只好卖了。”
方进石想来也是这个理,二人又走了一进巷子,施全在一户院前停了下来,这院落陈旧之极,应该是个穷人所住的地方。
施全上前敲门,不多时,便有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走过来开了门,这汉子看是施全,笑脸相迎道:“知你想这桃花酒,如若你今日再不来取,我便给你送过去了。”施全笑道:“那敢劳李大哥,听到李大哥故土归来,恨不能插翅过来。”
他回头对方进石道:“这位是李和李大哥,原和我家住的不远。”李和道:“那里敢称什么大哥,不过就是一赶大车的脚夫罢了,这位兄弟也请进来。”
方进石进了这院中,却见到小院虽旧,却也温馨,李和的浑家张氏出来招呼两人来坐下,夫妇二人客套了几句,便到里屋搬出三个不太大的酒坛子,施全看到,欢喜无限的赶忙站了起来伸手接了,他小心的去掉那酒的封泥,先是闻了一下,然后夸张的连抽几下鼻子,大声道:“大嫂快取些大碗来。”
方进石看到他这表情,也不由的被逗乐了,张氏到厨下取了几个碗来,施全倒了四碗酒,张氏看到有她的,便推脱不要,施全道:”李家大嫂,一别故土数载,饮家乡酒便如见了家乡人,李大哥不远千里将家乡的酒带到此处,实在难得,怎么说也要回饮一碗。”
李和夫妇也是离家多年,心有感触,张氏便拿起碗来,李和拍拍施全肩头道:“不去想那些,兄弟下个月便可回家了,这桃花酒,想喝多少就有多少。”施全抬头道:“正是,干了。”大家都端起喝了。
方进石看这酒呈淡红色,有点像后世的红酒,喝到口中,有一点点辛辣的味道,后味却是淡淡的苦涩,更似乎有一种桃花的花瓣香味,也不知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施全看着方进石道:“如何?”方进石不好说喝不惯,便称道:“好喝,只是有些苦的味道。”施全哈哈笑道:“兄弟第一次喝,会感觉有些苦味,多饮几次,方能感觉它的醇厚。”
这酒坛有些小,只倒了这四碗,便空了,施全刚要打开第二坛酒,李和拦住他道:“这两坛还是留下你带回去慢慢喝。”
施全想想也是,对方进石道:“兄弟,我就小气一次了,反正兄弟也是喝不惯。”这个时候他倒显得小气起来了,方进石也不在意这酒,张氏用块布巾将这两坛子酒包了,施全对李和道:“李大哥,信呢?”张氏笑着抢道:“哪有什么信,你李大哥骗你来着。”
李和却白了张氏一眼,从里屋取了一封朱漆封口的信出来交给施全,张氏笑道:“下次你李大哥回汴梁之时,施兄弟也应该回去了,王姑娘便不需他带信了。”
施全神色间竟然有些扭捏,呵呵一笑道:“她还好么?”李和道:“这信是冯婉姑娘代转的,我没见到王姑娘。”施全点点头,将信收在怀中,提了那两坛酒对李和告辞,李和送两人到门外。
施全和方进石走到一条大道旁,那里有一家小小的酒肆,二人到那里叫了几个饭菜吃饭,施全问方进石道:“兄弟准备到哪里去?”方进石也不知道要上那里,可总是顺着先前的谎言编下去了,于是道:“我想到延州城等我家少东主,他失散之后如若平安归来,定会到一处地方和我会合。”
施全道:“那我们吃过了便分开,我要将这些钱送给三十里外何小四的兄弟,他兄弟是个读书人,今年又开了科举,正愁没了银钱上汴梁呢,这下他兄弟便能安心读书了。”
方进石听得这么说,这施全当真是个极热心之人,本是两人合伙捡到的马,他却把卖马的钱全部给了这何小四,和这人在一起,让人安心的多,现在要分开,心中有些伤感,于是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施全看在眼里,呵呵一笑道:“我们兄弟又不是今生见不得面了,什么时候方兄弟想见我了,便到那洛交县东三十里林家村找我,那里的人多半识的我。”
方进石点点头,二人吃完出门来,施全道:“我们便在此分开。”说着将一件东西放入方进石的手中,方进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贯铜钱,他刚要推脱客气一下,施全道:“是兄弟便不用多说了,当是你大哥暂借你的。”说着硬塞进方进石手中,头也不回,嘴里哼着不知道什么曲调,大步的走了。
方进石有些感动,想想后世,谁会凭白的借钱给一个刚刚认识几个时辰的人,而且两人以后见的面见不得面都很难说,而且这一贯钱对此时施全来说,也是极多的。
不过他有了这一贯钱,心中倒是安定了许多,至少今晚是有地方睡了,他在那安将集逛街逛了一会儿,天色慢慢黑了,这个小地方晚上也没有什么热闹所在,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好好睡一觉再说。
方进石找了一家客栈,花了七十文,可能店家看他面生而什么也不懂,故意抬高了价钱也未可知,方进石好好的洗了一下,躺在床上望着房梁,心中想:我能回去吗?我要到那里去?想这些问题想的脑袋发涨,翻来覆去的想了大半夜,却也没有想出个结果来。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快中午了,若不是房间太热,他只怕要睡到晚上才想着要起床了,懒洋洋的爬起来洗过脸,到外面吃了些东西,站在这安将集的街头,看着人来人往,还是没想到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听说这附近延州城最是热闹,不如到那里看看。
他打定主意,刚想着找个人打听一下道路呢,听到背后一人叫:“方兄弟,方兄弟。”方进石回头一看,却是李和。
他正赶着一个驴车,车上拉了十多袋粮食,在那大道处叫他,方进石走近李和,李和道:“方兄弟还在此处?我那施兄弟走了?”
方进石点头道:“施大哥昨晚便回去了,李大哥这是要到那里去?”李和道:“我要送一些东西要绥德去,方兄弟这是要到那里去?”方进石也不知道绥德在那里,不过他也没地方可去,便想和李和一起去玩一下,便道:“在下有个朋友也在绥德,闲来无事,能否搭李大哥的车去那里拜访一下我这位朋友?”
李和道:“当然是可以的,这就请过来。”方进石走过去坐上了李和的驴车,李和吆喝一声,这驴车便缓缓的向前走去。
一路之上,两人说笑之声不绝于耳,李和久走江湖,加之赶大车的本身就是信息传播者,他口才又好,尽说些佚闻趣事,方进石听得也是眉开眼笑,心想这李和如放在后世,和郭德纲有一拼了。
两人出了城,一路向绥德而来,方进石忽然想起施全来,问李和道:“李大哥给施全大哥带的信,听大哥说是一位姓王的姑娘写的,李大哥给小弟说一说施全大哥和这位王姑娘是怎地回事。”
李和清清嗓子呵呵一笑道:“哎,说到这位王姑娘,施兄弟对她可是真的够情义,可以说,施兄弟这刺配延安府,便是缘由于这位王姑娘。”
方进石顿时感了兴趣,对李和道:“李大哥说说,小弟可是想听的很。”
李和道:“这位王姑娘,名唤王玉梅,小名梅儿,原是江宁府人氏,父亲也曾做过一任淮北的地方官,后竟然胆敢贪没花石纲,被人告发,被流放后病死,她父亲一死,哥哥便带着她到了东京汴梁谋生来了。”
方进石道:“这如何又与施大哥相识呢?”
第14节边庭流血成海水
李和接着道:“施全家居行庆关外,距东京汴梁不到百里,家中祖传绣布之艺,传到他这代便是第六代了,上有一兄名施信,少儿得肢残之症,所以施家老庄主便巴望着施全能接掌家业,光大门楣,只是施全兄弟却不喜祖业,自幼学些枪棒,一心想从军,施老庄主如何舍得,这施家有一字号名‘锦线庄’,生意也做的广,东京城中也是有几处分号。”
方进石道:“听施大哥说起过,便是官家文绣院中,也有他家选送的数十名绣女。”
李和点头道:“不错,施老庄主逼着施全,到这东京汴梁城中分号掌管,施全虽说不愿,可是大哥腿脚不方便,却也无法,只得去了。
有一日,施全兄弟到御廊的分号查看,却看到一位女子从那分号中哭着跑了出来,他细问之下,原来这女子是分号的合绣女,所谓合绣女,便是店中的人手忙不过来,便由外面一些姑娘妇人们拿了回家去绣,到时交来结给工钱,这女子想要向柜上借上三十贯钱,说是急用,莫说这不合规矩,便是合了规矩,这女子平时一月至多挣不到二贯钱,如何能借的这三十贯钱于她?”
方进石接道:“以施大哥的性子,想必是一定会询问之下,能帮则帮了。”
李和道:“施兄弟的性子真是这样,这位女子到这锦线庄做合绣不足一月,当真是好绣活,若是借个一贯两贯的,也当说的过去,只是这三十贯,掌柜的怎肯相借,她却哭道,其兄长欠人钱财,如若还不上,便要将她卖入勾栏院做娼,眼见期限将至,没了法子,只好硬了头皮前来相借。施全一听,莫说是三十贯钱,便是三百贯,也当想法借得,于是便借了三十贯给这女子了。”
方进石笑道:“莫不是这女子便是这位王玉梅王姑娘了?”
李和道:“方兄弟猜的没错,她便是这位梅儿姑娘,当时她年华二八,长的也算是如花似玉,绣活也做的是极好,施全兄弟相助于她,也只是好心一片,过了数日,他又到那御廊分号去,却听掌柜的说起,这位王姑娘几天没有来交活了,怕是拐了钱跑了。
施兄弟断言说不会,只是说想来这姑娘家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便打听了这王姑娘家的所在,前去探看,却打听到,原来这王姑娘的哥哥,吃多了酒,大醉之后跌入汤锅之中,竟给烫死了。”
方进石听得心惊,大奇道:“一锅汤竟然会烫死人,那这锅应该有多大才行。”
李和道:“听说也只是寻常人家的铁锅,能有多大,这王家哥哥吃的醉死,歪歪斜斜进门之时,想是绊到了门槛之上,一个失足前冲,正巧前面刚煮沸了一大锅开水,他一头扎进了铁锅之中,再也爬不起,想来是吃酒太多没了力气,王姑娘却正好有货郞来卖针线,出去看针线去了,回家一看,只吓的晕死过去了。”
方进石叹道:“这位王姑娘命运也真的是悲惨。”
李和也叹道:”正是,王姑娘连接失了两位亲人,现在唯一的哥哥也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了依靠,甚至连葬兄长的钱都是冯婉姑娘暂借的。”
方进石道:“这位冯婉姑娘又是那个?似乎听李大哥之前提起过。”方进石其实也不是喜欢接话,只是知道像李和这样的人,如果你很有兴趣的提问,他便会和盘说出,如果不接他,便没了兴趣说下去。
李和果然喜欢别人提问着讲述,他继续道:“这位冯婉姑娘,是和王家相距不远,于是和王姑娘熟识,是施全家绵线庄的绣工,这位王姑娘便是她介绍去施家绣庄做活的。听人言说,这王玉梅哥哥烂赌烂酒,整日和一群泼皮厮混,少不得做些欺压乡里之事,乡邻多有不满,这下惨死,反少了一害,这人生前曾对冯家姑娘酒后纠缠,却被冯婉哥哥带人打过,以后才收敛起来,这位冯家几个哥哥是集市上开油坊的,也有些力气和势力的。”
李和等方进石点了点头才又接着说道:“施全兄弟看王姑娘可怜,便让掌柜的找了个地方让那王姑娘去住,这位王姑娘绣工针线是极好的,在施兄弟的相助下,不久就进了文绣院做了的绣女,这一来二去的,可能那王姑娘也是感激施兄弟,有意委身于他,施兄弟也收了投军之心,好好的打理这锦线庄,大伙儿看在眼里,喜在心中,都道这好事将近,施老庄主听人言讲,也不嫌这王姑娘家贫,便是默许了,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哎。。。。。。”
李和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颇为惋惜,方进石接道:“不知这其中起了什么变故了。”
李和道:“这变故便是这文绣院了,文绣院名声在外,虽是只供皇家衣衫布绣,锦衣龙袍,实则出了那院门,只要不犯忌讳,也可绣些小样出售,只是价高,且文绣院多是少女少妇,这样一来便有些富家之弟或者浪荡子到这院外游荡,或是买绣,或是以买绣为名来行些龌龊勾当,这王姑娘偏偏就遇到一个游荡子名唤汤成,多次言语纠缠,施兄弟找人吓他一吓,也好了些时候,却不料想一日傍晚,这厮又吃了几杯酒,又恰在背街看到王姑娘和冯姑娘二人,便又上前纠缠,施兄弟那天正要去接王姑娘,赶到之时看到这等情形,如何不怒,纠缠之时,推了这汤成一把,可能使的力气大些,这人脑袋撞上桥柱,竟给撞死了。施全兄弟这便吃了官司,判个误杀,发配京兆府,后又到这延安府来了。”
方进石听了李和讲的施全的事情,心中有些感叹,说道:“哎,也怪这姓汤的,自找死路,却害的施大哥,不过好在施大哥不久便可回到汴梁,和那王姑娘团聚。”
李和呵呵笑道:“正是,但愿如此。”方进石听他这话,感觉似乎另别情,便问道:“李大哥若非听到些什么?”李和有些尴尬的笑了道:“哪有听到什么?”
方进石不由的拿后世的一些经验来看,这样一个路途遥远的异地恋,再加上通讯不便,看施全那样也写不出什么委婉动人的情书出来,在东京汴梁那样的繁华所在,尤其王姑娘还是享受国家津贴的高级技术专家级人才。他心里着实为施全担心了一把,希望在这大宋的时候,这位王姑娘便真的情比金坚,生死不渝。
方进石也不再问下去了,转了别的话题,二人说着话,那驴车慢慢的前行,绥德城终于到了。
李和手指着前方那城墙道:“这便是绥德了,我这货主却不在城中,兄弟若要进城,等会了贵朋友以后,可在这里等我,在下送了这车,还要去装一些回程的物事,怕是要误些时辰。”
方进石跳下车,对李和道:“李大哥尽管去忙,我暂且不回去,就不劳烦李大哥了。”李和点头示意,挥手告别。
方进石抬头看看城门上那大大的绥德城三个大字,这城也是年久失修,城墙残破,城洞中被火熏的黑黑的,仿佛能看到刀兵血战的痕迹。
他走了城中,这城不大,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衣衫几乎没有看到华丽的,乞丐随处可见,城中房屋多是些多年的老房,走过府衙大门,那府衙也是破烂陈旧,大门之上的破了个大洞都没有修补。
方进石走了半个时辰,居然就走到了另外一个城门处,可见这城真不大,那里有一棵大柳树,有些人在围着不知看些什么,方进石听到里面吆喝,有些好奇,便挤了进去。
却听得有人喊:“买了离手,赶快下注了。”却原来是一些闲人在聚众赌钱,这里有一个破烂的桌子,十七八个人围成一圈,面前放了一个破碗,碗中有三粒骰子,赌的是猜大小。
方进石看这些赌徒们下注,多是七八文,十来文,围观的多,下注的少,这种赌法和后世相差不大,方进石本就不喜欢赌钱,所以也没什么兴趣。
他刚要挤出来走了,忽然闻到一股非常臭的味道,便如那烂鱼臭了许多天放在他鼻子面前一样,方进石掩了口鼻,扭头四下张望,想看看这臭味是从那里来的,却见一人正向里挤,两边围观的人看了一眼他,便自动捂了鼻子闪开一条道来,这臭味正是由这人身上发出的。
这人身材高大,约二十三四岁,一张脏兮兮的脸上生了不少小包和黑点,头发乱糟糟的随便扎了一下,一件灰色的单布中衣已经成了黑色,上面沾了许多黑色泥污和一些脏脏的颗粒,细看之下似乎是大粪的样子,一条黑色裤子,也是污腻之极,脚上穿了双脏的不成样子的皂靴。
尽管这靴子已经分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了,可是方进石心头却是一震,这靴子的样式,正是他一直注意到的大宋西北军配发的军靴。
这人十有,是个当兵的。
【巩梅春批注曰】先去看看陕西的地图和计算一下马车的速度,陕北的读者会有不同看法,虽是小节。
第15节武皇开边意未已
方进石现在已经有点惊弓之鸟的感觉,看到当兵的便有些怕,这人走到桌前,伸出大黑手在那个“小”的区域拍下了一颗小小的黑石子,大声道:“我买小。”
他这一走入中心区,四下的人无不掩鼻用手扇风,有人连道:“好臭,好臭。”纷纷离他远了些。
那庄家是个一脸麻子的汉子,他抬头看到这人,说道:“泼皮韩,你这是从那个粪坑里跑出来的,快到外面的草塘里洗洗再来。”边上人也附合道:“是啊,太难闻了。”
又有人道:“韩五哥听说升了副尉了,怎地一个随从也不带?”
这被称为韩五哥的泼皮韩看了一眼众人,不屑的道:“臭又怎么地?我的银子又不臭,快开快开,那来这许多废话。”又回答另外一人道:“副尉又如何,绥德军新建,不是还一样要挖臭水坑建房子?哪里有什么随从。”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拍在这桌面的一块竟然是块银子,那个麻子庄家伸手拿了过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又向空中抛了两下试试重量,才道:“这银子好像也是臭的。”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泼皮韩却有些得意的道:“臭水坑里挖出来的,能不臭么?能使就成,管它臭不臭呢。”他停了一下又道:“孙麻子你开不开,大伙都等的急了。”
边人有人道:“开,开,银子哪有臭的,全是它娘的香喷喷的。”大家一起也是笑了。
孙麻子看了看泼皮韩道:“这块银子应有二两,你是要全押了?”泼皮韩却有些心痛了,叫道:“押五十个大子,先试试五爷我今天的手气。”
孙麻子叫着:“买了离手,开了……”随着喊声揭开了破碗,高叫道:“一二一四点小……”泼皮韩大喜,呵呵笑道:“你爷爷的,早知道全押了。”那些赌徒却是有输有赢,有人叹气有人开心,却又有几人嫌臭离了。
泼皮韩赢了五十文钱,拿了十多文给身边的一人道:“口渴的很,去,给五爷买坛酒去。”这人平时怕了泼皮韩,不敢不去,接了钱出去买酒。
泼皮韩又要下注,这次却下了个“大”五十文,押下了后不无得意的道:“今天运气好,上头让去挖臭水坑都能挖到块银子,你说这么小一块银子,我怎么就能看见它?”
众赌徒听他这么说,便有人跟着他押大,孙麻子瞅了桌面上押的,对泼皮韩道:“你吃了军粮也敢私自跑回来?小心挨了军棍。”
泼皮韩骂道:“孙麻子你这个瓷锤,韩爷的家就几步路,回家抱了婆娘睡一觉,明早到了点卯,也就是了,当什么事?”
边上的人自小便和他一起惯了,有人笑道:“只怕嫂子看你这么臭,赶你了进牛马圈和猪羊一起睡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方进石看了没意思,便退了出来,他觉得有些累了,便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却看到边上有个摊位,挂了招牌上写:算命看相测字相坟看宅
这却是一个算命的摊子,这摊主却不是寻常所见的老者道士瞎子等,却是一个衣衫干洁,精神十足的少年书生。
这书生只有十岁,脸上总上面带着一副可亲的笑容,他手拿一把羽毛扇轻轻摇着,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当他看到方进石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冲方进石招招手道:“这个小哥,可过来一坐。”
方进石就走了过来,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这书生道:“小哥可是来找人的?”方进石一呆,心想这书生倒真有些水平,他未开口说话,却已经知道他是找人了。
方进石看这少年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有心逗他玩一下,便道:“在下就是这绥德城中人士,非是找人。”那书生摇头道:“小哥说笑了,若是此地人,又如何会不去赌钱却又到那些泼皮中间去看热闹?”
方进石想想也是,这伙赌徒说不得平时便是些横行乡里的泼皮,当地人如果不是赌钱,怎么会去看这热闹招惹?方进石想了一下道:“你怎知我没有去赌?在下赌了几把,你即是会看相算命,且算一下我是输是赢?”
书生微笑道:“若是在下算的准呢?”方进石道:“若是你算的准,我便在你这里算上一卦,给你捧个场子。”
这书生依旧微笑道:“也好,今日在下尚未开张,就先谢过这位小哥了。”他把那扇子一放,忽正色的道:“小哥根本未赌,何来输赢?”
方进石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这少年书生真有些本领,不由的回了句:“你怎知道?”话一出口,便知道这话说的极白,算命的怎么会肯说这砸饭碗的玄机呢?
这书生果然迟疑了一下,却又恢复了笑容道:“小哥是外乡人,怎会单身一人轻易的出手去和这些地头蛇赌呢?这是其一,小哥方才从那桌前出来,既无赢了的得意,又无输了的沮丧,多半是未赌了,这是其二,小哥若是赢了,这些人多半是要纠缠,不让小哥轻易离开,眼见却未有人和小哥说上半句话;若是输了,小哥定是不舍,定会在那里逗留一二,看上半天,小哥却没有这样,出来便到了小可摊前,这是其三。”
方进石一呆,这书生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转而一想却又道:“你这是推断,算不得算命看相。”
这书生重又拿起扇子,故作潇洒的扇了几下,方才道:“总是在下说对了。”
方进石也不想耍赖,便道:“也罢,我便算上一卦,先生看我前途如何?如今该当到何处去才好?”
少年书生也不问他八字姓名等,低了身子道:“足下前途茫茫,近年难成大事,该当何处么……”他话语一顿,方接道:“自是君从江南来,便归江南去了。”
方进石有些讶然,心中有些佩服和崇拜这书生了,道:“你怎知我从江南来?”这书生淡然道:“只因在下也是江南人氏,面相和小哥有些相近。”方进石有些恍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是他从九百年后而来,难道还和九百年前的江南人士的特征相似?
他却看不出他和这书生长的有那些相似的地方,看方进石有些震住了,这书生笑呵呵和冲他唱了个诺道:“在下姓史名浩,草字直翁,明州鄞县人氏……”他这结交的话尚未说完,却半空中飞过来一只酒坛,直直的丢在他面前的摊板之上,立时摔个稀烂,坛中残酒崩出,溅湿了他胸前一片衣服,那羽毛扇也湿了半副,再也潇洒不起来了。
这书生史浩跳了起来,大怒道:“那个混帐……”他这混帐两个字说过,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方进石也看到那个泼皮韩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这只酒坛依稀记得正是这泼皮韩差人买的,想是喝干了顺手后抛,正砸到这里,泼皮韩向地上吐了口水骂道:“直娘的晦气。”说着在右手在左手上打了一下。
这便是输光了的赌徒的离场标准动作,此时他也看到了那摊板上的酒坛碎片,和那胸前湿了一片向他怒目的书生史浩,他却全不在意,反而向史浩的摊前走了过来。
泼皮韩大拉拉的在这算命摊前坐了下来,伸手将摊板上那些碎片拨到地上,看着史浩道:“这摊子不是陈瞎子的么?怎么换了主人了?”
泼皮韩一过来,方进石便赶紧站了起来掩了口鼻躲的远远的,那史浩也是掩了鼻子,皱眉想说些什么,却又怕了这泼皮,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这人不仅是个兵,还是个泼皮无赖,史浩遇到这种人,最是头痛。
所以这史浩尽管心中恼怒,却也不敢得罪了这泼皮韩,只好小声答道:“陈公家中来了客人,在下暂代他半日。”
泼皮韩斜眼望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史浩道:“在下从江南寻亲而来,暂住陈公邻所。”
泼皮韩点了头道:“原来你却住在黄花观中。”这陈瞎子住的只有和城外的黄花道观相邻,是以韩泼皮一猜便中。
史浩唯唯诺诺,只盼这泼皮赶紧走了,这泼皮却没了想要起身的意思,他招招手让史浩坐下道:“你既暂代陈瞎子,想是有些本领的,要不这绥德城中百姓的钱不是让尔骗了去?你且算算,本校尉今日为何如此霉运?”
方进石一听,这泼皮好没道理,却又说话这般冠冕堂皇的,仿佛代这城中百姓出头一样,史浩却定了定神道:“那烦请将军测个字。”
泼皮韩四下望了望,指着面前的酒渍道:“你便测这个酒字。”
史浩微微一笑,心中便有计较,对那泼皮道:“请问此时何时辰了?”泼皮韩望望天色,道:“便是酉时了?”这酉时便是下午五点到七点了。
史浩点头道:“正是,将军测了这酒字,酒字左边是个水,如今又正当酉时,大水浇了右边的酉,对将军不利,将军本来今日吉星高照,鸿运当头,可是在这酉时饮酒,便只有水了,将军怎会不输钱?”
这字测的有些牵强,不过也当说的过去,方进石却是暗自佩服这史浩的应变,泼皮韩却是一拍大腿骂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五爷刚开始赢的几手,自喝了酒后,便一输到底,原来酉时不能喝酒的。”
【巩梅春批注曰】“瓷锤”这一陕西特有的陕骂,宋时便有了么?
第16节未闻细柳散金甲
史浩却在背后向方进石狡黠一笑,并不接口。
那泼皮韩叹过以后,却又对史浩道:“你倒果真有些本领,你再测上一卦,我此生能做到什么官阶,能做到个统制么?”史浩笑道:“将军还测此字?”泼皮韩想了一想,这关系他能否当上个统制官,自是小心一些,想了半天觉得还是这个字,于是便点了点头。
史浩微微一笑,装模作样的拿手反指掐算半晌,却又点了点头,泼皮韩紧张的小声问道:“怎样?”史浩忽然正色道:“这个么……敢问将军,是公是母?”
他这问题问的连旁边的方进石都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声来,本来这问题便是突兀,他问的不是是男是女,却是公是母,却将这泼皮韩暗地里骂作猪羊狗畜,偏偏这史浩却是一脸严肃,神色极为认真。
泼皮韩呆了一呆,想要发作什么,却又怕这中间有极大的机巧妙处,硬生生的将心头的愤怒压了下来,也是之前史浩那字测的有理,他又关心自己前途,便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自然是公的。”
方进石不由的又笑出声来,这泼皮韩向他怒目望了一眼,却认真回头对史浩道:“如何?在下能做到统制么?”他大为紧张,史浩白了他一眼道:“将军说那里话,莫说一个小小的统制,以将军命相来看,日后定当位列三公,位及人臣。”
他这话斩钉截铁,说的极有自信,泼皮韩望了他一眼,眼中透着不相信,迟疑着问道:“如何测的出,位列三公,这,这也太……?”显然能做到这么高的官,大大出了泼皮韩的预期。
史浩却笑道:“将军莫要不信,眼前将军运道不好地位不高,他日却必成大器,这酒字,左边是个三水,坎为水,坎卦便是北方水,此时将军正处北方,便是对上了,五行之中,金生水,将军是带了铁器打仗之人,便是又对上了,右面是个酉字,酉者,鸡也,将军是公的,便是公鸡,加之左面的三水,便是三水公鸡了。”
这番话说的泼皮韩似懂非懂,却又好像有些道理,他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才小声道:“三水公鸡?那又如何?”
史浩道:“将军问的是前程,前者,便取这四字之藏头,便是‘三公’二字,三公者,便说的是将军日后必将飞黄腾达,位列三公也。”
“位列三公?”泼皮韩不由的重复了一次,他自己也绝难相信,他这样一个大粗人会位列三公,史浩却呵呵笑道:“将军休要怀疑,本朝三公者,太尉、司徒、司空,将军是武将,日后必定可位列太尉,官居枢密院。”
史浩说这个话之时,却向方进石狡黠的笑了一笑眨了眨眼睛,便如同那调皮少年戏弄了别人,却使眼色让同伴莫要出声,免得拆穿了把戏一般。
那泼皮韩本已信了成,一抬头之间,却正好看到史浩这一个眼色,他本不是愚笨呆憨之人,一怔之下,马上便回过味来,知道被这书生给耍戏了。
泼皮韩马上由喜转怒,想他一个在这绥德县说一不二,人见人怕的泼皮韩,今天却让一个无名书生给耍了,旁人知道了,这颜面该放在何处了?想到此处,泼皮韩拿了抓了史浩的衣服,隔了那摊位竟将史浩提了过来,卡了他的脖颈将他提的脚不沾地了,大声怒道:“那来的混帐东西,也敢戏弄你韩五爷,不要命了是?”
史浩给提的脸色涨红,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想要掰开他的手,那里能掰开半分?这泼皮韩力气好大,他身材又高,抓着这史浩真如老鹰抓了小母鸡一般。
方进石在旁边看了,心头大惊,赶快上前劝道:“这位大哥快放手,莫要出了人命了。”看那泼皮韩不听他的话,便也上前去抓了他的手臂想要帮史浩一把。
周围的人看有了热闹,便有人围观了过来,泼皮韩看人越来越多了,伸手向前一甩,将史浩甩出几尺,史浩收足不住,一跤坐倒,坐在地上不停的咳,方进石赶忙上前询问捶背。
泼皮韩手指史浩大声道:“今日暂且饶了你,免得别人说我韩世忠以大欺小,欺负外乡人,明日若还看你在此骗钱,少不得五爷打断你的狗腿。”
方进石正在安抚史浩,听到“韩世忠”三个字,突然心头一闪,他的历史再不好,也知道这韩世忠的大名,他不由的向泼皮韩又多看了两眼,只是这泼皮穿着比叫花子还脏的衣衫,毫无气度,滥赌不说,而且还是个官迷,实在无法和那个大名鼎鼎的大英雄联系到一起。
韩世忠看了史浩站了起来,分开围观的人群,大步的走了,方进石问史浩:“要不要紧?”史浩摆手,休息一会儿,去收拾了那算命摊位,也没有什么可收的,只是把那些布幔卷起来,寄放在旁边的店铺中而已。
史浩看了看天色,便打算离开,方进石赶紧上前问道:“史兄,刚刚的听到这里的人说起,
附近有个草塘可以洗澡,天气炎热,兄弟想去洗洗,不知史兄这草塘在何处?”
史浩一指城门道:“出了城向东二三里,便是那草塘河了。”方进石奇道:“不是个池塘?是一条河?”
史浩点了点头道:“是条河,我住的地方也在城外,一起走。”
二人走出北城门,史浩本来有心和方进石结交,可是给这泼皮韩一闹,再也没了心情,方进石看他有些烦闷,笑道:“史兄何必烦恼,有朝一日那泼皮韩做了高官当了太尉,不怕他见了史兄说一句‘先生真乃神人也’那时定要向史兄好好赔罪了,呵呵……”
史浩苦笑道:“我这话是戏弄这泼皮来的,凭这泼皮,转世十轮也做不到太尉!”方进石道:“这倒也未必,我却看这泼皮英华内涵,吉星高照,日后必成大材。”
史浩本来苦着脸,听到方进石这个话,不由大笑了道:“便凭了这泼皮?还英华内涵?非是小瞧了他,他若是积了些战功,还有可能做到统制一级,可是再向上去,便是万万不能了。”
方进石道:“史兄还真是小瞧了他,我却料定他至少做到三品以上。”史浩不由回头看了方进石,想到那泼皮刚才如此对他,发狠道:“我且和你打个赌,若是以后这泼皮做的到三品大员,我便……我便尊你为师,做你门生。”
方进石听到这话,从内心深处都笑了,拍拍史浩的肩头道:“我的乖徒儿,你可是做定了。”
史浩不习惯的扭了下身子躲开他的手掌,反问道:“如何便断定我输了?若是他做不到三品呢?”方进石豪气万丈的道:“那我就尊你为师,做你的好徒儿。”史浩微微一笑道:“如此看来,我们便注定是师生了。”
二人说着话,走了两里多路,前面却是一处岔口,史浩手指不远处一处黄墙院落道:“那里便是黄花道观了,我便住在那里,你如是去草塘河,沿着这道走三四百步,便看到了。”
方进石别了史浩,沿着那小路走,这城外已经是没了人烟,道旁全是田地和荒草,走了上百步,果然看到一条河流弯曲着流和远处,这河也不大,岸边生了许多的野草树木,方进石想要找个地方下河游泳,却对那岸边的藤草树刺望而却步了。
他便又向前行了几步,却见一处河岸铺了石阶,想是附近人的取水洗衣所在,方进石看看四下无人,准备从此处下水。
虽然现已经是傍晚,可是天气依旧是炎热,方进石急急的脱了上衣,去解那腰带,刚刚松了一半,却听到有人“啊”了一声。
方进石回头望去,却见那不远处站了两人,当前一人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长的人高马大,穿一件灰色布衫,她身后却是一个淡蓝色衣服的少女,年岁看上去约十七八岁,她见了方进石正在脱衣服,早“啊”了一声,羞的别过头去,不敢再看,是以方进石也无法看到她的相貌,只是感觉身材高挑,衣着得体。
这两个女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木盆,盆里放着些衣服,却是来这草塘河边洗衣来了,想是长草遮挡,走的近了才看到方进石。
那妇人却是不怕,反而向前一步怒骂道:“那里来的混帐小子,也是眼睛瞎了么?怎么到这地方来游水!”方进石一听这个话,知道是个泼辣的角色,他天不怕地不怕,却生平最怕的就是这种泼妇,招也不敢接,马上又束好腰带,拿了上衣转身走,心中却想到:“怎么说又瞎了眼?莫非前面有人也到此游泳,给她骂过了?”
他走了好远,还能听到后面那妇人还是在好像说他,一直走了上几百步,直到那个地方看上去模糊了,才停下来,四下望望,确定没了人了,才脱衣下河,在那河中好好的洗了几遍,他江南子弟,河道如织,自然是擅长游水的。
第17节肠断秦川流浊泾
第17节肠断秦川流浊泾
方进石在河中洗了个痛快,直到肚子咕咕叫了,手足没有力气了,才上到岸上,去穿了裤子,也不穿那上衣,拿在手中沿着河岸向上走去,想走到东门那里进去,反正这城也不大,夜晚准备便在这绥德城休息了。
此时天气已晚,太阳只留下半个依在山头,夕阳的余晖极是美好,河岸上微风习习,吹的他极是舒服,河面上碧波荡漾,不时的有一些小鱼儿跃出水面,颇有情趣。
方进石不禁想唱一首歌来:“哥哥面前一条弯弯的河,妹妹对面唱着一支甜甜的歌,哥哥心中荡起层层的波……”他正唱的兴起,却看到前面长草乱动,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在那里博斗。
方进石好奇心起,便走了上前,待走的近了一看,吃了一惊。
却看那长草之中,一名汉子光了上身,一条手臂粗细的大蟒蛇被他双手扳住了蛇的上下腭,蛇口大张,信子吐着却是伤不到他,蛇身呈青绿色,蛇身在他腰间绕了一匝,尾却是缠在他的右腿上。
这大汉双手扳了蛇口,却不敢放松,他用力之下,那蛇发出“嘶嘶”的惨声,尾巴乱舞,甩的越发快了。
这大汉听到人声,回去头来,方进石一怔,这大汉却是韩世忠韩泼皮。
韩世忠额头微微有汗,想来他撑的也是辛苦,只是他却不敢放开双手,只怕这蟒蛇回过头来咬他一口,看到方进石,韩世忠竟然似乎尴尬的笑了一下,才道:“这位兄弟,身上可有刀子?”
方进石摇了摇头,想上去帮忙,却无从下手,他拉了拉那蛇尾巴,滑不溜手的无从用力,一点用也没有,想找个石块木棒,一时之间也找不到。
韩世忠呵呵一笑道:“这位小兄弟不必帮我,能帮我拿了衣服么?”他却不用方进石帮助,方进石点了点头,想看看他有什么办法脱了这蛇口之困,却没想到这韩世忠却双手撑着蛇口,迈步向城中的方向走去。
他右腿上被蛇缠住,走的不快,双手向前尽力伸直了,让那蛇口尽可能的远离他的脸,防止那信子伸到脸上,他便这样的一步一步走到城下。
方进石神色紧张的跟着韩世忠,大道之上的行人看到这种情况,早已吓的远远躲开,等韩世忠攒了这蛇过去了,便又回头跟着看热闹,等进了城,大街之上人更是多了。
韩世忠双手酸麻,却眼见这许多人跟在后面,不由的洋洋得意,路过几家肉铺,也不去向铺中借刀,路上遇到几名相熟的军士想提刀上前帮忙,却给他喝退了。
方进石跟在他后面,看这身后浩浩荡荡的跟了二三百人的队伍,场面颇为壮观,他提了韩世忠那酸臭的衣服,看着这绥德城中不断的有人和韩世忠说话,他都微微笑着回应,真如大英雄一般,方进石心想:我何时有这等气派就好了。
韩世忠撑着蛇头,一直向城西,绕过一条巷子,来到一个小小的院落大门前,这院子不大,墙头上爬了不少绿色爬山虎之类的植物。
这里便是韩世忠的家了,他用肩头顶开大门,走进那院中,院中正有一个三四岁的童子正在玩耍,看到这种情况,吓的啊了一声,便向厨房跑去,韩世忠高喊了一声:“娘子快些将我的刀拿来。”
围观的人群早在大门口停住观看,那几名军士却未曾跟来,韩家娘子是个二十三四岁的乡下妇人,她正在厨下做饭切菜,听得院中热闹,便掂着那菜刀走了出来看看,一眼小儿跑着过来,心中奇怪,再一看院中韩世忠,吓的魂飞魄散,菜刀拿捏不住,落在地上,差点削了自己脚面,双手却赶紧将儿子抱在怀中,手指着韩世忠骂道:“该死的,赶忙的把这东西丢外面去。”
韩世忠道:“好不容易捉的来,怎么能丢了,拿刀过来。”韩家娘子哪里有这个胆子?赶忙的搂着儿子溜着墙根,跑到外面去了。
韩世忠没了办法,转去向外面人群喊道:“那位高邻朋友,前来助我一下。”看热闹的人虽不少,可是看那蛇又大又狠,模样恐怖,一时竟相互看看,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方进石倒是不怕的,他看着这蛇虽大,可是不像是有毒的样子,便分开人群走了过去道:“我来帮你。”韩世忠微微点头道:“多谢这位小兄弟了。”方进石捡起那把菜刀,去割那蛇皮,那蛇皮有些厚实,而且非常滑,一刀下去却只割了一个小口,这蛇吃痛,身子越发游动的快,蛇身松了韩世忠的右腿,尾巴在地上乱扭,将地上一片扫的干干净净,韩世忠几乎抓不住了。
方进石也是手足无措,这蛇身子乱动,一时竟没法下刀,门外众人看的心惊,韩世忠大声道:“快些到堂屋中将我的刀拿来。”方进石急走到堂屋中,看到墙壁上挂了一把单刀,取了下来拿到院中,拨刀出鞘,一刀过去,将那条大蛇断为两截。
那蛇半身落在地上,犹在不停的扭动,方进石又斩了两刀,将蛇断为四截,韩世忠这才缓过力气,伸手将那蛇头丢在地上,双手不由的抖了几抖,活动活动胳膊,他其实也是苦撑着,只是众人将他当成了大英雄,不好求人帮忙而已。
门外的众人看到蛇死了,便有许多人走到院中来看,看了都不禁啧啧称:“五哥好厉害!”
“泼皮韩还是好有本事!”
“好大的蛇啊!”
韩世忠面带微笑着谦虚着,却也掩饰不了那得意之情,说道:“各位乡邻,等下将这蛇肉煮了,大伙一起尝尝。”
却看众人都是面露诧异,一个老者道:“韩五啊,这蛇是灵物,你杀了便是不妙,那里还能吃了,快些找个地方埋了。”又一年轻的汉子道:“韩五哥千万吃不得,这蛇定是有剧毒,只怕吃了肠穿肚烂,不死也掉层皮了。”
那些乡里都在说这蛇不能吃,有的人又说道长了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方进石知道,此时的陕西远不像后世的人那样,把蛇当成一种美味来,甚至有一种迷信的崇拜为“灵物”,陕西秦岭毒蛇众多,被咬伤致死的时有发生,若非是快饿死了,没有人敢吃的。
方进石走上前去,捡了地上一小段蛇肉,转头对韩世忠道:“韩将军,我不怕这蛇有毒,不如煮了让我先试试,若是真毒死了,绝不怪旁人。”韩世忠一愣,赞道:“好,我这便去取了铁锅来,便在这院中煮了。”
众人眼看要煮了灵物,有人摇头叹息着走了,只留下三四人还在一边看热闹,韩世忠搬了口大铁锅出来,在院中有一个用石块挤成的简易炉灶,当即架起火来,方进石用刀将那蛇皮去了,将蛇肉剖开,那蛇头却不敢要了,反正这大咜肉多,内脏除了蛇胆外全丢了,用水洗剥的干净了,放在铁锅中来煮。
也没有什么调料,只是放了些盐巴和花椒,蜀椒出武都,秦椒出天水,这花椒,甘肃和陕西的花椒最是好,火势渐大,过不多时,那铁锅中便沸了,有一种肉香传来。
方进石又加了一把火,对韩世忠道:“怎不见了大嫂了?待会煮的烂了,也请大嫂尝尝。”韩世忠不屑的道:“她定是去了街东娘家了,休要理会她,她那里敢尝这个?”方进石随口问道:“这大嫂娘家应是姓梁?”韩世忠道:“不是,却是姓白。”
方进石一呆,手中的木柴竟然送不到那灶中了,他只是记得在那黄天荡中,这韩世忠的妻子梁红玉擂鼓战金山,眼见这韩世忠家里也只有这一个夫人,想来那妇人自是梁红玉了,却原来不是。
他忽然想到,这韩世忠也有可能并不是历史上那个战金山的韩世忠,只不过是重名重姓罢了,这个韩世忠是个官迷,哪个大英雄是个官迷的?有哪个大英雄会欺负外乡人,洒了别人一身酒还要打人家?
想到这个方进石心里却想:看来以后是不能再见那个史浩了,那个赌定是输了。
方进石看那蛇肉慢慢的快要熟了,想来这调料太少,不免有些遗憾,余下没走的那三个人看那铁锅中的汤有些红褐色,更是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方进石拿了筷子扎了那蛇肉,看得已经差不多了,便挑了一根伸到嘴巴边上想吃,旁边一个青年道:“小兄弟,最好还是别吃了,这汤怎么看都像是有毒的。”
韩世忠看着方进石却没有说话,方进石笑着对那人说道:“不妨事,反正我死了绝不怪大哥你。”说完将那蛇肉放在口中咬了一口,连嚼连赞叹道:“果然好吃的很,如能有些酒来,便更妙了。”
韩世忠道:“我家里怎会没酒?”说着便去拿了一坛酒出来,倒上两碗,伸筷子挟了一块蛇肉,放在口中大嚼,赞道:“好吃。”心中却想,看来还是我韩五胆子大,没有人敢吃的蛇肉,我却敢了,不过想想自己是第二个吃的,未免有些遗憾。
方进石也不是说想喝酒,只是想来这个时代的英雄人物多半是酒不离肉,肉不离酒的,韩世忠的酒并不怎么样,不过也对付着喝了。
【巩梅春批注曰】那首歌词哥哥妹妹的,是有点陕北信天游的味道……
第18节咸阳客舍一事无
方进石向那三人招呼,那三人有个胆大的便也来挟了块吃了,余下那两人却是不敢,这三人看了一会儿,向韩世忠打个招呼,便转身走了。
两人在那院中摆开蛇肉火锅,此时天色已晚,二人边吃边聊天,韩世忠是个泼皮军官,自然是能吹能侃,方进石也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三大碗浊酒下肚,二人便熟络起来。
方进石还是那一套说辞,韩世忠拍着胸膛大声道:“放心好了,有你五哥在,没有打听不到的人,我明天便叫上我手下的弟兄,给你找少东去。”方进石心中暗笑,却脸上不敢显露出来,只是连声感谢。
韩世忠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先给方进石倒了一大碗酒才道:“兄弟从延安府那边过来,在道上可曾看到过一匹马?”
方进石笑道:“这大道之上,军塞之中,多有马匹,怎会没看到?只不知韩五哥说的是什么马?”韩世忠道:“今个儿巩州宁远塞王渊将军差人来,查看我绥德军的战马,说是要找一匹右眼有些混浊的杂毛马,却是没有,便言说让我军中代为留意一下,我便想兄弟从大道上过来,也许看到过也未可知,便随意问一声。”
方进石听到那右眼有些混浊的马,心头一动,问道:“不知道这马除了右眼有些混浊外,还有什么别的不同了么?“韩世忠想了一下道:“据那差来的人言讲,这马比一般的马要高大些,马的毛色有些杂乱,哦,这马的肚子好像是草包肚。”
方进石心中顿时觉得韩世忠口中所说的这匹马,九成九便是施全的那匹马了,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先是喝了一小口酒,才慢慢的道:“只不知这姓王的将军,找这匹马做什么?”
韩世忠听了他这话,不由问:“小兄弟莫不是看到过?”方进石笑笑道:“在道上是见过几匹高大些的马,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王将军找的那匹。”
韩世忠点头道:“其实这也不是王渊将军要找,却听说是景王的世子安命侯赵子平所失的马,王渊将军和这安命侯爷有些交情,便出了这头,兄弟若是见到这马,这些个侯爷们有的是钱财,说的是送马过去给二百贯,提供消息,寻得这马,也是有一百贯的。”
方进石听到这个价格,不由的想起那匹马卖了十一贯九百八十文的事了,现在这马居然价到二百贯,心中的那个郁闷是可想而知了,以前只是以为那是匹好马卖了个贱价,现在却知道是什么侯爷的心爱之物,价格更高,心情真如同一件珍品当作废铁卖了的那种感觉。
韩世忠看他不说话,笑道:“莫不是小兄弟当真见过这马?那便合该兄弟发财了。”方进石尴尬一笑道:“我那里有那个好命,细想来我所见的马匹,没有一个像韩五哥所说的那样的。”
韩世忠哈哈一笑道:“那明日方兄弟便出去找找,说不得就巧合的找着了,便发财了。”方进石随意笑笑,心中却想:这马是施全大哥捡来的,若是讲给这些人听了去,也许给施全大哥惹了麻烦去,出卖兄弟的事,我方进石是万万不能做的。
二人吃了大半,方进石抱着滚圆的肚子,站起来道:“吃不下了,小弟这就告辞了。”韩世忠笑道:“你这厮要到那里去?不如便在这里睡下了,五哥这里又不是没地方给你睡。”
方进石道:“还是找个客栈,吃喝了韩五哥的,若再住着,那我也太过份了些。再说天色不早了,五哥也当去接了五嫂和小侄儿回来。”韩世忠听他想的周全,坚持要走,也是不再强留,送他到大门外,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在这绥德城中,若是有人敢欺负,便告诉他你是我兄弟,想来看谁敢不给面子?”方进石哈哈着道:“韩五哥的名气,我早已知晓了,不单是这绥德城,便是延州城,我也听过的。”
韩世忠一听,笑道:“当真在延州城也有人知道我韩世忠?”方进石有心要哄他开心,便道:“是啊,在延州之时,听得有些江湖豪杰们谈论,便是有一句话:为人不识泼皮韩,纵称英雄也枉然。
这泼皮韩三个字,在延州也是叫的极响的。”方进石这句话自是抄袭金老爷子的,韩世忠却哪里知道?他听方进石出口成章,想来这话也是假不了,心中甚喜,不由的自己又念了一遍,却道:“这多半是刘腿子传出来的。”
方进石奇怪的道:“刘腿子是谁?”韩世忠道:“这刘腿子是我相识的朋友,我几次约他吃酒,总是喜搞个鸡腿吃,他便叫我泼皮韩,我便唤他刘腿子,他大名叫刘光世,是刘延庆将军的三公子。”
方进石却未听过这人名字,纵是听过也早忘记了,当下也并不在意,辞别了韩世忠,直到那大街之下,转了一圈,随意找了个这客栈,便是住下来了。
因为喝了些酒,再加上不想起床,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过了才起床,到外面吃了午饭,方进石摸摸腰间的铜钱,心里想:不能这样坐吃山空下去,总是要找个差事来做,否则不久就会饿了肚子了。
在街头走了一圈,也没有想到要做什么,不知不觉竟然又来到了城北门口。
那城墙上张贴了一张黄纸,有几人在那里围观,方进石也走上前去,看看那布告上写的,却是绥德军招兵的布告。
方进石拍拍脑袋,心想:不如去当个兵去?至少是吃饭不用花钱,凭我的机灵劲,说不得也能混个小军官呢。
他正在想呢,听到看布告的两人在谈论,其中一人道:“这绥德军新建半年多,这已经是第三次贴这招兵文告了。”另外一人接道:“这次听说江南贼寇方腊猖獗厉害,朝廷要调西北各路到江南收剿方腊,若抽调了西北精锐,只怕这西夏又来犯,便只得又幕新军了。”
方进石却想:我若是入了军,只怕又去打方腊,姓方的去打姓方的,太说不过去了,还是不要去当兵好了。
他还在自己想着这些无聊念头呢,肩膀却感觉被人拍了一下,方进石回头一看,却是认得,这人一脸的麻子,正是昨天和韩世忠一起赌钱的庄家孙麻子。
孙麻子脸上堆着笑容道:“这个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方进石心中疑惑着,便跟着这孙麻子穿过城洞,来到城外。
孙麻子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回头笑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啊,想来不是本地的。”方进石回答道:“不是。”他回答这两个字的时候,却看到本来在城门外的大树下乘凉的两个人围了上来,这两人似乎也是昨天在那里赌钱的泼皮。
方进石心中暗自提高了警惕,这些个泼皮真的也是让人头痛的,尽管方进石自问也没有他招惹了这几个泼皮,却能感觉这些泼皮有些来意不善。
孙麻子看了围上来的这两人一眼,又问道:“小兄弟从那里来?到这绥德城又来何干?”
方进石本来是想抬出韩世忠,看这几个人是否给他面子,却想到这几人昨天和韩世忠一起赌钱,言语这中也真没看出有多佩服多怕韩世忠的,想想算了,便据实回答道:“在下是从江南来的,到这里来本想寻一个朋友,尚未寻到呢。”
孙麻子了点了点头,接着问:“那小兄弟可是从延州城来的?可曾到过安将集?”他这话一出,方进石心头“格登”了一下,他越来越感觉,这其中有事,多半又是和那匹马有关,至于到底是什么事,他却真猜想不到了。
方进石心中有了警惕,便不会承认了,于是便回道:“在下未到过延州城,也更未到过什么安将集。”他这话口气也有点不怎么友好了,那孙麻子眼睛迷了一下,却回头对另外两人道:“是他么?”
那两人却是一人摇头一人点头,点头的那人道:“和传来的消息有些相似,说话也确实带江南口音。”
摇头的那人却是将手在方进石肩头一搭道:“先不管他是不是那蓝衫儿,拿了人再说。”他这一搭手,便想捉了方进石。
方进石早在那孙麻子问话之时便有了防备,这人一动手,方进石身子向下一低,却从对面孙麻子腋下钻了过去,撒腿便向城外跑去。
孙麻子一个不留神,竟然给他逃了,这三个泼皮便一边急追,一边大声喊道:“站住!前面的拦住他。”那大道上是有人,不过也许这三个泼皮平日里欺压乡里,恶名在外,别人还道又是这些个泼皮欺负弱小,怎么肯帮?
方进石年轻腿脚快,更重要的是这三个泼皮好吃懒做,平日哪里长途奔跑过?追了千步后,那孙麻子早就甩的远了,另外一人也是停了蹲在路旁大口喘气,方进石又跑了百步,转过一座土包山之后,最后那人也是气喘如牛,连那“站住”也喊不出来了。
方进石看这人个头不大,想来也是对付得了,看到道旁有些石头,便顺手捡了一块儿,急转身却向那追来的泼皮走去。
那泼皮忽然看到方进石手中拿着石头却向他走来,再看看跟着的两个同伴早就没了影了,心中大骇,也急忙转身向来路奔回,方进石把手中的石头向他扔去,他没想着到打伤这泼皮,只是扔在他脚边,那泼皮却也吓的急跳几步,双手护了脑袋,飞奔着走了。
方进石看这泼皮跳的狼狈,心中也是感到好笑,双手拍了拍手中的灰尘,大踏步向城北走去。
第19节佳人拾翠春相问
第19节佳人拾翠春相问
方进石走了一会儿,想到刚才一个泼皮口中称他“蓝衫儿”,看来便是缘由在他这件蓝色衣服上,他从这套衣服买来便没有换过,夏日炎炎,衣服早就有些味道了,本来昨晚上可以洗一下的,却是吃酒多了,一时竟没想到。
这蓝衫儿的称呼,多半也是安将集传来的,看来现在已经有人出了钱在找他了,方进石怎么也想不明白,即使有人要找这匹马,也应该去找那买走马的军官,却来找他这个卖马的作甚?
难道真的要追究起这捡马不报的责任不成?
方进石想了一会儿,也懒得去再想了,重要的是要今天去买件替换的衣服来,别人又没有他的相片图画,多半是凭了他的蓝衣服和口音来辨认,换了衣服,别人只怕想找他也难了。
方进石摸摸腰间的铜钱,虽然他是极为节俭,却也剩余不多了。
他边走边想着,不经意间一抬头,便看到道旁岔路边有一棵极大的黄花树,旁边露出一处黄墙来,方进石这才意识到,这来到了城北的黄花观外。
他想起史浩曾说过,他住在这黄花观中,只是今天在城中却没留意那摊位是不是有人,想了想反正也无事,不如去找找这个小老乡,聊聊看能不有找个什么样的营生。
方进石想到此处,便转是了这岔路,拾阶而上来到这黄花观大门之前,这黄花观看上去真是有些年头没修过了,山门油漆剥落,地上落叶薄薄一层也没人扫,大门之上那书写“黄花观”三字的匾额结了许多蛛网,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
方进石看这观门开着,门口一个人也没有,便抬腿走了进去,他刚向里走了几步,一个年纪十七八岁的瘦小道童从大殿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方进石便迎了上来道:“这位小哥有何事?”方进石行了一礼道:“我有位朋友姓史名浩,住在贵观之中,今日特来拜访,不知他现在在么?”
这道童上下看了看方进石,皱眉道:“这是道观,怎么会有俗人住在此地,那有什么姓史的,尊驾请回。”
方进石看这道童态度不好,看到墙角有口井,便说道:“那我讨口水喝,喝完便走,行么?”
道童不耐烦的道:“前方草塘河中有水,你自去那里喝去。”这道童边说,便把方进石向外推,方进石看这道童不肯,也是无法,只好退了出来,这道童却竟是关了大门,不再理他。
方进石有些气愤,心想:这道观也太不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了,史浩多半是住在此地的,只是这恶童子不通报而已,他气愤难平,便想着绕到这道观后面看看,在院中能不能看到史浩,或者这道观有别的门也是未知。
于是方进石便围着这道观走了一大圈,这道观有三进房子,虽然破败,占地却是不小,墙头也高,竟然看不到里面。
他走到后山,看来这道观是进不去了,便准备离开,他看到旁边一片树林,想来穿过这树木便可能不用再绕到前面,直接到了那大道之侧了,于是便走入了那树林。
他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人低喊了一句:“吴王试剑开青砖”,方进石听到这话,心中暗想:“这里有人吟诗?”他细听之下,却是另外一个女子低喝之声,先前那人又叫了一句:“白猿南门献仙桃”。
方进石好奇心重,向前走了几步,转过一棵老树,却看到前面一片空地处,一个少女手持一杆四尺长的短枪,正左右换步练习枪法,边上一个灰衣老者坐在地上背靠一棵树干,口中念着那似诗非诗的口令,喝令这少女练这枪法。
这少女一身粉红色衣衫,腰间扎了一条蓝色衣带,显得干练而利落,她约有十七八岁模样,眉目清秀,一双眼睛大大的,身材高挑匀称,手中的那条枪舞起来煞就是好看。
方进石看到美女练枪,自然是喜欢看了,他索性便坐了下来,前面一小从灌木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那两人又是专心,一时竟然没看到他。
那老者身子斜着靠在树上,仿佛要靠这树木他才不至于躺下,一双眼睛无神,皱眉看这少女使枪,口中不停的叫着口令,待他念了一句:“雨过蜻蜓三点水”,那少女使枪猛然回头,向身后点了三枪,只见三个铜钱飞了起来,却原来她旁边树枝上用细线吊了三枚铜钱,她不曾回头细看,随手便将那枪尖挑进了铜钱的方孔之中,只是第三枚却有些偏了,点在了铜钱的边缘。
那老者摇了摇头,又念了两句:“金鹏倒剪庭前站”,“枪罢深宵五更天”。
这少女轻轻跃起,在前面一块大石上足尖一点,身子一个后翻,使了一个“回马枪”,一个一字横马,猛然回头,眼睛直视枪尖,这几下动作极为潇洒漂亮,少女又长的清秀,衣服劲装利落,
方进石竟然看的痴了,直到等那少女收势站好,“枪罢深宵五更天”了,他这才站起来身来,双手鼓掌兴奋的喝彩道:“好,使的真是好漂亮好枪法!”
这便是后世看文艺表演,在台下喝彩一样,方进石这彩却是真心觉得好,才喝的出声的,绝不是作伪。
这一老一少却是忽然看到那灌木后面居然有人躲着,顿时感到惊异,尤其是那灰衣老者,沉声说道:“尊驾是谁?为何偷偷摸摸躲在那里偷看?”
方进石向这二人走了几步道:“在下只是过路的,看这姑娘枪法使的好看,便忍不住叫好,打扰打扰……”他说着这话,却是向那少女看着,伸手大拇指来夸耀一下,他也不清楚这手势在这个时代这个女孩能不能明白,却看到这少女看了他,脸色没来由的一红,竟然低下了头。
方进石心头一动,这才认得,这少女好似便是昨天在河边洗澡前遇到过,当时和那个大婶一起准备到那河里洗衣服,看到他扭过头去的那位。
那老者冷冷道:“路过?请问这里有路么?”方进石一呆,是啊,这里根本没有路,一时没话,却又不当一回事,笑哈哈的道:“噢,在下从黄花观那里过来,想到大道上,便走了近道,这便告辞了。”
他看这老者不友善,便想离开,却不想这些所谓江湖人士最是忌讳别人偷学武功招式,这老者看他想走,回头对那少女喝道:“凌儿,去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方进石一听大吃一惊,他可绝没想到只是看了一场武术套路表演,居然要挖他的眼睛,他既然说了告辞了,便转身急步而走,心想:这老头也太不讲道理了。
那少女却是不知想些什么,听了这老者的话,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拧身便追,她脚步好快,几步便追到方进石身后。
方进石已经绕过大树,猛然回头,那少女微微一惊,不由的停了脚步,方进石脸上挂着笑,嘻嘻笑道:“你真要挖我的眼睛?”他这有些痞的口气,却像是调笑这少女一般。
这少女一呆之下,却向前一步便到了方进石面前,右手两指如钩,直插向方进石的双目。
方进石顿时大惊,他看这少女来真的,赶紧双手护了眼睛,却觉得小腹一痛,却是吃了这少女一记粉拳,便不由自主的双手下沉抱腹,那少女双手如电,二指便插到了他的双目。
方进石“啊”的一声,心想:眼睛定是给这女孩挖去了,念头一起,再也不去想别的,猱身便扑过去,双拳乱舞,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眼睛到底能不能看到东西,就是感觉眼睛痛了,下意识的想要将敌人逼的远些而已。
这少女虽说自小习武,却从来没有与人真正动过手,更别说挖人眼睛了,只是她向来对这老者的话说一不二,奉若神明,手指触到方进石双目之时,天性善良使然,竟无法再插下去,只是她指甲尖利,便伤了眼皮。
此时看方进石扑了过来,练武之人心到手脚早到,飞起一脚,正中方进石前胸,那绣了花的弓鞋在方进石前胸印了个清晰的鞋印,方进石被踢的连退几步,一跤坐倒。
方进石也感觉到了自己双目尤在,心安了许多,只是自己被一个女子一脚跺在前胸,摔了个跤,面子上极为过不去,心中恼怒,便马上爬了起来,也不说话,直向这少女又扑。
这少女不慌不忙微微侧身,便躲了过去,跟着身子一低,伸腿横扫,直扫到方进石后脚跟,方进石站立不住,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一坐其实甚痛,只是急切之间方进石顾不得疼痛,双手在地上一撑,便站起来来想再要上前,这少女却是趁他立足未稳,足下一拌,方进石又摔了下去,他却是脾气上头,想也不想,又爬了起来,这少女上前又是一个勾脚,方进石又是屁股向后雁落平沙式的重重摔在地上。
方进石给这少女连摔四下,却仍是不长记性,不过他却是学了乖,坐地之后双手摸到地上的两把黄土,便抓了起来向那少女扔去,这便是顽皮小孩打架打不过赖皮手段了,方进石恼羞成怒,早就不去想对方是个比他还小的年轻少女,用这种手法,真是贻笑大方了。
第20节清秋燕子故飞飞
第20节清秋燕子故飞飞
那少女看黄土弥漫,赶忙回身双手护住眼睛头面,方进石四摔之下,面子受到了最大的损伤,恼羞成怒,早就让怒火烧去了理智,脾气上来之后,再也不管面前的敌人是男是女,他爬了起来,大吼一声,直扑那少女。
那少女背对着他,虽然身手比方进石好上百倍,可是经验却是不足,一下子竟然让方进石从背后抱住后腰,方进石双臂使力,便想将她摔在地下。
这少女给陌生男子抱住,又羞又急,却将身子一低,从身前起脚,足面直踢脑后的方进石面门,这一下正中方进石额头,她这一脚羞急之下毫不容情,虽然天生力小,却也将方进石踢的头脑发晕,再也抱不住了,后退几步,又一次坐倒,半天都觉得眼前金星乱舞。
这少女走上前去,伸出拳头作势想再打几拳出气,却见方进石坐在地上似乎头脑没清醒呢,在那里抱了头痛苦,心肠一软,再也打不下去,伸出手指来指着方进石怒道:“你……”
她“你”了半天,都没接下去,脸色发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刚才方进石一抱之下,似乎碰到了她的胸部,如何不怒不羞?却又如何能骂出口来?
这时,那已经几十步外的老者重重咳了几声,这少女脸色又是微变,她走到方进石后面,在他后背轻踢了一脚道:“起……起来。”
她这带有命令的口气,方进石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头脑清醒的多了,明白自己绝不是这少女对手,怕她恼怒之下再挨揍了,只好站了起来,那少女冷喝令道:“过去!”
方进石只好向前,转过大树,就看到那个老者头斜在地上,双目紧闭,却是一动不动。
少女心头一惊,赶忙走上前去扶起这老者,低喊道:“爹爹……爹爹……”她低唤半天,那老者却是不醒。
这少女手足无措没了主意,只是在那里叫唤,此时这少女无暇理会方进石,他本可以趁机离开,但看了这老者这样,也就没走,看这少女只是叫,忍不住道:“你摇一摇他啊,掐他的人中试试?”
少女回头看着他,茫然道:“人……人中?”方进石看不过去了,走上前去,用指甲掐着这老者的人中,双手又摇着他大声道:“老头儿,醒醒,老头儿,醒醒……”
他动作幅度有些大,摇的那老头儿脑袋歪来歪去的,可这老者还是不醒,方进石看到脚边有一个罐子,里面有水,便顺手提了起来,将这罐中的水全倒在这老者的头面之上,这罐中是半罐的青菜豆腐蛋花汤,浇的这老者满脑袋都是,这老者终于是悠悠转醒过来,慢慢挣开了双眼。
方进石看这老者醒来,便起身让这少女来扶这老者,方进石也看的出,这老者定是得了重症,无法站立。
少女呼唤了几句,这老者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便不再呼喊了,伸衣袖将老者的面上蛋花豆腐擦干净了,低了身将这老者背负起来,想背着这老者走了,那条枪却丢的远了,这少女便背着老者走向那条枪,想过去捡起来。
这老者虽不太重,可是这少女身材却单薄,背着有些吃力,方进石抢上几步,捡了那枪递到这少女手中,少女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背着这老者向林外走去。
下山之路并不好走,这少女练功半天,也是有些乏了,她走的极慢,甚至有些踉踉跄跄的,方进石见到这种画面,心中有些不忍,虽然这少女刚刚还揍到他头晕体痛的,可是他这种人天生就不太记仇,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这样的美女?
看到这样的场景,方进石没来由的平生一股男子汉气概,他紧走一阵,追上这两人,却正巧这少女脚下一滑,身子咧了一下,方进石赶忙上前扶住这老者,对这少女言道:“我来帮你。”
那少女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犹豫不决,方进石不由分说,将那老者从她背上扶了下来,硬抢着把这老者背在背上,这少女看着方进石,嗫嚅着道:“谢谢……谢谢……你了。”说完这话,脸上又是一红。
方进石这时才意识到,这少女其实不是心里紧张或者害羞才说话结结巴巴,却是天生就是说话不利索的结巴口吃的姑娘。
方进石知道这个,心中更是同情心大了一些,那顿臭揍的恨意又减了一成,他也没说什么,便背着这老者向林外走去,这老者虽不太重,却是道路有些难行,待下到山下的道旁,方进石也是一身臭汗了。
他站在道边问这少女道:“往哪一边走?”这少女向右面一指,却不说话,她看了方进石一眼,居然又是低头红了脸。
方进石心中却是一乐,这少女定是平日少和男人说话,十分的害羞面皮薄,又刚刚打了他一顿,现在又得到他的帮助,心中有愧,才会这样。
实则这少女心中固然是这些原因,为人腼腆,缘由多半是自小口吃,心中自卑心极重,父亲是个武夫,自小没见过娘亲,父亲也不会太过关心她的心态,只是强逼她练武防身,却可能自己智力有限,总是达不到父亲的要求,总是遭到父亲的喝斥,更加内向沉默。
方才让这少年一抱,心头便是一荡,而这少年又是不计前嫌,前来帮她,心中生出一些说不出的好感来,她拳脚虽好,可终归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看方进石便有些感觉脸红。
方进石把这老者又向上托了一下,看这少女不说话的跟着,有心打破这僵局,便小声道:“巴姑娘,你爹爹得的这是什么病?”
那少女呆了一下才猛然抬头道:“什么……八……八姑娘?”方进石呵呵一笑道:“刚开始以为你是个哑巴,却原来是个结巴,你又不告诉我名字,我只好叫你巴姑娘了。”
方进石这话其实也带有一点点嘲弄的味道,虽然他心中已然不想计较被打了,可是背着这老者行路之间,全身骨头都觉得痛,自然而然的就想在言语上讨些回彩回来,却又变相的想问这少女名字。
这少女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我爹爹……我爹爹……前几年和……和人动手,落……落下了……病根……”方进石耐着性子听她费力的说完这不长的话,却又没听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心中微感失望,他背着这老者走了没多远,却来到了那黄花观外墙边。
方进石有些奇怪,难道这父女二人住在这黄花观中不成?他停了下来,回头用疑惑的目光向少女看,这少女一指右面岔道,说道:“那……那里。”她说完这话,看方进石的一眼,目光中似乎竟然有些畏惧之意,她出于少女矜持,没告诉方进石名字,心中生怕他有想法,又担心方进石嫌她结巴不耐烦了,她心中的自卑心极重,总是什么都向坏处想。
方进石却没有想那么多,背着这老者向那岔道走过去,他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一处农舍,土坯墙壁,四间茅屋,院子的大门却是十多条木条钉成的柴扉。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马嘶,方进石寻声望去,看到那黄花观的后墙处,拴了两匹马。
看到这两匹马,方进石心中有些不安,便不由的放慢了脚步,他背着老者绕着土坯墙走向大门,刚转过墙角,方进石忽然停下,双足钉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
却见那柴扉处站了两人,竟然是宋军装束,当前一人腰间挎了腰刀,二十四五岁年纪,穿着衣服和之前方进石所见的吴阶的衣服一模一样,当是个下级军官,这人面色黝黑,满面的硬胡须,长相极为凶悍,后面跟着的却是一个平常的宋兵,想来是这军官的随从。
不久之前便有三个泼皮想要抓他这个“蓝衫儿”,方进石此时心头有些惊弓之鸟的感觉。
这两人却是刚刚到来,军官刚要上前去拍门,就看到墙角转出方进石等三人,待他看到这三人,脸上不由露出喜悦的神色来,径直向三人走来。
方进石看他面带喜色的走来,心中竟然感觉似乎这人终于抓到猎物了一般的神色,他准备丢下这老者回身跑掉,却听到后面跟着的少女欢喜的喊了一声:“二师哥……”
这三个字却是没结巴,那军官很快的走上前来道:“师父他怎么了?”他一说这话,方进石知道他不是抓人的,心中安定了大半,这军官喊了几声:“师父,师父,醒醒……”这几声喊叫,老者悠悠醒来,抬头无力的看好他一眼,低声道:“老二,你来了?”
这军官忙是点点头,说道:“来了。”却又让方进石把这老者放下,自己低身背了这老者,那随从小兵想上前帮他背,却给他催促道:“快去开门。”
随从便上前去开了那柴扉,这军官背着老者走进了这院落,从中屋有人迎出来道:“是乔大哥回来了么?”
方进石看到这人约四十多岁,身材干瘦,手是拄着一根木棍,在地上点点探路地行走,却是一个瞎子。
方进石望着上面不远的黄花观,想起韩世忠的话,这才想到,这个瞎子便是韩世忠曾经说起过的陈瞎子,也就是史浩借了这瞎子的算命摊位,摆了一天算命摊的那个。
第21节浊径清渭何当分
那少女上前道:“陈……叔叔,我爹爹……犯……犯病了。”陈瞎子忙道:“要不要紧?快快扶到屋里去。”
那军官问这少女道:“在哪间?”少女指向西首一间,这军官背着老者便进了西首房屋。
方进石见到这军官,便不想再管这闲事了,他迟疑了一下,就想要离开,这军官从屋中走了出来对那随从小兵道:“你速到城中去,请最好的郎中过来,快些。”
那随从答应一声,刚要出门,这军官看到方进石,便道:“这位兄弟是谁?能否带着我的兄弟一起去?我们对这城中不熟悉,怕是误了事。”
他前一句话是问那少女,后面的却是问方进石,那少女脸色不由的一红,道:“他……他是……”她本就是口吃,再加上这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位二师哥,竟没法接下去。
若是她理直气壮的说这是某某某,便也罢了,偏偏是她口吃结巴,脸又没来由的微红,仿佛却是她和方进石的关系无法直接和这二师哥说明。
那军官“哦”了一声,却是点了点头,似乎表示明白了什么一样,不等方进石回答,便道:“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这少女明白这军官这一句“哦”的意思,更是又窘又没法言明,想待要解释什么,那军官却转身便回房中照顾师父去了。
方进石当然也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他知道若是此时解释,这少女面子上定是不好看,好似自己看不上她一样,二来那个男人不希望别人误会和一个漂亮的女人扯上什么关系?尽管只是一时的虚荣心而已。
既然他没有解释,便只能陪着那小兵到城中请郎中来,否则便是不给这少女面子了。
于是他便跟着这小兵到了那黄花观前,那两匹马果然是这二人骑来,方进石看到小兵上了其中一匹,他从没骑过马,不过他向来大胆,心想:这难道比摩托车还难么?
他便也学着那小兵上了另外一匹马,那小兵轻打了一下马屁股,喝了声:“驾”,那马便缓缓向前了,方进石也便学他的样子,打了自己的马屁股一下,喝了一声,那马却并不向前,反而在原地不停的打转开来。
方进石在马上感觉好似要掉下来一般,吓的赶紧越发抓紧缰绳了,却不料那马转的更快,原来他一上马便紧紧抓了缰绳,打马向前,那马自然是要转圈了,他越拉的紧,那马便转的越快了,终于一个抓的不住,侧身便多马上栽了下来。
那小兵跑出十多丈,回头看到他从马上掉下来,便转了马头又回来,方进石尴尬一笑道:“以前骑过马,太久不骑居然忘记了。”
小兵微微一笑,也不拆穿他,说道:“你莫太急,手不要拉缰绳太紧了。”方进石不服气,便又骑上马背,依着这宋兵指点,居然开始前行了。
他越骑越是兴奋,不由的口中连连喊“驾!驾!”他骑的是久经训练的军马,听的口令便飞快的向前奔,竟将那名宋兵远远的抛在后面,方进石听得耳边风吹,心中害怕下来,不由大喊:“停下,停下!”这口令马却是听不懂了。
他再也不敢抓着马缰绳了,低下身抱住马脖子,右脚习惯的去找脚踩的刹车,他这一阵乱踩,却是踢在马肚子上,那马不慢反而便是快了。
远远的看到城门在望了,路上行人见这快马,吓的远远的便避开,那城门守卫的士兵远远的看到一匹狂马快速奔来,怕是这马真这么冲进城去,踩到了行人,便把城门的鹿角砦搬了出来,这鹿角砦是专用来设卡布防的,一丈多长的大横木上,绑了不少的尖刺向前的小木头,方进石的军马远远的看到,自己就慢慢的减速,待到了那鹿角砦前,打了个盘旋,低嘶一声,这才停下。
方进石从马上跌下来,一跤坐倒,几名守城宋兵手持武器将他围住,有人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乱闯城门?”方进石爬起来,赶忙面带笑容向这些宋兵陪罪,那名小兵此时也赶了上来,向这几名守城的宋兵解释,几名守兵喝斥几句,这才放了方进石二人进城。
方进石再也不敢在城中骑马,便拉了马进绥德城,他也有些怕再遇到几名泼皮,却是在城中的大药房中请了郎中出城来,也没遇到。
二人领着那郎中出了城门,方进石对那小兵道:“你的马快,便将和这位郎中一起快些回去,我慢慢的行来。”那宋兵想来也是这道理,便和郎中两人一骑,打马先行。
方进石便在后马打马慢行,他越骑马越觉得好玩,慢慢的掌握了这骑马的窍门,觉得这比摩托车好玩多了,几多时后我也要弄上一匹,这便成了他的暂时的理想了。
此时那宋兵早就走远,若是他骑了这马跑掉了,想来也是追他不到,他觉得古代的人心机真的没有后世这么多,他打马乖乖的到了黄花观外的那陈瞎子的住所。
此时经过这么久的时间,天色渐渐的暗了,方进石看又浪费了一天时间,便想着还了这军官的马便再回这绥德城,吃饭睡觉去。
他牵了马走到陈瞎子的大门外,却正巧那军官送郎中回去,方进石看这么快的这郎中便诊断完,看这军官又是一脸的愁容,定是这老者的病情十分的不乐观,不知怎么地,他的心情也随着不太好受起来。
那军官让那随从送这郎中回去,看到方进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道:“小兄弟辛苦了。”
方进石自知也没做什么,便回道:“哪里辛苦,那郎中怎么说?”军官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上前挽着方进石的肩头道:“进去再说。”
这个动作显得十分亲密,仿佛便是家人兄弟一般,二人走进院子,那军官问道:“还没请教兄弟的姓名呢?”方进石忙答:“小弟方进石,江南苏北人氏。”
军官点点头道:“也不知师父师妹和你说起过我没有,我名唤王德,通远军熟羊砦人氏,现在五原姚古将军帐下的翊麾校尉,师父此次来陕,多亏你照应了。”
方进石一呆,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更是不知那少女如何和他说了,只得尴尬笑笑道:“王将军哪里话,小弟其实也没出什么力气。”
他这话是实话,可是在王德听到却是客气话,王德微微一笑道:“再别叫什么将军了,我只是一小小校尉,如何称的上将军?你便也和凌儿叫我一声二师哥。”
方进石听他这话,意思便是王德便认可了他是这凌儿的“男朋友”一样,当然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称呼的,但是这话的意思方进石却是听的懂的,他听那陈瞎子称那老者“乔大哥”,那么这少女多半便是名唤乔凌儿了。
方进石寻思着要不要和这王德说清楚,那陈瞎子由他浑家掺扶着走到院中,在那天井之间坐定,陈瞎子的浑家方进石也是认得的,便是那个骂他“混帐小子”的悍妇,方进石心想:怪不得那天这女人骂他“也是瞎了眼”,原来是这般回事。这妇人看了方进石一眼,却没说话。
陈瞎子一坐定,便先是叹了口气道:“不知这乔大哥的病情,如今是如何了?可要紧么?”王德行了一礼道:“多谢陈叔劳心,我师父是旧伤发作,静养几月,当是无事。”陈瞎子又长叹了一声道:“我算到乔大哥今年有灾象,待我明日选个吉时为他做些卜卦,看能不能助他躲过此灾。”
王德忙道:“那多谢陈叔了。”
陈瞎子坐了一下,起身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到前面道观坐一坐去,你们吃饭,别管我们了。”那妇人扶着他,二人便走出门去。
方进石等那瞎子二人走的远了,对王德道:“乔老伯原来只是旧伤复发,害的我担心半天。”王德却仍旧愁容满面道:“我那只是安慰一下陈叔而已,哎,若只是静养几日便好,我便真的谢天谢地了。”他说完这话,居然将脸别了过去,方进石感觉似乎他的声音有些呜咽,这王德看来和他师父感情极好。
方进石也是叹了口气,一回头,却看到那少女乔凌儿正拿了托盘饭菜,站于不远的厨下,她脸上也是一片悲伤之色,看到王德难过,竟也是别过脸去。
王德起身来,到那墙角处水桶边,洗了把脸,坐到方才陈瞎子坐到天井的石桌旁,道:“凌儿,将饭拿过来,天大的事,总是要吃饭的,相信总是能想到法子给师父看病。”
乔凌儿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将那饭菜拿了过来,王德对方进石招手道:“方兄弟也过来吃些东西。”
方进石依言坐在他身边,王德将那盘中一碗饭菜连同筷子一起放在方进石面前,道:“吃饭,陈叔不在,又不用等别人一起。”
他话音一落,听到道上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在这寂静的傍晚听得十分清楚。这马来的好快,听上去像是两匹,却在那道观前停下,王德方进石停下手中饭碗,凝神去听。
听到似乎是两人下了马,直奔这陈瞎子院落而来,转眼间便似乎到了这东墙之外,有一男人声音骂道:“快快快,让你快些,偏又这等磨磨蹭蹭。”另外一个妇人声音道:“我已经很快了,你还这般的催促。”
这二人便是向大门柴扉而来,王德听得面上一阵变色,他突得站起身来,直奔向那西墙,墙角放了一张矮凳,王德双足在矮凳之上一踏,右手在墙头一按,便轻轻翻墙而出,却在这时,那柴扉门左右洞开,来人便走了进来。
第22节锦江春色逐人来
第22节锦江春色逐人来
方进石感到大奇,这王德一个宋军军官,却不敢见到进来的这两人,也不知是何道理,他抬头望去,却见大门处站立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多岁,看样子是一对夫妇。
这男人面色有些发红,右脸之上有条浅浅的刀疤,些许有些胡须,双目有神,穿一件灰布衣服,裤子上还似乎有些泥巴,一双破布鞋灰扑扑的,若是不看那脸上刀痕,却是一个标准乡间农夫的打扮。
那妇人却是描眉涂粉,一张已经不年轻的脸上不知抹了多少粉,手指上套着一个大大的黄金戒子,穿着一件大红裙子红色绣鞋,却像是乡下员外家的管家婆。
这二人推开门看里面张望,看到方进石坐在天井,那汉子便问他道:“这里是陈半仙家里么?”
方进石刚要回答,乔凌儿正巧从厨下出来,看到这二人叫了声:“大师哥。”这三个字也难得没有结巴。
那汉子看到乔凌儿,忙道:“师父怎样了?在哪里?”乔凌儿向西屋一指,低声道:“在……在的。”
那汉子赶忙走向西屋,在门口停了一下,那妇人刚想迈步向里,却给他一把拉住了,他停下来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道:“师父,不孝徒张宗鄂来看你了。”一边拉那妇人一起跪倒。
西屋中那老者咳了一声,道:“宗鄂来了么?进来。”接着又了一阵的咳嗽,张宗鄂赶忙爬起身来,携那妇人一起走了进去。
乔凌儿看了方进石一眼,便也跟着进了房中,方进石也不知道他们师哥师弟的搞什么玄虚,想要自己吃饭,却又不好意思,又不好跟进去那西屋,便走到那柴扉处,向外看风景。
这时大道上一匹马奔了过来,正是那名小兵送了郎中回来,他看到刚躲到墙外的王德迎了上去,和小兵说些什么。
方进石看了一会儿,看王德并没有想要离开,可能只是不想和张宗鄂见面,这两个徒弟方进石看着都是十分孝顺的,却不知为何两人关系却不好。
他一回头,看到乔凌儿站在院中,不时的向房中张望,不敢进去,听到房中那老者的声音居然亢奋起来,却是和张宗鄂说的是多年以前学艺的时候的事,那妇人在旁边也是巧言讨好,想是这老者极是喜欢这个徒儿,看到他到,病情也随着心情好了许多,言语中竟有些低声欢笑。
方进石走前两步,乔凌儿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到他禁不住微低了头,方进石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你两个师哥都来了,他们总是会有办法的。”乔凌儿点点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却又很快恢复了悲伤之色。
她牙齿并不太整齐,迎面右面有一颗斜了一些,不过却恰又显得她可爱,方进石一怔,觉得她笑起来当真是好看的很,便如这闷热的夏天傍晚的一阵凉风,让他心头舒服之极。
这少女乔凌儿虽不是那种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气,也没有小家碧玉般的婉若可人,可是却有一种乡下青春少女的那种清纯气息,方进石看了一眼,竟然不好意思再盯着她看,虽然他一向认为自己脸皮够厚。
而且此时人家正在为父亲的事烦心,也不好上去说些闲话聊天。
他看了远处的王德,道:“你两个师哥好像关系不太好,大师哥一来,二师哥便躲开了。”
乔凌儿“嗯”了一句,却又是摇摇头,她惜言如金,若非必要,多一个字也不肯说,方进石看他后面居然没再说话了,微微失望,感觉无趣,觉得留在此地好似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便回头道:“乔姑娘,在下还有些别的事,这便告辞了。”
乔凌儿又是“嗯”了一声,方进石以为她知道他忙着背了那老者下山,又挨了一顿痛打,念着这么久了还没吃饭,怎么着也应该客气一下,说吃了饭再走,却仍旧是这一个“嗯”字。
想着身上还仍然的疼痛,腹中饥饿,失望之余,走到那门外时不由的咕噜了一句:“真的是闷死人了。”心中怅然,从那院中走出来,向大道而去。
乔凌儿听到他说“闷死人了”,不禁抬头,看着他这么去了,没来由的心中感到一阵委屈……
方进石走到那道观前面,王德远远的看他走出来,便迎了过来,走向他走边道:“方兄弟哪里去?这便要走了么?”
方进石对这王德印象还好,便回答道:“其实在下只是个过路人,这里已经用不着我了,便想回城去找个地方休息了。”
王德微笑着道:“小兄弟还没吃饭,二哥等下到城中做东,和小兄弟好好认识认识,不知可行?”
方进石看他这么说话,觉得这人真是当军官的,做事说话都比较上路,心中好感,回答道:“二哥这么说,小弟巴不得呢。”
王德呵呵一笑,却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却要待一下再去了,我大师哥过来,不知道是何意思,小兄弟可听到了么?”方进石却是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王德接着解释道:“在下的意思,不知大师哥是要将师父带走看病呢,还是只是和大师嫂一起过来看望一下师父。”
方进石心想:这个你可以自己去问了,我怎么知道?口中却答道:“我只是远远看着大师哥进了那房中,未听他们说话,也是不知。”
王德道:“能劳烦一下小兄弟,能否帮我叫大师哥到这黄花树下来一趟么?”方进石本不愿意再拐回去,只是他却很少驳人脸面请求,更何况王德对他客气,叫个人出来也真不是什么难事,便答应一声,道:“我这便看看你大师哥出来了没有。”
说着便想转身回去,王德道:“方兄弟请的我大师哥来,还请他到这树下的另外一面,莫要让他和我朝相。”方进石一呆,心想:这又是搞的什么东东啊,见了面又要用一棵大树隔着,又不是大姑娘相亲,还怕羞?
他本不想问,却又好奇,手指黄花树的另外一面道:“那面是么?若是他不听我的话,自己走过来怎么办?”
王德正色道:“大师哥不会走过来的,若是走过来,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方进石听他言下之意,竟然是如果大师哥张宗鄂走过来,他就要和大师哥动手,而他叫张宗鄂过来相谈,却似乎只是不想让张宗鄂把师父带走治病。
方进石猜疑着,走了回去,此时天色已晚,除了那西屋中点了灯火之外,厨下火苗已熄,别处一片黑暗,他刚走进大门,向西屋张望,却听黑暗之中有人轻声说了一句:“你……你回来了。”
不用想,这软软的声音便是乔凌儿了,方进石寻声望去,见乔凌儿模糊的身影坐在天井处,她一个人坐在这黑暗之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进石“嗯”了一声,向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这么黑暗之中,向一个少女靠近,总是不好,便赶忙停下,道:“你二师哥在外面,让我叫你大师哥出去商量事情。”
乔凌儿站了起来,说道:“我去叫。”她走进了西屋,过不多时,张宗鄂便和他浑家一起走了出来。
他一看到方进石便道:“凌儿,这位小兄弟是谁?师哥怎么从没见过也没听你和师父说起过?”他这话是面带微笑说的,并没有恶意,乔凌儿低声道:“是……是好心……好心……帮我们的……大哥。”
她其实本就结巴,后面的话声音渐低,方进石心想:本来我们没什么事,结果你这么说话,感觉好像是心虚一样,没事也会让人误会有事了,不过听她这么说,还叫了一声“大哥”,也不算白挨她一阵打。
张宗鄂自知自己师妹是个结巴,却也没有误会,他上前抱拳行礼道:“那就多谢这位小兄弟了,我二师弟现在何处?请小兄弟带路。”
方进石也不说话,带着张宗鄂夫妇走到那棵大黄花树下,影影绰绰看到对面树下站着一人,方进石停下来对张宗鄂道:“张大哥便在此处。”
张宗鄂倒是听话,站在那里并不向前,只听对面王德的声音响起道:“王德见过大师哥,师嫂。”说着仿佛躬身行了一礼。
张宗鄂微笑着道:“自己师兄弟,那里来的这许多礼节,听闻老二你到五原熙河经略使姚古将军帐下,现已经升了翊麾校尉了,大师哥师嫂可是打心眼里为你高兴。”
王德道:“谢过师哥师嫂了,小弟也听说大师哥前年又添了个男丁,小弟事忙还未得向大师哥师嫂恭贺,这便是小弟的不是了。”
张宗鄂笑道:“二弟何须这么客气。”
方进石见二人说话,都是这样平和随意,如同关系很好一样,怎么也看也不像是两人随时要拨刀相见的样子,感到有些奇怪。
二人随意说了几句闲话,张宗鄂道:“听凌儿讲二弟早到了,请过郎中给师父诊治过了,那郎中怎么说?”
王德叹息道:“师父的病情其实早几年前你我都清楚的很,说句不应该说的话,他老人家能挺到现在,全仗他老人家自幼习武打下根基,此次他老人家带病入陕,几经风霜跋涉,哎……”
第23节青溪先有蛟龙窟
青溪先有蛟龙窟
张宗鄂也是长叹一声道:“师父当年和西夏作战,多次受伤,身体里现在尚有箭头未曾起出,又值这些年奔波劳碌,此次大病,多位名医都言道棘手的很,不敢轻易用药,我此次前来,请了一位名医,这人曾是西夏国的御医,在西北各地也是极有名的,他明日便能赶来,若能得他出手,师父定能安然无恙。”
王德听了,欣然道:“大师哥真是有心了,我本待接师父回五原后,请姚古将军出面为我请当世名医张仙,救治师父,却给大师哥抢了先请到名医。”
张宗鄂道:“都是为了师父的身体着想,有什么抢先抢后的,师父来陕,郦师弟知晓么?”
王德道:“前几月前郦师弟来信,说他已经举了义旗下了山,接受朝廷招安了,现准南东路宗泽军中效力,他应是不知师父来绥德的。”
张宗鄂道:“郦师弟如此甚好,总是有个好出路。”
王德沉吟了一下,道:“大师哥,小弟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张宗鄂微微一顿,道:“你可是想劝我也接受朝廷招安?”
王德道:“小弟正有此意,大师哥当世英雄,手下兵马即将万计,这些年来,无论是西夏军还是大宋的西北各路,提起大师哥的名头,都绕道而避不敢小觑之,可落草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大师哥终是宋人,若能接受朝廷招安,以大师哥的名气和人马,官家自不会轻待,他日提点各路,封妻荫子,方是正途。”
王德这话讲的诚心诚意,张宗鄂长叹一声道:“前年之时,保静军节度使老种经略相公差人使信于我,商谈招安之事,我便言讲,如今朝堂之上,奸贼当道,以老种经略相公之名,只因小事得罪蔡京,妄加‘诋毁先烈’罪名,没入党籍,十年未用,何况我等?这招安,却当真让人心寒。”
方进石在边上听到他这话,想起那课本上《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中提到过老种经略,也不知到底是谁,看来这张宗鄂不仅是个草寇,而且是个巨盗。
王德无言,他自知现如今朝廷奸贼当道,引得民愤极大,宋军多敛财而少练兵,军中也极黑暗,这招安也确定不如当山大王来的痛快。
张宗鄂却又道:“我虽不愿招安,可是却不能让跟随我的兄弟们没了出路,此间有个大事要做,待做完这件大事,我找一偏僻所在,去做个乡野农夫,到时便让兄弟们便都投奔老种经略相公罢了。”
王德听了,心中一喜道:“如此甚好,小弟便盼望着这一日早些到来了。”
张宗鄂道:“这日到来当是不远,我这便回去和师父辞行,去接一接那郎中,免得误事。”王德道:“那便有劳大师哥了,听说大师哥近段时间和武休关外杀虎山上的史斌走的很近,那厮向来无信多变,大师哥千万当心此人。”
张宗鄂道:“多谢二师弟提醒,我自会小心,这便告辞了。”他行了一礼,回身和他浑家转身走了。王德看着他们的背影没说话,方进石听史斌之名,心中一动,也不知这张宗鄂和史斌有什么关系。他走了过去,笑道:“你若是想和他们好好说说话,大可以上前见上一面,又没有旁人看的到。”
王德却是长叹一声道:“自古官匪不相容,我们若是面对了面,上前拿他,便是不义,若是不上前,却又是不忠,那不如不见了。”方进石听他这样说,心说:这王德真是呆头呆脑,这样见面和面对面有什么分别?他此时尚未明白古人的忠孝节义是怎么回事,也就不明白王德隔树相见有何不同。
王德回过神来,笑道:“小兄弟帮忙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我们这便回城里吃饭去。”方进石早就饿了,听他这话当然欢喜了。
二人走到前方路口,那个随从拉了马在那里等候,方进石看到那草塘河,说了一句:“若是吃过了饭再在这水中游上一游,那才叫舒服了。”
王德笑答:“这有何难,我们等一下吃过,策马回这河边便是了。”想了一下却又道:“不如让我兄弟回去置办些酒菜过来,我们便在这河边吃过,如何?”
方进石赞道:“好主意,先去游了水,再来吃饭,妙极。”王德这便去交待那随从骑一匹马到绥德城中置办酒菜,自已拉了另外一匹,和方进石到河边,脱了衣服,跳到河中游水。
二人游了一会儿,那随从已经置办了一些酒菜回来,三人便坐在这河边吃喝,这个时候,天色渐入中夜,一轮明月当空,河岸上晚风习习,吹的人颇为舒服。
方进石吃的饱了,对王德道:“王二哥,我骑骑你的马来,可好?”王德呵呵一笑道:“自家兄弟,多此一问,想骑便去骑也就是了。”
方进石少年心性,白天骑了会儿马,感觉极是好玩,此时总是想着骑马。
他也不穿上衣不穿鞋子,赤了脚跨上了王德的那匹马,在月光下从那大道来回奔跑,在一次奔到二人面前时,有意卖弄想让马扬蹄长嘶一声,一个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却全不觉得痛,惹得二人相对而笑。
方进石生怕那马累坏了,便不敢多骑了,走回来又吃了些酒菜,直挺挺的躺倒在草地上,摸着肚皮道:“二哥,你们便回城休息,这里睡觉舒服,我今晚便睡在这里了。”
王德呵呵一笑,这河边凉爽,他也想在这里睡上一晚,便叫那随从将马拉到河边,在一棵树上拴了,三人便倒在大道之旁的草地上睡觉。
方进石睡到半夜,感觉似乎有蚊子来咬,一下醒来,坐起身来,王德也是坐了起来,原来他也早就被咬的醒来,两人相视一笑,都是抓挠自身。
这时,旁边大道上似乎有人说话,二人寻声望去,却见七八辆大车远远而来,每辆车上坐了三三两两几人,远远的看去,月色朦胧中,那些大车像是拉了些草料谷杆,这些人看着衣衫好像是一些寻常百姓,运送这些草料到什么地方去。
这些人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二人也没在意,那第三辆大车行到他们睡觉不远处,车却停了下来,后面的马车绕过他们,一直向前,这辆车上一个车把式模样的人从车辕处跳了下来,跑到路边解开裤子撒了一尿,回头边束腰带,边对旁边坐着的同伴道:“老哥你继续讲,那将军一马三箭胜出,后面怎么了?”
原来二人坐在车上闲聊讲故事,想是这故事精彩,他强忍好久的尿,终于忍受不住,是以尿完马上请同伴继续,他说这个话时已然跳上了车,打了一下那拉车的驴子,驴车便又向前。
那坐在车上的同伴清清嗓子,接着讲道:“将军一马三箭胜了后,红姑娘听说……胜了……”这辆驴车渐渐远去,声音也含糊不清,再也听不到了。
方进石本来抓了痒痒又躺下了,他听了“红姑娘”这三个字,却不由的猛然坐起,看着那几辆马车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王德也给他这一下神经质吓的坐起,看他这神情奇道:“怎么了?”
方进石也不知怎么了,他想起那个和他一起关押一起坐上囚车的那个女人耶律红鸟来,那些贼兵可是称她“红姑娘”的,只是天下名字有红的何其多,被叫红姑娘的也不知有多少,他这一鳞半抓的听了几个字,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所以他听王德问话,也是漠然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感觉后背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
说完这话,方进石便又倒下睡觉,脑子里却总是想着“红姑娘”三个字,细想了想他又坐了起来。
王德给他搞的有些头晕了,也坐起来问:“又有虫子了?”方进石却不回答他的话,他站起来手指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道:“这条大道可是向武休关去的?”王德迷茫的点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方进石愈发感觉所猜不错了,他刚才躺下来,想起那些宋兵假扮西夏流勇的事了,便联想到这些百姓会不会也是假扮的?他虽无把握,却想试他一试,不知怎么地,他总是觉得自己所料不错。
于是方进石伸手拉了王德起来,又去叫那个随从道:“起来,起来,赶快起来。”那随从正做好梦,给他拉了起来,一脸的漠然。
王德看他这样子奇怪的道:“到底怎么了?”方进石道:“刚才过去的几辆大车,二哥可曾留意?”
王德想了一下,那几辆大车也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回答道:“这几辆大车怎么了?”方进石迷着眼睛一笑,自信的道:“依我看来,这几辆赶大车之人,九成便是些占山为王的强盗草寇,二哥若是追将上去,说不得也是军功一件啊,哈哈……“想到得意处,方进石禁不住竟然也学着那唱戏的干笑几声,觉得自己真的是好聪明,好了不起了。
王德听到”军功“二字,眼前一亮,却又有点不太相信方进石,疑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
方进石不想让他知道以前他被关在囚车里的糗事,故作神秘的道:“这几辆车从我眼前一过,我伸手一算,这些人必定不是善类,装扮一下,怎能逃的过我的法眼。”
他这话说的王德半信半疑的,方进石却不让他细想,推了一把王德道:“还想什么,若再不追,煮熟的鸭子也飞了。”
王德从没听过这“煮熟的鸭子”,却也能想到是什么意思,他虽说怀疑方进石乱猜,可是想来追一下也不当紧,说不定这小子猜对了呢?
第24节岁暮阴阳催短景
第24节岁暮阴阳催短景
王德怀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试试的心态,让随从把马拉了过来,三人两骑,那随从后面驮着方进石,黑夜之中也不敢太快,怕是马蹄声惊了那些个大车上的人,沿路追去。
方进石觉得这小兵骑的太慢,真想换到前面打马飞奔,却又不好说出来,三人追了半个时辰,王德忽然打了个手势,将马停了下来。
方进石向前方看去,隐隐约约看到道旁似有点点火光,他看王德下马来,便也跟着下马。
王德看了一下那火光,伸手示意不可发出响声,他提了单刀,将马拴在道路远一些的草丛后面,带着二人不走大道,却是沿着大道边上没有路的土岗,迂回到那火光不远的高岗上向下观看。
三人站定张望,那火光是几盏灯笼,八辆大车排在大道边,十几个车夫集在第三、第四辆车前的灯笼下,正在吃东西喝水,或者低声交谈几句,想是走的久了,正在休息。
他看了半天,没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回头想和方进石说一下话,一看之下,几乎笑出声来,原来这少年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木棍,正神情专注的看着下面,仿佛要拿这打人都打不太痛的木棍,和人拼命一般。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笑的时候,他低声问方进石道:“如何?有何发现没有?”
方进石摇摇头,答道:“没有,只是不知道这草料下面有没有别的东西。”王德心念一动,心想这少年想法也有些道理,可是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查看一下这些大车呢?
他想了一下,向二人招招手,三人从原路返回,王德对二人道:“我们两个去查问一下这些人,小兄弟待我等吸引了这些人的目光,偷偷摸到这些车旁,看看这车中到底有无可疑。”
方进石点头称是,于是分工明确,方进石先从旁边迂回,王德看他走的远了,和那随从上了马,这一下不再隐藏身形,反正大声吆喝着打马向前,马蹄声和銮铃声在夜晚听的十分清脆。
那十多个车夫已经吃过东西,收拾东西整理绳索准备上路了,听到这马铃之声,全都一齐向后张望,王德和随从二人身穿着的是官军衣服,打马到了这些大车前面,大声喝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车上拉的什么?”
那十几人“呼啦”一下,竟然全围了上来,王德不由的暗惊,斜眼看去,只见灯笼的微弱光辉下,这十几人多半都是神色严峻,有几人将身倚在草堆之上,将手伸入在草堆之中,却全都一声不吭。
这十几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黑脸汉子,他微微摇头,那些人便稍稍向后退了几步,他这才上前答话道:“两位军爷,小人们是前面薛家河的村民,此为军队运送草料,白天太热,小的们便趁夜行路,图个凉快,不曾想惊动了官爷,还望见谅则个。”
这人暗示属下退后的小动作王德看在眼中,心想:这些人果然有问题,只是此时敌多我寡,也不知这些人身手如何,真动起手来只怕要吃亏,便假意道:“原来是为大军运送草料的,那便快些赶路,不要误了时辰了。”那汉子连连点头答是,王德二人便上了马,打马向前奔去。
他们奔了一二里路,下马拐进一片道旁密林之中,摘去马铃勒紧马口,等那八辆大车走过,这才上了马从原路返回,去找方进石。
二人在那里找了半天,喊了几声,却只闻山风吹过,半个人影也没了。
王德想了一下,莫不是这小子跟着这大车,一路追踪下去了,想来也是没有他法,只有先跟着这大车前进,相机而动了,只是不敢追的近了,只能远远的跟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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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进石潜到最后一辆马车旁,听王德将车夫引开,偷偷摸到车辕处,伸手在那草料中摸索,却都是寻常草料,并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他不死心,大了胆子爬上车去,伸手在草堆之中摸索查看,却听得旁边有人的了个哈欠,声音极近,方进石大吃一惊,回头望去,却看到相邻的一辆大车草堆之上,有一人慢慢坐起,原来这人居然是在马车上睡着了,那些车夫停下休息也没有人叫醒他,却在此时恰巧醒来。
方进石赶忙平躺在草堆之中,一动也不敢动,这人却没有看到他,只是注意到前面王德他们二人,待王德二人走的远了,那领头的黑脸汉子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喊了一声:“大家上路,小心看路。”众车夫纷纷回到自己的大车前,打了牲畜缓缓向前行。
方进石心中暗暗着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偏偏他上的这大车再次行走之后并不排在最后了,却是在中间一点,此时他若跳下车去,只怕跑不了百多步便可能让人追上。
他能做的,便是拉些草来将自己藏的隐蔽一些,好在赶车的两人坐在车前小声谈些无聊的乡村荤笑话,一时不会注意到车上多了一个人。
方进石努力的向车深处钻,触手之间却是摸到一个冷冷的硬物,细摸之下却了一把带鞘的单刀,这些人果然是些贼人,大车之上藏有兵器,不过这把刀让方进石心头稍安,心想万一不行,老子就拿这把刀和你们拼了,也能拼一个来。
他想着也不知道王德二人会不会跟着前来,这些车夫会不会只是一些平常的百姓,带着单刀只是夜路防身?就这么想着想着,也不知走了多远,这些大车走的虽慢,却是一路南行,终于停下来了。
耳边频频传来公鸡的打鸣声,天色已然有些亮了,方进石动也不敢动,只听有人道:“大伙儿各自找凉快的地方休息,响午过后再走。”几人应声后,将拉车的牲畜解下来拉去喂上草料,过不多时,周围渐渐静了下来。
方进石竖起耳朵细听,半天没了动静之后,他悄悄的扒开挡着面前的草料,从草缝中向外看,忽然感觉手中的刀鞘有股外力向外拉动,他下意识的使力向回拉了一下,心头猛然一惊,心说坏了,赶忙松开了手。
那单刀一下子让外面的那人拉出去了,却原来是这车的车夫,这人上了个茅房,回来取刀,脚步声轻了,方进石竟没听到,车夫一拉之下竟然没拉的出来,心中怀疑,便想扒开这草堆看看情况,这时却听有人喊道:“郑老七,过来搭把手。”
喊叫的是那个黑脸的汉子,领头的喊叫,这车夫郑老七不敢耽误,心是想着可能是这刀鞘卡在草堆中什么木棍了,也是没在意,便过去帮忙。
方进石心中“呯呯”直跳,几乎想要跳出来先下手为强了,他透过那草缝向外看去,这里应该是一处什么院落,看样子是年久失修,破败之极,那黑脸汉子带着三人,将其中的两辆大车的草堆掀开,这两辆车草堆之中各露出一个大木箱,这几人抬着这两个大木箱子,穿过走廊走到旁边的一个院子中去了。
方进石一动也不敢动的躺在那里,等过了好一会儿,听得真的再也没有了动静,他这才小心的扒开草堆,从那大车上下来,这才发现,这大院不过是个无人的荒宅,从建筑来看之前应该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可能是因为战乱,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了,地上满是枯枝败叶,人畜粪便随处都是,墙垣残破,庭前的长草已经一人多高,其它房屋都已倒塌,只余下前后三四间没了顶或者只剩下一半顶的破屋。
方进石不敢久呆,小心的沿着墙角溜了出来,他走出好远,确认后面没有人了,心中这才终于放下一块大石。
他停了一下,看看四周,这荒宅并不在大道旁边,离大道还有不少距离,地处相当隐蔽,他走到大道之上,此时已经天光大亮,道上也有了不少行人,方进石辨别方向,向绥德城的方向返回而行。
他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听到大道左边仿佛有人喊叫,抬头一看,却原来是王德二人。
方进石大喜,赶忙走了过去,这两人倒是会享受,在那大树在已然铺好了干草,想是正准备补补觉呢。
他走过去坐在那草上,和王德说明了一下情况,他口才极好,更是说的极为危险,王德听后直说:“好险。”
不过听完之后,王德却想了半天,才道:“这贼人众多,怎生想个办法一网打尽才好。”方进石一愣,奇道:“这自然是请官军来帮忙了,悄没声的围起来,保证一个也跑不了。”
王德叹道:“如此一来,这功劳只怕没有我们的份了。”方进石这才明白王德所想的原来是这个,这里是绥德所在,不是他的五原,来了官军得了功劳,极可能是没他什么份,其时大宋官军争功之风极恶劣,经常听到某地打仗,不顾军令为了功劳不顾友军死活,晚点等别的拼的差不多了再去的时有发生,攻城不出力,破城一窝蜂更是老规矩。
方进石因为这个虽然有点看不起王德了,可是也没办法,还好的是王德只是遗憾和郁闷了一会儿,总是不能因为功劳,白白的放走这些个可疑的人,他现在也认为这些人可疑而已,不敢肯定这些当真是落草的贼寇。
第25节日日江楼坐翠微
方进石想起韩世忠来,这等好事不如卖个人情给他,反正绥德军别的官军他也不认识,于是对王德道:“我认识个绥德军的校尉,不如请他来,你看如何?”
王德想到得不到什么军功,也就没什么兴趣了,就随口道:“你和我的兄弟去叫,我在此守着。”说完此话,他就准备躺在那树下准备休息了,方进石答应一声,和那名随从每人一骑,回绥德叫官军。
路途倒是不太远,到了城门处向守城的卫兵打听了一下韩世忠现在大概在什么地方,他是当地的名人,极容易便问到了,说是在城西挖沟建军营呢。
方进石二人又到了城西,这里相对偏僻的多了,在一处本是臭水沟的地方,几百名百姓和佣兵正在挖沟建房,一片繁忙的场景,方进石找了一个百姓,请他去找韩世忠,过不多时,只见韩世忠一身的污泥尘土,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王德的那名随从看到这样,心中感到好笑,他从没有看到过一个已经是校尉的官军还在做这样的活计,方进石却是比较满意,至少今天虽脏,可是至少味道比昨天小了许多了。
韩世忠一看到方进石,笑呵呵的走过来道:“原来是小兄弟,瞧我这一身,让兄弟见笑了,不知兄弟找我,有什么事么?”
方进石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功劳,想送给韩五哥。”
韩世忠一听,喜道:“那匹马兄弟找到了?”方进石摇头道:“这倒没有,只是兄弟寻着了一些草寇强盗的踪迹,便过来请五哥着人去拿。”
韩世忠一呆,说道:“什么强盗草寇?”方进石故作轻松,假意像个小事一样的随口道:“只是十多个打家劫舍的贼人而已,小弟也是无意之间发觉,便来报来给五哥。”韩世忠迟疑了一下道:“远不远?”
方进石听他这话一怔,心中对这大宋官军的印象大打折扣,像韩世忠这样的人,都对这草寇强盗如此不上心,远了都不想去,更何况其它官军?难怪史斌、张宗鄂这样的草寇强盗可以在大宋境内活的越来越自在,队伍越来越壮大。
他想到这里,便笑着对韩世忠道:“骑马慢行,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途,我看那些贼人带了两个大木箱,想是抢得了不少好货,且这些贼人昨晚赶路,现正在睡觉,五哥前去自是手到擒来。”
韩世忠听到两个大木箱,眼睛不由的亮了,道:“我这便告知谢亮将军去,这些贼人越来越大胆了,敢到我绥德来……”说着话便去了。
方进石明白韩世忠本不太乐意去的,只是听说有了“两个大木箱”才想要去,心中哭笑不得,这事本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只不过想着自己现在是大宋子民,虽不能上阵杀敌为国出力,也应该属于是“被发动的群众”,让这些强盗山大王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可是这官军,当真是无利不前往的。
过不多时,韩世忠便带着一队人马出来,这些人约有五六十人,多半是面目衣裳污泥满身,不过却是人人有马。
方进石本想着带领着至少数百宋军,衣甲鲜明耀武扬威前去,却不曾想只是这样的一小队人,还是这等面目,心中极其失望,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只好懒懒的头前带路,一路之上和韩世忠讲了大致情况,只是没说是因为听到“红姑娘”三个字才起的疑心,他的话听的韩世忠心头直打鼓:
这……这些真是草寇吗?
不管如何,总是要去看上一看,韩世忠带人跟着方进石一路打马来到王德休息的那个地方,王德正靠着大树,口中叼了一根草根悠哉的看着大道上偶尔经过的女人,方进石将韩世忠介绍给王德,两人都各自见礼,他们的官阶差不多,只是王德看韩世忠带领的这些兵士的衣着,心中暗笑。
韩世忠也不在意,他知五原军虽和辽相持,除了最近,以前多年未打过仗了,比不得西北各军今天不是和西夏打,明天便和吐蕃打,就是有钱也给打穷了。
方进石却不会想到这两个校尉大人的想法,他问王德道:“这些人可有出来过?”王德笑而摇摇头,韩世忠道:“那我等谋划一下,如何攻进去。”王德却道:“这几个毛贼,何用谋划,围起来直接杀进去也就是了。”
韩世忠虽是泼皮出身,打仗却不是莽撞之徒,只是此时不愿让这五原来的校尉小看了,也就不在坚持,将手一招,那几十名宋军下了马来,方进石前面带路,来到那荒宅,韩世忠一扬手,便将这宅子团团包围了起来。
王德虽说之前感觉得不到军功不上心,可是他武人心性,一旦有战,劲头上来了,也不废话,当前开路,提了单刀大步向前,韩世忠也不甘退让,抢前一步向他并肩向里。
离那院子尚有数丈,便给人发觉,有人喝道:“什么人?”韩世忠大喝道:“大宋官军在此,统统不许走动,违者格杀勿论。”那些宋兵也是吆喝连天,气势极大。
方进石不敢跟的太快,听得里面都是一片喊叫,却未听得有刀枪相撞厮杀之声,他紧走几步,进到那院中,却见众官军已将那十多个车夫围在一个院中,这十多人全蹲在地上,有的眼睛蓬松,显然还没睡醒一样。
那为首的黑脸汉子正向韩世忠解释什么,又拿了个什么东西给韩世忠看,韩世忠也不说话,听了一会儿,走到方进石面前道:“会不会搞错了,这些人是给永兴军运送粮草的百姓,不仅有路引,尚有永兴军的通行令牌,也没找到什么木箱、武器的。”
方进石想来决不会错,只是这些人听到声响,便将武器木箱藏了起来,可是又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他目光不由的四下张望,这一望之下,却看到一个人来。
这人双手抱头,蹲在一辆大车旁边,穿着一件灰布衫,自始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满脸的胡须,身材高大,长相有些凶狠,但此时却如同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这些车夫的最后面,头低的低低的,只不过刚才偶尔抬头观望了一下马上又低了头去,只是这一抬头,便恰恰让方进石看到。
方进石一看到此人,不由的“啊哈”了一声,笑出声来,这人长的太有特点,否则匆匆一面,方进石也未必记得住他,这人就是那天晚上,给史斌的右军将领卢可信出主意,让方进石继续装女人引开那些“西夏流勇”的萧林牙。
方进石得意的上前去,走到萧林牙面前,一把从后面捉了他的衣领向上提,大声道:“韩五哥,这人我认得,他是武休关外大强盗史斌的手下,名叫萧林牙,决错不了。”
他这话说出来,那萧林牙顿时脸如死灰,萧林牙已经不认得他了,虽给认出,也不记得在那里见过。
王德和韩世忠两人听了这话,却是对望一眼,脸有喜色。
只听那车夫群中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动手。”这些车夫如同得了命令一般,有几个凶悍之徒,站起身来赤手空拳的扑向周围的宋兵,只是这些宋兵早有戒备,人数又多又有武器,除了少数几人吃了几拳挨了几脚,那十几名车夫瞬时被砍翻捅倒个,余下的不是受伤在那里哀嚎,便是趴在地上给宋兵按死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头领黑脸汉子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束手就擒,几名宋军上前将这些人包括那萧林牙用绳索捆绑起来,韩世忠走上前去,对那萧林牙问道:“你是辽国人?是个林牙么?”
萧林牙昂首挺胸大声道:“不错,我乃大辽南京道卢龙节度使、北面行军官林牙大石军中右林牙萧布是也!”他这话说的极有气势,方进石却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左一个林牙,右一个林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却听出这人的名字其实是叫萧布。
韩世忠和王德却听的明白,大辽南京道卢龙节度使、北面行军官林牙大石便是辽国大将耶律大石,他是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字重德,因为科考殿试第一,翰林应奉,故称林牙大石,此时正率部同女真族建立的金国苦战呢。
王德更是清楚,五原军不久以前曾抽调部分北上,参加了乱石冈之败。
因是女真族建立的金国和宋廷在海上签订了海上之盟,要联合对付大辽,出兵之时,前辽涿州守将郭药师叛降宋朝,遂使宋朝上下踌躇满志。宋大将刘延庆率兵出雄州,入新城。他三子刘光世出安肃,入易州,两军于涿州会合。当时,萧干与耶律大石只不过是两万军队,凭泸沟河布防。宋军却有二三十万之众,双方对阵,战于乱石冈,未见胜负。后郭药师先小败于萧干,宋军惊乱,以为辽军反攻,烧营而逃,自相残踏,抛弃一切军需之物,自熙丰以来所畜军实尽失,宋军败的狼狈蹊跷,萧干耶律大石胜的莫名其妙,根本就没想到这胜利来的如此容易。
却没想到,在这西北之地,竟然捉到一名耶律大石手下的林牙,林牙虽是文官,却是军事机构的官员,官位也是极其重要。
王德和韩世忠都是喜悦之极,先不说这些贼人,单是捕到这个偷入宋境的林牙大人,也是大功一件。
第26节尔曹身与名俱灭
韩世忠走上前去,问那个萧布道:“哎……你是辽朝大官,为何偷偷到我大宋境内,到底有何图谋?若是从实招来,或可保得性命,若是……”
他话未说完,萧布大声怒道:“要杀便杀,你当我契丹勇士也像你们这些怕死的南蛮一般,只会乞怜饶命么?萧某没有任何东西可对你言讲的!”
韩世忠给他一抢白,也是大怒道:“这贼番好没道理,且看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你五爷的刀子硬。”他说着将刀架在萧布的脖子上,萧布面沉如水,神色镇定,竟是丝毫不惧。
韩世忠本就是吓他,看他不怕,尴尬一笑收回了刀,赞道:“果然够胆量。”萧面将脸别了过去,不再理他。
方进石听这萧布称宋人为“南蛮”,心中一乐,辽国人跟着宋人学了几年文化,居然就看不起宋人了,称之为“蛮”,真是可笑。
韩世忠转头向那为首的黑脸汉子道:“不用说,你也和这辽国官爷一样,不怕你五爷的刀子的,是么?”那黑脸汉子脸色骤变,赶忙道:“五爷的刀子,小的最是害怕了,五爷有什么问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自知自己身份怎比的上这辽国大官,韩世忠不敢动萧布,却是敢动他。
“嗯!”韩世忠表示满意,“你们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五爷的话,我等是杀虎山史斌史大头领右军卢可信的部下,小人姓周名叫周达。”这黑脸汉子答道。
方进石心中暗想:这些人果然是史斌的部下,这下可是真没猜错。
韩世忠又问道:“那么这位辽国的林牙官爷,到我大宋所为何事,你定是很清楚了。”周达却是一脸苦相:“这……非是小人不说,实是小人身份低微所知有限,听说也不关什么大事,只是辽国战事吃紧,怕是有亡国之患,所以这位萧官爷带着家眷,投奔我们史大头领来了。”
韩世忠一瞪眼睛大声喝道:“你这厮想骗我不成?谁不知史斌生于江南,起于山东宋江部下,这辽国官爷怎么会平白投奔于他?”
周达给他一吓,有些结巴的道:“我……我们史大头领,他……他其实是……辽国的汉人。”他这一句话,王德方进石和韩世忠都是吃了一惊,韩世忠更是怒道:“真是胡说八道!”
周达害怕韩世忠拿了刀吓他,忙道:“真的……是,山上许多兄弟流传这个说法,还说此次前来的那个红姑娘名叫耶律红鸟,曾是大头领的相好,大头领数年前就是因为她离开了辽国到了江南,后才投了宋江。”
方进石听到此处,这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想这史斌也是个情种,“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年可能是得不到,现在机会来了,大辽形势可危,老相好投奔他来了,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耶律红鸟居然被捉进了泾原军的粮草大营。
听到老相好被捉到了宋营,史斌便提点人马,拼了死命也要抢的回来,只是不知道那个吴阶有没有将这个耶律红鸟送到曲端将军的大营,若是已经送到,便只怕史斌想救也难了。
他又想到他刚刚穿越之时,在那康随的粮草大营中,曾和这位耶律红鸟“一同坐过牢”,也算是狱友了,想起那吴阶对她的猥琐,如果史斌知道了,只怕要扒了吴阶的皮。
方进石想到那两个木箱,提醒韩世忠道:“五哥,问问那两个箱子。”韩世忠只顾高兴抓了个辽国大官,一时竟然将这大事给忘记了,听后马上转头对那周达道:“你们携来的那两个大木箱呢?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周达迟疑道:“什么……木……木箱?”
韩世忠作势要拨刀,周达连忙道:“别……别……,待小人想想。”他说是想想,却向那些同伴看了一眼,想是心中害怕说出来,以后有人报告给上司收拾他,但还是先顾眼前,就向西北墙角努了努嘴。
韩世忠提了单刀,和王德方进石一起来到西北墙角,那里有一个大石磨,早已废弃,旁边一大堆干草树枝堆放在地上,韩世忠用刀将干草拨开一些,就看到一个黑黑的洞口。
这洞却不深,想是以前主人家的菜窖酒窑之类的,韩世忠几人将洞口的草全部拿到一边,这洞便全露出来了。
只见里面横七竖八的扔了十多件刀枪剑斧,想是这些贼人听到响声,将武器也丢在这洞中,两个大木箱并列的放在这洞中,不知装的什么。
韩世忠一挥手,两名宋兵便跳了下去,将两口木箱抬了上来,这箱子上用黄澄澄的大铜锁锁着,也不知里面放的什么。
韩世忠看这箱子有些名贵木头制作,想是里面装着不少这些贼人抢来的宝物,若是不当着这些军士的面打开,恐大家以后心中猜疑,于是提刀上前,一刀将那铜锁斩落,两名宋兵上前,掀起了那第一个木箱盖子。
里面却是一个人,一个身穿着宋军武官的军官,这人被绳子牢牢的绑的死死的,嘴巴里塞了破布,一脸怒火,只是双目刚能见光,有些睁不开眼。
方进石一看到此人,大吃一惊,不由讶然说了一句:“是你!”------这人竟然是刚刚还在想起的吴校尉吴玠。
韩世忠虽不认识吴玠,却看他身穿大宋官军衣服,马上让人将他从木箱中扶了出来,解去绳索,吴玠在木箱中被困了半天了,腿脚酸麻,他看着这一院子的宋兵和方进石,以及那些被捉住的贼兵,只是呆呆的站着。
这时,几名官军已经将第二个木箱打开,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竟然比看到吴玠还要吃惊,方进石本来在想着,要不要上前和吴玠说话,甚至帮他活动一下手脚,听得动静,回头一看,却见第二个木箱中竟然也是装着一个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这个女人有二十岁上下,穿着一件浅粉色的比甲,白色的小短袄,绿色的裙子,双手给细绳绑住,她看到箱盖打开,不自主的将头埋在膝间,感觉狼狈万分,这么多的男人围着她看,又是这样的一种情况,相信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敢抬头。
韩世忠命令道:“将她拉出来。”两名宋兵伸手将她从木箱中架了出来,她长时间关在木箱之中,虽然这木箱有气孔不会闷着,可是手足早酸,站立不稳,一下软软坐在那地上,这木箱里面却是干净,是以她的衣服还算整洁。
韩世忠上前去,挥刀将她手上绳索斩去,说道:“姑娘莫怕,我们是大宋官军,不是坏人。”
这女人微微抬起头来,眼睛中透露出惊恐的神色,便如一只受伤的兔子,让人爱怜让人心痛。
她脸色极白,皮肤甚好,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虽说生的不算天香国色,可是绝对称的上是眉清目秀,她个头小小的,身材看上去弱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的倒,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她却没有回答韩世忠的问话,也不知是吓的呆了还是没明白过来眼前的形势,只是低了头不敢说话,韩世忠一回头,问那周达道:“这姑娘是谁?”
周达微微尴尬,躬身行礼诚惶诚恐的道:“这女子是我们杀虎山左将军成威交于在下送往山上的,成将军前几日带兵出山,路遇这女子,看上了她,只是当时不便带她上山,便……”韩世忠骂道:“好贼子,如此祸害百姓,当是该杀……”他话音未落,却听得身后一声惨叫,回头望去,却看是吴玠正将一把刀从一名被绑的贼人胸口拨出,一脚将那人踢倒,顿时鲜血飞溅了他一身。
原来这吴玠慢慢的手足活动开来,宋兵们将地窖中的贼人武器丢了上来,一把单刀正落在他的脚下,他伸手便捡了起来,宋兵们的目光都给那女子吸引过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心头难抑怒火,便一刀将身旁最近的那名贼人刺死。
在众人的惊讶中,吴玠拔出刀来,却向方进石走了过来,方进石大吃一惊,不由的后退一步,后背靠在那石磨之上,他看吴玠满面怒容,手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单刀,心中极是害怕,便想转身逃走。
王德向前一步,站在方进石面前,拔刀在手大声道:“你想怎样?”吴玠怒道:“让开!”韩世忠大步走过来,大声道:“贼娘养的,耍横是么?韩五爷还怕你不成?”他是泼皮性子,虽说做了官军收敛了许多,打架出头的秉性却是不改。
他这一上前,那些宋兵们呼的一下手持兵器把吴玠围在中心,吴玠看着四周亮闪闪的刀枪,将手中的单刀猛然斩在身边的石柱上,火星四射,刀刃立时卷了,他把刀一丢,大声道:“我吴玠若不雪今日之耻,誓不为人。”
说完这话他伸手拔开面前宋兵的一杆长枪,大踏步走到墙外,接着马声厮鸣,却是他也不管谁的马了,抢了便去了。
军士有的想上前去追,韩世忠摆手道:“由他去,当是送他一匹算了。”停了一下又道:“今日之事,大伙都莫要乱嚼口舌。”
吴玠在这么多的宋兵面前如此狼狈的从木箱中被救了出来,面子上便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本来当兵常年打仗,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生死之事看的没那么重,纵是被俘也不见得有多不光彩,但是被人关在木箱中当着这么多友军从里面出来,却是万万不能忍受的,吴玠视为奇耻大辱,所以他终生和韩世忠关系平平,甚至绕道相避,也从不和刘光世走的近,那是因为怕见王德。
第27节观者如山色沮丧
王德看吴玠怒气冲冲的走了,转头问方进石道:“兄弟和这人有仇么?”方进石尴尬一笑道:“无仇无怨,想是他认错了人。”
韩世忠冷哼了一声道:“这人有些疯了,莫要理他。”却又转头问周达道:“这人是谁?你们为何要捉了他?”
周达忙道:“这人不知道如何得罪了辽国来的官爷,大头领下令定要拿他,山寨中的吴中军便设了计策,引他上钩拿住,本是要解到山上去的。”韩世忠嗯了一声,对方进石道:“这人好没道理,别人救了他,不相谢也就罢了,反而想害别人,不管了,大伙儿准备回去。”
于是宋兵们大声吆喝,用绳子将这几个贼人串成一串,准备回行。
方进石自然猜的到辽国来人为什么一定要将吴玠捉上山去,他却想不明白吴玠为何要冲他而来,可能是怀疑自己真的是和这些贼人有关?
宋兵们将这些贼人用绳子穿成一串,待绑到萧布之时,只听他怒喝一声,低头向前面的宋兵枪尖上撞去,那持枪的宋兵心头一惊,忙将枪收起,萧布自尽不成,只是被刺伤了手臂,后面的几名宋兵忙是伸手拉住他,萧布哈哈大笑骂道:“有胆量的给萧大爷来个痛快,你们这些没胆子的南蛮,怕死鬼!”
韩世忠看着他,却不发怒,待他说完,淡然道:“你越是求死,便越说明你身上有着重要的事情不能让我们知晓,你便是骂上三天天夜,我也不会杀你。”
这泼皮韩毫不动怒,一句话说的萧布竟然顿时气馁,半天再也吭声不得,韩世忠在他身边安排了四名宋兵看守,怕他再寻死了。
韩世忠又命人将那些贼兵的大车套好,那女子也坐了一辆大车上面,一路打马慢行,押着这些抓到的贼兵,转而向大道而行。
周达被绑在最后,他为人虽是胆小,话却是极多,他看着这一辆辆大车,有些讨好的对押他的宋兵道:“官爷的眼睛真是厉害,小的们上山以前,多半真是这赶大车的脚夫,走州穿府这二三年,从没遇到任何岔子,小的们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从官爷们怎么知道我们是山寨上来的,从哪里看出我这些人和别的车夫不同了?”
那名宋兵自然也是不知,也没理他,周达顿感无趣,转头一看,却看到方进石坐在随后的大车上正笑嘻嘻的望着他,心中一愣,道:“怎么了?”
方进石有些得意的道:“眼睛厉害的不是这些官爷,是你家方二爷。”他觉得韩世忠说话自称五爷听上去有些气势,便有心学习,他前世排行老二,便自称方二爷了。
周达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位少爷看出来的,倒要请教。”方进石自是不能说是因为听到“红姑娘”三个字起了疑心了,故作神秘的道:“这个不须让你知道,你只要知道,方二爷知道的事,远远比你想像的要多的多就够了。”
周达听了这话,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也不再理他。王德打马上前,悄声对方进石道:“兄弟还是莫要在这些贼子面前,说是你通报了消息的好。”
方进石一呆,马上便觉得自己犯了个非常愚蠢的错误,哪有自己上前告诉贼人说自己是举报者,那不是让人家打击报复的时候方便吗?
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哎,看来以后要想一想了,不能再做这种只图当时口快得意,留下后患的事了。
此地离绥德城并不远,众人虽行的慢,还是到了城外,王德不欲讨这军功,又记挂师父安危,便向韩世忠告辞,韩世忠道:“我回去告知谢亮将军,他自会行公文到五原军姚古将军处,让姚将军代为请功。”王德也知这公文作用有限,不过还是谢了,拉了马和随从一起回陈瞎子的住所方向去了。
方进石也想告辞,他是担心万一官军知道他是个“逃犯”,便是不妙了,再者他也担心那几个抓“蓝衫儿”的泼皮,韩世忠拦住他道:“兄弟可不能走了,这个功劳是你找的,按规矩也有些钱拿的,但要兄弟去做个档案文书。”
方进石听到有钱拿,想想口袋里也真没几个钱了,把心一横,去就去,不要白不要,有这些官军在,那几个泼皮还真敢动手拿他不成?
于是他跟着韩世忠进了绥德城,一起到了绥德军的旧营,韩世忠招呼将人押进去,让方进石在军营小庭院等候,方进石坐在那里等了半天,过了午饭时间了,也没有再等韩世忠出来。
方进石饿的眼睛发直,一气之下便走出那军营小院,那守门的士兵也不拦着他,到大街上好好的吃了一餐,折腾了一夜又是困了,便在附近找了客栈睡下,想想这衣服真是不能再穿了,便趁这下午睡觉时间在房间中随便洗了洗。
睡到天色快黑,韩世忠却寻到这客栈中来,方进石看着那衣服还没怎么干,可也没别的衣服可穿,便湿着穿起来见韩世忠,韩世忠本意带他去见谢亮将军,看他这样也只好作罢,说那萧布口硬的很,只是说在辽国贪污被人发觉,只好逃了投奔史斌,其它俱不承认。
方进石也不好说什么,韩世忠又问方进石可有路引,因为这个身份证明方能领到那线人费,方进石当然没有这个了,只好说给贼人抢去了,反正又没有联网的户口管理,谁知道呢?
韩世忠却是信了,拍着胸膛说回去找谢将军写个批文,自家担保,重发一个就是了,方进石心想:这样也行?
韩世忠告辞出来,方进石待天色稍晚些,出去又买了一套灰色衣服,只是因为平日里所见,一般百姓灰衣居多,摸摸腰间,却只剩余一百来文钱了,他这般省吃俭用的,也撑不了多久,看来若是得不到这报信的钱,便要马上找个吃饭的地方了。
第二天一早,方进石便早早起来,换上昨天买来的灰衣,到这城中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要找,却不想这古代的就业压力也很大,何况还是在这长年征战的延安府绥德城。
他走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能干下去的,心中着火,便想:反正还有一百文在手,等到了没钱的时候再想办法,再没办法便和韩世忠说说,到他军中做宋兵去。
他转过一条巷子,走到一条背街,记得前些日子路过,那里有一家炊饼铺,想着到那里买几个炊饼来吃,正慢慢走着,听到头顶有响动,抬头一望,看到一个篮子从头顶上方的二层阁楼丢了下来。
方进石吃了一惊,忙是跳开数步躲闪,那篮子正落在他前方,灰尘四起,一些垃圾跳出篮中,接着听到阁楼窗子一关,便没有动静,也不知丢这篮子是什么人。
方进石想骂几句,这人好没素质,乱丢垃圾不说,也不看看楼下是否有人,可是想想算了,又没砸到他,斜眼看去,这篮子自然是破烂的不能用了,那些垃圾也是一些菜梗破纸砖头之类,竟然还有半个馊透了的馒头。
方进石却是眼睛一亮,原来那尘土之中,竟然有一枚铜钱,啊哈,这下可是发财了,他把这枚铸着“圣宋通宝”的铜钱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是一枚无年号的小平钱,没想到在后世只丢过钱没捡过什么钱的方进石,居然也能捡到钱,若非要转运了?
方进石心里开心,想着有一枚便可能有两枚,便低头去翻动那篮子里的垃圾,他刚把那半个馊透了的馒头拿起来,听得身后一个软软的声音道:“你没饭吃了么?”
这几个字温温软软,声音也是好听之极,若是方进石平日听了,定是舒服,可此时他手中拿了半个馊的馒头,低头翻动垃圾,便如一个乞丐饿的久了,在这里找东西吃一般,尴尬误会到这种程度,方进石两世包括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居然有这么一个情况,更且听声音便知道是一个年轻女子,他已经完全抓狂,肚子纠结到疼痛。
他定了定神,咬了咬牙关,这才转头,看到一个身着绿裙的女人站在不远处,怔怔的看着他,却原来是那个从木箱中被救了出来的少女。
方进石脸皮本也不薄,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气息,一转瞬间便想到一条理由来,他先是微微一笑才道:“当然不是,在下看到这半个馒头丢了可惜,又正好刚才在那条巷子里看到一条狗,那条狗看似已经饿的奄奄一息了,所以我便准备捡了到前面巷子里喂狗。”说完这话,心里却想着:这个理由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啊。
这少女看了他,似乎这才想起道:“我认得你了,听那些官爷说,是你晓得了那些坏人的行程,通报了消息,才救了奴家,这便是小女子的恩人了,真要谢谢公子的大恩大德了。”说完就向方进石万福行礼。
方进石赶忙推辞,却也不好上前扶她,只好任她行了一礼,待她站定了才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报个信而已。”
那少女道:“若不是公子的这个信,我便给抢……”她脸色一红,再也说不下去,方进石道:“那也别太往心里去,只当是给恶狗咬了一次,如今这些盗贼被官军捉了,定不会轻饶,姑娘这便回家去。”
这少女呆了一下,重复了一句:”回家?”却是又低头不语,方进石不由的问了一句道:“是啊,自然是回家去了。”
这少女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缓缓道:“是啊,那里虽然不是我的家,却还是要回去的。”方进石听她话中有别的意思,却不好直接询问,便绕了圈子问道:“姑娘可要在下帮忙么?”
少妇摇了摇头,说道:“不敢劳公子了,谁也帮不了我的。”转身向街头走去,她神色黯然,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心事,双肩消瘦,身体单薄,更加惹人怜惜。
方进石心头一热,几乎想上前喊住她,但最后却终于没有动,他自己尚顾不了自己呢,怎么敢再去轻言相助别人,他摸摸腰间那一百多文铜钱,觉得胆子小了许多。
第28节绛唇珠袖两寂寞
方进石呆了一会儿,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看着街口的人来人往,将心一横,大步走向绥德军的旧营。
那门口守卫还是昨天的那两个,还认识方进石,方进石说是找韩世忠,他此时却不在,方进石一恼火,直接说:“那我找谢亮将军。”
守卫一听,嘻笑道:“谢将军是在的,只是他正忙于军务,现在没空见你。”方进石想要硬闯,可是那些卫兵将脸一板,威风吆喝,他也没办法进的去。
方进石脾气上来,虽知硬闯不进,便想着要找个别的法子见一下这谢亮将军。他围着军营走了一圈,心说:我砸了你家玻璃,看你听的到听不到。
玻璃当然是没有,可是窗格子却是有的,他也不知那谢将军现在在那间房中,便挑了一间离围墙距离近的房子,这房子看上去像是个开会或者机要所在,便从地上捡了大小合适的石头,使劲掷了进去。
这绥德军旧营破旧,地方狭小围墙低矮,方进石挑的这个地方还是外面高军营中低,所以方才能掷的到,他一连扔了七八个石头,其中有好几个从那窗格子扔了进去,将窗纸扔的稀烂。
里面有人大声叫道:“什么人!”奔出几个军官来,其中一个还摸着后脑勺,竟然似乎砸到他了,这些军官看到方进石,便令守卫的宋兵去拿他,方进石也不跑,就在围墙外看着,等着几名宋兵从里面出来,将他拿了推进这军官中,那几名拿人的宋兵虽然态度不好,动作粗暴,不过方进石却不在意,心中却想:我不是进来了嘛!
那几名军官立即围了上来,有人大声喝斥,那摸头的更是爆怒,冲上来便是一脚,方进石忍着受了他一脚笑道:“我是谢亮将军请来的,对不住了。”那军官盛怒之下又想上去踢打,方进石侧身躲开,这人不依又要上前,听到有人大声喝了一句:“住手!”
方进石回头一看,看到说话的这人从那房中大步走了过来,约四十岁上下,颇有些威严,身材虽削瘦却精神矍铄,一望衣甲便知是个大人物,和这些官军大为不同,方进石心想:这可能便是谢亮了。
这位将军正是延安府经络安抚使、兵马副总管、绥德军主帅谢亮,他本应在延州城长驻,只因绥德军新建,一时朝廷又没有新派主将接管,便临时到了这里统管。
方进石上前一步,唱诺行礼道:“小民方进石见过谢将军。”谢亮看了看他道:“你找我有何事?”
方进石道:“小民昨日报信,方使官军能捉到了辽朝大官,小民今日过来便打听一下,可有赏钱?”
谢亮微微一乐,道:“原来你就是昨日报信之人,昨天本想见你问些事的。按朝廷所制,应是有的,由军营作出文书批文,到时你可到府衙领取就是了。”
方进石道:“不知要几日方能领到。”
谢亮这个却是不知道的,回过头来,旁边的军官代答道:“这个要看功劳有多大,经军中的虞侯审后交于府衙审察,快者半个月,慢者几月都有可能。”
方进石一听,心中顿时凉了半响,心想半个月后,我只怕早饿死了,于是上前道:“谢将军,你家可在这绥德?”谢亮奇怪,也不知他问这个作什么,答道:“不在,你问这个作甚?”
方进石道:“如果在的话,在下现没了钱吃饭,便想到将军家中作客。”他这话一出口,众军官都呵呵大笑,这种话在后世很是平常,经常会说:你不给办什么我就去你家蹭饭去。
可是在大宋朝,那个平头百姓敢和大将军说这等话?是以谢亮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微微笑道:“到我家中做客倒是欢迎的很,只是我现在公务在身,家又不在绥德,便过些时日再请你了。”
方进石道:“这倒也不用,若是那赏钱等的太久了,请问将军能否先借我些?”谢亮看了后面的众军官一眼,眼睛都含笑道:“你想借多少?”方进石正色道:“将军将那赏钱借给我就行了,到时候将军再抵了那数,想府衙终不会少了将军的。”
谢亮点头道:“原来你是怕收不到那钱,也罢。”他回头对一个文官穿着的人道:“依着那辽朝林牙的功劳,应该赏多少?”
那文官道:“以陕西的定制,大概十多贯上下不定。”谢亮道:“此人勇气可嘉,给二十贯于他,当是我请他吃酒了。”
方进石听了这话,心中乐开了花,赶忙上前谢了,谢亮道:“若百姓都是像你这样的,那里还敢有细作再来?”
方进石看这谢亮大将风度,为人也不错,心中赞服,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道:“谢将军,你还要问我什么话吗?我定老老实实的回你。”
谢亮却道:“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以后也说不定会找你前来问话。”方进石又行了一礼,告别谢亮,跟着那文官去领钱。
那文官带他到帐房取了二十贯钱,韩世忠之前有打过招呼,便给又开了路引,客客气气的送他出来。
方进石走出这绥德大营,摸摸腰间那的铜钱,不由的挺高了胸膛,觉得身体骨头都轻了几斤,男人有钱便是胆,尽管他现在还没有吃饭,可是心里想的却不是吃饭,想的却是要赶快找到那个楚楚可怜的少女,站在她面前拍着胸脯大声说:“走,大哥送你回家,路上路费全程全包。”
他天生便是这种人,没钱的时候屁都不敢大声放,有钱的时候恨不能全天下人都知道,没钱的时候看到女人就想躲着墙角走,有钱的时候什么样的妹子都敢上去搭讪,他穿越以前是这样的人,现在到了这大宋,别的没带来,这个秉性却一点不少的带了过来。
于是他绕着这绥德城转,去找那少女,他也不怕那几个泼皮再来抓他这个蓝衫儿,现在已经换了衣服了,再说他现在认识了大将军谢亮,还用的着怕那几个泼皮?
说来也怪,那几个泼皮仿佛消失了一般,走了大半个城也没看到,那少女也没找到,这天气又闷又热,走的方进石脚板都痛了,他看到前面有棵大树有荫,树下有块大石头,长年有人在那里休息,石头已经给磨的发亮,只是现在没人躺,方进石快走几步,扑到那大石头上躺了下来,敞开怀来拿了衣襟擦去汗水,他觉得脚下热的像团火一样,赶忙将靴子脱了下来,这古代也没个凉鞋,方进石在考虑要不要把鞋帮割去,做个凉鞋了。
他坐在那大石上正在抠脚,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纸包,一个柔柔的声音道:“给你吃。”方进石抬头望去,竟然是他正要找的那个绿衣少女,她正站在方进石身后,将那纸包吊在他面,真是“踏破臭鞋无觅处,原来只在此山中”啊!
那个油纸包里面有两个馒头,这少女正笑吟吟的看着他的脸,重复一遍说:“给你吃。”说这个话的时候,鼻子却不禁稍微抽动了一下,想是方进石的鞋子味道太重。
方进石有些尴尬,忙的站起来穿好鞋子,对那少女道:“我先去洗个手。”
他跑到最近的一个店铺中洗了手,怕脸上还有灰尘,便是把脸也洗了一下,这才又回来这大树下,那少女还在那里等着他,看他回来,微笑着把那纸包递了过来。
方进石知道这少女是因为看到他在那里捡那个装着垃圾的篮子,以为自己当真是没饭吃了,想来任谁看到那种情况都会这么想的,她当真是细心,也不说破,看到他躺在这里,于是跑去给他买了这馒头给他送来。
方进石也确实是没吃饭,当下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说道:“谢谢你了,你还没有回家去么?”少女低了头道:“我没有家。”方进石哦了一声,那少女又低声道:“我是大户人家的使唤丫头,离这里好远,想回去也是不容易的。”
方进石一呆,心底不由起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穿越到这世上,也是无亲无友,无家可归,甚至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才能保住性命,如何才有饭吃,其实他的内心是孤独的,每到夜晚睡觉之时,便会想起后世的那个家来。
他是一个男人尚且如此,现如今一个这样的少女,还是给贼人抢到这个地方的,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方进石都总得如果他不管这个少女,她一定会有危险,或者给坏人抢去,给人骗去,何况他现在腰缠二十贯,感觉更是有了底气。
他胸中豪气顿生,转头对这少女道:“那姑娘想到哪里去?若是想回那大户人家,我也无事可做,若是信的过,我便送姑娘回去。”
这少女听了盈盈拜倒,说道:“怎会信不过恩人,只不知恩人姓名。”方进石道:“我脸上也没写着好人,该信不过还是要提防点的,呵呵……千万别说什么恩人,这点小事举手之劳而已,我叫方进石,也是无家可归之人,你可以叫我方二哥或者是大石头哥。”
那少女听他说了,也是笑了轻声叫了声:“大石头哥,呵呵,方二哥……那上面一定有个方大哥了。”方进石道:“是有一个大哥,不过是我的义兄。”他说这个的时候,想的是那个对他不错的配军施全,心头觉得很是温暖,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少女微微笑,却不答话,方进石道:“不知你想到那里去,其实我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怕是不知道路。”
少女想了一下道:“还是回我原来那里,我是入了典籍的,已由不得我了。”她说完这话,神色又是黯然,方进石心中又是一软,想着她一定是心中有极大的难处,只是现在情况不太清楚,又不好多问,便想着等稍稍熟些时候再问了。
他点了一下头道:“不知姑娘的主人家姓甚名谁?我该是如何称呼姑娘呢?”那少女低声道:“我主人那家,姓……姓黄,主人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黄金绵。”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不敢看方进石。
方进石听的这个名,刚听名字似乎有些庸俗,细品之下却又有一种别样的文采,当真是个好名字。
【巩梅春批注曰】历史上谢亮是个文官……
第29节与余问答既有以
方进石问明了这少女黄金绵的主人住在延川县南部,离绥德有一百多里,这样的距离走路肯定是不行的了,于是便想着去雇一辆马车来。
南城门倒是有几辆马车,方进石问过了黄金绵吃过饭了,他不好意思问这少女身上有没有钱,反正也没打算让她花钱,去街头买了些路上的吃的东西,便上前去问价格。
那几名车夫一看有生意,全都围了上来,方进石听得价格全是一口价五贯,他知道这些车夫其实很是黑心,这个距离根本用不这么多,可是他要在这少女面前装有钱,也就不还价,只是想挑那辆马车比较新一些的。
黄金绵却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方进石心知她有话说,借口走开,走的远了些,黄金绵指指城门远处一个角落里道:“那里有个车夫,看上去应该便宜一些。”
方进石望去,果然在那城墙角落里有辆破旧的马车,拉车的也是个老马,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汉子蹲在墙角,别的车夫都是上前拉生意,这人却是老老实实,好似不好意思上前。
方进石看了他的马车,板壁破烂,车顶之上烂了一个小洞,用油纸补丁,若是他自己坐,也没什么,现在想着和一个姑娘一起坐,就有些委屈人家了。
所以他有些迟疑,说道:“这车,太旧了些。”黄金绵却是不在意的道:“车是旧了些,不过可能少花了钱呢,问问再说了。”
方进石感觉她真的是善解人意,便上前去询问,这汉子三十岁左右,看着就是一个极老实极木讷的乡下庄稼汉,似乎咬了牙关才要出四贯钱的价格,然后可能觉得要的太高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方进石。
方进石知道如果和他讨价还价,这人一定会再让一些的,可是他觉得不应该和这种老实人议价了,他有些钱的时候很愿意去尽自己的能力帮一些可以帮到的人,更别说黄金绵在旁边,如果再讨价似乎面子上过不去。
于是便决定雇这人的马车,那车厢里倒是不脏,只是热的难受,幸好此时已经太阳渐低,马车行走起来有风尚可忍受,此时虽然时间有些晚了,可是方进石还是决定先走着,听说这一路到延川县再到延州城全是官道,到了晚间在路上可以找个客栈休息。
这汉子收了四贯钱,看样子欢喜的很,方进石有些不好意思和黄金绵一起坐在车厢里面,于是便坐到车前这车夫的后面和他聊天,这汉子自称姓郑,别人都叫他郑大车,也不知是真名还是因为他是个赶大车的。
那匹老马走的不快,这郑大车又极是心痛它,走不了多远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反正也不赶时间,方进石也由着他。只是这郑大车太过木讷,方进石问三句才回答一句,十分无趣。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红日西坠,太阳就要落了山去,方进石怕少女黄金绵体质太差,赶路辛苦,便让郑大车到附近找个客栈来,郑大车道:“过了前方五里,有个大客栈,价格公道又干净,不如二位到那里休息。”
方进石同意了,想着这丫头半天在车厢里没出声,于是挑了布帘向车厢看了,黄金绵正抱了膝坐在那里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方进石冲她道:“黄姑娘,再走几里路,我们就投店好么?”
黄金绵这才回过神来,嫣然一笑道:“一切听二哥安排,二哥要喝水么?”方进石正感觉口渴了,想着进来坐着也没什么关系,便挑了帘子进来坐到她对面,这马车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坛子,里面盛着清水,黄金绵拿了边上一个竹节做的水舀,方进石便舀了水来喝。
黄金绵等他喝完,道:“二哥家里还有什么人?二嫂可好?”方进石尴尬一笑道:“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更没有什么二嫂,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没有人管的了我。”
黄金绵却是有些黯然道:“原来二哥也是无父无母,哎……”她轻叹一声,方进石道:“黄姑娘家里也没别人了么?”
黄金绵叹息道:“我自小失了父母,跟着哥哥长大。”
方进石道:“你比我强多了,至少有个哥哥。”黄金绵道:“我哥哥他……他已经不在了。”
方进石一怔,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带着歉意说道:“对不住了,我不知道。”
黄金绵微微抬起了头,缓缓说道:“没什么的,他虽不在了,可是他依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目光充满着柔和。
方进石道:“我也一直想有个哥哥照顾我,帮我打架,却是没有。”
黄金绵思索了一下,开言讲道:“我哥哥比我大五岁,他自小对我极好,我家里很穷,经常没饭吃,他找些吃的,总是先给我,他为了养活我,十四岁便给人家拉磨打铁,做那些许多壮年人都吃不消的活儿。”
方进石道:“可怜他小小年纪,便要养家,还要照顾妹妹,当真是难为他了。”
黄金绵嗯了一声,接着说道:“有一次,村东的大户人家的儿子拿了桂花糖糕在我面前过,不小心掉了一块儿在臭水沟里了,我饿了一天没东西吃了,便去捞了起来,那大户家的儿子看到了,便打落在地,又踩了一脚,这糕怎么还能吃?可是我饿的很,又捡起来往嘴里送,却正给哥哥回来看到,你猜怎么得?”
方进石听得心酸,心想:莫不是她哥哥将那大户人家的儿子打了一顿?口里却说:“这个我猜不着了。”
黄金绵道:“我哥哥很是生气,伸手将我手中的桂花糖糕打落在地,生平第一次打了我几拳,他说什么人穷志不能穷,宁可饿死也不能吃这种别人羞辱你的东西,我只是很饿,他却不让我吃那个糖糕,我那时年纪很小,生气之下就将他好不容易做的树叶拌高粱面打翻了,跑了出去。”
方进石嗯了一声,黄金绵又接道:“我躲在村口的山神庙,天黑了也不想回去,听得他到处乱找,我躲在供桌下面就是不出声,他漫山遍野的整整找了一夜,还差点让狼叼走了,我却在那供桌下睡了一夜,直到天亮他才找着我,他把我背回家里,答应我明天一定让我吃上桂花糖糕。”
方进石道:“只怕这个有些难。”
黄金绵道:“不是有些难,是非常非常难,当时大灾之后,能找到一些树叶来吃都是极不容易的,我哥哥要拉磨,没的力气是不行的,那主人家便也给些高粱面来,只是份量太少,那主人家园子里有些树木,看院子的老伯看我哥哥可怜,便偷着给些树叶,和着一天也能吃两餐,可是想要桂花糖糕,却真的比登天还要难。
记得那天晚上我哥哥收工很晚,我等着他回家来,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来,对我说:‘妹妹,你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我打开一看,竟然了一小包糯米粉,我真的好开心,尽管这包糯米粉只有不很大的一捧。
尽管有些晚了,我和哥哥还是用这一捧糯米粉做桂花糕,其实那里能找的到桂花蜜,哥哥找了一大把茅草根,那只带着一丝丝的甜味道,就这样凑合着做了一小块茅草糕,我哥哥怎么都不肯吃一点点,只是让我吃,我们正在推让着,屋门忽然给撞开了,原来是哥哥干活的主人带着奴仆冲了进来,原来他家里丢了两坛子盐巴,怀疑是内盗,便挨着给他做活的苦力和佣人家里来搜,却只巧看到了我和哥哥在推让这茅草糕,便怀疑是我哥哥偷了他们家的盐巴,像我们这样的家里,怎么能吃的上糯米粉?所以怀疑是我哥哥偷了盐巴换了钱,买来的。”
方进石不由的道:“两坛子盐巴值几个钱,这东家也太小气了,如此大张旗鼓的。”
黄金绵却道:“当时大荒年,盐也是飞涨,两坛子盐巴要两三贯,他们把我哥哥抓走了,我在后面哭着喊着,却给那些恶仆人一脚踢飞,我赶到那主人家,却不能进去,在外面等了好久好久,他们终于把我哥哥送了出来,却砍了我哥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
后来我才知道,我哥哥根本就没偷他们家东西,他只是看到那石磨磨眼里总是会落下一捧米面来,可是每次都给掌磨的大叔扫的干干净净,那天我哥哥求了那大叔半天,让他别扫了那磨面的石磨眼,这大叔心软,便没去扫,我哥哥偷偷扫了带回家来,却真是走了霉运,正好碰上那偷盐巴的事,我哥哥若是说了是扫的那石磨眼的面,也许事情不会这么糟糕,可是他若是说了,那主人很可能解雇了掌磨的大叔,他没了活计,家里也是没了活路,可是我哥哥不说,这糯米粉就无法解释,到了最后我哥哥都没说,那主人便要斩了我哥哥的右手,也亏别人求情,才斩了他的两根手指,可是这两根手指是最为重要的,右手几乎就是废了。”
方进石叹道:“这主人也太狠了些。”黄金绵接着道:“我哥哥本想等我再大一些,去吃军粮的,这下去不成了,他之前也有人给说过一门亲事,那女方看他成了这样,也让人退了亲,若不是我要吃那桂花糕,我哥哥怎会落到如此下场,我永远永远都恨自己,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为了那块桂花糕,我哥哥真是赔上了一辈子。”她这个话说完,抬起头来,脸上充满了悲伤之情。
方进石安慰她道:“其实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你也不必过于介怀,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
黄金绵面带悲伤的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情是一个套着一个,起因全是在我。”
她迟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哥哥手残废了,伤的那段日子,我哥哥有个以前认识的朋友在县衙里做衙役,帮了我们不少忙,伤好后还介绍我哥哥去县上给人家酒楼里倒泔水,洗茅厕,赚些家用,这才慢慢的生活的好了一些,过了两年,他的右手练的灵活的多了,那个时候,我们县上来了一个独行大盗,名叫雪里飞,给县衙里的官差逼的进了南面大山的山洞里不出来了。
那里的山洞曲曲折折,雪里飞本事又高,官差进洞中给打死打伤了好几个,他就是不出来,据传那里是他的巢穴,藏了不少粮食,几月不出来也饿不死,又有人说那山洞里有好几个别的出口,县府的大官们急了,出了悬赏,谁若是擒了这雪里飞,便赏钱五十贯。”
第30节感时抚事增惋伤
方进石道:“莫不是你哥哥想要拿这赏钱,进了洞去擒雪里飞?他右手不是不太方便么?”
黄金绵嗯了一声接道:“是的,一起进洞的有三四个人,包括我哥哥的那个衙役朋友,那位大哥知道此行极为凶险,于是就劝我哥哥不要进去了,可是我哥哥说:‘我妹妹现在慢慢长大了,生的又好看,至少要找个读书人,总是不能找个贩夫走卒,可是读书人看我做这等下贱活计,可能就会看不起我妹妹,如此一来,我于心何安?我若是有幸得了这五十贯,便不再做了那营生了,摆个买卖做点小本生意,再说了,我父母早亡,怎么说也要给我妹妹准备一些嫁妆,再怎么地也不能让别人说她娘家小气,以后受气。’我哥哥坚持要去,那个朋友不好说什么,于是就和那几个人一起进了洞中,也是我哥哥运气好些,竟然让他捉到了那雪里飞。”
方进石叹道:“你哥哥还是有本事的,想那强盗也是凶猛异常的紧。”
黄金绵接着道:“我哥哥以前跟着村里一个打铁师父学过拳脚枪棒的,而且自身他有些力气的,要不他年纪轻轻也做不得那些打铁拉磨的活儿,那雪里飞也在先前受了些伤,我哥哥捉他也是费尽力气,还吃了他一记重手,当场吐了血,是让人抬开我家里的,在家里躺了六七天,后来那衙役的大哥来看他,给他带来了二贯钱,说是县丞关切赏赐的,我哥哥感觉不对,不是说好五十贯的悬赏吗?怎么到了此时却只有二贯了?他受伤医治都不至花了二贯。
那个衙役大哥劝我哥哥认了,原来是县里的李都头抢了我哥哥的功劳,这李都头的表兄是当地知州,李都头正缺一个功劳升迁,便占了这功劳。送走了那位衙役大哥,我哥哥坐在家里苦闷半天,越想越气,便冒着大雪去找县丞,结果这一去,便……便……”她声音呜咽,竟说不下了。
方进石听到这里,知道她哥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也不敢打扰她讲下去,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金绵停了一会儿又接道:“我当时坐在家中,邻里大嫂跑过来喊我,说我哥哥出事了,我跟着她到了那县衙大街,我哥哥正被几个乡亲用门板往回抬,他胸口的衣服都给鲜血染透,大雪纷飞,把他身上都盖住了,他当时尚未咽气,就是等着我来,给我说他不能再照顾我了……”说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方进石听得心口发酸,又有些怒火道:“莫不是你哥哥是让那李都头害死了?”黄金绵定了一下,才道:“这个我不知道,也没人给我说,不过后来有哥哥的朋友查看过尸身,说我哥哥肋骨断了三根,身上有被人狠狠殴打过的伤痕,我家里没有什么得力的亲戚,只有几个乡邻帮着我向县令问个是非曲直,县令却说是我哥哥让雪里飞打伤,伤势未好恶化而亡,不准我的状子,将我们赶了出来。
我便寻思着,那州府官爷是李都头的亲戚,到州府去告也是无用,便想着直接到汴梁的大理寺去,我还没动身,那位衙役大哥便偷偷让人来送信,说是那李都头趁夜想来抓我,让我快逃,我便随便拿了几件衣服逃走,可是那些捕快追的好紧,在那离村子不到五里的官道上,眼见就要追上我了,我情急之下,看到大道上有台轿子趁夜行走,便冲过去求救,却原来是一个外县的大客商,他颇有些势力,那些捕快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抓我,所以我就跟着他到了他的庄院。
他听了我的事,便对我言讲,他可以帮我报仇,只是要我发誓,以后要跟着他,一生一世都不能离开,我报仇心切,只要帮我哥哥报得了仇,什么我都会同意的。
那客商便写了门状,附上书信一封,一下子找了二十余个家人奴仆乡里陪我去县衙告状,县令先是安抚半天,第二天便着人拿了那李都头及同伙,判了极重的罪,算是给我哥哥报了仇了。”
方进石轻出一口气,才道:“看来这客商势力好大,一封信便可以让这县令顾不得顶头上司的面子,断了那李都头的罪。”
黄金绵道:“他势力是有一些,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那知州犯了事,已然在查,只是没公开而已,这县令却已知道,他就做了顺水人情,也得些民心。”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那后来呢?”
黄金绵接着道:“后来我便在这员外老爷家中签下卖身文书做了丫环,以为就这么过此一生,却不想一日那个县令前来拜访,无意间又看到我,便求员外老爷让我去给他做个小妾,员外便同意了,我原本想着员外帮我报了大仇,他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他把我送给别人我也只能遵从,只是这县令先前便让县丞没了我哥哥的功劳,后我哥哥去找他理论,他也不理,我去告状他反将我们赶了出来,纵然后面替我哥哥伸冤,可是若不是他,我哥哥便不会死,因而我心中也极难同意,可是又不能不答应,因此心中苦闷,便到寺庙里烧香求佛祖指点,却在回来的路上给那贼人看到,他捉了我送到一个村子中,我就给关进箱子里准备送到贼兵山寨中,幸而得到方二哥识破贼人的诡计,若不是如此,我必生不如死,这便要谢谢方二哥你的恩德了。”
方进石听她言语真挚,想想她又身世可怜,生的又是这般瘦弱,心中可怜之心大起,正色说道:“黄姑娘,你放心,你哥哥虽不能照顾你了,可是还有我呢,只要有我在,谁若敢欺负你,我便拼了命也要保护你。”
他说这话其实是不经大脑的,只是觉得这少女可怜,自觉的感觉应该照顾她,至于照顾得了照顾不了,人家愿意不愿意让他照顾,他全不去想。
黄金绵却是抬了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问道:“二哥说的可是真的么?”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已经把“方”字去掉了。
方进石点点头,坚定的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撇下你不管的,决不骗你。”黄金绵露出笑脸,小声道:“我会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你也要记得。”方进石又点点头道:“我一定记得。”
黄金绵低头又是微微一笑,神情有些羞涩,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肤色极白,夕阳斜斜的从马车车窗照进来,落在她脸颊之上,显得双颊微红,更见娇艳,方进石看了一眼,不敢再看,转头向了马车窗外。
此时太阳正将最后一抹余辉收在西山之后,夜色将至,方进石说了那些话后,感觉车厢气氛有些暧昧有些尴尬,黄金绵不再说话,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头,低头看着脚尖,方进石低声道:“我……我出去看看怎么还不到客栈。”黄金绵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子哼哼。
方进石掀了布帘,钻到马车前面,却看到那马车不知何时已经离了官道,在一条沿着小河的小路上飞奔,这小路极其荒凉,路旁杂草丛生,没半户人家,这时这郑大车好似也不再心痛他的马了,打马如飞。
方进石大吃一惊,赶忙问赶车的郑大车道:“郑大哥,好像走错路了,这……这是要到哪里去?”郑大车道:“没走错,马上就到了。”说着回头一笑,那笑容极其阴险,仿佛一只老狐狸看到了关到笼子里的小鸡一样,先前的那副老实木衲的表情早已荡然无存。
方进石这个时候才心感情势不妙,他冲上前去用手拐住了郑大车的脖子,想把他扑倒,郑大车给他盖了双眼,只好拉着马停了下来,他右肘下沉后撞,直撞在方进石的胸口,方进石感觉肋骨都要让他给撞断了,只好松开了他,郑大车在马车上站起身来,回身一腿,一脚踢在方进石肩头,将他从马车上踢了下去,幸而是方进石滚了几下,双手按地,没有伤到,他回头一看,郑大车从车底板摸了一把,手中就多一把半尺来长的剔骨尖刀来,大步走向方进石。
方进石想摸个木棍石块什么的,一时间什么也捞不到,便把怀中那两三百文散着的铜钱扔向郑大车面门,也不管扔到没扔到,爬起来便奋力向前跑去。
他跑了数十丈,听身后声音,那郑大车竟是没有追来,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果然没有人,只是远远看那郑大车正将黄金绵从车中拖了出来,抓了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按在车板上,用刀指着,似乎在询问什么。
方进石恨恨的跺了跺脚,这郑大车竟然不追,完全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他总不能不管黄金绵,刚刚还在大声说不撇下她不管的,转眼间便报应到了。
无奈之下,方进石只好又走了回来,郑大车看到他慢慢走了过来,松开了黄金绵的头,只是仍旧用刀指着她,冷冷的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还以为你真不要你相好的了,大爷便省下了逛窑子的钱了。”
他说话粗俗之极,脸上的的表情阴狠毒辣,怎么也难以相信下午那个在城墙角落里蹲着不敢大声说话,笨手笨脚的车夫,会和眼前是同一个人。
黄金绵终于可以将头抬了起来,也不知是给郑大车按的上不来气,还是因为听到那不堪的话,脸色涨红,郑大车刚才使力抓了她的头发,痛的她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看得方进石心中一阵心痛,可是他也知道这种人极不好对付,眼前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得,只能暂且忍气吞声,另谋他法解困了。
【巩梅春批注曰】这是一个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听后便如一滴寒冷的冰水滴在心头,黄金绵的话语里有着太多的隐痛,仿佛要让听的人站在雪地里,就着万古清朗的明月喝上几口烈酒,才能烧掉那心中说不出口的痛苦,和那刺痛心灵的追悔莫及……
第31节野旷天清无战声
方进石换上一副笑脸对郑大车说道:“郑大哥别这样,在下有眼无珠,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哥,这些钱郑大哥尽管拿去使,如若不够在下另外给大哥凑。”说着他把怀中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丢在郑大车脚边。
郑大车鼻子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这几个钱老子还看不上呢,你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送你个上百贯都成,可是若是你不老实胆敢骗老子,嘿嘿,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不怜香惜玉了。”说着将黄金绵拉在身前,刀尖顶住了她的后心。
黄金绵轻“啊”了一声,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那刀尖锋利,已割破后背衣服。。
方进石感觉自己的心头也是一阵痛,可是脸上还要陪着笑道:“在下还以为郑大哥为了这几贯钱而来,却原来只是回答几个问题,这个简单之极,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郑大哥先把刀子收起来,莫伤着了我妹子。”
方进石口中说的简单,可是也知道事情绝没这么容易,这郑大车不是史斌一伙派来的,就是和那匹丑马有关,他现在也知道那匹马定是关系重大,表面上是一位安命侯赵子平在漫不经心的找寻自己心爱的一匹马,可是方进石心中隐隐的感觉,事情绝对比表面要复杂的多。
他心中此时对这郑大车恨极,可一时却无可奈何,所以只能陪着笑脸。郑大车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笑道:“好极了,你的底细我们已经查的清清楚楚,若是想耍滑头骗我,大爷我心中一恼,手若是抖了一下,伤到了你这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可休要怪我。”说着手腕微动,黄金绵又是轻啊了一声。
方进石心中悲愤,看着他阴狠的脸庞,恨不得冲上前去打几个耳光,可是此时一点办法也没有,唯有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就为了节省一贯钱,偏偏找了这样一个瘟神。
只是听郑大车将他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心中却是知道他说大话,他穿越而来,可是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的底细!他心中恼火,低声道:“你要问什么就问,我若知道一定会告诉你。”
郑大车哼了一声,问道:“你前几日在安将集卖过一匹马,那匹马卖给什么人了?”
方进石心想,果然和那匹马有关,那匹马是在集市上卖的,他不敢也没必要隐瞒,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一个兵营中的将军买走了,这位将军在下不识。”
郑大车点点头,道:“这个问题你还算老实,这匹马我们已经知道在那里了,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那马鞍上的东西现在在何处?”方进石一呆,道:“什么东西?在下不知啊。”
郑大车冷冷的道:“当真不知么?”他说话之际,右手尖刀似乎向前微微一动,黄金绵又是轻呼一声,后背浅粉色的衣服渗出血红来。
方进石赶忙急道:“慢着……慢着,待我想想,待我想想。”他脑子急转,想到刚见到施全那匹马时,那马是套在大车之上的,根本就没有马鞍,他也从没问过施全捡到马之时有没有马鞍,可是这郑大车追问之下,又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方进石内心深处不愿意将施全供出来,想想施全对他甚好,这马鞍上的东西似乎极其重要,否则那赵之平也不惜动用军方去查找,多半是牵涉到什么绝密之事,稍有不慎便可能让人杀人灭口,即使是退一步说没有这么严重,可是施全刑满在即,眼看着便可回到汴梁和王姑娘团聚,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加重刑罚罪责回不去,那我方进石于心何安?
我方进石即便是不懂什么忠孝节义,可是做兄弟要讲义气,宁死不出卖兄弟这些道理却是知道的。
可是眼前这一关又怎么才能过去呢?
他这里微一沉思,郑大车却已等的不耐,他右手持刀抵住黄金绵的后背,左手抓了她的衣袖用力一扯,一声裂帛之声而过,黄金绵的衣袖被他扯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肩头和莲藕一样的右臂来,黄金绵又一低呼一声,顾不得后背的尖刀,赶忙蹲了下来,双手去抱住肩头。
郑大车狞笑道:“你若再不说,我便将她的衣服剥光,我倒想看看,她不穿衣服是什么样子的……”
方进石心中恨极,咬了牙道:“非是我不给你说,在下实在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那马鞍在下也真没见过,更不知马鞍上有些什么。”
郑大车沉喝道:“你小子还在给老子装傻?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那件东西关系重大,岂是你这种人所能染指的?那件东西对你来说全无用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出那东西的去向,若是不然……”他说完此话,鼻子冷哼一声,左手使力,又扯下黄金绵背后一大片衣衫来。
夏天本就衣衫单薄,黄金绵此时半个后背无衣,纤细的后背上那两根打了结的红色肚兜绳结分外夺目,她此时已经完全顾不得后背那闪着寒光的尖刀,只是无助的死命双手抱着胸前蹲在地上,双臂夹紧靠在肋下,尽力的保护自己已然不多的衣服。
此时天色渐晚,方进石依稀看到她蹲在地上,把头深深的低着,似乎低声的抽泣,看她这样狼狈,方进石心中难受之极,他看着黄金绵这样的无助,这样一个极需要他保护的少女这样受一个恶人欺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心中的那种痛已经无法言表,只觉得自己大拇指将食指的指节都捏得发硬,他眼中冒火,咬着牙关恨声道:“你有种就杀了我们,我保证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这话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心中的恨意已经达到极点,心中却想:我不能救的了她,便陪她一起死去,也好过看到她如此难受。
他这拼死的话一说,郑大车一时竟然拿他没办法了,而且听他意思竟然是知道那件东西所在,真怕逼的急了,这小子死拼着不说,那杀了他也没用。
两人僵持半响,郑大车终于缓缓的将抵着黄金绵后背的尖刀收了回来,低声道:“你果然知道那件东西所在,你若帮我找到,我不仅不伤害你们,还送你一大笔钱财,到时候你们两人想上哪里便去哪里,过那神仙日子,如此财色双收的大好事,岂不比在此强出头伤了性命强上百倍?”
方进石只是冷眼看着他,眼睛中好似要喷出火来,郑大车又劝道:“你且想想,如果你死了,留下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到我手中,她必定生不如死,你可忍心么?一念之间,她便是属于你的,你当真不动心么?”
他这话前面威逼后面温言相劝,气氛缓和了些,方进石给河风一吹,也清醒了许多,此时即使是拼命,也是白白送死,毫无价值,他虽不知这郑大车到底要的是什么,可是深知此时需要曲于周旋,另谋它谋脱身方为正道。
想通了这些,方进石假意听从郑大车的劝告,装作思索一下道:“我虽不知你要的是什么东西,不过却可以想法帮你找到那马鞍,只是你若敢再伤她,你这辈子别想找到那东西了。”
郑大车尴尬的呵呵一笑道:“没想到你这傻瓜还是个多情的人,你助我找到那件东西,我便在延州城的万宾楼大摆三天流水宴,为你们大张旗鼓的操办亲事,遂了你的心愿,姓郑的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说完这话,郑大车伸手将蹲在地上的黄金绵提了起来,在她后背一推,黄金绵便跌跌撞撞的扑向方进石。
方进石怕她摔倒,忙走前一步将她扶住,只觉得触手之间一片肌肤光滑,她后背无衣,直撞进方进石怀中,真个是软玉温香抱满怀。
他感觉黄金绵的身体好像在发抖,想是刚才已经吓个半死,她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心中那份惊魂终于稍稍安定下来,方进石感到一阵愧疚,刚才真是吓坏她了,尽管他鼻中吮吸着这少女的体香,触手是那光滑如缎的后背,心中却只有一片爱怜,心想:此时我便是拼了性命,也决不许这恶贼伤了她,我是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之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想到这里,方进石不由的挺了挺后腰,他伸手把黄金绵拉到身后,脱了自己的上衣披在她身上,低声说了一句:“有我在,别怕。”回过头来对郑大车道:“我答应你帮你找到那个马鞍,可是你也要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件东西又是什么,你若不说,让我如何帮你寻找?”
郑大车冷然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知道的越少就活的越长,那件东西么……”他迟疑了一下,才道:“应该是一封信,也许是写在纸张上,也许是写在布帛之上,总之先要找到那副马鞍才行。”
方进石一愣,这郑大车费尽心力找那匹马,便是想要马鞍之上的一封信,而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也是不知,只知要那封信。那长命侯赵子平说是找马,想必目的也是这一封信了。
方进石存心要多让这郑大车透露消息,追问道:“那你如何又得知有这样一封信呢?你既没见过,便是听说的,只怕别人骗你来着,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封信。”
郑大车自信的道:“这封信绝对是有的,而且十分肯定就在那马鞍之上,若是没了这封信,那么那些人没了凭证……你问的太多了!”他猛然警觉,自己说的太多了些,连忙住口。
方进石淡然一笑道:“你要找到那马鞍,我要保得性命,赢得美人,双方各取所需,我们便是合作,你不给我说个清楚,我可不保证你能找的到那马鞍,若是让别人抢了先去,可休要怪我。”
第32节春来花鸟莫深愁
郑大车冷冷道:“需要让你知晓之事自然会告诉你,不让你知道是想让你的命长一些,既然你愿望合作,那是再好不过了,那你现在先告诉我,这匹马你是如何得到的?”
方进石准备暂时和郑大车周旋时便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回答他了,看他问起便答道:“在下是跟着我家少东主出来收账的,顺便也游历一下,不想前几天在在游玩之时路遇强盗,那几名强盗打劫了我主仆二人,我少东主现在生死不明,我逃出以后又在别处看到这几名强盗的那个头领,便悄悄跟着他,趁他不注意便盗了他的马,到了安将集便将马卖掉了,便是这样了。”
他这话前半截已经说了许多次,相信如果这郑大车真的好好调查过他的来历,绝对是知道的,所以不敢更改,后面却是胡编乱造的了。
郑大车听了想了一下,追问道:“你得到这马之时,有没有马鞍?”
方进石道:“我盗这这匹马时,那强盗头领躺在一棵树下睡觉,马鞍便放在他身边,我没敢惊动他,只拉了拴在旁边的这匹马来。”
郑大车脸上马上显现出痛惜的神色来,恨声道:“哎!当真是可惜啊,这马鞍比这匹马不知要值钱多少倍,便是一百匹这样的宝马来,也换不到这马鞍下的那封信……”
方进石又忍不住问道:“那封信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你又为何一定要找到那封信呢?”
郑大车长叹一声道:“便是给你说你也不明白,哎,也不知道那些强盗从何处得来那匹马,那马鞍也不知是否让这些强盗认真查看过了,对了,你看到那马鞍是什么样子的?”
方进石哪里看到过这丑马的马鞍,一下子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怕一个答错,这郑大车起了疑心知道他在骗他就麻烦大了,于是就想含糊其词混过关:“马鞍便是马鞍了,也没什么特别的。”
郑大车却是急道:“你再想想,是不是有别的不同之处,只怕是这强盗所用的马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那便是更难找了。”
方进石只好硬着头皮编慌道:“有什么不同么……有什么不同么……可能……好像是比一般的马鞍华贵一些。”
他只能这样乱说,却看那郑大车眼睛一亮,神色有些喜悦的感觉,方进石知道自己蒙对了,郑大车道:“还有什么不同,再好好想想……”
方进石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下,只好再编下去道:“那马鞍么,应该是比一般的马鞍要宽大许多。”郑大车又是一喜,道:“不错。”他也不想想,这匹马高大而且是个草包肚,一般的马鞍也套不上去啊,只是因为关心则乱,一时竟然没想到,半天回过神再一细想,这不简直就是废话吗!
方进石看到郑大车急切的目光,知道他暂时相信了他的话,心中安定了许多,便接着道:“这马鞍上镶了些珠宝,那马马镫看上去发亮,好像是黄金打造而成的。”他这是信口胡吹了,反正这郑大车认为马鞍非常华贵,他便向大了吹牛。
郑大车显然吃了一惊,道:“马镫都是用黄金打造的?”他这话显然是不太相信了,方进石知道吹牛吹的大了,可是只好死撑下去道:“我只是远远的看着,感觉好像是金子做的。”
郑大车却是想了一想点头,看上去很自信的道:“也是有可能的,金子做的马镫方配的上这人的身份,这么说来这马鞍便一定是之前的那副了。”方进石听他说的这没头没脑的话,想追问一下,可是知道这郑大车多半决计是不会说的,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郑大车停了下接着问道:“那些强盗是在什么地方遇到的?你可还认得路途?”方进石道:“是在中部县东南一处大山谷中遇到的,想来那些强盗经常在那里打家劫舍,你们赶快去找,也许还能找到那马鞍,若是迟了,只怕这强盗把这马鞍卖掉,你们便什么也拿不到了。”方进石早晨听得住店的伙计说是中部县的,便顺口这么讲了。
郑大车自然是明白时间拖的越久,那封信便越难找到,他微一沉吟道:“那我们连夜赶路到中部县去,你们快些上车,”
他倒真有些急了,这马鞍没了消息已经数日,只怕早已难找,只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方进石看郑大车相信了,笑道:“那强盗头领只怕不太容易找的到,也不差这一晚,我妹子刚刚让你吓坏了,总要找个客栈让她好好的休息一晚,你若赶路太急,只怕我的脑子便不好使了,见了面也认不得那强盗了。”
郑大车当然听的出他这话里的威胁之意,只是现在有求于他,也没了别的法子,只好恨恨的道:“那快些上车,我去给你们找个休息的所在。”
方进石微微一笑,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的黄金绵,她神色已然平复了许多,方进石关切的问了一句:“你伤到没有?要不要紧?”
黄金绵摇摇头,低声道:“不要紧的。”方进石道:“那我们走。”他走到那马车前,半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膝盖道:“踩在这里上去!”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故作轻松的,是想缓解黄金绵刚刚的惶恐,黄金绵看到他这样,心中感到一阵的温暖,她很是迟疑了一下,这才慢慢走了过去,提了裙裾伸莲足踩在方进石的膝上,登上了那半人高的马车。
方进石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刚才丢在地上的钱捡了起来,也登上马车,他伸手替黄金绵拉了车帘让她钻进车厢,回头对郑大车道:“这便走了。”
郑大车冷眼看着他,哼了一声,跳到马车之上,打马慢行。
方进石也钻进马车车厢,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他看到黄金绵缩在角落,黑暗之中他也不想靠过去,只是他现在赤着上身,委实不雅,便去身边找那个放着他那件蓝衫的包袱,车厢黑暗,一时竟然找不到。
他在靠自己这边摸索,黄金绵看到了,小声问道:“二哥在找什么?”方进石道:“在找我的包袱。”
黄金绵道:“在这里了。”说着黑暗之中仿佛递过来一个东西,方进石伸手去接,却将黄金绵的手指和那包袱一起接到。
她手指纤细,给方进石一捉,便微微后缩,方进石赶忙松开,黄金绵忙将手指缩了回去,半天没说话。
方进石微微尴尬,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虽然他从来都不会因为害羞而无语,只是方才太过惊魂,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那马车摇来摇去,方进石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那件蓝衫穿上,还是黄金绵主动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她柔声道:“二哥,我问你一句话好么?”方进石道:“当然可以了,你问什么?”
黄金绵低声道:“我想问……想问二哥,刚才为何那样。”
方进石道:“噢,我之前卖过一匹马,想来那马的马鞍之上有对这车夫有极其重要的东西,便逼我去找回,本和你无关,但这次却害的连累你了,真是过意不去,不过你且放心,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护得你的周全。”
黄金绵道:“二哥之前救过我,也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二哥的心意金绵清楚的很。”她停了一下又道:“我却问是不是这个。”
方进石奇怪了:“那你问什么?”
黄金绵小声道:“我问的是,二哥如何,如何肯那样……”方进石听得一头雾水,即不是说的舍命相救,又说的是什么?听她之言,“那样”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却怎么也猜不到他“那样”她了……
他想了半天也猜不出,只得问道:“肯哪样?这我却听不懂了。”
黄金绵小声道:“如何肯让我踩着你……”方进石一愣,他当真是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那马车半人高,旁边又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除了抱她上去,便只能让她踩着上去了,如果抱着她,方进石现在还没有这个胆子。
“踩一下当什么紧,又不痛不累的。”方进石道。
黄金绵嗫嚅道:“这……”她也真不好措词,只得说:“这有违礼法……”
方进石明白了,可能是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在他的理解中,便是不能肌肤不能相接触,好像她也没接触到,她有鞋子隔着呢……好像刚才碰到她的手,才是有违礼法?那她又没说刚才。
他不太懂得以前的一些礼法细节,想来可能是不知之下犯了忌讳,所以方进石听了黄金绵的话,忙道:“噢,刚才是我大意了,没考虑到姑娘清誉,真是对不住你了。”
黄金绵却是大窘,低声道:“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二哥是男子,如何能让一个女子踩在身上……”
方进石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古代都是男尊女卑,礼法森严,一个男子自然是不能让一个女子去踩在身上,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是一件极其没面子的事。
此时虽然还没到南宋朱熹开创理学新派之时,可是这些根本的道理却是相似的。
方进石来自后世,这种理论对他来说根本不会想到和体会到,依他看来,这本根本就不是什么事,而在黄金绵看来,却是和他拼了命护她一般重要的了。
第33节为人性僻耽佳句
方进石微微一笑道:“给踩上一下,当什么紧,我心中倒喜欢的很呢。”他这话便是有些暧昧的味道了,却也是出于内心。
这少女外表楚楚可怜,内心却是刚强,之前在郑大车的刀逼羞辱,只是少女本性软弱胆小,吓的哭了,却未曾口吐半个求饶乞怜的字,方进石虽然认为即使她哀告也是极正常的,可是却更是喜欢她的不屈,由怜生爱,心中慢慢的开始种上了喜欢的种子,他是个不掩饰自己感情的人,有了这种意思,便会马上表达出来。
黄金绵“嗯”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听到郑大车拉了马停车的声音,听到有人问了一句:“回来了?”
郑大车道:“嗯,少爷在么?”那人道:“少爷不在。”
方进石掀起窗格的帘布向外望去,这马车停在一处庄院大门之前,这庄院远离官道,占地倒真是不小,只是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墙体剥落,有前后三进,十七间房屋模样,房顶之上长了些杂草,大门檐下挑了两盏灯笼,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可辩那大门上木匾上的三个字“彤云居”。
那问话之人站在大门台阶处,穿着青衣小帽,二十四五岁模样,却是一个小厮打扮,他个头不高,身材瘦长,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掀起车帘道:“原来有客人到,郑大车,这是你的朋友么?”他直接称呼郑大车的名字,竟不带任何别称。
郑大车道:“是少爷请来的贵客,还不快去厨下好好准备一下?”这小厮嘻笑道:“不用准备,少爷住了几日,不太习惯,着人刚从延州城请了个好厨子回来,时时都有酒菜。”
他说完从门后搬了一条矮凳出来放在马车前面,向车里的二人道:“二位贵客,便请下车了。”
方进石知道此时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他回头对黄金绵道:“黄姑娘,我们下去。”
黄金绵小声嗯了一句,提了方进石的小包袱,跟着他下了马车,郑大车自将马车拉到院子侧门,不再理会他们。
那小厮伸手引路道:“二位贵客,里面请。”他言语态彬彬有礼,满面陪笑,全然没有把二人当成捉来的犯人,方进石将心一横,即来之便安之,就跟着这小厮来到院中。
这院中地方不小,种了些茄子扁豆之类的菜和一些花草,此时正是盛夏,枝叶繁茂,长势十分喜人,不时有蜜蜂采摘花蜜,院中打扫整理的虽然不特别整齐,可是充满着乡间温馨之感。
迎面的是五间青砖垒成的主房,窗户虽然已经旧了,不过格纸却是新换,左右墙处各有一花园圆门,有小径通入后院和别院。
那小厮将二人让进中堂屋中,这屋子宽敞,桌椅全是粗木所制,并不精致,那右面有一道屏风,看上去已然有些陈旧了,上面提了一首诗,方进石走上近处看,诗云:
欲出未出光辣达,
千山万山如火发。
须臾走上天上来,
赶却流星赶却月
这诗用的是颜真卿的行书,笔势端庄大气,笔锋内敛,方进石虽不太识得书法,却也知道这字写的甚好,他读了这首诗,感觉用词极是直白,文采差了些,如同打油诗一样,不过这诗却相当有气势,有种大斧砍山而开一般的大意境。
那诗尾写了一行小字:骇拙笔于政和二年腊月初,时雪夜,卧思先祖之痛,心恻然而书之
方进石看了这诗,赞道:“好诗,好字。”那小厮看他近前看那屏风,也跟在他后面看,听他称赞,脸上堆笑道:“此乃我们老主人所书,如何好法,还望公子赐教一二。”
方进石顿时无语,半天憋了句:“总之我觉得写的甚好,如何好法,我却说不上来。”那小厮呵呵而笑,也不追问下去,引二人坐下,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能否告知?”
方进石微笑答道:“在下姓方,方进石。”小厮忙道:“原来是方公子,在下老主人和公子正巧全不在,只怕慢待了二位,还望见谅。”
方进石答道:“不敢,不知贵上大名,说实在话,在下是让那车夫硬逼而来,并非什么贵客。”那小厮一愣,马上堆笑道:“想是其中有些误会,敝上名讳小的不敢讲,待我家公子回来,自会和方公子解说清楚,今夜二位便请放心暂住,无须多虑。”
方进石见这小厮如此客气,和方才半道之上郑大车的凶狠恶毒有天壤之别,警惕之心便放了大半,便含笑答应。
那小厮陪了一会儿,行了一礼道:“二位稍候,我去安排一下饭菜住处,马上便来。”方进石道:“打扰了,不知大哥姓名,还望告知。”那小厮道:“在下只是个下人,如何敢称大哥,在下姓薛名正。”
方进石哦了一声,那小厮薛正又客气一下,便走了出去。
方进石回头看了一下黄金绵,她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跟着他,方进石觉得自己有点独断专行了,一直没问她的意见,此时无人,便小声问道:“黄姑娘,我们今晚便在此地休息了,你看行么?”
黄金绵低声道:“二哥作主便是了,总是二哥走到那里,我便跟在那里。”顿了一下又道:”二哥再别黄姑娘的叫,我哥哥以前叫我小翠,你便也这样叫我。”她这前半句话说的坚决,方进石心中大为受用,后半句将自己以前的小名都告诉了他,却是真将他当成了自己亲人,方进石心想:无论如何艰难,我都要护得她周全,决不能再让歹人伤害到她。
他站起身来看看四周环境,道:“你猜猜看,这房子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物?”黄金绵抬头看了看,摇头道:“我猜不到,听二哥说他的诗字很好,也许是个避世的隐士高人也未可知。”
方进石连连摇头道:“我哪里懂得诗字好坏,信口恭维而已,此间主人纵是高明之人,也绝不是什么坦荡君子。”
黄金绵奇道:“二哥如何知道?难道你见过这主人?”方进石呵呵一笑:“没见过,只是他养着郑大车这样的手下,会是好人么?”
黄金绵想想也是,点头道:“是啊,那我们也应该要小心些才是。”
方进石道:“这个暂时他们决不会对我们不利,他们要找的那封信只有我才能帮他们找到,那封信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而且看样子也是非常迫切的要在短时间找到,逼的我急了,他们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们暂时大可放心,只是这本不管你的事,却牵扯你进来,当真对不住你了。”
黄金绵道:“若不是二哥要送金绵回家,也不会受那恶人威迫,想来却是我拖累了你,你我二人以后再莫要说谁拖累谁了。总是你若是向水里行,我也便向水里行,你若是向火里去,我便也向火里去,决不迟疑。”
她这话声音虽小,语气却是极为坚决,便好像是认准了方进石,身心所托付一样,方进石大为感动,护卫她周全之心也越发坚决,同时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心想:以后做事说话要好好想想了,两人的生死荣辱,只在我一个身上了。
黄金绵又小声道:“二哥,那封信对你当真没看到过么?若是十分要紧之物,危急之时二哥便别顾着我了。”
她这么说,方进石心中更是感动,真是觉得她善解人意。方进石想了一下,有心不告诉她实情,怕是她多知道一些,便增加一份危险。
再者说他现在不敢说太多的话,生怕黄金绵不擅于作伪给这郑大车瞧出破绽,瞧这郑大车的手段毒辣,只怕真的给他找着了那封信,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当然也是不愿意把火引到施全那里。
即使是此事可以全身而退了,怕是会留下后患,他方进石可以一走了之,可是黄金绵呢?她一个弱小女子,无论最后如何,都尽可能的让她远离危险。
想到这里,方进石淡淡的道:“其实我也没见过什么信,只是现在先找到那个强盗头领,帮他们找到那封信,他们才会罢休。”
黄金绵哦了一声,听得外面脚步声传过来,二人回头看去,只见薛正领着一个胖胖的丫头提着个竹篮走了进来。
这丫头把竹篮里面的几个碟子放在桌面上,却是数样点心和羹汤,方进石一样都不识,薛正微笑道:“天气炎热,二位先喝点羹汤解解暑气,饭菜随后便来。”
方进石客气几句,那薛正领着丫头走了,他看着这几样羹汤道:“这家主人倒是不小气,那我们也不用和他们客气了。”
黄金绵看了一眼外面,小声道:“这汤他们不会做了什么手脚了?”方进石道:“那我们也总是不能不吃不喝的和他们干耗着,他们若要害我们,直接便可让我们无法避开,何用这种手段。”想想也是,单是那郑大车一人,他们也对付不了,更别说到了这贼窝之中,更是提防也提防不来的。
方进石取过一碗来喝了一口,赞道:“好喝,这厨子的手艺当真不错。”他将每一种都取来尝了,竟喝了三大碗,黄金绵却是只喝了小半碗便放在不喝了。
二人正坐在那里喝汤,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声吵闹,听声音竟然是那郑大车和薛正,只是二人说话语速又快,带的有浓重的他乡口音,方进石也听不出两人在吵些什么,后来听得一声碗碟摔破的声音,方进石奔出门口,却看到那薛正如同疯了一般,目红耳赤的正将那胖丫头手中提着的饭菜一个一个的拿出,使力的摔在地上,胖丫头惊恐的缩在墙角,不敢上前,那郑大车却是双手抱了肩头,冷眼看着他。
薛正把碗碟全摔完了,又一脚狠狠的将脚边半个破碗踢开,回身之时却踩在那饭菜之上,脚下一滑,右手慌忙在旁边小树上抓了一下才没有摔倒,他定了定神,回头看了看站在中屋正房门口的方进石和黄金绵一眼,回头怒向那胖丫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厨下再重做!”
那胖丫头诚惶诚恐的低头答应一声,快速的跑到后院去了,郑大车冷哼一声,态看上去仿佛极为不宵一顾。
第34节倾银注瓦惊人眼
薛正背对着方进石黄金绵二人,停了一下,缓缓的转过身来,脸上已然恢复了那种唯唯诺诺满面笑容的神态,微笑着对方进石道:“贵客莫怪,在下方有些激动,只因刚才听得这车夫一路之上似乎对二位多有得罪之处,有违我家公子的待客之道,这才情难自持,如今我已骂过他了,还请两位宽恕一二。”
说完回头对郑大车道:“还不快些向两位陪罪!”
郑大车本抱着肩头冷眼观望,听他这么说,便也躬身随意行了一礼:“姓郑的向两位陪罪了。”他这当然根本就不是赔罪,只是做作样子,说完这话,却是头也不回的向了后院去了。
薛正骂道:“这厮什么态和贵客说话……公子不在我便管不得你吗?”说着便追着郑大车向后院理论去了。
方进石和黄金绵对望一眼,面面相觑,郑薛二人都走了以后,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
黄金绵小声道:“二哥,我们逃了。”方进石看看四周,做了个小声的手势。他带着黄金绵快步走到大门口,刚要伸手拉门,听得身后薛正的声音道:“两位要到哪里去?饭菜马上就准备好了。”
方进石微微尴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嘿嘿笑道:“在下看这院中有些新鲜青菜,便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吃的……哎,这茄子长的很好,不知能否请贵厨加上一道菜呢?”他说着走上前去,在那院中菜地里摘了一条茄子下来,拿在手中满面笑容的伸向走过来的薛正。
薛正伸手接过来,皱眉道:“不知公子想如何吃这条茄子呢?”方进石道:“有劳贵厨将这条茄子油炸了,如何?”薛正一愣:“油炸?茄子?”
方进石道:“厨下做不得么?”薛正咬了下唇道:“做得,当然做得,两位稍候。”说完拿着那条茄子转身又向后院走了进去。
方进石经过这一试,知道这院中实则是外松内紧,表面上没有人理会他,其实看守极严,郑大车辛辛苦苦的将他捉到,怎么可能让他轻易的就逃脱了,这大门之外可以肯定也有人把守,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放心二人单独呆在院中,于是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对黄金绵道:“我们回那大厅里坐。”黄金绵嗯了一声,跟着方进石回到那房间。
二人逃跑不成,有些气馁,坐了一会儿,薛正领着那胖丫头便又来送饭菜来,除了几个菜肴之外,当真是把那条茄子洗的干净了,过了油锅炸了一下,不过那厨子却是一砍两半便这样下锅了,不会用鸡蛋糊糊夹肉馅做成油炸香茄。
方进石皱眉夹了半块咬了一口,没有任何的调味品,连个盐也没有洒上一些,自然是不好吃了,他放了下来随意吃了些东西,薛正等两人吃过,让胖丫头收拾好了,对方进石道:“两位一路辛苦,便请早早的休息了。”
方进石道:“我妹子的衣服破了,在下能否到集镇之上买些衣服回来?”薛正看了黄金绵一眼,她裹着方进石的灰布衣衫,显得肥大臃肿,衣袖长的手都露不出来,便道:“此时天色已晚,此地离最近的集市也要一个时辰,明日再买,我这里有些旧衣,这位姑娘先暂代一天可好?”
这个方进石做不了主,只好回头探询的目光看着黄金绵,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薛正看她点头,转头对那胖丫头道:“你去给这位姑娘拿些衣服来。”那胖丫头一愣:“什么……衣服?”
方进石看这胖丫头的体型肥胖身材高大,心想:她的衣服只怕比我的衣服还要大,怎好让黄金绵来穿?
薛正却道:“前些日子老主人的丫头银娘不是留下了几件衣服么?瞧来和这位姑娘差不太多,你去取来。”
胖丫头这才恍然,走到后院中取了两套衣服过来,黄金绵接了来,薛正又对那胖丫头道:“你领两位到左厢客房休息。”
那胖丫头答应一声,领着二人到了左厢,那里有三间客房,那丫头推开其中挨着的两间客房门,方进石看了看,这房间虽旧了些,不过却倒也干净。
那丫头招呼两人各自找好一间,方进石看黄金绵走进房间之时,后背衣服隐隐有些血迹,暗骂自己一句粗心,他对那个胖丫头道:“这位姑娘高姓大名啊?能否帮我找些金创药来?”
那丫头看了看他,淡淡的说了句:“你便叫我莲儿是了,金创药是,请稍等片刻。”便转到后院中去了,过不多时,便拿来一个小瓷瓶子交给他道:“我就在前面正房最边上的一间住,公子有什么需要之处,尽可去叫我。”说完这名叫莲儿的丫头便转身离开了。
方进石本想让她帮忙给黄金绵送去,可是看她态冷漠,也就算了,他拿了那金创药走到黄金绵的房门前叫:“黄姑娘,你睡了没有?”黄金绵吱的一声打开房门,脸上带着微笑道:“还没有呢,二哥有什么事么?”她依旧还是穿着方进石的那件衣服。
方进石把那金创药一晃道:“那恶人伤着你了,我给你讨了些药来。”黄金绵道:“二哥真是细心,让二哥担心了,这便请进来。”
方进石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她的房间里,黄金绵请他坐在桌边烛光处,笑道:“二哥你忘记了么,怎么还是叫我黄姑娘?”方进石便叫了一声道:“小翠……”黄金绵小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一声,笑容满面。
方进石道:“你以前没去那客商家之时,便是叫小翠么?”黄金绵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叫翠容,父亲姓梁。”
方进石念了一遍:“梁翠容,这名字我觉得没有黄金绵好听。”黄金绵道:“我爹爹只是个乡下农夫,不识字的,能给我女儿家取个名字都是非常难得的了,那里还管的了难听好听的。”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别的,方进石怕是夜深了对她名声不好,便想着告辞出来,于是对她道:“我去找那个丫头过来给你上药,你等一下。”
黄金绵道:“我的伤不要紧的,不用了。”方进石道:“还是上些金创药总是好些。”黄金绵看了看天色道:“只怕那丫头已经睡下了,打扰别人总是不好,还是算了。”
方进石道:“睡下了我也去叫醒她。”说着便欲出门。
黄金绵“哎”了一声,方进石道:“怎么了?”黄金绵低声道:“那……那便请……便请二哥帮我……罢了。”她这话声音渐低,终于说不下去了。
方进石从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心中其实早就盼望着她会这么说,他坚持用药也是存着这些私心的,想试试黄金绵到底会不会让他上药,此时心愿得成,心中极是开心,嘴上却道:“这……这使得么?”黄金绵却是向他微微一笑,并不接口,目光中微微露出一点调皮的神色,就好像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一般,那神情方进石便是再笨,也看的明白。
他呵呵笑着道:“我……我去关门去。”他走到门口关上了房门,回过头来,烛光处黄金绵静静坐在那里,昏黄的灯火下她微微含笑,当真是端庄秀丽,不可方物。
方进石心头一荡,走了她身边拿起那个药瓶道:“你……你便趴在这长凳之上。”黄金绵听他的话,迟疑了一下,还是背对着过身去,将那件宽大的外衣褪去,只穿着那小小的肚兜儿慢慢伏在长凳之上。
方进石看着她那光滑如缎的后背,不由的吞了口唾液,拿了烛台凑近了细看,那创口极小,若不是还残留下一点点血迹还不太容易找,看的出那郑大车出手极有分寸。
他找了白布沾了些水,先将那些血迹擦去,倒了金创药上去,低声问道:“还痛么?”黄金绵摇头道:“不痛。”
方进石想找个什么东西包扎一下,一来这创口很小不用包扎,二来这后背也不太容易包扎,所以干脆就算了。
昏黄的灯火映衬之下,黄金绵光洁的后背上那两条打了结的红色肚兜绳结分外抢眼,这肚兜儿不大,红色柔软的丝织品下那两个山峰呼之欲出,方进石强烈控制住那种想要拉开那个绳结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渐渐粗重起来。
他只是这样看着,黄金绵看他不动,软语问:“好了么?”方进石这才回过神来道:“嗯……好了,你起来。”
黄金绵爬了起来,又依旧套上他的那件衣服,方进石微感失望,竟然不敢直看黄金绵,转过头来避开她的目光,随意的四下张望。
猛然间,他发现那窗格处有一只黑黑的眼睛在向里面偷窥,目光对视之下,方进石心头打了个激灵,大喝一声道:“谁?”外面那人马上将眼睛闪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快速向远,那窗格之上只留下一个用手指穿成的小洞。
方进石怒不可恕,顺手操起手边的板凳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只见院中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他四下看看,找了一遍,依旧无人。
黄金绵奔了出来,小声道:“刚才有人?”方进石点了点头,黄金绵紧咬了下唇,黯然半天不语。
方进石看的她的神情,又是一种心痛,他顿时感觉自己无能,总是说要保护她,却好像什么也做不到做不了,心中气愤之极,一咬牙,话也不再说,便向后院那薛正住的地方走去。
黄金绵忙是拉住他的衣袖道:“二哥那里去?”方进石双眼喷火,恨声道:“我,我去找薛正让定要找到这狗贼!“
黄金绵低声道:“现在我们尚处于危难之中,便忍一下罢了。”方进石怒道:“都已经这样了让我如何再忍得?便是今天我性命不要,也定要讨得个公道。”说着愤怒的将手中的板凳向墙边的花盆砸去,泥土飞溅,将那花盆砸的稀烂。
第35节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这么声音极大一砸,引得深夜之中围墙外几只狗一阵狂吠,有些住人的房间里亮起了烛光。
方进石提了那条板凳,怒气冲冲的穿过大院向通往后院的那个花园圆门走去,黄金绵微愣一下,小跑着追着上去,那正房最边上的一间门“吱”打开了,只听薛正的声音在身后道:“贵客哪里去?”
他竟然是住在这里的,方进石有些意外,回过头来看,那薛正站在门口,赤了上身,那胖丫头莲儿头发蓬松衣衫半掩站在他身边,两人似乎刚才是住在一起的。
方进石此时无心理会他这些烂事,看他在便向前两步道:“你在最好不过了,刚才有只恶狗偷偷躲在我们窗下偷窥,我倒想问问是何道理。”
薛正脸色严肃,缓声道:“会有这等事?你可看清楚是什么人了,穿什么衣服了?”
方进石怒道:“没有。”
薛正沉吟了一下才道:“这便难找了。”方进石道:“那便是不想找了是么?”
薛正方要回答他,只听的静夜中一阵吵杂的马蹄声传来,这些马怕有几十匹之多,薛正侧耳静听了半响,那马蹄声由远而近,便在这围墙外停下,他面露喜色道:“公子正巧回来了,此事需得找他方好。”
方进石也是好奇,也想知道这伙人的头头到底是何等模样的人,这些马停在外面,骑者纷纷下马,听得脚步声杂乱,人数应是不少,薛正小跑上前,打开大门。
跟着两人提了两盏灯笼走了进来,为后面的一个少年公子照亮道路,方进石抬头看去,这公子二十余岁上下,生的十分秀气,个头不高,头上的发簪上斜插着一根碧玉雕成的龙头簪,一望之下便不是凡物,他穿一件白色的儒衫,黑色金线靴子,衣着华贵,颇有些气度。
这公子身后跟着三十余名身穿黑衣的大汉,个个孔武有力,健壮魁梧,多半的人身带刀剑武器,进门之后站于墙角。方进石便是提着那条板凳站在院子中间,冷眼看着这华服公子。
这公子站定之后,薛正走上前去,低声说了几句,他点了点头,转头对方进石道:”你便是那个在安将集卖马的么?我此次便是专门为你而来。”
他说话态度十分傲慢,这话听来意思是能请的动他的大驾,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一般了,别人定要感激涕零的,依着他的猜想,方进石这个时候必定应该躬身行礼,诚惶诚恐回答他的问话。
没想到这方进石冷冷的望着他,骂道:“你便是这些狗的主人么?麻烦你看管好你的狗,再乱咬乱看的话,小心让你方二爷给宰了。”说完此话,方进石把手中那条板凳向前一丢,板凳翻了一翻落在那公子的脚边,他自知对方人多,敌之不过,便索性更大方一些,丢了手中武器。
身后那群大汉听了此言,有人喝道:“混小子不想活了!”“敢跟公子这样说话,活腻了!”一阵的乱叫嚷嚷,仿佛如果不叫或者叫的声音小了,便不忠心护主了一样。
这公子手一摆,那些人便立即安静了下来,他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猛然转头道:“好!骂的好!骂得痛快!”
方进石看他居然并不生气,有些意外,这公子停了一下,又道:“那我便不绕圈子了,我想要那封信,你若能帮我找着,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他口气好大,仿佛天下便是他家的一般。
方进石冷冷的道:“当真是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么?”
那公子一呆,可能想着方才那口气确实太大了些,呵呵一笑道:“当然是限于我能找的到的了,无论银钱美女,田产庄园,还是想要扬名或者做官,我统统都可以答应你。”方进石一愣:“官位也能得到么?”
那公子道:“四品以下,我现在便可答应你,若是四品之上,费些周章也当可以。”
他这话方进石吃了一惊,本想着以郑大车之流,多半这主人撑死了也只是些江湖巨盗,帮派大枭,却没想到这公子居然可以许他四品以下高官,这便不是寻常百姓所能做到的了,方进石望着这华服公子,顿时想到了这人身份,失声道:“原来你便是安……”那公子“哎”了一声,拦住他的话头道:“你明白就好,这下总可相信我刚才所说,决非虚言骗你了。”
是了,这位公子便是景王世子,安命侯赵子平。方进石本应该早就想到,如此风急火燎的想要得到那匹马,除了赵子平外,还会有谁?方进石从未听人说起过景王是谁,却也想到,知州方才是五品官,纵然是一个王爷,当真可以让他一个布衣白丁,做得上四品高官么?只是这安命侯爷信心满满,看样子又不像讲大话。
赵子平看着方进石讶然的神色,追问了一句道:“如何?”
方进石道:“你若是要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便先帮我解决刚刚之事。”
赵子平嗯了一声道:“你想如何解决?”
方进石道:“找出那个偷窥之人,我要一个公道。”
赵子平微微一笑道:“这个容易之极。”转身对身后的黑衣大汉道:“去把这彤云居里所有的人都叫到这里来。”
那三十名大汉转身便去叫人,本来已经有几名这院中的人在旁,又去找了其余几人,包括那薛正,胖丫头莲儿,郑大车,厨子和及下人武师,更有几名和郑大车一样的贩夫走卒,伙计掌柜模样的,一共十三名排队集中到这院中。
赵子平看了看这些人,问那薛正道:“全在这里了么?”薛正颤声道:“是!”不知为何,他竟然显得有些害怕,方进石心想:莫非刚刚是他?可再一细看,那十三人除了刚请来的厨子,其余十二人竟然都是面有惧色。
赵子平双手背负,在这十三人面前走了一趟,淡淡的问道:“方才是哪个人,现在自己站出来。”这十三人都是相互看看,半响没有一个出声。
赵子平嗯连连点头,道:“嗯,在我景王府中,居然还有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发生,自己不站出来,我便没办法你了么?”他猛然回头对身后那三十多名随从道:“去把这十三人的眼睛全挖出来,放在这厮前面,给他一个公道!”
他此言一出,那十三人顿时面如土色,数人马上伏地求饶喊冤,纵是郑大车这等狠毒之流,也是身体发抖,神色惊恐异常大声喊着:“侯爷明鉴,绝非在下。侯爷明鉴啊!”薛正更是连连向赵子玉行礼只是喊:“侯爷……侯爷……”
说话间,身后那些随从冲上前去,有的两人捉了一人,有的三人捉了一个,将这十三人按倒,这十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反抗一下,只是不停的哀告。随后便有人按了头,有人拔了刀出来,顿时便有人嚎叫着发出如同杀猪一般的哭喊声。
赵子平双手负在身后,只是看着那菜园,对身后那些哀求哭嚎理也不理,方进石心中大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赵子平手段居然会如此狠辣,根本找也不找,直接便要所有的人陪罪。
黄金绵却是紧紧上前拉着方进石身后的衣角,她神情极是紧张,眼睛都急的快要流下泪来,用急切的连声对方进石道:“不要,二哥别让他们动手,二哥……”
方进石虽然痛恨那个偷窥之人,也恨极了郑大车,此时他正被两个黑衣大汉将头死死按在地上,双目死死惊恐的望着不过寸许的刀子,可是方进石怎么也不忍心看着这么残忍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大喊一声道:“住手!”
那些黑衣大汉本就没有下手,似乎还在等着赵子平最后的决断,此时听他一喊全都停了手,一齐的看着赵子平,赵子平似乎这才从欣赏夜色中的景色中回来神来,回过头来神色平淡的道:“怎么?你不要公道了么?”
方进石咬了牙道:“公道我自然想要,只是这样……这样冤枉了其他人,也是不成的。”
赵子平冷冷的道:“本侯爷事务繁忙,没时间浪费在帮你找人上,你若是要个公道,我便马上将这十三双眼睛放在你面前,若是你心中不忍,此事以后便休要再提!”
方进石知道他只要一点头,那十三人便少了眼睛,那偷窥之人便得到报应,只是这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心中滋味真是万种千般,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冲那赵子平无力的摆摆手道:“不用了。”
赵子平冷眼看着他,嘴角抽动着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有很重的蔑视的意思,然后对那些大汉说了句:“放开他们。”这些大汉们便放开手脚,这十三人死里逃生,纷纷躬身谢谢那赵子平活罪之恩,这些人虽然心中埋怨愤怒,却没有一个敢面露半点抱怨之色。
赵子平对方进石道:“那你还要什么?”方进石道:“我什么也不要,只求你得了那封信后,莫再要来纠缠就是了。”
赵子平嗯了声,道:“那便这样了,若是你何时想到要我帮忙了,想法告诉我一声便是了。若是你现在无事,便可去休息了。”
方进石看了看这场中十三人,他虽是出言让赵子平饶了这些人,可是事情却是由他而起,多半人心中抱怨,郑大车目露凶光中死死的盯着他,薛正却是背过身去,面向墙壁。
他自知这些人极为难缠,尤其是十三人中有像郑大车那样的好几名暗探,全是出手狠辣且诡计多端之人,如今得罪了这些人,只怕以后日子当真会不太好过。
方进石心中叹息了一声,转身对黄金绵道:“回去。”黄金绵答应一声,跟着他慢慢走回了那厢房。
他把黄金绵送到房间,脸上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你好好的休息,别想太多了,一切有我呢。”黄金绵嗯了一声,点点头。
方进石笑了笑,转了身就要离开,黄金绵忽然快走两步,两手抱了他的后腰,将脸依偎在他的后背上,方进石一呆,他想要转过身来,黄金绵却手臂微微用力,让他不要后转,她便这样从身后抱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半天不语。
一阵风吹过,将那烛台吹熄了,屋子里一片黑暗,方进石看时间久了,这样和她呆在房间里好像不太好,便想伸手将她的双手掰开,黄金绵却是将身子晃了晃,双手抱的紧了,方进石柔声道:“怎么了?”
黄金绵低了声音道:“二哥,我……我好害怕那个人……”方进石听她说这话时,语气竟是微微颤抖,想是吓的当真不轻。
第36节李相将军拥蓟门
方进石想想她这几日来,不是让盗贼强抢上山,便是让人拿刀逼迫,方才又经历那样惊魂的事,便是他一个男人,都已经惊魂未定,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胆小可怜的小女孩,真真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心中愧疚涌上来,便柔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过去了,有二哥在,再凶的人你也不用怕。”
黄金绵微微点头,缓缓放开了手,方进石转过身来,伸手捉到她的手握着,她毫不抗拒的就让他握着,慢慢的将头靠在他的怀里。
方进石松了她的手,伸开双臂搂着她,心中对她极是爱怜,感觉心头一片平静,这是他穿越以来心情最为平静的时刻,黑夜之中,一只萤火虫从门口飞了进来,拖着荧荧的尾巴绕着他们飞了一周,落在地上爬行,仿佛它也来添加些美妙的气氛。
他们便这样静静的抱着,过了好久,黄金绵小声道:“我好困了。”方进石道:“那你便休息,我去掌灯。”他放开黄金绵,走到桌前找到火刀火镰点了烛光,这火刀火镰曾是方进石穿越以来最感兴趣的东西之一,想当初他在那小客店玩了一个晚上,将店家提供的一堆艾蒿绒团全部用完,惹得那店家小二好半天鄙视。
烛光亮起,黄金绵站在那里看着他,方进石走到床前查看了一下床铺是否干净,床下有没有什么东西,他此时不得不小心起来,仔细检查过了,对黄金绵道:“好了,你可以睡觉了。”
黄金绵走到床前坐下,嫣然一笑道:“我要你等我睡着了才能离开。”方进石软语道:“我今晚便不走了,一直守着你睡觉成么?”
黄金绵嗯了一声,笑道:“真的?那你先转过去。”方进石微笑着转了身,过了一会儿,黄金绵道:“好了。”
方进石转过身来,她已经躺下床上了,还是穿着那件方进石的大衣衫,原来只是脱了鞋子而已,夏天天热,她也没有盖上什么东西,只是把双脚藏在床尾的薄被中。
方进石暗暗好笑,她居然害羞的连脱个鞋子都要让他转身,却又敢只穿着贴身小衣让他上药,主动的去抱他,女人的心事当真是不懂了。
黄金绵调皮的笑道:“我睡了,你不许离开啊。”她经过方进石的一阵安慰,心情已经大好,方进石点点头,黄金绵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她当真是困了,或者这几日折腾的让她异常疲倦,不久便沉沈的睡着了。
方进石坐在桌边看着她,想着终要想个法子脱了眼前之困,想着怎生想办法擒了那赵子平逼他们放人,或者是收买一下这里面的人,想来想去都是行不通,快到天亮也没想出个什么好方法来,他眼睛极是困乏,便伏在桌面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亮,感觉后背脖颈都是生痛,他斜头向床上望去,床上竟然无人,黄金绵竟然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方进石心中大惊,马上跳了起来冲出房门,却差点撞上端着水盆进来的黄金绵,却原来她早醒来打了水来。
方进石连声道:“吓坏我了,以为你不见了。”黄金绵嫣然一笑,道:“我看你一路辛苦照顾我,睡的正好,不想打扰你,只是到外面井口打个水来。”方进石这才注意到她换了那个名叫银娘的丫头衣服,一身淡青色衣衫,是个丫头的打扮,显得倒也干净利落,这衣服也算合身,看上去真是一个俊俏的小丫头。
方进石用她打的水好好洗了脸洗漱一下,那胖丫头早早的便提了早餐过来,她表情生硬,问也不答,只是把那食物在桌面一放,转身便走。
方进石也不生气,知道她也是恨昨晚之事,和黄金绵草草吃了些东西,薛正早早的便过来候着,说是赵子平有请,态依然是一如昨天那般的客气,只是话却少了许多。
方进石带着黄金绵走到前厅,赵子平早就等候多时,他正坐在那里喝茶,看到方进石二人进来,道:“两位这便动身,一路之上辛苦一些,到了中部县我自有安排。魏崇,你和郑大车一起坐马车陪着他们,其它的人骑快马赶过去。”
魏崇是他身边的一个亲随,也是个瘦瘦的汉子,双手粗壮而有力,像个武夫,偏又是长着一脸的白皙相,方进石看着他的脸就不舒服。赵子平定了一下又道:“我这人恩怨分明的很,若是你帮了我,我自然亏不了你,若是你骗了我,你知道我的手段的。”
他这赤-果-果的威胁,让方进石听了心里极不舒服,可是也没有办法,便和那魏崇一起出来,郑大车早就等在那门外,却是另外换了一辆新的马车,这马车比他之前的那辆要大的多,拉车的马也是极为神骏的一匹白马。
方进石和黄金绵及那魏崇登上了马车,马车前面是两扇车门,里面极大,铺了猩红的地毡,装饰极为豪华,马车板壁上镶有铜灯,角落里放着两个花瓶,布置十分的淡雅。方进石和黄金绵坐在一边,魏崇单独坐在一边。
郑大车轻喝一声,马车便走了起来,沿着大道走了一会儿,又转小路抄近路向中部县进发。
方进石想套些魏崇的话,多了解些情况以便好想法子逃走,可这魏崇像个哑巴一样,任他问十句,却不回答一句,气的方进石一肚子火,却拿他一点招都没有。
若是他单独一人,必定能想个法子逃出,可是要顾及到黄金绵,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这天天气极为闷热,到了中午更是乌云盖顶,阴沉的如同傍晚一般,闷的车厢里也是极不舒服,偏偏这一段路又是极为难行,想快也快不了,也就无风可以凉快一些了。
方进石心中烦闷,拉开车帘冲郑大车道:“喂,快下雨了,赶快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车里太闷了。”郑大车道:“过了前面浮罗桥便是进了中部县了,到那里再休息。”说话间,一阵大风吹过,灰尘四起,吹得方进石满嘴巴都是土,眼睛也睁不开了,地上的树叶被吹的漫天都是,那马也是低低嘶鸣,低了头慢行,逆风猎猎,风声在耳边咆哮而过。
一道道骇人的闪电过后,雷声轰轰,接着黄豆大的雨滴便急急的落了下来。
方进石忙是躲进车内,郑大车也是慌张的披上蓑衣,这小道本也没什么人,郑大车看看四周也没有什么人家庭院可以躲避,便重重打了马屁股一鞭,想着快马加鞭的,到前方找个避雨的所在。
那马冒雨跑了一段路,便又是慢了下来,雨越下越大,如瓢泼一样,道路开始泥泞起来,更是难行。
郑大车坐在车前赶车,虽然头戴斗笠身披着蓑衣,却也给雨水浇的湿透,他远远望去,暴雨中依稀看到前方道路岔道旁边有一个破旧房屋,可以避雨,于是就拉了马头向那岔路而行。
方进石和魏崇两人将马车的窗格关死,这马车窗格密封甚好,关了便滴水不漏,门口却是密封不好,却也只怕时间久了,从门那里流了水进来。
方进石回过头来,看黄金绵听得惊雷一声神色便是一紧,便伸手握了她的右手,感觉她的手一片冰凉,黄金绵虽然魏崇在旁,却也没有抽回手来,便是由他这么握着。
忽然那马车微微一沉,只听前方郑大车怒骂了一声:“贼娘的!”方进石和魏崇赶忙从车厢中出来看,却见这马车车轮已然深陷泥中,郑大车猛抽一鞭,那白马长嘶一声,奋力向前拉动一下,却又拉之不动,前行一下,随即回来原坑中。
方进石向远处看看,不远数丈便是一处破旧的房子,那房檐甚宽大,有七个人在那里躲雨,看来这郑大车想将这马车赶到这破房去躲雨,却不想快要到了,却给烂泥陷住了车轮。
郑大车怒骂着又赶了两次马,都没有将那马车拉出泥潭,相反却越陷越深,直将右面七成的车轮都没淹没了,那马也是前腿一跪,爬不起来。
魏崇大声道:“下去推一下。”说着率先便冒雨跳了下去,方进石虽是不愿这么给他们帮忙,可是现在坐同一辆马车,也只能先顾得了眼前再说,于是也跟着跳了下去。
那雨下的极猛,他一进到雨中,全身便已经湿透,脚下的水早已淹没鞋高,鞋子里全是泥水,魏崇大声喊道:“你到前面去拉马,我去后面推。”方进石便冲到前面,伸手拉住了马嚼口铁环,使劲的想将马拉的站起,郑大车也在马车上大声喝斥白马,这马口喘粗气,雨水顺着马毛快速流淌下来,脖子上铃铛骤急,挣扎几下,站了起来。
方进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雨下的太大了,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腰间,让腰带一阻,腰间便涨了一圏水,抬头望去,黄金绵扒了车门向外张望,方进石向她用力挥手大声喝道:“赶快进去,进去!”黄金绵听了他的话,忙是躲进车厢,关紧了车门。
魏崇在车后大喝一声:“走!”脖子上青筋暴起,使了全身力气去推那马车,方进石也是使力的拉着马口铁笼头向前,郑大车弓了身子猛抽一鞭,白马低了头奋力向前拉动。
只是这马车极重,底板便是极厚的松木所制,板壁也比其它的马车厚上三分,车轮又是陷的太深,这马车向前半个车轮,便又倒回原位。
郑大车心急上火,跳下马车抢了方进石的马口铁笼头道:“你也去后面推着。”方进石知他识马习性,比自己拉马强的多,也不争辩,也到了那车后去推。
听得那房檐下有人喊了一声:“兄弟几个去帮着推一下。”跟着一人便投入大雨之中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人也过来帮忙,这三人跑到车后车边,一齐使力,郑大车在前面拉马,马车车轮粘着大片的红土烂泥,终于从那泥坑中行了出来。
郑大车忙是将马车拉到房檐之下,众人俱都是一身泥水,全身湿透,纷纷抹脸拧衣,方进石将腰带松了些,感觉那雨水顺着身体呼的一下流到脚边,竟然存了不少的水。
郑大车和魏崇忙是向那三人道谢,这三人客气几声,刚刚在方进石身边一起推车的高个子大汉更是连声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想来方才便是此人招呼另外两人前去帮忙的,方进石此时才注意到这人相貌,微微一怔,竟然是他!
第37节黄衫年少来宜数
这高个子穿着一件普通的淡蓝色衣服,长的又黑又壮,右脸上长了一个痦子,上面长了几根毛发,便是因为这个痦子,才让方进石认得他,他便是刚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带人假扮西夏流勇去抢耶律红鸟的那个李将军。
此时他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也已经认不出方进石了,刚才跟他一起出去的另外两人也是和他一般打扮,看样子是他的随从,怪不得他一声喊,这两人便冒雨前去帮忙推车。
魏崇和郑大车连声感谢之话,若是平日里帮着推一下车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如此大雨,回来后衣裳尽是泥水,这便是极大的不易,是以两人虽都是凶悍狠毒之人,竟然也是十分感动。
方进石将自己身上的水和泥尽可能的除去,看这破屋子原来是个破旧的土地庙,他们这马车一到檐下,本来在此躲雨的几个百姓便到庙中去了,那屋中漏雨,可站立的地方也不大。
黄金绵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方进石看见微笑道:“你想在里面呆着还是想下来站一下?”黄金绵显出可爱的笑容道:“我想下去。”方进石走了过去,伸手挽了她的手,将她从马车上接着跳下来,她手中拿了方进石的包袱,那里面有他的之前的那件衣服,黄金绵便拿了那件干衣服,靠近了他道:“低下头。”
方进石依言低下头来,黄金绵便用那件干衣服去给他擦脸上脖子上的泥巴和水滴,她个子娇小,所以先让他低下头来,方进石看这里有其他人在,有点不太好意思,赶忙去接那干衣服想自己擦,黄金绵将脸一板,愠道:“别动!”
她这个带着命令的口气让方进石听着十分的受用,他便不动让黄金绵将他的头上脖子上擦的干净了,临了她还仔细的检查一遍,这才满意的道:“行了,干净了。”然后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小庙中有数十人之多,她竟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对方进石做出这亲热的举动来,方进石心中愉快,甚至有些得意,魏崇和郑大车只顾将自己的衣服拧干,和那李将军三人说话,也没空理会他们。
好在此时盛夏时节,衣服虽湿但也不会感觉寒冷,只是这大雨去好像没完没了,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不远处的泄洪水渠中浑黄的雨水奔涌而去,也不知流向那里。
“这么大的雨,延安府已经多年没见过了。”
“是啊,只怕有些地方要受淹了。”
“不知道浮罗桥有没有被冲毁,那桥年数太多了,只怕承受不住这大洪水。”
两个避雨的百姓在小声谈论这大雨,魏崇和方进石都注意到这两个百姓的谈话了,两人想的却是不同,魏崇想:真是糟糕,侯爷此时怕是已经骑了快马到了中部县了,这桥一毁,马车想过去也过不去,侯爷的人想接应一下也过不来了,这可怎生是好?
方进石心中却想:真是老天助我啊,此时天气如此恶劣,怕是要误了行程,又遇到这李将军,总要想个办法逃脱这两人控制。
郑大车将身上的水擦了擦,然后蹲在地上检查马车,那马车纵是深陷泥中,也不可能马拉人推的也拉不动,他便有些怀疑,“咳!”他先是很烦闷的叹了口气,“怪不得这马拉不动了,原来是车轴断了!这下可麻烦了。”
方进石听到这话,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了,真是天助我也,这么大的雨,估计那长命侯赵子平的人是赶不过来了,若是想办法得到这李将军三人的帮忙,那逃脱就大有希望了。
只是郑大车魏崇两人都是极警觉之人,而且和那李将军又不熟悉,如何才能让他出手相救呢?瞧他这么热心的冒雨帮助别人,想来让他帮忙打发坏人,他也是肯的。
方进石正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和这李将军搭上话,只听大道上马蹄得得,两骑冒着大雨赶路,想是也急于找地方避雨,看到这岔道上的破房,便也拐进这岔道之中。
这两人身穿蓑衣,头上戴着油纸裹着的斗笠防雨,二人到了这破房屋檐下,从马上跳了下来,那地上有许多小水坑,他们重重落地,将水坑中的污水溅起,黄金绵正站在最外面,污水溅到了她的裤角。
方进石有些恼怒,愠言道:“两位慢些,这里有人站呢。”那当前的骑者笑道:“哎哟,对不住了。”他边是道歉,边将头上的斗笠掀了下来。
方进石一愣,当真是巧了,居然又是一个认识的人,这人竟然是当日和施全在去安将集的半路上在洛山居打尖时,那个替他付帐的邵大伯,他应是那个贵公子的随从,却不想今日在此又见着他。
只是这邵大伯已经认不出他了,和他道个歉后便转头向里喊了声:“李将军,真是太好了,终于赶上你了。”原来他是一路追着这李将军而来,终于赶上了。
那李将军看了看他道:“噢……你是邵云还是邵兴?你们弟兄长的太像,我分不太清楚。”这邵大伯道:“在下是邵兴,我弟弟比我壮一些,也高一些。”原来他们是两兄弟,而且可能是双生的,只是方进石也搞不清楚,那日见到的邵大伯到底是不是眼前的这个人,他本就有意上前攀谈,听了邵兴这话,便上前插话道:“那不知邵大伯是兄长呢还是弟弟?”
他其实只是想插话而已,想来叫大伯的,定是哥哥了,邵兴回头道:“邵大伯是我弟弟的名号,我表字晋卿。”
方进石一愣,一来这个字以前听过,吴玠的表字也是这个,二人的一模一样,二来邵大伯竟然是弟弟邵云,有些意外,那么那天所见的便不是眼前的这个邵兴,而是弟弟邵云了。
邵兴以为他是和这李将军一起的,也没在意他的问话,他回头给那李将军介绍一起来的那个比较胖的汉子道:“这个是我兄弟陈麓君。”这胖子马上行礼道:“见过李将军。”
李将军赶忙的相扶,道:“两位兄弟追着前来,不知有何事?”
邵兴道:“我们张大哥一直想结交李将军,无奈一直不太方便,听闻李将军此次得罪陕州上官,欲投别处,又知在下认得李将军,便让陈兄弟和我一起前来相请将军,前往一议。”
李将军沉吟了一下道:“我家人已经迁到洛阳府黑石关内,孝忠胸无大志,只想和家小此后留在洛阳府,想是有负了张头领的美意了,还请两位回去告知张头领,望乞恕罪。”
方进石听的明白,这李将军刚才说孝忠两字,想来是他的名字,他不知道为何得罪了上司,这邵兴两人想是来请他加入另外一支队伍,却给他拒绝了。
邵兴不死心,又接道:“李将军,此时天降大雨,便是有心要留李将军一程,我张大哥诚心结交,更有大事相商,还请李将军能见上一见,再做决定不迟。”
陈麓君也是相求道:“是啊,李将军见上一见,张大哥出来之时再三叮嘱,说请不到李将军,我二人便休要回去见他,还请将军通融。”
那李孝忠看人他两人诚心相约,且又是冒着这暴雨前来,那张大哥也是名声极大之人,想着见上一见,也应是无妨,便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好,那便见上一见。”
邵兴陈麓君都是一喜,只是此时还是大雨骤急,也不得赶路,只得耐心等候,李孝忠也将自己的两个随从介绍二人认识,回过头来,方进石围的近前,一直侧耳在听三人讲话,邵兴见李孝忠不介绍一下,迟疑道:“这位是?”
李孝忠看了看方进石,道:“这位……这位兄弟是乘坐这辆马车而来,我好像之前并不认得。”
方进石一听,赶忙上前道:“李将军忘了么?我们原是相识的。”
李孝忠哦了一声,又仔细打量了他,还是不记得何时和他相识,方进石提醒他道:“李将军忘记了么?不久之前一个夜里,将军曾盘问过一个被强盗捉了的绸缎庄的伙计,那便是在下了。”
他这么一说,李孝忠脸色有些尴尬,不过却只是一闪而过,似乎马上想起来了,上前拍了他的肩膀道:“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你还好么?”说着却是趁拍他之际,用手使力按了一下,方进石马上懂得,这李孝忠是在警告他,别把他领兵冒充西夏流勇之事说出来,让他住口,他自是不会说的,只是说:“好,好。”李孝忠看他聪明,不由的点了点头。
郑大车和魏崇两人初时见他和这几人攀谈,并未在意,两人犯愁的是这马车车轴已断,便行不得了,偏又是在这荒野之地,天气又是这般恶劣,还要看管了方黄两人,真是麻烦透顶,此时听得他居然和这五人识得,还聊的兴起,不由的对望一眼,不再管这马车,魏崇摸摸怀中短刃,凑近方进石,郑大车却是向黄金绵靠近,站在她背后不远的地方。
方进石和李孝忠说话,眼睛却看着这两人动作,此时未及向李孝忠求援,只怕郑大车拿了黄金绵,他纵请李孝忠制住魏崇,也是投鼠忌器,只得暂时忍耐,想办法先向李孝忠请援才行了。
只怕这魏崇不等让他和李孝忠说个清楚,便和郑大车动手了,所以方进石便想着找个怎样的机会才成,他不敢多言,魏崇一直站在身后,万一一个不小心惹了他动手,便没有机会说了。
这雨一直下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渐渐收的小了些,又过了些时候,道路之上便有了行人打伞而行,却都是向来路去的,这躲雨的百姓中有人问过路人,那浮罗桥果然已经被冲毁了,且那河水暴涨,根本无法到了对岸,郑大车魏崇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相对无奈的摇头。
方进石却是听后开心,至少那赵子平赶不过来,便容易的多了。
这屋檐下躲雨的人慢慢也开始上路,庙中的人渐渐少了,待最后除了李孝忠五人和方进石四人外,只剩下一男一女,这两人一直是在庙中并未出来,且站在人群最后蹲或坐着,方进石一直没有注意,待前面的人走光了以后,他们才显眼起来。
这男的三十余岁,长的高大白皙,看样子不像是个出苦力的乡下人,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灰布衣服,他躬着身子捂着肚子,好像有些肚痛,表情有些痛苦。
这女子只有十九岁,着一件黄色的衣服,有些脏兮兮的,面料看上去比较粗糙,当是极差的料子,她个头比黄金绵高上一头,身材倒是不错,头发有些枯黄,灰蒙蒙的好似多天不洗,脸上不施粉黛,似乎还有些小豆豆,也是有些灰头土脸,若是好好打扮一下,可能也是个中上之姿,可是如此邋遢不堪,便只是乡下一个天天喂猪养鸡,打猪草放羊的乡野村女。
【巩梅春批注曰】邵兴是山西运城人,邵云是河南洛阳龙门人,他们不可能是兄弟,只是结义的同姓兄弟,当然,不妨碍他们成为南宋初年当之无愧的民间英雄。
李孝忠有人称南宋抗金第一勇士,个人觉得并非夸大。
第38节英雄有时亦如此
这黄衣村姑关切的问这汉子:“怎么样?能行走么?”
这汉子表情痛苦的低声道:“能走。”这村姑从地上捡了包袱雨伞,将伞撑了,伸手搀扶这汉子,慢慢向前,他二人衣裳不湿,没有什么泥巴,雨伞也是干燥,想是雨未开始下,便躲在这里了。
李孝忠却是心好,看这汉子行走痛苦,走的方向又是方进石来的那个方向,于是提醒道:“这位兄台若是身体有恙,还是请郞中看过休息了再赶路。”
那黄衣村姑停了下来回头看了李孝忠一眼,想是在考虑他的建议,李孝忠便加了一句:“这条道再走二三十里方有村镇,这边这条路只有两三里路便是古田镇,镇上便有郎中。”说着向那岔道一指。
黄衣村姑哦了一声,微微低头点了一下算是行礼,淡然道:“多谢!”她脸上不喜不怒不笑,有些死气沉沉的,她扶着那汉子又拐了回来,向李孝忠指点的古田镇走去。
此时雨虽然小了许多,可是依旧有些飘飘洒洒的细雨,那黄衣村姑打的是一把油布小伞,遮不住两人,她便把伞大半歪斜在那汉子头顶,自己冒雨前行,这汉子肚痛难忍,也没在意。
黄金绵脆声叫了声:“这位姊姊等一下。”那村姑闻言便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黄金绵走到马车车尾,那里有一把牛皮大伞,她拿了这牛皮大伞走到这村姑面前道:“姊姊用这把伞,大一些。”
黄衣村姑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迟疑,方进石看到心中一动:这村姑眼睛真是好亮。
黄金绵看她迟疑,便又道:“我们四人才这一把伞,大小都没什么关系,给姊姊换一换。”那村姑依旧淡然说了句:“那便多谢了。”将自己手中的小油布伞换了黄金绵手里的牛皮大伞,那大伞虽然有些份量,可是看她似乎打的并不吃力,扶着那汉子慢慢向远处去了。
黄金绵提了那小油布伞走了回来,虽然刚刚她出去给那村姑换伞是个逃脱的机会,只是方进石看郑大车一直离她是所有人最近的,他一直都是随着黄金绵移动,他自然深深的知道,控制住了黄金绵,方进石就只能乖乖投降,此时黄金绵回来,他又是逼近她身后。
邵兴看了雨势渐停,便对李孝忠道:“李将军,雨已经停了,我们先到古田镇上换换衣服,吃点东西可好?”李孝忠微笑道:“也好。”邵兴道:“那便走。”
这五人便去拉了马准备离开,李孝忠三人也是有马,方进石看他们要离开,心中大急,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向李孝忠求助,郑大车魏崇看的极严,时时不离二人身后,此时眼见五人将要离去,再也顾不得太多,冲到李孝忠马前叫道:“李将军……”
李孝忠微笑道:“何事?”
方进石刚要开口,听得郑大车连咳几声,斜目望去,郑大车已抵近黄金绵身后,黄金绵眉头紧收,默不作声,方进石心中一痛,咬了牙关道:“没……没什么,谢谢李将军方才的帮忙。”
李孝忠道:“小事而已,小兄弟,后会有期了。”说完摆了摆手,打马而行,方进石看着他和邵兴几人说说笑笑,背影渐渐模糊,真是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虽然断定郑大车必不敢伤了黄金绵,那样只会惹得方进石拼命,那信便得不到了,可是却终究不敢试上一试。
魏崇看着方进石失望的表情,冷哼一声道:“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样,我们若是让你逃走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宁可杀了你们两个,也决不会让你们逃走的。”
方进石愤愤然的看着他,魏崇又道:“现在你们速到马车上去,想来后面的兄弟应该也快要到了。”郑大车喜道:“后面还有兄弟前来?”魏崇道:“这么重要的事,侯爷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后面尚有二十名弟兄,本应该早到的,只是给这暴雨误了行程而已。”
方进石听了此言,心中冰凉到了极点,本来以为可以逃走的,却没想到连一点机会也是没有,想那后面的二十人顷刻赶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二人被魏崇驱赶上马车坐好,方进石沮丧之极,低头闷坐,黄金绵看在眼里,软语道:“二哥,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你。”
方进石抬起头来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们不是说好谁也不许说拖累了么?放心好了,有二哥在,一切有我呢。”黄金绵肯定的点点头道:“我相信你总有办法的。”
说话之间,听到有马匹銮铃叮叮珰的声音,有几匹马奔的近了,方进石心中暗叹,想是赵子平断后的手下赶到了,这下便不用再想着如何脱逃了。
听得一人道:“两位有没有见到我的钱袋子?方才在这里停留,钱袋却不见了。”听说话之声,竟然仿佛是那远去的陈麓君。
方进石一听他的声音,又惊又喜,没想到他竟然把钱袋丢失,回来寻找,掀开车窗向外看去,却见方才走了的五人竟然全部转回来,这几人下马到这土地庙中找寻,看到郑大车二人,便上前询问。
郑大车忙是摇头道:“在下等并未看到什么钱袋,这里只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曾经呆过,也未曾看到有人捡到,想是掉在了别处了。”陈麓君道:“二位若是捡到了,那钱袋中的钱两位便取了,只求将袋中东西还给了在下,我便感激不尽了,再送二位一些钱也无妨。”他一脸的焦急,想了那东西极为重要。
魏崇道:“真是没看到,若见了一定还你了,方才这几位如此帮忙,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昧了你的钱袋。”
背后的李孝忠忽然叫道:“哎,这不是么?”魏崇听了转身去望,背后一紧,已经让陈麓君死死抱住向前一扑,魏崇心叫不好,回肘下撞,那陈麓君硬受了他一肘,他身子虽肥胖,身手却极为了得,他脚下一跘,向前一冲便将这魏崇压倒,魏崇想要回手抓他手腕,却见面前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却是李孝忠。
回头望去,郑大车也已经给邵兴和那两名随从擒住,将他的头压在水坑里动弹不得,他不停的在那里喊叫:“干什么,你们干什么……”这几人假装丢了钱袋,偷袭二人,一举成功。
方进石大喜过望,跳下马车叫了声:“李将军!”
李孝忠微微一笑,道:“将车上的绳索解下来。”方进石忙是把马车下面的绳子解了,六人动手,将郑大车两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李孝忠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泥水,对方进石道:“这位小兄弟原来是受这两人胁迫的,方才我便感觉不对,却没想到真是这样,这两人是什么人?是强盗贼人么?”
方进石还没回答,魏崇叫道:“李将军莫要听他胡说八道,我二人是景王府的,他是景王要捉的要犯。”
李孝忠冷笑一声道:“景王爷好大的威风,他说谁是要犯谁便是要犯,那还要官差何用!”他看上去对这景王有些怨气,语气毫不客气,魏崇语气一塞,自知失言,景王虽是王爷,却非官府衙门,纵是要犯,也当通过衙门办案才行,哪有私自拿人的。
方进石看这李将军不怕景王,且又好像有些私人恩怨,更是欢喜,大声道:“我还没有开口,你怎知道我胡说八道?难道不让我说话便无人知道你们欺压百姓的恶行了么?”
邵兴道:“那景王府如何欺压你了,你尽管大声说,别人怕他们,我却不怕。”他让方进石说,方进石倒不知道怎么说了,只好胡编乱造道:“我……我爹娘被他们害死,还烧了我家房子,还想强抢我妹子,我……我打死你们这些混蛋!”说着上前,在郑大车的小腹上狠踢几脚,他早恨死了这郑大车了,此时有机会报仇,自当用力狠踹,直踢的自己脚趾疼痛之极。
他说的遭遇模糊之极,真怕这李孝忠几人细问,也是借着踢打郑大车之际掩饰过去,李孝忠却不在意,王公贵胄欺负百姓的多了,尤其听闻那安命侯赵子平恶名在外,早就相信了方进石的话了。
方进石踢了几脚,想到那些赵子平的手下正将赶来,不敢多耽误时间,便对李孝忠道:“后面还有些他们的人正要赶来,我们走了。”李孝忠虽不怕景王,可也不想惹麻烦,便点点头。
方进石去解了拉车的白马,却是没有马鞍,便将马车中的坐垫靠背薄毡拆了铺在马背上权当马鞍,陈麓君和那两个随从将郑大车两人嘴巴里塞了些烂泥石块,丢进马车,又将马车门用铁线拴了,几人这才准备离开。
在方进石殴打郑大车之际,黄金绵便站在旁边看着,这简易马鞍没有马镫,上马不易,方进石把马拉到马车之旁,向黄金绵招招手,她走了过来,方进石猛的把她拦腰托膝的抱起放在马车上,然后自己踩着车轮上了马背,探过身来又从马车上抱过她,将她抱在身前的马背上。
黄金绵被他腾云驾雾般的两抱,心头狂跳,真如小鹿乱撞,觉得自己耳根子都是发烫,后背靠着他那温暖而坚实的胸膛,耳畔听到他雄浑的打马吆喝声,恍若踩在云端。
天空中仍然飘着细雨,白马狂奔,马蹄激起的泥浆飞溅到身上脸上,黄金绵却全不在意,在意的是,这条路如果永远都不要到头,那该有多好。。。。。。
第39节根居隙地怯成形
她虽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其实这条路只有三里路,马上就到了尽头了。
前面出现了一处村镇,规模竟然不小,虽是下雨,街上也没有多少行人,因为下雨阴天,有些店铺已经掌灯,邵兴勒住马先停了下来,其它的人也跟着停下来,邵兴回头对陈麓君道:“这古田镇是你的地头,你来安排。”
陈麓君道:“兄弟在这古田镇有些产业,前面有一家客栈便是我的,大家先去那里换换衣服,吃点东西。”
方进石道:“谢谢几位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无奈那景王势大,兄弟这便告辞了,相救之恩,以后再报了。”他想那安命侯势力极大,人家凭白的救了他,更不能再连累人家。
陈麓君微微一笑,却并不搭话,邵兴道:“小兄弟知道此地是什么地方么?”
方进石漠然一指那写着“古田镇”三个大字的石牌坊道:“这里不是古田镇么?”
邵兴笑道:“是古田镇没错,这往后二十里不到,便是会盟山了。”方进石依旧没有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问道:“会盟山是什么地方?”
陈麓君和邵兴相视一笑,邵兴笑道:“那里是哥几个的老家,若是景王的人不识好歹,想到这古田镇来送死,我一个时辰之内便可聚齐七八千弟兄,定叫他们好看。”
方进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两人是落草的强盗,这古田镇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怪不得口气如此大,听他们说居然有七八千人之多,当是个极大的山寨了,又听方才他们请李孝忠时提到头领姓张,莫不是那乔凌儿的大师哥张宗鄂?
想到这里,方进石就问道:“不知这会盟山上为首的是那一位大哥?”
邵兴道:“我大哥张宗鄂,兄弟连这个都没有听说过么?”他心中有些郁闷,心想:这傻小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张宗鄂在这陕西地面是如雷贯耳的名头,他居然不知道会盟山上当家的是谁。
方进石听后一阵惊喜,笑道:“果然是张宗鄂大哥,我认得他的,我是他兄弟呢。”邵兴心道:这小子真会攀亲。他和陈麓君去救方进石二人,多半便是因为李孝忠的面子。
李孝忠听了,微笑道:“你既然认识张头领,那便一起去。”方进石低头问怀里的黄金绵道:“我们见见这位张大哥好不好,我认得他的。”黄金绵低声嗯了一声,她靠在方进石的怀中,停着马和听方进石和几人说话,如同一只猫一样温顺,她心中又是害羞又是欢喜,方进石此时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是说太阳是从西面出来的,她也一定会瞪眼说瞎话:谁说太阳不是从西面出来的?!
陈麓君道:“那就走。”他当前带路,后面的几人跟上,放马慢行,细雨沥沥,街头也没有几个行人,前面有两人撑伞慢慢的行走,听到马蹄声,这两人忙的躲到街边相让,回头一望,竟然是那黄衣村姑和那个大汉,他二人慢慢而行,才走到这里。
邵兴随口问了一句:“两位看过郎中了么?”那黄衣少女摇摇头,说道:“我们想先找个客栈住下才好找郎中。”陈麓君道:“不用找了,到这里住就是了。”
方进石抬头一看,来到了一个大客栈门前,门楼高大,地方宽广,上面挂着牌子:如归客栈想来这就是陈麓君的店面,店中掌柜和伙计看到陈麓君忽然亲来,都迎了上来,陈麓君让人把众人的马都牵到后面,那村姑却不理会他们,自去柜上交了钱开了两间客房。
黄金绵看她正要上楼,拉了方进石的衣角一下,方进石茫然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黄金绵就自己走前两步行礼道:“多谢姊姊了。”
那村姑淡淡道:“不用,是那将军救了你们,又不是我。”她抬腿刚要走上去,又停了一下从衣袖中掏了个白色的帕锦递给黄金绵道:“这个还给你。”说完便扶着那汉子走上楼去。
方进石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怎么回事,问黄金绵道:“这是什么?”黄金绵将那帕锦交到他手中,他打开一看,上面写了极淡的两个字:救命这两字是用灯熏黑的油烟写成的,方进石便想到了那马车之中壁上的铜灯,黄金绵在车中便用这油烟写了这求救书,借拿给这村姑换伞之际,将这帕锦交给她,她虽不知何时能交给何人求救,但却时时放在身上,只要有机会便会送了出去。
这村姑去的方向是和李孝忠是一路的,便将这封求救信交给了李孝忠,若是换了旁人,可能也不会管这闲事,可李孝忠为人正直无私,又加上方进石知道点他的小秘密,看到这封信后就叫了邵兴和陈麓君一起回去救人了。
方进石想不到黄金绵还有这样的小聪明,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脱困方法,却让她如此简单的一封信就解决了,他却没有将这帕绵还给黄金绵,而是折的好了,放进自己的怀中袋里,黄金绵看了看,也没说话。
李孝忠几人都是已经订下了房间,随口和方进石打了招呼赶忙回房间里洗澡换衣去了,那伙计走上前来问道:“两位是想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呢?”黄金绵脸色一红,等着方进石回答,方进石自然是想要一间,只是还没有那个胆量,就对那伙计道:“还是两间,不知道这里什么地方有布庄?”他和黄金绵身上都有泥水,看着颇有些狼狈,黄金绵还好些,他却是整个一个泥猴子。
伙计刚要回答,陈麓君还没有走,就对那伙计道:“你领这两位到后院去住,还有,请陈掌柜的妹妹过来,招呼这位姑娘。”
方进石知他好心,忙是道谢,忙是拿了一贯钱到柜上存着,当是费用,陈麓君也没客气,便让伙计收下了。
客栈后院是清静之地,是不对外人住的,方进石来到后院,那个掌柜的妹妹也被叫到这里,招呼黄金绵,方进石又拿出一贯钱来让她帮忙去买衣服,却不想陈麓君已经让伙计叫了布庄的伙计抬了两大箱衣服过来,原来他是个小财主,连布庄都有。
待两人挑好衣服,方进石饱受没衣服换穿之苦,一下子挑了三套衣服,也让黄金绵挑了三套,这才让这几个伙计抬了差不多的空箱回去。
方进石回去好好的洗了洗澡,换了衣服出来,感觉神清气爽,全身舒服,他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黄金绵才收拾停当换了衣服出来,她换了一件大红的衣服,白边绣淡蓝色花,看上去这衣服有些艳丽,也大了一些。
方进石看她刚刚浴后头发湿漉漉的披着,脖颈雪白,她本就是极白,此时在那灯火之下,肤色如像白玉脂一般,在那大红色衣服映衬之下,色彩分明,真的容貌秀丽之极,她走近两步,方进石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感觉那空气中都有她的香气。
黄金绵看他有些呆呆的看着,取笑他道:“二哥的衣服真好看,你穿的这么齐整,是要到汴梁城里见大宋官家么?”
方进石笑道:“还说我呢,你穿的这大红衣服,是要做新娘子么?”这句话一下子说的黄金绵成了大红脸,娇嗔道:“我……我……不知你说了。”一跺脚转身又回房间去了。
方进石有些后悔这话说的太唐突了,跟了过去,她却关了房门,方进石笑道:“好了好了,我向你陪罪,开了门。”
黄金绵却不理他,半响才道:“二哥先去吃饭,我等下再来。”她竟然让他说的不敢相见,方进石微笑摇头,只得自个走到前面大堂铺中吃饭。
大堂之中没有什么人在,只有那个黄衣村姑一个人坐在靠窗子的角落里,她面前放着半碗面,想是已经吃过,方进石自从看到她,就没看到过她笑过一下,永远都是那一副冷冷冰冰的神情,此时她凝视窗外,看着那飘洒的细雨,不知想些什么。
方进石走上前去,坐在她邻近的一张桌前,叫那伙计叫了几个菜和面,那村姑听得声音,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方进石笑道:“今日真是多谢姑娘了。”那村姑依旧冷淡的道:“你们已经谢过了,不用再谢。”
方进石道:“那位大哥如何?有没有请郎中看过?”那村姑道:“看过了,只是吃坏了肚子,没什么打紧的。”她回答完这个话,便将脸别到窗外,不再理会方进石。
方进石感到无趣,看黄金绵这么久都不出来,便想着去催促一下,他刚走到通往后院的过道中,听到街上有几匹马蹄击打街面青石板的声音,这几匹马在这客栈门口停下,马上骑者下了马,走了进来。
方进石生怕是赵子平的那些手下寻路而来,赶忙躲在后墙边上偷看,却见来者共七八个人,几个黑衣大汉,拥着一个像个农夫一样的壮汉走了进来,却原来是张宗鄂到了。
第40节半入江风半入云
张宗鄂迈步走到店中,陈麓君正巧出来看到,上前叫了声:“大哥。”张宗鄂点了点头,道:“李将军呢?”
陈麓君道:“在天字号上房,我去请他下来。”张宗鄂道:“怎可让李将军下来见我,我应当登门去请李将军的。”
他本要上楼,却忽然停了下来,竟向那黄衣村姑走去,那村姑自他进门,便背对着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此时听得背后脚步声,冷冷说了一句:“你不用走过来,我说过不会再理你的。”
她虽说背对着张宗鄂,实则早就看到他了,张宗鄂竟然听了她的话不再向前,站在那里笑道:“你既然都到这里了,难道真的过门不入么?”
那村姑依然没有回头,双手托了下巴,眨了眨眼睛道:“我不和言而无信之人说话。”她话是这样说,口气却是像个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随和。
张宗鄂淡然一笑,道:“令尊令堂可好?”
那村姑此时才回过头来,脸上竟然难得挂了一丝微笑道:“若是你们不去气他们两位,他们肯定是好的。”
张宗鄂微笑道:“我们何时气他们了?”
这村姑抢白道:“这还没有气他们啊?你们还想怎么样气他们?”
张宗鄂笑而摇了摇头,赶忙转移话题道:“你们公子可好?听说他也到了陕西,一直也没有见到他。”
那村姑道:“该见到时便会见到,他下个月就成亲了,你可千万别把事情办坏了,让他成亲都没个好心情。”
张宗鄂一愣道:“不是说到了冬天的时候才成亲的吗?怎么忽然提前了?”
那村姑道:“他也不想提前的,只是九哥看上了那位巩姑娘的妹妹,九哥催的急,想尽快迎亲,可是哪有姐姐未嫁妹妹先嫁的?于是只好提前了。”
张宗鄂道:“九哥是谁?”
那村姑道:“康王赵构。”这个康王张宗鄂却没听说过,自是没在意。
他沉思了一下道:“你先别走,我去见过李将军,再来和你说话。”
那村姑笑道:“只怕那李将军会让你失望的。”张宗鄂奇道:“你怎么知道?”
村姑笑了一下道:“我自然知道,我等下就上会盟山去,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人,你帮我先好好照顾一下他,若是有了什么闪失,我便拿你就问。”
张宗鄂笑道:“嗯,带了人了?这我可要看看谁会这么倒霉。”
那村姑脸上一红,道:“谁倒霉反正你也管不着。”她向前走了两步,对张宗鄂小声说了一句话,张宗鄂听后眉头一锁,抬头看着这村姑,道:“这厮怎么找上你了?”
那村姑道:“他只认得我,便来求我,我给他求的没了办法,只好带他前来。”
张宗鄂长出了一口气道:“此事已成定局,来了又有何用?早知如今,又何必当初呢?他这样一来,自取其辱不说,之前他们的所有努力,只怕都会有了变数。”
那村姑也是默然,张宗鄂又道:“你想将他带到哪里去?这厮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那村姑叹了一口气道:“他一直送到边境之地,怎会不知道利害?只是夫妻情重,听得出了变故,便冒险前来,他总是以为我在骗他,一定要得了准信才肯回去。”
张宗鄂听后又是长出了一口气,抬着看了看那二楼的房间,道:“如何才能算是准信?难道让他们相见?此时他们已经岌岌可危,既然选择了这样做,第一莫做,第二莫休,似这等儿女情长,便莫要出这头做英雄,他若是真想见那女人,我便送他上山,看看到时辽国有多少人唾骂于他,耶律大石能扒下他几层皮来!”
方进石躲在后墙听张宗鄂和那村姑说话,他看这村姑和张宗鄂说话,开始是冷冷冰冰,后来又是满面笑容,感觉倒像是家人一样,后面又听到那九哥康王赵构,心中就是一动,他自然知道,这康王赵构,就是以后的宋高宗,听到这黄衣村姑提起,便更是留神细听,后面又听两人讲话,虽然这村姑说和她一起来的那名大汉的身份姓名时压低了声音,可是他好像隐隐约约已经猜到这人是谁了,只是一时还猜不出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黄衣村姑叹息一声道:“哎,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之人,总之,莫要为难他就是了,我想他也一定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便让他在你山寨中住上一段时间,待一切尘埃落定,再说以后的了。”
定了一下她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带他去何处,又不能任他这样的游荡,想来想去,还是放在你们山寨放心些。”
张宗鄂道:“好,我先去见李将军,你也去见见你的小外甥,他出生以来还没有见过他的小姨呢。”
那村姑嗯了一声,张宗鄂转过身去,上了楼去见李孝忠。
方进石这才听出来,原来这黄衣村姑是张宗鄂的小姨子,他想起在那陈瞎子家里见到的那个像个地主管家婆一样的张夫人,现在细想起来,这黄衣村姑长的倒真有几分和她相似。
“你在这里看什么?”方进石身后传来黄金绵柔柔的声音,他回头一看,黄金绵又换了一件淡青色的衣服,想是听他取笑穿着大红衣服像个新娘子,便羞于再穿那件大红衣服。
方进石淡然一笑道:“没看什么,那个会盟山上的头领张宗鄂到了,原来他是那个穿黄衣服姑娘的姐夫。”
黄金绵哦了一声,道:“你不是认得他么?怎么躲在这里不肯出去相见?”
方进石道:“他现在有大事和那李将军商量,可能没空见我这种小人物,不管他了,我们去吃饭去。”
黄金绵嗯了一声,跟着方进石走进了那个大堂,方进石便和她坐在那黄衣村姑背后的桌前,这时邵兴也从里面出来了,陈麓君让掌柜的关了店门,那些一起来的黑衣大汉们自动的到门口把守。
邵兴坐在方进石旁边的一张桌子前吃东西,本来女人是上不得台面的,那黄衣村姑独自一人也就罢了,他看方进石不禁让黄金绵坐在他旁边一起吃饭,反而为她拉开凳子擦拭筷子,笑道:“两位成亲多久了?”他看黄金绵头发发式,应该是未婚少女,却又看到两人这样,便问了一句,他武人强盗习性,问话直接,也不会拐个弯。
黄金绵马上红脸低了头,却又偷眼看了方进石一眼,方进石也是给问的颇为尴尬,笑道:“我……我们……是……是那个……”他在想着如何措词,方不伤到黄金绵的面子,又能说的清楚,邵兴看他说话吞吞吐吐,便明白了几分,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父母不同意两人私奔的?还是看上了人家丫头,无钱为其赎身?”
他初看到黄金绵时,她一身丫头常见的衣着,所以有此一问,他为人直爽,山寨之上说话粗野,手下也有几个这种例子带着私奔的女人来投奔入伙的,便这样直接问了。
方进石心头一动,他一直心中盘算着帮黄金绵脱籍丫头身份,怕是那黄姓客商不同意,又怕那个县令不依不饶的,只因他对所处时代的户籍管理制度不太了解,所以还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此时听邵兴说起,便想听听他的意见。
于是他就喝了口水,对邵兴道:“其实,我们是这么回事。”他把黄金绵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她是从史斌的手下柜中救下来的,编造说是被同乡妇人拐骗被他救下。
邵兴听他说完,呵呵一笑,道:“这有何难?你便娶了她不就成了?到时木已成舟,那县令又能怎么得你?到时我带几百个弟兄,吓一吓那客商,随便给他些钱,让他写个脱籍文书,要回卖身契约,也就是了。”
他这话一说,黄金绵早就羞得无地自容,再也坐不住了,忙是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快步捂面走向后院。
方进石也是稍稍觉得不好意思,其实他心中十分喜悦,只是不知黄金绵如何想的,他双手交叉握着,这是他兴奋而又局促的习惯性动作,口里却道:“这……这如何使得?怕是不好。”
邵兴刚要说话,那黄衣村姑在身后道:“你让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跟着你没名没份的这便使得了么?这便好了么?”
她其实一直的听方进石和邵兴说话,女人天生对这种事比较关心,这时听方进石这样说,便忍不住插口。
方进石回过头来和她说话道:“我……我倒是想,只是不知……”那黄衣村姑插口道:“你堂堂一个男子,这点胆量也没有么?”她这时口舌伶俐,全然不是刚见之时那副冷冷的样子。
方进石受她一激,胸中豪气顿生,说道:“也罢。”他霍得站起,转身便想向后院走去,那黄衣村姑道:“你干什么去?”
方进石停下来讶然道:“我……我去问问她去。”
那黄衣村姑看着他的样子,噗的一笑道:“你还真就敢这么的去问啊?你让她如何回答你啊?”她笑起来也是春风满面,比之那冷冷的面容好看百倍。
方进石愣了,道:“那……该如何呢?”
黄衣村姑站了起来,笑道:“好,我便做一次好人,帮你去问问,若是她同意了,你便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第41节九重春色醉仙桃
那黄衣村姑便走到后院去找黄金绵,方进石虽然觉得黄金绵九成九可能会同意,心中还是有一些紧张和忐忑,不时的向那后院的通道张望。
他紧张,陈麓君也是和他一样紧张,他看邵兴在不紧不慢的喝水吃东西,上前去对邵兴道:“大哥上去时间不短了,也不知谈的如何?”
邵兴淡淡的道:“你耐心一点,才半个多时辰而已。”
陈麓君道:“难道你一点都不紧张?万一那李将军同意,可怎生好?哎……这个换谁谁都答应的,你说是不?”
邵兴却好似一点也不紧张谈的结果如何,只是忙着驱赶一只苍蝇,道:“你这店子苍蝇太多了,这样谁会来你这里投店了?让小二去厨房里将食物盖上盖子,要不还能吃吗?”
陈麓君将眼一翻:“不能吃你就别吃,你又从不给钱的,我巴不得你以后都别来呢,哎……总之我是一定要跟着大哥的,他到那里我就到那里。”
邵兴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样给大哥说,他一定对你失望,这位李将军我很早就认得,大哥如果不了解清楚了,怎么敢将这几千兄弟的前程交付给他?”
方进石听他们说话,想起之前张宗鄂对王德说过接受招安他退隐的事,想来张宗鄂看中这李孝忠了,想让他接手山寨,只是这李孝忠不知肯不肯答应,且不说马上手下就有七八千人马,单单是带着这许多人马去接受招安,也是大功一件,李孝忠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这么大的好事呢?
只是张宗鄂为何不从手下中找一个合适的人呢?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外面的雨已经停住了,终于,二楼的房间“吱”的一声打开,张宗鄂先走了出来,跟着李孝忠也走了出来,二人都是带着笑容,一前一后的走下楼来。
陈麓君神色紧张的看着张宗鄂,张宗鄂指着陈邵二人对李孝忠道:“我这两个兄弟你都认识了,不用我说了。”李孝忠微笑点头。
方进石也走上前去,叫了声:“张大哥。”张宗鄂初来时没看到他,此时忽然看到他在,笑道:“方兄弟也在啊,可是巧了。”转头向李孝忠道:“这是我兄弟,姓方。”他一时记不起方进石名字,所以没说。
李孝忠道:“这位小兄弟我之前也认识。”方进石向陈麓君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说:我是真的认识张宗鄂大哥的,没骗你。他觉得这两位大人物都称认识自己,竟然感觉自己也是好了不起了。
张宗鄂回头对陈麓君道:“给大伙好好的搞几个酒菜来,便摆在这里,大伙好好喝上几杯。”
陈麓君忙叫伙计准备,他也看不出到底这李将军和张宗鄂谈的如何,心中直犯嘀咕。
方进石看看通向后院的小路,人家山头移主这样的大事都谈完了,那后院却依旧没消息,心中焦急,忍不住又是张望。
李孝忠道:“你在看什么?”邵兴笑道:“他在等一个极重要的消息。”李孝忠哦了一声,还没说话,后院终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方进石迎前两步,那黄衣村姑满面笑容走进来,方进石看她这么笑,心知多半是好消息了,忙问:“如何?”
那村姑收了笑容,却摇了摇头,道:“她说怕你嫌人家是个丫头出身,往后日子难过,此时不肯,以后再说。”
方进石一阵失落,急道:“我怎么会嫌她是个丫头出身呢?我也什么都不是,一无所有的,怎么会嫌别人呢?”
那村姑道:“那你先起个誓。”
方进石一愣道:“起个什么誓?”
那村姑笑道:“就起个以后如何对她好的誓。”方进石胸中一热,举了右手庄重的道:“我方进石对天盟誓,以后只对她一个人好,若起二心,死无葬身之地。”又看看这黄衣村姑道:“你可见证,今日所有在这里的人都是见证。”
那村姑笑道:“好,我便是见证。”转身却对了门外通道喊了一声:“你听到了,可满意么?”
方进石这才知道,黄金绵已经跟了她前来,只是在门口不肯进来,这村姑走到那门口,拉了黄金绵的手将她拉了进来,黄金绵最已经害羞的双颊飞红,她将脸扭向后面,是背着身让这村姑拉进来的,抬头看了一眼方进石,忙是低头。
方进石看着她那本极白的脸庞上扑满了红晕,神态害羞的小女儿样,心中极是喜欢,后世的女生自小书籍电视耳染目睹熏陶之下,不会有这等纯洁自然的害羞神情,直看的他心花怒放。
那村姑笑嘻嘻的看着两人的神色,对方进石道:“梁姑娘已经答应了。”方进石一愣,才知道原来黄金绵给她说的是本名梁翠容。
他继而狂喜,哦了一声,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那村姑笑道:“你要给她一件信物啊,不能这么什么都没有的就把人给了你。”方进石嗯了一声,忙是上下摸索,想找个什么信物来,可是摸遍全身,除了那十几贯钱来,什么东西也没有,不由的大窘道:“哎,我身上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
他直觉得汗都要淌下来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李孝忠张宗鄂几人看他在这里掏来掏去,都是呵呵而笑。
那黄衣村姑看他这样,提醒他道:“看看你的包袱里有什么东西没有。”方进石忙将包袱拿来过,包袱里有那件沾满泥巴的旧衣服外,就是路引了,所以他怕丢失了便随身带着。
他将包袱翻了翻,依旧没找到有意义的东西当信物,便将衣服抖了抖,希望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他本不抱希望,却真有一件东西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却原来是他在绥德城捡到的那枚小平钱——圣宋通宝。
他将那枚圣宋通宝捡了起来,捏在手中道:“这个可以吗?”这铜钱虽小,却是他和黄金绵从这枚铜钱开始说第一句话而正式认识的。
那村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问黄金绵道:“这个成么?”黄金绵极低的声音嗯了一声,村姑将这枚铜钱接过来,塞到黄金绵手中,问道:“你的呢?”
黄金绵将手中的一个东西交到她手上,想是她早就准备好了,那村姑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碧玉玉雕的凤凰,虽不名贵,却看纹路色泽已然甚旧了,想是年数不少了。
方进石从村姑手中接过玉凤凰,看到那凤凰尾处有一个小小的“梁”字,就知道是黄金绵祖传之物,他认真的将玉凤凰用那块锦帕包了,小心的放入怀中。
那黄衣村姑看着他收好,笑道:“好了,你以后要记得你发过的誓言,绝不能对她不好,否则我这个见证人绝不放过你。”方进石忙道:“怎么会呢。”
那村姑将黄金绵推到他身边,笑着看着他们,黄金绵禁不住抬眼看了方进石一眼,忙的又低下头来,她脸上红晕渐退,眼波流转,那神色是从心眼里的向外冒着开心欢喜。
邵兴将双手一拍,笑道:“好事已成,恭喜恭喜了。”李孝忠和陈麓君也连称恭喜,张宗鄂上前哈哈笑道:“恭喜方兄弟好事成双,哈哈,你可比我强多了,一文钱便将人得到了,想当初我提了一千两黄金上门提亲,都被人赶了出来。”他心想:原以为我小师妹和他有什么关系,却原来没有。
那村姑听他这么说,有点提高声音道:“我将你赶出来又如何?现在好后悔没收那金子,你将我姊姊拐走了,我们家一文钱也没看到你的。”众人知道是她是说笑,都不禁莞尔一笑。
众人看着方进石黄金绵两人并肩膀站在一起,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在这雨过天晴的仲夏之夜,每一个人都心中想到了自己以前或者温情,或者难以忘记的事情来。
张宗鄂不由的想起当年他带人提了黄金去提亲的情景,李孝忠想起了远在洛阳府黑石关的妻子,陈麓君不由的想起当年在勾栏院对他虚情假意的行首来,邵兴想起那个教他读书识字那个老秀才的女儿来,每个经历过的人都不由的想起当年对自己刻骨铭心的那个人来,那村姑想的却是:什么时候才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如此对我?
说话间那些伙计已经将酒菜准备好了,陈麓君因为张宗鄂请人喝酒,自是出尽全力,用了两张大桌拼了,满满摆了一桌子好菜,将埋于后院的好酒刨了,端了上来。
张宗鄂笑道:“来,我们先把酒干了,恭祝方兄弟夫妻同心,白首到老。”众人都走到桌前,端起了酒碗。
方进石看那酒碗不小,黄金绵也端起那满满的一大碗酒,不由的担心的问了句:“你能喝了吗?”
他本是好心,怕黄金绵没喝过酒,李孝忠哈哈笑道:“这碗酒不能喝也要喝,推辞不得。”方进石也是感觉自己问的极傻,这么重要的一碗酒,怎可推辞?
黄金绵小心的先试了一口,然后才大口喝了一口,她其实本也没喝过酒,虽说宋时的酒度数比较低,可是她一个弱小女子,也给呛到连咳几声,方进石微笑道:“不要太急了。”
他在这许多人前也全不掩饰对黄金绵的关切,那村姑看他这样,心中不由的羡慕起黄金绵来,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涌上心头来。
第42节风灯照夜欲三更
方进石看着黄金绵将酒喝完,这才将自己的酒喝了,李孝忠拍着他的肩膀道:“明天找个算命先生好好的挑个吉日,把亲事给办了,如果钱不够,我这里有,尽管先拿去使。”
方进石看他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却也是这样热心豪爽,心中极为感激,忙是连声称谢。
那村姑和黄金绵只喝了这一碗酒,便回后院去,陈麓君让伙计送了饭菜过去,方进石便陪着张宗鄂几人喝酒,他看得出,这李孝忠和张宗鄂惺惺相惜,李孝忠虽也是宋军将领,却没有王德那样死板,不会因为他们是强盗而心有芥蒂。
喝到最后,几人都喝的不少,李孝忠拿了酒碗大声道:“张大哥,兄弟虽然不识好歹,拂了你的美意,可是兄弟却是打心眼里佩服你的,明年这个时候,若是大哥还看的起我,我一定不敢再负了大哥。”
陈麓君听了他这话,方松了一口气,张宗鄂惋惜道:“那好,我就再等一年了。”
他眼见西夏军节节败退,延安府都让官军收回来了,以前延安府在西夏手中时,他的地盘在前线侧旁,双方都因顾忌对方不会对他怎么样。
此时延安一回,他成了宋军心脏的一把刀子,官军刚刚收复此时无暇理会,等缓上一缓,便绝不允许后背有他这样一个强盗酣睡榻旁,他本无意和官军作战,且手下多是些本土农户,只因抵抗西夏才组织上的山,此时延安府一回归大宋,便多不愿意和官府作战,接受招安是大势所趋,只是他实在不愿意受那些高官们的约束,便生了退隐之心,而李孝忠在他看来,是最合适的接手人。
李孝忠是宋军的昭武校尉一级,属正六品,无论各方面都达到了张宗鄂的要求,他手下的那些头领打仗虽然勇猛,却多是些大老粗,偶有些智谋的却又少了点远见,总是不放心。
李孝忠得罪了上司庆州经略安抚使王燮,愤而回乡,张宗鄂约他见面相谈,却不想李孝忠以父母高堂身体有病而婉拒,所以他有些失望。
几人喝到一个多时辰,谈笑风声,方进石眼见这张宗鄂和李孝忠喝个没完了,他刚得了黄金绵首肯,更是希望此时能和她说说话,就对李孝忠张宗鄂告辞出来,独自一人走向后院。
他走到黄金绵的房间近处,看她房中灯光透亮,就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了门,喊了一声。
门一下子打开,黄金绵微笑着站在门口,方进石向里望了望道:“那位姑娘在么?”黄金绵摇头道:“她送我过来就回去了。”
方进石道:“真应该好好谢谢人家的。”黄金绵道:“你干嘛要谢谢她?”方进石一呆,道:“谢谢她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啊。”黄金绵道:“要谢你自己去谢,她又没帮我。”
方进石一愣,黄金绵以前温顺的很,从没有这样顶着和他说话,怎么两人定下来了这种关系,她反而没那么温顺了,他猜不透她的心中所想,就只好顺着话说:“那就不谢了。”
他一抬头,看到黄金绵脸上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笑着,方进石笑道:“你干嘛啊?”黄金绵先将脸转过去不理他,又很快转了过来,微笑道:“不干嘛,一直在等你。”
方进石这才明白,她是怪让她等了这么久的时间,这么重要的时间,应该和她在一起的,方进石向身后看看,没有一个人,他向前一步,跨进门中一把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黄金绵软软的随意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方进石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有些情难自禁,低了头去亲她的唇,黄金绵忙的躲闪了一下低声道:“门没关。”
方进石看也不看用脚将门踢闭,又去亲她,黄金绵软软的抱着他的腰,吃吃笑着,让他亲的久了,也热情的回应他,忽然她在方进石胸前擂了一拳,却是他将手伸进了她的胸口,也仅仅只有这一拳,黄金绵便投降了,任他抱着轻薄捉揉抚摸,一时间满屋春色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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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摔在房外,方进石心头一惊,停了下来侧耳去听,外面有人大喊一声:“什么人!”接着一声闷哼。
方进石赶忙打开房门向外张望,只见房门前不远处丢了一只洗脸用的铜盆,他清楚的记得来时并没有这个盆子,黄金绵整理了一下衣服站在他身后向外看,她也看到了这个盆子,脸上不禁一阵苍白之色。
方进石感到一阵的不自在,好似总有一双眼睛躲在暗处,紧紧盯着他和黄金绵,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却总无法躲开这双眼睛,他和黄金绵无论做什么,总有这样的一双冷冷的眼睛盯着,让人背后发麻,如同附骨之疽,总是让人感觉到恶心和和恐怖,却无法清除。
这时,一阵吵杂的脚步声中,几名黑衣人奔进店来,是那几名张宗鄂带的人手下,方进石握了黄金绵的手,竟然感觉她的手掌一片冰凉,他好像也感觉到了黄金绵内心的恐惧,方进石咬了咬牙关,用柔柔的声音道:“我们去看看。”
他拉着黄金绵走进大堂,张宗鄂几人想来还没有结束酒局,李孝忠和陈麓君、邵兴二人都在,连李孝忠手下那两名随从也下了楼来,张宗鄂站在堂中正在问那当前的黑衣人道:“伤的重不重?”
那黑衣人躬身道:“肩膀中了一刀,所幸不太重。”
张宗鄂点点头道:“速找郎中来医治,去调兄弟们过来,将这方圆十里连夜搜一遍。”
那黑衣汉子答应一声,带了人出去,邵兴上前道:“大哥,会是什么人?会不会赵子平的人寻来了。”
张宗鄂道:“现在还不清楚,一切搜完了再说。”
他回过头来向陈麓君道:“陈老三,你去安排一下,让李将军和方兄弟好好休息,别让宵小之辈打搅了各位的休息。”陈麓君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张宗鄂又道:“天色不早了,李将军和几位兄弟这便上楼休息。”李孝忠行了一礼道:“那就有告辞了。”他带了两名随从上楼去了。
方进石抬头一看,和那村姑一同来的汉子开了窗格,站在窗前观看下面的动静,他看方进石看他,马上关了窗子。
张宗鄂也抬头看了看,对方进石道:“方兄弟也去休息,将心放宽,这里的大哥的地头,什么也不用怕。”
方进石忙的感谢,一名黑衣汉子急步走了进来,道:“大哥,在前方大道上发现了一具尸首。”张宗鄂道:“在哪里?是什么人?”
那汉子道:“已经抬回来了,就在外面,不清楚是什么人。”张宗鄂一摆手,那名汉子头前带路,向外走去。
方进石温言对黄金绵道:“你先回去睡觉,我去看看。”他转身刚要走,黄金绵扯住他的衣角,低声道:“你不要去。”
方进石回头一望,黄金绵脸色苍白,眼神中透露着惧意,他心头一软,心想:怎可撇下她一人回去呢?伸手拉了她的右手道:“那我们去看看,你到时闭了眼睛不要睁眼。”黄金绵嗯了一声,方进石便拉了她的手,走出客栈。
这客栈门外已经加派人手把守,那寻着的尸首抬到二百步外的一个小巷子中,有许多张宗鄂的部下在附近警戒巡逻,方进石走到围观的人群后向内张望,灯笼火把中,张宗鄂站在前面正听一名大汉讲述发现的过程。
那具尸体被放在一块门板之上,方进石看了大吃了一惊,这死者竟然是郑大车。
他死相极惨,双眼和口中流了许多血,竟然是让人挖去双目,割了舌头,双手自手腕处也让人斩去,致命处是在喉头,一刀贯穿喉头,鲜血和泥水染满全身,被雨水浇过,成了一个血人。
方进石虽然一直十分痛恨他,可是看到这般死状,心头觉得堵的难受,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黄金绵自到了近前,就双手捂了眼睛,问道:“我能看吗?”
方进石忙的把她拉得远了,急道:“千万别放下手,你看不得。”他走到墙边扶住墙,想要呕吐几下,却吐不出来。
黄金绵盖了眼睛,不知他在做什么,道:“我能放下手了吗?”方进石道:“好了,你放下来。”
黄金绵放下手来,看他好似不舒服的样子,道:“你怎么了?”方进石摆摆手,低声道:“我没事,死的是郑大车,让人挖了眼睛斩了双手,舌头可能也让割去了。”
黄金绵脸色刷的变白,却又禁不住向那人群处看了一眼,方进石缓了缓气,拉了她的手道:“我们赶紧回去,那里太恶心了。”
黄金绵嗯了一声,由着他拉了回客栈,进门时却正好看到那黄衣村姑正要出门,想是她也听到动静,想去观望,方进石好心拦了她道:“姑娘不要去看了,很是恐怖恶心的。”
那村姑却淡淡的道:“哦,我胆子很大,看看也不打紧的。”她让过方进石二人,自去看热闹去了。
第43节报答春光知有处
他拉着黄金绵走回客栈中,心上想来想去这事,也想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回事,那郑大车和魏崇一起被绑了丢在马车中,他却死在大道之上,那马车不知还在不在那里了,魏崇本和他一起,也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
刚才故意摔了脸盆之人,又是什么人?
他坐在那里沉思半天,没个头绪,黄金绵默默的坐在他身后,也不说话,方进石微一回头,看到她打了个哈欠,心中一软,道:“我送你回去睡觉,这客栈现在很安全,不会有坏人进来的。”
黄金绵嗯了一声,她也确实很困了,方进石拉了她的手,将她送到房间里,让此事一打扰,再也没有心情亲热了。
他走出黄金绵的房间,让黄金绵闩好门,缓步走到那个铜盆前将它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这铜盆倒是厚实,在地上重重的一摔,新凹进去一个坑来,想是摔这盆的人不是简简单单的随手一丢,让它发出响声惊了他们就行了,而是心中充满了愤怒,用了大力使劲的摔在地上。
这人是谁呢?他想起了在赵子平的彤云居中,那同样的躲在外面偷看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有些让他汗发倒竖,定是同一个人阴魂不散的一直追到这里来,想起赵子平站在那十三人面前,大声说道:去将这十三人的眼睛挖出来……郑大车的眼睛就是让人挖出来的!
方进石心头不由的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他猛然回头看着黄金绵的窗子,此时她的窗子一暗,吹熄了烛光。
方进石呆呆的看着那窗格,眼前总是浮现那双偷窥的眼睛,和郑大车那流血的双目,若说和她没关,为什么这铜盆会让人摔成这样,想想当初那郑大车也是她让他去找的,有些过于巧合了些?
若是和她有关,她却从来没有让他作过任何事,问过他任何重要的话来,而且在想尽办法助他逃脱郑大车和魏崇的掌握。
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黄金绵那细微的爱意,和那种对他内心深处的依赖,这绝不是作伪的。方进石伸手入怀中,摸到了那锦帕包着的玉凤凰来,这又让他感到一阵的心暖,想这些事情让他想的头痛,他想到了赵子平解决查找那偷窥者的方法,脾气上来,心想:若是她虚情假意的来骗我,使了美人计当诱饵,必是不能让我这条鱼吞了饵去,不会让我得到她。若真是和她无关,她现在是我的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想到做到,绝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放下那个铜盆,转身走到黄金绵的房间前,伸手轻拍了两下,低声喊了句:“翠容。”他其实不喜欢叫小翠,感觉这名字太土气了,也不喜欢叫黄金绵,觉得那名字显示不出他和她的亲密关系来。
黄金绵好像还没有睡着,很快的答了一句:“二哥,有事吗?”方进石道:“开门,我有话说。”
黄金绵起身点了烛台,过不多时,打开房间门,站在门口有些困乏的样子,她的衣服还算整齐,只是衿带没有系好。
方进石从她身边挤了进去,黄金绵看他忽然这样,有点奇怪,随手掩了门跟了过来,脸上陪着笑问:“怎么了?有人惹你生气了?”
方进石坐在那桌边的凳上,淡然道:“没有,只是想着那些坏人无处不在的,所以过来守着你。”
黄金绵奇道:“不是有你张大哥的部下将这里包围了么?坏人也进不来的。”
方进石冲她招招手,让她走到身边,他伸手握了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坐在腿上,小声道:“我想你了,就忍不住跑来看你。”说着将头埋进她的胸前,去嗅那香气。
黄金绵吃吃笑着,双手抱住了他的头,向前挺了挺胸并扭了几下身子,方进石抱了她的后腰,伸手进了她的衣服,抚揉了一会儿,去解她后背的肚兜的绳结,黄金绵低笑了打开他的手小声道:“好了好了,你该回去了。”
方进石涎笑道:“我不回去了,我今晚就留在这。”
黄金绵挣了他的怀抱,伸手拉他道:“不行,你要回去,让人看见笑话的。”她使力的扯方进石将他拽起,伸手在他后背推要让他出门。
方进石忽然感到内心一阵的悲凉,也不知是她矜持坚持传统道德,还是真是因为只是和他逢场作戏才会拒绝,他回过头来,猛然低下身子弯腰将黄金绵抱了起来,走到床边将她放在床上,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黄金绵用手抓了自己的衣襟,正色的道:“我们还没有正式成亲呢,真不行。”方进石道:“我等不及了,我今天就想。”
黄金绵抬头看着他,方进石脸上没有任何的笑容,怔怔的望着她,心中一软,怕他当真生气了,放开手中的衣襟反而上前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是你的女人,什么都随你好了。”
方进石见她竟然同意了,反而有些意外,不过这个时候什么美人计什么陷井的都全顾不上了,伸手左右分开她的衣服,去仔细看她有肚兜儿,黄金绵羞涩难当,忙些身子转了向里,方进石嘻嘻笑着扳过她,黄金绵双手掩面,低声道:“灯,灯。”方进石忙的跳到桌前,吹熄了烛光,房间里暗了下来,却又是一片春光。
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百媚生春魂自乱,双峰前采骨酥融。
情超楚王朝云梦,乐过冰琼晓露踪。当恋不甘纤刻断,鸡声漫唱五更钟。
鸡鸣五更,沉醉的人终于醒来。
黄金绵赤身躺在他的胸前,伸手抚着他的胸膛,小声道:“天快亮了。”方进石有些困倦,迷迷糊糊的道:“嗯,好累,我要睡一会儿。”
黄金绵伸手指在他胸前拧了一下,低声道:“你去回睡,这样子一会儿天亮让人看到,可怎么成。”
方进石伸手将她的头搂进臂弯,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光滑的后背,道:“看到就看到了,这店中每一个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又有什么要紧的。”黄金绵苦着脸道:“可是我们还没有正式成亲,这样总是于理不合。”
方进石道:“什么于理合不合,只要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呢。”黄金绵一呆,想是意外他这种言论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沉默了一会儿,窗外又传来鸡叫声,黄金绵低声又问了一声道:“你真不回去?”方进石本极留恋这种美妙的时光,可是看她又一次问起,自是希望他能回去了,想着她一个女儿家,声誉总是极重要的,便说道:“那我就回去。”
他爬起身来穿好衣服,回头望去,黄金绵躲在被中掀起一角笑着看他,就走过去又亲了她一口,小声道:“我走了啊。”
黄金绵低声笑笑,方进石拉开房门,过个转角就是他的房间,时间尚早,也没有什么人看到。
回到自己房里,方进石一头扎进床上,躺下来想了想方才那美妙的感觉,心中甚喜,又想着黄金绵是个处【谐】女之身给了他,怎么可能是欺骗他的呢?之前所想的,全是瞎想乱猜。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太阳高起了,那伙计也不来叫他,方进石赶忙跳起来,穿好衣服胡乱洗了把脸,开了房门转了拐角去找黄金绵,却看她正二人的衣服洗干净了,晒在院中的架子上。
她看到方进石,脸不禁的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方进石走上前去,低声道:“这些衣服丢了就丢了,还洗它做甚?”
黄金绵道:“好好的丢了可惜了。”方进石笑了,低声道:“你没事吗?”
黄金绵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自己进了房间了,方进石看她神情,不由的大乐,他走到前面去,邵兴坐在桌前吃酒,看到他来,冲他招招手,方进石坐在他的旁边,道:“张大哥几位回山去了么?”
邵兴道:“李将军走了,张大哥去送他一程,看方兄弟睡着未醒,就没去叫醒。”方进石敲了一下自己脑门道:“真是该死,居然睡到这个时辰,没能去送李大哥一程,尚没好好谢谢他呢。”
邵兴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次没谢到,下次见了再谢谢也不迟。”方进石见他忽然能说这么文绉绉的话来,忍不住认真看了他一眼,邵兴道:“怎么这么看我?当年我曾经跟一个秀才学过几天文墨的,他经常读的便有欧阳永叔的《归田录》。”
方进石并不知道这欧阳永叔就是欧阳修,《归田录》里有两句:若见雷州寇司户,人生何处不相逢。邵兴能记得这两句,因是那个秀才的女儿临别之时,对他说过“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何处不相逢,方进石并不在意他读过欧阳修的书,他想想也应该起程了,那双眼睛让他心头如压了一块石头,他现在有了黄金绵,更加急迫的想要离开是非之地。
他问邵兴道:“不知昨晚那人追到了没有?”邵兴摇摇头道:“没有,那个死者是抓你们前来的车夫,想来你是知道的,找了一夜,马车让人推进了泄洪沟里,冲了好远,也不知另外一个人是死是活。”
方进石道:“那现在怎么办?”邵兴笑道:“还能怎么办,我们做强盗的,还怕别人来横的吗?”
第45节新妇上酒勿辞勤
到了那大河的渡口,方进石让那马车夫回去,却找了一条小渔船,顺流而下。
黄金绵奇怪的道:“你不是说要去洛交县的吗?这样走好像不对啊。”方进石道:“景王的那些人狡猾多诈,说不定假扮一些客商小贩暗地里跟踪着我们呢,我绝不能把祸事引到我施大哥那里去,所以一定要多绕一些路,小心一点。”
黄金绵点头称是,方进石带着她坐小船一路向南,河面上般只极少,就算是有跟踪的也不太容易隐藏,方进石更是在夜间找了个荒凉的地方上了岸,别人想跟踪也难以跟踪到了。
他这般万分小心的走了两天,绕行百里折腾半天,才到了洛交县。
施全曾对他说,他住在洛交县东三十里的林家村中,方进石在一个小镇子上买了辆驴车,顺便买了几大坛子酒和一些粮食布匹,一方面掩人耳目,一方面也好送给施全做见面礼,他赶着驴车载上黄金绵,慢慢的向林家村而来。
林家村地处极为偏僻,道路难行,它依山而居,只有百十户人家,方进石赶到的时候,已经近了中午,户户炊烟升起,方进石从驴车上跳下来,四下看看,想找个人打听一下施全住的地方。
这时从村西走来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是个瘸子,方进石忙的上前向他打听施全,那个瘸子看了他和黄金绵一眼,道:“你找他何事,他不在村里住的。”
方进石忙的陪笑道:“我是他兄弟,前来看他,还望大哥告知施大哥的住处。”瘸子看了他车上的东西一眼,道:“他住在山上,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方进石忙的拿了驴车上一小匹布料给他,这瘸子得了好处才指了路,方进石依着他的指点,又拉着驴车走了好远,才终于到了半山的一处平地。
平地处有两间茅草屋,四周用条石简单围了个围墙,依着那瘸子所说,施全应该住在这茅屋之中,方进石下了驴车,走到那木条钉成的门前,却看一个大汉正在厨下烧火,方进石低声喊了声:“施大哥。”
那汉子闻声回过头来,不是施全是谁?他猛然看到方进石站在门口,开心的大声道:“是方兄弟啊,你怎么来了……”说着欢喜的走过来打来木门,双手一把抱住他的肩头,连摇几下,满面都是笑容。
方进石看他这样,心中也是激动,二人虽然没有经过什么生死与共,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可是不知为何,方进石和他感觉脾气很是相投,施全这人极让他放心,感觉真的比亲大哥还要亲。
施全把他往里面让,一抬头,看到门外站着的黄金绵,问道:“这位是……?”
方进石走过去拉着黄金绵走了进来,对施全道:“她叫黄金绵。”又对黄金绵道:“这便是我经常提起的施全大哥了。”
黄金绵乖巧的向施全行了一礼叫了声:“施大哥。”施全看方进石拉着她进来,便猜到两人关系了,忙的伸手虚扶道:“不用不用,自家兄弟,不用多礼。”
方进石道:“小弟给大哥带来了些酒和粮食布匹,大哥看放在那里。”施全忙是客气,两人把那驴车上的东西卸进中屋,施全不好意思的道:“不知兄弟要来,也没个准备些酒菜,你稍等,我到村中买些下酒的菜来。”
方进石连说不用,施全却执意要去,只好任他去了,等他走后,方进石去掀开施全的锅盖,只看他煮了一小锅米粥,青菜也没有一根,想是他过的也是极清苦,他一个汴梁城中有钱的少爷,却为了那王玉梅王姑娘,在这陕西整整捱了辛苦三年。
他一回头,看黄金绵在看那后山,这山上郁郁葱葱,树木繁茂,虽然是盛夏,却不太热,蓝天白云掩映之下,景色也是十分秀丽壮观。
方进石走上前道:“这里如果修上几处庄院,等到老了住在这里,也真不错。”黄金绵笑道:“你这么早就想着要选一个养老之地了?你要好好的赚钱,等我们老了才能修好庄院住啊。”
方进石道:“那你肯不肯陪我在这里住呢?”黄金绵微笑道:“我不陪你我能上那里去呢?”方进石道:“那我们多生几个儿子女儿的,才会热闹。”
黄金绵给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转了头吃吃笑了半天。两人说了会儿闲话,施全便提了一个竹篮回来,里面装了几个酒菜。
这村庄偏僻,也没有什么好菜好酒,施全住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桌椅,三人就到院外的树下青古板上铺开吃饭。
吃了一会儿,施全自然要问方进石以前那个东家的事了,方进石只说已经见到他了,东家已经回去了。
吃过酒菜,黄金绵主动的去收拾那些碗筷,方进石便问施全道:“大哥,你当初捡到那匹马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匹马的马鞍?”
施全想了一下才道:“没有,没有马鞍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方进石便将一路行来景王府安命侯赵子平要找那马鞍上的一封要紧的信以及后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施全听了又认真想了一想道:“没有马鞍,我们见到之时,那马背没有任何东西。”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我看这安命侯赵子平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现在惹不起他,便暂时躲着他我瞧他们急于找到那封信,若时间久了找不到,便不会对我感兴趣了。”
施全道:“哎,想不到让兄弟给我卖了匹马,却连累了兄弟了。”方进石笑道:“有什么可连累的,若不是他要找我的麻烦,我怎会有马卖,又哪里来的钱?只是想暂时让大哥帮我在这找个地方躲躲,等大哥期限到了,我便跟着大哥到汴梁城去玩玩。”
施全呵呵笑了道:“这个法子好,我下个月就到了期限了,若只是兄弟一人,便和我一起挤在我这破屋中就成,只是现在兄弟有了黄姑娘……你们有没有成亲呢?”
方进石尴尬的笑道:“没有呢,此次前来,便是想请大哥给我们作主。”施全大笑道:“好哇,不过这是大事,先要找个算命先生给合八字,请三媒六聘正式下礼才成。”
方进石道:“这个不用了,我命硬的很,只要选个日子就成了。”施全道:“这可不成,你又不是纳妾填房,这是娶正妻大事,男子汉大丈夫,若娶了人家,便要一生一世生死不弃,怎可马虎随意?”
方进石给他一阵说道,他知道施全为人认真,想想他虽然不太在意这过程,可是也不能太过简陋了,否则也对不住黄金绵,便同意了,只是他也不知道穿越后他的生日应该如何算,只得按前世的19岁年纪向前推了19年,日期还按以前的。
方进石便去给黄金绵说了,她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她说了自己生辰八字,方进石一呆,不曾想她倒比方进石大了两岁。
不过他也没在意,施全十分认真的拿了红纸将两人的生辰写好,方进石道:“施大哥,还请你帮我找个地方住,这几贯钱大哥先拿着去使。”
施全接过钱来,想了一下道:“这林家村太偏僻,没什么像样的客店,不如到镇子上去,却又怕太过张扬。”方进石连连摆手道:“不用到镇子上去,只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便成,又不是长久在此,简陋些没什么。”
施全沉思了一下道:“再向上四百步便有一处石屋,前些时候那主人搬走了,让我帮着照看一下,如不嫌旧,好好的收拾一下便在那里如何?”方进石一听笑道:“那便最好了。”
施全这便出门去找算命的先生,请人收拾那房屋,他人头很熟,平时他帮人堪多,所以村中百姓一听他去请,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要来帮忙,那算命的给的日子虽是后天,方进石肯出钱,大家又肯给施全面子,竟然仅一天功夫,已经把一切应该准备的全准备好了,施全又请了村中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和一些大嫂大婶,按三书六礼的规矩,把应该走的过程走了一遍。
三媒六聘,又称三书六礼,三书:聘书、礼书、迎书。六礼:纳礼、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亲。
这一过程好不繁琐,不过方进石也感到很有意思,到了吉日之时,方进石身穿大红衣服,一时竟然找不来高头大马,只得骑了个毛驴,在驴头上披了大红缎子,在村中锣鼓手的的滴滴答答吹奏声中,将村中暂时等候,一身大红新衣,头顶大红盖头的黄金绵用四人轿子抬到了半山中的那新房中。
在众乡亲的祝贺声中,方进石高高兴兴的和黄金绵拜天地,送洞房,大伙一起起哄笑闹,一时间好不热闹。
方进石出来和大伙儿敬酒,施全在山坡上摆了数十桌,这些乡亲虽和方进石不熟,可是却都十分卖施全的面子,那瘸子便是和施全一起捡到马的何小四,他也是一个劲的上前非要和方进石干上三碗,夕阳西下,乡亲百姓酒足饭饱后慢慢的告辞下山而去,施全忙了一天,也喝了不少酒,他招呼那几个陪黄金绵的姑娘们从新房出来,然后拍着方进石的肩膀道:“兄弟,我走了,再不走你可要骂我了。”
方进石尴尬笑着,看着施全敞开了怀,提了半坛子酒哼着不知名的汴梁调儿走向山下,天色渐晚,方进石掩了房门,转过头来。
第46节月貌花容失颜色
黄金绵穿着大红的新娘吉服,头顶着大红盖头,静静的坐在床边。
这新房虽是旧屋,但也让施全领着村民们收拾的异常干净整洁,粉红的床帐,雪白的窗纸上贴着大大的双喜字,红色的桌布铺在桌面,桌上放着一对大红的烛台,红色的灯罩透出红光,把满屋子都铺成暧昧的颜色。
方进石看着这四周和坐在床边的佳人,甚至有一种恍若梦境的感觉,这种美妙的感觉让他感觉人生是如此的美好,他慢慢走到黄金绵身前,却不忙着去掀她的盖头,伸手去握住她那纤细的手,小声道:“你站起来。”
黄金绵慢慢的站起来,在盖头在低笑道:“干嘛啊?”方进石笑道:“让我好好看看,你现在是最最好看最最漂亮的时候,我要好好的多看一会儿。”
黄金绵就站在那里,方进石好好的上下看了好大一会儿,感觉非常非常的满意,他走近一步,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搂了她的后腰,不仅没有去掀那个盖头,却将自己的头也钻到那大大的红盖头下,去低吻黄金绵。
黄金绵吃吃笑着,任他亲吻嘴唇脖颈,方进石直亲的几乎上不来气,他钻出那盖头,用牙齿咬了红盖头一点布,用嘴巴将它掀了下来。
黄金绵脸上化了淡妆,她本是极白,再加上此时气氛极度暧昧,脸上更增娇艳,她抬着头微微笑着望着方进石,目光中满是情意。
方进石心中愉快,笑着低声道:“你一定饿坏了,我瞧你今天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黄金绵微笑摇头,低声道:“我不饿,刚才偷偷吃了一块点心。”方进石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小馋猫。”
他拉着黄金绵走到桌边,桌面上放了一个小小的酒坛子,两个酒杯,他打开那个小酒坛的泥封,在杯中倒了两杯酒,那酒竟成桃红色,原来竟然是施全一直舍不得喝的桃花酒。
方进石笑着拿了一杯酒给了黄金绵,自己拿了一杯,两个人喝过了交杯酒,方进石是第二次喝这桃花酒,也不知是气氛心情大好,还是已经有些习惯了,他感觉这酒真的是后劲很柔和。
他看着黄金绵吃了一些菜,又随便说了一会儿话,黄金绵眉目带笑,去倒了一杯酒,拿着走到他面前,方进石伸手要接,去给她阻止了,她自己一口气饮了,含在口中,抱了他的头,口对着口将酒慢慢渡进他的口里,方进石给她这一热烈的一亲,再也难以自禁,弯腰伸手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到床前,将她丢在床上,伏身压了上去。
两人又亲了一会儿,方进石伸手去解她的衣服,她毫无抵抗的任他解了上衣,方进石看着她白花花的胸口,忍不住低了头去亲。
只听得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大喊了一声:“失火了……”只喊的这一声,便没有声音了。方进石抬起头来,只看到院中极亮,映在窗格之下红光一片,耳畔传来火烧木柴的剥剥叭叭之声。
他知道多半是院子靠墙处堆的一垛木柴让人故意点着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和黄金绵有些亲热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的打扰到。
黄金绵抬头看着他,方进石的脸色变的铁青,他从黄金绵身上起来,伸手在床下一摸,便将一把砍柴用的斧头拿了出来,他居然早有准备。
方进石提了斧头,伸手指在口边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他并不开门出去,而是跑到桌前吹熄了烛光,躲在窗前向外偷看。
黄金绵忙的穿好衣服鞋子,走到他的身后,伸手去握他的没拿斧头的左手,方进石将她纤细的小手握了,回头一笑道:“别怕。”
黄金绵点了点头,躲在他身后,方进石看着外面,那火越烧越大,将半个天空都映红了,他挣脱了黄金绵的手,反手去抱了她的腰,在这当口又去低头亲她。
“呯”的一声响,一件重物撞破窗格飞了进来,落在地上,方进石看了一眼,是一块半大的石块,他猛得拉开房门,向大门冲去,他观察多时,外面放火的人并没有走,他一丢石块,方进石便知道这人的位置所在。
这人穿了一套黑衣,脸上还蒙了块黑布,他本躲在墙角,看他冲过来,转了身便向山下树林中跑去,他脚步飞快,跳下一片梯田便是树林,方进石和这人有一些距离,知道这人一入树林,便再也难寻了,就将手中斧头向他后背使劲扔了过去,却没有扔中,黑衣人一个起落,没入树木之中去了。
方进石跑前几步,将斧头捡了起来,他自知已经追不上了,又担心黄金绵的安危,就走了回来,黄金绵站在大门口,紧张的看着他回来,那堆柴垛不大,周围也没有什么其它可燃物,方进石也不再管它。
他提了斧头,对黄金绵道:“我们去找施大哥去。”黄金绵点了点头,跟着他向施全所住的地方走去,方进石心中暗自担忧,这大火一起,村中路远倒也罢了,施全住的附近,却没有上来救火,难道他真的喝多了没看到吗?
方进石带着黄金绵走到施全住的茅屋处,只见木门洞开,屋中一片漆黑,方进石喊了两声“施大哥。”四周静静的没有人回答。
方进石心知不妙,点了火折子走进屋中,只见屋中桌椅翻倒,瓦制的油灯落在墙角,碎成几块,角落里方进石送给施全的几袋粮食上被斩了条刀痕,显然是刚经过搏斗。
他看了一眼,冲出门口向山下看去,只听得山风阵阵,什么也看不到。
黄金绵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方进石恨声道:“施大哥让人捉走了。”黄金绵低声啊了一声,上前挽了他的臂弯小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方进石却一把甩开了她,向前走到一块大石前站了上去向下看,天上繁星点点,树叶被风吹过,一阵沙沙的声音。
他看了一会儿,跳下那块大石走到黄金绵面前道:“走。”黄金绵道:“我们上哪里去?”方进石道:“今天是我们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天大的事也比不上这件大事,我们回去继续洞房花烛去。”
黄金绵听他说话语气有些气急颠狂,满是冷冷的嘲讽味道,抬眼看去,方进石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些寒意,她从未看到过他这样看过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方进石看她不作声,瞪着她的脸一字字的慢慢说道:“若是我施大哥此次有什么闪失,我这辈子都绝不会放过他。”他牙缝里冒出的全是寒意,黄金绵沉默半响,一抬头望去,方进石的目光依旧死死的看着她的脸,从没有移开过目光。
他手中的火绒冲的高亮了一下,然后熄灭,两人身边再次黑暗,黄金绵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小声道:“走。”她转身向山下走去,方进石提了斧头,紧紧跟在她身后。
二人走了几百步,始终没说一句话,走到半山一处拐弯的地方,她却没有顺路下山,而是一个山坳走去。
她走到那山坳处,停了下来,向四周望了一下,伸出手来有节奏的拍了四下,掌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半响却是没有任何动静。
淡淡星光下,方进石依稀看她脸色突变,心知可能又出了岔子,她又伸手击了四下,依旧的没有动静。
忽听远处有个女人的声音道:“你的人在这里,他可不是不想理你,只是理不了你。”随着说话声,远处那大大的石后影影绰绰的走出五六个人,方进石向前一步,抢在黄金绵前面。
这几人用火折子点起一个火把,照亮了他们,他们共是六人,五女一男,那男子一身黑衣,双手被绑,口中塞了布,给三名女人押着,想来这人就是黄金绵要联络的人了。
这几名女子有老有少,全是劲装结束,手拿刀剑武器,当前的这个女人约三十岁,穿着一件蓝色衣裙,脸上抹了不少的油脂粉妆,头发用红巾包了,斜斜的插了一条粗粗的黄金钗子,方进石一看到她,不由的心中一呆,原来这妇人竟然是张宗鄂的夫人,当初方进石在那少女乔凌儿家中看到过她,所以认得。
只是她忽然出现在这偏僻的林家村,着实让方进石大感意外,他向前一步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张夫人,怎地你到这里来了?”
张夫人嘻嘻笑了道:“听说方兄弟要成亲了,还是我妹子做的媒人,只是她说也没备下个贺礼,很是失礼,她另有别事走不开,便托我来给方兄弟贺喜来了。”
方进石淡淡的道:“那便谢谢她了。”
他知道这张夫人忽然出现,又捉了那名黑衣人,必有些变故,也不再着急,静观其变了。
张夫人看了看方进石身侧的黄金绵,笑道:“这新娘子好漂亮,你可是又得了大便宜了,只是不知她叫什么名儿?”
方进石回头看了黄金绵一眼,道:“她叫黄金绵。”
第47节翠管银罂下九霄
张夫人道:“嗯,这倒是真的太巧了,我未嫁以前,闺名叫做黄金锦,只是和你这新娘子差了一个字,只是现在别人只管叫我张家大嫂,或者张夫人,名字倒没什么人知道了。”
方进石看了一眼黄金绵,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听两人说话,面无表情,方进石回头对张夫人道:“是吗,那可是真的太巧了。”
张夫人又道:“还有更巧的呢,我妹子你们也见过的,她年纪应该和你新娘子差不多,名字居然也叫黄金绵,只是她为人老实笨拙,远不及你这位新娘子聪明伶俐,心眼灵活。”
她说“聪明伶俐、心眼灵活”这八个字的时候,后面冷哼了一声,方进石听她这么说便知其意,眼前的这个黄金绵真名当然不是叫黄金绵,而那天在古田镇所见的黄衣村姑才叫黄金绵,当时只知道她姓黄,却未曾问过名字,只是人家一个姑娘家,也不好问名,只是眼前这个梁翠容也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么?
此时她却一直默不作声,便如同哑巴一样,方进石看了她一眼,心中感到一阵疼痛,他前走一步,道:“张夫人,你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张夫人道:“当然是我妹子告诉我的,她给你们做了媒人以后方才得知有人冒充了她的名字,自然气的不行,便想着跟上来看看这坏人冒名顶替的到底想做什么坏事,所以我便替她跟来了。”
方进石忽然那天晚上见到那真正的黄金绵时,她曾说过“有些人表面可怜,却未必真那么可怜”的那些话,其实当时她已经知道梁翠容假冒她的名字了,才要告诫他的,只是当时他沉迷于情爱美色,浑然不觉。
张夫人停了一下又接道:“我妹子虽然只是个乡下野丫头,也当然管不了别人和她重名同姓,只是一时好奇,便想知道这位漂亮的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物,细查之下,还真给查到了,原来这位新娘子还真是大有来头。”
方进石又回头望了梁翠容一眼,她脸色凝重,仿佛置身事外,方进石心中叹了口气,转回头问张夫人道:“不知查到了什么?”
张夫人道:“听闻景王爷赵骇生平有两大喜好,一个是收集天下酒具,一个是喜养毒物,听说他养了不少毒蛇,他有三个得力的帮手,他便将这三人暗记代号为腹蛇、金蛇、银蛇,除了他极亲近的人,谁也没见过腹蛇和金蛇,不过这银蛇么……却是有外人见过。”
方进石嗯了一声,张夫人又接道:“景王爷身边有个贴身的小丫头,平日里替景王跑腿传话,别人自然见过,她便是银蛇,景王府里的人平日里叫她银娘,梁姑娘,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梁翠容让她直接点名,不能再不说话了,她上前一步,道:“你妹子是秀王爷的最信任的属下,她的消息怎会有假?”她这么说,便是承认是她便那银娘了。
方进石想起两人在那彤云居之时,薛正让那个胖丫头莲儿拿了一个名叫“银娘”的丫头的衣服来让她换,现在想来,那本就是她的衣服,当然是合身了,只是当时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演戏,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他拼命的想要保护她,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方进石感到一阵彻骨的心痛,一路行来所有种种,全是假的,只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因为他们知道,方进石软硬不吃,无论是那郑大车威逼利诱,还是赵子平承诺富贵荣华,甚至是梁翠容软语相求旁敲侧击的,方进石都没有透露那封信那匹马的半点真实情况,所以他们便定下来这出计。
其实他更不知道的是,他在那荒宅之中说出“我知道的比你们相像的多”的时候,一条针对他的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张夫人道:“景王爷一直将秀王看作眼中钉,处处为难秀王,此次你们要得到那封信,也是为了要挟秀王的,我妹妹为秀王做事,我这做姐姐的自然想要帮她,若是捉了你,我妹妹就省心多了,或者再不怎么着,景王爷财大势大,总能拿个几万贯出来接济一下我们山寨。”
梁翠容冷笑一声,才道:“你可是太看的起我了,我一个小丫头怎会值几万贯?你当我是你妹子那么值钱?你要拿我,却也真没那么容易。”方进石听她冷笑,听他此时说话沉着冷静,语气冰冷,简直和那个要嫁给他做妻子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想起她先前种种做作表演,去看郑大车尸体之时双手捂眼,刚从那木柜中救出里的孤援无助楚楚可怜,却又能装的那要纯真柔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伤痛和郁闷。
张夫人听她这么自信,心中一惊,细听之下黑暗之中有吱吱的声音,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拉动弓弦的声音,这说话之时,已经有人悄没声的围了上来,隐在暗处只等她一声令下开弓放箭,张夫人也是有点恨自己大意了,为今之计,最好的方法就是上前擒了她作为人质。
梁翠容马上知她心意,接着道:“夫人的身手只怕没有这些箭快,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她说着轻拍了两下手,黑暗之中有数十人马上现身,连山高处都是有人举了弓箭,缓缓的逼近。
她这一下反客为主,也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到的,方进石离她如此之近也没觉得有异常,不知她如何知道她自己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方进石看张夫人几人渐渐想向那大石后退去,那石后猛然闪出几个黑衣人拦住去路,当前一人正是那个彤云居的小厮薛正。
他带着他那招牌式的笑容道:“张夫人,几年不见,还是像以前那样的不小心,可是一点也没长进。”张夫人冷笑的道:“雪里飞,你少得意,我当初能抓的了你,现在一样可以拿你狗命。”薛正阴阴的笑道:“那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方进石听张夫人叫薛正为“雪里飞”,这个名字他曾听梁翠容说起她哥哥的故事时提到过,她当时讲的声泪俱下,堪是感人,如今看来也全是编造的,那故事里的大盗雪里飞,竟然是眼前这个外表有礼的小厮薛正的外号,这对方进石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猛然转头对梁翠容沉声说道:“你若要为难张夫人,先杀了我。”梁翠容就站在他面前,若是用手中的斧头拿了她作人质,自是最好的法子,可是他终归不想这样对她。
梁翠容看着他的神色严肃,心中叹了口气道:“我怎会为难她?我和她无冤无仇,她想要离开这里谁也不会拦着她的。”
方进石转头对张夫人道:“张夫人,你们放了他走,代我向黄姑娘说谢谢了。”他说谢谢,意思就是谢谢她揭穿了梁翠容的真面目,梁翠容自然知他这话的意思的。
张夫人看了一下周围,带着手下几个娘子军走到路边,将那捉到的黑衣人向里一推,快步走向大道,不久就不见了。方进石看着她们走远,他虽是担心这些人不讲信义追上去,可是却无法阻止这些。
他回过头来向梁翠容道:“我大哥呢?他现在在哪里?”他此时说话语气是厉声质问,已不带一丝情义。
梁翠容回头对身后一人问道:“人在啊里?”那人躬身行了一礼道:“已经让侯爷带入县城了。”方进石想起赵子平那狠辣的性子,心中万分焦急和担忧,梁翠容嗯了一声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人有些惶恐的道:“是不久才到的,是……是侯爷不让说的。”梁翠容有些恼怒,道:“我说的话有没有传达给侯爷听。”那人小声道:“传……传了。”
梁翠容一脸的严霜,对那人道:“你再快马去给他说,谁也不许动那人一下,我马上就到。”这人听了令转身的去了。
梁翠容对方进石道:“我带你去找你大哥。”她自知此时多说什么也是无益,说完这话转身向大道走去,方进石怔了一下,随后跟了上去。
走了数百步,路旁边有几名大汉在看守十多匹马,她走到那里也不说话,拉过一匹便轻轻上了马背,身手娇健,再也不似上下个马车都要慢腾腾的弱小女子了。
方进石心中一痛,那薛正走过来对一名手下道:“给他一匹马。”那手下拉了一匹马过来给他,方进石也不搭话,也上了马背。
十几余骑趁夜向洛交县城而去,方进石心急,想打马快行,那些黑衣大汉都是不紧不慢,他不知施全给那赵子平押到那里去了,只能等着这些慢慢赶路。
偶尔的一回头看,只见梁翠容和那雪里飞薛正走在最后,两人齐马并行,小声的说着什么,方进古石心中一痛,强自忍住心中的愤怒,施全现在生死不明,他此时还不敢造次轻言得罪这人。
第48节金鞭断折九马死
到了洛交县城外,这些黑衣人头前领路,在城外西面一处大宅前停了下来,这大宅门头高大,应该是个非富即官的府第。
先前去报信的那个黑衣汉子早已站在门口等候,他一看众人到来,便迎接上来,梁翠容道:“带来的人现在在哪里?”
这汉子迟疑了一下,吱吱唔唔的道:“在……在后面。”方进石看他表情,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梁翠容一面向里走一面道:“侯爷呢?”那汉子道:“侯爷不在,刚刚带着人出去了。”
众人拥着梁翠容向里,来到大厅,梁翠容道:“人呢?”那汉子道:“在后面,我现在就去带他过来。”说完转身向后面走去,方进石心中着急,跟着这黑衣大汉向后走去,梁翠容微一迟疑,随后便跟了上去。
那汉子带着众人一起到了花园后面的一处低矮的房屋前,屋中透着明亮的灯光,门口站了两个黑衣大汉把守,方进石急走两步,抢先走进这房中。
桌面点了两支粗大的蜡烛,照的房中十分明亮,这房中极是闷热,里面摆的只有两张桌子和几条板凳,地上淌着一滩新鲜的血迹,四名大汉坐在桌前喝水聊天,他们看到梁翠容来,赶忙的起身。
屋子的角落趴着一人,他双手让铁链锁住,头发凌乱,全身血迹斑斑,后背不仅鞭痕累累,肩头处一处刀伤还真汩汩冒血,右腿膝盖处更是血肉模糊,几乎露出白骨。
方进石冲上前去,扳过这大汉的肩膀,灯光之下看着正是施全,方进石叫了声:“大哥。”眼泪几乎都要马上流了下来,想着几个时辰前,他和施全还在兴高采烈的痛饮,施全临行时还抱着他的肩头道:“兄弟,过了今天你便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后做事要稳稳当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别让人家跟着你吃苦受累的,更千万不能负了人家。”可是转眼之间,他便让人害成这般模样。
方进石喊叫几声,施全这迷迷糊糊的睁天眼睛,低声道:“方兄弟……”他答完这几字,便又支撑不住,低头昏迷过去,方进石心中大悲,眼泪再也忍不住,他用衣袖抹了一把,拿起施全的双手,他双手用铁链缠绕,用一把铁锁锁住,他伸手去想将那铁链从他双手上抹下来,只是那铁链缠绕极紧,自是不能抹下来,只是情急之下,早也没了理智,真恨不能扑上去用牙齿咬开那铁锁。
梁翠容低声道:“钥匙!”旁边一名大汉将钥匙交到她手中,她走上前去开那把铁锁,方进石猛然将手一扬,将她推的坐倒在地,方进石抢过她手中的钥匙,颤抖着双手将那铁锁打开丢在地上,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大红吉服外衣脱了下来,双手用力一扯撕成两半,一半将施全的腿包扎,一半包了他的肩膀,然后伏身将他背了起来。
梁翠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将那大红色的新服撕开,背着施全向外走去,她一呆之下,对身边一个黑衣人道:“快去找郎中过来,快去。”那汉子快步的跑了出去。
方进石背着施全已经走到大厅,那些黑衣人没有梁翠容的命令,谁也不敢阻拦,梁翠容急走几步追上来对方进石道:“我已经叫人去请郎中了,马来就来。”方进石铁青着脸,怒道:“滚开!”他此时早已愤怒异常,开口便骂。
梁翠容从没听过他如此大声喝骂,一怔之下,方进石背着施全从她身边挤了过去,一直向大门走去,梁翠容一咬牙又跑上前去,拦在他面前道:“你施大哥若不及时医治,只怕腿就要废了,你还是留下等郎中过来。”
方进石怒道:“若他的腿废了我就砍下我自己的腿陪着他,你给我让开。”梁翠容心中气急,张开双臂拦着他道:“我不许你这样离开。”方进石怒极,想也不想飞起一腿,梁翠容丝毫不躲,硬生生的受了他一腿,他正跺在梁翠容的大腿上,将她踢的退了几步一跤坐地。
方进石看也不再看她,直向大门走去,薛正猛得拨刀在手,向前一跃拦在他的面前,用刀指着他冷冷的道:“你找死!”方进石丝毫不惧,背着施全挺着胸膛向前,薛正刀尖向前一送,已刺破他的衣衫。
梁翠容急喝道:“住手!”薛正手微微一缩,将刀停在他的胸口,冷冷的看着他,方进石也是怒目相对,两人僵在当场。
梁翠容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抓了刀背回夺,薛正不敢抗拒,任她夺了刀去,梁翠容道:“让他去。”方进石冷漠的头也不回,大步出了大门。
薛正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出大门,道:“他这样对你,就让他走了?”他话音未落,梁翠容抓着刀背,使刀把手猛削向他头部,薛正站在那里躲也不躲,被她一刀把手斩在头脸之上,那刀背之上的铁护手正击在他的额头,立时渗出血来。
梁翠容将刀向地上一丢,冷冷的道:“我的事也用的着你来管吗?你不要忘记你是什么身份。”薛正抚摸了一下额头的血迹,看看四周,那些黑衣大汉早就识趣的走开了,他走近了一步道:“莫非,莫非你真的想要嫁给这笨蛋小子吗?”
梁翠容冷冷看着他道:“我嫁给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管?你若是想要伤害他和他身边的人,最好先掂量掂量我会不会放过你。”薛正气愤的道:“好,好,我是没资格来管,可是老主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你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
梁翠容冷眼看了他一眼道:“害了我自己也是我的事,和你没半点关系,若是老主人知道你只是因为私愤杀了郑大车,哼,你还是先想一下如何善后这件事。”薛正道:“姓郑的是被会盟山上的强盗所杀,关我何事,我当时在百里以外,有人可以给我旁证。”
梁翠容冷冷道:“是么?那你就好自为之。”她说完这话大步走出大门,向两边张望,此时天近三更,大道上没有一个人。
她转头向大门外站岗的其中一位大汉道:“方才那两人向那里去了?”那大汉一指向南道:“那边。”梁翠容嗯了一声,向南就走,薛正从大门追出,紧走追上她道:“这么晚了,你出去很危险的。”
梁翠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道:“有什么危险的?你不是自始自终一直跟着我的吗?”薛正一愣,继而陪笑道:“那我是在保护你。”
梁翠容淡淡的道:“是吗?你和郑大车是同乡,都能那样对付他,我可真不敢让你保护。”薛正恨声道:“只怪他自己不长眼睛,他看了不该看的,我便挖了他的眼睛,说了不应该说的话,我就割了他的舌头,手碰到不能碰到的,我便斩了他的双手。”梁翠容抬头望了他一眼,薛正道:“我这全是为了你,你应该知道的。”
他看着梁翠容,目光极其坚定,梁翠容望着他,突然伸手把他腰间的刀拨了出来,指着他道:“你不也看了不应该看的,我是不是也应该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薛正一呆,心中满是痛苦,他将眼睛一闭,双手将胸膛一拉开道:“你若要杀我,便动手,能死在你的手里,我死而无怨。”
梁翠容身子背对着他,冷漠的慢慢道:“以后休再说这样的话,当年是你自己怕了那个李都头,不敢为我哥哥报仇,从那时起我就对你彻底的失望了,你现在就是为了我丢了性命,我也不会感激你半分。”
薛正看着她的后背,方要说什么,梁翠容将手一摆道:“你不用再说什么了。”她将头回过来接道:“你现在马上给我办三件事,第一,马上查清楚内奸是谁,要不秀王府的人不会这么快就追到这里,这应该不难,那个内奸到过古田镇,而且相信现在他已经逃了。第二,侯爷一定是去捉拿那个瘸子何小四去了,施全既然不知道那封信,可能那个瘸子也不知道,你马上派人查一下侯爷那面的结果如何。第三……”她定了一下才道:“这次终于知道黄金绵是什么人了,你马上派出能派出的所有人手,追查她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薛正道:“是,那你呢?”梁翠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薛正赶忙纠正道:“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派人保护你。”梁翠容嗯了一声道:“你去叫孙老六他们几个过来。”
薛正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回那大宅叫了孙老六几人过来,他自去安排梁翠容交付的三件事。
梁翠容站在大道上看着这七八个人道:“郎中请到了没有?”孙老六道:“已经请到了。”梁翠容道:“你带上他跟着我,其他的人现在就动身,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方圆百里最好的郎中,得到最好的金疮药,无论花多大力气,花多少钱都要给我办到,听到没有?”
那几人齐齐躬身行礼道:“是!”梁翠容将手一挥,这几人匆匆回那大宅拉马去找郎中去了。
第49节交河几蹴会冰裂
第49节交河几蹴会冰裂
梁翠容带着孙老六和找来的郎中快步向南,一直追出一里多路程,竟然都不见方进石和施全,梁翠容大奇,方进石背着施全走路极慢,按理说三四百步之内绝对可以追上,可是沿路追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路上又没有别的岔道,他们又去了哪里了?
梁翠容不由的心中万分着急起来,她不仅担心二人的安全,更担心施全受了重刑,拖延不得,万一伤重不治,或者落下什么严重的后果,那方进石极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了,她现在极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硬拦着方进石,又没有马上派人跟踪,以往她绝无可能出现这种纰漏,什么大事都能镇定自若,景王爷就是看重她这点才放心让她到陕西来,可是此时却是关心则乱,今日之事只因太过关切却乱了方寸,如今方进石又忽然不见,饶是她平日智计百出,此时却竟然怎么也想不出他究竟去了哪里。
她急走几步,站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向远处望了望,星光昏暗,夜色中什么也看不到,此时已经四更过后,这么晚的天,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方进石背着施全能到哪里去了?
梁翠容回过头来对孙老六道:“孙老六,你马上回去把能派出的人全部派出去,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们,尤其是所有的医馆药店,更要加倍留意。”孙老六答应着行了一礼,忙的跑了回去。
梁翠容心中对自己说:镇定,镇定!他不会有事的,事情总不会那样糟,可是心中却一点底都没有,她甚至有点恨方进石如此不懂事不知轻重,万一施全因此丧命,可如何是好?
方进石和施全又到了哪里去了?
他背着施全走出那大宅,也不分方向的向前走,施全身高体壮,比他要沉重的多,他又要注意着不能让施全的腿拖地,走了二百多步,拐了一个弯以后,他已经大汗淋漓,觉得背上施全如一座大山一般沉重,可是他又不敢将他放下来,他有些后悔方才太过冲动了,无论他如何气愤难平,他都应该听从梁翠容的话,以施全的生命身体为重,留下等那郎中过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大宅,灯火依旧,微风吹过,又让他清醒许多,前方黑暗一片,不知有多远能找到医馆药堂。
停下休息一下,他深知此时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天大的事,都比不上施全大哥的性命重要,此时就算是没了面子再去求她,那也总好过施全伤重不治。
他扭过头来,背着施全向来路转回,只听的”梆梆梆“的三声木梆响声,接着一声破破的铜锣声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声音连喊三遍,接着又是木梆子响,有一人挑了灯笼慢慢的从远处走来,却是打更的更夫。此时正当夏天,自然不是天干物燥,只是那更夫竟然还是这样喊叫,想是叫的顺口改不过来了。
方进石一见有更夫过来,便停了下来,他心中不愿意再转回头去求梁翠容,见这更夫过来,便想问他一下这最近的药堂远不远,若是就在这附近他就撑着将施全背到药堂去。
那更夫慢慢走近,看到他站在路中,挑了灯笼照了一下道:“哎呦,这位小哥,这位大哥是怎么了这是?”方进石看这更夫三十多岁,应该是当地的农夫,他忙的答道:“我大哥遇到强盗受了伤,不知此地什么地方有医馆,求大哥告知一下。”
那更夫看了一眼施全道:“伤的这么重,走走走,前面拐了弯就是医馆了,我带你们过去。”方进石听了大喜,赶忙道谢一声,将施全向上托了托,打起精神向前走,这更夫也不再打更了,帮忙扶着施全一直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这一带不是繁华所在,房屋较少,此时户户闭门,家家没有灯火。
那更夫走到一处房屋上前去打门,方进石抬眼一眼,却看到门前有火灶工具,看样子这里竟然是打铁的,他正奇怪这更夫怎么把他引到这打铁铺来了,那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个汉子探了头看了看道:“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这更夫道:“有事情当然就回来了,快些将治伤的药拿出来,客人走了没有?”那汉子道:“没走呢,正在套马呢。”这更夫道:“我带了个朋友过来,要告诉客人一声。”那汉子听了进屋子拿药,更夫转过头对方进石道:“你稍候一下,我马上就出来。”说完进了房中却将门都关了。
方进石听这两人对话,心中起疑,这更夫明明是说要带他去找郎中,却将他领到这铁匠铺中,更是不知有何用意,此时拖不得时间,施全一直都是昏迷不醒,虽听他有呼吸声,可是终究不敢太久,于是他一咬牙,反正那大宅离此不远,不如就回去找梁翠容保险一些。
他刚要转身,只听旁边狭窄的小巷子里有车轮和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方进石寻声望去,一辆破旧的马车从巷子中缓缓走了出来,赶车的竟然是方才进去的更夫,想是这巷子旁后面另外有门,他进去便赶了马车出来。
他将马车停在方进石面前,跳下马车道:“快将你大哥放上去,我们到城中找郎中去。”方进石看他一个更夫这么热心,更是起疑,竟然不敢将施全放上去。
他这么一犹豫,那更夫催促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些快些。”方进石正在想要不要将施全放上去时,马车的车帘一挑,一个少年从里面钻了出来,马车前面挑了一个破灯笼,所以方进石看这少年体形瘦弱,穿着一身淡蓝色读书人的儒衫,头上戴着儒巾,长相清秀之极,只是方进石看他似曾相识,却一时竟然想不起在那里见过。
那少年出了马车,看着方进石道:“是我,快将你大哥放上来,我们进城去找郎中去。”他一开口说话,是女子的声音,方进石顿时恍然,原来她竟然是那黄衣村姑,她真正的名字才应该叫做黄金绵,她此时一身男子读书人的装扮,又是黑夜之中,难怪方进石初见时竟然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方进石再不犹豫,将施全在那更夫的帮助下放进马车,那更夫轻抽一鞭,马车便慢慢开始走动了。
这马车中地方不大,施全躺在中间,就占了大半个车厢,那村姑黄金绵到车前将那灯笼取了拿进来,交给方进石道:“你帮我拿着灯笼,我看看你大哥的伤势。”方进石接了过来,挑了灯笼让她查看。
黄金绵解开包着施全伤口的衣服,灯光下,施全肩头伤还不算严重,右腿处却是血肉模糊的看着十分怕人,方进石几乎不敢看下去,那包着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方进石看施全这样,对梁翠容的恨意又起。
黄金绵却对这伤口全不在意,她认真看过,取过身边一个小包袱打开,里面有几个小瓶子,她拿了一个出来倒了药粉在伤口处,将又取了包袱中的白布将肩头伤口包好,又伸手扯开施全的上衣,在他胸口和腰间微微按动。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只怕有所顾忌,只是她却从不在意这些。
施全忽然轻“啊”的一声叫出声来,悠悠转醒,想是按到了他极痛之处,方进石凑近了他些轻声问道:“大哥,你终于醒来了。”施全痛苦的微微点了一下头,黄金绵道:“这些人下手真是狠辣,这分明是住死里整。”
她伸手指又轻按了一下施全的腰间,施全痛的皱眉,她轻叹了一声道:“只怕伤到肋骨了。”方进石道:“那怎么办?”黄金绵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懂一点点的医道,到城中找个郎中诊过以后才知道。”
方进石看着施全这样,想起他刚穿越之时,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狼狈万分之时,是施全帮了他,他甚至还得罪了这憨直的汉子,可是他不仅不怪罪他,还请他吃饭给,此次来找他,他忙前忙后的,一直当他亲兄弟成亲那般,却不想如今自己带来的却是一个恶人,将他害成这样。
他心中极是懊悔,一手拖了施全的头一手提了灯笼,黄金绵道:“你好好检查一下他的膝盖,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扎进肉里,然后我先上一些药。”方进石放开施全的头,拿了灯笼去给施全检查膝盖,他的膝盖皮肉错开,露出白骨,看的方进石极是惊心,他强忍心头动荡,细细查看一下,施全膝盖处竟然真的有一条比火柴棒还要粗的木屑钉进他的膝盖里。
方进石伸手用指甲去想将这木屑拔出,他一碰到那木屑,施全猛然坐起双手去抱腿,膝盖之处本就是神经敏感的地方,纵是施全硬汉也受之不住,方进石看他这样,竟然犹豫着不敢再伸手去拔。
黄金绵忽的伸手,将它木屑连同一点碎肉一起拔了下来,想那木屑有倒刺,施全顿时痛呼一声,几乎晕倒,她将手中的木屑丢掉,淡淡的道:“堂堂男子,居然连这个都下不了手。”语气中颇有些不屑。
方进石不理她这讽刺之语,小心的把施全的腿放平,黄金绵倒了一些治伤的药在他的腿上,方进石怕她动作粗鲁伤到施全了,自己找了布细心的帮施全包扎,黄金绵看着他,也不说话。
县城很快就到了,想是路程不远,让方进石吃惊的是,那更夫竟然可以在深夜间唤开城门,马车进了城后,直向街西转去,方进石也没问这马车到低要将他们拉到何处去,转过几条街道,马车停在一处宅院前。
第52节白头虽老赤心存
方进石转身向大厅走去,赵子偁看着他的背影对黄金绵道:“我又帮你扫清了一大障碍,那件事你可要赶快的做准备,耶律川不日就可到了。”
黄金绵嗯了一声,又不放心的道:“那女人肯听他的话吗?她一向狡猾多变,善于作伪,此时答应了,只怕一离开此地,又会反悔。”
赵子偁道:“她会不会反悔就要看你能不能把那姓方的紧紧的握在手中了,我传消息给你让你去将他接到这里来,便是想用他要挟银娘这丫头,如今你只要控制住了男人,那就等于间接控制住了那女人。”
黄金绵笑道:“公子爷不是一向夸她聪明的么?她怎么会想不到我们的用意,若是她不顾那姓方的死活硬要和我们对着干,真可是也不能不防。”
赵子偁微微一笑道:“若是一个女人真心喜欢一个男人,再聪明的女人都会变的很傻,她纵是想到了,也只能乖乖的听你的话,你还小,若是再过一两年有了自己心中真正喜欢的人,便知道我说这个话是多么对的了。”
黄金绵听了默默的看了赵子偁一眼,马上目光转到别处,心中黯然:你怎么知我心中没有真正喜欢的人,只是我其实比那个丫头还要傻,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却总还是忍不住去想。
她忽然觉得梁翠容比她强的多了,虽然那姓方的少年人即不儒雅斯文,又看上去有些傻傻的,可是他却当真对那小丫头很好,她心中不仅又开始羡慕起梁翠容来了。
赵子偁看她不说话,笑道:“怎么?难道你心中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么?”黄金绵给他这句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急道:“我哪来的心上人?天天为你的事跑前跑后的,你还这般的取笑我。”
赵子偁笑道:“那我等此事一了结,好好的请你到汴梁城住上几月,这两年来你一直小心翼翼担心受怕的,也终应该到了头了。”
黄金绵奇怪的道:“我到汴梁住着干什么?我又不稀罕。”赵子偁道:“汴梁城中有的是才貌双全的俊俏少年,我让九哥带一些王孙公子相门之后给你认识。”
黄金绵道:“我一个官府小吏家的女儿,如何高攀的起那些达官贵人,我才不要呢。”赵子偁笑道:“你模样儿好,文武双全,文采笔墨更俱是一流,再加上聪明伶俐又识大体,若是高攀,也是那些公子哥们高攀了。”
黄金绵得了他的这般称赞,虽说有些被赞的不好意思了,可心中欢喜,笑道:“公子爷总是这样取笑我,我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他们谈的怎么样了。”
她一溜烟的快步走向那大厅正房,转过回廊之后才慢慢而行,回味想想方才赵子偁的话,内心甚至有些得意,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发了一会儿小呆,欢喜的心渐渐淡了下去,可是又一种愁绪涌上心头,是了,这件事一了却,秀王就要和那刑姑娘成亲了,可是他和那刑姑娘成亲,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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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进石走进那前厅中,梁翠容背对着他正在看着那窗外的景色,他走的近了她才发觉,回过头来看是方进石,脸上马上露出笑容来道:“你来了。”
方进石道:“你还要干什么?难道还嫌害我大哥害的不够么?”他看到梁翠容,就又想起施全现在伤势严重,还躺在后面呢,又想着她一路骗他,心中马上火起。
梁翠容小声陪着话道:“害施大哥伤成这样,我也真的不想的,我也没想到他们会不听我的话……”
方进石声音渐高道:“你若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问我和大哥,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们?施大哥也没招惹你们,也没犯了你们的王法。”
梁翠容“我……”了一声,便给方进石抢白道:“如今你们已经得到了你们想要知道的消息,那你还来找我们干什么?难道还想着斩草除根杀人灭口不成?”梁翠容急道:“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原谅我的,可是我真的希望能弥补我一点过错,我找来了这附近最好的郎中过来给施全大哥治伤,求你带我去见施大哥好不好?”
方进石望了一眼她身后的三名郎中,道:“你害施大哥成那样,还想盼望着他能原谅你?你走,他的伤我自己想办法去治,用不着你假腥腥的来猫哭耗子。”梁翠容上前拉了他的衣角道:“求你带我去见见施大哥,我知你恨我,可再怎么着,也求你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好吗?我真的求你了。”
她这么低声的哀求,方进石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他又知有时候梁翠容其实真是身不由已,此时纵然怪她,也不若刚刚看到施全受伤之时那般程度了。
那三名属下和郎中一直呆着屋角,并不上前说话,方进石看她这般哀求,也是极没面子的事,便有些不忍再给她脸色看,黄金绵此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到两人面前道:“既然她都请了郎中过来了,何不让郎中给瞧瞧,你大哥多一个郎中治伤,便多一份希望。”
梁翠容道:“施大哥伤的很严重么?”她脸色微变,却不是作伪,只是想着若是施全当真伤重好不了,那方进石只怕一辈子都对她心生怨恨。
方进石也不理她了,冲那三名郎中道:“三位是来给我大哥治伤的,那便这边请。”
梁翠容一听他松了口,心中稍稍安定,也上前道:“这三位都是邻近最有名的大夫了,我已让人去请庆州府的孙棕西孙大郎中去了,正在赶过来。”方进石冷眼看了她一眼,转身道:“走。”
他带着几人穿过偏门,一直来到施全住的房门外,方进石推了门请三位郎中进去,施全听得声音醒来,方进石道:“施大哥,这几位郎中来瞧瞧你的伤。”施全嗯了一声,道:“若是当真我的腿治不好了,废了就废了,就不要再花这冤枉钱了,兄弟刚刚成了家,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方进石听了他的话,真真觉得这施全为人没的说的了,他都这般模样了还在替他的方兄弟想着,话中意思竟是并没有过于怪罪梁翠容,只因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好兄弟方进石的女人了。我和这样的汉子做兄弟,真是一辈子都值得为之拼命的。
方进石道:“施大哥放心好了,你的腿一定可以治的好的,兄弟便是将自己这条腿和你换上,也要想办法治好你的腿。”他说话之时俨然有些激动,梁翠容本有些不敢见施全,一进屋中便躲在后面,此时听方进石这样说,于是也上前一步道:“施大哥,我……我当真对不住你,我……”她对于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竟然不知道如何陪礼道歉才好,想想自己手下和身边的同伴们,全都是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之徒,下手之时唯恐给别人留下活路日后给反咬自己一口,哪里有一个比的上眼前这个配军胸襟广阔?
施全淡然一笑道:“我和他是好兄弟,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话,想来也是别人逼你才这么做的,做大哥的还能怪你不成?”梁翠容道:“施大哥,其实……其实是我……”方进石不等她说下去,上前去伸手握了她的手拦住她的话道:“我们还是先让开一下,不要挡着郎中给施大哥治伤了。”梁翠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咬了牙退开一步。
三名郎中上前去给施全治伤,这三人都是让梁翠容着人逼迫而来的,是以心中有不快也不敢说出来,方进石借着上前帮忙松开了她的手,他帮着郎中们将施全的伤势全都清洗一次换过了药,却一直再也不看她一眼。
这三名郎中有气而来,是以也并不太尽心,施全膝伤也过于严重,骨头都有小碎片,着实十分麻烦,方进石看施全一直强自忍受,没有什么麻药,自是十分疼痛,心中不仅戚戚然而心痛。
这三名郎中忙活半天,又开了些药方,其中一个郎中道:“尔等三人医术拙劣,这位爷腿上伤势又如此之重,只怕纵是伤势痊愈,腿也会难有以前那样灵便了。”施全问道:“还能走路不能?”
那郎中道:“能走是能走,只是有些瘸,走不快的。”施全道:“那便行了。”方进石看施全如此态度乐观,心中却是又增加了一丝愧疚。
三位郎中清理好伤口,梁翠容对三名手下道:“你们送三位大夫回去,再去找辆马车过来接施大爷回去,再去看看孙大郎中到了没有。”
这三人躬身行礼方要离开,黄金绵一直跟在后面没有出声,此时她淡淡的道:“不劳梁姑娘费心了,他是我们公子请来的,我们公子爷方才也说了,这位施大哥要留在这里一直到养好了伤才可以离开,梁姑娘,你们景王府的人将人家伤成这样,现在又把人家抬回去治伤,不觉得可笑么?”
她这话表面是替施全出头带有质问的意思,是针对梁翠容所说,可是实际却是想将施全留在这沈府,她又转过头来对方进石道:“方才我们公子爷说过,晚些时候还想听你的论见呢,你可不要负了我们公子爷的一番好意。”
第56节分明怨恨曲中论
梁翠容道:“是啊,其实我找人专门查过你,不过好像你是从天上忽然掉下来的,怎么都查不到你的任何来源消息,即不是官军又不是强盗,也不是秀王一方的,可是你又带兵去捉辽国人,又猜不到什么目的,哎,原来你真只是一个绸缎庄的伙计。”
方进石不由有点好笑,道:“那我只是一个伙计,你也肯跟着我么?”梁翠容正色道:“出嫁从夫,从昨日起,无论你是做什么的,都是我的丈夫,一切都已由不得我了。”
方进石道:“那我说的话你是要听的,是。”梁翠容道:“那是自然,你要我做什么?”
方进石想了一想道:“我也不想让你做什么,只是你这样为景王做事,总是不好,可是你又知道他们太多秘密,稍有不慎就可能招致大祸,所以怎么想个办法胶脱了景王爷掌握才行。”
梁翠容道:“你怕我连累你了么?”方进石道:“我既然和你拜堂成亲做了你的丈夫,便要承担做男人的责任,保护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怕你连累,只是我不想连累了施大哥。”
梁翠容低了头想了一想才道:“这个我要好好的想上一想了,我告诉这些事,细想想却是害了你。”
方进石道:“说这个干什么,哎……景王已经是一个王爷了,却还想着权力不够大,还想着做天子,却不知几年以后……”他本想说几年以后东京沦陷,天子蒙尘,忽然想到,若是景王爷当真谋反成功做了大宋官家,那靖康之耻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了,想到这里便没说下去。
梁翠容听他忽然住口,问道:“几年以后怎么了?”
方进石忙的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不知几年才能成功,纵然秀王反过来支持他,好像也不太容易。”
梁翠容点点头道:“景王爷也反复思虑,觉得也极难成功,所以他迟迟未动,若不是秀王此次要将这些兵器铠甲送于辽国,我想也许几年过去依然没有机会后,景王也就不再考虑着谋划问鼎了。”
方进石道:“那龙床当真好坐吗?过上几年只怕景王可能都会暗自庆幸当初自己没坐上那龙床呢。”
梁翠容自然听不明白他这话里深藏的意思,她嗯了一声道:“其实景王想要起兵,并不是他自己想当大宋官家,而是他想让秀王做。”
方进石大吃了一惊,道:“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他拼命的和秀王作对,却是逼秀王和他一起谋反,帮秀王夺位?”
梁翠容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事实正是如此,他甚至对秀王说,若是有机会可能成功,他甘愿让秀王置身事外,若是败了他一力承担,若成功便推秀王黄袍加身,荣登大宝。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同为太祖子孙,只求帝位重回太祖一脉,景王爷曾说若是秀王爷做了官家,必是一位非常有作为的好官家,便是大宋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那时便不会有花石纲、苏杭应奉局这样祸害百姓的东西,他想要谋反却并非完全为了自己的贪心。”
方进石愣了一下道:“你等等……什么太祖一脉?”
梁翠容道:“你可听说过‘金匮之盟’么?”
方进石道:“那是什么东西?”
梁翠容道:“是我朝太祖皇帝的一个誓书,建隆三年,我朝太祖时的杜老太后临终事危,召太祖与丞相赵普入宫,太后对太祖说道:‘你知道如何得天下的吗?’太祖回答:‘我所以得天下者,皆祖先及太后之积庆。’太后说道:‘不然,正由周世宗使幼儿统治天下耳。假如周氏有长君,天下岂你拥有?你死后当传位于你三弟光义,光义再传四弟廷美,廷美再传你儿,四海至广,能立长君,国家之福也。’太祖依命,赵普于床前写成誓书,藏在金匮。”
方进石恍然道:“怪不得我一直想着如何太祖传位于弟不传子呢。”
梁翠容道:“太祖传位于太宗,太宗帝却将四弟廷美一贬再贬,他驾崩以后又不立太祖的儿子,所以景王和秀王之父作为太祖子孙,虽已过百年,却依旧心中不服,才想要谋反,重夺大宝。”
方进石暗叹一声,道:“这是他们帝王家的家事,老太后既然这样安排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至于后面太宗官家如何,更非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可以明白想象的。”
梁翠容道:“这金匮之盟到底有没有是真是假谁也不知,更有据传太祖是被太宗用镇纸亲手袭击而死,太祖一脉子孙早就有人心中不服,只是不敢出声而已,景王自己无子,太祖一系和景王血缘最亲的就是秀王了,所以他才有这个想法,只是秀王却不领他的情。”
方进石道:“安命侯赵子平不是他的儿子么?”
梁翠容摇头道:“赵子平是他数年以前抱养的,是魏王廷美一脉的赵姓子孙。”
方进石这才听明白秀王和景王之间的关系,他想了一想道:“那么说其实秀王无论怎么样,景王也不会拿他如何,只是要阻止他将这些兵器铠甲送给辽人,他当真送了,景王也无可奈何。”
梁翠容点头道:“正是这样,我前来之时,景王爷对我说:‘莫要陷秀王于不义。’他连秀王的名声都不舍得损害,更别说要伤害他了,景王截杀辽国人,只是希望能将秀王的东西留在大宋,却并不想拿到手中,他要那封信只是为了震慑秀王不要这样做,事实上秀王近几年总是躲着景王,甚至躲到辽国去,景王无奈,起事之心已淡了许多。”
方进石越听越觉得复杂,想不到景王如此大动干戈,却只是想吓唬一下秀王,他心中顿时有一些轻松,于是道:“那么说你就是没有完成任务,景王也不会怪罪你的。”
梁翠容道:“自那封信毁了以后,我们其实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景王让秀王有压力而罢手,便只能做足了幌子,这样真正拿到那封信后秀王才会考虑景王是真还是假的,这些除了我之外,包括安命侯爷赵子平都不知道景王的真正意图,只是这样却害了施大哥。”
方进石想起施全伤势,不仅有点感到悲哀,他抬头看看天空,两人在这里说了半天的话,此时已近半晌午,那孙棕西却依旧没有来,方进石道:“你不是请了那孙郎中过来么?他什么时候到?”
梁翠容看看天色道:“我昨夜便让人去请了,应该要到了。”方进石道:“那黄姑娘说他治伤的本事并不高明,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帮我照顾一下施大哥好么,我出去一趟。”
梁翠容奇道:“你要去哪里?”
方进石道:“这孙大郎中只怕有些靠不住,我想去找找李木番,希望他还没有走。”梁翠容道:“你知道李木番现在在哪里?”
方进石道:“我知道张宗鄂的师父住在那里,黄姑娘不是说他为张大哥的师父看病么,我想去碰碰运气。”
梁翠容微微一沉吟,道:“那你先等我一下,我出去找个人来照顾施大哥,我和你一起去。”
方进石想想点了点头,他自知此时无论找人还是请人,梁翠容都比他有办法的多,那李木番就算是找到,也未必肯来,只怕那样的名医请的动要不少的钱,难道人家会因为他仅有的二三十贯钱从绥德跑到这洛交县么。
梁翠容走向门口,却停了一下,回过头来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巴没有出声,方进石道:“怎么了?”
梁翠容低声道:“没什么,我很快回来。”说完她低了头走了出去。
方进石望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看施全所住的房子,心中暗想:“若是当真施大哥的腿好不了,那以后施大哥看到翠容,会怎么想,他一定会表面当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只是因我们是兄弟,可是心里却总是会有恨意心中会有刺,我要是讲义气便应该她离开远远的免得让施大哥看到她,可是,她现在是我的女人……”
他又想起翠容软语温柔,想起她为他去擦脸上的泥水,想起一路从绥德而来洛交县,她的温热的唇和软软的肌肤,却又觉得当真难以舍得。
他又如何知道梁翠容临走之时也是想问他,若是施大哥当真治不好了,他会赶她走么?
方进石转回施全的房间,施全正躺着发呆,他看到方进石进来道:“兄弟,我今日要到县衙签押那事如何了?”方进石故作轻松的道:“方才秀王爷不是说了么,他会让县衙的人来这一次,他一个王爷,这点事还办不成么?”
施全不好意思的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怕你忘记了。”方进石坐到他床道:“大哥的事我怎么会忘记呢,等一下我马上去问问那位黄姑娘。”
他忽然想到,施全的腿就算是请到名医治伤,只怕也不是短期可以行路的,那么他就算是期限到了也不能马上赶回汴梁。
施全道:“兄弟还是现在去问问,我心里可是总挂着这件事呢。”
方进石道:“好好,我这就去,施大哥,等一下我再出去找个有名的郎中回来,一定能把施大哥的腿治的和原来一样。”他和施全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走出房门去找黄金绵。
第57节我军青坂在东门
方进石走出施全的房间,去找黄金绵,他不知黄金绵现在何处,就到前面庭院去找,走过一片凉亭,看到那个李管家坐在那里喝茶,方进石走过去道:“李管家,不知黄姑娘现在在那里,我有事想麻烦她。”
那李管家忙的站起来道:“黄姑娘休息去了,她昨夜一夜没睡,公子有什么事能否告诉老奴,由老奴代为替公子办来。”
方进石道:“我大哥去县衙签押之事,也不知秀王爷交代了没有。”李管家忙道:“此事王爷已经吩咐过了,我已经派人到县衙去知会一声就是了。”
方进石想着他一个王爷办这点小事,县衙还不巴结着跑的飞快,也就不再问了,他告别李管家走到门口,看到这府门口多了好几名守卫,这个府第是当地一个退休大官的府第,给秀王暂借了。
他到门外去吃了些早餐,这洛交县也算繁华,人来人往的颇为热闹,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街角转过来两匹马来,梁翠容骑着一匹矮小的红马,另外一个高头大马上坐着竟然是彤云居里那个胖胖的丫头莲儿。
她的马背上还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二人带马到了方进石面前,梁翠容下了马道:“我让她来照顾施大哥几天,你看成么?”
方进石想起以前这胖丫头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态,此时看她也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心中有点打鼓,只是梁翠容这样安排了,想来也是有她的道理。
他只得嗯了一声,他带着那莲儿和梁翠容到了施全的住处,那莲儿带了一大包的东西,竟然好像要在这里做饭一样,方进石给施全交待了几句,便和梁翠容拉了马出了府门。
梁翠容上了那匹小红马,方进石拉了莲儿骑来的白马,上马之即又忍不住向那府里望了一眼,翠容知他心意,笑道:“放心好了,她跟着我两三年了,一定可以的。”
方进石这才上了马,想想那莲儿那么高大肥胖,她却这么瘦弱,二人虽说都是丫头,可是身份差别却是很大,若是让梁翠容来做饭照顾人,也不知能否做的下来。
二人骑马一直向北,此次和上次回来不同,方进石心中多了一份沉重,一直为施全能否治的好而担心,所以也没了那份想要亲热的劲头。
他和梁翠容一路之上话语不多,晚上住店时也不多话各住一间,早上便又赶路,二人沿路纵马而行,来到一个镇甸,方进石看路旁风景有些相熟,原来到了他刚刚来到大宋之时,泾原军西路粮草大营旁边的那个村镇之上。
方进石想起他被康随稀里糊涂的抓到,然后被吴玠和那耶律红鸟一起押解上路,路过的第一个镇子便是这里,不由的感叹短短数日,人生便会有了这如此大的变化,人到了一个以前有故事的地方,就有些感叹,方进石指着远远隐隐约约的营寨对梁翠容道:“那里就是泾原军的粮草大营,我和耶律红鸟曾一起被押到这里来过。”
梁翠容看了看那大营,笑道:“原来是泾原军抓了你们,看来你和泾原军真是有些缘分啊。”
方进石奇怪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梁翠容刚要回答,只见街头人流向北而急走,有人喊道:“快走,快走,那边要杀人了。”
“快去看曲大将军。”
“走走走,快去看看。”
街上的百姓纷纷急走,忽然大道闪过许多快马,上百匹宋军骑兵吆喝着打马向北,路上腾起阵阵烟尘。
方进石赶忙躲在路边,他本就要向北而行,他虽不喜欢看热闹,可是也想顺路瞧瞧,他回头对梁翠容道:“我们去看看去。”
梁翠容点点头,二人打马慢行,随着人流来到镇子北面的一片大草地,方进石看人越来越多了,就下了马拉着马,那片大草地上外围站满了宋兵,一个个衣甲锃亮,精神抖擞,几十面大旗迎风展开,黑色的大旗上绣了“大宋”两字,几面黄色大旗上写了个大大的“曲”字。
方进石给人流挡住了视线,于是上了马背,向里望去,只看到圈里黑压压的一大片宋兵,队列整齐手持兵器,西首方才那些骑兵抽了战刀出来,站于人墙开口处,那些战马排列一排,为一字长蛇,只是在这许多宋兵面前,这些骑兵虽精,数量也确实少了些。
只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擂鼓声,东西两面各有一面大鼓被两名大汉擂的震天响,鼓声稍顿,那圈中宋兵左右一分,大踏步列成几个方块,众军齐声呐喊道:“泾原!威武!泾原!威武!”
这口号连喊十余次,整齐而雄壮,数千人一齐喊了出来,当真让人闻之变色,宋兵全都表情严肃,多数脸色晒的黝黑,体格健壮,和方进石先前见的韩世忠所在的绥德军相比,当真是一个老虎一个绵羊。
方进石听身边的一个百姓道:“曲大将军治军,在陕西诸军之中,绝对是最严的。”
“今日不知要杀什么人,搞这么大动静。”
“听说是曲将军的叔父。”
“不是。”
“怎么不是,听说是擅离职守。”
方进石暗想,都说宋军积弱,可是眼前这泾原军真乃虎狼之师,看来并非所有的宋军都是不堪一战的,梁翠容忽然低笑道:“快看,你的马来了。”
方进石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衣孝服的三十多岁的威武将军,骑了匹极高大的杂毛马从外场走向中心,那匹马腰间下陷,肚子大大的,眼睛花了一只,正是辽国人要送给秀王的那匹从高斯而来的宝马铁象。
这骑马的将军就是方进石当时卖马时的买主,大宋川陕泾原军的统制官曲端。
方进石看到这匹马,就平生出一阵亲切来,曲端到了场边,下马走上高台,他将手一扬,鼓声立停,全场立时鸦雀无声,旁边有一个偏将大声喊道:“带犯将曲柄。”
然后下面一声声的传了下去,不多时,几名刀斧手便押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军进来,那老军神色惨然,低头不动。
曲端神色严肃,大喊一声道:“念!”旁边一名军官展开卷轴,站于军前大声喧读犯将曲柄的罪状,方进石离的远了,只听的大略意思是这曲柄擅离职守,将令箭交于亲兵马兴,致使贼盗史斌截走人犯云云,另外这曲柄还倒卖粮食,提高粮价,为害一方百姓,所以才到这里杀之以安抚百姓。
方进石不知后面吴玠让吴加亮用令箭骗走耶律红鸟之事,不过那次劫人他却是参与者,想着不由有点怕,想着还是赶紧离开走,别让人认出他也是“细作”就不妙了。
他侧身对梁翠容道:“走,不看了。”梁翠容嗯了一声,他们二人刚要离开,只听圈中那军官已经念完了,先前的那名偏将大声喊道:“带康随。”
方进石一听又停下来了,心想难道康随也要杀了么,他心中对刚刚穿越而来时的那个胖子记忆犹深,忍不住又转头去看,只见四名宋兵架着康随从外进来,他却是一直挣扎,口中不停喊叫:“放开我,放开我。”
四人一直将他架到场子中央,在地上一丢,曲端冷冷望了康随道:“大军之中,值守粮草,却贪杯大醉,军纪何在,不思责任重大,还有脸大喊大叫,拖过去,杖责六十。”几名兵士上前拖到场边。
方进石听得远处康随一阵惨叫,心中着实有一种报仇的痛快,他对杀人却没什么兴趣,便拉了马走出那片野外草地,梁翠容跟了上来。
听得背后三声追魂炮响,曲端仿佛在念什么祭文,好似诵道:“呜呼哀哉!按军法斩杀副将的,是泾原统制;依人情祭奠叔父的,是侄儿曲端。”
方进石骑上马背缓缓而行,梁翠容跟着他走了一程,方进石忍不住回头望望已经渐渐远了的泾原军,回过头来,梁翠容低声道:“怎么了?”
方进石道:“我在想,有这样大将军,有这样的虎狼之师,难道真的抵不过女真人的铁骑兵么?秀王的那些武器若是留下来给这些宋军,配备出十万兵如泾原军这样的军队,可能比送给辽国那未知数要强的多。”
梁翠容一愣道:“女真人?他们还在千里之外呢,中间隔了个大辽,他们如何过的来?”
方进石微微一笑,道:“是啊,女真人还远着呢,可是也保不准不要多久就破了大辽,千里奔袭而来了。”梁翠容低头深思,在想他的话。
大辽,它早已经不是傲居北方势力直达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地的那个雄鹰了,方进石忽然觉得,他是不是应该也要做些什么,后世明末的顾炎武不是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么,既然知道几年以后金军入侵,就应该提早做好准备。
方进石心中这些想法,梁翠容自然是想不到的,纵然她绝世聪明,也不能洞察天下形势,她虽然有谋,却没有略。
第58节新松恨不高千尺
方进石当然不会知道,正是刚才见到的这些泾原军士卒,几年以后用血肉和勇气挡住了金军南下进攻四川的铁蹄,使金军不能进入富庶的川中平原,更不能沿江而下抄了江南的后路。
两人慢慢的走了一程,方进石回头一看,梁翠容神色平淡,仿佛还在想着方才他的话,他不由笑道:“怎么了?”
梁翠容这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在想你说的,若是真的辽国灭亡,但又有一方势力兴起代替大辽,岂不是一样可以抵抗金兵?”
方进石一愣道:“什么势力可以兴起?”
梁翠容道:“辽国那么大,也许那个世家子弟或者割据势力趁乱兴起,也未可知啊。当年汉高祖皇帝,汉肃宗皇帝全是乱世龙兴,建立帝业的。”方进石听的一怔,汉高祖他知是刘邦,可是绕是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汉肃宗是谁,不由问道:“汉肃宗皇帝是那位,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梁翠容忽然神色有些不自然,微怔之下才道:“便是百年以前的大汉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了。”
她说的这么长,方进石还是没听明白到底是那个皇帝,难道后世的历史中有记漏下来的?他在那里呆想半天,梁翠容笑道:“谁让你平日里也不多读些书,连这个也不知道,对了,你以前读过什么书没有?”
方进石笑道:“当然读过了,我读过的书你听都没听过。大辽国连官军都打不过女真人,那个世家势力有这能力?不说这个了,我想着秀王要将兵器送给辽国人,其实这件事来说,做起来简直无法进行下去。”
梁翠容道:“如何无法进行下去?”
方进石道:“因为困难重重,你说这批兵器很多,那么搬动起来便是极大的不易,肯定是需要许多的人手,再说这些兵器要送出边境,更是很难办到,难道边关的守军眼睁睁着看着这大批的武器流到辽国不成?所以就算是景王爷不阻拦,也很难办的到。”
梁翠容道:“你错了,其实运到辽国去是比较困难,但不是就没有机会,秀王爷雄才,这点事难不到他,我估计这批武器已经到了某个地方,但是就算了我知道在那里,也无可奈何。这就是我们只专注那封信,并不太关注这批货动向的原因了。”
方进石想了一想,才道:“若是这些货在官军手中,你们没办法,在那些强盗手中,好像你们也没办法,这样看来,这批货现在在强盗手中可能性极大了,在陕西地面上藏的下这么大批兵器的,只有两家,史斌和张宗鄂。”
梁翠容满意的赞道:“对极了,那可能在哪一个人手中呢?”
方进石道:“若是按一般道理来讲,在史斌手中的可能性更大些,他手中有人,若是他肯出兵助辽,正好用的上这些兵器,而且多出来兵器的他也能带到辽国去。”
梁翠容道:“有道理,我得到消息,史斌会过四五天,也就是初六迎娶耶律红鸟,三日以后便可能出兵援辽。”
方进石哦了一声道:“他手中有多少人马?我之前见到过他的队伍,好像实力并不怎么样。”梁翠容嗯了一声道:“那你可是看错他了,史斌数年前在辽国之时便已经有些名气,曾随部北征,屡战屡胜,耶律大石当年也十分喜欢,要不大石林牙也不会想尽办法让他回兵助辽,他手下有七八千人马,左右军各三千人,中军约四千人,这中军多是宋江当年的老部下率领,其实他的实力远在张宗鄂之上,更重要的是,他手下中军约一千多人是骑兵,方才你也看到了,官军泾原军才有多少骑兵了?”
方进石一呆,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是厉害的很,什么都知道,若谁和你做敌人才是真正可怕的。”
梁翠容听他夸赞,心中有些得意,笑道:“我是专门刺探消息的,景王爷每年花那么多钱费这么大气力,若是他一问我三不知,那怎么对的住他老人家。”
方进石道:“景王爷为什么这么关注西北形势?”梁翠容道:“他并不是关注西北形势,只是整个大宋兵力最强盛的便是西北了,自然要多花点心思了。”
方进石道:“那么如果史斌出兵,能出多少呢?”梁翠容思索了一下才道:“据我得到的消息,他是倾巢而出。”
她接着又道:“据说耶律大石承诺他大将军之职,也不知是什么大将军,他这一入辽,便不打算回来了。”方进石叹道:“若是他离了宋境,对官军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那么官军便有可能大开门路,放他入辽。”
梁翠容微微一笑,并不接口,方进石笑道:“不对么?”梁翠容摇摇头才道:“当然对了,只是官军若是少了强盗,便没有借口向汴梁要钱要物了。”方进石一愣,细想想却真是实情。
二人说了会儿话,便策马上了大道,梁翠容的小红马跑的不快,方进石也不催她,二人不久到了安将集,这地方方进石熟悉,他第二次来到这里,想想前次来到之时的那种狼狈,现在不仅腰间有钱,胯下有马,身边更有美人相伴,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二人刚入城不久,桥洞之下忽然跑出一个小乞丐,他冲到梁翠容面前递了张纸上去,然后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梁翠容伸手接过那张纸来,那乞丐便很快跑开了。
梁翠容打开那张纸看了一下,对方进石道:“我们的人在前面酒楼中约我见面。”方进石嗯了一声道:“那你去,我等你。”梁翠容淡淡一笑道:“一起过去。”
方进石虽有点不愿意和景王府的人有任何关系,却还是跟着她一起来到前方的一个酒楼,梁翠容看了看道:“是这里了。”她下了马将马交给店前的伙计,然后走了进去。
方进石跟在后面,一直上了二楼,二楼空空的,只有一人坐在桌前,面前空空的,却是薛正。
方进石其实心中极其讨厌这薛正,看到他便心中有些不快,梁翠容远远的停了下来道:“什么事?”
薛正站了起来看了看方进石道:“这里有外人。”
方进石本就不愿意听他们的什么秘密,听了薛正这么说,便想转身下楼,梁翠容伸手拉了他的衣角对薛正道:“他不是外人。”
薛正无奈,只好道:“你要我查的事查到了,那位黄姑娘的父母在潼关。”梁翠容嗯了一声道:“通知侯爷没有?”
薛正道:“已经通知了。”梁翠容嗯了一声道:“那就行了,还有别的么?帮我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薛正答道:“找到了,他正飞马赶过来。估计明天就到。”梁翠容点了点头道:“那就行了。”她说完这话,再不看薛正一眼,转身向楼梯走去。
薛正在身后道:“老主人来了,他要见你。”梁翠容听了不由的停了脚步,转了头来,望了薛正一眼道:“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薛正道:“前几日便到了,现在在延州城。”梁翠容冷冷的道:“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薛正垂手道:“是老主人不让,他现在要见你。”
梁翠容叹了口气,对薛正道:“你到下面去等我。”薛正答应一声,从二人身边走过,连眼睛也没斜一下。
梁翠容转回头来,先是叹了一口气才道:“哎,景王忽然这个时候要见我,我只怕不能陪你去请那李郎中了。”
方进石道:“不要紧的,景王爷明明早就到了,却一直不让人告诉你,你可要小心一点。”梁翠容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了,我不会有事的,其实你不用去请那李郎中也可以,方才他不是说了么,帮我找的人正在赶过来,明天就可以到了,我请的是张仙的二徒弟,他虽然没有李郎中名气大,可是相信医治施大哥绝没什么问题。”
方进石点了点头,梁翠容凑近他的头低声道:“那黄姑娘的父母必定有人保护,侯爷前去就是给人羞辱的,当是为施大哥报仇了。”方进石听了一怔之间,梁翠容在他肩头轻打一下道:“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下了楼,薛正已骑了自己的马等候,她和薛正说了句什么话,向延州城方向而去。
二人奔到城外,梁翠容放慢了马,转头对薛正道:“王爷什么时候过来的?”
薛正道:“前天,你可知王爷为何忽然前来么?”
梁翠容问道:“为何?”薛正道:“王爷自然是为了秀王的那批货而来,而且还因为一个重要的消息。”
梁翠容道:“什么消息?”
薛正正色的道:“安命侯爷那天晚上伏击辽国使团,并不是没有成功,而是已经将辽国人擒住了,却又让人救走了。”
梁翠容吃了一惊道:“是些什么人?这些人又从那里来的消息?”
薛正道:“是三百多名黑衣人,这些人来的快去的快,下手极狠,看样子这些人不仅知道辽国使团的消息,还知道侯爷要去袭击的消息。”
梁翠容道:“那侯爷为什么回来时不说?一起回来的别人也不说?”
薛正道:“因为赵子平被那些人捉住了,他怕死所以让人放了辽国使团的人才回得来,他怕景王爷怪罪所以严令不得外泄。”
第59节万草千花动凝碧
梁翠容道:“安命侯爷现在越来越会做事了,这么大的事都敢隐瞒。”
薛正点头道:“所以老主人震怒,才亲自来陕西处理此事。”
梁翠容深思了一下才道:“那些人有没有什么线索可查?”薛正道:“这些人几乎没有开口说话,突然出现拔刀便上,救下辽国人之后驱赶他们快些入宋,我们的人待侯爷换回来后追赶辽国使团,那些黑衣人又追赶上来拼杀一阵,辽国使团大半便是那个时候混战之中所我们的人所杀,这些人一直看到剩余使团的人逃远了才向北而去。”
梁翠容一愣:“向北而去?这么看来他们应该是辽国人。”
薛正点头道:“他们所用的武器多是辽军常见的弯刀,多半和辽国人有关。”
梁翠容道:“那可能是辽国耶律大石所派护送的卫队。”
薛正看了一眼梁翠容道:“你难道真的这么认为么?耶律大石将入宋的这部分藏于出使西夏的使团之中,是一件极其隐秘之事,便是出使西夏队伍当中有的人都不知这些人忽然失踪去了哪里,辽国人怎么可能还要派出这么多人来护送他们呢?”
梁翠容道:“那依你之见,这些人是从那里来的?”
薛正道:“暂时还没有查到,不过有消息说辽国云内州守将刘成川所部最近调动活动频繁,云内州又是离大宋陕西最近的一个州郡,王爷怀疑是云内州派出来的。”
梁翠容噢了一声,道:“走。”她方要打马向前,薛正却是停了下来。
梁翠容看他不走,奇怪的回头看他,薛正低声道:“王爷问起你和那傻小子的事了。”
梁翠容愠怒道:“不许你这样说他。”薛正道:“难道他不傻么?”梁翠容回头来怒目望着薛正,薛正忙道:“好好好,他不傻,总行了。”
梁翠容这才脸色平和一些,道:“王爷怎么说?”
薛正道:“老主人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没再说别的。”梁翠容没再理他,打了马缓缓向前,薛正打马跟上前去道:“莫非你当真的要嫁给那小子?”
梁翠容淡淡的道:“我已经嫁了。”她着重的把“已经”两个字音说的重了,薛正恨声道:“这么说你是认真的了,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如何,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么?”
梁翠容停了下来,软语对薛正道:“薛大哥,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对我很好很好,我从小的时候你都一直很照顾我,只是从我哥哥去世,我求你看在你们兄弟一场的份上,看在我的份上为他报仇,你都不敢,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对你失望了,我喜欢的是为心爱的女人拼命的男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丈夫,只是你却做不到。”
薛正恼火道:“难道他能做到了吗?”梁翠容低声道:“正因为他做到了,我才决定一辈子跟着他,我们当时那么逼着他,他都没有想过放弃我,他明明可以逃走因为我的缘故却没有逃,他是从内心深处尊重我关心我照顾我,我就是骗了他他也很快的原谅我,薛大哥,就算是我本事再大,我也是女人,而且年纪也不小了,总是不能一辈子走南闯北的和人斗心思去骗人,我也希望能找个好男人好好的跟着他,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薛大哥,希望你能明白我。”
薛正惨然笑道:“那你心中是一直在怪我了。”梁翠容道:“刚刚开始时我是在怪你,只是想想,当时那李都头武艺远胜于你,势力又大,你不敢去很是正常,怎可怪你,只是以后什么事便不再盼望你能帮我了。”
薛正低头在想着她说的话,过了一会儿道:“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平常的乡野村妇,你注定就是做大事的人,难道你以后打算跟着他洗衣做饭喂猪么?这样一辈子你甘心么?”
梁翠容道:“你错了,我不是做大事的人,我只是一个辅助别人做大事的人,谁又能知道他以后不会飞黄腾达荣耀一身呢?若他真的平庸一生,我便是洗衣做饭喂猪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总是比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要好上万倍。”
薛正冷冷的道:“只怕老主人不允许你嫁给他呢。”梁翠容黯然不语,半天才道:“我和他已经拜过天地了,这件事谁也阻止不了了,无论是谁,惹的我急了,我……”她没有说下去,咬了牙齿忽然将坐下马猛抽一鞭,那小红马吃痛低厮一声,扬蹄飞奔向前。
薛正看着她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你所爱的人不喜欢你,又有什么法子呢,即便是你做的再多,只要让她对你有了看法,对你失望了,便再难纠正过来,他就算可以用狠毒的手段对付郑大车,那是因为他知道她绝不会怪他,可是若是他动了那个傻小子一根汗毛,她绝对会不择手段的让他后悔一辈子,想想那个李都头最后的死相,薛正不由的心中打了个突。
那个傻小子为什么命那么好呢?
命好的傻小子望着梁翠容和薛正骑了马走远,他心中有些失落,虽然他知道景王找梁翠容她不能不去,可是总是这样刚刚见面不久就要分开,真是有些舍不得,他吐了一口长气,拉马过来跨上马背,将马鞭抽了个响亮的声音,向着绥德而来。
此次和上次坐着李和的拉货车来不同,他心中也没有以前那时的那种轻松了,一路上打马如飞,来到绥德城时已经下午半晌,他想着去陈瞎子那里总是不能空着手而去,那就太没道理了,就到绥德城中买了些礼品和吃的东西,这时韩世忠已经抽调随着王渊到江南征讨方腊去了。
他出了北门,远远的黄花观那道黄墙在望了,他一路打马奔跑,怕是脸上灰尘满面,就想着到那草塘河中把脸洗一洗再去那陈瞎子家中,于是就先转了向草塘河的方向。
路途只不过三四百步远,方进石到了近处下了马来,拉着马走向河边石阶处,转过树丛,只见一个身穿淡青色衣服的少女坐在河边,她面前放了几件衣服,要洗的一件摊开了放在石上,她双手托腮,呆坐在那里望着河面一动不动,竟是那个结巴少女乔凌儿。
她就那么呆坐着,方进石拉了马走的稍近了也没发觉,忽然她伸足将面前的一块小石子踢入河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那件衣服拿起放入河中涤了一下提起,方进石在她背后笑道:“那石子又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踢它啊!”乔凌儿猛然听到有人说话,回过头来看是方进石,赶忙站了起来想向前一步,却没有动,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道:“是……是方大哥啊。”说完脸色竟然通红,仿佛被人瞧穿了心思一般。
方进石微笑着望着她道:“当然是我了,上次我有些事情走的急了,也没有和你们告别,当真是失礼的很,对了,你爹爹现在如何了?”乔凌儿低声道:“他……还好,大师哥……大师哥请了……郎中过来,气色……好多了。”方进石道:“那就好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对了,你大师哥请来的郎中走了没有?”乔凌儿道:“昨日……便走了。”方进石一听大为失望,想着这次当真是白来一趟了,忍不住追问道:“那位郎中可是姓李?他到哪里去了?”乔凌儿摇了摇头,方进石也不知她回答的是不知是否姓李还是不知上哪里去了,不过他知道这结巴姑娘向来这样,也就并不在意,他既然来了,都买了东西总是不能太过失礼,便想着看看乔凌儿的老子,怎么说他和王德、张宗鄂也算认识。
于是道:“你快些洗完衣服,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你爹爹。”乔凌儿哦了一句,赶快到将手中的那件衣服拧了干了,将所有的衣服收入提来的一个竹篮中。
方进石走前一步道:“来,我帮你提了。”伸手去提那个竹篮,乔凌儿“哎”了一声忙的抢着想要阻止,却让他抢了先提在手中,方进石一手拉了马匹一手提了竹篮道:“走。”他只是按照后世中通常的做法,却不曾去想过他这样帮人家,乔凌儿会如此去想,她默默的走在后面,望着前面方进石手中的竹篮洒下来的一条水痕不敢抬头。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会想起那个恼羞成怒,向她冲过来挥舞着拳头的少年来,自从二师哥告诉她那少年随着官兵入城去了,还说那少年捉了偷越入境的辽国大官,以后却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如今他却忽然又出现在她的面前,难道说上天又安排他来到这里的么?
方进石自然猜不到她心中所想的,二人走路不说话有些尴尬,方进石正想找个什么话题来说,只听前方那黄花观中“当当当”的响起一阵钟声,方进石望望天色,这半晌不夜不晨,黄花观不知为何这时却敲起钟来。
第60节不道故人无素书
二人一路没话回到陈瞎子的家中,乔凌儿抢先进去开了门让方进石进去,陈瞎子和他浑家不在,方进石便走过去看望乔凌儿的父亲。
这老者已经病的很厉害了,和上次方进石见到之时精神要差了许多,方进石想着上次他让乔凌儿要挖他的眼睛,一直对他不爽,可是现在看他这样,又是一个老人,便再也不将以前的事放在心上,和和气气的问候几句后就想要离开。
老头儿神智还是清醒的,对他倒也客气没把他向外赶,方进石走出院子对乔凌儿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和乔老伯了。”乔凌儿嗯了一声点点头,她本就不擅言辞,所以纵然有心要想留,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方进石和乔凌儿正在院中话别,陈瞎子拄着拐杖点着地从外面急急的走了进来,边走边道:“乔老哥,青河道长终于出关见客了,你终于等到了。”他连说两遍,声音中透着兴奋。
乔凌儿忙的奔到房中,那乔老伯一听陈瞎子的话,他本是躺下了,这时马上坐了起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颤声道:“真的?什么时候?”
陈瞎子道:“就在刚才,凌儿,快快将你爹爹背到观中去。”乔凌儿忙的侧身想去背起父亲,乔老伯道:“去打盆水我要先洗洗脸,快去拿件干净的衣服来,这个样子如何能见青河道长。”乔凌儿答应着忙的去打水给他找衣服。
方进石看的奇怪,心想这青河道人是何方神圣,这乔老头要见他还要洗脸换衣服,搞的庄重之极,想想乔家父女远从江南而来这陕西之地,住在陈瞎子家中已经许多时候,两个徒弟想要接走治病都不肯去,就是为了等这青河道长出关见客,难道这青河道人是个比李木番还要高明的名医吗?
可是瞧乔老者的情形,又好像不是。
他反而不急着回去,开始对这青河道长感兴趣了,乔凌儿忙着将父亲的脸用湿布擦的干净了,又拿了一件干净的外衣给他套上,伏身就去背他,方进石赶忙上前一步道:“我来我来,我来背乔老伯。”乔凌儿迟疑了一下,便没坚持推让。
方进石背起乔老者,走向黄花观,乔凌儿在旁边相扶着,陈瞎子木杖点着地跟随,走路只不过几十步便到了黄花观山门前,破旧的山门虚掩着,乔凌儿推开山门,方进石背着乔老者走了进去,前堂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陈瞎子道:“青河道长在后堂呢。”方进石只好背着乔老者穿过中堂又来到后面,这后院极阔,栽种了十余棵高大的松柏,道路之上树叶铺地也无人清扫,远远的一个土坡上建了三间青砖瓦房,却有两个道士守在路边。
方进石背着乔老者向土坡走去,那两名道人一齐上前拦住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陈瞎子听得声音,上前道:“是洪传洪云两位道长么,这位乔老哥是青河道长的故人,前来求见青河道长。”
洪传洪云两个道人对望一眼,左面那道人道:“陈老九,青河道长刚刚出关,正在见贵客,你们还是等一等。”
方进石心说:这两个道人真是不可理喻,明明看到背着一个病成这样的老人家了,通报也不通报一声,便这样大模大样的让人等候。
可是又不是他要见这青河道人,此时应该由陈瞎子上前去说句话啊,没想到陈瞎子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方进石无奈,只好将乔老者背到大树下的石凳上放下来,这老者当真是病的不轻,他眼睛迷离,即使在这炎热的季节里,脸色都苍白的怕人。
乔凌儿扶着她父亲,时不时的用衣袖去擦他的额头汗水,三人等了好久,方进石有些烦躁起来,他走到那两名道人前道:“怎么青河道长还不出来,还要等多久,乔老伯有病在身,烦请二位去通报一声。”
右边那道人眉角一挑,冷冰冰的道:“不是说了道长在会见贵客吗?病了可以回去养着,明天再来。”他态度如此恶劣,气的方进石真想上前去踢他一脚给他一耳光,可是他又只能生生忍住,回过头来,看乔老者状态极是不好,便对乔凌儿道:“看样子这道长今天很忙,不如我们回去,明天再来。”
乔凌儿是一个极没有主意的人,她看看父亲,刚想说什么,乔老头喘息道:“不要回去,今日……今日一定要见着……道长。”
方进石听他这样说,就不好再提议回去了,又等了好长时间,日头已然偏西了,那房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方进石越等越怒,心想这臭老道好大的架子,他走到那两名道人面前道:“两位道长,看都这么长时间了,劳烦两位前去看看,青河道长什么时候有空?”
右面的那位道人靠在树上翘着腿,大拉拉的道:“我看你们还是回去,等一下道人肯定要留着客人用饭,今日怕是没空见你们了。”
方进石马上给惹怒了,他走了回来对乔凌儿道:“你不是会拳脚吗?”乔凌儿嗯了一声道:“我也……使的不……不怎么好。”
方进石回身背起乔老者对她道:“我们闯进去,等一下这两个道士阻拦的话你放倒他们。”乔凌儿吃了一惊,刚想要说什么,方进石已经背着她爹爹大步向那山坡走去,两名道人忙站起来阻拦,大喝道:“你这小子想干什么,赶快给我滚回去!”说着方才那说话难听的道人伸手便揪住了他的衣襟。
方进石低喝道:“打他!”乔凌儿一愣之下,挥拳便向那道人面门砸去,那道人躲闪不及,一拳正打在鼻子上,乔凌儿的这拳并不重,只是击中鼻子,马上眼泪便淌了出来,乔凌儿向前半步足下一勾,那道人还没从鼻子酸痛中回过神来,便让她一脚勾倒,后背重重的摔在地上,跌的半天爬不起来。
另外一名道人吃了一惊,喝道:“你们干什……”他这“么”字还没出口,乔凌儿依样又向他脸上打头,这道人转头想躲,只是她的手法好快,呯的一声又中鼻梁,跟着上前一脚将这道人勾倒,方进石看她打倒这两名道人轻松之极,心中竟然颇为羡慕,心想什么时候我能这个身手就好了,以后真再碰到什么郑大车李大车的,就不会缚手缚脚让人踩着。
心中虽然想着这些,脚下却是未停,背着乔老者上了山坡,走到那房子处时听得房中有人道:“……辽以南京道耶律大石为主,扼守西京道北拒大宋,西拒西夏,再许以北方阻卜部漠北几个州郡,得到阻卜部的支持,汇集天祚帝手下精兵,与女真决一死战,是为中策。”
方进石听得说话这人声音好像听过,他背着乔老者转到房门前,乔凌儿伸手替他推开房门,方进石向里一望,不由的一怔,房中坐了两人,上首一个高大身材的道人端坐,他脸色赤红,双目有神,一身青色道袍,胡子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这道人有些威严之相。
下首坐着一位俊秀的公子,却竟是秀王赵子偁,这两人正在凝神听站在窗前一个少年谈论天下纵横之道,这少年方进石也认识,就是以前曾为他算过命的书生史浩。
上次方进石前来寻过他,却未曾寻到,想来他已经回江南去了,没想到他居然没有走,竟然在这里为两人谈论天下,评说辽之大事。
这三人一见房门打开,一齐向方进石望来,赵子偁微笑着向方进石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乔老者此时精神也有些好了,抬起头来向那老道青河低声喊了声:“大帅。”
青河道长微笑向乔老者道:“怀山来了,你的病怎么样?”方进石将乔凌儿的父亲乔怀山背进房中,赵子偁忙上前扶着他前躺在椅上,那青河道人却站都未站起来,便只是微笑着看他。
乔怀山惨然一笑,咳了几声才道:“谢大帅,还死不了。”他说这几个字后又是一阵气喘吁吁,青河道人笑道:“既然死不了,那就先听听史先生的论道天下。”他转头对史浩道:“史先生,请问这下策是什么。”
方进石和乔凌儿站在乔怀山身旁,他这时才有空打量一下这房子,房中地方不大,书案上放着高高的一叠的书,墙壁上挂了一幅字,上面用粗犷奔放的草书写了两个大字:“止戈”,旁边用细小的字体题着:“况我乘破竹,彼继覆车,止戈之期,翘足可待”几句,方进石读书有限,自不知这几句是唐代白居易的《为宰相贺杀贼表》中的句子。
赵子偁和青河道人端正坐在凳上,听史浩开言讲道:“辽之下策,便是向金议和自保,退守西北之地,向西扩进,征讨西州回鹘,辽虽屡败于女真人,可是若保的住精锐,对付西州回鹘还是有把握的,若打下回鹘兼并黑汗国,休养生息,可再图东山。”
第61节知君此计成长往
青河道人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转头对赵子偁道:“看这史先生年纪轻轻,见识当真不凡,方才论辽国当前的上、中、下三策,都是非常有见得,比之那些死读书只知吟诗作赋写字画画的书呆子真要强之百倍。”
赵子偁连连点头,青河道人道:“秀山,这样的人才你可是不能错过了,他可是比你那些手下要有见识多了。”
他刚说完这个,房门处两名被打的道人探出头来,青河道人皱眉挥了挥手,两名道人不敢吭声,只好自认倒霉退了下去,那陈瞎子这才慢慢的从两人身后走了出来,青河道人走上前去将他扶到椅上坐定,道:“老九,最近身体可好?”
陈瞎子躬了一下身道:“多谢大帅关心,还好还好。”方进石听他这么叫,想着这陈瞎子和乔怀山与这青河道人定是以前一起做过事或者是一个军队里的,只是这青河道人对这陈瞎子比对乔怀山好的多了。
赵子偁问史浩道:“史先生可曾有功名?”
史浩道:“在下如今只是个秀才,没什么功名。”赵子偁奇道:“哎呀,今年大比之年,现在都已经快到秋天各州的取解试了,史先生还不回乡应试,难道是无意功名么?”
史浩微笑道:“这倒不是,在下这几日便往回赶,还来得及。”他这样说貌似信心满满,竟然也不做一些临阵磨枪准备什么的。
赵子偁嗯了一声道:“那……我还是等先生应试以后再找先生如何?”史浩微笑点头言谢。
方进石抬头看了看乔怀山,他眼神无力,靠在椅边手指有些颤抖,看上去应该非常的难受,乔凌儿只会轻扶着他,用锦帕帮他擦一下口边不自主流出的口水,方进石心中暗暗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乔凌儿当真是什么事也不会做,什么话也不会说,空有一身好身手和长的不错的相貌身段。
方进石只好自己向青河道人道:“道长,我乔老伯有事求见你,不知道长现在有空没有?”他猜想着这乔怀山想见青河道长,定是有些事不方便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起。
青河道人望了望乔怀山道:“怀山你有病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来见我,史先生评点天下,只怕还须些时辰方能讲完。”方进石听他这话,心中不禁暗骂几声:“臭杂毛老道!没见这老头都病成这样了,说不定明天就见阎王爷去了,还见你个屁啊。”
这老道以前定是做过什么大将军大元帅的,可能陈瞎子和乔怀山以前是他部下,所以才这样唯唯诺诺,方进石回头望一眼乔怀山,乔怀山低声道:“我……我等着大帅。”他接着又是咳了几声。
青河道人不再理他,转头对史浩道:“史先生,老道我去年便闭关修书,将我这半生几十年来戎马生涯细细思量一遍,又汇集以前对西夏和对辽国之大略与战法,修成一方略册子,还请先生雅正。”
这老道人从桌斗之中拿出一本厚厚的纸页,上前去交到史浩手中,他被史浩一番论战说的心服,居然对这年青后生如此推崇,马上拿出自己闭关写的作品来请教。
史浩忙的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道:“不敢,不敢,在下必定回去细细品读。”青河道人点点头,满意的笑了。方进石看这两人如此,感到一阵胃痛。
青河道人看他小心把纸收好,心中欢喜,笑道:“史先生方才说辽国三策,那么再评一评辽宋朝中大事。”
史浩望了一眼乔怀山,有些迟疑,青河道人笑道:“史先生只管道来,也不必避讳别人。”
史浩嗯了一声,这才开言道:“辽国几十年来北征西进,确实得到了不少疆地,只是疆地虽大,却不擅治理,许多地方不仅没有税利,反要将别处填补,得之不偿,且连年用兵,国力消减,百姓苦不堪言,辽地不若我大宋,土地肥沃千里,匠人技艺精熟,商行四通八达,契丹贵族现早已不如百年之前纵横草原,甚至有些已经不会骑马之术,征高丽又大败而归,表面依旧强大,实则国库空虚,兵将厌战,早已非当初之大辽了。”
青河道人和赵子偁听了连连点头,史浩接道:“辽自萧燕燕以来,宫闱之中争斗极其惨烈,从未停过,宗族室人几次叛乱,人心离背,亲情不再,当今辽朝帝耶律延禧信用萧奉先、萧德里底等佞臣,一味游猎,生活荒淫奢侈,不理国政,朝中大臣几月不见天子临朝,只顾打猎,致使朝中一片混乱,女真族完颜阿骨打春州之时不听号令不肯献舞,便应当有所防备,却一直放任女真越来越强大,年前辽帝又杀死无罪的晋王令宗室寒心,如今屡战屡败,逃之夹山不敢出来,若非耶律大石抗击金兵,辽国早亡矣。”
赵子偁道:“辽国如今已然芨芨可危了。”青河道人道:“那我大宋呢?”
史浩道:“我大宋自太祖开朝立国以来,便失燕云十六州之地,上百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想要恢复我汉人疆土,可是总是难成此事,先帝神宗朝时事败之时,官家便有遗训,若有收复燕云十六郡者可封王,是以当今权臣童贯联金出兵攻辽,名为收复疆土之大义,实刚想要封王之一已私利,联金而攻辽实为不智之举,辽虽恶,却金更恶,辽学我大宋多年,尚有道理可讲,金蛮野粗俗之流,未教王化,夷狄也!”
赵子偁道:“那便如何?若能收的回燕云十六郡,便是童贯图一已之私封了王,于国于朝有利,便是封他个王也不为过。”
史浩道:“话虽不错,可是与辽为邻和与金为邻,必是天地之差别,若我大宋联辽抗金,和谈之际讨要回燕云十六郡也是可能的,若是金亡辽,与金为邻,只怕金人贪婪成性,觊觎我大宋繁华,必乘胜率军南下侵我大宋,百年休战后战火重燃,百姓再无宁日,收复燕云更是难上加难,实则大为不妙。”
方进石听这史浩评论,也是当真有些道理,而且能预见金兵南侵,确实有几分本事,他这一篇大论,说的口舌飞沫,极有辩才,真有心想听他说下去,只是看乔怀山精神萎靡,再加上时间真的不早了,便上前道:“史兄讲的真是太好了,只是今日时间不早了,道长,乔老伯有病在身,你还是见他一见。”
青河道长本听的津津有味,给他这么一打断,心中不快,没好气的道:“你是何人,如此没个规矩。”他向窗外张望一下,似乎想叫那两个道人过来将他赶走。
方进石听了暗骂一声,乔怀山颤悠悠的说了一句:“莫急,我等的起。”他脸色苍白,用手抓了胸前衣襟,似乎有些呼吸不畅,乔凌儿轻拍他后背为他顺气,想是他这么多次了,她都见怪不怪了。
见乔怀山都如此说了,方进石按捺住心中的火气,回到乔怀山身边靠在墙上,想想这房中他似乎只有他一人着急,便有些觉得自己多事,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赵子偁道:“以史先生来看,当今局势我大宋应该如何?”
史浩道:“我大宋早已与金签订海上之盟,也已对辽用兵,这便是我大宋权臣之决定,哎,当日辽使来汴梁求援,官家不见辽使,辽使在院中痛哭曰:宋辽两国,百年和好,盟约誓书,字字俱在,尔能欺国,不能欺天。此言我听了别人传我耳中之后,顿感羞愧,想我礼仪上邦,信义为大,却让辽使如此之骂,可叹可叹啊,联金攻辽太过不智,当日听闻小种经略相公也曾说起海上盟约时道:‘今日之举,譬如盗入邻家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焉,无乃不可乎?’可谓之真知灼见,可惜朝野之中无人听从,可惜可惜!”
赵子偁黯然点点头,这史浩说的深入他心,想着自己也是这般看法,才会想着冒天下之大不韪,暗助耶律大石,若是事情败露不成,便是资敌之大罪,可怜自己丹心一片,便是景王赵骇之雄才也不理解于他,心中不由暗自神伤。
青河道人问道:“那我大宋助金攻辽,胜算如何?”
史浩道:“如今辽金决战,我大宋如当年楚汉相争时齐王韩信之处境。”
青河道人道:“此话怎么讲?”
史浩道:“齐王韩信当时处境是,与楚则楚胜,与汉则汉兴,今日之势,刚是我大宋助辽则辽灭金,助金则金灭辽。”方进石听了这话,开始觉得有些道理,后细想之下,以宋之当下实力,却未必能像韩信那般可以决定王朝兴衰。
青河道长却是深信不疑,又问道:“以你之见,如今我朝助金攻辽,要多久可亡辽?”
史浩想了一想道:“大辽如今虽说多次败退,可是百足之虫,幅员广阔,又经营三百年之久,我朝又不能长驱直入北上,且女真人也征战多年,内损严重,辽国尚有机会重整河山,这时间么,只怕至少六七年内难以亡辽。”
方进石听了心中暗笑,他大致算过时间,若是按上学时的书本上写的,这辽国灭亡应该是在一两年之内,只是他穿越而来,有些吃不准是不是还是会按照史书那样发展。
青河道人沉思了一下,道:“这六七年间我朝应该做些准备,若是收回燕云之后如何治理,无论是辽灭金还是金亡辽,这次都有机会收复这十六州郡。”
史浩又道:“那我便再以我朝各路诸军之状与辽军实力作一比较,先从我河北西路说起,河北西路……”方进石一听,这又是一长篇大论,此时宋有二十三路这多,辽也有五京六府一百五十六郡,若是他这般说下去,岂不是天光大亮也说不完。
第62节开新合故置何许
所以方进石抢上一步大声道:“史兄说的好极了,如今辽国半部已被女真人攻占,亡国只是迟早的事,就不用再一一做这些没用的比较了,我瞧史兄说了这半天也口渴了,就请先喝口水。”他顺手把旁边桌面上赵子偁的茶杯拿了过来,塞到史浩手中。
史浩正准备滔滔不绝的展现一下自己过人的才气和对宋辽两国了解的心得成果,让他打断了话头,然后又这么塞了一个杯子在手中,心中着实不快,可是他是个比较斯文的读书人,不想和方进石争论,只好闷站在旁边。
方进石转了头对青河道人道:“道长,你看我们来了这么久了,乔伯他身有重病,还一直坚持着的来找你,必有要紧之事,你就先见见乔老伯再听他胡说八道。”方进石心中忍了好久,所以这时说话就有些火气。
青河道长将脸一沉,对乔怀山道:“这无知黄口小儿是谁?怀山,他是你的徒弟还是你的女婿?”
乔凌儿顿时让这道人说的有些脸红,忙将脸别过窗外,乔怀山咳了一声道:“他是我的一个世侄……”说完以后又是连咳几声,乔凌儿赶紧又去为他轻捶后背。
方进石见这乔怀山居然这样认下他,很感到意外,在他的想象中,乔怀山是有些讨厌他的,而且他又对这老道人十分尊敬,没想乔怀山却能为他开脱。
青河道人真的有些生气方进石了,听了乔怀山的话道:“无知之徒见识浅薄!让你的世侄滚到外面去,别扰了我这两个客人的雅兴。”他这样的下逐客令,顿时让方进石以前压下的火气一下子冒了出来,方进石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火气上来再也不管这老道是什么人了,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这个杂毛老道牛鼻子,敢骂老子见识浅薄,以为自己老了点就了不起了,你写的那本破书最好一把火烧了,以后我大宋最主要的对手是女真金国,要你那破东西还有何用!”
方进石又转头对赵子偁道:“秀王爷,你也别去做那件事了,辽国人只会把你的东西再转送给金国人的。”
他这么撕破脸皮的一骂,那老道脸色铁青,猛然站了起来顺手在角落书柜后一抄,手中便提了一根长枪,大喝一声:“找死!”向前一步对着方进石分心便刺,他这一下动作快速,几人怎么也没想到这老道年纪这么大了脾气还是如此火爆,方进石更是转了头和赵子偁说话,等警觉转头时,只看到明晃晃的枪尖已经到了眼前,想要咧身去躲,还哪里来的及。
感觉身后人影一闪,乔凌儿已猱身上前,她伸手突的一把将那枪头抓在手中,顺势向前一带,跟着踏前一步,身子沿着枪身便抢到这老道面前,她弯了双指如勾去抢这老道的双目,这几下动作快速连贯,一气呵成,乔怀山在身后急喝道:“不可!”她的手指已搭在这老道的眼皮之上,硬生生的定住,微停一下,便缓缓的收了回来。
方进石惊魂未定,那老道也是一样的惨然表情,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情,他将铁枪在地上一丢,向乔凌儿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老了,真是老了。”
乔怀山喝道:“凌儿,怎可如此胡闹,还不快向大帅磕头认错。”乔凌儿哦了一声,极不情愿的迟疑着,她一向对父亲奉若神明,心中实在是极不情愿,可是却不敢违抗,最后还是前去要向青河道人磕头。
青河道长伸手拦了她道:“不必了,我是你舅舅,就算是真让你弄瞎了眼睛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哎!”他这话颇有些自嘲的味道,后面的叹息却是表明真心并不在意了。
方进石和乔凌儿都是大吃一惊,乔凌儿更是回头望着乔怀山,神色间带着不敢相信的样子,乔怀山颤抖着扶着桌面站了起来,向着青河道人缓缓躬了一身才道:“大帅,这么多年以来,我心中一直觉得愧对大帅,日想夜想着都盼望可以得到大帅的宽恕。”
青河道人缓缓点了点头道:“你没有对不住我,你是对不住你自己,当年你在我军中之时,武艺高强,数年不遇敌手,部下军士都以在你属下为荣,大好前途之际,是你自己鬼迷心窍自甘堕落,你何曾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更不需来求得我的宽恕。”这青河道人似乎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多年过去仍隐隐有气。
乔怀山沉默了一下,道:“大帅,我此次前来,除了向大帅赔罪之外,还想请大帅告知……”青河道人回头看着他道:“我不是早就告知你了么?她早就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难道你认为我是骗你的不成?”
乔怀山道:“怀山不敢,我如今已病入膏肓,没几天活头了,若是她真的死了,还求大帅能告诉我她的坟地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青河道长皱眉道:“莫非你还想着能和她埋在一起?她姓高,活着是姓高的,死也是高家的鬼,十几年了,你难道还放不下么?”
乔怀山沉默下去,叹了口气咬了咬牙道:“她纵然是死了,纵然是姓高,可她终归是凌儿的娘亲,你是她亲舅舅,难道她去给她亲娘坟头上上一柱香,你这亲舅舅也不肯成全她么?”青河道人听了他这话,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乔凌儿越听越是心惊,她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她有个舅舅,她自小父亲便告诉她娘亲早在她出生之时便已经死了,儿时有时问一下母亲的事,父亲都沉着脸几天不理她,因而以后便不问了,她怎么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父母亲是一种如此复杂而畸形的关系。
方进石这才听的明白,当年乔怀山在这青河道人手下效力,勇武无敌前途光明,却不知为何迷上了大帅已嫁到高家的妹妹,两人私通生了一女,想来这大帅得知也是异常生气,后面的事虽然没说却也能猜到几分,怪不得这青河道人对这乔怀山父女没好气,乔怀山即使已经病成了这样了还是心有余愤,内因就在这里。
青河道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冤孽!冤孽啊!当年高定远将军拼力死战战功赫赫,被俘四年受尽折磨,没死在西夏人的手里,却因为你们一已之私情愤而自刎,每次想来我都觉得万分对不住高将军,他为国为民却落得如此下场,他又向谁说理去!”
乔怀山低头不说话,青河道人又道:“若是当年你让他一刀杀了,我都会觉得你是条真汉子,那怕你当时逃走,他也不会因打不过你而自刎身亡,你这么有本事,又何须今日低下头来求我这个没用的老道士。”
乔怀山连咳数声,他一激动病情反复,话一时都说不出来,方进石心中暗叹一声,看这样子今日这老道不会告诉他们准确的消息了,于是他走上前对乔怀山道:“乔老伯,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乔怀山好容易缓缓上来一口气,痛苦的点了点头,方进石伏下身去将他背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屋中的史浩、赵子偁几人,那老道坐在那里面沉似水,赵子偁和史浩插不上话不知该说些什么,陈瞎子看不见东西,只是傻坐在那里。
方进石背着乔怀山走到门口,转身对赵子偁道:“秀王爷,那件事当真要从长计议才成,辽国两年之内必亡,谁也救不得了。”
史浩忍不住道:“若是辽国不亡呢?”方进石昂首道:“那我便将自己这颗脑袋输给你。”史浩道:“我要你脑袋有何用。”
方进石不再理他,背着乔怀山走出房屋,乔凌儿在后跟着,她心情沉重又复杂,一时间五味杂陈,此进天色已经红日西沉,方进石将乔怀山送到陈瞎子家中,乔凌儿这才仿佛回过神来,赶忙为乔怀山去煎药做饭。
方进石心中极为挂念施全伤势,本来来此的目的是想请李木番的,如今李木番已经走了,还在此耽误了这许久,也不知孙棕西孙大郎中去为施全治伤了没有,梁翠容找的那个张仙的二徒弟也不知请到了没有。
他走到厨下,对乔凌儿道:“乔姑娘,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和乔老伯。”
乔凌儿鄂然抬头,低声道:“方大哥……要……要走了?”方进石看她神情,心中一软,想着这乔凌儿如此一个没主意的人,又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又要照顾重病人,当真是太难为她了,只是施全那里也是极需要人来照看的,实在没法抽出身来帮她了。
方进石道:“是啊,我有个义兄受了重伤了,我本是来请为你父亲看病的那位李郎中的,没想到他已经走了,我义兄那里无人照顾,所以要赶回去。”乔凌儿哦了一声。
方进石又道:“你两位师哥呢?全都走了?”乔凌儿点点头道:“他们……很多事情的。”
方进石道:“那我有时间再来看你们了,我走了。”乔凌儿嗯了一声,送他出了门口,她望着方进石慢慢走远,心中暗恨自己:怎么不问问他住在哪里呢?
方进石上了马背,告别乔凌儿走到黄花观前,却见赵子偁正骑了马站在路边等着他呢。
第63节着叶满枝翠羽盖
黄花观的大树下,赵子偁骑了马当前而立,后面那书生史浩也骑了马站在身后,他旁边是两名赵子偁的随从,前面一人是邵云邵大伯,方进石现在已经知道他有个兄弟邵兴在张宗鄂手下,大致能分的清楚两人相貌,另外一人方进石一望之下,心中微怔,这人居然是魏崇。
当日他和郑大车一齐让李孝忠几人擒住绑在那马车车厢,后来郑大车被杀,魏崇便一直没有见过,没想到此时竟然在这里看到他,方进石顿时明白了,为何当时黄金绵本不知梁翠容身份,郑大车死了以后没多久,她便知道了,原来这魏崇竟然是秀王派去的内奸,他自是那时传递了消息。黄金绵那么快的赶到洛交县,自也是他的功劳了。
景王要对付秀王,秀王也未必就天天闲着。
方进石定了一下,打马上前去叫了声:“秀王爷。”
赵子偁向他微笑点头,道:“李郎中可惜昨日已经走了,我已派人去打听他的下落,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你现在要不要回洛交县?”
方进石道:“我正要回去。”
赵子偁笑道:“那就一起上路,我还想听听你的高论呢。”方进石看了史浩一眼,连说不敢不敢,赵子偁知他心意,又道:“史先生现在住在绥德城里,我还有些事情想请教史先生,我们一起到城中吃饭,送史先生回城,再连夜赶路回去。”方进石只好答应了,几人打马就一起到了绥德城。
邵云挑了个清静的大客栈,赵子偁王爷气派,自是好酒好菜的上,酒过三巡,赵子偁端起酒杯道:“此次来陕西,能结识两位这么有见得的朋友,当真是一大快事,你们虽然看法不同,可我感觉都有道理,两位都知道我要做什么事,对此事两位可有什么高见?”
史浩看了方进石一眼道:“秀王爷用心良苦,高展远瞩,岂是朝中那些鼠目寸光之辈可比,此事若成,大辽若得以平灭叛乱,拒战火于千里,免生灵之涂炭,百姓之福,大宋之福也。”赵子偁点点头,转头向方进石看去,意思是你怎么看?
方进石道:“若大辽反被金所灭,秀王的这批东西落在金国人手里,那秀王爷就真了大宋之罪人了。”赵子偁道:“这也是我心中一直所担心的。”
史浩道:“绝不可能,辽国实力仍在,以前只是过于轻敌,没把女真人当成真正的对手,若是重视起来,女真人绝不是契丹人的对手,而且有了秀王的这批东西,再加上杀虎山上几千精兵,或可与金决一死战。”
方进石笑道:“几千人……辽国几十万精兵都打不过金兵,几千人又有何用?”
史浩道:“兵不在多而在于勇,将不在多而在于谋,杀虎山头领史斌勇贯三军,有勇有谋,当年在辽国之时便数次打败女真军队,金国许多将领都十分畏惧他,辽国现缺少的是士气,史斌前去,必能使士卒军心大振。”
方进石呵呵一笑:“你们都姓史,你们不会是一家子的,说大话谁都会,史斌手下多是汉人,谁又甘愿为他族存亡而卖命?便是史斌也未必会真的因一个女人而出兵助辽。”
史浩站了起来道:“不错,我们都姓史,他本是我堂兄,我此次前来便是想劝他出兵助辽,前几日我才从杀虎山上下来,如今杀虎山上已经冬草不备,清点库存,等几日之后便全赴辽境,他手下虽是汉人,可多是强盗出身,若是平了女真叛乱,便会大大封赏,比之做个强盗好上百倍,又会如何不肯?”
他言辞激烈,方进石口才不如他,也不清楚杀虎山上现在到底如何了,自知辩不过他,便端起酒杯喝了口,赵子偁笑着打圆场道:“两位说的都有道理,哎,此事到了这个时候,已是骑虎难下,只能听天命尽人事,只盼大辽争口气,早日平定叛乱了。”
这顿饭吃的有些不愉快,饭后赵子偁送史浩回去,几人趁月色骑马赶回洛交县,匆匆赶路,方进石也没有多和赵子偁说话,倒是邵云一路上对他有些照顾,魏崇依旧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方进石不欲和这种人多打交道,也不少搭理他了。
回到洛交县那沈府中,方进石就赶忙去看施全,那胖丫头正在煎药,方进石问她,才知昨日果然有梁翠容的手下带那张仙的弟子来过为施全治伤,这郎中自说只要好好静养,一月便可下地,三月便可痊愈如常,方进石听了心中一块石头才稍稍落地,虽然不敢说太过于相信这郎中的保票,可是却也没别的办法。
问起银娘,这胖丫头说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方进石不仅开始担心起来,虽然他相信梁翠容可以应付的来,只是怕此次有些问题,景王必不会同意她嫁,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中午时分,方进石陪施全正说说话,忽听有人敲门,方进石打开门一看,居然是黄金绵,她向里看了一眼,道:“你大哥好些了么?”
方进石道:“谢谢黄姑娘关心,他已经好多了。”
黄金绵嗯了一声道:“那就好了,方才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是给你的。”说着递来一封书信,方进石接过奇怪的问:“是什么人送来的?”
黄金绵道:“我也不清楚,别人花钱雇了一个脚夫送过来的,看看谁写的不就知道了?”方进石看这封信皮之上什么也没有,他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一张白纸,只见上面用绢秀的小字写着:王爷要见你,延州城柳铃巷子张宅下面没有落款,方进石沉吟了一下对黄金绵道:“黄姑娘,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我施大哥还要麻烦你住在这里几日。”
黄金绵道:“你自管去,这里地方这么大,也没人会赶他走的。你要去哪里?”
方进石道:“延州城,景王爷要见我。”黄金绵抬头看了看他,哦了一声,方进石到后面马棚拉了马来,牵着走向大门,黄金绵站在花丛处忽然叫了声:“姓方的……”
方进石回过头来道:“什么事?”黄金绵迟疑了一下道:“小心。”
她本极少会关心方进石,便是朋友之间说关心之话,也一般会说:“小心点”,她却只是说“小心”,少了这一字之差,在此时方进石听来,却是极大的不同,他立时停了下来扭过头对黄金绵道:“黄姑娘让我小心什么?”
黄金绵淡淡一笑:“没什么,据我的消息,景王爷现在汴梁城中,根本就没有来陕西。”她说完此话,便走到后面去了,方进石心中大震,若是真如黄金绵所说,景王爷根本就没来陕西,那薛正又为何骗了梁翠容说王爷要见她?
他又拿出那封信看了一遍,梁翠容写的字他是从来没有见过,这封信到底是不是她写的,都有极大的可疑,他想起梁翠容所说,安命侯爷赵子平带了人到潼关去找黄金绵父母的麻烦,想借此来要挟黄金绵,可是如今两天过去了,看黄金绵仿佛没事一样。
他把那封信揣进怀中,无论如何,他都要到延州城去走一趟,他心中有一些不安,心中着实为梁翠容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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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将集离延州城不过十里,梁翠容和薛正骑马进入延州城内,这延州城乃是西北重镇,虽经战火几经易手,可是繁华依旧,街头人来人往倒是热闹非凡,梁翠容道:“王爷在哪里?”
薛正道:“柳铃巷子。”
梁翠容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那柳铃巷子在延州城北,位置相对偏僻一些,路上行人甚多,梁翠容便下了马牵着马走,她模样俊俏,引得路上行人频频回头,薛正跟在她的后面无精打采慢慢而行,忽然梁翠容停了下来,回头对他道:“你帮我拉着马。”
薛正上前去拉了她的小红马,这才注意到,此时来到一家玉器店铺之前,其时西北黑汗国出产美玉,行商之人将黑汗国的美玉通过西夏流入延州城中,再分往中原江南各地,这延州城经营玉器的也是不少。
梁翠容走到店中,去看那些黑汗玉器,薛正等了一下,看她还不出来,便把马拴在旁边树桩上,也走了进去,梁翠容正将一块通体透白玉雕成的玉佩拿在阳光下相看,那掌柜的一脸的笑容旁边相陪。
梁翠容道:“昆冈白玉当真名不虚传,只是雕玉手艺比之中原差了许多,这件白玉雕成这样也算不易了。”
掌柜的笑道:“那是那是,夫人自中原而来,真是端的见多识广,这是和田胡人高手所雕刻,虽不能比中原高手所雕刻的繁复细致,可是也算是胡人制玉中的精品。”
薛正听这掌柜称梁翠容为“夫人”,心中极为不快,有些怒道:“你胡说什么?”这掌柜自是不会明白他为何生气,梁翠容束发挽发髻,他当然称“夫人”,还道是进来的客官说他的货呢,赶忙陪笑道:“在下家传便是经营玉器,诚信待客,自家的玉器如何,绝不敢胡说的。”
薛正有些恼怒,刚要发火,梁翠容道:“掌柜的,这个我要了,装起来。”那掌柜的顿时笑容满面,招呼伙计装盒子,薛正看梁翠容拿了不少金豆子付钱,这块白玉竟然是价格不菲,不由的道:“这块玉好值钱。”
梁翠容微笑道:“他最近运气不太好,我想送给他去去邪气。”
薛正顿时感到肚痛,他看着梁翠容脸上荡漾着幸福小女人的神情,不由的暗自将手指关节捏的发白。
梁翠容拿了那白玉佩走出玉器店,小心的将盒子放入马鞍上的顺袋之中,回头道:“走。”
薛正出了一口气,陪笑道:“我们沿背街而行,人少些可以骑马。”梁翠容眨了眨眼睛笑着道:“那走,莫要让王爷等的太久了。”
薛正引了路穿背街,一直向城北柳铃巷子而来,在一所庄院之前薛正停了下来,这庄院面积极大,里面树木繁盛,曲径通幽,房舍甚多,梁翠容却以前从未来过。
那大门之上高挂的匾额上写了两个字:“张府”,大门阔气而高大,门口站立着八个家丁看守,衣服都是崭新而干净得体。
薛正和梁翠容刚一到,那几名家丁马上迎了过来,一名家丁陪笑道:“薛爷,你回来了。”
薛正嗯了一声,将手中的马丢给家丁,梁翠容将那个玉佩取了放入腰间,跟着薛正穿过花厅,一直走到正房坐定,正房中有两名丫头送上香茗退了出去。
梁翠容看了看这房中摆设,转头对薛正道:“你不是说王爷急着见我么?王爷在哪里?”
薛正笑道:“王爷很快就到,已经着人报于王爷了。”
梁翠容冷冷的道:“赵子平什么时候成了王爷了,难道是他自封的吗?”
第66节但觉高歌有鬼神
张府门口站着四个身着青衣小帽的家丁,全都衣着光鲜面色红润,这一大片区好像是延州城的富户聚集区,邻里之间距离有些远,全都是占地极阔的高门大宅。
方进石的衣着极其普通,连日赶路更是满面风尘,那看门的家丁看他走近,为首的很有礼节的拱了拱手道:“不知小哥有何贵干?”这些家丁难得的不以衣取人,态度还不错,方进石看他有礼,也回了一礼道:“在下姓方,不知景王爷是不是住在这府上。”
那家丁道:“原来你就是方公子啊,我家主人说了,有位姓方的公子不久会前来,让我等好生接待,方公子,请,里面请……”他不回答景王在不在,却将方进石往里面请,方进石原还想着,若是守门的不让他进怎么办,如今看这家丁请他进去,再不迟疑,跟着那家丁便走进这张府。
这府第地方真大,地上用青古板铺成,道旁松柏高大,院中树木很多,多是些生长了许多年的老树了,仿佛这院子就建在一片树木之中,正堂有七间宽大的房屋,虽然屋顶瓦片有些陈旧了,可是门窗全是新漆过不久,这府中静静的,只有两三个丫头妇人偏房的厨下忙碌,几个小厮在院中整理花木,另外有几个园丁工匠搬了梯子拿了斧凿,正在更换那正房的门窗。
方进石一看那门窗,不由心中一紧,新换下来的门窗也是极新的,好似油漆不久,只是门扇镂空处仿佛让利器斩过,换下来的窗格子也给什么东西撞的稀烂,窗台上的一块青石明显有一道白痕,是刀斩上去的痕迹,印迹极新,门窗台阶一片湿漉漉的,窗格之上甚至还滴着水滴。
方进石心情沉重下来,他猜想这里必然在不久之前发生过一场博斗,虽然规模不会很大,可能有人死伤,现在格斗结束,便新换打烂的门窗,清洗掉血迹,他心中极为梁翠容担心,也不知她现在何处,情况如何了。
那领他进来的家丁满面堆笑道:“方公子,你的马先请让我拉到后面马廊好吗?”方进石将马交于家丁手中,家丁招手叫过来一名小厮,让他牵了马向了后面马廊,那家丁笑而回头对方进石道:“公子一路辛苦,我家主人说了,前面这里太吵,让公子先请到后堂休息休息,他再来见公子。”
方进石向那家丁拱手道:“多谢贵主人的美意,在下有事想现在就求见景王爷,不知能否通传一声。”
这家丁忙的躬身,道:“不敢不敢,在下姓张,排行第二,别人都叫我张二,我是这里的管家,实不相瞒,景王爷现不在府中,他和梁姑娘出府去了,说是下午回来,还请方公子耐心等侯。”
方进石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也难辩真假,黄金绵说景王爷现在不在陕西,这张二又说他和梁翠容一起出去了,也不知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了。
方进石想了一下道:“李管家,那我想见见贵主人,不知可否?”张二笑着道:“不巧的很,我家主人也出去了,方公子还是先请休息,下午景王爷一定会赶回来。”方进石道:“不知景王爷去了那里?”
张二抬头看了看天,抓了抓头皮才道:“这个嘛……景王爷出门之时也没说,我也不知。”方进石又问道:“那不知景王和你家主人是亲戚还是朋友呢?”
张二一呆,才道:“我……我也不知。”他作为一个管家居然他这个也不知,看上去他又不似作伪,方进石不由的大奇,张二又道:“下午我家主人便可赶回,方公子有什么疑问,尽可自去问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就是将方进石问话堵死了,方进石无耐,只好先跟着张二向后进走去。
穿过前堂大厅,这后面地方也是极大,四五处地方建了十七八间房屋,中间一道高墙又将整个大院子隔了,这府中加上前堂一共有三进,中间这进应该是主人居住的地方,后面墙壁隔着的是个花园。
让方进石意外的是,这中间一进墙边及那花园门旁,都有数十名大汉把守,这些大汉胖瘦各有,竟然还有两名高颧骨大鼻梁的胡人,这些人不带武器,也不会刻意的游弋巡逻,好似只是三三两两的随便聚在那里聊天,有时也会走进最边上的一间小房中休息一下。
方进石被张二带到东首一间大房中,这房宽敞明亮,桌椅都是全新雅致,一张雕花精致的大床上铺着干净之极的被褥,墙壁之上悬挂着不知什么人写的小篆字幅,方进石多半不认识也不去理它。
张二请方进石坐下,陪笑道:“方公子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等过一两天前面收拾好了,再搬到前面去住。”方进石听他之意,竟然是想让他长期在这里住下去,心中更是奇怪,可是他知这张二不会告诉他,也就忍住不问。
二人刚坐下不久,几名丫环便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张二笑道:“方公子一路辛苦劳累,隔壁便可洗澡,公子可先去洗一下,吃些茶水点心,再到这里休息。”方进石看那几个丫环手中盘中不仅有点心香茶,还有新的衣服鞋袜,他本是想着要来拼命的,却没有想到这房子的主人居然这样对他,他微一怔道:“我只在这里坐一下,不用这么麻烦了。”
张二道:“公子还是去洗一下的好,若公子这样风尘扑扑的,王爷怪我们府中怠慢了贵客不说,这么去见王爷也是不给王爷面子,可能会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
方进石倒不怕惹了王爷不高兴,只是他不喜欢不给别人面子,此次更关系到梁翠容的面子,更何况现在情况未明,他也不想惹这景王爷生气,所以想想还是起身随着这几个丫环到了隔壁房中。
这房中用青石板砌了一个小小的水池,里面放满了清水,四周用布幔遮挡,到了这房中,一名丫头上前来为他解衣,方进石有些窘了,连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那丫头也不再坚持,笑了一笑任由了他,方进石解开上衣,回头笑道:“你们不出去吗?”
几名丫头这才放下手中的托盘走了出去,方进石看她们走了,脱了衣服跳到水中好好的洗了洗,坐在水中吃了点点心喝点茶,倒也舒服,他不敢放松太久,吃过以后穿上那丫头们拿来的衣服鞋袜,这些衣服倒也合身。
他走出房间,几名丫头没走,就站在门口等他,方进石看看天色,已近中午,今日天气还不错,夏季将过去,只是午时还是有些闷热。
一个丫头上前问道:“公子是要吃过午饭还是先休息呢?”方进石方才吃过点心,不想再吃,便道:“我想休息一下。”那丫头身了一礼,提了托盘走了。
方进石回到房中倒在床上,刚刚洗过全身都是舒服,躺了一会儿,他有点困倦,刚要迷糊着睡去,听到外面有人道:“切妈的海改。”另有一人接了一句,却没听清这人说了什么,方进石忙的坐起,从窗缝中望去,原来是两个看望庄院的大汉从窗前经过,这两人不知说着什么向前面一进走去了。
方进石心想:“方才那人说的是‘他妈的……’什么吗?这里的人这个时候都会说这个了?”这些人也不知是什么乡下来的,说的话真是听不懂。
他不敢睡死,只敢稍稍迷糊了一会儿,这房中虽不热,可是他心中有些烦燥,起来去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便打开门走了出来。
不远的树下有两个丫头坐在那里乘凉,一见他开了门,忙站起来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其中一人道:“公子这便起来了么?怎不多睡一会儿。”方进石道:“不睡了,王爷回来了没有?”
那丫头摇头道:“我不知道,公子稍侯,我这就去看看。”方进石嗯了一声,那丫头居然向后花园中走了进去,过不多时她便回来,道:“王爷已经回来了,请公子过去。”
方进石精神一振,先进房中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衣服,对那丫头道:“走,带我见王爷。”那丫头答应一声,领着方进石向花园走去,花园门口的两名大汉看也没看,便让他们进去。
进入后花园,方进石本以为后面也是景色怡人,花香繁盛,实际进了花园,只见这花园地方不小,树森森木也多,只是一个大大的水池中只留下一个不太大的水坑,其它的地方都已干涸,道路青石板都有些破损未修,假山旁边的树木也早就枯死,像是许久没有住人一样。
那丫头将方进石带到一处不高的假山之旁,这里有一棵高大的柳树遮荫,假山之旁有一个人垂手站立,正是那个管家张二,他本面向假山之后,看到方进石到了近前,开言道:“方公子就请停在这里。”他又回头向假山道:“王爷,方公子来了。”
方进石停了脚步,这假山之后必有一人,只是隔了假山他看不到而已,这景王见他却躲在这假山之后,也不知在闹什么玄虚。
那假山之后却没半点声息,张二冲那丫头挥了挥手,那丫头便行礼退走了,张二向方进石道:“王爷在此,你怎么不参见王爷?”方进石怔了一下,躬身行礼道:“方进石见过王爷。”
假山之后却依旧没有声音,张二斜了头不知看什么,他停了一下对方进石道:“王爷让你免礼,请坐。”方进石看看身旁,那里倒有一个石凳,只是天气炎热,这石块暴晒半天,只怕已经将烤的火热,如何能坐。
方进石道:“在下站着就行了,多谢王爷。”
张二将脸一沉,喝道:“王爷让你坐你便坐下,若你真不想坐,自可离去,梁姑娘若有什么事情你也别再来找王爷。”
方进石听了这话,吸了一口气,乖乖的走到那石头前面一屁股坐了下去,虽然这石头很热,却也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热。
第67节昼洗须腾泾渭深
张二向假山后看着,似乎假山之后景王爷在向他吩咐什么,停了一下他才又回头来对方进石道:“王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方进石道:“在下想找梁姑娘。”
张二道:“你找她干什么?”
方进石一怔道:“梁姑娘不久之前已经和在下成亲,她现在是在下的妻子,前日王爷召唤一直未回,所以我前来寻找。”张二呵呵一笑道:“既然你说和她已经成亲了,怎么还叫她梁姑娘,莫非你心中其实不愿意是么?”
方进石微微一笑,大声道:“我对她一片赤诚之心,星月可鉴,能娶到这样的女人是我方进石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和荣耀了,晚上想想这事做梦都能笑醒,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他忽然的这么大声说话,张二吓了一跳,看看方进石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怎么站起来了,谁让你站起来了。”方进石慷慨激昂说那个话的时候,不由的站了起来。
他微微一笑,又坐回到那石头上,张二望了他一眼道:“昨日有人想要害梁姑娘,要将她毒成哑巴砍了手脚送到漠北去,你知道吗?”
方进石惊道:“那她有没有伤着?”张二道:“别的也没伤到,只是她给恶人吃了哑药,以后永远也说不了话了。”方进石脸色突变,沉声道:“当真?”
张二刚要回答,听得假山之后那人用手在石板面上拍击的声音,张二忙的回头去看,方进石看张二连连点头,又抬头向他身后看看,停了一下,张二回过头来对方进石道:“是不是真的你见过她就知道了,你想不想见梁姑娘?”
方进石道:“我当然想见了。”张二用手向他身后一指道:“你将那鸟窝掏下来,王爷便让你去见她。”
方进石一怔,抬头望去,他身后一棵高高的白杨树,这杨树早已枯死,树顶梢有一个喜鹊窝,一只喜鹊在树梢踏枝站立,方进石绕着这杨树看了一圈,将衣服下摆塞进腰间,双手去抱了树干,向上一纵,双脚夹着树干向上爬去。
他其实不会爬树,白杨树树干又是又滑又没什么枝杈,他爬到半人高便再也爬不上去了,双脚在树干上只打滑不能再向上,裤腿差点磨烂,他这样子看上去十分滑稽,听得身后有女子格格的笑个不停,方进石双手一松,跳了下来,差点摔了,一双玉手在他后背推了一下,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当心。”
他回过头来,梁翠容笑嘻嘻的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目光中尽是调皮的神色,方进石笑道:“其实我小时候很会爬树的,这样的树我一口气就爬到树顶了,只是现在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活了。”
梁翠容笑道:“你小时候爬的什么树?也这么高吗?”方进石笑道:“我小时候爬的是梨树。”
“梨树?”梁翠容笑道:“我八十岁以后也爬的上去,那也叫爬树?”方进石看着她一直在笑,现在知道她没事,也有心逗她开心一下了。
张二识趣的向梁翠容行了一礼退出了这花园,方进石看着他走远了,笑着道:“你知道我担心死了,你还不早点出来,还在这里逗我玩。”
梁翠容道:“你很担心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是我呢?”
方进石道:“你让我爬树的时候我才看的出。”梁翠容道:“不对,你在那里发誓的时候你就知道是我了,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方进石收了笑容道:“没有,我只是想着景王爷如此身份,怎么可能一定要我去坐那个烫屁股的石头,心中有些怀疑了。”梁翠容眼波一转,笑道:“不对,你若只是怀疑就不会说那些星月可鉴的话来,你一定肯定是我了,才会那样说给我听。”
她走过来伸拳头打方进石的肩头,方进石呵呵笑着躲着走到方才坐的那石头处道:“我坐在这里就可以看到你在向那管家打哑语,你没注意而已。”梁翠容看那假山看了一眼,假山上有许多孔洞,有一两个小孔当真是可以看到方才她站的那个地方,不由的气馁了道:“一点也不好玩。”说话间的语气却是笑呵呵的。
方进石走到她身前道:“景王爷呢?他到底有没有来?”梁翠容道:“来了,又走了。”
方进石哦了一声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难道那秀王的那批东西他不插手了吗?”梁翠容道:“那批货现在早就上了会盟山了,除非是报官军攻下山头,否则他有什么办法?”
方进石道:“那景王忽然到来干什么?”梁翠容道:“有人想谋划对他不利,他就来处理一下,然后就走了。”方进石刚又要问话,梁翠容伸手拉了他的手道:“我带你去看看这花园,这里地方很大的。”她拉着方进石去到处走走,方进石感觉她好像不太想提起景王一府中的事,也暂时不问她了。
二人在这花园中转了一下,方进石看看围墙道:“地方真是不小,这里的主人是谁?是景王爷买下来的?”
梁翠容忽然正色的道:“你真想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方进石赶紧道:“现在又不想了。”
梁翠容道:“跟我来!”她说着话大步向前走去,方进石一迟疑,心中有些忐忑,想要说些什么,她已经走远了十多步,他紧走几步,追上梁翠容。
梁翠容带他走到那干了大半的水塘前,在那半坑污水前停了下来,她蹲下来看着水面道:“你看!”
方进石赶紧也蹲下来向水里看,道:“看什么?”梁翠容指着水中的倒影道:“这傻小子就是这里的主人。”那水中倒映出两人的形象,她指的就是方进石自己!
方进石一愣之间,不由的“噗”了一声笑出声来,他站起来大笑道:“别闹了。”梁翠容微笑着站起身道:“我没说笑了,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方进石收起笑容道:“真的?”梁翠容缓缓走了一步道:“这里不好吗?把这里好好的收拾一下,我以后就在这里不出去了,在这里种上花花草草,开一个菜园子,养一些小鸡小鸭小鹅,想想也真的挺好玩的。”
方进石道:“那我呢?”
梁翠容笑道:“你可以去读读书,下下棋什么的,无聊了可以找几个练武的学学打拳,或者开一两家店铺,再还是无聊了,去叫上几个勾栏瓦肆里的姑娘喝喝花酒。”方进石笑道:“这个都行?你不管着我吗?”
梁翠容眼光中闪过一丝幽怨,平淡的道:“天下男人不都是这样吗?我那里管的来,只要不太过份就行了。”
方进石感觉她神色间有些哀伤,心中一软,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好了,我说过一生只对你一个人好,决不负了你。”梁翠容道:“那就谢谢你了。”说着抽回了手。
方进石感觉她没有应该有的喜悦,有些奇怪,梁翠容走了两步道:“我小时候给有钱的员外家放过牛,给猪打过草,那个时候想着,这几头牛和猪如果是我家的该有多好。”方进石道:“那以后就在这院子里养几头猪牛,让你愿望得逞不就是了。”
梁翠容笑了道:“这可不成,猪太臭了,我虽不怕,可是得罪了邻居,我们可是吃罪不起。”方进石望了一眼高高的墙头那边邻居家伸过来的树枝,道:“这墙那面不知住的什么人,你可见过吗?”
梁翠容道:“我虽没见过,可是听说过,隔壁住的可是延安府经略安抚使,兵马总管谢亮大将军,这大将军我们便是吃不上肉,也不敢得罪的。”
方进石一愣,道:“你说我们的邻居住的是谢亮将军?”梁翠容道:“是啊,他是童贯一党的,前不久又做回文官,升做川陕兵马大总管,节制永兴军路、秦凤路、利州路、京西南路四路军政,便是秀王景王这些蕃王,他也不放在眼里的。”方进石笑道:“这位谢大总管,我认识的,过几天我带你去他家吃饭。”
梁翠容一愣,笑道:“只怕你认识他,他不认得你。我们若是去他家吃饭,人家可不管是不是邻居,找人隔了墙头就把我们丢过来,连走路都让我们省了”。方进石哈哈一笑,并不说话,心里却是盘算着什么时候能见到谢亮时打个招呼。
梁翠容忽然盯着水面,然后竟直向水中走去,方进石吃了一惊道:“你干什么?”
梁翠容不理他,伸手在水中摸索,这污水最深处也不过小腿,她便这样穿着鞋子挽起袖子象去打捞什么,污水将半截裤子都给弄湿了,她全不在意,只是在水中摸索,想来水中那东西应该是极要紧之物,方进石也忙的跳进水中,在她身边帮忙摸索,他却是乱摸,只抓到一些臭泥树枝,他低声道:“找什么?水里有什么?”
梁翠容抬头笑笑道:“我刚才看到一条小鱼,原来这水里有鱼啊,便下来看看能不能捉到一条。”方进石顿时哭笑不得,直起腰来道:“只……只是下来捉鱼?”
梁翠容格格笑道:“是啊,那不是鱼吗?”她伸手一指,水面上一条手指长的小鱼一摆尾,隐入深水不见了,方进石让她一惊一诈的又好气又好笑,弄得臭水臭泥一身,只是她看到一条小鱼……她这般天真无邪的想到那做到那,真是怀疑她如何统领得了那些狡诈狠毒的暗探杀手了。
水中捉小鱼可真不是容易的事,方进石摸了半天鱼尾巴也没碰到一下,梁翠容笑嘻嘻的走近他身边道:“低下腰。”
方进石看她背着双手在后,想是手中拿了东西,笑道:“你捉到了?”
梁翠容格格笑着扑了上来抱着他的脖子,她的头发在方进石脖子上磨得他直痒痒,方进石尽管手上又是水又是泥,也不管这些了伸手抱了她的后背,直觉得一条滑溜溜的东西从后颈领钻入了后背,这东西又凉又长,竟然似乎是一条蛇。
方进石心中大惊,急扭动身子本能的想跳起来,偏偏梁翠容紧紧抱着他的身子,双足又深陷烂泥之中不好拔脚,一扭之下连同梁翠容抱着一起摔入泥水之中,顿时两人全身尽湿。
梁翠容嘻嘻笑道:“别怕,是条泥鳅。”她爬在方进石身上不肯下来,方进石躺在水中,直觉的那条泥鳅沿着他后背滑到屁股处,它在那里扭来扭去的竟然不再沿着裤腿向下了,梁翠容伏在他身上拔开脸前的头发,低了头去吻他,方进石猛喝一声,抱着她一个懒驴打滚反将她压在身下泥水中,臭水淹了上来,她的后脑被污泥浸到耳际,方进石觉得那泥鳅一滑,沿着大腿落入水中,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巨石这才落了地。
第68节春酒杯浓琥珀薄
梁翠容躺在泥水中,嘻嘻笑着抓了一把稀泥塞进他的领口,喊道:“再来一条泥鳅。”
那稀泥沿着方进石的胸膛流下,感觉凉凉的,方进石不由的低头看了一眼,用手抓着衣襟抖了几下,梁翠容趁机伸手推开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岸上跑去,泥浆之中奔跑不快,她本就个头小,两步就让方进石重新追上,方进石伸手捉她后背衣服,只是衣服早沾满了泥浆滑不溜手,一下子没抓住,却捞到了她的右足,她向前奔的正急,一跤摔在泥中,全身便再也没有一点点稍稍干净的地方了。
方进石哈哈笑着扑到她身旁,随手抓了一把烂泥,扯了她的领口衣服也要学她向衣服里塞,梁翠容扭了身子双手去推他,只听“嘶”的一声,竟将她胸口衣服扯烂一片来,露出里面的粉色肚兜儿。
梁翠容赶忙双手抱住了胸,方进石稍稍一愣,抬头望去,她脸带微笑,有些害羞,目光中透露着可爱的坏坏的神色,方进石坐在泥中,伸手将她抱在膝上,低了头去亲她,梁翠容低笑着任他亲吻抚摸。
两人都是一身泥水,坐在泥浆中亲吻,他亲了几下,伸手到后背解了她后背的肚兜儿带子,去抚摸亲吻她的胸口,抚摸了一会儿,抓了一把烂泥将那两个雪白的馒头抹成黑泥色,梁翠容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推坐倒在水中,娇嗔道:“不和你玩了。”掩了衣衫站进来走出那水坑,走到一片草地上坐下。
方进石也从泥中走出来坐到她身边,转过头来看梁翠容,正好她也回头望他,四目对视一下,看着对方那一脸一身的泥浆,同时的笑了,梁翠容一把将他推倒骂道:“去死,把我全身搞的这么臭。”
方进石笑道:“是你先下水的,怪得我何来?”梁翠容站了起来看看天色,此时还是时辰还早,她转头对方进石道:“你出去让那些人都到前面去,我要回去换衣服洗一下。”方进石道:“那些人怎么会听我的话?还是你去。”
梁翠容道:“我这样子怎么出的去?要不你叫那门口的丫头让他们到前面去。”方进石站起来走到花园门口,方才带他来的那人丫头正和一名护院聊天,方进石向她招了招手,那丫头走了过来,看到方进石这样忍不住掩口笑了一笑,方进石微微尴尬,说道:“梁姑娘说,让这里的人都到前面去,一个都不许留下。”
那丫头哦了一声,笑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那些大汉们都一个个的走到前面去了。
方进石回来对梁翠容道:“他们都到前面去了。”梁翠容这才出来,走到西面的一处两层小楼,方进石跟了过去,梁翠容笑骂道:“你的房间在那面,快回去好好洗洗。”她驱赶半天方进石才笑着回到自己午休的地方,好好的到隔壁去洗了一下,休息了一下换了自己带来的衣服。
他走到院中,那些大汉和丫头没有得到梁翠容的命令一个都不敢过来,他抬头望望天空,蔚蓝的天空下白云朵朵,微风将树叶吹的沙沙响,长长的伸一个懒腰,这种日子过着想想也当真是舒服。
过了许久许久,梁翠容才出现在那小楼的二层,她向方进石招了招手,方进石便走了过去上了那小楼,她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白衣白裙,倚栏而站,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明眸皓齿,双肩削瘦,她本就生的极是美丽,此刻目光流转,满是情意,方进石心中一荡,向前几步伸手抱住她。
梁翠容嘻嘻笑着,和他缠绵一会儿,低笑道:“我有东西要送给你。”方进石道:“什么东西?”梁翠容拿了一个白色的玉佩出来道:“这是我昨天为你买的,和田昆岗白玉佩。”方进石笑道:“为什么忽然送了个玉佩给我?”
梁翠容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我看你连个玉佩都没有,如何做的了君子?自然要送你一个了。”方进石笑道:“我本就不是君子,没玉也没什么。”梁翠容道:“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了,这府中虽说人不太多,可是也不太少,以后都要听你的话,总是要有一些威严的。”她拿那玉佩蹲了下来为方进石系在腰间,双手将那白玉结好,她没有站起来,抬起头来看着方进石。
方进石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她的目光中充满着信任和坚毅,方进石心中忽然感觉好像这是一个仪式,好似梁翠容以后要从前台转向幕后,将这舞台让给他一般,她以后要专心的做少夫人,一切都要靠他了。
方进石抚摸了她的头发,伸手将她拉了起来,笑道:“那我们现在干什么?”梁翠容道:“你决定。”
方进石想了一想道:“我们出去逛一下,我还没有来过延州城呢。”梁翠容点了点头,二人走到前面,那些丫头家丁和护院全在前面院中呆着,梁翠容对张二道:“让大家都来见过公子。”她此刻出来在众人面前,自然有一种威严。
张二招集所有的人过来,一共有三十余人之多,这些人都过来见过方进石,口呼公子,那两个胡人倒是汉话流利,方进石肚里好笑,可是要装着严肃,着实十分别扭。
梁翠容让张二每人赏了五百文钱,方进石看她如此大方,有些心痛,尽管这些钱不是他的,那些丫头家丁都说:“谢谢梁姑娘。”梁翠容道:“以后都叫我少夫人。”
等这些人都退下去以后,方进石看看自己,真觉得有些梦幻一般,他一个半月前还是没钱吃饭,穿着破烂的流浪汉,现在居然成了少爷了,居然还有个如此美丽的女人,这一切,仅仅是他娶了这个美丽的女人?
方进石和梁翠容走出这院子,他不由回头望了一眼那大门上的匾额,梁翠容笑道:“我们明日就把这匾改了,改成方府。”方进石笑笑不语。
二人到延州城中好好的转了一下,一直到华灯初上,又吃了饭菜才回来,走到柳铃巷子路口时,突然五匹快马从后面赶了过来,越过他们荡起一阵烟尘。
方进石差点让马撞了,幸亏他闪的快,那马上骑者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急匆匆的打马而过。方进石看这马上骑者五人全是大宋官军打扮,最前的一个是四十余岁的军官,看衣服装束竟似个大将军,这五人打马到了前面谢亮的府弟前,那将军跳下马来,将马鞭往门口站立的守门兵丁一丢,大声道:“谢总管在么?”
那守卫不知向他说了什么,他大声骂着推开那守卫向里闯,那些守卫竟然也不敢硬拦着,方进石看他竟然敢硬闯谢亮的府第,不由的多看了一眼,梁翠容小声道:“他叫范致虚,现在是永兴军指挥使,定远将军,曾任兵部侍郎,迁尚书右丞,因言获罪被贬到此。”
方进石道:“怪不得他敢闯谢大将军的府第,原来以前做过如此高官。”这范大将军和他无关,他也懒得理会,和梁翠容一起回到府中,梁翠容慢慢在他身后,低声道:“秀王爷的那些东西要运到辽国去,史斌的大军也要到辽国,都是必经龙谷关,龙谷关便是由这范将军的永兴军驻防的。”
方进石不由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想来秀王爷的那些东西快要起程了,不知这范将军来找谢亮,会不会和这有关。”梁翠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谢亮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来找谢将军也实属正常,未必和那件事有关。”
二人说着话来到二进院中,那些守院的大汉和家丁见过二人,方进石低声道:“这些护院是那里来的?怎么还有胡人?”梁翠容道:“这些是王爷找到保护我的,绝对信的过的,你尽可放心好了。”
方进石道:“我没有信不过,只是随便问一下。”
梁翠容回头道:“谁让跟上来的?你住下面的。”原来方进石不知不觉的跟着她上了楼来,其实他当然不是不记得,只是看她没反对,便一直跟了上来。
方进石笑道:“你不是说我是主人了吗?主人还有自己家里不能到的地方?”梁翠容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伸手推开了二楼的房门。
她走到桌前,点着了烛台,方进石走到她身后伸手抱着她的腰,低头去亲她脖颈,梁翠容吃吃笑了,反身过来抱着他,两人亲了一会儿,两人呼吸渐重,方进石伸手拦腰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床边将她放下,伸手去解她的衣服,梁翠容躲闪了一下,便让他脱光了衣服,方进石心头激动,伏下身之际。却忍不住又向窗外望了一眼,梁翠容起身抱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放心好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打扰我们了。”
方进石道:“真的?”梁翠容嗯了一声,她紧紧抱着方进石的头,方进石让脸前的山峰压的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挣脱了她的搂抱,吹熄了烛台,将她压在身下。
第70节已入风磴霾云端
这几句话问的黄金绵顿时无语,赵子偁缓了一下又道:“即使退一万步这小子真是个傻瓜,可是他现在是银娘的丈夫,我们将他拉到我们这边,即使那小丫头不过来帮我们,可至少也不会再对我们下绊子使坏招,而且我也极需要有一个有些远见的人到杀虎山上去看一看,史斌是强盗贼人,我们的人去容易受人口实,想来想去我便想到了他。”
黄金绵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赵子偁说的都对,这些道理本不难想到,只是她先前便对方进石有了成见,又一心想和梁翠容比比高低,就没想到。
赵子偁停了一下回头问:“永兴军那边如何了?”黄金绵摇摇头道:“没有任何动静。”赵子偁点点头道:“到时史斌大军过境,永兴军只会闭城不出,放他们绕城而过,只要注意着官军有没有向龙谷关增兵即可。”
黄金绵道:“若是范致虚向龙谷关增兵呢?他从京城刚过来,不同于川陕这些大军的指挥使,也许他觉得抢功劳比保存自己手中的实力更重要呢?他刚刚被贬到此,只怕更需一个大的功劳。”
赵子偁笑笑道:“谢亮绝不会同意他开关阻拦史斌的大军的,即使他拦下来史斌,只会有罪绝不会有功,他是不会做这样的傻事的。”
黄金绵点了点头,赵子偁向四周看了看,小声道:“昨日我收到林牙大石的一封绝密书信。”黄金绵哦了一声,赵子偁道:“其实这封信几天以前就应该到我手中的,只是事关重大,景王的人又对这封书信觊觎已久,所以绕了一个大弯才到了我手中。”
黄金绵奇道:“那封信不是已经让那个何小四引火烧了么?”赵子偁笑了笑道:“那是封假信,景王便是得到了也是一张废纸,要挟不了我的,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想让你把这戏演的真一些,骗得了你才能骗得了景王爷的人,你不会怪我。”
黄金绵呆了一呆,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怪公子爷呢,一切自然是以安全为最要紧之事,我懂得。”
赵子偁道:“林牙大石在信中说,辽边关云内州守将刘成川父子心怀鬼胎,手握重兵不肯为国出力,辽国不仅有外忧,也有这样的内患,林牙大石得到消息,此次若是这批兵器铠甲路经云内州,刘成川父子极有可能出兵抢夺,林牙大石也想利用这次机会铲除这个内患,消除他们的兵权,于是定下一计。”
黄金绵道:“不知什么计,和我们有关吗?”
赵子偁道:“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可做的,到时你姊夫会派出三千人来押运这批东西,跟在史斌大军的后面入辽,到了云内州之时史斌大军会假意北上,同时林牙大石会命令刘成川父子护送这批东西到大同府,刘家父子必然会在到大同府的路上劫杀这批东西,到时史斌大军杀个回马枪,和接应的辽军包围刘家军队,逼其投降,同时林牙大石抽调精兵杀向云内州,里面有内应打开城门,如此一来,辽国内患便可除了。”
黄金绵想了想这个计划道:“那我姊夫的三千人如何回来?史斌大军可以不用回来,他的这三千人却要回来,只怕去时容易回来难。”
赵子偁道:“他这三千人会一直东进,到达我大宋太原府,我已经和熙河经略使姚古将军商定,你姊夫的这三千人会受姚古将军的招安,余下部属,也会在明年接受朝廷招安和解散。”
黄金绵道:“那我姊夫终于可以解甲归田,我父母也就真真正正的放心他们了,公子爷,你一下子为大宋剪除了两个这么大的强盗,这本是多么大的功劳了,我们却做的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生怕别人知道了,想想真是让人气恼。”
赵子偁道:“我所做所为,只求上对的起祖宗先帝,下对的起百姓安乐,为国为民只求心安理得,又不是想要别人来歌功颂德,换得好名声,纵是别人误解其实又有什么。”
黄金绵望着他的脸,心中想到:他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男子汉,志在四方,时刻想着国家兴亡百姓安乐,那里顾得上儿女私情,我能跟着他为他做事,已经是非常大的福份了,我又奢求什么呢?我一个衙门小吏之女,怎么配得上他一个王爷之尊,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可是,当真能不想就不想了吗?
---------分割线--方进石陪着施全吃了午饭,让莲儿去把崔护留下的草药煎了,他自己动手去灌了那马几大碗,回过头来,施全告诉他想回到那林家村中休养,方进石怕贸然移动对他腿伤不利,坚决不许,二人又随便聊了一会儿,方进石才告辞施全,新婚燕尔,他可是心中极是想念梁翠容。
向那李管家另外借了一匹马,方进石紧赶慢赶,终于赶回来,回到那小楼,梁翠容还在等他,他又少不得一阵折腾,情话之时,方进石告诉她想到杀虎山上去看看,梁翠容笑道:“你是一家之主,又何用来问我?”
方进石道:“难道你真的不管我了?”
梁翠容道:“不是不管,你只是去瞧个热闹,又不是去抢人家的新娘子,我有什么好管的。”方进石哈哈一笑,在她屁股上打了一掌道:“那我后天就去抢了那新娘子来,看你管不管。”梁翠容笑道:“说个真的,到了杀虎山上,你可不要和那新娘子去套近乎,别指望着你和人家一起坐过牢,人家就会对你有好感,惹恼了史斌,可就大事不妙了。”
方进石忽然想起当初和耶律红鸟相见时,她赤了上身被吴玠摸胸之事了,若是见了耶律红鸟说不定会因知道此事让她尴尬呢,想想最好躲到远远的,只当去瞧个热闹了。
梁翠容看他不说话,揶揄他道:“怎么了?想着后悔当时没调戏这位辽国第一美人了?”方进石道:“是有些后悔,不过现在调戏还不晚,来,先扒了衣服再调戏。”说着扑了上去,梁翠容花容失色,笑骂着躲闪着和他乱成一团。
第二天一早,方进石又骑了马赶回洛交县,赵子偁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自是不可能去杀虎山上去的,黄金绵道:“我们先去我姊夫的会盟山上,住上一晚,后天晚上之前你可以和我姊夫山寨中的人一起赶到杀虎山。”
方进石道:“你不去杀虎山吗?”黄金绵摇头道:“怎么说他们都是强盗,史斌军中不比我姊夫山寨,人员极其复杂,我们不方便在那里出现。”
二人骑了马赶往会盟山,一路之上方进石和她说话,她都是爱理不理的,方进石也感到无趣,他看的出来黄金绵对他其实有些看不起,若不是赵子偁有所交待,只怕她是不会送自己到会盟山的了,若是一般不爱说话的人,方进石必定会想个法子逗这人开心,可是若是看不起他的,他自已也不会自讨没趣。
一路沉闷着终于来到了会盟山下,这会盟山地势险要,极其易守难攻,它离古田镇又近,附近几个村寨多有人在山上当强人,只是这些人多半并不打家劫舍,许多人有家业在附近村镇,当年只是为了不愿意被西夏统治才上了山,当然也有部分人是真强盗,不过多是以前到西夏境内抢些东西,如今西夏已经越来越远,想抢也无法去抢了,张宗鄂管束又严,可是这些人总是要吃饭穿衣的,最好的安置办法还是接受招安。
黄金绵一到会盟山下,便有人去报于山寨之上,方进石和她在山脚等待时,望着那群山道:“黄姑娘,你可知道这山为何叫会盟山吗?”
黄金绵道:“我自然知道,几百年以前,汉高祖皇帝刘邦当年进攻大秦都城咸阳之时,这里便有几家强盗想要投靠于他,会盟于此山然后一起前去霸上,这几个强盗头目最后都封了个官职,以后他们便将此山叫做会盟山,一直传到今日。”
方进石听她说到刘邦,心中一动,想起梁翠容笑他没读过书不知文圣武昭肃孝皇帝是那个,便问道:“黄姑娘,你可知道文圣武昭肃孝皇帝是什么人吗?”黄金绵看了他一眼才道:“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也是汉高祖。”
方进石点头道:“原来刘邦还有个名号叫肃孝皇帝,以前从没听说过。”
黄金绵道:“这个肃孝皇帝虽说也是汉高祖,却不是刘邦,而是百年以前晋朝开运四年于太原府称帝的刘知远,建国号为大汉,他也被尊为汉高祖,只是他的这个汉朝只经历四年便让部下郭威所亡,我朝开国太祖爷当时便在郭威部下听令,你怎么忽然问起肃孝皇帝来了?”
方进石道:“没什么,只是之前听人说起不知,知姑娘有学问,便讨教一下。”
黄金绵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第71节冰浆碗碧玛瑙寒
方进石道:“黄姑娘,之前似乎听你说起过秀王要成亲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黄金绵听他无端的提起这个,心中顿时有些不快,她转头向方进石道:“我有向你说起过么?我怎么不记得了?”方进石想想她确实没有和自己说过,只不过是他偷听到她和张宗鄂说话才知道的,于是陪笑道:“我是听别人说的,我记错了,黄姑娘,听说当今官家第九子康王爷和秀王爷私关很好,不知是真是假。”
黄金绵抬头奇怪的看了看他道:“你管的也太宽了,我们公子爷和什么人交朋友,你都要打听打听,你想干什么?”
方进石笑道:“不想干什么,听说康王爷年少英武,文采风流,在下也极想认识认识,如此而已。”
黄金绵不由的笑了道:“你想认识康王爷?还是因为九哥的文采好所以才想认识?”方进石道:“是啊,不行么?”
黄金绵笑道:“行,当然行了,不过若是你因为文采想和康王认识,不如哪天请我们公子爷带你去认识一下郓王,他的诗词笔墨可比康王好的多了。”方进石自然听的出她这是揶揄之言,不过他却并不在意,随口问了一句道:“郓王是谁?”
黄金绵道:“是三哥赵楷。”方进石也约略知道一些大宋皇室的一些称呼,皇子们一律称之为“几哥”,纵是老三郓王赵楷年纪比老九康王赵构大,也称他为“九哥”。
二人说着话,山寨中大门洞开,张夫人黄金锦带着七八个女兵亲自出来迎接黄金绵来了,张夫人虽是前几天才见过妹妹,可是也是喜欢夸张的仿佛多天不见了一样,方进石心中暗笑,跟着这张夫人来到会盟山忠节厅,张宗鄂的山寨分东西大寨,东寨地势险要,地形复杂,是张宗鄂的老巢,西寨地形相对开阔,距离古田镇也比较近,平时多驻防在西寨,只有西寨守不住了才会转移到东寨。
这忠节厅便是在西寨,张宗鄂此时却不在西寨,想是忙于为开拔辽国做准备去了,方进石看他山寨之中多是粗糙装备,甲旧刀锈的,只不知这样的武器怎么能在西夏和宋军的夹缝中生存了这许多年。
张夫人使人安排他到一处房屋休息,自带了妹子到自己的军寨中去了,方进石看也没有人管他,便随意的出来溜达一下。
寨子东南边有一所军营,上挑了一面大旗,写了“女营”两个字,方进石看门口站岗的和里面走到的全是妇人大婶,门口挂了一个牌子,走近了才看到写着:男子擅入者,斩无赦。
他吓了一跳,赶忙离那里远了些,看了一眼那些女兵,有些年老的老太婆或者身体单薄的小姑娘不说,甚至有一个大嫂在院中烧火,貌似还是大着肚子,怪不得梁翠容说张宗鄂部远不及史斌有实力了,也许他们号称的七八千人也算的上这些个大着肚子的大嫂。
他在这山寨中转了大半天,这寨中的除了几处要害地方不让他进以外,别的地方都没有什么人拦着,他信步走到寨外的山崖边上看了一下风景,山风吹来倒也真是舒服,他看下面有一大石平整,便走到那石头上躺下来休息。
过了一会儿,听得上面有人走路说话,似乎是黄金绵的声音,方进石探头向上望去,只见她缓缓的从远处走来,后面跟着一个瘦长的汉子,却是萧阔海,他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神色黯然,方进石自然明白,明天自己老婆都要嫁给别人了,还是自己情愿奉上的,萧阔海他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有人卖国求荣为了一已之私利,却有的人生死不弃甘愿承受一切所不能承受的,只为了自己的国家王朝得以延续,或者甚至只为争取一个希望。
黄金绵走到崖边站住,她其实也极难开口,想要安慰一下萧阔海,却知道此时此地任何安慰的话都是极其苍白无力的,一时竟然连安慰的词也找不出一个,萧阔海神色木然,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沉闷了一会儿,黄金绵终于开口道:“明日一早,你便回去,先在云内州等着耶律川的消息,他应该一两天就到了。”
萧阔海嗯了一声,黄金绵又道:“你是契丹勇士,大辽正处于危难之时,你应该回去为你们的王朝而战,为你们的王朝流血,过些时候,总会有再见之日。”萧阔海苦笑一下道:“再见之日?”他重复了这几个字,回头直视着黄金绵道:“你觉得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日么?”
黄金绵看着他的神情,有些不敢看他,转过头去道:“只要她不死,你也不死,总是会有再见之日的。”
萧阔海重重叹了一口气,呆了半天才道:“黄姑娘,我想在这里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先回去。”黄金绵看他这样,摇了摇头,轻声道:“那我走了,你……”她本想说“你想开点”,可是觉得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说,顿了一下,转身缓缓走了好远,回头望去,他依旧站在那里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方进石躺了一会儿,听得上面萧阔海大喝一声,不由的抬头望去,一望之下不由的魂飞魄散,萧阔海呆立半天,心中极其郁闷,便举起身边的一块大石板,奋力的扔下山去,方进石看那石板飞了过来,忙的闪过一边,那石板砸在方才他躺过的大石上弹起,掠过他的身旁翻滚下山。
萧阔海也没想到下面会有人,看他忽然出现也不禁呆了一呆,方进石从下面爬了上来道:“姓萧的,我和你有仇啊,你想砸死我。”萧阔海看了他一眼,转身便想走开,方进石道:“我明天要去杀虎山,可能会见到她,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她?”
萧阔海听了停下脚步,似乎在考虑他的话,方进石又道:“黄姑娘虽然聪明,却是女人,她怎么能明白我们男人是如何想的呢?她说再见之日,却是侮辱了萧大哥夫妇的高义。”
萧阔海望了他一眼道:“哦?你真是这么想的么?”方进石走前一步迎着他的目光道:“若是那史斌入辽国与女真人作战,立了大功劳,甚至解除辽国困境,萧大哥若那时再见红姑娘,以至于再引起什么祸端,那就是你们对不起史斌对不起大辽了。”
萧阔海低了头不说话,方进石又道:“若是史斌不肯入辽,或者入辽后没有什么作为,那两位所承受的如此之重,见面说什么?哎!倒不如战死沙场,也落个干净。”萧阔海抬起头来道:“那……那我应该怎么办?”
方进石朗声道:“回到大辽,黄姑娘说的没错,你应该回去和女真人拼命,而不是站在这里受此煎熬难受,红姑娘承受大难,你却在这里和一个大石头怄气,你即不能上杀虎山上抢了她走,又留在这里有何用呢?你要是男人,便应该将自己的鲜血洒在自己王朝的土地上,用女真人的血来洗去你心中的耻辱。”
他这话说的极有煽动性,萧阔海眼睛中似乎亮了,方进石又道:“红姑娘可能还不知道你来了这里了,她一定以为你去西夏出使去了,或者以为你在辽国和女真人拼命,你便是战死了,她都会为你骄傲,要是她知道你为了她跑到大宋来,整天里无所事事意志消沉,她会看的起你么?”
萧阔海热血上涌,沉声道:“不错,她在那里受苦,大辽危难之时,我却在这里天天无所事事,我当真是对不起大辽,也对不起她,我……我马上回辽国去。”他说着话便直接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愿意停留了,方进石在他身后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萧阔海站了一下,回头道:“我……哎,什么也不用说了。”他转过头来大步而行,到山寨之中拉了马匹,回辽国去了。
黄金绵远远的看到他和方进石说话,她听不到两人说话,过不多时便看到萧阔海下山而去,她站在那里等着方进石慢慢走了回来,等他走的近了上前道:“你刚才和萧阔海说了什么?他去了那里?”
方进石笑笑道:“我让他回辽国去了。”黄金绵奇怪的道:“他肯听你的话?”
方进石道:“我说的话是对的,他为什么不听?”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几步路,黄金绵道:“明天一早,邵兴和陈麓君两位头领会和你一起去杀虎山,你们在那里住上一晚,后天早上回来。”
方进石道:“你姊夫不去么?”黄金绵道:“他另外有事,就不去了。”方进石嗯了一声道:“还要住一晚么?能不能不住?”
黄金绵停下来道:“杀虎山晚上才开宴席,而且史斌山头一到晚上便要布防设陷井,任何人不得出入,绝无例外,你如何出得来?”方进石只得嗯了一声,黄金绵低笑了一句道:“是舍不得你的那新娘子了?”
方进石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是有些舍不得。”
黄金绵倒没想到他会直认,停了一下道:“景王爷同意你们成亲了么?”
方进石嗯了一声,黄金绵停了脚步,轻叹了一声,方进石道:“怎么了?”
黄金绵道:“原来你是真的……真的这么容易受骗,景王爷从未来过陕西,他怎么同意的?”方进石一怔道:“不是,他前几天来过,只是我没有见到而已。”
黄金绵一字一顿的道:“景王爷昨天过五十大寿,诸多亲王官员会去向他祝寿,你说他会不会这个时候来到陕西呢?我可以拿我的人头来担保,他绝对没有到陕西来。”
第72节答云伏忱艰难遍
方进石听了她的话,呆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道:“哎!又让她给骗了。”他竟然好似全不在意,黄金绵不禁问:“你不生气吗?”方进石道:“有什么可生气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黄金绵不禁连连摇头,心想:这男人也太不是男人了,连点个性都没有,公子爷这么高看他,只怕这次真的看走了眼了。
她也懒得再理方进石,自顾自的走了,方进石抬眼看看天空,心中却想:她还有多少秘密我还不知道呢?
第二天上午,方进石跟着陈麓君和邵兴一起,另有会盟山上二十余名兄弟,抬着一口大猪和一些贺礼,前往杀虎山向史斌贺喜。
到了下午半响时分,终于来到了杀虎山下,这杀虎山背后靠着一条大河,前面是马寨,后面是水寨,史斌这次是做足了劲要挣面子,想是准备到辽国去了,许多东西都带不走了,所以大肆铺张,他也确实比张宗鄂有实力,大老远的就看到搭了个极长的棚子,军师吴加亮带着卢可信和成威站于长棚门口,欢迎来的客人,史斌的面子真是不小,不仅有宋境许多小地方的土匪前来贺喜,竟然有西夏和辽国的一些同道前来。
方进石站在邵兴身后二十多名从会盟山上下来的人当中,他丝毫没有什么显眼之处,卢可信早已不认得他了,便是认得也不会怎么着他的,张宗鄂山寨是史斌的重要客人,自然不能怠慢,使了属下将他们带入大厅之中,将上首的席位请两位头目坐了,方进石和那二十多名手下一起被安排到边角落中三张大方桌上。
方进石看看那大厅高位之处,上面挂了一块匾额,上面写了四个大字:龙归虎隐他看这四个字竟然一怔,想不出这四个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想起进来这大厅里没有留意这大厅的名字,便又跑到外面看了看,原来这大厅居然名叫“紫光殿”。
这里又不是道观和尚寺,怎么叫殿?一般土匪不都是叫什么忠义厅,聚义厅,张宗鄂的便是叫忠节厅,这又是殿又是龙的,史斌莫不是想做个土皇帝吗?
过不多时,人便慢慢的多了,大厅一片寒暄摆阔之声,这些土匪强盗可不会斯文,很快便拉开桌子摆开赌档,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
方进石早就和几名一起来的小土匪们混的熟了,有认识的都给他介绍一下来的都是那里的强盗,实力如何。
天色渐晚,一轮新月挂上天空,杀虎山上正式流水宴席开始摆了上来,方进石这才明白什么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坛的浊酒用大海碗装上,一席之上轮流的罗圈来喝,那些强盗多是些好酒之徒,喝上几碗也没什么,方进石四大碗下肚,便有些头重脚轻,想吃点猪肉青菜垫一下底,看眼前一口大沸铁锅中煮着大片的肉块,夹起一块一看,肥腻之极不说,上面猪毛还有三根。
他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回头看看,那些个土匪却不在意,一个个挟起来便往口中送去,方进石摇了摇头,想着入乡随俗,闭上眼把那里面的肉啃了一口,带毛的猪皮丢在脚下。
只听有人喊了一声:“史头领到。”众人都慢慢的安静下来,方进石也忙的向前张望,只见侧门先走出几名随从,跟着一个大汉穿一身红衣走了进来,这名大汉身材甚是高大,面貌有些丑陋,鼻子有些红,面色极黑,阔口黄牙,一副大胡子如同钢针一般,他身材壮极,肩膀厚实,方进石一看到他,第一个词想到的就是“野猪”。
这人便是史斌了,他笑着走出,双手抱拳向下面行了个礼道:“各位兄弟远道而来,兄弟我谢谢了。”他这话一说完,下面一片还礼声:“史大哥客气了。”
“史大哥今日好威风。”
“史头领那里话……”
方进石看这些小山寨小头目们如此起哄,感觉暗暗好笑,史斌走到圈中央,和几个重要的山头来的头领打招呼,有人高喊道:“史头领,听说新押寨夫人是个大美人,什么时候请出来见一见啊。”
这人一说完,旁边有人骂道:“史大哥还没拜堂呢,怎么可让你见,懂不懂规矩你。”这人话未说完,听得一声惨叫,众人先是一声惊呼,立时静了下来,只留下那人在那鬼哭狼嚎,方进石离的那桌远了,先前不曾注意,这时忙的奔到近前望去,只见一人抱了手臂滚在地上哀号,身边鲜血一片,在他身边一名大汉提了单刀,将刀尖竖着立在桌面上,刀上的鲜血在桌面上流了一小片,他一脚踩在板凳上,手指着在地上滚的那人道:“去你爷爷的,老子和史大哥说句话,那有你插嘴的份,还敢骂爷爷不懂规矩,爷爷便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这大汉身后站立着不少人,想是也是个不小的山头的头领,史斌走上前去看了看那滚在地上的汉子,向那使刀的大汉道:“黑老三,他虽不懂规矩,可是我今天大喜,怎可动刀子?”那黑老三微微尴尬,刚要上前解释一下,史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又道:“这一锅汤让你搞成了这样,我还怎么招待前来的各位兄弟?”
方进石这才注意到,那口沸着的肉汤表面血红,一只断手浮在表面正被沸水煮着,也不知是这黑老三正好一刀将那人手斩落到这沸锅之中,还是有人捡起他的断手扔进这锅中了,黑老三脸上陪笑道:“史大哥哪里话,这锅汤怎么能浪费了呢?”他走到那铁锅面前,用手中的刀尖刺起一大块猪肉,伸头大咬了一口,大嚼而咽。
方进石看得一阵心惊,史斌哈哈一笑,不再管他,走到其它席边轮流和众贼人打招呼,待走到会盟山这一块时,自有陈麓君和邵兴上前应付,史斌笑着说了几句,便走开了。
又热闹了一会儿,吴加亮高喊一声:“吉时已到,请新夫人。”廊下的吹鼓手们便吹吹打打起来,众人一齐停下手中的酒杯,望着那侧门,只见有四名身着蓝衣的女子打先出来,后面跟着两名身着粉衣的女子扶着一个头顶大红盖头身穿吉服的女人慢慢走了进来,这两名女子将这女人扶到史斌身旁,退了回去。
新娘子一出来,大厅中顿时欢声雷动,史斌哈哈笑道,向着众人点头,方进石巡视一周,也没有看到萧布等辽国人,想是他们知道场面尴尬,面子上极是过不去,没有前来。
场下黑老三大声道:“史大哥,还是快些拜天地,拜完好入洞房啊,大伙儿说是不是?”他这么一声大喊,底下又是一阵起哄,方进石见这些强盗如此热闹,他们竟是丝毫没把方才那血腥之事放在心上。
史斌正站在一张桌子前面,他猛然提起桌子上一个酒坛丢在黑老三那张桌面上,酒坛在桌面上溜溜的转了一圈,虽说没摔烂,却将黑老三身边一个手下淋了一头一身,这人自然不敢表现出丝毫不高兴,忙的躲开,史斌骂道:“拜什么天地?爷爷便是天和地,你们有谁不服?”
黑老三心中一寒,竟然不敢再说话,全场之中没有一人再敢说话,连那些吹鼓手也停了下来,史斌转过头来,紧绷着的脸忽然噗的一声笑了,大笑道:“今日是我大喜之日,兄弟们开怀畅饮,全都不要客气。”他向那些吹鼓手道:“怎么停了。”
那些吹鼓手赶忙的又吹奏起来,又恢复了一片热闹景象,史斌冲黑老三道:“黑老三,你方才不是说想看看我这新押寨夫人长什么样吗?我这就让你开开眼界。”黑老三心中一寒,也不敢再接口,史斌走近那新娘子,伸手便将她的大红盖头扯了下来。
方进石早知是耶律红鸟,他虽和耶律红鸟只见过一面,想想其实也真是有些缘份的,他们甚至还相互穿过对方的衣服,第一次相见,是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又一次相见,却又是如此情形。
这紫光殿中灯火通明,耶律红鸟脸上抹了些脂粉,她此时已经快三十岁了,可是依旧有些光彩照人,她脸色平和,即使忽然的被史斌将头上的大红盖头掀去,出现在这许多强盗面前,她也不过是嘴角抽动了一下,马上面带了微微笑。
她这么一亮相,下面许多贼人头目都是一片称赞之声,史斌忽然回头冷冷的看着耶律红鸟,沉声道:“谁让你穿了这身衣服的?为什么不选另外一件呢?”
耶律红鸟小声道:“你不是说那一件都行吗?我想着这是和你成亲……你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回去换。”她说完低了头向里走去,史斌嘴角抽动一下,一个箭步向前追到她身后,伸出大手一把抓了她的脑后头发,耶律红鸟吃痛惊叫一声,想要回头,史斌揪着她的头发向后一扳,同时在她小腿腿弯处狠踢一脚,耶律红鸟“扑通”的跪倒在地。
这一下变故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场面又一次渐渐静了下来,史斌阴冷的死死盯着耶律红鸟道:“隔了这不到十年,你这就忘记我喜欢什么了,这样怎么做我的押寨夫人?”他扯的大力,耶律红鸟疼痛难忍,不由的呻吟出声来,史斌手向前一送,松开了她的头,一大把头发便落在地上。
方进石听梁翠容讲过两人当年之事,知道史斌现在气当年耶律红鸟背信弃诺,不肯依诺下嫁他,此时他得势,辽国人有求于他,史斌定会羞辱,只是现在看耶律红鸟这般,心中有些可怜同情起她来,只是设身处地,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史斌转头向那站在边上的一个粉衣女子道:“去把她另外一件衣服拿来。”这女子慌慌张张的跑着去了,耶律红鸟伏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史斌,他冷冷的站在身边,看都不看她一眼。
过不多时,那女子跑了回来,手中拿了一件绿色的衣服,史斌接过来丢在耶律红鸟的面前道:“换上这件。”
耶律红鸟捡起来那件绿衣服,答了一声:“是”,她刚想站起来,史斌冷冷的道:“就在这里换。”
耶律红鸟大吃了一惊,低了头咬牙道:“我现在是你的女人,你……你让我……”史斌昂首道:“我不在乎,兄弟们跟了我这么久,让他们高兴一下又怎么了?”
耶律红鸟看了四周一眼,有些贼人都已经禁不住向前围了一步,目光中已经有了贪婪的神色,她咬了牙关,缓缓伸手解开了胸前的衣襟,方进石知她心中定是已经极度悲愤,他心中也是极其郁闷,想要大喊一声,却知道不仅没用,反而会愤怒史斌,引起更严重的后果来。
史斌在耶律红鸟背心猛跺一脚,耶律红鸟正在解衣,一下子让他跺倒在地,爬不起来,史斌怒道:“这么慢慢腾腾的,兄弟们早就等不及了。”他向前一步,用脚踩在她的后背,探下身去抓了她后背衣服用力一撕,一声裂帛声中,一下子将耶律红鸟的上衣撕裂。
第74节飘飘远自流沙至
方进石睡的朦胧中,给一阵吵杂声惊醒,他揉揉眼爬起来,太阳已经升在半空,想是昨晚上喝的多了些,居然到了这个时候才醒来,也没有人来叫醒他。
他走出房间,站在廊下张望,看到远远的那名辽国使团的正走向山顶,也不知去向何处了,下面的婆子看到他醒来,赶忙的为他打水洗脸,送上早餐,方进石随便吃了一些,便出了这院门,向陈麓君、邵云等会盟山上属众住的木楼而来,一路之上看到许多山寨的人已经开始下山而去,陈麓君等人也准备好了,就等着他来,邵云笑道:“原来方兄弟和史头领熟识,昨晚我还以为……”方进石尴尬一笑:“邵大哥那里话,我以前真的从没见过史头领,我也不知道到底他是看谁的面子。”
邵云笑笑,也没在意,陈麓君道:“吴军师在山寨门口送客,我们到那里和他说一声,也回去了。”邵云点头同意,大家正准备下山,昨晚招呼方进石那个瘦子忽然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各位慢行一步,史大头领有请。”
陈麓君向邵云看了一眼道:“既然大头领相召,那我们就去谢谢史大头领的盛情招待。”邵云自是没理由反对,于是方进石和会盟山上一众兄弟们便跟着这瘦子走到了后山,史斌居住的地方普通之极,只是门楼修的高大,房屋装饰一般,但就是地方大,会盟山的众人在院中等了一小会儿,史斌便出现在二楼,他向众人道:“兄弟们都请上来。”
陈麓君带着这二十余名兄弟一起上了二楼,这前面是个厅子,厅子倒是不小,只是东西不多显得空荡荡的,一张简单的书桌上放着一盆方进石叫不出名字的花,花已经半枯死也没有人浇个水,书桌上放着一个酒坛子和个大碗,地上也摆着几个空了的酒坛。
书桌后面是一个半躺榻,上面用一张老虎皮铺着,这么个大热天的可能史斌也不觉得热,他正坐在那虎皮之上,耶律红鸟站在他和身后,她依旧穿着那件绿色的衣服,神色有些木然,脸上挂着假假的笑,这众人进来,她只不过随意的瞅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方进石看到她在,心中不由的暗自叹息一声,会盟山上的众人一齐向史斌行礼道:“见过史大头领。”
史斌哈哈一笑,站起来道:“各位兄弟何须这么多礼,昨日招待不周,还望兄弟们多担待一些。”
邵云上前道:“杀虎山是西北第一大寨,昨晚上那份排场已经让我会盟山上的兄弟大开眼界了,史大头领真是客气了。”史斌笑道:“杀虎山的兄弟们马上便要离开了,这西北第一大寨的名号,以后便是会盟山各位兄弟的,各位兄弟以后多帮张头领出点力,莫要让别的山寨给抢去了。”
邵云道:“那是当然,我等也替我大哥恭祝史大头领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史斌点头微笑,转了身拉住耶律红鸟的手,笑道:“我都把别人的女人抢来了做押寨夫人,若再不马到成功,那也太对不起人家丈夫了。”
他说着话,将耶律红鸟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一下,方进石明显看到她的眉头微皱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却从未间断过。
耶律红鸟等史斌抬起头来,笑着道:“史大头领莫要这么说,当年是我年纪太小不懂事,背信弃义不识英雄,如今我已经知道错了,从今往后我一定尽心尽力好好服侍大头领。”史斌满意的笑了,伸手搂过她的腰道:“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去打女真人了。”
方进石明知耶律红鸟是假意,她却只能这么做,可以相像的到她以后的日子一定会非常的难熬,只是若是以她一人之难换得史斌的杀虎山七千人马为辽作战,相信再难熬她也会抗过去的,他之前对辽国人包括这位红姑娘是怀有敌意的,如今心中却十分敬佩起这位敢于牺牲的辽国女人来了。
陈麓君看差不多了,上前道:“不知史头领还有什么吩咐?”史斌回过头来看看他身后站立道会盟山属从道:“不知那一位是方兄弟?”这众人都向方进石望了过来,方进石前走一步唱诺行礼道:“在下方进石,史头领有何吩咐?”
史斌望望他点了点头道:“嗯,没什么,希望下次能和你喝上几杯。”众人不由都是大奇,他不认得方进石,却又给他如此面子要请他喝酒,便是张宗鄂也不过如此了。
方进石心中也是奇怪,他笑道:“史大头领请我喝酒我当然高兴了,只是好像在下以前和史头领未曾见过?”
史斌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那好,下次等你知道了再说了,各位这便回去代我向张头领问个平安。”邵兴等人忙的躬身行礼,准备退出下楼。
耶律红鸟忽然喊了一声:“各位等一等。”她回头对史斌道:“大头领,那位方兄弟我认识。”
史斌转了身“噢”了一声,道:“你认识他?”耶律红鸟定了一下道:“我当日被官军抓到,被关在泾原军粮草大营中时,这位方兄弟也失陷在此,他还曾帮我向那些官军求情呢。”
史斌看了看方进石笑道:“是吗?这可巧了。”
方进石听耶律红鸟忽然说认识他,开始还心头一惊,他上山之时还担心耶律红鸟看到他,会因为方进曾看到那个军官曾猥琐她而尴尬,却不想耶律红鸟却忽然主动的说认识他,还编造说自己曾帮她求情,一时不明白耶律红鸟的意思,只好尴尬的道:“是啊,在下也正好因一些小事被官军捉了关在那里。”
耶律红鸟向史斌道:“我一直很感激这位小兄弟肯为我说句话,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大头领,我想敬他一碗酒以表谢意,行吗?”
史斌呵呵一笑道:“当然可以了,没想到我方才说要和他喝酒,你就抢了先了。”耶律红鸟嫣然一笑,走过去在桌子上拿了那大碗,抱酒坛倒了一碗酒,双手捧了走到方进石面前道:“这位方兄弟是从会盟山来的。”
方进石嗯了一声,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我和会盟山上的人一起,当然是从那里来的。”
他伸手去接那酒碗,却猛然看到耶律红鸟食指和酒碗之间露出一个小纸片,原来她藏了一个密信在手中要交给方进石,怪不得她要双手捧了那个大碗而不是端着。
她脸色带着微笑,看不出任何异样,方进石忙去接了那酒碗,顺手的偷偷将那小纸片滑入手中,端起来大口一饮而尽,他抹了嘴巴道:“大头领山上的酒果然够劲,谢谢大头领的酒了。”史斌呵呵一笑,道:“你若是喜欢,我差人给你送到府上几坛。”方进石微微一怔道:“那谢谢大头领了。”
会盟山上的众人从杀虎山上下来,一路向会盟山而来,邵兴问方进石道:“看来史头领对方兄弟可真是青眼有加啊,兄弟以前当真不认识他么?”方进石忙的道:“以前真的不识,在下也一直在纳闷,他怎么会如此高看我。”邵兴道:“也许是方兄弟的什么亲友师长和他认识,兄弟不知而已。”
方进石笑道:“在下的亲友师长都在江南,怎么可能认识他,哎,只好下次能看到史大头领问问他了。”
几人说着话向前赶路,方进石借口撒尿躲到一片树木之中,掏出耶律红鸟给他的那个小纸片,打开一看,却有些失望,上面写着愣头愣脑奇奇怪怪的方块字,他却一个不识,想来这便是契丹文字了。
方进石这才想到,耶律红鸟问他是不是从会盟山上来的,便是暗示他这封信要交给她丈夫萧阔海的,原来她已经知道萧阔海到了大宋陕西,到了会盟山上,便求方进石将这封信转交给他,只是她却决没有想到,就在方进石动身之前,已经激励游说萧阔海回大辽去了。
方进石把这封信收好,和会盟山的上兄弟说说笑笑一起回到了会盟山,这一路赶来,天色已经晚上了,方进石只好又在会盟山西寨上住下,晚饭时间,黄金绵亲自将饭给他送来,她将饭菜摆好回头道:“如何?这一趟到了杀虎山,你有何高论?”
方进石听得出她口气中的有些揶揄的味道,他想了一下道:“高论倒没有,不过……”他故意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黄金绵接口道:“不过什么?”
方进石回头道:“以我的看法,一定要当心史斌这个人,他绝不是个甘心为别人卖命的人。”黄金绵笑道:“这个谁都知道,难道他不去大辽了么?”
方进石摇了摇头道:“看样子他一定会去的。”黄金绵道:“那便成了么,难道他到了辽国还能投了女真人不成?”
方进石道:“这也未必不可能发生。”黄金绵有些不宵的道:“他投了女真人有什么好处?史斌这个人有野心,他投到金国去哪里会显得出他来么?而且女真人现在极缺乏粮草,他入辽国不可能带着粮草过去,还得辽国送他粮草才能打仗,你当他手下的兵不吃饭,马匹不吃草的吗?”
她的一阵抢白,方进石一时辩她不过,只好闭嘴巴,黄金绵看他认输,又道:“你明天先去见公子爷呢还是先回家见你的新娘子?”
她好似对梁翠容成见极深,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方进石道:“我明天先回家。”
黄金绵道:“果然好有出息啊。”她转了身走了出去,方进石摸了摸怀中的那封信,想要叫住她,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第76节袒跣不肯成枭卢
方进石微微摇头道:“金国现在已经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王朝了,现在金人和辽国作战无暇顾及,等他们亡了辽国腾出手来,对付像你们父兄和史斌这样的割据一方的势力,可以说是毫不费力,如今他们却背后捅辽国人的刀子,无疑是开门揖盗,害人害已。”
梁翠容道:“这些军国大事谁对谁错,我也不知,总之他是我父亲和哥哥,我就要帮他们,至于成败如何,也非我能左右的。”方进石道:“那你们准备如何动手,你愿意和我说么?”
梁翠容道:“我整个人都已经给了你了,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方进石道:“可是这些你以前也没给我说过的。”
梁翠容道:“这些没有和你说,是因为我怕你阻止我,这个事情谋划多日,牵涉许多,我现在已经尽可能的抽身出来,我更不愿意把你拉进来,所以一直都没告诉你,想着以后这件事过去了再给你说的。”
方进石走到窗前,望了望窗外,淡淡的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便猜到了许多事,其实我应该把这封信交给秀王的,只是想到你也牵涉在内,怎么说我们都是夫妻了,我怎么着都要相信你,所以要先把这封信给你看过的。”
他忽然说出这么有情的话,梁翠容感觉到心头一阵温暖,她定了一下神才道:“你在会盟山上有没有看到张宗鄂?”
方进石摇头道:“我没有看到他。”梁翠容道:“只怕他现在已经率人押着那批东西到了龙谷关了。”方进石吃了一惊道:“史斌不是说明天才出发的吗?”
梁翠容道:“听说金兵围攻辽南京府已经多日,辽军快撑不住了,这些东西早一天到便早一天让辽军用的上,而且张宗鄂也不能不防着史斌一下,所以忽然提前出发了。”
方进石想了想道:“怪不得会盟山上我感觉人不太多,不像是有六七千人的大山寨,我还以为别的人在另外一个地方呢,他们不跟着史斌的大军,出的了龙谷关么?”
梁翠容道:“龙谷关的永兴军守军原来也不过五六千人,指挥使范致虚前两天忽然又抽调走了一半人,所以过龙谷关绝没有问题。”
方进石回头看了她道:“这倒是怪了,范致虚不但不向龙谷龙增兵以防不测,反而抽调走一半兵力,他想干什么?这些人调到了那里去了?”
梁翠容道:“中部县城,听说上次被大雨冲毁的浮罗桥马上就修好了。”
方进石在桌面上拍了一掌道:“原来范致虚想趁张宗鄂离开进攻会盟山,哎,张宗鄂带走的定是会盟山的精锐,只怕这次会盟山有些危险了。”
梁翠容看了一眼方进石,又道:“范致虚若阻止强盗离境没有功劳,可是攻下强盗的山寨却是大功一件,不仅如此,有人还将会盟山上的地形布防图偷偷的送给了范致虚。”
方进石不由的痛骂一声:“史斌当真是该死,他怎么这么喜欢做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
梁翠容忽然怔怔的望着方进石,半天不说话,方进石给她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声道:“怎么了?”
梁翠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好像是要清醒头脑一下,这才道:“我有点后怕。”方进石奇怪的道:“有什么后怕的?”梁翠容低了声道:“我有些怕你,自打我跟了你以后,我发现你根本就不是表面看上去那种平凡的人,某些时候已经不是能用聪明来解释了,你有时候根本就是未卜先知,我后怕是庆幸自己嫁了你,而不是作了你的敌人。”
方进石哈哈一笑,走过去伸手搂了她的腰道:“我知道你夸我呢,可是也不用这么直接啊,你跟着我以后便自己懒得用头脑去想了,所以觉得我变厉害了。”
当梁翠容抬了头看了看他道:“真的?”
方进石笑道:“真是这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范致虚调兵去中部县,你又说修桥,因为那里离会盟山很近,那自然是想去攻会盟山了,这个一点不奇怪。你说有人偷偷送地形图给范致虚,史斌的人和会盟山上的人有联系,有机会绘这个图,更重要的是,史斌想要得到那批货,只怕少不得在辽国和张宗鄂大战一场,难道他不怕张宗鄂以后报复吗,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借官军的手消灭掉张宗鄂的老窝。他这一招真是又狠又防不胜防,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
梁翠容细想一下真是这样,只是能这么快就想到这层的,也绝非常人所能及了。
方进石又道:“你还没有说你们的计划呢。”
梁翠容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负责宋境这边的就可以,所以我想尽快抽身出来,听说耶律大石派了一个名叫耶律川的会在云内州的一条河边接应张宗鄂,到时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刘行虎会带人以护送之名跟随张宗鄂部,这条河上的浮桥提前拆除,史斌的大军和我哥哥会在这条河的岸边动手。”
方进石叹了一声道:“果然好狠,到时那河对面的耶律川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张宗鄂部全军覆没,干着急没办法了。”
梁翠容低了头不出声,方进石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次,抬了头道:“现在张宗鄂提前一天动身,他押运着大批物资走的不快,史斌应该能很容易的追的上,这总是要想个法子才成。”
梁翠容抬起头道:“想个什么法子?”
方进石道:“你要帮你爹爹哥哥,也原本没有错,我也不想要你怎么样,只是我既然是大宋汉民,便总要竭尽所能,为大宋多争取一些机会,以后女真人打过来时,我们也多一份力量。”
梁翠容望着他道:“你想怎么做?女真人真的能够打到这陕西来吗?”
方进石点了点头,道:“暂时我也没有想到,只是首先要紧的就是通知会盟山上的人做好防备,张宗鄂虽是强盗,可是为人正直,也有心招安,他如此冒险的为秀王爷押送这批东西,实则也是为大宋出力,我总是不忍心看着这样的一群人为官军所灭了,至于女真人,那是肯定会打到这陕西来的。”
梁翠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方进石将那封信重新拿起放进怀中,转头道:“我这就去会盟山去,你若是想强拦着我不让我去,我也不会怪你。”
他知道梁翠容到门口喊一声,只怕他就出不了这个府门了,可是他既然知道了这个惊天的阴谋了,又岂能什么都不做。
梁翠容急走两步抢在他面前道:“你等等,我们再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没有。”
方进石有些惨然道:“此事各方都已经摩拳擦掌,谋划多时了,全都看着张宗鄂大军入辽,他一动,史斌便会跟着入辽,范致虚的永兴军也跟着进入中部县待命,耶律川会带人接应,你爹爹哥哥就准备折桥,可谓是触一发则动全身,绝无回旋的余地,如今张宗鄂已经动身,所有的人都会动起来,全都是你死我活的境地,怎么可能有两全的法子。”
梁翠容长叹一声,知道他说的全是事实,方进石忽然笑道:“试想想围绕着秀王的这批东西,现在有五方有着这样那样的企图和打算,这五方之间的关系又是错综复杂,这等大动作大场面人之一生能够遇见几回?细想起来当真是有意思,能够参与一下,也是人生之大快事。”
他忽然显得豪气干云,梁翠容也受了他的感染,笑道:“你错了,除了这五方以外,还有赵子平私自调了景王爷在河东路云东山的人马一路狂奔而来,他本来要联合我父兄一齐图谋史斌和张宗鄂的,又想害我,却不知我爹爹早就派人传信给我了,他可是真是会找人,嗯……若再加上阻卜部的人马,一共是七方了。”
方进石一呆道:“还有景王的人马,有多少人?”
梁翠容道:“怕也有一万人上下,景王爷想要谋反,怎会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一万多人有些也是强盗,有些是乡里的保丁,有些甚至是官军,他们都听令于一个名叫金统大的头领,嗯,这人就是金蛇了。不过这些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到,赵子平又将他们设伏百里外的黄风山上,对这个计划没有什么影响。”
方进石摇了摇头,叹道:“真是好复杂,不管他了,我走了。”
他不知梁翠容会不会阻拦他,也不管她了,只顾的向楼下走,梁翠容在他身后叫了一声:“你等一下。”
方进石心头一沉,回头道:“怎么,你不想让我去是。”
梁翠容缓缓的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忘记了,你是一家之主,你要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听从你的,怎么可能还会和你为敌呢。”
方进石道:“那你不帮你爹爹了?”
梁翠容道:“若是你不想让我帮,我也不会助他了,我们汉人女子以三从四德为准,既嫁从夫,娘家的事,我也只能能管则管,管不了也没办法了。”
方进石听她如此说,心中感动,道:“你若是不想管便什么也不管了,只管在这府中安心做少夫人了,也免得为难。”梁翠容道:“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这件事如此复杂,我也总不能看着你孤身涉险啊。”
方进石听她这么说,自知多说无益,本来她就是自己的妻子,有什么理由不帮丈夫去帮父亲的,而且又是一个多年不管不问的父亲。
他伸手拉了梁翠容的手,说了声:“这便走。”
第77节家无儋石输百万
梁翠容拉着她的那匹小红马跟着方进石一起出了延州城,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方进石回头望了望渐渐远去了那高大的城墙,回头道:“现在最危急的是会盟山,张宗鄂所率领的人一出龙谷关,要不了多久,范致虚就一定会开始动手,龙谷关现在兵力不够,他肯定希望会盟山一战速战速决。”
梁翠容道:“那我们赶紧走,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方进石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梁翠容道:“什么?”
方进石笑道:“你以前说你知道了辽国使团准备要来大宋的事,若你和你父兄想要完成这样一个计划,大可不必告诉景王爷,你告诉了他不是让事情变的更麻烦了?”
梁翠容道:“其实很简单,我不告诉他,我就没理由来到陕西,要完成这样一个事情,要考虑许多东西,也是很不容易的。”方进石想了一下道:“你还是回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梁翠容奇道:“为什么?你怕会盟山上的人为难我?”
方进石道:“这仅是一个方面,我其实又想想,这件事你费尽心思,眼见马上就可成功了,就让我这么一句话就破坏了,对你来说也是很不公平的,而且这样子以后怎么见你爹爹哥哥,他们一定会怪你的,所以……”
梁翠容望了一眼他,低下了头吐了一口气才道:“在这之前我还想着我这样草率的就嫁了你,会不会错了,可是现在我知道我没有错,你就是我心中一直所想要找的人。”
方进石走过去握了她的手,豪气满胸,振声道:“你放心好了,我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还要依着你的势力,可是终有一天,我会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多么的有眼光。”梁翠容开心的道:“我相信你绝不会让我失望的。”
方进石上了马背,望着向北的方向道:“可惜现在我没有一支兵马,若是有个上千人,总能想个法子把秀王的那批武器铠甲抢到手。”梁翠容道:“你要那些武器干什么?你也想当山大王吗?”
方进石哈哈大笑道:“当个山大王也没有什么不好,哎,手中没有刀握在手中,在这样一个世道,总是会让人欺负,你说是不?”梁翠容嘻嘻笑道:“对,你当了山大王,我就去给你做押寨夫人。”
方进石在马上探过身去抱了抱她,说了句:“走。”二人打马向会盟山进发,方进石自小长到现在,无论两世为人的任何时候,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渴望能建功立业,豪气干云过。
二人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月亮挂上树梢时才赶到会盟山下,方进石不敢硬闯,这些强盗贼窝暗桩埋伏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赶到古田镇以前曾住过的那家客店中,那店中的掌柜伙计倒还住得他们,方进石知道这客店是陈麓君的产业,便让这伙计去山上请陈麓君,好说歹说的这伙计才极不情愿的去找了。
方进石先找了一间房,和梁翠容坐等陈麓君,等了好久都不见陈麓君来,方进石等的不耐了,对梁翠容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自己去找。”
梁翠容道:“我等你。”方进石嗯了一声走出房门,却看那去找陈麓君的伙计一个人回来了,方进石迎了上去道:“陈大哥怎么没有?”
那伙计笑道:“我们东家现在有事,他说让公子好好休息,明天他再来拜见。”方进石一把抓了这伙计的衣服道:“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快带我去见他,误了事你担当了起吗?”那伙计看他认真,一脸的怒气,也怕他真有什么大事,不敢违抗,只好带着他出了店门,右走左走的来到一座两层小楼处,只见这小楼二楼灯火通明的,吆喝声怕将屋顶都要掀了,原来是一个赌坊。
陈麓君坐在圈中赌兴正浓,这屋中有上百人之多,围观都极多,想来乡间夜晚无事,又没什么娱乐的,众人把中间那大桌子围的满满的,那伙计想挤过去叫陈麓君,叫也叫不应,挤也挤不到跟前,他嘻嘻笑了方进石道:“这位爷,你也看到了,你还是先回去等一会儿。”
方进石站在外围向里看,一片黑黑的脑袋挤着,也看不到陈麓君在那个位置,一帮人在喊:“大!大!大!”而另外一帮人大喊:“小!小!小”声浪嚎天,好似比赛一般,屋中空气污浊,闷热之极。
他找了一圈,走到外面看墙拐角角有个破坛子,地上有尿渍,原来是一个简易的尿罐,方进石找了破布包了抱了起来,提到屋中,他瞄准方向角度,将那个尿罐抛向屋顶,这尿罐在屋顶反弹一下,呯的一声正落在那赌桌之上,在桌面之上骨碌碌的转了好周才停。
大半坛的尿水洒了出来,淋到了许多人,桌前围着的几个赌徒正张大嘴巴大声喊:“大、大、大……”正喊到兴起,一条尿链飞了过来,将倒霉的两人喷了一嘴巴,其中一人一抹嘴巴,大骂道:“直娘的谁干的……”另外一人早就输红了眼,纵是嘴巴里喷上了尿水,毫不在意的含着尿依旧在那里喊:“大、大、大……”喊个不停。
这个尿罐一下子坏了这一局,这些赌徒们一愣之间,空气中充满了一阵的尿臊气,有人开始大声咒骂,有人跳过桌面怒气冲冲的要过来捉方进石,方进石一下子找不到陈麓君,生怕这些人老拳相向,便大喊一声道:“张宗鄂大哥出事了!”
这一嗓子果然有奇效,人群顿时安静了许多,已经冲到他面前的两个汉子已经举起了拳头,也不敢再落下来,其中一个怔怔的道:“你说什么?”
方进石大喊道:“张头领带的人出事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赌钱。”有一人大声道:“张大哥出了什么事了,你可不要胡说八道。”这人听声音正是陈麓君,方进石寻声望去,他正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方进石推开拉了他衣服准备揍他的那几名大汉,陈麓君望了望他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兄弟你啊,你不是回去了吗?”方进石道:“张大哥现在还没有事,不过我得到消息,有人会对他不利,所以急急忙忙的赶过来通知陈大哥你。”
陈麓君走过来挽了他的肩头道:“我们外面说去。”他又回头对这些赌徒们道:“都不准再赌了,在这里等着。”
二人一起走了出来,方进石将情形和陈麓君说了一遍,陈麓君大吃了一惊道:“此事当真?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方进石道:“此消息千真万确,绝不会假。”他又将梁翠容的身份向陈麓君说了,陈麓君神色凝重,他叫了一人马上去山寨中请邵云,转头对方进石道:“现在山寨中由我和邵兄弟一起负责,西寨女营和一些杂事由张大嫂管治。”
方进石嗯了一声,和陈麓君一起回到客店,见过梁翠容,一起等了好大一会儿,张夫人黄金锦和邵兴一起过来了,邵兴通知她的。
之前张夫人和梁翠容因为上次她帮妹妹黄金绵,所以和梁翠容有些芥蒂,不过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在这关头也不会在意什么,邵兴听了方进石的话也是一惊,沉思了一下道:“此事真是棘手的很,想不到史斌如此不讲江湖道义,我们和杀虎山寨素有盟约,共同进退,如今却这背后下此黑手。”
张夫人愤声的道:“这厮要是有道义,也不会降了反,反了又降了,他今日才动身,走的不快,我们这就带了人马,赶上去和他们拼了,也别让当家的和一起去的兄弟们吃了他的亏。”
邵兴道:“这可不行,他兵强马壮,我们这么赶过去就是白白送死,如今寨中能战的人实在有限,而且若是官军攻上山来,寨中妇儒怎么办,我们会盟山还要不要了。”
陈麓君也道:“这事当真麻烦的很,不仅大头领那边有危险,这官军又挑了这个时间准备攻山,当真是两头顾不得。”
方进石在一旁道:“其实张头领那边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不把史斌逼急了,他不会在半路上便追上去动手,此地到辽国尚有一些路程,也就是还有一些时间。”
陈麓君道:“那若是马上派人报于大头领知道,让他带人回转来救,又如何?”邵兴摇头道:“也是不妥,大头领回头直接便可和史斌撞上,双方必马上开战,大头领兵少,又带有辎重,只怕也是必败,即使是他胜了,龙谷关只怕由他出的去,进着也难了。”
陈麓君又道:“若是大头领直接将这些东西送给史斌,双方言和,大头领带兵回来又如何?”
邵兴道:“若是这样,那我会盟山以后如何在这陕西立足,兄弟们颜面何存?秀王那里如何交待?再说,即使大头领有心想要弃了这些东西,史斌也未必就肯答应。”
第80节郭相谋深古来少
黄金绵望了一眼楼上那刚刚熄去的烛光,非常鄙视的扬了一下嘴角,她慢慢的走出这客栈,只见这大街以上开始热闹了起来,女人的咒骂声和男人的争论声,还有小孩子的哭喊声,静静的听去,似乎附近的一个村子也传来了狗吠。
这一切,只是那个傻小子让大家在两个时辰之内将家中收藏的宋兵和西夏兵的衣服和旗帜找到,将远在数十里以外的会盟山上守卫的男人女人集合起来,会盟山是强盗的会盟山,却也是大家的会盟山,这里和史斌的杀虎山有太大的不同之处,这里的强盗也是农夫,也是商人,甚至也是读书人。
这是陕西最有血性的一群村民,西夏统治几十年,会盟山竟然奇迹的存在下来,他们不向西夏交税金和粮食,杀死西夏王朝派来的官吏,这里地形复杂,乡民团结,西夏人数次围剿都无功而返,如今宋军收复延安府,只是他们虽然有心归宋,却又心存疑惑,捉摸不透朝廷的意图,他们知道,在朝廷眼中,他们就是一群暴民,因为他们在宋和西夏战争期间,也曾袭击过宋军,抢过宋兵的粮草。
黄金绵在这大街上走了一个来回,街头的男丁渐渐多了起来,不断有别处的的人赶了过来,若是史斌的山寨,两个时辰集结完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在这里却变得十分困难起来。
这里没有什么正式的训练,也没有什么强制纪律约束,只是指派了一些小头目,这些人集结的方式是先通知到小头目,小头目再一家家的去叫,传达上头的意思,有什么要求。
方进石小睡了一会儿,他被陈麓君叫醒下来,走到这古田镇的牌坊下,这里准备到龙谷关的一千人终于集结完毕,他看了看这些人,七成以上居然都有宋军的军服,不过新旧款式差别很大,许多人还背后背着个包袱,里面放着西夏军服,没有宋兵军服的全都背着包袱,看来这些人平均至少有一套以上或是大宋或是西夏人的军服,战马只有二三十匹,驴倒是不少,方进石看着这乱哄哄的一片人,回头向陈麓君道:“这里有多少人?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女人?”
陈麓君道:“一共是一千三百多人,那二百多女人是她们的丈夫先前已经入了辽国,所以这次一定吵着要去,所以就……”方进石皱眉道:“我们这是去打仗拼命,是战争,这样子怎么能成?”
张夫人在他身后接口道:“方兄弟莫要小看了我们会盟山的女营,她们都曾和西夏人拼杀过,正是因为知道此行凶险,她们挂念丈夫安危,才一定要去,放心好了,她们不会临阵退缩的。”
方进石倒不是小看了这些女兵,只是他这一次打仗是其次,重要的是赶路抢时间,他担心这些女人身体素质不行,不过既然如此,他也不能说不让这些女兵们去辽国,只好硬了头皮点了头。
陈麓君站在队前大声讲了几句,回头问方进石有没有什么要向大家说的,方进石忙的摆手,陈麓君大令一挥,这一千三百人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向龙谷关进发。
黄金绵骑了一匹白马,站在这队伍旁边,方进石道:“黄姑娘,你也要去么?”黄金绵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我不能去吗?”方进石尴尬的道:“能,当然能去。”黄金绵不再理他,打马向前走了。
方进石回过头来看看梁翠容,她骑了那匹小红马站在那里等他,方进石向她一笑道:“你也要去么?”梁翠容笑了笑道:“我不跟着你去了,你一定可以的让永兴军退兵的,我在云内州府城等你。”方进石知她是去见她父亲刘成川,他现在一点都不担心梁翠容会不帮他了,知她这么说,必是有安排了。
方进石向邵兴道:“邵头领,我还有一事让你们配合。”邵兴道:“方兄弟有什么事?”方进石道:“邵头领这几日尽量的能拖时间就拖,这不必说了,三日之后,你派一些人打扮成路人商贩模样,到附近各处尤其是延州城去,散布一些谣言,就说西夏兵围攻龙谷关,永兴军吃了败仗把关丢了。”
邵兴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这个可行。”方进石笑道:“邵头领可要掌握好时间,早了不行,晚了作用不太好。”
邵兴道:“三日后是,我记下了。”方进石向他抱一拳,望着梁翠容笑了一笑,回过头来上了马背,使马鞭猛抽一记,快马向前飞奔,他再不回头望上一眼,追着大军向龙谷关进发。
这一千三百余人虽说行的不快,可是这些人也久经战阵,也守纪律,天亮之前在下游渡河,一路向北,专挑偏僻的道路前进,天光大亮之后,方进石让陈麓君带人到一处偏僻的山谷中休息,这些打着宋军旗帜身着宋兵军服的男人还说的过去,可是队中有这二百名女兵却是太过扎眼,他不敢冒险,和陈麓君商量一下晚上赶路白天休息,休息之时将防卫撒的远远的,不得任何人靠近,并让这些女兵不得出营帐,免得让人看见。
好在离龙谷关并不是特别的远,而且越离龙谷关近越没有人烟,局势紧张,几年前就没有百姓城外居住了。
方进石站在夕阳落日的山头,那一千三百名疲惫不堪的会盟山属从正坐在山谷中休息,陈麓君一指远处的关隘向他道:“看,那里便是龙谷关了。”
方进石极目远眺,这雄关静静的依着背后的大山而建,城高墙危,城楼之上战旗猎猎,城楼之上建着一个土台,一杆巨高的大旗飘入去端,上面是一个大大的“宋”字,中原王朝是大手笔,连一杆旗帜都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气度风范。
这龙谷关离西夏的夏州府二百余里,夏州是西夏的龙兴之地,不过此时连年战争,百姓逃离,沙漠渐渐吞没良田,西夏初建时夏州府的繁华早已远去多年。
方进石点了点头,陈麓君道:“兄弟,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攻城?”方进石笑道:“莫急,再说凭我们这点人,莫说攻不下来,便是攻入城去也难以站稳脚跟。”
陈麓君笑了笑,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方进石问道:“这里到离此最近西夏夏州的宁朔县城多远?”这个陈麓君却是不知,站在不远的黄金绵接口道:“不到三十里。”
方进石点了点头,回头道:“让兄弟们休息一下,天色一黑便马上赶往宁朔县城,我们先攻宁朔县。”阿麓君一怔道:“不是说我们来攻龙谷关的吗?”
方进石道:“龙谷关回头再说,今晚我们去攻西夏。”黄金绵道:“宁朔县城是西夏边关重镇,有守军三万人。”方进石道:“那又如何?我们只是去吓吓他们,又不是当真攻城。”
黄金绵一呆,方进石却不再理会她大步向山下走去。
天色渐晚,方进石和陈麓君带着这一千三百男女赶到宁朔县城外,夜色中远远望去,西夏的这座边关城镇静静的矗立,方进石望望天空道:“今晚阴天,没有月光,真是天助我等,我们带着多少攻城用的云梯?”陈麓君道:“只有不到百架。”黄金绵惊道:“这么少?”方进石道:“不少了,我们才一千余人足够了,陈二哥,你带一半人去攻东门,这南门便由兄弟我来攻。”
黄金绵道:“你疯了?就这点人你还要分攻两个城门。”方进石回头望了她道:“黄姑娘,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爱说话的,现在能不能把嘴巴闭上?”他这话明里请求,实则已经十分不客气的命令了。
黄金绵道:“嘴巴是我的,我想说就说。”方进石回头向两位附近的女兵道:“两位大嫂请过来。”那两名女兵便走了过来,方进石指了黄金绵道:“麻烦两位将这臭丫头的嘴巴给我用线缝上。”黄金绵道:“你敢!”
那两名大嫂互看一眼,不知道该听还是不听,陈麓君上前道:“黄姑姑还是别说了,现在一切听方兄弟的安排。”方进石向前走到陈麓君面前,一把将他的佩刀抽了出来大声道:“大敌当前,不听令者,乱说话者,杀无赦。”
他这么一喊,众人心头都是一凛,方进石向陈麓君道:“二哥领一半人去,攻城虽是假的,可是也尽可能的将做的真些,抢攻一下便退回来,只远远的射箭到城上去,最好能射些火箭烧着他们些东西以壮声势。”
陈麓君道:“若是他们出城来怎么办?”
方进石微微一笑道:“今晚天色这么黑,我们又来的这么突然,他们很难猜到到底有多少人来攻城,一定不敢出城的,二哥领人攻上一会儿,马上带人撤走向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抢些东西来,让人知道是我们大宋官军来西夏了,天亮之前到辽国的云内州柔服县天云山和我们汇合。”
陈麓君道:“就依兄弟的,我这就带人去。”他领了六百余人向了东门而去,方进石站在高处用马鞭向前一指,大声道:“兄弟们,大家攻城抢关去。”
余下的六百多人听他一喊,精神都是一振,方进石带人一直到了关下,他大喊一声:“兄弟们把盾牌举起来,后面的大嫂大婶们多搞些声响,射箭的兄弟记得射城上的火把灯笼,大伙儿冲啊……”
他抢过身边一名大汉的盾牌举过头顶,领着头向城下冲去,西夏兵早听得有动静,在城头之下看不清楚,一边射箭一边提了滚木大石向下扔掷,顿时有数人死伤倒地。
方进石提了盾牌,竟然给他冲到城下,此时他士气高涨,早已不知害怕,有人已经提了云梯搭在城墙之上,却毕竟人数过少,众人又是假意攻城刻意躲闪,城下漆黑一片,西夏兵初时又是摸黑乱射乱投,毫无准头,所以死伤极少。
忽然城头一亮,便有数千个火把向城下投来,落在地上虽然熄灭不少,可是也隐隐约约能看的清楚一下城下情形,方进石知道已经不能再攻了,反正他只是诈攻,赶忙喊道:“兄弟们收兵回营了。”他这么一喊,众人扭头便逃,未等城头西夏兵回过神来,这些人已经远远的逃的不见了。
这一阵抢攻不过半盏热茶的功夫,西夏兵不由的面面相觑,着实摸不着头脑,后面赶来增援守城的西夏军士提了裤子赶上城来,来袭击的宋兵早就不见了,这些宋兵悄没声的忽然来偷袭,却到了城下大声鼓噪,生怕城上的人没防备一个不留神偷袭成功了,却只是抢攻了一泡尿的时间又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而且两个城门全是如此。
宋兵们吃错药了吗?
第81节走过掣电倾城知
方进石领着这六百余人跑出十多里路才停下来歇口气,他让人清点一下人数,伤了十六七个,被砸死了四人,尚有一人失踪,他回头安排人去寻找,本打算找些西夏的小城小镇打一下谷草,只是一时没有找到散住在城外的镇子村庄,人早就逃光了,想找就要深入夏州城的腹地,他可是没这个胆量。
休息了一下,方进石便带着人向辽国而来,云内州下属有柔服和宁仁两县,柔服县地域广袤,依北宋边境之地又是多山的地方,这里地广人稀,方进石早已经了解过,这天云山山高谷深,最是适合隐藏了。
他赶到天云山约定的地方时,有人来报,陈麓君竟然比他还要早到,方进石有些意外,他们怎么跑的这么快,当他看到陈麓君带的这些人时,顿时明白了,他们竟然打谷草发了财了,陈麓君带人佯攻宁朔县城,也是和他一样,一击便溜,然后不知怎么地竟然发现向北有一条小小的西夏营寨,陈麓君毫不费力的便让人抢劫了这座营寨,里面多是些伤兵,西夏和金国盟约联手攻辽,不想三万大军入辽,几乎全军覆没,辽国现在就是这样,和女真人打仗一败涂地,可是对西夏和宋军可是连战连捷,两国都未从辽手中讨得任何便宜。
这一小队西夏伤兵狼狈的归来,本在宁朔县城休养,偏偏领头的将军又言语得罪宁朔守军,一气之下城中也不待了,就在城北扎营准备天亮赶回夏州,却不想陈麓君的运气太好了,不仅又抢了许多粮食军服,竟然得了近二百匹的战马。
方进石听了哈哈大笑,真是老天都助我,安排所有的人隐藏在这茫茫的天云山中好好的休息了一天,天色还早,方进石便溜到陈麓君住的地方,让他赶紧升帐准备点兵。
陈麓君道:“今天我们去哪里?”方进石道:“赶紧让兄弟们换了西夏人的军服,今晚我们去攻龙谷关去。”陈麓君有些担心道:“今晚天气晴好,有月色照亮,再像昨夜那样攻城,宋兵一定会发现我们只有这一点点人,那里可就不好办了。”方进石笑道:“不要紧,今晚我们只派有马的兄弟去,只向城头射箭,若是官军开城出来,兄弟们上马便跑。”
陈麓君道:“这样攻城,有用吗?”方进石拍拍胸口道:“绝对有用,昨夜我们那一阵攻城,再加上二哥你忽然袭击了西夏军营,西夏军今日必然已经开始向这边关调军,西夏军调兵,我大宋边关也必定会调兵遣将,如此一来,永兴军必定顾不上围剿会盟山了。”
黄金绵一看到方进石过来,就跟着他来了陈麓君的帐中,方进石说话之时她一直的边上听着,此时听他这么说便插言道:“你可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方进石回头望了望黄金绵,道:“什么后果?”黄金绵道:“你这么做,永兴军必会回防不假,会盟山也会暂时脱离覆灭的危险,可是西夏和大宋必会在这龙谷关外集结重兵,随时准备重开战火,双方军队难得休息了这将近一年未战,你又来引火,你当打仗死人很好玩是吗?”
方进石叹了口气才道:“我若是谢亮,此时必定要调军北上,一攻西夏,二攻大辽,西夏新大败于辽,士气低落,此时绝不愿意主动和大宋开战,大辽如今自顾不暇,国内一片混乱,金国长驱直入正面作战,大宋军正是在背后抢地盘的绝佳机会,无论攻西夏还是攻辽,都是机会难得,此时宋军却放着这样的好机会坐在家中休养生息,可惜啊。”
黄金绵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前不久童贯率兵攻辽大败了么?秀王助辽便是不想让金亡了辽国。”方进石道:“一次败了可以去第二次,河北路败了难道西北便不敢试了么?金国亡辽乃天下大势所在,这个时候就应该抢地盘。”黄金绵怒道:“小人愚见,纸上谈兵。”
陈麓君见二人又吵了起来,忙的劝道:“两位又开始为了不相干的事来吵,这和那国开战自有那些权贵决定,和我们一个小小的布衣百姓,土匪强盗有何相干?”方进石道:“是不相干,二哥,不用等天黑了,我们这便走。”他去骑了自己的马,在马上大声道:“有胆量有马的兄弟,有谁敢跟着我去攻龙谷关?”
这些强盗们都看着陈麓君,因为陈麓君才是自己的头领,等着他发话,陈麓君刚要出声,边上有人应声道:“我愿前去。”接着又有数人应声,陈麓君大声道:“大家听方兄弟的,有马的兄弟前去,没马的在此等侯了。”
方进石道:“谢谢兄弟们愿意随我前去,二哥在这里等候,我带人去攻城。”他本有些后悔那样喊了一声,若是无人应声,那就太没面子了,可是如此一看,还是有人愿意追随他的,陈麓君无形中也默认了他调兵的权力。
方进石领着这二百余人换好西夏人的衣服,飞骑赶到龙谷关下,方进石大声道:“兄弟们骂几声射几箭,做做样子便回去了。”这二百余人骑马奔到城下,城头之上的宋军远远的看到一小队西夏骑兵奔近,尚在猜测这些人要准备干什么呢,这些西夏人开弓便射,这些宋兵才明白,原来这是来抢关的,这也太欺负人了,才二百人就想抢关攻城?
这些西夏骑兵连马也不下,远远的保持着防止突然开城门能逃掉的安全距离,这中间距离太远,没有一枝箭能射上城去,几十名西夏兵面红耳赤的咒骂了一阵,仿佛解了气了,忽然的骑马跑掉了。
这二百多人在方进石的带领下草草练了一会箭法和骂人功夫,便回去了,方进石感到意兴阑珊,骑着马带着人慢慢的回到防地天云山中,陈麓君看他如此之快的就带人垂头丧气的回来,上前道:“怎么这么快?”
方进石跳下马来将马鞭丢在地上道:“这事情毫无难度,实在没意思。”陈麓君陪笑道:“只要能解了会盟山之险,越没难度越好。”
方进石道:“我回去睡觉去,张宗鄂大哥什么时候有消息什么时候再来叫醒我。”陈麓君看他忽然耍小孩子脾气,不仅有点莞尔。
他这一睡果然睡到中午时分也没有人来叫他,他睡到再也睡不着了,陈麓君才笑嘻嘻的前来找他,一看到他便道:“方兄弟,你果然有本事,中部县的永兴军准备撤回到龙谷关来了。”方进石道:“这算个什么本事,是西夏人迫使他们退兵的,又不是我。”
陈麓君陪笑道:“方兄弟随便一出手,这西夏和永兴军几万人马都听从你的号令,你让他们撤他们便撤,这还不算本事?”方进石又躺了下来道:“若你只是来给我说这个的,我还是再去睡觉了。”
陈麓君赶忙拉了他道:“不仅如此,张大哥那边有消息了。”方进石精神一振,忙道:“他们如今怎样了?”
陈麓君道:“派去的人好不容易才找的到山寨中的兄弟,如今云内州是一片混乱,我们在这大山中不知,金兵已经攻破大同府,大批金兵正在追杀辽军,听说金军平辽左副元帅完颜宗辅率兵四万准备进攻云内州,金将赤盏晖先头已经抢占黄河渡口,隐隐形成对云内州成包围之势了。”
方进石一下跳了起来,大惊道:“这还了得,金兵来的这么快,我那个臭婆娘一定已经到了云内州了,这可大事不好了。”
第82节卓立天骨森开张
方进石道:”那张大哥怎么不带人渡过河去?”
陈麓君道:“此时河对面已经是金兵所占领,张大哥有先见之明,一到便让人抢占船只,连同对岸的船只也抢了来,金人无船,所以过不来,再说这些船一下子也渡不了这三千兄弟过河,若是分批,又怕渡河之时史斌骑兵冲击过来,那就太危险了。”
方进石道:“如此一来,会盟山的兄弟便是困死在这浚河岸边了,进退不得手中又无粮,女真人又在调兵遣将寻船渡河,时间上真是拖不起。”
陈麓君道:“正是如此,我派去的兄弟回来传张大哥令,让我们这一千人速回会盟山,不得前去救援,他是怕我们人少兵弱,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方进石道:“这一千兄弟是太少了点,我们对此地又不熟悉,如今云内州也是虎穴狼窝,谁都比我们强大的多,不知张大哥准备怎么办?”
陈麓君道:“张大哥的意思是想等等耶律川的辽军救援,只是大辽自顾不暇,大同府城破,耶律川部都不知有没有被女真人所灭,所以张大哥派了人四下打探,其实只不过是等确认消息而已,张大哥已派人多次和史斌和谈,希望分一些武器给他,让开一条路来,史斌尚在犹豫,只是云内州刘成川坚决不允。”
方进石道:“史斌不是在犹豫,他是维持着表面上和会盟山的友好关系,把恶名让我没见过面的老丈人来背,杀虎山和会盟山已成仇敌,好容易有这种机会,他绝不会轻易放虎归山,他比辽国人更想将张大哥和兄弟们害死在那浚河岸边。”
陈麓君呆了一下,忽然正色向方进石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方进石急道:“二哥这是干什么?”赶忙伸手相扶,陈麓君正色道:“方兄弟,客气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如今的形势对会盟山上的兄弟们来说是极其的危险,大家都心知胆明,方才我进来之时,外面的兄弟都吵着要马上赶到浚河去相救被困的兄弟,那些女营的姐妹们全都有父亲丈夫兄弟在那里,她们更是焦急万分,我知道方兄弟有本事,再难的事也难不到你,所以相求方兄弟再次援手,助我们这些兄弟脱困。”
方进石望着他,陈麓君目光中满是期盼和赤诚,方进石不由的抓了抓后脑才道:“二哥也许把我看的太……太高了,这件事当真是麻烦的很,只怕是我也没这个本事。”
陈麓君道:“我们大家都知此事极是不易,兄弟们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难道真要我带人回会盟山去?总是不能让我就这么带去宁仁县白白送命,方兄弟解永兴军之危的本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兄弟们都相信你绝对是有大本事之人,他们全都愿意听方兄弟的调遣,只盼着你能大义出手,将张大哥及一众兄弟们迎回来。”
方进石叹道:“怪不得你一进来就夸我有本事,我还当真了呢,原来是在这里准备陷害我的,我被你夸的这么厉害,看来想要推辞也是推辞不掉的了?”
陈麓君咧嘴一笑道:“这谁让方兄弟你有这本事呢,你看我夸过别人吗?”他说着话转过方进石休息的碎石堆,大声喊了一声:“方兄弟答应了,他一定能将张大哥解救回来的。”
方进石赶紧也绕过那乱石堆,只见眼前的开阔地上站满了会盟山的男女,一个个用期盼和热切的目光看着他,这些人都静悄悄的等陈麓君的消息,如今听他这么一喊,全都向前围上几步,有人激动的道:“他答应了。”
“谢谢方头领。”
“方头领一定要带我们将张大哥和兄弟迎回来。”
“方头领快想个办法。”
这千百人围了上来,一个个群情激愤,仿佛将他当成了救星一样,他们改口称他为头领,更是将他当成了自己人,这些人都多是很朴素的乡民,也不会想这样叫他头领是不是合适,方进石看这许多人这么高呼,心中开始激动起来,他心中一直都非常盼望着有一天做一些惊天地的大事,当一个万人敬仰的大英雄,如今这上千人这么的高呼他,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里一般,骨头都轻了许多,虽知此事艰难,可是心中没来由的平添自信,做英雄哪一个容易的了,难道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陈麓君走到前面道:“兄弟们以后都听你的号令,你说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决不敢违,那一个不听方兄弟的,告诉我一声,我来处理。”方进石笑道:“兄弟们还是你来带,我只在边上出个主意想个办法就是了。”
陈麓君道:“我会盟山上的规矩向来是谁有本领谁当大哥,这是老规矩了,如今兄弟们眼巴巴的望着你,你可不要坏了我们会盟山上的规矩。”
方进石心说:那看来我要是这件事做不成,非得让这些人鄙视死不可,说不定抱怨起来一刀砍了也有可能,这会盟山上的人也真是现实的很,成则为王,败了绝无退路给你顺顺当当的就坡下驴。
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能说出口,当下也不客气,昂首道:“那我就暂时先替二哥带几天兄弟试试,做的不好,二哥可要尽早提醒我。”
陈麓君道:“方头领有什么尽管吩咐,大家都相信你,怎会做的不好。”方进石点了一下头,说了声:“也罢。”他站到边上一块大石头上大声道:“承蒙兄弟们看的起在下,暂时为兄弟们作主几日,兄弟我一定想办法尽快将张大哥和兄弟们迎回来,决不会让大伙儿失望。”
他这话一说完,下面会盟山的兄弟们许多人都握了右拳举起高呼起来,仿佛他一出手,这辽国云内州所有大军便是任他调遣了一般。
方进石受了这些人的感染,也是心情颇为激动,其实他也心中十分清楚,会盟山的这一千余人也是病急了乱投医,这医者若是治好了什么都好说,要是治不好让病人去世了,只怕家属们可是绝不会轻易饶过治病的郎中。
他游目望去,黄金绵远远的站在人墙外围,她抱着肩头冷眼的看着这眼前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激动的会盟山众人,她仿佛知道方进石望了她了,转过头默默的走开。
大家的情绪都渐渐平静些了,陈麓君道:“方头领,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你就下令。”
方进石微微思考了一下才道:“大家先回去休息,二哥,我想找派几个兄弟打探一下消息,你给安排一下。”陈麓君道:“方头领想要什么消息?”
方进石有些不习惯他这么叫,可是想想算了,任他怎么叫,他对陈麓君道:“我要这云内州的一些地形图,包括这柔服县和宁仁县的守城辽军的情况,越快越好。”陈麓君道:“我这就安排兄弟们去办。”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我想到云内州城里去一趟,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说服我那老丈人,兄弟们暂时忍耐一下,躲在这天云山中,我很快就回来。”
陈麓君道:“不知你想带多少兄弟前去?”方进石道:“四五名兄弟便足够了,嗯,最好有两三位大嫂一起,这样不扎眼些。”陈麓君马上让人去安排人手。
过不多时,有手下兄弟便带了二男三女过来见他,方进石微微一呆,原来带来的人中竟然有黄金绵,她换了一身普通的乡下村女的衣服,恢复了方进石初见她时那副邋遢的样子,颜色顿时暗淡了许多,方进石道:“你也要去?”
黄金绵难得的微笑了一下道:“我去不得么?现在你是头领,你若是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了。”方进石虽有些恼恨她对自己不宵一顾,可是男人的这个肚量还是有的,于是道:“你想去就去,谁去都一样。”
黄金绵扭了头不再接口,方进石怕太过惹眼,特意将自己的马换成驴子,这几人装扮成平常百姓的模样,扮了脚夫厨子乡农,方进石向陈麓君道:“二哥也给我找件农夫的旧衣,我也装扮一下。”
黄金绵回了头道:“你这样的一看就不像是下田里干农活的,别人一眼就识破了。”方进石道:“那我扮个什么才像?”黄金绵笑道:“你不用换衣服,这衣服不扎眼很平常,就这样便成,嗯,到路上看有没有集市去买些书来,许多一辈子都考不上的书呆子看上去都像你这样的。”
方进石一呆,也不知她是说真的还是揶揄他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总是不管她了,六人出了这天云山,一路向云内州而来。
到了一处集市之处,黄金绵果然去买了一个旧书箱,装了一些四书五经和笔墨纸砚,自己背了笑道:“走,方公子,我现在是你的丫头了。”
方进石道:“别人不是都是书童的吗?你到前面换个男装扮个书童好一点。”黄金绵眼睛向天想了一下道:“说的也是,到前面再说了。”她到了前面又一处镇子上去买了书童的装束,到隐蔽处换了,走出来给方进石看,方进石道:“是有那么点意思,只不过太干净了,有点脂粉味。”
黄金绵想了一下,走到道边抓了黄土和沙子在身上扬了几扬,扑打了一下道:“这样行了。”
方进石看她做事干净利落,说做就做,丝毫不会因为是女儿家爱干净爱惜形象随意敷衍做作,心中有点佩服她了,想来也是,她若真是一个平常的乡下丫头,秀王爷怎么敢将那么重要的东西让她代为看管两年,她若是不斗气豁达一些,原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第84节已佩含景苍精龙
方进石眼前一亮,道:“你爹爹准备调哪里的兵马去宁仁县?”梁翠容摇了摇头,方进石沉吟了半天想了想道:“这个你帮我留意一下。”梁翠容望着他道:“查这个倒不难,只是你想干什么?”
方进石道:“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帮我的是。”梁翠容道:“你是我丈夫,我不帮你我还能帮谁啊。”方进石望着屋顶大梁想了一下道:“若是你爹爹调了柔服县的守军前去宁仁县,那柔服县的防卫就空虚了。”
梁翠容道:“你想打柔服县城的主意?”
方进石低笑道:“我这老丈人贵为一方节度使,嫁个女儿怎么说也要陪个像样的嫁妆出来,要不怎么对的起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若是传出去也让人笑话,你说是不是?”
梁翠容一吐舌头,笑道:“你口气可真大,拿了一文钱做彩礼,居然要我爹爹一座县城当他女儿的嫁妆。”
方进石笑了道:“谁让他这个女儿找了个我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女婿。”
梁翠容假装叹息道:“云内州只有两个县城,可是我有三个姐姐两个妹妹,都像我们这么要,我爹爹非给逼疯了不可。”说着她也忍不住笑了。
方进石走到窗前,望了外面道:“女真人如今是势不可挡,你爹爹若是联合史斌、张宗鄂的会盟山和耶律川的残兵一齐,或可一战,只是如今内争不断,只怕云内州城破也是迟早的事,给女真人这么快速的一推进,你爹爹和史斌的那些阴谋全都没用了,如今金兵才是最重要的敌军了。”
梁翠容望了他道:“确是如此,我听到两个道听途说的消息,你要不要听一下?”
方进石哦了一声回过头来,问道:“什么消息?”
梁翠容道:“第一个消息,耶律大石被金兵擒住了,只是我爹爹不想让此消息影响到契丹人的士气,所以暂时没有公开而已。”方进石点了点头,道:“这消息只怕瞒不住多久的,那第二个消息呢?”
梁翠容道:“我的属下有人打探到金主完颜阿骨打前不久忽得急症,已经半月未露面了,若这消息是真的,你想想,这对我爹爹来说,岂不是大好的消息?”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果然是好消息,他只怕也有五六十了。”梁翠容嗯了一声,方进石回头道:“我想见见你爹爹,你看如何?”
梁翠容嗯了一声道:“这个自然是要见的,我已经告诉他了。”方进石道:“他没说什么?你自己作主将自己嫁了,没经过他的同意,好像有点……”
梁翠容道:“他天天事情繁多,子女也有十一个,哪里顾的过来,我妈妈只是他的一个小妾,而且过世之前就离开辽国了,若不是这次用的着我,他才不会理会我呢。”
方进石听她好似有些怨恨,安慰道:“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爹爹,我无论如何都要去拜望一下的。”
梁翠容这才笑了,道:“那我们这就回去,不过他这几天忙的很,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见你了。”她伏身去拿了鞋子穿,方进石道:“我来帮你。”他去接梁翠容手中的鞋子,却让她拿的好紧,梁翠容低笑了道:“你好没出息,给自己女人穿鞋子,传出去不让人笑死。”
方进石不由分说的抢过鞋子道:“这里又没有别人,怕什么。”他低了头去给梁翠容穿鞋子,梁翠容伏到他的背上抱了他的脖子,怯声道:“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了,我……我真是太有眼光了。”方进石听了哈哈一笑,替她穿好鞋子,站起来在她腰间搂了一下道:“走,我就只有这点好了,要不你这么好看的女人也不会看的上我这么穷的啊。”
梁翠容让他又这么一夸,心头幸福的不能自已,竟然莫名的有点小小的害羞起来。两人走出这百草堂医馆,梁翠容不让那两个小丫头跟着来,她带着方进石一直向北而行,方进石道:“你府上住在北面吗?”
梁翠容道:“我想先去景王府的接头点问问有没有别的消息。”方进石心头一动,低声道:“最好问问那个金蛇带的人马有没有赶到了。”
梁翠容嗯了一声,边走边低头和他道:“金蛇那边其实也是组成很复杂,他手下有三个头目,分别统领着不同来路的三支人马,云东山的强盗头子名叫秦敢开,为人很是仗义,打仗勇猛,只是脾气不好;还有一路是河东路厢兵组成的,厢兵主要是修桥运粮杂役等兵,粮饷极低,劳役又极重,有些人心怀不满,经常犯事,这伙人的头领名叫傅选,他和秦敢开多有不和。”
方进石道:“还有一路人呢?”梁翠容道:“还有一路是当地的乡民组成的社团,名叫保义社,他们是乡里组织的保丁,他们的头目叫王度先。”
方进石一呆,不由的摇摇头道:“这些人有的是当兵的,有的是强盗,有的还防盗的民社,组合在一起如何能打仗?能将这些人放在一起不闹事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梁翠容微微一笑道:“金统大在当地名头极响,各方都十分给他面子,换了别人也无人有此本事,他拿了景王的钱安抚这些人为景王卖命,我说若是随便找他们三支人马中任何一支前来都比三路全来有用的多,他们全来,想是因为知道来这里抢东西的,所以纷纷争先恐后的。”
方进石停下来道:“那……既然如此,不如不用去了,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梁翠容笑道:“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消息也好,你什么时候有金统大的本事就能指望的上了。”
方进石失望的跟着她走了竟然快半个时辰,才到了北面的一个大车店中,梁翠容走到店中,方进石不想跟进去,便在外面候着,过不多时她便出来了。
方进石忙上前问道:“如何?”
梁翠容道:“金统大已经带了人星夜赶来,秦敢开还没有到,其他两路人马已经到了黄风山了,在等着金统大和秦敢开一起过来呢。”
方进石道:“他们有没有主动联络你?”梁翠容道:“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当然要先联络我了。”方进石心中一动,迟疑着道:“那个赵子平,你将他如何了?”
梁翠容看了看他,平静的道:“我们这种人,最不能要的就是心慈手软了,这次若不是他正好找到我爹爹联手,只怕败了的人是我,那我一定是生不如死了,你明白吗?”
方进石道:“我明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那我不问了。”梁翠容道:“不过这一次我并没有杀了他,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我乱杀人,所以我把他放回去了。”方进石微怔,不由的看了她一眼,梁翠容道:“真的,我没骗你,只是我打断了他的腿,将他送还给王爷了。”
方进石道:“其实你这样子也算是背叛了景王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总得想个法子才成。”梁翠容道:“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不过景王那里不用担心,在这西北之地他没办法我的。”
方进石心中想着这件事,在西北景王也许没办法她,可是他心中却极想到中原繁华所在看看,可是要去中原,不带着梁翠容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二人在街头慢慢的走着闲逛,方进石想要去买些礼物来,梁翠容却不让,二人终于来到了一座高大的府第前,刘成川住的这地方离那节度使司不远,方进石望了那府门道:“第一次见你爹爹,便这样空着手来,失礼的很,还是去备些礼物才好。”
梁翠容拉了他道:“我爹爹怎么会看的上你在这云内州城临时买的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去我住的地方取就是了。”方进石无奈,跟着她走进府中,守卫的兵丁对她十分客气,尊称她为“四姑娘”。
她领着方进石从侧门入后院,这刘府面积真是不小,看守森严,后院是刘成川家人住的,梁翠容娘死哥死,自小便离开这云内州府,和几个哥哥妹妹关系也都是一般,她也是近一两年才极偶尔到这刘府中住的,好在刘成川怎么说也是个堂堂的节度使,地方有的是,给她了一处单独的小院子,几个下人丫环。
方进石脸皮本就厚,而且二人已经成亲有时,所以他也不在意那些丫环下人看他,梁翠容带他到了房间中坐下,丫环奉上茶水退出,方进石打量着她这个四小姐的闺房,道:“你的那几个姐夫都是干什么的?可能就我是最差的一个。”
梁翠容笑道:“我三个姐姐,一个嫁了大辽皇室耶律氏,另外两个姊夫是我爹爹手下的汉人将军,一个妹妹嫁了西夏皇家宗亲王孙,是比你强的多了。”方进石假意站起来道:“那多没面子,那我还是不见你爹爹了,溜之大吉。”梁翠容白了他一眼道:“你敢,好好的坐着,我去问问我爹爹在不在。”
她留下方进石自己到前面去了,方进石摆弄着她房中的花草饰物玩了一会儿,梁翠容便回来了,笑了道:“我爹爹在和阻卜部来的客人说话,等一下见你。”
方进石道:“阻卜部不是说投靠女真人了么?”
梁翠容道:“阻卜部有许多部落组成的,投靠女真人的是他们的塔塔尔部,此次前来的是乞颜部,我有位哥哥以前在他们部落纷争时支持过乞颜部,送给过他们一些食物,所以云内州有难,他们就主动的要过来相助。”
方进石道:“这些阻卜部人真是有义气,不知来了多少人。”梁翠容叹息道:“才四百多骑兵,这点人跑了这么远,也就是尽点心意了,那个首领的名字真是好笑,名叫孛儿只斤·车轮。”方进石听了也笑了,叫道:“这名字真是好记的很。”
第85节不废江河万古流
梁翠容道:“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嗯,你最好还是换件衣服。”
方进石上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道:“这衣服是旧了点,不过你这里准备我的衣服了吗?”梁翠容道:“早就准备好了,这衣服倒不是因为旧了,是因为这衣服一看就是读书人穿的,我爹爹很敬重读书人的,他看你穿着书生的儒衫,和你谈起《礼记》、《春秋》来,我怕你应付不来。”方进石一听,赶紧道:“那我真不能再穿这件衣服见他了。”
梁翠容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最怕和别人说读书的事了,我还没见过你写的字呢,写一个给我瞧瞧。”方进石道:“我写的字你不认得,再说我写的不好看,就不写了。”
梁翠容不依了,伸手拉了他的衣角硬将他按在桌案前,拿了毛笔硬塞在他手中,铺了一张纸在他面前,方进石抓了毛笔,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了“翠容、进石”四个字。
梁翠容嘻嘻笑了将字拿了起来,这几个字写的差劲之极,尤其是那个翠字,笔画有些多,让他写的头大脚长,梁翠容指着那个“进”字道:“这个字好奇怪,你怎么这样写?”这个字方进石写的是简体字,梁翠容自然不认识了。
方进石道:“这样写简单些,以后你再看到我写的字,除了笔迹判断以外,这些奇怪的字就是我的独家所创,别人可是不会的。”梁翠容道:“那我也不认得怎么办?”
方进石道:“我慢慢教你就是了。”
梁翠容收了那字,去取了衣服拿来给他换,方进石看这衣服是一件汉人平常的短打衣服,极是普通,接过来穿了,这才和梁翠容一起走向前面。
二人走过走廊,看到大门口有一个年青将军正在送一个高大个头的大汉出门,这大汉这么热的天也不舍得把身上的铠甲脱了,他圆脸黑面,头发在头上盘着,和中原汉人稍有差别,梁翠容道:“这个便是那个车轮了,送人的是我哥哥刘行虎。”
孛儿只斤·车轮的名字其实叫做孛儿只斤·哲伦,是梁翠容听岔了,他向刘行虎道:“行虎安答请回,待明儿我安顿好了再来喝酒了。”
刘行虎连声的客气,梁翠容道:“这车轮的称呼真是奇怪。”方进石道:“安答的意思就是义兄弟。”梁翠容奇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到过漠北?”
方进石微微笑并不接她,刘行虎转回来看到不远处的方进石二人,快步走了过来,微笑着道:“四妹,这位就是方兄弟了,果然一表人才。”
方进石听这妻哥居然都夸他一表人才,心中暗笑,上前去行礼道:“见过兄长。”
刘行虎伸手相扶道:“都是自家人,那来的这许多礼节,走,我带你见爹爹。”方进石见这位妻兄表面待人还是十分礼数周全,也有了好感,和梁翠容跟着刘行虎一路向里,走到了正堂的滴水檐前停了下来。
刘行虎先进去通报一声,出来对二人道:“爹爹让你们进去。”方进石整整衣服,昂首走了进去。
这里是刘成川日常在家办公的地方,收拾的十分整齐,地方不大,刘成川正在低头看着一个大册子,他四十岁左右,脸色红润,看上去和蔼可亲,并没有一般大将军那种十分威严的感觉。
方进石和梁翠容一起跟着刘行虎走了进来,刘成川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方进石,方进石向他行了礼道:“小婿见过伯父。”
刘成川站起身来从桌案后面走了过来,微笑点了头道:“前天四丫头回来,忽然说她自己找了个中意的年轻人成亲了,这丫头真是太不像话了,难道我这做父亲的还会不依着她的意么?”
方进石又躬身道:“伯父教训的是,我们二人年轻不懂事,想来大是不应该如此,让伯父失了面子,还请伯父见谅,。”他言语得当,不怯不亢,刘成川还算满意,于是扶了他起身道:“既然都已经成亲了,你们两个都别走了,留下来,先帮着你大哥在军中作事,多认识一些军头将领,等熟悉些时日我再替你安排。”
方进石赶忙道:“多谢岳父提携了,我有个朋友遇到了些难处,想请岳父帮忙一下,不知岳父能否帮他一个小忙呢?”他看刘成川认下了他这个女婿,就马上改口称岳父。
刘成川看他两句话之后马上开口相求,倒有些意外,不过他军人出身,内心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于是道:“你朋友有什么难处,等一下你给你大哥说,让他找人给你办。”
方进石望了望刘行虎,道:“我这朋友的事麻烦的很,只怕须得岳父点头才成。”刘成川哦了一声,不由笑道:“是什么大事?”
方进石微笑道:“我这个朋友手下有两三千人被一些强盗困在浚河岸边了,我想请岳父援手助他脱困,不知岳父肯不肯帮小婿朋友这个忙呢?”
刘成川望了望他,点了点头道:“张宗鄂还是有些本事的,找说客都找到我女婿这里来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为他说话?”
方进石听他言语有些不客气,刘成川虽然也是一方军头,不过他却一点也不害怕,昂首道:“他是我朋友,没有什么好处给我,我前来为他说话,其实也是想为岳父解忧而来。”
刘成川一笑道:“你怎么为我解忧,你说来听听。”方进石道:“岳父和史斌之前的计划,是想抢了那批武器铠甲,成就一番事业,可是如今张宗鄂困在浚河岸边,将他的人马覆灭并不难,可是那样做得不偿失,如今金国人虎视眈眈,随时便可能攻到城下,那么岳父何不考虑着放张宗鄂一马,让他回去,这僵局才有可能解的开,岳父才能一心的和女真人较量,不知我说的可是实情?”
刘成川嗯了一声道:“是这样的,只是缚虎容易放虎难,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因此心存怨恨,等金国人来后他们从背后下手,我宁愿不要那些武器,在金兵到达之前将他们全部剿灭才没有后顾之忧。”
方进石道:“张宗鄂的三千人马被挤压在浚河边上,若是岳父和史斌动手,背水一战,必能以一敌十,只怕岳父和史斌的损失不会小,其实张宗鄂将那些武器铠甲烧了沉了倒也真没什么,最怕的是他万一给逼急了,连东西带船只一齐送到对岸去了,那……”
刘成川眉头一扬,看了他一眼低头沉思,方进石继续道:“对岸的女真人暂时无法渡河而来,便是因为船只让张宗鄂抢了去,若是逼急了他,将这些船只和武器弓箭全送给女真人,金兵赤盏晖已经在北面抢占了黄河渡口,女真人集结到北面还没有那么快,可是南面的浚河对岸,女真人可是从西京大同府乘大胜之势而来,过了浚河不消一日,便可抵达这云内州城下,那便真的不妙了。”
刘成川道:“那依你之见,就这样白白的放他们回去?即使我同意了,史斌未必同意,张宗鄂难道不怕他一离了浚河,手中没有了倚仗,史斌追上前去趁机再下手吗?”
方进石道:“只要岳父肯放他回去,我自有办法让史斌不敢追赶他,那些武器我想办法送一些给岳父,双方言和,张宗鄂不是那种记仇的小人,他若是没什么大的损失,绝不会助金国人的。”
刘成川道:“你若是有办法让他不被史斌吃掉,我不会为难他的,他在大辽呆的越久,对云内州越不利,我也想让他赶紧离开呢。”
方进石向刘成川行了一礼道:“那我替张宗鄂大哥谢谢岳父了。”
刘成川望了他道:“你有什么法子让他脱了这困局?”方进石道:“这个暂时我还没有想到,不过只要云内州府开远军不助史斌,我总有法子让史斌不敢轻举妄动的。”
刘成川见他不说,也不好强加逼他说,只好作罢,方进石转移话题道:“小婿前来,略备些薄礼来孝敬岳父和夫人们,还望夫人们笑纳。”刘成川点了点头,向梁翠容道:“容儿,带他去拜见几位夫人。”
方进石端端正正的行礼慢慢的退出来,刘成川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回过头来对刘行虎道:“行虎,你觉得你这个新妹夫如何?”
刘行虎道:“孩儿和他也是初次见面,不敢乱说,只是老四一向独来独往,眼光高傲,能看的上他,想来也是定有些本事的。”刘成川点了点头,道:“暂不管他,且看看他能如何,告诉行豹,让他看守好宁仁县城,耶律川若是想入城,决不允许。”
刘行虎道:“那将耶律川的人马放河来干什么,不如不让他们渡河就是了。”刘成川道:“他的人怎么说都是大辽的人马,虽与我们不合,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全军覆没,那云内州的部族军以后只怕会心怀怨言,让他们到柔服县城去,他们不是损失惨重么,就让他们到那里养着。”
第91节深山大泽龙蛇远
张宗鄂却沉思了下低头道:“黄河不比其它的大江大河,尤其是晚上这样漂流而下,风险也是极大,纵是有木头抱着,也极可能会有兄弟遭遇不测。”杜成道:“兄弟们跟着大哥出来,都知道此行的凶险,这法子纵是有风险,但总是比和史斌的骑兵正面冲杀伤亡要小的多,张大哥不如招集兄弟们共议,走水路走旱道让大家自个来选,各安天命就是了。”
张宗鄂道:“这样也好,现在就招集兄弟们决议。”方进石却道:“且慢,尚有一件事要马上去做。”张宗鄂道:“何事?”
方进石道:“我想请张大哥派些人马上把那围墙加固一下,把前面的陷马坑再挖的深一些。”杜成奇怪的道:“我们不是说要晚上撤离了,还修那些干嘛?”方进石笑了道:“正是因为我们要离开了,才更要修它。”
杜成一时不明白他的话,张宗鄂却对身边一个属下道:“找些兄弟按方兄弟的话去做,动静定要搞的大些。”
方进石道:“最好现在派些兄弟骑了快马沿着河岸查看一下在那里上岸,也好做些准备。”
杜成一直在想方进石为何要修那些陷马坑,直到此时才想明白,听方进石说要派兄弟去查看河道,便站起身来道:“这个我马上去安排。”
张宗鄂道:“今晚若是有月光是最好了,万幸的是这一段黄河水势平缓,没什么急流险滩。”方进石问道:“这一段平缓的河道有多长?”张宗鄂道:“有三四十里。”
方进石道:“足够了,就在那三四十里的地方上岸了。”他这么一到来,只坐了不大的一会儿功夫,似乎非常难以解决的事忽然变的非常容易了,张宗鄂不由得有了这样的感觉,这少年表面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在谈笑之间,总是能提出一些看上去平常,却非常有用的办法来。
夜色渐渐的浓了起来,方进石虽然会游水,却不想下水去游着到下游,而且他也有些胆怯在黄河中游水,他带了梁翠容和黄金绵坐在装满了武器的最大的那条船上,坐船而下。
张宗鄂站在三千名壮汉的第一排,他沉声道:“兄弟们,这便出发。”他话也不再多说,走上前去,和几名属下一起将一根长长的粗木抬了起来,大步走向河边,将那木头掷入水中,跟着飞身一跃,跳入河中,用左臂攀了那根木头,振臂呼道:“走哇。”攀着木头顺流而下。
会盟山的上千名壮汉依照次序抬了木头扑通通的跃入水中,方进石站在船头望着这颇为壮观的场面,感觉十分有意思,甚至有些后悔没掺和一下,可是若要此时跃下水中和这些壮汉一起畅游,却终是不敢。
皎洁的月光下,浚河和黄河在此地交汇,这里水势平缓,平静的河水缓缓流动,二千多名会盟山的壮汉多者十人一支木头,少者三四人攀一根木头,顺水漂流,水面上只露着黑点点的脑袋,河岸上,只有几百名不会水的或者不愿意走水路的壮汉背了武器干粮,杜成的骑兵将马蹄用布包了,马铃摘下,趁着夜色悄悄的沿着河岸向下游撤离,带不走的东西全部丢掉了,待到最后,只留下一座空空的大寨。
方进石坐在大船的船头,将自己的鞋子脱了,笑而转身对站在他身后的梁翠容道:“你看我的这个计划如何?”梁翠容微笑道:“我知道你最有本事了,这样的小事怎能难的到你?”方进石听她夸赞,心中得意,笑了道:“我真的这么厉害么?”梁翠容低声道:“自然是真的了。”
方进石哈哈一笑,伸手去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坏笑着低声道:“我这么聪明,奖赏一下啊。”梁翠容忙的扭了身子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却已经给他硬抱着亲了一口,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无奈。
忽听得似乎身后不远有脚步声走远,二人回过头来,已不见身后人影,梁翠容道:“是黄姑娘。”方进石道:“你看清楚了?”梁翠容道:“没有,听这脚步声猜想来着。”方进石复又去抱她道:“管她呢,没来由的又来打扰好事。”
黄金绵并没走远,在这条船上她又能走的多远呢,她本只是想到船头透一下气,却无端撞见方进石正抱了梁翠容亲吻,便转身离开,她躲在船舱后背靠着那装着满满武器的板壁,不由暗骂了一声:“无耻!”
她也知道人家是正式的夫妻,而且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可是她心中竟是平生一股恨意,她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的月亮,它正穿行于天空中忽明忽暗的云朵,在这同一片的月光下,那个人在干什么?他是睡了还是在读书写字?也许那位聪明可人的邢姑娘正陪着他下棋呢,想到此处,黄金绵胸口不由的烦闷之极,转了身在那船舱的板壁之上狠击一拳,那板壁上的铁钉挂破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
这大船在河面顺流而下,船队不时的要相救一些没了力气或者迷失方向漂到河道中间的会盟山的兄弟,因而控制着不能走的太快,行得三十余里之时,转过一道弯来,河岸之上已经有人燃起火堆来,尽管已经严令不得高声说话,可是依然有些吵杂之声,这里是上岸的地方,会盟山的兄弟们漂了这三十多里,许多人都是疲惫之极,先期奔到的已经有人煮了食物,有的人会将那些木头打捞上岸,有的便弃了让它顺水而下,张宗鄂亲自站在岸边,命人招呼兄弟们上岸,清点人数,这里也不敢久留,稍稍休息一下便马上打发人马整装赶向黄风山去。
待到天蒙蒙亮之时,连同那几百名步行而来的都已经安全的到达这上岸的地方,失踪的也不过数人,张宗鄂丝毫不敢耽误,令人无论如何都要快速前进,赶到黄风山附近的饮马滩才能将那批货放到岸上来。
方进石站在船头,迎着晨风打了个哈欠,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好,太阳缓缓的将阳光洒在河面上,望着河边的风景,一夜之间,已经从那浚河的入黄河口漂到了这饮马滩,这后面的几十里水路相对来说困难一些,不过不用再照看那些游水的壮汉,速度便快了许多。
他望了望对岸,长草的河堤没有一个人一条船只,方进石心头有一点点担心,他并不担心张宗鄂会赶不到这里,一夜之间的行军,足以将史斌的大军甩的很远,便是他纵骑兵来追,只怕也需要些时候,更重要的是,金统大的几千人马正赶过去,萧阔海率领的残军兵力虽然少,可是全是骑兵,也是极有威胁的。
他担心的是那日见到的三百多名女真铁骑,此时这些骑兵尚没有消息去了那里,他最为担心的是,这些东西一旦上了岸,如何保证不落入金国人的手中,所以他不敢将船上的东西向岸上缷下来,一方面派了探子打听消息,一方面静侯着张宗鄂率兵前来。
一直等到方进石吃过午饭睡了半个下午,梁翠容才进来叫他道:“张宗鄂的人到了。”方进石忙的揉了眼睛走出船舱,果然岸上一片热闹的景象,张宗鄂率了人马疲惫之极的赶到这饮马滩,方进石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到了黄风山的险要之处有地防守才敢休息,他下了船只到了岸上,和张宗鄂一起安排人手,张宗鄂道:“陈老二带了人赶到了,我让他找了个合适的山头来做准备,一入这山中,我心里就踏实的多了。”
方进石笑了点头称是,这饮马滩就在黄风山脚下,黄风山山高林密,史斌的骑兵一入了山就没有了优势,而且这里山头众多,利于防守,翻过群山,绕远路便可以直达龙谷关和柔服县城。
陈麓君听了方进石的安排,还准备了一些大车过来,他带来的会盟山众和张宗鄂率领的人马一汇合,都是喜出望外,更有女营来的女兵们抱了亲人痛哭,陈麓君此时对方进石已经十分的佩服了,这本是极难的事情,却让他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轻轻的化解难题。
这些人顾不得辛苦,赶忙的将船上的货物缷下来用车装了,四千人马一起动手,将这些东西运到了一处高山之上。
张宗鄂派了许多探子打听史斌和金统大人马的消息,他总是觉得别人帮了他的大忙,不能不管金统大的人马,探子数度回报,史斌气极败坏,他费尽心力的想办法困了张宗鄂,三千人几十条船从眼皮底下忽然不见了,不由的让他大为光火,吴加亮率骑兵将萧阔海一直赶到了云内州城下,回过头来步步紧逼金统大的人马。
金统大不欲和他为敌,探听到张宗鄂的兵马已经安全撤离,便掉头又向黄风山而来。
第100节杨花雪落覆白苹
耶律红鸟走到那雪人面前,仔细看了赞叹道:“你雕刻的真好看,这雕的是我吗?”史斌点头道:“当然是你了,真的好看吗?”耶律红鸟站在那雪人前比了一下道:“真的好看,连身高都和我差不多。”
史斌得了她的称赞,心中很是开心,觉得真没白忙这半天,耶律红鸟笑了一笑又道:“可是你让我一个人顶风冒雪的站在这河边,太孤单了,能有个大哥哥一起就好了。”史斌眼前一亮,冲口而出道:“那我再堆一个站在她身边就是了。”耶律红鸟笑道:“真的?可惜我要回家吃午饭了,要不我爹爹要四处派人来找了。”
史斌有些不舍,急道:“那你午后还出来吗?”耶律红鸟道:“你要是再堆雪人我就过来看看。”
史斌道:“我现在就马上开始堆。”耶律红鸟笑了一笑,向前远处的宅院方向去了,史斌望了她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他才回过头来,堆雪雕刻雪人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他抓起地上的雪吃了几口,又吃了一块随身带来的羊肉,马上又开始堆雪人。
他堆几下就向那大宅的方向看上一眼,生怕耶律红鸟不来,待他堆到快完成时,那路上终于出现一个红影,耶律红鸟走到近前,去看史斌雕刻的男雪人,这个雪人史斌雕刻的就没有那么精细了,只是大致随意的雕了个轮廓。
耶律红鸟赞了一声道:“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站在这河边了,真好。”她走到桥下找了两个小石头,将这两个小石头分开放在这雪人的头顶,拍了拍手道:“这样才更像了。”
史斌道:“像什么?”耶律红鸟却不回答他,站在那里看那两个拉着手的雪人,过了一会儿回过头道:“你吃饭了没有?”史斌道:“没有。”耶律红鸟道:“我本想给你带些吃的来,可是拿了食物我就不好溜出来了,真是对不住了。”
史斌道:“不要紧的,我现在不饿。”耶律红鸟四下望了望,指了河面道:“如果是夏天就好了,这河中有鱼,可是捉了烧来吃。”史斌道:“你想吃烧鱼?”耶律红鸟笑了笑,道:“我家中有鱼,可是不是新鲜的,烧了也一定不香,我好久没吃过烧鱼了。”
史斌望了那河面想了一下道:“我去看看那河面冻的如何了,若是运气好,也许真可能捉到鱼呢?”耶律红鸟道:“没有工具你如何捉的到鱼?”史斌也知极难,不过他想着若是真的运气好能捉到一条鱼来,和这美丽的少女一起烧火烤鱼吃,那一定是非常美妙的事情。
他对耶律红鸟道:“你去找些柴来再把火烧着了,我去试试。”史斌提了那铁铲和钢刀去河面上捉鱼,他试了好几个地方,冻的太硬根本铲不动那些冻面,他不甘心,只好走的远些到了那河的中央。
他用铁铲刚去击了一下河面,眼角斜处似乎有什么动物跑过,他凝神望去,竟然是一只兔子,这兔子不大,在河面上积雪中奔跑不快,史斌大喜过望,提了铁铲就去追。
他刚追出十多步远,只觉得脚下一软,耳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本来冻的拿铁铲都很难破开的河面不知为何忽然裂开,史斌脚下出现一个冻窟窿,他身子向下一沉,半个身子已经落了下去。
第101节帷幄未改神惨伤
图鲁恩率人刚到山脚下,便已经让守夜的发现,这守夜的一喊,图鲁恩就知再隐藏已经没用,率了手下直向那史斌的大营中冲去,这是后山脚下,没有太多的阻碍和陷井,史斌军仓促应战,许多人还在睡梦中,急切之间难以成军,顿时乱作一团。
图鲁恩率人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斩杀史斌手下众多,若论单打独斗,这些杀虎山的人远不是女真人的对手,图鲁恩冲杀一阵,他自知率军孤入,此时天色已经有些亮了,不敢久停,连砍杀边向南面而下,想要夺路向南去向接应的骑兵会合。
他手下人四五个一组,冲进一个个帐篷乱刀乱斧砍杀一阵,然后再一把火烧了,图鲁恩跟随一名女真勇士冲向中间一个大帐,他刚进去还没来的及看清里面的情形,前面的那名手下惨叫一声,图鲁恩望去,外面的火光掩映下,一个赤了上身大汉正把一把长刀从那女真人胸膛拨出,图鲁恩沉喝一声,挥刀去砍向那大汉,那人急回刀相格,双刀相交,图鲁恩的双手震得发麻,几乎将刀脱手,刀刃立时卷了,他使的是稍短的厚背刀,那汉子使的是窄刃长刀,一撞之下也将那汉子的长刀刀头震断。
那汉子一愣之下,又从外面奔进来六七个金兵,乱刀向这汉子砍去,这汉子挡了一刀,向后一跃,割砍帐子跳了出去。
图鲁恩不再去追,斜眼看了一下这帐,那角落黑暗处地上似乎用衣服盖了一个人,图鲁恩几人走上前去,几名金兵举刀要砍,图鲁恩忽然看到那露出在外面的腿细长而光滑,是个女人,忙的急叫:“慢着。”那几名手下停了下来,图鲁恩用刀尖挑了那人身上的衣服,衣服下面竟然是一个赤了身的妇人。
这妇人眼光中有些惊惧和慌乱,她扭了身子在挣扎着,她的双手给衣服缠住想极力挣脱,这突然出现的妇人让这些正拼命死战的女真人有些心潮起伏,图鲁恩不想杀了这女人,外面情况紧急,他不敢久留,转身就走出了这大帐。
后面的女真人已经跟了上来,图鲁恩站在这帐前大声吆喝着让手下快走,不远处已经听到有马的厮鸣声,他猛然听到后面有动静,回头一望,却看到方才那女人已经挣脱那缠住她双手的衣服,随意的掩了件衣服捡了一把刀奔了出来,她一刀将最近的一名金兵杀死,提了血淋淋的砍刀向图鲁恩奔了过来,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恨意,图鲁恩身边站了五六个金兵,她却丝毫不惧。
不过两步远的距离,她举刀去砍,图鲁恩迎刀直刺,一刀刺过她的胸膛,这女人慢慢倒在地上,手中的刀落在尘埃,鲜血从她身上溅出,将她身边的军帐染红一片,她的脸上似乎竟然有了笑意,仿佛以前所受的苦难,在这一刻终于放了下来。
图鲁恩有些想不明白这女人为何一心求死,不过此时已来不及想这些,他将刀从这女人身上拨出,回身大声吆喝着传令向南冲。
第102节鸿飞冥冥日月白
杀虎山此次大败,损伤过半,也好在金兵没有乘胜追击,史斌收拾残部,使人找了个棺木将耶律红鸟入殓,他坐在土坡之上看着这军中人马收拾物事,心中早已没有了来时的那份豪气和雄心。
一名属下走了过来道:“大头领,何猛回来了。”史斌眉头一扬,沉声喝道:“他在哪里?”那属下向不远处一指,史斌站了起来,伸手将这属下的战刀拨出,倒提着走了过去。
那里有许多人围了一圈,史斌走过去伸手将最外圈的一人推开,这人一看是史斌到了,喊了一声:“大头领来了。”
这些人自动的给史斌让开一条路来,史斌提了刀走进圈子中,却看到何猛伏在地上,吴加亮用一把小刀在他背上划开,他后背衣服已经全都染红,一支箭簇只露出很小的一个箭尾,吴加亮正替他取箭。
何猛整个脸都伏在泥土中,竟是早就没了气息,回来的只是他的尸首,史斌本来怒气冲冲,可是眼见他已经死去,却也只能重重叹息一声。
旁边一个属下上前道:“大头领,何头领斩了偷袭营寨,害死红姑娘的金军将领的头颅回来。”史斌一震,说道:“在哪里?”这属下从边上拿了一个血淋的布包,史斌打开看了看,随手便投入了旁边的臭水沟中,然后回头望了一下何猛的尸身,又摇了摇头。
吴加亮将那箭簇从何猛后背起出,着人拿了水袋冲洗了一下,说道:“果然是三停箭。”史斌回头望了一下那箭簇,这箭簇和平日所见的箭簇有些不同,它是三面立锥形的,每个尖脊上都有倒刺。
吴加亮将这箭簇送到史斌面前道:“大头领请看,这是洛阳府造的锥形三停箭,去年才开始装备西北诸军和五原军,女真人从何得来?”
史斌拿过来看了一眼,这三停箭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箭杆故意造的特别的脆弱,尤其是箭头处更是故意挖细,用强弩射中人后,箭杆极容易断掉,若是没有工具取出箭簇很困难,这箭簇上尖脊的倒刺钩住肉中,非挖大了才能取出,因而中了这锥形三停箭十之便没了命。金兵是从技术落后的苦寒之地而兴起,是绝没有如此精细巧妙的武器的。
史斌将这箭头丢在地上道:“看来金狗已经得到了宋廷赵氏的支持,才有这锥形三停箭,此时两国盟约,若是以后开战,女真人一样可以拿这些箭来回敬赵宋的官军,庙堂高位那些人当真是猪油蒙住了七窍,连这个都想不到。”
吴加亮道:“官家只会做诗写字画画蹴毬,手下权臣都是一般奸佞小人,如何能想到这许多,能想到的没有实权,也只能叹息无奈。”史斌道:“看到金兵已无法阻挡了,马上让兄弟们向龙谷关后退。”吴加亮迟疑了一下才道:“要不要去抢占柔服县城了?”
史斌微一沉吟马上道:“如何不抢?这柔服县城一定是守不住的,我们抢了东西总比金狗得去了强。”吴加亮望了一眼远处的耶律红鸟的棺木,史斌道:“耶律川的人马现在在哪里了?”吴加亮道:“在宁仁县西北。”
史斌点了头,走到那棺木面前抚摸着,过了一会儿才道:“去通知那姓萧的契丹人过来,将她带走,我想她终究还是愿意和那人在一起。”吴加亮等人素知他行事一向心狠手辣,此时却显得极有大和人情味,倒有些意外。
史斌率了手下仓促的败走,他来时有将近千人马,退时只有三千人了,萧阔海得了消息率人赶来,史斌将耶律红鸟的棺木放在一处山谷中让人等着他来。
萧阔海和他率领的辽军铠甲上系了白布,只因耶律川将军箭伤终于不治,于前日亡故去了,他手下的七百残余辽兵归萧阔海统领,他刚刚安葬了耶律川,却又马上听到了这个让人心碎的消息。
萧阔海匆匆赶来,却是没有掉泪,他日日夜夜想起来都让他如锥心一般痛苦的女人,此时就躺在他面前,可是连日的战争死伤无数,为大辽去死战的又何止她一个人,他站在那里望着那棺木,天天中文的不说话,手下一个亲兵道:“萧将军,要不要打开给将军看看?”
萧阔海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如今这世道太乱了,就别打扰她了。”在他心中,耶律红鸟的模样从来就不曾模糊过,想当初耶律大石派人游说,后来亲自登门,言说国家王朝生死存亡之际,个人的生死荣辱又算的了什么呢,他夫妻纵是这天下最难的事也一力承了下来,耶律大石当时隐隐有泪光,向二人一躬到底。
当时辽南京府使团出发之时,耶律大石伏在地上用最隆重的契丹礼节送他们踏上征程,如今耶律红鸟也算不辱使命,换得史斌大军来辽作战,她也算死的有些价值了。
萧阔海找了一个花盛叶茂的地方让手下挖了个深坟,他看着那棺木缓缓的放入坑中,不由的低声哼唱:“冬月时,向阳食,哥郎上南山,愿哥多射鹿,趁早把家还,雪儿紧,北风寒,众力擒虎狼,送奴添衣裳……”这首契丹小调在他们小的时候耶律红鸟常唱给他听的,萧阔海终于越哼越低,再也哼不下去了。
雪儿紧,北风寒,众力擒虎狼,送奴添衣裳……方进石站在萧阔海的身后不远处,听着他哼唱这首契丹小调,想起当日耶律红鸟和他在泾原军的粮草大营中初次相见,想起在杀虎山上她偷偷让自己传递消息,虽说两人也没说过什么话,可是耶律红鸟从心底里让他感到尊敬,也许她的境地如此不堪,可是她尽忠报国,为了自己的民族王朝国家,将自己生死荣辱全都放下,她当真已经尽了力了。
第104节 今夕何夕岁云徂
方进石玩了一会儿,几个会盟山的弟兄押了五六个衙役从外面走了进来,这几人战战兢兢,见了方进石慌慌张张的行礼,方进石迷着眼睛看了一下这几人,笑道:“我来问你们,这柔服县中谁家最有钱?”
几名衙役相互望了一眼,都不说话,方进石喝道:“把这些人都带到堂下,一个一个来给本头领过堂。”手下兵士推着几名衙役到堂下,然后拉了一名押到堂上。
方进石坐在大堂上向下望了一眼,这名衙役瘦的如同一根麻杆一般,低了头一声不吭却又不时的抬头望一下,方进石知道这种人其实是极狡猾的,问这瘦衙役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衙役低头道:“在……在下名邓安。”方进石点了点头道:“嗯,这柔服县中谁家最有钱,想来你是不知了?”
邓安本就打定主意,若是方进石问起,他就推说不知,未曾想到方进石却提前这么说了,他一时搞不清楚方进石的意思,低声道:“是……是……在下这个……真不太清楚。”
方进石狐狸一般的笑着道:“那你便在旁边等着,若是你别的同伴有人知道,我就打你五十大板,看你还敢不敢不知。”
邓安神色马上别扭起来,再也不敢隐瞒,赶忙道:“官爷,小人知道,知道……”方进石笑道:“你不是不知吗?”邓安低头道:“小人现在忽然想起来了,若是论最有钱,本县当属城南的萧家,他们家是契丹皇族,这半个县城都是他家的。”
方进石点头道:“还有谁家比较有钱?”
邓安又道:“十里镇还有个周家,也很有钱。”
方进石道:“那这样,我找些兄弟和你一起去,让这两家出些血来,犒劳一下兄弟们。”邓安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个不错的差事,脸上却表露出犯难的神情来。
方进石自知这种人平日里敲竹杠是拿手好戏,会盟山的弟兄们去做这样的事远不如他们这些衙役,他脸一板,装作不高兴的样子道:“怎么?你不想去吗?”邓安连声道不敢不敢,下了堂去了。
打发走邓安几人后,他着人收拾县衙,竟然似乎打算住在这里了。
忙到傍晚时分,陈麓君从外面进来道:“方兄弟,我让人明天做了几个旗子,给我们正式起个名号,你看叫方胜军可好?”
方进石不由重复了一遍:“方胜军?”
陈麓君嗯了一声道:“自打方兄弟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看就叫方胜军的好。”
方进石微微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好像也没带兄弟们打过胜仗,叫这样的名字是不是有点太……有点过了?”
陈麓君沉吟了一下道:“方兄弟若是不喜欢这名字,那……那就叫方定军,方兄弟一到,大局可已定矣!”方进石道:“我看还是算了,私下我们起名号,张大哥会不会不高兴了?”
陈麓君道:“起个名号威风威风而已,又不是让大宋国的兵部下文认可,张大哥便是知道了也是一笑了之。”
方进石本想让人冒充是范致虚的永兴军,可是现在陈麓君这样了,也由不了自己,只好作罢。
他让人出去打探消息,让人把梁翠容和刘浣青接到县衙中安顿下来,梁翠容低声道:“你莫不真想在这里做县太爷?”
方进石笑道:“这有何不可?”他收了笑容又道:“如今辽国将亡,若不趁机抢些地盘来,实在对不住我们自己了,张宗鄂的会盟山想要招安,有个进见礼总是好一些,更别说萧阔海他们也需要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才成。”
梁翠容道:“这县城别人都不要了,你还要抢,到时金兵一来,这里也不可能守的住的。”
方进石道:“现在我们是大宋官军,金宋有盟约,我们已经攻下来的城池,金兵再来攻城,不是背盟弃约吗?再者说,这县城是不太容易守,可是后面便是我大宋境地,又是崇山峻岭,真的守不住,我们往山里一钻,弃城回去也就是了。”
梁翠容笑道:“原来你看中这里,是因为这里逃跑容易。”
方进石正色道:“其实我也确实极想得到这县城,只是金兵一到,女真人又不是傻子,他们很快便知我们是冒充的大宋官军,若想守住这县城,我一定要尽快去见见谢亮不可。”
梁翠容道:“你想让这里真正变成大宋的地盘?只怕不太容易做到。”
方进石道:“能不能做到,便要看你男人的本领了。我们一早便赶回延州城去,你们姐妹两个在这里总不安全,明天就和我一起回延州城去。”
他这里打了如意算盘,在这县衙中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让人把陈麓君找来,言明想回延州城中去,把老婆小姨子送到安全的地方,陈麓君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关心,这千余人马应该如何处置?柔服县城要呆到什么时候?
方进石哈哈一笑,拍了拍陈麓君的肩膀道:“二哥才是这会盟山兄弟们的主心骨,这时怎地问起我来了,当日是兄弟们抬举我,危难之时权衡之下叫我一声方头领,如今风平浪静,我的担子也应该卸下来了。”
陈麓君微微有点尴尬道:“话是这样说不错,不过兄弟们都服你,张大哥临别之时也说让我们大伙听方兄弟的,你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兄弟们不管。”
方进石推脱是假,他也不过是作作样子,现在看目的已经达到,这才道:“那二哥就带兄弟们在这里当几天官老爷玩玩,多派些兄弟们去打探消息,若是当真金兵来攻,那就战也不要战,直接回去算了,我回去问一下张大哥的意思,几日便回来。”
陈麓君点头答应了,他派了几十名手下保护方进石等人,一起向南城门而来。
方进石骑了马刚到城门处,只见几名衙役和几名百姓站在那里,里面那名邓安的衙役大老远的就跑过来喊道:“方头领慢行。”
方进石下了马来道:“你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邓安满脸笑意,将身边一个四十多岁衣着华丽的汉人推到前面道:“这是十里镇的周员外,他想认识认识方头领。”
方进石望了一眼这周员外,淡淡的嗯了一声,周员外陪了笑道:“早就久闻方头领的大名,今日才得以相识,果然是少年英俊,仪表不凡。”
方进石倒没说什么,身后马车上的刘浣青忍不住掩口低笑,显得她是被“少年英俊,仪表不凡”这八个字惊到了。
方进石回头望了马车一眼,回头对周员外道:“周员外在这柔服县城中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后在下还要员外多多照顾才是,在下现在有事,回来再找员外叙叙如何?”
周员外忙道:“方头领有事先忙,老朽在此恭候方头领回来。”他说着回头一摆手,手下有人从巷子中牵了一匹枣红马出来,周员外又道:“这匹马是老朽半年前黑汗国王子处得来的,送给方头领代步,略表心意,略表心意。”
方进石看这匹马外表看上去全身红彤彤的,颇为神俊,他现在开始喜欢高头大马了,看到这大红马,禁不住上前去摸摸红马的脖子,拉拉鬃毛,回头对那周员外道:“行了,这马我留下了,多谢员外。”
周员外看他收下了红马,心里想这年轻人贪财,好对付的很,尽管脸上没表露出来,心里已经开始有些不宵了。
邓安走到方进石身边,低声悄悄道:“方头领,经在下去说,周员外答应出五百两银子给兄弟们买酒喝,可是那城中萧家却一毛不拨,还想着倚仗自己是契丹人呢,着实是不识抬举。”
方进石听周员外只出了五百两银子,点了点头,对邓安道:“这事你大了胆子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邓安得了他的令箭,满心欢喜的走了,方进石骑了那红马,带着梁翠容和刘浣青及几十名手下,为保安全绕了远路回到了宋境,进了龙谷关一直快到延州城,方进石看城池在望了,便打发那些人回会盟山去了,只留下几名马夫,静悄悄的回到柳铃巷子的家中,这里一切照旧,只是前面头进已经重新让张二领人修理过了,方进石是主人,自然要住在头进了。
刘浣青看了看这房子,笑着对梁翠容道:“四姐,你家地方也不算小了。”她出身节度使府,说这样的话已经是足够给面子了,梁翠容笑了道:“这里可没那么多规矩,你喜欢去那里就去那里。”刘浣青开心的笑了道:“这里真的挺好的。”
方进石心中却是盘算着如何去到邻居兵马大总管谢亮家中坐上一坐,又记挂着施全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他这一走多日,也全无施全的消息。
他到后面房中好好的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此时已到掌灯时候,准备要开饭,方进石要到前厅里吃饭,走到花园门时,张二迎面走来,行礼道:“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方进石微一怔,此时他刚刚回来,便有人求见,这人消息当真是灵通的紧,方进石问:“是什么人?”
张二摇头道:“这些人只说是故人来访,我已经带他们到前厅候着了。”方进石道:“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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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斯须九重真龙出
方进石走到前厅院中,屋檐下掌着几个灯笼,灯光下,黄金绵靠着柱子,抬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一身的白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见方进石进来,站直了身子道:“秀王来看你了。”
方进石从没有看到过她穿过白色的衣服,忽然得见,不由多看了两眼,他一边走一边问:“怎敢劳秀王亲自来见我?现在公子爷在哪里?”
黄金绵道:“在里面等你半天了,现在你架子好大,秀王不仅要亲自登门拜访,还要等是半天才能见到。”
方进石听她这样说话,心里有些不快,可是他并不太在意,因为黄金绵向来对他都是这样的态度。
他走到前厅的门口,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黄金绵每次和秀王赵子偁见面,都会穿着得体的衣服,细心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从来不会把那装出来的灰头土脸模样给赵子偁看到,包括男装,原来她喜欢的是秀王。
方进石走进前厅中,赵子偁正背对他站在那架子前看摆在上面的酒器,跟着他来的是魏崇和邵云邵大伯,这二人站在门口,看到方进石进来,邵云点头向他打招呼,魏崇却是面无表情,当是没有看到他一样,沉默的如同一块石头。
赵子偁听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到方进石,面带笑容道:“这上面的都是假货,过几天我送你一些真的摆上。”
方进石赶忙道:“多谢公子爷的美意,不过这些东西我根本就不懂,说不定那天没钱花了就给当掉了,那可浪费公子爷的好意了。”赵子偁哈哈大笑,走上前亲热的搂了他的肩头,笑道:“你什么时候缺钱花了,尽管去找我就是了,用不着当东西。”
他此时好像是和方进石俨然成了多年的朋友了,方进石自然明白这是秀王向他示好,他打着哈哈点着头,赵子偁又道:“我们几个还不曾吃饭呢,把你府上的好酒拿出来,哥几个喝几杯。”
方进石道:“我这里菜微酒薄,不如去外面酒楼……”他话还没有说完,赵子偁打断道:“就在你这里就成,不用到外面去了,邵大伯,你去街上买些酒来。”邵云点头答应一声,转身和魏崇一起走向门外。
方进石到门口叫张二通知厨下赶紧准备,他看黄金绵站在那里,本想让人去找梁翠容招呼她,想想两人不和,就让个丫头带她到客房去。
赵子偁待黄金绵跟着那丫头转过墙角,对方进石道:“锦丫头个性强了点,以前对你说话多有得罪之处,你别往心里去。”方进石道:“黄姑娘是个直爽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我认识她也不短时间了怎么会不知道呢?怎么会呢!”
赵子偁满意的点头道:“可惜你已经成亲了,要不然我都想把她许给你了,不过现在银娘跟了你,你也算是捡到宝了。”方进石有微微有点尴尬,心里想:也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的,黄金绵看来要悲剧了。
方进石岔开话题道:“公子爷,这次到辽国去,没能按你的意思去办事,当真对不住了。”
赵子偁道:“你们在辽国的情形我早就知道了,我此次专程前来就是为了要好好谢你的,若非是你临危相助,我真不知道有何面目去见出手帮我去拼命的朋友了。”
方进石道:“公子爷言重了。”赵子偁拉了他坐下来道:“其实辽国情形一变,我就得了消息了,急得我几次要亲自前往,可是一则我就是去了也于事无补,二则我的身份牵涉太广,极易落人口实,那几日当真是坐卧不宁,可是当我收到锦丫头的传书,知道你已经把事情解决,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你的表现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叹为观止。”赵子偁连说两个叹为观止,语气中对方进石肯定有加,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方进石听赵子偁如此夸他,心里有点飘飘然了,感觉自己能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中带会盟山的人马安然归来,也确实是有点了不起,赵子偁话锋一转,问道:“听人说你抢了柔服县,饮马滩可曾派兵驻防?”
方进石一怔:“饮马滩?什么……饮马滩?”
赵子偁看他这样表情,“哎呀”了一声,惋惜道:“原来你竟然不知道,这饮马滩就在柔服县城东北三十里的十里镇上,对我们大宋来说,能得到饮马滩,远远比得到一个柔服县城要强的多了。”
方进石道:“这饮马滩有何特别的?”
赵子偁解释道:“柔服县别的没有,可是这饮马后面的山里,却出产上好的铁矿,工匠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炼的出上好的精铁出来,而且产量极大,历朝历代盐和铁都是王朝国运所系,设衙门专管,可见盐铁之重要,若是能将饮马滩握在我大宋手中,那我整个西北川陕,乃至直达洛阳府,将士们兵刀都无忧了。”
方进石听赵子偁这样说了,自然知道这饮马滩,其实比柔服县城要重要的多,可是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说起过,也真怪不得他,陈麓君就算是真的知道这饮马滩,也不会特别在意的告诉他的。
赵子偁又道:“我已经见过张宗鄂了,他那一千人马就留在柔服,由邵兴率领接受西北军招安,这样一来,柔服县才真正属于大宋,会盟山上的弟兄以后也才有了长远的退路,这样就一举两得了。”
方进石奇怪的道:“柔服县不是陈麓君在那里么?”赵子偁道:“张宗鄂本部人马还要再观望一些时候再做决定,史斌败回了杀虎山了,双方现在警惕心都非常强,张宗鄂不能亲自去柔服县,邵兴总是比陈麋君持重些,接受招安事大,只怕陈麓君应付不来。”
方进石听了这话,心里想这里面好像没有我什么事情了,他一个闲人,无职无权,现在也到了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时候了,想到这里,方进石不由的心里有点郁闷,他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赵子偁识人无数,一望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把凳子拉的近了,在方进石膝盖上轻拍了拍道:“现在有个差事你可愿意去做?”
方进石抬头望了望他,道:“什么差事?”
赵子偁道:“柔服县里的强盗想要招安,中间却少了一个牵线搭桥之人。”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望着隔壁谢亮的府邸道:“这个事情我不好亲自出头,本来在军中找个信得过的将军是最好的,不过现在金兵迫在眉睫,时间上来不及了,你对柔服县乃至辽国现在的形式了如指掌,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你最合适不过了。”
方进石道:“事关重大,我一个平头草民,只怕……”
他话没有说完,赵子偁回过头来,坚定的道:“你放心好了,我会写一封举荐信给谢亮,你明天一早就过府去找他,我和他虽无深交,可是我了解这个人,他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他语气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味道,可是却让方进石没有不愉快的感觉,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王者魅力。
方进石只是道:“那若是这差事我办的不好,你可不许怪我。”赵子偁微微一笑,冲窗外道:“你们把东西拿进来。”
魏崇和邵云从外面提了食盒酒坛子走了进来,他们早就买了东西回来,只是赵子偁和方进石在谈事情,他们就在外面候着。
方进石笑了道:“你们到我家里来,还要自己去外面买来,我这个主人真是失礼的很。”
赵子偁也笑了道:“你帮了我大忙,本就应该我来请你的,只是太仓促了些只好请你吃这个。”他定了一下又道:“这个饭本来是张宗鄂说要请的,下次让他补给你了,由你来做这个事情他说放心的很。”
方进石听了这个话,莫名的有一种被别人充分信任的感动,感觉责任重大,可当真儿戏不得了,他正色道:“张大哥真是太看得起兄弟我了。”
赵子偁拿起酒坛,在他面前的杯里倒满了酒,慢慢的道:“张宗鄂一直想要隐退于江湖,可总不放心会盟山上弟兄们的前程,你们这一千来个弟兄实则是探路的,会盟山上几千男女老少以后会如何,就看你怎么带了。”
他这个话似乎是随口而谈,可是细听来却又是一种别的含义在里面,不过他又没有明说,也不知道是张宗鄂的意思还是赵子偁意思,仰或者他们二人都有这样的意思。
莫非张宗鄂想让他接替会盟山的头领老大?至少方进石听来是有这样的意思。
赵子偁举起酒杯,向方进石微笑了,然后一饮而尽,方进石懵懵懂懂的拿起酒杯也把酒干了,赵子偁沉吟了一下看了看魏崇道:“这样,魏崇,你以后跟着小石,好好的帮他做事,保护他的周全,他身边总要有个听话的人才行。”他忽然改口叫方进石为小石,进一步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魏崇明显迟疑了一下,不过他向来话极少,他向赵子偁行了一礼道:“是,公子爷。”
赵子偁道:“以后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尽力去做,只当是我吩咐你去做的。”魏崇看了一眼方进石,苍白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表情,只是又行礼道:“是。”
第111节 美人娟娟隔秋水
几名厨子将一个大大的铁制盘子抬了上来,盘中已经放了一只烤的流油的肥羊。
柔服县虽然汉人居多,可是这里一直是契丹人统治的地方,烤全羊的风俗还保留着,像萧明这样的契丹公子哥,为了显摆和讨好方进石,刻意的搞了超级大的盘子。
一个高个子厨师走上前来,他提了一把剔骨尖刀,轻轻切下一只羊腿,盛在边上一个不大的木托盘中,然后剔骨尖刀在手腕上耍了个刀花,极快的速度在这羊腿上削落,瞬间就将那羊腿上的肉剥落成羊肉片,这厨子双手将那木托盘端起,直送到方进石面前道:“方校尉请。”
这厨子手法干净利落,动作敏捷迅速,整个剔骨过程如同变戏法一样,方进石看的眼花缭乱,大为赞服,待这厨子将这一盘羊肉片送到面前,方进石赞叹道:“好功夫,好手法。”
这厨子面无表情,对方进石的赞赏毫无喜悦之状,只是又弯腰恭敬的把那木托盘向前送了送。
方进石叹服他的技艺,爽快的拿了筷子,在这木托盘中夹了一片羊肉片,刚要送进口中,听得有人低喝一声道:“小心!”
方进石顿时警觉,只见眼前一道白光,这高个厨子方才不见了的剔骨尖刀从木托盘下猛然探出,直刺方进石前胸,方进石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身子向旁边一撤,刀尖划过他的前胸衣服,在他手臂割开一条长口子,鲜血飞溅,飞溅上他的脸上。
这厨子一刀失手,跟着踏前一步补上一刀,只是这时候方进石身边的魏崇已飞身扑了上来,他不及拔刀相向,提了桌面上的酒坛子先掷了过来,正砸在在厨子前胸,他来势一缓,魏崇跟着单刀出手,深深刺入他的前胸。
方进石抱了受伤的肩头退了几步,只见边上树林中冲出二三十个身穿各色各样衣服的汉子,手拿刀枪武器向他奔来,当前一人高喊道:“杀了姓方的,重重有赏。”这些人有些穿着小厮仆人的衣服,想是混进来只为行刺方进石,萧明和几个公子哥脸色大变,那个贾公子颤声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那名头领挥刀将他砍翻,用刀一指方进石道:“上!”带人冲了上来,魏崇挺刀挡在方进石面前道:“快走。”然后迎着最前的人格斗,阻止这些人冲向方进石。
方进石自认打斗拼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他看这些人挡了前门,只能顺着这如意楼的湖上栏杆曲折小道走到对岸,他刚扭头走了一步,侧面一个杀手手持一柄短剑匕首的已经冲到近前,方进石急切间想找个武器抵御,一时也找不到别的,云奴儿抱着琵琶跟在他身边,方进石上前劈手从她怀中抢过琵琶迎头砸向这人脑门,云奴儿惊呼道:“我的琴!”伴着她的惊呼,琵琶在这人头上开了花,一下把这人砸的晕头转向。
方进石道:“快跑。”伸手拉了云奴儿的手奔上湖面小道,魏崇拼力杀退这些人几步,也随在方进石后面道:“快走。”这湖面小道只有三尺宽,杀手人数虽多,却施展不开太多人应战,魏崇断后切战切退,一直过了湖面到了对岸。
第111节 映阶碧草自春色
醉春楼的大堂中,大宋永兴军洪水营的九品校尉田兴正在坐庄,他环视了周围已经下注了的众人道:“各位,都不再变了。”
坐在田兴左手边的会盟山骑兵头领杜成到:“等一下。”他将已经下注到“小”的一堆铜钱又移动到“大”上,自言自语道:“已经连开三把小了,这次换个大。”
田兴微微一笑,伸手开了碗盖,这次果然开了个“五五六点大”,田兴赔了杜成赌注,站起身来道:“时辰到了,杜头领来坐庄。”
杜成和他认识时间不久,可是已经混的厮熟,当下拉住他道:“巡夜而已嘛,城中一片太平,田兄多玩两把再去,也误不了什么事。”
田兴道:“不玩了,巡夜要紧,哥几个玩。”他带领几个属下走出这醉春楼,慢悠悠的召集当班巡夜的人手,带了官军向南城门而来。
刚走了几十步,田兴停下来道:“为何今晚如意楼这么早就关门了?”手下有人道:“今晚城中富商在这里宴请方校尉,怕是方校尉已回去就结束关门了。”
田兴带了人继续向前巡夜,边走边和手下人聊天,忽听身后有动静,官军们有人扭头看,却是一个人翻过如意楼的墙头,从里面翻了出来。
不用田兴下令,就有手下人跑上去将这个人捉了押到田兴面前,田兴还没开口询问,这人急切的道:“快,有人要害死方校尉。”
第113节 锦官城外柏森森
这两句诗方进石还是知道的,尽管他背不下来杜甫的这首完整的《蜀相》。
有金营中的小兵上来给方进石倒上茗茶,他想着应该女真人的茶应该是什么参茶奶茶,打开盖子一看,却是地道的江南绿茶,这茶杯上印画了翠竹,明显属于大宋汉人风格。
看这满殿的字画,这地道的江南绿茶,居然是一个来自东北苦寒之地女真高级将领的行军住处,看来这位完颜迪古乃非常喜欢汉人文化。
方进石在这大殿中坐了一会儿,听得后面似乎有些嘈杂的声音,方进石走到大殿角落里那个窗户向外看,只见后院中有一群金兵拥着一个女真族少年将领,这少年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生的高大而且壮实,应该比方进石高了半个头都不止,他手中拿了马鞭,正指挥金兵将三个光头和尚关进一个后院角落里一个巨大的木笼中。
这三个和尚一老二少,想是这寺庙中原来的和尚,他们战战兢兢的哀求挣扎,硬是让金兵门塞进木笼中。
这三个和尚一进木笼,金兵们手持长枪,伸进去捅笼子中原本就关着的几只饿狼,饿狼们本就饥饿好久了,再给金兵们这么一捅,顿时纷纷跃起攻击这三个和尚,惨叫声顿起,这少年和手下金兵哈哈大笑,这让方进石听起来格外刺耳。
方进石奔到门口,想跑过去给这三个和尚求求情,门口把守的金兵将刀抽出来高声呵斥,方进石听不懂他们说的女真话,可是也知道若是硬闯,这些金兵守卫是决不可能再给他客气的。
方进石回到大殿中,从后窗看去,惨叫声已经听不到了,木笼处血迹斑斑,片刻之间,三个和尚就让饿狼咬死在后院里。
方进石听到门口处脚步声传来,就从后窗转过身来,方才所见的那少年带着一个比他更高大的金将从门外走了进来,这少年边走边问身后的金将道:“唐括辨,赤盏晖的人马到了城下没有?”
后面的金将唐括辨道:“昨夜就已经到了。”
这少年道:“那好,明日一早就开始攻城。”他已经走到殿中,这才看到殿角站着的方进石,他停了下来问道:“你是何人?”
方进石刚要说话,门外领他进来的那个平章跑进来道:“将军,他就是宋将方进石。”
第115节 五更鼓角声悲鸣
完颜亮身穿大将军铠甲,站在一个木头搭成的箭楼之上,他看了看下面整装待发的攻城死士,抽了腰刀,大喝道:“攻城!”这些金兵抬着云梯,呐喊着如潮水一般冲向城下。
云内州府城墙太高,金兵以前的云梯要接起来才能搭上城头,军中传令兵不停的大声喊:“凡上城头者,赏银一百两,攻到城楼上,赏银三百两,后退不前者,斩!”
金兵们纷纷越过浮桥到了城下,将云梯搭在墙上,向上爬去,做掩护的弓箭手向城头上的辽兵开弓射箭,攻城的金兵上到一半,城头上一阵锣声,云内州的辽军将在城上烧滚的热油当头浇了下来,金兵顿时惨叫一片,但金兵军纪严酷,督战的刀斧手紧跟在后,退后就砍,一波热油过后,尽管金兵畏惧,但是依旧很快附梯再上。
辽军的热油很快就浇完了,但是第二波却是灶下方才烧油的燃烧木材和火把,以及辽军向下射的火箭,方才泼到城下的热油遇火,很快燃烧起来,城下火海一片,金兵畏惧,后逃不及,许多跳进护城河中,女真兵会游水的不多,淹死上百人。
火焰渐熄,在刀斧手的喝骂声中,金兵们后续军又一次重新附云梯而上,这一次辽军先是用石灰洒下迷眼,滚水浇头,而后就是一阵滚木大石头雨,更要命是城墙肚子上搭云梯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些小洞,辽军躲在城里用叉子将金兵的云梯推翻,或者用长矛攻击爬城的金兵,这些小洞不大,金兵要防备城头上面的石头,就防不了这些攻击口出来的长枪,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125节 故将移往南山边
方进石留下张二住下,张二不仅带了些梁翠容准备的衣服鞋子全套,还有一些干果茶叶,甚至还有几坛子好酒,专门交代让他送军中的其他军官做个人情。
临了张二还拿出个大红帖子道:“这个是秀王爷送到府上的喜帖,请公子去喝喜酒,秀王说,就算公子去不了京城汴梁,这个帖子也要交到公子手中,以后他的这个酒一定补给你。”
方进石接过喜帖看过,想到这个喜帖赵子偁会不会也给黄金绵一个,也许她不跟着赵子偁回去汴梁,到了这云内州府,也是在逃避了。
第二天一大早,方进石醒来时已经天蒙蒙亮了,他想起昨日洪水营的执事官告诉他卯时要到营中点卯,以前冯妙及在的时候,也不用他去应这个卯,现在涂高芝带了洪水营所有的兵马在这里,他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方进石跳了起来,急忙穿衣服胡乱洗了把脸,拉了马出门,刚到大槐树巷口,只见邓安带了两个人正走过来,一个是周员外,另外一个管家模样的却不认识,邓安刚要开口说话,方进石急道:“有什么事情等下再说,我要急着去应个卯。”
军营中点卯可不是小事,迟到轻则罚银,重则要挨军棍的,更严重的掉脑袋都有可能,方进石可不会跟自己的屁股过不去,他不理几人,匆忙间打马去点了卯,执事官道:“方校尉,涂统制已经将你分到北营了,今日起须到营中住了。”
方进石答应一声,像他一个小小的武功郎,实在是没有资格在外面住了,点卯过后一时间就没什么事情了,涂统制升帐议事还要一个时辰以后呢,方进石回过头来见邓安和周员外,他们在一个酒楼里找个地方,邓安先道:“这位是萧府的管家,他们府上出了事,来请方校尉帮忙。”
方进石望了一下那管家道:“出了什么事了,萧明不是已经放回家了么?”那管家躬身行了礼道:“我们少主人是回来了,不过昨夜军营里来人到我们府上征粮,我们少主人凑不起数目,所以想请方校尉出面跟涂统制说情,求宽限些时日或减免些数目。”
方进石道:“军中去你们那里征多少粮?”这管家道:“十万贯铜钱,二十万石粮食,这个数目就是把萧家卖光也凑不起来,因而我家少主恳求方校尉务必帮忙。”这管家又是向方进石深深一礼。
这个数目真让方进石感到惊讶,他也知道涂统制到了这里,本地的富户一定会大出血,但是涂高芝要价这么高,远远超出了方进石的设想,这样的数目不是抢钱了,简直是要命了。
周员外在边上也道:“方校尉务必帮忙,涂统制也向在下征粮十万石,钱五万,在下也实在拿不出来啊。”
方进石不由大感为难,他内心里是想帮这二个富户说情的,只是如今涂高芝当权,让方进石感觉有种说不上话的感觉,他看看周员外道:“这个。。。。。。非是我不肯帮忙,只怕在下人微言轻,涂统制那里没有什么用处。”
周员外赶紧道:“在下等也明白方校尉的难处,只是迫不得已才来为难,成不成萧周两家一样感激方校尉。”方进石叹了口气道:“只怕真的作用不大,两位莫抱太大希望了,我尽力而为。”
周员外和那管家再三言谢,这才去了,邓安望了二人离开,对方进石道:“涂统制这次确实太狠了些。”
方进石苦笑着摇了头道:“只怕这次我也帮不上什么了。”
邓安低声道:“这些土财主精明着呢,早就准备好了退路,兵刀战乱一起,他们就变卖许多财产,把钱都藏到别的地方了。”
方进石想着这些土财主也不会任人宰割,他和邓安在这酒楼吃了早点,邓安自己回衙门,他到涂高芝的营中听令议事。
涂高芝一个时辰后升帐,调令各部接管柔服县城各处,同时接收会盟山的邵兴杜成部,永兴军洪水营正式的全面接管了柔服县,城头早就换了旗帜,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更改。
临到中午,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快要休息时,有军校进来报:“禀将军,有饮马滩辽军信使求见。”
涂高芝让这信使进来,这信使进账来呈上书信,涂高芝看了以后面上一喜,他向方进石道:“方校尉,这个又是你的功劳了,那里的乱军秦敢开愿献上饮马滩接受招安。”
这个消息方进石并不感到意外,金兵虽败,可是依旧势大,饮马滩受宋金两面夹着,要粮无粮,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只是浚河水让方进石改了道了,金兵想要水淹已不可能了,秦敢开想要硬拼金兵,无疑是以卵击石。
方进石上前道:“这都是范指挥使和涂统制的威名影响所致,在下只是跑个腿而已,不敢居功。”涂高芝看方进石识时务,微微点头道:“这是天佑我永兴军旗开得胜,不费一刀一枪就有了这等好事,只是这里附着的纸上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把这封信其中的一张竖起给方进石看,方进石看这纸上只有一句话:“一百个萧阔海”
方进石看到这句话,就知道是萧阔海写的,黄金绵当日说过,一百个萧阔海也比不上他一个方进石,经过水淹完颜迪古乃金兵突袭赤盏晖一战,方进石奇招凭借区区千人打破金兵数万,萧阔海心服口服,不仅让出饮马滩,还写了这样只有他才看得懂的认输信。
方进石此时却不能直说出来,只是装作不知道:“这个,属下也不清楚。”
涂高芝也不在意,随手丢在一边,冯妙及在旁边道:“这等喜事,应速报于大帅知道。”涂高芝道:“这个当然,”他又向方进石道:“本来是你大功劳,只是你先前擅自同金兵订立防务之约,越权代庖,功过相消了。”
方进石只好不说话,涂高芝议事完毕,宣布按军令回去做事,方进石看着别人走了,追上涂高芝到后堂,叫了一声:“涂统制。”
涂高芝回过头道:“你有什么事么?”
方进石行礼道:“听说军中向当地富户征粮,属下有两个朋友家里有些难处,特让属下前来求个情,减些数目或者宽限些时日。”
涂高芝淡然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方进石道:“就是城中的萧家和周家。”
涂高芝哦了一声道:“是他们啊,这么一点点数目的钱粮都不肯出,你去问问他们,是留着等辽国复国还是想资助金兵呢?”说完拂袖而去。
方进石碰了这么一个钉子,心情憋屈的很,虽然他已经想到可能涂高芝不会卖他这个面子,在这永兴军中,方进石混的实在是很不开心,想投军做一些事业出来的雄心着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现实是让他很无奈的。
方进石悻悻然的走了出来,独自骑马去了城门边的一个小饭馆吃中午饭,他看到黄金绵从道旁拉了马而过,就叫了一声。
黄金绵转过头来,方进石道:“黄姑娘,你这是要上哪?”
黄金绵道:“我回延州,然后回家去。”方进石道:“你家里是哪里的?”黄金绵道:“潼关。”
方进石道:“那就祝你一路平安了。”黄金绵想了一下道:“过些日子我们公子爷大婚,有请你去观礼?”
方进石道:“公子爷给了我帖子了,只是这里离不开,怕是不能赶去汴梁,只有到时候托人送个贺礼过去,只是不知道送什么好。”
黄金绵道:“送什么都好,只要你心意到了就是了。”她定了一下又道:“我有个东西你帮我一起带给他成么?只是别说是我的。”方进石道:“这个使得。”
黄金绵从马鞍顺袋里抽了个细长的布包出来交给方进石,方进石接过来看,确是一支玉笛,他也不懂得这玉笛的好坏,抬头望去,黄金绵神色有些黯然,看着他手中的玉笛无言。
方进石道:“这笛子这么好看,想要找个懂它识货的乐师,有时候也真不太容易了,有些事情也是没办法的。”黄金绵一呆道:“你说什么?”
方进石道:“我没有说什么,黄姑娘,这个我一定帮你带到,你也好好保重了。”
黄金绵踩镫上了马,回头道:“谢谢你了。”她这个话很是诚心诚意,方进石看着她纵马出城,直向延州城而去了。
方进石让邓安告知萧周二家事情办不成,他心情郁闷的到城中巡查一遍,晚上在北营里休息,睡得半夜,忽然被人叫醒,方进石出来一看,竟然是邵兴和邓安。
方进石心中奇怪,这半夜的,也不知道是何事,邓安低声道:“方校尉,萧明一家偷偷乔装出城,让邵军头逮个正着了。”方进石一愣道:“他想跑了?”
邓安道:“是啊,现在还没外人知道,特来告知方校尉,看着要不要报于涂统制知道。”
方进石一时为难,尽管他也知道涂高芝杀鸡取卵的方式敲诈萧明,无疑是逼人逃跑,但是他总是涂高芝的部下,他抬头望去,邵兴和邓安都望着他,方进石一横心道:“放了他。”
邓安道:“放了?万一涂统制以后知道了。。。。。。”
方进石心头崩出一个念头喊了出来:“老子不干了还不成么,老子回家去。”他这样的一声,让邓安和邵兴面面相觑,这个郁闷逼着方进石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出来让他心情好了许多。
说不干就不干了,方进石一大早就去求见涂高芝,涂高芝在偏厅里听他说完想请长假的话,缓缓的道:“你是谢大总管举荐而来,按说我是不能点头的,只是你刻意要走,我也不拦着,只是你的文书告身枢密院确认未到,这样走了只怕可惜了。”
方进石道:“属下知道,无奈家里有事,也没有办法了。”
涂高芝道:“那我写信知会一下范大帅就成了。”
方进石告别涂高芝出来,让魏崇张二一起收拾东西,和军中邵兴杜成及田兴他们话别,这几人都叫可惜,毕竟混一个从七品的校尉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大家又喝了一场,这才作罢。
方进石带了张二魏崇,骑了马到了城门,魏崇道:“有人来送行来了。”方进石转头一看,竟然是邓安,这衙役今天穿了平常的衣服,拉了马站在道边,他上前道:“方校尉,带着我一起去成么?”
方进石奇怪的道:“我这里又不是升官发财了,你在这里好好的,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地方去啊?”
邓安饶头道:“新来的这个蔡县令很难应付,前些时候我又得罪了不少人,方校尉,你就带着我伺候你,我无亲无故的,决不让你劳心。”
方进石这才想到,这邓安之前凭借方进石的势力狐假虎威,也得罪不少人,如今方进石要走了,他的靠山倒了,也就不太好混了,不过这邓安办事也确实让方进石省了不少心思,带着他也有好处。
第197节 疑误有新知
这李裁缝的妻子李嫂将云奴儿的这件衣服拿了过来,用剪刀和针去拆衣服上的衣缘,云奴儿看了方进石问李嫂道:“李嫂,多久才好?”李嫂道:“很快,很快。本文由。。首发”
方进石看这李嫂拆的极慢,她的小女儿又在阁楼上大哭,李嫂又要上去哄这小孩子,心里有点不耐了,云奴儿道:“你不是说有事去做么?不如你先去办事,回头再来这里接我。”
方进石道:“一件衣服而已,明天再过来拿也是一样的。”
云奴儿道:“我走的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你先去办事了,这里我很熟,不会有什么事的。”
方进石想了一下,让魏崇先送他去张邦昌的府第,再回到这里接云奴儿,幸亏这里离张少宰的府第并不远。
那李嫂看方进石走了,迅速的起身,从身后木柜中取出一件一模一样的白色深衣,这件深衣的衣缘已经是素色的了,李嫂将这衣服换过来,然后示意云奴儿到后院去。
云奴儿慢慢走到后院中,这后院很小,院中的衣杆上挑了许多李裁缝晾晒的染色的布匹,在这随风摆动的布匹下,一个阴沉着脸的男子坐在竹凳上,正是雪里飞薛正。
云奴儿走到他六尺远的地方站住,薛正沉着脸道:“叫你出来见面,为何不出来?”
云奴儿平静的道:“我怕他们怀疑,是你自己说要少见面的。”薛正怒着将手边矮桌几上的一个茶杯拨到地上,茶水泼了一地,杯子滚到云奴儿脚边,但却没有摔碎。
云奴儿弯下腰来,把这茶杯捡了起来,走到薛正身边将它放到桌面上,低声道:“你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第200节 昨夜裙带解
方进石呆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我总是看的懂的。。。”
黄金绵淡淡的道:“那又如何,这又不是写给你看的,你懂不懂都不重要。”方进石反问道:“那是写给谁看的?”
黄金绵道:“写给我自个看的。”
方进石哦了一声,再不接口,拿了她倒的热茶喝了几口,浑然觉得这茶水十分无味,就重重的把杯子放在桌面道:“这茶无味,不喝了。”杯碗被他放的“咣当”作响,杯中茶水溅出,淌在桌面一滩。
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黄金绵平静的站在屋中,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要送他出门的意思,方进石走到门口,停下来又折了回来,重新坐下来道:“我还是多等一会儿,万一你大姐忽然来了呢。”
黄金绵怔怔的望了他半天,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生气了么?”
方进石道:“我为何要生气了?”他坐下来重新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道:“在陕西时你那么顶撞我来着,我都忍过来从没说什么,此时又哪里会气了。”
黄金绵望着他,然后低下头去软语道:“对不住了,此时此地,仔细想来很是感激你……这么一直容忍着我。”她此话一说出来,方进石心里有些暖暖的,之前黄金绵和他针锋相对的说话做事,都已经没有了半点芥蒂,其实他自黄金绵替他拨刀挡了萧阔海那时起,就已经对她的好感远好过恶感了。
黄金绵这句话说出来,其实已经证明了她已经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从内心深处都瞧不起他了。
方进石道:“此时此地,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来呢,让我好似又不认识你了一般。”黄金绵低声道:“是啊,其实我有时自己想想,这天底下最明白我者,知我者,也只有你了。”
方进石听了她的这句话,心里有些窃喜,微笑了道:“因为我们总是会见面,也总能猜到你想的什么。”
“是啊。”黄金绵慢慢走到长窗前,抬起头来看着墙壁,这上面也贴着两句诗:素手曾调失意曲,朦胧泪眼自彷徨。
这两句也是她所做,她躲在这方家的西院,终日里不出门,写下了许多哀伤的诗句,方进石虽然明白她心中所想,可是却不是她所思之人,她到了这方宅之中,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黄金绵转过身来,柔柔的道:“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成么?”
方进石听了心头大喜,忍不住道:“你要我等多久都行,我什么都答应你。”黄金绵道:“那当真是多谢你了,也不会很久的,等我爹娘二老这关过了,我就再也不麻烦你了。”
方进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道:“你说什么?”黄金绵道:“等他们二老走了以后,我就离开这里,再不麻烦你了。”
方进石听了她这个话真是有些无奈抓狂和失望,他先前还以为黄金绵说给她些时间,以后会真心真实的给他做小呢,却原来是她要过了爹娘盘问这关离开这里。
方进石苦笑了道:“哎……不麻烦不麻烦了,你住多久都成。”继而又道:“我还以为给你些时间,会有别的事呢。”
黄金绵微怔了一下,道:“哎,你想的太多了,是不成的。”方进石道:“怎么不成了?哎……我终是和公子爷差的太远了。”
黄金绵听了他说的这个公子爷三个字,表情微许有些变化,她低了声音道:“其实你家里已经有一妻一妾,俱是天下少有的美色,哎……我脾气不好,少不得整日和你吵闹,终是不成了。”
方进石愠道:“说来说去,我总是个下等之民,和某人总有天上地下龙凤鼠蚁之别。”
黄金绵叹气道:“这是没法比的,你真这么想,我也是没办法。”
方进石顿时气恼,再也坐不住了,又站起来连说三次“走了走了走了。”气鼓鼓的走出这西院的大门,黄金绵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方进石气恼的也许并不是黄金绵没肯点这个头,他更气恼的是黄金绵眼中,他始终不过是个乡下土狗,和高贵的秀王爷根本连比都没法比。
其实确实是没法比的了,方进石心里想的却是,让那个赵子偁也出身个低一点的人家,或者两人同去打个仗解决个难题试试,看谁有真本事,其实出身是无法更改的,方进石当然明白,可是他终究是不够成熟,有时候少年心性,看谁都不服的性格就体现出来了。
尤其是在女人面前,哪一个少年也不会轻易心甘情愿向别的男子认输的。
其实他确实也是误解了黄金绵最后没法比这句话的意思,方进石走出西面院子,去到云奴儿的院子,云奴儿看他神色有些恼怒,就问了道:“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方进石道:“谁知道是谁,想着就来气。”他说这个话有些语无伦次的,云奴儿笑了道:“那位黄姑娘的姐姐不是来了么?给你气了?”
方进石奇怪的道:“你怎么知道是她气我?”云奴儿道:“这家中谁敢不给你面子,也只有她了。”
方进石笑笑当是承认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在别人处生了气,却跑到你这里发火。”
云奴儿道:“这是我的福份了,要是有一天换过来了,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方进石向她摆了摆手,云奴儿乖巧的走到他身边让他搂着亲了一会儿,云奴儿仰起脸看了他道:“我让人在后面烧了水了,你要不要泡一下?”
方进石点了点头,跟了她走到了后面的屋子,一个大大的木桶盛了满满的热水,云奴儿伸手试了试水温道:“可以了。”
她走到方进石身边,伺候着帮他脱了衣服,方进石跳进木桶中,泡在这温水里,实在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夜,身边还有一位这么美丽的女人伺候他。
过了许久,云奴儿问了道:“好了么?”
方进石道:“好是好了,不过这里面很舒服,都不想出来了。”他看云奴儿只是穿了里面的单薄衣服,问了道:“你站在外面冷么?”
云奴儿笑了道:“说真的有些冷,你快些出来我们到前面去。”
方进石道:“那你也进来。”云奴儿捂着嘴嘻嘻笑道:“那里面太小了。”
方进石从水中站起来道:“小什么,够了。”他不由分说伸手将桶外的云奴儿抱了进来,云奴儿顿时衣服全湿,两个人挤到了这小小的木桶之中。
这木桶甚小,高也不过三四尺,两人全挤进来再也转身的余地,她一进来,木桶里的热水顿时溢出到地上,“哗哗”的流了一地。
方进石抱了她坐在水中,伸手去捉她的胸口,她的衣衫尽湿,胸脯在水中看起来更加让人难以自持,方进石还坏笑了去挠了她肋骨痒痒,云奴儿嘻嘻笑着扭了身子挣扎,双足乱踢,木桶中的水花不停的让她拍打的溢到外面。
忽然“噼啪”的一声轻响,那木桶半边裂开,木条散成数片,里面的水立时奔涌而尽,两人的腿脚再不受困,伸到了桶外,这木桶本箍的并不结实,地方又小,本来一个人的地方让他们两人挤着,又踢又打的终于承受不住,散了开来。
方进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坐在他身上的云奴儿也是低低笑着,低声问:“怎么办?”
方进石示意先让她起来,他自己这才得以起身,他在云奴儿耳边道:“还能怎么办,回被窝里了。”云奴儿羞笑了让抱了到了前屋,屋中红烛摇曳,芙蓉帐暖夜短,花呻娇喘,改了颜色。
寸心独晓泉流下,万乐谁知火热中。信是将军多便益,起来却是五更钟。
五更时分,方进石揉揉眼睛,问臂弯中的云奴儿道:“几更了?”云奴儿道:“方才听外面鸡叫打鸣,过了五更了。”
方进石坐了起来,将云奴儿移开一点,点了火烛去找自己的衣服,云奴儿道:“这么早,你去哪里?”
方进石道:“今日一大早,黄姑娘的大姐就要走了,她不想让人瞧出破绽,我要去送送她大姐。”
云奴儿虽然对他这样做不以为然,可是还是起来帮他找了衣服鞋子,伺候着他穿好衣服,方进石知道张大嫂虽然胆大来到京城,可是这里终究是汴梁城,她强盗习惯,肯定是非常早的,城门一开就必然出城了。
方进石走到云奴儿住的院子门口拉开门,只见还在雾气和夜色笼罩着正房门中,一盏灯笼打着向了西院而来,可能正是张大嫂向她妹妹告别来了。
方进石赶紧退了回来,他此时出去,肯定被撞个正着。
他退到这院落的后面,搬了把梯子,翻墙到了隔壁的院子,那里就是黄金绵住的西院了,方进石向了门口走去,只见门口处的灯火下,黄金绵正和她大姐黄金锦站在门口说话,梁翠容站在一边陪伴。
方进石将外衣的衣带解开了些,从后面走了过去,走到近前才去系那个衣带,好似他刚刚起床一般,他向张大嫂笑道:”大姐怎么这么早就走,何不多住几天?”
张大嫂道:“我出来有些时日了,怕家里掂念,山寨家里都离不开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方进石和张大嫂客套着,不忘记将衣服穿好,梁翠容看着他从黄金绵住的房屋那里走了出来,神情有些异样,黄金绵看了他很快低下头去,她的心情可能更加复杂一些了。
第204节 江流石不转
能帮忙梁翠容的当然只有他了,她的心里如今最难办到的事,就是怎么才能把肚皮鼓起来。<
其实方进石虽然总是安慰她,可是自己有时想想,总会不免有个疑问多想一下:难道后世人的种和前世的女人不匹配?难道我方进石的种子过了保质期了?
可是这样的荒唐想法也只敢自己瞎琢磨一下,不敢和梁翠容提起。
当前他最要紧的事,就是两天以后康王爷赵构的大婚,他要送个什么样的礼物去,康王爷送上喜贴给他一个平民百姓,按理说是莫大的荣耀,可是方进石想到礼品,就觉得头痛。
太贵重的他拿不起,一般的太寒碜,偏偏施全现在又不在京城,想找他商量一下也不没办法,想找秀王问问,前些时候因为黄金绵的事好似秀王非常生气,这些时间秀王府都没有人和他联系,方进石前几天想再去探望一下秀王赵子偁,可是府上人说不在,让他坐了半天冷板凳也没见到赵子偁。
这让方进石感觉有些不爽,以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他也不愿意再去自讨无趣。
此次康王爷大婚和上次秀王爷大为不同,秀王赵子偁只是皇亲,来送礼祝贺的人多而且复杂,方进石大可以和一些地位不怎么高的人坐在一起吃个喜席,可是康王爷是皇子,虽然是不受宠的皇子,可是绝不会有什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得去吃这个喜酒,要去一定是极有身份地位的人。
可是送什么礼品去呢,既不会失了面子,又能让他花的起这个钱,这让方进石头痛了半天,他去问梁翠容,梁翠容想了一下,道:“就是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卖了送礼,可能康王爷也未必看的上眼。”
方进石道:“这倒是真难办了,早知道如此不认识这康王就好了。”
梁翠容道:”我倒是想到一件礼品,就只怕到时景王爷怪罪。”方进石道:“这礼品是景王爷的吗?那就算了。”
方进石心里还是对那个断了腿的景王有些怵,总觉得他阴阴怪怪的,不太好惹。
梁翠容道:“哎,谁让我是你方大官人的少夫人呢,走,景王爷顶多骂我几句,我还承受的起。”
方进石道:“那更不能去要了,我可不想让你受骂。”
梁翠容笑了道:“有了你这句话,我更不怕了,其实我跟了你以后,他就再也不骂我了,面也不见我,有事发消息给我。”
方进石见她这么说了,只好同意,二人一起出门,梁翠容熟门熟路的领着他到了方进石第一次见景王时的那个小楼。
这里看守的人看到梁翠容过来,都对她恭恭敬敬的,梁翠容带了方进石上了二楼,景王此时不在汴梁城中,这里也就没有人在,房门紧锁。
梁翠容让人打开房门,她以前在景王府时极有权势,除了赵子平和景王爷赵骇以外,无人敢惹。
这房中依然弥漫了比较浓的草药味道,地上养了一些毒物,方进石道:“这景王爷真是怪,偏生喜欢养这些毒虫。”
梁翠容道:“他不仅喜养这些毒虫,还喜欢酒呢。”她走到屋角,掀起角落中一个陈旧的大木箱道:“就是这些了。”
方进石凑近了些看去,只见这木箱中整齐的摆了十二个酒坛,酒坛之间用了黑色的烧过的草灰填满,这些黑色草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有一股让人吸了昏昏欲睡之感。
这些酒坛全是天蓝色的大肚细脖坛,方进石拿起一个酒坛,走到窗子光亮处细看,这酒坛青瓷烧制,入手甚是光滑,坛身有细细破片开纹。
梁翠容在一边道:“这十二坛酒,是永安县桃花谷酿制桃花酒首推第一的巩老爷子的手艺,至少已经超过二十年年头了,巩老爷子早已过世,他的手艺纵是其子也学的不像,他亲手酿制而成世间现存的九里桃花醇,已是少之又少,喝一坛就少一坛了。”
方进石道:“是么,那我们拿走了,景王爷不是心痛死了?”
梁翠容笑了道:“那也没办法了,谁让你想有面子呢?据我所知,他一共有三箱三十六坛,拿走一箱他还有两箱呢。”
方进石又把手中那酒坛拿到光亮处看了看,不酒坛的瓷片颜色好似又向刚才看过的又有不同,方进石不由脱口而出道:“这酒坛是汝瓷。”
梁翠容道:“好似听景王爷说起过,是京西北路汝州官窑烧制,怎么了?”
方进石感觉自己的手都要颤抖起来,别说这些桃花酒是如何难得了,就是这些瓷器,这些汝瓷的酒坛,放到后世都是价值连城的东东啊,天下间流传到后世的汝瓷仅仅只有六十五件,尤其是天蓝色釉的汝瓷,全世界只有可怜的四件!
这十二个天蓝釉的汝瓷,这得值多少钱,换多少美元!
可是他很快的又气馁了,汝瓷最贵,那是后世存世太少,此时的北宋,汝瓷刚刚开始进入官家视线,虽然也算贵气,可是远远比不上这坛子里的酒珍贵,怎么说它也只是个酒坛子,他又无法带回到后世中。
这是方进石到了宋朝以来,第二次意念中对比前生后世,思想有了很重的冲击,他尽管知道这些酒坛如今并不特别名贵,可是依然非常非常小心的把手中的酒坛放回到木箱中,梁翠容看他忽然很严肃起来,不仅有些奇怪。
九里桃花醇的坛子虽然名贵,可是还是要送出去的,方进石和梁翠容将这箱九里桃花醇带回家中,方进石马上到大街上买了差不多大小的酒坛子,除了三坛子以外,其它的九坛替换下汝瓷的酒坛子,重新在木箱中摆放好位置,用草灰填充,让人感觉这木箱中原来也只有九坛子酒。
这桃花酒香味极浓,正房之中经他这一折腾,充满了酒香之味道,方进石让邓安去找了几个厚实的大瓦缸,他亲自动手将这九个汝瓷的酒坛子用布包好,分放进几个瓦缸中,和邓安一起抬了,到了自家后院那练武场中,分不同地点深挖了几个大坑,将这些酒坛埋了下去。
邓安看他要掩土,赶紧提醒道:“公子,这酒坛是空的,没放酒。”他以为方进石也像是藏那些女儿红状元红酒一样,等十年二十年后,女儿出嫁儿子高中功名时再挖出来,这位方公子居然是放了空坛子埋进去,也太粗心大意了。
方进石一边掩土一边道:“我就是埋的空坛子,真希望这些瓷器能流传到后世去。”
邓安想着,原来这位方公子今日脑袋变傻了,连梁翠容也感到好笑,实在是想不通他这么做有什么原因,不过她也自知自己的丈夫有时候就是神神叨叨的,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可是后来总是证明他做的对。
她也有此习惯了,所以任着方进石去胡闹,又不是什么大事情,等方进石埋完酒坛子回到房中,梁翠容笑问:“你拿出来这三坛子九里桃花醇,干嘛不一起埋起来?”
方进石道:“这酒实在难得,也许我施大哥也未喝过呢,等他回汴梁来我给他送去尝尝。”
梁翠容叹道:“这许多时日以来,你终于做了件对的住你大哥的事了。”
好事总是接连而来,第二天一大早,张邦昌就差人前来,说方进石之前在陕西时的军职令书已经调到开封府来了,如此之快速的办事效率还是非常让他意外的,谢亮大总管还算记得他这位老邻居,整个西北军上百年来从未再从辽国得到一寸土地,他兵不血刃的就得到了辽国云内州的一座县城,虽然这军功最后依然是永兴军洪水营的涂高芝抢去了,可是谢亮还是心知肚明到底是谁的功劳,他虽然不想得罪永兴军主帅范致虚而追究此事,可一旦知道了方进石调令进汴梁,他就专门写了书信给张邦昌,力陈其功,用四百里加急送京城里来。
方进石跟着张邦昌派的人到了朝廷中最同的军事机构枢密院,枢密院下面还分有十二房,他去的就是掌管天下将官兵籍的兵籍房中签事,此时到这里也不过是签名花押确认一下而已,要等到真正有职位给他,还需要等些时候。
兵籍房掌管禁军诸路将官差发禁兵、选补卫军文书,十分的繁忙,纵然是有张邦昌的亲随带领着方进石前来,也要排名等候,方进石只得坐到兵籍房的院中等候唱名。
前来办事的军官甚多,这兵籍房的院子很大,到处坐了站了禁军军官,成群的聚在一起,什么地方的口音都有,乱哄哄的一片。
方进石等了一会儿,听到那令旗兵叫着:“韩世忠,绥德军韩世忠。”跟着墙角有人答应一声,一个高个头军官走了过来。方进石扭头看去,竟然真是在陕西时遇到的那个韩世忠。
方进石心中一喜,高声叫了句:“韩大哥。”这院中军官很多极是吵杂,也可能韩世忠没听到或者听到以为在叫别人,他并未在意,径直的向兵籍房正厅走去。
方进石一急,又大声喊了句:“泼皮韩,韩世忠。”
这泼皮韩三个字,除了他韩世忠外别无分号,后面又喊了他的名字,韩世忠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方进石跳着跑了过来,笑了道:“韩大哥。”
韩世忠看到了方进石,大喜道:“原来是你,我说怎么在这枢密院中也有人知道我叫泼皮韩了呢。”
第206节 双泪落君前
方进石放下酒杯道:“好,我去叫。”
云奴儿自去招呼李师师梁红玉她们,三人都自出勾栏院,反倒是有共同的话题。
方进石走的很慢,因为他要想着怎么才可以的动黄金绵前去弹奏一曲给李师师听,她虽然也不过是个丫头身份,可是骨子里傲气的很,她想去做的事谁也挡不住,比如来到这方家做妾,可是不想去做的,任何人也勉强不得,比如秀王赵子偁让她挑选夫君。
他走到了西院的门前,也没想到个好的辞让黄金绵无法拒绝,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开门的刘嫂看到是他,高兴的道:“公子来了。”
方进石头道:“黄姑娘可在?”刘嫂连忙道:“在的在的。”
她把方进石让进院中,跑着去报于黄金绵知道,在她的眼中,方进石长久不来这西院中,也从不在这里过夜,是一件很让她感觉愤愤不平的事,内心也实在是为黄金绵着急,她是过来人,总是觉得像黄金绵这样的独守闺房很是不值。
方进石直走到房门口,黄金绵也未见出来迎接,只有刘嫂满面堆笑的请他坐到桌前,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黄金绵甚至连抬头望上他一眼也未曾,她正自顾着在写一幅字,红烛耀下,她秀眉微蹙,低首握了羊毫笔,在一张纸上写着数十行字,全都是工整的楷体字。
方进石见黄金绵不理睬,喝了两口茶也觉得无味,就站起身来踱到近前,只见黄金绵又是作了首词:
日暮晚云收,掩却凄凉向楼。
岂必黄昏识寂寞,无由。
倦任清江颠倒流。
颦浅愈温柔,看尽繁华画梦休。
一曲桃夭多少事,绸缪。
漫理瑶琴又一秋。
这是一首《南乡子》词牌,方进石粗通词诗,读得懂她的这首词主要讲的还是“凄凉、寂寞”,他站在一边看着黄金绵将这首词写完,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黄金绵始终是没有抬头看他,可是最后一行的字体,却明显的比前几行逊色少许,也许是方进石站在身旁,终不能心情完全平静下来。
黄金绵收了毛笔,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作品,方进石赞了道:“好字,好词。”
黄金绵终于抬起头来望了他道:“这词好在哪里?”
方进石一呆,黄金绵脸上毫无一丝笑意,直直的看着他,方进石只得无奈的道:“黄姑娘写的,定是好词了。”
他明知这样空洞的好听话,对黄金绵没有任何效果,可是实在是无话可,只能这样了,黄金绵道:“你当真以为这是首好词么?”方进石只好无奈的笑了笑,没有接她,黄金绵道:“这首词写一个女人无奈凄凉,思念自己之前的意中人,你也觉得是好词么?”
方进石道:“每个人都会有难过的时候,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谁都会有无奈的。”
黄金绵步步紧逼着问道:“可是这个女人是你的妾室,无奈之事是因为不能和她意中的人双栖双飞,你也不愤怒么?”
方进石只得道:“我……我当然心里不快。”
黄金绵道:“我那何以看不到你有愤怒之色?即不打我也不骂我,还称赞我写的好词,天下间还有像你这般懦弱窝囊的男人么?”
方进石让她这话噎得哑口无言,本来想着好好给她让她去弹个曲子而已,却没来由的让她这样嘲骂,心里怒气慢慢升腾。
刘嫂看形势不对,赶紧过来想要劝一劝,她刚了句:“黄二姐……”黄金绵就道:“刘嫂,你先回自己房里去。”
刘嫂叹了口气,只得自己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黄金绵盯着方进石看,似乎准备着和他大吵一场,方进石心想:她不知又吃错了什么药,今日找寻着来吵架。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那窗格子竟是没有关上,顿时将桌上烛火吹熄,房内陷入一片黑暗,黄金绵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方进石走到窗前,伸手把窗子关好,缓缓的道:“怎么连窗子也不关上,这么冷的天。”
黄金绵忽然骂道:“你这个懦夫,你难道连骂人都不会么?怎么从不见你骂过别人?你是个蠢才,蠢猪!”
方进石站在窗前,头也未曾回过来,好似没听到她的痛骂,反而自言自语的道:“这窗子关不紧了,明日要记得找木匠前来修一下才成。”
黄金绵发狂的冲到他面前,伸手抓了他的衣襟骂道:“你听到了没有,我在骂你是懦夫,是蠢猪。”
方进石使力掰开她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襟道:“你骂就骂了,我不会和你吵的。”
黄金绵怒了道:“你为何不和我吵?”
方进石道:“你自己不痛快,我何必要让你扰的也不痛快了,对我有何好处?”
黄金绵猛然愣住,定了一下,伸手拿了身边桌子上的那首词,狂怒的将它撕成粉碎,气恼的丢在地上,又一脚把凳子踢翻,怒道:“是了,全天下就我一人不痛快,我快要疯掉了,连找个人和我吵吵架都没有。”
她骂完了,最终一下子蹲在地上,许久没有什么动静。
方进石心里可怜起她来了,虽然她钟情的是秀王赵子偁,虽然她这么痛骂着方进石,可是她绝对是一个性情中人,和梁翠容的沉稳大气,云奴儿的媚眼如丝,完全是相反的类型,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都会从表面显露出来,从不作假。
他走到桌前,用火折子去燃了烛台,火光刚刚起,黄金绵忽地从地上站起,冲到桌前挥臂将烛台打翻,烛台从桌面上落到地上,顿时熄灭。
在这短短的光亮时间中,方进石已然看到她泪流满面,他挠挠头皮,想要上前安慰两句,一时词穷,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
黄金绵打翻烛台,是不想让他看到在哭,也许今日对她来,是个值得记念的日子,这日子或者和赵子偁有关,才让她脾气变得忽然狂燥,终是管不住自己。
方进石站在那里很久,虽然不怕别人孤男寡女黑暗独处一室,可是想着前面李师师等人还在等他,总是不能太久不回去,他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回头了句:“我走了。”
方进石慢慢走到院中,听到身后黄金绵叫了声:“等一下。”
他转过身来,房中虽然没有灯火,可依稀可辨黄金绵依在门前,方进石没有话,在等黄金绵开口。
黄金绵迟了一下才道:“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么?”她终还是想到方进石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寻她定是有事了,方进石僵笑了一下道:“没什么事,只是路过来看看你。”
黄金绵却不信他的话,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道:“你。”
方进石只好道:“前面来了位重要的客人,想听听你弹的琴,不过算了。”
黄金绵道:“既是重要的客人,怎能让人家失望而回,有你那个妾在,你还要找我,我怎能不去?”
方进石道:“今晚你心情欠佳,还是改日。”
黄金绵道:“你先回去多留客人片刻,我洗一下脸就过来,你放心好了。”
方进石想要再什么,又觉得坚持不让她去弹这个琴又不给她面子,他转身离开这西院,到了前庭正房中,云奴儿看他一个人回来,悄声问:“怎么没请到么?”
方进石低声道:“她一会儿过来。”他又面带着微笑向李师师道:“师师姑娘久等了,抚琴者很快就来,实在抱歉的很。”
梁红玉起身道:“夜色已深,久留总是不便,不如改日你亲自带上那位姑娘向师师求教了。”
韩世忠也道:“还是改日再听琴了,听了一个晚上了,已够了。”他是个粗人,却难得这么耐心的陪着梁红玉李师师做了这雅事,实属是爱妻心实。
方进石微一沉吟就道:“也好,来日方长。”他想着黄金绵就算是前来弹琴,可能心情激荡未平,水平也会大打折扣,还是算了。
韩世忠和方进石客套几句,方进石送他们前去门口,待到那高大的照壁前时,听到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几位不是要听抚琴么,怎地这么快就走了。”
几人转过头来,只见屋檐挑着的不太亮的灯笼下,院子的一棵树下一个女人抱着琴站在那里,正是黄金绵。
方进石只好道:“几位客人有要事,只能等下次了。”
黄金绵走近几步,到了院中的石桌前,把手中的琴放在石桌上道:“十三弦,久不弹,客人请自便了。”原来她抱来的并非是琴,而是十三根弦的古筝。
她了请客人自便,就是让客人不用理她了,黄金绵坐下来,按了古筝的岳山,弹出头一个音符出来。
此时她坐在灯火辉煌处,脸上一片平静,火光照耀在她的面上,从侧面看,是一位秀丽美貌的女子,她从未在别人面前展示过筝艺,此时弹了起来,声音开始平缓,渐渐骤急,便如算盘珠子丢落在盘子中的那种声响,又似乎是一人一骑,独自走在空旷的天地间,马铃声脆响,悦耳动听,她的手指越来越快,后面就如万马千军交战,筝弦之上发出金铁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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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节 眉语两自笑
史家班的表演完全结束了,人群散去,史班主他们开始将道具装箱放上木轮车,史达泰去收了旗幡,静慧和那红衣童子一起去收拾绳索和火把,清理场地。======
赵多富缓缓的向前走去,高宠不知她想做什么,想要挡下她,可是终于还是没有出手,只是站了远处张望着。
赵多富已经走到近前,静慧低了头干活,也没有注意到她,赵多富站在那里,从腰间拿了一锭银子丢了过去道:“给你。”她丢完银子,马上转头急步就走,好似生怕别人拦下她一样。
静慧听得脚边有重物落下,转头看去,竟然是一锭份量甚足的银锭,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厮衣着的少年正在离去,她一怔之下,赶紧捡了那块银锭追了上前,只是这少年走的飞快,街头人流又多,很快没入人潮不见了。
她追上前去只是道谢,或是看清楚给了她这么一大锭银两的人的样子,别人走的急也只能作罢,史达泰赶过来问道:“怎么了?”
静慧将手中的银锭送到他面前道:“方才有人丢给我这锭银子。”
“是么……”史达泰接了过来试了试重量,然后道:“这汴梁城里有钱的人太多了,果然是天子脚下,比不得我们涿州乡下。”
静慧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没有再什么,转了身去继续干活。尽管客人给的这锭沉重的银锭,是史家班几十年来第一次被赏的这么多钱,可是她却淡然的很,因为钱多钱少对于幼年在永泰寺长大的静慧来,也并不会让她激动起来。
史达泰叫了史班主夫妇过来看,史班主也是兴奋了问道:“是什么样的客官出手这么大方?”
静慧将手中的绳索盘好放在车上,头也未回的道:“别人丢过来,没看清。”
史达泰渐渐收了笑容,他扭头看了看静慧,然后对史班主道:“你们先回去,我有些事情去办。”完抢了那银子就向正南走去,史班主在身后问道:“你去哪儿?”
史达泰充耳不闻,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到处搜寻,能收到这样的一大锭银子固然高兴,可是若是送银子的人是让他很不痛快的人,他就会变得愤怒,就会严重怀疑送银的人内心企图。
因为在方才的表演时,他看到了人群中的那罗延高宠,尽管他也怀疑那罗延能否送的起这么大块的银子,可是除了他以外,谁还会平白无故的送了这么大锭的银子出来?若是平日阔富之人显摆大方,也定会在表演人多时送出,已经结束了人群散去再送,肯定不是寻常客官所为。
只是街头人太多,又是晚上时分,找了半天终还是无法找寻,史达泰想起静慧起过,高宠现于徐王府中蹴鞠,就转了头向了徐王府后门走来。
高宠看着赵多富走了过来,就问了道:“你丢了什么给她?”赵多富平静的道:“只是锭银子。”她再不多言,径直的向了徐王府方向走去,高宠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直没再话,一前一后的到了徐王府的后门处。
她终于停了下来,站在少有人行的一个巷子口大柳树下,定了一下,然后轻扯了低垂下来的柳枝黯然无语,一轮如钩的新月高高挂起,月光洒落了整个汴梁城,此时已不太早了,四周都已经安静了许多。
高宠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向着她缓步走了两步,望了她的后背低声道:“对不住了。”赵多富转过身来,笑了笑道:“为何这么?”
高宠嗫嚅的道:“因为你不开心了。”赵多富柔声道:“我没有不开心,我费尽心机的来看你,看到你我就开心了。”
高宠又不知什么好了,只是“嗯”了一声,他其实很是懊恼自己的笨嘴拙舌闷葫芦,可是总也改不了,赵多富仰起头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问了道:“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位卖艺的姑娘?”
高宠急道:“不是的,我……”赵多富低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又何必多此一问了,你若是不喜欢她,也不会把我当成她,亲我了。”高宠又窘又惭,辩解不得,赵多富向前一步,轻轻投入到他的怀中,搂着他的腰身道:“我不管了,不管了,无论再难再难,今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了。”她心中爱到极至,情难自抑,不顾矜持的去抱了他,了这样坚定的话来。
高宠反手搂了她,听到这样的话语,心中感动不已,鼻子中闻着少女香气,怀中搂抱着这柔软的身躯,终于情难自持,又低了头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赵多富内心欢喜,仰望了他的脸,目光深情,高宠俯下身来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再看赵多富时,她却低了头去吃吃低笑,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了。
高宠笑了问:“笑什么?”赵多富摇了摇头,伸手托了他的下巴,用了拇指食指卡了他的嘴角,她的指甲尖利,高宠吃痛裂开了嘴巴,赵多富嘻嘻笑了道:“你父母怎么生你的,把你牙齿生的这么白这么整齐。”
她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了高宠的牙齿又白又齐,高宠被她卡着嘴巴,含混不清的道:“你的牙齿也很白很整齐。”赵多富道:“是么?”话语未完,去勾了他的脖子踮了足尖主动的去亲吻他。
一阵激烈的亲吻之后,赵多富轻抚了高宠的脸,软语了道:“我要走了,真是舍不得。”高宠了头道:“我也舍不得。”赵多富嘻嘻而笑道:“那我就不走了。”
她虽然这样了,可是接下来又道:“看看我明晚还有没有机会再溜出来了。”高宠道:“明日康王爷大婚,徐王要带我们这些人过去助兴。”
赵多富道:“好了,那就再了。”她挣脱了高宠的怀抱,握了他的手道:“你去里面找那个李总管,让他去告诉张喜儿,就我在这里。”
高宠应了一声,向了徐王府的后门走去,走上两步又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赵多富站在大柳树下,向他摆了摆手。
高宠心情很愉快的走到了徐王府的后门,这里有个耳房,没想到根本就不可能到这耳房中来的李大总管,竟然此时坐在门口看起了大门,这当然是有人授意了。
高宠赶紧过去向李总管行了一礼道:“李大总管,外面有人找张喜儿姑娘。”李总管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也不敢多问,转身向内走着道:“我马上去叫。”
高宠看他向内府走去了,又出了府门去看赵多富,距离有些远了看不到那里,他就又向那里走了二三十步,忽然听到有吵杂的声音,高宠心头一收,加快了脚步奔了过去。
赵多富站在大柳树下等着张喜儿过来接她,想起方才和高宠亲热,她心里又是害羞又是欢喜,此时天色太晚,她不敢一个人站在黑影处,就走到路边的栓马桩前,这里有一盏灯笼照亮,徐王府有钱有势,连离府有些距离的栓马桩处,晚上也上灯笼给路人照亮道路。
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男人从她面前走过,赵多富随便看了一眼也未在意,这男子已经走过去,却又很快的折了回来,他瞪着赵多富了声:“静慧,你怎么在这里?”
赵多富抬了头看了他一眼,这才依稀认出,这男子就是方才在史家班表演时,和静慧一起演出的那个人,赵多富皱眉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静慧。”
这男子正是史达泰,他本是来找那罗延高宠的,路过这里看到一个矮个头的厮站在栓马桩处,本也没有在意,可是走过时匆匆一瞥,竟然似是静慧,他就赶紧回过头来细看,灯火下这厮虽然穿着男子衣衫,可是确确实实是静慧。
他甚至揉了揉眼睛再细看,赵多富让一个陌生男子这么看着,心中很是不快,愠言道:“了你认错了,我不是静慧。”
她这么否认,史达泰更加确认她是静慧了,她话明明是女子,又和静慧长的一模一样的,而且出现在那罗延居住的徐王府门口,史达泰顿时火起,怒道:“你深夜跑到这里做甚?还穿成这样的衣服,!”
赵多富懒得理睬他,了句:“要你管的着。”她生怕这人纠缠,赶紧的向徐王府门前走,她这么话,更惹得史达泰火冒三丈了,他向左跨了一步挡在赵多富面前喝道:“你是不是又来找那罗延这个狗东西。”
赵多富本就恨他无礼,此时又听他出言不逊辱骂高宠,也火气上头,回骂了道:“你这个无礼的瘸子,我来找他管你何事!”
她骂完就绕了史达泰身侧过去,再不理会他径直的向了徐王府的后门走去,史达泰脾气本就火爆,平生又最恨人骂他是瘸子了,更加上静慧瞒着他深夜来找情敌那罗延,态度又是这么强硬,他此时完全丧失了理智,暴怒了右手搭上了赵多富的肩头喝道:“不准去!”
第216节 天寒翠袖薄
高宠看着静慧走的远了,这才重又回到马车处,高谦宝看他上了马车,向静慧远去的方向努了努嘴道:“这‘女’人又来找你干嘛?”他见过一次静慧及史家班在街头卖艺,竟然还认得她。
高宠不想和他解释太多,平淡的回了一句道:“一些小事。”
高谦宝不屑的道:“大哥我给你说,像这种街头卖艺的‘女’人,你可千万莫要当真了,她们都是谁有钱跟谁的货‘色’,这不,你刚刚得了官家的赏赐,她便马上主动找来讨好你了。””
高宠自知他这个堂弟嘴巴很坏,也懒得多言,也不说什么,二人坐了马车,就来到了高谦宝的家中。
此时的高淆远家中,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多半是高姓族人,还有一些真定乡亲,可是这些人高宠是一个也不认识,高淆远领着他和这些本家族人、乡亲一一介绍认识,高宠也记不住这许多人,只是陪着笑脸挨个行礼。
见礼完毕,高淆远带人走到正庭,这里摆了祖先牌位,高宠今日得到皇帝赏赐,光宗耀祖,这是要告知祖先,感谢祖先荫恩,高淆远将三柱香‘交’给高宠道:“今日你得到官家封赏,乃是我真定高氏一‘门’无上的荣耀,你爹爹一生为国为民,拼杀半生,最后却落了个羞辱自尽而亡,他在天之灵看到你为高家争光,定可释怀而含笑九泉了。”
高宠抬头看着眼前祖先牌位,父亲牌位上书“先父高公定远大人之灵”,他有些‘激’动了,高定远一生“为国为民,拼杀半生”,却没有带来应该得到的荣耀,他不过是蹴鞠得胜而已,就已经抵得上他父亲半生拼命,实在让高宠自己都觉得受之有愧了。
高宠恭恭敬敬的给高氏的祖先敬上香,高淆远连声道:“祖宗荫德,祖宗荫德,保佑高氏一‘门’再上高楼,更进一步。”
一切礼毕,高淆远在府中开了宴席,高宠再次成为关注的人物,高淆远领了他到一个席间,向他再次介绍一个老者道:“这位是刘公,官拜工部水司员外郎,和高家的故‘交’。”
高宠赶紧又郑重行了一礼,这位姓刘的员外郎上下打量了高宠,看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高淆远领着高宠离了这席,低声了对他道:“刘公有个‘女’儿,年方二八,尚未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方才我向他提亲,刘公满口应允下来了。”
高宠一愣,停了脚步道:“提……提亲?”
高淆远皱眉道:“怎地?你父亲不在了,二叔替你作主不成么?”
高宠尴尬了道:“二叔自当可以作主,只是……”他一时不知道如何给高淆远说,高淆远以为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就又低声了道:“刘家这位姑娘长相声誉都是不差,而且会填词作赋,更重要的是一向贤良淑德,断不会做出有辱‘门’风之事,这才是我最中意的,而且刘公为官多年,广有根基,你以后一路坦途,可省不少气力了。”
高宠黯然不语,过了片刻道:“侄儿想着,再过几年有所成就,再娶亲也是不迟。”
高淆远道:“《礼记》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有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你哪里小了,看谦宝比你小一岁,他小‘女’都已经三岁了。”
高宠辩驳不得,只好不再出声,高淆远确实也是一片好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柔福帝姬赵多富尚不知如何再进行下去呢,这里又来了个刘姑娘。。
第219节 万事不关心
show_read;几人一起出了秀王赵子偁的府第,方进石照顾着两位老人家上了马车,魏崇一声鞭响,马车徐徐启程,向了方进石家中而来。。
方进石坐在赶车的魏崇身边,不时的回头望上一眼马车篷中,又看看前方街道,他心中有些打鼓,此时宵禁时间已到,若是遇到巡查的官差,那就有麻烦了。
马车一路前行,已经到了下园街中,方进石听得身后有动静,扭身往后望上一眼,只见一片火光从远而近追了上来,方进石想想坏了,定是官差来了,他心中一急,赶忙对魏崇道:“赶到路边躲一下,后面有官差。”
魏崇听了,赶紧把马车让到路边,只听身后马蹄声急,一队人马已经赶到近前,不是官差,却是一队官军。
这队官军只有四五十人,人人有马,当前十几人打了火把照亮道路,这些人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快马奔驰,似乎有什么紧急军情,最前面的一位将军约有四十多岁,生得有些‘肥’胖,他急急赶路,额头见汗,此人闪过方进石等身侧时,方进石看他马上斜挎着一个红‘色’包袱,瞧形状里面应该是装着一个箱子。
这队官军一路向前,瞧也没瞧一眼路边方进石的马车,扬尘而去,方进石心中松了一口气,让魏崇赶车再向前行。
马车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转过一个路口,方进石急道:“回去,快回去。”原来前方忽地有一大队人马占了路中,竟然是许多官军,魏崇赶了马车急急转了路口过来,早些时候没法看到。
此时魏崇想要赶着马车转回头来,后面又是一队官军吆喝着奔了过来,将他们的马车挤在中间,进退不得了。
方进石暗暗叫苦,这队官军却是没有理会他们,大喊着:“让开!快些让开!”这群官兵有的挤到前面去,有的围在他马车一侧,挤得马车进退不得。
方进石微觉得奇怪,站在马车上向前望去,发现前面方才过去的那一小队官兵‘抽’了兵器,正和另外挡路的官兵对持,身后来的这一队官兵却是增援挡路的官兵的。
人声吵杂中,那身材‘肥’胖的将军手持长剑大声喊道:“误了军情尔等谁可担当?还不速速让开。”
挡路的一位将军大声喝道:“谁认得你是那位?无论是谁,胆敢在御廊横冲直撞,不要命了是。”那胖将军大喝道:“你是哪一营的手下,我要见高太尉。”
另外一位将军答话道:“高太尉太忙,没空见你这小官。”更有另外一人答道:“咱们是殿前‘侍’卫司,高太尉管不着。”说完众官军一齐大笑。
方进石这下听的明白,这位‘肥’胖的大将军在汴梁城中横冲直撞,和巡查的官军相撞,言语不和,竟然拨刀相持起来了,双方平日都是在各自地头霸道惯了,谁也不怕谁。
黄金绵从马车中探头出来道:“怎么办?”方进石道:“我也不知如何是好。”黄金绵道:“若是这点小事也办不成,要你何用?”说完放下车帘退回到车中去了。
方进石也是无奈,刚转过身来,听得那‘肥’胖将军大喝一声道:“你让不让开!”说着突的长剑挥出,向挡在面前的一个将官头上抹了一剑,此人斜斜倒在一边,他这一剑其实很有分寸,只是将此人的头盔挑掉,本意是吓他一下,只是黑夜之中看不真切,殿前‘侍’卫军的一方有人以为他出剑杀死了这人,大喝着涌了上来,双方本就剑拔弩张之势,此时阵形大‘乱’,兵器撞击声大作,一接之间就有数人倒地伤亡。
方进石大吃一惊,魏崇想要转马而行,却被困在中间进退不能,黑夜中马叫声,金铁声,呐喊声响起一片,众‘侍’卫军蜂拥上前,进汴梁城者也是奋勇还击,场面难以控制了。
方进石冲进马车中,急对车中三人道:“快走,快走。”他伸手扶住黄金绵的母亲,准备将她拉着下到马车,忽然之间一个火把从‘乱’军之中飞出,落在马车车上,点燃着了布帘,大火立时烧了起来,方进石挽了黄母下车,将她‘交’到车下魏崇手中,转身又去接了黄父下车。
黄金绵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方进石伸手去挽了她的手道:“快跳。”
此时大火已经烧的很旺,围着的官军都上前厮杀了,人群渐疏,拉车的骏马眼见火光受惊,团团转了半圈,长厮一声,向了街头狂奔而去。
方进石两人被这马匹一冲之下,立足不稳,两人一齐相拥摔倒,大火熊熊,压在黄金绵身上的方进石衣服头发立即烧了起来,只是怒马狂奔,一时间竟然无法起身扑打身上火焰。
一辆熊熊燃烧着的马车在汴梁城街头狂奔,黄金绵紧搂着他的脖子,奋力向旁边一滚,两人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这一下跌得下面的方进石几乎五脏六腑都要裂出来了,全身动弹不得,他身上依然还在燃着,黄金绵赶紧推着他在地上滚了两滚,将身上的火焰滚的熄了。
黄金绵急切问道:“你怎么样?”
方进石无力的道:“身上好痛。”黄金绵看他身上衣服被烧的一个‘洞’一个片的,头发散‘乱’着,也不知他到底伤势如何,想要帮他找些水来,也一时无处可找,就扶着他坐在地上,凑了近前道:“你伤到哪里了,活动一下手脚看看。”
方进石道:“先别管我,你快去看看你爹娘二老如何了。”黄金绵心中也是记挂二老,看他暂时无事,就急转身来寻,没有走多远,就看到魏崇扶着黄家二老寻了过来。
双方见面都急问有没有事,得知全都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几人来到方进石坐的地方,方进石想要站起来,却是身子一晃,魏崇上前扶住,方进石道:“二位老人家没事?”
黄金绵的父亲看他这样子了还是有礼,对他的成见也是少了一分,几人询问过后,都说当时“死了好多人”,方进石知道官军转眼就到,不敢久呆在这里,千幸万幸,不远处就有锦线庄的一家分号,几人急急的奔到那里叫开了‘门’,这才躲在其中。
方进石去洗了把脸,他虽然并无重伤,可是也给烧伤几处,疼痛难当,黄金绵过意不去,去找了治烧伤的‘药’膏给他涂上,一直折腾到天‘色’大亮,城中官兵消停下来,这才慢慢的重新雇了马车回到自己的家中。
梁翠容和云奴儿听说方进石受了伤了,都是赶过来看望,等几人走后,梁翠容关起‘门’来细细替他检查了伤势,又请郎中过来重新上了‘药’,送走了郎中后,梁翠容抱怨道:“你也真是的,她父母过来就过来了,非要连夜的接过来,不知道宵禁么?”
方进石爬在‘床’头道:“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在骂我。”梁翠容道:“那是你活该。”她嘴上骂着,其实心里却替他难受的紧,方进石从‘床’上爬起来,忍着痛穿好衣服,梁翠容道:“你上哪里去?”
方进石道:“怎么说人家父母是老人家,来到家中不过去问候一下总是过意不去。”
梁翠容看着他出‘门’而去,轻叹了一声,这个男人,有时候真是没个正经的,有时候却又什么都会做的恰到好处,很通人情世故的样子,真有点搞不懂他了。
方进石陪着黄金绵一家人吃了饭,尔后陪黄家二老了一天,这老头儿对他渐渐也没那么多的敌意了,就算是有敌意他也是无可奈何的,只能被动接受这个‘女’婿了。
第二天午后,邓安来报,说郓王赵楷使人来请,方进石听了不敢怠慢,和黄家二老说了一声,坐了赵楷派来的马车一起去郓王府。
赵楷正坐在暖阁中喝茶,他看方进石走路有些问题,就笑了问道:“你‘腿’怎么了?”
方进石道:“前天家中失火,救火摔伤了。”
赵楷笑了道:“那你家中也太不小心了。”方进石唯唯而诺,二人又闲聊了几句,都是些随意的闲话,方进石暗暗奇怪,赵楷急急找他而来,却又不说为了何事,这却不是他的风格了。
他看赵楷不说,就直接问了道:“不知三哥找我来,是什么事?”
赵楷笑了道:“是有事,不过你猜是好事还是坏事?”方进石道:“我看三哥兴致不错,想来一定是好事了。”
赵楷点了点头道:“是好事,那会是什么好事?”方进石道:“这个……我就猜不到了,可是江南茶庄之事有眉目了?”
赵楷道:“这个早就定下了,不算是好事。”
方进石道:“那我就猜不到了。”
赵楷笑道:“那你给我说说,你平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方进石道:“自然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了。”
赵楷赞叹道:“你果然是有大志向,我可以前真是小看你了,以为你会喜欢金银美人,高官厚禄呢。”
方进石尴尬了道:“三哥说笑了,其实么……金银美人什么的,我还是喜欢一点的。”
赵楷站了起来,笑着手指点了他道:“我早知你先前说的都是废话。”他向了外面一个管家道:“准备好了么?”
那管家道:“已经准备好了。”
赵楷转头对方进石道:“走。”方进石疑‘惑’的道:“去哪里?”
赵楷道:“你跟来就知道了。”他先前带路,方进石跟着他一直向后‘花’园走去,转过曲曲折折的小径,穿过中‘门’来到后‘花’园的偏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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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节 暂游桃源里
show_read;方进石和梁翠容打头给牌位上了香,然后是黄金绵,最后方进石走到云奴儿身前道:“你也过来。。:。”
云奴儿抬起头来望了一下方家的祖先牌位,小心的走到旁边桌前,去把那一排十柱连在一起的香分开来,却一下子没有分开,竟是断了几柱,她又重新分开,点燃了三柱香,走到供桌前面,抬头去望了牌位,没来由的心中有些不安,她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然后将那三柱香‘插’到香炉中,不知为何,竟然又有一柱香折断了。
云奴儿一呆,脸上有些不自然了,竟然愣在那里,方进石走上前去道:“不当紧的,换一柱香就是了。”他自己走过去点燃了一柱香,‘插’在那香炉中,然后道:“好了,这就算是告知给先祖了,你以后就正式是方家的人了。”
云奴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方进石走过去道:“我送你回去。”他陪着云奴儿走出‘门’口,黄金绵望了两人背影,不知缘何笑了一笑,却又摇了摇头。
梁翠容看到了,就问道:“你笑什么?”
黄金绵淡然道:“不笑什么。”她说完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忍不住又道:“看来在他心中,她还是最重要的。”
梁翠容道:“何以见得?就看到方才送她回去了?”
黄金绵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了一句:“你不失望么?”
梁翠容道:“失望,可是失望也没有办法……”她扭过身来正视着黄金绵道:“你不用心里不舒服的,总有一天,他也会这么对你的。”
黄金绵急辩解道:“我哪里有不舒服了?他对谁好关我什么事?我一点也不稀罕,而且……我永远都不会让他离我太近的。”
她说完这个话忽然就后悔说话太满了,想着前几天自己还抱着他一起从着火的马车上摔了下来,想着当初自己亲口说让他抱着上了马车,来到了这里的,既已如此了,何来永远?
这好像是黄金绵自到了这个院子里来,和梁翠容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了……
方进石和云奴儿一起走回到她自己住的院子里,云奴儿跟在他的后面慢慢而行,方进石柔声了道:“你怎么了?”
云奴儿道:“没怎么了啊。”
方进石道:“那我看你不太高兴似的。”
云奴儿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方进石又道:“也不知是哪里买的香烛,做的太差而易断了,或是难道受‘潮’了?”
云奴儿轻叹息了一声道:“你不用安慰我了,可能方家的列祖列宗觉得我是个不洁之人,不愿让我给方家做儿媳……”她神‘色’黯然,看来刚才上香那件事,在她的心头压的很重。
“不过是个意外,你想的太多了。”方进石上去挽了她的手,假装向四周望上一望,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给别人说,更不要和那两个‘女’人说。”
云奴儿抬起头来望着他,静等着他说,方进石低声道:“其实……其实那牌位上写的方家列祖列宗的名字,全是我胡编出来的,没有一个是真的。”
云奴儿大‘惑’不解,‘迷’茫的望了他道:“为何?”
方进石道:“因为我自小是个弃儿,只知道自己姓方,别的父母是谁,家乡何处全都不清楚,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因而就只好编了那些祖宗名字。”
云奴儿“哦”了一声,低下头去道:“你小时候也‘挺’可怜的。”
方进石道:“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别的谁也没有说,包括她们两个,你不要给我泄‘露’出去了。”
若是别的‘女’人也就信了他这个话,可是云奴儿却是半信半疑,因为她之前的生存环境练就了她不得不多疑,可是转念又一想,就算是方进石说的是假话,是哄她开心的话,可是他有这份心,已经非常难得了。
云奴儿道:“这个你也想得出来,哎,你也别总是尽宠着我了,少夫人会不高兴的。”
方进石笑了道:“你们都是我心头所爱,全都一样的宠着,这样你总是应该放心了,你断了香烛只是个意外,和方家祖宗让不让你入‘门’,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奴儿道:“可是我总是和别人不同的,出身不好。”
方进石软语道:“那有什么关系呢,许多时候,人总是有许多无奈的事,莫说不是自己的错,就算是真的以前觉得做错了,以后做对了也就是了。”
云奴儿道:“可是若错误已经无法挽回,再也回不去了,那又该如何?”
方进石道:“那就不要去想已经发生过的错事,向前去看,从今往后,和正确的人一起去做正确的事,也就是了。”
云奴儿怔怔的望了他,方进石微笑着回望着,云奴儿终于低下头去道:“若是早两年我遇到你,那该是多好。”
方进石道:“现如今也不算太迟啊。”
云奴儿道:“当真不算迟么?”
方进石走过去搂了她的肩头道:“怎么能算迟呢?我们以后会好好的,我再加把劲,来年你生个一男半‘女’的,那一切就更美好了。”
云奴儿听他说的前半句还好,后半句听了身子不由的颤抖了一下,头低的更低,她纵然极擅于作伪,可是终还是让方进石发觉,他笑了对云奴儿道:“怎么了?你不喜欢给我生孩子么?”
云奴儿急急摇头道:“不是的,我……我做梦都想给你生个孩子,可我……”她终是没有勇气说下去,方进石笑了道:“那还说什么呢,这几天我都要在你这里睡,不鼓捣出个孩子出来,我绝不收兵,我还真就不信了。”
他说的高兴,云奴儿心头越是悲伤,心中的悔意更加沉重,她此时实在没有勇气把心中的话说给他听,那样他可能会很生气很失望。
方进石挽着她走到房中,转身将‘门’关了,托了云奴儿的‘腿’弯搂腰抱起了她,云奴儿一手勾了他的脖子,一手去抚‘摸’了他的脸,眼神中涌着一种爱怜,方进石笑道:“你看,我都有胡子了,再不趁早生个儿子养老,就来不及了。”
他纵然有些许胡须,也是正常现象,云奴儿终于展颜笑了一笑,方进石看她脸上‘露’出笑容,低了头用颌下胡须去碰她磨她娇嫩的脸庞,云奴儿给他扎的有些痒痒的,笑着缩头躲避,方进石腾出一只手来,拉开了她‘胸’前衣服,将下颌伸到她‘胸’中前,用胡须去磨她的‘胸’部,云奴儿格格笑着,在他怀中扭着身子,一时间满屋‘春’天的颜‘色’,她也暂时忘却了心中那份沉重。
方进石抱着她走向后室,云奴儿道:“这是大白天。”
方进石道:“白天又怎么了?白天不给么?”云奴儿马上扑着紧抱了他的脖子道:“给,你无论什么时候想要,我都给。”
他抱了云奴儿走进房中,亲‘吻’她抚‘摸’她,痛痛快快的在房中亲热了一回,临了对云奴儿道:“这次准成,我敢打赌。”
他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听得外面有人叫,方进石有些扫兴,穿了衣服出来,只见邓安站在院子外正和伺候云奴儿的那位大嫂说话。
邓安看到他出来,迎上前来道:“公子,有两位官爷正在前庭候着你呢。”
方进石问道:“是哪个衙‘门’的官爷?”
邓安道:“他们说是枢密院兵籍房来的。”
方进石一听来了‘精’神,这是那千盼万等终于等来的消息了,其实这中间也没过几天,张邦昌特事特办,中间使力,否则只怕等上一年也未必有消息呢。
方进石跟着邓安来到正庭,果然看到两个小吏坐在那里喝茶,方进石急忙走过去见礼,自报家‘门’以后,那两个小吏向他拱手道:“恭喜恭喜,方校尉已下文升迁,上峰特命在下先来告知。”
方进石喜道:“同喜同喜,不知迁到何处,两位可带有状书?”
其中一个小吏笑了道:“此事莫急,只是上头已经批复,状书尚未下达,方校尉已经升为正七品的武节大夫,调往殿前司神卫军第二营中供职。”
方进石听说自己升了一级,军职从从七品的武功郎升到了正七品的武节大夫,还是有些高兴的,尽管这官也是不大,但总是比在开封府仓曹中强上百倍了,方进石又向这人问道:“不知在这神卫军第二营那一位将军属下,两位可有耳闻么?”
这小吏摇头笑道:“这个……尚未定下来呢,不过你是文职,依在下的猜想和消息,去职方馆和知杂房可能‘性’大些,不过却是难说,要等明年开‘春’,二月初四以后才能最终定下来。”
方进石一愣道:“还要等到明年二月,要这么久?”
这小吏道:“正月里枢密院审官司要考绩六品以上武职官员,是以要等到二月以后才有正式状书下来,方校尉正好趁此时间好好过个年,多认识些同僚。”
方进石自然知道这认识同僚的意思,就是让他活动活动,争取个好职位,品级虽然定下来了,可是职位还是有很大的活动空间的。
方进石赏了这两位报信的小吏一些银钱,当真是好事多磨,好不容易得了个军职,却还要等到明年,这江南去还是不去了,赵楷那里,方进石还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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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节 汀月生眉黛
show_read;无论冬夏寒暑,徐王府的蹴鞠队晨起到院中练站桩,这是几年来的老规矩了。。
那罗延高宠洗了脸换好衣服,随着蹴鞠队中的同伴一起到了后院场地,邓教头向他招了招手,高宠走到他的近前,邓教头道:“李总管传话来,让你今日到城东御马栏厩挑选御马,赶紧准备一下,这今日的桩就免了。”
那罗延哦了一声,心中不免奇怪,虽然说柔福帝姬赵多富为他讨到了一匹御马的赏赐,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赏赐的御马可以自己去挑选的,依他想来,当然是赏赐什么样的就要什么样的马了。
不过高宠不敢说什么,生怕是因为自己没少见多怪,在同伴们羡慕的目光下,高宠转回来自己居住的地方,换了一身最漂亮得体的衣服,这衣服是徐王爷赏赐的,大红‘色’的长袍,衣服上绣了金线边,‘玉’带镶了亮闪闪的银饰,虎头靴子白鞋底,都透着这身衣服的贵气。
高宠这是第一次穿这身衣服,也是平生头一次穿着这样华丽的衣衫,这身衣服虽然名贵,可是高宠穿惯了粗布衣服,感觉有些别扭。
他想想感觉这衣服不太适合自己,就动手摘下帽子,解了衣带,准备把这衣服脱下来换上自己平时穿的那些衣服,听得‘门’“吱”的一声响,一个小个头的小厮从外面探头进来。
这小厮是后‘门’‘门’房的,高宠也是认得的,他对这小厮喊道:“小乙哥,有事么?”
小厮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道:“外面有个老汉找你,让我通传。”高宠道:“我换件衣服就出来。”小厮望着他道:“徐王爷赏赐这么好看的衣服,你舍不得穿么?”
高宠道:“不是,总是觉得不太习惯。”
小厮打量了他几眼道:“这些日子,少不得徐王爷会带你见客,可能有不少王公贵胄呢。”这小厮虽然没有把话说的太透,可是高宠也明白他的意思,他一战成名,连大宋皇帝都赏赐御马,若还像以前那样的穿衣打扮,可能徐王爷也会不高兴的。
徐王爷赵棣虽然说在别人眼里,是个不学无术只好声‘色’犬马之徒,可是他却没做过什么严重的坏事,以他的身份也不需要欺负一般的老百姓,而且他对府中的下人却是不错,因而高宠内心对他也是比较有好感的。
想想如果穿的破旧会损了徐王府的名头,高宠就又重新把那华丽的衣服换上,他跟着这小厮走到后‘门’处,远远的就看到府‘门’对面的大树下站着一个老汉和一个少‘女’,正是史家班的史班主和静慧。
高宠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为了史达泰的事情而来,他快步走了过去,静慧抬头望着他走了过来,低下头去,高宠本就生的英武高大,相貌堂堂,如今这华贵的衣服一穿,光彩照人大步而来,自有一种慑人的气度。
想想那个如今身在开封府大牢的史达泰,他身有残疾不说,而且脾气又暴,更重要的是多数时间里都有些不可理喻,从来不会软语温柔。
一个是落魄的走江湖吃了这餐没下顿的倒霉后生,一个是新近得了皇帝赏赐风头渐起的潜力少年,看到高宠,有一种别样的滋味涌上静慧心头。
高宠走到大树下,向史班主拱手弯腰行了一礼道:“班主好。”
史班主道:“那……高公子好。”回了一礼,他本想叫那罗延的,可是见他如今衣衫华贵,竟然再不敢像以前直呼名字了,高宠赶紧又再次拱身行礼道:“班主怎么如此多礼,折杀那罗延了。”
史班主唯唯诺诺道:“应该的应该的。”
高宠正‘色’道:“史家班上下对我有救命之恩,班主又是长辈,可千万再莫叫什么公子了。”
史班主这才点头直起身来,高宠道:“班主可是为史师哥的事前来?”
史班主道:“我知道达泰生‘性’鲁莽,做事冲动,可想不到他竟然有胆子得罪帝姬公主,你看……能不能给帝姬公主说说好话,陪个不是……”
高宠急道:“班主放心,我保证史师哥不会有事的,我定会替他向帝姬求情,只是若非召见,我也是难见上一面的,须得时日有机会才成。”
史班主道:“我就说了,人家是帝姬娘娘,怎么会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只是想着你在徐王府做事,能让王爷说句话……”
高宠心想:在赵多富那里,可能我的话比徐王爷的话更管用。
当然这个话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徐王爷可以进到皇宫里面见嬛嬛帝姬,他却是没有这个本事了,只能等着嬛嬛找机会见他。
送走了史班主和静慧,高宠在想着如何才能见到赵多富一面,他殴打史达泰一事终是不敢给史班主和静慧说起,实际上高宠早就后悔当时出手太重了,只是当时心痛赵多富而气极,后来想着史达泰在开封府大牢里受苦,不免心中愧疚。
开封城东的御马栏厩建在一处山坡下,是一处人工所建的草地,这里养着百匹好马,是专供大宋皇室备用的,而当得起“御马”的不到百匹,这些御马万金也买不到,只有皇帝的赏赐才可能得到,赏赐御马是一种无上的荣誉。
高宠穿着新衣,跟着宫里来的黄‘门’太监到了这御马栏厩,穿过戒备森严的军寨,到了后面宽阔的木栅栏围成的马厩处,到了这里,虽然还看不到太多的马匹,耳边已经能听到许多马厮鸣声和铃铛声。
带高宠来的黄‘门’太监并没有直接带他去挑马,而是带他到了前面一处豪气的山庄,这里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景‘色’怡人,黄‘门’太监领了高宠到了一座小楼,推开房‘门’把他让到里面道:“在这里等着。”说完转身出去了,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这房中并无别人,装饰的干净典雅,墙壁上挂了许多画作诗句,高宠只是粗通文墨,也欣赏不来这些雅作,他坐在那里等了许久也无人前来。
等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终于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高宠听得有人来,赶忙坐正,整了整衣衫,双‘门’推开,一个圆脸高个头的宫‘女’走了进来。
高宠赶紧的想要站起来迎接,这高个头宫‘女’道:“别动。”高宠听她这么说,只好坐在那里不动,这宫‘女’走到近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好好打量了高宠一遍,看得高宠脸上发烧了,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看过呢,可是这宫‘女’似乎毫不为意,看完了才问道:“你是那罗延么?”
高宠看她不看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回道:“在下正是。”
这宫‘女’道:“怪不得嬛嬛帝姬看上你了,长的还真不错。”她看人这么直接,连说话也是这么直,高宠尴尬的笑笑不语,不过听她这么说,高宠已经知道她一定是柔福帝姬赵多富身边的人,他也就明白了,为何要让他来挑马,那一定是柔福帝姬的功劳。
这宫‘女’就是张喜儿,她一向大大咧咧的,赵多富本不想让她知道,只是要用的着她,只好给她说了,张喜儿这才这么认真打量高宠。
张喜儿又看了一眼高宠,转身道:“跟我来。”说完领着高宠走出了这房‘门’,顺着走廊向了后面走去,张喜儿走了一程,忍不住回头道:“你怎么认得嬛嬛帝姬的?我天天跟着她,怎么从没见过你?”
高宠一呆,想着怎么回答她这个问话,张喜儿又自己道:“我还是不问了,免得她又骂我多嘴。”高宠巴不得她不问了,也就闷头走路,走到长廊的尽头,转过一个朱漆大‘门’,就来到了一片树木前。
大‘门’边上有几人牵了几匹马等候着,带头的就是领着高宠来的那个黄‘门’太监,这太监一看到张喜儿忙迎上来陪着笑道:“喜儿姑娘来了。”
张喜儿点点头,向这太监道:“把马给他,让他试试。”黄‘门’太监连声答是,向了牵马的马夫招了一下手,那马夫就把马牵到了高宠面前,然后爬在地上。
这是让高宠踩着他的后背上马,这马夫呆在这天子马厩中,天天伺候的都是权贵子弟,这样伺候主人上马已经习惯了,可是高宠却受不得这种礼遇,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马拉前两步,踩着鞍蹬轻轻上了马背。
张喜儿已经踩了另外一名马夫的背上了另外一匹马,她居然是会骑马的,她向高宠说了一句:“跟着我来。”说完打马扬鞭向前飞奔而去。
高宠催马跟在她的后面,张喜儿骑的并不快,二骑奔过两个小山头,就到了一片树林前,林前停了一辆豪华气派的小轿,四名轿夫两名宫‘女’垂手站在轿前。
张喜儿到了这小轿前停了下来,然后手指林中小道,向高宠道:“你从这里进去。”
高宠下了马,向着张喜儿笑笑,走向林中小道,这林子树木并不多,道路也是人工整修过,高宠猜想着,他走着走着,赵多富说不定会从那棵大树后忽然跳出来打一下他的后背,或者是远远的向他做个鬼脸。
结果,他穿过林子,这样的情况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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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节 回首见旌旗
show_read;高宠和赵多富的马车一直走了很久,到了御廊大街上,这里离皇城已近,虽然两人蜜意正浓,都舍不得分开,可是还是没有办法,只得依依而别。。
临别之时,赵多富道:“明日我想到澄云寺看望观云大师,你若有空,就去看看风景也好。”高宠当然听得出她这话中话,答道:“也好,我明日午前就到。”
赵多富笑了道:“也不用太早,我想要早些也是不成,也要午时才到了,我们还在上次那个地方见面。”
高宠挠头道:“那里是后寺,只怕是那些寺中的比丘尼这次不让进去。”
赵多富道:“那你还找你那位朋友帮忙,他好像很有办法的。”
高宠嗯的一声答应了,他本来就想找一下方进石,请教一下他和柔福帝姬‘私’奔的事,高宠尽管勇猛,可是总是觉得自己没有经验,在他眼里,方进石是一个非常有办法的人。
赵多富跃下马车,道旁边早有另外一辆马车等候了,她走了过去,早有属下迎接过来,高宠赶忙道:“那两箱东西也带回去,我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赵多富回首笑道:“你是男人,你来想办法,我可管不着。”说完这话,她嘻笑着上了接她的马车,渐渐远去。
高宠望着她的马车终于不见,这才转过头来,对车夫言明方进石家的路线,一路而来。
到了方家,其实时间还早,不过邓安却说方公子已经睡下了,这让高宠愕然不已,他把两箱金子搬了下来,想着终是不能把这两箱金子带到徐王府中去,这大晚上的,让高宠唯一想到的就是把这两箱金子存放在方家了。
所以高宠又请邓安去叫方进石出来,过了好半天,高宠在客房中已经喝了三遍茶了,才见方进石走了进来,高宠赶紧站了起来道:“这天‘色’尚这么早,你怎么就睡下了?”
方进石白了他一眼道:“无事可做,不睡觉还能干嘛?”
高宠呵呵而笑,笑过以后正‘色’道:“深夜前来,是有两箱东西想存放在你家中,不知可否?”
方进石瞄了一眼高宠脚边的两个箱子,笑了道:“若是金贵之物,就别存放了,免得丢失损坏了我赔不起。”
高宠不由又暗暗赞服起方进石来,他居然提前猜想到了这两箱东西是金贵之物了,其实他也不想想,自己夜晚前来,不带回自己住处,不是贵重物品才怪呢。高宠打开两个箱子,里面的金‘色’光芒耀眼,方进石也吃了一惊,问道:“哪里来的?”
高宠合上箱盖,平静的道:“别人给我的。”
方进石坐到座位上喝了一口茶才道:“是那个大院子的人送给你的?”高宠奇道:“什么大院子的人?”
方进石道:“这汴梁城中,最大院子的大院子。”
他这话已经说的透了,高宠沉思了一下才道:“你看我这些金子该不该收?”
方进石道:“除非你是傻子,这是天底下有多少人想要这金子,又有多少人想要见上一见送你金子的这人而不得,你却还在问该不该收,我真是无话可说。”
高宠道:“可是她身份太贵,感觉总是难办,而且……我也不是看中了这些才……才和她好的。”方进石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愿意诚心的就行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以后能发生什么事,都很难说,不过以我看来,你们多半是会成功的。”
高宠眼睛一亮,忙道:“当真?我还想着和她一起逃到别处去呢。”
方进石道:“若是你们想要逃走,成功的机会只有一成不到,若是听我的话,沉的住气一年半载的,那就完全不同了。”
高宠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回去慢慢想清楚。”方进石打了个哈欠,站起来道:“那我就不送了,好困,你自己回去。”他就这么回去了,高宠愣了片刻,才想起要约他明天一起去澄云寺的事,不过已经来不及说了,想着只好明天来找他。
方进石走回到后面院子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云奴儿披了衣服坐在炉前,方进石走到近前道:“你怎么也起来了?”
云奴儿道:“你睡下又起来,我就睡不踏实了,生怕有什么事。”方进石道:“哪有什么事,一个傻小子有‘艳’福不会享,跑来问我怎么办。”
云奴儿笑了,然后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方进石道:“我自然教他,该抱就抱,该亲就去亲,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云奴儿道:“你好的不教,就只教这些不好的。”
方进石道:“这才是好的呢,若不是当初我一见你就让你脱衣服,而是和你客客气气的,哪有今天这样好看的‘女’人给我暧被?”
云奴儿吃吃笑了道:“就算是你对我客客气气的,我也一样给你暧被子。”方进石哈哈大笑,去搂了云奴儿道:“回去继续睡觉去,这次谁再来打扰,我一定斩他几刀不可。”
这一觉方进石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早起来时,施全差人前来,请方进石的家人去他的锦线庄挑衣料做衣服,梁翠容想着家里人数虽然不多,可是也是不少,至少从郓王府来的几位姑娘也要挑些衣服过新年,就带了她们去了,方进石特意叫云奴儿跟着去,叫人去请黄金绵去,她却说不想去,方进石也由着她来。
方进石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姑娘叽叽喳喳的跟着梁翠容坐了马车一起去了,不由的笑而摇头,他转回家中,坐在堂上刚刚休息了一下,就听到外面有人声说话,似乎是高宠的声音,方进石就又走到‘门’口,只见高宠拉了一匹白马停在宅‘门’前,正和邓安说话。
方进石一看到这匹白马,不由的赞了一声,这马实在是太漂亮了,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毛’皮发亮,配的马鞍奢华而‘精’巧,马鞍上的木头全是上好的沉香木,连马的铃铛都是镂空的银饰打造而成,这样的马鞍绝对是价值不菲了。
方进石赞叹道:“这马儿真是不错。”高宠道:“这是嬛嬛帝姬给我挑的御马,今天一大早就送来。”
方进石赶紧走了过来,去抚了马背道:“去找个空旷的地方,我也骑骑。”这话正合高宠心意,他顺势道:“那我们就到城外去,溜溜马去。”
方进石也有段时间没好好出去玩一下了,就当即答应,回去拉了那匹枣红马,和高宠一起出了北城‘门’。
一出城‘门’,方进石就换了高宠的白马来骑,他骑了奔了好大一会儿,回过来对高宠道:“果然不愧是官家封赏的御马,又快又听话,跑起来真是稳当。”
高宠道:“若让我选,我宁可选这匹枣红马,这匹白马虽然不错,可是太过金贵,养马之人不敢让它长时间奔跑,后劲明显不足。”
方进石笑笑并不认可,高宠道:“此地离澄云寺不远了,不如去看看风景如何?”
他不擅于说慌,理由编的也过于勉强,方进石一愣之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不过他也无事可做,索‘性’就做个顺水人情也好,不过方进石也不点破,应允后两人上了马,向了澄云寺而来。
快要到澄云寺时,迎面官道上来了一大队人马,这队人马有两三百人,头前队伍是大宋官府的官员,旗帜依仗上书“鸿胪寺”,后面跟着的百人却是和汉人服装形似的异族服装,原来是主管外事的鸿胪寺迎接高丽国和日本的使节前来朝贺。
这些使节赶在过年之前到达,主要的目的就是恭贺天朝上国新年,称之为贺旦使。
方进石看着这大队人马走过,忽然想到之前郭京过堂时说过,高丽使节三十余年未曾遣使来大宋了,怎么今日就来了呢?难道郭京真的就是能掐会算,料定了高丽国使者会很快到来了?
等这些使节们走过,高宠道:“看我天朝上国威名远播,来贺之邦络绎不绝,连几十年断了的高丽国都遣使来贺。”
方进石道:“也不知高丽国使节是走水路坐船跨海而来,还是从陆路舟车而来。”
高宠笑道:“这些使节是怎么来的,又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他们乘车马而来,朝廷就会赏赐的多一些礼物吗?”
方进石道:“关系大着呢,若是坐船从海上而来,可能就是真心结好大宋,若是从陆路而来,十之是与金国人有关,极有可能对我朝不利。”
高宠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方进石道:“因为他们从陆路而来,必然经过金国的地界,以金国人的贪婪,怎么会任由他们携带着贵重的贡品送到大宋呢?他们能过来,必然是金国人点头的,‘女’真人为何同意呢?若是从海上而来,他们为何此时而来呢?自然是因高丽之前事辽,辽国已亡,他们要找个靠山,就想起大宋来了。”
高宠想了一想,是这个道理,不由的更加叹服起方进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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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节 风枝惊暗鹊
show_read;澄云寺建在城北一座不太高的山上,此时临近年关,寺中的‘女’尼们也在做着过完年以后香客集中上山祈福的应对准备,此时香客并不多。
高宠和方进石二人来到山下,像上次来这里一样,寄存了马匹,徒步走上山去,方进石站在山‘门’处故意道:“这里已经来过,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去。”
高宠赶紧道:“既然来了,到里面去看看也好。”
方进石看在眼里,暗暗发笑,两人一起入了澄云寺,前去找观云大师,观云大师其实早就等候多时了,客套几句以后,带了两人一起来到后‘门’处,观云大师道:“高公子,这边来请,方公子,你暂时在偏殿喝茶可好?”
方进石道:“当然好了,上次在寺中喝过的金眉茶,回去后找了数处茶庄,都不如贵寺的茶香。”
观云大师道:“好好好,马上让人奉金眉茶过来,方公子稍候。”她说过后,带了高宠向了后山走去。
二人走了一程,到了后山那片树林旁边,观云大师驻足不前,对高宠道:“高公子,你自个沿路向前,老尼不送了。”
高宠知道柔福帝姬赵多富必定是就在前方,当下谢过观云大师,自己沿路向前,拐了一道弯后,就见五六名宫‘女’和‘侍’卫站在道边,赵多富由张喜儿陪着坐在道边亭子里。
她今日又穿了平凡百姓家‘女’儿的衣服,好似最近她的衣服布料越来越差,首饰也越来越少,赵多富看到高宠过来,面上一喜,就站了起来,高宠走近了向她行了一礼道:“见过嬛嬛帝姬。”
赵多富笑了笑,对高宠道:“你把这两个箱子挑了,跟我来。”然后又对张喜儿一众宫‘女’道:“你们在此候着。”说完自顾着向林中走去。
高宠望望地上摆放的两个小箱子,它们已经用一根扁担绳索穿过,都并不大,看上去只是两个普通的箱子,高宠走过去挑了起来,份量也不很重,他挑了跟在赵多富后面,一路从林中而下,几名宫‘女’包括张喜儿都不敢违命,乖乖等在那里。
穿过树林,就又来到一段墙边,墙上有一道小‘门’,原来这里还有一条小路,只是不被人注意,赵多富走到‘门’前停了下来等高宠走近了,柔声道:“累么?”
高宠摇头道:“一点也不累。”不过赵多富还是走到他的近前,用衣袖在他额头上抹了两下,无奈高宠挑这两个木箱很是轻松,一点汗水也未有,赵多富竟然微觉失望,她走到‘门’前,在木‘门’上打了两下,木‘门’左右‘洞’开,原来是两名大汉站在‘门’前守着,他们向赵多富躬身行礼,并不言语,赵多富也不理睬他们,自顾了和高宠一走出了木‘门’,沿着小道继续向前走了一程。
高宠看这一路上虽然寂静,可是远处总是似乎有人远远看守,外表看上去平静,实际戒备森严,他不知赵多富带他去往何处,他也不问,一直跟着她走去。
又走了没有多远,就见小道旁边有一座残破的小庙,庙‘门’早已经没有了,庙的墙体斑驳,‘门’头也没有匾额,赵多富走到这里停下来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高宠其实一点也不累,不过他感念赵多富体贴就同意了,他就走到庙前放下挑担,赵多富看了庙里望了一眼,看了看供奉的神像问道:“这里供的不知是那位神仙。”
高宠认真望了望道:“应该是红喜神月老星君。”
赵多富听了,就走到庙中,仰望着神像看了一会儿,然后盈盈下拜,低声道:“请月老星君保佑我二人顺顺利利,永结同心,平安到老。”高宠听到她诚心祷告,心头感‘激’,就走过来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听得赵多富猛然后退,脸‘色’大变急道:“是谁?”
高宠抢到她的身前抬头望去,只见庙中角落布幔处‘露’出一双脚来,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小庙中,尤其是在这戒备森严之处竟然有人。
布幔之后那人笑道:“好你个二十姐,原来你还有这样的秘密。”这个人虽然暗藏在此并不现身,但是语言之间好似并无多大恶意,听声音年纪似乎也不大。
高宠回头低声对赵多富道:“我去揪他出来。”赵多富急急拉住他的衣袖道:“不用。”
高宠听了不禁奇怪,赵多富竟然大了胆子从高宠身后走了出来,向那人道:“一个是你,一个是十四哥,就你们两个天天没个事干,只知道玩儿,又平白躲到这里做甚?”
布幔后探出一张少年的脸,嘻嘻笑了对赵多富道:“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就知道是我?”
赵多富也笑了道:“除了是你,谁还会和我如此说话?”
那少年手扯了布幔,依然不出来,只是探头道:“二十姐这就请自便了,不送不送。”
赵多富道:“你为何躲在这里不敢出来?”
那少年想了一下,松开布幔走了过来道:“躲在这里玩一下,就出来,就出来。”高宠望着走出来的少年,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依然是一脸的稚气,身材瘦弱,皮肤白皙,身上的衣服料子极佳,一望就是极富贵人家的公子。
赵多富看了他一眼,向高宠道:“我们走。”说了转身‘欲’走,那少年躬身相送,赵多富忽然转过身来,直奔到那布幔前伸手一拉道:“我看看是哪家的姑娘。”
她就已经看到这少年身后布幔藏了一个‘女’子,两人正在这小庙中‘私’会,却给赵多富撞到了,她本来要走忽然转身,那少年猝不及防,给她一下子绕过,又急又恼也是无法。
布幔之后果真是躲了一个‘女’子,却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道姑,赵多富一望到她,不由说了句:“是你。”
这道姑二十岁上下,生得很是好看,此时她忽然被拆穿,脸‘色’赤红,赶紧下拜道:“见过嬛嬛帝姬。”
赵多富急忙躲开,转身向庙外走去道:“罢了罢了,当我没看见。”她走的甚急,高宠赶紧去挑了两个木箱追了上去。
赵多富走了几十步,转过一道弯这才停下等高宠挑了木箱赶过来,向了高宠笑道:“真是没想到有这么巧。”
高宠道:“方才那个是谁?”
赵多富道:“一个是十八哥信王,一个是‘玉’清妙静仙师身边的,名叫罗大姑。”高宠嗯了一声,说道:“当真是巧了。”
赵多富道:“巧什么巧,我说十八哥怎么也总要亲自来看望仙师呢,原来事实如此。”
高宠道:“我们也是去看望这位仙师么?”
赵多富道:“你以为呢?这位妙静仙师在宫中时,那时我年纪尚小,对我甚好,有年我得了病,她当时入主中宫,不顾忌太医说不得接近我之言,亲来过问,我一直记在心里。”
高宠道:“原来如此,这位仙师对你真的是好。”
赵多富道:“她其实就是以前的孟皇后,不仅对我很好,对所有的人都是贤良淑德,慈爱有加,当年刘婕妤诬陷冤害她,捉了她身边黄‘门’太监宫‘女’数十人,这些人受皇后大恩,纵然肢残舌断,也无一人肯构陷于她,只是后来……哎……。”
赵多富长叹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高宠知道牵涉宫中争斗,也不再多问,赵多富叹息之后,拍拍高宠挑着的担子笑问道:“你猜上一猜,我们送给妙静仙师的是什么礼物?”
高宠道:“这我哪里猜的着?”
赵多富娇声道:“你猜一猜试试啊?”
高宠道:“当是些道观中的用的书经或者香烛?”
赵多富道:“是酒。”高宠吃了一惊道:“是酒?”
赵多富点了点头道:“是酒,‘玉’清妙静仙师喜欢吃酒,你虽然是男子汉大丈夫,论酒量一定是不及她的。”
高宠只好道:“我其实喝酒也是不行的。”赵多富道:“是了,那些人是不许给她酒喝的,也只有我亲自来,那些人才不敢查看,她才有酒喝,对了,那位观云大师,其实以前是她身边的宫‘女’,不过那些人不许她跟着仙师,她才去澄云寺了。”
高宠这才明白,赵多富为何要从澄云寺而来,‘玉’清妙静仙师是以前的皇后,如今被软禁在这里澄云寺后山,外人无法轻易接近的。
高宠道:“方才信王见到我们,回去以后不会说什么?”
赵多富笑了道:“本来他是可能会‘乱’说的,只是此时他更担心我会不会‘乱’说了呢。”高宠想想也是,不过以他一个皇子之尊,却会喜欢一个比他还要大一些的道姑,还要像俗人一般躲到庙中偷偷‘摸’‘摸’,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不过,赵多富不是也是大宋帝姬么?她一样喜欢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下少年了。
赵多富凑近了高宠低声道:“你说,方才十八哥和那位罗大姑,偷偷躲在那里,在干什么……?”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眼‘波’流转,脸上浮现出一些红云,神‘色’间有些扭捏,又有点调皮的神情,高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道:“我……我也不知道。”
赵多富脸‘色’一收,向后用手肘撞了高宠道:“走。”
高宠看她走的急,笑了笑摇摇头,挑了担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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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节 路尘如得风
show_read;当高宠真的看到‘玉’清妙静仙师的时候,吃惊的看到这位前皇后正在一座破旧的小道观中教几个孩童读书,这些孩童衣衫破旧,像是附近乡下农夫的子弟。。
这小道观的殿中摆放了几张矮小的破桌案,几个孩童认真的伏在那里写字。
妙静仙师约五十多岁,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来回的看着这些孩子写的字迹,口中念授:“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这些小孩子把这些她教的字书写下来,她来来回回的念了这七八句,赵多富和高宠站在‘门’外,‘玉’清妙静仙师看到赵多富,停下来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去,自己没空见她。
赵多富回头对高宠道:“我们把酒坛放在‘门’口,回去。”高宠点了点头,依言把挑担放下,赵多富轻叹息了一口气,转身而行。
高宠跟着她走了两步,耳边听着那些小孩子念书的声音,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再回头跟上赵多富的脚步,低声轻‘吟’道:“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赵多富听到了扭头笑道:“你原来读过‘私’塾的,那为何不考个功名来?”
高宠道:“我少时贪玩厌学,又总打架,只学过这些‘蒙’书而已。”赵多富道:“那你父母不是很生气?”
高宠低了头没再说话,赵多富想起先前他说过父母早亡,微觉自己说话有点随意了,高宠定了一下道:“我方才听妙静仙师教授这,想起小时候我母亲也教过我这个,却只学到鸟宫人皇这里。”
赵多富道:“那为何后面的不学了?”
高宠迟疑着道:“因为……因为后来她就不见了……故去了,再也不教我了。”
赵多富心中一软,去拉了他的手,高宠握着她的小手,抬头望去,赵多富微笑了道:“我会这后面的,以后我教你把它学全了。”
赵多富的笑容灿烂,高宠被她的快乐感染,感觉人生也并不是全都是烦恼的事情,甚至他这个时候才开始感到自己的幸运,幸运的是他遇到了赵多富这样的姑娘。
赵多富的身份地位固然极为重要,可是她的热情可爱,她的善解人意,她的不顾一切,都深深打动了高宠的内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既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只管去“逑”就是了,想那么多这淑‘女’的地位身份如何,你就怕了么?就不去求了么?
方进石坐在澄云寺偏殿中,细细品了一口面前的茶水,然后向给他倒茶的那个独手‘女’尼道:“这澄云寺中的金眉茶,找遍整个汴梁城,都找不出第二家这么香这么对路的味道来了。”
独手‘女’尼笑了摇摇头也不说话,方进石又把茶杯端起来小心的抿了一口,回味了一下又道:“这茶叶的焙茶技艺,大师的煮茶方法,都将这杯茶的味道做到极妙,只是可惜此茶只有寺中有,我下山之后,就再也喝不到这么好的茶了。”
独手‘女’尼再笑笑,转身出去了,过不多时又回来,将一个小瓷壶放在方进石面前的桌面上,方进石看了一下,里面放了多半壶的茶叶,不由喜道:“这是大师送我的吗?”
独手‘女’尼点头道:“是。”
方进石道:“那就多谢大师了,大师定是江南人,要不也难煮的出这上好的金眉茶来。”
独手‘女’尼却摇摇头道:“不是。”
方进石有些奇怪,因为她说不是江南人,却煮的出地道的江南金眉茶来,不过方进石不喜刨根问底,也就不问了。
他将那杯中的茶慢慢品完,独手‘女’尼又为他新倒上一杯,方进石又喝完一杯,无意间抬头望去,正好那独手‘女’尼目光也向他望来,看到方进石看她,忙低下头去,方进石这才察觉,这独手‘女’尼平日里倒完水就退下的,今日却一直站在这里没走,似乎有话要说。
方进石问道:“大师有事要在下去做?”
独手‘女’尼低头想了一下,像是下了决心,抬头来点了点头,却又不说话。
方进石只好自己问道:“大师有事不妨直说,只要在下能办到的,一定不负大师所托。”
独手‘女’尼犹豫着走到桌前,在桌面上张开手,将一个小小的物件松开手放在桌面上,方进石看到她放的是一个小小的金锁,上面铸了四个小字“长命百岁”,这金锁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是一个平常百姓家给小孩子戴的长命锁。
方进石看着这长命锁,对独手‘女’尼道:“大师是想我转‘交’给别人么?”
独手‘女’尼认真的点了点头,却又不说话,方进石道:“大师要‘交’给何人?”
独手‘女’尼这才道:“方公子须得答应,永远也不要透‘露’半点关于我的消息给他才成。”
方进石为难道:“这个……大师要先告诉在下所‘交’之人是谁,我才能答应大师的这个要求。”
独手‘女’尼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方公子觉得难做,那就罢了。”她说完伸手去拿回桌面上的那个长命锁,方进石抢快一步按在上面道:“在下答应大师就是,决不会告诉转‘交’之人大师的半点消息的。”
独手‘女’尼似乎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向方进石行了一礼道:“多谢。”
方进石道:“可是大师依然没有告知在下,这是要转‘交’给何人的。”
独手‘女’尼道:“烦请转‘交’给同方公子一起前来的那个高公子。”方进石哦了一声,细看那金锁,想从上面找些线索来推断一下,这独手老尼为何要送一个这样的长命锁给高宠,只是这金锁实在是一件普通之物,并无特别。
独手‘女’尼又道:“还请方公子暂且不要把这长命锁给他,等待合适时机再给。”
方进石道:“何时为合适时机?”
独手‘女’尼道:“等高‘玉’郎成亲以后,孩童满月之时,方公子以叔伯之名相赠,最为合适。”方进石听到这独手‘女’尼这样奇怪的要求,就知道这独手‘女’尼和高宠的关系决不一般。
独手‘女’尼说完退了出去,到了院子中还向方进石躬身再行了一礼,以示感谢之意。
方进石一直等了很久很久,才见高宠和观云大师从后山而回,他也并不问高宠到底去了哪里,高宠也不好和他说起,索‘性’也装聋作哑,两人从山上下来,取了马匹,上马之际,方进石问道:“高宠,你还有个名字叫做高‘玉’郎么?”
高宠道:“这是幼年孩童时的名字了,你怎么知道?”
方进石以玩笑的口气道:“听说别人夸你长的好,就给你另外起了个名字叫高‘玉’郎。”
高宠笑道:“别人‘乱’说,你也拿来取笑于我。”方进石‘摸’‘摸’自己的脸道:“我倒是巴不得有人这么取笑我呢,叫我一声方‘玉’郎我就开心了。”
然后两人一起笑了。
方进石在城‘门’处和高宠分别,骑了马慢悠悠的回到家中,一进‘门’就看到梁翠容正指使着下人们打扫院子,杀‘鸡’宰羊,张挂灯笼,梁翠容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数落两句:这都眼看要过大年了,还总是不沾家的到处‘乱’串。
方进石也不生气,他也知道梁翠容一向主持家务,做事得体合适,他这才能悠哉悠哉的无所事事,家里另外两个‘女’人,黄金绵不愿管这些事,云奴儿不太会‘插’不上手,只能落在梁翠容身上,谁让她是正室呢。
梁翠容数落完他,回头又给了他一张请贴,方进石打开一看,原来这家主人乔迁,请他去喝酒,请帖的落款写的极草,方进石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一个“宋”字,就转头向梁翠容道:“这个是谁送来的?这名的字太草了我不认得。”
梁翠容道:“让你平日多读点书你也不肯,连人家的名字也看不明白,这不就是宋钱了。”
“宋钱?”方进石在脑海中想着有那一位官衙的朋友叫这个名的,梁翠容道:“宋钱你也不记得了?就是那个有六个手指的,很会做兵器的。”
方进石顿时想起,脱口而出道:“巧手宋!”
梁翠容道:“是巧手宋宋汴第五个的儿子,在陕西之时,我们见过他的。”
方进石道:“是的,他做的箭弩十分厉害,他也回汴梁城了么?”
梁翠容点头道:“听说已经回来半个月了。”
方进石道:“这个酒一定要去吃,几次要去吃他老娘做的宋家鱼羹,都未能吃到,这次非要让他看我面子,好好尝尝不可。”
梁翠容嘻嘻而道:“你面子很大么?能带我一起去成么?”
方进石颇感意外,梁翠容虽然是以玩笑的口气说了这样的话,可是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提出要跟方进石出去,自从她真正的做了方家的少夫人,还从来没有正式的跟他出去过呢。
方进石道:“这个当然可以了,只是你怎么忽然想跟着我出去了?”
梁翠容道:“我也想尝尝宋家闻名天下的鱼羹汤,难道不成么?”方进石知她必然有别的目的,不过她此时卖关子不说,也就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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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节 造端何其锐
show_read;宋钱道:“我只管做出利器,至于如何训练军士,我却不知了。”
方进石对训练军士也是不懂,当即闭口不说了,解万里道:“这种弩制作一个当值多少钱?一个熟手工匠多久能做一个?”
宋钱拿起那弩弓道:“这弩制作倒也简单,比神臂弓还要省事一些,不过倒有一点不好。”
解万里道:“什么不好?”
宋钱将弩弓的弦用手指弹了一下才道:“就是这弓弦,因为‘射’的太快,损的也快,非用上好的牛筋牛皮‘混’别的材料制作不可,你也知道大宋农田甚多,农夫多不舍得杀牛取‘肉’,本朝自宝元年间虽然开禁可杀牛,可牛筋牛皮仍然难得。”
解万里道:“若是在辽,这倒不难。”
宋钱看了看他却没再说什么,因为解万里说的根本就是废话,这里是大宋,不是辽朝。方进石在一边道:“我倒是听说过金国的拐子马,就是没有亲眼看到过,宋五哥,如果我朝官军有了你的这个弩箭,对付‘女’真人的拐子马,胜算如何?”
宋钱道:“以你看,能有如何?”
方进石笑道:“小弟又没见过拐子马,如何知道,不过想来六成以上胜算也应是有的。”
宋钱道:“别说六成了,一成胜算也没有。”
方进石一下子给呛住了,宋钱道:“金国的拐子马,在每一拐子都分为三种杀势,一百六十步时,‘女’真骑者用弓箭攻之;六十步时,以长矛长枪投掷攻之;近战时以狼牙‘棒’重斧长刀攻之。”
解万里道:“正是如此,拐子马非常凶悍急速,难以正面相迎敌。”
方进石道:“那我方也依样不可么?”
解万里道:“‘女’真拐子马骑者,俱是骑兵‘精’锐之中的‘精’锐,每一拐子全都要经过长期训练磨合,各拐子之间又要配合恰当,非一朝一日之功,且每一骑者不仅长‘射’箭,会投掷,更要使的动重兵器,一时间也难以凑齐这些人来,金国处心积虑多年,后备源源不绝,一有战损可以马上补上,别的军队仿也仿不来的。”
方进石低头不语,这些都是实情,更重要的是,这些拐子马的骑者全都要靠不怕死的气势,冒着对方敌军的箭雨冲击,要凑齐这些人,实在是不太容易。
宋钱却又道:“拐子马虽狠,可是也并非全无弱点,轻甲就是它的弱点,金人距离一百六十步才能开弓,可是我这弩三百步外也能穿透枯木,因而这三百步外到六十步内,便是我这躺弩的用武之地,重点就是我的弩箭要密要快。”
解万里道:“就算是金国的拐子马损失过半,可是若是有一半拐子马冲到近前六十步内,投掷第二‘波’长矛长枪,跟着转眼就冲到近前,我军弓箭手多还是躺在地上,岂不是任由宰割,没半分还手之力了。”
宋钱道:“对付拐子马第二‘波’冲势,我也有一样器物应对,其实你也见过用过,就是‘床’子弩。”
解万里愣了一愣,然后笑道:“老五,你在说笑么?”
宋钱一脸认真的道:“怎么会是说笑呢?”
解万里道:“怎么是‘床’子弩呢?‘床’子弩利于远‘射’,又大又笨重,六十步的距离,拐子马杀到近前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只怕‘床’子弩一簇即出,第二支长簇尚未安装好呢。”
宋钱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带你去看看我新做的‘床’子弩。”他说完起身走到院中,领着解万里和方进石来到另外一间关闭房‘门’的房前,转过身来得意的对二人道:“且让你们见识见识。”说完双手在背后将屋‘门’用力一推。
双‘门’‘洞’开,方进石从他身后向屋中望去,果然有一木架放在屋子正中。
这木架却甚小,倒好像一架纺棉‘花’的木车,比之方进石解万里之前见到的‘床’子弩全都小了好几号,是‘床’子弩的微缩版,奇怪的是,车尾木架上多了一个和船上舵轮差不多的小木轮。
解万里前走了一步看了看道:“这么小的‘床’子弩,能‘射’多远了?”
宋钱本来面向二人,此时转身走到屋中,将手按在‘床’子弩的弓弦上道:“很近,它的弓相对较软,二百多步远已是极限。”
解万里道:“不能及远,又有何用?”
宋钱道:“不能及远,可是却快,大的‘床’子弩少则人引弓‘射’箭,我这小‘床’子弩只需一人即可,大的‘床’子弩上有五张强弓,我的这弩只有两张软弓,弓软却易上弦,这木轮就是上弦所用,再配上方才躺弩那样的箭匣,拐子马投一矛我却可发六箭。”
解万里道:“总是和他比快。”
宋钱嘻笑道:“非也,我是欺他无甲。”
方进石‘插’了一嘴道:“若是还有部分拐子马冲入到我方阵中,那又如何应对?”
宋钱收了笑容,竟然沉默了,半响才道:“这个第三‘波’冲势,我尚未想到应对办法。”
方进石和解万里不禁大失所望,宋钱的躺弩和小‘床’子弩确实是厉害,对付以快速冲击的拐子马来说,前两‘波’攻势已经足以造成重大伤亡,可是关键的第三‘波’近身而战,却是毫无办法,那么就算是前两‘波’占尽便宜,可是一旦给拐子马冲入阵中,以‘女’真人的狼牙‘棒’重斧长刀来应对弓箭手,甚至可能有些兵丁还躺在地上呢,肯定是虎入羊群,砍瓜切菜了。
那么第三‘波’最关键的近战抵挡不住,我方阵势一‘乱’,结果当然是前面的努力全都白费,必败无疑。
解万里知道宋钱‘性’格,他为人偏‘激’,痴于技术,怕他钻牛角尖,就安慰他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有时只要杀伤敌方两三成,就足以使之胆寒败退,哪里还敢再冲向前,老五也不用太过执着。”
宋钱道:“最近苦思万种法子,都不尽如意,难道当真是天下再无寒器真正克制金国轻骑了?”说完摇了摇头,方进石看他神情,不由的道:“宋五哥也不必过于急于求成,今日想不出,说不得明日就想到了,我回去也请教一些军头,过些时日再和五哥商讨,也许那里五哥已经制成了第三种神奇的武器也是未必。”
解万里也道:“正是此理,有时越想做成一件事,却偏偏越做不成,有时无意间就做成了。”
宋钱走到房屋角落,翻看桌案之上的一些图纸书籍,头也不抬的对二人道:“你们且请自便,我自己先想上一想。”说完竟然再不理会客人,自己琢磨去了。
解万里和方进石对望一眼,解万里向他摇摇手,示意他出去,二人一起走出宋钱的屋子,解万里道:“他就是这样,有时候想个几天几夜,也是正常。”
方进石很能理解像宋钱这样的技术狂人,内心中也很敬佩这类人,当然对于宋钱的怠慢也一点不在意。
二人走到院中,解万里道:“此次前来汴梁略显仓促,即未上‘门’造访,也未事先告知,还请兄弟见谅。”
方进石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多礼数,明日我们两家汴梁城外寻一处安静所在,好好的聚聚,让她们姐妹多团聚一下如何?”
解万里叹了口气道:“怕是不行了,岳父那里危机依旧,再说多呆在这里久了只怕生变,我带着家眷总是胆小,今晚就想动身回去了。”
方进石道:“还想着请二姐到家中小住些时日呢,看来只能下次了。”
解万里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其实说真的,我也想过着你们这样的日子,他们都说四妹嫁的最好,生活安定无忧,远离战场才是最好的。”
方进石一时无言,他对这位擅于攻防的连襟还是比较佩服的,解万里笑道:“我们去看看她们姐妹都在聊些什么。”
方进石点头同意,二人一齐走进梁翠容姐妹三人说话的屋中,三个‘女’人聊兴正浓,二人进来和她们也随意聊了一会儿,解万里的夫人刘家二姐道:“小妹就全靠你们了,总是你们带过她些时候,她和你们不生份。”
梁翠容握着刘浣青的手笑了对她道:“二姐就放心好了。”
方进石听说这位小姑娘又要留在他的家中,抬头望去,刘浣青镇定的抱了她手的那只白猫,也不吭声,方进石心中想的是,此时不同往日了,之前在延州城时,家中只有梁翠容一个‘女’人,什么都好说,此时汴梁城家中还有黄金绵和云奴儿,这小姑娘年纪虽小,有时也比较文静,可是有时候说话呛起人来,能把人气死,方进石可是领教过她的厉害。
她此番来到家中,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天‘色’渐晚,解万里急于赶路,方进石也就告辞,宋五嫂送他们出‘门’而去,宋钱竟然一直未出‘门’相送。
坐在回汴梁城的马车上,方进石看着坐在梁翠容身边的刘浣青,她抱了那只白猫一直不说话,方进石有心要讨好她,就看着这白猫笑着问:“这白猫还是延州的那只么?”
刘浣青只是点点头,也不回答,方进石又道:“我之前也喂过它两次呢,不知它还记得不记得,我动它一下,会不会抓我?”
刘浣青道:“你一直喂养它它就会记得,若是三心二意几月才想起它一次,它就不记得了。”
方进石抬头望了梁翠容,她也是笑笑,尽管这刘浣青只是无心之言,可是已经让方进石感到,要当好人家的姐夫,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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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节 深雷隐云壑
show_read;正月初三,大宋汴梁皇城文德殿中,朝中大臣们和当朝天子宋徽宗一起齐贺天地同‘春’,并接见四方来贺的贺旦使节。:。
丞相蔡攸率先出班道:“藩镇及各邦使节仰慕我大宋国威,前来朝贺,尤其是高丽国,已经有多年中断不来朝贺觐见,如今我朝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高丽国竟然也顺应天意,派来‘交’好。”
宋徽宗连连点头,蔡攸比之父亲蔡京拍马屁功夫更胜一流,他曾经为了逗皇帝高兴,堂堂一个丞相居然学扮小丑,只为了博君一笑,此时察看皇帝点头,马上又接着道:“高丽国此次备礼是所有各邦使节中最重的,不仅有各种奇珍异宝,尚有高丽国两位公主一并送来服伺官家,以示高丽国主诚意。”
宋徽宗不仅眼前一亮,问了声“果真是高丽公主?”
蔡攸道:“据臣下所查,真是高丽王的‘女’儿,绝无虚假,礼单在此。”有人将高丽国的礼单奉到宋徽宗的龙案上,宋徽宗打开来慢慢观看,蔡攸不失时机的高喝一声:“传高丽国的使节进觐见。”
高丽使节被黄‘门’太监带了进来,宋徽宗立时被两位窈窕美貌的‘女’子吸引住了,这两位‘女’子不仅生的好看,更难得的是长的一模一样,是个双生的姐妹。
蔡攸看了一眼宋徽宗的表情,已然知道高丽国主送的礼送对了,其实宋徽宗并非沉溺‘女’‘色’之君,高丽国送的公主虽然美貌,可是终比李师师之流差的远了,更别提宋徽宗佳丽甚多,这对姐妹‘花’特别之处,也是让宋徽宗唯一感兴趣的是她们的身份是公主,若别国朝觐连公主都送来,那就是无上的光荣和诚意了。
至于这公主身份是真是假,已然不重要了,只要高丽国使节说是就可以了。
高丽国使节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宋徽宗点头颔首,高丽使节是一个大胡子,他高声道:“奉国主之命前来朝觐圣主,共贺天地,重修旧好,敝国主请乞三件事,请圣君恩许。”
蔡攸道:“高丽国主所请何事?”
高丽使节道:“其一,敝国主请天朝上国遣使前往,互通文书,以永世相好。”
宋徽宗点头道:“准。”
高丽使节又是谢过,然后才道:“其二,敝国主久闻天朝上国有得道仙师,仰慕之极,烦请圣君恩准仙师到高丽国讲经授法,得传大道。”
宋徽宗沉‘吟’一下,向左右小黄‘门’道:“此也准,去请素信法师前来。”
那小黄‘门’忙的去了,过不多时,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踩着方步翩翩而来,他向宋徽宗行了一礼,站于旁边,宋徽宗向他道:“今日高丽国主遣使前来,他们久闻仙师大名,想邀仙师东游,不知仙师意下如何?”
素信法师尚未开言,那高丽使节已经抢先道:“只是敝国主想请的并非这位仙师,而是另有其人。”
这话说的虽然很是没有礼貌,可是已经足以引起宋徽宗的好奇心了,他转向高丽使节道:“高丽国主想请的是哪位仙师?”
高丽使节却是住口不语,素信道长此时上前道:“道君,不知还曾记得上个月时,本道所赦封的一个密匮么?”
宋徽宗号称道君皇帝,这老道竟然直呼其法号,宋徽宗却毫无在意,点头道:“此密匮已依道长所言,封于武德殿,昼夜重兵看护,不得任何人接近。”
素信道长道:“此时吉时已到,请速取来。”
宋徽宗看了一眼身旁的大总管,马上有黄‘门’太监到了武德殿中,恭恭敬敬的迎来了一个小小的黄布密匮,素信道长先是行了一礼,然后小心的打开密匮,从中取出一封手札来。
他小心的将手札奉于宋徽宗案头道:“道君请看。”
宋徽宗慢慢找开这手札,顿时吃了一惊,道:“道长真神人也。”众人不解,宋徽宗使人将这手札与高丽国使节的礼单一齐与众百官传阅,众人看过,都不由称奇,原来这封存已经月余的手札上面所书的内容,竟然与礼单一模一样。
素信道长道:“此密匮中手札,其实并非本道所留,而是在下师弟郭京仙师所书。”
高丽使节此时才道:“敝国主所求道长,正是这位郭仙师,乞请圣君恩准。”
宋徽宗向素信道:“道长何时有个师弟,怎从未曾听道长提起过。”
素信道长道:“本道这位郭京师弟,入‘门’晚了八十年,却一直在恩师陈抟老祖教诲下,道行比本道还要高深,不过他修行于市,大隐于民间,是以知之人甚少。”
宋徽宗一听说还有这样道行高深之道,马上派人去请,蔡攸却问高丽使节道:“不知贵使第三请是何?”
高丽使节长躬一礼道:“其三请求更为简单,敝国主听说天朝上国造舟船技艺高明,还请上国能派遣五百名熟手工匠,随大宋使节一起到敝国教授造船之技。”
这个要求对宋徽宗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他一个“准”字尚未出口,堂下两个声音同时高呼道:“不可。”
宋徽宗及朝臣转头望去,两人高呼之人,一个是御史中丞秦桧,一个是日本国使节。
日本使节显得已经急了,抢上来道:“圣君万不可同意高丽请求,如今金国已经出兵高丽,高丽国已成金国附庸,金国借道高丽‘欲’向我日本开战,只是苦无战船,日本和天朝上国百年‘交’好,每岁来贺,天朝上国不能弃善邻而援邪恶之邦。”
高丽使节也急道:“圣君莫听日本使节胡言‘乱’语,敝国只是造船出海,运送天朝上国贡品,我朝国主连公主都亲到汴梁以示诚意,日本有什么诚意说是善邻?”
宋徽宗无语,蔡攸也不知谁对谁错,他转头向了方才高呼不可的秦桧道:“秦会之也说不可,是何道理?”
秦桧出班道:“水师乃国之固本,进退得宜,坚船乃我朝独有,怎能轻易传于外邦?”
蔡攸听后笑道:“大宋又不靠水师,天下各邦哪个不会造船?秦中丞多虑了。”再也不理秦桧,转向宋徽宗道:“请官家恩准高丽乞请。”
宋徽宗却未当即同意,日本使节上前道:“敝国君上除了例年的贡品以外,也另有礼和往年不同。”
蔡攸来了兴趣,道:“请速呈上来。”
日本使节道:“此物乃利器,不敢呈上。”蔡攸道:“即是礼物,又有何妨不敢?”
这日本使节这才命随从到驿馆取了利器过来,庄重的呈送到大殿之上,原来日本使节携来的是一把细长的战刀。
蔡攸看后不屑道:“此刀有何奇异之处?”
日本使节道:“此刀锋利,可断它刃,经久而不钝。”
蔡攸笑道:“这有何出奇之处,我却不信,我有一刀,可敢来试试?”他向了殿外‘侍’卫司中叫人回去拿了一把弯刀过来,向日本使节道:“你和我这把刀比比,看能不能断之。”
日本使节为难道:“怕是损了蔡相公宝刃。”蔡攸道:“无妨,你就和他试上一试,损了绝不怪你。”说完叫了一名‘侍’卫过来,持他的弯刀想立。
日本使节为显自己带来的刀锋利,大了胆子和蔡攸的弯刀去试,那‘侍’卫挥刀相撞,“叮”的一声,双刀相撞,日本使节手中刀头落地,蔡攸的弯刀头却是无损。
蔡攸哈哈大笑道:“如此破刀也敢称之锋利,太欺我上国无刀了。”日本使节低下头去,半天说不出话来。
日本使节不知道的是,蔡攸的那把弯刀出自‘波’斯,并非中土之物。
过不多时,当郭京大步走上开封汴梁皇城文德殿的时候,他的人生达到了新的。
他不再是一个‘混’迹于开封府街头的无赖道人,而从此以后他成了宋徽宗“讲经传道”的座上客。
在东京汴梁城的众无赖闲汉中,郭京和高太尉一样,成了另外街头巷尾流传的神话。
高丽使节请他到了高丽一游,但是到了幽州,郭京转道去了上京会宁府,在会宁府他见到了汉名叫完颜宗弼,‘女’真名叫完颜兀术的金国四王爷,那个手指戒指上有只银鹰的王大官人。
完颜宗弼冷眼望着郭京道:“你知不知道,你信口胡言,差点坏了大事,高丽国搜遍全国才找来两个你胡‘乱’写的‘女’子,要送她们到宋室来,为此还杀了一个‘女’子的丈夫。”
郭京看到完颜宗弼冷冷的眼神,心中惧怕,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完颜宗弼又道:“你过几天速速归去,记住,我能让你一飞冲天,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郭京赶忙伏身跪道:“郭三绝不敢负四王爷所托,王爷要郭三做什么,郭三就做什么,万死不辞。”
完颜宗弼大笑道:“我要你助我取大宋江山。”郭京脸如土灰,却半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此时在大宋汴梁城中,方进石前去郓王府中向郓王爷辞行,赵楷道:“此去江南,莫要强买强卖,更不许说是郓王府和驸马府的,若有违者,拿你是问。”
方进石陪笑道:“我自有分寸,决不敢坏了三哥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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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节 随意春芳歇
show_read;黄金绵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淡淡的道:“他不是到江南去了么?”
梁翠容道:“有两个仇家对我们恨之入骨,我本以为这两人已经被剪去了,不想他们并没有死,必然对我们下手,他此次去江南,这二人绝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黄姑娘,江南一直是秀王爷的势力所在,还请你去秀王府走一趟,以求策应。。”
黄金绵依然不急不慢的道:”秀王久不在汴梁,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请恕我无能为力。”
梁翠容听她这么说,叹了口气道:“那好。”
她再不多言,转身出了黄金绵住的院落,赶紧先去找张邦昌,想借助官府的力量寻找一下方进石一行,一面又派人给郓王赵楷报个信。
只是方进石几辆马车已经出发五天,那两个恶人有没有开始动手,谁也不知道,梁翠容所能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他们,余下的只能求老天爷了。
黄金绵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院中,定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对屋中的刘嫂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帮我收拾一下,我要出‘门’一些日子。”
刘嫂道:“黄二姐要去哪里?可是到江南寻方官人。”黄金绵道:“虽然仅是有名无实,可是终还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看也好。”
刘嫂忙道:“一定要去,黄二姐去求求秀王爷,说不定他有办法。”
黄金绵道:“我这就去。”
她自个出了大‘门’,前去找秀王赵子偁,其实以她的个‘性’,自出了秀王府,那怕再难再苦之事,她也不愿意再去向秀王开口,只是此次却不同了。
自从离开京城开封,方进石就让马车慢慢而行,一则天气依然寒冷,二来这长途赶路甚是辛苦,他怕云奴儿受不了这苦楚。
一直这么慢悠悠的走了四五日,一路之上方进石出手大方,让一同前去江南的郓王府随从和锦线庄的伙计都对他毫无抱怨,他说停就停,说走就走,谁也不会催促他。
马车缓慢的向前行驶,车轮轴“吱吱”作响,马铃声在这寂静的道路上格外的清脆。
方进石手捂着嘴巴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将后背靠在马车板壁上扭了两扭,坐在旁边的云奴儿看到笑了问道:“你困了么?”
方进石道:“困倒是在其次,就是赶路实在是太无聊了。”
云奴儿抿嘴笑了一笑,坐到他的身边,伸臂搂了他的腰,将脸贴在方进石的‘胸’膛上,方进石看她忽然这样,有些奇怪的道:“干什么?”
云奴儿道:“你不是觉得赶路沉闷么,我给你亲给你抱,你就不会闷了。”
方进石见她此时这么的刻意讨好自己,不免心中很是得意,道:“我纵然有些好‘女’‘色’……可是……可是我有时候想高雅一些,做些修身养‘性’之事。”
“高雅?”云奴儿抬起头来望了望他,松开了他的腰,直起身想了一下道:“那我弹曲唱词给你听。”
方进石点了点头道:“也好,许久没有听到你弹曲子了。”
云奴儿道:“琴在后面的那辆车上,我去取来。”方进石听到琴还在后车,觉得麻烦,就拦住她道:“那就算了,看来我永远是个俗人,想高雅也高雅不起来。”
云奴儿笑笑不语,方进石向她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膝盖,她顺从的移过来坐进方进石怀中,方进石一手搂了她的细腰,一手习惯自然的从她的腰间衣服下游到‘胸’部抚‘摸’,边‘揉’边道:“唱曲虽好,可哪有这样解闷来的舒坦。”
云奴儿低笑着双手搂了他的脖子,扭着身子‘挺’起‘胸’来迎合他,方进石亲了她一会儿,低头在她耳朵边小声道:“我们敢不敢在这车上……”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云奴儿也听的懂他的话,她直直腰身,然后伏在他的肩头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想要,我都给你。”
方进石感觉她抱自己抱的更紧了,他反手抱了云奴儿的后脑,深深的在她的‘唇’上亲了下去,右手在她‘胸’口的力度大了一分,云奴儿脸‘色’红润,呼吸渐重了……
方进石忽然停止了亲‘吻’,定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样子,云奴儿不禁问:“怎么了?”
方进石低语道:“有点湿湿的。”说着话从云奴儿‘胸’前衣服下把手‘抽’了出来,看了一看然后拿到鼻子前闻了一下,云奴儿脸‘色’刷的变白起来。
方进石坐直了身子,将手在自己衣服上抹了抹,怀中的云奴儿想要从他身上坐起,方进石低喝道:“别动。”
云奴儿再不敢动上一动,方进石搂着她,伸手去解开了她的衣服,扯开她的肚兜儿,把两只小白兔‘露’了出来,在上面分别用力抓了几把,然后道:“奇怪,一个有水一个却没有。”
云奴儿望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躲闪和畏惧,方进石将手上粘粘的汁水在自己衣服上擦拭干净,又低头在小白兔上亲了几亲,这才帮她把‘胸’前衣服掩好,抬头望去,云奴儿神‘色’间竟然有些木木呆呆,低下头去。
方进石低下头去望她的脸,道:“怎么不敢看我?”云奴儿一时无言,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又低垂下头不敢看他,之前她的巧舌如簧说话大胆,变得胆怯懦弱起来,连话也说不了出来了。
方进石换了个方向抱她,用食指挑了云奴儿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望着她微笑着道:“怎么又害羞起来了?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感觉?”
云奴儿终于开口低语道:“我……我没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
方进石道:“又来骗我,不过也好,证明我没日没夜的把心思放在你身上,总算是没白费,终于大功告成。”他把云奴儿放在地上站好,认真的把她的衣服穿的整齐了,然后笑了道:“等到下一个城镇里,要去找个郎中好好的给你把把脉,你啊,这个事情终是瞒不过的,何不早些说给我听,也许我早知道几日,就不带你出来了,你是怕我知道了不带你出来么?”
云奴儿鼓了鼓勇气,抬起头来道:“我……我是故意不告诉你,因为……因为……”她觉得要说出这个秘密来,竟然是如此困难,吞吞吐吐的,脑中在想着自己怎么说,才可以让他不那么失望,不那么难过,可是好像无论怎么说,他都一定会非常失望,他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费,那就再也不会有那么欢乐安定的日子了。
方进石望着她,接了她的话道:“是因为你想让我自己察觉,这样才更惊喜是么?”他迈前一步,伸臂把云奴儿重新抱在怀中,脸贴着脸低声道:“这是新年来最好的消息了。”
云奴儿只是抱紧了他,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却终是忍了下来,方进石抱了她一会儿,拉了她的手坐了下来道:“早知这个好消息,我就辞郓王了,如今带着你长途跋涉的,这么辛苦的赶路,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就太对不住你了。”
云奴儿微微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方进石哈哈笑道:“小心一点总是对的,看来我以后也要忍一忍,不能总想着和你做那事。”
云奴儿看到说的高兴,先前鼓起的一点勇气再也提不起来了,只好强装笑颜,心中想着:“他总是已经知道了,晚上有机会再和他说了。”
方进石道:“听他们说再走不到二十里就是个大镇子,到那里我们就住下来不走了。”云奴儿“嗯”了一声,将脸伏在他的膝上,方进石轻抚着她的秀发和后背,目光中充满平和。
将到傍晚,来到了一个大镇子上,这镇子南北通衢,甚是繁华,方进石让邓安去找了一个最贵的大客栈,包了一所小别院,准备好好的休息一天再走。
这小别院中有个荷‘花’池,池子不大,此时也没有什么好的景‘色’,只是这小别院清静,方进石让大伙儿住下来以后,马上派了邓安前去到镇上找最有名的郎中前来给云奴儿诊脉,那郎中诊过以后,向方进石道:“恭喜大官人,怕是已有三四个月了。”
方进石大喜,给了这郎中一些赏钱,郎中连连谢了,待转身写‘药’方时,忽然停了下来,方进石不解的问道:“有何不对么?”
郎中忙的笑了一笑道:“大官人放心好了,一切平安,只是方才好似闻到了赤黄萝的味道。”
方进石道:“那是什么?”
郎中道:“是一种很少见的草‘药’,多用于驱灭蚊虫,常人倒也无害,只是有喜的‘妇’人还是远离的好,待会官人在这房中好好找找。”
方进石答应了,送走了这郎中,方进石马上找了店家过来,让他们把驱虫的‘药’拿走,店伙计一脸的委屈道:“哪里有什么草‘药’,这大冬天的也用不上了。”
不过方进石也不敢掉以轻心,马上又换了一间屋子,这才罢休。
晚上之时,方进石本‘欲’在房中吃饭,云奴儿听外面热闹,对他道:“一直呆在房中太闷了,我们到前面那楼上坐坐如何?”
方进石不忍拒了她的兴趣,反正只是到酒楼中坐坐也不要紧的,也就同意了。
这客栈的酒楼也是很大,有上下三层,方进石扶了云奴儿上了最高的一层,站在楼梯前俯视街头灯光点点,听着巷尾小贩的叫卖声,别有一番小镇风情。
这楼上地方很大,还隔了几个雅座,客人此时却是不多,雅座中也不过一两个透出灯光,大厅中放了三十几张桌椅,也不过三四桌有人而已。
方进石和云奴儿上到楼来,云奴儿道:“我们坐到那边去。”二人走到靠窗子的桌前,早有伙计上前招呼,方进石叫了两份小点心,让伙伴泡了两杯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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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节 余亦能高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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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入夜,远处传来一些琴筝乐器之声,偶然间还有焰火升起,在空中爆了,绚丽的照亮天空,毕竟还是正月,这里的百姓还在庆祝新年。
方进石扶着栏杆向外望着,对云奴儿感叹道:“过新年真好,你看那里,这焰火多好看。”
云奴儿道:“是啊,宋人的工匠真是巧手,也不知这烟火最开始是怎么想出来的,不仅能升上天去,还能分这么多种颜‘色’出来。”
方进石笑了道:“过不了几百年,人也能像这烟火一样升到天上去,你信么?”
云奴儿道:“我信,宋人什么都能做到,无所不能的。”
方进石哈哈一笑道:“能上天你都信?”
云奴儿道:“你说什么我都信。”
方进石道:“也不能这么说,说的对的就相信,不对的也要提出质疑。”
云奴儿道:“你是我夫君,总不会害我,那怕是说的不对,也是闹着玩的,整日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总会很累,我可再不愿那样了。”
方进石去握了她的手,软语道:“那你就这样最好了,我有什么都不会骗你,你也不骗我,我们两个坦诚相待,谁也不会累了。”
云奴儿道:“我以后绝不骗你。”
方进石认真的点了点头,两人又看了一会儿烟火,方进石低笑了道:“其实我都想跑下去买些烟火来放,多好看的天空。”
云奴儿道:“那我们下去买一些。”
方进石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了,再怎么说,我都是有家有妻的人了,总也不能天天童心未泯的,只想着小孩子的玩意儿。”
云奴儿终于笑了道:“你就算是买了烟火燃放,谁还会问问你是不是已经成亲了?这黑灯瞎火的,旁人也不知是大人还是小孩子放的啊。”
方进石用手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小腹,笑道:“还是再等几年了,到时候我带着这小子一起放烟火,那才好玩呢。”
云奴儿道:“是……啊。”她的语调已经有些变了,将头扭到一边,害怕方进石会发现她脸上的异样神情。
方进石毫无察觉,重又握了她的手向楼下张望观赏美景,只听到身后楼中有一中年男音击节而歌,喝的是一首词牌:
迟日惠风柔。桃李成‘阴’绿渐稠。把酒樽前逢盛旦,凝眸。十里松湖瑞气浮。
功业古难侔。宜在凌烟更上头。已向眉间浮喜气,风流。千岁三分万户侯。
这是一首词牌,方进石此前多‘混’勾栏瓦肆,经常有人唱曲,这词牌甚是有名,虽然各个词的内容不同,可是词牌调子却是一样的,是以他也知道。
方进石回过头来,只见击节而歌的人坐的离他很远,因而先前也并不在意,方进石走的近些,看唱曲之人背对着他,却看不到脸,是一个中年儒生。
这人对面还坐着一个头发梳髻有些奇怪的人,这人已有三十多岁,他虽然穿了一身汉人的黑袍,可是腰间却斜‘插’了一把中土少见的长刀,这刀刀身极窄,刀身细长而微弯曲,是一把日本武士刀。
唱曲的男子背对着方进石这方向,他只能看到这人手持竹筷击打桌面,声音虽然嘶哑不悦耳,可是也唱的很是豪气,颇有些味道。
这两人面前的桌面上酒残菜冷,想来已经在此多时,在这灯火不是特别明亮的酒楼中,唱上一些词牌,而后在墙壁上题写几首佳作,也是宋朝文人喜欢做的事。
这人一唱完,对面那腰‘插’长刀之人赞道:“紫岩先生此作,虽是此间不太应景,听后却着实让人‘胸’中豪气顿生,立减几分小弟此前的消极颓废。”
对面的那位紫岩先生道:“此乃去年夏天旧作,一时写不得新词,倒让浩川见笑了。”
那位被称为“浩川”的中年人道:“紫岩先生的才情豪气,且志向高远,向来让在下钦服,几次想要拜先生为师,先生总是不允,实在是柳生浩川遗事。”
紫岩先生道:“你我二人神‘交’已久,朋友就好,何须再拜师于我,那样你我倒要拘礼了。”
他这话说完,身后一人大笑道:“志向高远,万户侯也!”这人说的是方才这个紫岩先生词作,语气中十分的不屑嘲讽。
众人一齐回过头来望去,只见一名衣着十分华丽的少年站在雅间的‘门’口,手中端了一只酒杯,向着紫岩先生和柳生浩川的桌旁而来,刚才出声的就是这名少年。
他的脸‘色’已经喝的发红发涨,走到紫岩先生面前,竟然手按在这中年儒生的肩头接着道:“这位先生的词作高雅,只是最后这气度不够,未免美中不足。”
紫岩先生皱眉头将身子歪了歪,把他的手推落,然后站起来道:“方才那词有些夸大,莫说万户侯,就是百户十户也是梦想,敝人只管自己家中一户就足矣,见笑见笑,不知公子志向何为?”
这已经有几分醉了的少年虽然无礼,可是这紫岩先生见他识文认字,也是个读书人,就礼让了他三分,顺便也揶揄他一下,问他志向是什么。
这少年将酒杯置于桌面,然后双手叉腰定了一下打了个饱嗝,这才右手伸出三个指头道:“吾志有三:国家大事皆自我出,一也。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二也。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
他此言一出,满堂俱惊,因为这句话口气实在太大,这少年志向有三个,第一个,国家大事都由他来作主,第二,出兵讨伐别国,将别国的君王捉拿过来问罪,第三个,取尽天下绝‘色’美‘女’作妻子。
方进石从这少年从雅间出来已经认出,他就是金国完颜亮,‘女’真名叫完颜迪古乃,也不知他是与何人在此吃酒,更不知他怎么就从汴梁城到了这无名小镇来了。
对于完颜亮这样的人生志向,方进石开始有些笑了,后来觉得这个完颜亮说的当真极好,天下多少男子不也是曾经有他这样的理想吗?包括他方进石也是一样,只是多少人会当这个是幻想,不会真正说出来让人取笑,也不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紫岩先生怔了半天,完颜亮向他大笑道:“先生觉得我这志向如何?”
紫岩先生盯着他道:“公然口出忤逆之言,难道不怕满‘门’抄斩么?”
完颜亮狂笑道:“我乃大金国王子,大宋律法能耐我何?”他说话之时,雅间之中已经奔出五六名同伴,包括那名随从忽土,这几人中有人身穿‘女’真服饰,站在他身后给他助威。
紫岩先生虽是文人,可是面‘色’丝毫不惧,厉声道:“此乃大宋国土,非是尔等金国,岂容鼠辈猖獗!”说完此话,竟然从对面柳生浩川腰间‘抽’了长刀出鞘。
‘女’真人也是一阵刀剑出鞘,眼见一场大战就在眼前,方进石赶紧拉了云奴儿走向楼梯,只是此时楼梯正好七八人飞奔上来,挡住去路,这些人中未奔到近前就有人高喊一声道:“住手!”
高声呐喊这人身穿官衣,衣‘色’是个彼有些品级的官,他们是当地官府中人,金国贵客到此地游玩,生怕出事,就在楼下候着。
这官员走到众人面前道:“各位还请住手,莫要伤了和气。”
完颜亮向这人道:“你若迟来半步,我定要这人好看!”来的这官赶紧陪礼道:“贵客莫怪,莫怪。”
紫岩先生向这官道:“这些‘女’真人到我大宋国土污言秽语,口出狂言,无视我大宋法纪,还不快些拿了!”
这官员却是认得这位紫岩先生,陪笑道:“原来是张太常,他们乃外邦使节,蔡相公特意关乎,从下自有处理,还望莫怪。”
他推出丞相蔡攸的名号,紫岩先生望了几个‘女’真人一眼,恨恨的把那日本武士刀还入柳生浩川刀鞘中,然后丢了缗钱在桌面上对店家道:“结帐!”
那位柳生浩川自始由终都只是抱肩膀而望,也不出手相助。
方进石见到危险虽然已经暂时除了,可是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云奴儿现在更是不能受到任何伤害,就拉了她的手道:“走。”两人一起向楼梯而去。
虽然那当地官员和完颜亮说话,不过完颜亮眼尖,还是看到了方进石,大喊一声道:“那个你,别走!”
他这么一喊,站在楼梯口把守的本地官兵马上拦住了方进石二人,方进石无奈的只好停了下来,完颜亮大步走到方进石面前道:“果然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他只是想起认识方进石,只是叫什么名字却想不起来了,方进石将云奴儿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才向他拱了拱手道:“方进石,见过完颜将军。”
完颜亮哈哈一笑道:“先前只注意到这位美貌的小娘子,没注意到你,她是你夫人么?”
方进石听了他的话极为不舒服,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道:“是的。”
完颜亮道:“此地遇到你也算不易,不如就一起喝几杯?”方进石道:“内人身体不适,想要回去休息一下,改日再陪完颜少将军如何?”
完颜亮道:“何须改日,就在今晚此地。”他口气极硬,方进石内心有些悚了这人,迟疑之时,完颜亮又接道:“放心好了,你夫人虽有些容貌,我却未必看在眼里,待明日我送你几位一样的也未尝不可。”他又转向忽土道:“你送他夫人回去,守在‘门’口,若有人靠近一步立杀之。”
方进石道:“多谢少将军。”他自知今日不和这完颜亮喝酒不成了,微一沉‘吟’道:“少将军可由在下去安顿好内人再来如何?房中还有几坛好酒一起拿来给少将军尝尝。”
完颜亮摆摆手道:“速去速回。”方进石这才陪着云奴儿一起下楼,那紫岩先生和柳生浩川也结完帐准备下楼,方进石就停下来让二人先走,紫岩先生临下楼之时,望了方进石一眼,似乎有些不屑,可能是方进石和完颜亮认识,说话中有些献媚之意。
方进石这才想起,这位紫岩先生以前也是见过,当日在汴梁城外,这位紫岩先生被萧布一伙意外擒了,方进石和高宠去请官军来救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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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节 苍山夹乱流
show_read;方进石陪着云奴儿回到自己居住的房中,他自己到江南去,特意带了十几坛永安县的桃‘花’酒,这些酒虽然不是最上等的货,可是也有七八个年头了,想着到了江南难免打点一些有头面的人,带着总是有用的着的地方。,:。
此时他取了两三坛出来,对云奴儿道:“我去陪那疯子喝酒,你早些睡了。”
云奴儿道:“我等着你。”
方进石忙道:“不用了,也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你先睡。”
他走出房‘门’,有些不放心,专‘门’去叫了魏崇过来,让他好好守在‘门’口,一切安排停当,方进石这才和跟着来的忽土一起,又回到前面的小楼上。
几个‘女’真人和宋朝陪丛的官员酒意正浓,方进石抱了酒上来,酒宴又重新摆开,这几人除了完颜亮以外,其他人方进石是一个不识,不过并不妨碍他很快和这些人打成一片,这就是他的本事。
无论你看不看上眼,都要尽可能的不去得罪他们,这是方进石的一种处世生存之道。
所以方进石就端了一杯酒向完颜亮道:“少将军,我敬你一杯。”
完颜亮拿起来道:“你淹死我北征云内州兵营上万军士,这杯酒就当是你向我陪罪了。”说完一饮而尽。
方进石尴尬的道:“少将军喝多了。”
完颜亮道:“你当我是真醉了?还是当初那句话,若你跟我到会宁府去,我保你一个万夫长的品级。”
方进石道:“少将军太看的起在下了,无奈在下受不了北方苦寒,有负少将军美意。”
完颜亮道:“你觉得官职小了?”
方进石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混’过去呢,听得雅间外面一片大吵,众人一齐停了下来,坐在‘门’边的一个‘女’真武官拉开‘门’大喝道:“什么人!”他这三个字后立时住口,后背一把带血的尖刃透出,原来前面给人刺了个透心,跟着‘门’口来了一人,将他尸身一脚踢倒。
方进石向来人望去,竟然是方才和紫岩先生一起喝酒的日本‘浪’人柳生浩川,当时他默不作声,没想到送走了紫岩先生马上返回,提刀来杀。
方进石幸亏坐在最里,忽土等‘女’真人马上‘抽’刀出来迎战,这柳生浩川丝毫无惧,竟然又给他砍杀一名‘女’真人武官,楼梯口处已经有人高喊道:“捉刺客。”是那护卫的大宋官兵到了,说来也气,他们守在这里一直平安无事,稍一松懈马上就出事了。
柳生浩川奋力砍出两刀,退出雅间以外,纵身向楼下一跃,没入了黑暗,忽土提刀跟着跃下追去,其他人只能又返身跑下楼梯去追,喊杀着向了远处。
方进石看完颜亮也跟着提刀下楼去追,桌面上扑着金国武官的死尸,鲜血敞了桌面一滩,情景十分可怖,他定了定神,也跟着官军下了楼梯,此时也无人理他,方进石再不想和这些‘女’真人‘混’在一块,又担心云奴儿等一起来的人有事,就自己小心的回到租住的小院。
一进院‘门’,负责守卫的魏崇马上警觉走了过来,方进石对他这点还是很放心的,上前道:“有没有什么动静?”
魏崇摇了摇头也不说话,方进石道:“前面有人打架,杀死了两个‘女’真人。”魏崇哦了一声,方进石道:“给大伙儿说一声,晚上莫要睡的太死,你也去休息。”
魏崇答应后离去,方进石看自己居住的房中灯火依然在亮,云奴儿一直未睡,一直的在等他,方进石去敲了‘门’进去,屋中有一种淡淡的中‘药’味道,云奴儿显然有些困倦了,‘精’神有些不佳,毕竟此时已经夜深,她洗了头发未干,就随意披在肩头。
方进石看她这么困了还在等,心疼着道:“你不用等我的,为何不自己先睡。”
云奴儿笑了一笑,柔声道:“没你抱着我,总睡不踏实。”方进石走过去揽了她的腰一起坐在‘床’头,低声道:“方才那日本人回头行剌‘女’真人,杀了他们两个人。”
云奴儿道:“怪不得方才外面有些吵了,没伤到你?”
方进石道:“我没事。”他用鼻子吸了两下道:“怎么有股‘药’味?”
云奴儿道:“我怕你又喝多了伤身,给你煮了醒酒的‘药’汤,你要不要喝了?”
方进石摇了摇头,然后道:“不用了,今天没喝多少杯,还记得不,我们在柔服县时,我也是喝多了,你都不让我到‘床’上睡。”
云奴儿道:“是啊。”她忽然想到,若是当时一刀刺了下去,那会是多么让人后悔的事,或者那天晚上真的和他愉快的成了夫妻,那就再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痛苦事了,人生无奈,原来是命中注定的。
方进石打了个哈欠道:“睡觉了,已经很晚了。”云奴儿习惯的蹲下给他脱鞋子,方进石忙拦住她道:“我以后自己来。”他怕云奴儿身子不便,要特意多加小心了。
二人吹熄了烛火,拉上‘床’幔睡觉,躺了一会儿,云奴儿在黑暗中钻到方进石的怀中,她早已经全身没有半缕,身子光滑的如同泥鳅,她去抱了方进石的脖子热烈的亲‘吻’他,身子如蛇一样缠了上来,方进石和她睡了这么多次,她都没有一次是这么主动的,方进石趁她亲‘吻’间隙,低声道:“今晚好累,就不要了。”
云奴儿伏在他耳边道:“你白天在马车上不是想吗?我给你补上。”方进石道:“不要了,对他不好怎么办?”他伸手去‘摸’了云奴儿的小腹,云奴儿道:“郎中又没说不能行epyt房。”
方进石道:“那也要明日再去问一下郎中才好,今晚就忍一忍了。”
云奴儿又扑到他身上道:“我想要,我要你好好舒服舒服。”说着向上爬了爬,将自己的‘胸’膛压在他的面上,这个夜晚她是疯狂的,方进石享受她的这种放‘荡’,却未曾去细想她为何会忽然如此的放纵。
当方进石被屋檐下挂着鸟笼中的鸟鸣吵醒,已经是上午了,他又在‘床’上赖了好大时候才起‘床’来,云奴儿给他打来了洗脸水,他好好的洗了把脸,梳洗过了吃了早饭,临要出房‘门’时,方进石目光扫过窗台,神‘色’凝重起来,他慢慢走了过去,用手指轻轻穿过窗格的糊纸上的一个小‘洞’。
云奴儿看他奇怪,走过来道:“怎么了?”
方进石缩回手来,转身后脸上重又换上笑容道:“没什么。”云奴儿道:“好好的窗纸,你为何戳穿个‘洞’来?”
方进石道:“昨日让店中伙伴打个茶水都不太愿意,我把这窗纸搞破了,他们就要费力气换新的不成了,我要他们知道我很不满意。”云奴儿叹息道:“你啊,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一张窗纸值几个钱,又不费事的。”
方进石嘻嘻笑着走过去搂了她的腰一起向外,再也不提窗格纸了,云奴儿当然不知道,方进石每次到一个地方,总是会特别留意窗纸,‘门’缝等一些地方,每个人在睡觉时,在自己的‘私’密空间里,都不希望外面有一双眼睛在偷窥着,那种滋味实在是让人心头惊惧。
这么久都没有发现过什么问题,却在昨晚,这窗纸竟然又破了,能让方进石这么留心窗纸的人,当然是那个让人想想都不舒服的雪里飞薛正。
方进石表面上却依然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他极力的不想让云奴儿发现自己的任何异样,可是他一走到院中,就提醒魏崇和邓安认真检查所有的马车,注意所有一起随行的人员,并从魏崇那里找了把刀放在自己乘坐的马车上。
因为昨夜这里死了人,所以官府已经对了开始清理封查这家客栈,完颜亮等那些金国人也不知所踪,方进石也懒得管这些,他让人收拾好东西,继续赶路,只是提高警觉,再不敢大意,一路上只走大道,留宿也只在繁华大镇上。
这一日终于到了淮东诸地,进入泗州地界,这淮东此时虽然也是寒冷,却已经比汴梁城好的多了,一路上方进石也不时和郓王府的和锦线庄的掌柜们谈论收茶叶之事,都说要完成最大限量的收茶,必得找江南的一些大茶商不可,是以一路上方进石听说有大茶商,就让人去提前联系一下‘门’路,有可能‘性’合作的,就留下一两人细谈。
泗州城南的泗水渡头,此时的一片繁忙的景象,此时大年刚过,人来人往,方进石等几辆马车想要过江,却一时找不到大船来。
邓安和锦线庄一起来的掌柜去找了几趟,也没有找到合意的船只,邓安回来生气道:“疯了疯了,有钱居然都找不到大船来,这里的人实在太难说话。”
那掌柜的也道:“这里能载马车的大船只有两三艘,偏巧这渡口今日又这么多人,大船要到洪泽湖中去寻才行。”
方进石站在江边看着这许多人‘潮’,叹了口气也是无法,只好和随行的人道:“那就先找个地方住下,找好大船明日再走。”
一直很少说话的魏崇从马车上跃下,说了句:“我去找。”然后就向了西而去,邓安和方进石都十分意外,因为他一向不怎么会说话,更怕和别人说好话,这些对外应付的事,之前都是邓安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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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节 花开两生面
show_read;邓安看着魏崇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道:“老魏若能找到船来,今后我替他看‘门’赶车,再不在他面前说大话。。”其实他和魏崇这大半年来‘私’‘交’还算不错,此话不过也是说笑而已的。
方进石就下了马车站在江边看了片刻风景,只见江心不远处本来停了一只小小的乌篷小船,船夫见他们等在岸边,就向他们摇了过来,到了岸边一丈多远时,船头的船夫收了木浆,向岸上的方进石几人道:“客官要过江么?”
方进石抬头看看这船夫,他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又瘦又高,肤‘色’黝黑发亮,他这么冷的天居然只是穿了夏天才会穿的夹褂,而且还半敞了怀,他看人的时候有些眼斜,让被看的人十分的不舒服,奇怪的是,这船夫头上竟然缠了一块白布,竟然是还在服丧期间。
这乌篷小船的船舱壁上挂了一把连鞘单刀,和他的这艘破旧的小木船很不相配,船头的放着一个小火炉子,釜中冒了白烟,也不知道在煮着什么东西。
邓安向了这船夫道:“你这船只太小,渡不了我们这许多人,还有马车呢。”
船夫向方进石道:“有人让我询问这位公子要不要渡江,别人我是不渡的。”方进石不禁有些奇怪,对船夫道:“请问是何方朋友,还请告知。”
船夫道:“你若想渡,我就摇近一些渡你一人过去,若是不想,问也不用问了。”
方进石看了自己的这些一起到江南去的随从,邓安道:“公子,我们还是明日一起渡江的好。”方进石也不过是好奇是什么人让这船夫渡他过去,但是这船夫明显有些不对,他也不会自己一个人过江的,他向这船夫拱了拱手道:“在下还有些朋友一起,多谢这位大哥了。”
这船夫也不坚持,甚至理也没再多理他一下,向了船后道:“问过了,他不敢,这就回去。”想是那乌篷船的船尾还有一个,就是船夫说的让他询问方进石之人,只是那后面的人并没出声回答这船夫,这船夫也就摇了小船渐渐远去了。
方进石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这到底会是何方朋友,邓安忽道:“老魏回来了。”方进石扭头望去,只见魏崇和一个中年汉子正从渡头的远处走过来,这汉子身材又矮又胖,‘肥’头大耳,和人说话总是先笑呵呵的,他离方进石尚有二三十步,就加快了步子走了过来道:“方头领来到这泗州也无人提前知会一声,没去相迎失礼失礼。”
他说话十分客气,而且叫方进石为“方头领”,这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他了,方进石一边说着:“客气客气。”回头去看魏崇,魏崇赶上来给方进石介绍道:“这位是石虎,他是秀王泗水一带生意上的管事之人,也是邵大伯的连襟兄弟。”
方进石赶忙道:“原来是石大哥,失敬失敬。”这石虎原来是秀王的人,魏崇想要去找船只渡河,自然就想到了秀王的人马,这淮东是秀王赵子偁的封地,虽然此时已经不像是汉朝之前,封地之王在自己领地可以说一不二,但秀王一脉久居淮东,势力也是很大。
石虎道:“方头领的大名,兄弟可是早就如雷贯耳了,今日一见果然风epty流倜傥,着实不凡。”
方进石看这胖子实在会说话,被他一恭维也是十分喜欢,邓安在一边向魏崇道:“可有船只渡江?”
魏崇还没说话,石虎抢先道:“这位兄弟看不起秀王府是么?到了泗州府,还会让方头领过不了这小小的泗水?”他这话意思虽然有些不太客气,可是笑‘迷’‘迷’的说出来,却分明是把方进石当成了自家人了,方进石道:“那就麻烦石大哥了。”
石虎道:“不过一句话的小事,何称麻烦,今晚方头领随我返回到泗州城里,我叫上一些朋友给方头领接风洗尘,明日一早就用大船送你们一路顺水顺风而下,直达平江府都不用上岸。”
方进石道:“石大哥太客气了,无奈兄弟到平江府有急事,最好能尽快赶到,不知今晚能否找到船只过江就最好了,回头再好好请石大哥和其他兄弟们好好喝一场。”
石虎道:“也好,既然方头领有急事,那就以后再好好喝酒了,我让人马上安排大船,至少送你们出了洪泽湖才行。”
方进石又一次谢了,石虎马上安排人手去办,他和方进石魏崇一起到了附近的酒楼中坐了一个时辰,果然一艘高桅大船停在岸边。
方进石又和石虎说了几句客气话,邓安已经安排方进石的随行人等开始登船了,石虎执意的要送他们出了洪泽湖区,方进石看如果这大船离了他的应酬安排,也是不行,就同意了,一起登船而行。
这大船分了两层,船上有二十多名船工,高桅将白帆挂起,在河风吹拂下顺河而行。
大船走了二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晚,夕阳西下,洒下万道霞光,此时河道转了个弯,河面一下子变的很宽阔,水流也缓慢起来,两岸河堤处几乎已不见人烟,房屋极少。
石虎高喝一声道:“打起‘精’神来,断石矶到了。”那些船工们有人应了一起,持旗帜攀上桅杆,向四下张望。
方进石也是‘精’神一紧,上到船头向四下观看,石虎从舱中提了支长枪出来道:“此地往下二十里水路,经常有河盗出没,抢劫过往商船,还是小心一点。”
方进石点了点头,他忽然后悔起来,为何就这么听从了石虎的建议,弃陆路不走却走水路,他所带着的这些人,除了魏崇以外,全是些不能打的文弱之人,尤其还带着云奴儿这样的身体不便的‘女’人。
舟船过了一坐山崖,方进石看到石壁上刻了三个红‘色’大字“断石矶”,总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自古将军犯地名,方进石看到这样的地名,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他下到船舱,对魏崇道:“此地多有盗贼,当心行事。”魏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才抬起头来问道:“什么?”
方进石道:“听说此河段经常有盗贼,我们要当心才成。”
魏崇这才道:“公子放心好了,一切有我。”
方进石拍拍他的肩头,走进船舱之中,里面的云奴儿已经听到他和魏崇说话,看他进来关切的道:“有什么不对?”
方进石道:“有些不对,不过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云奴儿嗯了一声,过了半响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方进石道:“何事?”
云奴儿道:“我要你答应我,如果真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你绝都不能为了我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方进石望着她的脸,半天才道:“好,我答应你。”
云奴儿一下子愣了,因为她以为方进石会对她说出什么绝不放弃的话,未曾想到他居然这么痛快的就同意了,她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方进石看她神情,笑了笑道:“怎么了?”
云奴儿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
方进石去拉了她的手道:“姓方的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说‘花’心好‘女’‘色’,有时也胆小怕惹事,又‘胸’无大志,但是我却有一样好的,那就是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女’人去逃命。”
云奴儿忍不住道:“那你又方才那么快的答应我?”
方进石道:“因为此时此地,已经无路可退了,不答应你又如何?”
云奴儿变‘色’了道:“你这话是何意?你以为我在背叛你?”
方进石怔怔的看着她,停了一下才道:“若是我怀疑你,我就不会和你说这样的话,等到他出现的时候再看你如何去做,岂不是看你看的更加清楚,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相信你绝不会为了他而出卖我。”
云奴儿道:“原来,原来你全都知道的。”
方进石道:“我的一个很会打听消息的‘女’人,她虽然经常会骂我,可从不会害我。”
云奴儿道:“我却总是害你。”方进石道:“那是以前,我知道后来的这些日子你一直很用心的服‘侍’我,想以后都要跟我在一起了,是不是?”
云奴儿垂首道:“是,可是……可是我……”她后面话还没出口,听到船头有人高喊道:“水贼来了。”
方进石神‘色’一收,对云奴儿道:“你在这里别出来,我到上面去看看。”
他快步奔上船头张望,只见江面上不知从哪里漂出二三十条竹排,每个竹排上都有三四人不等,全都是手持武器,大声呼喝着,这些竹排速度极快,一齐向了大船涌了过来,将这大船团团围住。
石虎站在船头高喊一声道:“是排帮那一位当家的?泗州石虎在此。”
左首竹排上一名汉子将手放入口头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这些竹排上的大汉们都很快安静了下来,这汉子左手持竹篙右手叉腰站在竹排上,向了石虎道:“十里‘波’姓曲的,石大爷认得咱乡下人么?”
石虎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道:“原来是曲老三,久幕大名,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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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节 兵势且见屠
show_read;这水贼曲老三道:“石大爷客气了,兄弟几个近段日子给官差追的紧,有上顿没下顿的,全都急红了眼,心里一急,这握刀子的手可能就不太听使唤,若遇到不顺心的事,可能就不只是越货了,还请石大爷给手下人说一声,别闹出人命来了。:。”
他话虽然客气,可是言语之中却极是恫吓,石虎道:“兄弟也知道排帮几位兄弟的不易,李老大那里我也有孝敬,这船中的都是秀王爷的贵客,还请曲老三给在下几分薄面,回头定会重谢。”
曲老三将脸一板道:“我平生最恨用别人来压我,还啰嗦什么,并肩子上啊。”他用‘抽’刀一挥,向身后手下道:“杀了姓方的。”说完抢先攀了船舷,登上大船。
石虎脸‘色’一寒,将手中长枪一亮喝道:“曲老三,当真这么不给面子么?”
曲老三将刀一横,大声道:“你不挡我财路,我就给你面子。”说着绕了他向船后舱走去,石虎‘挺’枪向他后背刺去,曲老三早有防备,回身一刀格开,两人顿时打在一处,曲老三带来的手下纷纷攀了船舷上到大船上来,石虎的船工却全都是劳苦大众,却不敢上前相博,全都习惯‘性’的抱了脑袋蹲在地上,看来他们已经经历过多次水盗抢劫。
单是石虎一人,难敌这许多水贼,方进石见势不妙,赶忙跑下船头到了自己人一处,从郓王府中跟出来的还算镇定,锦线庄跟过来的数人都是满面惊惧,不知所措。
不过数个回合,石虎就让曲老三和其手下合力擒下,他小‘腿’中了一刀,鲜血直流,曲老三得意的从船头提刀赶到船尾,向这里聚集的方进石带来的人群高喊道:“谁是姓方的?”
云奴儿抱了自己的那把琵琶站在方进石身侧,她一只手已经握住了琵琶的头部,方进石知道里面有一把短剑,他拉了拉云奴儿的衣袖摇摇头,然后向前走了一步道:“在下姓方。”
他就这么随便的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半点的慌‘乱’,曲老三对他的镇定感到很是意外,他将刀虚挥一下才道:“有人出钱要杀了你,爷为钱而来,非是和你有仇,到了地府莫给说错了。”
方进石大笑道:“没想到你这做贼的说话还这么有趣儿,淮东和其他地方的人果然不同。”
他这么一说话,似乎全然不把当前危险的情况看在眼里,曲老三从来没见过这等情况,有些傻眼了,他怒了道:“砍了你的脑袋你就不觉得有趣了。”说完提刀要上,方进石急道:“且慢且慢。”
曲老三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快些说来,大爷等不及了。”
方进石道:“没有什么遗言,只是想问一下我这条命值多少银钱,谁出的价,也好向地府告知。”
曲老三已经完全给他不在乎的态度气的狂了,再不多话,冲上来就向他挥刀砍去,魏崇早已准备好,提刀来迎,曲老三大喊道:“一个不留,全杀了。”手下人一齐冲上来,向了人群砍杀。
跟随方进石而来的郓王府随从们一齐上前相迎,这些人或是手持简单武器木‘棒’,或是直接空手相迎,曲老三久战不下魏崇,耳听场中惨叫声四起,偷眼望去,自己手下手持武器,竟然远不是这些被抢劫者的敌手,三下两下,不是给抢了兵器砍翻,就是倒地不起,更有几人眼见不敌,仓惶奔上船头跃入江水中逃命。
曲老三猛砍一刀,趁着魏崇闪避之余,急速后跃,快速从船头跃到江中,郓王府中领头的一位壮汉捡了地上长枪,站在船头跟着向了水中猛力掷出,水中慢慢浮起一片殷红,久久不去。
云奴儿望着场边一直静静看着打斗的方进石,走了过去,方进石向了方才投枪的壮汉道:“林教头兄弟们辛苦,这些强盗就劳烦各位看管好了,到了前方‘交’给当地官府处置。”
那林教头也不多言,只是淡淡说了句:“自会去办。”他带来的这些属下不过二十来人,打斗时多是手无寸铁,拿下这些盗贼竟然无一人受伤,武力之悬殊可见一斑。
方进石道:“那就有劳了。”
石虎在两个船工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向方进石抱歉着道:“着实对不住了,不曾想会出这样的事来,还好方头领手下人厉害,否则真不知如何向秀王‘交’待。”
方进石道:“石大哥也尽了力了,累及石大哥受伤,真是过意不去,不知船上有没有郎中?”
石虎摇摇头道:“这点小伤不当紧,还是赶紧开船,莫要让排帮其他分号赶过来就不好了,要到了陆上才算平安。”
方进石点头称是,这些船工马上重新开船,向了下流而去。
方进石安顿好随行的人,回到自己的船舱之中,云奴儿上前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方进石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对她道:“方才有没有惊着你?”
云奴儿摇摇头,却又跟着点了点头,方进石放下茶杯,搂过她的腰来拍拍她的小腹,然后道:“别的都不怕,就怕他受惊了就不妙了。”
云奴儿这才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却又怕那些人伤到你。”
方进石笑了一笑道:“那些人是郓王爷从皇城‘侍’卫司中挑出来的高手,尤其是那位林教头,不仅是八十万禁军的教头,还是十万人里挑一的带器械卫,这些个小‘毛’贼他们还瞧不在眼里呢。”
云奴儿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方进石道:“不是我早有准备,是我身负郓王爷使命,替他使用这几百上千万贯买茶,这么多的钱难保个不眼红的,请几个得力的保镖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云奴儿道:“你又不是随身带着这许多钱。”
方进石道:“这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别人的话,有时也不能什么都信。”
云奴儿道:“那若是你最亲近之人,比如你的‘女’人呢?”
方进石正容道:“若是连自己枕边之人都怀有二心,时时提防,那人生就太没意思了,死不足惜,成全了她又如何?”
云奴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半响才道:“你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同,可是又觉得你说的都对。”
方进石道:“其实谁也不想总提防着别人,只是别人要害你,总是不能什么都不做,好了,我出去看看,总是到了陆地城中才让人安心。”
他安顿好云奴儿走出船舱,排帮的盗贼都已经被绳捆索绑的押在角落,林教头上前道:“这些人全都不知是何人让来的,可能只有那曲老三知道。”
方进石早就想到了,也不在意,石虎安排船工再次开船,方进石见天‘色’渐晚,只是两岸荒凉无人烟,不敢轻易靠岸,想那怕是晚间赶路,也要找个集市大镇停泊。
大船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忽然停下不走了,船工来报说大船居然搁浅了,石虎又气又恼,骂了半天船工,这等大船搁浅,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晚间又不好处置,非要明天天亮找别的大船来拖,人工来推。
方进石一时也无法,只好让人就在这船中休息,提高警觉,好在船在水中,防备起来也相对好作一些,唯一麻烦的事是没有携带足够的粮食菜品,石虎安排人放下大船上的一个小舢板,划到岸上到远处的集市中买酒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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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节 山风吹空林
show_read;天‘色’拂晓,方进石一觉醒来,听得外面船头风声疾急,吹的旗帜猎猎之声,他睡的船舱正在船帆桅杆下不远,是以听的更是分明。
云奴儿道:“外面起风了。”方进石扭头看去,原来她早就醒来,或者也是一夜未曾睡好,方进石道:“是何时辰了?”
云奴儿道:“不知道,可能天要亮了。”这小小的船舱中密不透风,很是黑暗,方进石爬起来去穿鞋子,对云奴儿道:“你也起来,我出去看看。”
他正低头穿鞋子,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跟着一人敲了船舱‘门’喊道:“方头领,方头领,大事不好了。”听声音正是石虎。
方进石心头一紧,忙问道:“怎么了?”
石虎在外面道:“我的那些船工全都暴毙而亡了。”
方进石心中巨震,急急的伸手拉开船舱‘门’,只见石虎脸带惊慌的站在‘门’前,方进石披上衣服道:“我去看看。”他刚走两步,云奴儿在船舱中道:“带上刀。”
她衣衫不整,不好送刀出来,方进石听了她的话,转身回船舱中取了‘床’头上的那把刀,对云奴儿道:“关好舱‘门’。”他转身出来,跟着石虎向了船头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江面也起了风了,吹得旗帜猎猎而响,天上乌云满天,太阳从东方天际升起,只‘露’了半个脸,阳光从乌云丛中穿出一两道光束,在这样的一个天气里,大船之上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动静。
方进石的心提了起来,跟着石虎走到船头,只见船头一片狼藉,二十多名船工横七竖八躺倒一片,这些暴毙的船工全身都无外伤,多是伏面贴地而亡。
方进石远远的站立没有上前,石虎道:“可能是排帮的人干的,居然下毒毒死这些无辜的船工,实在该杀!”
方进石铁青着脸看了片刻,也不说话,跟着神‘色’一变,急转身而行,石虎一愣之下急追了几步已经到了他身后,问道:“方头领哪里去?”
方进石停了下来转过身,向了石虎道:“我去看看我的人,是你……”他神‘色’忽然间大变,“是你”两个字大呼而出,似乎看到了让他万分意外十分吃惊的人,石虎不由的转头去看,可是身后却空空无一人,回头之际听到刀头风声,下意识的低头闪避,一把刀尖划过他的‘肥’脸,将他的脸上划了一道伤痕。
石虎定神看去,只见方进石站在他面前持刀而立,原来刚刚方进石不过是‘诱’他回头,前去偷袭,只是方进石一则想要活捉石虎,二来武艺稀松,竟然大好的机会白白‘浪’费了。
石虎大怒,‘挺’枪直刺,方进石手忙脚‘乱’的挥刀去格,石虎长枪在他刀口一挑,方进石拿刀不住,单刀脱手飞出船外落入江水中。
石虎长枪直进,已经点在他的‘胸’口,方进石后退一步,后背已经靠在木柱之上,石虎怒道:“你为何偷袭我?”
方进石丝毫不惧,大喝道:“那你又为何害我?”
石虎怔怔的看了他片刻,收了长枪,半天才道:“你怎么知道?”
方进石冷眼看了远处船头那些船工的尸身道:“那些人全是装死的。”
石虎也看了看那些船工,喊了声:“全起来。”那二十多人果然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他们的身下多半都藏着兵器,一齐围拢了过来。
石虎赞道:“果然有些本事,只是你并未近前细看,如何看的出来?”
方进石本懒得给他说,不过还是忍不住道:“这些船工比昨夜多了三人,且没有最胖的那位。”原来他在远处已经将地上装死的尸体数了一遍,并留意到先前最胖的那名船工不在这些人之中,那人太胖,特征最为明显了,原来在一夜之间,这些船工全都换了人。
石虎道:“没想到你这么细心,你的两位旧识想约你见见面,就让我来请你,这便走。”
方进石道:“我那些随从呢?”
石虎道:“他们尚在梦乡,就不要打扰他们的好梦了,石大爷心虽狠,手却不辣,更不想太过得罪官府,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听话,他们绝无‘性’命之忧。”
方进石只到前面船头这般动静,后面魏崇那些人却并未有人过来查看,也无任何动静,对于林教头他们来说,除非已遭到暗算了,否则断不会如此。
方进石向后舱走了一步,马上就有数名船工挤了上来,挡在他的面前,这些船工自然是和昨晚之前的那些人不同,不会对他客气的。
石虎轻蔑的道:“你不用担心你的那位美貌的夫人,她已经先行一步了。”然后他向那些船工一挥手:“带他上来。”
几名船工推着方进石来到船头,方进石向了船尾望去,只见满天的朝霞下,一叶小舟正沿江而下,船上坐立三四人,中间一位‘女’子虽然已经看不清脸庞,可看身上衣着正是云奴儿。
方进石心头渐渐沉了下去,他明白,迎接他的肯定是一场无比艰难的考验,也许真的就把命丢在这里,他再看了一眼上游刻字的山峰,虽然此时已经看不到那方石壁,可是那鲜红的“断石矶”三个大字依然好似就在眼前,断石矶,难道就是我方进石断石之处么?早知道就不要改这样的一个名字了。
石虎高喊一声:“把船划过来。”有手下船工划了另外一艘小船过到大船船舷边,这些小船全是这些人昨晚划过来的,石虎跳下小船,招呼着手下人将方进石双手绑了,押到这小船上,临开船时,石虎对方进石道:“你若是想跳江而逃,我绝不拦着你。”
方进石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别说他水‘性’不佳双手被绑,这些船工一定是久在江面上厮‘混’,他可能跳江也不过是多遭些羞辱罢了,石虎肯定不会给他逃走的机会,只会想要耍戏他。
这小船顺江而下,离那大船越来越远,终于看不到了,方进石抬起头来,看天空霞光渐去,太阳再也看不见,乌云越来越多,风吹‘浪’来,颠簸的小船直上直下,让人翻胃。
雨雪就要来了。
石虎几只小船又向前划了一会儿,靠到了左岸一处平滩,石虎安排两人看守船只,剩下人押了方进石,踩着岸上湿滑的草地,向了不远的山坡上爬去。
山坡上的风更大了一些,吹的人走路都有些困难,灰土吹的人满脸都是,石虎押着方进石上了山坡,又下了一道山坡,到了一片松柏树林之中,这松柏树林虽然看上去多是人栽种而成,可是林中枯枝败叶满地,不见任何路径人迹,走路这余,不时有树枝拦路摆打身上,脚下时有踩断树枝“叭叭”之声,这二三十人全都不说话,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
方进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石虎道:“马上就要到了,你这么急着去看自己的墓地?”方进石恨恨的望了他一眼,再不说话了。
二十余人穿过松柏树林,终于到了几间房屋之前,这些房屋多半破旧,数间塌的只余一半或者无屋顶了,也不知是山中农夫的旧居还是旧庙破观,方进石大老远的就听到有人拿了凿子在“咣咣”凿石块的声音,转过墙角到了正‘门’前,果然见两个石匠模样的人在凿石碑,身边又有两人监视,其中一个看到方进石众人过来,抬头望了一眼他们,监视他的人一马鞭‘抽’在他的背上,怒骂了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做!”这人不敢吭声,赶紧继续低头凿石。
石虎居然笑了道:“过去看看。”他让人押了方进石走到这两名匠人凿着的石碑前,方进石低头去看,只见这石碑虽然没有凿好,可是已经用墨黑书写了几个大字“狗杂种方进石葬首之地”,那个“葬”字上又用白‘色’粉灰改成了“猪”字,似乎之前骂的还不够狠,另外有几方稍小的石板,已经用墨黑写了“狗杂种方进石葬脚之地”,“狗杂种方进石葬手之地”,“狗杂种方进石葬腹之地”,这样的石板一块有六块,都是只写了墨黑字迹,等着这两个石匠来凿刻字迹上去。
若是平日,方进石看到这样的石板石碑,定会发出会心的笑来,可是此时此地,他的后背已经冷汗直流,这分明是想要把他大卸八块分别埋葬的意思,还生怕别人不知,特意给他刻碑石作记。
这些碑文,足可见‘欲’杀他之人对他恨意之深,想杀他心之切,他就算是向了这人磕头求饶,这人也绝不会对他半分怜悯。
这几座破旧的房屋也许就是他的埋身之处,方进石有些踌躇不前,石虎在他肩头推了一下,冷冷的道:“别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却连自己的墓碑都能看到,天下间几人可以看到自己的墓碑?说起来你也算是幸运的很。”
方进石听他这样的嘲讽挖苦,恨恨的道:“若有来日,我定叫你记得今日之言!”石虎长笑一声,大声道:“那你就等着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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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节 溜大吉
方进石是踏着月光才回到自己家中的,走进家门,尽管白天喝了不少的酒,此时却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他想想先不回黄金绵那里,转头去了前院的厨下,想看看是否有吃的东西。天籁小说ww『w
他转过圆门,一个小孩子忽然从旁边冲出,跑着撞到了他,摔了一跤,方进石马上过去扶起来,去帮他拍打他衣服上的泥土,这小孩子马上哭出声来,一个中年妇人马上从厨房走了出来,急忙走过来接过这小孩子道:“方官人,对不住了,小孩子顽皮撞着你了。”
方进石认得她是请来的厨娘,就微笑着道:“不当紧的,我小时候更顽皮呢。”他看这小孩子躲在母亲怀里马上就不哭了,而且长相清秀,就又伸手去捏了他的小脸蛋。
这厨娘听闻他是想找点吃的,就连忙把他让到厨房,方进石一进来,就现竟然宝珠也在,就愣了一下道:“你也在?”
宝珠笑吟吟的道:“我来偷吃点东西,不许的么?”
她住了这些许日子,心情已然大好,竟然不再是冰美人了,也会说笑了,方进石走到她身边,掀起那冒着热气的锅盖道:“看你偷吃了什么好东西。”
那锅中热气腾腾,也不知煮了什么汤,宝珠道:“是灵芝蜂蜜汤,你要喝么?”
方进石道:“如果你煮的多,就给我尝尝。”
宝珠笑道:“这个是给女人喝的,你也要喝么?”方进石听了马上摆手道:“那我就不喝了。”
宝珠抿嘴嘻嘻笑了轻轻推了他一把道:“逗你的呢,这汤不分男女的,女人喝了可以补身子,男人可以醒酒提神的。”
方进石看她笑脸如花,又让她这么轻轻一推,心中不免一荡,宝珠看他神色又是一笑,走过去取了一个陶器,厨娘也忙的过来帮着盛装到陶器内,宝珠伸手提了道:“走。”
二人一起出了厨房,去回宝珠住所,路上方进石自然而然的去伸手帮她接过那陶器,宝珠去挽了他的手臂一起走路,走了数步,宝珠道:“女人和你在一起,最是轻松了。”
方进石道:“为什么?”
宝珠道:“因为你最会做一些小事了,偏偏这些小事最会打动女人,你做的久了,女人就不舍得离开你了,就会对你依赖了。”
方进石扭过头来看了看她道:“李宝不会替你提着么?”
宝珠望着他道:“他也会,只是没有你做的这么自然随意,让人觉得天经地义一般,有些事情,有些人是永远都学不会的。”
方进石笑而不语,宝珠道:“方才我看你逗那个小孩子,你喜欢小孩子么?”
方进石道:“我喜欢不吵闹的小孩子。”
宝珠道:“既然喜欢,就早些让你的女人生几个了,你如今家业也不小了,没有儿女,就好似少了点什么。”
方进石嘻嘻笑道:“我的女人还没有生出来,你愿意给我生么?”他的话调侃的意味很重,宝珠却是叹息一声道:“我睡在你身边你都不曾碰我,就算是想给你生儿女,我也生不出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宝珠住的房屋门前,方进石道:“不是说好了么,我成全你和李宝,无论如何,做人总是要有信用,我有时言语调戏一下,吃吃你的豆腐已经不对了,凡事适可而止。”
宝珠打开房门,却转过身堵在门口道:“你觉得李宝如今这样,你还有必要成全么?”
方进石道:“事情不到最后,谁又知道未来如何呢?你堵着门不让我进,是不想让我喝这个灵芝汤么,那我就不喝回去了。”
宝珠道:“你要想进门去,今晚就不要悄悄溜走了,若是今晚此时想回去,那以后永远也别来了。”
方进石看她说的认真,就笑道:“有女人陪着睡觉,傻子才舍得溜走呢……”他说着话竟然从宝珠身边硬挤了进门,来到桌前取来小碗,倒了两碗那灵芝蜂蜜汤。
宝珠反身关了房门走了过来,方进石端起一碗喝了一口赞道:“不错,我就喜欢这个味道。”
宝珠笑笑,拿了另外一碗也慢慢的喝,两人说着话把一陶器的汤全部喝光了,方进石抱抱肚子道:“这汤真不错,以后得让厨下多做几次。”
宝珠道:“这汤你也喝过了,此刻是不是就想着逃走了?”
方进石道:“我说话算话,怎么可以逃走呢?天色这么晚了我们赶紧去歇息去了。”他走过去拥着宝珠的腰走到里间,轻轻的弯腰抱起她放在床上,替她除了鞋子,宝珠抱了他的脖子,等着他的亲吻,方进石回头望了望外面道:“忘记把外面的烛火给灭了,我去灭。”
宝珠低语道:“就让它点着。”
方进石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放好盖上被子道:“万一失火点着房子可不好了,我马上回来,等着我。”他放下宝珠走到外面去了,宝珠看着外间的烛光黑暗,听到他打开外面的房门走了出去,心中万般惆怅寂寥涌上心头,她又想起了那句话,是你的就是你的,若不是属于你的,无论怎样样强取豪夺刻意所求,都无法得到。
方进石回到黄金绵住的地方,打开房门,就看到黄金绵用了一盆热水在泡脚,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在看,她永远都是这么用功。
黄金绵看他神色异常,就放下书问道:“怎么了,看你慌慌张张的。”
方进石道:“宝珠不让我回来陪你了,我拼命逃回来的,自然慌张了。”
黄金绵哼了一声道:“信你才怪,你又不是没晚上不回来过,巴不得让她天天陪着你呢。”
方进石正色道:“我陪着她是安慰她一下,就像当初安慰你一样,她给我说想给我生儿育女,我自然赶忙逃回来了。”
黄金绵道:“那就让她给你生了,你怕什么?”
方进石坐到身边搂着她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了,李宝会恨死我的,再说了,方小石的娘亲说过只能是你,万一让别人抢了先了,我怕他会不愿意,长大成人以后会和我作对。”
黄金绵怔怔的望了他半天,然后又气又笑拿了书打了他的胸膛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论胡说八道你定是天下第一,还偏偏让人驳斥不得。”
方进石搂着她哈哈笑了,黄金绵放下书,抱着他的肩头又道:“更偏偏这些胡说八道的话,我最喜欢听你说了。”她扑到方进石身上抱了他的脖子,笑语盈盈的望着他。
方进石抱起她站了起来道:“天色这么晚了,我们赶紧睡觉去了。”
黄金绵急道:“我还没洗完脚呢。”
方进石道:“你可知道方小石急着想要来这个世上,就算是你天天不洗,他也不会嫌你脚臭的。”他把黄金绵放在床上,和衣扑了过去,黄金绵道:“外面那烛台点着呢,你去把它熄灭了。”
方进石道:“点就点了,大不了把这房子烧着了,区区一个房子算得了什么,错过了方小石大吉大利的生辰八字,到时他会怪咱们俩个把一个破房子看的比他还重要。”
黄金绵格格笑道:“又在胡说八道了,他怎么……”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方进石已经亲的她说不出话来了。
第二天早上去锦线庄,方进石格外有精神,一大早他就催促史浩前去邀约周金鹏前来,史浩道:“太早了些,也许周掌柜此时尚在哪个勾栏院中未回去呢。”
方进石道:“周金鹏一向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宝珠这样的女子他都不动心,怎么会呆在勾栏瓦肆中彻夜不归?”
史浩道:“那是因为他想把宝珠送给你的,如今宝珠天天伺候着你,你却又说人家周掌柜。”他忽然住口不说,望了门口,方进石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是李宝和那个塞琳卡公主不知何时早就站在那里了。
史浩和方进石不过是无事闲聊,此时忽见李宝听到了,场面不免有些尴尬,李宝和塞琳卡慢慢走了进来,他向方进石端正的行了一礼道:“方官人,那五万贯等下就送来这里,余下的四十五万贯如何交接,还请早做打算。”
他用很平和的语气说了这些话,好像他未曾听到史浩说的那些话一样,此时他好像已然成了塞琳卡的全权代表,连那个孔掌柜都没有跟来。
方进石道:“我让胡掌柜安排一下,余下的钱我今天也疏通一二,如果不成就入到秀王的钱庄去。”
李宝又行了一礼道:“方官人尽早安排好就是,我们到外面等候了。”他向塞琳卡说了两句波斯话,塞琳卡一直都是含情脉脉的望着他,听了他的话也不说什么,跟着李宝一起到了外面店铺中小坐。
史浩望着李宝走出,回头向方进石道:“这个李宝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方进石调笑他道:“你若今日开始学说波斯话,也许有一日会有什么另外的波斯公主看上你的。”
史浩道:“我不是说这个,是说这个李宝完全没有从中作梗以我们不利,看来也是一个心胸广阔之人。”
第302节 柳下惠
几人闲聊了一下,方进石询问了一下史浩,那五万贯已经取到四海茶庄中。『天籁小说ww『w
这时,李宝在门口探出头道:“方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们这就回去了。”
方进石站起身来道:“时间还早,不如出去喝几杯庆祝一下,如何?”他有心和李宝聊聊天,询问一下到底他和这塞琳卡怎么样,宝珠他又打算如何相处。
李宝微微迟疑了一下才道:“梅林埠,花容阁,方公子可知这个地方?”
方进石一怔,继而笑道:“知道。”
李宝道:“我送塞琳卡回去,就在那里恭候大驾,两个时辰之后,希望可以看到方公子。”
方进石道:“好,那我们梅林埠见。”
李宝奇怪的笑了一笑,转身走了,史浩道:“去到梅林埠,哪里用的了两个时辰这么久。”
方进石道:“李宝相约勾栏瓦肆中,才是最少见的。”
无论如何奇怪,方进石足足等够了两个时辰,天色黄昏时分,他才叫了李孝忠过来,连王贵也叫上,一起坐马车去梅林埠花容阁,只是他没有叫史浩,因为他不会武,也没有叫上林教头,只是叫了他的两个手下。
一行人坐马车来到了城南梅林埠头的花容阁,方进石下车来到花容阁门前的桥头处,从这里看去,码头上和往常一样繁忙,河道中像往常一样停泊着几艘乌篷小船,连鸨母迎上来的笑容都和往常一样。
鸨母把方进石一行人迎接进花容阁中,这里此时并没有太多的客人,方进石在庭中坐定,鸨母陪着满面笑容道:“朱燕燕姑娘外出去了,我马上派人去请,公子先坐一下,喝点茶。”
方进石道:“不必去找了,随便找几个会喝曲的姑娘过来陪酒就行了。”
鸨母道:“好好好,马上就去办。”她让底下的人去寻几个姑娘过来,然后回头对方进石道:“你说这燕燕也真是的,每次方公子来,都让您等,回头我好好说说她。”
她话音刚落,门口有人道:“妈妈要说我什么?”方进石寻声望去,门口来的正是朱燕燕,她今天穿了一身素色的衣服,再不是之前方进石见她时那花花绿绿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痕迹,头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浑身上下显得干净利索,一个标准的大宋俊俏小妇人的模样。
她忽然这身装扮出现,连鸨母都感觉有些惊讶,声音有点颤的说了句:“燕燕你……回来了……”最后声音渐小,跟着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朱燕燕。
朱燕燕慢慢地走了过来,在方进石面前六尺处停了下来道:“方公子又来了,奴家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方进石道:“花容阁打开门来做生意,又不曾说不欢迎我来,即便是朱燕燕不在,我也可以找别的姑娘是。”
朱燕燕道:“我不是已经来了么。”
方进石望了一下已经走过来的几位花容阁的姑娘,对她道:“我已挑好别的姑娘了,今晚就不劳烦燕燕姑娘了。”
“男人果然都是喜新厌旧的。”朱燕燕走到方进石面前,弯腰低下头去看着他的眼睛,方进石坐在矮凳上,手中正拿了一小茶碗,抬头去看朱燕燕,朱燕燕盯着他看了片刻,从他手中接过茶碗,仰头把碗中的残茶喝了,把茶碗放在桌面,回身去抱了方进石的脖子,当了众人的面,去轻轻的亲他的耳朵,她口中的碗水并未吞咽下去,一亲方进石的耳朵,就又吐了出来,茶水滑过方进石的耳后,顺着脖子流淌到他的胸膛,凉凉的,又让方进石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朱燕燕在他的耳边用很低的声音道:“你还未曾真正得到过我呢,你甘心么?我还是处子之身,不骗你。”这是天底下最动听的声音,也是对男人杀伤力最大的语言,她在方进石耳边说了这几句话,就放开了他的脖子,站直了身体。
方进石抬头望朱燕燕,她的脸色有些绯红,偷眼看了四周,神色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是怕别人听到这句话,她也是拼了命的不顾羞什么都不顾的才说了这些话,方进石伸手去拉了她的手,回向鸨母道:“还是她陪我好了,请姑娘们回去。”
鸨母命令那些姑娘们回去,自己也起身告辞,临走时仍不忘记用异样的目光看了看朱燕燕,方进石手上微微用力,拉了朱燕燕坐倒在自己怀里,一手揽了她的腰间,另外一只手就向她衣服下摸索,这虽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过这里是勾栏院,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朱燕燕微微一挣,右手捉了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方进石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道:“我们到楼上房里?”
朱燕燕微微笑了摇了摇头,方进石道:“难道你希望我在这里解你衣衫么?”
朱燕燕娇嗔的轻打了他一下,坐他怀中站起,她看了看坐在不远的李孝忠和王贵等人道:“你每次来排场都好大,不怕别人误会你不是来找姑娘的,是来打架的?”
方进石道:“这两个是朋友,出来玩自然一起来了。”
朱燕燕道:“好像跟着你寸步不离的那个高个子这些没来。”
方进石道:“他今日身体有些不舒服,就没来了。”朱燕燕重新主动坐回到他的怀中,抱着他的脖子道:“你带我去洗温泉好么?”
方进石道:“此刻就去?”
朱燕燕道:“此刻不行么?”
方进石往四周望了望道:“我约好了一个朋友在此,好像没看到他,这么去了不大好。”
朱燕燕道:“给你的朋友留个话,让他也去不就成了,反正也不远。”方进石摇了摇头道:“不大好。”
朱燕燕失望之色显于脸上,轻叹一声道:“那就算了,我就在这里陪你好了。”
方进石笑了一笑,也站了起来,走过去抱了她,在她耳边轻轻道:“你方才说的话要是没有骗我,我就去。”
朱燕燕反过来在他的耳边道:“没有骗你,你不想让我成为你真正的女人么?”
方进石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响,转头向王贵道:“给李宝留个话,让他也去泡温泉去……”他说到这里,转头问朱燕燕道:“去哪个温泉?”
朱燕燕道:“虎丘塔下。”
方进石这才接着向王贵道:“虎丘塔下的温泉。”王贵答应一起,起身离开。
方进石这才转身对李孝忠道:“李大哥,我们去泡温泉去如何?”
李孝忠笑了道:“江南的温泉还未曾试过呢,看看也好。”方进石道:“包李兄满意。”他回拉了朱燕燕的手道:“走。”
他拉了朱燕燕的手走出花容阁,鸨母竟然也不出来阻拦他们了,方进石带着朱燕燕坐到马车上,李孝忠及两名手下另外雇了一辆马车前去。
王贵跃上方进石马车前面道:“公子,今日我来赶车。”他轻嘘一声,马车缓缓启动了。
马车中,方进石搂着朱燕燕道:“这虎丘塔我知道,只是旁近的温泉只闻其名,未曾去过呢。”
朱燕燕道:“我也没有,只是听相熟的姐妹们说起,曾有客人带她去过,因而也想一试。”
方进石道:“据说又宽又大,依山洞而建,几个山洞相连,十分壮观。”
朱燕燕故意道:“听说很贵的,你也舍得?”
方进石呵呵一笑:“我是四海商号的小公子,若连一个温水沐浴都出不起钱,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么?再说了,只要我的女人喜欢,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朱燕燕道:“我不过是你从勾栏院带出来的姑娘而已。”
方进石去拉了她的手,在自己手心中抚玩着道:“过了今晚,你就是我的女人了,你方才说的话,不是骗我?”
朱燕燕道:“不会骗你,只是……先过了今晚再说。”
方进石想再说什么,忽然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朱燕燕不自禁的哦了一声,方进石把她抱在怀中,然后向赶马车的王贵道:“怎么了?”
外面王贵好像跃下了马车,在外面道:“路不太平,好像车轮坏了。”
方进石一皱眉,对朱燕燕道:“我去看看怎么了。”他放开朱燕燕,掀开车帘走了出去,朱燕燕听他在外面和王贵议论马车车轮,过了片刻,方进石就掀车帘进来对朱燕燕道:“真是晦气,刚买的马车就坏了。”
朱燕燕道:“那怎么办?”
方进石道:“我让赶车的去找个地方修理一下,他说不需片刻就好。”
朱燕燕往马车外望了一望,又看了看方进石叹了一口气,方进石道:“不用担心,车夫说只是小病,很快就好。”
朱燕燕笑了一笑,把头靠在他的肩头道:“我怕你着急了。”她的笑容有些勉强,方进石看在眼里,搂过她道:“好事多磨,你又跑不了我怕什么。”
马车安静的停在路上,方进石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不免又对她施以轻薄,动手动脚了一番,王贵很快的就找人把马车修好了,重新上路,这虎丘塔并不太远,出城南走了大半个时辰,过了一座石桥就到了。
第307节 无奈时
方进石抱了朱燕燕过了石桥,把她放到马车上,他知道朱燕燕是气血攻心,身体上并无大碍,回过头来,已不见乔凌儿,他一个晚上折腾,只顾应付官差和万俟卨了,连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天』『籁小说
方进石问了下李孝忠,李孝忠道:“好像方才看到她向南边走了。”方进石听了急忙追了过去,他走了不到半里路,就见前方乔凌儿一个人在一瘸一拐的缓慢走路,时不时的扶了路边树木休息一下。
方进石急步上前,喊了一声:“你去哪儿?”
乔凌儿闻声回过头来,方进石已经走到近前,她望了方进石一眼,急忙低下头来避开他的眼睛,脸上马上一红,好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方进石又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乔凌儿低声道:“看……看你忙,我……我就回去了。”她依旧不改口吃,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利索。
方进石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平江府城?住在哪里?”
乔凌儿依旧小声道:“来了两月……一些时日了,住城北……城北亲戚……家中。”
方进石听她先说两个月,又改口一些时日,知道以她的性格,其实就是两个月了,她为人很是实在,不善说谎,但是又不同于黄金绵那种女人,尽管同样也是藏不住话,但黄金绵嘴巴很利索敢说敢做的,乔凌儿从不会和你争吵,也不会和你大声说话,加上口吃,就尤其显得笨嘴拙舌了。
方进石看她这样,就笑了一下道:“来了这么久了也不去找我一下。”乔凌儿听了他的话,抬头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捏了衣角不语。
方进石看她不语,就又道:“你的脚受了伤了,要不要紧?”
乔凌儿又抬头看了他一下,摇了摇头,方进石弯腰蹲了下来,道:“你一瘸一拐的走路都走不成了,让我看看。”说着去掀她裤角,乔凌儿忙的退了一步到了街角墙边,她望了望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注意,脸色更红了。
此时大早晨的,就是有人也全都围着河边看热闹,谁也不会过来注意到她的,方进石见她不愿,就站了起来道:“到城北还有那么远呢,你这样怎么能行,我也住在城北,你坐我马车顺路送你回去。”
乔凌儿半天“嗯”了一声,低头不说话,方进石道:“你在这里等着别动。”他又重新回到桥头,让同来的属下赶车拐到这里,方进石等马车停稳,跳了下来道:“我来扶你。”
乔凌儿急道:“不用了。”她好像生怕方进石来扶自己,竟然不瘸了,快步的到了马车前攀了上去,她掀开车帘布,看到在车地板上躺着的朱燕燕,就惊疑的回去看看方进石,方进石道:“她不要紧的,你坐在旁边就好了。”
乔凌儿在座上慢慢坐下,方进石跟着也上到马车上来,坐到她的身边,乔凌儿看他坐的有些近,就向里又移了一点点,然后低头去按了自己脚踝。
方进石坐的近了,看她额头上竟然隐隐有汗,知道她硬扛着自己上到马车上来,牵动了脚伤,就关切的道:“你的脚怎么样?”
乔凌儿摇了摇头,道:“不当紧的。”她也并不是所有的话都是口吃,只要说的话不长,不连续着说,并不结巴。
马车又回到桥头,方进石又下来交待林教头及李孝忠处理当下事情,史浩邓安闻讯也已赶来,方进石让他们处理善后,有事回去报告,这才又回到马车上,让车夫赶车回家。
他上到马车上坐下,就看到车板中躺着的朱燕燕脑后已经垫着马车的座垫,不说用也知道这是乔凌儿为她垫的,她一向心肠都是很好的。
方进石看乔凌儿右脚鞋子趿着,知道她自己刚才查看过脚上的伤了,就又问了一次:“你的脚怎么样了?”
乔凌儿抬眼怯怯的望了他一下,迟疑道:“有些……痛。”
方进石马上道:“让我看看。”
乔凌儿低下头不吱声,方进石又道:“这里又没的外人,怕什么。”
这句话也许打动了乔凌儿,她把身子转了转,弯下腰去,慢慢拉起了一些裤角,方进石看了一眼,好像都已经肿涨了,就凑近了道:“把鞋子脱掉让我看看。”
乔凌儿坐着不动,方进石不耐烦了,强硬的伸手拿过她的右腿放在自己膝上,把她的鞋子脱掉了,她的脚已经肿的大一圈,看上去有些油光亮,方进石轻轻碰了一下,乔凌儿马上龇牙咧嘴面容痛苦,方进石知道她伤的不轻,就轻轻的放下她的脚,道:“不要穿鞋子了,先到我家里请个郎中看看再说。”
乔凌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也听话不穿鞋子了,只是赤脚踩在鞋面上,马车颠簸前行,过了一小会儿,乔凌儿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方进石一愣,尚未明白她的意思,乔凌儿呆坐不语,不再提示,方进石回过头来,只见朱燕燕虽然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但眼角却在不停的流泪,泪水顺着她的脸流淌下来滴在地板上,她也不伸手去抹一把。
方进石知道她已经醒来了,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在独自痛苦流涕,他心中不忍,就蹲下来抱了朱燕燕的后颈,让她半坐起来,用衣袖去替她擦了眼泪,用尽量柔和的声音道:“别哭了,好不好。”
朱燕燕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方进石,眼泪流个不停,方进石又去给她擦了泪水,刚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朱燕燕忽然向前一探身,双手抓住他的右手,张口就把他右手半个掌沿一口咬落,方进石顿时又惊又痛,缩着手臂想要挣脱,说道:“放开,你别这样。”乔凌儿见状也上来帮忙,只是她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忙,只是的拉住了朱燕燕的手臂。
朱燕燕双手死握住方进石右手,就不松口,方进石虽然疼痛,但还受的过去,他向乔凌儿道:“你放开她,让她咬。”乔凌儿迟疑着慢慢听话松开了朱燕燕的手臂,怔怔的看着方进石。
朱燕燕依然流着眼泪,泪水和着鼻涕顺着脸庞流下来,流到方进石的手背上,她的目光充满着仇恨,愤怒的眼神盯着方进石,她的身体一直都在颤抖着。
方进石看她这样,就知道自己原来猜错了,朱燕燕绝不是薛正收买或者哄骗过来对付方进石的,她和薛正绝对是至亲最亲的亲人才会这样,雪里飞薛正在人品上也许称的上是个心狠手辣的大恶人,但大恶人也会有家人亲人。
方进石忍受着痛就让朱燕燕咬着手掌,乔凌儿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方进石的脸,过了许久,朱燕燕才慢慢松开口,方进石把手抽回来,手掌背已经让她咬出血来,方进石把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一下,把血迹和泪水擦去,现出一圈牙齿印。
方进石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朱燕燕坐在地板上,抹了一把眼泪道:“停车。”
方进石不敢看她的眼睛,默默的不说话,朱燕燕大声喊了一声:“停下来。”她翻身站起,跌跌撞撞掀了车帘出去,赶车的车夫看到她出来,马上拉马停了下来,此时马车正来到平江府城的一处早市上,朱燕燕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立跳不稳摔了一跤,她很快爬起来连衣服上的灰也不打一下,快步向远处走,方进石也跟着跳下马车,追了过来道:“你去哪儿?”
朱燕燕猛然回头,顺手拿起道旁边一个装了青菜的菜篮向方进石使劲掷了过来,方进石连忙躲开,朱燕燕大声道:“你害死了阿正,我恨死你了。”说完转头又走。
方进石又追上来,旁边一个菜贩拦住他道:“你赔我的青菜。”方进石摸出一贯钱交到他的手中,又跟了上来,朱燕燕此时又路过一个肉铺,她去抢了肉案上的尖刀转过头来道:“你再跟着,我就杀了你。”
方进石停了下来道:“事情已经这样,我也不想会是这样的……”朱燕燕不等他说完,把尖刀丢在地上,道:“我恨死你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说完转身又走。
方进石知道追上朱燕燕,只会让她再增加更多的仇恨,就叹了一口气,把车夫叫过来让他跟着朱燕燕,这车夫是林教头从京城带过来的,办事得力,让他跟着去,朱燕燕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方进石转过身来,乔凌儿站在马车前默默望着他,方进石道:“你怎么下来了,坐回去,我来赶车。”
乔凌儿看着他的手问:“你的手在流血。”方进石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把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道:“死不了的,放心好了。”
乔凌儿爬上马车,方进石跳到马车赶车的位置上,又站起来看了一下朱燕燕远去的方向,此时人来人往,已经看不到她了,方进石摇了摇头轻轻喝了一声,马车又再前行。
乔凌儿坐在马车里,看着赶车的方进石后背,呆了一会儿,低下头来,低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那把长命锁。
第309节 猛火油
方进石在院子里呆了一下,回到先前的房里,林教头道:“李宝走了?“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走了,他说他要出海,难不成是想跟着塞琳卡公主回波斯去?“
林教头道:“李宝能做个波斯驸马爷也是不错的。天籁小说ww『w“
方进石道:“这样倒是显得我不讲信用,答应的事做不到了。“
林教头道:“又不是你不给,是他不要而已。“
方进石做了下来道:“这次雪里飞可是真看走眼了,他那个喷火的铜柜子好厉害,差点大意让他害死。“
一直没说话的李孝忠接过话茬:“那个叫猛火油柜,军中多用于守城,或者水军烧敌方船只,西北凤翔军就有。“
方进石听后道:“这个好厉害,若是军中多一些这样的猛火油柜,就不怕什么攻城车了。“
李孝忠呵呵笑了道:“这个谁都想的到,这猛火油柜制作工艺复杂,熟手工匠敲打成型需要很久,使之不漏气更是难上加难,据我所知,天下间能做此物者,只有东京兵部下的军器监,军器监下设十一作,猛火油就是其中一作洛阳府军械监也能做,除此之外,天下再没有能做的出来了。“
方进石道:“这雪里飞不知道从何处搞来的,也难怪他肯出面露头,就是依仗此火器想要害我。“
李孝忠道:“猛火油柜的铜柜做起来难,猛火油要做起来也难,本来甘凉地产猛火油,但当年党项人李继迁叛乱,占了那个地方立西夏朝廷,这样一来西夏的猛火油没了,连黑汗国的猛火油也运不过来,听说巴蜀有点这种东西,但先运到汴梁精炼后才能用,僧多粥少,分到军中就没多少了,而且这猛火油实在太费了,军中也使用不起。“
方进石沉默良久,叹气道:“确实是个难题,要想军中善加使用,非先亡了西夏不可。“
李孝忠道:“确是如此。“
方进石站起来道:“眼下做好四海茶庄的买卖才是道理,且不去管那么多闲事了。“
李孝忠道:“邵兴兄弟出去几天了,我想去找找他看药找的如何了,这里事情已经平静下来了,就不用我在这里了。“
方进石道:“李大哥这么快就要回去,还真是舍不得你。“他这个话也不是客套话,李孝忠为人仗义热心,又非常能打,方进石内心里还是希望可以留在身边的。
李孝忠笑笑道:“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你什么时候回汴梁,我请你到我们永安县桃花谷喝最醇正的桃花酒。“
方进石道:“好,尽管很是舍不得也没办法,李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李孝忠道:“明早一早,想早些。“
方进石道:“午时可好?我中午摆酒给大哥践行。“
李孝忠见他坚持,反正他也无所谓,就道:“好。“
几人正在闲话,一人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方进石抬头看,原来是上次给他赶车的那个车夫,他是林教头的属下,方进石安排他跟着朱燕燕,此时见他返回来,方进石问:“我让你跟的人,如何了?“
这车夫忙道:“方公子,我回来就是给你报信,方才来了几个提刑司的官差,把她捉到提刑司去了。“
方进石吃了一惊道:“这是为何?“
车夫道:“我也不清楚,说是同谋共犯。“
方进石听了不敢耽误,让这车夫赶了马车,送他到提刑司衙门,给门房说要见万俟卨,门房很快通传进去,万俟卨在后院见他,双方一坐下,方进石就问:“听说方才你衙门的差人去拿了花容阁的一个姑娘?“
万俟卨嗯了一下道:“正想派人告诉方公子你一声呢,这个女子并不姓朱,不叫朱燕燕,而是姓薛,真实的名字叫做薛翎,是那个烧死的凶犯的姐姐。“
方进石心想,原来她叫这个名字,他装作早就知道了的神情问万俟卨道:“不知万俟提刑准备如何处置她?“
万俟卨微微一笑,颇有深意的道:“这个要看方公子的想法了。“
方进石道:“这是何意?“
万俟卨道:“方公子想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她姐弟设计谋害公子,罪无可恕,判她个斩刑秋后处决非常容易,若是公子想念一点情分,把她脱罪也很容易。“
方进石马上道:“我想让她无罪,你说,我应该怎么去做。“
万俟卨见他这么果断决定,也不废话,道:“那就让人改了口供,就说她就是花容阁的姑娘,和死去的凶犯就无关了,不过让平江府户曹造一个贱籍,公子花一点钱让花容阁的鸨母出一个脱籍文书,公子正式把她买了去做个小妾,外人也不会怀疑什么。“
这万俟卨久在刑狱衙门,真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方进石不佩服都不行,他站起来道:“好,就这么办,我即刻就去找蔡通判,你关照一下,莫让人为难她。“
万俟卨道:“这个放心好了,方公子未决断之前,一直都是对她客客气气的。“
方进石相信他说的话不会有假,站起来准备去找蔡盎商量,临出门时,他装作随意的样子对万俟卨道:“不知道那凶犯放火的凶器何在,是在这提刑司呢,还是在平江府衙门里。“
万俟卨道:“我让人放物证房了,方公子还想看看么?“
方进石道:“我想拿给郓王爷瞧瞧,让赵三哥着人查一查,汴梁军器监的火器,怎地让一个平头百姓轻易拿到了,若是万俟提刑另有所用,那就作罢。“
万俟卨不是想不到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深查下去,说不定这个是得罪人的事,谁也不知道会查到谁的头上,他深知自己官小,权衡之下就想就此打住,此时方进石主动这么说了,万俟卨就道:“方公子想送给郓王爷瞧瞧,那我等一下晚上就给公子送过去。“
方进石道:“那就多谢了。“
他出了提刑司,去找蔡盎商量,这样的小事蔡盎还是愿意帮忙的,回头再去找花容阁的鸨母,这鸨母更是怕担责任,又怕得罪了方进石,连口答应,方进石随意给了她几贯钱,就把朱燕燕买了下来。
他一点都不敢耽误,生怕朱燕燕在提刑司牢里受苦了。
万俟卨亲自陪着方进石去牢里释放朱燕燕,果如万俟卨说的,没有人为难她,她坐在一间干净的单独牢里呆,方进石远远看着她,终没有勇气上前去说话,看了一会儿,就对万俟卨道:“放她出来,随她意愿。“
他再没管朱燕燕,不过除了那个车夫以外,又加派一个人手暗中保护照顾她,他晚上回到自己家里,黄金绵道:“你把人家放在家里养伤,也不去看看人家。“
方进石随口问:“那位乔姑娘怎么样了?“
黄金绵道:“还能怎么样,一整天的就是呆坐着,她很不喜欢说话的。“
方进石道:“你这个急脾气,你和她说话能把你着急死,她能被你呛死。“
黄金绵道:“你都说她救过你了,还说是我亲戚,我就这么不懂礼数?“
方进石不愿和她多说乔凌儿,因为一个朱燕燕已经让他够烦恼了,就转移话题道:“好,你很懂事,也懂的最多,我问你一个东西,你应该知道。“
黄金绵道:“什么?“
方进石道:“你听说过猛火油么?“
黄金绵道:“没有。“
方进石失望了道:“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
黄金绵道:“不就是石油了,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啊。“
方进石忽然听她说出这么现代的词汇,大为惊奇,走到黄金绵身边道:“你怎么知道,猛火油就是石油?谁告诉你的?“
黄金绵拍拍自己右面屋角的几个大木箱道:“这些是公子爷当初送给你的书,他让你好好读完,你读完之后,就知道了。“
方进石看这么多书就头疼,他搂过黄金绵讨好她道:“这么多书我以后慢慢看,你先帮我找找,是哪一本书说的,我急着想知道呢。“
黄金绵打开木箱翻了一下,拿出来一本书放到他面前道:“就是这本书了。“
方进石看去,书页封皮上写了《梦溪笔谈》四个字,不由喜道:“原来是沈括写的,我小时候学过的。“
黄金绵道:“你学过还不知道?“
方进石嘻嘻笑道:“时间久了就忘记了,你帮我找找,在哪里写着呢。“
黄金绵翻到中间,果然有这么一段话“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方进石看后道:“他只是说的石油,你怎么知道就是猛火油?“
黄金绵道:“我就是知道,信不信由你。“
方进石在屋里念了两遍“石油“,忽然脸色大喜道:“波斯湾那么多石油,我还在苦苦想着怎么从西夏搞到石油,真是傻了。“
黄金绵奇怪的问:“你要猛火油作甚?郓王爷让你替他买的么?“
方进石道:“赵三哥如何想得到这个,提早替他准备一下,有备无患也是好的。“
第344章 败退
(这是第345节)
这一路从偃师县城到轩辕关并没有太远,但过于紧张,俱都喊累,方进石提议在轩辕关休息到明天再走,施全焦急的道:“我从牢里出来,太公还不知道呢,也知道他老人家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再说金兵大举来犯,更不知道家乡如何,不如你们休息,我一个人赶回去看看。”
冯婉马上附和道:“我也回去。”
冯庆看了看众人,只好道:“那还说什么,谁也没办法丢下谁在这里,还是一起走。”
一众人没有办法只好一起重新走路,从轩辕关穿关而过,一路向永安县兴庆关下施家庄而来。
出得关来,就见大队宋兵从西北而来,前来驻守轩辕关,增援各地守军。
施全道:“我大宋兵多将广,原不是那些几百几千金兵就可以在中原大地肆意妄为的,突然偷袭,就算取得暂时的胜仗,等我大军合围,就是这些金兵偿命求饶之时。”
方进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施全问:“我说的不对么?”
方进石道:“兵不在多,在于精,但愿这些我们看到的宋兵,对金兵都是如狼似虎毫不留情。”他不是悲观失望,是因为方进石自己也曾在军中呆过一些时间,以西北军之勇,尚会有涂高芝范致虚这样的人一路徇私的,更何况是这地处中原繁华地带的驻军。
施全纵然不信,也不再和辩驳,在他的心中,这个之前一直在他关怀下的小弟,见识、能力、本事已经远远在他之上,让他心服口服了。
从轩辕关到兴庆关这路程可不近,尽管高宠一早就下马让冯宝冯庆轮流着骑,但马也是要休息的,再说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和几个女人,和有残疾的施信争,这一路可是走的慢了。
施全看冯婉落在后面,就停下来等着她慢慢走到近前,低声道:“走不动了,要不我背着你走。”
冯婉道:“我才不要,他们会笑的。”
施全只好道:“那……就算了。”他走了两步,冯婉突然追上他,跃起来搂着他的脖子趴在施全的背后上,施全道:“你不是怕他们笑话么。”
冯婉道:“笑就笑了,谁还不知道谁是谁的谁。”
施全哈哈笑了,背着冯婉前行,方进石对身边的梁翠容道:“你看大哥多开心,若要说他之前心中没有冯姑娘,我就不信。”
梁翠容笑了道:“我也走不动了,怎么办。”
方进石弯下腰道:“好,我背你走一段。”梁翠容笑嘻嘻的趴到他的背上让他背着走,黄金绵走了近前道:“那我呢?”
方进石无奈的道:“你先走一段,到前面我再背你。”
黄金绵只得闷声答应了,她总是练过些日子武,身子骨比梁翠容要好的多,所以她倒不是真的走不动了,只是这么说说而已,梁翠容道:“这个时候知道有妻有妾,也未必全是好事了。”
方进石边走边道:“好事也罢,坏事也罢,你们就是把我累死,我也愿意。”
黄金绵本来没想让他背,听了他这个硬气的话,也故意让他背着走了一程。
一行人走的虽慢,但终于来到了兴庆关施家庄,这庄子里虽然听说金兵来犯,但毕竟偃师县的金兵要想过来,必然要攻占了轩辕关或者是黑石关才成,施家庄还没有太乱,施太公听说施全他们回来了,又听说施全说第二天要摆酒席成亲,十分高兴,马上让人杀鸡宰羊,准备宴席。
施二郎成亲,本应大办,但想到此地离战乱已经很近了,就只是请了邻近的乡亲们,第二天一大早,施全身穿新郎官的新衣,热热闹闹的和凤冠霞帔的冯婉拜了天地,从中午开始,前来庆贺的乡亲们一起前来吃酒席。
这酒席热热闹闹的在施全家的绵线庄门前摆开,只是预备下的酒席人来的却不多,施全抱了酒坛,给乡亲们挨个敬酒,到了冯宝这一桌时,冯宝道:“施二郎,哦不对,以后就是妹夫了,你说你今天准备喝多少?”
方进石道:“今天大哥可不能多喝,喝的不醒人事了,明天你妹子看饶不了你。”众人一起大笑了,冯宝这个却没话说了,只得尴尬的干笑着坐下,施全道:“今天你嫁妹子,喝多少喝多醉都没关系,也不会有人管着你。”
冯宝道:“以后就有人管着你了。”他这话音刚落,外面有人喊着:“施二郎,施二郎。”众人一起望去,只见是一个身着捕快衣服的中年人,施全听到有人喊他,回头看到这人,迎上前去道:“雷捕头,你怎么才来啊,这可要罚酒三杯。”说着递上去一碗酒。
这雷捕头接过来,一口气喝了,然后一抹嘴巴向施全道:“施二郎,实在对不住了,你这酒席开不成了。”
施全忙问道:“为何?”
雷捕头道:“县衙传过来的消息,金兵攻占了黑石关了,很快就到这里来了。”他不敢再废话耽误时间,站到桌子上大声道:“乡邻们,金兵已经占了黑石关了,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见人就杀,见东西就烧,大伙儿能上山的上山,不能上山的到兴庆关内躲一躲。”
他这么一喊,所有的人都惊到了,吃酒的乡亲们过来对施全施信说了一声,纷纷的很快就不跑着回家收拾东西去了,雷捕头向施全道:“对不住了施二郎,我要到下一个村子告知,你们也躲一躲。”
雷捕头一起,施全回头看看,刚刚还许多人热热闹闹的酒席,瞬时间就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冯家兄弟和方进石一家。
冯婉听得外面雷捕头的话,看到身边陪着她的乡邻大嫂姑娘们也马上走散,就掀了盖头冲了出来,施全看着她,苦笑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冯宝安慰他道:“这些个杀千刀的金狗,连嫁个妹子都来搅和。”
眼见大家都拉牛赶车的准备逃走,施全也无奈,滚滚洪流之下,谁也没有办法。
第348章 仙弈亭中仙人对
这庭堂之中多半是熟人,都是属于郓王一脉的,就算不是很熟悉,也会趁机打个招呼,联络一下感情,唯独西角落里一个少年军官独自坐在那里喝茶,不和任何人打招呼。
方进石的性格是见个人模人样的就想上前说几句,至少先混个脸混,以后好相见,他注意到这军官不过二十三四岁模样,样貌身材倒也普通,端坐在那里直腰直背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精神头,他身上穿着武将常穿着的便常服,布料虽然不怎么样,却又干净又平整,不带有一点折皱,他坐在那里一个人喝着闷茶,把茶盏拿起来喝几口,再放下时会放在同样的那个位置,茶盏把手的方向都不会歪斜,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十分自律的人。
方进石不由想起来云奴儿,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人和曾经的云奴儿是一类人。
方进石顺手拿起一盏茶,走到这人身边,喝了一口笑了道:“郓王府的茶,真是不错。”
他不过是找个话题好开始说话,这军官马上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向方进石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好茶,多谢府上盛情。”
他这么一谢,方进石倒有点尴尬了,只得道:“兄台误会了,我也不是郓王府的,我和兄台一样,都是替赵三哥做事的,你我彼此彼此。”
这军官也道:“彼此彼此,在下杨沂中,字正甫,代州崞县人氏,初来乍到有些不懂规矩,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兄长指教指教。”说完又是一躬。
这杨沂中说话客气,但行为举止之间透着规则,方进石识人之能,一下子就感觉,这姓杨的性格多半是不大合群。
方进石听他说姓杨,想起方才范悝的话,就多问了一句:“杨将军是从信德府而来的?”
杨沂中道:“金贼无信,犯我河山,在下跟随信德府都统制梁扬祖梁大将军率众进京勤王而来。”
方进石道:“梁将军的大军都进了城了么?”
杨沂中道:“信德府一众万余儿郎此时都在城外,梁将军派我先行率八百勇士入城协助城防。”
方进石一听他这么说,便猜想这位梁扬祖梁将军,也是属于郓王赵楷一派的,这八百人说多不多,在京城这百万余人的大城市中并不太显眼,却是说少也真不算太少。
更耐人寻味的是,赵楷不仅仅在这个时候大撒恩惠,把部下升迁的升迁,封赏的封赏,更是把一个从远道而来的信德府军官连升了两级。
若是说方进石连升两级是因为这两级都是武散官,是个闲职,他官位在郓王府一系中本来就是极低微的,升两级也不显眼。那么这个带着兵的军官连升两级,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方进石和杨沂中没说上几句话呢,那郓王府的大管家出来,对在庭堂等候的众人道:“郓王爷在东花阁有请各位。”
众人一齐起身,穿庭过院来到了郓王府东花阁,这东花阁鲜花盛开,亭台楼阁景色怡人,在鲜花盛开的的竹溪边上,搭建有一个精致的凉亭,亭子的名字竟然叫仙弈亭,既然叫做仙弈亭,自然棋盘棋子是少不了的,这亭子下用黑石雕刻了一个大大的围棋棋盘,棋子用了黑白两色玉石磨制,端是不凡。
此时外面局势紧张,没想到前些日子金兵未到时,就紧张万分连夜开会的赵楷,此时却清闲的在此和宇文虚中摆开局棋,厮杀了起来。
宇文虚中此时端坐案桌前闭起双眼,背后站一个小童子给他梳理有些花白的头发,郓王赵楷站在棋局前,手捻一枚白子正在沉思。
众人来到仙弈亭下,有人就走近了一些观看桌面局棋,方进石也凑近了去看,此时棋局中黑白双方经过中盘的一番厮杀抢夺,赵楷的白子表面占尽优势,宇文虚中的黑子虽然局象散乱败象已现,但有几子却占据着几个重要的位置,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只是黑子想要翻盘,必先采取守势,先等白子犯错。
赵楷白子可落手步数有好几种,在方进石这等水平都可以看出至少有三种落子方法,一种稳打稳进,步步为营,胜算最大,为上之;一种直取中军,急攻冒进,致一些损失于不顾,这种要么大败要么大胜,可以很快决出胜负,为中之;第三种边角落子,以子换子,以损失拖跨对手黑子,那么第三种可能将棋局的优势拱手让出,到最后谁胜谁负都极其不好说,为下之。
赵楷一看众人围了上来,向他的这些个属下道:“清晨起来闲来无事,和宇文先生对弈一局,下来此局处有些难解,你们几个精弈棋的,过来看上一看。”
那姓赵的给事中道:“三哥尽管落子就是,这局势白子尽占优势,宇文先生黑子不过是虚张声势,三哥怎么下都会赢。”
赵楷道:“我看未必,局面占优之时,更要多加小心才是,生怕一个大意,一子不慎满盘皆输。”
范悝道:“如今棋局虽不十分明朗,但白子占优,总是在等着最好的时机,但何时才是最好的时机,原是谁也难说的准,不如趁此占优机会,博上一博。”
赵楷抬头看看他道:“是么?”
范悝道:“静安军数万将士,都等着三哥落子入棋盘呢。”
他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赵楷却是长叹了一声,沉吟不语,大家只好静静的等着他说话,赵楷好久才出了一口长气道:“不如就以此半局开始,你们各人用自己的招数和宇文先生落子继续下去,我看看你们如何胜他的。”
赵楷长长叹息了一声,方进石内心中更为叹息,若是以此局论当下局势,众人都眼巴巴的等着郓王落子入袋,好大显身手,在这紧要的关头,赵楷自己却要先看别人下一盘,无疑与众人心头浇上了一盘冷水。
那姓赵的给事中当仁不让,走到棋盘正面,拿了白子,直落入中宫直进,然后向宇文虚中道:“宇文先生,该你落子了。”
宇文先生看了看,向方进石道:“你替我落子如何?”
方进石道:“只怕我水平太臭,两下子就输了。”
宇文虚中笑笑不语,方进石自知失言,也许正是宇文虚中之前见识过他的水平,才让自己替他输这局棋,此时黑子要的不是赢,是输。
方进石捋起衣袖,走到桌面前,执黑子入盘,他本就水平不高,又加上不做思考随手就下,没下个几步,就局势尽失一败涂地了。
还是方才那盘棋重新摆开,又上来一人和方进石对弈,这人也是中路真进,和先前那人一模一样的套路,方进石改了下法,只是多走了几手,也很快输了。
又来一人依旧如此,赵楷反而失望了道:“非是白子局势太好,是黑子落子者水平太差。”
方进石哈哈一笑,对宇文虚中道:“宇文先生,三哥说我下棋太臭,还是你来。”
宇文虚中道:“执黑子者本就水平不高,何必怜其弱也?战胜将骄疑必败,果然终取敌兵翻,赵三哥不必当成大事。”
方进石没听懂他这两句诗的意思,却是依旧说了声:“好诗句。”
赵楷向众人看了看,他终于看到了杨沂中,就招手让他过到近前来,问道:“你可会下棋?”
杨沂中躬身行了一礼道:“在下棋艺粗浅,难登大雅。”
赵楷道:“也不需要你有多高的棋艺,你也不必细想,只管靠着感觉落白子。”
杨沂中又恭敬的行了一礼,走上前来,果然也不多想,直取中路,和先前几人并无二致。
方进石和他下了数十步,又输掉了,赵楷有些无趣的道:“你们全都是这样落子,连个不同的都没有。”
杨沂中道:“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赵楷道:“这里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当说的,你只管道来就是。”
杨沂中道:“请问赵三哥志在这棋盘上,还是棋盘外呢?”
赵楷有些不明白的问:“有何不同?”
杨沂中道:“我来之时,梁扬祖将军再三告知,我带来的八百勇士尽是精锐,让我等只听郓王爷将令,其中之言自不必明,我杨沂中一到汴梁,郓王爷就连升我两级,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在下坦然受之。”
范悝故意在一边问道:“这是为何?”
杨沂中道:“梁将军派我领人前来,非是别人,想来是因为我有时鲁莽,不怕死敢向前,若是郓王爷只是志在棋局内,让我等白白受赏,在下就心有惭愧了。”
方进石听了他这个话,不由的撇了撇嘴,这杨沂中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鲁莽之人,反而有点小聪明,要不然这样的大事,梁扬祖也不会让他带人前来,不怕死胆大心细才是正说。
赵楷客客气气的道:“杨将军不必想的太多,既然让你等过来,必是有所差遣,还请杨将军耐心一点。”
杨沂中道:“最近这些年,朝中上下采花石纲,修道观,百姓们的日子远比不上往年,今年又番邦领兵前来侵扰,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天下间都盼望着能一改日月,正清乾坤的日子早一天到来呢。”
第349章 锦囊书信
赵楷道:“如今正当外敌来犯,朝廷正是危难之时,存亡之际,大家稍安勿躁,先回去准备充分妥当,驱逐金国番狼之后,水到自然渠成,瓜熟自然蒂落。”
他这话一说完,下面所有的人均是面面相觑,半天也无人作声,方进石看在眼里,这分明是赵楷的属下们逼宫,让他早做决断,可是赵楷却前怕狼后怕虎,犹豫难定。
金兵大举进犯,众人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勤王之名来到汴梁城下,这些年宋徽宗昏聩无能,朝纲败坏,搞的天下天怒人怨,赵楷仁心,又文采斐然,自然众望所归,希望他可以早是登上帝位,一改天下之颓势,赵楷忽然大加封赏,众人自然心神领会,一齐过来探探口风,不曾想他还是这般言辞,众人刚刚热起来的心又一下子凉了半截。
大家拥立赵楷,无论是属下还是赵楷本人,都是心知肚明,但这层窗户纸却无法直接捅破,毕竟这种谋逆大事,非到正式行动之前,是不能乱讲的。
赵楷看大家都不说话了,就道:“天气炎热,诸位若是有空闲,管家在前面准备了瓜果茶点,大家可去品尝一下,若是你们有事,就先回去忙。”
众人无奈,只得各自散去,谁也没有心情前去吃喝郓王府的瓜果茶点,杨沂中走到最后,他看了看赵楷,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慢慢的走了,方进石道:“这位杨将军连升了两级,看起来也没多高兴。”
他这番在此时多嘴多舌的,惹得赵楷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分明是赵楷不太高兴,若是旁人看到上司们这般看上自己一眼,肯定又惊又怕,闭嘴不说了,方进石只当没看到赵楷看他,对还没有走的宇文虚中道:“宇文先生,赵三哥说府上总管准备了瓜果茶水,不知准备在哪里,你可知道?”
宇文虚中道:“就在前院,你还不回去准备准备,好早些到淮东去,还有心在此吃茶?”
方进石道:“我正好今日无事,也就是赵三哥说的有空闲之人,准备在郓王府这里吃过了,回去就不用再吃了,省上自己家的一点是一点,我家里的那个小妾有喜了,过些时日就可以被人叫做爹爹大人什么的,须得省下钱来给儿子女儿买几块尿布。”
他这么胡言乱语不着调的一通话,赵楷听了,本来绷着的脸一下子忍不住乐了,骂了道:“好你个腌臜泼才方进石,吃我几个瓜果茶点能省到哪里去,还指望这点钱给你儿女买尿布?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吃,看你能吃我多少瓜果。”
他回头向下人们大声喊道:“去把瓜果茶点拿到这里来,让他吃。”
方进石看下人们到前院去了,向赵楷道:“其实方才的棋局,我倒是和赵三哥的下法一样,只是让宇文先生拉到黑子一方去了,赵三哥是希望不要太冒进,他们却完全不懂三哥的意思。”
他说完这个话,赵楷看了看他,这个时候,下人捧着一盘盘的瓜果茶点进了过来,赵楷发狠道:“吃!现在你说什么都无用,我今天看着你吃这些个全都吃完!”
方进石道:“我若是把这全都吃了,三哥可以赏赐点什么?”
赵楷道:“吃完再说。”
方进石道:“我要是吃完,三哥就认我未出世的儿女做个干儿子如何?”
赵楷道:“你一口气吃完我就答应。”
方进石捧起一个桃子,叹息一声道:“哎……被人叫上一声父亲大人,可是真难呀!”说完大大咬了一口下去。
赵楷沉着脸看他吃了一个桃子,然后扭头拂袖而去,方进石看他走了,放下手中的瓜果,向宇文虚中尴尬一笑:“宇文先生见笑了。”
宇文虚中道:“见笑什么?”
方进石道:“笑我不知进退,不识时务。”
宇文虚中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借机讨要好处,无可厚非,谁人都可以的,我又不是迂腐不化之人,怎么会笑话你呢?反倒是别人都走了,你却不走,是何道理?”
方进石道:“我想讨教宇文先生几句,也好长长学问。”
宇文虚中道:“讨教什么?”
方进石道:“我们这些人,全都希望三哥可以当机立断,来一句痛快的,宇文先生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宇文虚中道:“时机未到,说了也没用,更容易惹人口舌之祸害。”
方进石问:“什么时候才是时机已到?”
宇文虚中道:“以赵三哥之性情,迫不得已之时,就是时机到来之时。”
方进石哈哈一笑道:“宇文先生说话总是虚无缥缈,让人捉摸不透,怪不得你老人家名字中有一个虚字,何其贴切也。”
宇文虚中道:“你名字中有一个石字,可你说话中,有几分是实的?”
方进石道:“我说话一向句句是实话。”
宇文虚中一笑,道:“那你评点一下,方才的棋局赵三哥何以自处?”
方进石认真的道:“我听说当年陈桥驿事,太祖官家被众位大臣将军拥立,黄袍加身,曾经三逊三让坚辞不受,无论太祖是何想法,总之大宋代周社稷天下,已成定局,太祖的意愿,可以看做今日赵楷的意愿。”
他直呼赵楷的名讳,宇文虚中却丝毫没觉得不妥,微微点头道:“能懂天下事者,方进石也。”
方进石道:“听宇文先后吹捧两句,在下莫感荣幸。”
宇文虚中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上次说准备引见的那位朋友,我找个机会让赵三哥认识认识。”
方进石道:“那就替他多谢宇文先生了。”
宇文虚中沉吟了一下,道:“我有个锦囊书信给你,你到时打开看看,依计行事。”
他当即走出了这里,过不多时回来,拿了个杏黄色锦囊布包给方进石道:“小心行事。”
方进石接过来掂量了掂量,道:“这个锦囊妙计,我何时可以打开,还望先生告知。”
宇文虚中道:“应当拆开之时,你拆了就是。”
这话跟没说一样,谁又能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应当拆开之时呢?
第350章 大白天不关门也不避人的就想做这样的坏事
吃饱喝足的方进石怀中揣着宇文虚中的锦囊书信,迈步出了郓王府,心中想着:郓王爷赵楷身边,能看清大势的,也就宇文虚中和自己,这一“虚”一“石”倒也相得益彰。
他回到自己家里,先去到黄金绵那里看看她,黄金绵正低头擦拭桌腿,这桌腿其实已经很干净了,她是闷在屋里闲着无事,又不喜欢出门,才把房间里收拾一遍又一遍。
方进石远远的在院子里看到了,赶紧跑过来道:“哎呀,你现在身怀六甲,怎么能弯腰做这些粗浅的活儿呢?”说着扶住了她。
黄金绵道:“这都什么都没影子呢,我哪有那么娇贵?”
方进石道:“什么叫做没影子呢?方小石在你肚子里还没有个影子的?”
黄金绵不过随便这么一说,自知失言,坐下来道:“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做了,行了,你的方小石在我肚子里好好的。”
方进石哈哈一笑,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道:“好了,有没有请郎中过来看看?”
黄金绵道:“今日你那个梁夫人领我去看了郎中了,你放心好了,一切安好。”
方进石道:“那就好。”他凑近了黄金绵小声道:“那你有没有问过郎中,可不可以行房?”
黄金绵听了推了他一把,道:“这个话……我怎么问的出口。”
方进石道:“按理说可以的,如果不可以,郎中必定会说了。”
黄金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和身扑到他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低语道:“你怎么……怎么这么想和我搞这个,这样你都不肯放过我。”
方进石把她抱在自己怀里,搂着她的腰柔声道:“我怕我不在你这里的时候,你孤单寂寞啊,怕你也想搞这个却不好意思告诉我啊。”
黄金绵道:“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她凑上前去,主动的去狠狠亲了方进石一阵,热烈的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了,方进石心跳加快,呼吸渐重,去撕扯黄金绵的衣服,黄金绵忽然低低一笑,从他身上滑了下来笑了道:“你发了神经了?这大白天不关门也不避人的,就想做这样的坏事。”她的目光中闪着调皮又坏坏的笑,方进石好久没见过她这样了。
方进石又伸手拉过她的手道:“白天怎么了,我们到里屋去。”
黄金绵吃吃笑了道:“我才不呢,青天白日的,不穿衣服光着个身子,羞死人了。”
方进石搂过她的腰间,亲了一下她的脸庞涎着脸笑道:“那我们不用把衣服全脱了。”
黄金绵道:“我才不呢,真要是想也是晚上。”她侧目看去,指了方进石腰间问道:“这是什么?”
方进石低头一看,原来她所指的是宇文虚中给他的那个杏黄色的锦囊布袋,就从自己腰间扯了出来道:“哦,这是宇文先生赐我的锦囊妙计。”
黄金绵把它夺过来看了看道:“是什么妙计?”
方进石道:“我也未曾打开看过呢。”
黄金绵把锦囊布袋重新塞回到他的腰间道:“既然是锦囊妙计,那就等到危急时刻再打开看,这样方显奇效。”
方进石又拿出来道:“真是妙计更应该早知道,危急时刻时哪里来的及看这个。”他打开锦囊布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展开来看,只见纸上正中间只写一个“静”字,别无其它。
方进石把纸反过来看,背面也是空空如也,方进石道:“这宇文先生也真是,给个锦囊就给,还让猜谜,真要是危急时候才打开,急也急死了。”
黄金绵道:“也可能不是什么谜,他让你静观其变,或者以静致动。”
方进石把纸举过头顶,透光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藏的文字,但什么也没有,他把纸团了直接丢了,然后道:“这老头儿也真是的,太小看我了,还生怕我不明白专门写一个字提醒我。”
黄金绵道:“他是怕你年轻气盛做事冲动。”
方进石道:“他是让我行动起来,你说反了。”他反手搂过黄金绵道:“等一下我还要出去,又不想等到晚上了,怎么办?”
黄金绵道:“自然是你的正事要紧,我也跑不了,怎么说都是你的女人。”
方进石弯腰抱住了她的膝间,很快一下子把她横抱了起来,他低头在黄金绵耳边道:“放心,这大白天的不会脱光你的,总会给你留下两件衣服。”
黄金绵低笑着死命推他,却是无济于事。
城外的大军压境,却不能阻挡徐王府中热闹的蹴鞠赛,只是像往常那样请府外的蹴鞠队进府参赛,也没有请一些达官贵人前来一同欢庆,尽管今日是徐王爷赵棣最宠爱的王妃的生日。
巧了,这位徐王妃也正好姓徐,徐王赵棣生平喜爱鸡犬花鸟,斗兽飞禽,整日无所事事声色犬马,但他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单单钟情徐王妃一个人,从不花心始乱终弃,按说以他王爷之尊,府中的女人多的是,但他却始终只和徐王妃一个女人好,连偏房侧室也不立,徐王妃陪着他玩,陪着他开心烦恼,赵棣觉得很满足。
虽然此时汴梁城内城外局势危急,任是哪一个亲王贵胄也不敢公然再进行趣乐活动,但赵棣却不管这个,那怕是天塌下来了,准备多时的徐王妃生辰庆贺也要举行下去。
只不过他也不敢大张旗鼓的举行,而是关起徐王府的大门来,在自己府中作乐一下,他不敢请兄弟姐妹王公大臣来,但是柔福帝姬赵多富却事先听到消息,自己带着宫女张喜儿等前来了。
她当然不是因为和徐王及徐王妃的关系有多么的要好,而是她在皇城里呆了出不来好几天,有些日子没见高宠了,而到了徐王府,就可以看到心上人那罗延高宠了。
几项别的表演过后,蹴鞠比赛就正式开始了,这场蹴鞠赛要比平常简单的多,也只是队内表演几番“白打”几下而已。
徐王府的球头们各展其能,各种花样的蹴鞠路数招数一齐表演开来,尽管这些白打路数府中的属从们早已看惯,但仍时不时的爆出喝彩之声来,他们知道,按以往的规矩,越是热闹,徐王赵棣就越会在结束以后赏的越多。
赵多富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大声喝彩,她要把力气和彩声送给那个一笑就会露出洁白的牙齿的英武少年那罗延,她已经看到了高宠站在蹴鞠的球头队伍中,她就喜欢看高宠刚刚开始那种懒洋洋的样子,然后出手以后动若脱兔,精准无比。
别人一个个都表演过了,终于轮到高宠了,高宠慢慢的走到场地中央,赵多富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她时时刻刻准备着,把最热情的喝彩和欢呼,献给这个翩翩少年,她的情郎。
高宠走到场中,先是表演了一连串的“揽凤尾”、“跃龙门”等白打路数,这些路数徐王府的球头们都练的厮熟,高宠的表演也并无出奇之处,但赵多富已经兴奋的连呼起好来,她过份的叫好声甚至引起了别人的侧目,但赵多富并没有停下来,她觉得自己憋的太久了,她多么希望可以当着万万众人的面,把她和高宠的关系昭告天下,只是当前,却始终是不可以的。
所以,赵多富只能在众人面前高声呐喊喝彩,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憋闷。
高宠表演完几路白打,在场地上摆下七个鞠球,伙伴们放好风流眼木架,他要使出拿好的好戏,也是他独特的别人做不到的射鞠球技艺。
嬛嬛帝姬赵多富事先清了清嗓子,已经准备好了大声的喝彩,可是今天高宠的表演却是很失败,他只不过踢中了第一个鞠球,从第二个鞠球开始,高宠接连又踢了三脚,但却一个鞠球也没射穿过风流眼,鞠球在木板上砰砰射的极响,全都射偏。
赵多富连接高喊了两声“好”字,等到高宠射鞠不中她依旧又喊了两声,等到她意识到再喊好的话,高宠会比较尴尬时,高宠已经踢了五个鞠球了。
徐王赵棣笑笑道:“二十姐喝的好彩头。”
赵多富撅撅嘴道:“整日里一踢就入,时间久了也没什么意思,踢不进去才是新鲜事,今日里是徐王妃生辰,那罗延故意踢不进,是想博得徐王妃一笑而已,十四哥这都看不出来?”
她这么强辩讲歪理,赵棣也呵呵笑了无奈的道:“原来那罗延是这般有心,我倒是真没看出来。”
赵多富道:“现在看出来也不算迟,十四哥是不是不能只说说而已,是不是也应该看赏?”
赵棣笑道:“该赏,该赏,二十姐又是替那罗延讨赏,又是大声喝彩,今日里是不是专程前来看那罗延,我更是看不出来了。”
他这本是打趣这个妹妹的,赵多富却急了道:“看不出来就别看,我就是专程前来看那罗延蹴鞠的,那又怎样?”
她这么说,赵棣却没话说了,只得悻悻而道:“是不怎么样,是不怎么样,二十姐牙尖嘴利,我甘拜下风。”
赵多富故意“哼”了一声,然后转向场中,向高宠道:“那罗延,射一个准的让他开开眼。”
她喊高宠别名的时候,会感觉特别的舒畅,特别的顺口。
第351章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高宠今天状态特别的糟糕,看自己连接“失足”不中,就想着不射了就此下场,没想到柔福帝姬赵多富又喊着让他继续踢下去。
高宠无奈,只得在场中放下一个鞠球,退后几步助跑着全力一脚踢出,这下准头更偏的远了,直歪到风流眼的门柱上,这鞠球重重的在门柱上一撞。反弹回来,正好一个伙计路过,鞠球正撞在他的头上,它的速度不过稍减了一下,又一次反弹着一下子飞到人群中徐王妃坐的桌面上。
徐王妃面前放着一盏热烫的茶水,鞠球巧合的撞在茶盏上,顿时盏倒杯飞,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淋了徐王妃一头一脸,徐王妃“啊”的一声,痛苦的护着头脸蹲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徐王赵棣马上冲上前去,关切的询问徐王妃的伤势,马上就有人捧了凉水,巾帕等上来,众人一齐围上来,场面乱哄哄的一团。
高宠一看闯下大祸,愣了一下,也跟着上前关心一下徐王妃的伤势。且不说热茶水泼洒到脸上能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势,像徐王妃这样的女子,就是脸上稍稍有一点点的不好看的地方,都是让她感觉很要命的,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伤势严重,还是身体太弱,或者干脆是吓过去了,这徐王妃往后一倒,晕在身边丫头的身上。
徐王赵棣低声呼喊了两声她的名字,抬头一看,不远处高宠正诚惶诚恐的站在眼前,赵棣不由怒火中烧,骂道:“狗杀的奴才,怎地如此不长眼睛。”
高宠深深的躬了腰,连声道:“在下该死。”
徐王赵棣早已忘记了之前是多么器重高宠,高宠蹴鞠的再好,也不过是个下人,如何比的了自己心爱的王妃的一根头发,他听高宠说该死的话,马上大声喊道:“砍了,马上拉出去砍了。”
属下人都知道他说的不过是一句急话气话,却不能不做做样子,五六个壮汉拥上来,围住了高宠拧住了他的手臂,要把他拖下去,高宠自知理亏,动也不动,任由那几个壮汉按住肩膀就往地上按,模样十分狼狈。
赵多富看他不明就地的就让徐王府的家丁们按住了,她眼见高宠伤了徐王妃,想着高宠由着赵棣骂上两句也就是了,没想到几个壮汉上来扭住高宠就往外拖,赵多富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来,大喝道:“你们谁敢动手。”
她冲到近前,手指着那几个壮汉的按在高宠肩膀上的手腕大声道:“放开,我让你们放手。”
这几个大汉当然知道她是帝姬,他们不敢不听徐王赵棣的话,也不敢得罪了赵多富,微一犹豫,赵多富看他们不放手,等的不耐烦了,冲上去向离他最近的大汉重重踹了过去,她的帝姬之尊,少女的矜持,不想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和高宠的关系,这些她全都完全忘记了,她眼中所看到的,所心痛的,是高宠被几个大汉死命扭住肩膀,可怜的样子。
赵棣虽然是个只会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但却是个性情中人,他一看到赵多富这般模样,火气更大,抢上前去拿起场边的一根哨棒,几步冲到眼前,举了哨棒就要去打高宠几棒子好好出出气。
赵多富冲了过来,挡在高宠面前转过身来,迎前赵棣张开双臂,大声道:“你敢!”她的目光凌厉,有一种不惜一拼的气势,赵棣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将哨棒打下去了,他举着哨棒缓缓放下来,甚至不敢看他这个妹妹的目光。
丫头们有人喊了一声:“王妃醒来了。”赵棣一听,丢掉哨棒赶紧跑了过去,徐王妃捂着脸庞,问赵棣道:“我……我的脸怎么了。”
赵棣拿过她的手看了看她的脸,道:“不要紧的,就是有些红肿,过几天就好了。”徐王妃一听,马上又呜呜的哭了起来,赵棣再也顾不得教训高宠,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向自己居住的地方走去,后面一大群下人小跑着跟了上去。
赵棣一走远,几个抓着高宠的壮汉慢慢的松开了手,高宠站直了腰身,看着远去的徐王赵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此时他的内心中,一定是充满了愧疚。
赵多富走近高宠,低声安慰他道:“其实这都是意外,谁也想不到的,你也不是有意的,那茶水并不太烫,徐王妃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
高宠看看四周,虽然大部分人都或是跟着赵棣走了,或者是散开各自做事去了,但依旧有不少的人停留在这里,这些人眼看赵多富和自己的眼神,还有掩着嘴低声说的窃窃私语,都让高宠感觉到锋芒在背,浑身的不自在。
赵多富方才那样,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点什么。
高宠躬身向赵多富行了一礼道:“多谢帝姬娘娘护着在下。”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向外走去,几名大汉看他要走,马上上前张开双手挡住了他,他若是这么走了,万一徐王爷回过头来质问他们,他们也是吃罪不起的。
高宠道:“各位放心,徐王爷什么时候想要高宠的人头,高宠马上加来又手奉上,决不会让几位为难。”
他虽然这么说了,但几位大汉也不敢相信他的话,依旧围住了他,赵多富见状,走过来道:“放他走,十四哥怪罪下来,一切由我担着,你们就告诉十四哥,让他问我要人就是。”
几位大汉相互看了一眼,沉默不语,却还是围着高宠,赵多富恼了道:“难道我堂堂的二十帝姬,在这徐王府中说话,连这点份量都没有么?”
几名壮汉听了她的话,虽然依然没有退后,但却是把手放了下来,高宠从两名大汉中间挤了出去,他走的很急,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赵多富。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心情了,高宠从徐王府出来走到大街上,他都不知道想去哪里,只想漫无目的的独自走路,是懊恼,是悔恨,是哀叹,也许全都有一些,也许全都不是因为这个。
徐王赵棣固然骂的很难听,但在高宠心目中,赵棣总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他一直对赵棣心怀感恩,而且他也是确实是伤到了徐王妃,尽管是无心的。
高宠自从跟着方进石去了一趟永安县和洛阳府,和金兵厮杀了一阵子,他回来以后就再也没心情蹴鞠了,尽管他之前也很享受场下的那种喝彩,但是此时的他,却感觉蹴鞠是如此的空洞和没意思。
尽管他从来没有参加过战争,第一次在偃师县城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就马上让他亢奋,让他感觉,这才是他所喜欢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关在笼中的老虎,第一次感受到了森林的美好,他愈发希望早一些冲出牢笼,去感受一下那种追逐猎物嗜血的味道。
这徐王府,高宠是一时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他一路向北也不拐弯,一直沿着大街走下去,这汴梁城很大,街道也够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到了河道边上,高宠终于觉得自己走的累了,就在河边坐了下来。
虽然这是东京汴梁,但总是还有一些比较僻静的地方,这河边就相对比较静,高宠坐了一小会儿,也不管地上是否干净,就躺了下来。
也不知躺了多久,终于天色慢慢暗了下去,河边有些蚊虫叮咬,高宠有些坐不下去了,他站起来,肚子有些饿了,就起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说,至于今晚住哪里,他也没有想好。
汴梁城中多的是那些挑着昏黄油灯的卖吃的小商小贩,高宠找了个卖清汤面的小摊位坐了下来,叫了一碗清汤面来吃,他吃了两口,脑海中不自禁的就浮想起赵多富来。
曾几何时,赵多富穿着青衣小帽,偷偷的溜出来,就在巷子口陪着他吃上一碗清汤面。
“老伯,要一大碗清汤面,多放些花椒。”
赵多富学着高宠叫饭的样子,也同样的叫上一碗清汤面,她那清亮的声音语调,俊俏的面容,时时浮现在高宠眼前,高宠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方才明明很饿的,此时却吃不下去。
她是官家的女儿,大宋的帝姬,高宠觉得自己被压抑的无法顺畅的喘过气,他不知道今天赵多富那么表现以后,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和后果等着他。
“老贾,你再不还我钱我店子都要停了,今天都是八月初六了,你上次怎么说的?这个月初五之前,一定还我钱的,这都过初六了,还不还我。”
“孙掌柜,我手里真没钱,要不……”邻桌的两个生意人在商议着讨债还钱的事,最后都争吵起来了,高宠没心情去管他们的破闲事,也吃不下曾经很好吃的清汤面,他丢了饭钱在桌面上,告诉卖面的小贩一声,起身走了。
原来今天是八月初六,高宠猛然想起来,八月初六,是史班主的生日,之所以高宠记得,是因为他还在史家班之时,有天晚上闲着无聊,他问史班主多大年纪的时候,发现史班主整整比他大了三轮生肖,他和史班主是一个属相的,再细问了生日,史班主比又恰好大了一个月份,日子都是一样的,他是九月初六生的,史班主是八月初六。
该死,连班主的生日都忘记了,高宠不禁有些自责。
徐王妃竟然和史班主同一天生日,他先前都没想,到到此时才想起今天也是史班主的生日,高宠自小缺乏父母的关爱,在史家班的日子虽然不长,和史达泰也闹的很不愉快,但史班主给了高宠从来没有过的父亲的感觉,高宠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看看史班主,他永远觉得,自己应该有一颗感恩的心。
别人对他不好,他很快就会忘记,对他的好,他会很久很久的记在心上。
第353章 又是一个极端狠角色
梁翠容一听方进石要马上搬到江南去,而且是一定要在一两天内就动身,不由的皱眉道:“这也太着急了,这上上下下一家大小的哪里来的及,你以为还是你当初穿着破破烂烂的光棍一个人睡大街上那般容易?”
方进石道:“有什么不容易的,请的人都把工钱给人家结了让人家回家去,收拾一下值钱的和路上用的,大门一锁也就是了,怎么个不容易了?”
梁翠容道:“你且说一下,那些是值钱的,那些是一定要带上的,别到了淮东了,又怪我这个没带那个不见了。”
方进石心烦的摆摆手道:“你自己看着办,真不知道就什么也不带了,人过去就行。”说完自个出门去了。
梁翠容呆坐了一会儿,她的小妹刘浣青过来问:“四姐,姊夫最近脾气变的可是不大好了。”
梁翠容道:“可不是嘛。”
刘浣青小心的问:“真的要搬到南方去?”
梁翠容道:“这次看他是铁了心了,不搬怎么能成?”
刘浣青道:“看你有时关起门来骂他,姊夫话都不敢多说,这等大事上,你却对他没半点办法。”
梁翠容道:“男人是大树,女人是藤,向来都是藤缠着树生长,何见过树绕藤?女人再要强,也强不过房门口,要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刘浣青听了后,道:“姐姐真会打比方。”
梁翠容笑了一笑道:“这都是你姊夫教我的,别看他胸无点墨,有时候说话还是很新奇的,也让人信服,哎……现在你还不懂这个道理,等以后长大嫁了人了,可不能再像现在这般说话了。”
刘浣青也笑了道:“是啊,他怎么也不会说出‘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样文雅的话来。”她收了笑容,又道:“若换成是我,我非要让说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有道理了我才搬,没道理的话,就是休了我,我也不搬。”
梁翠容叹了一口气,虽然是自己妹子,也跟着自己,但是她都这么大了,梁翠容也已经无法更改她的想法了。
她只好起身,去召集府中的下人们讲明要搬走,然后又多补了些工钱,遣散了下人们,留下一个值得信赖的老人给他们看门,回头又去给黄金绵说,方进石早就告诉黄金绵了,也己开始收拾东西了。
这样忙了一天,方进石又去和施全说,最后终于说动施信带着施太公一起去江南,只是说给老人家游玩游玩,看一下江南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两家集了五六辆马车的东西,方进石又叫上季长安,有了季长安在身边,方进石此次再去淮东就信心满满,这次去淮东他可是不打算回来了。
说是要走,却又耽误了两天,谁也不知道他不沾家的在做什么事,这天终于开始动身了,梁翠容交待好帮忙看家的老人,全家人跨上马车,包括乔凌儿,一路出城门向南而去。
这一路上方进石让赶路甚急,停歇也不过是稍稍休息一下马上就走,一路走到信阳路的一个小镇上,这镇子叫平桥镇,是一个几路通衢的要道。
梁翠容抱怨道:“你这是逃命么?有人追着你么?走的这么急,黄二姐还身子不方便呢,施老太公年纪那么大了,如何受的了。”
方进石看看这平桥镇的环境,就陪了笑道:“好,不走就不走了,这里附近听说风景不错,休息几天再赶路也好。”
他当即让人竟然去一座山脚下租下了整整一个院子,说是让大家好好休养几天再赶路,梁翠容瞪大了眼睛道:“我只不过是说不要那么赶,又没说停下来几天,你闹什么玄虚?”
方进石道:“汴梁城外兵荒马乱的,当然要急急离开那里了,这里已经很远了,此地风景不错,茶也不错,不如停下来玩上几天再走不迟。”
梁翠容看了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方进石道:“我晚上再和你说。”
众人分配好房屋,一起就在这院子住了下来,这一路行来走的太急,所有的人都又累又乏,全都早早休息了。
月到中夜,方进石悄悄的出了自己房门,去到外面马厩拉了马匹,摘了銮铃,慢慢的从大门走了出去,这山村寂静,他怕声音太大吵醒了别人,不敢马上骑马,只敢拉着马前行。
走了几百步后,到了村口道路,方进石回头看了看那出来的房屋,跨马镫上了马,抽出马鞭准备催马跑路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喊道:“方进石,你往哪里去!”
方进石猛然间打了个激灵,吓了一跳,这马鞭就抽不下去了,他回头一看,月光之下,隐约可见一个个头小小的人影站在不远处,那人影身上好像还有两点绿色光芒,这深更半夜的着实有些吓人。
这人影慢慢的向他移动,等到了近处,方进石才长出一口气,原来这人影是一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身形瘦瘦,头发在夜风中吹的飞扬,那发光的两点绿光,原来不过是她手中抱着的一只白猫的眼睛。
这女孩是方进石的小姨妹刘浣青,方进石尽管感到意外,却放下心来,对刘浣青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浣青走近他的马前道:“你还问我,你这大半夜的准备去哪里?我看你偷偷的解了马出来,就好奇跟上来看你要去做什么。”
方进石只好从马上又重新下来,尴尬的道:“姊夫临时有点急事要去办,午间就回,这深更半夜的也不安全,你还是快回去睡觉。”
刘浣青又逼问一句:“我四姐知道吗?”
方进石道:“她当然知道了,不信你回去问她。”
刘浣青道:“能让你半夜偷偷跑出来的,必然是要去做大事,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看看。”
方进石万万没想到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无奈的道:“我是去办点公事而已,又不是背着你四姐见那位姑娘,你去看什么?”
刘浣青道:“若是你去勾三搭四的做什么不要脸的事,我才懒得管你呢,我猜你是要跑回汴梁是。”
方进石微吃一惊,道:“不是,我不过是到信阳城里找一个朋友。”
刘浣青正色道:“鬼才信你这个话呢,你这么懒,会为了见一个朋友半夜三更的跑过去?姊夫,我知道汴梁城里必然将有巨变,你一定事先得了消息是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世面,你带我去看一看好么?”
方进石听了她的话,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真的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小姨妹年纪这么小,不仅观察细致入微,而且有着和她年纪性别完全不相容的大气和从容,她和梁翠容某些地方真的是很相似,都有着先朝刘家皇室不甘平庸的心态。
虽然刘浣青现在跟着他和梁翠容成长,但一来他事多,不经常和这个小姨妹相处,也没怎么关心过她,二来毕竟男女有别,做为姐夫自然不太好过于热心,三来嘛,她的嘴巴方进石已经领教过了,他在刘浣青眼中就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商贾,总是奚落他。
尽管她这么说了,方进石还是当然不能带她去,方进石走近她一步道:“我是去办一些公事,也不是什么大世面,这深更半夜的多不好看,你还是先回去,我送你回去。”
刘浣青倔犟的道:“我就不回去,你不带我去,你也去不成。”
方进石只好好言安慰哄着她道:“听话,回去睡觉,下次真有什么大世面,我一定带上你去,成么?”
刘浣青向后一退,已经到了马头前,她用手放在马的脖子上向方进石道:“你不让我去,我就刺上它一刀,看你怎么走路。”她的衣袖手腕处微见寒光,显然藏着一把短刀。
方进石赶忙道:“别刺它。”他挠了挠头,无奈的道:“算了,说什么你也不信,我哪儿也不去了,我们一起回去。”
他拉了马头,回转过来,准备回去了,走了两步,却见刘浣青站在原地并不动,方进石道:“走啊,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我不去了还不成么?”
刘浣青站在那里忽然喊道:“姊夫!”
方进石回过头道:“怎么了?”他一看之下,不由大骇,刘浣青把袖中的那把短刀横过来抵在自己脖颈下,冷冷的看着方进石。
方进石急急奔到近前,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说了不去了,真的。”
刘浣青坚定的道:“你不带我去,我就刺穿自己的喉咙。”
方进石忙道:“你先把刀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刘浣青道:“我要你答应带我回汴梁。”
方进石只好答应道:“好好好,你放下刀,我带你回去。”
刘浣青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道:“你若是骗我,我让你后悔一辈子。”说完很快的把那把短刀收了起来,方进石看她把刀收了起来,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刘浣青年纪小小,做事手段却是如此极端,甚至有些让他感到恐惧。
伸手摸一下后背,汗都给吓出来了。
第355章 暗伏
尤其更让方进石担心的是,她忽然这么的野,却是不曾回答方进石提出的问题,那个“滚”字所含的意思,又有太多歧义可以解释了。
刘浣青驱着快马也没有跑的太远,就慢下来了,毕竟是黑夜中,她不再打马,任马慢慢前行,方进石把紧张的心放了下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我以前可是从来没见过。”
刘浣青道:“你在家里总共才见过我几次?我跟我师傅学的。”
方进石道:“你师傅?是谁?”
刘浣青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师傅可厉害了,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你那点本事比起她来,根本不值一提。”
方进石道:“你身边还有这等厉害的人物?何时你把你师傅请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
刘浣青道:“她才不会见你呢。”
方进石调侃了一句道:“不见就不见,谁让你姊夫长的又丑又没本事呢。”
刘浣青道:“你有自知之明最好。”
方进石没有接她的话,却假装叹息一口气,迟了半晌,刘浣青忽然低笑了道:“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得意。”
方进石奇怪的道:“我得意什么?”
刘浣青道:“我有一次和我师傅闲聊,说到你了,她说笑话,说如果她再年轻一些,你要不嫌弃她,她说她倒愿意嫁给你。”她说完这个,格格的伏在马脖子上笑了,又恢复了天真少女的应当有的样子。
方进石也笑了道:“我不嫌弃,只要是女人,我是来者不拒,多多善益。”他说完这个又问了一句:“我会嫌弃你师傅什么?”
刘浣青道:“嫌弃她死过丈夫啊。”
方进石这才听的出,刘浣青的师傅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死了丈夫年轻也不小了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自然少不了有些戾气,也会深深影响到刘浣青,方进石想着,以后找个机会和梁翠容说一下,最好找出这个女人,让刘浣青远离这个师傅,尽可能扭转一下她的人生观。
又走了半里路,耳边听到哗哗的水声,原来到了一条小河边上了,方进石道:“休息一下,让马儿喝口水。”
刘浣青倒是听话勒住了马,方进石首先下马来,刘浣青跟着准备下马,她刚一作势,却马上在马背上弯腰痛苦的道:“哎……”
方进石上前关切的问:“怎么了?”
刘浣青道:“腿抽筋。”这马鞍较高,马镫很低,她的腿短够不着马镫,吊在空中骑马时候久了就抽筋了,方进石走过去道:“你扶着我。”
刘浣青从马背上弯下腰来,她并不扶着他的肩膀,而且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支持着他的身体从马背上溜了下来,方进石搂着她娇小的身体,想要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却又实在做不到,只是他双臂张开,不敢去碰到刘浣青的身体。
刘浣青双足平稳着地,却没有放开他的脖子,她身材矮小,方进石只好身体前倾,等着她松开手,过了一会儿没见她要松手的样子,方进石只好问:“你腿脚能站么?”
刘浣青双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没有回答他这个话,她盯着方进石的脸,用非常低的声音道:“和男人亲亲是什么感觉?”
她的声音极低,好像梦中呓语,方进石明明已经听清楚了,却不敢相信的问了一句:“什么?”
刘浣青低语道:“是不是很舒服?”她不等方进石说话,主动的上前把自己的香唇印在了他的唇上,方进石理智的想要推开她,但男人的本性却抱紧了她,作为已修炼成了花丛高手的方进石,对付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是手到擒来,上去抱着一阵啃,刘浣青等他一停,从他臂弯中挣脱,啐了一口掩口道:“男人的唾液好臭。”
她跑到河边,双手捧起河水好好的漱了漱口,又好好洗了洗脸,也许在她感觉,和男人亲亲其实并不是如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而是男人的唾液好难闻。
方进石一下子也清醒过来,心中万分后悔,虽然他一直感觉自己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但至少最低的道德底线还是守的住的,他呆了一会儿,也到河边好好的洗了洗脸,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刘浣青等他洗完,坐到他身边去,方进石向边上移动了一下,远离她一点,刘浣青道:“姊夫,我问你一句话。”
方进石闷闷的道:“问什么?”
刘浣青道:“如果我四姐一直没能给你生儿育女,你会不会不要她了?”
方进石马上坚决的道:“不会,我这一生一世都让她陪着我的,就是死了,我们俩也会埋在一个坑里。”
刘浣青听了许久没有说话,方进石快步去拉了马匹过来,对她道:“走,我送你回去?”
刘浣青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回哪里去?”
方进石道:“回你四姐身边,然后让她安排,送你回云内州府去。”
刘浣青停了一下,走过来道:“好。”她慢慢爬上马背,向方进石道:“你和四姐不用费心了,我自己一个人现在马上回云内州去。”
她举起马鞭,就要抽下去,方进石眼明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手抓住了马的缰绳,他看了半天刘浣青,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腕。
他实在对刘浣青这个小姨妹没有任何办法。
刘浣青看他放开,却没有又打马离去,而是骑在马背上不动,方进石无奈,上前拉着马缰信马而行,赶去的是汴梁城的方向,并没有回头。
他步行牵着马走了好远,一直没有说一句话,刘浣青看他沉闷,低声道:“姊夫……”
方进石停下来不说话,等着她继续说,刘浣青等他半天不吭声,就又道:“我不去看什么大世面了,你送我回去。”
方进石这才道:“真的?”
刘浣青道:“真的。”方进石扭头看看来路,此时走了大半夜了,他想了想,实在无法判断刘浣青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她会不会回去再和梁翠容闹出什么大事来,或者一个人偷偷跑回云内州去,以刘浣青的让人猜不透的性格,她也许真的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方进石自己长吐一口气,拉了马继续前行,刘浣青看他前行,就问道:“你不让我回去了?”
方进石道:“你不是让我带你去看看大场面么?我就带你去看看,是生是死,我可也不知道。”
刘浣青道:“这可是你非要带我去,不是我一定要去汴梁的。”
方进石低头闷着赶路,不再去理她,刘浣青看他这样,低声道:“你怕什么?”
方进石依旧没理睬她,刘浣青道:“我只不过有时候做梦,以为会很好玩,谁知道那么恶心,男人的唾液那么难闻,宁愿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这样了。”
方进石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这个话又显得极是白痴,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肯定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方进石低下头去,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小姨妹正常说话了。
第356章 喝水的故事
方进石一直拉着马走到天亮,再没有上马和小姨妹刘浣青共骑,两个人沉闷着也不多说话。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方进石觉得,无论说什么话,都透着无比的尴尬。
半晌时分,终于来到一个镇子,难得这大道边上还有个驿馆,方进石花钱借过纸笔,给梁翠容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说带着刘浣青回汴梁办点重要的事,让她莫要担心,他写好书信,拿出重金给驿卒专程跑一趟,把这封信送到他们来的那个地方。
他写这个信的时候,刘浣青一直在边上看着,但是并没有说话。
只要给钱,就是好办事,方进石又向驿馆的人打听一下,有没有卖马的,寻了好一会儿,马倒是难买到,驿馆的驿丞给介绍买了附近农家的一匹骡子,骡子虽然不如马,但总是比没有强,方进石又向驿馆买了副鞍配,他正和驿丞闲聊着安放鞍配呢,大道上一阵烟尘,几匹快马由远处而来,马上乘者都是身穿官衣的官差和官员。
驿丞说了声:“又有官爷到了。”说完撇下方进石,招呼馆工们准备上前迎接,那数乘人马只是放慢了速度,中间有人说了句:“赶路要紧,不要停了。”这队人马并没有在这个驿馆停留,一路向了汴梁的方向去了。
驿丞悻悻而回,说道:“爷还巴不得你们别停呢,省的爷伺候。”
方进石笑笑,自己去骑了骡子,让刘浣青骑马,一起慢慢继续向前赶路,两人走出镇子,刘浣青道:“姊夫,方才过去的那几个官你认识?”
方进石一愣,道:“认识一个,你怎么知道我认识?”
刘浣青道:“我看你神色有异。”
她也是和她姐姐梁翠容一样,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方进石道:“我认识的那个人,是平江府的知府,名叫熊彻。”这熊彻曾经把他关进过大牢,差点把命丢了,他可是印象极深。
刘浣青哦了一声,方进石又道:“这熊知府曾经做过东宫舍人,做过太子的老师。”除了让人尴尬的话题外,方进石还是愿意把一些事情告诉刘浣青的,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刘浣青显得并不笨,而且不是一般的敢作敢为。
刘浣青道:“偏偏这个时候,这个熊知府拼命赶往东京汴梁,看来事出有因。”
方进石道:“这熊知府手段又黑又阴,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刘浣青回头一笑,道:“在你看来,那我容不容易对付?”她忽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方进石一下子无从回答,只好装聋作哑道:“不知道。”
这刘浣青年纪虽然小,但是总是能抓牢话题的制高点,她听了方进石这样的回答,低头笑了一笑,探身伸手轻轻在方进石手臂打一了下道:“我还以为,你从今以后再也不理我呢。”
这样轻挑的小动作,这样的说话方式,已经完全不是像之前小姨妹和姊夫那般的谦恭以礼相待的态度说话了,倒像是朋友和年纪身份差不多的平辈,之所以有这样的变化,可能是因为昨晚那一阵亲吻,也许在她看来,经过这么一阵亲吻,她已经真正成为大人了。
方进石低声说了句:“不会的。”他微催自己的坐骑,越前了一些,以免和她并骑前行,刘浣青催马前行,很快追到他的身后,两马相近之时,刘浣青倒转马鞭,用马鞭的木柄在他腋下肋骨轻戳了一下,然后格格笑道:“方进石,你要和我赛马么?”说完很快越前去了。
她连“姊夫”都不喊了,直呼大名,此时此刻,她又像一个天真烂漫爱说笑爱玩的可爱少女,短短半天时间,一下子她的形象,在方进石以往的认知中整个颠倒了个儿,以前实在是太不了解她了,方进石不再催促坐骑,慢慢的任它前行。
刘浣青跑了一阵,收缰慢慢在一个树荫下停下来,方进石的骡子慢悠悠赶了上来,刘浣青等他赶上来,打了个哈欠道:“好困,一个晚上没休息了,你怎么好像不困?”
方进石淡然道:“我也困,到前面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刘浣青道:“先停下来休息一下,腿都麻了。”说着就自作主张的从马上下来,她个头太小,骑在高头大马上很不舒服,虽然方进石之前在驿馆中给她改过马镫。
方进石也只好自己下骡来,他走近到刘浣青面前关切的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刘浣青摇了摇头,她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方进石也清楚,这一路以她的体质,肯定吃了不少的苦头。
方进石取下背后背的牛皮水囊,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喝点水?”
刘浣青看了一下他的水囊,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你这个好着就好脏。”
她可是真是有什么说什么,方进石心中叹了一口气,这长途赶路,这牛皮水囊已经是最好的装备了,他只好自己拨了塞子大口喝了几口,然后重新把水囊背到自己背上。
刘浣青看他喝了水,道:“这么脏的水你也喝?”
方进石道:“哪里脏了?军营里行军打仗都这样喝,这水囊还是新的,我也好好的洗过了,往前走,至少还有三十里才有人家,不喝点水怎么能行。”
刘浣青啊了一声道:“还有这么远?你怎么不让我先喝?”
方进石道:“你不是嫌脏么?”
刘浣青道:“是看着脏脏的嘛。”她定了一下,道:“方进石,给我喝几口。”
方进石听她又直呼自己名字,取下背后的水囊道:“没大没小的。”
刘浣青白了他一眼,接过牛皮水囊,举起来看了看那囊塞,嫌弃的皱了皱眉,迟疑着要不要喝水,把嘴唇凑近了又放下,摇了摇水囊,倒掉了一些,又举起来又放下,好像总是过不了自己的心理那一关,方进石看她这样,忍不住道:“别喝了,我到前面看看有没有泉水。”
刘浣青道:“多远才有泉水?”
方进石干脆道:“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泉水,别喝了,我方才吐了口水到里面了。”
刘浣青放下水囊轻打了他一下道:“你好恶心。”
方进石道:“本来就是如此嘛。”
刘浣青用衣袖又擦了擦塞口,举起水囊,道:“又不是没吃过你的口水。”这次她真的咕咚咕咚喝下去几大口。
方进石听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心头一荡,抬头看去,他头一次发觉,女孩子喝水有时候也真是很好看的,她的喉头一动一动的吞咽,还不忘记眉目带笑斜目看看他,方进石不自主的吐咽了一口唾液。
刘浣青喝了一阵水,放下来水囊递给方进石道:“你要不要再喝几口?”
方进石把牛皮水囊塞好,道:“不喝了。”
刘浣青道:“喝,你再喝几口。”方进石看她神情,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就又拿出水囊喝了几口,刘浣青一直盯着他喝水,就像方才方进石看着她喝水一样。
方进石喝了几口,放下水囊,刘浣青忽然格格笑着道:“方进石,我给你说,我刚刚真的吐了口水进去。”
方进石假装生气的道:“你……你怎么能这样?”
刘浣青格格笑了,道:“我的口水可不像你的那么臭,是不是根本喝不出来?”她看上去很开心很开心,好像真的捉弄了一下方进石。
她的口水自然不臭,甚至还有点香甜,看着刘浣青笑的那么开心高兴,方进石心中有些无奈,他原本想着自从昨夜发生那样的事以后,就决定从此以后板着脸和她说话,好好的当人家的姊夫,没想到不过一小会儿,这样的决心就迅速的土崩瓦解。
方进石决定不能这样下去了,他等着刘浣青一直笑完,正色的道:“咱们俩个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能没大没小的好么。”
刘浣青收了笑道:“怎么个好好说话?”
方进石道:“就像以前那样,你不能叫我的名字,我是你四姊夫。”
刘浣青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方进石道:“怎么不一样了?”
刘浣青道:“不一样了就是不一样了,难道要我直说出来么?”
方进石真没胆子让她直说出来,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刘浣青注意到了,道:“你叹气做什么?我不会告诉我四姊的,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可以放心好了。”
方进石道:“天知之,地知之。”
刘浣青正容道:“老天爷归我管,他们知道了也听我的,最大不了……我大一些了也嫁给你啊,看别人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这也许正是她的人生信条,方进石听了她最后一句话,如同炸雷裂在他的耳边,扭头看了看刘浣青,刘浣青看方进石这么看着自己,轻轻推了他一下道:“我说最大不了,就是根本没可能的了,你可别想的太美,姐妹共侍一夫,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让你占全了。”
方进石道:“我也没敢这么盼望。”
刘浣青道:“云内州刘家是大汉皇室,刘家的女儿,要招夫婿,必定是金戈铁马的大将军,或者是运筹帷幄的有大才者,必定不会是个只图蝇头小利的破落商贾,你看看大姊夫到三姊夫,莫不如此,到了你这里,哎……,四姐毕竟是改姓梁了,我可是姓刘的。”
方进石听了她的话,想想确实如此,只是……只是自己做着天底下最大的生意,和外邦王子商谈的几十万缗的大买卖,如此这也算是“蝇头小利“,也算是”破落商贾“,这标准也太高了……
第358章 温柔的毒药
方进石骑上骡子,跟在她的后面慢慢而行,这一路三四十里行来,刘浣青再也没有让他超过自己的马匹,方进石虽然阅女多人,却也无法猜透这小姑娘的心思,若是她心机深沉,有时候她又会显得活泼可爱,还会很害羞。
到了前面的大镇子上,方进石找了个干净整洁的大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好好休息了一个下午,第二天一早起来赶路,到了信阳府,方进石把自己的骡子换成了一匹劣马。
他和刘浣青一起赶路,这女孩子在人多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的安静温顺,一到人少的道路之上,有时候会让马跑的很快,方进石都是不怒不喜的,也不多说什么,一路到汴梁城下,两人再也没有什么亲热的动作,只是她再也没有嫌过方进石的牛皮水囊脏了,那怕是方进石刚刚喝过,她接过来就喝。
一路上,越接近汴梁城,南逃的百姓越多,大家虽然都并不太相信汴梁城会失陷,但谁也不敢完全打保票,宋军虽众,却连吃败仗,不仅汴梁城东门和北门没有解围,反而让金兵越围越实。
东京汴梁城百姓众多,每日需要的物资也多,余下的两个城门不能完全禁止通行,但是盘查极严,生怕混入了乔装的金兵。
方进石带着刘浣青赶到汴梁城下时,正值傍晚时分,天色还早,但城门就将要关闭,他和刘浣青恰恰赶到,入得城来,城门重重关闭,方进石下马拉着马而行,抬头望望天空,西面的太阳正将最后一线光芒收到云后,东北面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向了汴梁城逼近。
方进石抬头看了一眼天际,重新跨上劣马道:“先回家。”
他带着刘浣青又重到狄大将军府的那个旧宅中,看门的老人看他忽然间又转回家来,很是惊奇,方进石到了自己房中,换了身暗色的旧衣服,出来后花园,走到刘浣青所住的偏屋门前。
此时天色已晚,但她房中却没有亮灯,方进石举起手来想敲几声门,却停了下来,又放下手臂,转头想走。
身后房门一下子被拉开了,刘浣青出现在门口,原来她一直在屋中的,不知为何没有燃灯,方进石听到动静扭过头来,刘浣青一脸的严肃问道:“方进石,你找我?”
方进石道:“我……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睡觉了没有,要不要吃饭?”
刘浣青道:“我不饿,不想吃。”
方进石道:“好,那你早点休息。”他转身就又欲走,刘浣青在他身后道:“你要出去?天要下雨了。”她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在天空炸开,一下子把这院子刷的雪亮。
她猜的一点没有错,方进石是想要出门,只是又犹豫着要不要带上她,虽然他答应了刘浣青,要带着她见“大世面”,但事到头上,他又觉得带着一个女孩子出去办大事,总是不妥。
方进石此时一犹豫,刘浣青跟着道:“你等我一下。”她又转回自己房中,随手关上了门。
方进石抬头看看天空,真的是要下大雨了,而且盛夏的雨,总是不会小。
很快没过多久,刘浣青的屋门再次打开,她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比较贴身的衣服,手中还拿了一把油布大伞。
方进石看看天道:“要下雨了,不出去了。”
刘浣青却道:“走。”她主动走到方进石身边,用小臂亲热的跨了他的臂弯,方进石只好带着走出自己家的大门。
刚出大门,一阵轰隆隆的打雷声过后,大雨便很快倾盆而下,路过的摊贩急着收拾,路上的行人都跑到能遮雨的地方躲避,很快街上就少见行人了。
刘浣青马上撑起手中的油布黄雨伞,遮在两人头顶,她个头小小,生怕淋到方进石了,就把雨伞举的高高,方进石接了过来,拥着她快步走到前面一家屋檐下避雨。
大雨很快淋湿了路面,街道上汇流成河,两人不过才走了很近的一段路,这雨下的猛,时间也久,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方进石看看黑黑的天空,对刘浣青道:“这雨下的太大了,想去也去不成了,回去。”
刘浣青道:“你要去办什么事?要紧么?”
方进石道:“要去见一个人,我也不知道要紧不要紧,此时还没有半点消息,不好判断。”
刘浣青问:“见谁?”
方进石道:“见一个皇室远支的赵姓王爷。”
刘浣青哦了一声道:“今晚不见会怎么样?”
方进石道:“也不会怎么样……只是也许见不到大世面了而已。”
刘浣青道:“哪还等什么?在这里呆的再久,也见不到人的。”她马上又撑开雨伞,向前走了一步就站到了雨中,向方进石道:“走啊。”
方进石犹豫了道:“真的要去?”
刘浣青坚决的道:“当然要去。”她甚至都不知道方进石去见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方进石一说和大世面有关,她便变得比方进石还要着急。
方进石只好走到雨中,和她并肩前行,两人虽然有雨伞,但这雨下的太大,大大的雨滴打在伞面上啵啵作响,两个人尽量挤在一起,衣服也很快被打湿了。
大街上早就没什么人了,雨声雷声一阵一阵的,汴梁城中河道众多,排水也做的很好,但是这么大的雨,总有低洼一些的地方水流湍急,两人鞋子早就灌了水了,方进石看前面水很大,在刘浣青耳侧道:“雨太大了,没有办法了,回去。”
刘浣青听了他这个话,忽然发狂的把雨伞交到他的手中,低下头除掉自己的鞋子,大声道:“你背我。”她不等方进石说话,在雨中绕到他的身后,一跃趴在他的背上,她不管方进石同不同意答不答应,想到就做。
她的身体很轻,方进石背着也不吃力,他把背上的刘浣青向上送了送,道:“真的要去?极有可能白跑一趟的。”
刘浣青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地如此啰里啰嗦,白跑一趟总是比后悔终生要强的多。”
方进石道:“好,那就赌上一赌。”
刘浣青低头又亲了亲他的耳背,低声在他耳朵边上道:“你不会白跑一趟的,若真是没见到人,我让你再亲亲一次。”
也许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温柔的声音让男人坚决去做一件事下去了,她年纪小小,却不知如何的已经深谙此道了。
第362章 多事
高宠把她的右手放在自己掌心,心痛的道:“可真是难为你了。”
赵多富用另外一只手从他的额角取下落在高宠额头的一根松针,拿到嘴边吹飞,然后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娶我?”
高宠道:“很快。”他这个时候才想起,他是来告诉赵多富孙家小姐那个事的,只是这个事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虽然他心里不愿意,但是总是觉得要告诉一下赵多富才好。
赵多富道:“很快是多快?”高宠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赵多富也没打算让他能回答,跟着道:“我急着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可能要离开汴梁。”
高宠讶然道:“离开汴梁,上哪儿去?”
赵多富摇了摇头,神色黯淡下去,良久才道:“如今金兵围城,朝中人心惶惶,太常少卿李纲上书让我爹爹退位当太上皇,让位给东宫太子,爹爹这几天都在皇城的道观中修行问卜,谁也不见。”
高宠大吃一惊,这皇城中的事赵多富少有给他提起,高宠也觉得宫门深深,还是少打听的为好,此时听赵多富说起,自不免有些惊讶。
赵多富又道:“今早,爹爹召见我,说他退意已定,很快就昭告天下,然后让我陪着他到南方什么地方,给三清真君还什么愿,离开汴梁,我就见不到你了。”
高宠呆了片刻,道:“那我悄悄跟上去,总有办法见到你的。”
赵多富叹气道:“到了外面不比汴梁,守护的禁军必然会加倍小心,我想单独见你,定是难上加难了。”
高宠挠了挠头道:“这可怎么办才好,总是要提前想个办法。”
赵多富忽然笑了,伸手握了他的手道:“如今之计,我们只好私奔逃出去了,以前总是想着会有别的办法的,可是此情此景,此时此地,还是只有私奔这一条路了。”
高宠不自主的啊了一声,赵多富收了笑容,问道:“你会带我走的,是。”
高宠马上肯定的点了点头道:“那是一定会的,无论多难多危险,我都会的。”
赵多富盼望的就是他的这个话,此时终于听到,情难自禁,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间,把头贴在他的胸前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分开了。”
高宠搂抱着她好大一会儿,坐下来也舍不得松开她,赵多富躺在他的怀里,轻抚着他的脸道:“明天晚上亥时,南城门右面的河道边上,有一棵大柳树,你在那里等我们。”
高宠重复了一下:“你们?”
赵多富道:“是我们,我和喜儿,我不见了,她肯定是重罪,只怕要关到牢里去,我们要带着她,等到了安稳的地方,把个好人家把她嫁了,她也好过在这苦挨苦受的皇城宫里苦过一生。”
高宠道:“全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赵多富开心至极,和身扑上前去搂过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道:“我好期待,恨不得现在就是明天晚上了。”
高宠道:“我也是。”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又亲热拥抱了许久许久才舍得分开,赵多富起身去屋内换了平常所穿的衣服,叫上张喜儿一起回去,临出大门时,赵多富又回过头来看高宠,高宠低声吟了八个字:“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他读书不多,却难得读过《庄子》这本书,知道尾生的故事,赵多富听了这八个字,开心的去了。
高宠在这院子里呆了一会儿,他想着既然赵多富这么给他说,必然她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准时到那个南城门的河道边上,只是亥时城关早就关了,如何出城却是个问题,赵多富也没有说,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个好办法。
高宠有点着急了,他总是感觉自己头脑好笨,又想着赵多富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不可能不会想到这个问题,高宠稍稍安定了一下,走出这院子,想着回去徐王府收拾一下东西,但想来想去,也真没有什么必须带上的东西,二叔家里也不能去了,只是他要离开汴梁城了,总是要和史班主告个别,他和赵多富这一逃走,只怕只能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那就和史班主也许今生再难相见了。
应该有的礼数高宠还是很知道的,虽然他刚刚给史班主祝寿没有过几天,但是此次不同,高宠去买了许多东西,甚至还准备了一些钱,想悄悄给史班主让他养老。
高宠提了礼物走到史班主史达泰他们新搬的巷子时,天色已经擦黑,他刚进巷子口,就见到巷尾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青年汉子扶着一个童子的肩膀,两个人说着话向远方走去,拐到另外一条街很快看不见了,正是史达泰和史班主的小儿子。
史达泰不回头,自然也看不到背后刚刚转进来巷子的高宠,高宠知道史达泰对他颇有成见,还是不见他为好,他又不是来见史达泰的,史班主在家就好。
高宠走到院门前,伸手轻敲了那木门,许久也没有回音,高宠想着史班主年纪老些大了,耳朵可能不大好使,他见那大门中间缝隙就知道里面没有闩门,高宠轻轻推开了大门,提着礼物走了进去。
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是却细长细长的,大门离正屋还有一些距离,高宠边走边喊着:“班主……”
他一直走到史班主居住的檐下,忽然身后正屋门吱的一声,高宠回头一看,只见静慧正端着一个铜盆从屋中走了出来,她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裤管挽的高高,衣襟上脖子最近都没的掩好,从屋里透出来的灯光下,能看到细长的脖颈处一小片贴身衣服。
高宠一呆,马上后退了一步,他来的不是时候,静慧正巧在沐浴完毕出来,因而才没听到他的喊声,高宠看到静慧这样的从屋中走出来,感觉心头不由的砰砰跳的快了一些,定了一下才问道:“班主在么?”
静慧看到是他,伸手掩了掩自己的衣衫,道:“班主腿脚痛,去找郎中看病了。”高宠以前也在史家班呆过,走江湖的人生,哪有事事都方便的,像她之前自己在房中沐浴,走出来衣服也没那么周整过,自己的贴身衣服也拿出来晾晒,这都是没有办法的。
高宠忙问:“班主怎么了?”
静慧道:“不要紧的,老毛病了。”
高宠哦了一声,就没什么话说了,静慧看看高宠,搬过一把凳子过来道:“你坐,班主很快就回来的。”
高宠把礼物放在凳子上道:“那我……徐王府里还有点事,我就不等了,你回头和班主说一声。”他转身就往外走去,此时天色渐晚,静慧一个女人在家,高宠觉得自己不方便在这里呆着。
静慧看着高宠转过身来向大门口走去,心中莫名的一种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高宠脾气甚好,从不和人争执,性格安静的静慧最需要的就是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才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更重要的是,高宠和她都有佛缘。
只是命运使然,她不可能弃史家班于不顾,史家班需要的是会耍幡史达泰,也只有史达泰能让风雨飘摇的史家班维持下去,史达泰和高宠不可能相容下去,静慧深知道做人要学会感恩,是史班主收留了她,把她养大,她能做的,就是要把史家班维持下去。
静慧跟上高宠,想送他到门外,高宠手已经扶住门扣,想想这一生可能也不会和静慧再见面了,终不住说了一句:“你……你也好好保重。”
他拉开门板,抬头看去,只见史达泰正抬着手向里准备推门,两人一照面,史达泰看他的脸色渐渐变了,用很不友好的语气道:“你怎么在这?”
高宠道:“我来看看班主。”
史达泰声音渐高:“你让她保重什么?”
高宠不怯不亢的道:“就是保重了,怎么了?”
史达泰马上发怒了道:“好啊,我这前脚刚一出门,你们就……你就过来和她私会,我……我……我和你拼了。”说着话便揉身上前,向高宠一记冲天炮拳,直击了过来。他自知不敌,说话的用词也变成了“拼了”。
高宠不过微微一侧身,就躲了过去,手腕顺势向前一探,不抓到了史达泰的拳头,怒道:“我不过刚来,你胡说什么。”
史达泰目光中带火,反手扭了高宠的手腕和高宠纠缠,骂道:“姓高的,她现在是我的浑家,你有本事就一刀捅死我。”史达泰完全不顾章法的向高宠进击,静慧见状也过来拉架,高宠奋力一推,跟着上前踏前一步,已经将史达泰逼的背后靠墙,高宠用右肘横在史达泰的脖颈之上,大声道:“我再告诉你一次,我是来看班主的。”
他目光凌厉,好像真的发怒的样子,史达泰心中一寒,竟然不敢出声,高宠又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他说完这个话,松开史达泰,转身就走,走了后远也没有回头,只觉得心头烦闷,甚至后悔自己本来就不应该来。
第367章 兵谏
这一群死士抬着石柱奔向凝和殿的宫门,墙头之上有人喝道:“放箭。”顿时墙头上出现了不少禁军的弓弩手,这些人骑在高墙上,向着通道里的郓王党众们射箭,一时间信德府的死士多人中箭,纷纷倒地哀嚎。
这墙头射手们虽然不多,但是通道中避无可避,距离又近,郓王党众一时混乱,抬着石柱准备撞门的死士也多人中箭,有人一倒,石柱落地又砸到许多人的腿脚,这门就撞不成了。
郓王府众党羽只想着抢入宫中,携带的武器多是刀枪棍棒,极少人会带上弓箭,毕竟不是准备防守城池或者兵团作战,防卫的禁军居高临下,武器上又占尽便宜,一时间射的郓王府人仰马翻狼狈不堪,连镇南王赵拓都腿上中了一箭,被众属下抢到了门洞下躲不到的地方。
突见一条人影悄悄的潜到墙角下,这墙根下对于墙头上的弓弩手是个视角盲区,这人举起手中铁枪向上一跃跃起,枪头一捅,虽然这墙头很高,但人手持红缨铁枪稍稍跃起还是够的着的,骑在墙头上的那名弓驽刀腿部被他铁枪刺中,顿时跌落墙头。
方进石细看之下,原来是高宠,高宠接连刺中数人腿脚,墙头其他射手才发觉墙下有人,这些射手赶紧把腿脚收起,双腿放在墙里,依旧向下射箭,这么一来高宠就刺不到人家了。
只是射手这么射箭就没那么方便了,箭也就没有那么密集了,即便如此,信德府死士们要么离墙远远的,要么在门洞中射不到的地方躲着却打不开大门,受伤不及撤走的慢慢被墙头射手们一个一个射死,谁也相救不得。
这兵谏一开始相像的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没想到根本连里城的凝和殿都进不去,便死伤惨重,杨沂中把身子贴在墙壁上向方进石道:“不行,攻不进去,只能先行撤走再作打算。”
方进石大声道:“此行只能有进无退,能撤到哪里去。”
杨沂中道:“此乃天意,那也没有办法,再不撤走,后悔晚矣。”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此时死士们的士气正在快速消失,等所有的人怕起死来,他想约束也约束不到了。
方进石死死盯着墙上射箭的禁军们,眼睛要喷出火来,既然攻不进去,撤退自是唯一的办法,但此行不比行军打仗,往后一退就是绝路,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了。
刘浣青挤到方进石面前道:“姊夫,现在怎么办?”
方进石一发狠,回头道:“后悔过来了?”
刘浣青看他神情有些可怕,不敢回答但却摇了摇头,她神情却是坚定的,方进石怒骂了一句:“直娘贼的,老子今天拼了。”
方进石回过头来,盯着刘浣青看,刘浣青刚想问他一句看什么,身子已经被他紧紧抱住,跟着被他拉到怀里,嘴唇连着鼻子都给方进石一齐用嘴唇压上,感觉身上被他的双手乱摸一通。
刘浣青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在这许多人面前,这种紧要关头被他粗鲁的去亲,不自主的用手去推他打他,方进石很快放开刘浣青,向吃惊的看着他的杨沂中道:“老子临死前把小姨妹的嘴也亲了,胸了摸了,就算死了也不亏,杨将军,叫你的弟兄们跟着我一起往死里抗,给我冲进去。”
杨沂中道:“怎么冲?”
方进石道:“我喊一二三,让你的兄弟手里有家伙的能扔的,都给我往墙头上扔,我们带头冲过去,抬柱子撞门。”
杨沂中道:“这能行么?”
方进石道:“不行也得行,快些给我传令下去。”
杨沂中急忙传话下去,方进石抬头看看天空,看看墙头,然后高喊道:“一二……三……给我扔。”
信德府的死士们和郓王府的党羽们把手中的火把,轻的兵器,附近能找到的石块棍子一齐向墙上扔头,墙头的射手们虽然也射了几箭,下面扔上来的东西虽然没什么准头,但数量不少,也给打中几个,射手中只能扭头先行躲避,方进石看准机会,大喊一声:“走走走……”率先从躲避处跑出,跳到石柱前大喊道:“快些快些。”
杨沂中跟着身先士卒也跑了过来,死士们看准机会一齐拥了过来,抬起石柱就冲到了门洞之下,一到门洞下墙头的射手们就无法射到他们了,原本在门洞中的赵拓他们一些人也过来帮忙,众人齐心协办,一起用到石柱猛撞凝和殿的宫门。
连续撞了数下,凝和殿厚重的大门的门缝一下子宽了半尺有余,两根折断了的门闩在门后显出,后面的抬着石柱的人不知已经撞开,又向前送了一次,一下子数人摔倒在地,杨沂中一看大门被撞开,高喊一声,率众一同抢进去凝和殿,这些死士们刚刚憋着一股劲头,一进到凝和殿去,冲着里面的禁军们拼了命的奔了过去厮杀。
方进石也给摔了一跤,身上又给后面的军士们踩了几脚,半天没有爬起来,等他起身之时,感觉贴着他后面的那人伸手拉他,方进石回头一看,原来是刘浣青,她脸上还带着泪痕,方才忽然被方进石好么粗鲁的亲了,刘浣青委屈的泪水马上流了出来,只是她跟着看方进石冒着箭雨率领众人一齐抬着石柱热血沸腾的冲撞大门,她也马上抹了眼泪挤到了他的身后上前帮忙。
方进石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多和刘浣青说点什么,拉着她的手一齐抢进凝和殿的门内,这些郓王党血气正浓,只要冲进门来,立即就占了上风,抵抗的禁军们纷纷败走,向了偏殿连打连撤,赵拓在两个军士的搀扶下急着喊:“快找郓王,快找郓王。”
这个不消他说,杨沂中带着人马边打边挨个房间去找,这凝和殿房间众多,后面花园假山亭台也多,众郓王党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在这凝和殿左侧,有两处小阁,名叫玉英阁、玉涧阁,玉涧阁原来建在低处的一座空地上,附近有泉眼,太宗时期挖开泉眼畜水,同时引入汴河水进来,形成了一个人工湖,玉涧阁便成了湖中心的一个孤岛了,后来又修了木桥栏杆通到玉涧阁。
杨沂中领着人从凝和殿刚进圆门到玉英阁,就听到有人喊着:“郓王爷在这里。”杨沂中方进石领着人寻声去找,只见一小队禁军正往湖边奔跑,中间似乎推拥着一个青年,只是黑夜凭借火把之光看不明白,杨沂中一急,率人就追了下去。
这一小队禁军顺着木桥逃向湖中心的玉涧阁,杨沂中一边喊:“郓王慢走。”一边率领人马追了过去,方进石见状松开刘浣青,飞快的跑到杨沂中面前道:“小心莫追。”
杨沂中吃惊的道:“为何?”
方进石道:“若是郓王爷落入他们的手中,早就拿出来要挟我们退兵了,怎么会边走边逃?逃到湖心上也是死路。”
杨沂中焦急的道:“万一真是郓王呢?”
方进石沉吟了一下道:“哪也别全部上去。”
杨沂中觉得他说的有理,就停下脚步,叫了十多人追了玉涧阁,这十多人快要走完木桥到玉涧阁时,本来黑暗一片的湖中楼阁一下子亮起灯火来,窗扇打开,从屋中射出万千支箭雨来,这数十名死士根本来不及逃跑躲避就被射成了刺猬。
杨沂中心头砰砰跳,若不是方进石及时拦了一下,这么多人上前去只怕生还的人真没几个,这一阵箭雨过后,灯火很快又熄了,玉涧阁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杨沂中回头问:“现在怎么办?”
他现在开始问起方进石的主意了,方进石一咬牙,道:“赌上一赌,郓王肯定不在这凝和殿了,在此寻找完全是浪费时间,熊彻也正想我们如此呢。”
杨沂中道:“那郓王会在哪儿?”
方进石道:“皇城中谁最大?自然是官家了,找到官家就自然找到郓王了。”
杨沂中道:“真的要带兵前去延福宫?”
延福宫虽然也是皇城内宫里面,但是相对独立的一处宫区,延福宫是帝、后游乐之所,最初规模并不大。宋徽宗即位后不满于宫苑的狭小,遂大肆扩建、营造。延福宫扩建以后,幽雅舒适,宋徽宗大部分时间是在这座宫苑中度过的。
虽然大家明知道带兵抢宫肯定会最后见到宋徽宗,这件事没有宋徽宗肯定不行,一定要逼着他下诏传位给郓王赵楷,但是真是要面见皇帝,杨沂中还是不免露怯。
方进石道:“自然要去延福宫,宇文先生应该准备好了,通知宇文先生,我们去延福宫去。”
赵拓受了伤了,他俨然接过令旗成了总指挥,杨沂中一咬牙道:“好。”
方进石安慰他道:“郓王爷经营多日,皇城内的禁军多半愿意他登级称帝,只要不逼禁军到绝路,他们不会对我们下死手的,只是到了延福宫万不可怯场,大家提前脑袋进去就了。”
第369章 扭转
方进石低头一想,向身边的高宠道:“你带几个人悄悄的潜到湖中阁楼看看郓王爷是否在那里,无论有无,都莫要声张,有就请他到此,若是没有,就速速退回。”
高宠领他命令带人前去,杨沂中指派了数十人一同前往,方进石又叮嘱了道:“万事小心为上。”
熊彻不屑的道:“郓王楷一直都在那楼上,还怕我骗你不成。”
方进石道:“赵三哥若真在那阁楼上,他为何不出来。”
熊彻道:“他一离开那阁楼,必定被太子擒获,治他谋逆大罪,太子早知郓王楷想要图谋不轨意欲篡位,一时苦无真凭实据,如今你们擅自闯宫犯下滔天大罪,天下人全都看到了,太子苦等时机想要剪除郓王,终于等到了。”
方进石不在意的道:“若是太子真有这般心胸计谋,也不用等到今天,既然郓王被困在那阁楼上,你们为何不直接派人上去擒拿,你们在怕什么?”
熊彻立时停嘴不说了,方进石道:“你方才说,郑皇后和王贵妃劝说郓王,郓王已然醒悟,你们忌惮不敢上前的,也就是郑皇后和王贵妃还在那阁楼,郑皇后想要离开,你们谁敢阻拦,她所以还在,是因为郑皇后其实是在保护郓王,有郑皇后在,你们谁也不敢造次,我说的对不对。”
熊彻抬眼看了看方进石,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开口,然后别过头去,他那种眼神中有些敬佩有些不服,方进石知道自己猜想的不错,他没说话,杨沂中见他只是派了高宠几人前去,又在这里和熊彻斗嘴,心中焦急,上前道:“既然郓王就在那阁楼上,我们赶紧过去迎他。”
方进石道:“不急,此时就看我们谁能沉的住气了,熊知府把我带到此地,他必有后招,太子一党人才匮乏,全都是一众见风使舵者,除了熊知府外全都是无能之辈,熊知府竟然意外落入我们手中,你只要看住了熊知府,太子一党必然自乱阵脚。”
熊彻恨恨的看了方进石一眼,然后道:“郑皇后虽位尊权重,但能贵的过东宫太子?太子已得官家应允,不日继位大统,逼得太子急了,太子亲自上阁楼捕了郓王楷,郑皇后难道和太子拼命么?这宋室江山是姓赵还是姓郑的?”
熊彻这个话已说的份量极重,杨沂中道:“太子虽贵,我等难道看着太子动手么?”
熊彻道:“那你还不赶紧上湖中阁楼和郓王汇合。”
方进石竟然呵呵一笑道:“定王若有亲上阁楼捉拿郓王有胆识,哪里会有郓王的今日?原来太子就在对岸等着,很好,很好。”
杨沂中道:“那我们怎么办?”
方进石道:“东宫太子都不着急,我们急什么?”
熊彻哈哈一笑道:“既然大家都不着急,那我就先睡一觉到天亮再说。”他说完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向地上一躺,枕着自己的掌心闭上了眼睛,还把自己右腿翘在左腿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杨沂中一急,伸腿踢了他一脚,喝道:“起来。”他又转到方进石面前道:“太子一党等得,我们可等不得,天色一亮若是不能定下大局,就危险矣。”
方进石道:“让他睡,我瞧他如何睡的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三支冲天火龙响尾箭,方进石拿了出来,向身边的刘浣青道:“反正无聊,放几支烟火给大伙儿瞧瞧。”
刘浣青一愣,方进石微笑着取过身边人的一个火把交到她手中,将自己手中的冲天火龙举了起来道:“你来点火。”
刘浣青拿了火把凑到近前,点燃了他手中的冲天火龙,这响尾箭呼啸着冲向天空,在天空炸开,绽放出美丽的烟火。
方进石一连把手中的三支冲天火龙燃放,熊彻一下子从地上坐直了身子,道:“你做什么?”
方进石笑答:“我请太子观赏一下好看的烟火。”
熊彻从地上爬起来向湖对面看了看道:“雕虫小技,太子今晚哪里都不会去,无论你做什么,他都死守仁寿宫,会一直到天亮。”
方进石道:“那就赌上一赌,看他能不能在仁寿宫呆的住。”他伸手牵住刘浣青的小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道:“今晚每一次都赌赢了,全凭你这福将在我身边旺我,你就再旺我一次。”
刘浣青低下头,却没有将自己的手缩回来任他握着,此时要紧的关头,他却在这里调戏小姑娘,杨沂中看不下去了,上前道:“我们怎么办,在这里瞎等么?”
方进石道:“调集人手,准备前去阁楼迎接郓王。”
熊彻道:“郓王一出来,湖面上的禁军就会坐船前去捕拿,若有必要格杀勿论死活不论,太子怎么都不会让你们迎到郓王,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若是你们不想让郓王丧命,大家就一起等着天亮。”
杨沂中怒道:“郓王有事,我必先砍下你的狗头。”
熊彻轻蔑一笑道:“以区区一命换郓王一命,熊某深感荣幸。”
杨沂上一怒就要上前,方进石道:“你听。”杨沂中停下来细听,却并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就问道:“听什么?”
方进石道:“听不到,你可以看,看对面。”
杨沂中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火光冲天,喊杀之声越来越响亮,方进石道:“我埋伏的奇兵就要建功了,杨将军,我们前去迎接郓王爷。”
熊彻跑到湖边,跳到水里抬头看着对面,对面就是太子所处的仁寿宫,他心中焦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方进石道:“把他拉回来,我们前去迎接郓王。”
杨沂中大喜,让军士捉了失神的熊彻,一齐向了湖边木桥前行。
一行人到了桥前册,杨沂中道:“我们敢喊么?”
方进石道:“此时不喊,更待何时?大家都齐喊定王已经被杀了。”
杨沂中一愣,方进石率先自己喊了起来:“定王已经伏诛,太子被杀了。”他这一喊,后面的人跟着喊了起来,黑夜之中谁也不知道真假,人心惶惶之夜,左右不定的禁军们听说太子已经失败,自是人心涣散。
杨沂中也跟着喊了起来,众人一起上桥,高喊着向踏着木桥向湖中的阁楼前进。
第379章 夺权
史浩看了这许多官兵把四海钱庄全都围上了,心中有些打鼓,向方进石道:“这……这太过了点。”
方进石道:“非常时期,自当有非常手段。”他等那些掌柜伙计们全都站在院子中间,这四海钱庄家大业大,里面的人也多,大大的院子站了一大片。
方进石回头向史浩道:“你找的人呢?快些让他们过来。”
史浩不解的问:“我找的什么人?”
方进石道:“不是让你找一些能读会记会写的人么,快些让他们过来。”史浩这才想起,赶紧的自己前去找那些人。
方进石走到众位伙计们面前,让官兵给搬来一张桌子,他登上桌子向下面的众人大声道:“各位兄弟们,各位掌柜,大家不用慌张,咱们四海钱庄开办没有多久呢,外面风言风语的都传我们钱庄帐目混乱,贪墨成风,如此长久以后,谁还敢和我们钱庄做买卖?谁还敢把自己的钱放在我们钱庄里面借给我们做生意?如此以来就有必要彻底清查一下我们四海钱庄的帐目,让和我做生意的伙伴们有个信心,对我们四海钱庄也有很大的好处,趁此机会也要把我们钱庄里的蛀虫清理出去,有道是清者自清,大家不要慌乱,下面挨个儿,去把自己的帐册拿出来。”
他这话说完,马上命令官兵们押着掌柜的,去到自己的柜面,把自己的帐册整理好,拿到前面来,这一个个的搜查,谁也不会放过。
史浩很快找了第一批会读书识字的人过来,方进石让这些人手工抄写一份掌柜的帐册,抄写完成要签名划押核对,这样一来应当相当于复制了一份帐册。
帐册少的就在这四海钱庄抄写,帐册过多抄不完的,拉到他新盘下来的那个茶楼里慢慢抄写,史浩听他这么安排,才明白他找读书人和那个茶楼是作什么用处的。
这抄书刚刚开始,就有官兵来报,说外面有个富掌柜的吵着要冲进来,方进石淡淡的道:“不用理他,他若是真敢动手,就找个屋子把他关起来再说。”
这官兵领令去了,方进石让人继续,官军来的众多,严密的守着门口各处,任富之荣喊破了喉咙,也无人理他,官军不比平常的老百姓,若要真的动粗,富之荣还真的要掂量掂量。
方进石坐在正堂门口,看着一个个的掌柜进去拿自己的帐册出来,少有不从者,也给官兵押着翻箱倒柜一股脑的把全部带字的取了。
史浩忧心的道:“如此这般对待这些掌柜的,只怕他们事后甩手不做了,怎么办?”
方进石道:“一个头级的柜前大掌柜,月薪俸八十贯,已经和从九品的官员不相上下了,出了这四海钱庄,他们哪里去找这般的工钱,就算是他们不做了,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人。”
史浩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方进石又道:“但凡做事,古人说的好,第一莫作,第二莫休,瞻前顾后的什么都做不成,如今时机难得,机会稍逊即逝,我为何一定要匆匆忙忙赶回来,等赵三哥缓过手来,蔡家有人再劝说几句,你想想四海商号无论是茶庄还是钱庄,能会有什么结果,我就要抢先一步让它即成事实,就算有一天赵官家耳跟子软,他也要掂量一下如何打发走我。”
方进石极少一下子一口气和史浩讲这许多话,而且是这般正正经经的语调,史浩低下头去细细想他的话,这时一个官兵又进来向方进石道:“那姓富的找了官衙的人过来,在门外一定要见你。”
方进石微皱眉头道:“蔡盎那里已经打过招呼了,是什么衙门的?”
那官兵道:“他们说是淮东转运使衙门的。”
方进石道:“这姓富的好有门路,竟然连转运使衙门也请的动,还如此的快。”史浩抬着看着方进石看他决断,方进石沉吟了一下道:“让他们进来。”
这官兵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就听到富之荣的声音大声的传来:“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还有没有朝廷律法,还把不把孟大先生放在眼里。”
说着话,富之荣当前领着几人走了进来,他走到院下走廊处,看到挂着的一个鸟笼,里面关着一只画眉鸟,富之荣恼愤之下,一拳击出,将鸟笼打的稀烂,在地上滚了几滚。
方进石冷冷的道:“富掌柜好大的火气。”
富之荣再不淡定,冲上来道:“姓方的,你想怎样?”
方进石刚要说话,富之荣身后闪出孙德来,他是四海商号的大管家,富之荣情急之下把他给找来了,后面就是两个淮东路转运使衙门的小官吏了。
孙德走上前去向方进石微施一礼道:“方小公子,你……你这是做甚?”
方进石道:“我听说外面风言风语,说我们钱庄帐目混乱,内外勾结贪墨钱财,还有人当值不值,去做私活儿白拿工钱,我过来查查帐。”
孙德道:“方小公子尽力尽力为了钱庄好,原也无可厚非,只是……孟大先生知悉否?”
富之荣插话道:“你这么胡作非为想查就查,给孟大先生打过招呼了么?”
方进石不理他,向孙德道:“孟大先生何在?”
孙德道:“孟大先生去了庸州府,不在平江,我已派人送信给他了。”
方进石哦了一声,道:“张口孟大先生,闭口孟大先生,可见这四海商号中,只知孟大先生,不知我方小公子。”
孙德道:“四海商号本来就是以孟大先生为主,小公子为辅,查帐之事,还得从长计议,等孟大先生回来,再做打算,如今小公子让这么多官兵前来,有损四海商号的名声招牌,实为不妥。”
方进石道:“连孙总管也教训起我来了。”
孙德正色道:“不敢不敢,孙某所说的全是实情,还请小公子再多斟酌斟酌。”
方进石不再理他,向他后面的两个转运使衙门的小官道:“两位,转运使衙门也要插手郓王府和驸马府的事么?”
他这个话说的太大,两个王府的权力都太大,小小的淮东路转运使哪里敢得罪,更别说现在郓王也登级做了官家了,两名小官相互看了一眼,一人走到前面向方进石躬身行了一礼道:“不敢不敢,转运使衙门和钱庄素有往来银钱,上峰只是派我二人例行看看而已。”
方进石道:“回去告诉你们上峰,钱庄无事,两位可以回去了。”
两个转运使衙门的小官们巴不得不参合到里面呢,当即转身离开,富之荣喊了两声,两个人头也不回,径直回去了。
富之荣回过头来,向方进石道:“你想怎样?”
方进石轻蔑的道:“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穿窬之盗也与。”他竟然也用《论语》掉了一下子书袋子,连一旁的史浩都觉得他学问大涨了。
他自然不知道,方进石这个话是跟黄金绵学的,两个人闺房之乐,黄金绵就用这话话取笑他,方进石不再理会富之荣,向孙德道:“既然孙总管也说,四海商号以孟大先生为主我为辅,既然此时孟大先生不在,应当就以为我为大,我想查就查,想怎么查,什么时间查,难道还要向孙总管告个准么?”
孙德一噎,说不出话来,富之荣大声抢道:“除非是孟大先生亲查,否则谁敢查我的帐目。”
方进石针锋相对的道:“就算是今天蔡孟来了,我照样要查。”
富之荣道:“你敢!”
方进石淡然道:“你看我敢不敢,他们都把帐交出来了,你富掌柜应该也有帐册,也交出来。”
富之荣道:“你还不配看我的帐册。”
方进石不想和他多费口舌,去到官兵手中找了一把斧头提了,自己往二楼富之荣日常所居的雅居,他在季长安主持四海钱庄时来过,知道一些特别的由钱庄掌柜掌管的帐册放在这屋中一个柜子里,富之荣跟上二楼,挡在他面前道:“你想做什么?”
方进石轻蔑的笑了笑,向王贵和几名跟上来的军官道:“拉开他。”
几人上前,把富之荣拉到一边,方进石举起利斧,向那上锁的木柜猛劈砍数下,把柜子劈的稀烂,然后把斧头一丢,向几名官军道:“劳烦各位把这柜子一起抬走。”
几个官兵上前,把装着帐册的柜子抬下楼去,直接装上马车送到他盘下来的茶楼。
富之荣恨恨的道:“姓方的,你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的。”
方进石道:“你们之前如此对我,可曾后悔过?”
富之荣一时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方进石走下楼去,站在众人面前道:“各位掌柜,你们谁的帐册誊抄完毕,就可以拿了帐册明天开工继续做帐,没抄完的直到抄完为止,若是有人不想做了……”他回头向史浩道:“找人把名字记下来,帐目清白者结了工钱,帐目有问题者一追到底。”
孙德此时也不敢再强硬说话,向方进石道:“小公子,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弄成如此僵局,有话好说嘛。”
方进石道:“你们之前如此对我,可曾想过是自家兄弟?”
孙德无话可说,生气郁闷而想要回去,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向方进石道:“方公子这是要打算和孟大先生撕破脸皮斗到底么?”
方进石道:“这要问问孟大先生,想不想把我应得到的还给我了。”
孙德再不多说,转身出去,富之荣也想跟上前去,方进石喊了一声:“你不许走。”
富之荣站住了道:“你想做什么?”
方进石脸上忽然露出顽皮而又纯真的笑容,他嘻嘻笑着走到富之荣面前,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你被双规了。”这个话除了他以外,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389章 说客
梁翠容道:“你本名叫什么,还叫什么,不必改名。”
薛翎低头答谢,梁翠容站起来道:“我回去看看最近两天有没有好日子,在自己家里面,怎么都好,天天要是不回家,总是让人担心你。”
方进石赶紧说好,梁翠容走到门口,停下来道:“你不送送我?”
方进石马上知道她还有话说,就陪了笑脸和她一起走到院子里,梁翠容低声道:“云内州府来人了,要见见你。”
方进石喜道:“解万里和二姐又回来了?”
梁翠容道:“不是二姐他们回来了,是萧布。”
一说起萧布,方进石延前马上浮现出萧布那胡须满面的脸庞,方进石问:“他在哪里?”
梁翠容道:“在前面的酒楼里等你。”
方进石不敢怠慢,回头让薛翎在这里等着他,然后和梁翠容一道去了前面的酒楼,问明了萧布所订的雅间,夫妻二人一起上楼来。
雅间房门没关,一上来就看见萧布高大的身材坐在那里,他看见方进石上来,起身道:“好兄弟,在这里。”
方进石进的房门,屋中有四五个人一起起来迎接,坐在最外面的一个圆脸黑汉子更是喊道:“安答,我好不容易又看见你了。”他过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傻笑,好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的样子。
方进石仔细看了才想起来,这个圆脸黑汉子竟然是那个草原上来的勇敢的勇士哲伦,在陕西之时,哲伦和萧阔海跟着方进石,带领部下骑兵以少胜多,大破金军解了云内州府城的围,他对方进石由原来的直呼其名,变成了草原上兄弟相称的“安答”,这人嘴笨,见到方进石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抱着肩膀傻笑。
方进石笑着给了他一拳,说了声:“你还是这么壮。”一回头,就见到了萧阔海。
萧阔海久日不见,脸上更多了一些风霜,神情之间更见沧桑,他看方进石进来,只是站了起来,没有说话,方进石道了声:“萧兄好。”
萧阔海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萧布道:“大家都是兄弟,就免了那些俗礼。”
几人移开位置,要把方进石让为上宾,方进石忙道:“几位兄长远道而来,这是小弟我的地头,萧老兄年纪最长,还是坐上位。”
萧布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却之不恭了。”
方进石带着梁翠容落座,招呼酒家开席上菜,鸡鸭鱼肉好酒好菜摆上来,吃了几轮酒菜,关系感觉更是亲切融洽,萧布萧阔海都是和方进石不打不相识结下来的交情,虽然双方都没有明确说言和的话,但是好像根本没有必要说,就可以和好了。
又喝了一巡,萧布端酒站起来道:“上次离开汴梁城回去,快到雄州时,路上到处都在抓辽国奸细,就没有敢进了城,后来云奴儿送了消息才知道,原来是方兄弟救了我一命,大恩不言谢,这杯酒,就先敬上。”
方进石道:“之前我还让人捉过萧老兄,就当折平了。”
萧布一饮而尽,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啊可惜,云奴儿舍身取义为奸人所害,香消玉损,大辽之不幸,也是方校尉之不幸,大石林牙闻知,亦亲自手书祭文一篇,焚化祭悼。”
方进石听又提起云奴儿,心里又隐隐作痛,梁翠容看了他一眼,替他道:“害死云奴儿的恶人已经伏诛,她的大仇已报了。”
萧布点点头,然后道:“这样最好了,其实不瞒你们说,云奴儿给方校尉做小妾,大石林牙是直接过问安排的,方校尉足智多谋雄才大略,我们几个都是亲身所经历过的,大石林牙也极为欣赏,他帐下一直都给你留着近前之位,上次相请不成,这次大石林牙特意遣派我们这几个熟人相识的,一起再请方校尉出山,共图大业。”他说完以后,深深一躬到底。
方进石忙的过来相扶,道:“几位不远千里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去给大石林牙帐下效力?这也未免太看得起我姓方的了,自问我一不能上阵杀敌,二不会排兵布阵,三无治军之能,不过是瞎猫遇到死耗子,蒙对了一回,萧老兄你看走了眼了。”说完他哈哈一笑,就想打个哈哈过去算了。
萧布道:“兄弟之能,不在于治军,不在于打仗,而在于洞察一切,运筹帷幄之中,通览全局之能,上将军难求,善谋者更难求,我也知道如今大辽势微难继,本不该此时相请,可如今局势不同了,金军围攻汴梁城,虽然此次退兵,但难保来年卷土重来,方校尉虽然是相助大辽,但是大辽和大宋此时的共敌,是金国女真人,方校尉如若相助大石林牙,也是为大宋尽忠,为国为民,双方共同击败女真人,大辽和大宋重归于好,两国百年和好,亦可以断弦重续,方校尉乃大才,浪费埋没如此才干于锱铢必较的臭铜商贾行当,惜哉乎?”
方进石听了萧布这一番激情澎湃的,极具煽动性的言辞,一时竟然找不出太有说服力的推脱理由,呆了半响才道:“在下一向自认为才疏志小,能力平平,也只想做个平头布衣,如今我这家里有妻有妾的,二房即将临盆,我就是想去拜见大石林牙,也是未必能走得了。”
萧布马上又道:“方校尉所贪恋的,无非是娇妻美眷,家财万贯,大石林牙既然肯让我等相请,必然决不会轻于方校尉当前所有的,大石林牙如今已经带人马在黑汗国站稳脚跟,辽国旧部纷纷来投,只待来年准备妥当,一举再入五京之地,其二,方校尉如果相助大辽复国,不仅有兵有权有钱,而且名垂青史,也不枉来世为人一次。”
方进石刚想说话,萧布马上抢道:“其三,大辽出兵伐金,必将牵制女真大量金兵,大宋养兵蓄锐,一举反击,一雪围京之耻,得燕云十六州于界内,方校尉为了大宋的朝廷百姓,可是又做了一件天大的功劳。”
第390章 旧友顾念老友心
方进石等着萧布慷慨激昂的把话说完,好大一会儿才道:“萧老兄的辩才,想叫人不服气都不行,每见你一次,都要领教一次。”
萧布嘿嘿笑了道:“我所能的,也就是替大石林牙传个话而已,方校尉智计万千,胸中沟壑纵横,岂是我辈所能及的。”
方进石道:“萧老兄这一顶一顶的大帽子送过来,你看我这头又小又尖,如何戴的了?承蒙大石林牙和各位看得起我,方某着实感激不尽,此事忽然给我说,我也没什么准备,待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再做答复如何?”
萧布道:“好,希望方校尉不要让我等的太久,江南美景,我就和几个兄弟逛几天,希望到时候能够和方校尉一同北上。”
哲伦在一边道:“还要等什么,这里不能快马快刀,连鹰也不能放,有什么好的,你喜欢娘们儿,要多少我帮你抢多少就是。”
几人听了他这个话都笑了,梁翠容低笑着在桌子下踩着方进石的脚面拧了拧,意思是你看,连这个草原莽夫都知道你好色成性。
方进石哈哈大笑拿起酒杯,向哲伦道:“好兄弟,好安答,就凭你这句话,什么也不说了,干了。”
哲伦认真的道:“这么说你同意了?你同意了我才喝。”
方进石道:“给兄弟一点时间,他日以后必定和兄弟一起驰骋疆场,一起去草原上放鹰,只是你要帮我找一个厉害的鹰来,娘们儿就不要帮我抢了,我自己带上。”
哲伦道:“鹰最好是主人自小养大,它才听你的,我回去让人给你找个雏鹰养着,我现在先送给你一个东西。”哲伦从身上掏出一个玉质的像个瓦片一样的物件来,这物件展角有孔,穿有细链,他把这玉瓦片绑在方进石右小臂上,道:“这个送给你,鹰的爪很利,戴上它鹰站在你的手臂上就不会抓伤你了。”
方进石低头看去,这物件表面已经鹰爪痕迹累累,使用了多年了一样,哲伦跑到中原来不用放鹰,还随身携带着这样的东西,不用细想也知道,这个物件必然是他的心爱之物。
方进石有些感动了,忙道:“这个我暂时用不上,等我到了草原上有了鹰,你再送给我。”他说着就要把这个玉瓦解下来还给哲伦,哲伦按住他的手道:“你收好它。”
方进石要解下来还给他,哲伦不让解,两人推让两次,哲伦道:“我怕你是说说而已,我回去给你找个雏鹰,到时候你带着这个臂鞲,我们就在草原上相聚。”
方进石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物件叫做臂鞲,哲伦看着他眼神真挚,他的想法朴素简单,就是希望方进石收下他的臂鞲,然后说话算话。
一直未开口说话的萧阔海道:“送你你就收下,不要辜负了哲伦安答的一番心意。”
方进石只好道:“好,我就收下了。”
几人又喝了几巡,方进石道:“各位,我匆忙出来,也没有交待一声,店里还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要做。”
萧布道:“方兄弟有要事先去忙,我们初来乍到也正好看看这江南的美景,四处转转也好。”
方进石道:“好,这个酒钱就不要和我客气了,我隔天专门找时间做东赔罪。”
几人把桌面上杯中酒喝完,方进石交待店伙计让萧布几人的吃用住宿开销一并到四海茶庄结算,然后才和萧布等人告辞而去,临别之时,方进石回头向萧布问了一句:“几位到这江南来,是专程看兄弟我做说客呢,还是还有别的事?要不要兄弟帮忙?”
萧布道:“我们几个是专为兄弟而来的。”
方进石告辞而去,领着梁翠容离开,萧布望着夫妻二人远去,笑了笑道:“真是个比泥鳅还要滑的小滑头,初见之时,我看他脸带茫然,又呆又傻,说话不着边际,真是看错了他,谁知道他原来是一直扮猪吃老虎。”
萧阔海道:“能骗得过老狐狸,着实不易,他若是不够滑头,我们何必辛辛苦苦过来相请呢?”
萧布道:“也是。”
萧阔海道:“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萧布道:“我原就没有抱着多大希望他能立即同意,时机未到,如今就算请到他的相助,也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走的了的事,大石林牙说了,我们不成,下次让他的公子亲自带着大石林牙和他岳父刘成川亲笔信过来,总要想法让他去北方才成,我们先休息几天,等货物一齐,就装船北上。”
萧阔海点头同意,把酒吃完,几人推杯离座,下楼去到外面街头瞎逛,几人走了几条街,萧阔海道:“回去,总有一个尾巴跟在后面,实在让人心烦。”
萧布道:“好。”
几人不再闲逛,自回住处休息,一直跟着他们后面的那个“尾巴”在客栈门口候了多时,确认他们不会再出门了,匆匆忙忙赶往北街口的一座小院,进了院子,有人引着他直到后屋,这尾巴向屋中二人诉述了一下萧布等人的一路行踪,站下首的那个人挥挥手让他下去,然后转向上首背对着他站立的那个人道:“孟大先生您看,这些人是和来路?”
孟大先生缓缓转过头来,向下首站立的这个人道:“什么来路暂不好说,我们以前对方小公子知道的太少,如今才如此被动,你让人继续跟踪下去,静观其变。”
下首站立的人正是四海商号的大总管孙德,他出去让那个尾巴回去继续跟踪监视,转过头来向蔡孟道:“已经安排妥当。”
蔡孟微微点头,道:“最近这几天,都不要招惹姓方的,不要给我捅什么篓子让他抓住机会,我倒要看看,奉宁军敢替他撑多久。”
孙德恭恭敬敬的回答“是”,蔡孟走到桌前,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感觉水已经凉了,懊恼的把茶碗反扣在桌面,负手走向后面,孙德望着桌面上的泼溅出来的水渍,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气。
每一次见蔡孟结束,孙德都会有一种轻松感,他走出小院子,到了大街上想要随意逛逛,刚走不远,身后一人喊道:“孙大官人,孙大官人。”
孙德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人手捧着一小盆花草,站在街口叫他。
这年轻人一看孙德回头,就陪着笑走过来道:“您不认识我了,我是罗花匠的儿子,名唤罗愿。”
孙德顿时想起,这个年轻人曾经和父亲一起为自家花园送过花木,孙德盯着他手中的花盆道:“你找我何事?这个是……”
这少年罗愿把手中的花盆放在地上,道:“这是家父最新培成的墨兰香,世间仅见这一株,知道孙大官人喜欢兰花,特意送给您观赏。”
孙德不好酒不好色,独爱摆弄花木园艺,其中更喜欢兰花草,就像方进石好色,孟大先生就送了宝珠,孙德喜欢兰花,就有人送来了墨兰香。
萧布听完萧阔海反跟踪“尾巴”的经过,想了一下道:“院子里面是什么人?”
萧阔海摇摇头道:“这个需要再去探寻才能知道,也行是那方校尉的人。”
萧布道:“他没有必要这么做。”他又停了半天好好思索了一下道:“且不管他,此次有时间,不妨多停留些时日,要想让他北上,我看只是游说,有些困难。”
哲伦道:“那要怎么做?”
萧布道:“都说温柔乡就是英雄冢,江南细雨柔风,他如何舍得娇妻美眷,和我们一起到黄沙弥漫的北国草原受苦受累,若要他甘心北去,我们要使用些手段,断了他的念想,逼他北去。”
孟大先生和萧布的话,方进石当然是不会知道的,他领着梁翠容走到大街上一处僻静地方,对她道:“这个萧布太会说话,还是能躲就躲着为好。”
梁翠容道:“萧布是能言善辩不假,但是更重要的是,你心理其实是认可他的话的。”
方进石道:“认可又怎么样?如今拖家带口的,黄金绵又有身孕,孟大先生虎视眈眈,我哪里敢去。”
梁翠容叹了一口气,道:“总之你想好了,一切由你,你想要怎样,我都跟着,都替你安排。”
方进石道:“好,你看看那个薛翎怎样?若是不喜欢她,我就不让她进门了。”
梁翠容道:“你喜欢就好了,只要能生养,能为方家开枝散叶,怎么样都可以。”
方进石看她神情,知道梁翠容又为自己一直都没有怀上孩子而气馁自责,方进石心头一软,举起手臂道:“帮我把这个解开,带着这个东西箍着好不舒服。”
他的右臂上还戴着哲伦给他的那个臂鞲,梁翠容替他解开上面的细链,方进石就势抓了她的手道:“走。”
梁翠容微微一挣道:“大街上。”
方进石紧握了她的手腕,道:“大街上又怎么了,你是我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新娘子,又不是外人。”
梁翠容抬眼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低笑道:“我哪里做过你的八抬大轿,是一辆驴车好不好。”
方进石道:“明明是我骑了驴子,你坐轿子,真当我忘记了么?”两个人说着情话,梁翠容心中大定,她一直都是担心,方进石找了新妇,就会冷落了她这个旧人,事实上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讨好自己的,梁翠容让他拉着手走了数步,就听到他在耳边悄声道:“今晚我回家住,我定不会让你总是眼红羡慕黄金绵的肚子。”
梁翠容微微害羞了,她甚至想起来陕西之时,那个曾经如此快乐的时光。
第392章 细微末节见风语
送走了秀王赵子偁,方进石坐下松了一口气道:“有了秀王的帮忙,集攒下来的茶叶总算是有个好去处了。”
史浩问:“不能再运往金国去了吗?”
方进石道:“别看此时宋金风平浪静的,日后必然仇敌相见,冒然运茶过去,别让以后因此被人抓到痛脚,得之不偿。”
史浩默然不说话,方进石又道:“汴梁城中可有什么消息吗?”
史浩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听说宇文先生拜了参知政事了。”
方进石听了马上站起来道:“这还不算是特别的消息?”
史浩道:“宇文虚中拥立有大功,一切运筹全有他出,他此刻官拜参知政事,原也意料之中。”
方进石道:“参知政事为副相,朝中官职合适他的也不少,我原以为他官家会让他任职三司,或者经筵侍读,当今官家急急这么安排他为副相,不怕蔡家的蔡相公起疑心么?”
史浩道:“起什么疑心?”
方进石笑笑不语,起身招呼梁翠容出门,送出门让她回家,他回来的时候,史浩道:“你方才是说,蔡相公会疑心官家让宇文虚中下一步顶替他?”
方进石也不说透,只是道:“你自己想想,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看清楚局势,揣摩好上意,更要保护好自己,不然,死都不知道如何死法。”
史浩无奈的道:“你一天到晚主意甚多,谁也猜不到你想的是什么,如何揣摩的到?”
方进石哈哈道:“你又不是女人,揣摩我的心意干什么,告诉你的事情,做到让我满意就是了,如今我们做的事情,就是要把木头做成船,就像是女人,木已成舟,后悔也来不及了……”他说后面的几句话的时候,已经伸手捉了身边站着的薛翎的手腕,去抚摸她的手背来玩,仿佛最后的话是和她说的了,史浩看他又不避讳自己在场,又和女人调起情来,就知道该回避离开了,就识趣的自己拿了杯茶水,走了出去。
方进石看史浩出门,猛然揽过薛翎的腰间,让她坐在自己身前怀里,忍不住亲了她一下耳朵,薛翎羞着躲了一躲道:“你……也不怕人看见。”
方进石嘻嘻笑了道:“你可以不让啊。”
薛翎抬头望了他一眼,低头道:“我哪敢啊。”
方进石欲要再去亲她脸颊,薛翎本能的又躲了一躲,方进石静静的不动看着她,薛翎看他不动就抬头望了他一下,看他盯着自己就忙的低下头去,过了片刻,方进石问:“你很怕我?”
薛翎低着头摇摇头不语,方进石道:“你再不让,我可是要生气了。”他慢慢凑过去,薛翎再不敢躲让,让他亲了片刻。
方进石得意洋洋的道:“就是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抱的是我的小妾,那个敢乱嚼舌头根,我把他舌头割下来。”说着话伸手用虎口卡了薛翎脸蛋儿摇了几摇,又捏着她的鼻子调戏她一下,道:“还有你,以后再敢给我使小性子,看我怎么晚上怎么收拾你。”薛翎低头伏在他的胸膛,半天不敢吭声。
方进石又抱了一会儿把她放开,伸了个懒腰道:“我出去有点事情,你自个儿回去。”
方进石走路出门,薛翎看见他出来跟了上去问:“今晚上还回么?”
她如今已经很是依附于方进石了,总是舍不得离开片刻,方进石扭回头来在她耳朵边低语道:“连接几晚你让我太累了,今晚我回家里睡觉,暂且放过你。”
薛翎红了脸,转过身捂着脸,等着方进石走出门去才放下来,她感觉自己为弟弟复仇的信心在快速崩塌,如今看来,哪怕她做出任何轻微伤害梁氏的事来,也许方进石就不要她了,如果不要她了,自己下半生又能去哪里了,想想这个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尽管有时候偏激一点,那是逼的急了,平常时候,她传统淑德,性子软弱,否则也不会被自己的弟弟逼着去引诱方进石,搞得破绽百出,反而让方进石得手占了便宜。
方进石走出门口,就见胡掌柜引着一个胡人从外面正走进来,他们看见方进石快步走了过来,胡掌柜道:“公子,里卡安王子派人来见。”
方进石有些意外:“小王子这么快就又折返回中原来了?”
这胡人会说汉话,当即上前行礼答道:“小王子没有来,上次方公子让王子从塞尔柱国运一些油回来,我们王子不知道方公子所托何物,就让属下带来一坛子,想请方公子确认一下,是否就是公子所要的。”
方进石点点头,这胡人走出门去,很快抱了一个陶坛子进来,打开封盖,里面都是黑黝黝的东西,方进石找了个竹片,蘸了一下拿出来仔细看过,然后道:“是这个了,只是太浓稠了,有没有办法弄的稀一点的?”
这胡人道:“有办法,只是麻烦。”
方进石封好油坛子,向这个胡人道:“那就让里卡安王子运一些稀的来,价钱好商量。”
胡人答应一声,又问:“不知道方公子让运多少过来?”
方进石沉吟了一下,道:“那……就先运个一万斤。”
那胡人吃了一惊,重复道:“一万斤?”
方进石呵呵一笑,拿过笔墨,给里卡安王子写了一封信,让这胡人带回去,送走了这胡人,胡掌柜上前道:“公子,你让他们运这么多黑油做什么?”
方进石道:“做灯油啊,四海商号家大业大,不多准备些灯油怎能成?”
胡掌柜当然听得出,他这个话是随便说说而已,谁会大费周章去买一万斤灯油存放,他这个是不愿多说,胡掌柜也不再多问。
方进石忽然停步不前,侧耳细听声音,然后对胡掌柜道:“你去把史浩给我叫来。”
史浩很快赶来,方进石不等他说话,就先道:“你听听,这个是谁在说话。”
原来四海钱庄前面柜台大堂传来一阵高声喝骂之声,史浩听了一会儿,不敢确定的道:“好像……好像是富之荣的声音。”
方进石笑笑道:“你猜一下他过来干什么?”
史浩道:“这……这我哪里猜得到。”
方进石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领着史浩缓步走到四海钱庄柜台大堂,就见富之荣带着三个随从,大拉拉的端坐在招待客人的一张桌案前,满脸的怒气,地上的丢着一个摔碎的茶碗,他身边角落里摆放的装饰花盆草木,也给他踹歪倒一旁。
一个迎宾的伙计和一个账房先生诚惶诚恐站在富之荣面前,低声下气弯着腰向他陪着不是,方进石和史浩走过来,富之荣斜眼看了看,别过头去。
方进石走过来道:“你还想要惹事?”
富之荣蔑视了他一眼,道:“我找季掌柜的。”他不正面面对着方进石,一副不想和你说话的模样,不过他却把踩在凳子上的脚放了下来,端正坐好,方进石看他这样,就知道这富之荣态度蛮横,实则内心已经让自己打的怕了。
他既然不想理会方进石,方进石就把目光转向四海钱庄的那个账房先生,这先生走上前道:“富掌柜今天是来取钱的。”
方进石道:“凭据文书可齐备?”
账房先生马上奉上数页纸张,方进石挨个儿翻看一遍,没发觉什么问题,账房先生伸手指在纸上戳了戳,方进石才看到,原来这几张凭据文书上,都用了富之荣的印章。
钱庄规定,大额的银钱往来,除了要蔡孟的同意盖上四海商号的印章外,还要钱庄掌柜的签名画押,用印。
富之荣虽然让方进石暴力赶出了四海钱庄,但是他的印章还在,方进石又一张张翻看一遍,放在富之荣面前的桌面上,取过笔墨,在那些文书上面,每一张都大大的打了一个黑叉,富之荣看着他如此做法,怒气渐渐上升,终于忍耐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恨声道:“你……,好你个姓方的。”他怒目而视,双手握紧了拳头。
方进石只做未见,向那个账房先生道:“你替我传话下去,以后钱庄的凭据文书,若有不相干的印章,一律不准付出去,谁付了一文钱出去,我罚他一贯钱给我补回来。”
他这个话就是给富之荣听的,富之荣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就握拳扑了上来,他手下随从们赶紧上前死死拉住他,四海钱庄这边的伙计们也围了上来保护他,方进石轻蔑的看看富之荣道:“你们听着,以后但凡四海商号的人,或者是狗是畜生,谁在商号之内无事生非,打碎了任何东西,都给我照价赔偿,孟大先生也不例外。”
富之荣奋力摔开拉他手臂的随从,向方进石冷哼了一声道:“想和孟大先生斗,你还嫩了点,别以为我们都怕了你。”
方进石冷冰冰的道:“孟大先生,他蔡孟算个什么东西,充其量不过是蔡府养的一条狗而已,山雨欲来,他还是先顾好自己。”
富之荣大怒,想要冲上去再理论几句,最终憋出一句:“好好好,你等着。”然后一脚踢翻凳子,拨开众人恨恨而去。
第401章 能工巧匠
史浩愤愤道:“排帮虽然在淮东淮西两路有些名头,有时连官府也找他们运货,但终归是江湖草莽,怎么比的上秀王的船队安全可靠,这李九婆又和孟大先生走的很近,谁也保不准两个人中间有什么龌蹉,这下可好了,这么久的辛辛苦苦收茶,这次一下子连本钱也亏了。”
一直未说话的季长安这个时候道:“这批货若是真的出了大问题,排帮难道不应该赔偿么?”
史浩道:“季掌柜的有所不知啊,大船出海和内河湖泊走货大是不同,出海风险极高,按照以往的规矩,出海的货出了事,船家最多只赔全部他们应得银钱的三成,每次出海都是要立契书的。”
季长安道:“这……这就不太妙了,就算排帮肯赔,也不知他们会不会顺顺利利的把钱给我们,多半是让给他们的钱抵扣。”
史浩道:“不仅如此,孟大先生巴不得这个时候能抓到我们的把柄,这次我们损失这么多,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在蔡驸马面前告状。”
他说着话回头去看方进石,只见方进石不慌不忙的泯了一口茶水道:“你这个是在说我做事考虑不周了?”
史浩心中一凛竟然不敢接话,方进石道:“李九婆是个生意人,手下还有成百上千的兄弟靠着他吃饭呢,他要是敢贪没了我这大批的货,他的那些大船还敢不敢公开的在各码头出现了?那么多船工也难道一辈子不露面么?这么多人这么多货,人多嘴杂,想干这么大的事,长时间不透风简单是可能的,再者说了,我那个是茶叶不是金银铜钱,朝廷榷茶管的这么紧,多少人盯着呢,这么大批的茶叶他如何脱手?”
史浩不敢吭声,季长安道:“也许……他们可以运到海外去卖。”
方进石道:“运到哪里?往南而下,这些茶叶连干草都不如,南边的人根本不喝我们中原的茶叶,往北只能运往日本,这么大批的货一到日本,我们马上就知道了。”
季长安道:“那……那这些船到底去了哪里?”
方进石道:“李九婆不是已经说了么,只不过是暂时迷路跟不上掉队了,我们不要总是杞人忧天,也许这两天船就找到了。”
季长安看看史浩,史浩都已经闭嘴了,他也只好不再说了,只是觉得方进石一会儿说要做好赔本的准备,一会儿又说要根本不用担心,来回话都让他说尽了。
方进石一口气喝完茶水,对史浩道:“你等一下写个书信,送给孟大先生,就把李九婆的话转述给他就可以。”
史浩道:“给孟大先生?还……还生怕他不知道?”
方进石道:“再怎么说,孟大先生还是主事四海商号的大掌柜,我们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最后无事还好,若真是万一有事,他又说没告诉他,岂不是我们没个道理?”
史浩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告诉孟大先生,却没多说什么,答应下来,方进石又转头向季长安道:“季掌柜给我准备几万贯钱来,上次我给奉宁军的陈将军商议,想在笠泽建一个军中的草料场,我过些日子进京,会找宇文先生商议一下。”
季长安道:“怎么……怎么忽然又想到建草料场了?”
方进石道:“如今郓王得了天下做了天子,我们手握他的这么多钱,肯定有人眼红嫉妒,到时真有人查问起来,我们这些钱花到哪里去了,总有个去处,不仅我要建大军的草料场,以后我还要给大军建粮仓,出海买粮食回来囤积,以后打仗或者闹个饥荒什么的,也可以应付一下。”
季长安道:“好,我会安排。”
方进石意味深长的道:“我们需得要让官家知道,他的钱都是用在正处明处,明白大伙儿的辛劳,否则我们挣的钱越多,官家的疑心越大,我们就越危险,和这个比起来,和蔡孟的争权夺利,才是小事。”
季长安道:“公子看的远想的周全,此是我等万万不及的。”
方进石正色道:“蔡孟和我斗,那怕是他最后赢了,我想他也得意不了多久,说到底他永远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人,眼里只有当前的利益,他若是一早就放下和我争权夺利之心,真如赵三哥和蔡驸马当初希望的那样,和我们至诚合作,能替百姓和朝廷做些实在的事,那就……那就极好了。”
季长安和史浩看他忽然一改平日里那种有时候说话不知边际的样子,说出这样忧国忧民平实大义的道理来,感到非常意外,越和他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能感觉到他无时无刻不在慢慢蜕变,越觉得他深不可测,有时候你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一个大智若愚深藏不露的智者,还是一个运气特别好的又特别会钻空子,会想出一些特别的法子的愣头青年。
方进石见二人哑口无语,就自已走到楼梯口处道:“排帮大船的事,就暂时不去理他,按我说的去给蔡孟发一封告知信,我明天去找秀王一趟。”说完踩着重重的脚步下楼去了。
季长安和史浩看他走了,互相看了看,一时无语,片刻后史浩道:“季掌柜,我们怎么办?”
季长安道:“还能怎么办,他是我们的小公子,只能暂时按他说的办了。”
史浩叹息道:“好,总是……总之,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的一些举止言行,做事的办法,就好像……就好像……天下间就没有人猜的到一样。”
季长安道:“我和你的想法也一样。”
翠绿的河堤岸边,有一家挑着酒旗的小小酒楼,这酒楼大部分是用竹子建成的,在这河边的竹楼上喝酒,迎着徐徐的凉风,看着河堤的美景,自有一番别样的惬意。
秀安僖王赵子偁端着一杯酒,站在这竹楼的窗前,向身边的一位蓝衣少年公子道:“你说……你也快要做父亲了?”
这少年公子摊开双手问道:“难道……我长的不像个能做父亲的人么?”
赵子偁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想着,怎么你的那个正室都还没有怀上,金绵这丫头后嫁的怎么就捷足先登了呢?她真是给我秀王府长脸。”
这少年公子道:“这不就说明我待她很好,没有辜负秀王对我的期望么?说来我还要感谢公子爷你的成全才是。”
赵子偁道:“你不用谢我,我当初可是不愿意让这么有才能的丫头给你做小呢,是她自已主动要求的,如今看来她也没选错。”
这少年公子笑道:“那我这孩儿出世,公子爷一定要送个大大的礼,否则公子爷你一定会良心不安的。”
赵子偁道:“方进石啊方进石,我自打认识你以来,你要了我的银子,要了我府上的女人,还要我的大船给你运货,要我在日本的茶肆给你卖茶,占尽我的便宜,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也占你便宜一次?”
方进石哈哈一笑道:“你以为我这一声公子爷是白叫的么?”
赵子偁在他肩膀重重拍了一下道:“真乃气杀我也。”这当然是玩笑话了,说完他将这杯中酒一饮而尽。
楼下赵子偁的随从邵云邵大伯上到楼上,向赵子偁行了一礼道:“公子爷,鲁枭求见,您见是不见?”
赵子偁想了想道:“噢?他出来多久了?”
邵云道:“应该有两个月了。”
赵子偁道:“那……让他上来。”
邵云领令下到楼去,赵子偁向方进石道:“这个鲁枭,是我在前几年在辽朝东京辽朝府带来的船工,此人极为手巧能工,会修大船,做的木鸟能从这里飞过河堤去,前年日子犯了事被抓到官府的大牢里住了一年多,我惜他才能过人,就想办法让他减了罪。”
方进石点点头道:“他犯了什么罪?”
赵子偁却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一幅不想说的样子,两人正在说话间,邵云带着一人从楼下上来,方进石看了邵云身后这个人,这人三四十岁样子,中等身材,满脸的胡须配着一张厚唇大口,上身赤着,竟然背着几根荆条,下面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裤子,一双鞋子上满是泥巴。
这人远远的看到赵子偁,急走过来一下子拜倒在赵子偁脚边喊道:“公子爷,鲁枭罪孽深重,今日里向你负荆请罪来了。”
赵子偁放下酒杯伸手相扶道:“不必行此大礼,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如果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好好改正也就是了。”
这鲁枭被赵子偁扶了起来,一脸悔恨的道:“这一年多的牢狱,鲁枭每每在牢中想起公子爷的教诲,真是悔不当初,想想当初公子爷替我还清赌债,避免了让人砍去我的手,又带我来到淮东让我做了船工头儿,公子爷大德,鲁枭永生难忘,我却猪狗不如做出这等败坏公子爷门风之事,请公子爷今日重重责罚。”说完把背后的荆条一抽双手奉到赵子偁面前,跟着又是一拜到底。
第416章 调戏
方进石看着蔡云莲,她正有一种殷殷期望的眼神看着方进石,等着他的回答,方进石看着她的眼睛,忽地心头一痛,因为这蔡云莲的这个眼神,让他想起了云奴儿,以前云奴儿有时会用这眼神看他,方进石这才感觉,这蔡云莲的眼睛竟然云奴儿长的很像,至少给他的感觉是很像。
方进石想到曲老三石虎和薛正都已经死了,可以说云奴儿也算大仇得报,但她的死终和蔡孟有直接关系,想到这里方进石心中有点是气不愤,就想替云奴儿找回来点什么,他故意凑近蔡云莲近一些道:“蔡姑娘貌美如花,身段又好,我是一见倾心,再见已不能把目光从蔡姑娘身上移开,此时我恨不得大先生马上点头同意,即刻领着姑娘回家一起共赴巫山云雨,坐在这里干耗着,着实让人等的心焦难耐。”
本来坐着挺平和的聊天,方进石忽然说出这种粗俗不堪的混帐话,蔡云莲虽然已是妇人,但也给他如此直接说的脸上飞红,扭过脸云惧道:“你……你……”半天接不下话来。
她是自小能读书识字的小家碧玉,一个相对还陌生的男子这么说话,已经早已冲突她伦理意识的底线,可她有话要说有求于人,又不能直言喝斥甩脸子走人,心中的委屈已经极甚。
方进石看她窘迫的样子,心中有些又痛快又爽的感觉,他看着蔡云莲又道:“至于你说自己已非完璧清白之身,我迎你回家只是做个小妾又非娶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经过男女人事,到了床铺之上轻车熟路,比之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肯定让我更舒服,我正求之不得呢。”
他这更粗俗的话说完,蔡云莲已经完全崩溃,她双臂交叉放在石桌面上,把脸整个都埋进去,过了一会儿,方进石隔着石桌去握了她的手摇了摇道:“你的手又细又白,看着就让人舒服。”
蔡云莲急忙用力把手抽回来,直起腰愤然骂道:“无耻之徒。”
她红着眼看着方进石,好像很快就要哭了,看的方进石心头一软,也觉得她甚是可怜,他向后一仰,把后背靠在身后的柱子上道:“我一向都是这样,你要是不想听我这些不雅的话,就赶紧去看看你父亲的丹药炼的如何了。”
蔡云莲回头看看那石屋的烟囱,那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她坐在那里,木然的看着自已眼前的茶碗,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方进石看她竟然还是不走,就又凑近了她一些道:“你还不去?这里又没外人,保不准我会动手动脚的哟。”
蔡云莲抬眼看了他一下,低头还是不语,方进石故意脸上装着不怀好意的表情,慢慢伸手又去捉她右手,他的手一碰到蔡云莲的手背,她好像被火烫到了一样急速的缩回手去,方进石觉得好玩,就低头笑了两下,蔡云莲听他笑声,抬头又看了看他,然后慢慢的把自已缩到桌面下的手又放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她的这个意思很明显,就是这次允许方进石来拉自己的右手了,她有求于人想要讨好他,不敢得罪方进石,就只好让他占些便宜自已吃些亏了。
方进石不会有便宜不占,他伸手去握了蔡云莲的半个手掌,微微用力捏了几下她的手指,蔡云莲果然不敢再把手抽回去,方进石用拇指轻抚着她的手背道:“既然你这么感到委屈,为何不去和你父亲好好说说,让他回绝我不就是了,总好过于坐在这里让我占便宜轻薄羞辱好。”
蔡云莲低着头道:“你以为……你以为我不想么,哎……”她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下去,方进石当然听出来这叹息背后的意思,他不由极是佩服蔡孟家教之严厉,手腕之强硬,已经出了阁的女儿都可以再叫回来让她再改嫁他人。
方进石道:“为人父母,做到这般田地,也真是少有的很。”说着松开了她的手。
蔡云莲眉眼低垂,停了一下道:“方公子,我求你一件事可好。”
方进石道:“你是想求我放过你,不向你爹爹讨要你是么?”
蔡云莲道:“方公子年少多金,又英武不凡,天下间不知多少女子想追随公子伺候公子,像我这般相貌才能皆平凡之女子,又嫁过人的,残花败柳之身侍奉君前,只怕有辱府上名声,惹人取笑公子,若公子大德高抬贵手,我不仅会永记心头,若方公子真想纳妾迎小,我愿意为公子物色品貌上佳的未嫁女子,代替我侍奉公子于前。”
方进石道:“你心中早已有人选了?”
蔡云莲摇头道:“暂时没有。”
方进石笑了笑道:“那不是等于平口白话糊弄我。”
蔡云莲看他似乎有所松口,连忙道:“不敢糊弄公子,公子只用给我一天时间,一天之内我必然找几个合公子心意的姑娘让公子挑,若公子有意,全要去了也无妨,我决不食言。”
方进石道:“一天?一天就能找几个长的美貌的姑娘让我挑?你去哪里找?”
蔡云莲道:“公子何等人物找个女人还不容易?城内城外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给公子做小呢,总有贫苦人家的女儿想要攀上高枝,花一些钱来总能找几个标致好看的来。”
她这个话虽然没有错,但是方进石感觉她这话让自已有些不爽,不由的道:“那我就喜欢长的像你这样的,那你也能找来给我?”
蔡云莲一下子没话说了,她停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若是方公子能等待着时候,我有一个堂妹在老家那里,她自小别人都说和我长的最像,一定能讨公子的喜欢,她自小父母双亡,寄养在别人家做童养媳,如今年小还没有成亲,方公子若是同意,我马上回老家去将她讨来送给公子。”
先前她要花钱买人的话已经有些让方进石不爽了,如今她这番话更让方进石觉得厌恶之心大起,先前对她些许同情也全都没有了,方进石发了狠道:“还要回老家去讨那么久,我哪里等的及了,等下你父亲过来,我马上向他讨你,今晚就带你回去,你方才骂我无耻之徒,那我就今晚好好无耻给你看看。”
蔡云莲说了半天,以为已经让他有所动心,没想到事与愿违反而更加糟了,她苦着脸站起来道:“方才是我失言乱讲,方公子大人大量,你就饶过我这一回。”说着话竟然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了。
方进石硬起心肠扭过脸去道:“你跪我不如去给你爹爹下跪,可能更有用一些,你跪在这里,还不如过来让我搂搂抱抱,说不定我感觉你身上不够柔软让我不爽,会放你一马也是未必。”
蔡云莲跪了一会儿,看他没什么反应,就只好慢慢起来道:“你心肠好硬,我怎么苦求,也是无用。”
方进石回头看她,她的那种眼神让方进石心头有些颤栗,方进石转过身去,扶着凉亭的栏杆道:“你知道没用,那就不用再求了。”
蔡云莲在他身后道:“就算是给你得到我的人了,我心中憋屈难过,必然天天给你闹给你吵,时不时的给你寻死觅活的,你这是何苦来着?”
方进石道:“记得我从汴梁城来这淮东之时,我带着我心爱的女人,走到泗水河上时,你父亲要给我扬刀立威,让我知难而退,指使了江上的盗匪前来劫我,我想法应付了这一波盗匪,却暴露了自已的实力,让第二波盗匪有机可乘,我这个女人也是这般苦苦哀求,用她自已的命来换我的命,那些人也是不许,我就看着她慢慢倒在我的面前,鲜血染红了我的衣服,那个时候我的心就硬了,她虽然不是你父亲所派去的人害死的,却也因此原由而丧命。”
蔡云莲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恨恨的道:“因而你恨我爹爹,就想无论如何也要讨要我去顶你的那个女人,然后狠狠折磨我,好替你那个死去的女人报仇是么?”
方进石道:“不是!第一,那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人不愿意饶你性命,任你怎么求饶也是无用,就像今天你求我一样,第二,你长了和我死去那个女人一样的眼睛,我每天看到你,就像看到她复活了一样,你再哭再闹,我也只当是她给我哭闹,不会心烦,只会快乐的忍受着。”
蔡云莲听了这个话,真想破口大骂,但终是忍住了,恨道:“好,既然这样,你也不用要我的人了,你把我的眼睛挖了去,天天对着看。”
方进石坚定的道:“方才之前我还在犹豫,如果你爹爹向我提条件才答应把你给我,我要不要同意,此时我下定决心,无论你爹爹问我要什么,提出什么过份的条件,我都要把你带回去。”
蔡云莲听后一呆,继而匍匐在石桌面哭道:“好罢好罢,你们终是想逼死我,我一到你家里就立时自尽,让你永远都得不到我,还让我爹爹问你要人,向你索命。”
第422章 江上风波疾
一行人慢慢前进,行了数十里,道路上的人流越来越多,不过也有许多往回走的人,有人看到他们的一大队人马,就好心的劝他们不要往前再走了,前面的道路不通,伙计们再一细问,原来前方江上的石桥修葺,想要过江,要么等上几天等桥修好,要么顺江岸而下,多绕行百十里路到别的桥上过江。
伙计赶到后面报告给方进石,方进石想想,总是不能回头再入舒州城干等着,先到江边看看再说,实在不行只好绕行了。
又前行了几里路,就到了江边,远处的石桥正在整修,确实无法通过,这江面很宽,尤其此时正是多雨的季节,江水裹着泥沙而下,想要过江,除了绕路就只有坐船了。
江面上临时起了个码头,两艘高桅大船来回两岸,把本来过桥的百姓摆渡过去,只是人多船少,临时码头已经拥挤了好几百人,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方进石等人到了码头看了看,又派了个精明的伙计去找维持秩序的官差询问了一下,伙计去了好大一会儿,回来报说,马匹和马车都可以安排上船渡江,只是此时人太多,需要等到傍晚时分渡江的人少一些时才可以,而且价格不菲。
方进石盘算一下,多花些钱倒没关系,等到傍晚也没什么,总是比绕行那么远强的太多,他当即让这伙计又去交涉,这伙计又回来报说,可以先让人排队渡江,马车和马匹最后由官差们安排最后傍晚过江,这样可以省点时间。
方进石当即同意,让这伙计去付了钱,招呼众人带好随身的东西,一起到码头排队过江。
他们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要轮到他们了,有人喊了一声:“又有船来了。”
方进石抬头看去,江面上果然来了一只巨桅官船,这官船又高又大,能载更多的人,有人道:“官爷们天天征役征徭,终于想到能做一件好事了。”
这官船慢慢驶来靠在码头岸边,排在队尾等的着急的一众百姓忽的一下,跑到那官船前一大群人,官船靠岸,上面的官兵放下上船的踏板,等着的百姓拥挤着就要往船上挤,船上下来二十余名官兵,手持刀枪兵器大喝道:“让开让开,这船是你们能坐的么?”
这些官兵强行在百姓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路,持械把守不许百姓上船。
等待的百姓万分失望,有的开始骂娘,但却也是无法,过不多时,大道上来了一队官兵,约有一两百人,这些官兵来到码头,强行在人群中清理出一条道路来,跟着又是二三十人拥着两辆高大贵气的大马车从官道一直行驶到了这码头来。
宝珠道:“也不知又是哪一个达官贵人路过。”
那两辆马上停稳,第一辆马上帘布一掀,一个英武的少年公子钻了出来,这少年一身的贵气,面带着微笑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伸出手去,去扶跟着他从马车里钻出来的一个年轻贵妇。
方进石一看到这少年公子,不由一愣心道:“是他?”
原来这少年竟然是九哥康王赵构,方进石有很久没看到他了,被他扶着下车的是他的王妃刑秉懿,跟着第二辆马车也下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这少女方进石也认识,竟然是二十姐环环帝姬赵多富。
和赵构在一起的肯定是柔福帝姬,不会是静慧了。
方进石眼见是赵构他们,就有心上去打个招呼,但是现在人太多了,而且马上轮到他们上船渡江了,方进石想想还是算了,如果有缘的话过了江也许也能看到他呢。
赵构和赵多富他们在官兵的拥簇下登上那艘高桅大官船,他们的马车也让官兵们想办法抬上了船,官兵们解了缆绳,准备撤去上船的跳板开船,等的焦急的百姓中有人上前去求官兵的头目,好让他们也搭船过江,官兵喝斥了几声,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推搡官兵,后面的人都大声鼓噪了起来。
这声音引起了赵构的注意,他问明了一下手下情况,然后道:“既然船上能载,不如就让他们上来一些人。”
官兵传令下去,挤在船下的百姓大喜,一齐拥上来了几十人之多,官兵眼见人数太多,赶紧强着驱赶了数人下来,马上收了跳板,让人开船。
方进石他们排队上了这边渡江的船只,跟着赵构他们的大船离了岸边,两船相隔不过三丈左右,方进石站在船舷,见上流忽然冲下来五六艘小舟,每只小舟之上都有三四人不等,这小舟之上的人急速划桨,又顺流而下,不到江心时就已经冲到了高桅官船的面前。
当前的一只小舟冲的太急,眼见就要撞上,船头站立的一条赤须大汉将手中长篙往大船上一点,自已的小舟掠过大船船头,他捡起脖脚边的铁锚钩,用力一甩就钩上了大船的船舷,大声喝道:“停船,快些停船。”
跟着他的那几船快船也已很快赶到,船上的人弯弓搭箭朝大船上射,此时距离又近,官船左右船舷划船的桨手数人中箭,余下的桨手再不敢呆,纷纷躲避逃命,他们一逃,这大船立时不再向前。
这五六只小舟很快将大船围住,船头的大汉掷了锚钩钩住大船,然后快速贴近到了船前,抽了刀枪吆喝着就要攀上大官船。
岸上送行的官兵虽然没走,但此时大船在江心之中,这些官军虽然眼见一群盗匪想要劫船,却除了大声喝骂以外,苦无别的办法,方进石坐的船跟在官船后面,匪徒们的箭从官船越过,有数枝零星的飞箭落到他们船上,伤了几人,他们这船上本就涌上来的人太多,顿时引起一片混乱,数十人落水,连船舷边划船的桨手也给挤落了水中,他们的大船也立时停了,方进石也差点给挤到水里去,幸亏李宝手快拉了他一把。
方进石扶了船舷游目看去,离他们最近的一只小舟上,一名大汉喊了道:“快快快,再靠近一些。”他手下的人又再划前一些,把小舟贴到大船的船身。
这大汉就是在茶铺中认错人的飞天鼠杜春,他们这只小舟上的五人都是方进石先前所见的那五个人,方进石顿时有些明白了,这伙人的目标其实是康王赵构和赵多富兄妹他们,方进石他们也是有男有女,人数也不少,这杜春不认得赵构他们就误会了。
大船高大,想要攀上船去也并不太易,船上官兵手持长刃长篙击打护住船舷,不让这些盗匪爬上船来,康王赵构听到动静早已上到船楼上查看,他眼见事急,便拿了佩刀也赶到船舷帮忙驱敌,连赵多富都捡了船桨前来助战,盗匪虽然场面占优,但是想要攀上大船,却一时半会儿并无好的办法,而又到对岸的那只船已经有官兵上了船,不一会儿就要划到江中助战了。
赤须汉子久攻不下心中焦急,向船上高喊道:“孔老大,你们想白捡便宜是么,还不动手。”
他这声喊没有多久,大官船上搭船过江的那群百姓中跳出数人,手持兵器立时砍翻守船的官兵,守着船舷的官兵回身相斗,小舟上的盗匪压力一减,立时攻上船来。
这几名盗匪混入百姓群中,借机上船到时发难,谁也防不住,盗匪们计划周详,两边岸上都有官兵护送,只有这江面上防卫薄弱,船上的孔老大把船锚沉入江中,并强着驱赶大船上的百姓跳水逃命制造混乱,小舟上的盗匪一上船头,立时控制局面,接连斩杀数名官兵之后,其他的纷纷投降再不敢动。
杜春将刀横在赵构脖子大笑道:“康王爷,你就认命了。”赵构眼见官军大势已去,赵多富和王妃刑秉懿全都被擒,只得弃刀认输。
那赤须汉子道:“飞天鼠,你莫要伤到了王爷公主的,他们可是我们的财神爷。”
飞天鼠杜春道:“放心好了,我手底下有分寸。”
混到船上的伏牛山孔百年道:“赶紧走,等下官兵过来了。”
赤须汉子一声令下,这些盗匪们将赵构赵多富刑秉懿三个身份尊贵的从大船推着丢到他们来时的小舟上,然后向那些受伤被擒的官兵道:“回去知会知府老爷,就说让他们准备好一万两黄金,过几天爷爷们来取,到时少了一两,就王爷公主们收尸。”
船上的官兵战战兢兢无人敢回话,赤须汉子眼见绑票成功,打了声呼哨,跳到自已来的小舟之上准备离开,他们这小舟轻便迅速,也不怕官兵大船来追。
方进石他们这船虽然离大官船很近,但船上都是普通百姓,自顾自还不及呢,谁也不敢招惹这群盗匪。
方进石站在船舷上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恨恨的一拳砸在身前的木栏杆上道:“这下可糟了。”他眼看对方盗匪凶猛,又有备而来,虽然盗匪们只是绑人要赎金,但康王赵构他们落到这些人手里,实在生死难料,尤其是赵多富和刑秉懿都是年轻女子,方进石想到赵多富和高宠要好,自已眼见不能施救,心中不由焦虑万分。
第423章 救赵挥金锤
他身边的李宝道:“公子有意要救他们么?”
方进石喜道:“你有办法?”
李宝自信的道:“陆地上不好说,但水上可以一试。”
方进石知道李宝素来稳重,他这么说就一定有些把握,于是就道:“那就有劳你们这些兄弟们了,千万当心,能救则救,先顾着兄弟们的安全要紧。”
李宝道:“知道了。”他走到这条船的船头,跟他的兄弟们道:“把最近的那条小舟拉过来。”
他的这些兄弟上到船来时,把随身带着的那个绳钩的布袋背在身上,当即这些人中有两个站在船头甩开绳索,远远的抛向离他们最近的那条小舟,这些人天天都在海上讨生活,早就练就一身铁钩搭着船舷爬上大船的绝技,这绳头甩出,前面的五抓铁钩一下子钩在最近那条小条的船舷上,两人立即用力回拉,要把这小舟拉到自已船前。
这小舟上站的正是飞天鼠杜春,他最见不妙,弯腰抽刀去砍绳索,李宝操起船上的木浆,奋力掷出,正打中杜春的前胸,这一撞之下竟然把他打落入水,杜春这些人都不会水,他一落入水中就大呼救命,但无人理他,不久就沉了下去,李宝几人把这小舟拉到近前,小舟之上余下杜春的兄弟一看势头不妙,一人跳水逃命,余下几个当即丢了兵器抱头投降。
李宝抢到小舟,和几个兄弟跳到上面,这小舟上有弓箭,李宝捡起弓箭,向左近的另外一个小舟连发四箭,本来距离就近,小舟上又避无可避,竟然给他四箭全中四名盗匪,这小舟上载着柔福帝姬赵多富和王妃刑秉懿,李宝的兄弟甩了绳钩把小舟拉了过来,又夺了一条小船,李宝让他兄弟划着这艘小舟,把两个女的送到方进石他们乘坐的大船上去,自已奋力追赶押着康王赵构的小舟。
江对岸的官兵驱了大船也前来助战,截住了其他另外两只小舟,孔百年和那匪首赤须汉子押了康王赵构,乘了这小舟奋力向下游划去,李宝和他两名兄弟紧咬不放,他连甩几次绳钩都没能抓到前船船舷,赤须汉子眼见不能摆脱李宝的小舟,索性停了下来,转身把刀放在赵构的脖子上向后船的李宝道:“你们再追来,我立时要了他的命。”
李宝站在船头道:“杀了他,你们不仅什么都得不到,只怕连自已的性命也要丢在这里。”
赤须汉子道:“你当我不敢么?”
李宝道:“你要怎么做我管不着,我家公子让我们前来把这个贵人带回去,可是没说是要死的还是活的,我们公子路过这里,路见不平而已,你们杀了他,我再把你们杀了,到官府那里也说的过去,虽不完美,但总算功劳一件。”
赤须汉子看他居然不受威胁,收了刀子道:“朋友在何方发财啊,贵上是谁可否相告?”
李宝道:“我们从远处而来,路过而已,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不如这样,你们把人放了,我把人带回去,你我各有好处,我们立了大功,你们拍屁股走人,你看如何?”
赤须汉子道:“还说你不管他的生死?他是王爷,命可金贵的很呢。”
李宝道:“他的命再金贵,也是一条,你们是贱命,也是一条,用他的一条命换你们几个人的命,你们划算的很。”
赤须汉子道:“就凭你们几个?”
李宝道:“你可以试试看。”他回头望望又道:“等一下官兵的大船马上就追上来了,你们想活命,可是要快点想清楚了。”
赤须汉子还在犹豫,船上的孔百年看后面果然一艘官船正加速赶过来,就焦急道:“吴老大,今日我们就认栽了。”他伏牛山来的一伙人都不会水,此时在船上形势一弱,立时就胆怯了。
赤须汉子道:“我们就算是放人,他继续追来怎么办?”
孔百岁道:“这个简单。”他飞起一脚把康王赵构踹入江中,回头急叫:“快走,快走。”
赤须汉子眼见无奈,只好让人赶紧划船逃走,康王赵构落入水中,连吃了几口水,李宝的兄弟跃入水中将他很快救起来,他们这些人久在海上行船,在江中救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赵构上到小舟上,稍微定神,看到盗匪们的小舟越走越远,站起来道:“快追,快追。”
李宝道:“隔了这么远了,追不上了,让官军追下去。”
他不是觉得追不上了,只是不想再追而已,李宝当即让人返航回那码头,赵构无法,拧了拧自已衣服上的水,恨恨的道:“这些刁民,好心让他们搭船渡江,却没来由的想来害我,但凡平头布衣,以后决不可信。”
他上次吃了盐枭的大亏,这次让人搭船渡江,都是差点丧命,让赵构觉得,凡是老百姓都不可以真正相信,这种观念影响了他整个一生。
李宝听了他这个话,本想反驳他说,救他的这些人也是平头布衣老百姓,但想想还是忍住不说算了,他们把小舟划到那个码头,刑秉懿和赵多富正在担心他呢,一看他平安归来,都放下心来,负责护送他的地方厢兵头目赶紧过来赔罪,让他到大船上换衣服,赵构举步要走,想起李宝几人,转回头来道:“几位义士仗义出手,还请到我大船上来,我自当重谢。”
李宝道:“我等几个是受了我们公子之命前去,不敢居功。”
赵构道:“那就请你们公子一起前来,我好当面致谢。”
李宝过去寻了方进石,方进石听了李宝转述经过,道:“我也正好想去见见他。”
他随着李宝当即来到官船上,赵构一看到方进石不由道:“是你?”
方进石笑了道:“当真是和九哥有缘,在这里又见到你们,九哥,二十姐,你们受惊了,没受伤?”
说着躬身行礼,赵构道:“还好,全都有惊无险,你又救我一次。”
环环帝姬赵多富在赵构身后向他微微摇了摇头,方进石心领神会,知道她不想让康王赵构他们夫妇知道自已和她认识,当然也是不想让他们进一步多问,害怕说岔了不好圆。
方进石连忙道:“九哥见外了不是,我也正好渡江准备回汴梁,更恰巧有几位在海面上讨生活的朋友要送我一程路,说到底也是那些盗匪做事不看黄历,九哥福泽宽厚,就算是没给我遇上,九哥也不会有事的。”
赵构道:“既然你也要回汴梁,那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一切回了汴梁再说。”
方进石笑笑点头,他看到李宝站在边上,心中一动,向赵构道:“九哥,这是我的好兄弟李宝,不仅勇武过人,而且沉稳干练,人也完全靠的住,如今在海面上捕鱼为生,真是埋没了人才,九哥若有好的机遇,不妨提携一下他。”
李宝过来拱手道:“九王爷,在下刚刚情势危急,要骗那盗匪不得已才那么说,绝非是不把王爷的性命放在心上,还请九王爷见谅。”
赵构道:“我明白,我不会怪你。”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又道,“你有如此身手能耐,只是捕鱼为生实在可惜了,这样,你不如跟我回汴梁,我到时给殿前司神卫水军举荐一下,你看如何?”
李宝还在犹豫,方进石一拍他的后背道:“还不快多谢九哥?”
李宝这才向赵构躬身施礼道:“多谢九王爷。”
赵构点了点头道:“朝廷求贤若渴,有本能有能耐的人却报国无门,只能在乡间埋没,回京以后需得和……”他却没有说下去,转了话题道,“你们不也要进京么,不如和我一路同行如何?”
方进石立即道:“愿随九哥一同前往,听候九哥差遣。”他看赵构明明将要说到,回京以后和赵楷说说举贤之事,又住口不说了,方进石料定,对于赵楷政变逼宫继位,赵构多半是不认可的。
他们说话时,舒州地方官已经赶来赔罪,赵构斥责几句,严令地方捕拿逃走的盗匪,救助受伤的百姓。
方进石辞了赵构和李宝一起出来,李宝到了无人处道:“如今公子和九王爷同行,此后路途各地方官必然加紧防备,不用再担心遇难盗匪了,我们这就告辞回去了。”
方进石知道他不愿意跟着赵构一起进京,就向李宝道:“我知道你想带着宝珠回到家乡,过你们想要的日子,只是你忍心让她跟着你一直抛头露面过苦日子么?她可是以前从来没吃过什么苦的。”
李宝一呆,低下了头,方进石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如今有九王爷举荐,报国有道建功有路,你就这么放弃了这大好机会么?”
李宝想了想道:“还是不去了,我们刚刚买了几条船,她还是喜欢呆在家乡那边的。”
方进石道:“几条小船而已,送给你的那些兄弟不就是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既然你们家乡那么好,为什么你们不呆在乘氏县却要到海边讨生活了,海边的人不会知道,汴梁城的人更不会知道,你若想让一些人闭嘴,就要让自已做到让这些人抬着头看你们,我想宝珠也一定想让你人人敬仰,建功立业,而不是埋没在乡野村下。”
李宝明显听进去他的话了,好久不说话,方进石笑了道:“你要是不好说,要不要我给她说?”
李宝马上抬头道:“还是不用麻烦你了,我和她说就好了。”
方进石拍拍李宝,笑着走开了,郓王赵楷继位大统,已经和他后世所认知的历史变的不同了,这个弯已经转了,至于以后如何,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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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五哥宋钱
以方进石对宝珠的了解,她肯定会让李宝抓住机会跟着自己进京的,事实上也是如此,李宝让他的那些兄弟先回去继续经营船只,万一到京城不顺利,也好有个退路。
康王赵构在舒州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马上上路,方进石一众人等跟着他舒舒服服的住官府的驿馆,用地方官的酒宴,即不用花钱,还极有面子。
他随便问了一下就知道,郓王楷逼得宋徽宗让位,宋徽宗做了太上皇感觉没了面子,就说要给应天府的三清道观上香,一路从亳州到应天府,烧了香以后他不想回去了,在童贯怂恿下就再住南下,一直到了扬州才停了下来,康王赵构和赵多富等一些皇子皇女陪着他走了这一程,到了扬州以后,宋徽宗定下心来不走了,要在扬州兴建大行宫,住了些时间,他把陪行的儿女们慢慢赶了回去,康王赵构和赵多富就是在回去的路上让贼人盯上了。
一行人虽然走的慢,但终于还是望见了汴梁的城门,进了汴梁,方进石和赵构行礼道别,赵构坐在马车上道:“三天后,引你那个朋友过来康王府一叙。”
方进石欣然答应,康王马车前行,柔福帝姬赵多富的马车跟着走到方进石面前,赵多富掀起车帘向方进石道:“莫要和他提起我回到汴梁了。”她说完不等方进石回答,就放下车帘布驱车离开,方进石一路上也没机会和赵多富说什么话,自上次离开这汴梁城,他一直也没有高宠的任何消息。
薛翎听到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向方进石道:“她说这是什么意思?”
方进石道:“她和我一个兄弟相好,让我不要告诉我兄弟,看到她回来了。”
薛翎还在愣神,方进石向李宝道:“走,到我家去住。”
宝珠道:“算了,我们还是外面找个地方住,有个亲戚想去拜访一下。”
方进石有些明白他们二人的心情,也就不再勉强,那些回来的伙计们也各自回家,只剩下方进石乔凌儿薛翎三人。
乔凌儿前去赶车,很快就到了那老宅,薛翎下了车看到门前破破烂烂的,回头问方进石道:“你在汴梁的家这样子?”
方进石道:“你想象中会是什么样子呢?不想进来的话,我给你找个好的客栈住。”
薛翎自知失言,忙挽了他的手臂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我又没说不好。”
乔凌儿上去打门,看门的老头儿给他们打开大门,一看方进石回来了,赶紧把马车拉进去,过了狄青题写的照壁,薛翎看里面豁然开朗,地方极大不说,房屋也并不旧,比之在平江府的那个院子可好多了。
乔凌儿自去她住的地方,方进石打开正房领着薛翎进去道:“我们住这里。”
薛翎进来参观了以后道:“我可不敢,这是正房,是大娘子的地方,我还是到别的地方住了。”
方进石道:“这有什么,她又没回来。”
薛翎道:“规则还是要的。”
方进石想起宝珠告诉他,要给她们立规则的事,就引她去了黄金绵先前住的地方,休息了一会儿,方进石第一时间自然是想要找施全了,他要引着薛翎拜见施全和冯婉,到了绵线庄一问,施全和冯婉正好去了永安县的老家,扑了个空。
方进石无奈,找冯宝冯庆兄弟聊了聊喝了场酒。
第二天一早,方进石想着还是早些去见宇文虚中为好,就自已到了阁台去候,宇文虚中听说他求见,就让人把他带到议事节堂,双方礼毕,宇文虚中道:“上次正在紧要关头,你忽然不告而别,官家似有不满之意,你可知道?”
方进石道:“官家不是对我不告而别不满,而是另有他因,那时大局已定,有宇文先生在足矣。”
宇文虚中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就不再多讨论这个问题,进而道:“官家登位,出力的皆有封赏,到了此时独少了你和景王,景王爷那里只能再议,你来之前,我向官家提荐,让你去三司计省任职,不知你意下如何?”
三司下有户部、盐铁、度支三个要紧的机构,俱是实权要职,无论官家最后给的官职差遣高低,都足见诚意了,而且宇文虚中还和他商议,这太给他面子了,方进石虽然不想在汴梁城中做京官,但也不太好直接说拒绝,只好道:“一切谨遵上谕安排。”
宇文虚中点了点头道:“你且在汴梁候着,有消息我让人通知你。”
方进石连忙道谢,他没有问如果他在汴梁城中做官了,那四海商号那边怎么办,此时多问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拜别宇文虚中,方进石想着施全回永安县还要两天才能回来,这边等宇文虚中消息只怕不是短时间能够等到的,左右无事,他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个鲁枭制作的木车宝塔,想送给宋钱过过目,于是回去自已驾上马车,带上薛翎前往城东宋钱家。
出了汴梁城一路向东,他让薛翎坐到车前和他一起赶车,路上人少之时搂搂亲亲,好不得意,到了宋钱家的河边,正碰上宋五嫂要出门,方进石忙问宋五嫂宋钱可在家中,宋五嫂没好气的道:“他在溪边钓鱼呢。”
方进石当即下车,引了薛翎走到溪边,只见宋钱正用斗笠盖了脸上,躺在草地上休息,一杆钓杆垂放在溪水中。
方进石走近了一些大声喊道:“宋五哥,鱼上钩了。”
宋钱把头上的斗笠拿掉,淡然道:“我钩上无鱼饵,鱼儿怎么会上钩呢?”他看到是方进石坐了起来,挠了挠耳朵背道:“你怎么来了?何时回来的?”
方进石知他脾气,能让他非常热情的只有高超的工艺技术,宋钱对任何人都不会表现的过于热情,方进石道:“昨天才回来的,嘴馋了就想过来吃五嫂的鱼羹汤。”
宋钱复躺了下来道:“一碗鱼羹而已,也不知能好吃到哪里去。”他好像是跟宋五嫂吵了架了,两个人相互提及时的态度都不太好。
方进石笑了道:“你钓不到鱼,五嫂拿什么给我做汤呢?”他走过去,提起鱼线,果然鱼钩上无饵,宋钱看到他拿起了鱼杆道:“这溪中本来就无鱼,我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偷懒无聊在这里睡一会儿而已。”
方进石道:“五哥可当真是清闲,日子过的神仙也羡慕,不知道我上次让人送过来的猛火柜,五哥收到了没有。”
宋钱道:“收到了,我改进了一些,等下给你瞧瞧。”
方进石道:“我知道五哥喜欢搞些新奇的物事,这次我在江南搞到一台木车宝塔的好物件,有些看不懂,想送给五哥好好看看。”
宋钱听了一下子又坐了起来道:“在哪?”
方进石道:“在我的马车上。”
宋钱马上跳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跑到方进石赶来的马车前,方进石过去帮着手,把从江南带过来的那台木车宝塔从马车搬下来,宋钱左右看看,又把底翻过来瞅瞅,赞道:“当真是个好东西。”
方进石笑了道:“不知道可值宋五嫂的两碗鱼羹汤否?”
宋钱道:“你今日别走,让你吃个够。”他当即去取了斧头凿子,把这木车宝塔的外面挡板拆了下来,仔细的看了一会儿道:“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方进石道:“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宋钱道:“当真是巧夺天工,能否带我去见见打制这木车的匠师?”
方进石道:“他在江南呢。”
宋钱道:“江南也成,我跟着你前去。”
方进石笑了笑没有接话,制作这木车宝塔的鲁枭早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宋钱弯下腰来,摸摸这里动动那里,又赞了一句:“当真是个好精巧的东西。”
他看了一会儿,好似才发觉冷落了方进石,就直起腰来道:“我就不招呼你了,你随意坐坐转转都行,你随意。”
方进石知道他是个技痴,一旦迷上这个木车了,只怕不会理他了,于是就过去道:“宋五哥,你自已好好的琢磨,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
宋钱头也没抬连声道:“好好好,不送不送。”
方进石去赶了马车,和薛翎一起回去,薛翎道:“这宋五哥真是个怪人。”
方进石道:“宋五哥手艺好,当世无出其右,我可是佩服的很呢。”
第425章 无奈时
晚上回到家里,方进石和薛翎折腾了一晚上,反正第二天也无事可做,两个人直到日上三杆都还没有起床。
门上有人轻轻敲了几下,方进石皱着眉头喊了声:“谁啊。”外面却没有动静,方进石也不理会,继续搂着薛翎调情,隔了一会儿,外面又有人敲了几声门。
方进石顿时火起,穿上裤子赤了上身来到门前拉开房门,只见门口乔凌儿正举手准备再一次敲门,她一见方进石衣衫如此不整,不由的脸上一红,退了几步。
方进石道:“什么事?”
乔凌儿手向前院一指道:“前面有人找你,说是宇文先生派来的。”
方进石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这么高了,他向乔凌儿道:“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乔凌儿赶紧急急的快步逃走,方进石这才想起来,现在这府中没有仆人丫头的,只有看门的老头儿,那老头儿本分,从也不到这后面来,要想通传叫人还真是不太方便。
既然宇文虚中请他过去,必然是官家那边有了消息,方进石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回去马上穿好衣服,随意梳洗一下,就急急到前面会客的地方,然后跟着两名通传命令的人一起前往,宇文虚中这次却是在自已的府第中接见他。
有人通传进去,引了方进石去见宇文虚中,方进石和他礼毕让茶,宇文虚中开门见山的道:“昨日承蒙官家宣召,查了三司各门缺职,官家拟让你出任三司度支使提举粮料案主事,不知你可满意?”
方进石对这个度支使提举粮料案主事有点陌生,不过他印象中好像这个差遣是负责全国粮食调配审核审批的权力机构,一般是正五品及以上官员才能常担任的,有了差遣只要不犯错,过一些时候必然提品级,就算是给个官小,他也不敢说不满意。
方进石赶紧道:“满意,官家厚泽重赏,自当用心用力,不敢怠慢。”
宇文虚中点了点头道:“按理说你有大功,这个官位虽重要,但却也真的不高,但你本身职低,若是提的太快,怕是有谏官非议。”
方进石道:“我明白。”
宇文虚中道:“此职重要,官家怕你刚开始难以应付,准你八个月以后上任,一方面要找四海商号那边有能力接替你的人选,一方面你也可以先到衙门里学一学。”
方进石听到宇文虚中说,让他把四海商号交出去,心中有些不舍,但这是官家的意见,他虽心痛也是无法,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没想到还是来了。
方进石只好道:“谨遵上谕。”
宇文虚中道:“有件事须得先和你说明,如今三司度支副使是熊彻,也就是以前平江府的知府,你要先想好如何和他共事才好。”
这个话听来让方进石更加郁闷了,好不容易升了个官,没想到死对头熊彻直接做了他的顶头上司,那这个官可真就难当了,方进石不死心,多问了一句:“熊知府如何又做了度支副使了?”
宇文虚中道:“不仅是他,旧太子党的那些人不仅没有治罪,有的人还有升迁,旧太子虽然已经移出了东宫,但他还是定王,还权开封府知州事。”
方进石大吃了一惊,他回来汴梁浑浑噩噩,连这个消息都不知道,他就算再不明白朝中事,但在开封住了这么久,从五代开始,被封为王爷,还掌开封府衙事的,就是潜在的下一位皇位继承人,这是天下包括百姓都知道的“潜规则”,赵楷和赵桓争位胜利,不仅不像其他案例那样,杀了或者贬了,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反旧太子党都升了或者保留官位,还把旧太子掌管开封府衙事,虽然这权开封府事可能是个虚职,太子不会天天到开封府升堂办事,但这是要告诉天下老百姓,太子还是有可能继位的。
方进石实在有些看不懂赵楷这是搞的那一出,宇文虚中看出他的疑惑,就道:“虽说郓王继了位,但旧太子依旧势大,朝内朝外也多有不稳,安抚旧党总是要的,而且官家畏惧别人说他做唐绍陵,不可说,不可说。”
方进石微微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唐绍陵是指代的李世民,赵楷害怕别人说他夺位杀兄弟,他反而厚待失了位的旧太子,方进石听宇文虚中说不可说,他就明白,赵楷做了官家,也并非全听宇文虚中等功臣的话,一帮别的人在他耳边一说,他也许就改了主意了。
方进石长长的出了一口胸中的闷气,道:“好,在下知道了。”
宇文虚中道:“官家已下谕旨,已经传到门下银台司,日之后,就传旨意到你这里。”
方进石又再谢过,任命官员的上谕到门下省的银台司不过是走个形式,既然已经到了银台司,那么他这个官只怕是非当不可了。
方进石心情不爽的回到自已家中,一进门,看门的老头儿就对他说:“施大爷来了。”
方进石大喜,赶紧快步走到会客的房中,施全和冯婉正坐在房中等候,方进石跳进门槛道:“大哥大嫂,你们何时回来的?”
施全道:“刚刚回汴梁的。”冯婉在一边道:“我们刚刚回到店里,听伙计们说你回来了,你大哥家都不让我回,就过来了。”
施全斥道:“就你话多。”
方进石道:“大哥想念兄弟我,听到我回来当然赶紧过来嘛。”
施全道:“可不是,你不在汴梁,有时候喝酒都觉得少了一人。”
冯婉道:“这次兄弟可要在汴梁多呆些日子,你们兄弟几个好好聚聚。”
方进石道:“只怕这次真的要呆着不走了,朝廷要升我做度支使提举粮料案主事官。”
施全大喜道:“这是升了官了么?”
方进石道:“官职没升,只是给了个重要的差遣职位。”
施全道:“那也很好了,这非得好好庆贺庆贺。”
方进石不愿意给他说那些烦心事,就道:“哪里都行,只要大哥高兴。”
施全道:“这是你的大喜事,做哥哥的替你高兴天经地义,你看会宾楼如何?”
方进石道:“大哥作主就是,我哪里都可以。”
施全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方进石这时才发现,家里居然没有招待施全夫妻,桌面上连个茶水也没有,他就想着薛翎去哪儿了?怎么也要把她介绍给施全认识啊,想到这里,方进石道:“大哥你们先坐,我去去就来。”
他走出会客厅,到了后面薛翎居住的屋子,原来她正在屋中闲坐,方进石走进来道:“我大哥大嫂过来,你也不出去招待一下。”
薛翎道:“我又不认识你大哥大嫂,再说也没有人告诉我他们来了。”
方进石本来今天有些心情不爽,听了她的话有些恼火了道:“让你去前面正房里住你又不肯,来个客人你也不知道,要你何用。”
他可是从来没有对薛翎说过重话,薛翎心中不服,却也不敢顶他,只是扁了扁嘴,方进石道:“还不快去?”
薛翎赶紧站起来跟着他走,二人走到廊下,正好乔凌儿从后面走过,方进石叫了她过来道:“我大哥来了,你也不知道么?连杯茶水也没有。”
乔凌儿同样不敢说话,乖乖的跑去找茶水,方进石带着薛翎到了前面,
见了施全冯婉道:“她叫薛翎,是新跟着我的。”
薛翎赶紧盈盈向二位行福礼,冯婉忙的把她扶起来,施全皱了眉头低声都:“又一个?”
冯婉偷偷拉了拉他的衣服,向薛翎道:“要我说,我兄弟真是有眼光,找的都是生的这般好看的。”
薛翎尴尬的笑了笑,施全道:“那我们先走了,今晚会宾楼带上她一起来。”
方进石把施全二人送出门去,薛翎看他们走远,对方进石道:“我又说错了什么么?”
方进石笑了道:“没有,大哥只是随便说说。”
薛翎道:“那我晚上就不去了,你们都是男人家喝酒,我去了你们也不能尽兴,多不好。”
方进石想了想,她不去也就算了,他让乔凌儿驾马车把他送到会宾楼,施全请了冯家兄弟等一众在汴梁城中的兄弟前来,好好的喝了一场,散了场以后施全冯婉送他回去,施全借着酒力对他道:“兄弟,我借着酒给你多嘴一句,女人么,适可而止,既然娶了人家,就要对人家一心一意的,你这般今天一个明天一个,如何对得起人家,做哥哥的本不应该管你这些家事,但做哥哥的就是有些看不惯,换了别人我就不说了,但你是自已兄弟,我就想说就说了,兄弟莫怪大哥多嘴。”
冯婉在他脑门上用手指一戳道:“你也知道是兄弟的家事,要你这大哥乱说。”她转向方进石道:“兄弟你不要听你大哥酒后胡言乱语,你没有其他的兄弟姊妹,方家全靠你给撑着,不多讨几房多生几个儿子女儿的开枝散叶如何能成,你又不是抢来骗来的,大嫂支持你。”
方进石道:“其实大哥说的对,我和大哥保证,以后再也不去沾花惹草了,以后好好待她们就是。”
施全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大哥说话难听,你莫放在心上。”
方进石道:“只有真正的大哥才会这般关心我,我哪会怪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施全和他说说笑笑送他回去,方进石回到家里,有些醉意的向薛翎居住的地方走去,到了院门口,只见乔凌儿站在月光下,她看到方进石迎了上来,方进石道:“你怎么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乔凌儿低声道:“没什么,她今天有点不高兴,你过去哄哄她。”
方进石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就是告诉我这个?”
乔凌儿低头不语,方进石道:“好了,我知道了,很晚了,你回去睡觉。”
乔凌儿往他手中塞了一物道:“你把这个送给她,就说专门给她买的,她一定高兴。”说着掩面而行。
方进石低头看去,竟然是那个折梨金簪。
第426章 白露为霜
乔凌儿不知道的是,方进石即使不送薛翎任何东西,也能哄的到她,而且这个金簪从蔡云莲那里得到的,再送给薛翎总是不好。
不过看到乔凌儿,方进石就想到承诺她过来汴梁城,要带她去找那个独手老尼认亲的,反正现在无事可做,第二天一早,方进石让乔凌儿赶车,和他一起去城外的澄云寺。
出了城门,方进石见路上渐渐人少,就对乔凌儿道:“我来赶车,你休息一下。”
乔凌儿答应一声,到车里去了,方进石本来和她坐在前面一边赶车,一边说说情话摸摸动动的,见她好似心情不是特别好,想来是可能就要见到她的母亲了,有些紧张。
一路行来,很快就到了澄云寺的山下,方进石把马车寄放在附近农家,和乔凌儿一起步行上山,乔凌儿一路上沉默着,只是默默的跟在他后面。
方进石一到山门,就见到了那位观云大师,她倒是还认得方进石,方进石随意和她说了几句,就打听那个独手尼善霜的下落。
观云大师找了寺中比丘尼来问,说是善霜在半山脚的菜地里翻地呢,方进石谢过观云大师,带着乔凌儿从寺边的小路下到半山腰,大老远的就看到一个独手的老尼正在菜地中用锄头翻地。
烈日当空下,老尼背对着他们辛苦劳作,上前身僧衣多处已经被汗水浸湿,这老尼锄上几下就用衣袖擦擦汗水,看上去极是辛苦。
方进石走了几步,发觉身后的乔凌儿竟然站着不动了,方进石知道她近情心怯,就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往前,行到这菜地地头,方进石道:“善霜法师,休息一下了。“
独手老尼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看,方进石又道:“晚辈有事找你。”
善霜放下锄头,走了过来单手行了个佛礼道:“施主回汴梁了?”
她看到方进石伸手拉着的乔凌儿,眉角动了一下,乔凌儿看了她一眼,看她正直直的注视着自已,便低下头来。
方进石道:“是啊,法师,我们到树下凉快的地方说去。”
善霜和他一起走到树荫下,方进石道:“上次法师送给我的金眉茶实在太好,几天我就喝完了,一直十分想念,法师能否再送我一些?”
善霜道:“我这就回去给施主取去。”
方进石道:“也不用这么急,只是总不能老是麻烦法师您,我身边有个姑娘也想学一下法师您的烘茶技艺,不知道法师能教否?”
善霜又看了看乔凌儿道:“不敢藏私,女施主要学,我自当教授。”
方进石回头向乔凌儿道:“乔凌儿,还不快谢过善霜法师。”他故意连名带姓的把乔凌儿全名叫了出来,善霜听了神色大变,连肩头也微微颤抖起来,乔凌儿低着头不敢看她,也不回答方进石的话。
方进石碰了碰乔凌儿道:“把那对长命百岁锁拿出来。”
乔凌儿这才回过神来,从腰间拿出那对长命百岁锁出来,方进石接过来送到善霜眼前道:“法师之前送我一个,我把另外一个也找回来了。”
善霜激动的一把抢过两个长命百岁锁,翻来覆去的看过,抬眼向方进石道:“她……”
方进石点点头道:“她叫乔凌儿,是乔怀山的女儿,也是您的女儿。”
他这个话未说完,善霜已经激动的无法言语,用衣袖去擦了眼睛,也不知是去擦汗还是擦眼泪,方进石在乔凌儿后背上一推,道:“让你娘好好看看你。”
乔凌儿一下子冲到善霜面前,善霜赶紧扶住,乔凌儿心中惶恐,回头看方进石,方进石已经大步走开,边走边道:“你们好好说说话,我到别处转转。”
他见不得这种激动悲情的场面,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上一眼,他逃也似的赶紧快步走了很远才敢回头,远远看到善霜已经抱了乔凌儿在哭了,方进石走的更远一些,一直走到隔了个林子完全看不到了,才找了个树荫下坐了下来。
远处乡间农村一片平静,山上田间郁郁葱葱,方进石拨了根茅草根放在口里嚼着它的甜味,极目望去,山下农舍一条小路忽然跑了许多人飞奔着涌向村中一棵大树下,方进石也不知是什么热闹可瞧,反正左右无事,不如去瞧瞧去。
于是他就沿路下了山,来到在大树下面,在大树下面有一口井,众百姓都围着这一口井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个女子尖声道:“再不让开让人把你统统抓进来。”方进石站在人圈外看去,这女子竟然是宫女张喜儿,她身边几个都是宫女,方进石再仔细看看,果然就看到了柔福帝姬赵多富。
这一群人围在井口也不知在干什么,过了片刻,人圈中传出一声鼓噪,方进石站到高处往里一看,几句农夫正拉着一位老道姑从井口处爬出。
这老道姑约有五十余岁,脸上还有擦伤,鞋子也失了一只,腰间之下衣服全是水和泥巴,看着很是狼狈,不过她却是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毫无在意。
围观众人看她这样,都忍俊不禁笑了,方进石身边一个乡民道:“几十岁的老道姑了,喝酒能掉进井里,真不知羞。”
他旁边一个乡民听到了,推了他一把道:“你说什么?妙静仙师积德行善修桥补路,你家门前的桥也是她老人家修的,你以后别走了。”
先前说话的乡民道:“我也不过说说而已……”
方进石听这老道姑叫妙静仙师,想起冯婉以前曾说过,冯宝给一个老道姑以送油的借口送酒的事,看来就是她了,这老道姑活了一把年纪了,也是这般有趣,当真心态真好,赵多富多次来看望她,也不知到底以前是何身份。
这道姑被救起来以后,乡民没有热闹可看,渐渐散去,赵多富领着她的一大群随从们陪着妙静仙师去了远处另外一座山上的道观。方进石无聊之下,看这井口树下凉快,就躺在这树下休息。
过了好久,方进石见柔福帝姬的一众随从们拥着一顶轿子从那山上下来,就知道赵多富要打道回去了。
她们这一群人走过方进石身边,方进石看到张喜儿在边上走着,心中一动,站起来远远的喊道:“张姐姐,张姐姐。”
张喜儿闻声停下来看他,疑惑的走到方进石近前道:“你叫我?”
方进石陪笑道:“当然,张姐姐不认得我了么?”
张喜儿仔细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方进石道:“我在以前的郓王府见过张姐姐,帝姬娘娘还让我转交过一颗珠子。”
张喜儿恍然大悟,指着他道:“哦……是你啊,你是高公子的朋友。”
方进石道:“后来我又见过你几次的,你都给忘记了。”
张喜儿不好意思的道:“我记性不好,你有什么事么?”
方进石道:“我刚刚从江南回来,一直没有高公子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想向帝姬娘娘打听一下,不知道二十姐肯不肯见我。”
张喜儿道:“这……我也不知道,我不敢在她面前提高公子,一提她就脸色不好看,我给你问问她去。”
张喜儿赶快去了,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向方进石道:“她说不知道,让你自已去打听去。”
方进石只好作罢,他看着赵多富的车马队离了这里,渐渐远去,他本想着能不能促成赵多富去见见高宠和乔凌儿的母亲善霜,那以后乔凌儿和高宠兄妹正式相认,就更容易了,只是看高宠应该和赵多富闹了别扭,此事只好办不成了。
方进石又呆了一会儿,重新去到半山的菜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他猜想善霜已经带着乔凌儿去了澄云寺里了,他就走到澄云寺山门前,去问一个比丘尼,不久善霜出来,向方进石道:“多谢施主恩德,我想留她在这里住一些时候,不知可否?”
方进石当然不能说不行了,当即答应,善霜又取了一罐子金眉茶叶送他,方进石拿着一罐茶叶下山,独自赶着马车回去,路上在想,一个好看能干的女人,换了一罐子茶叶,这生意当真是陪本。
他回到汴梁城中,第二天去徐王府找高宠,那里的人说高宠早就离开了徐王府,而且言辞之中颇有对高宠不满意之处。
方进石只好去找宇文虚中去问,最后得到的消息,原来高宠有功,宇文虚中安排他到洛阳军器械局做了武德郎将。
方进石听到高宠入了军职,有些高兴,但是看高宠和赵多富关系这样,方进石又有些愧疚,他向高宠保证着让高宠去参加兵谏,事实上虽然高宠也立了功了,有了军职了,但是现在当了官家的赵楷连他都不相信,更别说去游说让高宠当上驸马了。
方进石又跑到洛阳府的军器械局去找了一次,高宠正好派去陕西公干,又是没见着。
方进石想着,怎么着想个办法,能找高宠好好聊聊,想个办法再促成一下,这件事现在想来,当真是困难重重了。
第428章 一喜一忧
方进石郁闷的赶了马车回到汴梁城,到了自已家里,见了薛翎,薛翎看他独自一个人回来又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小心的问:“没接回来?”
方进石想到这多日的辛苦无果,没好气的道:“被她娘那个老贼尼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人也见不着。”
薛翎道:“你想让人家女儿伺候你,就不要在背后骂人家。”
方进石道:“以前这老贼尼对我态度很好的,哎,早知道就不带着她女儿和她相认了,我真是自作自受。”
薛翎道:“没想到我们方公子也有受气窝囊的一天,哎,你只顾着你的俊丫头,也不想想我这几天怎么过的,怎么吃饭的。”
方进石道:“屋里不是有钱么?这么大的一个汴梁城,还能饿死不成?”
薛翎道:“我这几天都是找大嫂,在她那里吃饭,晚上这里这么大你又不在,我一个人可是不敢在这里睡,白天回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晚上就让大嫂安排我去布庄里住。”
听了她这个话,方进石觉得确实有些冷落了她,就走过去坐到她身边道:“好了,这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薛翎坐在他身侧,看到他耳垂破了,就问道:“你耳朵怎么了?”
方进石摸了摸自已耳垂,早先边缘处让乔凌儿咬伤了一点,如今早就结了痂了,他就把这几天自已的经历,以及如何受苦受罪说了一遍,薛翎道:“你一向做事很有办法,连蔡孟这等老奸巨猾的都能应付,如何这次几个尼姑你都招架不住了?”
方进石道:“我这一辈子最怕就是泼妇骂街的悍妇了,更何况这次遇到的还是一群光头的悍妇围攻,她们可比蔡孟难应付的多了。”
薛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我要是不顺心了,我也泼给你瞧瞧。”
方进石道:“你敢变成那样,我绝不要你了,再好看也不要了,女人温温顺顺的多好,我宁可你丑一些,变成光头,也不放你变成那样。”
薛翎低笑着推了他一把道:“我宁可成了泼妇,也不愿没了头发,丑也丑死了,你更不会要我了。”
方进石却低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被那个老尼姑真的逼着剃成光头出了家。”
薛翎道:“头发没有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长出来的,只要她的心在你这里,终究还是会回到你身边的。”
方进石道:“她的心若是在我这里,为何我叫她回来,她死也不肯的。”
薛翎道:“所以你就心也乱了,所以才做出了这么无聊又可笑又无用的事来是么?在你心里,她还是最重要的。”
方进石赶忙道:“你们每个女人在我心里,都是一样重要的,我虽然不够专情,但是你们哪一个离开了我,我都会伤心的。”
薛翎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好了,她心里一定有你,你身边有这几个女人了,怎么还不懂女人家的心思,她要挣脱你,有什么法子不好,却要咬你,她这是变着法子亲你呢,你也不懂。”
方进石道:“是么?”
薛翎道:“你是故意装作不懂,当我没说好了。”
他二人正在这里说话,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声:“方官人在家么?”
方进石赶紧出了门来,只见看门的老头儿引着两名官差走了进来,方进石行礼道:“在下就是,两位是……”
其中一名官差道:“我们是门下银台司的,奉命来请方官人过去。”
方进石心说:可算是等到银台司传宣了,这也太久了点。他当即穿戴整齐,跟着两名差人到了银台司衙门。
等了一会儿,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陪着一名宫里来的黄门太监确认了他的身份,宣诏开读,方进石越听越迷糊了,赵楷的圣旨上说,升他为苏杭应奉局处置副使差遣,加骑都尉勋,这是个从五品的职,而不是先前的三司度支使提举粮料案主事,官职是升了,只是如今苏杭应奉局自赵楷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废除花石纲进京事宜,让这个宋徽宗时炙手可热的衙门,很快就成了清水衙门。
三司度支使提举粮料案从来都是掌管实权的肥水衙门,赵楷虽然是表面升了他的职,但是官场中如今都有一个传言,那就是徽宗帝置的苏杭应奉局这种专门做一件事的衙门,如今无事可做,极有可能裁撤或者合并到造作局,只所以保留着,是因为太上皇还在,总是要给他一些面子。
赵楷把他安排到一个无事可做只拿俸禄的衙门里,而且还是个副职,方进石却十分满意,这就意味着他不用做京官,可以回江南去了。
宣诏完毕,黄门太监又道:“官家宣召你午后觐见。”
方进石听赵楷要召见他,想着好不容易能见他一面,事先也没想过说些什么好,小黄门引着他进了皇城,等了太久太久,终于黄门太监喊了一声,引着他到了文德殿。
赵楷坐在龙案之后,宇文虚中在旁边站着,方进石走进来,他看看赵楷,他做了皇帝以后自带皇家威严,脸上没有任何笑容,想着他再也不是和自已一起下围棋喝桃花酒的赵三哥了,方进石低下头行了礼,赵楷微微点头道:“多日没见你,卿家可好?”
方进石赶紧道:“官家圣恩,一切安好。”赵楷主动向他问好,方进石心中稍定。
赵楷定了一下拿起桌上一个折子看了看道:“本来要让你去三司使任职,只是你先前从未坐过堂,也无太多学识,三司使重要,怕你做不来,是以调你到苏杭应奉局,体察民情民风,你可愿意?”
方进石心想,体察民情民风,这个事当真悠闲的紧,说明白点,赵楷还是觉得他没有什么做官的能力,也没有什么学问,给他个闲差领点不错的俸禄也就是了。
方进石赶紧道:“谨遵圣谕,为朝廷效力自当尽心竭力。”
赵楷点了点头道:“很好,应奉局的差事只为你行事方便,商号才是你重中之重,如今内帑不实,难有盈余,每年从商号取十万贯充盈内帑,你看此数目可曾办到?”
方进石这才明白,赵楷让他到两淮做应奉局的清闲官,还是让他继续管着四海商号帮着嫌钱,以充实皇帝自已的私人小金库皇银内帑,每年向内帑交十万贯钱,方进石有点犹豫了,因为他虽然觉得没有问题,但他只是从四海钱庄来看,至于全商号的盈利水平到底如何,他并不能一下子说的上来。
他正底头盘算着,一边的宇文虚中道:“此数目只是暂拟,还可商量,遇到灾荒兵乱,还可酌减。”
赵楷道:“我再允你三项,第一,今年之数不在其中,可免。其二,蔡府不提不抽,蔡府要钱你大可拒之,商号一切由你自决。其三,出海商船各市舶司免你茶瓷课税。”
方进石道:“可否将茶换作绸?”
赵楷微一沉吟道:“允准。”
方进石心中大定,当即道:“官家圣恩,必当竭尽所能,决不辱命。”只要出口瓷器和丝绸不收他的海关税,单此一项,这数目已无难度,甚至他暗暗得意,有了皇帝的金口,一下子就可以把蔡府踢出局去,就算是把交的钱数翻上一倍,他也会答应的。
看来赵楷他们实在太过低估了出口贸易的盈利能力,这可比让他去三司使做个实权的官痛快多了,在四海商号的一亩三分地里,可是由他说了算。
方进石不敢露出喜悦的神色,反而故意装的犯愁强撑的样子,赵楷看他这样,就又道:“你先试着一两年,若有难处,再议就是。”
方进石躬身答是,赵楷好似也松了一口气,好似唯恐数目太大他终于答应了一样,他从书案后走出,到了方进石近前道:“还有一事,郓王府有一位老人,身份有异不能呆在郓王府上,又无别的去处,你就领回府去好生照料。”
方进石一愣,只好躬身道:“是。”
赵楷道:“我已派人前去接了,你回家之时只怕送过去了。”
方进石道:“臣必定尽心尽力,好生供养着。”
赵楷点点头道:“你退下。”
方进石慢慢退下,走了几步又实在忍不住回头向赵楷行礼道:“不知官家要微臣奉养这位老人家多久?”
赵楷道:“到他去世为止,不得轻易让外人知晓他的身份,更不可将他赶走,知道么?”
方进石道:“微臣明白。”
他这才慢慢退出了文德殿,赵楷提出这样一个让他感到奇怪的事来,方进石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是不是赵楷觉得他家中没有老人,所以找了郓王府里的老家人老管家什么的,让他家里有个老人,让他感受一下父严母慈,感受一下家庭温暖。
后来他马上知道这个想法太可笑了,赵楷已经是皇帝了,不会去做这样无聊的事,赵楷说这老人家身份有异,也不知是如何个特别法,特别的让做为皇帝的赵楷都为了难,不能给他找个好的去处。
方进石忽然打了个冷战,因为他又想到了另外一处,那就是赵楷也许并不信任他,要安插个眼线在他的身边,可能安插到商号都不能让赵楷放心,要直接把一个老头老太婆放在他家里面,时时盯着自已的一举一动,才能放心的下。
想到这里,方进石刚才的高兴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刚刚摆平了一个蔡孟,又将迎来一个更难办的对手。
第429章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
往回赶的路上,方进石一路都在想,赵楷会派个什么样的人过来盯着自已,赶着马车到了一个拥堵的路口时,方进石心想,先把大哥商议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他就调头向锦线庄而来,到了锦线庄,方进石停好马车走了进去,到了施全平日会在的会客厅,施全和冯婉两个正坐在那里闲聊,方进石一进来,冯婉先看到他,就道:“这么早就过来接人了?”
方进石一愣:“接谁?”
冯婉打趣他道:“当然是你那个小心肝了,还能有谁?你莫不是又新找了一个?”
方进石明白她说的是薛翎,问道:“她在这里?”
冯婉道:“她过来你都不知道,丈夫丈夫,一丈之内为夫,她离你这么远了你都不知道,这怎么能成,回去休了她不要了。”
她自然是在说笑,施全瞪了她一眼道:“就你会说话。”
冯婉低低笑了道:“我说的再多,兄弟也舍不得的。不过说真的兄弟,这个和我最亲,做事勤快踏实,比你那两个强的多了,你那两个啊,总是和我客客气气的,显得太生分了。”
施全道:“你又在嚼舌根搬弄事非了,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冯婉道:“说这个又怎么了,我又没说旁的,只是让兄弟的那一妻一妾有时间就过来坐坐,别给我这个做大嫂的见外,这也错了?”
施全向方进石道:“你别听她乱说,你家里的那几个都知书达理,从不少了礼节。”
方进石道:“大嫂说的也对,大嫂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大嫂了,也从没听过她会乱说话的。”
冯婉开心道:“兄弟说这个话嫂子我最爱听了,我可不像你大哥,脑筋古板顽固不化,天底下象兄弟这般的,内妾外室不知多几许了,郎情妾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挺正常的么?”
施全道:“那好,我明日里也去找几个女人做妾来。”
冯婉道:“你要能学得兄弟那般的体贴,会哄女人,我可没意见,你连我都哄不好,如何应付得来别的女人?我看你还是省省心。”
施全给说的无话可说,赶紧推她出门道:“兄弟来了这么久了,你还不去请人过来。”
方进石听他夫妻逗嘴,甚是有趣,施全把冯婉推出门外,回头对方进石认真的道:“兄弟别不爱听,总之我是认为,既然人家跟了咱们了,咱也总得一心一意不是?”
方进石道:“大哥说的是,以前确实管不住自已了,以后不会了。”
施全拍拍他肩头道:“就是嘛,够了,你现在一妻二妾,真的够了。”
方进石认真的道:“我一定把大哥的话放在心上的。”
施全满意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方进石坐下道:“今日承蒙圣恩召见,传了圣旨,不让我去做那三司使的官了,改到苏杭应奉局做处置副使了。”
施全道:“那这是升了还是平调?”
方进石道:“职是升了,现在加加骑都尉,是从五品了,只是差遣变的清闲了许多,也无实权了。”
施全喜道:“职升了就好,兄弟已经做了从五品了,哥哥真是为你高兴,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准能做到更重要的官,上次你给我说要去三司使任职,我还一直担心你不熟悉那里,做不来呢,如今一步一步来,把根基打好,这样更好。”
方进石道:“原来大哥竟然一直担心我升的太快了。”
施全不好意思的道:“也不是这样了,只是看别人辛苦努力考个功名,再经一二十年的历练,才有几人能做到你这样的位置,哥哥怕你过于顺利,太想当然的跌了跟斗,总是觉得稳扎稳打总好过大起大落。”
方进石道:“我哪里顺利了,我只是不太愿意给大哥说我的难处,当真是冷暖自知,点滴在心头,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这次还要回淮东去,还是掌管四海商号,这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生意,连官家都支持我,不如把绵线庄搬到淮东去,我们兄弟齐心,大哥只管来做,我只管来卖,不出几年,我必定要让绵线庄做到天下第一布庄。”
施全道:“这个你都提了几次了,要把做了几代人的生意搬走,谈何容易。”
方进石其实早有其他想法了,他知道这次肯定还是说不动施全,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冯婉引着薛翎进门来,方进石问她道:“你在后面干什么?可别给大哥大嫂增什么麻烦。”
冯婉道:“怎么会呢,她在我这里学做衣服绣花呢。”
薛翎走近方进石身侧,挨近他臂膀道:“你来接我回去?”她抬头看着方进石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情义,方进石还未说话,施全道:“今天喝了酒才能回去,兄弟又升了职,如何能不庆祝一下。”
冯婉道:“你自已想喝酒,总能找个理由。”
施全道:“我说的是事实,兄弟今天是升了职了啊。”
方进石道:“只怕今天这酒喝不成了,今天官家不仅升了我的职,还给我找了个麻烦事。”
施全道:“什么麻烦事?”
方进石道:“官家说是把他郓王府里的一个老人家送到我家里,让我给颐养天年养老送终。”
施全也是大感意外,问道:“是什么老人家?”
方进石苦笑道:“我也不知,官家只说他身份特殊,不能让外人得知此人的身份。”
施全道:“这倒是怪事。”
冯婉在一边道:“既然官家让你做这件事,总要让你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你为何当场不问个明白。”
施全白了她一眼道:“真是无知,你看那些当大官的那个说话能把话说的明明白白的?更何况是官家,我看这事需要千万小心应付才是,只怕是官家不信任你,故意安排了个人在你身边。”
方进石有些佩服施全了,不愧是做这么久的生意,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叹一口气道:“只怕此时人已送到我家中了,官家亲口令我,不得轻易泄露此老人家身份,更不得借口把他推出门去。”
冯婉道:“你家里不是此时没有旁人么?”
方进石道:“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叟。”
冯婉道:“那你们今晚都不回去,郓王府出来的老人家,脾气只怕不小,说不定本就不愿意心中窝火,更要拿你们出气,府中一个丫环仆人都没有,必定看你们不顺眼,依我看,明天一早去找几个丫环仆人的一起回去,闹就让他闹去了,总好过你们此时回去好的多,他一个晚上不吃饭,也饿不死人的。”
方进石不由开始转而佩服这个大嫂了,当真是处处为他们着想,施全却道:“这老人家是当今官家亲自托付的,如何敢怠慢?当真不要命了么?”
他又转向方进石道:“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你们两个回去不如你一个人回去,先想办法探探这位老人家的口风,陪他吃饭聊上一聊,摸清他的脾气秉性,你们两个人回去反而不方便,就算他脾气大,你想办法溜了就是,明天找些丫环仆人一起回去,那就是了。”
方进石听施全这么讲甚是有理,就点头道:“这样最好了,他以后要靠我养着,总不至于一见面就太不给我面子。”
薛翎失望的道:“那我不能跟着你回去么?”
方进石道:“今晚你就还住在大嫂这里,明天你再回去。”
薛翎低声道:“我已经好几天没见你了。”
冯婉过来拉了她的手道:“我兄弟一个人回去是正经事,又不是去陪哪一个女人,你们来日方长,只是仅有一个晚上不在一张床上睡,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薛翎给她说的不好意思了,害羞的转过身去,方进石也笑了笑,向冯婉道:“那今晚她就继续麻烦大嫂照顾了。”
冯婉道:“今晚我陪她好好说说话,问清楚你是怎么把她骗到手的。”
方进石哈哈笑了,心情顿时轻松不少,他告别施全夫妇,出到门来赶了马车回家,快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不知哪里失火了,火光这么远都能看见,方进石心想:千万莫要出人命了最好。
他到了自已家门,看门的老头儿把大门打开,方进石把马车赶进门来,他刚要跳下来,墙后闪出一人道:“你可是方进石么?”
方进石看这人身穿皇城大内的衣服,是个黄门小太监,赶紧道:“正是。”
这黄门小太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方进石赶紧跳下来向他躬身道:“对不住了,方才……”
黄门太监拦了他的话道:“闲话不必说了,你跟我来。”
方进石跟着这黄门小太监身后,来到了自已家的正房处,只见八个持刀的殿前侍卫神情严肃的分立这正屋的四周,严密的看着他这间正房。
方进石看这形势,心中有些打鼓了,黄门小太监在门前站定道:“方官人,郓王府时,轿子抬入屋中,我们退出,等人上了轿子我们才进屋抬出,到了你这里,落轿子我等出门,人进了你的屋内我们才过来把守,我们这些人全都未看到轿中人一片衣角,你可相信?”
方进石忙道:“我当然相信公公了。”
这黄门小太监道:“那就好了,人交到你手里,我等这就回去交旨了。”他把手一挥,八名侍卫聚到门前,跟着这黄门小太监出了他的大门,这些人走的甚急,似乎唯恐多留一会儿。
方进石站在自家正房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敢慢慢的轻轻的推了那房门,如此阵势来看,这位老人家只怕当真身份特殊的很。
方进石先咳了一声,告诉里面的老人家注意有人要进来了,他甚至觉得这些皇宫里出来的人办事实在不太考虑别人的感受,这正房是他和梁翠容所居的住房,他们把人抬到这里来,着实有些不妥。
方进石走进房中,让他意外的是,屋中竟然并无一人,地上放着一个镶着金灿灿黄铜打制的花朵的楠木木箱,这木箱并不大,看上去无论颜色和表面,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单是这个木箱就像一个艺术品,木箱并没有上锁,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放在地上。
这木箱当然不是方进石家里的,是被抬到这里的人带来的,只是屋内没有人,来人只能是绕过四扇屏风,到他的内卧室去了。
方进石微微有气,觉得来人太没有礼貌了,他放重脚步慢慢走过屏风,就在他卧房门口的窗前,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方进石从她背影来看,身材极是曼妙匀称,她中等个头,头发没有扎起低垂到腰,穿着一身蓝白的深衣,她一手低垂,一手扶在窗格,方进石看她扶在窗上的手指纤细的很,手腕如皓月一般的洁白,这个的纤手,绝不会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的手腕。
这个女人就在那窗前站着看着窗外,她看的方向天空一片红亮,都是失火的那个方向,远处的火光投到她的肩头,或明或暗,方进石想咳嗽一声引起她的注意,却最终忍住了,他就这么站在这个女人的身后,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都如此好看,也会如此让人着迷,方进石在背后从她的头发开始,一寸一寸的目光往下移动欣赏,一直看到她的脚后跟,这女子穿了一双蓝色绣花的薄底鞋子,她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也会把双腿站的笔直,无论站多久,她的双脚脚尖都不会松松垮垮变成八字,永远都是而是直直正正,这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并长期保持习惯才会这样,方进石知道之前的云奴儿也是这样的,这个女人站在那里,有几分云奴儿的影子,或者说像极了云奴儿。
过了好久好久,久的远处着火的天空已经不太明亮了,这个女子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让方进石听来,好像从几百年前穿了时空而来,终于让他听到,这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外面的光亮照耀在她的面上,方进石面前出现了一张五官精致到了极致的小脸,方进石看到这女子的容貌和身段,已经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女人看上去最多二十四五岁,肯定不是属于老人家,她的肤色白皙的比方进石引以为傲的梁翠容的肤色还要白,她的身段比黄金绵的还要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她端庄的仪容而迸发的气质,和云奴儿难分伯仲,她的眼睛比薛翎还要明亮美丽,她把方进石家里的甚至于他所见过的美貌女子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你几乎不能从此时此刻的她身上挑出任何毛病来。
她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回头,看着方进石也不说话,她的眼神是带着那么恬静那么忧郁的一点点,方进石深深的调整了一下子自已的呼吸,半天迸出两个字来:“是你?”
这个美貌到无以伦比的女子低垂了眼帘,吐了一口兰香,低声道:“只怕你想不到,我更是想不到。”
这个女人,就是名动天下的飞将军李师师。
方进石看到她,马上就想起自从上次李师师陪着梁红玉来到他家里听了黄金绵弹琴,回头给黄金绵说她就是李师师,他和黄金绵到了平江府好了以后,闺房之中黄金绵还曾经给他看过一首“密词”,一首文人周邦彦写的“少年游”词,方进石当时强着记下来了: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世间也只有李师师,才能当得起这“并刀如水吴盐胜雪”八个字,这首词,也正是周邦彦写给李师师的。
第430章 香满路
看到官家赵楷送过来的人是飞将军李师师,藏在方进石心中的谜团一下子全都解开了,他也确认自已确确实实的误会赵楷的意思了。
能让当了天子的赵楷难办的人,也只有李师师了,道君皇帝宋徽宗已经做了太上皇,并已经离开了汴梁城到了扬州去了,一直对这个令世人嘲笑皇家威严的女人,掌了权的赵楷绝不会再让她在矾楼卖笑,尽管他和李师师也有一些私人交情,让李师师消失是最好的办法,杀了她赵楷狠不下心来,送到僧院道观中出家,以她的绝世容颜,说不得用不了多久又会招蜂引蝶。
养在皇城中或者是郓王府,赵楷会觉得这个是皇家的耻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人把她领走,从此隐姓埋名没入民间,这个人不能在汴梁城中做京官,汴梁城认识李师师的人太多了,年龄又不能太大,一来感觉对不住李师师,二来怕过几年死掉了这番安排就白做了。
所以方进石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而且更重要的是,赵楷想赏赐他高官金银,心中有刺不太愿意,不奖赏他又确实立有大功,让他去找银子填充内帑,也要激励一下,那么把李师师赏赐给他,简单不能再合适了。
赵楷说让他养着一个“老人”,却不是说李师师年纪老,而是她成名已久,如今要隐退了,自然是属于老人了,赵楷根本不是要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而是确确实实要赏赐他个美人。
李师师看他傻站着不说话,多半是被她的美色惊住了,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她慢慢走过来,走向外面的房间,走过方进石身侧时,说道:“外面着火的是矾楼。”
方进石摸了一下鼻子道:“我知道。”李师师走过时会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方进石从未在任何其他女人身上闻到过,也不知是什么香料。
李师师走过四扇屏风,走到外间,外间灯芯烧的久了就灯光昏暗,她走到桌前,拿了剪刀轻轻拨了拨灯芯,屋内复又亮了许多,她放下剪刀也不回头,站在那里看着灯火道:“我过来没带一文钱,全身首饰也没有带上一件,以后也不能弹琴唱曲给别人听,只怕你亲朋好友也是不行,而且日常开销定也不少,可能也不能给你生儿育女,可以说是个废人,甚至可能影响到你的仕途的。”
方进石站在那里又是说了句:“我知道。”
李师师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他,烛影里,她的脸是那么的好看美丽,方进石这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妆容,没有耳环,没有手镯,没有钗簪,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衣服面料也都寻常,但是就是难掩她的艳丽,上次见她,和这次见她因为身份不同,感觉也是大为不同。
李师师看他这么直直的看着自已,就问道:“你没别的话说么?”
方进石笑了笑,然后道:“不知道让你来的人,是如何给你说的。”
李师师道:“赵三哥让我给你做妾,从此隐姓埋名。”她依旧不称官家,还是称赵三哥,方进石道:“那你……如何想的?”
李师师道:“我还有别的路可选么?”
方进石一呆,长吐了一口气道:“好像我也无路可选,因此就没太多话了。”他停了一下子才道:“如果问我此时心情如何,若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不能外泄,我恨不得此时告诉全天下人,飞将军李师师自此以后是我的了,最不济也想此时打马敲锣上街,放上几百串鞭炮爆竹,才够快活。”
李师师听他说的有趣,忍不住笑了一笑,方进石看她明眸皓齿,一下子呆了许久,李师师叹了口气道:“方才,那个有名气的李师师已经和矾楼一起烧死了,世间再也什么飞将军,我本姓王,父亲原是汴梁经营染房的,名叫王寅,少时曾家遇不幸,父亲遭了意外死在狱中,后贱籍李蕴收留,改了李姓。”
方进石哦了一声道:“那我以后给别人说,你是王姑娘。”
李师师道:“我能见到外人么?”
方进石道:“在汴梁里不见外人,到了别的地方没什么人认识你了,日子久一点,应该可以。”
李师师黯然点了点头,她看了看外面道:“你这里这么安静,好像人很少。”
方进石道:“我上次把全家都搬到江南淮东去了,连仆人都遣散了,这院中除了你我,也只有看门的一个老人家,他很本分的,从不越过照壁到这后面来的。”
李师师道:“那最好不过了。”
方进石道:“你吃过饭了没有,我到外面给你买些吃的回来。”
李师师道:“我倒是不饿,只是想沐浴一下,我有个毛病,一年四季无论何时,都不能沾到冷水。”
方进石想了一下道:“我给你烧水,只是怕你嫌我这里的水池简陋。”
李师师道:“前日我师父来看我,他是相国寺里的得道高僧,他送了我一个随字,让我从今往后入乡随俗随遇而安。”
方进石道:“其实你也可以随心所欲,至少在我这里可以。”
李师师又是一笑,两个人说了这一会儿话,已无先前的拘谨,方进石走到门口道:“走,我带你去沐浴。”
李师师道:“你帮我拿着我的箱子。”
方进石走过去抱了那木箱,这木箱虽有点份量,但也不特别重,方进石单臂抱了,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外面早已经是繁星满天,李师师跟了上来,她伸手去主动握了方进石另外一只手,方进石拉着她的手,觉得她的手甚是柔软光滑,这一拉之下,就再也舍不得松开了。
方进石引着她到了后面家中沐浴洗澡的地方,他打开房门,点了灯火,给李师师看自已家的水池子,这是后来梁翠容让人所建的,虽不奢华,但也干净整洁。
李师师看了后道:“很好了。”
方进石放下箱子道:“你要先等一会儿,我要给你烧火。”
他跑到外面去劈柴烧火,把火烧起来,这些活他是久不做了,有些笨拙,李师师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看着他,方进石看她长裙及地,目光如水,虽然不说话,但看着就让人特别舒服,就越发干的有劲了。
火烧了一会儿,李师师进去试了一下对他道:“好了,可以了。”
方进石跟进来,帮她找了绵帕出来道:“我这里没有新的女人的衣服给你换,怎么办?”
李师师道:“你的衣服给我找一套,干净的就行了,贴身的衣服我有。”
方进石想想也是,就出去前面找了一套自已未穿过的长衫过来,他打开门走进来,看李师师正在解了自已的衣带,方进石放下衣服道:“我先出去了。”
李师师道:“你为何不可以留下来呢?”
方进石一愣,随手关了房门,站在那里看,李师师背对着他,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滑下来,她的身段真是好到无可挑剔,方进石看她又细又直的小腿,丝绸一般的肩头和后背,在火光下格外的润滑,方进石从未见过汉人女子的小腿到膝可以这么直,那么圆滑,李师师走到池水沿,刚要入池,却缩了回去道:“差点忘记了,你帮我把箱子打开,把那个蓝花的小瓷瓶找给我。”
方进石走到她的箱子前,掀开盖子,这里面有一些小瓷瓶,小盒子,还有几个蓝布包着的包裹,也许是她的衣服或者别的,方进石看那表面的小瓷瓶并无她所说的带有蓝花的,就去翻了一下那蓝布包,谁知一碰到那个最上面的蓝布包,手指马上像被蝎子蛰到了一样,火辣辣的痛的难受,方进石哎哟了一声,急急缩回手来把手抖了几抖,他仔细看了看,那蓝布包透出几根亮闪闪的尖刺。
方进石吃了一惊道:“这是什么东西,还长刺呢?”
李师师在池边道:“是从宫里出来的宝物,你别动它,我回头给你看,那小蓝瓶子不在这一边,在另外一边。”
方进石去到箱子另外一角去找,很快就找到她说的那个带有蓝色小瓶子,他取了拿过来送到李师师手中,李师师拨了瓶塞,往水里倒了一些瓶里的蓝色粉末,顿时满屋子都是香气,
方进石使劲嗅了两嗅道:“好香,这是什么香料?”
李师师把瓶子又重新盖好,交到他手里道:“这是波斯的蓝蝶香,我们这里找不到的,用完了这一瓶就没有了。”
方进石听她说从波斯而来的,就留了心了,李师师往后撩拨了几下头发,准备下水沐浴,她一斜头,看方进石盯着自已前胸,就低语道:“好看么?”
方进石赶紧收回目光,有些尴尬的道:“当然好看了。”
李师师将自已没入水中,湿了头发然后透出水面,道:“以后都是你的,想怎么看想看多久,都随你。”
她说话有点和云奴儿相似,从不矜持躲避,而且她的容貌身段,都是云奴儿加强版的,更别说是弹琴唱曲了,更是一流,虽然方进石现在还没的听过,但她盛名之下,不会有假。
第431章 桃花物事
方进石坐在旁边,看着一个绝世美女李师师在池中沐浴,当真是又舒服又养眼,李师师也不怎么和他说话,只是等到水凉了一些,就让他去加柴。
她沐浴的时间太久,久到方进石以为她洗一次澡,自已以洗十次的时间了,终于李师师说道:“好了,今天是你伺候,我就不洗那么久了。”
方进石道:“你平常比这个还要久么?”
李师师道:“我一般每天都呆在水里两个时辰以上。”她的话让方进石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她说的是每天如此,看来这个女人不仅是麻烦,还是个大麻烦。
李师师从水池中上来,去取了帕巾擦干身体,她站在那里,全身都被红色的烛火普照,像是披了一层圣洁的光辉,她的身体太完美的,连脚趾头都圆滑无暇,方进石赶紧扭了头去平静了一下,否则他觉得自已会冲上去扑倒她,只是方进石此时还想多欣赏一下她,多保留一下小美好。
李师师也许觉得在他面前不穿衣服没有什么,也许她习惯了在男人面前这样,总之她毫无别扭扭捏的擦干自已的身上水滴,走到自已的那个木箱面前,蹲下来打开箱盖去找衣服,她离的方进石更加近了,方进石深深的出了一口气,扭着身子去看里墙。
李师师低着头翻箱子,她头也不抬的道:“你怎么不敢看我?”
方进石扭过头来笑了道:“因为你这样子……我怕我忍不住。”
李师师翻到了她想要的衣服,拿出来看了看道:“忍不住为什么还要强着忍着?”
她的这个问题方进石无法回答了,因为他强忍着不扑上去,就是想着和她至少培养一点小小的感情,至少是熟悉了一点才办下面的事,否则和她就像去勾栏院喝花酒找的女人一样,李师师至少在方进石此时的心目中,是值得尊敬的,他并不想让破坏这点小心思,不过见她问起,方进石只好道:“因为我今晚只想好好的看看你,欣赏一下你的好身段。”
“当真?”李师师拿了自已找好的贴身衣服放在前胸道:“那我就穿衣服了啊。”
方进石闭眼点点头,李师师在他面前穿了贴身的小衣,又拿过他拿来的男子样式的长衫,套在了身上,方进石的衣服虽然不大,但穿在她身上也肥了许多,尤其是她腰身纤细,束腰的衣带也太长了,方进石起身到了她身后,替她把衣带结好,李师师撩拨了几下自已的湿头发,这个女人的动作对男人的诱惑太大,方进石上前去搂了她的腰间,低头要去亲她,李师师道:“你不是说今晚只想看看,要忍着的么?”
方进石就没的亲的下去,他松开了李师师的腰间,坐回到了旁边的位置上,李师师回头道:“你至少还是个能管的住自已的男人,还算不错。”
方进石道:“你已经是我的了,早一点晚一点办那事,也没多大的分别。”
李师师道:“是啊,你随时要,我随时给你。”她提了一点自已衣服闻了一下,想判断衣服会不会有异味,方进石道:“可能那衣服上有我的汗臭味。”
李师师道:“没有,这是新的,只要是你的味道,有味我也不怕。”她到木箱中找了个木梳出来,坐在镜前细细的梳头,方进石看她这么细致的梳头,不由道:“像你这样每天只怕梳洗打扮也要半天了。”
李师师回道:“是啊,每天半日沐浴梳洗,余下半日学琴学曲学文章,或者迎客。”
方进石拍了拍自已脑门,李师师坐在那里又道:“其实本来今日也算是我的大好日子,我本来应该穿红衣的,只是我从来没有红色衣服的,只能作罢。”
方进石奇怪的问:“你为何没有红衣?”
李师师道:“那是道君之色,我不想穿。”方进石想了半天才明白她这个话的意思,道君就是指的宋徽宗,他正式的朝服是红色的,所以李师师不愿意在他面前穿红色的,方进石想到这一层,心理就有些不舒服,于是他心中就暗暗记下了这件事。
李师师梳好头发,挽了一下又放下来道:“我所有的首饰都不想带过来,想挽个头发也没办法了,你明天须得给我买一些回来。”
方进石心中一动,拿了那枝折梨金簪出来道:“今晚你先用这个,明天我给你买别的。”
李师师接过来放在灯下瞧了瞧道:“好精致的金簪,你买给别的女人的?”
方进石忙道:“不是,这枝金簪名字不好,我怕和你相冲,所以不能给你。”
李师师再看了看那金簪道:“折梨,折梨,是了,它会折了我的这个李字,只是李师师今天已经死去了,我姓王,那折梨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说着慢慢的把那支折梨金簪挽到了头上,方进石刚想阻拦,想想她说的话又有道理,就没说了。
她梳好头发,拿了自已的那个木箱放在桌案上,向方进石道:“我给你看看方才刺伤你手指的那个衣服。”
方进石凑了过来调笑道:“你这里面肯定全是宝贝,我来瞧瞧开开眼界。”
李师师没打开盖子,扭头道:“也不是了,都是一些香料,药了,妆容用的。”说着慢慢打开了木箱盖子,虽然说这木箱刚才方进石打开过,但刚刚全在注意李师师身上了,没细看这木箱,此时一打开,顿时满室都是香味。
方进石闭上眼睛嗅了一下道:“好香,你这箱中的香料我从来没闻到过。”
李师师道:“也不全是香料所致,最香的就是它了。”她说着挑了一个白瓷瓶出来,拨了瓶塞让方进石闻,方进石凑过去嗅了一下,顿时精神一振,这瓶中香气极是清香沁人心脾,一闻之一仿佛在清晨的花园中一样。
李师师倒了几粒在手心中,里面是朱红色的小丸,方进石拿了一粒道:“好香,这个能吃么?”
李师师笑道:“可以吃的,这是九花玉露丸,是道君亲手炼制的,说是吃了可以补神健体,延年益寿,没病的话就别乱吃,吃完了我这里虽有方子,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炼制。”
方进石放下来道:“那算了,留下来以后有用的着的时候才吃。”
李师师取了一粒道:“吃一粒没关系的,你张开嘴巴。”方进石看她笑容满面的,心头一荡,张嘴巴让她投了一粒,这九花玉露丸一入口就化了,当真是满嘴都是清香。
方进石赞道:“真是又香又好吃。”李师师笑笑,把这瓷瓶放好,然后小心的把木箱中那个蓝布包捧放在桌面上,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个软甲胄,上面布满了小倒刺,像个刺猬的皮一样,制作的极为精巧,方进石看到这个问道:“这是什么宝物?”
李师师道:“这也是宫里面出来的,名字叫软猬甲,穿上它可以刀枪不入,这是道君最后一次见我时送给我的,希望以后真有人伤害我时能的保护我一下,我想我是用不到了,送给你了。”
看来这宋徽宗对她也是真的不错,什么都送,方进石道:“你也有用的,你穿上它,别人想要亲近你就没办法了,你长的这么好看,说不定会遇到不怀好意的人也是未必。”
李师师道:“那你不是也不能亲近我了?”
方进石道:“我在你身边时,你不用穿它,我离开你了,你时时穿着,这样我走到哪里,都会稍稍放心你的。“
李师师道:“好。”
方进石又道:“要是有两件就好了,我们两个都穿着也能亲近,就像刺猬那样的好多玩。”
李师师笑了道:“穿着衣服如何亲近,那多没意思。”方进石看她笑容如花,心头荡漾,有点意马心猿了,走过去搂了她的腰身道:“你又在引诱我,这样我真的会忍受不了的。”
李师师用手轻轻抚了他的脸,低声道:“好,我们到花园里面坐坐。”
方进石松开她,李师师过去把软猬甲收回到箱中,和他挽了手走到院中,方进石陪着她游了自已家的花园,到不水池草地那个有石锁的练功地,李师师坐到草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道:“我小时候坐在寺院中时,就特别喜欢一个人躺在草地上,四下一片宁静,看着天空的星星,特别的舒服,心里也特别的轻松,只是以后渐渐长大,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方进石坐到她的身边道:“那你以后就可以天天晚上到这里坐着看星星。”
李师师道:“你陪着我么?”
方进石脱口而出:“我陪着你。”
李师师轻轻靠着他道:“想想,这才是我最想要的生活,我喜欢安静的,特别安静的地方。”说完慢慢的闭上了双眼,她靠着方进石躺了好久,方进石看她好像睡着了,就软语道:“你睡着了么,回去睡。”
李师师像是梦呓着道:“你抱我回去,到了明天早上之前,我都不想睁开眼睛。”
第434章 嵩高维岳骏极于天
方进石有些郁闷的赶着马车回到汴梁城中,他先去把两封信给到郓王府专门发江南的信使让发走,然后驱车去往绵线庄。
走到矾楼前面的那条路时,方进石心想,去看看矾楼烧成什么样子了,反正也是顺路路过。
他在路边停了马车,下车后在到了矾楼面前,只见官府们正在清理烧过的瓦砾,诺大的一个楼宇已经不复存在,想来为了隐藏李师师的失踪,赵楷也是毫不犹豫的让人烧了这京城有名的风月场。
周围有不少围观的百姓,大都议论纷纷这场火灾,惋惜者众,方进石看了片刻,刚要转身回去,身侧两人走过,一人道:“想不到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损,王大官人来晚一步,无缘得见飞将军风采了。”
和他并行的另外一人道:“飞将军当真烧死了么?”
方进石本来没有留心来往的人群,偶尔听到这两句对话,就抬头看了看,先前说话的那个是个道人,后说话的是个身穿灰色儒衫的中年人,这人双手背在后面慢慢而行,走过方进石身边,方进石看他右手食指上戴着一个银戒,戒指上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看到这枚戒指,方进石心里一动,在人流中追了这两个人几步,他辨认清楚,这个戴了鹰形戒指的人就是见过两次的王大官人,另外那个道人就是泼皮道人郭三爷郭京。
上一次方进石在开封府的会宾楼看到这位王大官人教训郭道人,痛打了道人一番,此时看两个同行,郭道人一副陪着小心跟班的样子,也不知这王大官人是何来头,只是看到这样的人,方进石就有心躲着走,到底为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方进石看两人走入人潮,就停了一会儿走到自已停放马车的地方,跳上去准备赶车离开,忽然后面一辆马车拐了过来斜在他的马车前,方进石一皱眉头,他看赶车的汉子也不认识,想发作,后面来的马车车帘一掀,车中一人在窗口道:“阁下可是方公子么?”
方进石一看,竟然是那个王大官人,虽然他和这人见过两次,这人还送过他一小块金子,但绝没有通报过名字,也不知他怎么得知的,方进石极是不愿意和这人打交道,就道:“在下姓梁,不是什么方公子,老兄你认错人了。”
他最近不愿意承认自已姓方时,就喜欢把梁翠容的姓氏搬出来用,王大官人显然意外了一下,他又看了看方进石沉吟了下道:“那打扰了。”说着让自已的赶车人让开道路。
方进石赶着马车匆匆到了绵线庄,施全和冯婉都在帐房中坐,方进石一走进来,冯婉看到他就问:“兄弟,昨天回去,那个老人家难不难伺候?”
方进石道:“想都想到了,肯定是个大大的麻烦,见了以后果然如此,为了伺候她,我一个晚上都没能睡。”
冯婉看看施全道:“刚刚我还和你大哥说呢,肯定要找几个脾气好一点耐心一点的丫环仆人,实在不行就去问问郓王府,原先伺候他的人,肯不肯过来你这里继续伺候他,那怕多花些钱呢。”
方进石拍拍脑袋道:“这个法子好,还是大嫂有办法。”
冯婉道:“怕只怕这人脾气太差,给钱也没人想伺候他,兄弟你说说,这人如何难伺候了?”
方进石道:“这个么……大哥大嫂若是有空,不如一同前去见见她,不就知道了,以后大哥骂我,也知道我实在是没办法推脱的。”
施全奇怪的道:“我骂你何来?”
方进石心道,你肯定会骂我前面刚刚说过我,我后脚就又找了个女人,不过他这个话只在肚子里想想而已,嘴上却答:“总是你们见过以后,就知道了。”
施全道:“你不是说,官家告诫你,这位老人家身份特殊,不能让别人随便知道他的身份么?”
方进石道:“大哥大嫂你们又不是外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施全向冯婉道:“那我们就去见见这位老人家,给兄弟出出主意。”
方进石道:“我去找一些衣物,讨好一下这位老人家。”
他出了帐房,先去找薛翎,她还在后面跟着绣工们学做衣服,方进石拉她出来:“走,回家去。”
薛翎当然很高兴了,方进石上下看看她的个头身材,应该和李师师差不多,就拉着她到了前面柜台,对薛翎道:“你去挑几身衣服回去,也不枉你几天都在这里帮忙了。”
薛翎道:“我衣服已经很多了,不用了。”
方进石斥道:“让你去挑你就去挑,何来那么多的费话。”薛翎看他忽然生气,不敢回嘴,去挑了几身衣服,方进石皱眉道:“这是大哥的店铺,你给他客气什么。”说着自已亲自前去拿了一大包的衣服,让伙计一股脑的装在木箱中,放到他的马车上,薛翎悄悄道:“用不了这么多?”
方进石白了她一眼:“又不是全给你的,我给别人不成么?”
薛翎只好不说话了,方进石去叫上施全冯婉出来,一齐上了他的马车,他自已赶车到了自已家中。
方进石停好马车,施全三人下来,方进石对薛翎道:“你去给大哥大嫂煮个茶来,大哥你们先到花园凉亭里坐坐,我去请那个老人家出来见你们。”
施全忙道:“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了,既然那位老人家脾气不太好,不如我们亲去拜见,免得他生气了。”
方进石道:“不必了,让她走两步路,谅她也不会生气,你们先去凉亭坐着,我过会儿就来。”
施全看他这么说,只好和冯婉一起到他家后面花园的凉亭里去坐,方进石示意薛翎跟上去招待他们,看三人走后,方进石抱了装衣服的木箱,走到正房的门口先喊了句:“我回来了。”然后轻轻推开屋门。
李师师坐在桌前看书,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起身迎接,方进石把木箱放在地上,李师师问:“这是什么?”
方进石道:“全是给你穿的衣服。”他打个盖子,李师师看满满的一箱子,说道:“一次买这么多。”
方进石道:“也不算多了,你赶紧找一身换了,我带你去见客,我大哥大嫂在花园里等着呢。”
李师师哦了声道:“原来你还有哥嫂。”
方进石道:“也不是亲的,是义兄,不过比亲兄弟还要亲呢,你别的不见,大哥大嫂是一定要见的。”
李师师问:“只有他们么?”
方进石道:“还有我们家老四也在,都是自已家里人。”
李师师去箱中翻看了一下道:“你帮我挑一件,只要你看着好看就成了。”
方进石去到箱中给她找了一件翠绿色的对襟半臂襦裙,他觉得这样的衣服比较显得年轻小清新一点,李师师看了他选的道:“这衣服要重新梳妆,我没有头饰,只怕不太好。”
方进石道:“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用再梳头了,大哥大嫂也不是外人,随意就好了。”
李师师拿起衣服道:“好,一切听你的。”她要转到屏风后面的内室中去换,方进石道:“换个衣服也要背着我。”
李师师走回来把衣服放在桌上骂了句:“死色相。”她用眼睛瞟着方进石似笑非笑骂的,然后飞了个媚眼,方进石听她一声骂,骨头都酥了几分,这女人实在太厉害了,举手投足都是戏。
她解了外衣,除下方进石给她穿的长衫,换了那襦裙,她换衣服时多半时间都是看着方进石,眼神中都是那种诱人的神情,方进石看她换好这衣服,她穿了女装以后,更见娇艳动人,方进石过去给她整了整衣衫,借机抱了抱她,然后道:“走,莫要让大哥他们等的太久了。”
二人出得房来,李师师就去牵了他的手,走到花园门处,方进石看马上就到了,松开了她,自已先显身出来向施全三人道:“大哥大嫂,她来了。”
施全冯婉和薛翎一齐回头来看,方进石站在路中间道:“出来,还等什么?”
李师师方才和他一起走路时还笑语吟吟的风摆荷花一样,此时收了笑容,轻盈的从墙后走了出来,她的眼神已经转成了怯怯的害羞的那种可怜样,好像怕见生人一般,抬起眼来看一下,很快的低下头去。
施全三个人本以为后面会出来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或者老太婆,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娇滴滴的美人,施全冯婉心想,原来世间还有生的这般好看的女人,薛翎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只是也不免自惭形秽,想要不去看她,却无法不去看她,李师师艳光四射,不仅能让男人惊艳,也会让女人妒忌。
李师师走到凉亭近前,向施全盈盈的行了一礼:“见过哥哥,嫂嫂。”
施全惊讶的转向方进石道:“她是……?”
方进石看施全冯婉他们惊讶的样子,不免心中有些得意的道:“她姓王,就是官家让我领回来好好供养的那位老人家,我昨天也以为是老人家,没想到一点也不老。”
施全和冯婉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方进石道:“大哥不会怪我,昨天我也真是不知,官家会送她过来。”
施全闭口不说,冯婉道:“官家所赐的,我们怎么会怪你呢,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是你的家事,我们只盼着你对每个人都一样的好,那就行了。”说着她去拉了薛翎的肩头,薛翎把头一低,别过脸去。
方进石拉着李师师的手走到薛翎近前道:“这是我们家四姐。”
李师师很有礼的福了一福:“见过四姐。”
冯婉轻轻拉了一下薛翎的衣服,薛翎扭过头来强装笑脸,扶了李师师起来:“不敢当。”
李师师慢慢站直,她看了一下薛翎,虽然这个女人也长的很是不错,但是第一感觉她就不是那种圆滑很会耍手腕的女人,若是要和她争宠,薛翎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方进石道:“有什么不敢当的,她无论之前是什么身份,到了我们家里来,都是一样的要守我们家的规矩,你比她先来,给你行个礼也是应该的。”他这个话也是给李师师说的,李师师本就没想过要怎样让他特殊对待,也不会有什么话。
他扶着李师师过来,一起坐到凉亭里面,让她和薛翎挨着坐,薛翎偷眼看了她一下,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微微离李师师远了一点,李师师太有光芒了,让她实在觉得信心受到打击。
施全道:“既然是这样了,其实也……也没有了先前的顾虑了,倒也省了不少心。”
方进石明白他要说什么,他看了看李师师,然后向施全道:“还有个事要告诉大哥大嫂。”
施全道:“什么事?”
方进石道:“昨天到今日,汴梁城传的最多的是什么?”
施全疑惑道:“是什么?”
方进石道:“是矾楼失火,飞将军李师师被大火烧死了,其实,她就是李师师。”
施全冯婉全都大吃了一惊,就算施全这么沉稳的一个人,也微变了色,又再看了看李师师的容貌,李师师道:“我本姓王,,从艺跟着李姓主家,外面的人才说我姓李。”
方进石道:“是啊,从此以后,世间再也无李师师,她以后就是方家王氏,官家这么安排让我领她回来,就是想让她隐姓埋名,到民间好好的过下半生。”
施全重重的点了点头,向冯婉道:“你可莫要多嘴多舌的,给讲出去。”
冯婉道:“你看我是个嘴上没门的人么?”
施全道:“我是说,连你哥哥他们也别说,此事兹大,少一人知道总是好的。”
冯婉道:“我当然知道的。”
方进石刚要说什么,门口处传来两声敲打铁钟的声音,方进石知道这是看门的老叟通知他有人来拜访了,让他出去,他站起来道:“你们在这里说话,我去看看谁来了。”
他走过照壁,来到大门处,就见两个官差站在那里,方进石一愣,走了过去行礼道:“两位有事?”
官差中有一人道:“敢问是方公子么?”
方进石道:“正是,不知两位是那个衙门的?”
这人道:“我们是开封府衙的,奉吕知节之命,请来给方公子送请贴来了,吕知节广邀几十名厨子,在会宾楼举办百馐宴,想请方公子赏脸前去品尝评判。”
方进石奇怪的问:“不知是哪位吕知节?”
这人道:“是开封府衙右判事推官,上吕下固是也,方公子应该认识的。”
方进石恍然,这吕固是上次金统大的事找过他一回,不过也仅仅是这一面之缘,不知他为何忽然想到请自已去参加什么品菜的宴会,方进石想了一下道:“多谢吕知节的美意,只是……在下这几天有些事情要办,实在是走不开,只怕要辜负了吕知节的好意了,二位回去和吕第知节好生说说,就说我改天一定亲自登门赔罪。”
两名官差听他这么说,只好道:“好,我们这就回去告知吕知节。”
方进石送走两个送贴子的差人,回到后花园中和施全道:“真是怪了,开封府的判事推官忽然请我去品什么百馐宴,先前也无什么交情,想来想去,我也没什么事和他有关联。”
施全道:“官场的上事也很难说,谁知道谁和谁就攀上关系是亲朋好友了,就像做生意做买卖一样,人情来往也是很重要的,若是无事,不妨去看看,多个朋友也并不是坏事。”
方进石道:“我已经给推辞掉了,这些有的没的关系人情,先不去管它了。”
施全道:“你自已看着办,不轻易得罪别人才好。”
二人正在说着话,那铁钟声又响了,方进石道:“今天真是奇怪了,平日里我这家里月余都不会有一个人前来,今天却连着有人。”
他只好又走到前面大门处去看,只见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文士站在狄青题写的照壁前,认真的仰头观看,他背负着双手,双手交叉,左手无聊的在背后转动右手食指上戴的一个鹰雕戒指,在他的脚边伏着一只大黑狗,下吐着舌头呼呼热的喘气不止。
第436章 邪毒
李师师听到门响,回过头来,就看到方进石提前篮子走了进来。
她看着方进石把一个个的菜品摆在桌上,坐下来道:“没有酒么?”
方进石道:“你想喝酒?如果想的话我再出去给你买。”
李师师眨了眨眼睛:“也不是我想喝酒了,你没听说过醉美人么?你要把我灌醉了,今晚才更有意思。”
方进石觉得和她说话甚有意思,就站了起来:“那么说今晚必须要有酒了,我这就出去买。”
李师师拦住他道:“都这么晚了,还是算了。”她举了面前的一个茶碗放在唇边,“说不定这一碗茶水,也能让我醉倒呢。”
方进石道:“若是你装的不像,那就更没意思了。”
李师师轻蔑的道:“是么?”她轻轻泯了一口茶水,然后一个失手,茶碗就掉落在桌面上,她向前一扑,扶了自已额头低声道:“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说着话脚步已经踉踉跄跄的移动到方进石面前,然后向后倒去,方进石赶紧抢过来抱了她的腰间,若是他不去扶着一下,李师师必会很重的摔在地上。
李师师眼神已经迷离,看着他道:“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
方进石看她如此精彩的表演,心中佩服,于是就配合她的表演道:“你喝醉了,我扶着你怕你摔了。”
李师师面带痛苦的道:“你为何以解开我的衣服。”方进石低头一看,她已经不知何时,把自已的衣襟都解开了,露出来半个肩膀,方进石把她的衣襟掩好道:“我是正人君子,你这招没用的。”说着把她腰身扶直好好站直。
李师师恢复了正常神情,笑吟吟的贴到他的身边问:“我装的像不像?”
方进石由衷的回答:“真的很像,不事先知道肯定给你骗过去了。”
李师师得了他的赞叹喜笑颜开,倚在他的臂膀上道:“我可以装模作样各种各样的女人,你要了我一个,就跟要了好多个女人一样。”
她说这话自是讨好方进石的意思了,方进石此时特别能明白她的心态,那就是尽可能快的得到他的宠爱,抓住他的心,她不仅容貌一流的美艳,而且确实很懂男人。
方进石扶着她坐下来道:“你自已先在这里吃饭,我过去给你烧火沐浴,这样你吃过了以后就不用再等了。”
李师师软语道:“你不陪我吃饭了?”
方进石道:“我已经吃过了,我这个时候就去烧火,你早点过去,今晚早点回来歇着。”
李师师笑问:“那么早回来歇着做什么?”
方进石却没有再回答她这个充满暧昧味道的话,笑笑走出了房间,他先自已快速的去冲了个冷水澡,然后劈材烧火,手上干着活儿,脑子里却在想着那个王大官人,按他过往的想法,越少惹麻烦越好,这种事最好不去凑这个热闹,但是他又有点好奇,想去参加这样一个宴会。
李师师没过多久就过来了,她像昨天晚上一样,在水中加了蝶蓝香的香料,在他面前解了衣服进到水中去泡,她在水中停了一会儿,看方进石坐在边上不说话,就主动问:“你怎么不说话?”
方进石道:“我在想事情。”
李师师故意在水里移到他的对面,背靠着池水沿看着他问:“有我在这里,你能静的下来心想事?”
方进石看着她问了一句:“你觉得你和崔念奴,谁更胜一筹?”
李师师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方进石道:“闲着无聊,你不是说我不说话么?”
李师师缓缓撩了一点水扬起来,淋在自已胸上,然后才道:“论长相外貌,这个很难说每个人看法一致,论名气,她应该稍逊于我,论琴艺唱牌曲,我没听过她弹唱,不好评判,不过外面许多人传言,她比我要强的多了,说我不如她,当然这些传言不会有人当着我的面来说。”
方进石奇怪的问:“你们既然同在汴梁,又都号称京城双姝,你怎么会没听过她弹唱?”
李师师道:“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事实上我也只见过她一两次,都是匆匆而过不曾和她说过话,矾楼和她的烟翠阁都会极力避免我们俩个碰面。”
方进石问:“这是什么道理?你们同台不是会有更多人捧场么?”
李师师道:“我和她碰面,必然有好事者让我们同台比试一下,有些人是得罪推脱不掉的,我和她比,无论是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输的一方更不必说了,就算是胜了也会平白得罪一些人,那又何必要碰面呢?”
方进石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李师师又道:“其实难道我不想听听她的琴艺如何么?当然是很想的,好胜之心人皆有之,只是此生怕是难了。”
方进石试探着问道:“据今天来请我的那位王大官人说,他请了崔念奴到他的百馐宴上献艺。”
李师师道:“那又如何?你倒是可以去听听,然后回来我也弹唱给你听,你给评判一下。”
方进石微笑道:“不如你自已亲自前去听她弹唱,不是更好?”
李师师一副不相信的神色:“你又在说笑,我如何能去的了?”
方进石认真的道:“只是你真的想去,总是能想到法子的,我要是能带着你前去听听崔念奴的琴艺,你怎么谢我?”
李师师看着他,在判断他是说笑还是正经的说话,停了一会儿道:“当真?”
方进石笑了:“此事虽然有些难度,但也并非是全无可能,我刚刚就是在想法子,你跟了我,我总是要尽可能的让你完成心愿,才对的起你不是。”
李师师道:“好,我只当是你故意说好听让我开心,我都是你的人了,最多以身相报,还能怎么谢你。”
方进石道:“你可以想想法子讨好我啊。”
李师师歪着脸看着他的坏笑,然后用手掌去端了一点水,把水泼到他身上,骂了句:“无耻下流。”
方进石哈哈大笑,笑完站起来道:“我再帮你加把火。”
李师师道:“不洗了,回去了。”她走出水池,擦干身上的水滴,然后拿了衣服穿起来,方进石只是在那里看着,李师师以为他会扑过来呢,谁知道并没有发生,她穿好衣服看了一眼方进石,蹲到自已那个木箱处打开箱子,翻找了一个极小的小瓶子,然后放在自已鼻子下面深深的闻了好大一会儿。
方进石走过来蹲下问:“这是什么香料?让我也闻闻。”
李师师推开他远一点然后道:“你这个闻不得的,你走远一点。”
她收好那个小瓶,合上木箱盖子,用绵帕捏了自已的鼻子,好像方才那个瓶中气味不太好闻,她站了起来道:“走。”
方进石过去吹熄了灯火,向她一起走出,李师师迈过门槛,身子一软差点拌倒,方进石伸手要去扶,李师师又走了两步,一下子跪在地上,她想要起来却爬不起来,方进石大吃一惊,到了她近前扶住她肩膀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李师师低声道:“抱我回房去。”方进石不敢怠慢,赶紧弯腰抱起了她,向了正房走去,一路上只觉得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像没根骨头一样,他踢开房门进去把李师师放在床上,点了火烛看去,李师师额头见汗,脸色红红的像是发了高烧,方进石心中忐忑,不知道为何她短短时间内就突然病成这样,他把李师师鞋子脱掉,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有些发烫,就低头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师师有些吃力的道:“我的手都抬不起来了,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
方进石道:“我给你找郎中,你等着。”
李师师急道:“不用,我中了软骨香的毒了。”
方进石想起她去打开箱子闻了那个小瓶子,心下疑惑,就问:“那是什么毒?”
李师师道:“是一种让人手脚无力的毒药,我不当紧的,过两个时辰就好。”
方进石微微放心,李师师偷眼看着他,又低声道:“我动不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等药力过了,你就……不好玩了。”她最后这个话方进石听懂了,他伏下身凑近了李师师的脸问:“你为何要让自已中毒?”
李师师咬着牙道:“这毒药……也是一种烈性的……春药。”她说着这个话,脸上的汗水顺着脖子开始流下,连衣领都快要湿了,方进石大喜,他看李师师辛苦,伸衣袖去替她擦了一把汗水,李师师一被他碰到肌肤,就娇娇的大粗气喘了几下,痛苦的道:“你快些了,这药……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这世上没有比这个更让他兴奋的事了,李师师为了讨好他,冒险用了这邪恶的软骨香毒药,方进石虽然不确定,她用了这毒药能让自已更舒服一点,但是至少她的心意尽到了,也许她也不知这个问题,只是凭空想像的,或者别人传递给她的假信息也是未知。
总之这一夜方进石是极舒服的,李师师流了太多的汗,尽管第二天药力早过了,她还是有点虚脱无力,方进石确认她身体无恙,就让她好好多睡一些时间,自已起床先到后面池水中洗了个冷水澡,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感觉身体特别的舒坦,尽管昨夜折腾了大半夜,但今天精神头却格外的好。
他走到后面去找薛翎,她刚刚起床,看到方进石一大早的过来,就迎过来说道:“今天这么早啊,我以为……”
方进石笑眯眯的问:“你以为什么?”
薛翎本来想说,我以为你会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呢,但想想说这个话是给自已找心理不舒坦,就没说下去,就回了句:“以为你会忘了我呢。”
方进石道:“我要去找李宝有事,回头去大哥的布庄商量点事,你跟不跟去?”
薛翎马上道:“我要去。”
方进石道:“我这一去只怕要大半天,家里只留她一个人我不放心,而且中午饭都没有人给她买,要不你留下来陪着她,等午时了你去买了饭菜回来和她一起吃,你就不必跟着去了。”
薛翎不高兴了:“你让我伺候她,我可不愿。”
方进石道:“明天我要去参加一个很盛大的酒宴,如果你今天肯留在家里,我明天就带你去,若是不愿意留下来,明天我就不带你去了,你选择一下。”
薛翎看看他,在权衡利弊,方进石道:“你不信我算了,那以后也别怪我不带你出去。”
薛翎无奈的道:“好,我可是看在她没有饭吃可怜的份上,你上哪儿带不带上我,全都由你。”
方进石过去抱了抱她:“我知道你心肠最好了。”薛翎给他亲了几下,他说什么都全都答应下来,方进石告别她走出后院子,心中在想,什么时候给薛翎也用一下那个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李师师昨晚也给他说了,这种药用了有风险,而且对身体也不好,李师师昨晚纯粹是讨好他。
方进石驾了马车出了家门,前去找李宝和宝珠,他们两个在城东租了一个小院子,先前告诉了方进石地址,方进石按照李宝讲的,转了好久,才找到地方。
方进石把马车停在巷子里,确认了地方没错,就上前去打门,过了一会儿,院门打开,宝珠过来打开门,她一看是方进石,喜道:“那阵风把你吹来了?”
方进石看她虽然依旧看上来整齐好看,但是早已经没有了勾栏院行首头牌的风采,穿着朴素大方,标准的一个平民小妇人的打扮,方进石迈步走了进来:“是西南风,李宝在家么?”
宝珠道:“他上街买菜去了,马上就回来,你先坐一下。”
方进石坐到院子里的花棚下,这院落很小,自然和他的宅子大小相差太远,但收拾的很是整洁干净,宝珠给倒上茶水,方进石问:“住的还习惯么?”
宝珠道:“习惯是习惯,就是李宝让我天天呆在家里,不让我出门。”
方进石还没有接话,身后有人道:“你又胡说,我怎么不让你出门了?”
方进石回头来就看到李宝正从大门走过来,宝珠道:“当着方哥的面,我不给你计较。”
李宝过来和方进石打个招呼坐下,并赶紧让宝珠前去做饭,要留下方进石一起吃饭,方进石和他聊了一下他到水军的情况,宝珠做了几个饭菜端上来道:“我厨艺不好,你多担待。”
李宝道:“你们等着,我去外面再买几个菜来。”
方进石忙的拦住他,说道:“都是自已人,何必这么见外。”
李宝见他坚持,就不再出去了,李宝陪着他喝了几杯酒,宝珠过来对李宝道:“方哥过来,必然有事,你别总是只顾着喝酒,也不问问。”
李宝道:“公子有事但请直说,我能帮上忙的,必定不会推辞。”
方进石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这次来,是想向你借一物,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李宝马上道:“我看我这院子里有什么,你尽管拿去就是。”
方进石故意道:“再宝贵的你也值得借给我?”
李宝道:“我这院子屋里有什么宝贵的?没一件是值些钱的,你要尽管拿去。”
方进石道:“宝珠呢?”
李宝一愣,方进石道:“我明天想借她一天,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李宝不由的回头看站在他身后的宝珠,宝珠在他肩膀推了一下道:“方哥是逗着你玩的,你也当真了。”
她转向方进石道:“方哥让我做什么事,尽管说。”
方进石道:“明天我想请你穿的漂漂亮亮的,跟着我去参加一个酒宴,李宝若是有空,给你护驾。”
宝珠看看李宝,又问方进石:“是什么样的酒宴?”
方进石道:“放心好了,只是去吃吃酒,听听曲,不会再让你登台抛头露面什么的,只不过是给我装点此地门面,而且明京城双姝之一的崔念奴也会去唱牌抚琴,机会难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前去听听。”
像宝珠这样勾栏瓦肆出来的行首,她虽然远在江南,但对于天下双艳李师师和崔念奴早就耳熟能详,能亲自看上一看她们的登台表演,自也是心向神往已久了。
第437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宝珠喜道:“我当然愿意去了,京城双姝名冠天下,她们两个如此盛名,好久之前就想着如果有一天能看到她们弹琴唱牌,那该多好,也不知她们两个到底生的有多美,让全天下男子都为她们倾倒。”
方进石呵呵一笑:“盛名之下,也许其实难符呢,其实你跟她们差的,一是你不在京城汴梁,二没遇到特别有钱有权的贵人捧你,否则你的名气肯定不在她们之下。”
宝珠道:“我哪里比的了她们两个,论长相论才气差的远了,除非我早几年就遇到你,有你捧我,最多也是可能不会和她们的名气差的太远。”
方进石道:“早几年我也没能力捧你呢,而且你最后出来的身价一定不比她们的低,哎……,不说这个了,再说李宝就该不高兴了。”
一直说不上话的李宝赶紧道:“怎么会呢。”他又转向宝珠道,“你想去的话一切听方公子的安排,他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我明天告假给你们赶车去。”
方进石取笑道:“看来你还是不放心把如花似玉的宝珠交给我带走。”
李宝急辩:“那我就不去了。”宝珠听了也是莞尔一笑,方进石拍拍李宝的肩膀:“我把宝珠带走一天,你要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那宝珠应该多伤心呢,明天你们俩都去,万一有什么变故,李宝也可以做个策应。”
李宝二人应允下来,方进石起身告辞,到了门口又对宝珠说:“我明天一早过来接你们,既然是充当门面,我明天带衣服过来,你和别人穿成一样的。”
宝珠问:“要不要好好的打扮一下?”
方进石哈哈一笑:“那就随你了,明天我带你们去听崔念奴弹唱,再过几天让你们去听一下另外一个名姝的。”
宝珠道:“李师师?”
方进石得意的道:“不错。”
宝珠道:“街上的人不是都在说,矾楼失火,她已经不幸罹难了么?”
方进石一呆,拍拍自已脑袋笑道:“是啊,我怎么给忘记了呢,今天风太大,吹牛吹的闪了我的舌头了,这个不算。”
宝珠和李宝都一起笑了,方进石告别他们,去赶了马车,向了绵线庄而来。
他到了绵线庄的会客房,施全夫妇都在,方进石和他们打过招呼,施全道:“我找人打听过了,这位王官人据称是个生意人,来历不明,上个月刚来汴梁,一直住在会宾楼,会宾楼最近经常有金国女真人出入,不知道与他有没有关系。”
方进石道:“即使他不是女真人,也必是金国那边的汉人,第一次我见他时,他也是和女真官员一起的。”
冯婉道:“这些夷蛮请你,会有什么好事?我看不去也罢。”
方进石道:“我倒是想去看看,不仅我想去,我还想带着家里的那个王姑娘前去。”
施全忧心道:“带上她去?怕有不妥。”
方进石自信的道:“也没什么不妥,我自有办法,大哥,你不是经常给我说,要我对家里的女人好一点,人家既然跟了咱们了,她有什么心愿也要想办法帮她完成,是这道理不是?她想去听听崔念奴弹琴唱曲,我自当要带着她去。”
施全给他说的哑口无言,欲言又止,冯婉在一边道:“兄弟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办法,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方进石道:“大哥怕我年轻考虑不周,关心我,也是理所应当,嫂子可别这么说大哥,我看你们俩个明天和我一起去,这姓王的说是百馐宴,好酒好菜必是少不了的,有人诚心请吃喝,为何不去!”
施全问:“这合适么?”
方进石道:“当然合适,你们去也给我壮壮胆,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们也提醒我一下。”
施全看看冯婉然后道:“那好。”
此事说定,方进石告别施全,走到前面柜面,去精心挑了三套女子穿的交领襦裙,这三套衣服分了红黄青三色,样式一样,他拿了赶了马车回去。
他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宋钱坐在门口的石狮子下面,方进石赶紧跳下马车问:“宋五哥,你怎么来了?”
宋钱憨憨的笑了笑道:“来看看你。”
方进石赶紧把他往家里让,宋钱道:“不了,说几句话就走。”
方进石道:“五哥有事请讲。”
宋钱道:“上次你送给我的那个木车宝塔,我反复装了拆,拆了装,总算是琢磨透了。”
方进石问道:“那又怎么样?”
宋钱道:“打制这木车宝塔者,当世奇才也,昨夜想了一夜,打制的这个高人做这个物件是用来干嘛的。”
方进石道:“五哥想明白了没有?也许这个人平时无聊,就做个东西展示一下自已的手艺,聊以自娱而已。”
宋钱摇摇头道:“我隐隐觉得,这人想做一个用于战场的大杀重器,这木车宝塔不过是他构想的一个雏形模子而已,若是万一给此人成功,难以相像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恐怖的杀人机器。”
方进石不自禁的认真看了看宋钱,谨慎的问了句:“当真?这木车宝塔我也看过,实在想不出能到战场上做些什么。”
宋钱摇了摇头:“难说的很,所以我今天一早赶过来,就想着好好问问你这木车宝塔的来历,最好能带我见一见打制这物件的高手,这物到底能做什么,其中关窍也许和这打制者一聊,就知道了,否则当真是让人抓耳挠腮寝食难安。”
方进石知道宋钱是个技痴,搞不明白的问题必然很难受,不过这木车宝塔是从那个鲁枭手中得到了,至于那个鲁枭最后到底让秀王捉到了没有,他也不知,于是他只好对宋钱说道:“这打制之人到底现在在何方,我也不知。”
宋钱道:“那你如何得到这物件,详细说给我听听。”
方进石就挑紧要的如何如何从鲁枭的洞中找到这木车宝塔说了一遍,宋钱听完紧锁了眉头想了好大一会儿才道:“这人人品如何?是我大宋子民么?”
方进石道:“据我所知,这个鲁枭只怕人品真不太好,秀王说他是东京辽阳府人氏,不是宋人。”
宋钱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方公子,你以后若是再见到此人,最好能马上通知我一声,我极想见见此人,若是实在不巧我和这人难以见面,如今辽人已变为金人,怕只怕他为金人效力,若有机会,宁可将他杀死,也不能让他为金国人所用,万一以后宋金开战,杀他一人,可救我几万人的性命。”
方进石有点不信,问道:“这人有这么厉害?”
宋钱正色道:“你看我这个人当值多少钱?”
方进石道:“宋五哥心灵手巧,可制天下极厉害的神兵利器,要我是领兵打仗的大将军,让宋五哥换个几千几万人,我想我是不换的。”
宋钱道:“多谢你的夸奖了,有时几架制作精良的攻城车,可决定城中数十万人的性命,百年前的澶州之战,几架子母床弩射杀辽将萧达凛,换得宋辽百年无战事,我们这种能打制建造精良兵器的人,向来为敌国之痛恨,你说我们不过是个手艺匠人,也当真是,你说我们价值万金,我也敢当。”
方进石道:“我明白五哥的意思。”
宋钱又道:“我博学而太杂,多有不精,这人专心打制的这木车宝塔,多半只潜心一种,从这个来说,我不如他,前天之时,我的一个好友到我家里,来游说我到幽州去玩几天,隐隐暗示到了幽州介绍我认识一些金国的王爷,我给拒了,此人虽然是我好友,但我已经赶紧搬家去了别处,你知为何?”
方进石凛然道:“你怕背后请你之人,会对你和你家人不利。”
宋钱道:“虽然尚无迹象有人要对我不利,但我也不可不防啊,你到过我家里,可见我家里有河防,其实晚上还有别的机关消息,就是怕有些心怀不轨者打我家人的主意。”
方进石听到这里,动容道:“五哥可要我帮忙么,我给五哥找个安全的所在。”
宋钱道:“暂时不用,只是我说的话,希望你放在心上,像我和这位你所说的鲁枭这类人,对方宁可错杀冤杀,也不可便宜了敌方。”
方进石道:“五哥的话,我一定谨记于心。”
宋钱点点头,满意的道:“这样最好,你还要回淮东去么,你走之前我还想见见你。”
方进石忙回:“过几天就回,五哥和我见面,是你来找我呢,还是我去找你?”
宋钱道:“我已经搬家了,怕你也找不着,你要回去的前一天,就去开封城西的和记脚马大车店找姓郑的掌柜,他是我家亲戚,他会知会我的,我就来见你。”
方进石道:“我记下了。”
宋钱道:“那我就走了,你也别送。”说完他将身边的斗笠往头上一戴,说走就走,很快流入街上的人群中,方进石目送他远去,回过头来想想,那个木车宝塔说是一个战场上的军中大杀器的模型,实在是不太像,它即没有动力,也没有可攻击对方的地方,想来想去,只怕真是这宋钱日思夜想的,得了幻想症,看什么都认为和战场上的器械有关。
只是有一点方进石比较认可,战场上除了士气,谋略这些明着看到的东西以外,兵械器材也是一个很决定战争结果的要素,有了敌方没有的厉害家伙,至少心理上会有勇气的多,而能发明制造这些厉害家伙的人,也是极其重要的。
宋钱不仅是个技痴,而且很清楚自已的定位,他的话有些是方进石之前没有想过的,他心中想着宋钱这事,把马车停好,先到正房中去见李师师,但房里没有人,方进石有点惊慌,赶紧出来到了后面去问薛翎,大老远的就听到几声清脆的琴声,这琴声断断续续的很不连贯,像是一个初学不久的新手,方进石赶紧到了薛翎住的院子,进到屋来就见薛翎坐在一张琴前,李师师站在边上像是在教她,二女听到声音都抬起头来,李师师抢先笑言:“你回来了。”
方进石看她好好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走过来道:“你们在干什么?”
李师师道:“四姐在弹琴给我听呢。”明明是她在教薛翎,但她就是这么会说话,方进石向薛翎道:“什么时候你对这个有兴趣了?”
薛翎道:“我以前没弹给你听过么?”
方进石顿时想起来了,回道:“是啊,当初你为了接近我,给我弹过一曲错漏百出的《小雅》我差点忘记了。”
薛翎道:“就那个曲子,我都学了大半个月呢。”
方进石道:“你好好跟着王家妹妹学,如今家里有两个抚琴高手,你再学不好,就太说不过去了。”
薛翎向李师师道:“你大还是我大一些?”
李师师其实是比她大一些的,不过她马上回道:“你排在我前面,自然是姐姐了。”
薛翎道:“好,以后我叫你王妹妹。”
方进石见他出去一趟,家里两个女人的关系竟然好像处的很不错,就知道是李师师的功劳,她一但放下高高在上的架子来,人情世故可是比脑子比较一根筋走到底的薛翎滑的多了,方进石把手中提的衣服放在桌面上道:“你们中午吃过饭了么?”
李师师道:“薛四姐最会做菜了,今天她煮了六个精致的菜给我吃了,可好吃了。”
薛翎道:“哪里好吃了,也不精致,不过是些寻常的菜而已。”
方进石知道薛翎也算是比较会做饭了,她和乔凌儿都是在苦难孤独中长大,烧饭做活可是比梁翠容黄金绵要强的多了,当然比李师师这种从不进厨房的女人更强了。
李师师看着他放在桌面的包袱问:“你今天出去了一天,这带回的是什么?”
方进石道:“是给你们的衣服,这里面有三种颜色,你们各人挑一种颜色。”
李师师过来打开包袱,转头向薛翎道:“四姐先来挑。”
薛翎道:“谁先都一样,你先。”
李师师看看方进石,结果果然如方进石心中想的一样,她先取了那件上红下白裙的,因为她说过,之前她从不穿红衣,如今到了这里不一样了,自然想着红衣当先。
薛翎过来取了那件青色,她觉得黄颜色的太艳,就拿了相对不是主色调的淡青色,李师师看着方进石笑问:“要此时换了给你看么?”
方进石在凳上一躺,把脚高起放在桌沿上道:“快去,我可是等着看呢。”
薛翎拿了衣服走向内室,她在里面等了一会儿,想起李师师好像没跟进来,薛翎又悄悄静步走到内室门前,只见外面李师师站在方进石面前,轻轻的正把当前穿着对襟半臂襦裙褪去,把里面贴身的小衣故意整理了一下,才拿了桌面上的红色交领襦裙,慢慢套在身上,方进石全程微笑着和她对视,表情很是舒服的样子。
薛翎胸口一酸,觉得心头特别不是滋味,纵然她跟了方进石已有一段时间了,在他面前换衣也真没什么不能的,只是平时还是会避一避,总会觉得稍稍不好意思,要当着第三个女人的面和丈夫的面换衣服,她更是不愿意。
只是刚刚才来的李师师却全不在意,甚至刻意而为之,薛翎在李师师到来之前,从来没想过争宠这个词,因为黄金绵和梁翠容好像也不争,一切由着方进石去陪着谁,但是这个李师师却大大不一样了。
李师师本身名气已经够大了,再加上她的天生丽质冠绝天下,薛翎有些气馁,她索性衣服也不换了,坐靠在床上不出去,方进石在外面赞也赞过李师师了,还搂了她的腰间抱了抱,等了这么久薛翎还不出来,方进石就起身走到内室,见她不高兴靠在床边,就走过来问:“你怎么还不换衣服?”
薛翎气道:“你故意让我和她穿着一样的衣服,明知我长的丑,还……”她没说下去,这话她还小声的说,生怕外面李师师听到了。
方进石道:“你想的太多了,谁说过你丑了,让你们穿一样的衣服是明天要带你们出去,我另有用意,我们是一家人,你要是不听话,我可是生气了。”
薛翎看看他,起来去取了衣服,想想总是有点不甘心,就没再动,方进石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来道:“这衣服你是不是没穿过这样的,不会穿是?我现在要把你脱光了,教你怎么穿这样的衣服。”说着动手去解她的衣服,薛翎本就特别吃他哄,赶紧跳起来道:“好好好,我自已会穿。”
方进石不再动她,薛翎本想推着他出去,后来咬着牙在他面前换了这青色交领襦裙,纵然是自已丈夫,她也稍稍觉得不好意思,方进石看她换好,拥着她的腰走了出来,李师师看她出来,上下打量了一遍赞道:“四姐真是好看。”
方进石坐下来道:“你们站到一起我看看。”李师师移动到薛翎旁边和她并肩站立,薛翎看方进石笑着看这边,鼓了勇气抬头挺胸站的直了,方进石上上下下看了两女,两人高矮相差无几,身段都比较好,心想若是黄金绵和梁翠容的话,和她们两个相比,一个太高一个太矮,那就不太好了。
李师师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我们俩个好看么?你可满意?”
方进石一下子站直了腰身击掌一声道:“好看的很,我当然满意的很,若是没来的那两个也在,你们四个穿着一样的衣服站在我面前,我看上一天也看不够。”
李师师笑了道:“一妻三妾,个个貌美如花,方官人当真让天下间的男人都眼红羡慕的要死了。”
方进石得意的道:“那是自然。”
薛翎在旁边听李师师说话,顿时觉得为什么她那么会说话,自已好像笨嘴拙舌的那么不会讨方进石欢心,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自信,又感觉消失怠尽。
只听李师师在旁边又道:“既然你的那两个女人没有来,那多出来的那件黄衫,你留给谁呢?”
第438章 赴宴
方进石道:“这暂且是个秘密,不告诉你们。”他去收了那件黄颜色的交领襦裙,李师师问:“你忽然之间让我们穿一样的衣服,目的何在?”
方进石道:“明日我带上你们去参加那个百馐宴,需要你们给我长脸,有了貌美的女人不随身带着,简单是就是锦衣夜行,那还有什么乐趣。”
李师师道:“你肯定不会就这么带着我去。”
方进石翻了翻带回来的包袱,取了三条白色面纱出来:“你们把脸蒙上,谁会认出你来,就算是那个王官人知道或许你们中间有李师师在,但他又如何知道到底你们哪一位是呢?”
李师师道:“你为了能让我去听一下崔念奴的弹唱,真是费心了。”她又扶住薛翎的肩膀道,“还要请四姐帮我打掩护,真是不知道如何感谢才好。”
薛翎道:“这都是他的安排,谢我何来。”
方进石也道:“我们都是一家人,谢来谢去的多没意思,以后你们之间谁也不许说这个谢字。”
李师师向薛翎道:“他是在帮我完成一个心愿罢了,你有什么心愿,给他说说,我们一起帮你完成。”
薛翎道:“我能有什么心愿……”
李师师道:“如果远的心愿没有,那今晚让他好好陪你说说话。”薛翎看她如此大方,又觉得她为人又好像很好,就回道:“他那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你又刚来,还是让他陪你。”
李师师道:“男人是你我的,我怎么能总是独占着他呢,不过……”她扭头看方进石道,“今晚你还要给我烧火。”
方进石道:“好的,我现在就去。”他起身走出,李师师蹦蹦跳跳的快步追上他,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一起离开,薛翎坐了一会儿,走到桌前拿了镜子来看,觉得自已好像长的也不丑,甚至还挺好看的,但是不知为何,和李师师站在一起,就特别让她没信心。
李师师追上方进石,挽了他的手臂一起向前,她又变成了可爱少女,青春而又伶俐可人,让人感觉不出来她原有的风尘味,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这样一个长相特别好看,又能给你不同感觉的女人,方进石挽了她的手边走路边道:“为什么今晚不陪我了?”
李师师道:“怎么会呢,我恨不能时时刻刻的让你在我身边,只是总不能因此冷落了她,再说了,昨晚你折腾的我好惨,今天一天都全身酸痛不舒服呢,怕了你了,只好先休息一下。”
方进石哈哈笑了道:“是你自已要吃那个不要命的药,故意让我死命的折腾你的,怪我何来。”
李师师道:“我一片好心好意对你,不夸我又来说我,谁知道你那么能耐,天快亮了还不让我睡觉。”
方进石道:“有你陪着我睡觉最是舒服了,她们都不如你让我舒服。”
李师师眨了眨眼睛:“是么?”
方进石道:“当然了。”
李师师低低一笑,上前去挽了他的肩膀。
第二天上午,方进石驾了马车,去李宝家中接宝珠前去会宾楼,宝珠细心打扮了一番,很是明艳动人,方进石和李宝打过招呼,将那件黄颜色的交领襦裙拿出来道:“要麻烦你穿这样的衣服前去。”
宝珠展开来看了看衣服道:“我这样的衣服,会不会喧宾夺主了些?”
方进石道:“不会,因为你要蒙着脸去,谁会知道你这面纱之后是什么样的呢?”说着拿出了那条白纱,宝珠道:“奇怪了,你说让我给你装门面争面子,又不让我露脸,想不明白你。”
方进石道:“等下到了你就知道了,再说了,你不露脸李宝也安心一点呀。”
李宝赶紧道:“怎么会呢,方公子你不用顾忌我,让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好了。”他这最后的话是给宝珠说的,宝珠当即进去换了这身衣服出来,脸上蒙了轻纱,方进石看她出来,赞叹道:“真是不错,就算是别人看不到你的面容,只看这身段和眼睛,就知道绝对是个美貌的姑娘。”
宝珠道:“你真会说话。”
方进石道:“我说的是事实,若你不是生的好,我也不会向李宝借人,是不是。”他这个话确实是由衷之言,他看到宝珠穿了这好看的衣服,脸上带着神秘的面纱,心中些许还是有点后悔把宝珠送人,否则他也不用向李宝借女人了。
宝珠笑了道:“不露脸倒没什么,只是你今天是去赴宴来的,让我蒙脸我就不能舒服的吃好吃的了。”
方进石道:“那我回头请你们俩吃天下最好吃的,给你们赔罪。”
宝珠道:“那还差不多,可以走了么?”
方进石引了她到了门外马车处,方进石向李宝道:“你来赶车还是我来?”
李宝道:“还是我来。”
宝珠上了马车,方进石就不好坐到车里面了,他跳上马车坐到车夫位置的旁边。
宝珠掀起车帘往里一看,有些愣了,因为车里已经坐了两位和她穿的衣服样式一样的女子,而且也像她一样脸上蒙着面纱,宝珠回头向方进石低声问:“可不可以和她们说话?”
方进石道:“不仅能说话,还可以不用时时蒙着脸,只要下车进去以前再蒙上就可以了。”
宝珠就取下了面纱,钻进了马车,李宝轻喝一声,马车启动慢慢而行。
宝珠到了里面两个女人对面坐下来,看到她们四只眼睛都盯着自已,她猜想这两个多半是方进石的侍妾,刚想着如何开口打破尴尬呢,旁边的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的女子道:“原来他找了宝珠姐姐。”
宝珠向她望去,这女子取下来面纱道:“是我。”宝珠一看,是方进石的小妾薛翎,从舒州一路行来,薛翎和她的关系处的还算不错,宝珠起身坐到薛翎身侧,调笑道:“白吃别人一桌酒席,可真是不容易呢,又是要好好打扮又要蒙前脸见不得人,也不知是为了啥。”
薛翎带着歉意的语气道:“那太麻烦宝珠姐姐了。”
她这自然是代表了方进石说话,宝珠看坐在旁边的那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即不把面纱摘下来,又不说话,就问薛翎:“这位姑娘是……”
薛翎道:“这位是王姑娘,是我们家老五,刚进门的。”
方进石一直没有给宝珠提起过,他又迎了一个小妾进门,所以宝珠就很认真的看了看这位红衣的姑娘,只是她面上蒙着面纱,也看不出长相如何,不过看身段应该极好,眼睛也很好看,而且宝珠看她手指纤维,手腕极白皙,心中想着,这女子肌肤真好。
她正在想着呢,那红衣女子向薛翎道:“她是谁?”
她说话轻轻柔柔,声音也很好听,薛翎道:“她是宝珠姐姐。”
那红衣女子哦了一声,这显然不是她所想要的答案,不过她没再问下去,宝珠道:“我原来也是从方家出来的,让他送人了,否则薛翎不会做老四,你更不会做老五。”
那红衣女子看了看宝珠的脸,说了句:“他还真是舍得。”这话已经是对宝珠莫大的夸赞了,宝珠本想对她的冷淡多说几句呢,听她夸赞想想也就算了,毕竟是方进石的女人,以后还要相见呢。
李宝赶了马车,先拐到绵线庄去叫了施全夫妇,他们自有自家的马车,然后两车一前一后,向了会宾楼而来。
会宾楼是汴梁城中数的着名气的大酒楼,施全和方进石来过几次,只是今日会宾楼不迎客,门前站了数十名身穿鲜衣的伙计按来客的请贴放人进去,方进石到了门前,跳下马车取了那位王宗弼给的请帖奉上,迎客的伙计看了看道:“公子的是甲等贴,还请到后门入内。”
伙计引导着方进石到了后门处,这巷子口就有人看守,不让闲杂人等入内,方进石的马车停在后门,伙计道:“贵客稍等,我去通报。”
方进石跳下马车,后车的施全也过来道:“兄弟的面子真大,这位王官人给的还不是普通的请贴。”
方进石道:“我也想不明白呢。”
两个人正在门口相候,巷子口处来了两顶大轿,两轿停在他们马车侧近,前轿先末见动静,后轿落地后轿帘很快掀起,一个身前蓝色深衣的小妇人躬着身从轿中钻出,施全看到这小妇人马上把脸转向墙边,神色微微有异,方进石看他神色不对,回头一看,马上明白了,原来这小妇人是秦桧的妾室王氏王玉梅。
这些天不见,王玉梅好像比之前脸上浮肿了少许,也不若先前那般好看,施全虽然及时扭了脸去,但亦然给她看到了,王玉梅快步走了过来,向施全道:“施二郎也来赴这百馐宴?”
施全已经无法回避她,只好转头向她躬身行礼道:“是是,请的是我兄弟,我陪同而已,见过秦小夫人。”
王玉梅笑答:“已经可以把这个小字去掉了,如今是秦夫人了。”她说这个话时神色间有些得意,好似从小妾做到正室,能让她在施全面前得意一番了,施全弯着腰躬身道:“那贺喜秦夫人了。”
王玉梅看了看方进石,向施全道:“施二郎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施全还没有回答,冯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过来冷冷道:“他过的很好,不劳烦秦夫人挂念。”说着走到施全身侧,挽了他的手臂。她本想在马车上等候,听到外面好像是王玉梅的声音,就掀开车帘来看,看到王玉梅走过来和施全说话,就忍不住前来顶她几句。
王玉梅看到她,马上收了笑容,冷冰冰的说了句:“那就好。”自已没趣的走回到自己轿子前,施全把手臂从冯婉手中抽出来道:“你还是回到车上去。”
冯婉生硬的说了句:“我偏不。”她从来不会说面子上过去过不去,也不会管你是不是什么大官的夫人,隔了路的王玉梅听到了哼了一声,走到前面的那个轿子前道:“老爷,不要别人来迎接了,我们进去。”
前面的轿子中伸出一只手掀了轿帘一角,里面露出秦桧那张瘦脸来,他看看王玉梅道:“还是等等,不能这么没规矩的。”
王玉梅任性的道:“那我回去了。”说着要走,秦桧赶紧从轿中下来连声道:“好好好,我们这就进去。”
王玉梅斜着眼看了看施全这一边,跟着秦桧从后门走了进去,秦桧目不斜视,也不知是没看到方进石他们,还是不屑于理睬他们,走进门去,方进石也不愿意去招惹这位御史中丞,更不会主动前去打招呼,想想看,他还给秦桧做过几天门童呢。
第439章 半耳娇娘
方进石等了一会儿,就见王宗弼引着两三个店伙计从门内走出来,他看见方进石就过来拱手行礼:“就想着方兄弟不会不给我面子,一定会过来捧场的。”
方进石赶紧还礼:“王官人亲自相邀,我岂敢不来。”
王宗弼笑眯眯的道:“有个旧相识听说你要来,一早就等着你了。”说完举手在空中击掌两声,门后马上闪出一个人道:“方校尉,你可还认得我么?”
方进石看此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子男子,看着眼熟,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只好道:“请恕在下记性不好,一时叫不上兄台的名字来。”
这人道:“在下唐括辩,曾经在云内州完颜迪古乃将军帐中和方校尉见过面,在下无名之辈,方校尉不记得也是正常。”
方进石这才想起,原来他是完颜亮的部下,确实和他见过,唐括辩身为金国战将,此时跑到大宋都城汴梁来,又和这个王宗弼一起,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王宗弼就算不是金人,也肯定是为金国办事的了。
此时方进石也不愿意过分表现的冷淡,就随意道:“原来是唐将军,当真是幸会幸会。”
王宗弼在一旁道:“不要站在门口说话了,我们进去,方兄弟,可曾携着佳人一同前来?”
方进石道:“当然有了。”他走到马车前说道:“你们都可以下来了。”
车帘布一掀,宝珠第一,薛翎第二,李师师跟着她们最后一个下了马车,她们穿着一样样式的衣服,脸上蒙着白面纱,都是身段很好的年轻女子,连高矮都差不多,王宗弼看着三个这样装束的女子下车来,不禁抚掌大笑道:“妙极,当真是好办法,这方法也只有方兄弟能够想的出。”
方进石微笑道:“王大官人不会嫌我携的佳人多了点?”
王宗弼道:“哪里话,怎么会有嫌佳人多的道理,方兄弟艳福无边,着实让人眼红羡慕,几位请进。”他说着让到一边,方进石也不客气,引着三位美人和施全冯婉一起进了门来,李宝停了马车在外面,并没有跟进来。
进了门来到了院中,王宗弼道:“本来为方兄弟的佳人安排了特别的通道上楼,如今既然你早有准备,就走正门楼梯如何?”
方进石道:“一切听从王官人安排就是。”
王宗弼和唐括辩当前引路,从楼梯口上楼,楼下大堂已经有许多宾客聚集,方进石带着三个身穿一样衣服又蒙着脸的女子从人群中穿行而过,自然引起了多人的侧目,宝珠和李师师倒是习惯了只作看不见这些人,薛翎有些紧张,低头往上拉了拉面纱,她一个步子慢了,跟着她的李师师踩到了她的脚后跟,一下子把她的右脚鞋子踩掉了,让她单足颠了几下步子,马上就有好事者故意大声鼓噪了起来,往她们看过来的目光就更多了。
李师师快速低声道:“不要理他们,快走。”说着扶着薛翎赶紧跟着宝珠上到楼梯,薛翎走到楼上,才算松了一口气。
方进石携三个身材曼妙的轻纱女人穿人群而过,大有面子,全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和身后的三个女人,王宗弼道:“方兄弟少年得意,下面许多人可是羡慕的很呢。”
方进石淡然道:“王大官人请我来,不会只是来恭维我的。”
王宗弼笑笑道:“是我多言了,几位请。”他把方进石带到二层最边上的一个房间,然后道:“这里我已经吩咐过了,谁也不许过来打搅你们,你们放心在此享用佳肴,不过等会儿下人们只会把菜放在门口,需得你们派人自己拿进来。”
方进石道:“只要有好酒好菜,麻烦一点没有什么,王官人有心了。”
王宗弼点点头道:“崔念奴姑娘正在准备,等一下你们推开窗子,就可以看到她了,外面还有别的客人,方兄弟,我暂且失陪一会儿。”
方进石道:“王官人有事先去忙,我们这里不劳烦你费心。”
王宗弼开门出去,方进石看这屋中陈设简单,只有一桌几凳,门口有个屏风,别的什么也没有,他走过去打开窗子,窗子下面就是会宾楼的后院子,这院子倒是不小,竟然有个很大的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水面靠岸的地方停了两艘小船,池塘的荷花丛中搭建了一个木台,木台四周用了许多花盆点缀,台中放着一桌一凳,桌面上放着一张琴,一个香炉,想是等一会儿名满天下的崔念奴要在这荷花丛中的台上演出。
方进石道:“等一下你们站在这窗子前,就可以观赏崔念奴的琴艺了。”三女都过来看了看,宝珠道:“这里稍有点远了,不知道到时能不能听的清楚她所唱的词牌。”
方进石道:“这个好说,只要你们不摘下脸上的面纱,崔念奴开始唱牌时我领着你们到近前去听,也没什么,你若是想唱想弹,我也可以给那个王官人说说让你上台。”
宝珠道:“这还是免了,在盛名天下的京城二姝面前,我如何敢班门弄斧。”
李师师听她这么说,不由的在她身后多看了她一眼,这时有人在门外道:“方校尉,方校尉。”
方进石听的出是那个唐括辩的声音,就走出房门,门外候着不敢进来的唐括辩看他出来,躬身道:“方校尉,下面还有好玩的,我带你去瞧瞧。”
方进石回头望望,然后问:“有什么好玩的?”
唐括辩知道他回头望的意思,上前道:“这个好玩的嘛,方校尉一个人前去就可以了,不必事事都带着同行之人。’
方进石料想着有施全在,他跟着这唐括辩前去别处楼上也不会有什么事,就回房和施全说了一下,然后跟着唐括辩一起下楼。
二人走着下到楼下,唐括辩问:“方校尉,你可喜欢赌钱么?”
方进石摇头:“这个倒非我所好,唐将军,你也别再叫我什么校尉了,这里又不是西北那时,我早就离开军中许久了。”
唐括辩道:“那我叫你方公子可好。”
方进石道:“也好,唐将军,你不是在完颜迪古乃将军帐下么,怎么到了这东京汴梁城了。”
唐括辩有些得意的道:“前些日子在上京之时,我们金国梁王府想找一位认识方公子之人,我无意间知道这个消息,就自告奋勇前来了,托方公子的福,我才能到这如此繁华似绵的汴梁来玩一下。”
方进石奇道:“你们金国的梁王爷找我的人做甚?”
唐括辩道:“梁王完颜兀术一向爱才惜才,说是颇有什么孟尝之风,想是方公子以前在西北之时打了几个了不得的胜仗,有人向梁王举荐了你,他就亲自不远千里来到汴梁,来会会方公子你来了。”
方进石道:“你们金国的梁王爷也来了么?”
唐括辩道:“方才不正是梁王爷带你们上楼的么?你还问我。”
方进石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王宗弼不仅是个金国女真人,而且是金国的梁王,唐括辩为人实在,什么都给他说了,方进石道:“你们金国梁王爷是汉人么?”
唐括辩道:“当然不是了,梁王爷是皇室宗亲,自然姓完颜,他喜欢你们汉人的东西,就给自已取了个汉名。”
方进石刚想再问出点什么,唐括辩忽然道了句:“到了。”
方进石抬起头来一看,原来他和唐括辩走着路说话,不知不觉的让他带到了池塘岸边的小船那里,这岸边修有木栏杆,可直通那小船,栏杆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绿衣婢女,唐括辩停下来对方进石道:“方公子你请。”
方进石看看那小径,问道:“要上船么?”
唐括辩点头道:“那是自然,否则我带你来这里做什么,梁王爷此次亲自去请了四人,其他三人都已经来过了,只等方公子你了。”
方进石道:“不知是那四人,可与我说说么?”
唐括辩道:“等一会儿你必然可以见到其他三位,再说我也不知道别人姓名,方公子,那边还有人等着我坐庄呢,我就送你到这里,这厢告辞了。”他说完拱了一礼,快步转身走了。
方进石站在岸边,看那小船不大,但却精致的很,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人在,他沉吟一下,迈步走上那小径,直来到岸边,站在栏杆处的一个绿衣女婢看到他过来,迎上来问:“请问你是方公子还是董先生?”
方进石一愣,然后据实回答:“在下姓方。”
那婢女让开了路:“方公子这边请。”
方进石跟着她到了船边,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其他三位都来了么?”
这婢女道:“鲁爷和辛爷来过了,董爷也没过呢。”
方进石嗯了一声,他从这婢女口中知道,金国梁王爷完颜兀术,也就是那个王宗弼亲自请了四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姓鲁,一人姓辛,一人姓董,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那个姓董的还没有来呢,也不知道先来的那两人是还在这小船上呢,还在已经离开了,他想着走着,跟了那婢女上了小船,婢女走到船舱门前,替他掀起门上竹帘:“方公子请进。”
方进石不再多想,低头钻了进去,这小船船舱之内地方虽然不大,但是装饰的极为豪华,地上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壁上挂着名家字画,船舱之内包括顶上全都用桐油处理过表面,然后精心打磨了,给人一种华贵的感觉,板壁沿墙根放着一排排的很小的白瓷花盆,里面各色小花错落有致的精心搭配种植,船舱正中间放着一张矮脚低桌,上面放着一个青瓷盆栽。
整个室内充满着清香的味道,这船舱通往后面还用一稀疏的珠帘隔了一下,方进石透过珠帘,看到一个身穿蓝衣的年轻女子背对着他坐在船舱角落里的一个梳妆台前,她正拿了一片含红纸片,对着镜子轻轻放到唇里咬着,稍停一下拿了出来,她的嘴唇就被染的红了。
这女子未曾回头,淡淡的说了一句:“方公子请坐,我补个妆容就来。”她放下那张红纸,拿了梳妆台上的画笔,对着镜子细细的描眉。
这船舱之中的矮桌前并无坐的椅凳,大概是让人像汉代之前的人那样席地而坐,方进石只好跪坐在那矮桌之前,说了声:“多谢姑娘。’
这女子在那里细细的描着眉毛,一边说:“听说,方公子是江南人氏?”她的声音很是轻柔,带着一点喃喃吴侬之音。
方进石道:“在下处州人。”
这女子哦了一声道:“那方公子还是我半个乡亲呢,小女子越州人氏。”
她和方进石一言一语的聊着天,很快就把眉毛描好了,她放下画笔,转身起身站了起来,伸手掀起一片珠帘站在那里,方进石抬头看她面容,这女子长的极是美貌,但她又不像李师师那种一眼之下就夺人心魄的美,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媚态,她的脸上带了一点笑容,但方进石感觉不出来,这种笑容是发自于她的内心,而是一种为笑而笑的假笑,她的肤色偏白,最绝不如李师师和梁翠容那种病态的白皙,这女人特别会妆容,比方进石见过所有的女人都会妆容,她整个脸看上去格外粉嫩,方进石看到她只戴了右边耳环,左面的耳垂残缺少了一片,她也不用头发挡住,而是直接让它展示在别人面前。
方进石看到她这左耳,不由的说了声:“原来你就是崔姑娘。”因为李师师昨天告诉他,崔念奴因为耳朵有这个残缺,也被人称为“半耳娇娘”,这是她独特的标志,其实就算是方进石不看到她这个残缺,凭着她的美貌,也应该能猜的到,她就是崔念奴。
第440章 叛军之将
崔念奴歪着头看着他:“你不正是过来见我的,怎么还说原来我是崔姑娘。”
方进石道:“也没有人告诉我,进来是要见名满天下的崔姑娘,带我来的人只是让我进来而已。”
崔念奴微微颔首,走到船舱角落里,拿了一把精致的铜釜走到矮桌前给他奉上茶水,细声道:“方公子能进到这里来,当是有大本领之人,天下间能让我亲自奉茶的,可是不多啊。”说着为他小心的倒上茶水,跪坐在他对面双手奉上:“方公子请用茶。”
方进石取过来,放在鼻子下深深闻了一下赞道:“好茶,真是好茶,又香又滑,当属极品。”
崔念奴一笑,把自已的纤纤手掌平放在桌面上问:“可有我的手香滑?”以她看来,对面的这个少年必然趁机拿起她的手来抚摸几下占个便宜,再跟着夸奖几下她的手又白又光滑,方进石却只是拿了杯子瞟了她的手掌一眼道:“崔姑娘的手自然是又香又滑的,只可惜我无福消受,这杯中茶么,倒是可品上一品。”
崔念奴哦了道:“你怎么知你无福消受?方公子能上到我这花船上来,便必定有机会。”
方进石道:“崔姑娘天下盛名,艳冠海内,怎么会看的上我这样一个普通籍籍无名之辈,能和崔姑娘面对面而坐,品尝一下姑娘亲手奉上的香茶,也不知上辈子我积了多少德才换来的,日后我向亲友吹嘘此事,只怕都没几人相信呢。”
崔念奴低低一笑:“方公子真会说笑。”她心中却在想,原来这人是个不解风情的老实笨蛋。
方进石把茶放在口边浅品了一口,感受了一下这茶水的香味,又低头细看杯中茶叶,崔念奴看他这样就道:“这茶叶名叫龙团胜雪,是一品的贡茶,外面是绝对没有的。”
方进石道:“我知道,这龙团胜雪我还真是喝过,只是感觉和上次喝的有所不一样的味道。”
崔念奴道:“方公子上次品尝的多半是赝品假冒的,龙团胜雪名气大了,自然假的也多。”
方进石再细品了一口,皱了眉头摇了摇头:“我反倒是觉得这个茶不及我上次品的,后味有些苦涩了点。”
崔念奴收了笑容淡然道:“也许这龙团胜雪后味原是如此,方公子品的少,把真品当成赝品,把假货认为是正宗也是有的。”
她心中已经有些着恼方进石质疑她给的茶叶不纯,所以态度稍有些不高兴了,方进石看她认真,也不和她计较了,放下茶杯道:“崔姑娘说的有道理。”
崔念奴道:“方公子前来京城,是居官在京,还是进京公干来了?”
方进石笑道:“在下区区一介布衣,在江南开了几家铺子卖些茶叶布料,勉强糊口度日,官字我可惹不起,进京来不过是看看朋友兄弟而已。”
崔念奴连忙道:“方公子真会说笑。”
方进石道:“我说的可是真的,敝号名叫四海茶庄,里面的茶品虽然没有这龙团胜雪如此名贵的,但好茶还是有一些的,崔姑娘若是有兴趣,我定让人送一些来给崔姑娘品尝品尝。”
崔念奴尴尬的笑了一笑,道:“那倒不必了,方公子虽做商贾,但必定是胸中沟壑千万,雄才大略之辈,又或是武艺超群的当世豪杰,只不过暂时龙游潭中,未遇伯乐而已,他朝必定天下扬名,公子还年少,机遇定在当下眼前,不必着急。”
方进石呵呵一笑道:“我倒是在西北军中呆过些时日,还混了个从七品的武职,只是受不得苦,人又怕死,就做了逃军开始做起了买卖,只怕此生也不想再到军中效力了。”
崔念奴又是一愣,回头看看自已船舱墙壁上的名家画作,向方进石道:“方公子,你看我这里壁上之字画,可入得你的法眼么?”
方进石游目四下看了看道:“不错不错,全是名家手笔,崔姑娘是个高雅之人。”
崔念奴回首指着近前的壁上一副字道:“这首词妾身所作,亲笔书写,方公子可有何指教之处?或是公子有得意之作,不妨给妾身瞧瞧,一会儿我登台唱词牌,给方公子传扬传扬如何?”
方进石道:“我这支笔么,记得了帐目,写的了契书,最多也会给家里女人描个眉什么的,填词泼墨这些高雅之事,我可是一概不会,让崔姑娘笑话了。”
崔念奴锁了眉头道:“是么?”她的失望之色表露无遗,再也不装成笑脸相对了,方进石看她神色,哈哈一笑道:“我知道崔姑娘此时心中如何想法,姑娘猜的没错,我确实胸无点墨,手也我缚鸡之力,只是一个从江南到这汴梁城中看朋友的普通商贾,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被请到了这会宾楼来吃酒,也不太明白怎么让人叫到姑娘的花船上吃了一杯茶,不过能看到崔姑娘,在下真的说是三生有幸,一点也不过。”
他这番话说完,崔念奴起身道:“方公子太客气了,远来都是客,方公子身份才能如何,原也不是我操心的事,我不过是奉主人之命,陪公子说说话喝杯茶而已,方公子请坐,我去去就来。”说完她躬身行礼,退到珠帘后面梳妆台前就坐去了,把方进石晾在这里了。
方进石当然清楚她这是下的逐客令,就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给崔念奴回了一礼道:“崔姑娘,在下这就告辞了。”
崔念奴坐那里平淡的说了声:“不送方公子。”
方进石走出这船舱,到了岸边,栏杆处站的两个婢女看他出来,低头捂着嘴巴笑了笑,方进石也不知她们笑什么,自已昂首挺胸从小径而出,他一抬头,就看到楼上王宗弼给他们安排的窗子前,李师师站在那里看着他走过来,她一定看到了方进石去了那小船。
方进石走到楼梯处,准备上楼,一个伙计走过来道:“方公子,王大官人有请。”
方进石定了下,然后跟着这伙计一路绕了池塘水边,到了远处左近的一个阁楼前,王宗弼就站在门前远远的看着方进石走过来,他站在这里就能看到那池中小船的情况,方进石从小船出来,他一定看到了。
王宗弼等方进石走的近了,脸上挂笑道:“方兄弟,此行如何?”
方进石道:“什么如何?王官人说的可是船中之行么?”
王宗弼道:“兄弟多此一问,想来是你身边美貌女子太多,见的多了眼光自是不凡,崔念奴虽美,但只怕也比不过你新得的那位小妾,是以我看你进去没有多久,就匆匆出来了。”
方进石道:“崔姑娘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哪一个男子不喜欢多和这位美人多坐一会儿,只是自觉珠玉在侧,觉我形秽,怕是因为我的粗俗不堪唐突了佳人,所以赶紧逃了出来。”
王宗弼哈哈笑道:“原来是她轻怠了兄弟,女人家眼光短浅,不识兄弟能耐,休要怪她。”
方进石道:“怎么会呢。”
王宗弼走过来轻扶了他的手臂,亲热的道:“走,我带你去认识几个新朋友。”
方进石心中一动,跟着他走进了这阁楼之中,一进门就听到一阵喧杂之声,进了房中就看到十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正在推牌九,居中当庄的正是唐括辩,周围一群黑压压的人头,正在大声吆喝着,场面十分热闹。
王宗弼领着方进石走过来,站在外面道:“兄弟要赌么?”
方进石道:“在下以前十赌九输,赔了不少钱,就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
王宗弼道:“能管的住自已,不错不错。”他走上前去分开人群,拍了拍坐在唐括辩对面的一个闲家的肩膀,这人回头看到了他,起身离了桌来到方进石他们面前。
方进石见这人身材魁梧,双臂粗壮有力,生得豹头环眼,长相十分凶狠,年约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普通百姓的灰色裋褐衣,一看就像是个猛人。
这人走到近前,王宗弼道:“董统领赢了还是输了?”
这人道:“小胜几把,略有盈余。”
王宗弼道:“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玩,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若是本钱不够,我让人再拿就是。”
这人却道:“那这赌钱就没有意思了,不如不赌。”
王宗弼哈哈笑笑,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向方进石道:“这位是董仲孙董统领,原是辽国怨军旧部,如今归了宋,在建雄军郭药师帐下效力。”
方进石向这董仲孙拱了拱手,叫了声:“董统领。”
王宗弼又把方进石介绍给董仲孙:“这位是方进石方公子,也是我请来的好兄弟。”
董仲孙只是向方进石看了一眼,没有理他,王宗弼也不在意,向董仲孙道:“董统领当真不去那小船上坐会儿?”
董仲孙不屑的道:“一个卖唱卖笑的烟花风尘女子,有什么好见的,多谢梁王爷的美意。”他竟然直接称呼王宗弼为梁王爷,看来这完颜兀术是一点没隐瞒他。
完颜兀术道:“那就不见也罢,那你继续好好玩,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董仲孙向他拱了拱手,一言不发的又挤回到赌桌前去了。
完颜兀术向方进石道:“那我们到楼上去看看。”
第441章 鲁野辛狂
完颜兀术领着方进石拾级而上,准备到阁楼二层上面去,身后转出一人叫了声:“王大官人。”
完颜兀术和方进石都回过头来看,来的这人是那个道人郭京,完颜兀术问了句:“怎么了?”
郭京有些迟疑,似是有话不太好说,完颜兀术道:“你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郭京这才小心的道:“大官人,你请的那个姓鲁的,什么来头?”
完颜兀术皱了眉头:“是我请的能人异士,你问这个做甚?”
郭京道:“我方才,把他给打了。”他说完低头不敢完颜兀术,好像怕极了他,完颜兀术不悦道:“我问你为什么打他。”
郭京道:“大官人帮他找了六七个粉头姑娘在花苑里供他花天酒地,他还不知足,我的一个女弟子路过花苑,让他看见拉到里面去了,我听说马上去找他要人,这厮不仅不还人,还狂妄至极满口污言秽语,我气不过,就……就教训了他一顿。”
完颜兀术听完斥责了句:“真是胡闹。”郭京赶紧低头道:“方才我已经让弟子给他赔不是了,可是他还是不依不饶的,我怕事情闹大,才赶紧来向大官人禀报。”
完颜兀术道:“走,看看去。”
他又向方进石道:“方兄弟先一个人上楼看看热闹,我去去就来。”
方进石道:“大官人,我能不能跟着你去看看。”他有点想见识一下这位完颜兀术请来的姓鲁之人,就大胆提出来这样的要求,完颜兀术道:“那就一起去。”
郭京当先引路,完颜兀术和方进石跟在后面,一路竟然从池塘边的小路走到后门围墙下,这围墙上有一小门,门口有人把守,方进石跟着郭京两个进到门里,只见这里又是一个小院子,正面一排房屋,都是一层的雅舍,原来这会宾楼后面又是别有洞天。
郭京走慢一步等完颜兀术跟上来,小心的问:“这姓鲁的是大官人从何处请的?”
完颜兀术道:“是他自荐前来的,怎么了?”
郭京道:“大官人当真认为此人有才?不过我瞧他言谈举止,倒像是个寻常的乡间无赖。”
完颜兀术道:“你不是也出身不高么,现在还不是别人看到你,谁敢不称你一声郭仙师?”
郭京只好道:“我这是胡言乱语随便说说,大官人的眼光,一定不会错的。”
完颜兀术道:“我自有分寸,你不用多说了。”
说话之间,三人来到了这花苑的那排房子前,郭京推门进去,这屋中陈设豪华,居住摆放着一张圆桌,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汉子赤着上身坐在桌前,他头发有些散乱,脸上嘴唇带伤,一副狼狈挨打了的模样,此人虽然挨了打,但神色间颇为不屑,连完颜兀术等人进门来也不往这边看过来。
四周有六七个穿的花枝招展的粉头姑娘远远站着也不说话,另有几个道人和道姑站在门口,这几个道人看到郭京进来,都过来恭恭敬敬的叫了声:“郭仙师。”这几人都是他的徒弟,说是徒弟,不过是一些街头的地痞无赖看他得了势,过来投奔给他装晚辈而已,那几个道姑却是郭京的姘头。
方进石进来一看到这挨打的中年汉子,不由暗叫一声原来是他,这个人竟然是制作木车宝塔的那个鲁枭,昨日还在和宋钱一起谈到他呢,今天竟然在这里就见到他了。
实在没想到,这鲁枭从江南逃到汴梁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自荐见到了这完颜兀术,还说服完颜兀术相信他,请了他到这会宾楼来。
宋钱虽担心的事就是这个鲁枭投靠了宋人的对头,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虽然此时宋金暂时休兵和好,但以后两国交兵肯定是必然的。
他正想着这些,完颜兀术进门来向鲁枭问道:“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鲁枭强硬道:“被几个臭道士给打了,还能怎么回事。”他扭头向完颜兀术这边看了一眼,顿时发现了方进石,脸上不由稍微变了变神情。
完颜兀术陪了笑道:“只怕其中有些误会,让鲁先生受委屈了。”他向郭京道:“还不快些向鲁先生赔罪?”
郭京不敢不听完颜兀术的话,急忙躬身行礼道:“鲁先生实在抱歉,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不知先生是大官人的贵客,冒犯了先生,鲁先生大人大量,还请恕罪。”
鲁枭站起身来道:“王大官人,看来你非是诚心留我,多半是疑心我不过是个蒙骗吃喝之徒,既然如此,我再留也无意思了,这就告辞。”说着从完颜兀术身侧走过,向了门口走去。
完颜兀术当即道:“鲁先生留步。”
鲁枭本就是故意做作,听他出言马上停下来道:“王大官人不知还有何话说?”
完颜兀术道:“我既然留下先生,自当让鲁先生满意,先生请回坐。”
鲁枭看了看郭京,转身坐了回去,也不说话,完颜兀术向郭京道:“鲁先生生气了,他很不满意,你看怎么办?”
郭京一咬牙,往他身边的一个道人后背踢了一脚:“还站在干什么,还不快些向鲁先生磕头赔罪?”
这几名道人眼见形势不对,赶紧上前行礼道:“鲁先生,我们知道错了,还请先生原谅。”这几个道人有人鞠躬有人磕头,后来鞠躬的人看别人磕头,也跟前跪了下来,围了鲁枭面前一圈向他赔礼,鲁枭站起来骂道:“你们不是刚才挺得意的,怎么现在一个个这么怂了?”说着上前往众道人身上又踢又跺,踢了几下觉得不过瘾,拿起坐着的凳子劈头盖脸的往这些道人身上招呼,不分男女把这些道人打的鬼哭狼嚎,多人受伤见血。
郭京和完颜兀术站在远处不动声色,静看着他出气,鲁枭打了一会儿,抓起一个道姑来骂道:“爷爷看你有几分姿色,才让你陪我喝几杯,真是给脸不要脸的贱人。”说着话把这道姑的右手按在桌面上,使凳子在这道姑手臂上狠砸了几下直打断了她的手臂骨折,这道姑痛的哭喊着眼泪都出来了,鲁枭把这凳子一丢,拍拍手道:“痛快,真是痛快。”
这道姑是郭京相好的,否则他也不会为之出头打了鲁枭,只是郭京眼见她这么被打,也不敢出声,鲁枭在边上凳子上一坐,抬起脚来道:“我的鞋子呢?”原来他的一只鞋子不知何时不见了。
郭京四下看看,在屋角找了他的鞋子拿了过来道:“鲁先生,你的鞋子。”
鲁枭把脚一抬:“有劳郭道人了。”他这意思是让郭京亲自把他的鞋子穿上,郭京心中痛骂着,脸上却带着笑替他把鞋子穿好,鲁枭站起来踩了踩鞋子,向完颜兀术道:“王大官人,你今日让我十分痛快,我记下了,永不敢忘。”
完颜兀术道:“鲁先生痛快就好,若是没事了,先生继续寻欢作乐,我前面有事,就不打扰先生享乐了。”
鲁枭道:“大官人有事自去忙了,不用理我,这里有酒有女人,再莫叫人过来搅扰就是。”
完颜兀术道:“应该不会有人这么不长脑子了,鲁先生,等一会儿崔姑娘弹琴唱牌,你可前去听听?”
鲁枭不耐厌的道:“一个歌伎咿咿呀呀的哼唱,有什么好听的,我不去了,大官人有事再来找我,其他的不用理我。”
完颜兀术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退出房门,郭京和那些道人赶紧相扶着也跟了出来,到了院子中,郭京向那些道人骂道:“以后你们看到他早早的给我绕的远远的,再给我招惹事非,我不仅不去相救,还绝不轻饶。”
那几个道人唯唯诺诺的退了,郭京跟着完颜兀术和方进石出了这花苑,他走快两步向完颜兀术赔罪道:“大官人,在下该死,没管好手下。”
完颜兀术道:“不当紧的。”他走了两步又道:“这人有些本事,但却难当大事。”
方进石心中想着,看来这鲁枭意欲投到金国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看来一离开这里就要马上找宋钱商量一下了。
完颜兀术带着方进石又回到了那阁楼前,他对郭京道:“你去忙你自已的事。”郭京行礼离开,完颜兀术向方进石道:“走。”说完领着他来到了这阁楼的二层。
这二层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当中围了三四个人,中间有一个用很大的木匣子装了沙土,堆成山丘低谷,然后用各色绵线隔了代替河流,做成了一个地形沙盘的样子。
迎门在沙盘前站着的一人身材消瘦,约有三十余岁的白净男子,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他好像身体不太好,时不时的咳上一下,他面前放着一些米粒,围棋子等小物事。
背门的这一侧正中间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儒生打扮的高个头男子,白面有须,脸上总是带着自信的笑意,围观的还有两人,看样子是那白净男子的随从。
方进石刚刚开始没明白他们在干嘛,走到近前时,那个儒生打扮的人在面前沙盘的一块平坦的地方撒了几个米粒,道:“秦军再进一步,步步为营,赵军扰我,我不理会就是了。”
原来他们二人在做沙盘推演行军打仗,听他此言,好像双方模拟的是秦赵之战。
第448章 金笛白衣柳五公子
薛翎把这小院子的四间屋子都好好地打扫了一遍,连桌布也洗的干净,虽然累得腰酸背痛,可看到一切都变得洁净如新,她就特别的有成就感。
方进石呆坐着屋檐下许久,不时的看看这儿看看那儿,二女都能感觉到,他一定遇到了极难决择的重要的大事,坐在那儿冥思苦想,是以谁也不敢去打扰他。
一滴水从天空飘落,滴在他的脸上,方进石抬头望了望,薛翎站在二楼的走廊,她找了一根竹竿擦拭干净,准备做个晾衣的架子。
“有了!”方进石一拍大腿忽地站了起来,激动地喊了一声,李师师看他一脸的兴奋,赶忙过来问:“你想到好办法了?”
方进石飞快地奔上二楼,抢过薛翎手中的竹竿道:“这长秆你从哪儿弄来的,我找了好久也没有合适的。”薛翎懵懵懂懂的也不知他是何意,手指屋中道:“就在那个角落里。”
方进石道:“我方才怎么没看到。”说着话提了长竹竿下到院中,走到枣树那儿前去打枣。李师师也走到树下道:“你呆坐半天冥思苦想,就是在想如何打这枣子?”
方进石一边举了长杆找树上的枣子一边道:“你以为我在想什么,我还在想做个什么样的绳梯能让我爬上这枣树,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李师师当即无言,只是看着他绕着两棵枣树在找树梢残留的枣子,他虽然有了竹竿,只是这竹竿有些短了,只不过多打了两个枣子,高处的依旧够不到,他又找了凳子踩在上面伸长杆去打,依旧无用,折腾半天让人火起,方进石把竹竿抛在地上恼火道:“我上街买个长的竹竿去。”说完摔门大步走出门外。
薛翎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竹竿,擦拭干净道:“他怎么像个小孩一样,想吃枣子大街上到处有卖的,打又打不着,搞的自己和自己生气,何苦来着。”李师师一笑回道:“这树上的枣子和街上卖的不同,其实枣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打枣子过程的乐趣。”
“打枣子还有乐趣?“薛翎有些不懂了,李师师走到院中把刚刚打落的那两个枣子捡了起来,拿到水井处洗的干净,微笑了道:”对别人可能没有乐趣,对他有。他不仅是一家之主,还有那么多人跟着他,想要靠着他吃好饭发大财,那么大的生意往来,那一步不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他必定有许多忧愁受了很多的委屈,也有着太多的不甘心,只在在我们面前他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考虑后果,合不合适,梁大娘子又不在不会管他,打枣子当然就有乐趣了。“她语调平和的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薛翎低头想了想,有一种受教的感觉,这些是她根本不可能会去想到的,李师师不仅容貌出众,显然比她更懂男人。
李师师把洗净的枣子拿了一个放口里咬了一口道:“这枣是很甜。“说着把另外一个递给薛翎,薛翎尝了一下,确实是很好吃。
风又吹过,停了没多久的雨又下了起来,比之前丝一般的绵绵细雨要下的大一些了,薛翎找了雨伞出来道:“他出去没带雨伞,我给他送个伞去。”李师师道:“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能等他回来了,他回来要做那些可笑的傻事,我们陪着他疯就是了。”
也没有等得太久,方进石肩头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冒雨从大门走了进来,他的衣服全身上下都已淋得湿透,鞋子湿的走路在干燥的地上都留下足印水迹,脑门上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脖子流,看上去很是狼狈,不过方进石却精神十足,一进门就道:“走了三条街才找到有卖竹竿的,真是难找。”
薛翎看他这样,赶紧给他找了布巾让他擦去脸上的雨水,李师师道:“这次这个竹竿这么长,一定可以。“方进石道:”现在下着雨,等一下雨停了再打。”
李师师拿了那竹竿,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打。”说着冒雨走到院中,到那枣树下去打枣,雨下的还是不小,很快的把她的衣服打湿,她却全不在意,她打了几杆也没打下什么枣子来,方进石走过来接过来竹竿道:“我来我来。”
薛翎见状也走进雨中来,方进石举竿打枣,两女就在雨中捡拾,捡起来的枣子都用裙裾兜着,她们观察哪个枝头还有枣子告诉他,方进石就过来打落,三人在雨中嘻嘻笑着打了好久,再三确认把两棵枣树上的所有枣子都清理干净了,方进石见她们两个每个人都捡了几十个,靠墙放下竹竿道:“我就说了,在下面看没几个,实际上还真有不少呢。”
薛翎道:“这枣子肯定好吃,若不好吃真对不起淋的这场雨。”方进石挑了一个最大个的枣子道:“你吃这个,肯定好吃。”薛翎道:“还没先干净呢。”方进石笑道:“洗它干什么”说着话硬填到她口中。
李师师拿了一个枣子道:“我们两个分吃这个,你说我们谁会咬到枣核?”方进石回头问:“怎么分?”
李师师不答,只是把那枣子放进口中拿牙齿咬着,方进石瞬间懂了,揽过她的腰身和她亲嘴,同时把她口中的枣子咬了一半下来,他松开李师师道:“这不公平,你咬的多些那枣核永远在你那边。”薛翎在一边看了,觉得她永远学不来李师师这般的厚脸皮,学不来她丰富多样的调情方式,学不来这些她想都想像不到的求欢花样。
她正在愣神之间,方进石也搂过她亲了一个嘴,薛翎有些猝不及防呆了一呆,方进石松开她后哈哈笑了,然后道:“你们两个快去烧水洗个热水,换上干衣服莫要着凉了。”说完向门外走去,李师师在他身后问:“你去哪儿?”
方进石道:“我去锦线庄洗去,不用等我吃饭了。”他走出大门把门关好,赶了马车前去施全的锦线庄,虽然现在身上又冷又湿,可是方进石心情却是异常的快乐,和梁翠容黄金绵在一起的时候正经的时候多,胡闹的机会少,可是和薛翎李师师一起却没有什么压力可以很不正经的胡闹,正经的好处多,不正经的欢乐却多。
方进石赶车到了锦线庄,相熟的伙计看到他一身湿透过来相问,方进石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走到施全平时会客的会客堂,施全并不在,只有冯婉坐在施全平时坐的地方看帐册,她一见方进石这般样子,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方进石嘻笑着道:“天气太热了,我故意淋点雨凉快凉快,大哥呢?”冯婉道:“他在后院见一个重要客人,你赶紧去洗一下换个干衣服,这样很容易着凉的。”
方进石到锦线庄洗澡的地方好好洗了一个热水澡,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重回到会客堂,冯婉早就提前给他准备好了热茶,方进石坐在来喝着热茶,边和冯婉闲聊,过了好大一会儿还不见施全,方进石就问:“是什么样的客人,不在这会客堂见,要去后院?”
冯婉道:“这客人不想见生人,专门提出要在后院商议。”方进石哦了一声,冯婉停下来手中的活,道:”兄弟你在延州城时,可曾听说过一处柳家堡的地方?”
方进石道:“是哪个柳字?延州东城门那儿倒是有个刘家庄,据传是汉室的皇族后人。“冯婉道:”是柳树的柳,说是在延州城的最西北边,而且应该是个有钱的庄户。”
方进石笑道:“能多有钱,延州城常年战乱,真正有钱的早就逃了,而且延州西北只有西夏的重镇夏州府,从未听说过有个什么柳家堡。”
冯婉道:“你大哥现在见的这个客人,说是延州柳家堡的五公子,别人都叫他柳五公子,今年春天时自己主动前来求购衣物布料,要的多半是贵的高品货物,也从不讲价,拉走时整整装了八十几车,锦线庄的货不够,你大哥又临时从同行找了一些才凑齐,最后合计了一下,这柳五公子一次在我们锦线庄买了八万五千贯的货。”
方进石也不禁停止了喝茶,问道:“是西北的延州府?而且是最贵最好的布?西北苦寒贫瘠,一般人哪能穿的了这么许多又贵又好的衣物,若是经商倒卖,连小孩子都知道必定血亏巨亏,若是自己穿用,这八十几车的上等布品,那他们家有多少人才用的了这许多,而且这才不过半年,他又来买布,这,这实在不合常理。”
冯婉道:“一般商人遇到这等大主顾,早已眉笑颜开忘了其他,你大哥却和他多套近乎想多打听一些消息,有一次闲聊说起黄河,这位柳五公子说邦尼定白河,后来改口说黄河,邦尼定是西夏人对他们邦国的自称,他们也称黄河为之白河。”
方进石道:“那么说,这位柳五公子是从西夏来的了?”
冯婉却道:“这也未必,若是这柳公子真是久居西北之地,延州被西夏占了多年,附近百姓学了西夏党项人的说法称之为邦尼定国也是可能的,这位柳五公子所付的钱中,大部分是宋钱,也有少量黄金白银,我和你大哥仔细查看过,白银中有一锭是西夏所铸的官银。”
方进石低头沉思,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可能不简单,只是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冯婉接着道:“西夏和我大宋长年战争,你大哥觉得不能只顾做生意挣钱,也要多个心眼,他带上那锭官银前去皇城司询问,官府来人查过,并无可疑,你大哥也请人问过,延州城外西北也确实有个柳家堡,只是这柳家堡里面的人却无从细察了。”
方进石等她说完,站起来道:“若是这柳五公子只是前来买布,那怕人家买的多一些,只要付的是真金白银,也真是没什么,锦线庄只是一个平常的布庄,本来就是开门做生意的,还怕客人要的货多要的货贵么?若是刺探军情结交官员,更说不过去了。”
冯婉道:“不仅这位柳五公子买布,连织布机飞梭染料也买了一些,看上去确实是像要在西北做布匹生意,我和你大哥认识的最大的官就是你了,莫不是为你而来?”
方进石笑道:“那这位柳公子应该去江南向我买茶,而不是在这儿浪费时间。”冯婉道:“也是,这位柳五公子提的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少见生人,只和你大哥商谈,连我在场他都闭口不言,也从未提到你来。”
方进石道:“所以你才一个人在这儿,让大哥去商谈,会不会是大哥在西北时结识的朋友呢?”
冯婉道:“你大哥说不认识,当时还猜测是你在延州的朋友呢。”
方进石重又坐下,喝了一口茶道:“这位柳五公子真是身份诡异,生意做得奇奇怪怪,也许真是我们多心了,人家只不过是个有钱的公子喜欢中原的布艺多买了一些,我们少见多怪而已。”
冯婉走过来道:“其实我方才说的不算是重点,还有更让你想不到的呢,走,我带你去见见。”
方进石道:“他不是说不见生人么?什么重点?”
冯婉夺过他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面上:“我们上楼上远远的看一下,也看看你的眼光见识如何,什么重点你自己看。”
方进石奇道:“什么眼光?”
冯婉在他后背推了一下,催促他起身道:“看过不就知道了,走。”
方进石在疑惑间,跟着冯婉起身来到二楼的廊下,从这儿看下去,后院尽收眼底,在后院角落里,锦线庄建了一个小亭子,小亭子养了许多花草,附近还有假山水流,是一处文雅所在。
在小亭子的外面站着一个身材极是高大的壮汉,方进石通过假山对比,估计他最多也只能到这壮汉的胸口,这壮汉有一头黄灰土一般颜色的头发,头上戴了一个束发的铜箍,胳膊腿都比常人粗壮一倍,腰间挎了一把契丹人常用的弯弯的战刀。
小亭子靠柱子站了一个瘦老头儿,背着一个包袱,恭顺地站在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后,应该是个管家一类的人物,一个白衣少年坐在石凳上,和他对面的施全交谈着什么,施全带着一个伙计,石桌面上铺了各种布料,那伙计手中还抱着一些,有时会跑回店铺再取一些,显然这个白衣少年正和施全商谈布料,确定货物。
这白衣少年身材不高,全身衣服雪白,腰间系了一根蓝色绣花衣带,衣带中挂了一根金灿灿的金笛,金笛头上系着红色丝绦,看来这少年是个风雅之士。
这白衣少年有时会取过布料站起身来,迎着太阳的方向看一下透光度,尽管今日没有太阳,但也显得这少年是个行家,对布匹也知道一些。
隔得有些远了,方进石听不到他们商议的内容,也看不太清这少年的容貌,这少年也并没有转过来面向方进石这边过,冯婉看方进石看了好大一会儿不说话,就问了一句:“如何,看了来什么了没有?”
方进石又看了片刻,才道:“离的太远不大能确定,不过大嫂这么说话,我就明白了大嫂说的重点是什么,让我看什么了。”
冯婉含笑问:“重点是什么,你说说看。”
“若是说这位柳五公子“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若是说这位柳五公子是位柳五姑娘,我一定也不会感到意外。”
他这个话一说完,冯婉马上道:“我就说了,兄弟你整日在胭脂堆里冲锋陷阵,连对面是男是女是雌是雄都分辨不出来,大嫂我就看不起你了,不过这么远你都能看的出来,实在是厉害的很,想不佩服你都不行。”
方进石道:“也不是了,只是远远的看去,感觉这位柳五公子举手投足总有些女人喜欢用的细微动作,更重要的大嫂专门让我上来看重点,我这么一猜,多半也是猜的。”
冯婉笑了道:“你比你大哥在这方面强太多了,你大哥和她说了大半天,直到回去我给你大哥说她是个女人,你大哥还不信了半天,不过既然她自认柳公子,那我们也权当她真是位公子了。”
方进石打趣道:“戳穿了只怕到手的生意就跑了,她都来过一次了,怎么之前从来没听大哥说起过?怕我抢你们的生意?”
冯婉也笑了道:“生意抢了不怕,都是一家人,就怕你盯上人了,你大哥故意不让给你说的。”
方进石瞬间明白了施全的心思了,他什么都好施全什么都以他为傲,但唯一的施全就怕他离女人太近了。
第449章 人生处处有远亲
方进石和冯婉又看了片刻,就从楼上下来,继续在会客堂喝茶,冯婉道:“也不知这次这位柳公子要多少货,上次前前后后一个月,连我哥哥家油坊的伙计也叫过来帮忙,才算把货给赶齐送出。”
方进石道:“人就是如此奇怪,没生意时担心,有了生意又觉得太累,总觉得亏了自己。”
冯婉道:“也是,看着一箱箱的钱币银子,才会觉得再辛苦也值了。”她正说着,施全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方进石坐在那儿喝茶就问道:“住的地方可还行?”
方进石道:“肯定行了,不知道有多好呢,谈的生意怎样,那位柳五公子走了么?要了多少货?”
施全听他这话,就知道冯婉已经告诉他了,就走到自己位置给自己倒了茶水抿了一口才道:“刚刚送走了,比上次少了一半,不过也已经很可以了。”
冯婉插言道:“你就知足。”
施全道:“我没说不知足啊”他回头向方进石道,“等下叫上冯宝一起出去喝两杯,和这位柳家公子谈买卖可把我别扭坏了,话都需要细想以后拿捏着说,想一起约着吃个酒,也没办法请她。”
冯婉道:“那你怎么不叫上兄弟去谈,他可是比你会说话多了。”
方进石赶忙道:“这位柳五公子一定是看着大哥做生意实在才过来锦线庄的,要不然汴梁城那么多布庄,干嘛直接过来要货,我要是去了,说不定还事不成了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锦线庄是布庄,大姑娘小媳妇来买布料的也最寻常,真是没必要装扮成男子。”
他这个话刚,一人从门口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边走边道:“施掌柜,那个孔雀图的丝织,我想多要”走进来的正是那位身穿白衫腰间金笛的柳五公子,她本已经谈好离开,到了门口又想把一种布料多加一些数量,就转回来会客堂来给施全说。
方进石坐在靠窗的位置,从侧脸看去,这柳五公子个头中等,长着一个小小的鸭蛋脸,肤色红润,尤其是眉目之间特别好看,方进石觉得她的眼睛和他认为最好看的薛翎有得一拼,眉毛弯弯得如柳叶一般,肤色纵然没有像李师师那样让人一眼难忘,却也远胜过一般女人,她穿着雪白的衣服让人觉得异常的干净,总体上给人一种英气勃发的感觉。
这位柳五公子急步走进来,刚刚说了半句话就瞥见坐在窗下的方进石,她突然住口改成一声“哎哟”急着转头用手臂掩了面目,用最快的速度转身飞也似的逃出门去,方进石三人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禁面面相觑,方进石尴尬了道:“这位柳公子怕见生人怕成这样,也是少见。”
冯婉道:“我看她那样子,貌似不是怕见生人,而是不期而遇撞见到了熟人。”
“熟人?”方进石一愣,顿时明白冯婉的意思了,马上辩解道,“我之前真没见过她,也面生得很。”
冯婉有些不信:“真没见过?”方进石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回答:“真没见过,绝对这是第一次见到她。”冯婉道:“那就奇怪了。”
施全从座位走出来道:“我去看看。”他刚走到门口,那位柳五公子又转了回来,她已经神情自若,在院中面带微笑大步向施全走过来道:“施掌柜,我有个布料需要增加一些数量。”
施全走到门外道:“是哪一种?”
柳五公子向身边的管家招招手,管家拿了一块绣了孔雀图的绣品过来,柳五公子接过来展示给施全看:“我要这种,再加两百匹。”施全看了道:“绣这种很是费力费时,可能至少要两个月。”柳五公子收了绣品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施全点头答应下来,柳五公子又道:“方才冒失,在施家大嫂和你的客人面前很是失礼,我给客人赔个礼去。”施全笑了道:“也不是外人,是我兄弟而已,大可不必多礼。”
柳五公子认真正正衣冠,说了句:“这个一定不可少了礼数。”说完迈步走进会客堂,站在门口方方正正的拱手弯腰行了一礼:“方才冒失,多有失礼,莫怪莫怪。”
方进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此时离这柳五公子很近,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容貌,她虽然此时身着男装,但可以十分肯定的是,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美貌女人,只是方进石见过李师师崔念奴以后,再也不觉得其他女人特别会惊艳了而已,方进石站在她侧面,注意到这柳五公子耳垂有戴耳环的小孔,而且没有喉结,这么明显的女人特征,施全和她说了半天话也未发觉她是女人,可见施全在这方面是有多迟钝。方进石再三确认,他绝对绝对之前在任何地方,也没见过这位柳五公子。
她的眼睛并不往方进石这边看,说话声音低沉,方进石觉得这一定是她刻意为之装出来的,冯婉见她施礼,赶紧道:“没事没事,我们这儿哪有这许多礼节,你到了这锦线庄就像自己家一样,随意就好。”
柳五公子直起腰来:“多谢施家大嫂”,她跟着转身向了方进石,“这位是”
施全走过来道:“这是我自家异姓兄弟,姓方名进石。”
柳五公子长长的哦了一句道:“原来你就是方公子,早闻你的大名,听说你掌管天下第一商号四海商号,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说着又周周正正的行了一礼,礼毕后抬起头来不由地笑了一笑,这笑意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自己忍不住,又好像小孩子调皮了大人的那种得意,方进石看她神情奇怪,也真是一头雾水,只是别人向他行礼,方进石也回了一礼:“不敢当不敢当,天下第一商号四海商号可是当不起,我也不过是四海商号收茶的小掌柜,柳公子也太看的起在下了。”
柳五公子认真的道:“我可是仰慕方公子许久了,此乃真心话,绝无虚言。”方进石一呆,他第三次回想确认,他实实在在的之前真没见过这柳公子,这柳公子以礼相待,方进石只好道:“柳公子如此客气,真是折我的寿了。”
柳五公子听了这话低头一笑,抬起头来又正容道:“方才我进来之时,猛然看到方公子坐在这里,吓的落荒而逃,只因方公子和我一个表兄长的实在太像,错认了是我表哥,真是失礼失礼。”
方进石随口笑道:“能和柳公子的表哥长的相似,也是我的荣幸,什么时候能让我和你这位表哥见上一面就好了,我也很想知道我们长的有多相似。”柳五公子道:“这个只怕难了。”
方进石笑笑不语,这不过是他的客套话,柳五公子接道:“我表哥找了一个来自苗疆的表嫂,二人成亲以后没过多久,我表哥也不收敛一下,依旧和婚前一样到处寻花问柳,惹了一大堆风流债,表嫂一气之下给他下蛊毒,表哥最后死于蛊毒一命呜呼,死时七窍流血头大如斗,我亲眼所见他暴亡,所以方才认错方公子是我表哥,以为白天见了鬼了,所以夺路而出,见笑见笑。”
方进石听了她这个话一噎,这柳公子说完这段话,盯着方进石看,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方进石感觉柳五公子这段话好像是故意编的故事揶揄他的风流好色,可是偏偏又拿不出她说谎的证据,而且他和这柳五公子第一次见面,也并不熟悉,对方好像也没有必要这么揶揄他,方进石摸摸自己脑袋道:“你表哥真是真是好惨。”
柳五公子一直盯着他的脸,想看看他听到这个故事以后的反应,听到他这么说又笑了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会骂我表嫂狠辣无情,妇人心毒呢。”方进石顺着她的意思道:“没有,你表哥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柳五公子满意的点点头称赞道:“说得好。”
二人在这儿说话,旁边的施全夫妇听他们的话云里雾里,好像这柳公子一下子和方兄弟的关系马上熟络的比他俩还近,施全见能插上话,当即过来道:“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失礼就太见外了。”
柳五公子点了点头道:“我此次前来买布,施掌柜多有照顾,不厌其烦的细细给我讲解,让在下学到了许多学问,听说为了给我赶货,锦线庄的伙计绣女们昼夜辛苦,在下好生过意不去,为表谢意想请施掌柜酒楼一聚,还请几位赏光。”
施全早就有意宴请客人,只是明知这柳五公子是个女子,宴请的话就说不出来,此时见她主动提出,施全忙道:“做生意理当如此,怎能让柳公子作东呢,这地主之谊还是由我来当,柳公子可有中意的酒楼?”他在心想,哪怕是这柳公子不方便出面吃酒,请她的那几个手下人也好。
柳五公子道:“一桌酒席当值几个钱,也不必争了,城西汴河岸边大门楼有个辉月楼,刚开张不久风景秀丽,我就住在那儿,不如就在那儿,辛苦几位多走几步路了。”
施全对汴梁再熟悉不过,也没听过这辉月楼,不过城西大门楼却是知道的,当即答应下来,柳五公子道:“我等先回去准备,几位慢慢赶来就是了,施大嫂也一定要来,多一些人来也好凑个热闹。”冯婉赶忙道:“我不会喝酒,我就不去了。”
柳五公子道:“不会喝酒也要来,施大嫂在场会方便说话许多了,最好把契约弄好带上印信,酒席之上当场确约,就不用专为此再跑一次了。”她让冯婉到场就是因为她是女人,有她在场也不会太过尴尬,冯婉也明白她的意思,也答应下来,柳五公子满意的点点头,临出门口又回头向方进石道:“方公子有在身边的妻妾也一并带上,权当是家宴,不碍事的。”
方进石一呆,说笑道:“我就不去了,毕竟我也不曾出过半分力,这酒吃得脸上无光,我另外有事,你们去了就好。”柳五公子道:“方公子一定要来,我有事想向方公子请教,还想和方公子做些生意。”说完她不等方进石答不答应,很快地急走出门,招呼她的手下一起走了。
施全看着她走了,转头道:“那就准备好契约,等下一起去。”方进石道:“我也去?”
施全道:“去,她不是说有生意要和你商议么?做生意谈买卖这么爽快的主顾,也是少有,管她是男是女女,而且人家给的数目也确实不小。”方进石也没别的事做,就答应下来,施全出门让人弄契约书去,冯婉看没有别人在,就问方进石:“你确定不认识她么?怎么看她和你说话的样子,都不像之前不认识的人,倒像是”方进石道:“我确实之前没见过这位柳公子,我还能对大嫂说慌不成?倒像什么?”
冯婉细品了一下自己的感觉,停了下才道:“我感觉她和你说话,倒像是一个妹子对哥哥一般,当然了,和我跟我二个哥哥冯宝冯庆不一样的那种。”方进石肯定的道:“怎么会呢,我没有兄弟姐妹,就算是有,我会不认识?”
冯婉道:“表妹或者是堂妹呢?也许你自小分散,长大了不认得也是常事,她知道你你却不认得她呢?”方进石迟疑了一下道:“决无可能,我的亲戚我都知道,而且都是穷人,别说一下子拿出几万缗钱来买绣品布料了,他们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之所以迟疑,因为觉得冯婉的感觉没错,他也有这种感觉,只是这种感觉是模糊的,他从后世而来,自然不会有亲戚,只是这位柳五公子虽是女子,可是豪爽胆大,不仅能做生意谈买卖而且做得还不小,还主动约男子一起喝酒谈事,都不是当下这个朝代应该有的女子所为。
所以方进石隐隐有些担心,那个念头让他想都不敢想,他又有些盼望是真的,毕竟他在这个时代有些太寂寞了,真想和别人说一下属于他那个时代的话题。
冯婉看他说完以后发呆,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道:“想那么多做甚,如果真是亲戚,她自然后面会告诉你的。”方进石认真的道:“肯定不是我家亲戚,是大嫂你想多了,人家可能就是这么一个性格和说话方式。”冯婉道:“也是。”
无论如何,方进石已决心接近一下这个身份神秘的柳五公子,在他内心中但愿不是,却又但愿真的是。
第450章 金碗
秋雨终于停了,街道被淋得湿漉漉的。
方进石不敢把马车赶得太快,从御廊大街的锦线庄到城西汴河边的大门楼,要穿过半个汴梁城,大门楼其实是一个状元牌坊,只是汴梁当地人口语称之为大门楼。
方进石在大门楼前把马车停下,施全夫妻从马车上下来,冯婉扶着腰道:“这么远来吃人家一桌酒席,就是吃山珍海味我也觉得自己亏了。”方进石打趣道:“就是,太不值了,走走走,回去了,不和这柳五公子做这趟生意了。”
冯婉道:“那我可舍不得。”
方进石笑了,施全四下望望道:“也不知那辉月楼在何处,附近也看不到招牌酒旗。”冯婉道:“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施全于是就拦了过路的人询问,一连问了三四人,都推说不知道,施全有些气馁道:“附近住的人都不知道,真是怪了,请别人吃酒,地方却没说清楚。”
冯婉道:“多找几个人问一下,大老远来的总不能这么回去。”三人正无计可施时,街对面走过来一个灰衣壮汉,在施全面前停下行了一礼:“敢问可是锦线庄的施大爷么?”
施全转过身来道:“在下施全。”灰衣壮汉恭恭敬敬的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前来迎接施大爷前往辉月楼。”
施全三人听有人带路,自然高兴,跟着这灰衣壮汉穿过大门楼的花草集市,再从一家卖家具的店铺中堂穿行,一直走到最后有一条窄路,路边长了许多杂草,有一座半旧的两层楼房,简单的木条钉成的木门上有一小小的木牌,用鸡蛋大小的字写着“辉月楼”三个黑字,木牌还有花枝遮挡,若是不凑上前去就看不清楚。
怪不得久居本地的人都不知道辉月楼,若不是有人带路,外人是根本不可能找到此处的。
灰衣壮汉带着施全三人推开门走进小楼中,方进石抬头一看,不由眼前豁然开朗,这楼外面看着宽度不大,里面却很深,中间摆了二三十张桌子,有十人正在吃饭喝酒,没想到藏的这么深的一个酒楼还是有不少人呢。
灰衣壮汉把施全三人带到柜前,向酒楼掌柜的道:“施大爷已接到了,其他几路兄弟可以让他们回来了。”原来柳五公子还派了几路人前去迎接施全一行。
掌柜的赶紧从柜后出来,向施全三人行礼道:“见过施大爷,三位后面请,酒席已准备好了。”这酒楼掌柜的引着三人继续往后面走,穿过这两层小楼,走过一条不长的花径,迎面又是一座二层小楼。
不过这小楼更低了一些,二层更是四下通透只有柱子和顶棚,倒像一个大亭子,酒楼掌柜的客客气气地把三人迎上这亭子,这亭子虽然没有围墙,却放了许多花草,到处一片绿意,方进石毕竟在蔡驸马府做过两天花匠,认得其中一些花草不是凡品,靠围栏还有一条长长的石水槽,里面养了观赏的鱼虾,站在这二层小楼向外看,脚下就是一条不太宽的河流,河面上不时有船只来往,原来这小楼就在汴河岸边,站在楼上观看河上风景,让人神清气爽。
亭子中间放着一个大木桌,几个精致的圆木凳,四周摆了一排的矮柜子,也不知做什么用。酒楼掌柜引三人到桌前就坐,然后道:“三位稍候,我让人送茶水上来。”说着行礼下楼而去。
方进石站起来,扶着围栏向河望了片刻道:“这儿真不错,谁会想到花草集市后面隐藏着这么一所精致典雅的所地。”
冯婉道:“这儿是不错,只是一路走进来这么深,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方进石问:“哪儿怪了?”冯婉摇摇头道:“说不上来,只是总觉得这酒楼和别处不一样。”
施全缓缓道:“是太安静了,前面那么多人在吃饭,别说猜拳吆喝了,大声说话吃饭的都没有,所有的人都轻轻地悄悄的,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方进石坐回座位道:“不止如此呢,这么大的一个酒楼,居然一个女客都没有,别说女客了,连老人和小孩都没见到一个,无论是吃饭的客人还是掌柜跑堂的,全都是青壮男子。”
冯婉细想了一下一路走过来的情景,果然如此,不禁惊讶道:“真是这样,为什么这辉月楼如此奇怪,这柳五公子想要干嘛?真是请我们吃酒来了?”
方进石一笑道:“这个倒可以放心,她真是诚心请我们吃酒来了。”
施全忙问:“你怎么如此肯定?”
方进石道:“很简单,若是要对我们不利,可以把我们安排在方才来时穿过的大堂之中,在这亭子中,逃跑比那大堂方便太多了,跳到下面河中游水就是了,把我们安排到这亭子中来,自然是吃酒看风景了。”冯婉施全想了一想,也确实有些道理,于是安心坐了下来,停了一下冯婉又道:“为什么那些人那么安静地吃饭,此处又没有一个妇儒老人,可想到什么道理出来?”
方进石自信的道:“若是让我大胆假设一下,其实也不难,原因只有一个,此处表面看是一座酒楼,实际是一座军营。”
施全吃了一惊:“军营?”
方进石正色道:“不错,只有军营,才全都是青壮男子,也只有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军营,里面的兵士才不敢大声说话吃酒吆喝。”
冯婉道:“朝廷把军营藏在这儿,不知道有什么意图。”方进石不由的莞尔一笑,这大嫂有时候确实不那么聪明,方进石接道:“他们不是我大宋的兵丁,这些人应该从西北而来,人数应该也不会很多,可肯定个个是好手硬茬,他们的目的也应该只有一个,保护请我们来吃酒的那位柳五公子。”
施全道:“西北来的精兵强将保护柳公子?以你来看,是西北哪一支势力最有可能?”方进石却道:“这个就很难说了,有可能是女真金国的大小姐,也有可能是黑汗国的某位千金,或是西夏某位王爷之女,那怕说是西北兵马总管谢亮将军的爱女,我觉得也有可能。”
施全冯婉听了一时陷入沉思,方进石张口打了个哈欠道:“不过有两点我可以肯定,第一,刚刚说的那些名门贵千金小姐,我一个也不可能认识,我们今天是来吃酒的,只管做个酒囊饭袋,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去想。第二,上个茶水都要这么久,这位柳五公子家烧茶的炉子一定是坏了。”冯婉听他后来说得有趣,不由噗呲笑了,无论再严肃得再让人猜不透的事,方进石看来都不是个事,都全不在意。
说曹操曹操就到,方进刚说完,就见跟着柳五公子一起前去锦线庄买布的那个管家老者带着五名大汉走上楼来,这五人都捧着一个木拖盘,每个拖盘放着两三个茶壶。
冯婉看了看方进石,刚才还说酒楼中没有老人呢,却忘记了跟着一起去锦线庄的老管家,方进石看他们走上楼来,向那老管家道:“老人家,我和我大哥在打赌呢,我猜你们这儿的茶炉坏了,他说没坏,不知道我们两个谁赌赢了。”
老管家陪着笑道:“贵客你说笑了,主上说三位是第一个来我们辉月楼做客的贵宾,一定要好好招待,只是事先也没了解清楚三位都喜欢喝什么茶,只好准备了十三种茶来让客人挑了。”
方进石惊讶道:“准备了十三种?”老管家道:“没错,也幸亏你们只有三位,十三种之中应该能挑到各位喜欢的茶来,若是十三种中没有喜欢喝的,告诉在下,在下单独再去准备。”他说着话一挥手,五个大汉端茶壶走到三人身后的矮柜前,把十三壶茶水整齐的摆放在柜上,每个茶壶把手都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壶内的茶水名字,方进石挨着看过去,有福建的武夷茶,四川的峨眉白芽茶,有江南的径山茶和金眉茶,甚至还有来自大理国的大昆茶小昆茶,作为一个整日收茶的大茶商,这十三种茶来自于的地域之广,让方进石都觉得汗颜。
给客人准备十三种茶水,也是闻所未闻过。
方进石道:“多谢老人家,这些茶我们都品一品,有好几种都没喝过呢。”老管家躬身道:“只要贵客满意就好,主上还让准备了一些瓜果,酒前酒后品尝一二。”
施全忙道:“不劳费心了,喝茶就好。”
老管家道:“已经准备好了,这些瓜果若是不吃,很快就坏了,贵客就随意吃一点。”施全看人家如此客气,也不再说什么,过不多时,又是五名大汉端着水果大拖盘上到楼来,这些木制大拖盘都堆放着满满的瓜果,是的,是堆着满满的而不是只有盘底一层,方进石觉得,别说是他们三个人了,就是三十个人,恐怕也吃不完这五大木拖盘的水果,里面有北方鹅梨、梨条、枣圈、桃圈、煎西京雨梨、红嘉庆子、蜜桃、油桃、胭脂桃、甘棠梨、枇杷、雨梨乌梅、红梅、苏梅,甚至还有此时汴梁城少见的小西瓜,有许多水果方进石真是见也没见过,就这么满满的堆了几大盘。
方进石施全冯婉三人相互看看,都不说话,老管家也觉得这瓜果实在是太多了,就过来道:“下面的人没听清楚,准备的是有点多了,不过已经端上来了,贵客就随意尝一点也就是了。”
施全向老管家拱了拱手道:“柳公子盛情,我等已经感激不尽,菜品随意上几样就好,切莫再费心了。”老管家回礼道:“施掌柜的放心,主上吩咐,菜要上精而不在多,只要八样。”
施全听后坐回位置,过不多时,四个大汉每人提着一个木箱走上楼来,这些木箱都制作得极为精致,一看就非凡品,箱子外面有黄灿灿的铜锁,四个大汉把木箱放在那矮柜之上,拿了锁钥前来开锁。
方进石心想,也不知什么食物要装在箱子中锁起来,说话间这几个大汉打开箱子,箱子隔了几格,里面垫着红绸细布,四个大汉打开红绸布,从里面首先捧出一个黄铜小碗来,小心地放在三人面前,第四个放在空位桌面,等一下柳公子会前来坐在那个位置。
跟着四名大汉又从箱中拿出白色金属筷子,又拿出一个玉酒杯放好,方进石拿起小铜碗想看一下,觉得这铜碗格外的沉重,按碗的大小来说不应该如此沉重。
他正诧异时,耳边听施全惊呼道:“这碗是金子做的。”这碗连施全这种稳重之有也失了态,方进石再去看那金碗,果然感觉这金碗闪闪发光,入手极重,器身外腹还有巧匠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图案,他虽然在四海钱庄见多了金银,却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捧着一个金碗来吃饭,他的脑海中甚至生出了一种把这金碗盗了拿回家中,让他的四个妻妾也开开眼的想法。
他也算是见过大钱的人,但眼见这金光闪闪的金子做的碗,也不由的有一种见钱眼开的冲动。
面前的筷子虽然平平无奇,但方进石稍一用心就可以看出,这筷子是纯银打制的,面前的那玉酒杯红艳艳的,施全面前的却是一只纯白色的,冯婉面前的是一只灰白色的,而还没来的柳五公子面前的却是一只黑色的,这酒杯都是整块上好的各色玉石一点点硬磨出来的,玉石坚硬,要把这玉石做成精致的酒杯,着实不易。
怪不得这餐具都要用精致的箱子锁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然要小心保管,方进石都已经深深的被这金碗震撼到了,冯婉做为一个女子,捧着金碗感觉手心都是汗,若是回去以后给哥嫂们,和小姐妹们说起用了黄金做的碗,银子做的筷子吃过饭,用玉石杯喝过酒,那一定能得意好久了。
方进石开始的时候认为,这柳五公子只不过家中有些钱,或者家中大人有些权位,此时看到她侍客用了这金碗银筷玉酒杯,方进石觉得自己之前看低了人家,以她如今的气派来说,决不是一个大官宦之女可以做到的,至少方进石认为,大宋西北兵马大总管谢亮的女儿是不够资格的,他老丈人刘成川的女儿更不可能有如此土豪,西北之中,刚刚站稳的耶律大石不会有这种气势,那么只能是女真金国的某位权臣之女,黑汗国的公主,西夏国的皇亲贵族,这三者之一了。
第451章 水边丽人来
方进石正低头想着这柳公子的身份,只听老管家喊了一声:“主上到了。”
他抬头望去,一个妙龄少女提着裙边正上楼而来,后面跟着两个青衣婢女,方进石定睛一看,原来是柳五公子这次前来见他们,换了女装。
她迈着莲步缓缓走来,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走到近处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道:“让三位久候了,还请见谅。”施全赶紧带头从座位上站起来,拱手道:“不敢当,柳柳公子不必客气。”他见柳五公子穿着女装,想着是不是应该称之为柳姑娘,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称呼之前的为好。
柳五公子道:“我以后若是女装,施大哥便叫我一声柳姑娘,若是男装,施大哥就称我为柳五公子,在店铺之中,我叫你施掌柜的,换作别处,就叫你施大哥如何?”施全道:“就依柳姑娘所言。”方进石在旁边听这柳姑娘声音脆亮,猜想她之前声音低沉也是装出来的,他站在那儿没说话,这柳姑娘转过头来向他道:“你好像有话要说。”
方进石一愣:“没有啊。”
柳姑娘道:“请教方公子,我应该如何称呼尊驾为好?”方进石道:“你随意称呼都可以,若是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方公子,若是心情不好,叫我姓方的或者小石头,我也答应。”
柳姑娘点了点头,嗯了一下,然后道:“那你会如何称呼我呢?”
“那自然我和大哥一样了,你穿好看的衣服的时候我叫柳姑娘,穿着英武雅致的衣服我叫柳公子。”方进石这话一出口,冯婉都觉得这个兄弟太会讨女人欢心了,脸皮又厚,怪不得一个又一个美貌多才的女子对他死心踏地地投怀送抱,同样的女装和男装,他却用好看和英武代替,顺便夸了柳姑娘一下,而且夸的不露痕迹。
柳姑娘果然笑了,而且好像笑的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方进石却又道:“怕只怕有时不太好分辨柳姑娘穿的是男儿衣装呢,还是女子的衣服,那就不太好称呼了,柳姑娘以后穿衣打扮还是分明一点最好了。”
施全听了他这个话有些轻佻,皱了皱眉头,柳姑娘果然脸色一寒:“分辨不出那就闭上你的狗嘴。”方进石跌坐在座位上道:“好。”
施全觉得兄弟说话太过,惹了这女子发怒,在想着如何说几句软话赔个礼,柳姑娘向身后两个婢女道:“把碗都洗一下。”两个青衣婢女上前,把桌布上的金碗银筷玉酒杯放进热水中仔细洗个干净,重新放回各人面前,柳姑娘向两个婢女道:“你们下去,让他们把菜拿过来。”
施全看这柳姑娘转身过来脸色平和,完全没有发过怒的样子,心中稍稍安定,两个婢女刚要转身下楼,柳姑娘道:“回来,给客人把茶倒上。”
两个婢女转过来给各人倒茶,“给方公子泾山茶。”柳姑娘吩咐着,她转头向施全冯婉又问,“施大哥大嫂平日爱喝什么茶?”施全谦卑的道:“什么茶都可以,我们是粗人,什么茶都一个味儿。”
柳姑娘道:“那就随意了。”
方进石看着婢女给自己倒上了泾山茶,向柳姑娘道:“为何不问问我就给倒上了?”
柳姑娘板着脸回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客随主便。”方进石一噎,半天不再吭声,施全心想坏了,兄弟方才是彻底得罪了这位柳姑娘,怎生补救一下才好,冯婉心中却想,这姑娘刚刚和兄弟认识就和他使小性子,难道是对这小子一见钟情了?这速度也太快了点,不过最大可能是这小子先前认识,不想告诉我们,装得真像,回去以后须得好好盘问一下他。
柳姑娘坐下来,拉了自己的衣袖道:“我久居西北,先前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轻柔舒适的布料,颜色也正,绣得花样又多又好看,在你们绵线庄第一眼看到就喜欢的很。”
冯婉道:“你这衣服是我们布庄最好的料子,绣花是文绣院的顶级女红,只有皇城内女宾和大富大贵的千金才有机会见得到,平常人那怕有钱也难买,我料想柳姑娘必定喜欢,就把它混在别的布料中间,柳姑娘还是第一个就把它挑了出来。”
柳姑娘听了她的话笑得灿烂,面带笑容道:“我一眼就觉得穿着必然好看,回来就试了一下,只是这几日都要外出,男装还是方便一些,就没有机会再穿这衣服,今天回来以后就再也忍不住了,马上想穿来待客。”
冯婉虽然之前和她说过话,只是都是生意上的客套,此时坐在这亭子里和这柳姑娘聊了不过数语,就觉得这位柳姑娘真诚可爱,性格极好,肯定又是很爱说话活泼的姑娘,看她行事风格,也是敢作敢为的那种,和冯婉自己又有点相似,冯婉内心有点喜欢这种柳姑娘了。
方进石坐在这柳姑娘侧面,她此时穿着一件灰白带浅蓝为基色的宽袖褙子,里面是粉色抹胸,上绣着一只白鹤,下裙淡蓝色褶裙,衣服门襟上绣着对称细草叶图案,腰间用青色勒帛系束,这衣服看上去高洁简单,给人一种特别干净儒雅的味道。她此时的发式却是挽得繁复,头发还是有点湿湿的,应是洗过头发不久,云鬓右边插着一个金步摇,这金步摇做得极为精细,一枝金花不仅制作了花朵树叶,花朵上还有一只金蝴蝶,蝴蝶的触脚都是用细小的金丝弯成,方进石送给李师师的那个折梨金簪都已经是顶级头饰了,柳姑娘的这个金步摇比那个折梨金簪定是更胜一筹。
她又用两缕头发辫成细辫从两耳边垂下,显得有几分可爱,耳垂上戴上了一对紫色的紫宝石做的耳环,这种耳环在中原之地还是极少见的,皎腕洁白,配了一对碧绿碧绿的玉手镯。柳姑娘虽然比不上李师师崔念奴那般的让人惊艳难忘,但也不会相差太远,而且方进石相信,他之前绝对没见过,单从首饰来看如此富贵逼人的女子。
说话间,那两个婢女就引着几个壮汉端着木托盘把正菜送上楼来,对比那几大盘夸张的水果,这几个正菜要精致小巧得多了,一小盆香嫩的三脆羹是最主要的汤,另外三荤四素几个酒楼常见的酒菜,并不太过精奇,想是柳姑娘突然意起请客,来不及特别精心的准备。
第453章 耳边软语温柔
柳如眉很快又恢复了笑语盈盈,施全看方进石不说话,就自己接过话头:“柳姑娘爱说爱笑,真性情也,遇到像柳姑娘这般好说话的好主顾,我做了十余年的买卖了,也只遇到柳姑娘一个。”施全不善于吹捧别人,但是这次讨好柳如眉的话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柳如眉道:“还不是你们锦线庄的货好,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契书可曾带来了?先把正事处理好,别是光顾吃酒给忘记了。”
施全赶紧把准备好的合约契书拿了出来:“柳姑娘请过目。”柳如眉摆手道:“这个我就不看了,难道我还信不过施大哥么,我让管家把印章拿过来。”她说完下楼而去,冯婉看她走远,对方进石道:“兄弟,她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的?”方进石苦笑了道:“我也分不清楚,我确实之前没见过她,可是感觉她又很亲切,对我的事全都知道,我也是一头雾水,可笑的是在西北之时我一个姓柳的也不认识。”
施全道:“汴梁城这么多家布庄,她偏巧找上了我们买布,别家看都没看过,我就奇怪,如此看来说不定就是看了兄弟的面子。”
冯婉道:“人家不肯相告,我们也无办法,总不能客人来买货,我们还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问个清楚才行?人家有自己的顾虑不想让外人知道身份,我们何必强人所难刨根问底呢?”她这话说完,就看到柳如眉引着那老管家上得楼来,三人立时住口不说。
柳如眉重新坐定,对老管家道:“施大爷的契书带过来了,不必看了,你盖个印章。”老管家回了声“是”然后取下背上背的包袱放在旁边矮柜上,在包袱中翻找印章,柳如眉回过头来:“坛里还有酒,施大哥肯定未能尽兴,来,我们把这酒喝完。”施全说了声好,柳如眉站起来,把三人面前的小碗都倒得尽满,到自己时却只倒了半杯,当然三人也不会说什么,柳如眉站起来道:“我是主人,先干为敬。”她拿起碗喝了一小口,马上拿开道:“好辣。”
施全道:“若是喝不惯,也不必勉强。”说着拿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冯婉和方进石也都喝干,柳如眉把自己的半碗酒推到方进石面前道:“你这么能喝酒,替我把这半碗也喝了。”
这酒碗她已使用过,刚才还喝了一口,把自己喝过的残酒递给一个男子让他替酒,方进石尽管脸皮够厚,也觉得她暧昧的有些过头,更别说此时有兄嫂在场,他抬眼看去,冯婉微笑的看着自己,施全面无表情的叨菜放进自己碗里,似乎并不关心。
方进石当然不能说不愿意,他端起柳如眉的酒碗放在嘴边刚要倒入口中,听得柳如眉“嗯嗯”两声,方进石把碗拿开,抬头望去,柳如眉此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脸是面向那老管家,老管家正拿了一个四方大印准备在施全的契约书上印上印章。
柳如眉两声嗯嗯是对这老管家的,老管家听到她的暗示停了下来,不解地向柳如眉看了看,柳如眉紧锁双眉道:“错了,你看你拿的什么印。”老管家看看自己手中的四方大印,顿时恍然大悟,赶紧放下将这四方大印重新装入一个木匣之中,手忙脚乱的找了一枚另外一个小小的印章出来,柳如眉十分不悦的道:“老糊涂了么!”这话对一个老人家来说已经很重,可见柳如眉对老管家险些盖错印章十分着恼。
方进石看原来老管家拿出来的印面看上去跟成年人的手掌掌心那么大,只有一寸多高,灰白色的玉制成,印文一瞥之下看不清楚,不过感觉字数笔画极多,印钮好似是两条绞着的白龙或者是蛇,老管家手挡住了收得又快,方进石尽管离的很近,也未能看清楚。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印章,不过方进石第一感觉就是这枚四方印章必定不凡,不是手握重兵或者大权在掌的人决不会使用这种形制的印章,肯定不是私下做生意的人所能拥有的。
方进石看到印章,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喊了一声:“坏了!”柳如眉听到他喊了这句,回过头来问道:“什么坏了。”
方进石急忙掩饰道:“也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时之前正在烧茶,也没有把铜茶壶从火上拿下来,只怕此时茶壶也被烧穿了。”
柳如眉道:“一把茶壶也值得你如此紧张,回头我送你一把银的。”方进石道:“那就多谢柳姑娘了。”
柳如眉把目光回到桌面,看方进石酒碗中的酒依旧,抬头向方进石道:“你为何没喝?嫌弃我曾喝过么?”方进石忙道:“怎么会呢。”说完用最快的速度碗中的酒喝光,柳如眉淡淡的道:“若是心中不愿,不必勉强。”说完重重坐下,方进石道:“替柳姑娘效劳,我心中愿意至极。”
柳如眉不屑的道:“口是心非油嘴滑舌,到时候我有事找你帮忙,你可别推脱。”她说完这话不再理睬方进石,将老管家盖好印章的契约书拿过来瞄了一眼印章处确定没错,隔桌面递给施全道:“施大哥收好,还是按上次一样,两日后开始付钱。”冯婉急忙接过来道:“多谢柳姑娘了。”
柳如眉平静的道:“大家互惠互利,不必言谢,我还要多谢施大哥教会我这么多学问呢。”
方进石道:“柳姑娘把这许多货运回去,可好卖的掉么,我之前也曾运过一批货到府,却赔了个底朝天,想来一直心中不服呢。”他依旧不死心,还想通过旁敲侧击来多听听关于柳如眉的一些来历。
柳如眉看了看他道:“绵线庄的货这么好,那些小姐夫人的喜欢的很,何愁卖不掉,再说了,我多半都是送人情的,不收别人的钱,你若是能想通这其中的道理,便不难猜出我的来历。”
方进石道:“就算是借我一个脑袋,我也想不出这道理来。”
柳如眉停了一下,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直起身来道:“好了,我已告诉你了,你自己好好细品一下了。”方进石听了却一脸茫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柳如眉转过身对施全夫妇道:“这里起风了,有些寒意,我去加件衣服。”
施全明白她这是下的逐客令,就识趣地站起来道:“天色不早了,多谢柳姑娘的盛情款待,酒足饭饱,我们这就告辞了。”
柳如眉点点头道:“我让人送你们出去。”她转头向老管家吩咐一句,“叫李霸冈过来。”老管家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柳如眉又道:“李管家年级大了,有时头脑不太清楚,除了生意买卖,别的事我都交给属下李霸冈来办,非是生意上的事,可以找他。”施全除了生意买卖,也不会有别的事,她这话又是说给方进石听的。
过不多时,那铜箍束发的魁梧大汉走上楼来,只是此次他却没有挎着弯刀,他走到近前也不说话,只是拱手弯腰向柳如眉行了一礼,柳如眉道:“你送几位贵客出去。”
这魁梧大汉李霸冈说了声“是”然后向施全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却并不说话,当真是惜字如金,柳如眉解释道:“他不喜欢说话,非是慢待各位,还请见谅。”
施全向李霸冈行礼道:“不必客气,有劳李兄了。”李霸冈当前引路,施全冯婉方进石下了楼梯向外走去,方进石走在最后,他下得楼来,感觉好似有人看他,方进石转过身来,只见柳如眉已经端坐在栏杆之上,双手抱膝向他张望,她看方进石回去头来看,右手放在口边说了一声,只是这话她只张嘴并不发声,以免别人听到,方进石根据她说话的表情和口型,断定柳如眉说的一定是一个“蠢”字。
方进石之所以这么肯定,必然是有他自己的依据。
李霸冈把三人送出这辉月楼,一直到汴河边的大门楼处,李霸冈也不多说话,行了一礼转身而走,方进石把马车赶过来,施全把他从赶车位推下来道:“我知道近一些的路,我来。”
方进石觉得和冯婉一起坐在马车之中,叔嫂之间总要避嫌,就有些犹豫,冯婉在马车上打趣他道:“愣着干什么,还在想着柳姑娘不回去了?”
方进石上了马车坐在冯婉对面,有些脸红自惭刚刚避嫌的想法,施全和冯婉都把他当成最亲的亲人,自然不会对他有丝毫的防备心,便不会考虑到男女之防。
施全赶了马车慢慢向前,马车中冯婉看他不语,就调笑道:“还真是在想着人家柳姑娘?”
方进石道:“嫂子你尽是取笑我。”冯婉向赶车的施全喊了一句:“施二郎停下,你兄弟要下车不回去了。”
施全立时把马车停下道:“真不回去了?”
方进石赶紧道:“大嫂说笑呢,怎么能不回去。”施全知妻子说笑,便又赶车前行,冯婉笑呵呵的道:“其实这柳姑娘也很好,要容貌有容貌,要钱有钱,若是和她攀上了亲戚,我和你大哥可是发财了。”
方进石道:“她让你们发了多少财,我全部赔给你们,这买卖生意不做了。”冯婉道:“那可不一样。”
方进石收了笑容道:“这柳姑娘我之前绝对未曾见过,即使是见过也最多是照了个面,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冯婉道:“我才不信呢,初次见面她让你喝她喝过的残酒?给你咬耳朵说悄悄话。”
方进石道:“我正要给你说呢,刚才她给我悄声说的是五个字,是骂我的话。”冯婉问:“哪五个字?”
方进石道:“你这个蠢材。”冯婉听后愣神片刻便低低笑了,方进石看她笑的开心,就接着道:“这姑娘我真是一点也琢磨不透,怎么也想不明白。”
冯婉收了笑道:“你若是连姑娘的骂是真骂还是另有他意这都不分清楚,真不知你家里那些女人是如何上了你的当的。”
方进石把后背重重靠在马车板壁上,叹了口气道:“通常这种女人,要么是特别的狡猾,要么是特别的简单纯洁。”
冯婉道:“那你觉得这位柳姑娘是哪一种?”
方进石道:“这还用说。”
冯婉道:“你见多了狡猾的女人,便以为天下稍稍脑子花花绕绕的女人都是如此,女人不是这么分类的,你女人虽然不少,识女人知女人,你的火候还是未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方进石不禁道:“你说这柳姑娘简单?吃了一下午酒,说了那么许多话,我却连她是谁一点头绪都没有。”
冯婉正色道:“别的不知,一个年轻少女,肯豪爽得跟不相熟悉的男人喝酒,不设防的把金碗银筷拿出来招待她认为值得好好招待的朋友,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随着自己的心情行事,那她肯定不复杂不狡猾。”方进石低头想着冯婉的话,冯婉又道:“那金碗银筷你不会认为真是用来招待我和你大哥这两个平头布衣卖布的奸商小民,我和你大哥就是再吃斋念佛两辈子,也用不上金碗银筷吃饭喝酒,那还不是沾了你的光。”
方进石听了冯婉的这一番话,细想一下也承认冯婉说的有些道理,他扶着额头想了想才道:“只是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她,就算是她之前知道我,而且一看这姑娘必定出于大富大贵之家,眼界何其高也,自问我何得何能,能让这位柳姑娘对我一见倾心,我实在想不通。”
冯婉道:“你要是没有骗我,这也确实奇怪,我也是想不通,只能说兄弟你桃花满天红,拦都拦不住,或者这位柳姑娘有过其他人难以想象的经历,对你中了邪了也是未必。”
方进石笑了道:“桃花满天红,正好酿造桃花酒,九里桃花醇我可是有一段时间没喝过了。”
冯婉却不让他故意用桃花酒另起话题,教他道:“这两天你沉住气,以我看来,这柳姑娘必定会主动再挑时机和你见面的。”
方进石笑了道:“我家里的女人已经够让我烦了,见她何来。”冯婉道:“一切由你,大嫂我可是也不愿意在你的妻妾那儿做个恶人。”
方进石低头笑了笑,他没有告诉冯婉,其实柳如眉在他耳边不仅说了“你这个蠢材”这五个字,还跟着又说了“明天午后再来”这六个字,既然柳如眉是在他耳边悄悄说的,自然是不希望施全夫妻听到,他想了想,还是先不告诉他们了。
施全赶了马车走在汴梁城的道路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天空又开始下起小雨来,路上行人很少,马车车轮碾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方进石眼见雨下的越来越大,心中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去做呢。
第457章 鹰啄
灯头渐渐烧焦,光亮暗了许多。
方进石拿了放在桌面的膏药抬手递到崔念奴面前:“这个你要贴么?”
崔念奴道:“这膏药可是好药材。”她把右手臂来回曲直几次,“这么久了这手臂还是酸麻无力,你帮我贴手肘一个。”
方进石愉快地答应一声,搬了凳子坐在她的面前,伸手把崔念奴的衣袖慢慢向上挽起,她的手臂皮肤细腻光滑,触碰到冰凉舒服,方进石找了块布蘸水把要贴的地方仔细的擦拭干净,剪了一小片白布,包了一片膏药在热水中加热,等化开后小心的在崔念奴的后肘上贴好,并拿剪刀把毛边的剪齐,然后用掌心压实。
两人坐得很近几乎头碰到头,崔念奴抬头望去,火光下方进石面带微笑,满眼的温存,崔念奴和他目光一碰,竟然不敢直视,赶紧低下头来,至于害怕什么,她也不知道。
方进石贴好还帮忙把她的衣袖重新放下来道:“好了。”
崔念奴来回曲手臂几次,感觉似乎轻松了些许,赞道:“你竟然连这个也会。”方进石有些得意的道:“这有什么难的,刚刚在药铺我仔细的询问过郎中,现学现用罢了。”
崔念奴听他这么说,觉得他如此用心仔细,想要说两句夸赞他的话,可是又觉得此情此景,深更半夜烛光摇曳暧昧,若是说了显得自已轻浮,或者他听后让他轻浮,都不太好,她正想着,方进石忽然伸手去摸她的脸庞,崔念奴本能地往后躲开,方进石愠言道:“别动。”
崔念奴听了他的话竟然不动了,任由他的手掌触到自已的脸上,方进石伸手把她的头发拨开,站起身来把头凑了过来,崔念奴感觉他想要亲自已,她低下眼帘不敢去看,却也没有躲开,方进石只是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上的伤,然后坐下来道:“已经不渗血了,郎中也说了,出血的地方不能贴这膏药,看来你这脸上暂时也没有办法,明天我再找郎中问一问。”
崔念奴哦了一句道:“那就先不管了,我也不感到痛。”
方进石道:“也是,这么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俊俏小娘子脸上,若是贴上这狗皮膏药,那就太煞风景了。”崔念奴听别人称赞她相貌好看听得太多了,早已没有任何感觉了,不过此时听到他的称赞,心头却感觉很是舒服,就低笑了问:“真的?那倾到你了么?”她这话一出口就马上有些后悔了,感觉话有些随意,方进石正容道:“自然是倾到我了,连全天下的男人都倾倒了,更何况我一个凡夫俗子。”
崔念奴低笑娇嗔道:“油嘴滑舌,我才不信你呢。”说完这个话她又后悔了,她内心并不想和跟前的这个男子产生过多的纠葛,但是此时有求于他,更重要的是,这个男子说话做事似乎有一种魔力,让她不自主地很想和他说说话,她觉得这个男子和她之前所见过的所有的男子都不一样,短短时间的相处,就能让她放下防备,尽管这个人看上去才华平平,外貌更谈不上英俊潇洒。
想到才华,崔念奴忍不住补上一句:“想不到汉时李延年的诗你都知道,你还说自已的笔只能记个帐册给女人画个眉毛。”
方进石奇道:“李延年是谁?那两句是他写的么?”
崔念奴低低一笑道:“你借用他的诗句,却不知他是谁,我才不信,那么出名的乐师,像我们弹唱的都拿他当祖师爷来拜呢。”
方进石一脸的无辜相:“我真不知,我只是找了诗集来读,只把那些夸赞女人样貌好看的诗句强记下来,用来讨好女人的而已,作者是那尊神仙,我却不记得了。”
崔念奴道:“这样也行……?”
方进石笑答:“我胸无点墨,又想装装斯文让自已高雅起来,让那些好看有才的女人不那么瞧不起我,也只能这样了。”
崔念奴道:“像你这样坦诚直说的,也是少有。”
方进石拿了剪刀把烛头剪亮,向她道:“这里还有几片膏药,你还有哪里感到疼痛,一并贴上。”
崔念奴扭了扭脖颈,直了直后背腰身道:“脖子和肩头有些不适,不过应该不用贴了,休息一下应该就好。”方进石起身走到她身后道:“让我看看。”
崔念奴连说不用,想要站起,方进石用手掌放在她的天灵盖压住不让她起身,在她耳畔道:“听话,别动。”崔念奴感觉自已像个小绵羊一样,乖乖听话坐好。
方进石突然伸手到她前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开了她的衣带,双手抓了她的后衣领用力往下一扯,直将她的衣领拉到后背腰间,他的整个动作迅猛而熟练,也不知平日用过多少次这样的招数了,崔念奴大半个后身都光了,她大惊之下,急忙挽了衣襟要把衣服重新穿回,方进石拉住她的衣领不让,低声道:“别动,你再挣扎我就把你全身扒个精光一件不留,我猜想你一定很是希望我这样给你察看伤处。”
崔念奴再不敢动,直觉的这个男子前一时刻还是细心温存,后一时刻却又是邪恶猥琐,自已不仅难以招架反击,连稍稍抵挡一下也是不能,她见过那么多有身份有地位,有很是难缠有以权压人的,她都能想到办法周旋让自已不会吃亏了,而眼前的这个人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乖乖听话别无它法。
方进石拿了灯火举在手里道:“你方才一共说了两次不信,你不妨再赌上一次再说不信,看我敢不敢真的扒光你的衣衫。”崔念奴自是不敢,看他还要举灯细看,直觉得自已脸上燥热飞红,伏在桌面上把脸埋起来,任他去看自已的后背。
她的后背自然是极为好看的,不过方进石却意不在此,他举灯看她的后背伤,在崔念奴的雪一样白的左肩膀稍后一点有一圆形黑墨图案,仿佛是被人用圆形印章盖了一个印,方进石伸指摸了一下,意识到这不是印章,而是一个纹身。
这纹身不过杯口大小,细看之下才能看出这是纹了一个鹰的头部,鹰的嘴啄有点内勾,也不知是什么鹰,方进石没见过雕,所以他也不知道这其实是只雕的啄部。
方进石用手指戳着这纹身的地方道:“你这纹的是什么?”
崔念奴伏在桌面含混地说了一句,方进石没听清楚就问了道:“什么?”
崔念奴只好抬起头道:“我也不知,自小就有的,也从没有人告诉过我。”她抬头说话,和方进石眼神交汇,竟然害羞至极赶紧又把头埋下来,方进石察觉后低笑道:“这有什么害羞的,抱你出来时和你亲了个嘴都没见你这么害羞的。”
崔念奴伏在桌面道:“我……我不理你了。”
方进石哈的一笑道:“也不对,亲了个嘴挨了个嘴巴子,你找回来了就自然不会羞了。”他在那儿自说自话,崔念奴果然不再理他,方进石看她右肩头果然有些红肿,就拿了膏药给她细心贴上,然后察看了她的后脖颈道:“这儿也要贴上一片。”
崔念奴依旧不想理他,任由他去贴,她只觉得后颈一凉,肉皮挨着冷铁的感觉,跟着听到剪刀“咔嚓”的一声轻响,崔念奴大吃一惊,伸手后颈一摸,手中已然有数根发丝,崔念奴抬头喝问道:“你为何剪我头发?”
方进石一只手拿剪刀,另外一只手正把她的寸许青丝放在桌面,满不在乎的道:“这一小缕头发挡住了不好贴这膏药,剪下来不用多久就又会再长出来的,有什么要紧的。”
崔念奴眼眶一红,快要哭了,伸手连连打了他几下,跟着伏在桌面道:“女人的头发,岂是说剪就能剪的?”
方进石道:“这有什么,又不是剪了许多,就这么一点谁会看的出来呢?”
崔念奴伤心的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哎……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
方进石放下剪刀:“几根头发而已,管它老天爷何干,你若不高兴心中怪我,你也剪我的就是,多剪一些也不要紧,剪成秃子我也不怪你。”说着把自已的头伸到崔念奴面前,崔念奴恨起心来,猛然站起拿起剪刀,作势要去剪他头发,却又放下重新坐下伏在桌面道:“我不想理你。”
方进石站直身体,用白布包了膏药去加热使之融化,同时说道:“头发就和指甲一样,剪短了又会再生长出来,在我看来这两样也没什么不同。”
崔念奴说过不再理他,可还是接了他的话道:“原来你是不懂的。”
方进石道:“有什么不一样,你说说看。”
崔念奴轻轻吟了两句诗:“同心华髻结青丝,犹如藤萝依乔木。”这两句诗浅显易懂,方进石立时明了,他把已经热处理好的膏药拿出来道:“剪都剪了,还是贴了,要不然你就白白让我剪了这三千烦恼丝了。”
崔念奴重重叹息一声,伏在桌面上不去理他,方进石拨开她后颈头发,细心地把这膏药贴好,崔念奴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方进石把她的衣服拉起来穿好,说道:“好了。”崔念奴低头去结衣带,方进石伸手捏了一下她少了一些的左耳,笑问:“你这里怎么了,是天生的就少了耳垂么?”
崔念奴伸手打落他的手,却没有生气,而是平静的道:“是被人削去的。”
方进石追问道:“是什么人下的手,利刃都削到了耳垂,当时岂不是很危险?”
崔念奴结好衣带,抬起头来正视着他的目光道:“是被一把斧头削去的,一把四十来斤重的斧头,一把能轻松把人的头砍下来的大斧头,这是我的秘密,你要听吗?”
第460章 西夏铁鹞子
深夜的汴梁城格外寂静。
方进石赶着马车回到枣树院子,薛翎给他开门,抱怨了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方进石敷衍了道:“和大哥在商议事情。”他走到屋内,李师师披衣也走了进来,方进石奇道:“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
“刚刚睡了。”李师师道,“四姐和我轮流守夜,她说如果你回来我们睡得太沉,你叫门怕听不到,外面又冷又是下雨的,别是淋到了就不好了。”
方进石道:“哪有那么容易淋到”薛翎过来道:“你饿不饿,饭菜还给你留着呢。”
方进石坐到凳上打了个哈欠:“一点也不饿,就是好困,想睡觉了。”
薛翎道:“我给你准备洗澡的热水,洗过就睡觉。”
方进石道:“今天在锦线庄洗过了,不洗行不行。”
薛翎道:“至少要用热水泡泡脚。”说着出去给他准备,李师师看她走出,对方进石道:“四姐真是好贤惠持家,我一辈子也学不来。”方进石拉了她的手腕抚摸着道:“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长处,不能说谁好谁就不好。”
薛翎很快地端了木盆热水过来放在他的脚下,跟着又去给他拿了一杯热茶,方进石低头去脱自已的鞋子,薛翎蹲下来先替他脱了左足,李师师也学样替他脱了右足鞋子,她从未伺候过人,未免手脚有点笨拙,方进石喝着热茶,看着自已的两个女人给自已低头洗脚,感觉人生好不得意,那怕此时给他换个皇帝来做,他也不愿意去换了。
薛翎忽然道:“你身上怎么有股药味?”方进石提起袖子自已闻了一下:“哪有?”他心中却是惊奇,怎么女人的鼻子这么尖。
薛翎向李师师道:“你闻到没有?”李师师凑到方进石衣服近前细闻了下点头道:“有。”方进石无法抵赖只好道:“今天和大哥去他一个朋友家坐了坐,他那个朋友是开药铺的。”
薛翎正容道:“那就必须要去好好洗个澡了。”方进石道:“明天换身衣服不就行了。”薛翎强硬的道:“那怎么能行,身上还是有味道,不洗澡就别到床上睡觉。”
方进石发觉自从带她到汴梁城来,梁翠容不在上面压着她,薛翎也学会了管教他了,有时候一根筋的本性又显示出来,他拉过李师师的手亲昵的道:“那我晚上和你睡。”
李师师挣脱他的手严肃的道:“你不洗澡我也不和你睡。”
方进石举起双足把脚底板向天,身子往后一扬夸张的道:“你们两个真是反了天了,我的小妾不和我睡觉,看我明天把你们两个都卖了。”
薛翎在他的腿上打了一下,把他举高的双足打下来:“这可是你说的,你若是明天不卖,你是小狗。”
方进石看看她,最后无奈的道:“好,你明知道我舍不得,因而就一点也不害怕,我就是小狗。”说着汪汪学了两句狗叫,薛翎看他有趣,不由地笑了道:“你若是小狗,那我们两个是什么?”李师师低笑着道:“别说出来,太难听了。”她此时觉得方进石这个人不仅特别聪明会说话,风趣又懂女人心,脾气又好,可以感觉到他骨子里很是尊重女人的独立个体和人格,却在进攻女人时又无赖到让人无计可施,和他在一起的感觉,那些此前所敬仰的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之辈就不值一提了。
方进石迷了眼睛笑嘻嘻的道:“天气这么凉了,今晚我们三个睡在一起。”薛翎板起脸来:“你想都别想。”说着出去给他准备洗澡水去,方进石看李师师看着他,略带尴尬的道:“她总是莫名的发脾气,我越来越治不了她了。”
李师师抿嘴一笑,拉他从座位上起来道:“你赶紧去洗澡。”说着笑嘻嘻的推着他的后背前去厢屋,方进石赤足连跳道:“我还没穿鞋子。”
李师师拿了他的鞋子过来,蹲下来替他穿上,低声道:“你要想达到目的,还要花点心思动一下歪脑筋。”
她的声音太低,方进石未听清楚全部,就多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李师师已经站直身体,坏笑了道:“我什么也没说,我说什么了?我都没说话。”
方进石觉得她和云奴儿太像了,刻意讨好他,什么原则都顾不上了,他走到厢屋中,里面有一个崭新的大木桶盛了大半桶的热水,在木桶有半人多高,薛翎拿了一个小桶把里面的热水一瓢瓢往大桶中添加,方进石看她站在桶边挽了裤脚,小腿光洁,不由童心大起,走到她身后双手抓了她的足踝,一把将她掀倒在大木桶中,薛翎猝不及防全身湿透在木桶中挣扎,方进石哈哈大笑,李师师也禁不住格格笑了起来,薛翎手扶桶沿恼怒道:“你干什么。”
方进石嘻笑道:“让你重温一下我们两个第一次睡在一块儿的场景。”薛翎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看李师师看过来,她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纵然她刚刚怒火万丈,此时也发作不出来。
李师师笑了片刻,发觉方进石回头看她,很快警觉到男人的目光不怀好意,李师师转身就逃,方进石急走一步追到她身后,拦腰抱起来到木桶前笑道:“你也下去。”说着把李师师也扔进木桶中,李师师挣扎也是无用很快湿透全身衣服,方进石看旁边还有木桶的大盖子,就取了盖上木桶道:“我要困死了还让我洗澡,是我听你们的还是你们听我的。”
他走回到屋中,故意把鞋子衣物乱丢的满地都是,扑倒在被子上很快睡着,天将亮时醒来,怀中是光溜溜的李师师,他心中想着,昨天说定要睡到京城双姝,终也不算吹牛。
日上三竿风露消,他才独自赶马车出门,先到溢香茶楼买了上好的点心,转回头来向了大宅而来,他赶着马车离那大宅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魁梧的大汉坐在他家门口的石阶处,走的近些,方进石就认出,这个铜箍束发魁梧的大汉是柳如眉身边的那个李霸冈。
李霸冈远远看到他,站了起来迎他,方进石勒住马车从上面跳下来,笑问:“李兄怎么坐在这儿?”
李霸冈向他躬身一礼:“奉主上之命,特来告知方公子一声,万望千万记得午后之约。”
方进石道:“不知柳姑娘约在下,有何要事,需不需要我准备什么?”
李霸冈又行了一礼道:“在下不知,主上也不曾吩咐说要准备什么,方公子自便就是,午后之时我在辉月楼门前相候公子。”他说完就要走,方进石有心套他话,摸出一小锭银子塞到李霸冈手心道:“李兄辛苦跑一趟,这些买酒吃。”
李霸冈赶紧推脱,方进石硬塞给他,他只好拿了,方进石和他套近乎:“李兄自西北而来,不知仙乡何处。”
李霸冈答:“灵州。”
方进石在西北呆过,知道灵州是属于西夏地界,就笑而问:“那李兄是西夏人了,又是姓李,莫不是西夏皇姓?”
李霸冈一愣,赶忙道:“天下处处有李姓,如何高攀地起,主上有严令,不得多嘴多舌,这便告辞了。”他本就不太喜欢多说话,又觉得方进石狡猾话多,就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方进石无法,只好道:“李兄慢走,回去告知柳姑娘,我定会赴约。”李霸冈走到他的马车前,衣袖在马车上一盖,转身而走,马车上就留下了方进石给他的那小锭银两。
他竟然不受这小恩小惠,方进石摇了摇头,取了那锭银子在手中抛了抛,放入自已怀中,他刚要转身回去,听得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方进石不禁扭头看去,只见一辆灰篷马车从远处快速驶来。
这马车错身而过慢慢走远的李霸冈,赶车的汉子猛地一拉马缰绳,生生的马车勒停,这赶车的汉子跃下马车,向背身慢走的李霸冈高喊了一声:“李霸冈。”
李霸冈听闻停足转过身来,赶车的汉子又道:“果然是你。”
方进石一瞧之下,这赶车的汉子竟然是金国的武将唐括辩,李霸冈看了看他道:“原来是你,没想到在此也会遇上你。”
唐括辩还未接话,马车帘布一掀,金国的梁王爷完颜宗弼从马车钻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唐括辩忙了道:“这人是西夏重骑铁鹞子将校教头,名叫李霸冈,以前曾和我有些过节。”
“西夏铁鹞子教头?”完颜宗弼听到这支重装骑兵的名头,不禁肃容下了马车,向李霸冈认真打量了一番,李霸冈垂手而站,也不言语,只是神色倨傲有些许轻蔑之意。
完颜宗弼向他拱了拱手:“李将军盛名,早有耳闻,不想今日在此遇见,实乃幸事。”
李霸冈也打量了一番完颜宗弼道:“你我不熟,不必客气,要打就打,不必废话。”
完颜宗弼真诚的道:“我猜括辩之前和李将军有所误会,李将军也是来找方公子的?赶早不如凑巧,我们也是来找方公子的,不如一起到他家中做客,我让括辩向李将军赔罪。”
李霸冈道:“我不过是路过此地,不认得什么方公子圆公子的。”
第461章 力劝
完颜宗弼也未看到方进石和李霸冈说话,也无从判断李霸冈是不是真正的路过,他向唐括辩转头问:“你们之前怎么回事?”
唐括辩恨恨的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李霸冈:“多年以前西夏天大王李乾永出使辽朝,这厮是天大王的卫队侍从长,出言狂妄不羁,和我大哥言语失和,双方动起手来,我大哥念他为西夏宾客,本意点到为止,这厮不知轻重,伤了我大哥,使我大哥落下了终身残疾。”
完颜宗弼听后点了点头,唐括辩和李霸冈是私人仇恨,而且又是多年之前他事辽之时,完颜宗弼并不想管属下的这些私人的事,他向唐括辩扬扬手道:“你先办你的私事,办完后到方公子府上找我。”说着向方进石走了过去,唐括辩看他撒手不管,向李霸冈走了过去,李霸冈轻蔑的看着他走近,搓了搓手问:“要不要先不去找些个帮手?”
唐括辩立时站定不前,脸色变了几变,想要上前却又迈不开步子,神情十分别扭,李霸冈哈哈一笑,潇洒负手背对他着大步而去,唐括辩看他越走越远,想了数想,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方进石远远的看着,也没听到几人的说话,只是看着完颜宗弼一个人慢慢走近,方进石对这位金国的梁王爷其实并无好感,他对任何一个金国的人都没有好感,只是这位完颜宗弼对他客气有加,以礼相待,方进石也不愿意得罪于他,看他走了过来,方进石冲他拱手道:“这一大早的,梁王爷可是来找在下的?”
完颜宗弼笑答:“前日请方公子前去吃酒听曲,没曾想让个粗鄙之人从中捣乱,惊扰了方公子家眷,想来让人十分失礼,特前来赔罪。”
方进石赶紧道:“这如何敢当梁王爷的大驾,也没什么惊扰的,不知道王衍先生伤势如何,应是无大碍。”
完颜宗弼道:“小伤而已,休息几日就没事了,王衍先生上次和你匆匆一面,就觉得方兄弟头脑伶俐为人做事灵活多变,他十分喜爱,甚至私下和我说,有意收方兄弟为徒,有提携方兄弟一二,有了王衍先生赏识,方兄弟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啊。”他说着话,很自然的伸手扶着方进石的肩头,陪着他一起往宅中走去。
方进石故作讶然:“王衍先生这么看的起在下?”
完颜宗弼点头道:“在会宾楼时,我让兄弟新得的那个小夫人弹奏,兄弟自已亲自下场,不仅避免了小夫人的抛头露面,而且变被动成主动,王衍先生说,做别人意想不到之事,不拘小节进退得宜,无人能比方兄弟做的更好,兄弟之前在西边所有行事,也深得王衍先生之心。”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狄青题写字的那个照壁之前,方进石呵呵一笑道:“这么小的事也能看出我有才能?只怕这次王衍先生看走了眼了。”
完颜宗弼停了下来,手扶照壁道:“小事也能见真能,兄弟自问一下,你比之这狄大将军如何?”
方进石抬头看看这高大的照壁,答:“这个还用说,狄大将军威镇四海,我连狄大将军的一根小指头也比不上。”
完颜宗弼抬头跟着他看这照壁上的猛虎下山图,意味深长的道:“狄大将军英勇无敌,打起仗来如同这猛虎下山一般,官至枢密使,当年这里发大水,狄大将军搬到相国寺去住几天,不过是在佛殿睡了几晚,此等小事也被谏官指责。”
他住口不说,方进石摇摇头道:“没明白,梁王爷这是何意?”
完颜宗弼道:“当日郓王爷登级大宝,成了当今大宋官家,据我所知,方兄弟是出了大力的,却只得到了一个苏杭应奉局处置副使的边缘闲职,最多又送了一个美貌的歌伎给你,若是你以后以王衍先生为师,前途必不可限量。”
完颜娄室为金国百战百胜的名将,又深得金国皇帝的器重,完颜宗弼觉得方进石不会不知道两边那个更有前途,必然会有正确的选择。方进石听后打着哈哈笑道:“梁王爷误听人言了,我有何本事可以做那等大事,人不风流枉少年,小弟我也只有这一丁点的喜好,我这人胸无大志人又懒惰,杨柳春风拥着美人听听小曲,此生已足矣。”
“是么?”完颜宗弼道,“我女真有一昭阳公主,年芳十八,长相文采均不输于方兄弟新得的那位,自小读你们的书,和你们宋人无异,如果方兄弟前往上京,我愿和王衍先生作媒,方兄弟不妨试上一试看能否入得了这昭阳公主的眼中。”
“梁王爷真会说笑。”方进石忙的道,“在下几斤几两德才几何,我还是有自知自明的。”
完颜宗弼道:“方兄弟不试一下,如何得知不成呢?由我和王衍先生前去说话,非比其他人等。”
方进石听了心中不免一动,转念一想就觉得这完颜宗弼着实厉害,开出这样的条件,能不心动的当真少之又少,如果万一这位昭阳公主看上他了,平步青云一飞冲天那是必然的,就算是事不成,能得以让完颜娄室和完颜宗弼这样的重臣当成撑腰的大树,那也基本上一身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
这完颜宗弼两次相请,还独自亲自跑来,可谓之诚意相当满满,想想跟着郓王赵楷,让人猜忌许个有油水的差遣还不放心担心干不好,这差别也确实极大。
方进石道:“好,有劳梁王爷和王衍先生费心了,过些时节我回去把家妻休了,回头就前往上京。”他还是想到一个拖字,既不否决得罪这些女真人,又不爽快答应。
完颜宗弼含笑应了道:“好,希望方兄弟不是敷衍,和我闹着玩的。”方进石道:“这怎么能呢。”
二人走到院子中,方进石停下来道:“此时我家中无人伺候,想请梁王爷喝个茶都是难事,不如我们一起到外面找个茶楼吃茶去?”
完颜宗弼四下望望道:“这么大的院子难道空无一人,原来方兄弟金屋藏娇,另有风流快活之处。”方进石嘻笑道:“也不是了,这地方大了点,一到晚上有些阴森可怖,在下我喜欢热闹的所在,我现居江南偶尔来这汴梁城,这里也就清静了下来。”
完颜宗弼道:“此处是狄大将军旧居,我想参观一番,不知可否方便。”
方进石一时为了难,他不知道此时崔念奴是否还在西院的房中睡觉,万一突然出现,给完颜宗弼撞见就说不太清楚了,可是他又无足够的理由不让完颜宗弼参观。
第462章 未来对手
完颜宗弼微笑着等他回话,方进石避之不开,只好点头答应,完颜宗弼做了一个请他引路的手势,方进石头前带路,和完颜宗弼一起走进院中。
方进石心想,他总是不能各个房间里搜查一番,也许崔念奴早已离开也是未必,他心中想着,完颜宗弼在后面问道:“方兄弟和西夏的天大王李乾永也是相熟。”
“天大王李乾永?”方进石停步问,“在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平生也从未到过西夏。”
完颜宗弼微微点了点头:“方才在门口遇到了西夏天大王的侍卫长李霸冈,还以为他是来见方兄弟呢,却是我误会错了,可能只是路过你家门前。”
方进石假装叹了一口气道:“梁王爷你太高看我了,充其量我也是个卖布卖茶的市井小百姓,怎么可能认得那些西夏的贵人。”
完颜宗弼道:“其实不认得李乾永也好,四年之前他和其兄李乾顺争夺大位,兵败身死,兴庆府城血流成河,他的一众党羽全都被诛,就是不知他的这位侍卫长如何躲的过了,刚才见到在你门前路过,还以为他是来找兄弟你呢。”
方进石听得这西夏的天大王李乾永之事,想到李霸冈居然是西夏国争权夺位失败者的卫队侍从长,他此时的身份又是柳如眉跟前的重要人物,他就愈发难以猜测到柳如眉的身份了,如若说柳如眉真和李乾永有关系,她如今肯定不敢大肆张扬,此时的柳如眉好似很有闲情逸致,四处游山玩水的心情大好。
他引着完颜宗弼在家中转了一遍,崔念奴始终没有出现,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二人最终来到狄青大将军曾经的练武场处,几个石锁躺在青草上,不知为何,但凡练武之人来到这里,总是会忍不住上前去提练功所用的石锁,高宠第一次来时去提了,施全来时也喜欢去提上几下,贵为金国梁王的完颜宗弼走到近前,也忍不住弯腰提起了一个石锁,问道:“这个是之前狄将军留下的么?”
方进石答道:“我搬来之时就有,应该是的。”
完颜宗弼将一个石锁提了几提,然后将两个石锁放在一块,每只手提了一对,看样子并不十分费劲地就提了起来,完颜宗弼提到平肩膀高度,放下来又提起来,来回几次,向方进石道:“我少年时经常提着石锁,也是差不多这等份量,每天早上起来绕着村头树林走上数周圈,有时冰雪覆地连鞋子都不穿,走的慢了还被我父亲用棍子追着打,当年我最恨的东西就是这石锁了。”他忽然说起自已的少年时候,神情有些动容,方进石听到一个已经身为朝中重臣的中年男子说起少年时代,仿佛和他有种推心置腹的感觉,瞬间也感觉这金国的梁王爷也并不令人厌恶了,甚至有些和蔼可亲。
方进石由衷地赞了一句:“梁王爷好力气。”高宠来提这石锁时也不过一手一个,完颜宗弼却能一手提起两个,当然这也不能代表说完颜宗弼的力气就是胜得过高宠,可是方进石是知道这些石锁的份量的,他自已双手憋红了脸也不过提的动一个。
完颜宗弼放下石锁,甩了几下肩膀,笑道:“看我单手能否举得起三个,若是换成十年之前,肯定不成问题,当下却不敢说了。”他把三个石锁放在一块,找了一截绳子扎在一起,然后蹲下来认真准备了一下,慢慢地把石锁提了起来,最后一个侧身举过头顶。
方进想称赞一声,远处有人提前高喝一声:“好力气。”方进石扭头看去,只见园门处站着一个高个头的汉子,细看之下,竟然是那个泼皮韩韩世忠。
方进石有些时候没见过他了,他竟然不请自来,韩世忠面带笑容慢慢走近,向完颜宗弼拱手一礼,赞道:“这位仁兄真是好力气。”
完颜宗弼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回道:“几分蛮力何足道也。”
方进石等他走近,在他肩膀擂了一拳笑道:“泼皮韩,你怎么来了。”他这样笑骂着喊韩世忠的浑号,自知韩世忠不会生气就放肆了点。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韩世忠笑着,“王大将军有些公事进京面君,我跟着沾点光游玩游玩。”
完颜宗弼听他说公事进京,向方进石问:“这位是?”方进石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大哥,头。”他故意不把韩世忠介绍得很清楚,却转过来对韩世忠却道:“这位是金国来的梁王爷,完颜王爷。”
韩世忠听说是金国王爷,不由得认真看了看,完颜宗弼也正直直地望过来,两人的目光一碰,却是韩世忠先自怯了,完颜宗弼一笑道:“头,不如你也来耍两把这石锁。”
韩世忠走过去手提了一个石锁试了两试:“好重,梁王爷真好身手。”说完放下拍了拍手。
完颜宗弼道:“初次见头,就有一种亲近感,已临近午时,头若无要事,不如和小兄弟一起到附近找个酒楼,喝上几杯。”韩世忠看看方进石道:“我倒是没什么事。”
完颜宗弼向方进石道:“不知附近可有什么酒菜不错的酒楼?”他已经替方进石作了主了,方进石赶紧道:“附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酒楼,只怕要走得远一些,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怕是不能陪两种吃酒了。”
完颜宗弼道:“有什么事也总要吃饭的,也用不了多长时候,兄弟有事也可慢些前来,我们找个地方派人前来接你。”
方进石再不好推辞,只得应允下来,完颜宗弼和韩世忠说着闲话一起告辞而去。
听到外面再无动静,方进石到马车上提了先前给崔念奴买的粥和茶点,前来西院之前黄金绵所住的院子,他推开屋门,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床铺之上叠得整整齐齐,连那个原本喂野猫的破碗也洗的干干净净。
原来她真的已经走了,方进石有点怆然若失的感觉,稍稍有些后悔昨晚没能强行要她,他把茶点甜粥从竹篮中拿出放在桌面,想着总是不能浪费这上好的溢香茶楼的点心,就打算自已吃了。
“你给我留点。”
方进石听到这声音柔美的女子声音,惊喜地回首望去,崔念奴俏丽至极的脸庞出现在窗口处,方进石放下手中的碗,走到门前去迎她,崔念奴此时身穿着一身灰白色的交领襦裙,头发随意挽了几下,却细心的用了细线缠了说不出来的俏皮的发式,这襦裙是黄金绵的,她个头比崔念奴高了不少,所以崔念奴穿上她的衣服就显得略大,不过也显得有别样不同的味道。
崔念奴本身就生的甚是美貌,她不施粉黛也另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她的脚伤并没有减轻,走路还是不太方便,方进石急忙走过去要去扶她,崔念奴伸手把他的手臂打落,笑骂:“又想占我便宜。”
方进石只好由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坐下,崔念奴面带笑意,仿佛昨晚上的事早就忘记,方进石帮她盛好甜粥茶点,崔念奴低头喝了一口,而后道:“你这么晚才给我送吃的,想饿死我啊。”
方进石嘻嘻笑道:“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
崔念奴道:“我这个样子能到那里去。”
方进石坐在桌前,看着她大口大口的吃着那些茶点,随意的道:“刚刚你去了哪里了?”崔念奴道:“远远听到你和梁王爷说话,我还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让他看见。”
方进石道:“你不愿意让梁王爷带你回去?”
崔念奴只是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方进石忽然想到,梁王爷一大早地跑过去,一方面是想游说他,另外一方面何曾没有想查看一下董仲孙会不会把崔念奴安排到此的意思呢?按道理说,崔念奴听到完颜宗弼在院子里说话,怎么会不出声反而躲起来,方进石有点看不懂崔念奴了。
崔念奴一口气把方进石所带的甜粥茶点全都吃的干净,放下碗碟抱抱小腹道:“好饱,好久没有吃的这么撑了。”
方进石微微一笑:“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名动天下的半耳娇娘,和贪吃的普通乡下女子有何差别。”崔念奴顺着他的话道:“我本来就是个贪吃的乡下普通女子。”方进石觉得,崔念奴和李师师最大的不同,就是崔念奴丢下面子更容易一些,活得更真实,李师师某个时候太做作,难以真正放下身段。
方进石把碗碟收进竹篮,然后道:“你知道你吃的这些,是哪家茶楼的点心?”崔念奴问:“哪一家?厨艺还不错。”
方进石道:“是溢香茶楼的,我一大早跑过去吹了半天牛,我一提起你,周围马上围了几十个人,支起耳朵听我说话。”
崔念奴拿起桌面上的茶碗,作势向他投掷,方进石躲了一躲,崔念奴把茶碗放下:“你真敢乱去说,小心我”她并没有说下去,方进石微笑着问:“小心你怎么样?小心你吃了我?”
崔念奴又是白了他一眼,方进石此时才觉得,崔念奴特别会做这样的表情,她微微生气的样子特别让人看着舒服,方进石笑道:“早晚的事,我说的也不算假话,难道你想反悔?”
崔念奴道:“反不反悔我说了算,你不许挂在嘴上。”
方进石涎着脸凑到近前道:“那是什么时候?”崔念奴躲得离他远一点,方道:“我心情好的时候。”
方进石追问道:“那你何时心情会好呢,可能你一看到我永远就不会心情好的。”
崔念奴道:“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不过也许是明年,也许是后年,也许十年后,也许二十年后,我答应过你,却没有限定什么时候。”
方进石一呆,傻笑了片刻又苦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几十年后你都是老太婆了,我还要来做甚。”
崔念奴道:“我哪里管得了你,总之为人在世,信义为先,双方约定之事绝不能反悔。”她还是不太放心生怕方进石动了邪念,又来拿话挟他。
方进石站起来道:“好,那我就等着,梁王爷请我吃酒去,下午还有别的事做,你要离开这里不,晚上还要不要我给你带吃的回来?”
崔念奴道:“我还不知道,你若是不逼迫于我,我估计还能再留下一两天。”
方进石道:“好,我晚上回来看看你在不在再说。”他起身来离开,崔念奴道:“我还有一事请你帮忙。”
第471章 当成好兄弟
方进石哦了一声:“我好像想起来了,之前是在澄云寺后山的亭子躲过雨,原来当日见到的道姑是罗家小妹啊,你真是好眼力好记性。”
“原来你们之前真的见过。”罗老虎道,“方兄弟喜欢那什么银毫茶,你去取了来给他带回去。”
罗大姑有些为难地道:“只怕不多了。”
罗老虎道:“有多少全部拿给方公子,有多少算多少。”
罗大姑只好道:“那好,方公子请跟我来。”她转身入内,罗老虎道:“你自已拿出来也就是了,还要……”他话说半截,又对方进石道,“方兄弟去看看,我妹妹收藏的说不定还有别的好货,连我也是不知的。“他原来想说让罗大姑把银毫茶拿出来,却临时有了另外的想法,让方进石跟着罗大姑进屋,好让两个人多说说话。
方进石笑笑,跟着罗大姑走到屋内,罗老虎转过头来,看到站在一边的柳如眉,罗老虎陪着笑问:“姑娘和方公子,是……是……”柳如眉笑颜如花,明白他的意思,答道:“我是他姊姊。”
罗老虎毕竟不是傻子,笑问:“姑娘不是姓柳的么?”
柳如眉眼珠一转,道:“我夫家姓柳,他喜欢和我闹着玩,在外面都叫我柳姑娘。”罗老虎看她笑的古灵精怪的模样,感觉她的话中有假,但也不好继续刨根问底的继续问下去,只好闷闷的坐下。
方进石跟着罗大姑走到屋内,罗大姑去找了装银毫茶的竹筒出来,果然只余一丁点,罗大姑把竹筒交给方进石道:“多谢方公子替我隐瞒。”
方进石接过来,道:“又不要我出什么力做什么事,谢之何来。”他又想到,罗大姑把他叫进屋来,是要再叮嘱他别是说漏了嘴,这姑娘其实也是个聪明的女子。
罗大姑道:“方公子每次出门,身边总是带着不同的姑娘。”方进石听了这话有些尴尬,刚想要解释什么,罗大姑又接着道:“昨日观云师姐来看望法师,闲聊之时还说起了澄云寺里面的善霜找到了十几年没见的女儿,那姑娘最近我还曾见过,就是上次在后山亭子里你带着的那位姑娘。”
方进石不由问道:“你最近还见过?什么时候?在哪里?”
罗大姑道:“就在昨天早晨,远远地看她在替善霜在后山翻地呢。”方进石骤然听到罗大姑说昨天还见过乔凌儿,心中欣喜,想不到还是让澄云寺的僧尼给骗了,原来善霜并未带着乔凌儿真正离开,只要能让乔凌儿和他单独说说话,方进石就有把握让乔凌儿重新回到自已身边。
乔凌儿的重要性在他心中,是其他女人比不了的,别的女人或者聪明或者体贴或者有才,或者能给他欢愉,都比不了乔凌儿在他身边给他的那种安心。
方进石道:“多谢告知。”罗大姑道:“你不用谢我,我也不用谢你,就算扯平了。”
方进石看她神情有些哀怨,安慰她道:“若是罗姑娘有什么想法,可告知我一声。”他这话本意是如果罗大姑不需要他替她隐瞒时,他可以代劳给罗老虎说起那个少年,尽管他也对那个少年一无所知。
罗大姑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她手抚在自已小腹叹了一口气道:“我还能有什么想法,过些时候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生下来了。”
这无疑是印证了方才那个和尚的说法,那和尚虽然没有十分确定,可也猜了个十之八九,也算是很厉害的医术了。方进石看着她道:“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罗大姑摇了摇头:“不用了,多谢方公子。”方进石道:“那我先出去了。”罗大姑站在那里,也没有回答他。
方进石拿了装着银毫茶叶的竹筒走出屋来,罗老虎上前道:“只有这一点了么,下次同乡过来,我再让他多弄一些给送过去。”
方进石称谢之后道:“我现在倒有两件事请罗大哥帮忙。”
罗老虎拍拍胸脯道:“何事?尽管道来,我必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方进石哈哈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第一件事,就是请罗大哥免了今天这次酒,兄弟我中午才吃过,酒量不行,实在不能再吃一次了。”
罗老虎道:“这……这怎么能成呢,不和兄弟喝上一喝,总觉得少了什么,不够那个味儿。”
“罗大哥身上有恙,下次再喝了。”方进石道,“第二件事就是我们是划了小船来的,停在和记车马店的埠头,回去是逆水而行,这个我不太行,还请罗大哥帮忙找人,送我们回去。”
罗老虎道:“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方兄弟就不必再给火莲社捐助钱了,我自已前去送你们回去。”
方进石道:“罗兄弟手臂有伤,还是请个别的兄弟就行。”罗老虎不再坚持,答应一起,方进石和柳如眉起身告辞,罗老虎和宋钱要送他到和记车马店埠头,罗老虎自去找人帮忙划船,方进石对宋钱道:“五哥,这两天我再找时间过来商议细节。”
宋钱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今天谢谢你了,那个鲁枭,你要多多留意。”他说谢谢却不说谢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不多时罗老虎带了三四个火莲社的壮汉前来,方进石看罗老虎如此热情实在,就道:“我这船小,用不了这许多人,一人足矣。”
罗老虎就挑选了一人,叮嘱一定要平安好好的将人送到,方进石和柳如眉登舟辞别,小舟缓慢的向上流而行,柳如眉站在船头道:“我们这就回去了么?”
方进石奇道:“不回去还要做什么?”
柳如眉道:“不是说陪你吃酒么,你推掉了罗老虎,却不能再推我。”方进石看那划船之人逆水行舟辛苦,就提议道:“那我们靠岸找个休息的地方,你告诉一下这位大哥将小船停在那里,我们另外找个马车回去。”
于是方进石让小舟找了最近的可以停舟的地方靠岸,他和柳如眉下了小船,柳如眉告诉了划船的人将船只停在何处,找什么人接收,划船的人划了小船离开,方进石领着柳如眉在这附近找了几处酒楼,柳如眉都不愿意进去吃饭,方进石无奈道:“在那个和记车马店那么脏那么不好的地方你都愿意坐下来叫酒,怎么到这些明亮宽敞的酒楼,你却嫌东嫌西的了?”
柳如眉道:“我忽然另有想法了。”
方进石忙问:“什么想法?”
柳如眉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调笑他道:“四海商号果然是财大气粗,今日我算是开了眼了,几千上万缗的钱,眼睛都不眨就答应捐助给一个不相熟悉的人了。”
方进石道:“你这是怪我拉你入局了。”
柳如眉反问道:“难道不应该怪你么,你商量都未和我商量一下,那可是五千缗,也不算是小数了,你怎么知我能拿得出来呢?”
方进石笑了道:“能用金碗银筷招待客人的人,能答应让我保管七八万两黄金的人,怎么可能连区区五千缗都拿不出呢,除非你骗我。”
柳如眉望着他道:“你就对我如此自信?”
方进石道:“我相信自已的眼光,正如你相信你自已的眼光一样,你若真不愿意出钱,那就算是我一个人就好了。”
柳如眉道:“原来你是如此做生意的,怪不得那位孟大先生对你不放心,要和你斗。”她什么都知道,方进石认真地道:“拿钱出来给别人作本钱,世间的生意千万种,在我看来只有两种,一种是看事,一种是看人。看事自然要小心谨慎细细查个明白,看人却是不同,如果你相信那个人,那就相信自已的眼光,这种就简单多了,我虽然和罗老虎刚刚相识,可是对宋五哥却了解甚多,他极力促成的事,那就一定不会错了,再说一万缗我还亏本的起。”
柳如眉低头沉思片刻,抬眼道:“好像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就是相信你,才会想到让你替我保管那一大笔钱。”
方进石得意地道:“正是如此。”
柳如眉道:“只是想想,我花了这五千缗,却好像什么好处也没有,总是觉得心疼。”
“你想要什么好处?”方进石问。
“我想让你请我吃饭喝酒。”
“我们不是正在找酒楼么,都找了好几家了,你都说不好。”
“我想找个特殊的地方喝酒,至于吃什么,却并不重要。”
“什么特殊的地方?”
“你的家里。”
“我家里?”方进石愣了一下,他再一次认真看了一下柳如眉的神情,柳如眉脸上带着严肃,肯定不是说笑的意思。
方进石挠了挠头皮:“我家里什么都没有,去那里喝酒有什么意思。”
“不肯算了。”柳如眉好似生了气了,别过脸去,方进石只好道:“想去就去了,只是我现在有两个家,一个是老宅那里,如今那里没有人住,另外一个是个小院子,才刚搬过去的。”
“那今天先去你那个老宅。”柳如眉回过头来道。
方进石看看天色:“都这个时候了,离这里还有很远,到那里只怕天都要快黑了,不如明天再去。”
柳如眉道:“我都不怕黑你怕什么,莫不是那里藏着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她好像知道什么,方进石也吃不准,不过就算是柳如眉见到了崔念奴,他也觉得没有什么。
“你想去那就去了。”方进石看她坚定要去,就遂了她的意,到街边雇了一辆马车,柳如眉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方进石也上了马车,坐在她的对面。
这马车晃晃悠悠穿过汴梁城的大街小巷,直向方进石的狄青旧宅而来。
柳如眉坐在那里,看方进石坐在对面好久都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好像在想事情,柳如眉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坐在那里在想什么?也不吭声的。”
方进石一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想听真话了。”柳如眉坐得太久了动了动,“不过假话也说来听听也是无妨。”
方进石依旧还是想了一想才道:“你是第一个,和我两个人坐在一个马车这样密闭的地方的女人。”
柳如眉瞥了瞥嘴巴:“我才不信呢。”
方进石道:“我还没说完呢,只是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柳如眉道:“好,我答应你,无论你说什么过份的话,我都不生气。”
方进石道:“你是第一个陪着我坐在马车里,我心里想却忍住了没对她动手动脚的女人。”
柳如眉噗呲地笑了,转过头去,一副好似不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方进石看着她也不说话,柳如眉好一会儿才转过来道:“那一定是我长的不好看,引不起你的兴趣来。”
方进石笑着道:“当然不是,我在想,我们今天去罗老虎家里谈事情,虽然暂时少了点默契,可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心中有不同的看法也没拆我的台,你相信我,我也信任你,你我就如同好兄弟一样,共同进退,我还在想,如果有你在淮东帮我一起对付蔡孟,那我就容易的多了。”
“你当我是你的好兄弟?”柳如眉低低笑了,笑的弯了腰,笑的蹲了下来,笑的差点岔了气,笑的好一会儿脸色才缓了过来,“原来你不对我动手动脚的,竟然是把我当成好兄弟。”
她终于停住了笑,重新坐到位置上,把笑出的眼泪抹了:“我宁愿你对我动手动脚的,也不愿意你当我是你的好兄弟。”
方进石静静坐在那里看着她的狂笑,柳如眉接着道:“我对你一往深情不能自拨了,连我自已都觉得自已太低贱了表现得太着急了,你却认为我是你兄弟。”她说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方进石淡然道:“我一见到你,就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你就是我可以很相信的人,感觉可以和你背靠背做任何事,你仅仅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让我能完全相信你,连我自已都吃惊,其实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对你一无所知,可是相信你这份感觉,却是最真实的。”
他说了这么许多话,柳如眉一直认真地在听,等他说完,柳如眉道:“那梁翠容呢?你的正妻呢?”
方进石道:“我也相信她,只是这两种相信是不一样的。”
柳如眉追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方进石认真想了想才又回道:“说不上来,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昨天回来时,我大嫂对我说,你是个简单的姑娘,我当时还不这么认为,现在我觉得,大嫂说的没错。”
柳如眉渐渐恢复了平静,听他说完,接了句:“我活了这许多年,还第一次听别人说,我是个简单的姑娘,我若是个简单的姑娘,只怕这世上就没有复杂的女人了。”
方进石笑问:“你说活了这许多年,是多少年?”
柳如眉也笑了答:“你这样套我多大了,会不会太想省力了,我怎么能告诉你呢。”她把头抬起来仰望了马车顶棚片刻,然后平视方进石道:“不过我却可以告诉你,我肯定比你的正室梁氏小一点,却一定比你最小年龄的妾室大一点。”
方进石道:“你知道我所有女人的年龄?”
柳如眉摇头道:“这我哪里知道,我猜想的,你说我可以当你的好兄弟……”她依旧念念不忘方进石的这句话,“今天你和罗老虎的妹妹进屋时,罗老虎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那你怎么回答的。”方进石问道。
柳如眉笑了:“我说我是你姊姊,他又问我为什么姊弟两个不是同一个姓,我说我夫家姓柳,在外面你乱叫我柳姑娘的,我说我是你亲姊姊,你回头就说我是你的好兄弟,你我真是心往一起想。”
方进石道:“我发现一个好玩的道理。”
柳如眉问:“什么道理?”
方进石道:“凡是女人想占男人便宜的时候,她会让男人叫她姊姊。”
柳如眉得意的笑了:“那如果男人想占女人便宜的时候,就会对她动手动脚的。”
方进石认真的道:“不错,女人喜欢占便宜在口头上,男人喜欢在实际行动上。”
第477章 开封府官差
片刻之后,马车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拿着腰牌向方进石晃了晃,方进石玩心大起,把这只手和腰牌一齐紧握住,使劲地用力捏了一下,车里的女人痛的哎哟一声,握拳隔着车帘在他手背上打了两下,生气的把腰牌丢在他旁边。
方进石捉弄她成功,得意之间,弯腰把腰牌捡了起来,这腰牌是皇城司的铁牌,赵楷之前帮他弄的,皇城司不仅是保卫皇城大内的机构,也是大宋朝的情报机关,在京城无人可以轻视。
那些官差走了过来,有人喝道:“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在街上行走,不知道宵禁了么?”
方进石跃下马车,想看看这中间有没有认识的人,他之前在开封府仓曹中做过一段时间,也认识一些人,一瞥之下见骑着马的官差头领以前在一起喝过酒,方进石记性不错,赶紧向这人打招呼:“猴大哥,我是仓曹的小方,和你一起喝过酒的,你还记得我不?”
那个官差头领从马上跳下来,走了过来道:“当然记得,不过我的姓不念猴,念缑,名叫缑弘德。”
方进石呵呵笑着道:“你也知道我才疏学浅,不过这次缑大哥说给我听,我必然记得,以后绝不会错了。”说着话把腰牌递上,缑弘德接过随意看了一眼,道:“是皇城司的牌子,听别人说原来仓曹有个姓方的同僚一步登天,做了苏杭应承局处置副使,想来就是方官人。”
方进石道:“这事也传得太快了点,不过是个闲职差遣,哪里敢称之为一步登天。”
缑弘德赶紧把腰牌交还给他,重新行礼道:“见过方置使。”二十几个官差一见他行礼,也都一齐拱手,按说这开封府的官差见多识广,一个从五品的外官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可是都听说他所以升的这么快,自然是有关系后台的,行个礼又不少点什么,也许能巴结上呢。
方进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官威”心里有点得意,连说“客气,各位客气了。”缑弘德见礼后,道:“方置使真是辛苦,忙公务要忙到这个时辰,怎么亲自赶车,仆从车夫哪里去了?”
方进石道:“闲来无事,想独自赶车玩一下,就让车夫回去了,不瞒缑大哥,先前在外地瞧中了一个女子,想买来做个偏房小妾,怕是正妻不允,所以才亲自赶车夜半回来,就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传到妒妻那里去。”他知道开封府官差既然拦上了,不论大小官员按规矩一定是要瞧上一眼马车里面的,就提前编个瞎话,免得再费口舌解释。
“你叫我大哥,我可不敢当。”缑弘德笑着道,“方置使花了多少钱买的,要是价格不贵我隔天也去买一个,我家里的那个,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了。”缑弘德见他没有架子,说话风趣有意思,就也和他开起玩笑来,好进一步拉近两人的关系,说不定以后这位从五品的处置副使,可以提携一下呢。
方进石哈哈笑着道:“一点也不贵,不过花了一头毛驴的价格而已。”
缑弘德笑着道:“这么便宜,我都想也买一个呢,只是不知这头毛驴的价钱,能买个什么样的,我瞧瞧新娘子成么?”
方进石知道必然要给他看过才能放行,他也不在意柳如眉被别人看到,就答应道:“看就看了,就是别说出去让我家里的知道。”
缑弘德道:“方置使但请放心,我的口严得很。”他说着走到马车前去掀车帘,另外一个官差跟上去偷看,缑弘德瞪了他一眼,这官差就赶紧离开了,缑弘德掀开车帘往里看了看,然后走了回来,方进石笑眯眯的问道:“如何?我买的这位可值一头驴价?”
缑弘德抹了一把脸道:“方置使可是赚得太大了。”
方进石心中得意,拿了一小锭银子出来道:“各位天气有些凉了,拿去喝酒。”众官差一见有钱,纷纷夸赞说他好话,方进石道:“各位兄弟如果有空,就多到我旧宅那里转转,总有些小偷去偷东西,我回头请大家再吃酒。”
缑弘德忙问明了地点,方进石给这些官差详细说了,官差们本来巡夜是份内事,既然另外有银子买酒喝,自然是高兴地去了,缑弘德跨上马对方进石道:“方置使风流快活一箭双雕,可也别闪着了腰。”说着哈哈大笑着去了。
这些官差大多都是低层的粗人,说话真是粗野,方进石收好腰牌,跃上马车,赶车前行,又走了一段,看到前面有家酒楼还亮着灯,方进石想起这家不就是金满楼么,他刚来汴梁时吃的第一家豪华气派的酒楼就是金满楼。
也只有金满楼这样的酒楼敢在这半夜还亮着灯开着门,方进石把马车停下来,转头对车里的柳如眉道:“这里还有家酒楼没关门,是上去吃点东西,还是买东西带着走?”
柳如眉道:“这么晚了,买点东西带在路上吃,我快要饿死了。”
方进石答应一声,去到金满楼上向店家买了一些甜品,两笼蒸饼,他提着下来,把蒸饼放在车帘门口道:“拿进去吃。”
车帘中伸出两只手来,每只手拿了一个蒸饼取走了,方进石不由大奇,感觉好像两只手都是女人的右手,他掀起车帘布往里一看,不由惊道:“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只见车厢里面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柳如眉,另外一个居然是崔念奴。他一路行来,都没掀起车帘看一下,此时看到柳如眉手上戴着玉镯,崔念奴没有,给他递腰牌的肯定是崔念奴了,只是当时并没有去想。
崔念奴拿着一个蒸饼看着他道:“我当然是在你家里的时候就上来了。”
方进石一下子明白了,董仲孙几个人搜了几次也没找到她,原来崔念奴就躲在门口的马车里,因为之前荆午阳还特意看过他的马车,第二次就不会再去仔细重新查看。
第478章 崔和柳
“你居然还没有离开。”方进石说道,他忽然明白了缑弘德刚才说他“风流快活一箭双雕”的意思了。
“你以为我不想,脚痛得走不得远路。”崔念奴坐在马车边上,手拿着蒸饼吃相不雅,“听到有人在门口说话,我就躲起来了,后来想出门去,那个女人堵在门口,我只好躲在马车里了。”
“董仲孙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说好最快三天,最迟五六天,跟着这么快就回来了。”方进石道。
崔念奴道:“他这是在骗你。”
方进石转头向柳如眉问:“你上马车时看到里面有个女人,你为什么也没吭声?”
柳如眉瞪了他一眼,仿佛他问这个话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出声,我又不是傻子,肯定猜想到了,她就是你想保护的崔姑娘。”
“她就是半耳娇娘崔念奴。”方进石向柳如眉介绍崔念奴的时候,柳如眉并没有半点惊奇的样子,这让方进石有点疑惑,柳如眉转头对崔念奴道:“我叫柳如眉,是他的一个亲戚小妹。”
她这个话同样让方进石感到疑惑,柳如眉回头向方进石道:“哥哥,崔姑娘我应该是叫姊姊还是妹妹?”说着向方进石眨了眨眼睛,方进石觉得她对崔念奴有点小心机,他既不知道崔念奴多大了,也不知柳如眉年纪,只好道:“我也不知道,你等下自已问问她。”
柳如眉答道:“好。”她扶着崔念奴的肩膀又道:“你长的真好看,我从未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女子。”这个话也并没有恭维,是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崔念奴向她低笑笑:“你也很好看啊,他没天天夸你么?”
柳如眉看了一眼方进石道:“他哪里顾得上夸我,家里藏着一个这么美貌的姑娘都不告诉我,害得我刚才差点被那些恶人当成你,把我掳走了。”
崔念奴略有愧疚地道:“真是对不住你,让你受惊了。”
柳如眉大度地道:“也没什么,我哥哥想保护你,我自然也是站在他这一边。”
崔念奴道:“还是要谢谢你。”
方进石这时才插上话:“这东西够吃么,我以为只有一个人,就没买那么多。”
柳如眉大声道:“这一点点那里够了,我都快饿死了,跟着你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买的东西也让你留给那几个恶人了。”她转头对崔念奴问:“我看你也挺饿的。”
崔念奴笑道:“我比你还长时间没吃东西。”
柳如眉催促道:“快去快去。”
方进石又转身前去,又足量地买了些好吃的点心甜点下来,柳如眉接过去,又将一些分了给他,崔念奴道:“你也很体贴关心他的嘛。”
柳如眉道:“不是,这些我看你不爱吃,我也觉得难吃,就赏给他,我打发叫花子呢,谁让他胡说八道,说我们是一头驴子的价钱买回来的呢。”
崔念奴笑道:“他不知道我在,他是在说你,可没说我。”
方进石捡了一块蒸饼叼在嘴里,他跃上马车,赶车前行,听得后面柳如眉道:“那你是他多少钱买回来的……”两个女人在车厢里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有时还格格的笑,仿佛崔念奴的心情也大好起来,这让方进石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女人刚刚认识,就可以有那么多的话说,刚刚出来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话的。
到柳如眉的辉月楼还是比较远的,要穿过大半个汴梁城,方进石赶马车到了辉月楼前面的大门楼处,此地他已经来过两次,道路熟悉,花鸟集市此时间早已没有人了,方进石下车拉着马来到那家卖家具的店铺前,店铺还透着灯光,方进石上前刚拍了两下门板,门一下子就被打开,里面一个汉子探出了头,方进石说道:“柳五姑娘回来了。”
那汉子赶紧回头喊了一声:“快去告知李头领,主上回来了。”
方进石回到马车前,柳如眉轻轻跃下马车,崔念奴脚上有伤,下车不太方便,方进石忙得上前要去扶她,崔念奴把脚缩回来,板着脸道:“一边去。”
柳如眉走上前去低笑了道:“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了,我来扶你。”崔念奴扶着她的肩头小心地从马车上下来,道:“他这人手贱得很,总喜欢占人便宜。”
柳如眉道:“你给他占了多少便宜了?我不相信他没抱过你。”
崔念奴回敬她一句:“我相信你一定是没有被他占过便宜。”
柳如眉呵呵笑了道:“你忘记了,他是我哥哥,怎么可能会占我便宜呢,再说了,兄妹之间那也不叫占便宜。”两个女人在马车上还没说够,下了马车还在说个不停,好似短短时间,她们的关系已经亲如亲姐妹了。
说话间,家具店中蹿出二三十名大汉,还有两三名丫头,站在店前围了一圈,崔念奴微微吃惊,柳如眉回过头来,问离她最近的一个大汉道:“李霸冈呢?”
那人恭敬地躬身行礼道:“回主上,李头领带人出去找你了,已让人前去传话,告诉他主上已经回来了。”
柳如眉点了点头,对丫头们道:“扶这位崔姑娘进去,她脚上有伤,小心一点。”丫头们答应一声,立时有人前去搀扶。
柳如眉走到门口,发觉方进石站在原地没动,她转身回来道:“你傻站着干什么,把马车交给他们,他们会安置好的。”
方进石道:“这么晚了,我还是回去了,明天再来看看你们。”
柳如眉道:“你就这么相信我,把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姑娘交到我手上一点都不担心。”
方进石道:“我担心什么,你我还信不过吗。”
柳如眉走到他身边,在他耳朵边上小声道:“你就不怕我醋意大发,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周围还有一圈她的属下,她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和方进石咬耳朵,完全不顾及别人的看法。
方进石刚要说话,听到旁边有人咳嗽了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李霸冈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目光中有些异样,似乎豹子看到了猎物一般的神色。
柳如眉听到咳声,也转过头来,李霸冈看到她,像是老鼠见到了猫一下,目光马上低了下来,连他的头也低了下来,拱手弯腰道:“见过主上。”
第480章 心中那道关
方进石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笑不言。
柳如眉道:“你不问一下为什么?”
方进石笑笑摇摇头:“只怕天下间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愿意给别人做小妾的,何必问了。”
柳如眉道:“若不是为了我这特殊的身份,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心甘情愿的给你做妾,莫说是一头驴的价钱,哪怕是没有钱我也愿意,你打我骂我我也愿意,我妈妈就是个妾。”
方进石不好意思的道:“那是我胡说八道的,你别放在心上。”
柳如眉认真地道:“你知道不,在马车上第一眼看到那位崔姑娘,我的心就慌张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生得那么好看,比我见过所有的女人都好看。”
方进石道:“她要不好看,她就不是崔念奴了,你也很好看,别总是羡慕别人了。”
柳如眉奇道:“为什么崔念奴就一定要好看?”
方进石道:“你以前没听过她的名字?”
柳如眉摇摇头,方进石这才明白,柳如眉久居西北,对中原之事少见寡闻,而且又没有人给她说风月场所逸闻趣事,没听过半耳娇娘崔念奴也属正常。
方进石只好解释道:“崔姑娘名满天下,琴艺曲唱天下无双,要是长得不那么好看,也挣不来这天下第一歌伎的大名声。”
柳如眉道:“天下第一不是李师师么?”
方进石听她这么问,就猜想她肯定还不知道李师师现在已经做了他的小妾,于是答道:“崔姑娘和李师师齐名,号称京城双姝,天下间绝没有比她们两个名气再大的女子了。”
柳如眉点点头:“李师师我知道,早就听过她的大名,还说此次来汴梁城,一定要见见她,请我也开开眼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美貌的女子,谁知道听说矾楼失了火,她也不知所踪了。”
方进石脱口而出:“我隔天带你见见她,了却一下你的心愿。”
柳如眉有些不信地道:“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方进石微笑了道:“我说能让你见到她就一定能办到,你可以相信我。”他见柳如眉提起李师师,他倒是想卖个关子,不急于告诉柳如眉了。
柳如眉道:“我何时不相信你了?你说李师师和崔姑娘齐名,见到崔姑娘,她生的这般美貌,想必李师师至少也和她差不多的,你拼了命的要保护崔姑娘,这才是让我心中慌乱不舒服的原因所在。”
“我这也不算是拼了命地保护她。”方进石道,“崔姑娘也并不是我带到我家里的,她的事等下我给你说,或者你可以直接问她。”
柳如眉道:“我妈妈自小生的也很好看,我爹爹也一直很喜欢她的,后来就不喜欢她了,我爹爹曾经说过,我妈妈什么都好,就是醋意太大了,一点点小事都闹翻了天。自小到大,我妈妈受了爹爹其他女人的气,别的她又争不过,就把火气发到我和我哥哥身上,小时候我和哥哥经常挨她的打,罚跪不给吃饭,我爹爹气不过让人把她关起来,过些时候放她出来,她更严厉的对我们俩,我爹爹也没办法,只好冷落了她。”
方进石忍不住拉了柳如眉的手,温柔地道:“想不到你小的时候受了这么多的苦。”
柳如眉又道:“我妈妈自小就对我说,男人真的管不住,哪怕是嫁给一个庄稼汉吃糠受穷,也不要给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做小妾,若是不能做正妻,再好的男人也不能跟。”
方进石不由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叹了口气道:“你妈妈说得再对不过了。”
柳如眉笑了笑:“你唉声叹气做什么?”方进石默然不作声,柳如眉又接道:“我和哥哥自小就不爱听我妈妈的话,她让我向东边去,我偏要往西,她无论如何不愿意我给别人做小妾,若是我中意崇拜的男人,做了小妾又何妨?”
方进石坐在那里,半天才道:“其实你应该听你妈妈的话,她的话并没有错。”
柳如眉凑近到他面前,嘻嘻笑了道:“你失望了?还是生气了呢?”
方进石道:“我哪有生气。”
柳如眉搂过他的脖子,又坐回到他的怀里,笑了道:“那就是失望了,不要失望了,我不听她的话,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让我向东我绝不会往西不听你的话。”说话间抱着他的头连着亲了几下嘴,然后搂着他的腰间道:“所以你要好好想想办法了。”
方进石问:“想什么办法?”
柳如眉在他怀里低笑道:“你坏死了,非要我说出来,自然是好好想办法怎么把我变成你的女人,无论哄也好骗也罢,像强盗头子强抢压寨夫人那样也由得你,什么不要脸的手段都行,一定要又快又狠让人猝不及防。”
方进石道:“我光明正大得不行么?”
柳如眉摇头道:“不行,光明正大的我一定不愿意,你要想出一个恶毒的法子来,逼得我不能不跟着你,离开了你我会活不下去,你要帮我给我勇气过了这道关,过了这道关以后就是平坦的大道了,我会变成你最听话的女人,以后我也绝不会在你面前吃醋。”
方进石道:“是什么样的关?你总要透露些消息给我,否则我这样东猜西猜的怎么也摸不着头脑。”
柳如眉道:“告诉你了我怕你就不想再和我好了,也没意思多了,你想知道的我都有答案,只有我的男人命令我说,我才可以说出来,你要想知道这些秘密,必须先是我的男人。”
方进石哈哈一笑道:“这个容易。”他手按在柳如眉的小腹道,“若是这里有了我的孩子,你不想跟着我只怕也不行了。”说着伸手去拉开柳如眉的衣带,跟着就要去撕她的衣裙,柳如眉抓着裙边赶紧从他身上跳下来,躲到旁边道:“哪有那么容易,你真这样我真的大喊大叫了。”
方进石道:“那我怎么才能……?”
“你自已好好想想办法,现在先去见见你的崔姑娘。”柳如眉重新结好衣带,在他面前扭了扭腰身,问道:“我的衣服和脸上妆容怎样?”
方进石不解地道:“很好,怎么了?”
柳如眉道:“我怕你刚才把我的衣服撕扯破掉了也没发觉,让人取笑。”
方进石认真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柳如眉这才放心,她退后一步道:“你走前面。”
方进石听话的起身在前面走,转过廊道就是柳如眉居住的那个花厅了,花厅灯火通明,崔念奴端坐在凳上,旁边一个丫头站着给她奉茶。
方进石迈步走过门槛,正要开口说话,忽觉背后一沉,耳边听到“哎哟”一声惨叫,巨大的惯性让他立足不稳,向前冲了两步一下子扑倒在地,同时倒地的还有后面的柳如眉,原来是她跟在后面,突然助跑起跳跃上了方进石的后背,不想那门楣太矮,柳如眉一个不防额头直直撞在门楣之上,她兴奋开心过头,不想一下子吃了这么大的亏。
崔念奴和那丫头赶紧过来相扶,两个人想笑又不太敢笑,柳如眉抱了脑袋被扶坐在她那张大桌前,好半天缓不过来,方进石也过来低问,柳如眉起初不想让看,还是给他硬掰开手指看了,白净的额头出现了一条红印,方进石忍住笑用衣袖擦拭两下道:“不当紧的,一会儿就没事了。”
柳如眉坐在那里恼恨了道:“都怪你,为什么不蹲下一点。”
方进石委屈地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么淘气可笑,我背后又没长了眼睛。”柳如眉气乎乎地把桌面上的笔墨抓了丢在地上,她心里着实委屈气愤,她之所以这么做,其实是想给坐在屋内的崔念奴看的,她想让崔念奴知道自已和方进石的暧昧关系,又不想表现的痕迹于过明显,只想隐晦的知会她一下。
柳如眉坐了一会儿,额头不太疼了,气也渐渐消了,吩咐丫头带着崔念奴前去西边沐浴更衣,又让另外一个丫头去寻李霸冈过来,屋里没有人了,柳如眉站起来道:“今晚你就住在这里,我让李霸冈给你安排住处。”
方进石眼望望花厅内室道:“我不能睡在那里?”
柳如眉挥手打了他一下,却又抱了他嘟嘟着嘴道:“你想要睡这里,就要好好想想法子了,想到法子自然会给你睡的。”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柳如眉赶紧松开他的腰,端正坐好,丫头领着李霸冈走了进来,李霸冈看看方进石,低头向柳如眉拱手行礼:“主上。”
柳如眉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道:“李头领,给方公子安排一个好点的住处,酒菜准备好了么?”
李霸冈低头道:“全都安排好了。”
柳如眉点点头,向方进石道:“方公子,你跟李头领到前面客房好好休息。”
李霸冈客气的对方进石把手一摆:“方公子,这边请。”
方进石和李霸冈一起往前面而行,李霸冈一直注视着他,方进石也不好回头去看柳如眉,只是觉得她盯着自已的后背一直目送。
事实上柳如眉也确实是这么看着他离开,一直等到他不见了,柳如眉伏在桌面,无聊地拿了桌上的一支毛笔转了转又放下,想了又想却烦躁起来,抬起头来,看到丫头站在那里,柳如眉无名火莫名烧起,骂了那丫头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回去睡觉。”那丫头慌慌张张地赶紧溜走了,柳如眉拿了毛笔自语道:“老天爷,若是我做错了,你就让这支笔指向门口,若是对了,就指向其他任何方向。”
她说完,将笔从桌面上推了下去,伸头去看,东西南北前后左右,这支毛笔的毛头就指向门口的北方,柳如眉气道:“连你也欺负我。”绕过桌子走到毛笔那里,伸足把笔连跺数下,把毛笔踩个稀烂,然后一脚踢出门外去。
第481章 李霸冈的斧头
辉月楼沐浴的水很是冰凉,方进石也不知道李霸冈是不是故意安排的。
他颤抖着洗完穿好衣服走了出来,酒楼门口的壮汉看他冷嗖嗖的样子笑了笑,过来道:“李头领准备了酒菜,方公子这边请。”
方进石跟着这大汉走到前面的酒楼正堂,一进门只见一群大汉围了一圈,圈中李霸冈使了一杆长柄斧左削右砍练得正在兴头,这斧头一看就知道分量不轻,方进石就算是再不懂武,也知道李霸冈必有过人之处,使到最后,李霸冈突得一个转身,不用回头看一个勾斧,将一张桌子的桌子腿削断,周围爆发出一片的喝彩声。
李霸冈收势站定,向站在远处观看地方进石道:“方公子,你也来使一个让他们开开眼。”
方进石连连摆手:“这个我可是不成。”
李霸冈不依:“方公子莫要客气。”说着拖着斧头走到方进石面前,将斧柄硬塞到他手中,方进石还要推脱,背后被人推了一把将他推入圈心,方进石攥了斧柄拖着斧头看看四周,几十双眼睛看着他准备表演,方进石呵呵一笑,走过去把李霸冈斩断的桌腿取了过来,放在地上道:“我给大伙儿演个劈柴。”说着举起斧头,把斧头斩在桌腿之上。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方进石行事风格,哪怕做不到的事,他也不会怯场,最多惹人一笑而已,最多觉得他没用,李霸冈走过来接过长斧道:“方公子柴劈的不错,真好本领。”
方进石笑笑不言,李霸冈道:“这边准备了好酒好菜,我请方公子喝两杯,请。”方进石跟着他来到角落处,桌面上早就摆好了一桌子的好菜,李霸冈从脚边提了一坛子酒重重放在方进石面前道:“这是你们这里的竹叶青,不是上次你在此喝的西北的酒,方公子可莫要客气。”
方进石已经感觉到了,此时李霸冈和前去接他过来时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李霸冈替他倒了一杯,并没有给自已满上,方进石问道:“李头领自已不喝?”
李霸冈平静地道:“主上有严令,出门在外任何人不得饮酒,我也不能例外,方公子是客人,那又不同。”
方进石也把酒杯放下道:“那我也不喝了,客随主便,自当遵守这里的规矩。”
李霸冈淡然一笑:“那方公子就多吃些菜。”
方进石腹中早就饿了,坐在那里吃了一会儿,李霸冈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吃,方进石停下筷子道:“李头领有话要对我说?”
李霸冈沉吟了一下才道:“方公子觉得我主上如何?”
方进石道:“不知道李头领说的是哪一方面。”
李霸冈盯着他道:“各个方面。”
方进石迎着他的目光道:“柳五姑娘长相美貌俊俏,人品豪爽大气,不输男儿。”
李霸冈低头思考,像是在斟酌用词,方进石道:“李头领有话不妨直说,这里也没有外人。”
李霸冈道:“好,那我就不绕圈子了,方公子对我们主上,可是有别的想法。”
方进石摇头道:“不太明白李头领所指的是什么。”
李霸冈道:“你我都是男人,有些话说得无需太明了。”
方进石道:“正因为你我都是男人,所以你更清楚,无论我如何想如何做,都不重要,你何不去问问你的主上。”
李霸冈听了他的话,叹了一口气,重重在桌面上擂了一拳,震得桌面上的盘碟声响,停了半响,李霸冈才道:“三年之前,我们的对头被我们追到了冰天雪地的祁连山中,苦寻数月也寻不到敌踪,士气低落粮草不接,几位带兵的将军消极怠令,不想再前去追寻了。”
方进石不由插上一言:“几位将军?”
李霸冈道:“当时我们领着两万三千人马,自然是有几位将军了,主上执意要进,为了鼓舞士气,主上当众立誓,如果谁能杀了或者擒获敌方首领,不仅府中财物尽归于他,主上还愿意下嫁。”
方进石不再插言,静等他说下去,李霸冈喝了一口茶才又道:“王在城中听到这个消息,密使传令前线各将军,畏缩不进者,杀之,擒获杀了对方首领者,杀之。”
方进石大奇,不由瞪了眼睛看着李霸冈,李霸冈道:“其实也简单,对方首领是主上的大仇人,自然只能她亲自斩获复仇,但凡对主上有别的想法的,一律也杀之。”
方进石呆坐不动,李霸冈又接着道:“虽然事过三年,但这道军令依旧在,我是个粗人,不知道主上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可是总觉得她毕竟上阵杀敌见过真刀真枪的阵仗,不会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可是方公子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短短时间就能让主上跟着你偷偷溜走夤夜不归,我却是想破头也想不到的。”
李霸冈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方进石道:“柳五姑娘是个大活人,我也没绑她手脚带走,不过是和她一起去造访了一个朋友回来的晚了些,她如今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李霸冈道:“若是主上有什么闪失,方公子觉得此刻能安逸地坐在这里喝酒吃饭?”
方进石一愣,李霸冈又道:“方公子娶过妻了。”
方进石老实地答了声是,李霸冈道:“要是主上和方公子闹出什么事来,那……那我们整个邦泥定国必定颜面尽失于天下,不说我们这里的一两百人人头不保,方公子也绝不可能承受得了整个西夏王朝对你的报复,因而方公子一定要三思而行,万望慎重再三。”
李霸冈话中的威胁甚至是杀意方进石自然是听得懂,柳如眉的身份虽然难猜,可是方进石也并未想到她会和整个西夏的颜面挂钩涉及,李霸冈的话又好像不是编出来吓唬他的,方进石抬起头来道:“好,我知道李头领的意思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主上是个女子年纪又小,考虑事情有些随性而为不会想得太多,可能远没有想到此中深远利害和严重,方公子却不能不去考虑身家性命安危。”李霸冈又道,“当然了,她是我们的主上,她说的话和做的决定,我们又一定要听从的,她喜欢交朋友,和人做生意,这都没有任何问题,方公子和主上光明正大的做生意,必定能赚不少银钱,有了钱,还怕得不到好看一点的女人么?”
方进石停了半响,说道:“我知道了。”
李霸冈满意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道:“方公子慢慢吃,吃完有人引你去休息,主上说你的贵客,我们是绝不敢怠慢的。”说着转身走出门外。
第483章 规矩
过了一小会儿,李霸冈跟着丫头慢慢走了进来,柳如眉盯着他问道:“那艘小船呢?”
李霸冈躬身行礼道:“那只小船看着没什么用,已经让人去把它卖掉了。”
“我们缺少这点钱么,不卖了这小船我们都吃不上饭了是么?”柳如眉言辞激烈,丝毫不给手下这个最重要的头领面子,李霸冈在众人面前威风八面,在她面前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柳如眉恼道:“快些把它找回来,我要划船外出。”
李霸冈嗫嚅道:“已经卖掉了,一时无法找回来了。”
柳如眉用重重的语气道:“我让你用最短的时间把它找回来,一刻时间也不要耽误。”
李霸冈站在那里,看看站在站在不远处的方进石道:“真的已经卖掉,再快也要明天才能找回来。”
柳如眉绕过他,向了前面辉月楼的正堂走去:“我去找李思义去。”李思义是她手下另外一个重要的头领,李霸冈眼见拗不过她,只好追上前去道:“我尽快找船,李头领外出了,还未回来。”
柳如眉这才作罢,李霸冈走到前面去,方进石走过来道:“李头领做得也没有错,你也别太为难他了。”
柳如眉回头道:“你不懂,我不单单是怪他不让我用那小船,我是个女人,带着这许多人出来,自然有我的道理。”
方进石忽然有点明白柳如眉的道理了,她是女人,年纪又不大,天生就会让这些属下们看不起,若是不够强硬,很难让这些男人们听她的。
李霸冈并没有进去太长时间,就走出来行了一礼道:“禀报主上,船已准备好。”
柳如眉走到上次开船的河边,望了望河面上并没有什么船只,不禁回头道:“船在哪里?”
李霸冈道:“稍等一下,马上就来了。”过不多时,果然从上游驶过来一条船,只是这条船比之前放在这里那条小船大了十倍,那条小船方进石一个人就可以划走,这条船上坐了七八名大汉划船而来。
柳如眉转头向了李霸冈刚想说话,李霸冈已抢先道:“主上要的急,一时也找不到小船,只能在附近找了这条大船应急,这条大船更加平稳一些。”
柳如眉要的当然不是平稳的大船,而是两个人可以打打闹闹随意开动的小舟,这大船需要的人多,她肯定就不乐意了,方进石却不在意,等船一靠岸,他跃上船头,向柳如眉喊道:“你不是要到河面上游玩么,怎么不上来。”
柳如眉向站在小亭子里向下观望的崔念奴喊道:“崔姊姊,你当真不来么?”崔念奴笑笑摇摇头,柳如眉这才上了船,李霸冈跟着也跳上船头,柳如眉皱眉道:“你上哪里去?”
李霸冈道:“属下跟着保护主上的安全。”说着手指放在嘴里打了声响亮的呼哨,从辉月楼又闪出十一二名大汉,这些大汉上到船上,虽然这船比原来的那小船大得多了,可是一下子挤了这许多人,船头就有些拥挤了。
柳如眉心中很是不快,想要呵斥几句让下去一些属下,方进石已经高喊着对李霸冈道:“李头领,让赶紧开船。”
李霸冈喊了一声,大船启航,很快来到河心,柳如眉眼见四下都是自已的属下,虽然她有时候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是终也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对方进石有所表现,只能闷闷坐在那里。
李霸冈走到柳如眉面前行礼道:“主上要去何处?”
柳如眉目光投向方进石,方进石道:“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个钱庄,等下我要给别人送些钱去,劳烦先去钱庄,我要兑些银钱来。”
柳如眉赶忙问:“是给罗老虎的么?”方进石道:“不是,是给另外一个人的。”
柳如眉下令道:“开船去方公子说的前面的钱庄。”
李霸冈眼见她对方进石言听计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内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可是也没办法,只好依言开船。
船行到离那家钱庄不远,方进石让船靠岸,下了岸边方进石道:“等下我要去拿一千贯银钱,劳烦各位兄弟们帮我拿一下。”
柳如眉当即点了几人,方进石道:“反正出来也没别的事,留下两个兄弟看船,其他人一起去了。”
于是柳如眉的手下留下两人看船,其他的人一齐上岸,路过一个酒楼,方进石停步对柳如眉道:“我代各位向你求个情如何?”
柳如眉道:“什么?”
方进石道:“我想请他们喝个酒,可是听说你严令不许喝酒,今天就暂且破个例如何?”他一说完,其中有几名大汉都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柳如眉,希望她能立时答应,柳如眉不愿意拂了他的面子,点了点头道:“你出钱就行。”
几个大汉马上脸上笑逐颜开,方进石呵呵笑道:“各位还在等什么,楼上尽有的好酒好菜,可莫给我省钱。”
他话一说完,性格急躁的已抢着涌进酒楼,生怕去晚了吃不到酒菜一般,十七八名大汉像个孩童,抢着挤进酒楼,连酒楼的店家也吓了一跳,李霸冈看着不由的摇了摇头,柳如眉道:“今天给你面子,以后再也不许坏了我的规矩。”
方进石笑笑道:“你看他们多开心,男人喝酒这么开心的事,你却压得让他们开心不起来,他们嘴上不说,内心却肯定怨恨死你了。”
柳如眉不服道:“规矩就是规矩,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们会觉得你的人真是不错,对你会有好感,你处处都能找机会收买人心,一般人可真比不了。”
方进石道:“可是这样会更得罪李霸冈。”
柳如眉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
这些属下们好好吃了一顿酒,方进石付了酒钱,领着这些大汉去钱庄兑了一千贯银钱,让这些大汉抬到船上,柳如眉问:“现在去啊里?”
方进石道:“去城南固子门外集市上,找猪鼻子。”
柳如眉不由地笑道:“你找猪鼻子做甚,为何要到城南去找?”
方进石认真地道:“崔念奴说她急需要这一千贯钱,让我一定要今天日落之前,把这些钱交到城南固子门外集市一个叫猪鼻子九的屠户手里。”
柳如眉点头道:“原来你和她说得哑谜是说这个,只是为何会有人起这样一个好笑又古怪的名字。”
方进石道:“我也很想知道,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柳如眉当即下令,开船前去城南固子门,固子门外正好也有一个汴河的埠头,到了埠头以后,方进石分了一半人留在船头看着银钱和船只,带着柳如眉李霸冈等其他人,一起上岸前去集市上找那个叫做猪鼻子九的屠户。
第484章 屠夫猪鼻子九
汴梁城的固子门外并不太繁华,路上稀稀拉拉的只有数个行人,方进石正想着是不是要找人前去问一下集市在什么地方,走在他后面的一个柳如眉的属下拉了拉他的衣服,方进石不解的回过头来,这大汉指了指上面道:“方公子,上面是不是有人在叫你?”
方进石顺着他的手指仰头看去,只见路边的一座酒楼的二层楼上,一个军官正手扶栏杆向下望着,看他抬头,高声喊道:“方置使,方置使……”原来是昨晚上见到的开封府的官差头目缑弘德,方进石只顾低头走路,他在上面喊也没听到。
方进石仰头道:“原来是缑大哥,只顾走路没听到你在喊我,莫怪莫怪。”
缑弘德赶紧从酒楼的二层下来走到街上,向他拱拱手道:“和方置使真是有缘,没想到在此又见到你了,一起进去喝一杯?”
方进石赶忙推辞:“那就不了,缑大哥看样子公务在身,莫要吃酒误了事,下次我请缑大哥。”
缑弘德道:“也没什么公务,户曹衙门征赋牛皮筋角税,发现固子门外集市里有人卖牛皮给那些农户抵税,他们怕有些刁民闹事,就让我们这里抽调一些差人给他们壮壮声势,狐假虎威一番。”
方进石听后心里一动,问道:“缑大哥对这固子门集市可熟悉不?”
缑弘德摇摇头:“这一片不太熟悉,以前少来。”
方进石刚要再说话,远处一名官差慌慌张张跑过来喊道:“快快快,打起来了。”
缑弘德神色一紧,跑到酒楼里喊了一声,在酒楼里吃酒的三四十名官差纷纷涌出,向西奔去,缑弘德赶紧向方进石紧急打了声招呼,领着官差一齐去了。
柳如眉向方进石道:“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方进石想想正好前去打听一下猪鼻子九,就答应了,领着众人一起跟上官差们。
几人来到西边集市,方进石等人远远看到一片摊位前围了不少人,就走到近前观看,只见这里几个卖肉的摊位一片狼藉,搭建的棚子早就被拉倒,地上丢了不少的猪肉羊肉,七八名官差要么倒地躺在地上装死,要么坐在一边喘息休息,还有一名手捂着流血的额头在向刚刚来到支援的官差诉说着什么。
缑弘德站在当场,阴着脸看着肉铺里屋,过不多时七八个官差推推搡搡的从里面押出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来,这人一身油污,头上顶着一个无脚幞头软裹帽,鼻子红红的,长相有些丑陋,他上身被官差们用铁链缠了数匝,双手不得自由,被官差们拉拽着来到场外空地。
方进石还没出声,柳如眉在旁边喊道:“原来是那个和尚。”这人的面貌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了,尤其是那个红红的鼻子,方进石和柳如眉刚刚不久前才在罗老虎家见到此人,当时他身穿僧衣光着头,来给罗老虎送药兼顾看病,当时宋钱还说这和尚身上有些猪油味,衣摆和鞋子上有猪油渍,原来这假和尚还杀猪卖肉。
一边做和尚给人做法事超度一边杀猪,这样的人实在少有,柳如眉向方进石道:“你看这屠夫和尚鼻子红红的,会不会就是你所找的猪鼻子九?”
方进石也早就想到了,挠挠头道:“只怕九成是他了。”
又有几名官差上前,使棍棒交叉压在这人肩头,将他按坐在地上,屠夫坐在地上气乎乎的额头青筋暴起,似乎极不服气。
缑弘德看看这屠夫,向旁边流了血捂着额头的那名差人问道:“是这人么?”
这名差人道:“是他,此人外号猪鼻子九,是附近有名的无赖痞子,凶悍的很。”
缑弘德笑道:“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兄弟辛苦,此事我来应付。”他转向地上坐着的屠夫猪鼻子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猪鼻子九道:“刚才他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猪鼻子九是也。”
“那是你的浑名,大名叫什么?”缑弘德拉过一张凳子坐到他的面前,猪鼻子九望了望他,没有回答,缑弘德又道:“不说是,那我就不再问了,当成流寇先抓起来关上几年再说。”
猪鼻子九定了一下,恨恨地道:“小的姓崔,大名叫做崔温玉。”
缑弘德有些意外,看看他道:“没想到你还有一个这般雅致的名字,不错不错。”他没想到,站在不远处观看地方进石也没想到,更关键的是这猪鼻子九居然是姓崔的,说着话两名差人从崔温玉的肉铺中抬了数十张牛皮出来,扔在面前。
缑弘德用脚踢踢面前的牛皮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崔温玉道:“小的没话说,却也不明白,既然牛皮可做甲胄,朝廷律法不得私下交易买卖牛皮,一律只能卖于官府,可是朝廷又征赋牛皮筋角税,凡种庄稼之地,每十顷要交纳连牛角在内的牛皮一张,官府又严控宰杀耕牛,农夫征缴的牛皮牛角又从何而来,官爷给说个明白了。”
缑弘德一愣,其实他也知道朝廷对于牛皮筋角税法和朝廷律法有相互说不通的地方,和平时期大家自然是以收税为主,对于这种小小的违反朝廷律法之事大都是放任不管,此时这崔温玉当面质问,缑弘德当然不能当众批评朝廷法制,站起来道:“小小刁民,竟敢妄议朝廷律法,你抗税不交,还殴打朝廷官差,看来是你横行乡里惯了,不知朝廷律法森严了。”
崔温玉道:“小人不服,你可问问这里的乡邻,我什么时候横行乡里了,倒是官差到我铺中,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取走牛皮,还说要封了我的铺子,重罚于我,家中存放些牛皮而已,宋刑统里面哪一条不许了。”
缑弘德笑笑道:“你还知道大宋律法,很好,那你就上到公堂之上,和知府老爷说说。”说着挥手要让官差把他押走,崔温玉急道:“差爷,我认罚还不成么,辛苦挣钱不易,还望差爷高抬贵手,这几位受伤的差爷,我替他们医治,赔付他们医治银钱,只求差爷别封了我的铺子。”
缑弘德道:“这些你给官老爷说去,只是此时再求饶,只怕有些迟了。”
崔温玉刚要说什么,他身后一名官差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骂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当初那么横呢。”这一巴掌一下子把他头上戴得无脚幞头软裹帽打落在地,众官差看到帽子下原来是个光头,不由哄堂大笑,旁边围观的人也一齐大笑起来。
一名官差用手摸摸他的脑袋笑了道:“原来还是个假和尚,是不是平日里一边杀生卖肉,一边慈悲为怀,这样如何才能修成正果。”
崔温玉闪过他的手掌,眼中冒火低声喝道:“差爷莫要欺人太甚。”
那差人笑了道:“我欺负了你,又如何?”
崔温玉大喝一声,一头撞向这官差,这官差被撞得后退几步,半天爬不起来,崔温玉使肩头左撞右撞,几下子将拉着他的肩头铁链的官差撞翻在地,缑弘德一见不妙,抽刀在手喝道:“住手。”崔温平手举铁链迎着他的刀而来,缑弘德一下子将他束缚着右手臂的铁链斩开,崔温玉右手一捞,抓住身边一名官差向缑弘德扔掷过来,缑弘德害怕误伤到同伴,只得撤刀去接,崔温玉挺身上前一撞,将三四名差人一齐撞飞,众差人一齐上前围攻,崔温玉手持铁链连击众官差的下盘腿脚,官差顿时人仰马翻一大片,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崔温玉冲出重围,集市中人多,官差追得上前早已不见他的人影。
李霸冈站在远处看了,不由赞道:“这人真乃好身手。”
第491 读书人
方进石保险起见,先去大门处摸索着拉开门闩,打开大门放高宠柳如眉向人进来。
崔温玉又点了走廊下面的一个烛火,院中更加明亮了些,他竟然穿了一身读书人的儒衫,戴了一顶官绅读书人喜欢的平式幞头帽子,再也不是街头杀猪卖肉的屠夫模样。
崔温玉拱了拱手向众人道:“想不到平日少见人踪的小小寒舍,今天晚上一下子莅临这许多上宾,实在是蓬荜生辉。”他不仅衣着上变的斯文了,连说话都文采斐然,一开口就让人觉得此人必定腹中是有些墨水的。
众人都是跟着方进石来的,都一齐看着他,方进石越众而出,也向他拱了拱手:“崔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可还记得我么?”他学不会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肚子里的文化终归有限,崔温玉满目含笑,点头道:“若是没记错,此次与兄台已是三番谋面,兄台玉树临风,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正尔在群形之中,便自知非常之器,吾自当印象深刻,怎么会不记得。”
他这一席话大见文采,方进石听得直皱眉头,自己见到的读书人也多了,黄金绵也是读了许多书的,可是也没有像这人一样,说话文化词汇这么丰富,一句简单的夸人也这么精彩纷呈。
这个崔温玉上次在罗老虎家见到时,一身僧人装扮,说话又直又难听,差点让罗老虎打了一顿,可是今晚所见,还是那个人,变得出口成章说话儒雅有度,简直有点让方进石不大敢相信是同一个人了。
方进石连忙道:“不敢当,崔兄弟真是个雅人,像我这等没读过书的粗鄙人,都有些接不上话了。”
崔温玉笑笑,神情间好像获得了某种胜利一样,又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不知尊驾尊姓大名,还望告知。”
方进石道:“我姓方,名方进石,进出的进,石头的石。”
崔温玉点点头:“进退得宜之进,他山之石之石,在下记得了,不知表字是……”
他们两个说的同样是那两个字,可是文化境界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方进石脸上有些冒汗,赶忙道:“没有字,我只不过是个追着蝇头小利的商贾,只有一个大名。”
“金多众中为上客,夜夜算缗眠独迟。”崔温玉出口成章信手吟来,吟了这句诗后接着道,“在下姓崔,名温玉,表字瑾瑜,出于博陵崔氏第三房,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杜工部诗酒中八仙歌中的宗之就是先祖,只不过在下长相丑陋,丢了先祖的脸。”
方进石此时恨不得黄二姐黄金绵就在当前,好好回敬这个崔温玉几句诗文,只可惜他自己腹中空空,啥也不会,柳如眉看他应付不来,想要帮他,无奈自己文采也是平平,高宠就更不用说了。
“年年逐利西复东,姓名不在县籍中。”崔念奴再也看不下去了,挺身上来也念了一句诗,“你不也是杀猪的屠夫一个,还远远不如人家方公子呢,和人家说话就不能好言好语,卖弄的什么诗文。”
方进石也没想到她会帮自己说话,回头向她笑了笑,崔念奴却是脸如寒霜,面无表情,眼神看也不看他。
“好,我就是一个杀猪卖猪的,如今连这下等行事也做不了了,还被官差到处缉拿。”崔温玉一下子再也不斯文起来,有些狂躁,皆是因为崔念奴出言说了话,他走近一步上前道,“方大官人,你此次前来寒舍,是做什么来了。”
方进石刚要回答,崔念奴插话道:“人家方公子是给你送钱来了,你不是已经拿到了么。”
崔温玉也不答话,转身返回屋内,把那个小钱箱拿了出来递给方进石面前道:“这些钱还请拿走,崔某不需要这些钱。”
方进石茫然接过来,看看崔念奴道:“不要?”
崔温玉随意拱拱手,转身就走,边走边道:“几位请回,恕不远送。”
崔念奴突然暴怒,抢过方进石手中的钱箱子,快速地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块金子,向崔温玉背后扔去,崔温玉侧身躲开,也不回头继续往屋内走。
要走进屋内,崔念奴对方进石道:“方公子,既然有人不识好人心,你把我写给你的借据还给我,钱你拿走。”
方进石一愣,崔念奴只不过是曾经说过要给他写个字据的,可是一直也没写,他刚要说话,崔念奴已经从自己腰间掏出一张纸来,走到走廊下窗台上的火烛前,将那张纸放在灯头上方,问崔温玉:“你当真不要?不要我就烧了。”
崔温玉停步不前,看着她手中的纸张也不说话,崔念奴再不犹豫,把那张纸放在火烛上点燃,火光之中,她俊俏的脸冷酷无表情,静静的看着手中的纸慢慢烧完,她把最后一角丢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对方进石道:“方公子,把你的钱拿走,他不需要。”
方进石上前去把地上的银票和黄金重新收拾好放在钱箱中,只是让崔念奴丢掉的那锭黄金黑夜之中光线不好,一时竟然找不到,柳如眉和高宠也走过来,替他一起寻找,崔念奴也走过去,弯腰去很快寻到,她自己丢的找起来容易,崔念奴将那锭黄金交到方进石手中道:“你们走,多谢谢你了。”
方进石关好钱箱拿在手里,问道:“那你呢?”
崔念奴脸色恢复正常,还笑了一笑道:“这里就是我家,我还去哪里?”
方进石点了点头,将钱箱子放在身边窗台上道:“这钱先放在这里,如果你真的不需要了,明天再还给我也不迟。”他转身对柳如眉几人道,“我们走。”
几人刚要离开这里,只听到外面有人高喊:“阿九,阿九。”接着有人敲了两下门,门是虚掩着的,一下子就开了。
跟着有四人走了进来,崔温玉赶紧迎了这几人,说道:“在的,在的。”
第514章 捅破窗户纸
赵多富站起来道:“我们去找找你娘,这么多年她都没见你了,也让你娘好好看看你。”
高宠讶然道:“现在?”
赵多富认真地道:“当然,我出来一次当真不易,机会难得, 我我也想让她见见我呢。”她神色扭捏了片刻,又很快恢复了自信。
赵多富的支持给了高宠莫大的信心和勇气,他点了点头,和赵多富一起走回到树林边,赵多富思索一下:“让喜儿去找观云大师,让观云大师请你娘到这后面来,你看如何?”
高宠觉得她考虑的周到合适,当即答应,赵多富就过去唤了张喜儿过来, 她也没告诉张喜儿太多,只是说让观云大师去请善霜老尼到这后山一见。
张喜儿不敢怠慢,出了后门前去,过不多时远远看到张喜儿归来,高宠不自禁地踮了脚尖去望她后面的小路,赵多富知他心意,伸手去握了他的右手。
可是张喜儿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并没有其他人,高宠微觉失望,赵多富等她走近,问了一句:“没请到么?”
张喜儿道:“观云大师说她到山脚的田地里去了。”
赵多富一脸不悦:“你不会到山脚下自己去请么?”
张喜儿心中有些怨气,赵多富也没有说让她到山下去找,万一耽误时间没有回来禀报,也会让她埋怨,不过张喜儿已经习惯了她的强势,谁让她是帝姬公主呢。
张喜儿转身要再去寻找,赵多富喊住了她:“算了,我们自己去找, 你们到山门前等着。”
澄云寺里人多眼杂,山下没什么人在,更方便一些,赵多富和高宠出了这澄云寺山门,丢下随从,两个人沿着后山的小道,穿过树林,向山下河岸边的田地走去。
高宠沉默不语,甚至走在赵多富后面,二人走过树林中的一个小亭子,已经走了不少路了,高宠看赵多富脸上出汗,气喘吁吁,知道她一向娇生惯养,只怕没走过这么远的山路,有些心痛道:“在这里休息一下,看你满头大汗的。”
赵多富也确实累了, 就扶了小亭子的柱子坐了下来, 高宠坐在她脚边的石阶上,赵多富伸手去抚了一下他的头发,高宠转过头来笑了一笑:“干嘛?”
赵多富感觉此时特别能懂他的心思,这一笑有些勉强,她微微含笑摇头:“不干嘛,就是特别想摸摸动动你。”
高宠向她又移动了一点,拿过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道:“动,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打我也行。”
赵多富起身来,和他紧挨着并肩坐在台阶上,斜着头望着他问:“等下你见到你娘,会怨恨她么?”
高宠很快摇摇头:“不会。”
赵多富又问:“那你见到她,想好和她说什么了么?”
高宠又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见面能说什么,毕竟这许多年没见过了,一直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刚要说话,只听得不远处有动静,跟着有人喊:“老法师,我都说了很多遍了,你相信我,要不你问一下你女儿。”一人说着话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个累得气喘吁吁的老尼。
方进石被善霜老尼追着一路到了山半腰的小亭子,累得快要跑不动了,可是眼见善霜在半路上捡了一根木头棒子,被她追上肯定要被这老尼殴打几下,他又不能真的和这老尼动起手来,只好一路奔逃,可是这老尼年纪虽大,可是常年劳作,体力并不比他一个年轻小伙儿差。
方进石抬头一看,高宠和一个少女挨着坐在面前不远小亭子的台阶上,方进石心头大喜,喊了声:“高宠,你娘来了。”
高宠骤见方进石身后那个一只手的老尼,一下子猛然站起,脸上神色大变,赵多富也跟着站起,怔怔地望着他。
善霜老尼追着方进石来到近前,突然看到小亭子那里的高宠,也是大吃一惊,她定了一定也不说话,扬起独手衣袖挡在自己面前,也不追赶方进石了,急步向了来路转回下山。
高宠急步奔了过来,来到善霜的身后,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道:“等下。”
善霜不欲和他见面,向前一冲就要跑走,没留神脚下凸出一石块,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高宠快步上前扶住了她,两人脸庞不过尺许,相互看了一眼,善霜咬牙后退一步,单掌行了一礼道:“多谢施主扶我。”说完转头又要离去。
高宠一步向前,挡在她的面前,善霜向右偏了一步,高宠也跟着移动,挡在她的面前,善霜向左一步,高宠又挡在她面前,不让她离开。
善霜装作不解,故作镇定地道:“施主这是何意?”
高宠神情激动,眼睛有些泪花,走上前慢慢给她跪下来,再也掩不住眼泪,哭着道:“娘,我是玉郎。”
善霜退开两步,咬牙道:“施主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娘。”
高宠见她不相认,一时六神无主,傻傻地跪在那里,方进石眼见这老尼要走,就主动走上前来道:“老法师,你这也太偏心了,只认女儿不认儿子,他们都是你亲生的骨肉,怎么能如此厚此薄彼区别对待呢。”
善霜背过身去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进石道:“你当日给了我一个长命锁,说让我等高玉郎成亲以后,交给他,亲口承认说高玉郎是你孩儿,怎么这会儿当面相见,你也不相认了?”
善霜依旧强硬道:“没这回事,你记错了。”
方进石道:“出家人不可妄语,要不我们到寺里当前佛祖的面,这个话你再说一次?”他言辞说话能力可是比高宠强太多了,善霜辩不过他,只好闭口不言。
谷颁
方进石一回头,看山下乔凌儿扛着锄头也走上来,这姑娘实在,这个时候了连个锄头也不舍得丢弃,她看高宠也在,不敢过来,只是远远的站着,方进石远远向她招了招手,乔凌儿这才慢慢走了过来。
方进石等她走近,问道:“你那对长命锁呢?”
乔凌儿低声道:“在在寺里呢。”
方进石道:“去把它拿过来。”乔凌儿哦了一声,绕过他身边回澄云寺,方进石皱了眉头,去拿过她肩膀上的锄头丢在地上道:“快去。”
乔凌儿赶紧走回澄云寺去,方进石看她走远,高宠此时忽然木讷起来,方进石见场面僵硬,看到赵多富站在小亭子前,心里有了主意,走到善霜面前道:“老法师,瞧见没有,那位是当朝的嬛嬛帝姬,说不定是你未来的儿媳,要不要让她也过来给你磕个头,你才肯认下高宠。”
善霜不由地回头去看赵多富,柔福帝姬虽然经常来澄云寺,不过她每次来大多都是保密的,善霜这等低级僧尼是没见过她的,任她再强硬,也不能不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她尚未回答方进石的话,方进石冲赵多富高喊道:“二十姐,这位是你未来婆婆,你还不过来见礼。”
赵多富总是年轻,有些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听方进石喊她,就走了过来,第一次见高宠的母亲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她毕竟是当朝公主,皇帝的女儿,有着平常家女儿没有的自信。
她慢慢走了过来,也不多言,紧挨着高宠缓缓拜倒,善霜知道她是帝姬,赶紧先一步先扶她,道:“老尼不敢当。”
方进石在一边道:“老法师你真是好福气,二十姐和高玉郎真心真意,只盼望着你可以点个头同意。二十姐,你替高宠求个情了。”他见赵多富年轻不知道怎么说话,就在一边点醒她。
赵多富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去抱了善霜的右腿道:“玉郎跪了那么久了,你老人家就让他给你磕个头,让他先起来可好。”她终还是别的称呼叫不出口,只好叫了声老人家。
她兼着大宋帝姬和未来儿媳两重身份,善霜再也不能不给她面子,转头回来看着高宠,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高宠跪行了两步到了她的面前,喊了声:“娘”
方进石转过头去,慢慢走远了一些,他不太愿意看这种激动人心的场景,所以想躲远一些,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能一步一步让高宠一家相认,对他来说也算功德一件。
过了不大一会儿,远远看到乔凌儿从澄云寺的方向走了过来,她走到方进石面前,把两个长命锁取出来伸到他面前:“拿来了。”
方进石一笑,道:“你给我干什么,给你娘,让她给你哥哥嫂嫂。”
乔凌儿哦了一下,转身要去小亭子那里,方进石喊住她道:“回来,你娘认下了你哥哥,他们正在抱头痛哭呢,你稍等一下再去。”
乔凌儿听话又转回到他身边,方进石看她一路上山又跑到寺里一趟,脸上红润发梢见汗,神情间有些可爱,就又起了调戏这种老实姑娘之心,就微笑了道:“你回去寺里一趟,也不洗把脸,看脸上脏的,估计寺里的僧尼都笑你了。”
乔凌儿用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道:“很脏么?”
方进石认真点了点头,他走到乔凌儿面前道:“一脸灰土,又黑又脏的,我帮你擦一下,这样过去还不让人笑死。”这山间有一种不知名的红花,此时花朵早已开败枯萎,方进石偷偷捡了未干透的花朵,使劲挤出红色汁液,装作替乔凌儿脸上除去灰土,用这红色汁液涂在她的脸上,可惜这花汁液太少,在她脸上并不明显。
乔凌儿感觉他在脸上涂抹得湿湿的,知道他一向喜欢使坏,用衣袖一擦,衣袖上有些红红的,乔凌儿嗔道:“你在我脸上又抹了什么东西?”
方进石嘻嘻笑道:“没什么,给你抹些胭脂,女人搽脂抹粉才好看嘛。”乔凌儿不理他,只得用自己衣袖去擦,不过这地方一没镜子二没有水,结果脸上更花了。
方进石把她的手拿下来道:“别擦了,已经很干净了。”
乔凌儿知道他可能说假话,也无办法,方进石抚摸她的手背,将她拉坐在身边,搂着乔凌儿腰间道:“等下跟我回去啊。”
乔凌儿摇了摇头不说话,方进石讨好道:“说话要算话,你说过的,我把那块儿地翻过来一遍,你就跟我回去的。”
乔凌儿道:“那又不是你亲自动手翻的。”
方进石认真道:“我们讲条件的时候,你也没有说必须我亲自动手翻地才算啊,所谓愿赌服输,说过的话决不能耍赖的。”
乔凌儿低声道:“我娘肯定不让。”
方进石用肩膀撞了她肩膀一下:“你会高来高去的,翻墙上楼比猴子还利索,你娘又不会武,你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哪里管的住你。”
乔凌儿抬头轻轻打了他一下:“你才是猴子。”
方进石哈哈大笑,又怕自己笑得太大声了,赶紧压低了声音,乔凌儿虽然依旧老实木头,不过在他面前稍微学会了点撒娇,比之前强了一些,方进石搂着她的肩膀道:“等下你娘不愿意让你跟我走,你就给她说,我们两个已经好过了,你没法不跟我了,逼她一下她就会答应的。”
乔凌儿脸上飞红,低头好半天才道:“哪哪有的事。”
方进石嘻嘻道:“这还不简单,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在这里也行。”说着低头去亲乔凌儿,乔凌儿赶紧用手将他的头推开,却并不逃走,方进石道:“就这么说定了,你等下给你娘这么说就行了。”
乔凌儿低声道:“我我说不出口。”
方进石搂过她脑袋,在她嘴唇上快速亲了一口道:“给你个奖赏,这下就能说出口了。”
乔凌儿羞急,一把将他推歪在草地上,举拳头要打他几下,之前方进石虽然也经常调戏她,可是总是没有动真格的,这次见他,却老是上嘴巴亲她。
只听得远处有人咳嗽两声,有人来了乔凌儿不好意思动手,赶紧手足无措地爬起来,只见高宠扶着善霜老尼,身后跟着赵多富正从小亭子那里走过来,咳嗽的正是高宠。
乔凌儿感觉自己这般的和方进石打情骂俏,终是不太好意思,有些狼狈地躲到善霜身后。
第515章 大道林荫
方进石以为高宠母子会在那林中说话许久呢,谁知道并没有太久,他拍拍身上的灰土赶紧也站了起来,和乔凌儿打打闹闹搂搂抱抱的,让她母亲看到了, 总是不太好意思。
果然,善霜老尼投过来的目光不太友好,不过方进石的脸皮够厚,只做没看到,脸上还嘻嘻笑对高宠道:“怎么样,要回去了么?”
高宠微微点了点头,方进石走近了道:“把那个长命锁拿出来给你娘。”
乔凌儿拿了两个长命锁出来,善霜看看方进石, 心有不满,女儿太听他的话了,让她跑回澄云寺她就回去,让她拿出长命锁她就拿出来,丝毫没有一丁点主见,也不征求一下母亲的意见,善霜甚至怨恨,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女儿来。
善霜老尼把长命锁接过来,把原来交给方进石让他送给高宠的那个递到高宠面前,道:“这个是你小时候戴过的,虽不名贵,可也是你外公外婆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
高宠却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用手臂轻轻碰了碰身边的赵多富,示意让她收下来,赵多富含笑接了过来,用衣袖把这长命锁擦拭几下道:“多谢法师。”
方进石以常人情世故猜测,善霜必定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就在一旁道:“二十姐, 老人家给你这个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可也是一番心意,你也别太见外了。”
赵多富听了他这个话,抬头望了望高宠,高宠好像没有听懂方进石话的意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赵多富收好长命锁,走到善霜面前道:“娘,我们回去。”
她这一声喊的声音虽低,善霜脸上却是马上笑开了颜,能让当朝帝姬喊她一声,只怕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她连声说好,和赵多富一起走了两步,回头对乔凌儿道:“去把那锄头找回来。”她这个时候仍旧不忘记那个锄头。
尽管善霜不喜欢油腔滑调的方进石,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人情世故会办事这方面的能力,比她的一双儿女不知强上几百倍了。
乔凌儿走回到小亭子那里找到锄头扛了过来, 赵多富过来说道:“让我拿着。”
乔凌儿刚要推辞,善霜在旁道:“让你妹妹拿, 她习惯了在这山上跑, 不会累的。”赵多富本就是做做样子,也就算了,方进石走到乔凌儿面前取过她肩膀上的锄头道:“还是我来拿。”他想在善霜面前尽量表现一下,也猜想刚刚善霜厚此薄彼,可能让乔凌儿心里有些不舒服,就给她找点面子来让她心里舒服点。
高宠已拿过他肩膀上的锄头自己扛了,几人一起走了百步,前面就是澄云寺的稍宽的小道了,善霜转头回来对方进石道:“你跟着干什么?”
方进石一愣,陪着笑脸道:“走路啊。”
善霜冷脸道:“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多余么?”
方进石道:“我,我和高玉郎是最好的朋友,怎么算是多余呢。”
善霜道:“这里都是他的家人,不是朋友聚会,你走。”
方进石冲乔凌儿笑笑,向善霜道:“以后也会是一家人的”
善霜突然发怒,厉声喝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着话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石头来。
方进石见她发怒,只好独自向前,他走了十多步又转过身来冲乔凌儿道:“哎,跟我一起走啊。”
乔凌儿不敢接他的话,善霜将手中的石头向方进石掷了过来,落在他身边不远,方进石赶紧逃开两步,善霜老尼又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向乔凌儿喝道:“转过脸去不许看他。”话未说完就用手中的树枝在乔凌儿小腿上打了几下,乔凌儿吃疼也不敢反抗,只好赶紧转过头去背对着方进石。
善霜手中却是不停,口中喝道:“让你不长记性,看你还敢不敢了!”乔凌儿也不知道什么敢不敢了,也不敢问只是忍着挨打,高宠和赵多富赶紧过来相劝,善霜手中却是不停。
方进石知道善霜对他没有办法,只能殴打自己的女儿让他离开,对于这个强硬又脾气很差的老尼,方进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在高处喊了声:“好了好了,你别打她了,我走就是。”
他转身向澄云寺山门走去,到了澄云寺停了一会儿又想,善霜在这寺里有众僧尼撑腰,在这山门前自己肯定吃亏,不如到半路上等高宠再说。
方进石沿着下山的山路走到半山,找了个转弯的地方坐下来等高宠,这一等居然等了好大时辰,坐的屁股都疼了,才见高宠独自一人慢慢从山上走下来。
方进石急忙迎上前去问:“她们呢,你家里人呢?”
高宠走过他面前道:“嬛嬛和她的随从另外一条路下山走了,我娘妹妹她们两个留在寺里。”
高宠边说边走,步子较快,方进石追上他道:“你不准备接她们下山?”
高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只怕此事得从长计议,嬛嬛的身份需要保密,我娘也不想进城,也害怕让我二叔一家知道她现在的任何事情。”
方进石哦了一声,抬头向澄云寺方向望望,他又不能转身再转回澄云寺找乔凌儿,善霜必然看她极严,不过知道乔凌儿在这澄云寺里没有远走他乡,大不了改天再来。
两个人慢慢走向山下,方进石看高宠有些心思,也不好打扰他,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任是谁遇到他这样的身世,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没有心事的。
到了山脚下存放马匹的地方,把马匹拉出来,高宠伸手抚了抚他那匹御马的马鬃,仰头望了望高处的澄云寺,神情间有些不舍,方进石笑了道:“你要是不想走,可以留下来和你娘好好说说话,陪陪她老人家。”
“她不想让这里的人知道她有个儿子。”高宠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方进石道:“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看不起你,让别人知道你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她在为你前途着想。”
高宠顿时恍然:“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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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进石一笑,高宠和乔凌儿虽然不是一个父亲,可是他们兄妹俩个好像都不太聪明,却都有一身好本领,他过去拍拍高宠的肩膀:“现在想到了,是不是要再上山去?”
高宠想了想道:“暂时还是听她的话先回去,我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方进石跨上马背,高宠扶着马鞍要上马,先向他说了句:“多谢你了。”
方进石坐在马上道:“谢我什么?”
高宠诚恳地道:“没有你的帮忙,说不定我可能这辈子也见不着我娘,所以说,我要认认真真地向你说声谢谢。”
方进石呵呵笑了道:“我们是好兄弟,这个算什么,我也没做什么,纯粹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你还应该感谢你妹妹呢,她给我拿出两个一样的长命锁来,我才猜到全部。”
高宠笑笑,也跃上了马背,方进石看他上了马,凑近了高宠低声道:“真要谢我,你妹妹以后跟着我,你别反对就行。”
高宠正色道:“只要她愿意,我反对何来,你别欺负她,别欺负她太狠就行。”
方进石低低笑了道:“哪有像你这样做哥哥的,你应该说,如果你欺负她,你试试看,看我不揍死你,做哥哥要有做哥哥的样子,要狠一点。”
高宠心里想,你那么多女人,怎么可能不欺负她。他一抬头,方进石已经纵马前行,高宠轻叱一声,跟了上去,二人慢慢骑马往回走,高宠道:“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再等一会儿才走。”
方进石勒马停下来:“怎么?你想通了,要留下来再上澄云寺?”
高宠摇了摇头:“不是,刚刚在山下我要走时,我妹妹,她问我你是不是在山下等着我,还让我别着急走,她会不会等下也下山来了想和你一起回去?”
方进石一呆,也不说话急急驳马回转,向了澄云寺上山的道路而行,高宠也转马回来追上来问:“你们说好的么?”
方进石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说好的么?不管她说的什么意思,再等一会儿。”他一直打马向了澄云寺而上,直到马儿也不太好走的地方,方进石才跃下马来,坐在道旁等候。
高宠也赶过来,坐在一边,过了好久也并没有见乔凌儿的半点身影,高宠不禁道:“可能也只是她随口关心我一下,你误会她的意思了。”
方进石盯着山路半响,咬着牙齿道:“那也要至少等到天黑以后,死了心再说。”
高宠摇了摇头,抬头向上望了望,突然伸手拍了拍方进石的肩膀道:“那是不是她。”
方进石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灰衣女尼正下山而来,只是距离远了看不清楚样貌,又等那女尼走近了一些,方进石喜道:“果真是她,她走路的样子我认得。”说着快步向了山上迎了上去,高宠看他这样,也不跟着他上去。
方进石和那女尼越走越近,看清楚果然是乔凌儿下山而来,方进石距离她十多步停下来,兴奋地张开双臂道:“来来来,小尼姑,来抱一下。”
乔凌儿脸上一红,看了看远处的高宠,转过头来往回急走了道:“你这样,我我回去了。”
方进石嘻嘻笑了,放下了双臂,追赶上来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不和你开玩笑了,跟我回去。”
他追上乔凌儿,伸手去扯她的衣服不让她往回走,乔凌儿转身挣脱他的手,向了高宠走去,方进石讨好她,陪着她一起走,一起走到高宠面前,乔凌儿道:“哥哥,娘说,说让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高宠道:“就是上次你去过的那个院子,有个燕子窝的那个。”
乔凌儿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说什么话了,方进石了解乔凌儿,知道她不擅于说谎话,就算是说了谎言,别人接上一句,她就不会再跟着编下去了,不过好在高宠又道:“娘呢,现在在寺里做什么?”
乔凌儿道:“此时寺里的弟子要一齐诵经,主持要讲经说法,今天要好几个时辰呢。”
方进石心说,怪不得你能偷跑出来,高宠道:“好,你要是想去,再去瞧瞧也成。”
不管乔凌儿是真心看看他住的地方,还是跟方进石回去,都不重要了,高宠跃上马背,催马下山,不再管着二人如何乘马。
方进石牵了马走近乔凌儿身侧道:“走,我们两个共骑。”
乔凌儿瞧了他一眼,也不理他,走着向山下,方进石摇了摇头,这姑娘不仅学会撒娇了,还学会了一点小性子,每个人都在变化和成长着,她也不例外,不过她好像是和别的女人反着来的,别的女人都是先学会的使性子,再变得理智成熟。
方进石跃上马背,纵马到了乔凌儿身前,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乔凌儿看走远了的高宠,咬了咬下唇,伸手抓了方进石的手臂,踩着马镫轻轻上了马背,坐在他的前面。
高宠远远的回头看两人已经共乘,打马向前,好似要故意给他们两个机会,飞奔而去。
方进石把马缰绳交给乔凌儿,让她掌握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路上并无别人,看乔凌儿后颈雪白,禁不住去凑近了亲她耳朵,乔凌儿吃痒扭了扭低声道:“别闹,小心摔下去。”
方进石嘻嘻了两声,双手穿过她的双臂肋下去捉她的前面脯,乔凌儿发觉双臂将他双手挟住,回头道:“我我偷偷跑下来,衣服都没有换,让你又来欺负我。”
方进石在她耳朵边上低语道:“不欺负你,那还有什么意思,别跑那么快,小心摔下去。”
乔凌儿无奈,只好松开了双臂,轻促马儿前行,大道林荫,只有他们这一乘马,也并没有别人,方进石才敢这么大胆。
第516章 价值
进了汴梁城,高宠在城门口等候,方进石和乔凌儿下了马来,牵马步行,乔凌儿偷眼看了看高宠, 觉得自己两人慢慢同骑而来,哥哥肯定会猜到二人有亲密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
“我先去把马给还了,然后一起去锦线庄洗个澡换身衣服,晚上一起让大哥招集人喝酒去。”
“我就不去了。”
“你晚上有事吗?”
“没事。”
“没事就一起去了。”
方进石拉着马去到李宝所居住的地方,上前敲门, 开门的正是李宝,赶紧把他让进家里来, 正在厨下忙活的宝珠见他来,热情招呼他留下来吃饭,方进石道:“饭我就不吃了,改日再尝尝你的手艺。”
李宝也再三挽留,方进石又道:“我晚上和人一起喝酒,你们要是没事,也一起去,人多热闹些,你们人生地不熟地来到这汴梁城,多认识一个人多条路。”
宝珠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上不得这种台面。”她转头向李宝道:“要不,你和方哥一起去,别总是闷在家里不出门。”
方进石上前挽了李宝的胳膊:“宝珠都同意了,一起去,我介绍几个新朋友给你认识。”
李宝不好拒绝,就随了他一起出门,和高宠兄妹一起汇合。
方进石远远看到乔凌儿和高宠站在路边说话,心里想, 高宠终于不再抗拒这个妹妹,总是好事一件,他引着李宝和高宠介绍认识,然后一起回到锦线庄。
来到绵线庄,施全夫妻全都不在,问了伙计去了另外一间铺子,虽然施全不在有些遗憾,不过也不影响方进石找人请客的热情,他让李宝和高宠在前堂会客处休息一下,拉着乔凌儿去铺上选了件漂亮的女装裙服,塞到她手里道:“去后面好好洗个澡,把你这身尼姑衣服丢了,以后再也不许穿,等下和我一起去喝酒。”
乔凌儿抱了衣服走了两步,回头道:“我不去成不成?”
方进石道:“你怕什么,怕你哥哥不允许么?放心没事的,快去。”说完在她后背推了一下,乔凌儿只得同意,方进石自己到另外一处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这一天上山翻地, 弄得头发窝里都是土。
他到前面陪着李宝喝了杯茶,乔凌儿还没有出来,渐渐失了耐心,自己跑到后面把换了衣服的乔凌儿拉了出来,她头发短了一些少了一些,有些信心不足,方进石安慰了她几句,和高宠李宝一起出得锦线庄来。
高宠和李宝对汴梁城都没有他熟悉,方进石正思索着上哪个酒楼,街边两个身穿青衣小帽的伙计打扮的男子走过来道:“方公子,方公子。”
方进石看了一看,这两人并不认识,也就没说话等两人开口,这两个人其中一人道:“方公子,我们是会宾楼的伙计,王大官人请公子今晚前去观看力士角斗,现在可以出发了么?”
对于完颜娄室的相邀,方进石并不想去,也不想做他的什么弟子,更不想投入金国的阵营,上次只不过是替董仲孙去看看完颜娄室走了没有,没想到金国人还专门派人邀请。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说的王大官人指的是完颜娄室呢还是完颜宗弼,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方进石不太想去,就对两人道:“哦,我晚上临时有事,只怕去不了了,烦请两位回去替我向王大官人陪个不是。”
两个对望一眼,一人上前道:“方公子当真不去?”
方进石拱了拱手道:“实在有事,抱歉抱歉。”说完扭头就走,两个伙计看他坚持不去,就自己走了。
李宝问道:“还是上次去的那个会宾楼?”
方进石点了点头,李宝有些忧心的样子道:“如今汴梁城里有不少金国人,上上下下把我朝官员诸人打听得清清楚楚,听说连兵部官员喜欢喝什么酒吃什么肉都有打听,朝廷上下视若不见,实在让人难让对这些女真人放心。”
方进石觉得李宝的担忧很有道理,可是他又没有什么权利管这些,高宠不明就理,奇怪地问道:“金人打听这个做什么?”
李宝道:“大有用处,知道了这些官员的日常生活爱好,一则可以投其所好,便于收买为其所用,二则可以安排相关之有接近这些官员,打听消息,三则如果收买不成,如有必要,谋害起来也相对有的放矢,简单一些。”
方进石不禁有些佩服李宝起来,不愧是出过海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高宠听李宝这么说,气愤道:“真是可恶。”
李宝道:“方公子也要小心为上,这些女真人请公子前去,只怕也有拉拢之意。”
方进石道:“所以我才拒绝了,也不太想和这些女真人走得太近。”
李宝道:“其实去一下料也无妨,我们正好要找地方吃酒,让女真人请一顿,顺便瞧瞧他们要做什么,说不定还能探听出来什么呢。”
高宠道:“可惜已经拒了。”
李宝笑笑不言,在他看来,高宠还是有点稚嫩年轻了,有点爱面子了,方进石看看身边的三人,除了自己以外,高宠兄妹和李宝身手都不错,去一趟会宾楼瞧瞧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了,也不知道董仲孙师徒几人会不会前去动手再行行刺完颜娄室,说不定有热闹可看。
谷嵓
方进石道:“那我们就去会宾楼?反正那里是开酒楼的,我们去吃个酒,总可以。”
四人在街头雇了一辆大马车,动身前去会宾楼,马车穿行在繁华的汴梁城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高宠拉开马车车帘观赏着汴梁城中的夜景,说了一句:“这里是我们上次晚上来过的那条街。”
方进石辨认了一下,原来是到了离崔温玉居住不远的那条街上了,他心里一动,既然有心招揽这个少年人,何不找机会叫上他,借此机会也考察一下此人。
方进石让马车停了下来,对高宠李宝道:“我有个朋友住在附近,不如叫上一起去。”
二人也没有什么意见,方进石让马车等候,下了马车辨认了一下方位,从小巷子穿过那座小桥,就到了崔温玉的家门口,上次来时天色太黑看不清楚,现在看来这家屋子确实够残破了,古旧的大门紧闭,四周也并没有什么路上,方进石走上前打了打门,喊了两声:“有人么?”
他连敲数声,侧耳细听,并没有半点声响,看来这崔温玉并不在家里,家里无人,方进石想起上次崔温玉去绵线庄还他一贯多钱时,曾经说过如果他不在,可以写张纸条放在窗台上,他家大门紧闭,真要写张纸条留下,说不定等他看到,也不知道到何时了。
方进石觉得还是算了,回首对李宝二人道:“这朋友不在家,我们回去。”
几人转身往回走,刚走上那座门前的河沟小桥,只听有人连声“哎!哎!”
方进石几人听到声音停步不前,却不知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正找寻间,又听到有人喊道:“在这里呢。”
方进石这才看到,原来上次崔念奴带领着他钻过的那个狗洞处正探出一个黑黑的脑袋,正是红鼻子的猪鼻子九崔温玉,怪不得难以找到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呢,李宝几人看到他从狗洞里出声,不由都莞尔一笑,乔凌儿更是掩嘴转头笑出声来。
方进石走近那墙边的狗洞,笑问探出头来的崔温玉:“你怎么不开大门,要钻这里面来?”
崔温玉并不从那里面钻出,而是就以这样难受的姿势答道:“我要先确定是不是债主前来要债,害怕债主从门缝往里偷瞧我在不在家,你有什么事?”
方进石不禁摇了摇头,上前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你的债主,更不是来要债的,你这样子我看着实在难受,要不你先开开门,让我进来和你说话?”
崔温玉道:“崔念奴向你借的那一千贯钱,还给你了没有?”他对崔念奴直呼姓名,没有丝毫尊敬之意。
方进石点头道:“回去她就让人还给我了,你开门再说。”
崔温玉这才缩身回去,打开了大门让方进石几人进来,他旋而又赶紧关闭大门,引了几人到从门缝也看不到里面的墙角处,这墙角有一扇小窗正打开着,方进石从窗口望去,屋内家具破旧,墙壁上熏黑一片,残旧的桌面上灰尘很多,只有常坐的一小片让磨的油光发亮,一堆书到处丢的都是,屋内有釜和炉子,还放着一些干草树枝等,估计应该是一些药材。
旁边的石板支起来的石桌上放着一个酒葫芦,一只黑乎乎瓷碟里装着半碟子煮熟了的豆子,旁边放了半个硬硬的炊饼,这崔温玉看起来吃的也简单寒酸,对比他能文能武,且医术了得,实在让方进石感觉唏嘘不已,难以理解他的处境。
崔温玉也不客气一下让他们几人找个椅凳啥的坐下,自己坐到那石桌上道:“说,找我何事?”
方进石道:“也没什么事,晚上几位朋友想小聚一下,喝上几杯,顺便认识几位朋友,不知你有空没有。”
崔温玉瞧了瞧方进石身后的李宝高宠和乔凌儿,斜着眼睛道:“有钱么?”
方进石一呆:“什么?”
崔温玉道:“请我吃酒给多少钱于我,价格合理我就有空。”
连李宝也觉得这年轻人太不知好歹了,别人请你喝酒还要给你钱,真是闻所未闻过的事,若说你是大人物也就罢了,看他这家里破旧,还时刻担心债主上门讨债,居然还摆谱自大。
好在方进石和他打过两次交道,知道他的为人,不动声色地问:“你想要多少钱才会有空?”
崔温玉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稍稍思索了一下才道:“我们毕竟第一次合作,互相都不太了解,我就收贵一些,五十贯我就有空。”
这价格当真是不低了,方进石不假思索地道:“好,价格公道,没有问题。”
崔温玉显然未料到方进石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慢慢从石桌上坐起,方进石又道:“我不是钱多,只是觉得这个钱花的值,花得我心甘情愿,这便走了。”
崔温玉望望他,然后道:“我要先收到钱。”
方进石毫不犹豫地取出一小锭黄金来,放在崔温玉面前的石桌上:“这块金子应该值三十贯了。”
金子在桌面上发出金钱的光芒,崔温玉慢慢伸出手去,把这锭金子收了起来,然后道:“你稍等一下,我换身衣服就来。”
他走进屋内去换衣服,李宝借机低声对方进石道:“你这位朋友可真是个怪人。”
方进石无奈地摇摇头笑笑,如果他想办成一件事,有个价格就行,贵了最多不买就是,可是最怕是没有价格。
第517章 衣衫褴褛
方进石和李宝几人等了一会儿,崔温玉从屋内出来,关了屋门道:“走。”
方进石看他竟然换了一身黑色衣衫,腹间裤腿许多油腻,近前仿佛还能闻到一股腥臭味道, 这衣服一定是他平日里卖猪肉时所穿,刚刚方进石明明给他说,要带他去吃酒,他却故意换了身这样的衣服。
方进石不由皱眉道:“崔兄弟,你就穿这身衣服出去?”
崔温玉不以为然地看看自己全身上下:“非是不给方公子面子,刚刚那身衣服明天还要见客,怕是吃酒弄脏了,我也懒得回来再洗, 上次见你所穿的衣服如今典押在当铺,还有件僧衣,不过既然是吃酒,那便太不合适了,今日只是陪方公子壮威做个随从,也不用顾得了太多,要是方公子真觉得我失了你的身份,这钱还请收回拿去。”说着话,他把收方进石那锭金子又拿在手里。
连敦厚的高宠都觉得他这样实在过份了,他自己最穷的时候衣服虽破,可是也每天洗得干净,更别说出门见客了。
方进石盯着崔温玉手中的那锭金子看了看,笑笑上前拍拍他腰间道:“走走,你乐意就好,我的朋友又不是那种只认衣冠不认人的势力鬼。”
崔温玉扭了扭身子,似乎对他这般热情感到不舒服,几人出得门来,崔温玉把大门锁好, 跟着方进石一起越过家门口的小桥,崔温玉追上方进石道:“不知要去哪里吃酒,远不远?”
方进石回答:“不太远,吃完时我找马车送你回来,在会宾楼,你可知道在哪儿吗?”
崔温玉一愣:“会宾楼?”他一下子停步不前,方进石有些奇怪,也停下来问:“是啊,有何问题么?”
崔温玉脸上神情犹豫不定,迟了半天才道:“我既然收了你的钱了,不去也得去了,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办事,天经地义。”
方进石赶忙道:“言重了,不过是一起去吃个酒而已,你若有为难之事,不必强求。”
崔温玉道:“去了也无妨,走了。”他当前而行,好像生怕方进石反悔了把钱收回去一般, 几人来到马车处,登上马车向了会宾楼而来。
马车慢慢前行, 方进石先前在绵线庄洗了头发,自己随便挽了发髻,此时感觉有些松散了,平常都是薛翎早上帮他收拾头发的,在江南的有时候是乔凌儿,方进石向乔凌儿道:“你帮我把头发重新扎一下。”
坐在他身边的乔凌儿看了一眼高宠,自从和高宠相认之后,就会觉得和方进石有点亲密暧昧时不好意思了点,不过她还是替方进石解了发髻,重新扎过。
崔温玉坐在角落里忽然说了一句:“这姑娘是你相好么?”
乔凌儿脸上一红,手中就停了下来,方进石刚要回答,高宠先答道:“她是我妹妹。”
崔温玉并没有得到他所问的答案,哦了一声不再发问,也不知他忽然问上这一句是何意思。
乔凌儿慌乱地帮方进石扎好发髻,会宾楼也正好到了,几个人下了马车,按会宾楼的规格,此时必定是灯火通明热闹时候,可是方进石站在门口望去,大厅之里只点了几处不算明亮的烛火,并没有什么客人,前堂显得安静异常。
方进石当前向里要走,门口两个伙计伸手拦住他道:“对不住了几位爷,今天本店歇业,不接待客人,请各位移步到他处。”
方进石道:“我们是王大官人相邀的,我姓方,烦请通传一声。”
那伙计看了看他,说了声稍候,转身入内通报,过不多时,这伙计引着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方进石远远就打了招呼:“方兄弟久候了,伙计们不认得你,莫怪莫怪。”正是完颜宗弼。
方进石向他拱了拱手,连忙道:“客气客气,上次来时王衍先生说,今晚有场热闹可瞧,让我来开开眼界,我就来了,也没有提前给王爷打个招呼,实在不该。”
完颜宗弼道:“你我就不用再这么客套了,里面请。”方进石带着李宝几人走到会宾楼的前堂,此处光线比门口亮了不少,完颜宗弼向方进石道:“方兄弟,这几位是”
方进石随意答道:“他们是我的随行,听说王爷的会宾楼酒好厨艺也好,也想跟着我沾沾光,王爷不会小气。”
完颜宗弼眯了眼睛道:“方兄弟说笑了,里面请。”他虽然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方进石感觉他多瞄了几眼崔温玉,崔温玉眼皮低垂,只是看着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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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进石一时也无法断定是不是崔温玉的衣着实在与众不同,才让完颜宗弼如此多看几眼,还是因为其他,他带着李宝几人跟着完颜宗弼穿过上次来过的前堂,到了后面第一进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边上有一只华丽的小舟,上次方进石就是在那小舟里第一次见到了崔念奴。
此时池塘处全是一片黑暗,和上次过来时的热闹相比,现在实在是太安静了些,完颜宗弼把方进石引到这后院门口道:“此时尚早,力士角斗比赛尚没有开始,我让人带你们先去吃酒,吃饱喝足了以后,再看比赛。”
方进石道:“上次只是听王衍先生随口一说,也没细打听这力士角斗是个什么样的比赛,王爷说来听听。”
完颜宗弼淡淡地道:“也没有什么,就是闲来无事,邀了几个朝臣府中养有力士的朋友过来,让力士们比比力气,博个彩头乐呵乐呵。”
方进石哦了一声,完颜宗弼又道:“我让唐括辩过来带你们去吃酒的地方。”他向着旁边的伙计说了一声,让伙计去叫唐括辩前来,又向方进石道:“我还有些别的事,暂且失陪一会儿。”
方进石客气道:“王爷有事先忙。”
完颜宗弼拱了拱手离开,方进石站在这院子里等候,有意无意地问高宠:“你以前来过这里么?”
高宠摇了摇头:“没来过。”
李宝上次跟着方进石一起来过,方进石不用问他,其实他猜想高宠肯定没来过,他之所以问上一句,只不过是想把下面问崔温玉的话,不要显得那么刻意而已,他转身向崔温玉也问道:“崔兄弟呢,你来过没有?”
崔温玉环顾四周看了看道:“这等有钱人来的地方,我怎么来得起。”
方进石听得他的话里有些莫名的怨气,好像仇视一切有钱的富人的口吻,只得干笑了道:“也不能这么说。”
崔温玉接道:“你的面子好大,女真的梁王爷也要亲自出门迎接。”他这话里有些不太友好的意味,方进石道:“你怎么知道是女真的梁王爷?你之前见过他?”
崔温玉平静地道:“没见过,不认识,我猜的。”他这九个字说完,背过身去,一副不想再搭话的模样。
李宝在旁边想,这年轻人好没道理,花钱请他同行前来,却处处说话呛人,也不知道方进石请他前来作甚,就想着找个机会问问他。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壮汉走了进来,方进石回头望去,正是唐括辩,他笑颜上前打招呼:“唐兄,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唐括辩嗯嗯两声,过来弯腰拱手道:“我可不敢当,方公子还是直呼叫我名字。”
方进石道:“至少要叫你一声唐将军。”
唐括辩再次拱手道:“方公子你随意,叫什么都行。”
方进石心里微觉得奇怪,他和唐括辩见过几次面,知道此人性情实在厚道,人也热情,上次陪他选归去带的礼物时,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这才没过多久,他突然客气的有些不像他了。
方进石猜想,上次唐括辩带着他鲁莽闯入完颜宗弼会客之处,回头必然受到了完颜宗弼严厉的斥责,说不定还警告他不得再和方进石走的太近,因而才这般表面客气。
方进石内心有些歉疚,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劳烦唐将军带我前去吃酒的地方。”
唐括辩抬头望了望方进石的笑脸,好像懂了方进石地拍他肩膀的意思,也微微脸上带笑道:“方公子,请跟我来。”
方进石跟着他从后面的楼梯上到二楼,唐括辩带着他们到一雅室就座,等他们坐定,唐括辩道:“不知几位喜欢什么菜品。”
方进石自己当家了道:“你看有什么拿手的招牌菜,替我们作主就行了。”
唐括辩道:“我去问问,有些我也不知。”
第518章 红颜知己
唐括辩走出这雅室,方进石心里一动,也跟了出去,等到他走到楼梯拐角无人看到之处,方进石喊了一声:“唐将军。”
唐括辩闻声转过身来, 看到方进石跟了过来,忙问:“方公子,有何交待?”
方进石低声道:“是不是上次因为我,唐将军受了梁王爷的责罚。”
唐括辩面色有些尴尬,否认道:“没有的事,方公子想多了。”
他看样子不像擅于作伪之人,方进石看他神情,就知道多半猜对了, 赶紧躬身行礼了道:“如果真有, 那我就实在太对不住唐将军了,如有需要,我可亲自去向梁王爷求情,解释一下。”
“没没有。”唐括辩极力否认,神色更不自然,方进石内心一笑,正容道:“要是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唐将军尽管开口,可千万莫要憋在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别把我当成外人,把我当成好朋友就是。”
唐括辩再次否认,不过神情间已经对方进石充满了信任,方进石又和他随意聊了两句,转身要回来,听得身后唐括辩用低低的声音道:“方公子吃完尽早回去,那力士角斗没什么意思,不看也罢,最好酒也别吃了。”
方进石回过头来, 唐括辩的身影已经消失于楼梯口处,他生怕别人听到看到和方进石私聊,急急地去了,方进石听他这话感到很是奇怪,唐括辩言下之意是让他尽快离开,莫非是金国的完颜王爷要对其不利不成?
他慢慢转回,走到二层外栏放花草处,偶一低头,看到楼下夹道里一个妇人和一个年轻人正抬着一个大木桶行走,两个都穿着破旧满是油腻的衣衫,脸上也是油污一片,方进石立时认出,这年轻人正是荆午阳,那妇人正是董仲孙的妻子周氏。
两人抬着木桶向厨房走,一个伙计在旁边喊道:“快些快些,等一下把后面的小厨泔水也弄走,把地上洗干净了才能走, 要不然以后都别来了,听到了没有。”
周氏唯唯诺诺地连声答应着,像极了一个乡下收集泔水为生的普通妇人,荆午阳闭口不言,只是低头干活,这两个人都是生面孔,并不会引人注目。
方进石站在高处看到二人,就知道董仲孙必定已经策划了刺杀完颜娄室的计划,那肯定是先让周氏和荆午阳装扮成收泔水的混入这会宾楼,再谋后动,方进石不欲掺合此事,最好别让他们看见为好。
他回到雅室,李宝看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方进石道:“没事,只怕今晚的这个酒,不太容易喝。”
“如果不容易,那就不喝也罢。”李宝说道,方进石刚要回答他,听得外面脚步声起,几个酒楼的伙计端着菜碟鱼贯而入,很快把酒菜摆满了一桌子,方进石没看到唐括辩再上楼来,拉住一名伙计问道:“唐将军呢?”
那伙计回道:“哦,他被王掌柜的叫去了,可能另外有事。”
方进石看李宝几人都坐着不动,招呼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不就是来吃酒的嘛,这里又没有外人,都不要客气。”
李宝提起筷子动了动面前的菜肴,道:“这些金人会不会在这菜里动了手脚?”
崔温玉本来没有动筷,听他这么说,取了筷子夹了眼前的菜大吃一口,赞道:“这味道不错,大酒楼的厨艺,真非外面小地方可比。”
李宝和他不熟悉,不知道他医术了得,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冲动,本想劝阻一下,看方进石不仅不劝,也跟着吃了起来,就没有多言。
几人正在吃饭,一个仆人过来对方进石道:“方公子,王衍先生有请。”
方进石站了起来,那仆人道:“方公子一人前去即可,无需劳烦各位。”方进石沉吟一下,感觉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向高宠几人道:“你们几位在此吃着,我去看看。”
他跟着仆人往外走去,听得崔温玉在他身后道:“娄室最会蛊惑人心,你可要当心。”
方进石回头向他道:“多谢提醒。”
崔温玉一听王衍的名字,就知道他是完颜娄室,可见他对这些金人很是知底细,他却说并没有来过这会宾楼,方进石边走边想着,跟仆人来到了后面一座小院子,这里方进石从未来过,院子很小,只有一处正屋,屋檐下挑着灯笼,院中有棵槐树,槐树下的石凳上晾晒着一双绣花女鞋。
屋门半掩,那仆人站在院子里道:“方公子自己进去,我只能送你到此了。”
方进石谢了一声,看那仆人出院门远走,回过头来走到屋门前往里观看,只见这屋内青毡铺地,家具崭新,屋中摆着一方桌,桌面上放着一盏纱灯明亮,旁边隔着一道珠帘,里面应该还有一间,在门口就能闻到一股名贵的烧檀香味道,整个房间显得奢华不凡。
方进石不好直接进入,站在屋门口喊了声:“王衍先生,小可方进石拜见。”
屋内立时有声响,珠帘掀起,一个女子从帘后的内室而出,同时应了声:“谁啊。”
这女子身材高挑,容貌极为美貌,穿着淡蓝色的家居单衣,披散着长发,很随意的样子,竟然是崔念奴。
两个人见面,都是吃了一惊,崔念奴抢先道:“你你怎么在此?”
方进石骤然见她,吃惊之后很快平静了下来,站在门口道:“王衍先生请我看什么力士角斗比赛,是他让人带我前来这里的。”
崔念奴显然不知此事,哦了一声,站在那里不说话,方进石看看屋内笑问:“你住在这里么?”
崔念奴神情间有些不自然,走到桌前坐下道:“是的。”
方进石见她没有请自己进屋的意思,站在那里道:“屋里还有别人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引我进来的那个人搞错了,他只说王衍先生有请。”
崔念奴答道:“只有我一个,既然王衍先生派人带你过来,不会有错的,他可能一会儿就来,你进来等他一下。”
方进石答应一声,举步要往里迈,腿停在半空中并不落下来,笑着道:“我真能进来么?”
崔念奴恨声道:“那你就呆在外面。”
方进石哈哈一乐,迈步走了进来,屋内干净整洁,鞋子踩在地毡上连脚步声都没有,崔念奴看着他走近,两人目光一碰,崔念奴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好像做了错事一般低下头去,方进石顺着她的目光低看,发现她并没有穿着鞋子,赤足坐在那里。
崔念奴发觉他盯着自己的脚看,把双脚往里一缩用衣裙盖住,扭过脸去,方进石笑笑道:“你的脚长得好看,摸起来光滑舒服,这点强过飞将军。”
崔念奴脸上觉得有些发烧,不由想起当时在他家里的床头,自己主动伸脚过去让他轻薄的情形来,这个男人胆子大脸皮厚,几句话称赞得让人感觉不出来他在用语言调戏自己,甚至有一种主动再把脚伸过去让他把玩的冲动。
崔念奴收起自己的意马心猿,咬了牙道:“你也摸过飞将军李师师的脚?”方进石庄重的道:“如果我说我经常摸着她的脚搂着她睡,你信不?”
崔念奴道:“你的嘴巴里但凡有一句真话,那才是天下奇闻了。”
方进石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锦凳上:“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是全都摸过京城双姝的脚,亲过她们的嘴,见过她们俩不穿衣服的样子”他的神情间充满了得意之色,崔念奴听他越说越不像话,顺手操起桌面上的纱灯作势要往他头上打去,方进石赶紧举手要挡,崔念奴并没有丢过去,她把灯重新放回桌面上:“你这个人品行又坏,做事太过不要脸,嘴巴更是不能让人放心,让你占了便宜你自个得意心里舒服就行了,还要四处张扬,以后谁还会再让你占这个便宜?”
她这个话语调平静,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方进石嘻笑了道:“好好好,我以后嘴巴上好好安个把门的,再不乱说话,你再让我占便宜时我自个偷着乐就是。”
崔念奴听他这么说话,一脸严霜看着他许久,方进石迎着她的目光道:“你生气的样子最最最好看了,我就特别想故意惹你生气,都能让我看的痴呆了。”
他这个话说罢,崔念奴突然噗呲一笑,再也绷不住了,笑颜如花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足在他腿上踢了一脚:“死色鬼,没个正经的,遇到你真是我倒了八辈子霉了,不仅天天想着占我便宜,还总是故意让我火冒三丈,偏偏我却对你没有任何办法。”
方进石趁她踢自己时想捉了她的脚,却并没有捉到,坐在那里笑了道:“刚想捉你的脚,没捞到,你再踢我一脚,我这次保准捞得到。”
崔念奴娇声道:“你想得倒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占到我的便宜了。”她心情甚好,声音也柔媚起来了。
方进石抬了抬手,作势要抓她的脚的样子道:“来嘛,再踢我一脚,试试看。”
崔念奴身子一扭:“我才不要呢。”
方进石嘻嘻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要自己动手了。”说着站了起来,要往崔念奴身前走,崔念奴嗔骂道:“滚开,你离我远一点。”
她并没有起身逃走,而是明知方进石要摸自己的脚,还是飞起一脚去踹走过来的方进石,这让方进石很容易的就捉到她的小腿,手往后一退,就捉了她的脚后跟,崔念奴低呻一声,抬眼望着方进石,眼神中让他怜爱求饶,方进石伸手握了她的脚踝轻轻用大拇指滑过她的足面,崔念奴并没有躲闪,面色痛苦地狠狠咬了自己下唇。
方进石看她神情,禁不住上前一步,已搂过她的腰间低头去找她的嘴唇,崔念奴急忙躲闪开来,身子往后一仰,锦凳翻倒,崔念奴摔倒在地毡上,她的右足还攒在方进石手掌心里,方进石把她扑在身下,凑过去找她的口唇,崔念奴躲了两躲还是让他亲到,她用手肘抵住方进石喉间恨声道:“你你真是色胆包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方进石顿时清醒几分,定了定神从崔念奴身上爬了起来,她容貌身段一流,稍稍引诱就让他几乎把持不住,他伸手握了崔念奴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崔念奴看了看外面,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嘴唇低声道:“美色当先,就是想让你改了初心,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你不能用心想一想么?你扪心自问一句,你当真缺一个崔念奴么?”
方进石一呆,一时间无言以对,崔念奴望着他道:“崔念奴不过是一个歌伎,论尊贵不及柳如眉万分之一,她对你一片痴情,绝不会害你,而且能帮你建功立业,崔念奴却只会想着害你,利用你,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你以为你当真能得到我么,错了,一切都是假象幻觉,我和柳如眉已经结拜为姐妹,我绝不会和她抢男人,天地良心,你既然已经得到了她,就绝不可能让你也得到我。”
她突然说了这一番话,言辞激烈,方进石叹了口气:“好,我错了,刚刚确实冲动了。”
“美色当前,警惕色字头上一把刀。”崔念奴又说道,她扶正锦凳,重新坐了上去,“到院子里树下石凳上,把我的那双鞋子拿过来,我要穿。”她这么丝毫不客气地吩咐方进石,完全没有把他当成外人的样子。
方进石走出门去来到院中,拿了槐树下放着的一双女鞋进来,摆在崔念奴脚下。
崔念奴低头穿鞋子,方进石在一边道:“其实,我没有得到过她。”
崔念奴抬起头来:“谁?”
方进石道:“你的好姐妹柳如眉啊。”
崔念奴穿好鞋子,在地上踩了踩道:“你要是个男人呢,做过的事就要敢承认,别让我瞧不起你。”
方进石认真地道:“我做过的事我一定承认,没有的事我也用不着骗你。”
崔念奴端详他的面部表情,似乎在判断他的话真假,方进石重复了一次:“我曾经也想啊,上次在那条船上,你走了以后,她的属下李霸冈就带人找来了,把她带走了,那些部属们不想她和我好,你也知道的。”
崔念奴相信了他的话,还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就再找机会了,以你对付女人的手段,我相信她一定逃不过你的手掌心,再说她一心想和你好,恨不能早点把她自己献给你享受,郎情妾意的,一点都不难。”
方进石苦笑了笑坐回到桌前,道:“我才知道,原来她是我的五姨妹刘眉,我若是真和她好了,只怕对不住她四姐,也对不住我的泰山老丈人,这事我得好好想一想,从长计议才是。”
崔念奴没有丝毫的惊讶神色,仿佛早就知道了,她往后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把纱灯的灯罩取了,拿了剪刀把烛火剪得更亮,她样貌烛火里显得更美,只是方进石此时的感觉就像和一个老朋友谈心,没有丝毫的杂念了。
崔念奴放下剪刀,双手抱了膝盖,先是叹了一口气才道:“你也不算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明白,不是什么女人都可以往床上抱的,你想怎么样?”
方进石道:“现在还没有想好,我对她很多事不了解,可能你知道的事都比我多,你们都是女人,又结拜成了好姐妹,她的事肯定告诉过你,你比我知道的多,只看你愿不愿意给我说了。”
“你好狡猾,总想从我这里要到好处。”崔念奴低低一笑,“她虽然对我说过,可是我也跟她保证过,绝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去,做人要言而有信,孔夫子论语里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我也想做个信守承诺之人,我可帮不了你了。”崔念奴神色轻松,笑而答之。
方进石听后盯着她的脸重复她的话:“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想做个信守承诺之人?”
崔念奴知道他念念不忘的还是答应陪他两夜的承诺,看他又来绕这个话题,有点着急了道:“我信不信守承诺,完全在我,我想守就守,不想守就不守,谁也勉强不得我。”
方进石摇头晃脑道:“果然,孔夫子论语里也讲,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和一个女人论信守诺言,不异于是与虎谋皮?”
崔念奴站起来推了他一把,说道:“你已经亲我抱了数次,已经抵过了,以后莫要再提,再提我也不认得。”
方进石装作思索了一下才道:“好,算你过关。”
崔念奴眼睛亮了:“当真?”
方进石一本正经道:“这次你可以相信我,你刚刚也说过,不是什么女人都可以往床上抱的,还让我扪心自问一句,当真缺不缺一个崔念奴,我现在扪心自问一下,得到崔念奴,确实是我的一个梦想,可是如果睡过崔念奴以后让她难过痛苦,我还要失去一个好朋友,让她对我怨恨万分,想想这生意蚀本了,太不划算,反正你也不打算履行承诺,不如索性大方一点了。”
“你当真是个真男人,我以前总是贬低你,是我错了。”崔念奴忍不住在桌面上轻轻拍了一记,又喃喃自语道,“好朋友,你当我是好朋友?”
方进石微笑了道:“为什么不能呢?”
崔念奴双手掩面,背心往后一靠,倒在身后的柱子上,过了片刻才把双手自脸上拿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和一个女人做好朋友,可真有你的,我可是名扬四海的半耳娇娘崔念奴啊,听你这么说,忽然感觉这个名号好没面子。”
方进石看着她的神情表演,呵呵笑了道:“我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女的是好朋友,记不记得我上次带来的三个女人,那个黄衣服的名叫宝珠,也是我很好的朋友,她的丈夫我也很熟悉,也是我的好朋友,我这次还带着一起前来吃酒了呢。”
第519章 美人计
崔念奴望了望方进石,坐在她对面的方进石报以自信的微笑,烛火摇曳,他的笑容让崔念奴感觉到了温暖,她缓缓地好像自言自语道:“你信么, 你让我动心了,和你这么纠缠亲密,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动心?”
方进石笑答:“我才不信呢,你这么讨厌我,从未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听到你说最多的话, 都是永远不可能让我得到你。”
崔念奴轻轻吐了一口气, 而后道:“我自有我的难处和身不由已, 我心里也曾想和你好,你又自信又细心又懂女人心,又能把女人缠的团团转,你就是和别的男人不一样,非常非常让人讨厌,有时候却又很想很想和你好,让你折磨个够,甚至”
她没有说下去,方进石问道:“甚至什么?”
崔念奴抬起右手放在额头,停了一下道:“没什么。”
方进石一笑:“你怎么也喜欢把话说一半,说嘛。”
崔念奴摇摇头:“真没什么,有些话不说出来更好,你那么聪明绝顶的一个人,说出来这些就没意思了,我又不像你的柳妹妹,什么话都可以说,都敢说。”
方进石眼球一转, 在桌案上轻轻一拍:“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
崔念奴有些不信,转头问道:“我要说什么?”
方进石呵呵道:“正如你刚才说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想来诈我?”崔念奴眨着她那美丽的眼睛望了过来,“我才不吃你这一套,你这招对付其他小姑娘还可以,对我可没用。”
方进石认真地道:“不信算了,你提示得如此明显,我要是还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才是这世间第一大笨蛋了。”
他脸上的庄重模样,让崔念奴几乎认定他肯定猜得出来了,崔念奴道:“那你说出来让我听听对不对。”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这是你的原话,我们两个心照不宣就行了。”方进石坚持不肯说,崔念奴有点生气了,道:“你又在对我耍手段,想要欲擒故纵,想利用女人的好奇心,勾我自己说出来,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方进石嘻嘻一笑:“不是, 我在故意招惹你生气,你一生气, 我就觉得你特别的好看,看着特别的心情舒畅。”
明知道他这是甜言蜜语,蜜中藏毒,崔念奴嘴巴上说过千万次再也不吃男人这一套,可是内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开心,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夸过她长的美貌,可是像他这般说的普普通通平白无奇又让人开心的,还是第一次,崔念奴哼了一声:“你不说拉倒,我还不想听呢。”
方进石笑笑,抬头往屋外望了一眼,外面依旧漆黑一片,并没有什么响动,崔念奴知道他看什么,淡然道:“王衍先生既然把你带到我这里来,就是想你和我好好说说话,不会这么快就过来的。”
方进石微微笑道:“美人计?”
崔念奴噗地一笑,然后正颜道:“我不配做这个饵么?”
方进石也笑了:“这个计我要中,别的不说,如果我不中这个美人计,那你也太没面子了,怎么对得起你这个半耳娇娘的名头,不仅要中计,还要往死里中,至死不悔。”
“别强求自己所难,心中不愿不要强求。”崔念奴收了笑容,“看得到而得不到,又有什么意思。”
崔念奴不禁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方进石伸手隔着桌面去握了她的手腕道:“看得到摸得到,也是不错的享受。”崔念奴用另外一只手把他的手打落,挣脱了他的手掌。
方进石也不以为意,坐直了道:“昨天能看到,今天能摸到,说不定明天就能得到,人要有志气,每一次都有进步,积少成多,总有得到的那一天。”
“你又来了。”崔念奴道,“不是说好做好朋友的么?”
方进石把双手抱在脑后伸了个懒腰,然后道:“这好朋友真是蚀本,以前你主动让我摸你的手,如今不让了”他突然凑近到崔念奴面前很近低声问:“真的是美人计?”
崔念奴看他一脸无辜不相信的样子,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看透不说透,你才有便宜可占,如今都说穿了,哪还有便宜,这只能怪你自己。”
方进石在自己脑门曲指击了一下:“真是蠢到婆婆家了!”崔念奴掩口一笑,并不接话,方进石又道:“这金国王爷的美人计,下得本钱可真不小。”
听了他这个话,崔念奴的脸色竟然变了变,声音有些发颤地问:“怎怎么说?”
方进石道:“这么久也没有人来,他就不怕你这鱼饵让我这条鱼真叼走了,我把你抱到屋里,这么久的时间,好事也成了。”
他的这些胡言乱语,崔念奴并没有生气,意味深长地道:“也许人家并不怕饵丢了,也说明王衍先生是真喜欢你看重你,这个鱼饵就是为你准备的,如果能成,这鱼饵就诚心让你吞了。”
方进石一脸坏笑:“不知道此时此间吞这鱼饵,还来得及不。”
崔念奴正色道:“我忽然想问你一句话,你认真地回答我,不许说笑,可以么?”
方进石也收起笑容来:“好,你问,我一定据实回答。”
崔念奴沉吟了片刻才道:“如果说,你肯为金国女真人效力,就可以得到我,不是一夜两夜的那种,是天长地久永远相伴的那种,你会愿意么?”
方进石道:“你又来说笑了,你是我永远得不到的女人。”
崔念奴摇了摇头,认真地道:“以前你曾经问过我,有几成可能成为你的女人,我说十成,你说不信,还说我是骗你的,如今我认认真真的告诉你,以前一成也没有,现在有了,只等你一句话了。”
方进石故意装聋作哑笑了道:“什么话?我说的话可是空口白话,作不得准的,你要听么?”
崔念奴依旧认真地道:“空口白话我也相信,只要你说出来,你答应和王衍先生前去会宁府,你就可以抱我到屋里去,想怎么样都成,我心甘情愿。”
方进石有些吃惊,看着崔念奴没有说话,崔念奴一脸严肃地道:“真的,没骗你。”
方进石收了笑容,挠了挠头皮,甚至还咳嗽了两下,崔念奴盯着他慢慢走近到身前,方进石以开玩笑的语调道:“那我可真抱了啊,你可别后悔。”
崔念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方进石走过去揽腰托着膝弯把她抱了起来,掂了掂道:“你一点都不重,抱起来真舒服。”
崔念奴沉默不言,只是躺在他怀里看着他的脸,方进石抱着她走向内屋,走了珠帘隔门处,崔念奴突然伸手抓住门框边,阻止他向里去,方进石停下来道:“怎么了,后悔了?”
崔念奴咬着牙关道:“你你可想清楚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方进石道:“我想清楚了,难道你没有想清楚么?”
崔念奴重重吐了一口气,手松开了门框,方进石抱着她到了里屋,转了一圈却又抱着她走到外面来,崔念奴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方进石恨恨地道:“有件麻烦事,我突然想起来。”
他把崔念奴又放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崔念奴又问:“什么麻烦事?”
方进石道:“我忽然想起来,上个月有位道行很深的道人给我占了一卦,说我这个月头顶黑云,怕有血光之灾,要破解这个霉运,除了烧香磕头以外,每逢初九,十九和二十九,万万不得近女色,不得和女人行房,今天正好十九,差点忘记坏了大事了。”
崔念奴正色看着他道:“当真?”
方进石道:“这还能有假,我日想夜想的想要得到你,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我也舍不得。”
“当真是好不巧。”崔念奴忽然变得冷冰冰地,然后用重重地话语道:“可是你记错一件事。”
方进石奇道:“什么事?”
崔念奴咬着牙道:“今天不是十九,今天已经是二十了。”
方进石过得糊涂,只是记得好像是十九日了,一时间讶然道:“是么?真是十九日已经过了?”
崔念奴看着他并不说话,方进石走到她身前道:“那就没关系了,我我抱你进去。”他弯腰要抱起崔念奴,崔念奴退后一步避开他,平静地道:“你还是回去好好抱你的柳妹妹,西夏皇帝的命令很快就到,到时候你想抱,也抱不到了。”
方进石道:“我宁愿抱你。”
崔念奴道:“其实我就知道你的想法,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试你一试,我们两个各怀戒心,你不明白我想的,我却大概能猜想到你在想什么,我们终归不会是同一路人,其实连好朋友也做不成的,就这样。”
方进石一愣,崔念奴又道:“半耳娇娘也不过如此,看到我真是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你,我进去换身衣服,你在此等一会儿,王衍先生应该快要来了,你可要想好如何应付他。”
崔念奴转身进了屋内,并掩上了内室的房门,方进石呆呆坐在那里,静静望着桌面上的纱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520章 试探
外面好像起风了,方进石端坐在崔念奴居所的外屋没过多久,听得外面有脚步走近,跟着听到有人在门外喊:“崔姑娘,王衍先生求见。”
方进石停了片刻, 见崔念奴的屋内没有动静,就自己走到门口处,只见完颜娄室领着一个青衣小厮站在门外,小院的大门未关,完颜娄室也不愿贸然闯入。
完颜娄室看到方进石,微笑了道:“和崔姑娘聊得如何?”
方进石回头望望紧闭的房门,转回来对完颜娄室道:“还行, 崔姑娘蕙心兰质,才貌俱是一流, 任何一个男人和她说话闲谈都是一种享受。”
完颜娄室走进门来,和他一起慢慢走进院中,低声笑语:“动心不?如果真的动心,就要努力争取,莫要以后没了机会,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可以替你说几句好话。”
他和蔼可亲,一副亲朋长辈的模样,方进石道:“王衍先生当可作得了崔姑娘的主?”
完颜娄室边走边道:“虽然不能作主,可是我说的话,还是有几分算数的,若你是的弟子,那便简单许多了,八九成可以如你所愿。”
崔温玉说娄室最会蛊惑人心,看来真是如此,他身居高位又是天下闻名的名将,却又是如此平易近人,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可拿, 对于年轻后辈又不板起脸来说教,方进石对他的印象可谓甚好,两人一起走到崔念奴的前屋,完颜娄室看崔念奴并没有在,奇怪了问:“她人呢?”
方进石看看依旧关闭的内室门道:“崔姑娘刚刚说去换件衣服,还没有换好。”
完颜娄室坐到桌前,拿起面前空空的茶碗瞧了瞧道:“连个茶水也没有,你们两个就坐在这里干巴巴的聊天说话?”
方进石还没回答,完颜娄室又道:“我这话问的,你们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说起话来当然有意思的很,还喝什么茶来。”
方进石稍稍有些尴尬,急忙道:“也没说什么话。”
完颜娄室点点头:“我懂,我也是过来人。”
方进石道:“我和王衍先生不过见过寥寥两次,王衍先生就对在下了如指掌,就敢相信我的人品,就想让我做弟子?”
“识一个人, 有时候不必认识太久,看他做过的事就知道了。”完颜娄室侃侃道,“人性品德固然重要, 可是行军打仗品行太好也是万万不行的,上次你也说过,你这个人爱财,喜欢享受,重女色,有这几样就足够了。”
方进石听得有些糊涂了:“这样也行?”
完颜娄室正容道:“一个人爱财好色,很会享受,必然想要想方设法去追求得到这些,你有了这些追求,必然会有上进心,你是宋人,若是没有足够的诱惑吸引,如何能让你安心为我金国效忠,只有给了别人给不了的好处,这样的人才能让人放心使用,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也只说今晚一次,机会难得,不仅仅是得到一个崔姑娘,而且也是一步登天的机会,你要好好考虑清楚了。”
他这话仿佛另有深意,方进石隐隐感觉,完颜娄室话里一定有他一时想不到的地方,娄室目光含笑望着他,方进石能感觉他此时此刻的真诚,他和完颜宗弼不大一样,更多的是一些纯粹的武人习性,完颜宗弼比娄室更市侩狡猾一些,方进石迎着娄室友善的目光道:“王衍先生真是看的起在下,不胜荣幸。”
他这个话也是实感而发,绝非客套,完颜娄室点了点头:“世人都是寻访名师学艺,有的时候,老师找到一个心仪满意的徒弟也很难,我先前也教过几个子侄,这几个要么考虑事情简单,要么脑筋死板不知变通,要么大局意识欠佳,实在难以让人满意,看你行事处处通着机警出人意表,深得我心,就想请你北上一趟试上一试,你总是不亏。”
“王衍先生之言,我是深信不疑的。”方进石沉吟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有些突然,我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要回江南一趟才行。”
“还有什么家事,比这前途还重要。”完颜娄室迷起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满,他不像完颜宗弼那样深藏不露,不高兴会马上显示在脸上,方进石心中一懔,刚要解释一下,身后屋门一响,崔念奴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身淡青素雅的衣衫,只抹了极淡的妆容。
完颜娄室听到门响,也回过头来向她道:“这位小兄弟还在犹豫北上,你帮我劝劝他,给他一点信心来。”
他这个话的语气,既不是命令,也不是请求,仿佛是以商量的一种口气语调,崔念奴缓缓而来,平静地道:“公子南桥应尽兴,将军西第几留宾,他若心中不愿意,纵然违心答应了下来,此人狡猾多变,多不守信,到时得了好处又要反悔,到时你就算杀了他,又能如何?”
完颜娄室脸上明显愕然之色,崔念奴这话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方进石不禁道:“原来我在崔姑娘眼中,是这等人!”
崔念奴目光投向他,神情中有些鄙夷的味道:“难道我说错了么?”
方进石啧了啧嘴巴,一时无话可说,崔念奴回头对完颜娄室道:“王衍先生只怕看错了此人了,他品行败坏,只会坑蒙骗人,韩昌黎先生说,蝇营狗苟,驱去复返,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若论无耻,他绝对算上一个,平时只会内斗钻营,实在是没什么真才实干。”
她这一番话着实把方进石骂了个狗血喷头,完颜娄室问:“你说的韩昌黎是哪个?”
崔念奴这才想起面前的这两个人学识都是有限,嫣然一笑道:“就是前朝的韩愈韩夫子了。”她骂了以后又是一笑,方进石就知她骂得虽凶,并不是出自真心,完颜娄室连韩愈也不知道,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些,也就住口不再问了。
崔念奴又回头向方进石问道:“你知道韩愈么?”
方进石道:“知道,就是上书让皇帝不要迎佛骨被贬官的大儒,文章天下有名。”
崔念奴认真道:“你还不算太蠢。”
方进石忽然觉得崔念奴这个话是另外一层意思,这是在向他解释,意思就是你别太蠢了,我骂你是在替你说好话,你既然不想北上,我就说你一无是处,让金国人放弃你不为难你。
此处不比大庭广众,崔念奴不再表现的唯唯诺诺听话,完颜娄室也不再是那种以命令的方式和她说话,这都让方进石有些奇怪。
释名
黄金绵:黄金是贵重的,绵是连绵不断,多好的名字,多吉利的名字,她才华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是可惜这是个外族入侵的时代,她也要和那些热血男儿一样面对战争,她心胸虽小了点,可是大是大非面前,却从没丝毫让过步,她这么多磨难,只因这个绵字前面是个“尽”字,尽和绵,一个是尽头,一个是延续,两个相反的意思,便是她的一生。
乔凌儿:本来是“灵”字,她身手灵巧,本来也当的起这个名字,只是她却偏偏姓了乔,乔字的意思是假的,伪的意思,可爱的老实笨拙的姑娘,你虽然总是被捉弄,可是却没有抱怨,希望你有个好结果。
梁翠容:她的名字其实只是她的姓,梁者,大梁也,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来表达出我对她性格的喜爱,越是我钟爱的角色,我都习惯把名字起的平常一些,比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