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见道心》 第2章 投名献宝 遥望晗冰到来,炼气子弟纷纷收势立起,拱手作揖。礼仪素简,曲身成天上半月状。 前方青山浅黛,宝殿雄峙,殿宇雕梁画栋,极尽恢宏,匾额题字“和光同尘”遥遥可见。燕辞内心略安,但见山野空寂,人影寥寥,未见仙人之流,又觉疑惑。 晗冰臻首轻轻一摇,嫣然道:“殿内有人等候,请随我来。”燕辞神思恍惚地答应着,迟迟疑疑跟随晗冰往主殿走去。 殿内气氛肃穆凝重,装潢尽显古意,深处壁上悬挂仙人图,下设紫檀雕花蟠璃案,案上云雾缭绕的古朴方鼎插着三枝细檀香,袅袅轻烟,飘逸在空气中。 一抹身着一袭火红绣凤长裙,纤柔曼妙的身影背对门庭而立。 晗冰执礼道:“师叔,客人已至。” 燕辞迈步拜倒尘埃,道:“燕辞参见仙姑!” 一位乌发盘髻的绝色美妇转过身来,她约莫三十相许年纪,凤眸如水,容颜清艳。宛如秋月生晕,梅树堆雪,自有番清雅高冷的气质,尤其眉间那点红色印记更平添许多魅惑。 “不必拘礼。”美妇淡然道,“妾身有处疑问,希望小友如实作答。”她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宛如天籁之音。 燕辞垂首道:“请仙姑问话,晚辈知无不言。” 美妇朱唇轻启,缓缓道:“本苑避世数百年,小友怎会来到此地?” 燕辞答道:“晚辈蒙高人指点,跟随妙音鸟前来贵苑寻找识珠者。”说罢自颈下摘落坠珠。 珠子温润绚丽,仙云缭绕,美妇猛地一望,讶然道:“洛音珠!” 燕辞喜上眉梢,原来眼前美妇就是他苦心寻觅的人,他当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述一遍,道:“此珠品相非凡,晚辈不敢据为己有,愿奉予仙姑。” 美妇似乎未料到竟有这种怪事,凝眸道:“洛音珠的传说由来已久,本苑识得此珠的非止一人。妾身外出归来,适逢其会,接获妙音鸟传讯说小友穿林而至,故在此等候。”言下之意,是说自身并非燕辞所寻之人。 燕辞不知哪来的好感,一门心思忙着送宝,捧珠道:“有缘千里来相逢,晚辈初登宝地就遇见仙姑,可见是沾了洛音珠的仙缘,望前辈笑纳。” 美妇静静看着燕辞,眸中隐隐闪烁的慈光,突然道:“燕氏宗族日渐凋敝,子嗣中唯有你身具修真灵根,此举难道是想换取本苑庇护?” 少有人会身携至宝而一辈子不开窍,燕辞幼时曾察觉到洛音珠的特异处。此珠善于匿迹藏行,或虚化、或飞遁,让外人只能远观,不得触碰。燕辞翻阅典籍,偶尔查询到一段通灵宝物的描述,说“精通灵而感物兮,神动气而入微”,此语恰恰跟洛音珠的特性如出一辙。 燕辞离家后偶遇游方道士,道士法眼一开,说燕辞身具灵根,欲纳他为徒。燕辞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愿出家,还说三年穷要饭,皇帝都不换。道士也不强求,挥挥拂尘,飘然而去。 也许燕辞只有那三年要饭的命,不记得从何时开始,他身后忽然多出些追踪者,一群贼匪喊杀喊剁来抢夺珠子。 燕辞小小年纪就浪迹天涯,虽说混的凄惨些,到底不是任人欺凌的角色。这一路上诡计层出不穷,非但将贼匪耍得昏头昏脑,还接连袭杀数人全身而退,甚至在机缘巧合下获得秘术《迅羽捕风遁法》,略加修习,即奔行神速。 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道理看似浅显易懂,但燕辞直到历经生死搏杀后,才顿悟舍璧是避祸的根本,故遇见识珠者便想弃珠求生。 此番那点小心机被识破,燕辞讪讪道:“原来仙姑认识家祖,祈请仙姑成全晚辈心愿。” “燕氏宗族里,妾身的确有位故友,却并非令祖。”美妇幽幽叹口气,缓缓道,“估计洛音珠的消息已经泄露,两年前,曾有股悍匪夜袭燕姓族群,沿路焚屋杀人” 这半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准确无比的劈在燕辞天灵盖上,他呆呆懵懵立着,仿佛三魂七魄已飘然远走。 美妇话未说完就见他这般模样,忙解释道:“令祖防御得法,死伤者不多,无须过于忧虑。如今燕家故地沦为废墟,令祖携族群远走他乡避祸,只能待日后再仔细寻找。” 燕辞满脸凄苦,至亲生死未卜,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揪心的事情了! 晗冰见之芳心黯然,满岁的婴儿无缘无故就抓摸到祸端,试问谁愿意接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美妇眼睛里荡漾着一股怜悯的温柔,温声道:“洛音珠是极其罕见的异宝,且自行妥善保管。时今你孤苦无依,不如留居同尘苑明经修行,总好过再回红尘中备尝艰辛。”燕辞内心略喜,乞丐的要饭口袋,好的赖的都得装,如此结局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燕辞想洒脱,可惜命运在卖苦。 连续数日,燕辞始终延续着同一个噩梦。黑暗里,他犹如受伤的野兽疯狂挣脱着猎人的铁网,躲避着弓箭和陷阱。亲人陪伴的欢悦,骤然变成无尽的废墟和殷红的鲜血。这一切极其真实,犹如地狱中的烈焰,直欲烧得他永不超生。 牵挂和忧虑,让燕辞彻底沉沦在悲痛中,似乎终其一生,共聚天伦的喜悦只能偶尔回望,再难以重拾。 燕辞哀痛日甚一日,晗冰经常赶来看望,说这是执念滋长的心魔,再不控制就离崩溃不远了,可惜百端宽解,却收效甚微。 林间花飞蝶舞,温暖的阳光从枝叶间穿隙而过,将眼前那片芳草地映照的温润明媚。 燕辞情绪低落,心不在焉的随处浪逛,对种种林籁泉韵或水木清华般的美景,几乎已经看得发腻。 突然行至一派清溪旁,溪畔懒洋洋卧着头斑斓猛虎,颇有些神眉鬼道的皱鼻朝一株蔷薇猛嗅。 燕辞心下着慌,正转身欲逃,忽听有人“噗嗤”笑出声来。 燕辞循声望去,却见晗冰换穿一袭翠烟衫,秀眸里清波流盼,笑容比风娇比水媚,她闲坐在不远处的短亭里浣足,莹柔别致的脚丫探进溪中轻轻踢着水花,惊得那群白稠长尾,斑斓可人的鱼儿落荒而逃。 望见此幕,燕辞愁容尽消,不禁露出会心的一笑。此后燕辞心境平复,便日日缠着晗冰打听修真法门。 晗冰亦不喜枯坐悟道,故带燕辞游山玩水之余,口授心传,将玄道奥秘逐一解说。 第3章 修真者言 何为道?素来是老生常谈,仙门正道旁门左道邪魔外道的典籍里都有描述,俱是一片昏朦里一元精气得一丝灵昧身化三清,通自然、通变化之类的说辞,类似古卷燕辞品读的不算多,最多只有几箩筐。 修真,是炉炼心、意、神和肉体而求真身的清修历程,起源可追溯至遥远的远古时代,那时乾坤朗透,阴阳融彻,正值神仙满地走的巅峰期。 满天祥瑞,丽象频发,原野里漂浮着纯净无比的元炁,一粒种子一颗顽石都可能是仙胎,随便啃珠药草都有希望白日飞昇,甚至连灵果砸在脑门上都能砸出正果来。 世事变迁,古仙相继擢登仙庭,界面差异日渐显露,人间再不复人人羽化飞昇的盛况。当今的修真体系,大致由人文初祖黄帝的一支后裔构建,其道境可分旋照期、融合期、化婴期、空冥期和寂灭期,神通有强弱之分,寿元有长短之别。 而修真的根基,则是灵根, 阴阳演变,万物可按从革、曲直、润下、炎上、稼穑的特性归属为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是修真天赋和五行修炼的相性,分类繁杂。 天灵根:玄之又玄,天然能感应天地灵气,修行犹如呼吸; 地灵根:五行取一,呼吸吐纳灵气快而纯净; 真灵根:五行双属性共存,可正常修炼但进阶多靠时间和机缘。 乱灵根:三种和以上五行属性,能容纳适量灵气入体,但吸纳时不加区分,入体灵气少而混乱; 异灵根:属性彼此结合,会异变或升华,五行相性极高,洗练天地灵气后可激发天赋神通。譬如木水相合的风灵根,金水相合的雷灵根等等。 再则,修真还有体质天赋之说,譬如五行灵体、风灵之体、不灭之体等,灵体觉醒后修为进境一日千里。 据晗冰所述,同尘苑精挑细选门人千余充之。以苑主马首是瞻,下辖掌教、峰主、内院外院长老及诸弟子。同尘弟子俱是天资卓越之辈,或明晰通达、或颖悟绝伦、或千伶百俐、或刻苦耐劳。 当然天之骄子亦分三六九等,弟子间自有外门、内门和亲传之别。 外门弟子拥有旋照前期炼己和旋照后期筑基修为,被分配在除太初峰外的深山中修行。若某日冲破境界迈至融合期,即能晋升内门弟子成为不容小觑的角色,可自行拥有洞府清修。 内门弟子中某些资质逆天的旷世奇才或心性坚定的人中骐骥,若蒙峰主或长老垂青,便能拜入其门下受教。 时今除青冥未曾收录亲传弟子外,其余峰主膝下都簇拥着门徒一人或数人不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同尘苑因材施教,不予余力栽培门人,明面上无人独具特权,然而亲传弟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师长耳提面命并常将丹药法宝私下给之,晋阶之快实力之强绝对要优胜许多。 当然,高徒未必俱出于名师,修者艰苦卓绝,衔胆栖冰体悟道意,倘若机缘不缺,未必不能独树一帜。 这日清晨,一排排鱼鳞状的云朵飘散空中。庭院里清风徐徐,燕辞拉开脚步,演练起一套古怪的步伐来。其转圜间稍显生疏,但脚步变化时不扬微尘,缕缕罡风从脚下荡出,院中碧草微微起伏。 忽地,清亮婉转的鸟鸣声划破长空,一头青光凛凛的神禽拍打着双翅破云而来。犹如沉沉苍穹里溅起的一点翠漪,神禽携满洌洌清辉,载着位衣袂飘飞、清丽绝伦的少女翔舞而下。 此鸟周身翠意盎然,青羽披覆,钩爪异常锋利,无数根长翎拂烟披月,清润柔婉中未见丝毫杂色,头顶那撮羽冠氤氲着纯净清芒,灵隽、高贵,将舞寂风尘之美渲染到了极致。 燕辞惊诧万分,这便是同尘苑青冥仙子轻怜痛惜的坐骑,那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鸟青鸾!在某些典故里,青鸾是天精地灵孕育的灵鸟,常栖息瑶池与仙家为伴,每遇海枯石烂的爱情即释放歌声,唱腔缱绻,声动梁尘,恋人悦目娱心,将拥有至死不渝的恋情,遂传青鸾是为爱情而生。 燕辞心中装载着美好,满脸羡慕地望着鸾鸟。青鸾停落在曲盘古松上敛起双翅,用锋利的长喙梳理着青羽。它高傲地昂起青芒缭绕的头颅,亮若星辰的眸子都不正眼看下燕辞,仿佛志骄意满到了极点。 燕辞咧嘴傻笑,暗道神鸟到底是神鸟,连嚣张的模样都这般俊酷。 晗冰翩然自青鸾背上飘落,明眸中盈满笑意,绛唇轻启,赞叹燕辞一闻千悟,遁术修习之快如青云直上。 燕辞赧然,自嘲说逃遁之术似乎不缺天赋。 晗冰臻首微偏,宛然一笑劝道:“无须自轻自贱,古贤说走为上计,饱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意味,是以退为进,伺机破敌的上乘谋略。遁术源远流长,寻常可见五行遁法、风遁、隐遁、血遁、雾遁等等,是幽隐之道通神明之德,求道者殷勤修习,可使攻防迅疾亦可安身保命。迅羽捕风近乎风遁法,蕴含无双妙谛,是人人渴求的奇术。修者默吸风云,初成时移行换影身法翩若惊鸿,大成后再辅以道术,可来去如电瞬息千里。” 燕辞听罢神思飞驰,幻想着某日一飞冲天,尽情遨游在碧海青天里去看这世界是什麽模样。 晗冰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文绉绉道:“没有峰峦壁崖的羁绊,能穿云游雾像风一样自由漂泊是何等惬意!” 燕辞心里满怀憧憬,孩提时在梦里飞翔的场景似乎已触手可及,他喃喃道:“漫长的过程还需要一点点耐性,到那时,某人再妄想释放火鸟欺负燕某怕是痴人说梦。” 画风转得太急,就像龙卷风。 晗冰眼眸迷离一阵,啼笑皆非道:“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呢!” 燕辞凑过脸颊,苦恹恹道:“自从眉毛被芳驾烧焦后,再难长得齐整,还不容许别人抱怨两句麽?” 晗冰咯咯笑道:“别故作闲愁万种了,欲图大事者莫拘小节,足下虽有几分姿色,但色相绝非修真的资本。” 燕辞忍俊不禁,道:“无愧乎佳人,倒不眼拙,还能看出燕某那分帅气来。” 晗冰被逗得笑弯了腰,道:“快别顾盼自怜了,师叔即将召见哩,前方有大造化等你。”燕辞已耐心等候了数日,待知晓要入门时反倒有些患得患失。 晨光迤逦,晗冰玉指舞动,掐出道古怪法诀。庭院中漫漫云气疾速聚拢,攒拥在足下,托起两人身躯轻轻飘落至青鸾背上。青鸾唳鸣一声,展开祥翼腾空而起。 第4章 同尘神苑 同尘苑坐落在珞珈神山深处,神山高远辽阔,五座奇峰如龟蛰龙盘,雄伟巍峨。主峰太初峰位于中庭,其余四峰九守、坐忘、回燕、栖凤呈四象之势拥立。 苑主洛望舒功参造化,修为早已精进至炼神还虚的空冥期境界,其道术通玄,堪称当世超凡入圣一类人物。洛苑主鸿影飘飘,极少显露于人前,平素若非闭关便是遨游四海去了。 其时,苑中由太初峰峰主原暮云执掌教之职,负责打理门派事务,原暮云数十年前亦进阶至空冥期,在苑内威望极高。九守峰主万里峰、坐忘峰主禹渡水、回燕峰主柳若玺、栖凤峰主青冥分理各峰事宜。 青冥性情高傲,平素不喜俗务缠身,一心只求问道,故而身侧未收弟子。整座栖凤峰巅唯有青鸾鸟日夕陪伴,此外再无他人,山巅以下的内门弟子除日常修炼外,需轮流上山洒扫殿宇庭院。 柳若玺与青冥同门情深,便让亲传弟子晗冰常去探望以供青冥使唤。晗冰乖巧讨喜更兼资质俱佳,常伴二人身侧,道法指点及修炼的丹药、机缘不缺,因此年龄虽小,却已进阶旋照后期境界。在苑内可谓集万千宠爱一身,不知羡煞了多少同门。 燕辞二人骑在青鸾背上,衣衫猎猎,驰骋于蓝天白云之间。 疾风劲吹,四下云气激荡,遥望珞珈仙山诸多流泉飞瀑,汇聚成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奔腾而去,四野苍松如涛,实有说不出的惬意。 冲破云海约莫飞行半个时辰,太初峰山麓尽收眼底。 燕辞讶然道:“不是说去见青冥前辈?” 晗冰道:“青冥师叔在微尘殿等候,今日另有两位资质绝佳的弟子欲入门,拜进哪座峰头还有待商酌。” 话音刚落,青鸾展颈望天啼鸣一声,翻翻滚滚而下,停落在临近山巅的一座别院里。 晗冰解释道:“为避外敌来袭,太初峰巅设有杀阵,诸位师尊持有变阵令牌可随意进出,余人到达灵兽观后便一律只能徒步登山了。”携燕辞飘身落地,晗冰取出颗青蒙蒙的灵丹往青鸾抛去。 青鸾欢声长鸣,张喙凌空叼住灵丹,随即扑棱几下翅膀就远远跑开,那撒欢模样令神性荡然无存。 燕辞不禁笑道:“装腔作势,享用食物还刻意挑选个寂静无人处。” 晗冰亦笑道:“青鸾神鸟之名不虚,你敢出言取笑当心它日后寻机报复。” 晗冰边说边引燕辞沿青石台阶上行,道旁灵气浓密,碧萝森森,不时蹦出几只雪兔灵鹿举目张望,实在呆萌有趣。 攀行良久到得山巅,辽阔的青碧色广场“弄天台”映入眼帘,四野漫漫云气托着此地,苍穹犹如碧玉,仿佛伸手可及。弄天台上各色光华萦绕,尽是青衣弟子盘坐修行或演练道法,景象蔚为壮观。 跨过一座青玉拱桥,再登数百级台阶,一栋栋大殿、楼阁鳞次栉比,一处处庭院错落棋布。最高处主殿矗立,三枚斗金大字“微尘殿”赫然入目, 此殿碧色沉沉,四壁俱以青玉铸造,光晕喷薄,廊檐间饰以宝石,柱上缠绕着金灵耀日赤须龙,梁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 殿内霞光漫漫,富丽堂皇。檀椅上端坐的五人温声絮话,俱各气度不凡,卓尔不群。 大殿正中那位白衣宽袍,双眸清澈明亮的中年,无疑正是神苑掌教原暮云。 青冥着火红羽衣坐于左侧首位,她乌发盘髻,肤若凝脂,眉间一点红色花瓣印记更增丽色。 其下首一女体态轻盈,容颜甚是娇艳,秀发飘洒垂肩,肌肤水润如玉,见晗冰到来即微微一笑,估计是回燕峰峰主柳若玺。 右侧亦坐两人,一位中年暗紫华袍,头戴峨冠,眼眸如星似电,威仪十足。 另一位黑衣青年顶着纶巾,腰悬一枚精致的紫青葫芦,其懒洋洋倚在椅上颇自有几分潇洒之意,分别是主掌刑名戒律的九守峰峰主万里峰和坐忘峰峰主禹渡水。 殿内数位白衣女修伺候,另有对金童玉女恭候于殿前,应该是一同入门的资质绝佳弟子。 晗冰不敢擅自开言,轻手轻脚地领燕辞默立等候。 原暮云心无旁骛,徐徐道:“原来那株七霞金莲,最终是落入幻夜宫囊中。” 禹渡水叹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寒鸦老道再塑形体有望,调养几年修为或可恢复。” 万里峰惋惜之情溢于言表,道:“神物出世,难怪大荒墟的魔崽子闻风而动。只是付出如此代价,寒鸦也未曾预料到。” 原暮云缓缓道:“寒鸦老道毕竟是幻月宫中流砥柱,代价固然惨痛些,但结果犹可。”沉吟有顷,续道:“万师弟,郁律几时可回转?” 万里峰恭声道:“回禀师兄,郁师侄等人于半月前返程,想必这一两日就能回来复命。” 原暮云微微颔首,继而吩咐道:“派遣弟子去鹦哥城地界巡查,听闻那里不甚太平,发现异常酌情处理。”说完,似有意似无意瞟了眼燕辞。 说到此处,忽有位年约弱冠、英姿勃勃的青年趋步进殿禀道:“弟子童蒙参见掌教,入门一应事物已准备妥善。” 原暮云点点头,环顾座下笑问道:“如何,殿下三位小友何人愿收归门下?” 万里峰遥指那对金童玉女,抢先笑道:“这对兄妹手足情深,为免相互挂念不如都入我离火池内修炼如何?” 此言为人为己都留了些讨价还价的余地,当先抢占两个名额,即使争论起来他也不易吃亏。 柳若玺抿嘴轻笑道:“师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地灵根资质及灵髓凤体,搁哪修炼都无人舍得亏待,何况修行讲究沉心静气,兄妹俩同驻一峰甚是不妥。” 万里峰故作愁眉苦脸状,坦言道:“晗冰丫头淑质英才,师妹早有将衣钵尽传之意,何苦再自寻烦恼?” 柳若玺素知万里峰心性轻财重士,每遇良才绝不轻易拱手相让,遂道:“话虽如此,但授教弟子熬心费力,师兄事务冗繁,小妹岂能不帮忙分忧?” 唇枪舌剑交锋数回,万里峰因其不肯相让正暗中苦恼,抬眼察觉柳若玺面露揶揄之色,心中登即恍然,出言试探道:“若玺急公好义,让人好生感激。听闻师妹眼下欲求一物,愚兄愿赠之为谢。” 柳若玺生怕万里峰反悔,急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提议一拍即合,众人莞尔。 原暮云摇头道:“师弟见璞玉即昏头的性情,不知何时能改!” 万里峰强作欢颜,辩驳道:“予人玫瑰,手留余香。赶巧而已,非以此讨价还价。” 第5章 拜师入道 青冥看似无意收录弟子,只是静坐旁观。 逸群之材易得其一难得其二,禹渡水并不愿为万里峰锦上添花,微笑道:“素闻千金易求,贤良难得。小弟久未收徒,尚望师兄割爱。” 万里峰闻言佯怒道:“万事须有先来后到,名额是若玺出让的,座上数你年幼,何故也来要人?” 禹渡水啼笑皆非,好说歹说,最终还是付出高昂的代价将那位灵髓凤体的少女讨要过去。 万里峰盘算着利弊,喜上眉梢。原暮云眼光微转,目视青冥缓缓道:“那剩下这位小友如何安排?” 殿内顿时沉默了下来,燕辞是真灵根之体,在凡尘俗世间可谓是上苍眷顾,然而在天骄济济的修真世界里却算不得突出。道途上虽不乏他一席之地,但修真伊始便注定将落后于别人。 燕辞忽感气馁,正寻思如何拍拍马屁赚点好感时,一道空灵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道:“燕辞将入我门下,成为亲传弟子。”说话者正是青冥。 此言一处,语惊四座。 万里峰首先坐不住了,讶然道:“师妹修行正置紧要关头,一旦突破,即跟洛苑主、原掌教并驾齐驱。此举关乎神苑兴衰,务需慎重。” 柳若玺亦劝谏道:“或可投拜回燕峰下由我亲自教导,绝不负师妹重望。” 青冥淡淡笑道:“小妹自有道理,诸位无需挂怀,唯独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万里峰满脸诧异,青冥入门稍晚,但若论道术精妙处只在苑主洛望舒和掌教原暮云之下,其多年来孑然一身,门墙下亦未收录徒弟。燕辞资质平庸尽可纳入外门修行,他日进益如何全凭自身悟性和机缘,怎能轻易占据亲传弟子的修行资源?此事值得深思。 时听青冥道:“迷时师度,悟时自度。小徒无须特权,望在座各位暂勿透漏此事。” 青冥心意已决,诸人不好再劝,原暮云颔首平静道:“就依师妹之意。”言罢嘱咐各人谨守秘密,遂示意童蒙筹办入门事宜。 童蒙领命,取白玉禁制令牌、储物戒指和灵兽镯分予三人。 玉牌巴掌大小,白光朦朦,铭刻着青色篆文“同尘苑”,戒指和手镯俱呈天青色,造型古朴。 青年温声吩咐三人往令牌中滴注精血,精血接触玉牌便渗透进去,随即释放出一轮白光笼罩滴血之主,镂印各自影像和姓名。影像栩栩如生,微微转动着。 燕辞偷偷瞄了眼那对兄妹的玉牌,赫然标注着江浸月、江疏月的字样。 挺别致的名字,正当燕辞这般想时,恰逢女孩转首望来,两人目光相接,女孩脸飞红霞,羞涩的低下了头。 领罢一应物件,随师长移步后山祖师祠殿。 大殿依旧雕梁画栋,丹楹刻桷。 殿内壁上悬挂着巨幅长画,画中某女子唇含淡笑,秀丽绝伦,娇躯裹着洁白羽裳,莲足踏着七彩祥云,一条仙气缭绕的朱红鸾绫缠在其指间,随风拂动之感跃然于纸上,却不知是何人画像。 图画下方摆放着道逐级而下的黑色供桌,十余尊篆刻不同人名的金色牌位排布其间。 供桌底层点两盏琉璃长明灯,中间置一青铜鼎,里面插着数根燃烧殆尽的香烛。 气氛甚显肃穆,燕辞等人三跪九叩拜毕祖师,按指示转身唤过师尊叩过首,仪式极简的过渡为同尘苑正式弟子。 事毕出殿,青冥遂携燕辞与诸位峰主告辞,祭出根青光盈盈的翠竹,带燕辞飘往竹上迳回栖凤峰而去。 那青鸾鸟原是效忠青冥的灵兽,不久后看似闷闷不乐的飞回峰来,不知是不是感觉跟着晗冰更自由散漫一点。 燕辞看在眼里,简直偷偷笑破了肚皮。 栖凤峰。传说曾有凤凰栖息于梧桐之上,使百鸟回避,故得此名。 栖凤峰位于太初峰西侧,山峰秀丽,林麓幽深。山腰间分布庭院、楼阁数处,偶见弟子来往,人气不算旺盛。峰殿屹立殿宇一座,名曰“止水”,人影愈发寥寥。另有别院一处,名曰“初晓”,是青冥打坐休憩之所。 满山云扰扰,一岭风郁郁,栖凤峰巅植翠柏千珠修篁万节,庭院里奇花布锦,瑶草喷香。跟太初峰相比,少了一分恢宏却多了一分灵秀。 燕辞跟随青冥迈步止水殿,只见地铺白玉,篆刻朵朵金莲,莲瓣鲜活玲珑,美轮美奂。殿内置一方紫檀虬龙纹案,供着灵果数盘。 壁上悬挂“心若止水”字画,用笔跌宕遒丽,毫不拘泥。 青冥似乎早就知晓晗冰耳口相传将诸多修真常识告知过燕辞,故而敛裙落坐于紫檀云纹藤心椅上,取出条锦帕和一枚羊脂玉瓶相赐,温声道:“师门所赐储物戒中有炼气打坐的卷轴,为师重新修正使其兼具提纯法力之效,往后可按此法领悟。另外记得每月服食一粒淬灵丹淬洗灵力。” 锦帕上全是蝇头小楷,字体颀长秀丽,字字珠玑,尾书“青”字。 燕辞躬身接过锦帕和玉瓶道:“多谢师尊。” 青冥吩咐道:“气为修真之本,你暂且随同外门弟子在滴翠院修行,先引灵气入体洗炼筋骨,等筑基后再上山来。” 原来这珞珈神山种,五峰均为师门长辈和内门弟子造就洞府修真之处,在太初峰与其余四峰之间,各有座从属于四峰的外门弟子问道之所。 分别为栖凤峰的滴翠院、回燕峰的流丹院、九守峰的川渟院和坐忘峰的波委院。太初峰作为神苑中枢,不收纳外门子弟。 青冥嘱咐其不可懒惰,淳淳教诲如同暖流浇灌着燕辞的心田。 时见一位体魄强健的青年走进殿来,躬身道:“弟子李夜笛拜见师叔祖。” 青冥微微颔首,略加说明后一指燕辞让其参见。 李夜笛慌忙执礼道:“见过师叔。” 燕辞尴尬万分,正不知所措时,青冥解释道:“夜笛是李长老玄孙,因而辈分要小些。” 燕辞只敢受半礼,心中却暗道有趣,恐怕漫山走的遍野跑的都是此人师叔。 青冥叮嘱李夜笛暂勿声张燕辞亲传弟子的身份,挥手示意两人自去。李夜笛恭声称是,引燕辞行告退之礼出殿。 第6章 一枝一栖 出得止水殿,李夜笛略慢半步以示尊敬,其毕恭毕敬道:“师叔可想一览栖凤峰景观?” 燕辞本拟与其师兄弟相称,却听说同尘苑礼法严苛,稍有不慎便难免一顿训斥,因此也不便勉强。 李夜笛为人和善谦虚,令人亲近之意倍增,燕辞坦然道:“额,腹中饥饿,恐怕无力观赏美景。” 李夜笛哑然失笑,燕辞俗胎凡人自然得以食物果腹,奈何山中断绝荤腥厚味,人人清肠寡肚,当以何物充饥倒让他甚是为难。 燕辞强忍笑意道:“肉食粗鄙,燕某久不曾食,只需灵果数枚、灵草数株即可。” 李夜笛暗道糊涂,原来俗世中并非人人喜欢食肉。他手忙脚乱地献上七八枚鲜桃,讪讪道:“请师叔见谅,弟子仅有此物。” 燕辞喜道:“足够,足够。”风残云卷地吃光鲜桃,感觉腹中灵气激荡,散于四肢百骸之间极其受用。燕辞意犹未尽,打着饱嗝还不忘道:“果然柔软香甜,令人回味无穷。” 闲聊数语,李夜笛带着燕辞四处游览起来,修行洞府不一而足,却极少遇见修者出入,再观炼丹房、养气殿诸地,规模庞伟,均建造得气势非凡。 在峰间谷里窜绕半天,燕辞问道:“何以不见藏经堂?”李夜笛解说道:“禀师叔,藏经堂是师门重地,仅设立一处且布有禁制,位于太初峰山腰处某座山坳中,和灵兽殿相距不远。而诸如炼丹房、论道场之流,为便于弟子使用,则每峰均有。此外还请师叔牢记,除论道场外,珞珈山内一律严禁私斗,若有违背必受重责。” 燕辞点头道:“明白。” 李夜笛又道:“师叔,藏经堂内藏书浩如烟海。天文地理,道法神通无所不括。地宝天材,传记秘闻无所不囊。为避免门人子弟随意修习术法损坏道基,因此限定这些道法秘籍需要弟子付出星点才能获得。” 燕辞眼睛一亮,随即又道:“星点?” 李夜笛道:“师门琐事繁多,譬如找寻灵草、种植培育灵药、协助炼丹炼器等均缺乏人手,故而效法名门大派,持续发布师门任务号召弟子协助处理,根据任务难度情况按劳分配星点,用星点兑换道书、丹药及法宝以满足日常消耗。” 燕辞笑道:“按劳分配?此法甚妙!” 再逛甚久,夕阳斜坠,李夜笛祭出火红仙剑御剑飞驰,携燕辞直奔滴翠院而来。滴翠院坐落于栖凤峰与太初峰间的滴翠山中,是普通弟子独居修行和游玩之所,山间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比比皆是,环境较之栖凤峰要闲适得多。 两人迳直奔去执法殿,殿内数名年龄不等的青衣弟子叽里咕噜的说着话。 望见李夜笛到来,脸色颇显尴尬,最终齐齐称呼一声:“李大哥。” 燕辞差点笑出声来,这称呼却是有些混乱。融合旋照期弟子本应师兄弟相称,但李夜笛身份有些特殊,若称师兄倒把李长老叫大了,若称师侄则自己修为又有不如,最终还是吃点亏叫大哥算了。 李夜笛似乎已习以为常,问道:“谢老可在?” 一位看似极其精明的弟子道:“今日执法殿事情不多,谢老已回洞府清修去了,他嘱咐我等可代其行些小事。” 李夜笛道:“叶前辈和楚前辈呢?” 另一位青衣弟子抢答道:“甚是不巧,两位前辈巡查防务,至今未归。” 李夜笛微一沉吟,向燕辞低声解释道:“滴翠院平日由三位前辈坐镇处理一应事务,楚山孤和叶微霜前辈还是人人羡慕的双修道侣,师叔可他日再行相见。” 燕辞道:“如此甚好。”李夜笛正寻思该如何措辞叙说燕辞之事,那看似精明的弟子竟越发精明,疾步上前道:“师弟看着眼生,莫非是新进弟子?” 燕辞颔首道:“在下来此办理入门事宜,还须劳烦师兄帮忙。” 李夜笛不敢违背青冥谕令,遂借其祖父李罗堂之名,道:“家祖对燕辞师叔青眼有加,让在下传话请诸位师叔多加照拂。” 这话既遵照了青冥之意又向燕辞献了好,免得遭某些不长眼的欺负,让燕辞听得极其顺耳。 在场弟子连忙称是,纷纷朝燕辞投来善意的眼神。 精明弟子近前将燕辞姓名登录在册,主动帮忙挑选了一处风景绝佳的居所,以执法笔往其身份令牌中输送一缕青芒一缕白芒,再双手奉上一瓶辟谷丹,陪笑道:“师门赏赐的一百星点已划进令牌中,师弟可凭此牌到藏经堂兑换一门功法修炼。辟谷丹一瓶近百枚,用完还需到此领取。” 燕辞拱手称谢不已。李夜笛道声有劳,陪燕辞出来欲送其直达居所,燕辞叨扰多时,心中过意不去,遂出言婉拒。 李夜笛也不强求,直言在十三号楼阁修行,燕辞若逢疑问,可随时前往垂询,说完拱手辞去。 燕辞按玉牌上浮现的青色篆文编号寻找居所,沿花木草丛间的一条蜿蜒小径下行。 霭霭霞光里,眼前是一派晶莹透彻的湖水,残阳的余晖铺在湖面上显得分外妖娆。湖畔一角传来欢笑声,两位青衣弟子正修炼踏水飞翔之术,朵朵涟漪惊起一滩水鸟扑棱着翅膀躲避。 湖心里有座小岛,名曰云湄,有人驱赶着驯服不久的奇兽练习骑御之术,嗬嗬唷唷的使唤声此起彼伏。 绕湖再行一程,小路尽头处一座庭院掩映于翠柏青松之间,书“陆拾肆”三字。庭院里屹立着一座极品青楠竹所筑的小楼,楼外清溪迂回流淌。 呼吸着空气中的花木清香,燕辞自语道:“能在此等居所修真问道,倒是件美妙的事情。” 小楼外壁紧贴着一层青盈盈的光罩,燕辞将玉牌轻轻一贴,壁上白光轻轻荡漾,融出一道门户来。 小楼内灵力氤氲,陈设颇为别致,淡黄的方桌、精致的木椅、雕花的窗棂、精心编织的翠绿色蒲团,还有隔间里独具韵味的床铺。 燕辞在桌前独坐,心中波澜起伏。 第7章 道以守静 《远游》曰:“道可受兮不可传,其小无内兮,其大无垠”。 至道如云游浮,虚而有物,道意深远精微,蕴藏万物本源。 变化之道,清浊同出,动静相对,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于动中求静得真清静,于浊处求清得真清宁。不惑于外,不困于心,观道体本相之微妙,方窥众妙之门。 依青冥修正之法,旋照期可分为前期呼吸道、心神道、肾部道、肝部道、脾部道,后期中池道、黄庭道、灵台道、玄元道。其旨意在锻砺心、肝、脾、肺、肾五脏,滋养六腑以筑基。 “呼吸元气以求仙,仙公公子已在前,朱鸟吐缩白石源三气右回九道明,正一含华乃充盈,遥望一心如罗星”燕辞顿时傻眼,一应字句似是而非,跟迅羽捕风遁法相比大相径庭,委实难解其中真意。 想用师门所授道法比对参悟,奈何眼下未吸纳灵力,连储物戒都无法打开。燕辞脑海中嘣出个小人指手点脚,说他哪位先人烧了哪柱香,好不容易指望上燕辞被青冥收录门墙,谁知竟是个灵根、资质和悟性奇差的蠢货。 燕辞黔驴技穷,不得已只能奔往李夜笛修行处求教。 李夜笛拥有旋照后期道行,却丝毫不敢对燕辞失敬,反而逐字逐句细心传授,说:“旋照分前期炼己和后期筑基。修道者正身、正念、正术。调息凝神,入静冥想锤炼己身,补足精气神三宝。引天地灵气入体洗练筋骨脉络,灵气蜕变、液化为真元聚于丹田,此谓后其身而身先。” 李夜笛态度毕恭毕敬,言语间多是商量而非教导,让燕辞感觉甚是受用。 待燕辞领悟透彻,李夜笛续道:“师叔,弟子斗胆敬告一言。日常修行,须做到身静、心静、意静。身静即身体不动,身心放松。心静即念头不动,进入虚无,做到以心听气,心气合一。意境,即不知有我的混沌状态。身不动日炼精,心不动日炼气,意不动日炼神,唯有精气神三者修炼圆满,方算具备筑基的条件。” 秋夜已深,透过窗棂遥望,远山霭霭,其间数座楼阁光点如烛,映在湖面上宛如点点星光。 燕辞按照李夜笛所授法门,慢慢抛开诸般杂念,控制肌肤孔窍逐渐微张,引天地五行灵气入体,导津和液调阴阳之气,转运于四关九窍之间,与天地一息感悟造化。 静坐冥想良久,忽觉一缕灵气在体内回荡飘忽,凉飕飕的,又暖洋洋的舒泰之极。燕辞继续祛除杂念,存正守一,方觉灵气漫漫充满六合,如天罗之星相拱抱,持续在身体脉络间运行。 入门的兴奋劲尚未消散,燕辞逐一查看师门所赐物品。 灵兽镯是枚极小的空间之物,其内生机盎然,可容纳数只灵兽简单活动。 稍稍往储物戒中倾注少许灵力,尝试着往外一拂,伴随噗噗乱响声,戒中掉落一本《呼吸吐纳详解》、两枚瓷瓶、两套青衣和一把仙剑。 《详解》内图文并茂,解说详细,所配吐纳时灵力运转的谱图一见了然。然然细细琢磨,锦帕所述之法确实要精妙得多,配合淬灵丹使用可大幅精炼法力。 随手抓起枚瓷瓶,瓶身标注着灵髓丹字样,此丹是旋照前期修士洗练经脉时所用的良药,跟淬灵丹相比,其药效略有不如。 燕辞倾斜瓶身倒出颗小若黄豆的火红灵丹,尚未刻意去嗅,一股腥味已扑鼻而至。另一枚瓷瓶标示为储液瓶,瓶内空空如也。 拾起青衣打量,款式清奇,触感柔软舒适,袖口刺着同尘标识。 各峰各院间常以服饰做区分,然而苑中未强行要求,故而弟子穿戴还是显得有些随意。 转顾仙剑霞光缭绕,绝非凡品。仙剑长约三尺,剑体通直,剑刃清寒如霜,取名素练,紧握在手,森冷的剑气蒸腾如沸。灌注一缕灵劲随手乱舞,即见数道雪亮的剑光交错飞起。 次日醒来洗漱完毕,燕辞穿戴青衣,试走几遍迅羽捕风步法后才沉静思虑,打坐炼气,感觉饥饿时便吞服颗辟谷丹。 收功后极其无聊的在桌前发了会呆,隔窗望见楼外清溪流泻,兴致忽来,李夜笛曾说储液瓶不乏妙处,用以汲水只怕能盛下半条河,这倒要去试试。 燕辞自问只吸风饮露还无此道行,绝食犹可勉强忍受,竹楼内那许久没换的泛着股腥味的怪水才让他忍无可忍。 沿溪而下,溪水潺潺,藤萝密密不胜清幽。燕辞在溪畔偶遇一根葫芦藤,随手采摘到数枚青黄葫芦,玩兴忽起,掏出以往随身携带的短剑便挖取葫芦瓤。 忽闻一阵脚步声响起,密萝中突然钻出位青衣少女,少女约莫及笄之年,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宛若一株清雅的木莲花正在盛开。 她乍见燕辞手持短剑坐于溪畔,不禁吓了一跳。待她看清眼前是位不起眼的毫毛头小子时,双手掐住细腰,高声质问燕辞是谁,为何大清早躲在角落旮旯里吓人? 燕辞从未见过这般泼辣的女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敢吱声,真说不清到底是谁吓到了谁。 此女动嘴不动脑,数落一阵方始留意到燕辞身着同门服饰,不由愧色上脸。 常言道:事之难易,不在小大,务在知时。此女便善于把握时机,神情间讪讪之色未消,话峰陡转道:“听说昨日滴翠院收录一位新进,聪明伶俐。小女子素来好奇尚异,故专程寻来以戏言相试。师弟大智若愚,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燕辞未置可否,淡淡:“若论顺势应变之能,燕某实是愚不可及。” 那女子明了燕辞言下之意却故作不知,还埋怨燕辞谦虚道:“别人视你为珠玉,何须自甘做瓦砾?” 燕辞暗暗叹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真知灼见,此话说得是相当精辟。 此女姓夜双名莺儿,似乎因心怀愧疚,刻意跟燕辞多闲聊了一会。 夜莺儿满山乱窜,是在搜寻一种叫松云貂的小兽,此兽洁白若雪,可爱异常,在枯雾森林中寻觅灵草灵药,极具天赋。 诸多旋照期修士苦心抓捕,以期能挖掘出些许低阶药草来兑换星点。然而美中不足的是,珞珈山脉灵气过于浓密,松云貂入山即犯糊涂,鼻子反倒会变得不太灵光。 第8章 福祸相依 说完松云貂的事,夜莺儿突然笑生双靥,以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低声道:“听说师弟是李罗堂老家亲戚,可是当真?” 燕辞顿感无语,暗猜到底是何人在妖言惑众。 夜莺儿继续刨根问底,燕辞泄气道:“万年前天下一家,众生都是亲戚。其孙李夜笛呼燕某为师叔,估计还是近亲。” 夜莺儿瞪眼道:“你这厮忒不省事,愣生生把天聊死了!” 燕辞无奈苦笑道:“燕某也想攀附高枝,可惜跟李长老八竿子打不着。” 夜莺儿古古怪怪地看着燕辞,挑眉道:“鬼才信哩,李夜笛向来假清高,怎会屁颠屁颠的跟你套近乎?” 燕辞暗骂这八卦婆娘真够八卦,搔首道:“既然说是假清高,套近乎又何足为奇?没准燕某真是他叔哩。”说完垂首偷笑不已。 夜莺儿摇头叹道:“真是个不开窍的雏儿!” 燕辞不以为意,起身整整衣衫,将葫芦系在腰间迈开四方步,笑问道:“游仙可是这般模样?” 夜莺儿噗嗤笑道:“倒像是拣破烂的杂毛小道士。”燕辞见她笑得粲然生花,遂趁机请教数处修真疑难。 远方山岭含翠,溪流尽头,一湖秋水宛如明镜,湖岸周围杨柳拢烟,绒绒的水草依偎着湖面酣眠。 早起的弟子络绎不绝,相约聚拢在湖边练习飞遁术,数条身影提气轻身登萍渡水,随之展臂跃空,以晨雾为落点移行换影,迅如飞凫。 有修者刻意卖弄,时而曲膝弹闪,疾若雷电,时而腾高逐低,飘忽若神。 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太初峰,微尘殿。 原暮云目中神光湛湛,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一张字迹满满的素笺,殿内另外默坐两女,神情晏然自若,仪态闲雅,赫然是青冥和柳若玺。 殿内针落有声,原暮云三缄其口,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陷入了沉思。 青冥游目望望柳若玺,轻启朱唇道:“师兄有话但说无妨?” 原暮云沉声道:“洛音珠这等重宝,竟然辗转流落至凡尘少年手中,事情尚容推敲。” 青冥沉默片刻,肃容道:“据小徒所言,洛音珠偶得之物,但不知是何人馈赠。观其言行,此话可以采信。” 原暮云似笑非笑道:“燕辞出身来历清白,既经查实便无须再议。然则洛音珠声名极盛,失踪数百年后莫名重现人间必生祸事,需谨慎应对。” 青冥赧然一笑道:“此珠魔力举世皆知,即便赠珠者怀有敌意,也未必肯舍得以珠作饵。” 原暮云叹道:“兹事体大,须防患于未然,倘若另行处理此物,未审钧意若何?” 青冥讶然道:“师兄此言何意?” 原暮云略略沉吟一番,道:“听闻洛音珠含藏秘密,知情者讳莫如深。假如外人知悉仙珠现世,修真界势必再掀风雨,由令徒持有此珠甚是凶险。” 柳若玺忽然摇摇臻首,接口道:“掌教此言差矣,洛音珠来源于仙界,性已通灵。常言道神器待时,选择何时现世、隐世俱含因果,恐怕不论作何弥补,兵戈抢攘都是定势。” 原暮云顿时举棋不定,问道:“依师妹之见,该以何策应对?”柳若玺唇角轻扬道:“掌教容禀,仙珠和其持有者忽然落居本苑,可谓福祸相倚。洛音珠的来历、秘密和神通,知之者甚少,然而但凡仙物,俱非常人所能拥有。燕辞持珠数年有惊无险,不乏过人之处。小妹曾觉得事情蹊跷,以占卜术推演后事走向,可惜洛音珠天机渺渺无法预测,故而更宜顺应天道,不宜贸然逆之。再则,驱驭仙珠或者仙珠认主,非融合期修为难以支撑其中损耗,在燕辞知晓仙珠秘密前,不胡乱招惹事端即可保无忧。依小妹愚见,当以万里传音符将来龙去脉禀达苑主,请苑主回山应变。假如他日夺珠之战爆发,普天道门都难以置身事外。夏衍、千雪伉俪既然主动订立攻守盟约,当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届时本苑未必孤单。 原暮云稍加斟酌,略现喜色,颔首缓缓道:“师妹一语中的,是为兄过于患得患失。保险起见,赠珠者的身份还需深查,若不能了然于胸,终归难以安心。” 青冥毫无异议,笑道:“掌教发令行事即可。” 原暮云叮嘱道:“令徒若能激活洛音珠,估计能明白轻重,还望师妹多加瞩目,免得横生枝节。” 青冥满口应允,柳若玺忽然疑惑道:“师妹收录燕辞为徒,莫非是洛音珠的缘故。” 青冥微微摇首,答道:“不单单是此缘由,鄙徒小小年纪遭逢变故,屡次逆境求生而坚定之志未改,无名侠客舍身相救更让他心存仁慈,让人见之甚感怜惜。再者因其身怀至宝,小妹细心推演,其命格玄妙莫测,绝非凡相,因此想给予些许照拂。” 原暮云闻言慨叹不已,坦言道:“经查证,令徒遭逢此难的确皇甫世家暗中所动的手脚,不还予颜色恐怕祸患匪浅。” 青冥眸中隐现寒芒,声调转冷道:“皇甫世家仅仅是俯身极北幻夜宫脚下的鹰犬,胆敢在同尘苑门口胡作妄为,他日绝不轻饶。” 原暮云道:“此事为兄亦会留意,时今的幻夜宫唯有寒姿独自支撑,其神通平淡无奇,敢纵容皇甫世家冒犯本苑估计另有因由,且容细查。” 闲谈甚久,柳若玺朝青冥丢丢眼色,推说有事,遂携手辞别出来。 殿前台阶下静立着位仪表堂堂、剑眉虎目的白衣青年。 眼看青冥、柳若玺携手同出,神情微肃,忙趋步近前见礼。 柳若玺笑容亲切,温然道:“令师惦念久矣,可速去复命。”其目送郁律的身影隐于微尘殿深处,眼底盈着满意之色,叹道:“果然是块璞玉!” 青冥深以为然,道:“掌教师兄的得意门生,岂是等闲之辈?” 柳若玺笑道:“倘若被万峰主当先遇见,此子恐无今时器量。” 青冥莞尔一笑,转移话题道:“师姐有暇还请嘱咐晗冰,洛音珠一事务必保密。” 柳若玺佯装不满道:“瞎操心,晗冰年幼但素来晓事,岂会胡言乱语?” 青冥失笑道:“师姐有此佳徒,可喜可贺。” 柳若玺叹道:“晗冰近期时时往来栖凤峰,恐怕跟师妹更显亲近。” 青冥笑道:“这小妮子的确值得疼爱,若不跟师姐招呼一声,怕乱了规矩。”说笑一阵,各自祭出法宝别去。 第9章 未雨绸缪 孤峰突起,山间千鸟穿林。 九守峰,朝霞如烟,千山万壑如被淡墨泼洒,恍似一幅清奇秀丽的山水画。 道家推崇九守,含守和守信守仁守清等养身要义,在乎专一于志,趋于大同。万里峰坐守此地约六十年,表面看似清静无为,实则杂事缠身。 星河殿色调偏冷,却越显庄严肃穆。 万里峰神态闲适,品罢一口清茶,抬眼道:“屈指一算,禹师弟有数年未曾驾临鄙所了,不知此番到来所为何事?” 禹渡水拨弄腰间的紫青葫芦,略一斟酌道:“太初峰传来消息,说燕辞来历清白,未见异常。” 万里峰眯眼淡淡道:“假如来历真清白,以真灵根资质就能搏取青冥青睐,那简直是怪事一桩。” 禹渡水颔首道:“青冥师姐性情孤傲,且正值进阶空冥的关键时期,行此分心之举确实让人费解。观原掌教昨日言行,应该事先就知晓来龙去脉。” 万里峰苦笑道:“此事恐怕只有咱俩被蒙在鼓里。” 禹渡水深以为然,续道:“郁律已经回苑,估计此刻正跟掌教禀述详情。” 万里峰道:“此事为兄略有耳闻,七霞金莲一役,幻夜宫折损人手甚众,郦尘这般拼命,绝非只为寒鸦再塑肉身?” 禹渡水颔首道:“郦尘仗着寒姿撑腰,平日跟寒鸦多有不睦。然而此役中其举动明显是背水行事,估计是藏有深意。” 万里峰放下茶盏,问道:“听说大荒墟已经卷土重来?” 禹渡水颔首道:“杨老魔去得稍晚一步,那时七霞金莲已成郦尘前辈囊中之物。” 万里峰冷笑道:“杨老魔贵为空冥期大修士,以郦尘那三脚猫的修为就想全身而退,无疑是痴人说梦。” 禹渡水微怔,道:“郦尘施展某种血遁大法得以脱身,逃回门中就有数位长老联手助其稳固道基,否则境界有跌落之虞。” 万里峰哑然失笑道:“空冥修者的实力绝非如此不堪,此事肯定别有隐情。” 禹渡水略加思索道:“确实有些怪诞,兼之此前皇甫氏夜袭鹦哥城,两桩事都跟幻夜宫有牵连,难道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不透就干脆不想,万里峰伸个懒腰道:“那颗珠子还没有眉目?” 禹渡水苦笑道:“参与行动的俱是鼠雀之辈,彻底死绝了,幻夜宫若无异动,完全无迹可查。” 万里峰愤愤不平,道:“胆敢在本苑门前胡作非为,难道皇甫流是嫌道统传承太久?须知就算他主子亲至,此地也不容许撒野。” 他沉默有顷,又道:“继续追查,既然皇甫世家闻风而动,恐怕其他势力也已经窥伺在侧了。” 禹渡水并无异议,问道:“是否知会青冥?毕竟此番所调查的是她亲传弟子。” 万里峰道:“暂且不用,我等各司其责,只求真相。倘若察觉有异,再于门中商讨不迟。” 禹渡水点点头,叹道:“世家弟子一向低调,如今触手伸及本苑实属异常。” 万里峰自语道:“风雨欲来前,总有一段时间的平静” 却说燕辞与夜莺儿相谈作别,眼巴巴望着众同门在湖面尽情飞翔,煞是羡慕。 忽而寻思星点如此重要,万万不可忽视。且先去了解下师门任务详情,琢磨琢磨星点如何赚取,然后再去藏经堂换取一门功法修行起来,若没有几分手段,难免被人颐指气使。 燕辞心计既定,便没回居处,迳直上山奔往滴翠院腹地。 滴翠院临近滴翠山巅,执法殿、万机楼、问道楼俱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 万机楼取日理万机之意,大堂内熙熙攘攘,中央屹立着座丈许高的玉碑。碑缘上篆刻两字“滴翠”,毫无疑问,其他三院的刻字分别是流丹、波委和川渟。 四块玉碑采颉整块通灵温玉所铸,灵性相通,但凡此处所录内容,其余均无差别。 玉碑前脑袋挨挨挤挤,诸多青衣弟子翘首以待。 未多时,有位墨云秀发,柳眉弯弯如春山浅黛般的女修飘然而来,众弟子恭声问礼,齐称叶长老。 女修微微一笑,随手取出枚翠莹莹的竹筒照着玉碑猛然一挥。 玉碑霞光荡漾,须臾间碑面上即浮现出整齐分布的任务条目。 条目繁多,发布者多标示为滴翠流丹波委川渟四院,间或也出现某些私人发布的任务,有求药的有求帮忙的甚至还有求跑腿的。 燕辞凑到近前依次浏览, 收购紫琅花种子三枚,星点二十点; 巡视青萝草原,为期一月,星点五十点; 收集罗湮蝶翅羽五对,星点二百点; 燕辞看得暗暗咂舌,罗湮蝶体形稍大,双翅色彩斑斓,却以攻速迅疾见长,足可跟旋照后期修士一争高低,冒然接取堪称找死。 纵观碑面,最凶险的就数罗湮蝶,星点也给得最高。燕辞经过仔细权衡,发现找死的不止罗湮蝶任务,几乎从头点到尾的任务都是找死。唯有豢养灵兽、探寻矿石、种植培育灵草等等杂七杂八的,星点低得令人发指的任务跟他有缘。有些任务狗都会做,没准还做得更好。 燕辞满腹疑云,跟身旁某位少年搭讪道:“叨扰师兄,小弟有事可否请教?” 少年笑容温和,约近弱冠之年,同样是旋照前期修为。 燕辞看其应允,遂问道:“听说在藏经堂中想兑换某些精妙道法,所耗星点动辄上千,师门任务奖励如此寡薄,让人何以适从?” 少年颇为热心,详细解释道:“师门任务分内外榜,目标不尽相同。外榜在外门四院可接,难度低风险小,是耗费时间的廉价活计。内榜则布于五峰,限融合期修士接取,难度亦水涨船高,听说完成某些艰难的任务,可赐予星点逾千点。” 燕辞恍然,拱手称谢。少年自报姓名说叫陈苍耳,刚欲接取某个团队任务,笑邀燕辞同行。 燕辞略显犹豫,婉拒道:“燕某新近之士,本领低微,来此意在略加打探任务情况,不敢白白占据名额给师兄添乱。” 陈苍耳似乎早有预料,也不强求,笑言若有需要,尽可来寻。 第10章 润物无声 万机楼内,有弟子挑选欲接取的任务,取出身份令牌注进灵力,一道蒙蒙白光直接覆盖在玉碑任务条目上,任务转瞬消失,可见是已经接取成功了。 燕辞自言自语道:“有意思,看着挺高明。”任务在持续更新,以燕辞不入门的修为,也就看看热闹过把瘾而已。 他心中另有打算,寻药寻矿此类任务浪费时间不说,完成与否多看运气。至于豢养灵兽任务提都别提,燕辞自己都没养好却去养灵兽,简直是无稽之谈,何况一旦接取,离结束便遥遥无期,自身修炼注定将成镜花水月。 唯有去枯雾森林捕猎披雾兽,上交灵骨材料的任务星点倒是不低,而且任务持续周期长,可以等修行段时间再看情况。到时凭借迅羽捕风遁法的精进,或可在森林浅处冒险一番。 反观现状,还是乖乖滚回去打坐的好。 燕辞不再细看,别过陈苍耳,迈出万机楼往太初峰而去。 一条羊肠小道,九曲通幽,花木扶疏。一路行去,偶遇青衣弟子数位,经一番问询,行至一处山坳。拾步而入,跨一道青竹小桥,过一方水榭小居,又逢一座绿荫庭院,满园关不住的秋意,一团杏枝伸出墙外,数枚黄杏探头探脑。 庭院被一层薄而透明的青幕笼盖,燕辞微觉诧异,取出身份令牌轻轻一划,唯见庭院中气流一阵激荡,竟然变幻出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阁来。 匾额上题着龙飞凤舞的金字“藏经堂”,楼阁共分两层,双檐翘角,黄色琉璃瓦覆顶,琉璃走兽精雕细琢,整体别致而庄严,宛如镶嵌在青山中的一颗明珠。这藏经堂的防护,居然是一座幻阵。这等鬼斧神工,令燕辞为之瞠目结舌。 洁白的甬道直通殿堂深处,两侧层层叠叠的精致木架一溜儿摆开。门口置一把翠绿色藤椅,有位留山羊胡须的枯瘦老者躺身其间,闭目养神。 老者看似平和稳重,气息深沉,一呼一吸间隐隐有两条玄气在鼻前游走,俨然是位化婴期修士。 燕辞微显忐忑,趋步近前见礼。 老者听清燕辞姓名,睁眼乱瞟几下,捋捋山羊胡忽然问道:“青冥之徒?” 燕辞顿感意外,情不自禁地搔搔首,讶然道:“师伯何以得知?” 老者笑容满满,嘿嘿笑两声道:“小友倒是福泽深厚,青冥仙子惊才绝艳,受人瞩目,关乎令师的消息俱是热点,老夫偶尔听到些传言何足为奇?” 老者那点平和稳重的味道不翼而飞,让燕辞暗叹真是瞎了眼了,他假装出几分难堪,故作谦虚道:“弟子资质驽钝,是让师尊错爱而已。” 老者翘着胡须不敢苟同,正色道:“青冥师妹淑质英才,这般人物岂会走眼?万万不可妄自菲薄,专心悟道方可报其知遇之恩。” 燕辞懒得听他瞎扯,借机道明来意。老者似乎还沉浸在遐想中,心不在焉道:“藏经堂收录世间万般道法秘术,珍藏之多,分类之细,简直无以伦比。” 老者略微收收神,尽情吹嘘一阵才说重点道:“苑中弟子一律只允许在一楼阅览,此间含寻常武技、旋照期、融合期等各式道法。” 燕辞边听边拿眼往殿里瞟,感觉处处都新奇。 老者上下瞧瞧燕辞,续道:“看小友这生疏样,恐怕穷得只有师门所赐那一百星点。” 燕辞羞赧万端,奉承道:“师伯神目如电,看得极准。” 老者丝毫不喝迷汤,挥手逐之道:“一百星点只够挑基础法术,想选取主修功法是白日做梦,且先看清道法简介再行兑换。” 燕辞就这般被轰进殿内,逡巡一遍,见每道木架上都悬挂着铭牌,刻丹道、炼器道、剑道、五行、传闻、山水、阵法等等篆文。 架上物什琳琅满目,竹筒、帛绢、玉简、书籍、甲片俱有,阅读之法有展简直接目视的,也有倾注灵力使文字浮现才能浏览的。 逐一翻看,其书曰:《龙葵印》以手结印,外形似龙,九九相连,力道浑厚凝聚,攻守兼备,变化神妙无比。 《蝶光影舞》防御型法术,控制法力凝聚出光罩护体,是保命的绝佳手段。 《破浪血潮剑法》施展时剑气纵横,刃光以一化千,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攻击目标。 《落梦咒》祛除敌者念想,忘却世间恩与怨,情与仇,宛如行尸走肉。风刃术、冰箭术、煌日落剑术 燕辞边看边叹,功法一律只有简要描述,想读阅详细内容均需付出不菲的星点。 燕辞顺手拿起块洁白无瑕的玉简,月明千里术,单论名字倒有些唬人。 稍微注入灵力,两行字幕悬浮于玉简上方。以气化刃,月牙形气刃锋利无铸,迅快无比,可循迹攻击。 《迅羽捕风遁法》和《月明千里术》均与迅捷见长,两者配合使用可相得益彰,且兑换《月明千里术》只需八十星点,委实让人心动。 燕辞把玩着玉简,在山水篇书架上取下本《山海录》,直接去寻老者办理了兑换事宜。 老者看着燕辞单薄的身影遮于林外,轻轻叹了口气。 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林漠师兄何事扰心?”青冥有些神出鬼没的从殿外花树下现出身姿。 林漠微微笑道:“令徒心思极重。” 青冥吁气道:“久经艰险,理当如此。” 林漠坦言道:“此子除心志坚定外,资质着实普通。” 青冥淡淡一笑道:“他日自知。” 林漠不以为意,笑道:“师妹将其纳入门墙,何不直接授道解惑,却弄这般玄虚?” 青冥叹道:“修真属于逆天行事,稍不留心而陨落他乡者数见不鲜。平素若不加以磨砺心性,纵使造化再深亦是温室娇花。” 林漠感慨道:“这番良苦用心,希望令徒能多体会几分。” 青冥展颜道:“闲暇之余尚望师兄给予调教,小妹铭记在心。” 林漠慎重道:“本苑求贤若渴,故能不遗余力扶植一匹精兵良将。老夫份内事而已,何足言谢?” 青冥粲然一笑,道声告辞芳踪杳然而去。林漠伸伸懒腰,继续闭目养神。 第12章 坐上琴心 时光荏苒,倏忽又过三年。 蒲团上,燕辞双目垂帘,舌抵上腭,意守丹田。灵气运行荣养全身,周流未有穷尽。 心液、肝液、脾液、肺液、肾液、气液、血液七液疏注于中丹田,再上行于两眉间,周而复始滋养五脏。五脏之气通畅,合而为一灌溉灵根。精气神三元受感,得生气,其色青。反观其表,云气蒸腾,光华自现。 冥坐许久,燕辞默默起身。岁月稍稍褪去了一脸稚嫩柔弱的痕迹,他肩不算宽,腰却很细,那双黑亮的眼睛贼溜溜一转,一股子机灵气尽情流淌。 燕辞在药田混迹了两年,最终还是三番四次劝说李夜笛,将打理药田的美差交还回去,自己则无事一身轻,专心修炼道法。 燕辞始终没见过青冥,青冥却嘱咐叶微霜经常来探视,或授业解惑、或嘘寒问暖。 燕辞自从离家后,许久没有身边人对他如此眷顾,是以心底对青冥的戒心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愧疚。此后每每念及青冥,他胸腹间萦绕的尽是亲近之情。 数月前,燕辞进入枯雾森林斩杀披雾兽,凭借迅羽捕风遁法和小有所成的月明千里术,虽增加了几处伤疤但未遇大险。 斩兽所获的星点,除了在藏经堂兑换《火舞红墙术》修习外,还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换了套《花拳绣腿》,施展起来看着果然是花里胡哨的。 剩余星点则悉数在丹药房换成合气丹服用,久而久之,燕辞倒兴起了开炉炼丹的心思。 丹道,外炼为术,内炼成丹。外炼丹术分草木术及兽丹术,旨在以药养身延寿,使内病不生,外疾不入。 草木秉天地灵气而生,灵气久集而不散故为炼丹之首选,兽丹乃异兽凝结精气以神锻烧吐纳之丹,丹质纯正,然重新烧结不易故而次之。 采撷年候足远的通灵草木或妖兽内丹投入炉鼎,视丹方所需合以辅药,以六一泥封之,携炉鼎至名山无人处,斋戒三日,朝八方叩地二十四通,以青木香、熏陆香、燕尾香、棋楠香、碧桃香五香漱口、饮咽、沐浴,洗秽除尘,祝曰:“天朗地净,骨香体清,玄灵神明,赐吾丹成。” 祷毕生炉,以文武火互煎。炼药时忌擅离炉鼎,忌污言秽语,忌失惊打怪,忌遇见生人,否则灵药受惊则难成矣。 成丹亦分丹品,视丹纹多寡分出品类,七至九条丹纹交错成凤凰、成朱雀、成鲲鹏则为天品;四至六纹整齐分布为地品;四纹以下及洁净无纹为凡品。 再以丹中所蕴含的道意分为一转、二转、以此类推至九转灵丹,九转灵丹融合阴、阳、金、木、水、火、土、风、雷九条道意为圣药,其余各有残缺。 炼丹之术,李罗堂长老堪称此道宗师,燕辞登门拜访,诚心请教而讨得二枚杂碎丹方便欲开炉炼丹,可把李罗堂气坏了,随即面授方略,毫不藏私,临走时还赠送其一只小巧精致的药炉。 燕辞闲暇之余,不惜耗尽积材从头试制,或因其懒于叩头祷祝,或因其心怀杂念不消,成丹率竟低得令人发指。积攒数年的灵草挥霍一空,仅炼制出一炉三枚无纹灵髓丹。 燕辞牛脾气一犯收炉走人,还指天誓地永不炼丹,殊不知旋照期弟子炼制出旋照期灵丹,已然是天赋惊人了。 李罗堂知晓情况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扔下帮其认证的“小小炼丹师”令牌便拂袖而去。 燕辞不以为意,小炼丹师已经够打击人的,小小炼丹师这不是成心损人麽! 此后方打听得知,坐忘峰首重炼丹之道,炼丹师的称号便是由峰主禹渡水冠名的,分别为小小炼丹师、小炼丹师、炼丹师、炼丹宗师,称号根据成丹率、成丹品质及适用群体而定。 燕辞后悔不迭,却不敢背毁誓言以免他日滋生心魔,无奈之下只得作罢,收拢气机经过夙兴夜寐的修炼,终于将自身精气神臻至圆满境界准备筑基。 筑基丹是进阶旋照后期的必备良药,可平衡全身阴阳两气,洗练人体筋骨脉络,祛除五行杂气、杂质,固本培元。 炼制筑基丹的原料种类繁杂,除主材外虽非异种奇花,却需年份较高的才可入药。因此,筑基丹价值自然不菲,兑换一颗就需五百星点。燕辞看看令牌,星点只剩一百有余。以他的资质筑基,燕辞自认至少需要准备两颗筑基丹才行。 今日的万机楼内依然熙熙攘攘,门框下懒懒散散竖着数条人影。 看燕辞进来,一人搭讪道:“半年未见,燕师弟修为愈发精进了。” 燕辞抬眼看见陈苍耳,展颜笑道:“师兄进阶后期,同样也相距咫尺。” 陈苍耳苦笑道:“愚兄在此境界足足耗费五年时光,不足与师弟比肩。” 燕辞道:“其实咱俩同病相怜,短短时日有幸筑基的成功者可不少见。” 另有声音叹道:“那些资质逆天之辈,我等是望尘莫及。”说话者叫罗牧,胖墩墩的常带一脸坏笑,是位十足的欢喜人物。 陈苍耳笑道:“罗牧这厮居然会叹气,简直是奇闻。” 罗牧小眼眯成一条线,斜瞅着身旁一人道:“难道像陆楠这样,没事就板个脸装冷酷不成?” 话刚说完,名叫陆楠的俊俏少年已提脚虚踹过来,叱道:“死胖子出言不逊,当心将你扒皮炼油。” 罗牧支吾其词道:“开玩笑而已嘛!”一时余人皆笑。 罗牧忽然凑过脑袋低声道:“燕师弟,听说你跟夜莺儿师姐走得甚近,莫非你俩嘿嘿” 燕辞不动声色,淡淡道:“我俩如何?” 罗牧一脸猥琐,突发奇想道:“莫不是夜师姐姿色过人,师弟就像那参禅百十年的老和尚,动了凡心了。” 陈苍耳摇头叹道:“这胖子整天浮现联翩,难怪道法停滞不前。” 燕辞眨眼道:“罗师兄倒是想象丰富,恐怕是自己动了歪心思。” 罗牧捂嘴窃笑道:“非也非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莺儿师姐如花似玉,何况已进阶旋照后期,哪个男修遇到不魂牵梦绕的?” 话音未落,小胖子屁股上真正挨了记飞脚。 这一脚踹得甚重,他足足腾出数尺远才气势非凡的砸落在地。 众人惊讶不已,转首将看见位琼鼻樱唇的少女瞪着杏眼站在身前,不禁心如兔跳。 罗牧哼哼唧唧爬起身子,脸上表情精彩万分,嗫嚅道:“夜师姐,这这” 燕辞几人神色尴尬,深感做贼心虚。 楼内弟子望见这一幕,哄堂大笑起来。 第13章 枯雾森林 围观者笑得打跌,内堂龙骧虎步踏出一人。 那人年近不惑,燕颔虎目,神情间颇具威严,洪声道:“何事如此吵闹?” 众弟子见轮值万机楼的楚山孤发话,立马低头垂手,大气也不敢出。 楚山孤虎目巡视一圈便转身折回内堂,撂下满堂弟子面面相觑。 半晌,夜莺儿叱道:“滚!”几人如蒙大赦,仓皇溜出楼来。 许久,几人鬼鬼祟祟重聚在一棵参天古树脚下。 陆楠偷瞄着万机楼出口道:“还没出来。” 陈苍耳埋怨道:“胖贼信口胡说,这下倒好,连任务都不敢去接。” 小胖子一肚子苦水难以述说,正埋头生着闷气。 燕辞打趣道:“师兄不必懊恼,好歹跟夜师姐有了次亲密接触,以后我等添些柴禾,说不定这把火真能烧起来。” 陆楠一本正经道:“燕师弟之言在理,打是亲骂是爱,卿卿我我拔脚踹。看夜师姐那一脚踹的,简直情深意重。” 三人说得邪恶,罗牧心思单纯,不禁涎着脸皮乐出声来。 再等许久,方见夜莺儿从万机楼前分花拂柳而去。 陈苍耳道:“师弟今日来此,难道还是接取枯雾森林的斩兽任务?” 燕辞道:“不错,不知师兄如何打算?” 陈苍耳道:“师弟本领非凡,往那枯雾森林走了数遭居然无事,为兄只影独身万万不敢深入森林,如今且视任务情况再做计较。 厚着脸皮再次进楼,燕辞接妥任务道:“几位师兄见谅,燕某入山前须做些准备,且先告辞。” 几人笑道:“无妨,师弟请自便。”燕辞拱手作别,迳回居所而去。 次日天明,燕辞检查一遍储物戒指。素练剑一把、青衣一套、辟谷丹半瓶、疗伤药半瓶、清泉若干。 物品一应俱全,遂紧束腰带,出楼直奔枯雾森林。 前山风景依旧,鹤衔红蕊,鹿踏芳草。溪畔玩耍着一群头生绿角,似鹿似马的异兽,此兽名为绿云,拥有翻羽兽的一丝血脉。 翻羽,又名绿耳,是神话中的昆吾八骏之一,乘之可日行万里,有传闻说“周穆王得之,御以西巡游,见西王母,乐而忘归”。 绿云兽体格娇小,形态萌恬,奔行时四蹄生风,同尘苑不少门人就喜欢将其驯化后作骑乘之用。 燕辞施展开迅羽捕风遁法踏叶而行,约莫半个时辰,渐感体力不支。心想等筑基后配合御剑飞行,想必遁速和持久性才会有较大提升。 另外,筑基后有个莫大的好处,就是滋长神识。 神识即神念,人天生有五感,形、身、闻、味、触,可感知和体悟外境。 筑基成功者增加心识、意识、藏识,统称神识,能缘虑内外诸境,强化感应能力。 随着修真境界的提升,释放神念可扩展洞察范围。 若是空冥期修者,估摸在方圆数十里内,事无巨细全都难逃耳目。然而神念感悟灵敏却不乏致命缺陷,非静态下释放神念极其损耗法力,临敌是不宜用之。 何况,修真者无不注重隐私,随意释放神念探查别人的举动颇有挑衅意味,故而神念多用于探查环境及窥敌。 遁行半日踏入枯雾森林,宛若置身另一个世界。 淡云缭乱,日月昏曚,萧萧古木遮天翳日,漫路荒藤寸步难行。斑驳的阳光照进深林,迷雾轻拢慢涌。 落叶飘零的沙沙声和山禽的悲鸣,让森林愈显静谧。 燕辞取出素练剑,谨慎地行走在林中,雷声滚过,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森林地势起伏,翠藓丛生,燕辞穿荆度棘行了两日,偶遇数群同门入山猎捕披雾兽,可惜他人头不熟,随便打个招呼便自行遁去。 穿山渡林,到得一处所在,参天大树虬曲苍劲,林中堆积着数尺厚的枯叶,一股腐败的气味极为刺鼻。 有片落叶还有丝翠绿未曾褪尽,数点泥迹沾染其上,轻淡的脚印隐约可见。燕辞蹲下身子,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忽然轻吸口气,提身宛如轻烟般藏匿在繁枝密叶中。 森林里,拂晓时起雾且越来越浓,披雾兽会十余只一群潜伏在林中吸纳迷雾。等夜晚降临,则雾气不生,视野分外开朗,这时披雾兽会三三两两相约外出捕猎。燕辞敛气屏息,蛰伏在繁叶中苦等落单的妖兽。 将至中夜,一阵嗒嗒声传来,视野里出现头形状如狼,身披青鳞的异兽,此兽双角四爪,身躯如钢似铁,尾长五尺有余,呼吸间雾气蒸腾,正是披雾兽。 幽暗的环境里,披雾兽姿态安逸,视枯雾森林如后院一般,带着种闲庭信步的雅致 披雾兽慢悠悠刚穿过片荆棘,忽然有片树叶荡悠悠飘落在额头上,它不舒服的摇摇头颅,想抖落树叶。 异变突起,密叶间两道青凛凛的月刃迎面奔袭,如浮光掠影,瞬息而至。 披雾兽缩身一躲,有道月刃狠狠斩在其眉骨上,另一道则击中披雾兽脖颈青鳞,“铛”一声弹出数丈外。 披雾兽钢尾倒卷,身形疾纵,忽听顶上声响,一道匹练般的剑光斩落眉心。 血雨飚洒,披雾兽直挺挺的颠坠在枯叶里。 燕辞吹着小口哨蹲伏在地,熟练无比的剥离妖兽材料。 妖兽胸腹间两根白莹莹的灵骨,是久吸迷雾修炼的宝物,还有长角兽爪均可用于炼器。 待清理完毕,燕辞施展土落术将残尸陷进土中,再铺上些树叶,施施然往深林里钻去。 据《山海录》所载,枯雾森林亘古已有,披雾兽是莫名出现的靠吞吸雾气诞生的妖兽。 多年来,此兽为祸一方,数历山以东直到鹦哥城的居民听闻后都惶惶不安。世间很少有人敢到森林里来,即便来了也再没出去过。 同尘苑曾调集门人专门剿杀过披雾兽,但此兽繁殖能力极强,一贯杀不胜杀。 万幸的是,披雾兽唯有依赖迷雾才能生存,少有出林扰攘平民的传闻。 同尘苑虽有救世济民之心,但见披雾兽危害有限,便渐渐置之不理了。 给披雾兽留下这片生存之地,赫然也是同尘苑隐世的屏障。 久而久之,同尘苑默许了披雾兽的存在,将此地当作门人历练之所,稍微控制着披雾兽的数量,还能获得些炼器材料,何乐而不为呢? 第14章 披雾兽王 燕辞昼伏夜行,一旦觉察到披雾兽的行迹,五感就变得极其敏锐,哪怕身隔数十里都能准确追踪过去,将妖兽灵骨材料收入囊中。 奔忙近月,收获颇丰,储物戒内灵材俨然已堆成座小山,估计再猎捕几只,筑基丹就有着落了。 黑夜是一张网,网住了森林,也网住了苍穹上的点点星光。 燕辞藏身在青石暗影里调息,林中处处险恶,若不保持发力充盈,遇到险情时难免束手束脚。 不远处林木稀疏,借着无名矿石发出的微光,有只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而来,它抱着块植物根茎,边慢慢啮嚼边警惕的盯着周围。 蓦然,一只披雾兽从黑暗中激射而出,阔口一张即衔住白兔,粗略一嚼,连毛带骨吞进腹中。 燕辞趁机发动攻势,腕一挥,青莹的月刃荡开道激流往前袭杀。披雾兽微惊,双爪一探,爪影齐扬。罡风四溢,月刃被抓得粉碎。 燕辞扑身而下,素练剑注进灵力,带着呜呜的鸣响席卷披雾兽。妖兽眼冒凶光,闪转腾挪间极其敏捷,一时人影兽影缭乱看不清晰。 忽尔,披雾兽闪过剑芒,凌空一扑当头咬下,獠牙森寒,那阔口边热气腾腾。 燕辞顿步欲退,蓦觉身后狂风大作,忙回首一瞥,再一只披雾兽腾身杀至。燕辞横空一掠,堪堪避过血口,却被披雾兽一尾巴抽中背脊。 宛如挨了记闷棍,燕辞迷迷糊糊往前乱飘,迎面又是株树影,他抱头缩身 “砰”,枝摇影动,金星乱舞,燕辞彻底懵圈了! 两兽狠赳赳追杀而至,燕辞绕着巨树躲避,咬牙释放出两道月刃。 刃光盘旋不定,一化二二化四循迹攻击,眨眼间光影重重,犹如漫天花雨乱击而下。点点刃光和兽鳞激撞,珠落玉盘之声响彻疏林。 燕辞边操控刃光边仗剑赴战,剑锋顺逆相推,横纵相挑。苦战许久,终于将两兽逐一斩杀。 此战极为高调,为避免其他妖兽循声赶来,燕辞未敢耽搁,匆匆收取残尸,扬长而去。 阴雨淅淅沥沥,连续下了数日,古树萎靡不振。燕辞一如既往的游走在穷山恶谷间猎兽,可惜连半枚脚印都未曾寻到。他打定注意,倘若今夜再无收获就返回同尘苑去。 远处有座青山,山脊万木峥嵘,莽莽苍苍,林下烟迷雾锁,神神秘秘。 夜幕初垂,燕辞栖身在山腰密林里观望。数丈外有片阔地,两只披雾兽在那里吞云吐雾,雨滴敲打青鳞发出嗒嗒嗒的声响。一兽身体前倾,伸着懒腰,一兽偏头呆望着幽爪,很是臭美。 燕辞敛藏气息尽量靠近,指尖微微放出光华,月刃即将浮现。 突然,对面林中毫无预兆的蹿出只妖兽,其体长丈许,背生双翼,浑身披挂白鳞,在雨中蒸腾着蒙蒙白光,竟是只披雾兽王。 兽王是枯雾森林里的巅峰存在,凭借利爪和一身铁骨足可硬撼融合期圆满修士。燕辞浑身凉透,全然不敢泄露出丝毫气息。 “嗷!”兽王昂首狂吼,震天动地。 “嗷嗷”四野百兽响应,吼声如原野惊雷,滚滚而至。 随之森林颤抖,青山处处都是兽影,妖兽以摧枯拉朽之势冲闯着巨树密萝纷纷赶来。刹那功夫,草地上就集拢了数十只披雾兽。 兽王抖抖白鳞,宛如帝王般悠闲的踱起脚步。燕辞置身兽窝,忧心如焚,苦思脱身之策。 蓦然,一道剧烈的波动从兽王体内溢出,瞬间笼罩住草地并往林中扩散,一道冰凉的气息临体。 “神念!”燕辞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满一身。随即当机立断,青光一闪,施展迅羽捕风遁法落荒而逃。 “嗷呜”兽王察觉异类窥探,陡然发出声怒吼,鼓荡着双翼极速追来。其余披雾兽嘶吼连连,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一时林木断折的噼啪声响彻森林。 披雾兽王双翼展动倏忽十余丈,一猛子扎进密林中狂追,遇树树倒,逢叶叶碎。数息间掩至燕辞背后,如刀獠牙一咬而下。 脚下兽影幢幢,爪芒不断来袭。燕辞左躲右闪,避过数记杀招,只管踩踏着木叶在林间亡命飞驰,丝毫顾不得皮肉之伤。 鲜血汩汩,滴在林中刺激得披雾兽越发狂暴。 越过道山梁,偷眼回看,数只雄壮的披雾兽追风逐影般紧随在后,唯独不见披雾兽王踪迹。燕辞刚想喘口气,颅顶劲风疾吹,一道白影凌空扑落。 原来披雾兽王在林中身形受限,便展翼在森林上方滑翔,仅以神念锁定燕辞,一待契机微露便发起猛击。 燕辞暗中叫苦不迭,披雾兽织就天罗地网,似乎已无从逃脱。 披雾兽王一扑未中,连续喷出数道金弧追袭。伴随着哧哧哧一连串闷响,金弧穿过树干随行,凌厉的杀意瞬间笼罩全身。 “循迹攻击!”燕辞魄荡魂飞,他狙杀披雾兽的手段,披雾兽王用来狙杀自己,这报应未免来得太快。 燕辞催动仅存的法力,挥出最后一道刃光迎击。 “吼”脚下传来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恍似含藏雷霆之力,响彻四野。 巨树震摇,青枝绿叶簌簌而落,宛如满山蝶舞。燕辞晕乎乎下坠数丈,顺手抱住株古木不敢动弹。 金弧消弭一空,林中不知何时钻出只狰狞巨猿。此猿身高丈余,一身金毛披覆,两眼通红宛如火球,令人望而生畏。 披雾兽王跟此猿对峙着,燕辞恰巧落在中间,汗如雨下。 喧闹的森林寂静下来,巨猿挺身而立,双臂连连挥舞,还极其娴熟的抠了抠鼻。 披雾兽王偏起头颅朝四周看一看,眼现一阵迷茫,貌似不知何意,燕辞同样看得一头雾水。 巨猿双目突起,捏着拳头往自家胸脯上狠狠捶了几拳,吼声陡发,狂风拂面。 “嗷!”披雾兽王不甘示弱,同样撕心裂肺的猛啸一声。 微风吹过,两边林间都有兽吼相应,随后是枝折树摇的声响,一群青色巨猿手持尖石木棒,翻树穿林而来。 密密麻麻的披雾兽同样依次现身,前爪驻地,微微弓着身子,獠牙毕露。 燕辞惊魂未定,手心全是冷汗,他默默蓄积着法力,只待兽群开战便赶快逃之夭夭。 雨点越大,雨声越响,点点敲响了绿叶,敲入了心扉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一声雷鸣劈开云雾。兽群动如风驰云卷,疯狂厮杀在一起。青鳞激扬,长毛乱飞,在淅淅潇潇的风雨中,杀得旋风滚滚。 第15章 祥云瑞兽 旭日初升,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燕辞趁隙抽身,浑然不辨方向的狂奔近百里。环顾置身处,阴暗凄迷的景象已了无踪迹,却有座灵气浓郁的青山矗立眼前。 山间寂寂,一路奇花香袭体,两排翠竹碧幽幽。 燕辞抛着枚灵桃缓缓登山,山巅风景宜人,尽头处有道断崖,壁高千仞。崖下河流平滑如镜。弱水!水波不兴,鸿毛不浮,不可渡也。此水发源于珞珈山,流经枯雾森林,至招摇山跟黑水合流,过鹦哥城,余波到达沧海。 断崖一侧灵草摇曳,十余株灵药宛如黄金铸就,高一尺五寸,茎杆光滑有环纹,叶狭长、复生。果实大若孩童拳头,表面纹路交缠成金龙形态,霞光蒸腾里,金龙仿佛在缓缓游动。 燕辞咂舌不已,这等奇药这般孤寂的盛开在群山深处,简直是暴殄天物,应该搬回家里好好保存,他极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抛下灵桃刚欲上前采摘,药丛里突然蹦出只香雾绕体的小兽。 燕辞瞟了一眼,怪叫道:“幼麒麟!” 古籍中常有记载,说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燕辞讶异万端,晦暗的枯雾森林里坐落着无名灵山,灵山深处孕育出瑞兽麒麟,世间事真有这般神奇? 此兽足踏青色祥云,仿佛刚用鲜花灵乳沐浴过,浑身香喷喷的。它体不盈尺,通体淡青色,形态像马鹿合体兽,娇嫩的鳞片配上漆黑澄澈的大眼,简直温顺乖巧到了极点。 乍见燕辞,幼麒麟耸眉瞪眼发出声嘶吼,声音极其稚嫩,甚至连续翻腾出几个凶狠的姿势吓唬人。但见燕辞不为所动,便也懒得理会,纵身咬下枚灵果,喜滋滋的边吃边哼。 阳光渐暖,燕辞席地而坐,张开孔窍饱吸灵气,一股盎然生机缓缓流散在百骸间,舒泰无比 昨夜奔逃匆忙,群山间已难辨回程,尽管沿弱水而上有些绕路,但至少能安然返回珞珈山。幼麒麟在草丛里尽情追逐蝴蝶,如此无忧无虑的生活,令人不胜向往,燕辞移目看看药草,悄然打消了掠人之美的念头。 幼麒麟踩着碎步过来,衔一枚龙纹纠缠的果实放在燕辞怀里,眼中交织着期待和不舍的味道,似乎是在邀请燕辞品尝。 燕辞被青鸾鄙视惯了,还以为神兽瑞兽都极其高冷的,眼见幼麒麟如此好客,全然不忍拒绝这份美意,当即毫不设防的将灵果纳入口中。 灵果入口即化,还没等尝出味道,脑海里骤然响起阵清越激昂的怪啸声,一股澎湃的药力猛地爆发,转眼间奇经八脉段段如热浪灼炙、火烧火燎。须臾间药力一变,恍似置身雪窖冰天,凌寒刺骨。 冷热快速交替,燕辞浑身筋骨咔咔爆响,疼得满地打滚,想牵动法力压制,但药性生猛,越压制则越狂暴。股股异力碾压着皮肉,燕辞乱抓乱挠。幼麒麟未料到燕辞吃个果子会有这种反应,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疼痛持续一炷香光景才慢慢消退,燕辞躺在草皮上打哼哼。细观法躯,肌肤表里隐隐泛起莹润的光辉,丹田中赫然出现枚蚕豆大的液滴,环绕周围的真气呈五色云状徐徐流转。 真元液化! 燕辞如坠梦中,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筑基了! 真元是道术的力量之源,液化后,丹田中真元可储空间剧增,然而依照常情,旋照期筑基后液化真元不足一成,所凝液滴仅有黄豆大小,及至进阶融合时,液滴体积扩增倍已堪称极限。 而燕辞刚刚进阶,液化真元即大而纯净,绝对是同阶修者中的异类。 一股淡淡的波动释放出来,蔓延至里许开外。燕辞脑海中充斥着花开花落、草长草枯的声音,多彩的光线、和煦的微风,飘舞的飞尘在在各有姿态, “神念!”燕辞刚刚看着还是个死人,此时却惊喜欲狂。神念感应至静至微,宛如推开扇神奇的门,惊觉大自然的合奏竟是这般妙不可言。 此时,幼麒麟已经将燕辞撇下,兴冲冲跑到别处去寻蜂弄蝶。 燕辞内心充满感激,暗想眼下修为突进,再不必急着回苑兑换筑基丹,尽可留在此地修炼一段时日再说。 从此山巅上多了位不速之客的身影,每日和幼麒麟嘶闹逗趣,燕辞打坐之余,偶尔会带着小兽御剑飞行。 仙剑破空,在蓝天白云间翱翔,在繁枝密叶里穿梭,幼麒麟尽情欢叫,似乎很迷恋这种遨游在天地间的快感。 而黄昏来临,一人一兽便常常相伴坐在崖前,欣赏长河落日的美景。相处数日,人兽熟稔,其乐融融。 这日,幼麒麟一如往常的衔来两枚灵果分食,且吃罢恍如无事,还匍匐着兽躯静静地等着看燕辞受罪。 燕辞暗暗苦笑,那冰火交织的刮骨之痛令他心有余悸,纵使进阶后,法躯勉强能经受住磅礴灵力的冲击,但那种异痛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来而不往非礼也,燕辞吃过灵果也应该要懂得分享。幼麒麟刚想打个哈欠,突见一物坠于眼前,荧光闪闪正是洛音珠。 小兽一呆又一喜,乌黑的眼睛爆出轮精芒,弓身缩背猛扑过去。洛音珠蓦然腾起道青光,倏忽一闪,兽躯即杳如黄鹤。 燕辞悚然,环顾四处俱幼麒麟踪影,而珠子依旧绽放着融熠的光辉。 他苦思无解,虽然猜测是珠子作怪,可惜注进灵力和催动月刃斩击都无济于事。 燕辞坐在崖前呆呆望着洛音珠,珠子质地坚硬,浑体透露着丰融温润的气息,琢磨良久未得其法,终于尝试着释放出一缕神念轻轻缠绕在珠体上。 “洞天之宝?”燕辞愕然道。 继续涌注神念,珠体飘然离地,周围霞光陡盛,燕辞耳畔嗖一声疾响,躯体丝毫不受控制被霞光卷进珠内。 崖前草秀,岭上飘香,霞光飘洒的洛音珠孤单单的掉落在芳草丛中,渐渐虚化直至消失。 珠内果然别有一方天地,白玉铺砌的祭台上设置法阵,符文刻麒麟、苍龙、彩凤、玄龟、白虎图案,姿态栩栩如生。 顶空骄阳高挂,明媚妖娆,足下草色青青,一碧千里。除小兽在祭台不远处嬉戏扑腾外,洞天里别无余物,唯有一棵如盖巨树遥遥在望。 第16章 别有洞天 巨树高愈千丈,笔直直通往云天。九条盘旋交错的树根牢牢抓着大地,树干坚逾金石,呈浅紫色,树皮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皱褶。 顶上枝叶扶疏,蜿蜒着九道枝桠。 树片互生,色泽青翠欲滴,形状如芒。 枝干间疏落有致的盛开着花朵,深紫色的花瓣边缘滚着两圈金线,金黄色的花蕊氤氲着灵气。 天长日久,浓密的灵气在巨树周围汇聚出灵气化丝的奇观! 洞天之宝,燕辞略知一二。但见洛音洞天超乎寻常的简陋,不由微感失望。 反观幼麒麟满脸欢欣之色,昂首望着树冠,长尾拂来拂去。燕辞越觉无趣,薅住小兽转回祭台,神念朝虚空中猛然一探,濯濯青辉裹住身躯,再次消失无踪。 微风徐吹,翠竹翻起碧浪,山间流淌着清净闲雅的妙趣。 燕辞始终难以突破月明术化境期瓶颈,故打算携小兽回苑另求机缘,他逐一挖掘此山灵药,移栽到洛音珠洞天的巨树附近,留幼麒麟独自在洞天里游耍。待一切收拾停当,御剑当空,顺着弱水河道往上游遁去。 告别枯雾森林阴暗潮湿的环境,顺水蜿蜒而行,途中偶遇半死不活的披雾兽数批。燕辞一路拣漏,折腾近半个月才携一身疲惫回到滴翠山,他洗净风尘,四肢软瘫瘫的朝榻上一躺,沾枕即睡。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燕辞迷迷糊糊中听到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敲得震山价响,揉揉惺忪的睡眼,凝声细听,赫然是有人急躁躁正拍打着门禁。 燕辞一骨碌翻起身子,忙忙穿衣穿鞋,敲门声依旧不停,声音还变得极富节奏感。 燕辞翻起白眼,暗骂来者真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门外有位青衣素面,宛如出水清莲的少女,却满脸挂着憋气窝火的模样。 夜莺儿!燕辞没来由的心底发虚。 还没来得及问话,夜莺儿蛾眉一蹙,提脚踹了过来。 燕辞闪身便躲,内心闷闷不乐,暗想人说怒气伤肝,不知夜莺儿这母老虎道法是怎生修炼的? 燕辞苦着脸叹道:“夜师姐,此举何意?” 夜莺儿一脚踹空还差点扭到腰,怒火愈盛,柳眉倒竖道:“去问罗牧那死胖子!” 燕辞苦笑道:“都接近去年的事您还没消气哪?再说这事赖不到我,是那小胖子信口胡说的。” 夜莺儿恨恨道:“谁让你不解释清楚,还在那里煽阴风点鬼火!” 燕辞邀请夜莺儿落座,甚显阔绰的将李罗堂所赠灵酒斟上两半杯,其中半杯双手捧给夜莺儿道:“小弟向来嘴拙,煽不起风更点不着火。” 夜莺儿眼露不屑,随手砸过个纸团子来。 纸团皱巴巴的,数行如春蛇秋蚓般丑陋的字迹写着:“深惜庭外日暮短,爱君颖秀思独闲。小窗空掩话缱绻,莺蝶一春花里眠。” 燕辞看得一头雾水,这似乎是某位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调子,然而其中意格实在不知所谓。 正待询问,蓦然发觉四句诗首字相连为“深爱小莺”,燕辞一口酒水忍不住喷了出来。 夜莺儿冷眼旁观,寒声道:“猥猥琐琐没个正行,再不坦白立刻废了你。” 燕辞绝不相信这恶客真能废了自己,但绝对相信夜莺儿有在此地动粗的胆色,遂讪讪道:“罗牧师兄目不识丁,却偏偏喜好假冒情种,想必是借别人粗劣之作充充场面,纯属巧合而已。” 夜莺儿丹唇勾起一抹冷笑,肃然道:“死胖子挨不住拳脚,早已乖乖招供,说鬼画符出自他手,还是师弟撺掇出来的灵感!” 燕辞目瞪口呆,暗骂罗牧这厮不仗义,时今反口无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遂道:“胖子那日在万机楼颜面扫尽,我等好意安慰才随口胡说一通,谁知那厮会错了意。望师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一条狗命,免得污了这双纤纤玉手。” 夜莺儿轻轻摇动着酒杯,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狠话谁都会说,怕就怕不说话的狠人,燕辞乍见这份笑容,才真正体会到什麽叫做心里咯噔一下。 此事可大可小,互生爱慕和调戏少女有天壤之别,倘若有某些风言风语传扬出去,别说罗牧要被剥皮炼油,自己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夜莺儿吓唬人的本事简直长进得不设上限,她缓缓起身,在室内迈开细碎而优雅的步伐,燕辞心如鹿撞,不知这母老虎要如何发落。 夜莺儿似笑非笑道:“师弟自身难保还为别人求情,真是仗义!” 燕辞啼笑两难,暗想这妞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模样不尽是来找茬的,他哭丧着脸道:“师姐若有差遣,燕某必定竭力相助,这般装神弄鬼,就不怕走火入魔麽?” 夜莺儿终于忍俊不禁,扶着木桌直笑得花枝乱颤,人说女子以笑不露齿为美,但夜莺儿笑得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燕辞如逢大赦,暗道这丫头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夜莺儿性情泼辣,不矫揉造作更不低声下气,即便有求于人也要等别人主动上钩。 譬如燕辞就心甘情愿做这冤大头,倘若夜莺儿对前事既往不咎,他愿意摒弃义气将罗牧揪出来剁手割舌甚至切掉他某个想作乱的东西。 然而夜莺儿的目的比这更简单,她在珞珈山西侧再次发现松云貂出没,此貂滑溜异常,曾两次逃脱。 夜莺儿心生不甘,寻思找找援助时恰巧罗牧那货给她制造出个契机,她展颜笑道:“一旦松云貂到手,此事本师姐绝不再追究。” 燕辞一直提心吊胆,还担心夜莺儿有甚险事需要效力,待听说此事后满口允诺,还不忘献媚道:“师姐果然宽宏大量,条件竟这般简单。” 夜莺儿妙目横来一眼,悠然道:“师弟若觉得轻松,倒另有一事” 燕辞急忙道:“燕某一诺千金,不知何时出发?”夜莺儿樱唇一噘,取笑道:“师弟倒是猴急,三日后启程即可。” 说罢梨涡轻陷,玉指夹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讶然道:“咦,此酒果香浓郁,韵味甘润,微饮一口便觉灵气熏蒸,是何好酒?” 燕辞道:“海棠醉日酒。” 夜莺儿听之惶恐,惊叫道:“要死了呆子,听说此酒一饮即醉,非半月不醒。” 燕辞眯着眼没好气道:“谁跟你传播的谣言?真该吃耳刮子!” 夜莺儿道:“李罗堂长老擅酿此酒,当然是其孙李夜笛说的。” 这妮子老是去要东要西,恐怕李夜笛应付得焦头烂额,这才大胆出言欺哄。燕辞不好说破,信口道:“哦,李长老所酿当然一饮即醉,燕某所酿是一杯方醉。” 燕辞说得煞有介事,夜莺儿信疑掺半,直等燕辞将杯中酒喝得点滴不剩方敢举杯,她挑眉斜睨着燕辞道:“有点深藏不露的意思,竟然识得酿酒之道。”燕辞胡诌道:“行走江湖,少不得要一技傍身。”夜莺儿笑生双靥,妩媚道:“师弟能否把这酿酒术传授给小女子?” 燕辞暗道糟糕,这下把牛皮吹破了,他闪烁其辞道:“额,师姐学酿酒术作甚?” 夜莺儿饮尽美酒,曼声解释道:“《壶觞经》载言,此酒灵效显着,入喉即化为精纯灵力游走于四肢百骸间,坚持饮用益于增进法力,可比冥坐吐纳优胜许多。” 她平素不善饮,脸色微微有些酡红,咬牙恨恨道:“别看李夜笛这厮貌似忠良,实则是欺师灭祖的忤逆子,我登门讨借时他推三阻四,若非为论道大会,才懒得看他那张臭脸!” 燕辞听着奇怪,问道:“什麽论道大会?” 夜莺儿美眸轻扬,咬唇道:“真是孤陋寡闻!”随即借着酒意细加解释。 原来同尘苑为了解各弟子的修炼情况并督促弟子勤修,每隔十年便会在太初峰论道场举行论道会,旋照期和融合期弟子均须参加。论道场上设擂台八座,弟子按境界随机编号并逐对论道,论道方式包括术道、器道、符道等等。 论道角逐出十强,可按名次领取相应奖励,奖励一般包括灵丹、法宝、道法书等等。彼时苑主、五峰峰主、各峰各院长老将莅临参观并解答诸多修行难点。经前辈品评后心有所悟,短期内突破境界者不在少数。 燕辞抚掌赞道:“好事一桩啊,师姐真是百知百晓!” 夜莺儿自鸣得意道:“师门动态须靠打听,两耳不闻窗外事难免会错失机缘。” 再提及酿酒之术,燕辞坦然道:“海棠醉日的确能增进法力,但每隔十日方可饮用半杯。醉仙枝培植不易出酒亦不多,仅能满足口腹之欲。”此话跟李夜笛之言相吻合,夜莺儿听罢甚感失望。 己悦不如众悦,燕辞不算贪饮,遂将剩余的海棠醉日酒两人均分,夜莺儿欢喜不已,提醒燕辞勿忘三日之约后欣然离去。 燕辞随意洗漱一番,出门迳奔执法殿。执法女修看到堆叠成山般的灵材,惊诧得目瞪口呆。随之敷衍的态度抛到九霄云外,水汪汪的媚眼几乎欢喜得快滴出水来。 仔细盘点后,灵材足足兑换出五千星点,不单燕辞眉飞色舞,那女修同样欢呼雀跃,绝对是能从其中分一杯羹。 第18章 针锋相对 丹枫岭在滴翠山以西,地处珞珈山脉和枯雾森林的间夹地带。 秋风瑟瑟,衰草拂拂。山岭里尽是红枫,似火红叶倚着晚霞肆意飘零,漫山飞火流丹,鸿雁突举。 沙沙沙的脚步声传来,燕辞踩着夜莺儿的脚印徒步林中,寻觅两日,依旧未见到松云貂的踪迹。夜莺儿越找越显得烦躁,燕辞却默不吭声,偶尔在后边打量她迷人的身段,心中漾起一丝涟漪。 话说那日燕辞别过青冥,想起稀里糊涂的被夜莺儿一通吓唬,难免有些气不平,所以迳直去滴翠山寻找罗牧算账。 倒霉的不只他一人,半路撞见陈苍耳和陆楠,有幸目睹了两张鼻青眼肿的苦瓜脸。一问底细,方知是挨了夜莺儿的拳脚。 三个破落户同病相怜,闯进罗牧居处将其胖揍一顿,扁得那小胖子哭爹喊娘才肯罢手。每当想起几人倒霉催的样子,燕辞总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夜莺儿脚步未停,回首瞟了一眼淡淡道:“有病?” 燕辞敛起笑声,紧走几步道:“好着呢,不过是想起只母老虎的故事。” 夜莺儿闻言蓦然止步转身,燕辞落脚匆忙,一时闪避不及撞了个满怀。 夜莺儿娇哼一声,足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燕辞嗅到阵兰薰桂馥般的销魂气味,神情讪讪不知如何处置。 夜莺儿怒道:“燕小子,你找死!” 话音未落,稍远处传来阵讥笑声道:“嘿,躲在荒郊野地里揩油,这小贼是个下流胚子。” 燕辞抬眼看时,却见那边林下默立五人,靓装异服,男女皆有。 说话者是位着紫色劲装,折扇轻摇的俊朗青年。余人冷眼旁观,神情间饱含鄙夷之色。 燕辞怒道:“糊涂玩意,擦亮狗眼再说话!” 紫衫青年满脸哂笑道:“哟呵,下流小贼还恼羞成怒,真是五行欠扁!” 这家伙左右两句下流,没惹得燕辞即刻发飙,倒把夜莺儿那火爆脾气点着了。 时见她柳眉倒蹙,甚至懒得搭理那边哪怕半句言语,纤手微扬处凝出颗火球便腾身猛砸过去。 那边数人齐齐惊诧不已,原以为门中禁令斗法,彼此只是逞逞口舌之利罢了,谁知此女话不投机竟然立刻翻脸。 突然,一位黑裙少女越众而出,道:“且慢动手,小妹有话说。” 边说边掐诀召唤出一枚白茫茫的光罩往火球兜来,半空嗞啦一声响,火球即消弭一空。 夜莺儿娇叱道:“废话跟你猪朋狗友说去。” 欲再施法却被燕辞拦住,燕辞道:“江师妹,许久未见。” 黑裙少女明眸善睐,肌肤胜雪,模样煞是甜美明丽,赫然是跟燕辞同时入门的江疏月。 江疏月娉婷浅笑,嫣然道:“师兄别来亦无恙,不知青冥峰主是否安好?” 燕辞笑吟吟道:“青冥峰主贤身贵体,岂会有差?” 江疏月登即恍然,笑道:“师兄所言甚是。” 燕辞遍视诸人,朝某位俊彦打量几眼,问道:“请恕小弟眼拙,这位莫非是江师兄?” 那人容颜间依旧保留着不屑之色,似乎极其看不惯夜莺儿嚣张跋扈的态度更看不惯燕辞刻意卖乖的行径,未等江疏月引荐便神情冷漠道:“不才江浸月,待有闲暇,希望领教师弟和令友神通。” 燕辞拱手作揖,先道失礼再连道不敢,可惜这等只知其妹而不知其兄的做派并不高明,差点让夜莺儿看得笑出声来。 两边话都说得有些阴阳怪气,分明是彼此挑事的节奏。 另有两人分别是坐忘峰的秦天黎和回燕峰的沐瑶。燕辞微一颔首,秦天黎面色苍白,嘴角一牵算是打过招呼。 那叫沐瑶的女修容颜秀丽,星眸迷离,嫣然一笑道:“久仰师弟大名,今日方有幸一睹庐山真面目。” 燕辞微愣,他跟此女初次谋面,但听其言语倒像是自己早已名声在外似的。 刚欲询问,江疏月玉腕虚指紫衫青年道:“九守峰座下弟子吴修师兄,应小妹之邀来此协助捕捉松云貂,适才一句戏言,望师兄师姐多多担待。” 夜莺儿担忧之意毕露,反问道:“捕捉松云貂?” 江疏月道:“松云貂于小妹略有用途,不承想此行的目的竟跟师姐不谋而合。” 夜莺儿词锋犀利,微嗔道:“只怕师妹乘兴而来,要败兴而去。” 江疏月目芒微闪,道:“两位既然信心百倍,不妨分头行动,成败各凭机缘。” 夜莺儿求之不得,目视燕辞快走,免得瞎耽误工夫。 燕辞方始领悟其意,那紫衫青年吴修已颇显不耐,生硬道:“诸位,先办正事如何?” 夜莺儿怒气尚未消,借机发作道:“先卑鄙后无耻!果然很无修养!” 吴修窝心憋气,怒道:“刁蛮丫头,且让小爷称称你有几斤几两。” 夜莺儿斗意忽盛,掣出仙剑反唇相讥道:“姑奶奶还怕你不成。” 众人劝阻不住,正欲动手时,忽见数十丈外掠出条白影,一只白蒙蒙的小兽眼珠骨碌骨碌乱转,显得灵性十足。 “松云貂!”江疏月讶然道,随即素手一挥,抖出枚寒气逼人的冰锥朝貂儿扎去。 松云貂细腿一弹,带起一串残影,蹭蹭几下掠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江疏月诸人来不及再打招呼,纷纷施展遁术追去。 松云貂从出现到惊走,整个过程如兔起鹘落,令人目不暇接。 燕辞本欲弹身追击,却见夜莺儿对这番情形置若罔闻,忍不住问道:“不追?” 夜莺儿似笑非笑道:“松云貂极力奔逃起来,想追哪那麽容易?除非人人会迅羽捕风遁法。” 燕辞撇嘴道:“芳驾倒打听得仔细,若再不行动,有迅羽捕风遁法也是白搭。” 夜莺儿大咧咧的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暮霭苍茫,倦鸟回巢。 两人躲在及膝的草丛中,夜莺儿一直偷笑不已,燕辞看着她那得意的样,恨不得能呼她一巴掌。 夜莺儿轻声道:“这叫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松云貂老巢就藏在那无修养的脚下,这睁眼瞎居然没有察觉。” 吴修等人在草丛前后乱找,燕辞轻轻叹气道:“若非你说破,燕某也不知道貂儿的藏身处近在咫尺。” 夜莺儿懒洋洋道:“鬼遮眼看不见。” 燕辞奇道:“既然貂儿的隐匿术能遮掩神念窥探,你是如何发现的?” 夜莺儿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却故意不说话,燕辞暗骂这该死的小妮子,别妄想用大眼睛撩人。 夜莺儿见燕辞半晌不吱声,手中终于扬起一轮小巧玲珑的玉盘,盘面刻有山川河流的脉络,中间一点微弱的荧光时隐时现。 “这是松云貂的位置?”燕辞不是特别确信。 夜莺儿得意道:“不错。” 燕辞道:“师姐居然藏有这等奇物?” 夜莺儿嗤道:“笨,这是地图。图中炼化了一丝貂儿的精血,只需不离玉盘百丈范围,貂儿绝对无处藏身。” 燕辞道:“之前为何不取出来?害咱俩白白辛苦两天。” 夜莺儿咯咯笑道:“我一直偷偷看哩,只是阁下不知道而已。”说罢臻首一偏,将那股得意劲刻画得淋漓尽致。 燕辞揶揄道:“吹牛!松云貂是自行现身的,这玉盘哪那麽神啊?” 夜莺儿怒道:“我被那无修养的气坏了,哪想到这小畜生来得这般凑巧。若非你撞我一跤何来这麽多事?居然还有脸来质问我,果然是五行欠扁。” 燕辞暗想这强词夺理的本事,夜莺儿要认第二那就没有第一了,但也只能赔笑道:“得,算我错怪了师姐。” 夜莺儿道:“本来就是你的错,别以为姑奶奶猜不透你那点小心思,再装无辜,一巴掌呼死你。” 燕辞白眼一翻,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草丛外突然静寂无声,燕辞探出脑袋看看四周,奇道:“咦,人呢?” 夜莺儿双目一阖,释放神念在方圆数十丈内查探。 四野寂寂毫无人影,她睁开双眸道:“估计是走远了,松云貂倒还在原来藏身的地方,只是恰好钻出了洞口,有些难缠。” 燕辞问道:“人家五个人结队才做的事,咱俩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动手?” 夜莺儿摇摇头,往身后指了指,带领燕辞缓缓往后退出近百丈。 随即从储物戒指中取出枚玉盒,玉盒内有灵草一株,生着肥厚的叶片,其上红霞缭绕、热浪阵阵,带着股浓郁的药香,闻之极其醒神。 夜莺儿解释道:“上百年火候的紫荆草,是松云貂最喜啮食之物。” 她将灵草栽植于松软的泥土中,又取出五支小巧的阵旗,呈五角星型布置在灵草周围。仔细洒上一些枫叶掩盖痕迹,再抛来一个法盘叮嘱道:“这是个小型困灵阵,一旦松云貂钻进阵中你便输送法力来激活。貂儿灵性极高,在进入法阵前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燕辞兴致极高,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绝对不误事。” 月明星稀,两人分别腾身藏匿在枫叶盛处,目光灼灼的盯着法阵周围。 足足等到深夜时分,燕辞只觉一阵倦意袭来,正昏头昏脑的想念着瞌睡,突然耳边传来阵细语道:“小心,貂儿来了。” 燕辞精神一振,原本有些松懈的心思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第20章 一把清闲 清幽的山谷里溪路蜿蜒,溪水清澈甘冽,淙淙流淌。 夜莺儿神情惬意,将白莹莹的双足泡在水中,微凉舒滑的感觉足可洗尽一身疲劳。 扭首看看上游,燕辞毫无形象地趴在溪边喝水,夜莺儿满脸嫌弃道:“阁下最大的优点就是煞风景。” 燕辞依旧趴着,舒展四肢做出两下蛙泳的动作道:“把臭脚放在水中,师姐以为这样子美得很麽?” 夜莺儿噗嗤笑道:“至少比你那癞蛤蟆的样子美。” 燕辞饮饱了水,翻个身躺着打个饱嗝问道:“这下可算顺眼?” 夜莺儿眨眨眼道:“还是不顺眼,除非说清楚如何才能把月明千里术修炼至化境期。” 燕辞道:“在下并未曾修炼到化境期。” 夜莺儿奇道:“咦,为何江疏月说是化境期?难道她有眼无珠?” 燕辞道:“江疏月若说师姐是母老虎,可信不可信?” 夜莺儿心情尚可,张牙舞爪道:“可信,更可信的是如果阁下不说,母老虎会生撕了你。” 燕辞眯了眯眼,叹道:“其实你说的我也相信。”顿了顿,续道:“在下仅仅是将领悟出来的部分做个样子,他等不走谁都无宝可耍。” 夜莺儿问道:“就这般简单?” 燕辞道:“简单?你以为做个样子很容易麽?” 夜莺儿撇了撇嘴道:“好,你可以去死了。” 随手掀起块硕大的鹅卵石扔了过来,扑通一声响,水花溅了燕辞一身。 燕辞还是懒懒的躺着,笑道:“真凉快我估计她现在还后悔呢。” 夜莺儿问道:“她看破了?” 燕辞眨着眼道:“看破也来不及,她们八成在回去的路上嘞。” 夜莺儿嗤道:“亲传弟子会就此示弱?” 燕辞淡然一笑道:“地灵根和灵髓凤体这等天之骄子哪会那麽容易认输,只不过心性高傲而已。梁子已经结下了,江疏月尚不清楚,但我敢保证下次跟江浸月相遇时,他也会给我点颜色看看。” 夜莺儿奇道:“为何江疏月会你就不清楚,虽然她方才跟你眉来眼去过,但你不会以为是看上你了?” 燕辞翻了个白眼,喃喃道:“还别说,江疏月师妹委实算个美人胚子。” 夜莺儿冷哼一声,骂道:“好色之徒!” 两人歇息半晌方才起身,夜莺儿道:“松云貂受此惊吓,昨夜那个山头肯定不会呆了,偌大的地方可上哪找去?” 燕辞道:“那倒未必,松云貂灵性十足,没准会躲到老巢里睡大觉呢,这叫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夜莺儿一想有些道理,道:“行,那咱俩就去看看。” 玉盘光滑如镜,中央一点荧光若隐若现,夜莺儿喜上眉梢,转首威胁道:“机会难得,仔细谨慎些。倘若再出差错,前事可不能就此了结。”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巢穴处,三两下布置好法阵,夜莺儿在不远处堵住后边暗洞,燕辞取出储液瓶就往洞内灌水,足足灌进小半瓶,那貂儿这才抵御不住窜了出来,法阵尚未激活,松云貂就湿漉漉的被燕辞的拎在了手中。 貂儿想要乱抓乱挠,燕辞打出一道光幕,将其牢牢的困住。夜莺儿如在梦中,还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把松云貂抓住了。 两人回到滴翠山已是次日傍晚,夜莺儿称谢一声便忙着回屋去驯化松云貂,燕辞心慵意懒的回到居处歇息。 睡梦里,依稀有位熟悉又陌生的落拓侠客静静看着自己,那迷离的双眸里是对生的眷恋还是对死的痛惜,燕辞分不清楚。 恍惚间,燕辞像是在重历过往。他没有刻意去想也没有刻意不想,仅仅任由思绪飞舞,童年时光、新仇宿怨相继涌上心头,宛如一张破落不堪的蛛网,不知从何处修葺。 盘坐蒲团,掌指间莹光流转的翠竹上泛起一层字幕:碧落青冥决! 法诀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气之至柔,驰骋天下而至坚,精修以得道,可上窥青冥下查黄泉 燕辞细细通读了两遍,发现此决共分五层为:碧梵境、碧灵境、碧罗境、碧合境、碧穷境。 逐一对应旋照后期、融合期、化婴期、空冥期、寂灭期。 前四层境界均有详述,修炼有成后各伴生一门术法秘技。然而碧穷境道法却是只字未存。 燕辞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如今修为低浅,别说寂灭期,恐怕化婴、空冥期,他这一生都难以企及,因此倒也颇有自知之明的没有深究。 燕辞催动法力,将诀文悉数纳入脑海之中,抛了灵气散尽的翠竹,打足精神精心参悟。 然而这部法诀晦涩难懂,他不得不多次往返于初晓院与滴翠山之间。 青冥有问必答,解说极为尽心,燕辞心怀感激,自然慢慢敞开了心扉。 青冥察觉到他有此变化,怜惜之意更甚,师徒二人常伴,关系就越发和睦了起来。 这一日燕辞从初晓院出来,蓦然想起如今修为渐深,素练剑已不堪大用,便去炼器殿欲换取一柄仙剑。 太初峰北首的山坳绿草茵茵,古杉葱郁,是一处真正的玄阳之地,其下地肺之火精纯稳定,长年喷涌不绝,因此炼器殿便巍然矗立于此。 大殿以九十九根青铜柱为主体浇铸而成,通体金碧辉煌。雕镂细腻的朱栏玉台,严丝合缝的黄柱金梁,已穷尽奢华之能事。 甫一进入大殿,只见座座晶莹剔透的光幕依次排开,其内造型各异的法宝整齐有序的漂浮着,有仙剑、书卷、古镜、幡旗等等。 各式异宝恍若正在呼吸,绚烂缤纷的光芒时隐时现,营造出一种阴阳共济的异象来。 殿内各峰弟子纷至沓来,对照着光幕上浮现的图案信息观摩品鉴。燕辞紧走数步,近前仔细浏览。 留影璧,滑亮如镜有静影沉璧之效,行迹映射至璧上即可以法力封印光影,能捕获物像,甚至截留事件动态片段,十八万星点兑换。 燕辞暗暗摇头,此物颇具创新可是无甚实用性。 紫绶羽衣,重明鸟脱落紫羽编织而成,施展遁术飘忽若神,九万星点兑换。 朱雀星辰扇,采集朱雀炎羽,熔炼九天陨石合铸而成,可释放荧惑芒焰,八十万星点兑换。 燕辞看得心旌摇曳,以他现有的星点,顶多也就饱饱眼福而已。 再逐一往下看:哀星仙剑,采八山之铁精铸造而成,长三尺七寸,吹毛断发,锋利无比,九千星点兑换。 万象幻灭旗,采用三首神蛟筋、天星砂融合锻造而成,变幻无形,杀性无铸,八十万星点兑换 燕辞离开炼器殿时,感觉连走路的步伐都不稳了,为兑换一柄不知来历的鸢尾仙剑,辛苦积攒的星点被消耗一空,若非素练剑能折价出五十星点,他依旧是看得起买不起的命。 储物戒中除了数枚灵果,就只剩一堆破烂货,燕辞深深体会到穷得叮当响并不算真穷,叮当都不响那才是真正穷! 回到居处,燕辞咬破指尖在剑刃上滴了数滴精血。 认主! 法宝自有其灵性,认主仪式在于增加法宝的臣服感及归属感,法宝及拥有者血脉相连,对其命令言听计从,对术法威能的提升大有增益。 此外认主法宝排斥异主,即使斗法中被敌擒拿亦难以为其所用。 然若修为悬殊过巨,敌者能轻易抹杀认主痕迹时则另当别论。 地阶、天阶以上诸多异宝经长期磨合,灵性极高,因对主人信任有加,故而抗拒消弭认主气息的能力越强,即便过程中自爆殉主亦不为怪,然而此等法宝一旦被降服,便有概率伴随诞生器灵,对新主极有裨益。 一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并无一人提及丹枫岭的私斗,燕辞也渐渐放下心来。 每日打坐清修,兴致来了逗逗幼麒麟,再去云湄岛上观摩别人调教灵宠,也时常跟陈苍耳等人在一起鬼混,说说夜莺儿或哪位师姐师妹的胡话,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期间还发生了件趣事,某日,罗牧有幸跟夜莺儿套了下近乎,或许是一时兴奋过度,竟感觉周围的事物变得陌生起来,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就只会傻傻的指着半空说看见夜莺儿跳舞。 陆楠记挂着支给罗牧的星点还没还,兜头就是两巴掌,谁知越打罗牧越懵。正没奈何时,叶微霜赶来探望病情,神念一扫一搭脉,笑道:“菌子中毒。”说罢直接让人按住罗牧灌水催吐。 夏秋之交,珞珈山常常生长野生菌,许多弟子都会采摘菌子尝鲜。 罗牧这不走运的误食毒蘑菇,闹了个大笑话,经过此事,这厮在同尘苑算是混出点名堂了。 这段时日,适逢青冥化婴期修为已臻至大圆满境界,四处搜集奇珍异宝准备开炉炼制一种名为九转梵莲丹的奇药。 此药以一株玉魄青莲为主,辅以其他数十余种天材地宝炼制。 搜遍苑中珍宝大殿,药材基本已收聚完成,唯有一味叫龙吟果的辅料一直没有头绪,也找不到替代之物。 青冥不由暗暗着急,就是柳若玺等人也同样愁上眉梢。 第22章 绿野仙踪 面对韩黛的诬陷,柳浪懒得解释,双眉微挑道:“魔道宵小,一死不足惜,还免得在下多费手脚。” 邬以寄闻言瞋目切齿,单手掐诀祭出口血光缭绕的古钟,钟体古朴,看似已多历年所,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清晰可辨。 柳浪微凛,低声呼道:“霸皇钟!” 古钟见风就长,瞬息间幻化出高达百余丈的虚影,呼啸着向柳浪闻莺当头罩来。 柳浪长袖一拂,一柄狭长清奇、蓝光灿灿的仙剑握在掌中,其信手挥洒,几道煌煌剑光磅礴而出,剑气犹如狂涛巨浪,蕴含刚猛无铸的力量。 剑浪斩碎虚空碾压而上,伴随阵阵夺人心魄的轰鸣声,疯狂撞击着小钟虚影。 八方云聚,天象倾覆,一股股乱流激荡四野,光晕席卷处山石草木尽数化为齑粉。 邬以寄冷笑道:“璃水狂涛剑不过如此。” 柳浪并未答言,剑芒忽吞忽吐,细若牛毛般的剑气相继挥洒,恍如绵绵春雨飘摇在天地之间。 在初阳辉映下,景色显得迷离而朦胧,像是在做着一场旖旎的梦,整座森林都不愿苏醒。 剑气生生不息,初如微澜起伏,又闻波涛拍岸,刚欲细听,突见碧海生潮,绵绵剑气渐渐翻腾,凝聚出股股激流、朵朵骇浪汹涌奔来。 那边厢闻莺端详着另一位魔女,此女黑衣袭体,一柄造型怪异的黑色长刀配上莹白的秀手和冰冷的容颜,难以言喻的煞气油然而生。 闻莺秀眉一蹙道:“炼狱魔刃!芳驾莫非是冰壶魔君弟子?” 魔女置若罔闻,冷笑不答。 邬以寄面色冷峻,道:“韩蝉仙子乃冰壶神君后嗣,岂是寻常弟子可比?” 闻莺洒然一笑道:“甚好,妾身今日就看看魔刃有何神通,竟能闯出这偌大名头。”说罢纤手一展,祭出条仙光缭绕的朱红鸾绫。 咒语声声催动,鸾绫霞光盛放,嘹亮的唳鸣声响起,鸾绫化成姿态飘逸,浑身通红的飞鸢狂击而出,其躯体燃烧着熊熊火焰,却感受不到丝毫焰火的温度。 韩蝉错愕不已,赞道:“断天虹绫!芳驾竟然可以将仙力控制由心!不错,不错。” 说罢掌中魔刃随意挥舞,股股魔气蒸腾,同样伴随声震天嘶吼,一尊高达十余丈的魔影显现出来。 魔影眉目姣好,披挂精美的战甲,战甲表面铭刻着玄奥难懂的符文。 此魔物双眸血光闪动,巨臂伸展即在虚空中搅出一串串漩涡,以鹰撮霆击之势徒手往飞鸢抓落。 飞鸢红芒闪耀,双翅挥动下乍见无数朵通红火花溢散开来,骤然间热浪滚滚,炽焰咆哮。 飞鸢发出声清亮长鸣,翕起利喙迳往巨掌啄去。 炽焰裹着飞鸢身躯,直烧得魔影掌心间嗞嗞作响,鸢喙嘟嘟嘟一顿猛啄,竟在坚逾精铁的魔影掌心凿出个豁口。 魔影身形微晃,巨掌陡涨倍许豁然一拢,硬生生将飞鸢捏在其中。 “砰”一声微响,火焰迸射,飞鸢化身成臂膀粗的火链,忽忽几闪,密密匝匝地缠住魔影胸腹四肢。 半空中一声娇叱,闻莺身姿翩若惊鸿,掌影飘飘,快逾闪电般往抓往魔影颅顶。 韩蝉心中微惊,指掌掐诀,魔影体形骤缩,趁火链未及收紧时幻化为一团黑雾遁回炼狱魔刃之中。 继而魔刃一挺,一道泼墨似的刀光挟万钧之势向闻莺斩去。 飞鸢虚影隐而又现,气急败坏地瞪瞪韩蝉,身躯一抖,数根长翎脱体而出,急如星火般朝敌方激射。 正其时,柳浪剑光催动,漫天剑雨萧萧飒飒朝下袭杀,剑气游窜,悉数击打在霸皇钟符文散乱处。 邬以寄和韩黛宛如狂涛中的两叶浮萍,须极力斩破那方碧海,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霸皇钟升腾着刺目红芒,钟体忽大忽小,滴溜溜地旋转不定。 钟鸣声从舒缓渐趋急促,声声响遏行云,充斥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气概。遽尔,声潮凝聚成一缕尖锐轻细的音针直钻柳浪耳廓。 韩黛樱口微张喷出团精血,五指屈伸间,飞灵宝镜暴射出五彩光团,其上神秘符文飘洒,空间漾起股微妙难言的波动。 柳浪在钟声滋扰下骤觉剑气紊乱,操纵难以由心,万千剑芒袭去竟如泥牛入海般,被五彩光团吸纳得无影无踪。 冷风嗖嗖,翻过一林薄雾。 柳浪长剑横空,漫天剑气恍如巨龙吸水般尽数敛聚在秋水般的剑刃上,他意气风发,仿佛许久不曾经历过这等酣战了。 邬以寄和韩黛破袭成功,暗使眼色蹂身而上。 柳浪凌空伫立在弱水河畔,冷风拂过,其衣袂翩翩,乌发飞扬,一副睥睨众生的形像。 璃水狂涛剑斜刺苍天,倏忽迸射蓝光万道,剑身扶摇直上,化为长逾百丈的巨剑横亘森林上空,天地间浓稠无比的水灵气疯狂汇聚。 下一刹那狂风大作,乌云翻涌,遮天翳日。 天际惊雷滚过,恬静温柔的弱水骤然沸腾起来,无数水花浮出水面,淋淋漓漓往上流淌。 闻莺、韩蝉短兵相接斗得难解难分,断天虹绫刺如莺穿细浪,展如璀璨朝霞。 鸾绫纵横交错,红影闪耀,宛如苍穹乍开乍阖,不负断天的美誉! 韩蝉的身形轻盈飘渺,舞动炼狱魔刃封杀格挡,这咫尺之地竟危急四伏。 蓦然,乌云深处隐隐传来阵低沉的吼声,丰沛充盈的杀伐之意倾覆而下,一颗仿佛山丘般的头颅从云中探出,两颗金黄的眼珠漠然盯着众人。 韩蝉打个激灵,惊怒道:“真龙!”其百忙中劈出道黑芒,将断天虹绫震开丈许,疾身而退。 空中龙首蓝光灿灿,口有须髯,喉有逆鳞,那对巨树般的犄角色彩斑斓,夺人心神。龙身若隐若现,体态矫健,龙爪锋利雄劲,正牢牢盘踞在璃水狂涛剑上。 邬以寄喃喃道:“不是真龙,是附体龙魂。想不到多年未见,柳浪竟然能剥离冰龙魂魄灌注仙剑,今日相争我等恐不能讨好。” 正说话时,苍穹上空碧波荡漾,一层如梦似幻的波涛悬浮在空中,水波汩汩流淌笼盖四野。 冰龙跃入其中翻身打滚,蓝汪汪的身躯或升或隐,玩耍的极其欢快。 整座森林压抑的气氛越发浓重,韩黛极不舒服的扭扭头颅,跟韩蝉目光相接,竟不知如何应对。 “嗡”一声锐啸打破了林间的寂静。霸皇鼎红光大盛,极速旋转着扣入地底。 尘埃弥漫,此举惊醒了玩兴正酣的冰龙,它目中凶光闪动,巨尾摆处一道匹练似的水柱带着万均之力倾泻而下。 霸皇鼎越钻越深,遽尔大地狂啸,方圆数十丈内的石块沙土轰然离地,卷做两股螺旋状的沙石流,气势汹汹往水柱迎去。 冰龙狂涛转眼即至,撞击声响彻云霄,一轮绚烂的光晕猛然绽放,周围密树砂石被撕得粉碎,山丘瞬间被夷为平地。 邬以寄等人不惜法力流逝,合力打出道凝厚的光幕防守,狂浪卷过,光幕上裂纹攀爬,三位魔修身形极其狼狈,但看似犹可支撑。 冰龙眼中露出丝不耐,赫然对这群渺小生灵动了真怒。 其阔口大张,竟面朝弱水河道疯狂汲水。 弱水逆流而上,灌进冰龙巨口,河畔气温骤降,连地面都泛起层层霜花。 时见冰龙打个响鼻,嘴角边流霜霏雪喷涌,半空骤然盛开九朵巨大的雪花。雪花晶莹剔透,寒光闪闪,犹如六根鹿角相对排布,边缘锋利异常,浩荡的冰封之力彻底禁锢住森林。 邬以寄等人齐齐变色,继续催动法力强化光幕,红色、黑色、白色的辉芒流转纠结,三道法宝体形狂涨,护持在头顶跟雪花遥遥相望。 冰龙因汲水过快,河床顿时裸露出来。 弱水!水波不兴,鸿毛不浮,看似恬静温柔,直至此时才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河底充塞着枯枝败叶和森森白骨,弱水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但凡经过河道的生灵都被吞噬其中,历百年千年亦无人问津。 一溜堆叠得整整齐齐的骸骨中央,静静躺着颗拇指大小,流光溢彩的材质不明的圆珠。 珠子仿佛正悠悠从沉睡中苏醒,发出的阵阵霞光极其惹眼。 邬以寄等人惊喜难耐,异口同声道:“洛音珠!” 韩黛不假思索,衫袖略一挥撒,腾腾黑雾中猛然蹿出头相貌狰狞的魔兽,魔兽打个响鼻就朝洛音珠扑去。 此兽身形轻捷,转眼即扑至河道中央,它瞪一眼霞光缭绕的洛音珠,带着得意的哼哼声张口便咬。 魔兽无暇耽搁,取珠速度极快,然而另有条红影更快,河畔异芒突闪,疾如旋踵般朝前飞撞。 魔兽闪避不及,伏地蹲身,闷响声起,红芒黑芒沾之即散,魔兽四脚朝天,被撞飞至数丈远外的淤泥中,哼哼唧唧半晌翻不起身子。 薄雾冥冥,猿啼噭噭。 河道旁立起头体格魁梧,肌肉强健的红焰古猿。古猿眉眼紧凑,眉弓凸起,那锋利的獠牙和利爪均闪着幽光,暴戾气息十足。 其攥紧的猿掌里掩不住华光流动,洛音珠赫然已被古猿从魔兽口边抢夺过来。 邬以寄、韩黛见状勃然变色,奈何冰龙镇杀之势即下,事态紧急,遂驱使其余魔骑兽上前争抢。 数只魔骑兽舞爪张牙围拢巨猿厮杀,霎眼剑树倒林摧,魔兽的惨号声和巨猿的哀啼声此起彼伏。 第23章 仙珠起源 仙魔两界修者在人间开战,那种声威令人见之脊背发寒。 仙洛望舒略微停顿数息,继续叙说。 草木化形险阻重重,若非安居神仙洞府修行,便多栖身在深山洪泽之中,或吸纳天地精璞之气以成人,或啖食世间怨灵阴力而成妖。 然而不论选择何种道途,都需要经过长年累月的阴阳两气蕴育和熏陶,才能开启灵性。 本苑久历岁月而侥幸拥有感思,吞吐日月精华百年方始简单化形,可惜却莫名卷入了这场是非,别人举手投足间便能予生予死,想想心头不甚悲凉。 鏖战在侧,我被困于樊网里不得脱身,但见混战中有道黑色爪芒掠来,顿时失去了知觉, 隐隐约约中,仿佛听得九霄上传来声龙吟,硕大的雪花盘旋着坠落下来。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天清气爽,森林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柳浪闻莺两位仙尊执手屹立在一道高崖上,全身蒸腾着炽盛的清辉。 璃水狂涛剑在苍穹翱翔,洒落甘霖,荡开层层迷雾。 断天虹绫在深林中穿梭,点燃星火,翻起片片净土。 须臾间乾坤再造,皴裂的地表被掩埋,参天古树被拨乱扶正,碎枝败叶浮上枝头重焕生机,芳草怒发,流水潺潺。 飞禽走兽的残肢焚为灰烬,淋漓的血迹被清洗一空。 森林回复了原来模样,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是掩埋在心中的悲伤又该如何沉淀呢? 那场对战,柳浪、闻莺倾尽全力,最终将魔人邬以寄剿杀,韩黛毁了肉身,韩蝉凭借炼狱魔刃的莫大神通,携韩黛元神撕破虚空落荒而逃。 我得断天虹绫庇佑而侥幸生还,但元神被重创,常常陷入昏迷。 闻莺仙子将我收纳在养魂木中滋养魂魄,闲暇时偶尔讲述些求真问道之事。 两位仙尊在此界滞留了月余,待我伤势渐渐痊愈,便携带洛音珠飘然重回仙界去了。 我原本自诩身为天地灵物,闻莺仙子必将携我同归,然而相别时随意道出的一声珍重,彻底击溃了所有的自以为是而让我重新审视自己。 从此,偌大的森林中只剩我孤身游荡。独居空林的日子极其寂寞,虽然峰谷浪涛依旧,但这里早已经物是人非。 经此一役,我向道之心渐重,夙兴夜寐修真而化形人体,却蓦然发现森林再次变了模样。 林荫里日月昏曚,烟雾凄迷,还有吞霞吐雾的怪兽出没。森林之外,人们谓之枯雾森林及披雾兽。 原暮云等人已然听得惊心动魄,纷纷嘎声道:“原来如此!” 洛望舒续道:“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与你们师尊相结识,那时他是个呆懵易冲动的少年,却不自量力的跟随猎户进山猎杀披雾兽。” 洛望舒念及旧人,眼中流露出丝丝暖意,微笑道:“我至今还记得施展大神通将他从披雾兽利爪下救出时那一幕,他的表情跟见了鬼了没有两样。” 原暮云鼻中微酸,徐徐道:“每逢苑主不在时师尊都会提及此事,即便在弥留之际,都说那是他一生中最惦念的时光。师尊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我等记忆犹新。” 余人听罢百感交集,洛望舒轻轻叹口气,续道:“自那以后,他便铁了心肠跟在我身边,有个人陪伴说话,倒也无比快乐。后来我在太初峰创立同尘苑,过往的经历逐渐淡然。直到有一天再次见到那只红焰古猿。” 原暮云等人骤觉心中一紧,暗想古猿何以未归仙界?其中难道另有缘由! 只听洛望舒娓娓道:“我施展通灵术与其沟通,这才知道我重伤后的记忆已经被闻莺仙子封印,柳浪、闻莺携带洛音珠返回仙界之事不过是闻莺仙子杜撰出来的。”众人闻言心中大奇,却不敢随意发问。 洛望舒拾起皓腕,抿了一口香茗。此番诉说尘封旧事,她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无尽的沧桑,那诸多岁月中的世事变迁,让她拥有一种洗尽铅华的从容和一分返璞蜕变后的美丽。 洛望舒悠悠道:“远古时,有伏羲之女宓妃,因迷恋洛河美景降临人间,居于洛河之畔,教人织网狩猎养畜放牧。” 宓妃美丽淑慧,有凡尘文人骚客做赋咏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 宓妃尤善抚琴,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闻之令人荡气回肠。其一生功德无量,玉陨香消后蒙天帝封为洛神。 混沌息壤中一缕混沌之气闻其仙音心有所感,久经时光沉淀,孕育出仙珠一颗,神谕赠予其名为洛音珠。 大千世界,有幸能一睹仙珠芳颜之人甚少。此珠几经易手,但能参悟之士却寥寥无几,只是传闻洛音珠可沟通天地人神,因而龃龉之人极多。 洛望舒续道:“五百年前,仙界未央宫少主在危难关头驱使洛音珠御敌,由此引发轩然大波。 两大巨擘清罡门与仙草洲为夺珠爆发战乱,此战引发时空逆流,洛音珠遗失在异界之中。 许多仙门都不予余力找寻洛音珠的下落,然而此珠藏形匿影,杳无踪迹。 又经多年,仙草洲数次精心推演后,着柳浪闻莺前来此界寻找,恰逢魔道之人亦来寻珠,故而爆发了前番一场大战。” 青冥忍不住问道:“那洛音珠最终可是落入仙草洲手中?” 洛望舒摇摇臻首,接道:“柳浪、闻莺的确得到了洛音珠,但因此珠现世常伴随着腥风血雨,闻莺仙子视其为不祥之物。 原本打算将洛音珠交回仙草洲处理,但柳浪对此珠爱不释手,闻莺不忍拂夫君之意勉强允其参悟。 两人在弱水河畔滞留数月,柳浪窥破一丝奥义便想将洛音珠占为己有,他趁闻莺不备时施展戮心剑偷袭。 闻莺万般无奈,最终召唤天罚之链重创柳浪,柳浪挟裹洛音珠仓皇而逃。 闻莺寻找数载未遂,不得不重返仙界复命。她寻思夫君之罪会珠连己身,因此重置了我的记忆舍我而去。 柳浪潜逃至大荒墟,与魔教教首付通玄狼狈为奸,付通玄为帮助柳浪修养伤势,荼尽了一方生灵以收集阴魂。 因此天下诸多道门盛怒,幻夜宫宫主登高一呼,壁联天下修真之士前往讨伐。 此战之惨况堪称令人词穷,无数道门被拔了道统,但战乱也斩杀了付通玄,将大荒墟付之一炬。 多年后,其子付翎重新执掌大荒墟,细数其父罪责通告天下,才与修真界重修旧好。 那一战时不知何故,洛音珠趁势逆袭带伤的柳浪,致其陨落后再次消失无踪。 红焰古猿失却主人,惶惶窜入此地藏匿,数年后自主意识渐趋稳固,旧主约束之力渐渐消亡,古猿无处可去便在林中长居。 当日仙魔大战,那窝小狼崽侥幸留得性命,但因被魔气侵袭才逐渐变异成今日的披雾兽。” 洛望舒一口气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 几位峰主面色各异,这跌宕起伏的往事,即使他们心性出众之辈却也一时消化不过来。 三百年前的正邪之战已颇为久远,原暮云等人略有耳闻,待此时方知晓详细,追慕先贤的遗风遗采,不禁感慨万千。 良久良久,青冥叹道:“仙珠并无不祥之理,怪只怪人心过于贪婪!” 洛望舒展颜道:“青冥峰主一闻千悟,难怪道法如此精进。” 青冥恭声回禀道:“若非苑主多番赏赐灵药,妾身岂能拥有今日修为!” 洛望舒道:“药物只是辅助,关键得看资质和机缘,此翻冲击空冥境界有几成把握?” 青冥苦笑道:“至多一成,若能炼制出九转梵莲丹,或可增加一成。” 洛望舒道:“几率不算高,但犹可一试,红焰古猿常以龙吟果为食,想必不会吝惜那一枚两枚。” 青冥感激不尽,道:“多谢苑主。” 洛望舒一笑置之,如水明眸一闪,笑看万里峰等人道:“不必如此艳羡,只须恪守本心,以诸位资质何愁没有突破之期。” 万里峰等闻言暗自苦笑,从化婴进阶空冥的几率何止千里挑一,除非是机缘所至,否则空冥期实在无望。 洛望舒叮嘱道:“洛音珠之事只限我等知晓,不可轻易传于他耳更不可生有异心,若有违背从重处罚!” 群修心中一凛,唯唯称是。 洛望舒转首对原暮云道:“此珠来路极为蹊跷,有劳原掌教派遣精英详查赠珠者,以免中别人祸水东移之计。至于加固山门防御禁制和增调巡山弟子,包括明年的论道会诸事,掌教自行安排即可,不必事事来禀。本苑素喜云游四方,同尘苑虽是家乡但也是偶居之地,望原掌教见谅。” 原暮云边说不敢边颔首听命,他并非好权之人,何况千余人安身立命之所,打理起来哪会容易? 奈何洛望舒心性如此,苑中长年不见其仙踪,若非因洛音珠之事难以决断,只怕她还在外潇洒哩。 洛望舒沉吟有顷,有些意兴阑珊,随意摆摆手道;“掌教留下叙话即可,通知诸长老无须前来拜见,有事择日再说。” 众峰主起身告辞出殿,各自回峰去了。 第24章 峰回路转 晨风徐徐,空气无比清新,早间的山林鸟语蜩啾,寒霜也还颇重。 花木苏醒的早,正伸长脖颈倾听着远处传来的曲声。 燕辞晃晃悠悠行走在青石小径上,哼哼着小调露出一副吊二郎当的模样。 他哼唱的是童谣,填词诙谐,音节和谐,可惜歌喉喑哑噪杂,像极了小怪兽在哀嚎。 歌声在林中飞扬,那真是草木一抖悲素面,猿啼三声泪湿裳。 道旁立着两位手提花篮,忙着采摘鲜花的白衣女子,突闻歌声,那名发梢悬挂雨露的圆脸少女蓦然打个冷战,瞪起黑溜溜的双眼嗤道:“兀那小子,唱的着实难听!” 燕辞置若罔闻,声音反而越加高亢。 圆脸少女作色欲怒,身旁一位瓜子脸蛋,仪静体闲的女子却轻轻拉拉她衣袖,拈花微笑道:“无妨,还需谢他哩。” 圆脸少女顿感茫然,燕辞亦觉奇怪,问道:“此话怎讲?” 那女子道:“我俩正嫌鸟声聒噪,阁下仙音一唱吓得千林鸟绝迹,可不是该谢你。” 燕辞神情一窒,顿感无语,圆脸少女见状直笑得打跌。 燕辞赞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少女吐舌道:“不敢当阁下谬赞。”燕辞哑然失笑,继续拾步而行。 初晓院前,一株遒劲挺拔的梧桐树披上了初阳赐予的金装。秋风漫卷,片片落叶宛如金色蝶儿蹁跹。 梧桐树下卧一块质地细密的青石,石上镌刻着“凤栖梧桐”四字,此地想必正是当年百鸟回避,凤凰栖息的所在。 青鸾鸟拂烟披月立于石上,呆呆凝望着眼前那颗青光蒙蒙的灵丹,它时不时微张利喙将灵丹啄来啄去,似乎是舍不得吞下。 燕辞猫着腰在一丛密萝后偷看,青鸾却恍若未觉。 微风拂面,直到淡青色的麒麟小兽突然出现在眼前,青鸾鸟才凤翎一洒,迅疾将灵丹叼在口中。 麒麟小兽偏着脑袋,愣愣看着青鸾口角中的灵丹,晶莹的口水不争气的滴了下来。“咕嘟”一声响,青鸾昂首将灵丹吞入腹中。 麒麟兽看似颇有不甘,胡乱的蹦跳了几下身躯。眼看青鸾高昂着头颅,一副志骄意满的欠揍模样。 燕辞暗暗好笑,随即手腕一扬,抛出枚同模同样的灵丹,麒麟小兽凌空一扑便将丹药衔入口中。 此刻画风突变,麒麟兽翻滚撒欢,洋洋得意起来,而青鸾鸟却怔住了,目光随着小兽身影游移不定。 蓦然,一记清丽的声音讶然道:“麒麟兽!”其声如幽林清泉,洋洋盈耳。 燕辞回头看时,却见一位宛似阆苑仙女的女子俏生生立在一株花树下,树上粉红色的花朵一丛丛一簇簇正开得热闹,女子的秀靥被涂上了一抹嫣红,人更比花娇。 此女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如渊似岳,压抑得燕辞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此时,青冥飘然而至,盈盈一笑道:“不知苑主驾临,尚祈恕罪。” 洛望舒看似有些闷闷不乐,随口道:“无妨,我刚从猿兄那里过来,正好顺路来看看。” 青冥心道不妙,观洛望舒脸色,最为渴求的龙吟果怕是没指望了。 燕辞迷迷瞪瞪的杵着,想到洛望舒贵为同尘神苑苑主,寻常弟子难慕仙颜,如今这神通滔天的人物就在眼前,不由心潮澎湃。 忽听青冥温声吩咐道:“愣着做什麽,快来拜见苑主。”一语惊醒梦中人,燕辞疾步上前拜倒尘埃道:“弟子燕辞,拜见苑主。” 洛望舒讶然道:“咦,这便是令徒燕辞?” 青冥颔首禀道:“小徒顽劣,不识苑主仙容,望苑主宽谅。” 洛望舒不以为意,打量着燕辞道:“令徒虽是真灵根资质,但眉间疏秀英华,目有秋月之韵,悟性奇佳,诚为可塑之才。其法力相较他人而言精纯且丰沛,想必是你的功劳。” 青冥道:“小徒修习的是碧落青冥诀,确实有提炼法力的奇效。然而近期法力精进极快,令人感到费解,妾身最近忙于他事也未曾细问。” 洛望舒摇头道:“碧落青冥诀固然玄奥,但绝无如此浩然之力。”转首回视燕辞道:“莫非你曾有何奇遇?” 燕辞挠挠头,颇有些稀里糊涂的样子,思索道:“弟子除了按师尊赐予的法门修行外,只吃过数颗无名果子。” 洛望舒奇道:“是何等样的果子?” 燕辞从储物戒中取出枚孩童拳头大小的金色灵果,灵果嵌着龙纹,霞光缭绕中,恍若一条小龙游弋不定。 “龙吟果!” 洛望舒及青冥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半晌,洛望舒咯咯笑道:“枉费了青冥峰主踏破铁鞋处处寻觅的功夫,不料令徒手中就有此物,可当真好笑。” 青冥愣愣怔怔,叹道:“这世间怪事真是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燕辞听得仔细,躬身道:“原来师尊需要此果,弟子手中还有数枚,这便全都敬奉师尊。” 说罢手忙脚乱又取出五枚灵果来,灵果被捧在手心,金光灿灿的极其夺目。 果实芬芳馥郁,麒麟兽及青鸾鸟一瞬不瞬的盯着灵果,腹中馋虫闹腾翻天。尤其是麒麟兽见自己品用之物将被别人纳入囊中,不由心急如焚。 但它似乎不敢得罪眼前两人,只能可怜兮兮的呜呜哼了两声。 青冥瞟了眼麒麟兽,仅取一枚灵果在手,浅笑道:“充当引药一枚即可,剩余的还让这麒麟兽享用去。” 燕辞尴尬不已,呐呐回道:“师尊明鉴,小兽确实喜欢啖食此物。” 麒麟兽虽然有些不舍,但看损失不大便又有点高兴了起来。 洛望舒剪水双瞳一闪,道:“龙吟果药力霸道之极,能承受其冰火交织之痛者,法力精进极快。但据我所知,方圆数万里之地唯有云缈山出产此果,莫非你曾到过那方灵山?” 燕辞恭声禀道:“回禀苑主,弟子确实无意中到过此山。”随后便将云缈山之事略略相禀。 洛望舒叹息道:“古猿皇所说的大胆狂徒原来是你。这下倒好,你拐来麒麟兽卷走龙吟果,难怪古猿把云缈山翻了个底朝天,本苑此番败兴而回竟是受你所累。” 燕辞忐忑不安,惶恐道:“弟子愚昧,还请师伯祖责罚。” 洛望舒与青冥相视而笑道:“脑子倒挺灵光,叫了声师伯祖反而不好罚你。且乖乖修炼,此事本苑日后向它慢慢解释,可笑红焰古猿骄横跋扈,如今莫名栽了个跟斗,让人听来心情颇为愉快” 洛望舒说完嫣然一笑,秀足踏起一道金莲铺砌的长虹翩然而去。 燕辞一脸仰慕的看着洛望舒仙姿姗姗远行,心中波澜起伏。 青冥将此景看在眼中,哑然失笑道:“洛苑主造化惊人,确实值得钦佩,然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宜勉强。” 燕辞颔首称是,青冥续道:“跟随我来,为师闭关在即,有些事要交代你。” 说罢莲步轻移,迳回初晓院去。燕辞提提神,肉痛不已的往两只神兽各扔去一枚龙吟果,暗想龙吟果如此珍稀,以后可不能随意浪费。 两兽欣喜异常,叼着灵果蹦蹦跳跳的跟随燕辞跨入初晓院。 进院门右转,跨过花圃是精巧玲珑的假山群。假山堆叠得千姿百态,匠人胸中的丘壑,让观者泛起身在山间之意。 过几丛依依修竹,到达一处露天小居,盆景点缀,显得极其清幽。 小居中央设短几一方藤椅两把,几上摆放着手绘雪后初晴瓷瓶,疏落的花枝插在瓶中,带着潇洒的韵致。 青冥坐姿优雅,娓娓道:“为师自明日起将闭门谢客冲击空冥期境界,你在修行时如遇疑难,可去向叶微霜请教,为师已跟她知会过了。” 燕辞躬身道:“是,弟子恭祝师尊再次神通大进。” 青冥沉思有顷,正色道:“此番闭关颇费时日,你是为师唯一的传人,缺乏师兄弟照拂,这段时间切记要小心行事。尤其是那颗珠子根底非凡,知晓其来历者不在少数,苑内固然太平,但人心可畏,须谨防居心不良之人。” 燕辞一时心乱如麻,稍微鼓起勇气道:“师尊能否告知此珠来历?” 青冥叹道:“并非为师不愿说,而是时候未至,洛音珠牵涉甚广,苑主再三交代不得妄传他耳,即便你是仙珠持有者也不例外。” 看燕辞有些怏怏不乐,她柔声劝慰道:“无须着急,等进阶融合期后会不言自明,那时若有疑问,为师自然帮你解惑。” 燕辞不敢追问,缄默不语。 青冥略略沉吟,凝视着燕辞沉声道:“在滴翠山学着低调些,莫以为丹枫岭私斗之事无人知晓。” 燕辞咧咧嘴,纳闷道:“咦,难道那无德无修的还乱嚼舌根子?” “闭嘴,怎能无故辱骂同门?”青冥呵斥道。 燕辞呐呐叫屈道:“师尊不知,那位师兄姓名就叫吴修。” 青冥微愣,失笑道:“这倒是出乎预料,姑且饶过你。” 燕辞试着胆子问道:“莫非有人找师尊告状来了?” 青冥没好气道:“是晗冰无意中露的口风,为师若不追问,哪知你在背后闯祸。” 燕辞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少女身影,茫然失神道:“是晗冰师姐?” 青冥似笑非笑道:“不错,沐瑶和她关系匪浅,自然不会刻意隐瞒。晗冰听说你凭一己之力逼退四位同门,佩服之余倒想跟你切磋切磋。” 第25章 雪地弃婴 青春年少时,友谊的种子最容易生根发芽,等多年后回首凝望,总有种别样的情怀。 燕辞忘不了那段温柔的时光,和晗冰初见时的景象历历在目,岁月沧桑它却不曾褪色。 数年来,燕辞局限在自己设定的小圈子里讨生活,关乎晗冰的消息唯有只言片语,既然青冥主动提及,倒可趁机问一问,遂道:“师尊,听说晗冰师姐出身来历有些可怜,真是如此?” 青冥作色道:“不用心修行,却喜欢多管闲事!” 燕辞厚颜央求道:“弟子心中挂不住事,还请师尊明告。” 青冥身躯轻轻往后靠,抬眸扫了眼燕辞,道:“那时是雪后初晴的腊冬清晨,通往皇城的官道上杳无人迹,苑主在云游途中偶然遇见位弃婴。 岁暮天寒,弃婴冻得瑟瑟发抖却未放哭声,还望着苑主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笑。苑主说单单就那一眼,她霍然感觉心情朗朗,这分明是位粉雕玉琢的小仙女啊! 抚掌查看,发现婴儿身具冰灵根天赋,苑主愈发欣喜,遂携归苑中令若玺师姐收录抚养。‘晗’者意为天明,故取名晗冰。” 燕辞闷闷不乐道:“寒冬腊月抛弃亲子,简直是道德沦丧!好在师姐因祸得福,不然非得遭了毒手不可!” 青冥叹道:“生而不养,蔑伦悖理,重男轻女之风始终是难以遏止。” 她款款起身,略带殇然道:“异灵根本是修真奇才,然而晗冰体质却是极为罕见的焱阳之体。灵体尚未彻底苏醒时,冰火两股气息暗相冲撞,已导致其经脉俱损。” “幸亏若玺师姐勤加照顾,时时出手帮其镇压,性命固然能保住,但只需体内容纳异种灵气,便时常要经受冰火两重天的洗礼,反反复复,待灵体觉醒后恐怕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 燕辞急道:“可有化解之法?” 青冥叹道:“冰丫头百炼成钢,一身苦痛未曾让其退却半分,依然活泼开朗。 苑中诸长老怜悯其遭遇,平日对她是诸般疼爱,不论价值连城的灵药亦或无人问津的偏方,均捐献出来以求一用,此举让苑主深受感动,特许晗冰在藏经堂中任意翻看法典,寻求治疗之术。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一块神农时期的甲片中查找到些眉目。文中记载世间有异种灵狸,乃雌雄同体之兽,此兽吞吐精璞瑞气,所炼内丹黑白互纠,阴阳相抱,是调脉理气的圣物,用之非但不伤灵根,且能保留焱阳之体。” “苑主知晓此事后,取蓍草施展占卜术而以微见着,故孤身亲赴遗荒之野寻丹,可惜踏遍万水千山竟未得灵狸蛛丝马迹,正欲败兴而回时,却机缘巧合的在暗域天堑发现株至阴幽荧草。” “冰丫头历经一整年肝肠寸断的痛苦来吸纳草中至阴之力,最终将焱阳之体彻底压制住。” 燕辞缓缓松口气道:“晗冰师姐福大命大,纵使焱阳之体成了摆设,也算是个好结局。” 青冥偏首看看燕辞,解释道:“久阴必衰,倘若长期缺乏阳气灌体,即使焱阳灵体被压制也有难以预测的凶险。晗冰修习阴灵功法,领悟越趋精深,阳系法术同样会触类旁通,因此阳盛阴消属于必然之势,待焱阳之体觉醒后大事不妙。” 燕辞惊惧不安,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冥续道:“假如能寻找到那颗阴阳共济的灵狸内丹,配合春霖碧藕等灵材炼制出天玑融灵丹洗经伐髓,或有一线生机。” 青冥提及此事颇感痛心,强笑道:“为师同样留意着灵狸的消息,但迄今依旧毫无进展。晗冰常常往返于栖凤峰和回燕峰之间,体质变化虽细微却每况愈下,这妮子常来陪伴为师,甚是招人喜爱,为师自不能坐视不理。好在此事尚有转机,你切记需要保密,不可妄言免增愁绪。” 燕辞心如刀割,默默点了点头。念及晗冰的一颦一笑,燕辞心头萦绕的暖意久久不散,当日一别后虽未相逢,但幼时的那份亲近之意仍在。 晗冰忍受着如此巨大的悲伤,却依然在人前笑语嫣然,每当燕辞想起时都感慨万千。 窗外鸟声唧啾,燕辞赖在床上伴一枕余温,情意缱绻。 直至日上三竿,燕辞才睁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打个呵欠,恋恋不舍的滚下床,草草洗漱一番后溜出门去。 万机楼前门庭若市,院落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丛丛一簇簇聚拢起来兴奋的交谈着。 燕辞极感诧异,平时诸位师兄掩映形迹躲在府中修炼,极少会云聚而来,这番景象倒是怪诞。 楼阁内更是人头攒动,燕辞挠了挠头,暗想这什麽情况? 突听有人哭啼着道:“拜托大侠别挤了,我都被各位英雄挤进来三次了。” 燕辞噗嗤笑出声来,循声望去,却见位胖墩墩的弟子大汗淋漓,梗着脑袋扭着身子往外冲,他腮帮子上那两片肥肉红通通的,瞪大的小眼还是眯成一条线,完全看不出是喜是悲。 燕辞忍俊不禁道:“罗牧师兄,为何每次见到你都有惊喜?”说着紧走几步,一把拽住罗牧的手往外拉。 奈何罗牧胖乎乎的小手就像刚灌好的香肠,绵软油滑的浑不受力。 旁边有位身形魁梧的弟子看不过眼,随即帮忙推了一把。 罗牧破涕为笑道:“多谢师兄。” 那名弟子却道:“修真之人需清心寡欲,如师弟这般丰腴腻脂者倒是少见。” 看罗牧羞得无地自容,燕辞好心安慰道:“师兄,古语有云:‘君子不重则不威’,那小子嘴碎而已,不用恼这半天。” 罗牧瞪着小眼道:“真是胸无点墨,重是庄重不是体重!” 燕辞一本正经道:“哦原来如此,小弟还以为君子都是比较胖的。” 罗牧哼道:“不学无术的家伙。” 燕辞忍住笑道:“其实胖有胖的好处,就说师兄那双肉嘟嘟的小手,简直比小姑娘的还滑还软,莺儿师姐肯定喜欢。” 罗牧情不自禁地扬起双手看了看,面带喜色道:“当真?” 燕辞不苟言笑道:“师兄智慧过人,真的假的还能骗得了你?” 小胖子怒色渐消,忽而再看看双手得意道:“嘿,我自我行我素,任他闲言碎语。” 燕辞肚中暗暗好笑,细想每次见到罗牧那副表情,不管是捅了娄子还是刚被别人欺负,只要一提夜莺儿的名字,他准保怡然自得起来,休理他是否体胖心宽,但绝对是个活宝。 燕辞道:“师兄可知为何万机楼如此热闹?” 罗牧心不在焉道:“今日发布了许多巡防任务,奖励的星点极高。譬如巡视青萝草原为期两月,星点从两百足足攀升至四百点。” 燕辞愕然道:“涨幅这麽高!” 罗牧道:“不错,滴翠院十之八九的弟子都在争相挑选,师弟若无其他安排,速去看看为好。” 香风袭来,一人娇声道:“不必看了,任务早被接完了。”夜莺儿聘聘婷婷走到近前,摇头道:“懒虫一只,赶上你烧香,佛爷都掉腚!” 燕辞边往万机楼行去,边懒洋洋道:“春困夏乏秋盹冬眠,这是何其美妙的事情。” 贪图睡懒觉还能说得这般文酸,这般理直气壮,罗牧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夜莺儿对罗牧视若无睹,分花拂柳而去,只剩罗牧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洁白的玉碑空空荡荡,不但巡防任务被接取一空,就连平日少有人问津的豢养灵兽任务也没有了。 万机楼内人群逐渐散去,剩下零零星星几位弟子脸露不甘之色还在徘徊等待。 燕辞竖在玉碑前怔怔发呆,暗骂这些家伙连口汤都不留。 恰在此时,一位身如玉树的青年风风火火冲进厅堂,愕然看了看空荡荡的玉碑,皱眉骂道:“这些禽兽,一口汤都不给别人留。” 自己倒霉时少不得要难受,但若有人陪伴着倒霉,那就是种安慰,心情要轻快许多。 燕辞用眼角的余光略略打量,青年有股打坐收功后的精神气,绝非刚睡醒的样子,他年近弱冠,五官轮廓分明,神情间洋溢着莫名的骄傲劲。 青年冷眼扫视着四周,忽然跟燕辞搭讪道:“师弟也未接到任务?” 燕辞回应道:“在下来的晚了,是未曾接道。” 青年淡淡道了声“哦”随即转身而去,剩下燕辞呆在原地凌乱了。 次日天色初晓,燕辞便匆忙赶往万机楼等候,他紧贴着玉碑自言自语道:“今日注定吃肉,傻瓜才喝汤呢!” 然而左等右等,心急火燎直等至午牌时分,发布任务的叶微霜才迈着碎步施施然而至。 活该燕辞倒霉,叶微霜朱唇轻启道:“今朝并无任务发布,且先散去明日再来。”群修自叹倒霉,垂头丧气而回。 第二日清晨再去,叶微霜像是故意跟弟子作对似的,竟在破晓时分就已录妥任务。 此举将那些懒洋洋踱步而来的修士玩得心惊肉跳,一窝蜂聚拢过去,唯恐下手稍慢任务又被哄抢一空。 点背不怨同门人,命苦不赖叶微霜。燕辞气急败坏地踢踹着林荫道上的碎石,掌中玉牌浮现出一行字迹:巡视沧溟泽,为期三个月,奖励两千星点。 星点数虽是不菲,但极其耗费时间,何况沧溟泽是世人眼中谈之色变的所在,若非福泽深厚的弟子,恐怕是难以享受奖励的。 第26章 悲鸾神剑 渺无人烟的沧溟泽,是枯雾森林北方外围地界,有黑水河道贯穿其中。 黑水长年累月奔流不息,方圆近数千里之地受积水浸泡,逐渐形成了林木衰败,杂草丛生的泥泞之地。 沼泽里阴冷潮湿,处处遍布着软泥陷阱,此外,怪花僻草层出不穷,毒蛇猛兽屡见不鲜,入泽者稍有行差踏错就会送了性命。 燕辞从滴翠山出发一路向北,进入枯雾森林后晓住夜行,涉过重重迷雾,跨过漫路荒藤,足足经过半个月,才穿越林区到达沼泽边缘。 正值清晨,沧溟泽秋风瑟瑟,林木焦枯皆萎顿,水草凄凄放哀声,积水浸泡过的腐叶腐尸弥散着刺鼻的恶臭。 这般穷山恶水的所在,看看都让人心惊胆战。 脚下是一沟浑浊的水面,一只水黾凭着凄风苦雨悠闲的滑来滑去,三对细足荡开了丝丝涟漪。燕辞在沼泽边缘处驻足观望良久,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即使再破败萧条之处,也总有些生命犹能怡然欢笑。 一抹窈窕倩影踏空而来,浑身萦绕的轻灵之气宛如和风细雨挟裹娇躯悠然而下,缈若云烟般落于一株花树上。 女子的身形随着枝梢轻舞,她捋了捋鬓角,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秀靥来。 此女仙姿佚貌,皎如秋月,她身着鹅黄羽裳,三千青丝松松束起,透着一种出尘灵动的美丽。 晗冰! 数年未见,晗冰愈发出落得清丽秀雅,但燕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好似寒冬里一束暖阳涌进心底,燕辞呆呆望着那张春花般的笑靥,温馨中又感觉恍如隔世。 一道宛如涓涓细流,不染污尘的声音传入耳中:“哎,有阁下这般看人的吗?” 燕辞脸颊翻起红潮,讪笑道:“偌大的沼泽,美景聚秀全归于师姐一人,难免会多看两眼,请勿怪罪。” 这马屁拍得暧昧,晗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佯怒道:“油嘴滑舌,难怪别人说你是好色之徒。” 燕辞道:“他人中伤之语而已,师姐冰雪聪明,怎会轻信?” 晗冰道:“解释就是掩饰,我倒相信沐瑶师姐多些。” 燕辞眨眨眼晴,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道:“莫非沐瑶师姐今日也来了麽?” 晗冰美目流盼,虽看破燕辞意图却未言明,莞尔道:“那倒没有,此次巡视由融合期的郁律师兄带队,另有两位同门不知是何人,看现在这时辰,他们应该快到了。” 燕辞喜出望外道:“郁律师兄,莫不是原掌教高徒?”郁律是同尘弟子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有其同行足可令人心安。 晗冰飘落在燕辞身前,笑道:“听说你神通非凡,凭一己之力惊退数位同门,怎麽现在未行先自怯了?” 燕辞苦笑道:“师姐真会取笑人,我那点斤两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话音未落,森林边缘衣衫飘动,显出三条身影来。 三人步法轻捷,顷刻间便遁至燕辞两人跟前。 为首者白衣飘飘,是位风神俊朗、气质出尘的青年,赫然正是郁律。 郁律微笑道:“晗冰师妹好快的遁速,我等先行却落在你身后。” 晗冰笑道:“师兄等人一路在前应付披雾兽,小妹尾随而行自然轻松,取巧之处让诸位见笑了。” 郁律不以为意,看着燕辞问道:“不知这位师弟如何称呼?” 燕辞急忙握拳执礼,道:“滴翠院弟子燕辞,参见郁律师兄。” 郁律讶然道:“咦,咱俩见过?” 燕辞作揖道:“师兄英名在下早已仰慕,只恨缘悭一面,适才知晓此次任务唯师兄之命是听,所以才敢冒认,望师兄勿罪。” 郁律闻言暗喜,心想这小子倒是识体,他上前两步扶起燕辞臂膀,洒然笑道:“原来如此,师弟不必多礼。” 郁律身后跟随着一对青年男女,男子弱冠之年,五官轮廓分明,神情间张扬着傲气。女子仪静体闲,双眸清澈,顾盼之际自有股清雅高华的气质。 两人凝望晗冰的眼神中颇有惊艳之色,均想这位蕙质兰心,我见犹怜的女子似乎比传闻中更让人折服! 郁律引荐道:“这两位分别是滴翠院蔺皓师弟和川渟院的夏涟师妹。” 蔺皓扫了燕辞一眼,略微点头打招呼道:“原来是燕师弟。” 夏涟接口笑道:“咦,蔺皓师兄也曾听过燕辞师兄的雅唱?”此女赫然便是当日曾在山间与燕辞相逢的,那位伶牙俐齿的采花女子。 蔺皓微愣,淡淡道:“在下与燕师弟不过一面之缘,尚无如此耳福。” 燕辞笑道:“夏师妹如此念念不忘,看来改日还可切磋一番。” 夏涟秋波一转,见晗冰和郁律颇有兴趣,嫣然笑道:“当日聆听师兄高歌一曲,小妹细思极恐,数个夜晚来噩梦缠身,这会算是甘拜下风了。” 闻听此言,众人隐隐猜到发生了何事,再脑补一下不由捧腹大笑起来。 待笑声渐落,郁律抬眼望望沼泽深处道:“天色尚早,我等不如即刻入泽。” 众人心情尚可,齐身道:“但凭师兄做主。”郁律迈步先行,余人纷纷紧随其后。 水草丰茂的沼泽地,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道向内延伸。 道旁零星可见兽类的脚印,想必都是来此汲水玩耍的。 沼泽上空淡云缭乱,视野不是特别清晰,瑟瑟秋风拂来,颇有一股凉意。 众人不急不缓行了半日,脚下水洼逐渐多了起来,蚊虫嗡嗡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残破败落的蛛网随处可见。 一只油光水滑的田鼠趴在草窠里专心啃食着水草的根茎,察觉外人到来,它贼溜溜的小眼一顿,一猛子扎进水里消失了踪影。 郁律折下段枯枝扔在泥炭般的苔癣上,枯枝未作停留便沉了下去,一个水泡咕嘟的翻了起来。 郁律道:“此地的植物喜湿耐涝,根系极为发达,别看地表上一丛丛的可以落脚,其实大多是无底泥沼。我等拉开距离御剑飞行,切记别相隔太远。” 说罢,祭出一柄白光耀耀的仙剑来,剑身狭长清奇,通体如雪般莹彻,浑然无迹。 蔺皓愕然道:“沧浪仙剑!” 郁律赞道:“师弟好眼力。” 传闻世间有沧浪之水,所在地鲜有人知,童谣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此水波涛浩轩,清浊分明,常人难得一见。 沧浪仙剑便是取沧浪水水魄精英,融合九天玄铁打造而成,威力极其惊人。 忽闻一股清香传来,夏涟祭出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碧森森的花萼二枚,蓝盈盈的花瓣九片,莲花嫩蕊凝珠独具梦幻的韵味。 夏涟道:“此莲名为“寒梦”,是小妹机缘巧合下获得的一件异宝。” 燕辞与蔺皓相视一眼顿起惺惺相惜之情。燕辞持鸢尾仙剑,剑形古意盎然,剑刃抹金曳紫并布有逆鳞。 蔺皓持明亮璀璨的圆铜镜,镜纽刻七星图案,纹饰考究,词铭“星尘”二字。两尊法宝虽也不凡,但与仙气腾腾的沧浪仙剑和寒梦莲相比,实在是望尘莫及。 相互吹捧一阵,几人满怀期待的看着晗冰,暗暗猜想以她的身份,所用法宝的珍稀性即便不如郁律,恐怕也相差不远。 “呛”一声凤鸣,煌煌剑光横锁清秋,剑气直冲斗牛,一股抱持悲悯之意的仁者气息扑面而来。 此剑浑然天成,色青碧而晶莹,典雅的剑柄上盘着凤纹,三根精巧妍丽的鸾翎在剑格处缠绕成唯美的图案,一枚七彩神石嵌在其中散发着濯濯光辉。 剑脊碧意沉沉,自然流畅,一抹嫣红细线在剑身表里蜿蜒,光华流绚,神妙异常。 即便剑鞘亦非凡品,通体由整块美玉雕镂而成,色泽苍翠清灵,造型美艳而不失庄重,剑珌嵌入数匝金线更增雍容之感。 “悲鸾神剑!” 郁律骇然道:“是青冥师叔当日所铸的神剑?” 晗冰一点臻首道:“师兄目光如炬,正是此剑。” 郁律神情激动,道:“传闻此剑出炉时,天际道音浅唱,诸神轻颂,炎炎昊日挥洒漫天仙霖,引发了天地共鸣的异象,莫非都是真的?” 晗冰道:“青冥师叔未曾与小妹细说,不过师尊谈及此剑时犹自感慨不已,恐怕传说并不为过。”几人听得瞠目结舌。 晗冰瞟了眼燕辞,尽述详细道:“昔日青冥师叔虽未救得赤凤,却得到凤翎一枚。青鸾亦感激师叔相救之恩,献上本命鸾翎和精血数滴,青冥师叔融合情海朱贝、祝融仙石等三十六种奇珍,费百日之功铸成此剑。” “苑主观摩时震惊不已,冠名悲鸾,将之列为同尘苑三神宝之一。然而师叔所用法宝乃是传自上古时期的六根清净竹,故而悲鸾剑一直闲置,此后因见小妹和青鸾鸟感情深厚,遂赐予此剑。” 燕辞听完艳羡不已,却并不吱声,只听蔺皓叹道:“青冥师伯真乃神人也!” 余人亦暗暗叹服,神兵利刃,是修真者人人渴求之物,当今名震天下的异宝,多传承于上古时期而非今人所铸,像悲鸾剑这等刚出炉就能占据一席的宝物,实不多见。 第27章 沧溟沼泽 乌云低矮,沧溟泽霪雨霏霏,荇藻凌乱。队伍御剑半空呈弧形排开,两两相隔约百丈,拖曳着各色霞光往沼泽深处潜入。 荒凉、湿黏的原野里,不时传来阵水泡咕嘟的声响和某些或凄厉或诡异的啼叫声。水草、苔癣与莲荷纵横交错,却少有兽类活动的痕迹。 草根处飘忽着幽幽绿烟,点点鬼火闪烁。燕辞提着心吊着胆,暗想这鬼地方果然是有些怪诞。 一道霹雳闪过,惊起闷雷数声,顷刻间,滂沱暴雨倾盆而下。 燕辞心随境转,打出记护体光罩将暴雨隔绝在外。转眼一望,余人也纷纷释放护身光幕继续前进。 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戛然一下云收雨霁,一轮橘红色的太阳挂在沼泽上方。 忽听湿漉漉的沼泽里水流咕嘟咕嘟响个不停,燕辞一愣,自语道:“什麽鬼?” 下方响声越密,倏忽眼前两道尺许长的黑影扑了过来,赫然是一种浑身粘滑的、黑漆漆的节肢动物。 这鬼东西体形不大利口却不小,其口中长着数排利齿,甚至还有两颗獠牙,齿间夹杂着草沫、黑泥,还淌着丝丝惨碧色的涎水。 燕辞看得一阵恶心,指尖轻弹两缕罡风破空点去,噗噗两声响,怪虫身躯爆裂被击落在水面上。 黑色的粘液、猩红的血迹、惨碧的涎水和丑陋的身躯混杂在一起,燕辞喉咙一痒差点吐了出来。 沼泽地愈发沸腾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怪虫蜂拥而出,数个呼吸间,黑色虫云遮天蔽日,虫群吱吱尖叫着疯狂向光幕撞来。 离得最近的蔺皓大叫道:“当心,那恶心的口水会腐蚀护体光幕!” 燕辞微一留心,道声“果然”。 淋淋漓漓的涎水滴在光罩上,发出嗞嗞的声响。如此多的怪虫,恐怕不用多久就能将光罩蚀出个大洞来。 燕辞输出法力使光幕更凝厚了些,右手掐诀往地面一划。一个小火星儿荡悠悠的在地面微微跳动了一下,“轰”一座圆形的火墙熊熊燃烧起来。 红艳艳的火舌狂舞乱吐,滚滚火浪一浪更甚一浪。 然而黑色怪虫悍不畏死,同样一波波的扑来。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彻于耳,怪虫的尸体整片整片往下掉。 烈火越烧越旺,植物瞬间被焚为灰烬,四周热气蒸腾,水面翻泡滚汤。焦糊的气味中还弥漫着阵阵香气,却是一些怪虫被煮的熟了。 蔺皓此时正驱动星尘镜御敌,浩瀚而璀璨的光辉罩住怪虫,怪虫瞬间被定格在半空中,光辉中星河隐隐流转,星云搅动间怪虫悉数化为了齑粉。 燕辞心中一凛,暗暗道:“石化秘术!” 蔺皓面露轻松之色,鼻间突然嗅到一阵浓香,他看了看燕辞这边的情景不由大笑道:“燕师弟熬的一锅好汤!” 两人合在一处各显手段,足足盏茶功夫才将怪虫扫荡一空。 蔺皓任由星尘镜在身侧盘旋,拍着胸口郁闷道:“这鬼东西真够恶心人的,我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师弟可知这是什麽怪虫?” “是娄虫。”郁律携同晗冰二人御剑而来,远远便道。 燕辞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其来处宛若经过一番清洗,连虫尸都消弭一空,云雾被荡开,战场干净而清澈。 郁律道:“此虫喜潮湿环境,是群居而生的杂食性昆虫,夜晚休眠,白昼逢雨而出。若凡人遇上此虫,只怕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尸骨无存了。三年前我曾遇到过数群,但基本只有数百余只,像今天这样的规模,实在是闻所未闻。” 燕辞奇道:“莫非沼泽中起了什麽变故?” “不排除有此可能。”郁律道,他鼻翼微微翕动,又看了看烈火灼烧后的痕迹,笑道:“两位师弟好手段。” 蔺皓笑道:“却是燕辞师弟的杰作,小弟不敢居功。不过此香极为独特,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晗冰夏涟闻言脸色更显苍白,女子天生爱美,这令人作呕的娄虫极为冲击视觉,二女这番表情自在情理之中。 第一日入泽便遇此倒霉事,队伍中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好在附近的虫群似乎全都集结在此被灭杀殆尽,随后几天的路途变得顺利了些。 队伍晓行夜宿,处处小心谨慎,如此飞行数日,渐至沼泽深处。几人逐一聚拢,擎起仙剑跟随郁律凌空而行。 沼泽深处物种渐多,择人而食的妖花丛丛,亭亭如盖的蘑菇朵朵,红润诱人的毒果累累。 斑斓的毒蛇吐着黑信扬着尖利的毒牙,狰狞的巨蝎舞着双钳竖起幽碧的尾勾,硕大的蚊虫衔着毒针发出嗡嗡雷鸣。 郁律持沧浪仙剑随意挥洒,白光闪烁处毒虫怪草全都化为了冰晶,扑簌簌的直往下掉。蔺皓心情烦躁不堪,不停的低声咒骂着。 夜幕初垂,恰遇一片疏林。 郁律释放神念在方圆数里内探查了一番,道:“附近一切正常,没有妖兽活动的痕迹。今日天色已晚,我等先入林中歇息一宿,养足了精神以便明日行事。” 蔺皓喜道:“郁师兄言之有理,咱们这就进林寻找落脚之处。”说完看了晗冰一眼,当先向林中走去。 置身处林木稀疏,又逢深秋寒霜凋尽绿叶,山林更为消瘦。 几人巧遇一株犹自郁郁苍苍的大树,便各自潜入繁枝茂叶中休憩。 燕辞躺在宽阔的树杈间辗转难眠,感觉心慌慌的甚是不安,遂悄然溜下树来。 不远处郁律盘坐在一块青石上吸纳灵气,见燕辞到来不由诧异道:“师弟何不好好休息?” 燕辞不好意思道:“小弟有些失眠,故来替换师兄守夜。” 郁律哑然失笑道:“如此也好,等师弟有了睡意再叫我即可。” 他起身拂了拂袖袍,叮嘱道:“此地夜里颇冷,但切记不能生火,师弟可以运功抵御寒气。” 燕辞颔首道:“师兄放心,在下知晓了。” 郁律道了一声“小心”,迳自休息去了。 林中的气候与沼泽大不相同,此时月明星稀,唯闻黄叶飘落的沙沙声响。 斑驳的月光洒落林间,洒在燕辞脸上。他苍白瘦削的脸庞刻着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迥然有神,浓密的眉毛,英挺的鼻梁,无一不张扬着一份特有的成熟。 夜色愈浓,寒气越来越重,燕辞紧了紧衣襟,盘坐于青石上思索着碧落青冥诀。 此法决与青冥传授的炼气之法极为契合,或者说炼气之法多半是依据此决创立的,两者坐姿手诀及行气方法毫无二致。 诀中碧梵境的破甲流光秘技经月余修习已初见成效。 此秘技刚猛无铸,体内法力阳与阴别,热与寒争,阳气透体而出凝集成一缕罡风,专克敌人护身光幕、战甲。 燕辞至少有七成把握,即使如披雾兽王般铜筋铁骨者,在其毫无防备下,也可以捅出它十个八个血窟窿来。 如果此秘技配合月明千里术施展,一个困地一个杀敌,那会有何事发生?燕辞思若泉涌,想到得意处,不由捂住口鼻偷笑不已。 燕辞太过得意忘形了,就连晗冰出现在他身后也没有发现。直到碧泱泱的长剑搭在肩上,他才醒悟过来。 晗冰轻声叹道:“如果我是敌人,你现在已经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燕辞面色赧然,道:“师姐你怎不安心睡觉?却来这里吓我。” 晗冰掩唇悄声道:“嘘,你仔细听。” 燕辞一惊支起耳朵倾听,只有一阵微弱的呼噜声隐隐传来,不由愕然道:“呼噜声” 晗冰秀手加额道:“别说话,且跟我来。” 两人收敛声息,蹑手蹑脚的往林外掩去。 堪堪到得林边,忽闻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传来,晗冰拉住燕辞躲在一蓬枝叶下张望。 百余丈外,一头青鳞巨蟒正在沼泽里翻身打滚。 蟒身粗逾八尺,长达数丈,皎洁的月光辉映下,蟒鳞寒光熠熠。 蟒眼宛如两盏风灯,那闪动的幽幽绿芒透出冰冷的杀意。蟒躯卷动时,掀起阵阵膻腥的旋风。 嗖嗖的冷意袭来,晗冰哑声道:“这鬼东西是何时过来的?” 正自纳闷时,一声锐啸响彻云霄,仿佛极远,又好似极近。 九霄之上狂暴的巨力轰然洒落,沛不可挡的杀意侵袭而至,一股莫名的惊惧笼罩了整个沼泽。 倏忽一道青影挟起一泓匹练似的芒光撕裂长空,风驰电挚般袭来,硬生生将青鳞巨蟒钉在地上。 燕辞二人顿时寒毛卓竖,冷汗涔涔。借着月光的清辉,两人将前方情景看得格外分明。 一头体长数丈,神采飘逸的凶禽耸立在前。 其状如鹤,口衔一团火焰,通体青光闪耀并杂有璀璨的红斑,双翼间缭绕着青丝,青丝游走时噼啪炸响。 那金黄透亮的眼珠炯然有神,脖颈处是斑斓的丝状羽冠,抖动间显得极其华美,洁白无瑕的长喙恍如雪亮的利刃,此时还带着殷红的血迹。 凶禽仅有一足,满布坚厚的黑色肉鳞,肉鳞间遗留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足下夺人心魄的利爪幽幽泛着黑光。 巨蟒七寸遭受重创,无力的扭动几下就毫无声息了。凶禽翕动长喙,撕裂蟒躯将蛇胆衔在口中,青红光芒交织的双翼鼓荡两下,眨眼间便消失在沉沉黑夜里。 [本书连载于纵横中文网,请支持正版。] 第28章 敌踪突现 凶禽从闪现到突飞远遁,疾如兔起鹘落。 燕辞被那无边煞气唬得瘫坐在地,拾起酸麻的手掌在衣襟上擦擦冷汗,嘎声道:“这是什麽怪兽?” 声音空洞得出奇,仿佛不是他说出来的。 晗冰花容失色,脑海中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燕辞说不出话。 三条身影倏忽即至,郁律愕然道:“师弟,发生了何事?”随手一挥,祭起颗杏黄色的珠子,和煦的光辉将燕辞和晗冰裹在其中,阵阵暖意弥漫开来。 天色破晓,大地从昏蒙中渐渐苏醒。 郁律神色有些慌乱,喃喃道:“是毕方!” 蔺皓身躯一震,悚然道:“上古传说中的绝世凶禽!” 郁律道:“不错,传说毕方是火神的侍宠,见则有火灾之兆。” “火灾?”蔺皓道:“在下携有一尊云水盂,或可一用。” 郁律摇头道:“不仅仅是燧木之火,还有精气神养就的木精离火,此火无物不烧无物不焚,唯有万年玄冰方可浇灭。” 晗冰惊魂甫定,在夏涟的搀扶下走过来道:“我曾听师尊谈过此火,说是重水即可灭之。” 燕辞坐在附近休息,奇道:“重水?” 晗冰解释道:“重水比寻常淡水略重,不可饮用,不可涵养草木,存世极稀,但黑水河便有。” 蔺皓道:“此地离黑水不远,是否先赶过去取重水以备不虞?” 夏涟忍不住打岔道:“诸位别忘了,我等应对毕方的本体攻击,同样九死一生。” 燕辞心有余悸道:“依燕某所见,绝对,绝对是十死无生。” 夏涟微愣,转而看看晗冰,晗冰道:“毕方气势犹胜融合期大成修者,恐怕再进一步即可成为跟长辈比肩的存在,若正面相逢,我等绝对难抵其缨。” 两人连说了数个绝对,夏涟和蔺皓心中大凛,当即默不作声。 郁律见诸人眼光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颇为拿不定主意,沉吟许久才道:“听说毕方喜欢栖息在沼泽、浅滩之地,倘若这是毕方老巢,此时入泽已深,极可能难以逃脱。若毕方只是游经此地,再次遭遇的几率是五五之数。不如背水一战,先取重水然后尽快返回门中禀报此事。” 几人商议一阵却别无他法,只得同意下来。燕辞看晗冰忧心忡忡,故自语道:“此地物草丰美,这扁毛畜牲在此生活可真会享受。” 夏涟闻言横了他一眼,叱道:“此时还说风凉话,真是连死字都不知道怎麽写。” 燕辞眨眨眼道:“还请师妹教我。” 夏涟哭笑不得,正待收拾这厮一番,却听郁律道:“黑水位于东北千里之外,不能浪费时间了,赶快收拾下极早动身。”几人不敢耽搁,稍事整顿后匆匆启程。 旭日东升,天高云淡,沧溟泽难得有个晴朗的好天气。 队伍御剑疾驰,嗖嗖的破空声惊起一滩水鹭扑楞的着翅膀跑开了。 途中偶遇妖兽数只,其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群修远远甩在身后,只有对身如磨盘,红如胭脂的朱蛾鼓荡着翅羽追击,然而穷追了半晌,距离却越拉越远,妖蛾只能怏怏而回。 队伍紧赶慢赶,至第三日正午突见前方一道黑水滔天,那真正是浩荡黑油泄地,澎湃灰浪惊空,岸上乱石零落,水草青碧,芦苇摇摇,间或还有草间孤鸟传来的声声凄啼。 蔺皓惊叹道:“好一条怪水!不知是哪路神仙泼的墨汁。” 郁律道:“黑水发源于大荒山东南麓,暗流众多,穿越天墀沙漠,经沧溟泽过青丘山注入沧海。此水冰寒刺骨,但凡落水之物,莫不悉数化成黑冰而被吞没。” 夏涟催促道:“蔺师兄不速取重水,却待何时?” 蔺皓脸色有些不悦,不紧不慢取出那盏别致的云水盂,玉盂白光蒙蒙,约莫巴掌大小,其上镌刻祥云两朵。 郁律五指屈伸,一道晶莹的光幕笼罩住自己和蔺皓的身形飘于黑水上空。 郁律倾注法力,沧浪仙剑激起道磅礴剑气划过河面,河水悄无声息的被斩成两段,入眼处是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与寻常水质相若,但流速相对缓慢。 蔺皓见机不可失,玉盂凌空抛起,在半空忽忽盘旋,形体飞涨至数丈方圆才呼啸着朝重水舀去。 法诀引处,此盂兜个圈子即回,托在蔺皓掌中恢复了原来模样,重水微微滑动,稍显凝滞。 见如此顺遂便取到重水,燕辞悬着的心反而更悬,蓦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萦绕心头。 蔺皓面有得色道:“别看只有半盂,但河道底层已被掏得干干净净。” 话音未落,骤觉狂风袭体,郁律剑光急斩并出言提醒道:“当心!” 蔺皓缩身急退,正欲将云水盂纳进怀中,忽见身侧红影闪烁,有只红芒包裹的手掌急如星火般席卷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云水盂攫在手中。 沧浪仙剑的煌煌剑气落入虚空,那红影再一闪,“啵”一声化为烟云消失不见。蔺皓面现难以置信之色,惊怒道:“融合期修士!” 有个陌生的声音奚落道:“嘿嘿,若非小爷对重水更感兴趣,此掌可乘虚取你小命。”河岸边芦苇轻摇,施施然走出位白衣胜雪的男子。 男子玉树临风,俊鼻修挺,朗朗剑眉下长着对桃花眼,目光恍若春水般温柔多情,修长的手指还挟起块罗帕轻轻贴了贴面,一举一动俱张扬着一股阴柔之美。 郁律骤感一阵恶寒,沉声道:“同尘苑弟子郁律,敢问来者何人?” 男子恍若未闻,用多情的眼神打量着晗冰,抚掌道:“世间竟有这般超尘脱俗的女子!” 晗冰俏立在悲鸾剑上,羽裳飘动,鬓影如雾,她秀美微蹙正欲说话,忽听燕辞道:“阁下虽有几分姿色,可惜口气太大了,难道是倚仗鬼鬼祟祟躲在那边的蟊贼?” 说完往不远处的芦苇荡里瞟了一眼。郁律等微微失惊,放开神念探查却未发觉有他人身影,顿时显得有些糊涂。 芦苇荡深处,微不可查的飘浮着一道轻盈的菱纱,藏匿在里面的数人窃窃私语,一人自语道:“咦,莫非看错了?这小子分明只是旋照后期修为,怎能看破匿菱纱的伪装?” 有位獐头鼠目,神情猥琐的男子道:“乔师兄,八成是姬冲师兄将匿菱纱夸大其词了,你看他此时抢尽风头,却留我等窝在这里受人奚落。” 男子闻言返身一巴掌盖去,将那獐头鼠目的男子掴飞至丈外的泥沼中,怒道:“废物宋基伟,修为数你最低还敢挑拨离间,真想早早杀了你免得碍眼。” 说罢一把扯下漂浮在上空的淡蓝色菱纱,带领另外三人大步流星跨了出来。 此人身形魁梧,剑眉浓若墨染,星目顾盼生威,赫然也是位融合期修者。 其余三人均是旋照后期修为,一人黑巾蒙面看不清楚面容,但身材曼妙应该是位女修。 旁边一人风度翩翩,容颜还算英俊。另有位少年脸色苍白,满脸邪气,几人持法宝摆出对战阵势。 乔黎打趣道:“姬兄平日将匿菱纱吹嘘得如何如何神妙,现在却被个雏儿看破了,怎生解释?” 艳美男子姬冲满脸不解道:“莫非是小崽子出言相诈?” 乔黎盛气凌人朝燕辞道:“那活腻味的小子,说说如何发现的?” 燕辞撇嘴大笑道:“草包,你等躲藏处蚊虫不侵,真当老子不知有人龟缩在那里?” 乔黎愕然,顿时说不出话来。那獐头鼠目的男子从一湾泥沼中爬起身,捂着脸一溜小跑过来,脸颊上指痕清晰可见。 郁律乍见此人面容便哂笑道:“原来是大荒墟魔道中人。” 乔黎奇道:“咦,阁下又如何知道?” 郁律瞄了眼宋基伟,笑道:“昔日在诸余山,曾见识过贵友抱头鼠窜的本事。” 乔黎恍然,暗恨宋基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刚准备再掴过去几巴掌,那宵小宋基伟倒不算笨,施展遁法溜开得远远的,涎着脸皮道:“我和此人素未谋面,师兄不可中他离间之计。” 乔黎极度厌烦此人,骂道:“猪狗不如的杂碎。”其同伴均露出嫌弃的神色,似乎印证了宋基伟这厮做人做事都挺猥琐。 郁律浓眉一轩道:“各位鬼鬼祟祟潜藏在此,不知有何见教?”他暗中却吩咐晗冰等人道:“待会若有相争,我拖住此二人你等速战速决。” 姬冲手掐兰花指道:“听说同尘子弟个个不凡,想趁机领教领教。” 燕辞有样学样,亦掐个兰花指憋着嗓子道:“若是领教娘里娘气的功夫,阁下绝对完胜。” 蔺皓厌恶道:“出门没看黄历,竟遇上这麽个奇葩!” 姬冲毫不生气,笑吟吟道:“牙尖嘴利,呆会拔光你的牙。” 郁律淡淡道:“诸位胆敢到同尘苑门口撒野,不妨都留下。” 乔黎咧嘴笑道:“莫非老子还没睡醒?这小子口气比我还大。” 姬冲道:“听闻同尘苑原掌教有一徒,资质甚是出众,一柄沧浪仙剑斩杀过不少人物,莫非就是阁下?” 郁律缓缓道:“正是在下。” 姬冲笑道:“虽则郁兄技艺惊人,但以今日之阵仗,自认能有几分胜算?” 郁律斗志昂扬道:“多言无益,来。”挥掌率领同伴蹂身而上,跟大荒墟诸人捉对厮杀起来。 第29章 凶禽毕方 来者窥间伺隙夺人法宝,有违道门禁忌,郁律无心跟他瞎扯废话,直接仗剑进袭。 剑气激荡宛如沧浪之水滔滚不绝,融合期修士的本领在此刻展露无疑。 姬冲、乔黎亦呈犄角之势夹攻,姬冲近身作战,只见一团白影风驰云走,操控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往来突袭。 短剑尾端镶嵌着一枚粉红色的袖珍骷髅头,有几分可爱也有几分狰狞,寒光一闪再闪,招招直奔郁律要害。 乔黎持一柄钝而宽厚的墨痕重剑,大开大阖间,森森剑气悉数往前压迫而至。两人似乎多次联合对敌,配合甚是默契,杀得极其酣畅。 转顾燕辞,飘身拦路那位獐头鼠目的猥琐修士,道:“莫名其妙被人甩巴掌,居然还想卖命,真是有出息。” 宋基伟骂道:“你懂个屁,这叫形势比人强!” 燕辞道:“墙头草一根,要当心自己右脸!”言罢提腕运剑,鸢尾剑剑芒暴吐,紫光一闪便席卷宋基伟腰肋处。 剑气澈体,宋基伟为之胆落,足尖点地弹膝急闪,堪堪避过剑光,一记巴掌已掩至脸畔。 “啪!” 掌影扎扎实实甩中面门,他鬼叫着手舞足蹈地再次跌落在泥潭里。 燕辞轻拂着长剑,笑容可掬道:“早说要小心右脸,偏偏不听。” 宋基伟拖着半身泥水翻爬起来,破口骂道:“鳖孙子,你是老寿星上吊,活腻味了!” 他左手捧着脸颊,右手挺起柄乌漆墨黑的仙剑迎战,剑光浮沉不定,凝起数道黑色光圈,连连串串往前套卷而去。 燕辞笑道:“这根墙头草还是半个泼妇,口活不错,可惜话狠人怂。” 鸢尾剑紫金异芒暴闪,庄肃的剑气如惊电破空而出,锐鸣声起,电虹长驱直入。 宋基伟凌空疾退,然而锋利的剑芒如影跗骨,毫无阻碍的碾碎其护体光幕透心而过,宋基伟未及惨叫便如同朽木般翻身坠落泥中。 乔黎边辅攻边饶有兴趣地关注着附近战团,见燕辞数息内斩杀猥琐男子,讶然道:“咦,这小子确实古怪。” 姬冲挥出道白光,淡淡道:“姓宋的白痴修为低浅,有何稀奇?” 乔黎笑道:“我也看那白痴忒不顺眼,死了倒干净。” 姬冲、乔黎合战郁律,重重压力排山倒海般朝中间奔涌,纵使郁律非等闲之辈,也渐渐被压制在下风。 正其时,不远处,悲鸾神剑乍放碧光万道,剑吟声有如云天深处传来的滚滚阴雷,在一望无际的沼泽中显得尤为醒目。 晗冰形迹飘忽若神,乍一出手便荡出数道剑气,与之对战的英俊少年初来时那份翩翩风度已抛至九霄云外,此时正倾尽全力驱动着金光灿灿的古鼎护身,来往纵横的剑气击打在鼎体上发出嗡嗡呜鸣。 忽见晗冰掐动奇怪指印,万千碧光宛如长鲸吸水般收缩在碧沉沉的剑刃上,她俏脸带煞,羽裳无风自舞,挟起悲鸾剑扶摇而上直冲青天。 继而,一声锐啸由远及近,从悄无声息直至震耳欲聋,一道青碧色光柱来如雷霆震怒般疾速劈落。 狂风呼啸,水沫飞扬,草木被连根拔起 须臾后声息渐消,一道触目惊心的沟壑横在黑水河畔,古鼎连同英俊少年硬生生被劈为两半。悲鸾神剑一剑之威竟然如此浩大,绝不负神剑之名! 此战声势惊人,人人为之瞩目。 数息间大荒墟弟子便折损两人,乔黎骇然道:“这是何神兵?竟如此霸道!” 姬冲短剑往右肋一封,荡开沧浪仙剑喝道:“别尽说废话,快拦住那两人。” 乔黎幡然醒悟,脚步疾滑,身化奇光,仙剑卷起罡风迳往晗冰袭去。 郁律顿感轻松,腕一翻,沧浪剑暴吐数朵白莲,每朵白莲均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光。 姬冲同样倾尽全力施为,短剑发出阵怪异的啸吟。 剑气相接,罡气绽放,阵阵尖锐的鸣响令人闻之头皮发麻。 环顾场中,夏涟驱使寒梦莲旋摆不定,梦幻迷离的蓝光忽隐忽现,极有魅惑心神之效,蒙面女修道法不凡,身形迅捷犹如鬼魅,跟夏涟相斗各擅胜场。 蔺皓则颇占上风,其以星尘镜将邪气少年催发的数枚飞刀化成石粉,少年满脸痛惜,那套子母飞刀法宝在子刀损失数把后威力骤减。 乔黎拥有修为上的等阶优势,手段岂是等闲?重剑翻飞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屡次斩落。 晗冰修为不济却可倚仗神兵之威,竭力与其周旋勉有自保之力。 乔黎杀得兴起,招招强攻,忽觉背后锐芒斜吐疾挑后心,那森寒的剑气激得他汗毛顿竖。 乔黎百忙中步履错合,引身走转,剑芒贴身掠过,恰恰将其肋间衣衫撕裂,露出撮黑黝黝的腋毛。 燕辞远远叹道:“魔崽子真是不拘小节,袒身露体的倒不识羞!” 乔黎转身怒道:“无耻贼子,满口胡言乱语!” 说罢将墨痕重剑凌空一抛,展臂做隔空抱剑之势。 黑雾浮蒸中,一道幽黑诡异的剑光蓦然腾起。 乔黎周身灵力达于剑锋,剑光如超尘逐电般迅疾劈下,势道凌厉,看似要将燕辞直斩两半方可解恨。 燕辞不敢硬接,足尖虚点芦苇,如游鱼般退步闪避。剑光落处空无一人,唯有道如钩月刃荡悠悠悬挂芦苇叶上。 月刃幽闪,依次分离,转眼间化为漫天流霜狂击而下。 乔黎哂笑道:“雕虫小计,止于此耳!”言罢重剑横空拦扫。月刃何其相触纷纷流窜,在红日映照下亮起熠熠光辉。 两支队伍杀得难舍难分,忽觉高空狂风吹拂,有道巨大的黑影匆匆掠过。 郁律和姬冲异口同声道:“毕方!”群修下意识的腾身便退,彼此汇聚成防御圈应变。 昂首看时,神采飘逸的凶禽毕方独自在上空翱翔。 毕方状如鹤,有一足,脚留疤痕,通体青光红芒交织,金黄的眼珠俯视着众人,透露出无尽的杀伐之意。 群修面面相觑,斗意顿消。 毕方鸟声声尖鸣响彻云霄,群修听得气血翻涌,强行提振法力抗衡鸣音。 郁律趁着音潮的间隙取出叠精致小巧的白色阵旗,阵旗灵气氤氲,满是密密麻麻的怪异符文。 他口中念念有词,待咒语声歇后合手一搓,阵旗往四方激射,霎时陷入泥中消失无踪。 郁律随之吐声“疾”,嗡鸣声大作,阵旗腾起座绚丽异常,红橙黄绿青蓝紫诸色齐备的光幕笼住穹顶。 光幕凝厚润滑,其上氤氲的盎然灵气让其看似坚不可摧。 姬冲等人则祭出把青翠欲滴的藤盾,盾体周围缠绕着绿叶鲜花,煞是精美。 藤盾见风即涨,顷刻间扩展成方圆数十丈,略显透明的巨盾。 巨盾仿佛龟壳一样罩护着四人,燕辞见状差点笑弯了腰,可惜空中毕方鸟虎视眈眈,哪敢肆意笑出声来? 毕方在半空翱翔,未俯冲攻敌也舍不得离开。 这般对峙良久,姬冲忧心更甚,远远提议道:“郁兄,不如暂时罢战联手应付这畜生。” 听其话中之意,竟完全不在乎两位同门被杀之事。 郁律暗想这魔道崽子果然冷血无情,刚刚还水火不容转眼就想同仇敌忾,未免太过荒唐。 姬冲诱劝道:“诸人同心,其利断金,以毕方的彪悍凶猛,不合群修之力难以力敌,沧溟泽呆不住了,何不在搏斗中寻找生机?” 郁律转首看看同门,沉思一阵道:“姬兄如能先行归还云水盂,此事尚可商量。” 姬冲道:“盂中重水可扑灭木精离火,倘若夜兄不管我等死活那该如何?” 蔺皓插口道:“话可以翻过来说,若要阁下临危出手相助才难令我等信服。” 郁律正色道:“同尘苑素以泽济苍生问道,姬兄想必知晓,郁某身为掌教师尊首徒,亦是言出必践之人。何况物归原主天经地义,姬兄并无其他选择。” 姬冲和乔黎低语数句,展颜道:“就依郁兄之意。”说罢掐指引诀,迈开步伐带动着藤盾缓缓向郁律等靠来。 藤盾在法阵前数丈开外停下,姬冲扬手抛出那只白蒙蒙的玉盂,法阵微微启开道豁口,郁律将凌空飘落的云水盂抓在掌中道:“姬兄有何御敌良策?在下洗耳恭听。” 姬冲道:“此禽臻至半步化婴境界,杀招是木精离火和一喙一爪。我等有重水在手,若能相机行事则此火不足为惧。然而其本体攻击甚是可怖,藤木盾及法阵均难抵挡。” 郁律接口道:“除非两者合体。” 姬冲笑道:“不错,但前提是郁兄须保证同门不趁虚朝我等出手。” 郁律道:“彼此彼此,事不宜迟,可速速行动。” 毕方鸟在天空盘旋数遭,眼见下方两股力量即将合拢,猛然昂首发出声长鸣,声音就像是在叫唤“毕方”的名字。 青红光芒闪耀的双翼一拍,庞伟身躯俯冲而下,雪亮锋利的长喙撕裂苍穹,追星逐电般插来。 姬冲吼叫声:“防御!” 大荒墟门人动如脱兔般飘立于藤木盾四方,打出厚重的光幕撑住巨盾四角。 原野里轰然传出声巨响,毕方的长喙稳稳当当啄中巨盾,霎眼间,藤木盾便如同朽木般碎成无数片。 长喙余力不竭,以破竹之势轰然击碎黑岩。 罡气并爆,电光火星飞溅恰似满天盛开的火旗花,盾体碎片和石块发出尖利的锐鸣,令人心胆惧寒。 第30章 木精离火 狂风撕扯着芦苇,一阵绿烟扰乱了群修的视线。 乔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被吓得舌头打结。诸人虽无大碍,却迷迷瞪瞪的陷坐于泥地里。 七彩法阵风雨飘摇,那凝厚的光幕似乎同样抵挡不住狂风的侵袭。 郁律疾步出援,振袖拂起数道白茫茫的劲气将乔黎等人拽进阵内。 蔺皓喃喃道:“我的妈呀,赶紧逃命去。” 毕方攫击过于势沉力猛,倒把自己都震得略显迷糊。 燕辞心跳加速,见此情景恶向胆边生,恨恨道:“扁毛畜生胆敢吓唬人!”边说边两手急弹,十余缕罡风破空疾点,噗噗噗尽数击打在毕方周身要害。 一缕罡风从毕方眼角掠过,带出串血丝,其余指劲则如中败革,非但未造成杀伤还隐隐有反弹力。 其时,天际碧光急闪,悲鸾神剑森冷的剑气自原野狂落,力沉万钧迳斩毕方脖颈。爆响声中,血雾飚洒,猛然撕开条尺许长的创口。 毕方鸟怒火大盛,鸟喙一张喷出团熊熊燃烧的怒焰来。 火焰灵动飘逸,触物即燃,霎眼间河畔赤焰之花绽放,烘烘烈焰飞腾,漫天火光肆虐,黑烟冲天。 艳丽的火舌舒卷着,炽热的火浪翻腾着,烈焰烧空致使温度急剧攀升,草木被焚尽,湿泥被烘干,连坚硬的岩石都被烧得嗞嗞炸响。 法阵内群修犹如置身烘炉里,感觉酷热难当,脚心火烧火燎的极为疼痛。 燎原烈火倒映着群修通红的脸庞,榨取着体内每一滴水分。 郁律极力催动沧浪仙剑在阵前压下数座皑皑冰山。 姬冲、乔黎两人则施展挪移秘术牵引着黑水往烈火倒灌,黑水一遇异物便化为层层黑冰,显得甚是诡异。 其余人等各施法术集聚天地间充沛的水灵气,化为滂沱大雨瓢泼而下。 当最后一缕火焰被扑灭时,毕方再次发出声尖鸣,声动四野,足令天地变色。它斜睨前方渺小的人类,眼中充满了无尽的不屑和轻蔑。 一缕火之精炎从其口中喷出,火是纯白色的,没有一丝火焰,白而纯净的火苗通灵似的微微跳动着。 木精离火!纯粹无瑕的五行之火! 刹那间火云狂涨,焚天炽地,坚硬的黑岩遇火崩塌,植被被焚烧一空,因干涸而显得皴裂的地面迅速消熔。 放眼一望,整片天地成了熔岩的海洋。 苍穹哭泣,大地哀嚎,赤红的岩浆宛如怒涛山洪在奔腾咆哮,滔天火浪激涌争先,但凡过处万物俱焚。 荒泽中弥漫着的是绝望的气息,是末日的气息。 一丝炽亮的离火,轻盈盈飘落在七彩祥云笼罩的光幕上。 咔,光幕浑身一颤,应声碎成千千万万片。 群修隔着护体光幕亦觉身受炼狱之苦,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串串潦浆水泡。 忽见云水盂飞举半空一斜身,重水泼洒,如万条银丝汇成的瀑布倾泻而下,然而重水尚未触及岩浆便被蒸腾一空,那腾起的雾气激得人头脑发晕。 郁律坚持着打出座冰塔,将浩浩荡荡的重水裹在塔中疾速往白焰坠落。冰塔瞬间被火力消弭一空,而充盈的重水则趁机铺洒在木精离火上。 空气中气温骤将,足够的重水浇下,离火瞬时荡然无存。奔涌的岩浆尚未停歇,但群修已勉强可以承受住那股炽热。 毕方鸟眼中充满了愕然与不甘,长喙微张再次引颈作势。 群修凌空而立,见状大惊,暗想即便再有些许木精离火,情势都已岌岌可危。诸人互丢眼色,约定看情形不对头时迅速逃之夭夭。 然而毕方一本正经的低首伸颈却只吐出道微弱的普通火苗来。 毕方纳闷不已,再连吐几次,最终一丝火苗俱无。 不知是谁叫声“攻击!”瞬间九道法宝齐下,团团围住毕方鸟竭力轰杀。 毕方手段再高毕竟是只畜生,虽然颇具灵性但依然未能完全开化,此时失了杀手锏木精离火,未占地利更令一喙一爪再无用武之地。 想要鼓翅冲上云天,天上各色霞光便会蜂拥而下,悉数轰击其双翼,令毕方烦躁不堪。 岩浆渐渐冷却,群修依旧攻势不竭。 毕方长时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只会扑棱着双翼,单足不停纵跃,看似慌乱得六神无主,所幸其防御力惊人,除绚丽的羽毛纷纷洒落外,躯体并未遭受重创。 凶禽左冲右突而不得出,涣散的眼神中流露出惊惧之色,连身躯都在瑟瑟发抖。 它蓦然发出阵响彻云霄的凄鸣,那声音如同惊雷滚转,振聋发聩,强悍的音波震得诸多法宝一阵紊乱。 蔺皓一时失察,骤感法力凝滞,继而身躯陡然一沉,忽忽坠落数丈才勉强稳住身形。 毕方鸟趁机双翼狂拍斜飞冲天,再奋力扇了几扇便消失在远方天际。 强敌远遁,群修略觉心安。环顾沧溟泽满目疮痍,处处是岩浆肆虐过的痕迹。 两支队伍心照不宣的拉开段距离,郁律道:“此兽离去,却难说是否回返,我等还宜另作打算。” 姬冲道:“郁兄放心,毕方受此惊吓必然会直接折返遗荒之野。” 郁律奇道:“姬兄知晓此禽来历?” 姬冲道:“数年前在遗荒之野,本门有位俊才曾遭遇过此鸟,虽然激战败北,但同样令毕方伤痕累累,那道疤痕便是其法宝所留。” 群修闻言均吐了口浊气,彻底放下心来。 乔黎看了看飘落在地的毕方翎羽道:“毕方天生精通风、火法则,翎羽用来炼器必有难以预料的妙处,不如共同刮分了。” 郁律道:“言之有理,如何分法?” 乔黎随口道:“参战双方各占一半。” 郁律淡淡道:“大荒墟山遥路远,诸位跨越万里抵近同尘苑腹地窥伺,在下尚未问罪不说,此战若非我等庇护,阁下是有来无回。此番竟出大言欲均分灵材,胃口不小!” 乔黎怒道:“乔某师弟折损在贵苑弟子剑下,郁兄岂能视若无睹?” 郁律道:“他俩咎由自取,一死不足惜,要怪只能怪其学艺不精!” 乔黎欲待反唇相讥,姬冲截口道:“既然身受郁兄相救之恩,我等岂会恩将仇报?郁兄且说如何分法。” 郁律坦然道:“灵羽分三份,贵派占其中一份。” 乔黎闻言就想暴跳,姬冲扬手阻止道:“就依郁兄之意。” 翎羽共一十九根,郁律取出六根往姬冲抛去,姬冲随手将翎羽纳入怀中,微微一笑道:“多谢。”乔黎满脸怒气,但终归未再多言。 郁律沉声道:“沧溟泽虽非本苑辖地,毕竟离在下师门不远。诸位请回,记得约束同门切勿随意踏足,免生误会。” 姬冲笑道:“郁兄不必多虑,我等是在天墀沙漠边缘执行任务时察觉凶禽毕方的踪迹,故而跟来一探究竟,并无窥探之意。” 郁律冷眼相望,只看乔黎那鬼头鬼脑的模样便知姬冲这厮在说谎。 忽见夏涟越众而出,朝蒙面女修问道:“道友法术高深,愿请教芳名。” 蒙面女修道:“小女子陈雪侠,岂敢当师姐谬赞?他日有幸再行领教。”其声音软糯极为悦耳,夏涟轻哼一声便缄口不语了。 姬冲笑容微敛,拱手道:“我等就此告辞,江湖路远,后会有期。”说罢挥手引领队伍,毫不犹豫的御剑北行。 郁律目送姬冲等人远去,缓缓从灵兽镯中唤出只妍丽的妙音鸟。 此鸟有飞行速度快和离地高的特性,极难被外人察觉,因此同尘苑大量豢养用以近距离传讯。 郁律低声跟妙音鸟轻语一阵,鸟儿在啼鸣声中展翅直冲云霄,远远向大荒墟诸人跟去。 郁律扬手晃了晃毕方翎羽,笑道:“尚有翎羽一十三根,每人可占两根,剩余的就上交师门。” 翎羽颜色苍翠,夹杂红纹,表面青丝游走不定,诸多形态各异的神秘符文时隐时现,令人爱不释手。 郁律道:“传说毕方是火神的侍宠,其年齿虽幼,但翎羽中灵性极其旺盛,是用来精炼法宝的极品材料。” 蔺皓忧心未去,竟胡言乱语道:“毕方被这般欺负,急着回去找它爹告状哩,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郁律摇头笑道:“毕方鸟鸟性和杜鹃相似,产蛋后不孵化不养育,任由其自生自灭。此禽未必知道它爹是哪只鸟。”蔺皓闻言才真正丢心落肠。 队伍出珞珈山后一路北行,因半道遭逢毕方而转至东北,从此地顺流往东略偏南即至招摇山。 招摇山千峰青黛,地气厚润,境外有黑水弱水输入。 黑水牛马不饮,弱水鸿毛不浮,但在招摇山清浊合流后却是清波碧浪,婉转莹回,饮之如饴,清凉润肺。 河流自招摇山出,河道较平浅,曲曲折折穿行于青萝草原和鹦哥城等地,黎民俱依靠此水生存。 招摇山溯流而上三万里,则是片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天墀沙漠! 传说那里茫茫黄沙无边无际,白天因蒸发剧烈而酷热难当,夜晚则疾速降温,寒入骨髓。时有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可瞬间化山丘为平地,时而又寂寂无声,有流沙陷阱择人而噬。 海市蜃楼、鸣沙等等怪异现象不胜枚举,另外还是无数妖兽繁衍生息的温床,若有冒然踏入者终生不得出。 第31章 天降鸿运 时下天色近晚,队伍在黑水河畔寻地歇息,连等两个清晨,郁律让整装待行。 妙音鸟归来,叽叽喳喳叫唤一阵便投身到灵兽镯中,郁律道:“大荒墟门人一路未做停留,正穿越北方那座丰茂的木本沼泽,很快就会到沧溟泽边缘。” 蔺皓道:“魔崽子是否会佯装离去,待我等走后杀个回马枪?” 郁律道:“姬冲借口虽牵强,但意在避免冲突,我等姑且不予追究。倘若其重返此地,就会被本苑视为开战的契机。那人看似娘气十足,实则心机极深,断不会如此不知轻重。再者枯雾森林遍布妙音鸟,其想要突破监控防线再进一步绝非易事。” 众人细思深觉有理,夏涟道:“下一步如何行事?” 郁律道:“按原计划继续巡查,先向西北去,等三月之期将至就转回苑中。” 群修此时对郁律颇为心折,自然没有异议。 沧溟泽边缘,“哈,哈,哈啾。”姬冲打个喷嚏道,“别妄想靠近枯雾森林,那妙音鸟是同尘苑专门驯化的耳目,挨近森林的外来者极难掩藏形迹,多年来无一例外,不可让洛望舒借机发飙。” 陈雪侠问道:“墟主、副墟主进阶空冥期时日甚久,何以还会对同尘苑忌惮三分?” 姬冲略收娘气,正色道:“师妹有所不知,同尘苑苑主洛望舒本体是株灵参,道法极其精湛,听说还知晓仙界异术,即使在两位普通同阶修士夹攻下亦能来去自如。” “不仅是墟主,就连伽蓝寺方丈、化清门掌教等大能修士都对其礼遇有加,何况洛望舒心狠手辣,余人神通再不凡不敢轻易得罪。再者,同尘苑掌教原暮云亦是神通滔天的人物,甚至连化婴女修青冥,常人都不敢小觑。” 乔黎忧心道:“同尘苑实力超群,可会以我等窥探之事借题发挥?” 姬冲笑道:“师尊虽未明示要寻何物,但极可能是有某件重宝流落在同尘苑,倘若利益足够,冒些风险又有何妨?其实大荒墟并不孤单,幻夜宫亦遣人在鹦哥城附近活动,伽蓝寺那帮秃驴同样心怀不轨。” 乔黎喃喃道:“不知是何等重宝,竟能让这些通玄者惦念。” 姬冲道:“不必妄加揣测,一切按师尊之意行事即可。” 群修心头未凛,忙忙颔首称是。 乔黎恨恨道:“若非那扁毛畜生突然出现,乔某定要好好领教下郁律那厮的本事。”稍微顿了顿,叹道:“此战折损两人,穆师弟在门中没有靠山死了倒无妨,然而宋基伟那厮张师弟,听说门中那老不修对他极为宠爱,真有此事?” 邪气男修道:“宋基伟是那人族中后裔,平日里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确实极为宠溺。” 姬冲冷冷道:“姓宋的蠢货仗着有靠山尽行挑拨离间之事,死不足惜。姬某不信那老不修胆敢来问罪。” 乔黎道:“师兄是墟主高徒还是姬氏天之娇子,自然不惧。那老不修平素就对我等吆五喝六,这番怕难免抽筋扒皮之苦。” 姬冲道:“放心,姬某处理此事绝不连累诸位。” 几人闻言喜上眉梢,纷纷称谢不已。 姬冲凝眸道:“说来有些古怪,姓宋的废物道行再差,毕竟是应对同阶修士,怎会三两下就被那毛头小贼收拾了?” 乔黎摸着下巴道:“那小贼似乎久经沙场,出手不凡,以乔某的能耐一时半会也拿他不下。” 姬冲有些出神,喃喃道:“原来如此,还有斩杀穆师弟那位女修也令人感兴趣。” 乔黎笑道:“那女子仙姿玉貌,莫非师兄想将其收入囊中?” 姬冲亦笑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这何足为怪?” 乔黎笑道:“师兄且莫犯着相思,待来日乔某将其擒获送予师兄做双修伴侣。” 姬冲微微一笑,当即默不作声了。 沧溟泽越往西越发偏僻,此地妖兽数不胜数,隔三岔五便能与之相遇,因此偌大的区域长年人迹罕至,即使同尘苑门人亦甚少往来。 然而越是险恶处,越有出人意料的风景。 此地空气清新,远山含翠,青碧的草木和澄蓝的湖泊将其装扮得分外妖娆,乍然闯入的陌生客,均被这雅趣盎然的景观惊呆了。 群修心旷神怡,尤其晗冰特别喜欢这里,几番驻足贪慕观赏,让燕辞催促多次才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开。 再行一程遇到片芦苇荡,先闻缕缕幽香,沁人心脾,方见数株通红似火的血莲亭亭玉立。 硕大的莲叶铺在水中,灿若朝霞,娇艳欲滴的莲花在风中摇曳,嫩蕊凝珠,尽显高贵的神韵。 郁律放开神念仔细查看,压低声音道:“此物叫沥血莲,需六十年风吹日晒,经历严寒酷暑才能长成。常态下不宜入药,但若掺入冰凌草浸泡过夜,莲花表面则会渗出鲜血般的液滴,此物是化婴期修士瞬间恢复法力的圣物。” 夏涟清眸微动,问道:“我等是否适用?” 郁律唇含淡笑道:“沥液灵力极其充沛,但凡化婴以下修士服食,即使一丝一毫都有彻底引爆法力奔涌的隐患,极度危险,可以此莲跟师门长辈交换合用之物。” 他谨慎再探查一遍,续道:“水下有头火灵蟾在酣眠,你等且先退于远处等候,待为兄采摘血莲后过去汇合。” 四人闻言悄悄撤出数里外等候,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始见郁律翩翩而来,他脸上难掩兴奋之色,竟然一口气往储物戒中抖出十株霞光弥漫的血莲。 众修士惊喜异常,蔺皓喜滋滋道:“咦,怎会凭空冒出这许多血莲?” 郁律笑道:“郁某取莲时不慎将火灵蟾惊醒,那蟾妖见血莲遗失后舍命狂追,为兄一时难以摆脱,故而带着它四处兜圈子。” “说来真是鸿运当头,恰恰在北边稍远处又遇到数株血莲,同样是火灵蟾守护,两兽好像有旧仇,见面就咕咕叫唤着直接掐架,倒让我顺手摘取了另外四株。” 蔺皓抚掌笑道:“好个渔人得利!” 余人心花怒放,稀里糊涂多出四株血莲,每人即可分得两株,这无疑是锦上添花的大喜事。 群修似乎一下子撞了大运,接下来的数日间经常能遇到灵药灵草。 虽然多种珍草附近都有妖兽守护,但几人道行、法宝、心智俱佳,遭遇妖兽时或一拥而上或圈住轮攻,耗费数番心力,最终每人积攒下十余株灵草,实在是不虚此行。 这一日,群修竟然寻到片刚刚成熟的紫叶灵兰,蔺皓喜出望外,不管不顾的迳自上前采摘,结果惊动出一只体形如猪,额生独角的异种怪兽。 此兽丑陋不堪,皮糙肉厚,却有振山撼海的神通,尤其那只尖角往前奔撞,那凛冽的气劲连郁律都抵受不住。 异兽东挑西杵,惊得群修仓惶逃窜,若非此兽飞行速度略慢,再为沧溟泽增添五具尸骨简直是轻而易举。 战战兢兢逃出百里开外,群修终于把怪兽甩脱,蔺皓负疚极深,又难堪又懊恼地逐一给其他人道歉。 群修惊魂虽未定,倒也不曾为难于他,郁律只出言叮嘱其下次小心,便未再责备他的冒失。 经过多日的相处,队伍里说笑声不断,彼此的关系也渐渐亲密起来。 群修正置情窦初开的年纪,感觉队伍里飞扬出的丝丝暧昧甚至丝丝尴尬都颇为受用。 燕辞望着晗冰秀发飘飘,笑语嫣然的娇俏模样,心中涌动着融融暖意,只觉得如若晗冰不在,似乎任何事情都不如想象中那般有趣。 可恨的是蔺皓似乎也对晗冰暗生情愫,常寻机与晗冰说话或者躲在背后鬼头鬼脑的偷望。 晗冰略有察觉,或因其心地善良,不欲让蔺皓难堪,只能不露声色的敷衍应付着。 燕辞看得满肚子闷气,腹诽不已。郁律与夏涟两人将此景看在眼中,暗中笑破了肚皮。 时光匆匆,寒冬悄然而至,沧溟泽上空彤云密布,凛冽的北风嗖嗖呼呼刮了一宿,竟卷起满天鹅毛大雪来。 雪花纷纷扬扬,带着冬日独特的沉闷和莫名的寂寥感。 燕辞喜欢观雪,幼时的雪像白棉被,是温暖是神奇。 少时的雪像小精灵,是风雅是惬意。 此时观之却渐渐遗失了孩提时的美好,雪仅仅是雪,除了说声冷外再没有这种那种无病呻吟的感慨。 整座沼泽银装素裹,草木萎顿无力,妖兽凡兽悉数躲入草窠巢穴中以避严冬。 三月之期将临,队伍往南转踏上归程。 半月后重返门中,更觉寒风侵肌,珞珈山白雪皑皑,松柏翠竹被沉甸甸的积雪压弯了腰,廊檐下冰锥悬挂,晶莹锋利,如同异兽的獠牙。 苍奇的梅林疏枝横斜,梅花竞相绽放,冷风中浮动着沁人心脾的暗香。 山间空荡荡的少有人影,偶遇雪人数个,胖墩墩的极其可爱。 相聚不觉时光短,离别方知情意深,数月来的生死与共,交情自非泛泛,群修眼中蕴着离愁别绪,气氛甚显沉闷,虽然同在珞珈山修行,但各自深居简出而见面之期犹远。 燕辞逐一道别,闷闷不乐的与蔺皓返回滴翠院来。 第32章 山雨欲来 雪花漫天彻地洒落,耳边除沙沙声外再无杂音。 独居孤楼,枕冷衾寒,无尽的寂寥之意悄悄袭来。 燕辞像没骨头似的摊躺在床上,神思出窍。 指缝中夹着那颗流光溢彩的洛音珠,他回想起幼时的点点滴滴,内心饱受着愧疚和悔恨的煎熬。 燕辞何曾想拥有人人渴求的仙物!若非自身之故,此珠之故,家族断不会遭逢灾祸。 他宁愿庸碌一生,宁愿卑微的在田间耕作去山野打柴,用皴裂的布满老茧的双手求取粗劣的早晚两餐,绝不愿以失亲之痛来换取拔山举鼎的力量,换取高高在上的地位和虚无缥缈的长生。 然而过往终归是过往,燕辞可以重新开始一个故事,但曾经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那种难以割舍的痛苦时不时啃食着他的心灵,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罪恶与孤单。 自责和仇恨的种子埋藏得太深,不会随着时光而变得风淡云轻,它可以被选择无视,但绝不会被遗忘。 洛音洞天内,悠悠风吹青青草,暖暖丽日映着团团白云,景物依旧。 燕辞在前去沧溟泽前,已到藏经楼查遍了收载空间之物的古籍。 空间之物其内自成空间,具有收缩容纳其他物件的功用,空间各具大小,形状各有千秋。 譬如储物戒,空间数方至数十方不等,收纳一应法器灵材灵草。灵兽镯亦然,只是内部可汲取天地灵气、阴气等用于收纳活物。 两类宝物无昼夜之分无四时之别,俱可称为空间之物。 另有种空间之宝,其内囊括日月星辰、风云雨露及草木山河。不仅可容纳天地万物,且天生具备灵性,部分更拥有专属神通,可储物可御敌,是修真之士梦寐以求的至宝。 洛音珠内日月分明,星辰自列,具有空间之宝的特性。然而其内物种单一,又无法驱使迎敌,实不知其玄机所在。 巨树脚下麒麟幼兽睡兴正浓,它爪下压着最后一枚啃剩一半的灵果,被惊醒后很不高兴,一个劲呲着小牙上蹿下跳。 燕辞微微指了指地上那半枚灵果,小兽一呆忽又一喜,乌黑透亮的眼珠骨碌一转,将灵果按翻在地发疯似的啃咬。 待吃完灵果,幼麒麟绕着树下十余株灵草逡巡起来,宛如不可一世的帝王在巡查地界。 巡完一圈,灵草丛中一枚灵果也无,小兽抬头看了看燕辞,疑惑的又巡一圈,最终低眉顺眼的彻底失望了。 燕辞逗着幼麒麟玩闹一阵,出了洛音洞天,小兽顿时又被窗外的雪景吸引住了,它清澈明亮的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着雪花飞旋,不知道在想什麽。 群山中大雪纷纷扬扬正下得热闹,微尘殿内的气氛稍显凝重。 万里峰道:“山外多地有江湖修士活动的迹象,连大荒墟和幻夜宫都派遣喽啰贴近查看,难道仙珠行迹已经泄露?” 柳若玺若无其事道:“当年皇甫氏对仙珠持有者穷追不舍,必然是知晓些眉目的。” 万里峰皱眉道:“按理说寒鸦老道修为尚未恢复,该当约束门下避免引发不必要的纠纷。此时派人窥探本苑,若非跟大荒墟达成某种协议,便是寒姿从中作梗。” 禹渡水眼露思索之意,缓缓道:“寒姿是出名的苦修士,在寒鸦重伤之际都无心插手幻夜宫事务,眼下未必会冒出来招惹麻烦。” 万里峰默然片刻,道:“寒姿闭关多年,修为却少有精进。倘若洛音珠真具有沟通天地人神的奇效,她兴起龃龉之心也算合情合理。” 禹渡水微愣,潜心细想,感觉此话不乏可能,他和柳若玺目光相接,均颔首表示赞同,遂道:“听说寒姿心性坚韧,未达目的势难罢休,假如此事由她主谋,后期恐不止是窥探这般简单。” 原暮云静静倾听半晌,淡淡道:“青冥闭关正置关键时期,休论何人作祟,此时不宜妄造事端。逐渐将防线收缩至枯雾森林内,暂由他等嚣张一阵。” 众峰主纷纷领命。柳若玺道:“近期本苑弟子聚集外出,相遇时难免会有争斗。” 原暮云凝眉道:“谕令旋照期弟子不得轻离山门,巡视任务再放一批,遣融合期弟子外巡,倘遇别派门人驱散即可。” 万里峰道:“谨遵师兄法谕,伽蓝寺和化清门同样蠢蠢欲动,是否留三分薄面?” 原暮云点头道:“两派传承千年不便轻易得罪,对方若明事理,可先行劝离,若遇到蛮横之徒则无须留情。” 万里峰俯首称是,原暮云沉吟有顷,补充道:“仔细检查各峰禁制,确保防护法阵全天候运行。栖凤峰尤须谨慎,除每日实地检查外,嘱咐闲杂人等不可随意接近。” 柳若玺颔首道:“掌教放心,小妹知道轻重。” 原暮云笑而不语,随即缓缓起身道:“此事须尽快安排,遇事再行商量。” 众峰主亦起身告退,原暮云则迳回后殿而去。 骤雪初霁,冬日的阳光轻轻洒落,积雪逐渐消融,山间更加寒冷。 不日,万机楼贴出告示云:“谨告川渟、波委、滴翠、流丹院诸院弟子:即日起不得外出,限各院于十日内召回巡视弟子,各宜知悉,切勿自误。” 与此同时,内榜发布巡视任务,一律只允许融合期弟子接取。 外门四院得到消息,随即引发轩然大波。众弟子成群,叽叽喳喳的议论不休。 罗牧抱怨道:“刚刚尝到点甜头,哪有这般捉弄人的?” 陈苍耳阻止道:“胖子别信口胡说,师门的决定岂容随意质疑!” 看燕辞心不在焉,陈苍耳忽然道:“燕师弟,巡查沧溟泽时可有异常?” 燕辞不动声色道:“师兄此言何意?” 陈苍耳压低声音道:“听说青萝草原发现江湖修士的行踪,本苑师兄将其驱逐出境了。” 燕辞淡淡道:“哦,不曾听说,修真门第彼此牵制是常态,何足为奇?” 陈苍耳不敢苟同,道:“数百年前修真界达成共识,不论道门中人或者散修,但凡能进阶空冥期即可划疆而治,设立禁地,主人对随意闯入者保留生杀之权。” 燕辞笑道:“沧溟泽、青萝草原可并非本苑禁地。” 陈苍耳亦笑道:“禁地广设耳目,虽说常人难以进入,但同样有人跃跃欲试。惯常的做法是在禁地外设立预警区,免得事发仓促致使禁地被人侵扰。试想沧溟泽或者青萝草原都是人迹罕至,别派弟子争相而来绝非偶然,其意图是昭然若揭。” 罗牧嘀咕道:“意图归意图,倘若外人没有出格的举动,同样拿之无可奈何。” 陈苍耳道:“哼,窥探者多是不入流的货色,但凡有点手段的谁会这等无聊?师门调派融合期修士巡山,恐怕有杀鸡儆猴之意。” 罗牧笑道:“哟,师兄平时隐藏极深,原来还能揣摩到师长的心思?” 燕辞不想再往下讨论,打岔道:“既然师门张榜行令,还是乖乖遵照执行。” “言之有理。”陈苍耳突然醒悟道,“兹事体大,不宜妄自揣测。” 边说边看看万机楼内窃窃私语的人群,转首瞟着诸人道:“回,别在这碍眼了。” 燕辞笑道:“冷风嗖嗖的,这天气最适合拥被高卧,傻瓜才愿意去巡山哩。” 罗牧翻个白眼道:“有事没事都能睡到晌午,这睡眠真是令人羡慕,关键是道法还精进极快,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灵根。” 燕辞道:“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像师兄天不亮地不白的起床就心猿意马,更有何益?” 罗牧哼哼道:“睡觉还能琢磨出这等道理,佩服佩服。” 其实燕辞也有些糊涂,苑中诸多资质奇佳之辈,修行日久依然停留在旋照期,却让自己后来居上,若非碧落青冥诀的缘故,便是龙吟果的功劳,思来想去,感觉的确是没天理。 陈苍耳突然道:“听说师弟有坛藏酒叫海棠醉日,不知我等可有福气品尝?” 燕辞哑然失笑道:“此酒连燕某都常常会忘记,机会难逢,今日一醉方休。” 说完倒自己急躁起来,拉着陈苍耳、罗牧两人迳回居所品评佳酿。 月余后消息飞传,说同尘苑巡查弟子大肆驱赶滞留在禁区外的江湖修者,期间战斗频发,数位大荒墟和幻夜宫的名门子弟连带遭了殃。 一石激起千层浪,修真界为之哗然。自前任墟主付翎与修真界重修旧约后,大荒墟便匿迹江湖,此番韬光养晦近百年,卷土重来之势已难阻挡。 而同尘苑内仿佛未惊起丝毫波澜,略露锋芒后便将巡查界线收缩至枯雾森林以内,除管制低阶弟子外出并无异状。 大荒墟和幻夜宫视若无睹,未加指责更未兴问罪之师。 而某些小门小派则察觉到异常的苗头,在风雨将袭之际,干干脆脆闭锁山门,约束弟子缩首不出。 恰逢年关来临,部分道门还保留着度岁的礼节,遂召集门人回山守岁,或祈年祭祀,或敬天法祖,或商量些伤天害理之事,待明年付诸实施。 同尘苑对凡尘俗礼不甚看重,也不干涉门人庆岁。诸多弟子在居所贴起春联,燃起爆竹,山中喜气盈盈。 燕辞兴奋之余,效法陈苍耳贴上副拙劣的对联道:“紫燕衔喜信千门祥瑞,金猪拱华门万户升平。” 论道盛会定于翌年正月间举行,眼下仅剩一年时间,众弟子潜心修行以期届时能大放异彩。 燕辞也不例外,他深居简出,专心修习碧落青冥决和月明千里术。 至于沧溟泽所获的毕方灵羽,则依照铸炼之法融入鸢尾仙剑中提升灵性,其余灵材仙草,悉数兑成星点置换丹药作日常消耗。 [纵横中文网连载,求收求票求惊喜!] 第34章 论道·怪才 凉亭下执法修士摆开长几,取出符笔和玉牌将报名情况登记在册。 燕辞暗想独自作战奖励丰厚,其间必多高手,想在虎狼环伺中拨得头筹甚是艰难。 团队作战无疑要显得稳当些,可惜分领奖励后又不太划算。 再者,跟他相熟的修士寥寥无几,晗冰数月前已突破至融合期境界,蔺皓、夏涟道法非俗,夜莺儿性情豪爽、无所畏惧,俱会选择孤身应敌。 陈苍耳交游广阔,有望攀附高枝,诸如罗牧、陆楠等辈,估计是登台露下脸的水平。 燕辞暗暗叹息,朋友玩伴屈指可数,目今自己竟然成了位孤家寡人。转念再一想,求人不如求己,不如单身赴会,纵使落败也无可怨尤。 陈苍耳跟随两位修者有说有笑的走来,见燕辞愣愣站着,遂问道:“师弟还未考虑妥当?” 燕辞颔首道:“燕某欲孤身登台献丑,师兄作何打算?” 陈苍耳略指同伴,面现得意之色道:“为兄道法疏浅,承蒙连宗、游翰采两位师兄不嫌弃,邀我组队论道。” 连宗、游翰采俱是旋照期修士中的佼佼者,离进阶仅仅一步之遥。 燕辞暗暗吸口凉气,拱手道:“高人提携,师兄必能一鸣惊人。” 连宗虽未将修为低浅的燕辞当回事,但因其说话客气,故颔首以示打过招呼。唯有游翰采则颇感不耐,催促道:“走走走,报名后再闲谈不迟!” 陈苍耳顿觉尴尬,燕辞微笑道:“恭祝各位旗开得胜,燕某先行告辞。” 错身刚行几步,忽听游翰采讥笑道:“萤火之光,敢与皓月争辉,也不称称斤两。” 燕辞怒气未表露于色,喃喃道:“白痴,回头看清楚老子本事。”声音不算响,但足以能传进游翰采耳中。 燕辞够赏他脸了,若非顾及陈苍耳颜面,实在还想再回呛几句。 游翰采怒不可遏,若非陈苍耳极力拉住,只怕他还想当着满苑修士的面继续找茬。 各峰修士列队排在报名台前,燕辞尾随群修耐心等候,未时将尽才取到铭牌,其上写着:“单,三百六十九号。”未报名的修士还很多,燕辞悠悠哒哒寻处阴凉地歇息。 罗牧和陆楠凑过来问道:“师弟真是报名独自登台?” 燕辞颔首称是,反问情况,方知罗牧、陆楠是和其队友风釉联手参加团队角逐。 燕辞讶然道:“风釉?曾在论道榜上榜的波委院风釉!” 罗牧得意洋洋,笑道:“能与堂堂论道榜高手携手进退,堪称奇闻!能否让师弟羡慕?” 燕辞失笑道:“不止羡慕,还十分嫉妒!” 陆楠道:“历年在论道榜留名者俱是资质出众之辈,风釉刚筑基便凭借精妙的道术在上届论道榜夺得席位,令同门惊为天人。听说他将在盛会结束后冲击境界,此次论道估计是玩耍来着。” 燕辞听罢赞叹不绝,闲聊中,燕辞发现罗牧废话虽多,倒是位江湖百晓生,消息极其灵通,满门厉害角色竟少有不认识的。 罗牧刻意提了些名字让燕辞留意,燕辞自然感激不尽。 论道榜极长,高约丈许,由通灵砗磲石雕镂而成,丝丝灵气游走于石间,通体白光萦绕,霸气侧漏。 榜上浮现着密密麻麻的人名,上届论道佼佼者郁律、风釉等赫然在榜。 待报名完毕时天色已晚,某位执法弟子持玉符靠近论道榜猛然一挥,榜间灵光摇曳,榜面上浮现出次日对战的配对名录。 群修纷纷靠前查看,燕辞看得眼花才寻到信息:景位,一零二号顾昔年对阵三六九号燕辞。 诸多弟子嫌往返住所浪费时间,遂在太初峰拣地打坐过夜,调整状态,静候明日的角逐。 翌日天明,论道擂台上纷纷开启防护光幕,以避免对决时力量外泄而毁坏他物。 鼓声三响,禹渡水起身宣布开始论道。 燕辞在正南景位观望,一位五官清秀的紫衣修士缓步登上擂台,台下即有人私下评论说此修士名叫霍宵,战绩是曾经跟赫赫有名的杜若洲对撼,连观战的郁律都对其诸多赞誉。 燕辞忙着听八卦,竟未留意到擂台边角不知何时站起位弟子,此子相貌普通,肤色黝黑,身穿波委院服饰,黑衣罩体愈加显得像块黑炭似的,连台下的波委院弟子都不屑于为之喝彩。 两人遥遥相望,紫衣修士拱手为礼道:“川渟院霍宵,请师兄指教。” 黑衣弟子脑袋一偏道:“波委院廖一。” 擂台下语笑喧哗,隐隐有人责备廖一态度嚣张。 擂台顶空有位年轻长老凌空而立,手执两人报名牌淡淡道:“开始。” 角落里对决钟声的刚起,廖一浑不多言,挺起把颜色黯淡的短斧,卷起片昏黄的光圈便往对面压去。 霍宵不遑多让,祭出柄白光耀目的仙剑来迎战。 两厢劲气刚欲相接,廖一指尖斜引,短斧骤然一个恍惚,竟连同其身躯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宵微愣,止住仙剑去势正想看个明白,忽觉眼前光影摇曳,身体四周吸嘬之力顿生,虚空里无数记难以察觉的漩涡将其牢牢困住,周身法力竟再提不起分毫来。 霍宵大惊,欲强行施展遁术闪避,却觉一道森寒的爪芒乍现于颅顶,竟视护体光幕如无物,紧紧覆压于天灵盖上。 一丝血迹从额上滑落,冰凉的气息激得他突起一身鸡皮疙瘩,霍宵心惊肉跳,丝毫不敢动弹了 台下鸦雀无声,一应弟子惊骇之情溢于言表,台上两人都是旋照后期大成境界,然而霍宵是传闻中的天纵之才,一个回合即被制住,不由让众多弟子茫然无措。 此时的霍宵心如槁木,所有的荣光似乎都已被那一爪抓碎。 白森森的利爪罩在头顶,他却感应不到丝毫廖一的气息,这一刻彻底定格。 裁决长老似乎也有些发懵,良久醒过神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黄雾道:“胜者,廖一!下一轮准备。” 廖一乍一接触裁决长老的目光,不由通体彻寒,此时只要自己另有他念,这位年轻长老瞬息间便会让他横尸台上。 廖一轻轻吁口气,黄雾消散,他身影一闪便掠到擂台边缘。 燕辞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此战刚出手就已宣告结束,然而其中凶险思之极恐,廖一此子绝对是扮猪吃老虎的典型,平日里屁都不放,乍一登场就是暴击。 台下弟子脸色甚不自然,黑衣少年那匪夷所思的身手,有几人能不为之胆落? 诸擂台上霞光阵阵,唯有景位悄然无声难免有些醒目。 高台上林漠讶然道:“咦,这黑炭头古怪!倒是可惜了霍宵那小子,我老头子本是看好他的。” 那边某位脸有髭须,骨健筋强的汉子扭首笑道:“师兄错爱了,劣徒素日眼高于顶,正该让他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林漠满脸痛惜道:“不过是第一轮比试,此时被淘汰连老夫心有不甘。天禄师弟可知那斧头是何法宝?” 汉子摇头道:“沈某亦不知,此子是波委院修士,花溪仙子可知晓?” 一位正托腮凝眸,静静观看着擂台对决的女修偏首道:“惭愧,小妹未曾见过此人,更不识得此仙宝。” 此女弯弯的柳眉,晶润的眸子,不经意间散发着成熟女人特有的芬芳,一如秋月里疏云下,繁花飘落在幽谷山溪时的宁静和优雅。 万里峰坐在不远处,闻言接口道:“此宝是烛影斧,外表虽无卖相,但施展起来却让对手有灯烛昏黄,其影难辨之感,是当年枯竹老人的成名法宝。” 林漠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此子莫非是枯竹老人后嗣?” 万里峰道:“不错,正是枯竹唯一的后人。” 林漠一愣,旁边齐经纬讶然道:“枯竹老儿圈起的滁源山,听说族人后裔近百,师弟此言何意?” 万里峰脸色铁青,缓缓道:“半年前,滁源山已被大荒墟拔了道统。” “什麽!”群修愕然。 万里峰解释道:“是夙沙世家传来的消息,其家主夙沙秋鸿亲自核实过。” 花溪迟疑道:“既然如此,这位弟子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万里峰道:“师妹放心,夙沙家主跟枯竹老人有些交情,说当日曾见此子跟随在枯竹身边,其身份来历不会有假。” 花溪轻声笑道:“既然是夙沙秋鸿送过来的,那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师兄何以不将其留在川渟院修炼,却送至波委院来?” 万里峰料不到她有此一问,顿时有些接不上话。 林漠笑道:“可能是万师弟嫌波委院人丁单薄。”群修闻言哄笑起来。 见万里峰脸色尴尬,禹渡水笑道:“不然,在下曾与枯竹有数面之缘,因见其遭此不测唯独遗留下这位少年,便厚颜向万师兄将人讨要了过来,想为故友略尽人事。” 万里峰脸色稍显绯红,道:“师弟有缅怀旧人之心,为兄自当成全。” 群修作豁然明白状道:“原来如此。”诸人神情间未予表露,实则窃笑不已。 满场修士都知道万里爱惜人才,廖一资质不甚好当然难入其法眼。然而人不可貌相,这黑炭头看似平平无奇,却在轻描淡写间击败川渟院高才,前途实是无可限量。 万里峰白白送走位宝贝,倒让自家天才弟子在首轮角逐中败下阵来。他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局,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纵横中文网连载,求收求票求惊喜!] 第35章 论道·露锋 珠玉在前,让景位擂台附近的气氛有些异样,随后登场的几对弟子都显得极其谨慎,法宝霞光纵横,身影大多飘忽不定,毕竟谁都不想重演此前一幕而沦为笑柄。 论道者换过数波,但凡声名在外的弟子临台,必能掀起阵阵惊呼。 譬如这位欧阳潆嵘乍一登场,台下就飞起一片鬼叫声。 此子容貌俊美,眼射寒星,墨发随风飞扬,身姿皎如玉树,其身着一袭紫色轻袍,是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郎。 跟其对阵的是位旋照后期修士,两人徒手以五行法术论道,人影交错不过数合,欧阳潆嵘便轻轻松松凌空一掌将对手送至擂台外。 围观弟子欢欣鼓舞,甚至有位女修过于激动,呦呦嘤嘤边哭边笑,俨然成了傻妞一枚。 欧阳潆嵘不为所动,翩然远去,那落败的弟子却蓦然成了香饽饽,诸多同门围拢着他攀谈。 那弟子受宠若惊,甚至感觉败在欧阳潆嵘手下是三生有幸,当即一扫愁容,跟众多拥趸者相谈甚欢,这般情景甚是引人侧目。 燕辞全神贯注旁观许久,深感受益匪浅。 观瞻高手对决,揣摩领悟其斗法技巧并应用于自身实战,无疑能增加不少胜算。 紧跟着上台的是滴翠院两位修为不高、胖瘦各一的少年,两人交情匪浅,笑吟吟的先打过招呼,再慢腾腾各自抓出把符箓往外扔。 符箓都是低阶的五行符,激发后幻化为火鸟、冰锥、荆棘、石流等等,景象蔚为壮观。 忽而火鸟吞噬了冰锥,忽而石流困住了火鸟,两人离得远远的,站在两个角落里激斗半晌,彼此连根毛都没伤到。 台下不由咒骂起来:“俩败家小子,这等打法就连夙沙世家都经不住挥霍。” “还别说,这俩蠢货真是夙沙世家的子嗣。瘦的叫夙沙东,胖的叫夙沙西,绰号‘不是东西’。两人平日里懒散成性,从夙沙清影师姐那里学到些炼制符箓的皮毛就得意得不行。” 台下嘘声四起,台上却斗得不亦乐乎,你来我往热闹了半晌,最终夙沙西储物戒内符箓用了个底掉,不得不乖乖讨饶认输。 约莫等候了两个时辰,燕辞逐步登台,面向裁决长老俯身施礼道:“弟子燕辞,前来论道。” 长老略一颔首,游目四处望望,笑道:“顾师侄尚未至,且略为等候。” 片刻,有位身材颀长,眉清目秀的男子展开步伐匆匆赶来,施礼毕,朝燕辞略微一笑以示歉意道:“在下川渟院顾昔年,有劳师弟久候。” 燕辞道:“无妨,尚望师兄手下留情。” 顾昔年咧嘴一笑,随即擎起柄白光耀眼的仙剑,剑刃出鞘,整座擂台即被一股冰寒之意笼罩。燕辞未予防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顾昔年道:“此剑名为雪庭,取白首山千年雪糁铸炼而成,请赐教。” 燕辞亦祭出鸢尾仙剑,有些尴尬道:“剑名鸢尾,来历不详。” 顾昔年不再多言,剑诀引处,雪庭剑卷起抹白光当胸来袭。 燕辞提腕上撩,一道紫金色的剑芒破空迎击,两道剑气一触即散。 “咦。”顾昔年讶然道。随即目光一冷,迅疾运剑转身,三道煌煌剑光从肋下飞出,畅行无滞的分斩燕辞三丹田。 燕辞身形急闪,然而诡谲而极富灵性的剑光在空中滴溜溜一转,合成道丈许长的白虹狂击而下。 森寒的剑芒转瞬即至,那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欲把燕辞斩为两片。顾昔年似乎对连珠三剑颇为自负,猛一出手即立在原地执剑相望。 台下有人道:“顾昔年是波委院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对面那弟子危险了。”有人随声附和,裁决长老甚至做好了临危救场的准备。 群修眼前一花,剑光突然落空,燕辞的身影鬼魅般凭空突突几闪,行迹一时难以锁定。 擂台一角,青光乍现,燕辞似笑非笑看着顾昔年,似乎在说想取胜哪那般容易!那眼神极其可憎,顾昔年看得无名火起。 燕辞身法轻捷,快逾鬼魅。顾昔年到底还是有些忌惮,故随手打出道光幕护体。 倘若对手取巧而贴近攻击,没有防护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燕辞蹂身而上,青影卷着剑光与顾昔年酣战。整座擂台剑气激荡,破空声撕咬着众人的心神。 顾昔年原非易予之辈,雪庭剑伸缩吞吐间,满台雪飘如絮,雪雾舒舒卷卷直扑燕辞,寒气侵袭,连台外修者都能感受到丝丝冷意。 燕辞身若游龙,紫金色的鸢尾剑剑气萧萧,剑芒奔来突往,纵横交错。台下弟子神为之夺,如此激战的场面实在抢眼。 鸢尾剑那庄肃宏丽的剑光铺天盖地,顾昔年修为尽出一轮轮封挡,宛如一颗铁钉,被狂风暴雨般的剑势不断锤击。未过盏茶功夫,劣势尽显。 忽而一道紫电突起,一股令人骨寒毛竖的肃杀之意弥漫在空气中。 此股剑意无比充盈,让顾昔年顿感危险之至,但下一刹那,剑意又渺渺茫茫遍寻不着。 顾昔年如坠幻觉,忽一声爆喝,雪庭剑剑气化为万千剑丝,犹如绵绵春雨将自身守护得严严实实。 紫金色剑芒骤然消失,燕辞在台上游走,试探着攻进两道剑气,均被切割成缕缕光丝溃散在虚空中。 燕辞见状忽然有些后悔,只恨开场伊始对顾昔年有些好感,他本该乘其三剑落空的间隙,施展迅羽捕风遁法给予雷霆一击的。 再抖出数道剑芒均不建功,燕辞索性停手,只不远不近的跟着,耐心观看顾昔年耍剑。 观者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人叹道:“这种打法,山人真是生平未见。”台下修士兴趣渐浓,欲待看他俩如何收场。 裁决长老嘴角含笑,暗赞燕辞耍机灵。顾昔年如此不计法力流失的防御姿态,撑不了太久的。 果不其然,一旦顾昔年想罢手,紫金剑芒便重新在他身前流窜。 顾昔年又恍似一个陀螺,鸢尾仙剑赫然是那不停抽打的皮鞭。 法力将枯竭,顾昔年叹道:“我认输!”言语中甚是凄凉。 亭台内,齐经纬骇然道:“那位少年施展的难道是碧落剑意?” 林漠也有些意外,沉声道:“不错,正是碧落青冥决。想不到区区数年,此子已能达到如此境界,连昔年都抵敌不住。” 齐经纬讶然道:“听师兄之意,此子似乎有些来历。” 林漠浑浊的双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此人是青冥师妹的唯一弟子,燕辞。” 旁边数位不知情的长老愕然道:“青冥收录了门徒?什麽时候?” 林漠叹道:“有年,几个老不修,平日就知道闭关修行不关心实事,现在偏来问东问西的。” 众长老讶然,谢柏安凑脸过来苦笑道:“这位小友安居滴翠院修行数年,此事连我都不知晓,真是该罚。” 齐经纬捋着长须,缓缓道:“青冥多年来从未有收徒授业的心思,我观此子资质平凡无奇,何以能获得青冥青睐?其中莫非另有缘故?” 林漠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轻描淡写道:“以往不收徒不意味着现在不想收徒,就算青冥过个一年半载进阶空冥期,老夫都不觉得意外,区区小事何必大惊小怪?” 谢柏安有些郁闷,长叹道:“青冥居然连碧落青冥诀这门奇术都甘愿相赠,可见她对这少年是极为看重了。” 言外之意大家都听得明白,青冥贵为栖凤峰一峰之主,谢柏安虽是外院首席长老,但在门内的地位绝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而青冥唯一的弟子就在其眼皮子底下修行,他却未曾给予分毫照拂,恐怕青冥有些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花溪仙子有些心不在焉,亦叹道:“哎,想当年青冥和林寒城师兄乃是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若非林师兄遭了不测这麽些年过去,想必她也该放下了?” 林漠摇头道:“不然,青冥乃性情中人,如今将林兄的奇术传于弟子,只怕思念之心更甚。” 群修面色各异,情之一字,岂是人人可以堪破的? 齐经纬哂笑道:“各位长老如此多情,可见道心不稳,就不怕妨碍修行?” 群修闻言一惊,各自收束起心神来。 齐经纬凝声道:“平心而论,此子的碧落剑意尚未入门,想要在此次论道会中占据一席之地绝非易事。” 众长老纷纷点头赞同道:“师兄所言甚是。” 万里峰在不远处支着耳朵倾听,川渟院身为九守峰外院,霍宵和顾昔年都是院中有数的高手,然而第一场论道就被两位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击败,这让他心里颇不舒服。 景位擂台一侧,江浸月兄妹看着燕辞远去的身影,江疏月缓缓道:“以他目前的修为,绝对是我俩此次论道中的大敌。” 江浸月不屑道:“妹妹不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小子只是真灵根资质,就算有青冥师叔悉心教导,其手段也有限。何况为兄早已打听清楚,青冥师叔并未亲自对他言传身教,而是由滴翠院的叶微霜师叔代为指导。再说咱俩现在是旋照圆满境界,燕辞虽不凡,法力毕竟还略差一筹。” 江疏月道:“兄长切莫忘了,当年我等与之对决时,其月明千里术已将突破化境期,经过年余后的修行,断非当日可比。” 江浸月哂笑道:“妹妹放心,若让为兄在擂台上遇见他,必一洗当日耻辱。” 江疏月看着江疏月脸庞上那自负的笑容,暗暗叹了口气,随即闭口不言。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36章 论道·青睐 生位擂台坐落于道场东北方,那里,蔺皓跟一位剑眉虎目的男修激战正酣。 男修气急败坏,只因开场时被蔺皓驱使星尘镜罩住仙剑,瞅着他在一愣神的当口,毫不犹疑的将仙剑化为尘埃。 男修脸都气绿了,那可是数千星点啊! 他怒从心头起,拎起铁拳一拳紧接着一拳朝蔺皓猛捣。 看来此子兼修了炼体术,星尘镜散发出的光圈直被他砸的摇摆不定。 蔺皓不善于近战,便在外围施展法术攻击。斗罢数合,最终还是蔺皓祭起云水盂施展剪水裁云术,乘机将其捆缚到盂中泡澡去了。 东南杜位擂台的夏涟更稀奇,飘身上台将寒梦莲朝论道者忽正忽反转动数圈,角逐修士便脑袋昏沉,咕咚一声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夜莺儿同样走运,碰到位旋照前期的弟子,一个照面就轻轻松松胜出。 期间,有不少旋照期弟子一鸣惊人,非但资质俱佳,且道法精妙,难怪同尘苑能在修真界享有偌大名声。燕辞兜转在各擂台下观战,心中大呼过瘾。 夕阳西斜,论道广场上钟声响起,单人第一轮论道渐进尾声,次日进行的是旋照期弟子团队论道。 燕辞用手指拨弄着报名牌,牌内有裁决长老以法力录入的品评语录,燕辞看罢不以为然,暗想这长老固然是好意,但侧重修行遁术至少更利于保命,倒也未必会妨碍到其他术法的修行。 第二日无需登台,但燕辞也早早来到论道场,在论道榜下浏览对战修士阵容和擂台号,有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惊位,八号沐瑶、舒槿、聂小樱对阵六十号王阳泽、楚昊、辛野。 燕辞暗暗窃喜,嘀咕道:“若求赏心悦目,那不妨看看流丹院的殊丽们去。” 惊位擂台下粉黛成群,多的是流丹院女修者,放眼望去个个青春靓丽,貌美如花。 回燕峰及其下辖的流丹院,均以女弟子居多,因而苑中常说回燕峰男修处身在花丛中,看来此言非虚。 晗冰也在等候沐瑶等人登台对决,看到燕辞鬼鬼祟祟的瞄着师姐妹们,凑过来伸手在燕辞眼前晃了晃,盈盈一笑道:“鬼头鬼脑的做什麽呢?” 燕辞忽觉脸红,强笑道:“哪有?我看此处回燕峰修士众多,正想找你来着。” 晗冰娇笑道:“胡说,我看你是心术不正。” “谁心术不正?”沐瑶携着位女子停住脚步笑道:“燕辞师弟,许久不见。” 燕辞正待回话,随行那位神态天真,桃腮带笑的女子咋呼起来道:“咦,你不是昨日被青鸾神鸟戏弄的那位弟子!” 燕辞神情一窒,顿时说不出话来。 旁边候战的观者簇拥,闻言均用戏谑的眼神朝燕辞打量。 沐瑶赶忙解围道:“舒小妹,快准备上台,别在这啰啰嗦嗦的。”说罢羞涩一笑,生拉硬扯的把那女修牵走。 燕辞尴尬的看看晗冰,晗冰轻笑道:“请,燕大侠,小女子陪你四处逛逛。” 燕辞闻言快意顿生,毫不理睬众人惊诧的眼神,顾盼自得地跟随晗冰转身离去。 这边刚走那边就炸了锅,一位男子艳羡道:“那厮是何人?晗冰师妹居然会假以辞色。” 另有人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没天理啊!在下绝对比那厮帅气!” “唔,道友确实挺帅,皮肤娇嫩脸蛋红艳,尤其那张樱桃小嘴忒精致!像只小猫般娇萌可爱。” 这人眨着玩偶娃娃般大而圆的眼睛,下巴微收,双手前屈以食指无名指在胸前摆个桃心姿势,得意道:“谢师兄夸奖!” “不必客气,娘气十足的漂亮男人越来越受世人钟爱,甚至有些瞎眼男修在寻觅双修道侣时,最喜欢物色这类物种。” “你” 擂台上钟声响起,沐瑶和那位舒小妹,还有位肤白胜雪、嘴角有粒浅痣的聂小樱甫一登台,便摆出个瑶花三绝阵势。 此阵呈三角模型,两两相隔三丈三尺三寸,沐瑶擎剑向天,舒槿驻剑问地,聂小樱持剑平举,寓意天地人三才。 对面王阳泽等面面相觑,明显不识得此阵,就连作为裁决者的叶微霜看似都有些意外。 沐瑶三人莲步轻移,同进同退,阵势悄然发动。 忽闻擂台上缕缕清香扑散开来,此香来得突兀,观者如入芝兰之室,顿觉齿颊生香。 群修愕然,忙忙细看,只见沐瑶秋水般的剑刃轻颤,一株桃花怡然绽放,粉如朝霞的花朵在绿叶掩映下羞涩的伸出头来。 须臾间花香更盛,冷艳清逸的梅花嫣然含笑,娇艳奔放的紫薇如蝶翻飞。 雍容端庄的牡丹,妖娆多姿的芍药,清幽淡雅的菊花竞相盛开。 王阳泽等看不出法阵破绽,遂并肩防御,各自加持护体光幕执剑与法阵相向。 台上芳菲烂漫,群修观之心情大悦,浓郁的花香盈怀,沾襟染袖难以拂去。 三道清丽的身影交错向前,法阵骤然一变。清风袭来,众芳摇落,色彩冗杂的花瓣在台上肆意飘零。 落英飞花花入梦,观者恍似置身处玄妙的空间:时见天空澄碧,空气清新,初阳爬上山巅,甘露洒落深林,七色彩虹斜挂,翠竹净湖相依,炫丽飞鸟蹁跹。 缤纷的花瓣星星点点,飘飘洒洒,天地间响彻着优美的旋律。 花语轻吟,直让观者心荡神驰,醉眼朦胧 花开自会花谢,不多时花香渐消,擂台上细碎的是一地落红。王阳泽三人流着口水,匍匐于地沉睡不醒。 燕辞在远处咂舌道:“瑶花三绝阵实至名归!败在阵下倒不算难受。” 晗冰淡淡笑道:“目今激发的只是皮毛,倘若修习至小成境界,法阵无须变化便能让寻常人沉睡十天半月。” 燕辞骇然道:“竟如此可怖!何等神人才能创出此等法阵!” 晗冰微微一笑道:“正是家师。” 燕辞道:“咦,竟然是柳师叔?” 两人边走边聊,偶有数位师门长辈和他们相遇,言辞中均透露着对晗冰的溺爱。 晗冰沐仁浴义,久受熏陶,造就出一颗精金良玉般的赤子之心,她平素和婉可亲,善行雪中送炭之事,故而一路上不乏同门执手问候。 晗冰道:“天宫阆苑有百花之神司掌群花,名叫女夷,也称花姑。花姑也是司掌天地温和之气,主宰百草生长的女神,其出生之时异香盈室,味似花香却更胜花香,且香气时刻变化逾百种之多。 女夷及笄后美艳绝伦,温婉娴雅,性喜培育花草。因其精通花木之语,深谙德泽之阳、刑杀之月引起二十四节气迁移时地气变化生养百草的特性,遵循天道规则让瑶花绽放有时,故飞昇后受封为百花之主。 女夷曾在瘟疫横行之际,手提花篮撒下百花花瓣解除人间疾苦,恢复大地生机。并按人间历法精心挑选出十二花神,即兰花、梅花、桃花、牡丹、芍药、石榴、荷花、紫薇、桂花、芙蓉、菊花、水仙,将培植之法悉心教予凡尘俗人,从此人间鲜花四时不谢。家师心有所感,创立出瑶花十二杀阵,这三绝阵便是由此简化而来的。” 燕辞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后苦笑道:“以后谁敢得罪回燕峰,台上那三人就是活生生的样板。” 晗冰失笑道:“青冥师叔超尘脱俗,怎会收录你这阿谀奉承的徒弟?” 燕辞亦笑道:“我这徒弟还没有你这师侄有地位呢,倒也不用吃醋。” 晗冰伸手一指远处趾高气昂,一走一停顿的青鸾鸟,眨眼道:“说的也是,至少青鸾就看你颇不顺眼。” 燕辞恨恨道:“该死的扁毛畜生,迟早拔光它那身鸟毛。” 晗冰道:“别看它整天懒懒散散的,假如撒起野来,青冥师叔都无计可施。” 燕辞有些不信,斜眼看着青鸾道:“不会,就它那个鸟样!” 晗冰道:“青鸾在远古时便是极受尊崇的神兽,身负五种圣纹,首纹德、翼纹顺、背纹义、腹纹信、膺纹仁对应五行奥义。此外青鸾天生悟透空间大道,可上天入地,自由穿梭在诸界面之中,若待青鸾长至盛年,跟青冥师叔对决起来怕也不惧,你却唤它扁毛畜生,真是狂妄!” 燕辞讶然道:“不是说笑?” “不是诳你,日后自知。”晗冰道,“闲言少叙,听说你昨日施展的剑法中透露着股什麽碧落剑意?” 燕辞道:“是透露了一点。” 晗冰道:“可惜我没亲眼看到,叶微霜长老对你诸多赞誉,我听后真想跟你切磋一番。” 燕辞道:“堂堂融合期修士想跟我切磋,就也不怕有损身份?” 晗冰笑道:“不怕,别说是欺负你就行。” 燕辞为之语塞,满脸苦笑。 晗冰沉吟有顷,道:“碧落青冥诀和青冥师叔有莫大关系。无需数日,同尘上下只怕都会知晓你的身份。” 燕辞坦然道:“正是要让他们知道。” 晗冰奇道:“咦,你师徒俩一直藏着掖着,不就是怕被别人知道麽?” 燕辞道:“此一时彼一时,待我突破融合期后有几件大事要办,仰仗着师尊盛名麻烦会少些。” 晗冰轻轻皱皱鼻翼,忽然问道:“狐假虎威?” 燕辞失笑道:“没错,正是如此。” 晗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你可是想去外面的世界转转?” 燕辞故作神秘道:“佛曰,不可说也。”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38章 论道·惊艳 晗冰身影掠空,素手轻摇,掐诀成五品莲花指印。 童蒙知其法宝是苑内大名鼎鼎的悲鸾神剑,今见晗冰未打算使用,不禁稍微放下心来。 他抛开心中杂念,祭出枚朴实无华的方印。此印呈土黄色,仅有半个巴掌大小,印上篆着“方土”二字。 童蒙法力催动,方土印恍若饥渴难耐的猛兽,腾空滴溜溜一转,眨眼间化为丈许见方的巨印,气势磅礴地狠狠拍落。 印玺瞬息即至,劲风扑面,浓浓的土灵气席卷而下。擂台台面灵纹狂闪,即使有光幕相护亦被压迫得吱吱做响。 晗冰心无旁骛,诀指微动,身前一株悠然摇曳的莲花凭空而生,莲分五瓣,其上氤氲着五色云团。晗冰翘立的五指一挺,五色莲荡荡悠悠朝巨印迎去。 下一刹那,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声势浩大的方土印竟硬生生被莲花托举在半空。 童蒙咬牙倾注法力,方土印一闪再闪,数息内狂涨倍许大小,印玺散发出的黄光更加凝厚,一股迫人眉睫的狂暴力量在翻腾,方土印的浩然威力被催动到极致。 一个声音喃喃道:“嘿,童蒙这厮倒未虚度年华,短短月余即能将方土印炼化由心。只可惜首场便遇到晗冰,此次论道算是走到头了。” 燕辞侧首望去,只见一位白衣飘飘,风流倜傥的男子,正轻轻摸着下巴评论道。此人气度不凡,目中莹光流转,想必也是融合期修士中的高手。 擂台上方,随着方土印狠命狂压,五色莲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晗冰秀指轻弹,一道白色霞光卷过五色莲,瞬间莲花光芒更盛。 方土印仅仅坚持了数息,骤然发出声哀鸣便往回遁走。 群修愕然,晗冰进阶融合期为时不久,如今凭借法力虚化的莲花与法宝硬撼犹能一招制敌,此等修为实在惊人。 童蒙爽爽快快将方土印一收,苦笑道:“师妹道法高深,在下甘拜下风。”说罢分别向晗冰及楚山孤长长一揖,迳自下台离去。 楚山孤一愕,失笑道:“这小子倒是磊落。” 燕辞不由心生感慨,当初入门时童蒙已是融合期修士,如今被晗冰后来居上,想必他心里也挺郁闷。 连续数日,论道场上人山人海,群英荟萃,十年一届的盛会吸引着同尘苑所有人的目光。 苑主洛望舒在百忙中曾来过片刻,望舒仙子处尊居显,威望素着,更皆有沉鱼落雁之容,倾尽风流。入门数年而无缘睹其芳容的弟子极多,因而尽管其芳踪一现即逝,场中气氛也极为火爆,人人以能亲眼见到洛望舒为荣。 角逐至今,燕辞征战数场,仅凭一把鸢尾仙剑尽败数位同门好手,在年轻弟子中竟蓦然声名鹊起,苑中更有传言说其是青冥峰主座下弟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弟子愕然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羡慕与嫉妒。 陆楠扼腕长叹,颇感失落,罗牧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道:“没天理啊,青冥师叔居然挑这愣头青做徒弟!” 陈苍耳倒是波澜不惊,悠悠道:“可别捏酸吃醋,当心惹恼了这座靠山!” 罗牧眼睛一亮,喜道:“言之有理,今后还有事要劳驾燕兄哩。” 燕辞忙笑道:“若是涉及莺儿师姐就免提。” 罗牧微窒,抱怨道:“真不够意思,老子还未说呢。” 陈苍耳笑道:“闲人无大事,除此之外胖贼还能有何事?” 论道至此时,犹剩旋照和融合期决胜者各三十人,胜出团队若干。 为避免弟子心生不服私下滋事,论道规则要求不角逐上下名次,因而只需再对决两轮,论道会即可落下帷幕。 孤身论道者将采取抽签模式分为攻守两方,换言之,抽签决定以二十人为守,以十人为攻,攻方任意挑选守方角逐,胜出则可晋升前二十强。 前十强和论道团队亦然。 道场上鸦雀无声,群修呆呆望着台下姿容出众的四位佳人,佳人或温婉端庄、或明媚妖娆、或艳若桃李、或风流蕴籍,赫然是同尘苑享誉已久的“外院四姝”,即波委院花溪、川渟院林添香、滴翠院叶微霜和流丹院梅影。 四姝俱将小巧精致的木牌放进密封箱内晃动,吩咐诸论道者和论道团队代表抽签。 群修依次排成四列摸取号牌。燕辞抽到二十二号为攻方,香风袭来,夜莺儿尾随其后抽到九号为守方。 燕辞可任意挑选守方进行角逐,夜莺儿则有一半几率轮空。 夜莺儿自认为名不见经传,威胁说倘若燕辞挑选她论道,准保要打断燕辞的腿,燕辞似乎被吓得不轻,连忙拍马屁说夜莺儿道法精熟,进入决赛简直是小菜一碟,将夜莺儿奉承得眉开眼笑。 稍稍休整一夜,次日清晨的论道场上热情似火,现今剩余的修者俱是道术精妙的好手,人人想来一饱眼福。 擂台边角处,守方修者像是杂耍处的猴子,谁想来看看就能拉出来看看。他们默然列队,心中惴惴不安,宛如皇宫禁苑里的妃子在等候着帝王翻牌。 欧阳潆嵘首轮挑战,只见他紫衣翩翩,唇含淡笑,瞟来瞟去注意到某位黑衣修士,展颜笑道:“师弟连战皆捷,请恕在下得罪。” 黑衣修士赫然是廖一,他那张黑脸黑了又黑,最终神情淡然道:“足下踌躇满志,坦途就此终结也未可知。” 欧阳潆嵘眼中战意忽盛,洒然道:“来,别徒逞口舌之利。” 裁决者叶微霜见状微微颔首,吩咐其余弟子下台等候。欧阳潆嵘轻拂储物戒指,祭出柄古朴庄重的仙剑,剑刃皓洁,如覆冰霜。 欧阳潆嵘怡然自得道:“此剑名为破影,恰是阁下烛影斧的克星。” 廖一依然举起那柄颜色黯淡的烛影斧,嗤笑道:“试过便知。”烛影斧隔空挥动,斧影激荡,令人眼花缭乱,气势雄浑的直直往对面掩去。 破影剑扬起阵低鸣声,白光猛然炽盛无比,斧影袭来竟无所遁形,伴随着嗞嗞的异响,影幕化为缕缕青烟消逝在空气中。 廖一神情微愣继而掌指一紧,腾身抱起斧头轻飘飘地张臂下劈,此招轻描淡写,恍如劈柴般简约而细致。 欧阳潆嵘未料到他如此大胆,近身作战却行此不做防护的简约劈招,他只需乘隙剑芒一吐,有绝对把握可将其击杀在台上。 然而论道规则不容辩驳,他如何敢冒然残杀同门? 良机稍纵即逝,斧刃临体时就算他能击杀对手,自身亦难免被利斧劈为两半,百忙中唯有封剑格挡。 斧影窜动骤急,忽左忽右被舞得虎虎生风,狂暴迅猛的斧刃劈落在剑脊上,破影仙剑哀鸣一声,霞光登即散乱。 烛影斧相貌丑陋但物贱命硬,本体相斩竟然形若无事。 欧阳潆嵘浑身巨震,噔噔噔连退数步。廖一施展遁术如影随行,一斧紧接一斧相续劈落,斧法粗犷但甚是实用。 欧阳潆嵘趋避不急,依旧咬牙驱使仙剑封挡,每接一斧,仙剑霞光便减弱一分,这般硬挡数次,只听咔一声轻响,破影剑霞光彻底溃散,硬生生被劈为两段。 剑尖发出呜呜哀鸣,随即无力的跌落在擂台上。 欧阳潆嵘猛然发出声怒吼,不再顾忌劈至头顶的烛影斧,提腕将掌中半截剑身急如星火般往廖一咽喉间插去。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吓坏了围观者,有数人已忍不住惊叫出声。叶微霜纤掌中乍然出现两道寒索,欲在杀招一触即发时及时制止决战。 廖一被吓了一跳,他招式虽然凶狠但还未到不惜命的地步,危急时分烛影斧一横,将半截破影剑荡出数分,幽寒的剑刃从颈间掠过划出条道血丝。 廖一暗呼侥幸,惊心未定时忽见欧阳潆嵘杀招齐发,那种雷嗔电怒瞬间转化为浴血之勇,两掌旋舞连续推出数枚风刃破风急斩,廖一引斧逐一封挡,顿时攻守之势逆转。 欧阳潆嵘盛名无虚,抛却法宝不用仅凭一身五行术法趋步酣战。那身风引术堪称惊人,法印操纵间,疾风之力凝聚为两条缠绕交错的风龙,白烟轻薄,但锐利异常的风鳞却恣意舒展,呼呼啸啸刮擦着斧刃爆发出刺耳的尖鸣声。 廖一将烛影斧挥舞得风雨不透,卷起漩涡牵引吸嘬之力相抗。这般互不相让的倾力施为,满擂台风行电击,杀招纵横。 忽而欧阳潆嵘脚下不扬微尘,身影突闪间趋至廖一跟前,一道白烟缭乱的掌印拍击至廖一胸腹,廖一鲜血喷涌,犹如枯木般摔落至擂台外。 欧阳潆嵘脸色惨白,身躯摇摇欲倒,其腰肋处赫然被烛影斧的刃光撕开条深深的血槽。胜负已分,结果却是两败俱伤,从论道伊始尚未出现过如此惨烈的场面。 叶微霜暗暗叹息,香袖拂动,凌空洒落片霞光卷住两人伤躯,遁至场外疏林中帮助疗伤。 擂台外人声鼎沸,纷纷出言指责廖一的狠辣和数落他不识抬举。欧阳潆嵘风流倜傥,更兼道法精妙,在苑中颇得人望。 反观廖一角逐数场,下手甚是狠毒,言辞谈吐间更显得桀骜不驯,群修以貌取人,自然对其缺乏好感,认为廖一今朝落败是罪有应得,无人拍手称妙那简直是他祖宗庇佑了!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39章 论道·取巧 叶微霜未归,故由花溪前来替其裁决。 燕辞脚踩朵灰云踏上擂台,拱手朝着位身体瘦削,长手长脚的波委院黑衫修士道:“燕某向风冕师兄讨教,还望成全。” 风冕眼露思索之意,缓步登台道:“师弟道术神妙,不才本欲甘拜下风。然而风某自诩遁法尚可,观师弟在激战中遁法亦是所长,可愿屈尊切磋一番?” 数日前燕辞察觉风冕论道时手段虽寡,但遁迹飘忽若神,邀他应战原有猎奇之心,万未料到此人会主动提及。 燕辞摸着下巴,举棋不定的看看花溪仙子,花溪懒懒一笑道:“倘若不超时限,且能分胜负,两位可自行商量。” 燕辞颔首称是,转首问道:“师兄打算如何比试?” 风冕笑问道:“师弟可知晓前山绿云兽生活休憩之所?” 绿云兽来历非凡,所在地可谓人人皆知,毫无例外。 风冕续道:“九曲桥下,翠湖里,繁衍着体不盈尺,白绸长尾的七彩鳞片天虹鱼,由此地出发各至湖边取鱼一尾,以先完成者为胜。” 燕辞道:“就这般简单?” 风冕道:“就这般简单。” 燕辞不疑有他,本拟即刻同意,然而不经意瞥见花溪强忍笑意的模样,心头微微有些打鼓。 细细思量并未察觉有任何离奇处,望着风冕期待的眼神,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花溪见其商量妥当,微笑道:“依然以一炷香时间为限,其间纵使有些阻碍,也勉强够用了。” 燕辞讶然,什麽阻碍?正疑神疑鬼时,忽听花溪出言道:“现在计时。” 风冕闻言即身化奇光往外遁走,燕辞振臂而起,施展迅羽捕风遁法,恍若片青烟追云逐电般赶去。 江浸月盘膝坐于擂台光幕外噗嗤笑道:“燕辞这混小子,自以为了得必将自食苦果。” 江疏月疑云满腹道:“风冕师兄遁术精湛,但相比燕辞恐略有不如,以此法进行论道难道另有因由?” 夜莺儿诸人均不明所以,纷纷循声望来。 江浸月悠悠笑道:“天虹鱼不是普通鱼类,而是糅杂五行气生育之物,不能以常见之法捕捉。若以灵兽镯盛装,镯内须吸纳五行混合气包裹其身,否则瞬间即死,鱼身化为五行气消散。” 江疏月道:“五行气混乱不堪,修真者岂会在灵兽镯中储存此物?可否连水取出?” 江浸月道:“湖水是黑水和弱水汇聚后的地下暗流,加之枯雾森林特殊的地气才形成,如果取出便化成寻常水源,不可作为涵养天虹鱼之用。” 夜莺儿暗道糟糕,蹙眉问道:“依你所言,风冕如何才能取到此鱼?” 江浸月瞟眼看了看她,神情松快道:“风冕身具五行灵体,为捕捉天虹鱼服食,曾挑选五行之物铸炼了一钵,此举是正中下怀。” 夜莺儿哑然,恨气顿生道:“该死的风冕,冠冕堂皇给别人使绊子,没事还炼个钵,怕是想学着和尚化缘去。” 江浸月心情颇佳,悠然道:“兵不厌诈,燕辞不安心论道,偏生冒冒失失地想去摸鱼,可谓自作自受。” 夜莺儿杏眼一瞪作色欲怒,江疏月打岔道:“话虽不假,但此事并非君子所为,燕师兄唯有自求多福了。” 夜莺儿无言以对,满腹怨气愣是没有地方发泄。 围观者纷纷猜测孰胜孰负,苦等半晌,忽见远处现出条黑影,御风而来。 夜莺儿揪然不乐,燕辞果然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突见风冕身后迅如凫举般腾起道青烟,两条遁影轻轻几闪,翩若惊鸿般飘落在擂台上。 风冕满面春风,浑不在意比燕辞稍慢半步,他有绝对把握,燕辞连枚鱼鳞都摸不到。 燕辞早到湖边片刻,以灵力织就的丝网上前捕鱼,可惜鱼儿相触即化为青烟,燕辞目瞪口呆,连鱼带水凝聚成冰,以灵兽镯汲取均未能建功,一筹莫展时,眼睁睁看着风冕安闲自得地捕捉到一尾天虹鱼飘然而回。 回想着燕辞捉鱼时的情景,再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风冕到底没忍住而暴笑出声。 燕辞脸色绯红,发梢挂着水珠,半身衣衫湿漉漉的,江浸月谑笑道:“这厮还真是跳进湖里捉鱼去了!” 这毫不加以掩饰的取笑让夜莺儿越听越觉恼火,群修看燕辞缄口不言的沮丧模样,暗觉好笑,然见其莫名其妙就吃了个哑巴亏,心中不由略感同情。 风冕拱手朝花溪禀道:“弟子幸不辱命,捕捉到天虹鱼一尾,烦请师叔裁决。”说罢将掌中钵盂微倾,五色云乍现,云团中包裹着尾体不盈尺的天虹鱼。 花溪看看鱼儿再看看燕辞,朱唇轻启道:“不知燕师侄” 燕辞面色从容,突然张口吐出团灰雾。 山风拂过,雾气翻滚几下便消弭一空,然而群修看得分明,随雾气消逝的还有尾指节长短,张阖着小嘴的鱼儿,白绸长尾七彩鳞片,赫然也是天虹鱼。 风冕怔住了,围观修士也怔住了。 燕辞顿时开怀大笑,笑得极其嚣张,花溪仙子被笑声感染,同样掩口笑道:“胜者,滴翠院燕辞。” 燕辞眉飞色舞道:“师兄他日再想捕鱼,尽可招呼燕某。” 风冕心悦诚服,苦笑道:“逼出体内五行杂气涵养天虹鱼,师弟真是独树一帜!” 燕辞寻处僻静地运转法力将衣服烘干,便未在论道场停留,明天即是决战之日,不宜在此妄费精神,可打道回府修养备战。 夜莺儿瞅见燕辞扬长而去,斜眼看看江浸月,心情突然变好了。 明天,在想象中总是美好的一天! 燕辞回到居所蒙头即睡,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他睁开眼长叹一声,暗想夜莺儿真是阴魂不散啊,慵懒无力的打开门禁,随口叹道:“莺儿师姐,扰人清梦者其罪当诛啊!” 下一刻,燕辞愣住了,来者竟不是夜莺儿。 一位仙姿佚貌的女子俏生生立在门外,阳光洒落在她脸庞,带着几分圣洁的味道。 青鸾鸟随来者同至,傲然立在院中,一副昂挺模样。 晗冰脸色略显苍白,看燕辞微微失神,莞尔一笑道:“并非大侠朝思暮想的莺儿师姐,是小女子晗冰登门拜访。” 燕辞顿觉尴尬,忙侧身邀请并呐呐道:“不期有贵客光临,快请进。” 屋中陈设简陋,方桌上瓷瓶中的花枝早已枯萎,晗冰无意中瞟见隔间里凌乱的被窝,窃笑道:“阁下的洞府倒是整洁舒适。” 燕辞红着脸道:“山居野人之所,怎能与师姐香闺相提并论?” 被窝里,娇萌可爱的小兽正蜷着四腿酣眠,晗冰剪水双瞳瞬也不瞬的盯着小兽,思索道:“模样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何兽?” 燕辞道:“是麒麟兽。” 晗冰讶然道:“咦,果然是幼麒麟!你居然能寻到这等稀世瑞兽。”她边说边欣然上前想摸摸小兽头颅。 幼麒麟刚被两人的说话声吵醒,见状顿时唬了一跳,后半身猛地缩进被窝里,清澈明亮的大眼警惕的看着晗冰,不知此女欲以何为。 燕辞哀叹道:“这懒兽百无一用,你若喜欢就送给你了。” 幼麒麟似乎听懂了,探出身子呲牙咧嘴的低吼一声,声音虽然稚嫩,却颇有不容挑衅的意味。 吼罢咬起被角,一扭头甩落下来,燕辞两手一摊,顿感无语。 幼麒麟轻轻翘了翘鼻子,好奇的看了看晗冰,晗冰也看了看小兽,小兽哼哼着又看了看晗冰。 燕辞忍不住道:“莫非你俩之前认识?” 晗冰噗嗤笑道:“瑞兽还不认识,怪兽倒见过一只,就在我眼前呢。”说罢不再理会燕辞,朝小兽招手道:“来,过来我抱抱。” 幼麒麟偏着脑袋想了想,四肢一纵,竟然真的投到晗冰怀抱里,甚至伸出娇嫩的小舌舔了舔晗冰的手腕。 燕辞一窒,晗冰却银铃般娇笑起来。 晗冰对麒麟兽爱不释手,捧着调笑逗弄了好一阵功夫。 这时青鸾鸟在庭院内久等晗冰不出,便摇头晃脑又嫌弃之极的迈入房中。 麒麟兽骤然再见到青鸾,吓得鬃毛都竖了起来,腾的下再次缩到晗冰怀里。青鸾鸟身躯微沉,双翼微张摆出副攻击姿态。 晗冰奇道:“这是何故?” 燕辞没好气道:“初次见面时,麒麟兽虚张声势吓过青鸾,目今青鸾知道麒麟几斤几两,当然是要报仇的。” 晗冰眨眨眼笑道:“原来如此,不如借我玩几日,好帮你调和下俩兽的关系。” 燕辞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爽爽快快答应下来,随后问起晗冰来意。 晗冰道:“倒没啥正事,就今日施展烈焰凤凰术后感觉不太舒服,寻你聊天哩!” 燕辞微惊,暗想难道师尊忧心之事已隐现苗头,他故作轻松笑道:“好好的冰灵根,怎会想起学火法术?” 晗冰道:“实非所愿,我身具焱阳体质,于低阶火法术是无师自通,一不留心就会顺手施展。” 燕辞安慰道:“一会冰一会火的哪能不相冲呢?不如去请林师伯想想办法,他整天窝在藏经楼那种地方,定然识得些秘术。” 晗冰无心多做解释,推诿道:“师门长辈哪是想见就见的?何况林师伯终日打瞌睡,少有正形。” 燕辞道:“说得有理,要不去问谢老。” 晗冰臻首轻摇道:“休息一夜即可,走啦,改日再还你幼麒麟。”说罢抱起小兽就往外走,燕辞忙出言挽留,晗冰摆摆手,飘落在青鸾背上翩然而去。 燕辞愣愣凝望半晌,颇觉心绪不宁。 第41章 论道·尾声 林漠惊心未定,不露声色的悄悄拉近些距离,谁知道江浸月还有没有藏而未露的杀招?林漠可不想晚节不保。 忽听燕辞抚掌赞道:“师兄神乎其技,可惜想击败燕某,还差点压箱底的手段。” 江浸月冷笑道:“暖暖场罢了,好戏尚未开始。” 剑芒再吐,摒弃了花里胡哨的变化,剑法形端势整,磅礴雄浑,如瀑如川的气势压得人难以喘息。 燕辞神情从容,掌中鸢尾剑莫名地颤动起来。 一种难言的情绪突然萦绕在江浸月心头,他似乎体会能到天之无穷地之无垠,仿佛嗅到了风的味道云的味道,但收拢心神细查,却渺渺茫茫遍寻不着。 蓦然,有股神秘而霸道的剑意在台上流窜,剑意如潮,却并未看见剑光,江浸月嗅着危险的气息,惊疑不定。 燕辞轻描淡写挺剑一挥,一抹紫金剑芒畅行无滞,缈若云烟般倏然飘来。 刹那间,时空仿佛已静止,江浸月被那神妙莫测的剑意牢牢禁锢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紫金剑芒划破虚空奔至眉心,被唬得三魂出窍。 说时迟那时快,忽有一道洁白无瑕的光罩凭空坠落,严密无隙地护住江浸月身躯,紫金剑芒撞出噼啪爆响声,随之灰飞烟灭,那充沛的剑意竟奈何不了光罩分毫。 江浸月如梦初醒,凝视着林漠颤声道:“多谢师伯相救!” 林漠正色道:“据实而论,你若非被剑意侵袭心识未尝没有再战之力,切记临危对敌,心神臆动则殆矣。” 随即又瞟了眼附近惶惶不安的燕辞,笑道:“无须忐忑,碧落剑意你不过初窥门径,一经施展便难受控制,老夫岂会怪罪?” 燕辞鞠礼道:“多谢师伯,祈请师兄见谅。” 林漠笑而不语,江浸月用复杂的眼神看看燕辞,坦然道:“在下技不如人,师弟不必自责。” 林漠接口道:“同门论道,胜败便似过耳清风,别罔顾同门之谊即可。”两人唯唯称是。 经过此战,燕辞轻松进阶十强,兼之他是亲传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听李罗堂言此子还是位小小炼丹师,顿时苑中上下议论纷纷,多是赞誉之词。 论道盛会高手云集,资质道法逆天之辈如春笋怒发。 譬如下一轮论道的流丹院曲羽衣,其一朝成名就炙手可热。 她眉宇间冷若冰霜,雪中傲梅般的风姿须倾尽冰湖之水才能孕育,空谷幽兰似的气质要吸遍高山灵秀方可雕镂,眸勾日月,云鬓染烟,再珍贵的水墨松烟也刻画不出那盛世美颜。 台下掌声雷动,面容清俊的男修红透了脸,下手时颇有怜香惜玉之心,生怕一个不慎伤到对面的美娇娘。 可惜曲羽衣毫不留情,香袖挥动数下,就利利索索将论道者扔出擂台。 再往后的比试则略显胶着,有两场修士势均力敌,让斗法进程陷入迟缓状态。 此时的惊位擂台上声势极响,一位白衣如雪,黛眉弯弯如横远岫,清眸流盼似水盈盈的女修正与晗冰斗法。 此女执柄红光耀眼的仙剑,剑光如烈炎火鸟奔走相撞,声势熏灼。 晗冰周身冰霜缭绕,冰系神通被施展得酣畅淋漓。 其莲步移处,足下冰凌之花盛开,悲鸾剑挟冰封之力飞扬挥攉,乍缓时疾。 剑走轻捷,绽放出玉石相击的铮铮之音,冰片火星交织的气浪恣意席卷,擂台边缘的光幕不堪重负,在清脆的异响声中猝然塌陷,化身点点灵光流散开来。 劲风扑面,围观者骇然失色,防护光幕坚韧无比,寻常融合期修士千磨万击都难以将其摧毁,却被两女的余力击溃作星飞云散状,要何等样的神通才有此等声威? 有人诧异道:“悲鸾剑自不必说,可夙沙清影掌中是何宝?竟不惧神剑之威!” 郁律在说话者身旁观战,低声道:“此乃夙沙世家大名鼎鼎的帝羽剑,上古时期,黄帝重臣夙沙氏煮海为盐,黄帝为昭其功德,取夔牛角,融合三足乌尾羽等诸多仙材铸成并赐予此剑。一经施展,热浪滚滚,焚天炽地,几乎可以跟本苑三神宝比肩。” 那人恍然道:“原来如此,那看来台上谁胜谁负还属未知。” 郁律摇头道:“清影是夙沙世家的天之娇女,数年前才拜入本苑修行,但那身精妙术法恐怕师弟也难抵其缨。晗冰进阶融合期时日尚浅,有神宝在手也未必能够取胜。” 郁律素来眼光独到,那人听之深信不疑,颔首道:“改日若有机会,杜某倒想领教下帝羽剑的神通。” 郁律笑道:“师弟若有心,总会遇到机会的。” 那人姓杜名若洲,在苑中名头不小,数日前品评童蒙斗法的那位融合期修士正是此子,单看他那份气定神闲的模样,估计不乏手段。 裁决长老刚修复好光幕,两条清丽的身影倏来倏往再次激斗起来。 夙沙清影纤手一吐,帝羽剑乍放数十道零落火羽。 火羽略一恍惚即幻化为一头羽尾华丽,通体流火溢霞的三足乌兽,三足乌怪叫着迳直朝晗冰扑去。 晗冰凌空飘飞,青丝舞动,掌中剑碧光大作,凤鸣声起,一道青光凛凛的青鸾虚影猛然窜出。 三足乌眼露惧意,但禁不住夙沙清影法力催动,微微一呆后仍旧壮胆啄来。 青鸾清鸣阵阵,同样扬起利爪迎面抓落,擂台上顿时火羽青影闪耀,绚丽缤纷的羽毛盈盈飘洒。 三足乌身形灵动,青鸾虚影却多有迟滞。然而青鸾贵为百禽之长的名头到底无虚,其轻捷不足但胜在力量压制。 三足乌啄咬多次,并未给予青鸾实质性的伤害,反而是青鸾偶尔的一啄或一爪,逼得其鼠窜不已。 至此,晗冰修为不足的弊端逐渐显露出来,青鸾虚影天生略胜一筹,然而跟三足乌争斗时却各擅胜场,终归还是法力不济的缘故。 真正的青鸾鸟傲立亭上,目光炯炯的观望着战局,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若非柳若玺极力安抚,只怕已经窜上擂台领教了。 夙沙清影星眸一凝,一声娇叱后法力狂涌,三足乌顿时体形狂涨,变身青鸾大小极力硬撼。 晗冰见状叫苦不迭,敌方精纯霸道的火法术隐隐召唤着她潜藏在体内的火灵气,三足乌与青鸾虚影强烈的碰撞,直激得她心血翻腾。 晗冰紧咬贝齿,秀指急速屈伸,悲鸾神剑凌空嗡嗡响彻。 突闻一声天籁般的清啼,有只浑身浴火的赤凤虚影盘旋而起。 青鸾虚影浑身一颤,继而引颈长鸣,弃下三足乌,翩然迎去。 晴朗的碧空更加明亮了,淡淡的云霓流动,沐雨纷纷洒下,天边不知何处清音浅唱,亦顿亦挫,婉转悠扬。 汩汩韵味,如涓涓细流淌过心田,说不尽的柔美恬淡。 赤凤青鸾缠缠绵绵,华美妍丽的尾羽轻轻笼住,一啄一饮异趣顿生,鸾凤合鸣,情意悠长。 论道场上人人心旷神怡,这和谐且亲昵的一幕令人忘乎所以。 赤凤青鸾影舞悠悠,不带丝毫烟火气息朝夙沙清影卷去。 柳若玺行迹乍现,她秀足轻点,倏忽飘进擂台道:“晗冰住手,你已经败了。” 说罢皓腕一扬,投出道蓝光罩住赤凤青鸾,牵引着投进悲鸾剑内。 晗冰脸现一抹异样的嫣红,其不敢违逆师尊之意,轻轻努努嘴,却不敢吭声。 道场上沸天震地,盛赞悲鸾神剑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晗冰侍立在柳若玺身侧依旧不敢吱声,柳若玺埋怨道:“几次三番,几次三番的交代,绝不能施展火法术,偏偏不听!” 晗冰轻声道:“弟子一时糊涂,望师尊恕罪。” 柳若玺道:“情况不容乐观,若放任焱阳灵体觉醒,连苑主都束手无策。” 提及此事,晗冰心灰意冷,却不敢轻慢师尊而坦然道:“灵体是弟子命中所带,师尊远见卓识,应知不可强求。” 柳若玺一愣,轻轻拉起晗冰的双手,轻轻摩挲着叹道:“为师希望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言罢不胜唏嘘,晗冰听在耳中,鼻间一酸,泪珠差点滚落下来。 经过一整日的比斗,论道盛会正式落下帷幕。 禹渡水登台洪声道:“此届论道角逐名单已出炉,诸位可在论道榜上查看。此次盛会,不乏麒麟之才涌现,诚乃本苑大喜之事,然胜者不必骄败者不必馁,惟愿各位持心问道,来日再扬同尘威名。” 玉榜上列着论道胜出的弟子名单。 融合期弟子包括郁律、李宿雁、杜若洲、夙沙清影等。 旋照期弟子十强则有夜莺儿、欧阳潆嵘、曲羽衣、江疏月、夏涟、李夜笛、燕辞等,江浸月、蔺皓屈居于二十强。 进阶团队如风釉、沐瑶等赫然在榜,连宗、游翰采团队未争得一席之地倒让燕辞颇为意外,想必是遇见榜上某支队伍而不幸被淘汰了。 有位执法弟子近前知照群修,道:“各位请先回,数日内执法殿核对奖励后,会嘱咐各院执法修士前来分发。诸位如无他事,留在洞府等候即可。” 群修听罢或喜不自胜,或垂头丧气,不一而足。 此后也不离开,围拢着论道榜对胜出者继续评头论足。 晗冰整日里静静的陪伴着柳若玺,燕辞挤眉弄眼去附近溜了好几圈,晗冰却丝毫未曾察觉。 燕辞不敢近前打扰,心中怏怏。 眼下柳若玺见论道之事已了,遂携晗冰迳往回燕峰而去。 燕辞见状好生失落,随即不再逗留,御起仙剑回滴翠院。 盛会落幕,伴随着的是难言的寂寥之意,回想着这几日的经历,感触良多。 第42章 上古玉符 庭院寂寂,明月在薄云里穿梭。 燕辞双眼迷瞪着坠入梦乡,半梦半醒间,眼前是一道黑魆魆的深崖。 崖下妖风大作,一轮血水淋漓的血月狞笑着挂在崖间。 正觉毛骨悚然时,忽见晗冰在不远处踽踽独行,她樱口血迹斑斑,脸色半青半紫颇为骇人。 燕辞心下着慌,连忙大声呼喊她的名字,然而晗冰恍若未觉。 匆忙赶去拉她衣袖,却见晗冰目光呆滞,往着崖下纵身一跃。 燕辞见状大骇,正不知所措时,忽然惊觉脚下一空,赫然是自己正往下掉,晗冰却在崖边嫣然浅笑着。 崖下是腥气逼人的一池血水,正百沸滚汤。 燕辞亡魂丧胆,张手舞脚的想要抓住个什麽,突然屁股一痛突然醒来。 定定神,惊觉方才只是南柯一梦。 燕辞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裳。 心脏犹自扑通扑通乱跳,他摸索着床边爬起身子,回想起梦中所见,不由彻夜难眠。 次日天色方明,燕辞放心不下,草草洗漱一番便奔往回燕峰。 回燕峰山高万仞,每逢寒冷时节,紫燕南归至此飞不得过,集聚此处越冬,故得此名。 清晨,凉凉的山风吹拂,翻新着山间的薄雾,洗涤着昨日遗留的气息。 伶俐的紫燕起得早,正忙着轻语呢喃,乍见生人,便收起剪刀似的尾巴,齐刷刷的列在树梢观看。 燕辞无暇他顾,好不容易找到位打着呵欠走出洞府的师兄,问清晗冰居处便匆匆赶去。 一座幽静的山谷,芳草青青,谷中藏着座梅林。 在这时节梅花正开得烂漫,花蕊红如烈焰、白如堆雪,幽香满谷,久久挥之不去。 一栋别致的碧竹小楼掩映在繁花深处,楼前是两排精心编织的竹篱,竹篱后是个不小的院落。 麒麟兽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块小石子,青鸾则孤傲的站立在细心打磨过的青石台阶上,高贵妍丽的长翎无意中洒落在幼麒麟脸庞。 麒麟兽浑身一颤,正壮起胆子不想理会时,瞟见燕辞行来。 此兽眼珠一定,四仰八叉“咕咚”一声摔在地上装死,燕辞恰恰望见,简直欲哭无泪。 院落一角栽植着诸多瑶花奇草,一位身披轻纱,宛如谪仙的女子,动作柔缓的正在修剪花枝。 燕辞轻轻松口气,将悬着的心轻轻放下。 青鸾鸟察觉燕辞到来,好不耐烦的长鸣一声。 晗冰抬眼一望,臻首一偏微笑道:“燕大侠屈尊驾临寒舍,顿使蓬荜生辉。” 燕辞仔细打量了晗冰几眼,欣然笑道:“可别再文绉绉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晗冰笑道:“欲投君之所好耳,切勿怪罪。” 燕辞以手加额,无言以对,晗冰却差点笑岔了气。 次日午后,执法殿果然将论道奖励发放下来。 燕辞喜不自胜,闭锁了门禁,钻到洛音洞天内准备尝药。 怪树下,他将掌中玉瓶一抛一抛的玩得不亦乐乎。淡淡的药香味传来,一颗与樱桃相若的丹药滚落手中。 此丹表面粗糙,品相不佳,若非燕辞查阅过《捣药宝典》确认无误,否则真要怀疑这柯罗丹是真是假。 希望此丹效力名副其实才好,燕辞喋喋不休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修炼的近似道家术法,却念叨着佛门真言,青冥仙子若在场,不刷他几个耳刮子实在对不起三清。 燕辞暗想凭自身区区真灵根资质,呼吸吐纳天地灵气进阶,不知要到哪个猴年马月。 如今还剩两枚龙吟果留备冲击境界,倒不如先拿颗柯罗丹常常鲜。 柯罗丹入口,化为酸不溜秋的汁液,可把燕辞的脸都酸得缩成一团,他连打几个冷战,似乎牙被酸掉了。 静候数息,并无任何异常,刚想莫非真是假药,忽察觉腹中一热,一股药力轰然散发出来,奔走于四肢百骸间,极其受用,身体似乎轻了一半,有股飘飘然的感觉。 燕辞咽了咽口水,赫然发现脉络中法力往丹田涌去,丹田处凝聚的液团一颤,突兀的现出枚指甲盖大小的硬物。 人有三丹田。 上丹田在两眉之间,藏神;中丹田在两乳之间,藏气;下丹田位于脐下一寸三分,藏精。 融合期以丹道论之便是内炼术,以己体为鼎器,以神为火,精、气为药。 以火烹炼、煎熬、调和阴阳,精气神三宝互结融而为一而得真种。 真种生后莲丹成,莲丹有优劣,亦有大小。 燕辞一喜又一惊,喜的是柯罗丹竟蕴藏着如此庞然的灵力,凝聚莲子的功效竟如此显着。 惊的是如今尚未修炼至旋照圆满境界,假如柯罗丹直接将其修为推进至融合期,必然连肠子都悔青了。 毕竟蓄存的法力越多,进阶后的益处越大,若冒然进阶,一身潜力难以完全激发,可谓因小而失大。 燕辞在洛音洞天内一坐就是三天,小心翼翼的将柯罗丹蕴含的灵力吸纳一空。 此时法力凝练出的硬物已形若蚕豆了,神念略微一触,便生浩荡难见底之感。 少时,燕辞孤零零出了洛音洞天,只因最近麒麟兽跟随着晗冰,跟青鸾鸟打得一片火热,对他这主人都极少有正眼。 眼下剩自己孤家寡人虽不太习惯,但晗冰对麒麟兽照顾有佳,对小兽而言,总比跟着自己闷闷不乐的好。 执法殿外松柏森森,有座藤萝密布的亭台位于殿之一侧。 亭外,颜色各异的鲜花竞相盛开。 谢柏安躺在摇椅上睡意朦胧,忽见一人闯入拜道:“弟子燕辞,惊扰谢老清梦,尚祈恕罪。” 谢柏安一愣,暗想这小子到底来了!随即坐起身躯,展颜笑道:“唔,原来是燕师侄,可是见老夫孤单前来相陪的?” 燕辞笑道:“谢老心性淡泊,岂会有孤单之意?”谢柏安一窒,为之语塞。 燕辞续道:“谢老整日忙碌,力困筋乏倒在所难免,晚辈藏有一物最是提神醒脑,谢老可愿一观?” 谢柏安明显来了些兴趣,但却故作平淡道:“哦,既然师侄怀宝而来,老夫权且看看也无妨。” 燕辞取出枚雕工精致的玉匣,乍一打开,一株通红似火的莲花赫然入目。 莲瓣娇艳欲滴,通体霞光缭绕,看着绮丽神奇。 谢柏安目瞪口呆,讶然道:“是沥血莲?” 燕辞翘指赞道:“人人说谢老洽博多闻,果如其言!弟子机缘巧合下偶得灵莲一株,寻思物尽其用方为美事,故愿将此物敬奉谢老,还望笑纳。” 谢柏安纵使明知燕辞在灌迷汤,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化婴修士斗法时,杀之极难逃之则易,灵莲沥液可瞬间恢复法力,堪称救命的圣物。他心中暗暗纠结,直接问道:“师侄不必吊老夫胃口,可否将来意相告?” 燕辞笑道:“弟子确有一事相求,还望谢老首肯。” 谢柏安提醒自己先别昏头,且看这小兔崽子如何耍花枪?所以故意表现得兴致盎然道:“师侄贵为青冥峰主高徒,能有何事要麻烦老夫?不妨说来听听。” 燕辞恭声禀道:“弟子想外出一趟,谢老能否行个方便?” 谢柏安微愣,反问道:“仅此一事?” 燕辞颔首称是道:“弟子有些私事要处理,长则一月短则半月,必归。” 谢柏安沉吟片刻,道:“师侄该知道不久前师门已限制旋照期弟子外出了。” 燕辞咧嘴道:“弟子要办的事在枯雾森林范围内,不知是否还受此限?” 谢柏安捋须道:“若是这样,倒也不是不可。” 燕辞将沥血莲捧至近前,喜道:“这麽说谢老答应了?” 谢柏安无心客气,坦然接过血莲笑道:“师门限制令无非是为安全着想,师侄本领不凡,老夫何必担心?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老夫亦回赠师侄一件物事,保你来去无虞。” 说罢,慢腾腾自怀中取出枚玉牌递来,燕辞连忙称谢,接来一看竟是张灵光黯淡的玉符。 边缘处的符文横竖扭曲,甚是繁杂,符胆竟是图案。图案花样怪异,乃是似人非人之像。 此像躯干四肢俱全,因缺一具头颅,固以双乳为目,肚脐做口,手中操持着利斧巨盾。 燕辞讶然失色道:“上古玉符。” 谢柏安满眼溢笑道:“是上古刑天符,灵力虽多有损耗,但还勉强可用次。以灵力注入符内即可激发,即便发挥的威力仅有原符的一两成,却不乏伏虎降龙之力。” 燕辞道:“此符如此贵重,弟子如何敢领受?” 谢柏安道:“刑天符在老夫手中不堪大用,且符箓寿命将尽,师侄无需推辞。另外老夫给你准假一月,事情处理完毕后即刻回山。” 燕辞喜不自胜,心想借着师尊的名头办事果然顺畅。 谢柏安看似是以物易物再做个顺水人情,但燕辞深知玉符能冠名上古二字,本身就是世所罕见的至宝。 修仙者别说有幸使用,纵使看过两眼参悟一番都是莫大的机缘。 谢柏安固然性情和蔼,但普通弟子谁能捞到这等好处?如此对待自己,明显是有意借此机会跟青冥拉拢关系。 燕辞拿人宝物自然手短,他寻思投桃报李,此事日后须禀报师尊知晓,边想着边暗暗点头。 谢柏安看在眼里,暗赞这小子倒是识趣,没白费自己一番苦心。 两人各怀心思,有一茬没一茬的再聊几句,燕辞便借故告辞离开。 他似乎早已料到此事会成,适才出门时早已带齐了一应物件,因而也未回居处,直接往前山遁去。 第101章 曼陀罗华 花田延伸,花色融融,宛如浮岚暖翠中嵌上的一颗宝钻。 徜徉花间夹道里,怡情悦性,乔黎却不满道:“奇形怪状的着实俗艳,寺主莫不是个淫僧,专好红粉画眉这类勾当?” 姬冲长叹道:“师弟非但无趣,而且识浅。” 乔黎咧嘴笑道:“咦,原来师兄知晓此花来历。” 姬冲道:“此花洁白如雪,纯正无杂,名为曼陀罗华。” 乔黎讶然道:“咦,彼岸花!地狱之花?” 姬冲摇头道:“曼陀罗华因其圣洁无暇而称佛界宝花,彼岸花是曼珠沙华,花开千年,叶生千年,花色妖红似火。两花名称相似,的确容易混淆。” 乔黎喜道:“咦,莫非还有典故?” 姬冲颔首笑道:“且听为兄一叙。” 久远传说中,神界御花园有二小神,花神曼珠、叶神沙华。二小神常年与花草为友,耐不住寂寞而互生情愫。神界断情绝义,不能容忍此等恶业,故神旨告谕诸界,贬曼珠、沙华永坠阴罗,化身一株奇花生于黄泉路上。 次年,忘川河岸,曼珠沙华花开遍野,惨烈妖艳的花色宛如张张血毯铺满黄泉,被喻为火照之路。 传闻人死后,灵魂过鬼门关前往幽冥狱,沿火照之路指引途经忘川河,过奈何桥,登望乡台,台旁立三生石镌刻三世情缘,曰‘早登彼岸’。曼珠沙华一年花开叶落,一年叶绿花凋,花神叶神生生相错,再无交际,故得名彼岸花。 三生石缘定三生,终不如这一世遍尝爱恨痴缠。曼珠、沙华依附奇花年复一年的煎熬等待,甚至未换来一次擦肩而过,其恨海难填,以捧手之状质问苍天,数千年积郁的思念化作忘川之畔的涟涟哀泣, 近佛则一念成佛,近魔则一念成魔,曼珠沙华久受相思煎熬之痛,怨气郁结,由此入魔。 每逢阴魂途经火照之路,曼珠沙华便释放出独特的花香催其忆起前尘旧事,重温生前或美好或凄烈、或繁华或悲苦的往事并沉陷其中。 无穷无尽的阴魂因贪嗔痴三毒故,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往投于忘川之中,染水为血,腥秽难近。 终有一日佛渡忘川,因见曼珠沙华气度非凡,殷红似血,情不自禁采撷一株。 佛一眼即识破机关,慨然道:“相念而不得相识,相识而不得相爱,相爱而不得厮守,无怪乎汝怨念横生。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不如且随我去,体悟佛性以洗脱罪愆。” 佛不由分说,携曼珠沙华渡河,及至河心,忘川水凭空掀起波澜打湿了花瓣。 曼珠沙华身不由己,悄然将一身血红褪入河中,时时哀嚎悲泣,从此忘川之水波涛翻滚,永不停歇。 佛至彼岸取花相观,却见花瓣轻盈柔软,花色洁白无暇,佛如梦初醒,叹道:“至情至性未必不得大自在,彼岸既有曼珠沙华,便唤汝曼陀罗华。” 佛将曼陀罗华栽植河边,跟曼珠沙华遥遥相望互为彼岸,并随手撷取一粒花种飘然远去。 经此一事,佛愈加证悟宇宙妙谛,传道金口一开,诸神赞颂,天地齐鸣,九天之上天花乱坠,纷纷扬扬俱是曼陀罗华,闻道者无不超然觉醒,洞察幽明。 乔黎听得如痴如醉,喃喃道:“此岸爱恨交织,彼岸无欲无求,总需圆满循环方能证悟得道。” 姬冲叹道:“只叹佛力无边,亦不能随意打破神旨诅咒。曼珠沙华花叶永不并生,但留下这段凄恻缠绵的爱情故事供世人吊唁,也算不枉此生了。” 乔黎忽然道:“既是佛界宝花,可有非凡之处?” 姬冲道:“佛门修士可提炼此花精粹,炼制曼陀罗华丹服用体悟佛法,于我等却是无用。” 乔黎大失所望,恨恨道:“即使无用,也不可便宜了那帮秃驴。”说罢挥袖抖出数十枚火鸟,顷刻间便将花海焚为灰烬。 ※ 卧佛殿由廊庑围成院落,四周建起角楼,意在于泯灭一切业障,清净中处处张扬着佛性。 忽而,一串放肆的笑声打破了宁静,有人坏笑道:“有百口而莫辩,倒不如直接给他俩几分颜色看看。” 笑声中充满挑唆之意,说话者唯恐天下不乱,绝对是一朵奇葩。 姬冲、乔黎急步而入,却见有位吊儿郎当的少年荡着双脚,高高坐在殿宇一角捂嘴偷笑,青鸾神鸟拂烟披月,漠然立在其侧。 庭院中,李重楼、潘吟笺成犄角之势,跟一位面容清秀的弱冠少年对峙着。 看着燕辞那份嚣张劲,乔黎直恨得牙痒痒,若非青鸾在侧,他实在想奔过去将这厮暴揍一顿。 姬冲处之泰然,问道:“李兄何故如此?” 姬、乔伉俪半路杀出,着实让李重楼心生不悦。 原来他和潘吟笺早到一步,远远望见不知何处钻出位弱冠少年,一股脑将殿中物事扫荡一空。李重楼虽然懊恼却也不以为意,区区一位初阶融合修者,随手打发了宝贝依旧没的跑。殊不料凭空钻出个燕辞,还大呼小叫的将其他修士招来。 姬冲察言观色,勉强猜测出缘由,腹中冷笑道:“想吃独食岂有那般容易!” 燕辞愈发乐不可支,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瓮中捉鳖。” 弱冠少年横眉冷目道:“阁下秘密不少,当心走漏了风声。” “天下谁人不藏秘密?”燕辞若无其事道,“所谓见者有份,道友应该分配宝物各走各路,来个皆大欢喜。” 话音未落,一记林籁泉韵般的声音讶然道:“燕师兄”院外跨入位清冷若雪的丽人,正是曲羽衣。 燕辞喜获强援,抚掌笑道:“无巧不成书,有人要倒大霉”话未说完,突然转口道:“替身法符阁下早已施用过,不如换个花样再玩” 说罢抬手捻诀,一枚金灿灿的缚灵符蓦然在庭院上空起爆,金芒疾吐,丝丝缕缕将方圆丈许之地笼住。 弱冠少年身影恍惚,竟然化成一片轻盈洁白的符箓飘下,而其真身在与金芒接触的瞬间原形毕露,赫然正鬼头鬼脑的在往外潜逃哩。 姬冲急道:“禁锢!”一挥袖,一道湛蓝冰焰蓦然游动,蓝汪汪的焰苗划出圆圈困住少年,随即淡淡道:“阁下何不出示宝物一观?” 弱冠少年并未惊慌,指着燕辞道:“炼筋散普普通通,怎及燕兄拥有的精灵和麒麟珍贵。” 有这等事?姬冲疑惑的看向燕辞,神情中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燕辞咋舌道:“好小子倒打一耙,燕某若有此灵物,只怕容不得别人来分宝。” 潘吟笺由始至终,看燕辞贼不顺眼,嗤鼻讥笑道:“精灵不得而知,但通灵神兽麒麟岂会从了这厮?” 燕辞瞪眼道:“贼婆娘倒有几分眼色。” 潘吟笺粉面含煞,不由分说,劈出道剑光斥道:“讨嫌的怪胎,又刻薄又碍眼。” 其掌中雌守剑剑芒涨缩不定,内敛的杀意含藏着一股温柔遥遥卷来,诸道门面和心不和,一旦撕破脸皮,下手即不留情。 燕辞怒火中烧,暗骂这妞傻蠢,有宝不夺偏要来讨野火。其单掌结印,鸢尾剑脱手凌空飞击,仙气堂皇的紫金剑芒杀机毕张。 下一刹那,霸道的气劲半空相接,白光、紫光交织闪烁。忽尔,鸢尾剑旋转进击,炫丽的剑芒宛如一支巨钻往前绞杀。 雌守剑附近气流爆鸣如潮,白茫茫的剑气猛然一缩,在剑尖外尺许处凝聚出一把纹路玄奥的圆盾。盾牌守之以柔,嵌住剑光分毫不让。 李重楼面露不屑之色,祭出雄知剑欲上前助战,忽觉斜刺里人影闪动,曲羽衣白衣飘飘,洒下一片烟云似的剑气。 烟云漫缈,隐含一股难言的惆怅。 李重楼端剑秉心,沉凝厚重的雄知剑微微律动,勇猛无铸的阳刚气瞬间爆发,澎湃的剑意排空而上,如长风破浪般撕碎烟云,挟足刺破云天的气势朝上镇杀。 曲羽衣足踏七彩岚光,晴岚仙剑剑影重重,涌散着似幻似真的气息,烟华氤氲,数抹朦胧气剑在虚空荡开涟漪,翩然落下。 这边斗得如火如荼,那边犹自错愕不已,夺宝同盟一言不合即大动干戈,搞得姬冲有些茫然。 “斗斗,这般情景正是夺宝的好时机。”姬冲暗暗道。 忽觉湛蓝冰焰轻轻跳跃,扭首望去,一道模糊的身影突突跳动两下,迎面扑来,媚若秋日的剑光激射而至,微凉的剑气在喉间激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如此轻灵迅捷的剑法虽不多见,但对浸淫融合期多年的姬冲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但当其瞥见弱冠少年真身依旧笑吟吟立在冰焰中时,不由愕然道:“分身斩!” 剑光划过,一抹残影被卷散,姬冲鬼魅似的出现在冰焰另一端。 弱冠少年偷袭不中,分身猛然引爆,沉闷的爆裂惊起滚滚迷雾。顿时,庭院中雾锁烟迷,众人即刻罢斗,撤剑腾空,因不知雾中蹊跷均不敢冒进。 姬冲、乔黎往雾里连投数十道剑光,却如泥牛入海般毫无回音。待烟消雾释,弱冠少年再次隐匿无踪了。 乔黎怪叫道:“小崽子滑溜得像条小泥鳅。” 燕辞暴跳如雷,破口骂道:“若非俩傻冒过来找茬,百十条小泥鳅也捉住了。” 李重楼扬声道:“燕兄如此自以为是,不如划下道来再行切磋一番。” 眼睁睁看着弱冠少年揽宝遁去,燕辞甚是懊恼,翻着白眼道:“贪图捡芝麻,乱丢大西瓜,化清门的人都这麽不开窍麽?” 李重楼无言以对,差点气出内伤来。 姬冲却差点憋出内伤,强忍笑意道:“莫非燕兄早就见过那人?” 燕辞撇嘴道:“药师殿被人洗劫一空,诸位还有心思说笑,哈,真是大方!” 乔黎气急败坏,直欲追踪少年将其狠狠蹂躏一番出口恶气,却听姬冲摇头道:“雾遁术奇妙难测,不必浪费时间追索,且去主殿破阵寻宝,弥补损失。”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诸人均无异议,遂一起投大雄宝殿而去。 第102章 吞日偷天 燕辞将青鸾收进须弥环中,眨眼道:“师妹别来无恙?” 曲羽衣莞尔一笑道:“师兄只顾在外潇洒,却让我等寻觅遭罪。”这一笑温馨恬淡,那高冷的面庞上泛起丝丝妩媚。 潘吟笺观之怅然若失,她自诩风姿冶丽,同样被其倾城之容所折服。 时今,同尘苑名盛一时,门徒绝非泛泛,念及此处,潘吟笺自悔冒失,不说眼前之人非易与之辈,单单青鸾便不容挑衅。李重楼与其心有灵犀,彼此对视一眼,心生余悸。 局势不甚乐观,姬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瞅见乔黎依然昂首阔步,似乎认为天踏下来有师兄顶着,顿感压力倍增。 群殿深处,藓庭花院翠意浓重,菩提树雅态伊人。穿过树荫是片空阔地,妙湛及诸修士立在远处殿阶前指指点点。 暖日缓缓西移,主殿披着霞衣,金色琉璃瓦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群修两手空空汇聚殿外,妙鉴嘟囔道:“赶上施主来烧香,佛爷都掉腚。” 李重楼道:“师弟何故烦恼?” 妙鉴小和尚摸摸光头,苦着脸道:“主殿护阵硬得像个老龟壳,师兄正等诸位来破阵哩。” 殿外视野清晰,看似并无不妥,但触手一碰,空中佛文涌现,千丈佛光将主殿包裹得密不透风,竟布有一座佛祖坐莲式奇异法阵。 莲座略似沙漏,中间束腰,两端外凸。其上佛祖禅定,双眼微闭,双足跏趺,手结印于脐下。 妙湛道:“须弥伽黎禁阵如磐石之固,素有万劫不灭的美誉,除以暴力消磨外并无破阵诀窍。但似有未知因素在消耗着壁障灵力,诸位可抱团破禁。” 李重楼苦笑道:“听说此阵首重防护,以佛门真言加持芥子布置出金刚结界,没有化婴修为恐怕凿不动。” 姬冲亦道:“不是在下妄自菲薄,仅凭我等之力,那可谓蝼蚁撼须弥。” 妙湛一本正经道:“小僧亦知其难,但此事需劳驾燕辞师弟。”不待询问,即鞠礼道:“青鸾跟随令师精修多年,神通不亚于化婴修者,若能说服神鸟相助,何愁禁制不破?” 燕辞抱臂而立,神情似笑非笑,只是不作声。 妙湛环视群修道:“破阵者优先挑取一件宝物的约定还作数,是麽?”观者恍然,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会信守契约。 燕辞难为情的抱以一笑,扭首看看曲羽衣,蹙眉道:“两人分一宝,怕是有些妨碍。”言下之意,分明是嫌少。 入寺近日依旧两手空空,忍痛允诺其先行挑选,谁知对方竟不知足!群修听闻此言差点气炸了肺。 乔黎心系通灵佛骨,跳脚道:“贪婪无度,得看八字硬不硬!” 燕辞嘿嘿一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谈不拢就当燕某没说。”朝曲羽衣一摊手,续道:“看够热闹就撤,免得被人说不识趣。” 曲羽衣慨然应允道:“如此也好。”说罢随同燕辞转身便行,竟不拿正眼相看众人。 群修见状顿时傻眼了,妙鉴小和尚急道:“哎、哎,道友,道友,再聊聊嘛” 燕辞装聋作哑,像接到催命符似的,落脚更快了。 缺少青鸾相助,宝物再稀奇也白搭,群修正不知怎生处理,忽听姬冲道:“诸位冒奇险而入宝山,怎可空手而归?不如举众人之力擒之!” 这话可把燕辞气坏了,鬼叫道:“兔崽子想趁火打劫麽?” 妙湛甚感不妥,唯有李重楼会意,打圆场道:“足下条件苛刻,请恕难于从命。在下有一缓冲之法,燕兄可愿一听?” 燕辞气鼓鼓道:“哼,且说说看。” 姬冲道:“倘若主殿内宝物富裕,燕兄尽可优先自取两件,若不足以分配,还望收回成命。” 妙湛喜上眉梢,道:“阿弥陀佛,如此则寻宝有望,燕兄也不算吃亏。” 群修眼中充满期冀之色,附和道:“正是正是,燕兄三思。” 有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不合理的分配方式,常常隐藏着危险,燕辞之所以出言戏弄,不过是想煞煞诸人的威风罢了。 表面不乐意,其实燕辞内心早已妥协,思量片刻才道:“既然诸位诚意拳拳,咱俩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一抹细微的笑意浮上曲羽衣冷艳的面庞,却又转瞬即消,她颔首道:“好。” 群修喜出望外,李重楼赞道:“燕兄快人快语,请过来一叙。”言罢瞩目姬冲会心一笑。 燕辞暗自嘀咕道:“任你俩自说自话唱双簧,待会别来讨价还价。”诸人表面和气一团,实则心思各异,且不说道门恩怨,单单为了宝物便不可能坦诚相待。 ※ 青鸾停落在菩提树巅,任由燕辞好话说了一箩筐,甚至趁机笑纳两颗灵丹后还是不为所动,将群修满腔热情彻底浇灭了。 燕辞尴尬到了极点,乔黎捧腹道:“瓜娃子唱山歌,完全没谱。”场面僵持许久,群修唯有另寻破禁之策。 须弥伽黎阵佛文流转,光罩坚如铁壁铜墙,但众人利欲熏心,都抱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劲。 妙湛在光幕上虚划个圈,道:“协力同心,将攻击缩小至壁障一点试试。” 群修得令,漫天剑芒一波波朝着虚圈攒射,可惜光幕只荡起涟漪,见效甚微。 猛攻一通,突然察觉金色在持续转淡,群修喜上眉梢,愈显勇武了。 时间流逝,抬眼处夕阳照晚,天际残红如血,一抹余晖眷恋着红尘不肯消散。 源源不断的攻击将禁制消磨近半,金色壁障灵光乱闪,估计黑夜来临即能破阵。 不苦不累人生无味,群修汗水淋漓,依旧坚持不懈。 忽尔,天空转暗,举首遥望,斜阳边缘霍然覆上了一片黑斑。 天狗食日! 日蚀异象预示着凶兆,群修见状无不悚然。 黑斑滑移,红日变幻,像扁舟、像弯刀、像柳眉,随之,一轮亮丽的金环悬浮穹宇,释放出璀璨的光晕。 晴空颠倒,繁星如晦,莫名的情绪在躁动,灾祸的气息越来越近! 青鸾霍然振翅而起,疾如青色闪电劈落阵外,喷出道青霭霭的灵霞。 群修顿时慌神,此鸟适才闲看风月,却在这当口过来补刀,燕辞打的好算盘! 下一刹那,壁障剧震,佛文狂闪,光幕灵气急逝而变得轻薄透明起来,似乎仅需增加一指之力即可击破。 正此时,禁阵内亦见白华闪耀,三道利爪似的寒芒扯碎光幕,迈出头威风凛凛、霸气遮天的白首凶犬。 犬兽庞然如山,毛发耸立如林,眼皮轻轻抖动着,杀气四溢。 “沓沓”!刚健有力的步伐声撼人心弦,“榴榴”!噪杂刺耳的怒吼声令人胆寒!庭院里,落针之声可闻。 天狗!吞日吐月的凶兽天狗!天降异象,竟是天狗现世! 群修惊得冷汗直下,双膝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天狗锥子似的目光飞射着刻毒的冷电,塔楼般的身躯填塞着无边的凶残。长尾平翘,鼻翼翻起皱褶,暴露的尖牙点亮寒光。 黑斑彻底噬尽红日,黄昏被浓墨般的夜色掩盖,天地间一团漆黑! 惨嚎声、撕裂声并起,血腥味瞬间浓郁得无以化解。 天狗眼瞳里跳动着贪婪的火焰,就在佛门宝殿前大开杀戒!来去如风,殷红的血花仿佛曼珠沙华竞相绽放。 群修吓得屁滚尿流,木然移动着身子奔逃,古刹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 ※ 清越悠扬的凤鸣声倏然响起,青鸾鸟展翅凌云,琉璃般的钢爪挟着璀璨青芒俯冲而下。 虚空暴鸣,澎湃的气浪翻涌如潮,青石铺就的地表被压出蛛网似的裂纹。 天狗双睛里闪动着催人战栗的凶狠,鲜血顺唇角滴滴答答淋在青石上,森森利齿间还塞着破碎的肉条,其胸腔里沸腾着低嗥声,一俯首一耸肩,弹射相迎。 至强至刚的劲道半空相撞,罡风乱舞,霞气冲天,偌大的庭院瞬间化成废墟。 群修暂得些许喘息之机,急忙藏身在菩提树下遥望。庭院内残尸狼藉,数息间人手折损近半,人人惶恐万端,惊惧得差点虚脱了。 乔黎目光呆滞,满脸怯意道:“幸亏有青鸾抵挡,否则死翘翘了。”他被爪芒余劲扫中臂膀,皮开肉绽,白骨可见,鲜血浸湿了整片衣袖。 姬冲稍显镇定,道:“若是真正的凶兽天狗,谁都别心存侥幸。此兽气息萎靡,像是一缕神魂孕育幻化的狗崽,青鸾鸟或可与之一争。” 但转眼望见燕辞肉跳心惊的模样,心头陡然一颤,难道青鸾亦非凶犬之敌麽?恐惧传播得飞快,另有数人想落荒而逃了。 李重楼看一眼殿前鏖战的两兽,痛心道:“天狗生性骁勇,青鸾恐难取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走为上策的好。” 妙湛同样有退却之意,颔首道:“暂避锋芒也好,不知燕师弟意下如何?” 燕辞沉吟有顷,凝声道:“诸位请自便,燕某难以随行”群修面面相觑,妙湛还待再劝。 忽听空中凤鸣声轻音浅唱,天籁般的旋律仿佛倾吐着一股风吹麦浪的喜悦,诉说着一段雨打芭蕉的凄美,声动梁尘,听得人泪雨纷飞。 青鸾神光流溢,炫丽得好似梦幻,喙间喷吐的金色音符飘飘洒洒,铺满长天。 鸾歌问道! 漫天音符拖着光尾呼啸而下,仙音化雨,洒落在废墟青石上泥泞里,溅起万千朵金色的浪花。 沉睡的大地倏然涌散出沁人心脾的芬芳,千万株金花破土怒放,宛若神迹! 天狗撕心裂肺的嗥叫着,点点金雨捶打着它铁铸般的身躯,灼烧出深可见骨的窟窿。 遍野金花花开即落,幻化为刚雄的锐气,滔滔滚滚朝中间涌来,那排山倒海的气势几欲将天狗格杀当场。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03章 好事多磨 主殿里宝焰弥漫,果然藏纳有物,满室瑞气缠结成一支盛开的曼陀罗华虚影。 花尖枯焦,花影略显散乱,昨夜山外的光柱似乎恰恰劈落在此。 异宝的气息撩拨得诸人心痒难搔,群修一转念将去心抛诸云外,只远远候着,且看胜负谁属。 庭院里流芒扬辉,天狗极力抵抗着汹汹花流的袭扰,蓦然瞅准空隙窜出圈外,一弓身,张开血口腾空飞扑。 花雨凌空急转,索敌而去,殿前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契机稍纵即逝,殿侧,两位修者触机而动,一闪身掠至廊檐下,欲趁机取宝。待群修察觉时,为时已晚。 天狗不容来者乘虚而入,阔口一张一吸,狂风平地而起。 庭院里枝折树摇,连天碎叶和漫空花雨悉数朝其口中涌去,沛莫能御的吸力卷过,两修士手舞足蹈的在空中翻滚几下,彻底沦为了天狗的腹中餐。 腹吞日月,口啖星辰!群修一惊再惊,紧紧怀抱着菩提树不敢动弹。 天狗胃部简直就是无底洞,吞噬的神力掀起狂风,卷着滚滚烟尘,如长鲸吸水般将院中物事纳入腹底。 当另有位修士抓拿不住再次被吸走时,妙湛当机立断道:“撤!”群修丢盔弃甲,连爬带滚的翻出院外逃窜。 天狗双睛里凶光闪闪,似乎再多的杀戮都无法扑灭那股怒火。 凤舞长空,青鸾疯狂鼓荡羽翅跟吞吸之力抗衡,但身形依旧被越拉越近。 时听凤啼声大作,如抚箫笙。青鸾尾翼舒张,一如垂天之云,继而青芒爆闪,无数根翠羽虚影激射而下。鸾羽奔袭,其势锐不可挡! 蓦然,低空浮现出一轮青霭霭的光圈,青鸾本体撕裂虚空,从圈里纵出扑击,利喙直插天狗尾骨。 天狗凶性愈盛,足踏乾坤犹如魔神降世,不管不顾的和身回咬。 气浪翻涌,青白两道光影乍合即分,青盈盈的凤羽漫天飘荡。鸾鸟一支羽翅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哀鸣一声,从天坠落。 反观天狗同样哀嚎不绝,凶戾之气被驱散一空。其佝腰撩胯,夹着尾巴在庭院里乱撞,眼中鲜血汩汩而下,竟然被啄瞎了一目。 天狗受创后瑟缩着身躯,又觉凄凉又觉伤心,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一轮灿若骄阳的光团蓦然在头顶升起,万千道金芒刺得它眼晕。 光线嗡嗡游走着,仿佛雪后初晴,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走淡云,天地间荡开一股超然物外的气息。另有一道缈若云烟的剑光掩藏在万千金芒中,突兀而至。 “叮!”数点火花溅开,晴岚仙剑悄然钉在天狗坚韧的右眼皮上,剑气乘虚而入,一猛子往瞳孔中钻去。 惊天惨嚎声响彻云霄,天狗夹紧尾巴猛地窜出逃命,庞大的身躯跌跌撞撞,掀翻了数座殿宇,似乎两只眼睛都瞎了。 灰尘渐渐消散,青鸾扭首环顾伤情,轻轻梳理着被鲜血打湿的灵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燕辞和曲羽衣并肩立在其侧,神情略显轻松,却又布满疑惑。 神鸟战力已失,燕辞碾碎数颗灵丹涂抹其创口,将青鸾收进须弥环中养伤,转首道:“初阳化千雪秘技和晴岚仙剑灵犀暗通,颇有珠联璧合之妙,真是匪夷所思。” 场中莫名的泛起一丝暧昧之意,曲羽衣秀靥飞起嫣红,冷声道:“道法自然,但凡参悟一丝天地法则,岂有不殊途同归之理?” 燕辞赧然一笑,似乎无意中竟把美人调戏了。 山谷里幽寂无声,隐罡寺主殿被天狗吞日之力掀去了半座,其余各处殿宇倾颓,乱得一塌糊涂。 推开倒斜的门楣,尘烟四散,佛祖塑像慈眉善目隐于殿堂深处,左手结定印右手结触地印,与周围十八罗汉像淡然凝视着前方。 佛座前案桌上置玉盒三个,盒内霞光飘绕,但曼陀罗华虚影已乱的不成样子。 盒里摆放三件宝物,一柄荧光阵阵、水润尊贵的权杖,一根黑气蒸腾、纯净深邃的羽毛和一段灵纹玄奥、温润洁白的佛骨。 燕辞释放出神念随时保持警惕,当即屈指为爪,爪影横跨虚空迳直捞往玉盒,一应灵宝几乎已成囊中之物。 突然,殿宇左侧飞出一记猩红拳影,快如过隙之驹一拳将爪影捣碎,随之反掌去攫灵宝。 燕辞微微一怔,破口骂道:“贼胚一只,尽会偷鸡摸狗!”双掌倏扬,疾如闪电般朝角落里捣出五六道拳掌影,身形变幻迅捷,犹不解气的踢出连环七腿。 撩、剪、飘、戳,腿影飘逸绝尘,且凌厉无比。 只听角落中隐隐有人冷哼一声,猩红掌印红芒漫射,微微在半空一顿、一扭,分化为二,仿佛巨蟹的螯钳蓄满了力量急速夹来。 燕辞脚踏罡斗,凌空运转鸢尾仙剑,整然有序推出数道剑幕。剑气雄隽,剑意连绵,浩浩荡荡朝前狂涌。 轰隆!殿宇一角光芒耀天,看似势均力敌的一击却以猩红掌印败北而告终。 剑幕奔逸前行,如入无人之境,角落里,一抹白影腾空窜至梁上,赫然是那位浮头滑脑的弱冠少年。 燕辞挡住来者,曲羽衣亦不敢怠慢,其莲步微移,飘闪至座前,香袖一拂牢牢将三宝罩住。 蓦地,斜刺里再惊起一道乌芒,疾若雷霆,转瞬间轰至其身侧。 曲羽衣花容失色,慌乱中挥袖灌注劲力相迎,“噗。”长袖被绞成碎蝶,露出段冰肌莹彻的玉臂来。 而乌芒余势不竭,直袭曲羽衣腰肋要害。其时,另一道白霞倏然滚落座前,欲尽收三宝。 曲羽衣略略错步,周身虚无之力骤起。晴岚仙剑光芒乍现,翠巍巍的剑气从其体内奔射而出,恍若刺猬万针齐发,细密的剑丝骤然起爆。 乌芒瞬间被击溃,一位眉若墨染的汉子失惊道:“晴岚锁翠!此女参透了专属神通!” 座前白霞卷中即回,硬生生将那段不知名佛骨从曲羽衣掌缘下攫走。此番变故如兔起鹘落,纵使曲羽衣心思细腻,亦不免遗失一宝。 “蓬”一声轻响,万千剑丝透射大殿,殿宇化为一抔粉尘扑簌簌塌陷下来。 白影散而忽聚,一位阴柔气十足的青年缓缓现身,桃花眼中的款款情思转变成了诧异和莫名,竟是姬冲、乔黎去而复返。 霞光敛藏,燕辞和弱冠少年灰头土脸的从废墟里钻了出来,掩鼻咳嗽不止。 来者棘手,俱是滑溜奸似鬼的角色,燕辞拍拍衣上尘埃,飘落至曲羽衣身侧凝神戒备。 姬冲抚掌道:“不错,不错,融合初期修士便能激发仙剑专属神通,实属难得!” 乔黎见猎心喜,笑道:“且待乔某再次下场领教。” 姬冲摇首不允,凝视弱冠少年有顷,粲然笑道:“道友算无遗策,姬某自愧不如。”看其言行,这两伙势力不知何时已经勾搭上了。 弱冠少年冷笑道:“姬兄只取佛骨,莫非想此时毁诺?” 姬冲道:“不然,此女擅于应变,姬某也是一时不察。” 弱冠少年淡淡道:“既然如此,便劳驾两位缠住这燕姓小子。” 姬冲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那权杖是何等宝贝,竟让道友如此挂心?” 弱冠少年嘿嘿冷笑两声,缓缓道:“人生诸般烦恼,皆因好奇之心不灭,其中缘由还是不必打听的好。小可同意跟道友结盟,自然容不得阁下此时毁诺。” 其言语间威胁之意毕露,乔黎听罢勃然变色,姬冲神情一窒,暗想此子既敢明目张胆的掳夺权杖,必有些可以倚仗的手段,若想探究权杖的隐秘,此时翻脸还为时过早,遂道:“姬某一诺千金,倘有失言,道友勿怪。” 弱冠少年点到即止,未再出言,其实一诺千金常常是一句虚言,利益才是真正的行为动机。 曲羽衣恍似冰山雕镂而成,云袖断碎俨然已触动了这冷美人的真火,其香躯浸出寒芒裹住雪肤,蛾眉一蹙,冷然道:“欲揽宝物,且胜过这三尺剑锋再说。” 眸横秋水,充斥着无尽的淡漠,墨发飞舞,惊艳了这刹那时光。众人不自禁摒住呼吸,那分彻骨冷艳激得人心猿意马,欲罢不能。 有顷,姬冲收束心神,强笑道:“燕兄与某乃旧识,不如暂留几分薄面,做个交易如何?” 平心而论,姬冲、乔黎进阶融合期多年,道法修行绝非燕辞两人所可以比肩,何况弱冠少年道法不知深浅,燕辞并无必胜的把握。 如今青鸾受创无暇他顾,想以寡拒众,胜算实在不高。燕辞盘算不定,遂道:“姬兄不妨一说。” 姬冲道:“留下权杖,姬某可保两位全身而退。” 燕辞沉吟未语,姬冲又道:“智者当知进退,贤达当明得失,能剩灵羽在手,燕兄还不知足麽?” 燕辞看曲羽衣跃跃欲试,颇感纠结,其眨眼道:“要权杖不难,但需有一物交换,只怕姬兄不肯割爱。” 姬冲道:“若是想要佛骨,燕兄不如免开尊口。” “倒不必如此坦率。”燕辞露齿一笑道,“姬兄兼程南下,所图只在这枚佛骨,将秘密告知来作交换也可” 姬冲斩钉截铁道:“不行。” 燕辞苦笑道:“姬兄倒是位玲珑生意经,只可惜,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其昂首远望,淡淡道:“诸位只图看热闹,也不来评评理麽?” 暗夜沉沉,树影婆娑,姬冲得意忘形,竟未发现有人抵近窥视。 密叶中光芒流窜,四道身影投梭而至,赫然正是化清和伽蓝寺诸人。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04章 明哲保身 妙湛等人不请自来,随意一站倒跟姬冲一伙布成合围之势。群修对峙,局面触一发而动全身。 燕辞皱眉道:“诸位这般举动,莫不是想趁火打劫?” 潘吟笺毫不掩饰对宝物的觊觎之心,娇笑道:“缺少青鸾压阵,阁下还有何倚仗?” 燕辞勾了勾手指道:“芳驾何不过来一试?” 如此境遇,燕辞竟展露出一股超乎寻常的镇定,让群修顿生高深莫测之感,只是那勾手指的动作过于轻薄,委实令人来气。 潘吟笺回想起燕辞有精灵和麒麟护佑之嫌,为稳妥起见,倒也不敢擅动。 燕辞暗中冷笑一声,瞩目妙湛道:“师兄素有佛子之名,难道也想淌这趟浑水?” 妙湛窥视时不便以神念相探,远远一望对宝物虚实不甚明了。其沉吟有顷,缓缓道:“修心之道以和为贵,此举亦非小僧所愿,但此地迥异于别处,所藏宝物必有千秋,凡修真之士怎可不一探其秘?” 燕辞淡淡道:“地阶法宝而已,入不得师兄法眼。” 妙湛一笑置之,转首瞩目弱冠道:“久闻贵族避居世外,仙踪渺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弱冠少年神情自若,赞道:“佛子妙湛果然神目如电!” 妙湛从少年施术的痕迹中隐约猜测到其出身来历,此言更加印证了猜想,他眼神里微露忌惮之色,却还能保持镇定道:“不敢当此谬赞,檀越为权杖而来,奈何今日注定败兴而回。” 弱冠少年瞳孔一缩,寒声道:“和尚想夺人所爱!” 妙湛正色道:“隐罡寺来路离奇,鄙寺和化清门尚须详查。此事不劳贵族挂念,檀越留下药师殿、卧佛殿珍宝后尽可自行离去。” 群修听得云里雾里的,李重楼深知妙湛定力远胜常人,但看其此时表现,恐怕弱冠少年出身不乏高贵,可惜这佛子识破却不道破,大庭广众下也不宜询问。一转念,再想此间事本就难以善了,倒不如继续装傻充愣,一不做二不休,伺机将少年诛杀,免得碍手碍脚。 弱冠少年瞪着眼睛默然半晌,突然道:“药师殿的宝贝在燕兄手中,大师何不问他?” 姬冲心念忽动,讶然道:“不错,破禁时燕兄并不在场” 燕辞装佯的本事同样精湛,瞎扯一通道:“不在场的多了去了,那叫张庸泯的死小子可不是受姬兄指使藏起来的麽?” 乔黎讶然道:“张师弟在此” 姬冲打断道:“不必出言诓骗,张师弟留在大荒墟,并未随行。” 燕辞嗤笑道:“嘿,果然是夫唱妇随,与其说燕某诓骗,不如说贤伉俪声那个东击那个西。” 乔黎跳脚道:“混小子胡言乱语,莫非亲眼看见张师弟取宝?” 燕辞道:“那还用说麽丧门星修炼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阴招,燕某恨不能生剥了他!” 此语听得姬冲乔黎一愣一愣的,燕辞断无缘由知晓张庸泯所修行的秘法,难道其人真在此地? 燕辞暗笑不止,估计两人还不知道张庸泯被千刀万剐的事,且敷衍一阵再说。 妙鉴摸着小光头,讥讽道:“若论浑水摸鱼的本领,大荒墟历来首屈一指。” 姬冲充耳不闻,沉声道:“然则有人指证燕兄获得药师殿宝物,又做何解释?” 燕辞叹道:“胡编乱造并不奇怪,姬兄应该问举证之人。” 弱冠少年道:“燕兄倒推脱得干净,破禁时你我前后脚进入此地” 燕辞打断道:“破禁后四面通透,谁人不能来?” 弱冠少年冷笑道:“不才取宝前,不知燕兄在何地?” 燕辞反问道:“阁下借尿遁而逃,贼兮兮闯进此地,而后取宝心切,真未留意燕某尾随在后以啸声示警?” 潘吟笺颔首道:“不错,我等正是听到鬼叫声才前往卧佛殿查探的。” 燕辞抚掌道:“幸亏两位有几分机灵劲,否则又要被这小滑头蒙骗过去了。” 弱冠少年顿时无言以对,姬冲半信半疑,却又无从追究,当即默不作声了。 此际情势明朗,燕辞、曲羽衣不愿服服帖帖献出到手的宝物,想走却苦于拖着尾巴,弱冠少年记挂权杖也不轻易离开。姬冲、乔黎目的已达,本不欲再管余事而自缚手脚,奈何李重楼、潘吟笺盯防极紧,同样不易脱身。群修跃跃欲试,爆裂气氛一触即发。 天色破晓,稀疏的云朵缓缓飘移。 燕辞思忖任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是自寻霉气,群修意见分歧,无谓的说辞往往会适得其反。想打破僵局,势必要做出最有效的退让,利用诸敌心中的偏见以求全身而退。 心念既定,燕辞吐出口浊气道:“当局者迷,燕某本不愿做这局中人。” 群修听之诧异,纷纷瞩目燕辞静候下文。 燕辞大义凛然道:“祖龙令下,诸道门和衷共济,讨伐妖邪,唯我等小辈斤斤计较,蔑视道门携手之义举,燕某思之惶恐,情愿献出一宝化解争端,免伤同盟之谊。” 硕大一顶帽子压下,直让诸人愧疚满面。妙湛心潮澎湃,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虚怀若谷,真让小僧汗颜无地。” 燕辞口中逊谢,再投一副猛味厚药道:“贪欲生忧,贪欲生畏,贪欲生诸多痛苦烦恼,是燕某执着于物,遮了眼,乱了相。” 妙湛肃然起敬,道:“一却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施主明悟自性,离那清净无染已不远矣。” 佛子妙湛心口如一,言辞间并无半分虚情假意。 曲羽衣冰雪聪慧,已然明了燕辞之意,遂扬手取出柄荧光起落的权杖。 黑晶啖吸着亮光,深邃、纯净,其嵌在杖端尤显夺目。 群修为之动容,异宝的魅力在这一刻展露无疑,弱冠少年眼中浮现出难以遏制的贪婪。 燕辞洪声道:“权杖在此,请诸位笑纳。” 余者虎视眈眈,妙湛虽然知晓此物烫手,但相对论轻重,些许风险根本不值一提,他迈前一步道:“小僧并非想将之据为己有,他日必呈于方丈及诸前辈座前,另行处理。” “且慢!”姬冲出言制止,饱含深意道,“燕兄不取灵羽独独献出此物,莫非想行借刀杀人之计?” 燕辞赧然一笑,背后雉皇翼轻轻一扬,道:“灵羽于某略有小用,望诸位成全。” 俗话说好鞍配好马,随着修道者境界提升,法宝品质亦须璧合。 提品之法有三条途径,其一,自行研习铸造术铸炼,有的放矢更利得称心之物,可惜缺点在于铸材难得,且若缺乏足够的铸炼经验,成功率极低。 其二,从各道门珍宝大殿或交易坊市购置,世间也有资深铸造师可有偿代工铸造,但此类法宝价值不菲,尤其攻击、防御类宝物的价格让人望洋兴叹。 其三,以体内真火培炼低阶法宝至通明境界,融入灵材给予精炼,若时来运至即可将之晋级,法宝经过长期培炼,通灵之力倍增。 不知名灵羽纯净纤妙,正是提增雉皇翼灵性的绝佳材料,推己及人,任谁都不愿轻易放弃。姬冲再次沉默下来,若将燕辞逼迫太甚,只怕是自寻烦恼。 第一束阳光清沐而出,又是个风光旖旎的早晨,天狗吞日之说终归是句虚言。 权杖握在曲羽衣掌心,似乎任何人都举手可得。然而无人上前,此时此地即便一句不合适宜的话,都能引发起一股滔天战火来。 肃杀的寒意在废墟里窜腾,和煦的阳光总是照不暖人心。 弱冠少年犹如孤崖之巅亘古长存的岩石,一动不动,但谁都已看出此子的决心。 骄傲、无畏、期待、狡猾在他的脸上已不复存,他俨然变了个人,浑身上下透露出王者降临的气息,让妙湛亦心生畏惧。 “嗖”一声疾响,权杖激射而出,灿烂的荧光拖着长尾,稳稳当当插入了殿宇石基之中。 弱冠少年闻风而动,指间弹出缕霞光,径直朝权杖卷去。 李重楼、潘吟笺早已默契在心,雄知、雌守剑微微律动,喷涌出两道白芒,如神龙交剪般截住霞光厮杀。 姬冲、乔黎还犹豫未定,妙湛、妙鉴已阻截在前,劝道:“两位若能袖手旁观,小僧必不为难。” 姬冲冷冷道:“佛子妙湛闻名遐迩,姬某早想一窥神通,今日逢此闲暇,正可领教。”当即不由分说,祭出红粉骷髅剑飞击而至。 此剑神通邪恶异常,对敌者满眼俱是火辣淫靡的美人相,无一不媚骨风骚,放浪无度。 若逢敌手心性不稳,最易沉迷皮肉之相,久不复醒。若不然,则美人相化身骷髅相,啖骨吸髓,无所不为。 妙鉴小和尚初遇时不识其中厉害,顿时面红耳赤,心酥得都快融化了。 乔黎见状笑道:“便宜了这小秃驴”其掌间墨痕仙剑腾腾跃跃,临神摹鬼泼洒出一派水墨之风。 妙湛察觉师弟窘状,火速赶援。伽蓝镜凌空急兜,暴射一束磅礴的光晕自半空坠落,落地再惊起一轮金色光环飞散。 金潮涌动,妩媚多情的红粉虚影触之即形销骨立,化身缕缕轻烟消逝在晨风里。 妙鉴小和尚受此奚落,拖起宝杖就是一番推、碾、滚、冲。 杖身托举,如冰轮横空,纹路里符文逸散,一痕一迹道意盎然。 九道冷冽的瑶池之泉随性而动,或缓或急,缔造着水之柔美。天地至数,始一而终九,九是阳数之极,意蕴深厚,瑶池之泉清华纯粹,亦谓水之极至。 此杖大道天成,可控万水,故名九瑶,传闻是上古奇修苏幕遮的成名宝物,曾在数千年前的黄帝、蚩尤只战中大放异彩,殒命杖下的九黎古修不计其数。若论控水之力,少有能出其右者。 第105章 望外之喜 咒语呢喃,空中浸出水珠,润透四野,旖旎的水绉轻轻荡漾。姬冲顿感身形迟滞,宛如沉溺在湖心巨浪之中。 九道清泉涓涓流泻,结冰凝霜,幻化出九支锋利的寒箭暴射而至。 姬冲若凛霜雪,忙掐诀运转红粉骷髅剑,一圈一划,荡出三十六枚骷髅头御敌。骷髅头桀桀狂笑,半路抱住箭身,张开白牙乱啃乱咬。 那边一条惊虹掠起,妙湛祭出舍道棍朝前袭杀,如山棍影削剃缠粘,势若长虹饮涧。 乔黎身随剑行,剑意古朴,势道雄浑,开阖之际舞起一道墨蛟上下抓咬。诸人各施奇技,快意恩仇。 弱冠少年独战化清子弟,媚若秋日的剑光如雏燕翻飞,似飞龙浮游。 李重楼、潘吟笺双剑合璧,雄剑阳刚霸道,主攻,雌剑柔媚轻盈,主防。雄飞雌伏,蕴含“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奚”的道意。 斗相胶着,忽见场边两条惊鸿掠走,数个起落即隐于远方菩提林外。诸人浑不在意同尘弟子的去留,只因权杖还插在废墟台基之上。 燕辞、曲羽衣遁至百丈外突然驻足不前,曲羽衣默默披上件撒花烟罗衫,惋叹道:“权杖抑或佛骨,必有神鬼难测之妙,弃之可惜。” 玉女清心寡欲,令人近香情怯,但这一声轻叹,竟让这雪中傲梅般的女子媚态横生。 燕辞心软声音不软,道:“君子一言九鼎,不宜失信。” 曲羽衣再露冰霜之韵,淡淡道:“契约之诺因时因人而宜,师兄高才,何故如此迂腐?” 燕辞沉吟未语,曲羽衣眸中精芒游动,续道:“药师殿之物,得主可是另有其人?” 燕辞皱皱鼻,问道:“师妹何出此言?” 曲羽衣素来惜字如金,此时却打开话匣子道:“大荒墟树敌甚众,门人多不在江湖行走,姬、乔奔佛骨而来,必受师门所令,倘有助拳者尾随绝非寻常弟子。说是巧合亦难取信于人。”分析鞭辟入里,令人无以反驳。 曲羽衣美目流盼,唇角似笑非笑的静待燕辞自圆其说。 燕辞知晓其意,挑眉道:“殿内三宝收之犹如探囊取物,佛骨得而复失,师妹有放水之嫌。” 曲羽衣神情自若,坦然道:“结局虽无二致,但计划并非如此。” 燕辞道:“哦,愿闻其详。” 曲羽衣红唇一撇,冷冷道:“不想说。” 燕辞莞尔一笑,玩味斯言,亦在情理之中,故而不再相瞒,笑道:“隐罡寺出现得突兀,寺主来历不凡却过于小气,药师殿内并未留下重宝。” 说罢自储物戒内取出或紫若虹、或白如雪、或粉若霞的六株奇草,奇草灵气氤氲,均有六七百年火候。 燕辞自认是见识过千年灵草的人物,故而眼高于顶,殊不知有此年份的药草足可在炼制化婴期灵丹时入药了。 曲羽衣掩口笑道:“小小炼丹师的眼光果然与俗人不同。” 挑选三株赠与曲羽衣,燕辞笑道:“可否劳烦师妹将前情相告?” 曲羽衣红唇牵动,诉说道:“师兄在盘蒲城被掳后,我等久寻未果,兼之晗冰师姐索敌而去,谷隐长老担心九婴荼毒生灵,故派遣我等迳去摘星城跟令师会合。一番打听,方知是太息楼受雇于化清门作乱,因遇九婴断了消息。蟠渊盟张榜行令,调动人手到处寻找。随之苑主赶至,携青冥师叔挑了太息楼总坛,鉴于宵小抵近珞珈山窥探,不得已而回。小妹时时感念师姐照拂的恩情,自听闻九婴踪迹现于遗荒,便一直留在摘星原打探,可惜两位踪影杳杳,九婴更难以寻觅。” 略微缓缓气,曲羽衣黯然道:“数月之期已过,时见师兄孑然一身,恐怕师姐的顽疾再难救治”边说边眼圈泛红,几乎垂下泪来。 燕辞听罢感慨不已,士为知己者死,即便女儿身亦不乏如此高义!忙解释道:“师姐有幸服下不死药,气机凝聚不散,却不苏醒,须在十年内另求灵物相救。” 曲羽衣闻言喜极而泣,经一番安慰才敛起伤感之情,续道:“祖龙令聚邀天下修士,不得不往。但月余前,姬冲、乔黎在天墀沙漠边缘暴露形藏,小妹无意中听说是欲往迷津渡附近行事,甚觉蹊跷,故一路尾随。此后姬冲现身夺宝,本拟假意相让,一探其秘,谁知那厮道法了得,硬生生将佛骨攫了去。” 燕辞道:“原来如此,不知那段佛骨有何妙用?” 曲羽衣道:“两人说话很是谨慎,其中因由不得而知。” 燕辞苦思有顷,嘀咕道:“寺内居然孕育出天狗这等妖物,必然藏有大秘密。” 曲羽衣沉淀思绪,递来不知名灵羽道:“呈请师兄笑纳。” 燕辞颇感意外,身怀此等灵物却能拱手相让,此女性情之高洁可窥一斑。 看其言行不假,燕辞钦佩之意顿时,似乎,深藏内心里的落拓侠客的形象瞬间丰满和真实起来。 无私与赤诚,就像寒冷冬日里的暖阳,豁达得让人热泪盈眶。 尚未言语,斜刺里虚空皴裂,钻出枚头戴花冠,藤衣罩体的小精灵。 曲羽衣耸然动容道:“精灵!” 小梦九浅笑吟吟,心情极佳,其妙目在曲羽衣周身扫来扫去,抚掌赞道:“冰骨霜姿,似乎尤胜晗冰一筹。” 天有精,地有形,天地生异气,气聚则物成,气散而归虚。纯粹之气重塑可幻化精灵,通变化之情,晓显隐之机,是为万物之灵与天地同参。 曲羽衣纳罕不已,自语道:“精灵守护之说原来不是讹言。造物主果然独具匠心,竟诞出此等超绝的生灵来。” 小梦九神采飞扬,取出两支玉匣隔空送至燕辞身前,浅笑道:“幸不辱命!” 玉匣状貌跟殿内之物毫无二致,令曲羽衣错愕不解,燕辞道:“梦精灵通真洞幽,知晓阴阳五行大道奥义,自然擅长隐迹藏形的五行遁法。” 原来须弥伽黎阵阵破之际,燕辞暗中嘱咐小梦九隐匿身形盗宝,以梦精灵精妙绝伦的遁术,余人自然毫无察觉。 可惜宝物霞光已现,不能大张旗鼓的悉数取之,小梦九叹惜道:“宝物虚影结成曼陀罗华模样,取走两枚时光影已经散乱,倒便宜了那帮贼子。” 燕辞摇头笑道:“知足即是称意。” 曲羽衣欣喜之余,暗赞燕辞心思缜密。燕辞亦兴致高涨,启匣视之,赫然是双淡霞流动、轻盈别致的云履,探手一触虚虚实实,恍如烟云般缥缈不可捉摸。 此类法宝多有增持遁术的特性,大小收放自如,套在足上柔软舒适,燕辞轻轻跺跺脚,哧溜一下即消失无踪。 一人一精灵惊愕万端,忙忙举首寻找,却见数丈外,燕辞死死抱紧一株菩提树不敢动弹。 小梦九怪叫道:“瞬移!是流影追日靴!” 燕辞磨磨蹭蹭溜下树干,胆战心惊道:“什麽靴?” 小梦九讶色未消,打量几眼顿感失望,懒洋洋道:“流影追日靴,取驺虞兽腿骨和经络炼制而成,天狗踏之瞬行千里,追日赶月,疾若雷电!可惜殿内天狗不是真身,此靴仅仅是仿制品。” 驺虞以奔行神速着称,难怪这追日靴如此轻灵迅捷,燕辞眉飞色舞,即便仿制品也是逃生的至宝,雉皇翼跟其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小梦九嗤道:“且不忙得意,此靴尚不足原品一成神效,不如先行脱下,免得稀里糊涂又不知飞哪去了。” 曲羽衣闻言莞尔,笑意横溢言表。 第二支玉匣启开,盛着枚珠圆玉润、秀雅华贵的羊脂玉瓶,轻轻拂开瓶塞,丹药的清香喷薄而出。 随之,瓶口三只青鸟振翅惊飞! 丹药化形!燕辞慌忙捕抓,奈何青鸟脆鸣声声,羽翅一敛冲天而起。 曲羽衣骤见青鸟从眼顶掠过,下意识香袖一拂,天缘凑巧,将三只青鸟收归袖中。 青鸟哀鸣一声便沉寂下来,化为三枚清香扑鼻的灵丹在衣袖上滴溜溜旋转不定。丹药青郁透亮,纯正不杂,丹纹交错成朱雀体态,玄而又玄,妙不可言。 曲羽衣星眸凝睇,颤声道:“控鹤而上,蹑波凌虚!蹑虚丹!” 丹名寓意白日飞昇,丹效如何自是不言而喻,小梦九自语道:“丹名甚是熟悉,似乎是脱胎换骨的奇药。” 曲羽衣心旌摇曳,仔细辨识后道:“丹内仙灵气丰溢充沛,道意神妙,少有残缺,药效不止于脱胎换骨,甚至是有助轻举飞昇的奇物!” 仙灵气!仙界之药!燕辞信疑掺半,问道:“天下间真有遨游诸界,延命飞昇的仙药?” 曲羽衣摇首道:“举形跨界不是易事,但凡飞昇之药,均有言过其实之嫌。传闻上药神丹,服之足踏紫雾以飞昇,畅游太清;中药还丹,服之祛浊扬清成地仙,得松乔之寿;下药寒丹,服之身轻体健可延年,使百病不侵百邪不入。然而服丹者欲驰骋流遁,需参悟清静无为之道,不拘泥于形体,不墨守于陈规,徜徉在无形无迹之中,翱翔在不见不闻之际。不拜明师求授道业,不经辛劳颐养静气,服之形同朽木枯株,百无一用。” 燕辞听得目瞪口呆,似乎若无陆地神仙之能,如此玄妙的天品神丹是万万不可入口的。 小梦九道:“道基为主,神丹为辅,两者若不能意境融彻,其丰沛的仙灵气反而会摧毁道基,待化婴圆满时食用,或有望一跃成为空冥期大修士。” 小梦九以精灵之体,完全无视蹑虚丹的诱惑,唯独对不知名灵羽情有独钟。故而,曲羽衣得神丹两枚,燕辞另选其一和追日靴,自是皆大欢喜。 第108章 羞死无赖 夕阳拉开夜幕,殿外却蓦然传来一阵呵斥声。 循声望去,摊贩们瑟瑟缩缩,依次进屋。每个人的脸颊上都烙着巴掌的印记,印记很新很整齐,似乎是刚刚被人以同一手法盖上去的。 一位瘦骨棱棱的青年尾随在后,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青年鹰头雀脑,三角眼里腾着凶光,暴戾之气十足。 他边顾左望右,边骂骂咧咧,甚至视满堂修者如无物,破口骂道:“扫把星!整日里生意惨淡全赖这群挨千刀的。”看这光景,是将在座的都顺带骂了。 屋内人不少,众摊贩受辱还被人撞见,个个羞愧得无地自容。 青年被阻拦在堂前,愈发恼怒,猛然提腿一脚一个将众摊贩蹬在一边。 烤火的心不算齐,竟被此人凶煞煞的模样唬住了,纷纷蹙着眉头不作声,热闹的气氛顿时冷清下来。 青年提脚将最看不顺眼的摊贩踢翻在火塘边,又一个箭步上前拎了起来,左右开弓,足足甩了七八个耳刮子才罢休。 任逍遥借着火光看清青年面容,失声道:“邪修毛峰!” 确实是恶名在外的融合期邪修毛峰,其为人心狠手辣,惯于强取豪夺,凭借一手阴毒下流的绝户鹰爪不知欺辱过多少道门子弟。 诸多修士虽有惩奸除恶之心,却苦于此贼出没无常,行踪不定,殊不料竟是藏匿在这门庭冷落的梦鹿城坊市之中。 毛峰偏头左右看看,口气不善道:“任逍遥,败军之将,还敢来此?” 群修闻言骇然,玉鼎剑宗的天纵之才,竟然曾败于此人手下! 任逍遥冷笑道:“毛贼狡兔三窟,天幸今日在此撞见,正是一洗前耻之时。” 毛峰打个哈欠道:“昔日,堂堂任大公子差点变成了小太监,现在毛长了,来找脸面了?”一转首,猛然瞥见曲羽衣那张盛世美颜,顿时又惊叫道:“乖乖,绝世美娇娘便宜了这厮,老子可不服。” 此贼色心顿炽,鬼使神差的探手就朝曲羽衣那张吹弹欲破的秀靥上摸去。 曲羽衣杀心骤起,忽听毛峰“哎呀”怪叫一声,撤掌便退,手中慌乱乱抛出一块烧得通红的力炭来。 一屋子人莫名其妙,也不知这厮怎会将这东西抓在手里。 燕辞捧腹道:“淫爪子要小心些,瘦蹄子就算烧熟了也值不得下酒的。” 毛峰诧异万端,暗想莫非是这吊儿郎当的少年在暗中搞鬼?他混迹江湖多年,一直顺风顺水的,可别今天在阴沟里翻了船哟。 群修看其吃憋,反倒浮起了几分同仇敌忾之心。 毛峰察言观色,情知众怒难犯,眼珠滴溜溜一转,赔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人手欠,唐突了佳人,该死,该死。”说着轻轻朝自己抽了俩耳刮子。 他深知正派子弟假作大度的脾性,平素总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只需偶尔向其服个软,说几句奉承话,些许小事自可揭过不提。 众人耳根子、眼根子都软,看他这谦卑的态度倒觉不忍,似乎此贼除脾气暴躁外,并不像传言中那般作恶多端。 曲羽衣白衣寒碎,娇俏绝伦,有多少血气方刚的少年想揽之一亲芳泽,更何况是毛峰这等少条失教之辈。 逢讲道理者耍流氓,逢耍流氓者讲道理,小人无赖的本领,毛峰早就参悟得登峰造极了。 谁知燕辞比他更无赖,眨眼道:“即知唐突了佳人,就该割下狗爪子,表示歉意。” 观者舌桥不下,隐隐觉得燕辞不讲道理了。 毛峰愣了愣,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哭丧着脸道:“小人怕疼。” “疼一下没关系,好男儿视死如归,别动不动哭哭啼啼的。”燕辞一本正经道,“若是怕得厉害,老子不介意帮个小忙。”说着拎起鸢尾剑就欲行凶。 毛峰见状,一屁股坐在尘埃里搓腿挠脚,还眼泪鼻涕齐下,泣道:“呜呜小人生来就长得丑,再少只手可怎么活啊” 群修看得目瞪口呆,难怪此人混得风生水起,这等欺怂怕恶的本领不知要羞死多少无赖。 燕辞端详一阵,喃喃道:“一颗脑袋一个鼻子一张嘴,偏偏有两只耳朵两只眼睛,确实长得丑了点。” 左看右看,还是下定决心道:“索性都让他单着,兴许能漂亮些。” 话音一落,当即下手,毫不容情,三片剑光分斩毛峰右手、右眼和右耳。 无人甘愿轻易置身在他人恩怨中,何况毛峰曾挫败任逍遥,此时委曲求全过于蹊跷,故而无人出言阻拦。 任逍遥在燕辞搭上话后,一直作壁上观,突然开口提醒道:“燕兄当心,此人是体修” 体修注重修炼肉体的强横程度,相对法修而言,一略有所成,肉身即坚逾金铁,防御力甚是惊人。若兼修可远程攻击的道术,实是不容小觑的角色。 但人类的血肉之躯终归受天赋所限,想在炼体的道途上有所建树,须具备顽强的毅力和非凡的际遇。 任逍遥一言未毕,就见毛峰弹身提臂相迎,咔咔咔!金属撞击声接连三响,他竟以臂膀将剑光悉数击溃。 燕辞眼一霎,即见一道爪芒迅若疾电般奔至腹下要害。绝户鹰爪!果然下流阴毒。 冷飕飕的阴气奔袭而至,将燕辞激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就避无可避,恰逢曲羽衣来援。晴岚剑倏然刺落,剑锋险而又险,堪堪在爪芒临体时将其绞碎。 气流激荡,腹下一阵热辣辣的疼痛,燕辞与曲羽衣目光交接,彼此脸上翻起一片红晕。 爪芒若再近分毫,恐怕九泉之下,燕辞再无颜面面见先人了。 任逍遥见此情景,同样羞赧万端,这真是看看都让他如临旧梦! 毛峰一击不中,缩身便退,众摊贩则一拥而上,将赶路者团团围住。这番变故让人始料未及,众人纷纷傻眼了。 毛峰得意洋洋的踱着方步,讥笑道:“久仰同尘苑燕辞大名,谁知却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崽子。” 燕辞闻言已经知晓因由,无可奈何道:“哎,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毛峰道:“别说寻错了主顾,一则巫山神女之说子虚乌有,再则老子不信翠羽观老儿那通胡话,燕兄干干脆脆交出洛音珠,也好上路。” 他瞟了眼任逍遥,奚落道:“都是错以毫厘,两位即成难兄难弟,黄泉路上相伴,也算是缘分不浅。” 燕辞斜眼道:“废话不忙说,打完一架再讲珠子。” 任逍遥瞩目众摊贩,劝道:“诸位饱受此贼欺凌,非但不思反抗,还想为虎作伥?” 摊贩们像是突然看到一件极为滑稽的事情,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被踢在火塘边的摊主更是笑得打跌,哈哈笑道:“如此不开窍的雏儿,老子都不忍心打劫。” 群修到此时才醒悟,原来他们早就坠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毛峰慢悠悠道:“经此一事,诸位想必能明白眼见未必为实的道理,连区区苦肉计都看不穿,尔等是太嫩了,还是太嫩了。” 环顾敌对双方,旋照期修者不值一提,毛峰仅凭一人之力欲跟三位融合期修士抗衡,似乎是白日做梦。 任逍遥道:“如此阵仗,阁下也有必胜的把握?” 毛峰顾左右而言他道:“梦鹿迷瘴,发于春初,卒于秋末,瘴气浓密之地滋生瘴母。瘴母中可提炼瘴母之精,其色灿若黄金,且异香袭人,修真者若吸入过量,长则半日短则数息,必然晕厥,纵使被剥皮挖骨也绝不苏醒。” 任逍遥暗中内视法躯,未见异常,不由信疑掺半道:“阁下是说我等中了瘴母之精?” 毛峰呲牙道:“瘴母之精的提炼流程虽然复杂,但毛某略识皮毛。足量的瘴母之精已涂布房中,诸位焚毁桌椅而吸入瘴毒,恰恰是害人害己。” 毛峰越说心情越好,兵不血刃就收拾了对方,总好过打架斗殴去浪费力气。 群修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暗骂燕辞才是真正的扫把星,喝了好酒不说,还用那枚破珠连带着坑人。 静候数息,法躯依然无恙,群修又不禁将信将疑,难不成苦肉计后还附赠一场空城计? 毛峰心道古怪,本就是算着时辰动手的,为何这些人依然屹立不倒?难道分量还差那麽一星半点? 这下糟糕了,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提炼了一丢丢,若不够用的话就全功尽弃了。 翘首等着看好戏的众属下迟迟疑疑,那莫名其妙的眼神甚是让人莫名其妙。 毛峰闷气暗生道:“咳、咳,擦亮了狗眼等着。” 话音未落,忽见燕辞身影摇晃,语声飘忽道:“晕,头好晕!”随即跌在草堆上呻吟不止。 他双眼翻白,怀抱稻草瑟瑟发抖,其症状跟中了瘴毒毫无二致。 毛峰喜道:“嘿,大功告成。” 哼哼声哼得人心头发慌,偏偏自己还好端端立着,群修云里雾里,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毛峰忽然觉得不对劲了,因为燕辞干哼穷哼却始终不曾昏厥。尚未做出多余的动作,忽觉一柄寒气蒙蒙的仙剑顶上了后脑。 曲羽衣白衣飘带,如裹云烟,黛眉微蹙,如凝霜雪。那饱含飘渺之韵的晴岚剑轻轻点落在毛峰脑后玉枕穴上。 没有人看清她如何出手,但不容置疑,无论再细微的反抗举动,甚至是露出丝毫潜逃的迹象,这冷艳彻骨的女子都绝不会吝惜穿颅而过的那一剑。如此近的距离,即使剑气侵入亦可将之格杀当场。 毛峰僵住了,冰冷的剑气缓缓渗入头皮,可惜他连指尖都不敢动弹,甚至连冷汗都不敢流下。 燕辞不再哼不再闹,翻身收起那副快要翘辫子的模样,正襟危坐,想笑却又拼命忍着,道:“经此一事,诸位想必能明白好戏未收场不可得意忘形的道理,将计就计都看不穿,尔等是太蠢了,还是太蠢了。” 高手遇到蒙面人,一个更比一个狠。毛峰闭口不言,看似准备举手投降了。 第110章 故技重施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任逍遥见利而忘义,根本无视毛峰乞怜的眼神,淡淡道:“我等只是受雇于人,彼此并不熟悉。” 边说边随手扇了扇火塘里飘起的烟雾,微眯着眼续道:“此贼披着一张人皮,所行不如禽兽,死有余辜,任某岂会因这破落户而受人要挟?” 毛峰怪叫道:“背信弃义之徒,雇主面前如何说法?” 任逍遥哂笑道:“任某曾说可以一笑泯恩仇,但并未承诺过要顾护一个累赘的周全。何况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好好一副局面被搞成个烂摊子,毛崽子还有脸苟活麽?” 明明是任逍遥搬来的灵酒致使计划功亏一篑,却将罪责一股脑推了过来。毛峰气得脸皮紫涨,眼中的怒火甚至比火塘里的火焰更旺盛,嘶声骂道:“不要脸的杂碎,是哪号婆娘从裤脚里抖出来的?” 曲羽衣不胜其烦,叱道:“休得絮叨!指使者究竟何人?” 言未已,森寒的剑气蠢蠢欲动,一股冷冽的杀机直指毛峰心肺。任逍遥将其视若草芥,此贼再无利用价值,宜早早杀之,免得再起变故。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惯于作威作福、张牙舞爪的恶棍,常常是色厉内荏、欺弱怕恶之辈。 轻贱他人生死而自惜性命,终有一日灾祸临头,必将卑贱得如同烂泥里的朽草。 对死亡的恐惧瞬间吞噬了毛峰,其目光散乱,瞳孔逐渐放大,面皮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绿色。谁都想不到他竟会害怕到如此地步,修真者原本自愿的过那刀头舐血的日子,生或死早就是寻常事了。 一股腥臊之味弥散开来,毛峰居然吓得尿了裤子! 任逍遥仰首叹道:“丢人现眼!”其随手弹出枚真元凝集的火球,彻底毛峰焚化在火塘里。 火焰再次旺盛了一阵,曲羽衣纹丝不动,诛杀无耻小人无疑于自污双手,既然有人代劳,她没必要浪费力气。 燕辞奄奄一息,此际,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似乎并不重要。 任逍遥轻轻抚摸着颏下短须,道:“芳驾有两个选择,其一,视而不见,彼此各走各路或许都能太太平平活足一百岁。其二,放手一搏,在令友断送性命前先行斩杀任某。” 情形每况愈下,曲羽衣不忍坐视燕辞就戮,却苦于无计可施,心里乱透了。 任逍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称英豪,芳驾可别选错了。” 正进退两难之际,忽见燕辞眼皮半睁,喘嘘嘘道:“走,快走只盼师妹顾念同门之谊逢清明重阳泼一杯薄酒,遇初一十五点两柱清香为兄死亦瞑目了。” 这厮喉间一口浊气时断时歇,偏偏还有闲心顾及此事,简直太绝了! 曲羽衣素知燕辞语不惊人死不休,故听闻此言并不觉得奇怪,她想起数日来的种种遭遇,不由为之黯然。 任逍遥顿时提高了警惕,听说姓燕的古灵精怪,最善于玩弄花招。适才已有过前车之鉴,自己可别跟着栽了跟斗。 以神念细查,燕辞的表现不像有假,其脏腑间还游荡着自身一缕灵气。 “嘿嘿,燕兄真是妙人。”任逍遥终归不放心,暗生杀机道:“有人说生命的荒芜如同叶落归根,一切只是开始。来生投个好胎,免得再英年早逝了。” 燕辞还留着一肚子遗言,可惜浑身乏力,不能畅言。 ※ 殿外不知何时多了条人影,一位容颜清癯、身姿雅俊的白袍青年倚门而立,其闲散的举止,像是刚到,也像是到了很久。 来者出现得很突兀也很低调,仿佛只是无心看热闹的过客,不在乎别人,更不在乎别人在乎他。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种游戏人生的气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这一段风骨才真正吻合任逍遥这般逍遥的名字! 燕辞迷迷糊糊中,依旧被其悠游闲逸的风姿所折服,却忽略了此子的相貌跟任逍遥一般无二。 “任逍遥”容颜灰败,仿佛做错事的顽童被父母逮了个正着。 白袍青年举步而入,仪态之雅,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闲逛。其步履不急不慢,一直走到跟“任逍遥”触手可及的距离才驻足,淡淡道:“你胡闹够了麽?”语气柔和,不仅没有责备,还洋溢着丝丝温情。 “任逍遥”眼圈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白袍青年拍拍其肩,转身即朝外走。“任逍遥”丝毫不作声,居然低眉顺眼的直接尾随而去。 曲羽衣一头雾水,喝道:“且慢!” 白袍青年停步,回首淡淡道:“舍妹任性胡闹,两位道友勿怪。” 言语在略表歉意,但孤傲的神情却昭示着这仅仅是虚与委蛇的敷衍罢了。 曲羽衣无暇理会这份虚情假意,讶然道:“你是女儿身?” “任逍遥”没有再隐瞒,摘下胡须,运转易骨幻貌之法,顷刻间从堂堂须眉男儿变幻成一位肤白胜雪,星眸流光的绝色佳人。 她粉嫩的瓜子脸秀雅明丽,不经意中透露出几分傲娇之色,俨然是位冰清玉洁的神秘小公主。而窈窕身姿包裹在肥大的袍服下,乖巧中又极显俏皮刁蛮。 曲羽衣蹙眉道:“红颜宵行,鬼变无双!原来是隐幻仙子任红宵!” 任红宵抿唇轻笑道:“栖身浮华尘世之中,能换得些许薄名,也算不枉此生了。” 此女精通易容鬼变之术,可重塑骨肉、皮肤之相而幻化众生,模仿他人声音、体态,真假难辨。 其性情刁钻古怪,亦正亦邪,行事不问黑白全凭喜恶,一旦招惹,即如同黏上了狗皮膏药难以甩脱。 曲羽衣寒声道:“甘于平庸尤胜于沽名钓誉,何敢厚颜妄谈名声!” 任逍遥劝道:“道友慎言,舍妹虽然顽劣,却并非奸邪之徒。” 曲羽衣不屑道:“事实摆在眼前,阁下何必掩耳盗铃?” 苍白的辩解,不过是欲盖弥彰,任逍遥却怫然不悦,扫了眼燕辞道:“装疯卖傻的花招,燕兄是屡试不爽,修道者本该快意恩仇,动辄就寻死觅活的成何体统?” 任红宵乘燕辞疏于防备之际突施偷袭,丝毫未曾容情,之所以留其性命,一则是让曲羽衣投鼠忌器,再则也是为交割差事,殊不知小滑头又在装佯。 转首瞩目燕辞,忽见其懒洋洋的伸个懒腰,一骨碌翻身而起,道:“令妹冒名顶替在前,乘虚偷袭在后,同样是鸡鸣狗盗之事,任兄何故只见责于燕某?” 任逍遥泰然自若,淡淡道:“吾妹之事即吾之事,岂能怪罪?” 燕辞目瞪口呆,气道:“难怪别人说阁下‘清风明月,我自逍遥’,原来只是擅长将烦恼转嫁给别人。” 任逍遥充耳不闻,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自不会被燕辞三言两语就撺掇出怒火来。 愿乘云以逍遥兮,悲世俗之迫厄。愿望虽美好,但在污浊尘网里,若不能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众人皆醉我独醒不过是一种奇谈怪论。 真正的清逸超绝,是遁迹藏形,是枕石漱流,迎朝霞之光吞六精之气,是轻举而远游。眷恋着财帛美色,沉溺于名利权势,欲求真正的逍遥自在,诚为难矣! 任逍遥既在樊网中浮沉,势必将被世俗所羁绊,在俗不可耐的俗人面前,矫揉造作的清高往往是一种拖累。 燕辞被其负才傲物的姿态挑起了逗弄之心,暗想若不揭开这层超然不群的伪装,断不知此子是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当即试探道:“任兄若是理屈词穷,燕某也懒得深究,可惜在下无故受人愚弄,岂能就此作罢?” 任逍遥不假思索道:“常言道好男不跟女斗,道友身上并无半分伤损,留点怜香惜玉之心又何妨?” 燕辞道:“做恶业终食恶果,令妹行止不端,为兄者不思教诲反而妄加维护,是何道理?” 任逍遥淡淡道:“血浓于水,任某只认同亲疏,无意分黑白。” 燕辞顿觉无语,好一枚有个性没人性的斯文败类!人情世故、礼义廉耻,在此人眼中竟一文不值。 对付这等人物,除暴揍一顿外别无道理可讲,可惜未必揍得过对方。 燕辞适才装神弄鬼,本打算在任红宵得意忘形之际给予其致命一击,谁知半路杀出任逍遥这麽号人物,将所有计划打乱了。 任红宵犹自不解,问道:“心乃脏腑之元,是精气神融合栖息之所,莲丹凝结之地,稍有伤损则性命堪忧。奴家催动的真气损及道友灵台,且剩余一丝缠结在脏腑中以备不虞,你怎能安然无恙?若能将缘由相告,奴家即刻赔礼道歉,纵使以作些赔偿,亦无不可。” 言罢随手朝储物戒一划,哗啦啦倒出一小堆翠绿欲滴的清灵玉。 富婆就是富婆,扔出数百枚清灵玉连眼都不眨。此女行事百无禁忌,豪放起来也不拖泥带水,真是任性得可以! 谁知燕辞根本不吃这套,不屑道:“你慢慢猜,猜到了我再告诉你。”视财物如粪土,这厮倒颇有几分贫贱不能移的风骨! 清灵玉在篝火映照下闪烁着莹润的光辉,诱人犯罪的气息极足。 燕辞心痛得直滴血,却苦于某些难言之隐一时找不到托词,唯有坐视这笔财富悄悄溜走。 第111章 姗姗来迟 道家说:法、财、侣、地,是修真四要素。 法有三乘,上乘内炼参玄、中乘礼忏诵经、下乘济世利人。财囊括外财消耗和内才天资,侣为同参道友,地是风水道场。 古语有云:“未闻道,难者在法;已闻道,难者在财。”又云:“无财不足于养道。”故而法不明,财不聚,修真终是一场空。 数百枚清灵玉的补偿,寻常道者谁不怦然心动?燕辞固然眼馋,可还是要保留几分骨气的。 正觉遗憾,忽听有人道:“多年未见,任兄依旧特立独行!” 声音空灵,仿佛极远又好似极近,让人顿生神秘莫测之感。 任逍遥神色一凝,沉声道:“沧浪客郁律!” 有顷,门外衣衫飘动,郁律步伐稳健,携同杜若洲、夙沙清影鱼贯而入。 同尘苑三位融合期佼佼者到场,逢此及时雨,燕辞反而埋怨道:“磨磨蹭蹭的,难道还想看一场好戏?” 杜若洲嘴快,叫道:“真神了!师弟知道我等会来?” 燕辞道:“师兄在山外以神念偷窥新娘子,安得无人知晓?” 杜若洲微惊,定定神道:“原来是你小子在旁观望,杜某还以为是滋扰到某位得道高人,故没敢多看。” 这厮有点傻眉愣眼的,有感而发道:“师弟吉人天相,失踪不足年,修为即精进如斯,想必另有际遇。” 郁律和都明了事情由头,深觉不可思议,夙沙清影忽然慨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精灵术法是道之精粹,燕辞耳濡目染之下,诸多疑难犹如红炉点雪,豁然开朗。再则,其客居精灵村近年,一贯骗吃混喝,不知私藏了多少若木琼浆,每日不断精修,道法自非昔日可比。 许久未见,诸人免不了一阵寒暄,倒将任逍遥兄妹冷落在一旁。 任逍遥固然心生不满,却只能耐着性子等候,郁律的名头犹在其之上,实无必要冒然得罪。 郁律素知任逍遥只是宠溺其妹,并非奸邪之徒,既然燕辞无事,自不便留难,遂道:“任兄若无意同行,去留尽可随意,只盼他日能共诛妖邪,好自为之。” 任逍遥漫不经心,拱手洒然离去,任红宵临走之际,臻首一偏道:“小滑头,来日再挖你的秘密,些许清灵玉就自个留着。”说罢翩然远走。 燕辞闷闷不乐,无端招惹上这刁蛮女子,日后免不了要霉事缠身。 这是繁忙而充满危机的一夜,燕辞以虚虚实实的套路勉强在这场博弈中旗开得胜。 然而没有大智慧的格局,一味装糊涂、怀侥幸的小聪明常常是取祸之道。 关键时刻,若不是郁律诸人来援,一笔清灵玉将擦肩而过。若不是小梦九施展秘术及时护住其心脉,任红宵那一掌实在难以消受。 燕辞绝非安然无恙,只是在强撑而已。 隐幻仙子非道门子弟,一身神通不知承袭于何人,她潜留在燕辞体内的那缕灵气刁钻古怪,且渐渐无法压制,此刻正试图冲破禁锢在灵台里冲撞。 燕辞接连呕出数口鲜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郁律等人的辅助下将其炼化吸收。 半躺在草堆里,视线可穿过屋顶的窟窿仰望满天繁星,燕辞依旧为莫名栽在那小妮子手中而深感憋屈! 夙沙清影说此女跟化清门潘吟笺交往甚密,想必其背后的指使者就是李重楼、潘吟笺那对狗男女。 化清门声名显赫,化清子弟久走江湖,有些宵小之徒供其驱使也不为怪,何况此二人大概知晓燕辞的行踪,安排些爪牙守株待兔并不算太难。 ※ 夜风习习,张牙舞爪的树冠遮住了星光。 林影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只不慎中了瘴毒的山猴子,可怜巴巴的躺在草丛里喘息。 任红宵粉面带煞,毫无怜悯的一脚往猴头跺去,“噗!”红白相间的脑浆喷溅开来。 排毒解瘴对修真者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惜任红宵正值气头上,断无如此好心。任逍遥暗暗叹息,刁蛮好胜的妹妹和天性淡泊的哥哥,仿佛不是从同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任红宵摔打着拦路的藤蔓,自叹终日打鹰,今朝却被鹰啄了眼。 一想起燕辞使个小小的疑兵之计,不但拖延时间等来援军,还另外发一笔横财时,她就气得头昏。 清灵玉还属小事,那缕被化解的真气才真正令她不舍。 那是一缕来自于传承,并经精血灵根反复淬炼过的魂兮归冥气。 此气阴柔澄净,提纯极难,可攫取被施术者神魂而壮大施术者的魂力,在道法修行、境界突破和对敌时都拥有难以言喻的妙处。 任红宵原以为燕辞拥有化解魂兮归冥气的秘术,故而除感觉可惜外并未太过在意,直待离开极久,隐隐约约又起了感应。 正不知所措时,魂兮归冥气的气息竟从时断时续消解到杳杳难寻,估计彻底被燕辞炼化传承了! 此行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任红宵快要抓狂了! 密林里蓦然钻出两条人影,潘吟笺愣愣的看了看任红宵,唇角刚刚浮起的微笑顿时凝固了。 问祸而喜,非君子也。李重楼只能故作淡然,憋了半晌才缓缓道:“燕小子诡计多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任红宵一腔怒火难以释放,脸色阴沉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潘吟笺轻轻迈步上前,拉起任红宵的柔荑安慰道:“妹妹无须苦恼,一切损失由我化清、伽蓝两派补偿,日后但有所需,自当效劳。” 任红宵拼命抿着唇板着脸,但眼中的笑意已溢散开来,她淡淡道:“是麽?只怕妙湛和尚没有姐姐大方。” 妙湛默立在树影之外,一身月白僧衣在星光映照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辉。 妙鉴小和尚小巧的身躯躺在他臂弯里,睡得正沉,偶尔发出几句梦呓声,说不出的软萌可爱。 忽听李重楼自作主张道:“弱冠少年死得离奇,绝对有人从中作梗。时今化清、伽蓝都难以置身事外,妙湛师兄身系师门安危,必与我等同荣共辱。” 妙湛闻言嗔意顿生,从几时起,伽蓝寺之事要轮到化清弟子拿主意! 可惜事情已成定局,计较无益,妙湛沉默数息,道:“所谓一舟同乘,小僧自不会吝惜身外之物。” 任红宵将烦恼抛诸云外,随之打铁趁热,虚报损失,刮地皮似的直把化清、伽蓝诸人刮得相顾失色。 那边竹杠敲得梆梆响,任逍遥却越看越无趣,群修所筹谋之事必定举足轻重,奈何他生性淡泊,无心参与其中。 佛子妙湛声名遐迩,他本有意结识一番,只是此时观之,见面不如闻名。 任逍遥心意阑珊,既然懒得打招呼,索性就此不告而别,图个眼不见为净。 任红宵回首望一眼那条离去的身影,眼中换上几分萧索之意,低声道:“家兄性情闲适,与世无争,大可不必理会。” 事情半途而废,有郁律同行,再想算计燕辞几乎没有可能了。群修短暂商议一阵,纷纷御起法宝继续东进。 ※ 睡眠常常会突如其来,燕辞眼睁睁看了半宿星光才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值晌午时分。 杜若洲从山间摸到只野兔来烤了吃,看他满嘴流油的模样,燕辞禁不住食指大动,两人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郁律、夙沙清影和曲羽衣外出打坐归来,看着一地兔毛目瞪口呆。 郁律苦笑道:“两位真是享福的命,趁着我等外出独自偷食。” 夙沙清影怔怔道:“为何连兔骨都不见了?” 杜若洲用半块碎骨剔着牙,解释道:“骨头太嫩,其中滋味着实销魂!”那享受的表情,连燕辞看了都为之脸红。 郁律说起了正事,道:“响应祖龙令召令,各修真门阀挥师东进。本苑也不例外,洛苑主和青冥峰主早已经赶往沧海之滨议策,余人也在半月前起行。柳峰主得知师弟幸存的消息,吩咐我等沿途留意师弟行踪,并尽快东行与其汇合。” 略微顿了顿,郁律续道:“晗冰师妹多年来恶疾缠身,却又屡次化险为夷,绝非命短福薄之相。况且如今服用了不死仙药,或早或晚,必然枯木逢春,师弟无须太过担忧。” 燕辞不相信苍天瞎了眼,可惜这信念不算坚定,尤其是当他带着晗冰独自面对诸多困苦的时候。 晗冰为人谦善,玉洁冰清,生死牵动着太多人的心,同尘苑上下无不为其不幸而深表哀痛。 这一年来,柳若玺因日夜承受思念之伤,早就形销骨立了,她和晗冰师徒情深,人人能体会到那份疼惜之情。但直待看到燕辞那恻然、凄惶的面容时,诸人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恸彻心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其实燕辞也不清楚为何对晗冰的思念如此深重,他只是觉得终此一生,再也离不开了这个女子。 除了深埋心底却又无人不晓的爱意外,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温情驱动着他付出,此生不悔。然而有些沉痛的回忆总让人难以自拔,燕辞再一次沉沦了。 曲羽衣神情极其复杂,或许许多人修行一生终究参不透生死之事,但又何必参透呢?有对生的渴求,对死的畏惧,才是未曾泯灭的人性,倘若一切都能视若云烟般消散的时候,修真又有何意义呢? 凝望着眼前悲伤至极的男子,原来世间真有这等不知其深不知其重的情感,她坚逾冰山的心防似乎照进了一缕阳光,胸腔中被硬生生塞进一物,叫做温婉。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12章 繁华之都 出梦鹿城,穿林越壑,过望天门后抵达膏腴之地。 东昧平壤沃野千里,湖泊星罗棋布,百帆争流,田野间农夫耕作,恬静闲适。 天空澄澈,风烟怡情,一股清秀无尘的灵韵缓缓流淌。 柳荫下媛女刺绣,街陌上游人微醺,一群稚子在青瓦红墙边耍闹,偶尔蹦出几句耳熟能详的诗词。真是好一处烟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 没有战乱的年代,一日三餐只是最简单的幸福,黎民安居乐业,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搅扰他们享受自由和平静。 众人见之悠然神往,杜若洲曼声道:“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 夙沙清影偏首道:“一边贪图口腹之欲,一边主张清虚淡泊,究竟是慧心妙舌?还是巧舌如簧?” 杜若洲合什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佛家此言跟杜某所见略同。” 郁律取笑道:“师弟竟然兼识佛门奥义和道家精髓,莫非前世的酒肉和尚,投胎成了今生的假道士” 曲羽衣刚折下一根柳枝,闻言忍俊不禁,回眸笑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这一笑犹如永夜中昙花一现,越短暂却越惊艳。 杜若洲心已慌意已乱,脸上洋溢着莫名的幸福,傻傻道:“额嗬师妹真是风趣” 曲羽衣香腮飞红,不期然揉弄起衣角,神色间满是羞臊与慌张。 夙沙清影掩口偷笑之际,瞥见郁律悄悄擦拭着鬓角尚未流出来的冷汗。 燕辞信口胡诌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小和尚有只小木鱼,天天敲天天敲,也不知敲来敲去敲什麽。” 杜若洲道:“敲个鬼!” 燕辞忍住笑道:“有一日,小和尚动了凡心问佛祖:酒为何?佛说:乱性之物。过一日,小和尚又动凡心问:肉为何?佛说:作恶之物。小和尚若有所思,过数日小和尚再问:女色为何?佛说:不净之物。小和尚疑惑重重,终未能成佛。下一世,小和尚投胎成小道童,问:酒为何?道说:养性之物。又问:肉为何?道说:养身之物。小和尚神思恍惚,再问:女色为何?道说:生命之源。小和尚迷糊了,庸碌一世悟不了道,弥留之际哀叹曰:佛非佛,道亦非道。山常在,登法不一罢了,此身为佛道所累矣!” 杜若洲听了拔脚便踹,笑骂道:“混小子,敢编排我!” 燕辞闪身躲避,道:“好好一个典故,可莫会错了情。” 余人莞尔,但细思之颇有所得,若能持心守正,自不必尝试万法。 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万事莫不如此! ※ 西林壁跟望天门遥遥相对,是进入东昧的第一城。 此城气势宏伟,依北山而建,形制、布局颇有特色。 城中街陌交错,纵横数十里,人烟阜盛,商客蜂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穿过笙歌鼎沸的长街,望北出城,踏上条通往城郊的直道。 直道平阔,两侧树木葱茏,足可容纳数辆马车并肩疾驰。 爬十里长坡,叠叠翠翠的峰岭中再现一城,题名西林坊,仅容许修真者出入。 城墙高垒,宛如云山之中的一条青色飘带。北山峰巅,一条悬泉倒泻而下,喷珠溅玉,雾漫云绕。 眼看城外烟霞飘飘,脚底一片轻盈。 城主潘圣临是赋闲在家的天潢贵胄,在俗世中承袭王爵,规格礼制极高,他也是化清门礼遇有加的客卿长老,因其地位尊崇,故来往此地的修士俱来觐见。 高居此城,俯瞰西林壁芸芸众生为糊口谋衣而奔波,自己却尽情享受着天生天赐的富贵荣华,这恐怕是潘圣临最幸福的事情。 城池守卫均有旋照后期修为,因平日被人吹来捧去,接人待物颇显出几分傲慢,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看门而已。 趋炎附势,坐井观天,似乎是所有世间小人的通病,主人家若非是疏于管理,便是过于不拘小节了。 打狗须看主人面,来往修士不好计较,纷纷领了通行玉牌便欲进城。 正此时,忽见城墙根下,一位脚踩云鞋,跛足蓬头的老道摇摇晃晃而至。 道人邋里邋遢,容颜枯瘦,其手中挽着酒壶,但酒已喝尽,抖了半晌一滴也无。 老道眨巴着干涩的眼睛,蒜头鼻使劲哼了两声,愁眉苦脸道:“他娘咧,这酒不耐喝!怕是被卖酒的老倌诳了。” 酒没了当然要找打酒的地方,老道行至城门口猛然嗅到浓浓的酒香味,随即忘乎所以,喜滋滋的转身提步便入。 门口行人甚众,俱是往投西林坊休整和集结的修士,见状齐齐傻了眼。 老道周身未曾逸散出半丝灵力,观其言行举止似乎也并非修者。 即便有些道法高深的修士可施展隐匿神通以避人耳目,但在城门守卫所执的测灵盘上,绝对有迹可循。再者,众人从未听闻世间有此不修边幅的成名道人。 城门守卫初始还拿不定主意,多番验看测灵盘,未见异样,故确定这是位稀里糊涂的闯入者,遂出言喝止道:“城中重地,不得乱闯!” 老道甚觉莫名其妙,随口问道:“为啥?” 一修士笑骂道:“无知老儿还问东问西,可速去,免得别人赶你。” 老道一愣,赔笑道:“小友何必出口伤人?天下人走天下路,老道只想进城打口酒喝。” 那修士挥手驱逐道:“去去去,关我屁事!” 老道形貌潦草,但那身宽以待人的涵养功夫倒是不俗,非但不着闹反而以温和的口气询道:“莫非是城中不甚太平?” 那修士极不耐烦,斥道:“关你屁事!” 在此人眼中,天下诸事只有两件事,一件关我屁事,一件关你屁事。 如此冷漠不近人情的态度引得人人侧目,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老道的火气顿时发作了,且一发作便无人按捺得住。 一股狂暴灵压冲天而起,化身金色怪兽一猛子便入城中。 骤见眼前金影一闪,猝然炸开,金浪漫空,满天墙砖犹如爆米花出炉,瞬间被掀得七零八落。 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时方传入耳际,直将众修士惊得灵魂出窍。 化婴期!这不起眼的老道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化婴修士! 偌大一段城墙彻底消失,却并无一人受伤,那汹涌的金浪擦肩而过,爆炸的威力并未波及到任何人。 此人灵气内敛得毫厘不泄,甚至连测灵盘都难以察觉,想必是修习了某种精擅于匿隐的神通。 另外,其将法力控制由心,施法后尚能拿捏得如此精准,绝对是化婴修士中极其少见的存在! 老道气定神闲,别说推倒一扇门,仿佛掀翻一座城才是真正的屁事。 一干修者呆若木鸡,忽听城中鹤鸣声声,清越悠扬。 凝目远望,一座镂金铺翠的七鹤宝辇冉冉升起,宝辇上点缀着绿叶桃花,四周霞光氤氲,瑞气千条。 天地间蓦然充斥着一股富贵而霸气的韵味!城主潘圣临的代步銮舆,居然以七头仙鹤牵引,以饱吸星辰精华的神桃木打造而成。 鹤唳云天,矫翅飞雪,宝辇拖曳着神虹般的桃花雨翩然而来。 其后数点人影簇拥,影若飞鸿,倏忽跨越数里地界横在众人眼前。 宝辇之上,稳坐一位俊朗威武,颇有龙虎之姿的中年修士。 他乌发披散,黑袍飘飘,阔口边蓄满短髯,鹰鼻上方那双冷酷犀利的眼瞳,挂着对众生的蔑视。 “有诸于内,行诸于外”,潘圣临生而享受齐天之福,走的是王霸之路! 其一眼即看穿老道修为,但百年来从无人胆敢在西林坊外寻事生非,谁都不能例外! 潘圣临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嵌在指端的那一枚冷光扳指,质问道:“来者是客,客随主便,道友此举是欺本王门下无人耶?” 此人不问是非曲直,偏袒城池守卫的心思不言而喻。 那老道俨然是位隐居深山的苦修之士,平素少在红尘行走,故而完全不知晓西林坊的规矩。 时见潘圣临携数位化婴修士倾巢而来的阵仗,隐约已猜出几分因由,不过他的兴趣并不在此。 其心随念转,周身灵压再次攀升,刚猛无铸的气劲宛如数道铜墙铁壁往外推移,测灵盘呜呜作响。 围观者齐齐失色,有人惊叫道:“化婴大圆满修者!” 潘圣临神色一凝,老道的修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但其气劲中隐隐浮现的金色太极图案,无不彰显着这是位攻击防御兼备的大修士。 道者一改枯瘦形貌,肌肤表里绽放出丝丝神芒,神采飞扬道:“老道素来独学寡闻,今日偶遇道友正可切磋一番,还望成全。”言罢神情患得患失,看似技痒难耐。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可惜潘圣临从未听说过此号人物,本不想为此结下私怨,但道人越不识趣,越让他心生愠怒。 霸者勇猛果敢,更何况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与之一战又何妨! 潘圣临豪气干云,洒然道:“主随客愿,本王自当奉陪。” 老道喜滋滋的方待一展拳脚,蓦然,耳际飘来一串笛声。 笛音婉转飘渺,萦绕着无尽的情思与牵挂。 众人怡然出神,循声而望,只见远山之巅一道峻拔的身影抱笛横吹,霞烟在他脚下翻滚潆洄,纵使目力再强也看不清其真容。 笛音渐转急促,个个清亮的音符在山间碰撞,飘零流转,满是凄凄别离之情。 老道听之摇头叹息,遽然腾空急逝,跟那人并肩离去,竟是不告而别了。 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场里翻涌,许久许久,潘圣临收回目光,冷冷道:“此门一应守卫,悉数杖毙。”说罢驾起宝辇迳回城中,只留下一片哀嚎声。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13章 冰魄尘身 群山拱抱,蜿蜒的青石城墙圈出一座杨柳堆烟,冷香飘飖的水城。 晴空碧透,楼阁连云,草木郁郁芊芊,淡雅纯粹的玉兰香香飘满园。 丹霞浅晕,一树树木槿花在柳荫中绽放,将整座城池装点得分外妖娆。 坊间景致韵味无穷,踏过静谧的浓荫和松软的草坪,草木清气染满一身。 眼前是一派闪闪如翡翠的湖水,细波轻轻跳跃。其间莲叶娉婷,莲花烂漫,两只锦鸟立在莲瓣上争抢虫子,彼此衔住虫头虫尾不肯相让。 鸟儿全身心沉浸在这个瞬间,殊不知在一个华丽的转身后,另有一堆肥壮的虫子可供啄食。 苦苦挽留着举步维艰的幸福,是觉得越得之不易的东西越弥足珍贵! 一座红木画桥曲曲折折隐于花树之间,坊中飞出如鸣佩环般的琴声。 冽冽翠湖一水香,泠泠曲声千般情。琴音缠绵,丝丝缕缕润透了心扉。 群修心襟舒畅,穿花渡柳而进,跨过月洞门后诸路可通,只见雕廊水榭,亭阁楼台错落成趣,朱红梁柱、飞檐青瓦,极富古意。 院宇里红飞翠舞,群芳斗艳。西林坊,竟是处美女如云,春色撩人的所在!旖旎风光更添融融春意,难怪普天修士争相而来。 波光熠熠,拂缨水榭里,醇厚豪迈的编钟之声倏然奏响,音韵神妙、恢宏。 前奏渲染起一股沉雄之风,忽闻七弦琴天籁之音再拨响,琴声缱绻,道不尽絮语千言。 清瑟的笛声、幽怨的箫声、轻柔的鼓点和锵锵的琵琶声八音齐奏,一群妆容秀雅的媛女翩翩起舞。 楚腰婆娑,款款情思摇玉袖,香影袅娜,片片风雪沾云裳。媛女曼声吟唱一首《叹风尘》。 燕帘莺户傍流水人家。 一身寄相望各天涯。 千缕鬓雪乱,归去何处? 青葭岸,笛声残。 梦里寻花,百转千回, 花枝瘦,香骨伶。 离怆,曲终人散独对冷月。 浮生,抱剑辞迹风露下。 桐叶卷青灯红颜伴晚霞, 嗟叹,明日黄花。 素衣初起风尘叹, 罗幕清寒。 拈花笑, 一庭芳菲无常。 杏花疏雨, 徒留场萧瑟烟沙。 冰魄尘身,奈何! 辜负了半世年华。 此曲哀而不伤,徐徐弹之,颇有股清冷凄婉之意,让听者黯然神伤。 西林坊地位显赫,每岁遴选秀女充之。 选秀制度严苛,纤瘦和体丰者淘汰,偏高和稍矮者淘汰,五官及骨骼欠周正者淘汰,言辞不清者淘汰,仪态不端者淘汰,灵根缺乏者淘汰。非明眸皓齿、樱唇瑶鼻的佳丽不选,非丰乳秀臀、玉手纤足的淑女难入。 万里挑一的歌女舞姬,俱是臻至融合期的女修者,却终此一生被禁锢在这片烟雨坊榭之中,供来往此地的显耀修士宠爱享乐,表面光彩夺目,谁知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杜若洲叹息道:“一腔凌云志,抵不过凄凉命薄花。” 燕辞冷哼道:“非天意凉薄,是人心不仁。” 周围修士大惊失色,匆匆举步离去,不敢与燕辞等人为伴,郁律道:“师弟慎言,潘圣临不是善类,无须自触霉头。”燕辞意兴阑珊,不再复言。 领舞歌姬眸光微飘,敛裙施礼罢,遂引舞女退场。 坊中歌声不歇,群修却兴味索然,跨入左首莲漪亭中暂歇。 风姿袅娜的女修唇染笑意,盈盈近前捧奉灵茶。郁律作揖道:“我等与同尘苑柳若玺峰主有约,祈望仙子代为通禀。” 女修嫣然道:“客人不妨饮些灵茶,奴家即刻着人禀报。” 言未已,一记丽音道:“不必,柳前辈等候已久,传话说诸位若来须速速前去谒见,请。” 言语显然在诉说急事,语调却显得风淡云轻。 一股清新之韵扑来,领舞丽姬换一身窄袖浅绿裙装静静立在湖亭外假山旁。 绿衣青葱傍石栽,孤根不与众花开,她浑身散发出正而清而静而雅的气息,正如深山幽谷之中,兰草悄悄盛放。 此女名如其人,唤作菲兰,坊中女子均以姐姐相称。郁律拱手施礼,即携众人跟随此女迳往上宾园行去。 出亭过花径,跨莲池游廊,渡玉兰圃,入蔷薇园,忽见一派巍巍假山。嗟呀怪石姿态各异,纤尘不染,一带清流,在石隙下汩汩流泻。 假山群里暗藏曲洞幽径,漫游其间,耳畔溪水叮咚,缕缕细碎的阳光透照在青苔上,泛起斑驳的光影。 沿路出,闯入一片锦绣花林,花雨飘飞花满天,花间彩蝶随风蹁。烂漫的木槿花或绽放在葱茏绿叶间,或飘落在如茵草地上。 离琼芳道,栏杆外一条清江横阻,江面烟波浩渺,岸上悬丝镂翠,绿柳周垂。 再进数步,两叶扁舟已在岸边等候。 依次登舟,吱橹声起,江风扑面,扁舟碎浪而渡,立在舟首凝望霞烟幂幂,远山朦胧,神思飘然出尘。 过盏茶光景,扁舟停落彼岸,船女贴舷下槁,众人弃舟登临平地。 抬眼处,崇阁巍峨,层楼高起,轩峻壮丽的园林景观飞入眼底。 上宾园!潘圣临接待、笼络天下修士的膏腴之地,不知耗尽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力。 园区纵宽各数里,迎面灰白相间的浮雕围墙上雕筑金色巨龙,龙身蜿蜒起伏,鳞爪半张,眼瞪须动,口中各含绿莹莹龙珠一枚,作双龙入海之势。 纤草柳岸外是雕镂精巧的青色花岗岩拱桥,桥下一水盈盈,宛如玉带。 桥那边空旷、肃穆的青石广场上,设两溜造型精妍的仙鹤铜雕,铜雕姿态不一,栩栩如生。 青白石底座,古朴宏伟的院门五间三启,上朱漆及龙子椒图兽面,摆锡环,脊上覆翡翠鸳鸯瓦。 门钉七纵九横,共六十有三。门楣嵌十二门档,雕镂祥禽瑞兽纹饰,构图细腻,凹凸有致。匾额横长,古意凝重,其上题“鹤鸣于天”,寓意招贤纳士之音。 推门而入,一座气势磅礴的雁翅影壁映入眼帘,整座影壁以整块羊脂白玉雕磨而成。 须弥座稳重端肃,以水纹烘托,刻岁寒三友之松、竹、梅饰。壁顶精美华丽,打磨出斗拱玉瓦,刻祥云纹及瑞鹤若干,工艺极其精湛。 壁身温润细腻,白如凝脂,嵌上黑璞玉蓝玉髓,勾勒出一副气吞虹睨的墨龙倒海图,题曰“星海阔兮墨龙舞,乘罡风兮飞云霄。” 转出影壁先闻花木清香之气,再见重楼交错,飞檐插空。 清一色条石垒砌的高楼连栋比栉,疏密合度,其造型端雅而不失灵秀。 与江外优雅含蓄之风不同,此地景观恢宏豪迈,饱满而通透。 园内水系贯通,复道萦行,仙鹤振翅清啼,灵猴在枝杈间闲逛,孔雀、青雉、麋鹿遨游花丛。 曲水岛渚因地制宜,楼阁台榭别出心裁,就连草木竹石亦时时打理,极尽秀丽。 晴日当空,树影招摇,两位身着霞衣,明眸流盼的女童捕蝉于树间,童趣无限。 见有人来,一女童远远摇手以示阻拦,继而挺起翠竹梢头以金丝银线编织的网兜,朝着鬼叫连天的知了扑去。 树腰下寻蝉的女童偏首张望两眼,喜道:“是菲兰姐姐。” 菲兰走近道:“翠渚、绿汀,何故在此?” 寻蝉女童道:“夫人嫌蝉声噪耳,故着人捕捉。” 菲兰道:“夫人何在?” 女童答道:“在房中与柳前辈叙话。” 菲兰道:“何人随侍?” 女童道:“是折梅姐姐。” 菲兰微微颔首,摆手辞别女童,引诸人左转再行一程,跨入座两进幽院,院门上题匾曰“柏骨松风”,其后纵向书小字“庚寅”。 园中院按六十甲子之序排列,各院景致自有区别,“庚寅”纳音属松柏木,按相生相克之理,院中合多水、多木。 鸟惊庭树,溪溅碎玉,花色溶溶,不乏木雕顽石盆栽之流点缀。东西跨院中,松亭花厅池馆假山无不秀雅,墙上花藤攀爬,碧叶繁花衬映。垂花门、抄手游廊,俱各精美雅致,古韵悠长。 正北山土为基,青石起座,重檐歇山顶的阆苑正楼巍然屹立,雕镂精细的汉白玉围栏光辉湛湛。 乍闻一缕冷香扑鼻,时见院路一尘不染,光可鉴人,两侧遍植奇花异草,芳菲满道。 夕阳的光芒游走在楼阁轮廓里映射出瑰丽的光晕,草木清香荡涤开尘埃,宛如身处贝阕珠宫之中,栖息在瑶窗画檐间的精美纹饰骤然鲜活起来。恍惚间,似见繁花带雨、仙果垂露,似见祥云缠绕、凤舞龙翔,整座珠楼气象万千,竟与琼瑶仙境契合得毫无间隙。 楼宇装潢奢靡阔绰,地面通铺杨柳青玉,缝隙里金液镶边,转角处珍珠拼花。 云顶金梁遍镶翡翠,立体金丝盘带绣花帷幔悬垂,奢侈感十足。 紫柱挺拔,环青色雕龙,雕龙口衔夜明珠,濯濯光辉将厅堂渲染成如梦幻般的翠色。 堂中肃穆而气派,陈设疏朗多空余,居品用材一律是珍稀良木。 玉囊里鲜花永不枯萎,盆栽中瑞草万载常青,暖玉案、琉璃盏、龙雀青宝镜、葵花映日瓶,玛瑙盘里坐枝枝杈杈红珊瑚,博古架上卧玳瑁砗磲如意与水晶。 琥珀香几亭亭玉立,其上古鼎焚香,轻烟袅袅。 檀木雕莲瓣玫瑰椅上坐定两人,一位侃侃而谈一位细细聆听。 谈者戴凤冠,挽轻纱,藕色彩蝶穿花罗衣裹体,形体温润丰腴,犹如成熟之蜜桃,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她薄施淡妆,并未刻意修饰自己的容颜,但举手投足间无不透漏着典雅、雍容的格韵,不愧是潘圣临最宠爱的王妃,人间尤物李涴尘。 其侧侍立西林坊八大女使之首的折梅,她雾鬓云鬟,骨清神傲,是位如梅花般冷艳的少女。 听者身姿轻盈,娴静如水,正是为爱徒牵肠挂肚的回燕峰峰主柳若玺,年许未见,她着实消瘦了几分。 众人趋步入拜,柳若玺乍一看见燕辞,不由珠泪盈眶。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14章 柳暗花明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李涴尘见柳若玺如此失态,不胜黯然,其叮嘱菲兰陪同宾客,遂携折梅悄然离去。 郁律等退居楼外等候,耳边微闻喁喁私语和一声声叹息。悲哀的情绪传染得极快,消沉的调帷总是让客居他乡的离人为之伤情。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笙歌还未断,丽舞还未歇。廊下宫灯高挂,湖里湖外七色花灯如雨,俱是灯船、灯塔之流。 满城火树银花始终照不亮黯淡的颜色,每一盏花灯都寄托着一颗孤独的心灵,每一束灯光都不曾想为谁而点燃,朝欢暮散的伤悲属于这里醉生梦死的每一个人。 如水中浮萍,如风中柳絮般的孤独感刺痛了心,妄想融入黑暗中疏离所有的爱恨情仇,殊不知,烛光映上脸庞,泪花悄然打湿了眼眶。 星辰寥落,人人沉浸在多愁善感的氛围里追忆往昔,天幕被悲情的阴影所掩盖。 ※ 燕辞施施然走了出来,神情间没有存亡永隔的悲痛,没有事与愿违的无奈,却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快感。 其紧蹙的眉已经舒展,喜悦,恰似决堤的山洪朝外奔流。 这厮愁起来愁云惨淡,乐起来乐不可支,不依章法不按节奏,全然是自成一格的仙葩。 杜若洲叹道:“志残身未残,如此性情不宜修行。” 燕辞随口道:“修心不修口,这般德行安能得道?” 俩活宝看似跌宕风流,奈何腹中尽是讥讽挖苦别人的厥词,委实让人无语。 碍于菲兰在场,余人不好细问,但观燕辞诙谈谐笑,许是晗冰之事另有转机,纷纷收起了愁容。 客人雅兴不浅,菲兰笑邀群客前往灯市一游。 此时的西林坊金天华地,燃灯十里迢迢。 观灯人摩肩接踵,纷纷驻足赏玩品鉴,乐此不疲。 燕辞幼时曾游过灯市,鹦哥城人烟阜盛,百业俱兴,平民手中多有余钱,故而每逢元宵便大肆燃灯敬神,由黄昏至破晓,彻夜不休。但论花灯式样之多、造型之美、做工之细,相比此地不可同日而语。 人流如潮,你拥我挤,燕辞几个错身避让的功夫即跟伙伴失散了,钻头觅缝寻找一阵,钻进一条湖岸边的僻静小道。 道旁短亭里,李重楼和潘吟笺藏身灯影下卿卿我我,燕辞打算怪叫一声吓唬一下,又寻思且看他俩装什麽神弄什麽鬼。 借着花木暗影再近数步,耳中所听尽是羞人答答的淫词艳语。 李重楼这厮看似道貌岸然,谁知满口情话简直是说得天花乱坠。 良辰美景,孤男与寡女百无禁忌,何来心思防范隔墙有耳?他将潘吟笺揽入怀中胡摸乱搓,一腔风情月意如同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潘吟笺欲拒还迎,嫩啼声时断时续,偏偏还有暇呢喃道:“安分些,若让家严知晓准保打折你三条腿。” 燕辞羞臊得几欲落荒而逃,三条腿!真亏她能想得出来。 不远处传来的轻咳声惊起了一滩鸳鸯,花木丛中,数对相拥啄吻的饥渴男女仓惶逃离。 有人止步亭外,望着满城灯火指指点点,潘吟笺慌忙整妥衣裙,偏首眨眨眼,如穷猿投林般消失在了依依花树间。 ※ 若说西林坊宛如琼瑶仙境,那麽骖鹤宫便仿佛神霄绛阙一般。 骖鹤宫是潘圣临府邸,座落在西林坊中央,其构造雄伟宏丽,五色宝灯悬挂廊檐屋脊下,将这座重檐芜殿顶的兰宫映照得金碧荧煌。 殿内装潢摒弃上宾园的纤巧奢靡之风而更偏重于新奇高雅之趣,闲适逸然的风韵令人神骨俱清。 紫阁里古朴澹静,几案椅架流露出古远、隽永的质感,盆栽、宝灯、奇石、玩器苍古绝俗,颇有股自然无为的妙意。 桌上有樽,樽中无酒却留有酒香,芳馨悠长的酒味浸润着每一个毛孔。 李涴尘身着轻袍,玉体喷香,其素手提壶,酒液如银浆涌泉,再次斟满一樽。 身侧美人如玉,潘圣临却以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樽中酒漾起一圈圈波纹,恰如他的心境难以平复。 沉吟有顷,潘圣临缓缓道:“何足望传音说翻遍卷宗,并未发现有形貌修为相似之人。” 李涴尘颔首道:“连化清门都查无此人,想必是寄迹山林的苦修之士。” “淡泊名利者虽有,但从古及今,绝无一人能熬得住枯坐百年的寂寞。”潘圣临摇头道,“邋遢道人争强之心未息,更兼好酒贪杯,绝非遁迹方外的贤士。吹笛者敛藏修为,但灵压浩如汪洋,极可能是位道行渊深的空冥期修士” 李涴尘耸然动容,道:“空冥修者堪称一界至尊,怎会连化清门都不知晓?” “修真之风可追溯至万余年前,不乏能人异士出没,化清门绝不可尽知。”潘圣临道,“本王是担心此人在此时此地出现别有图谋。” 李涴尘凝眸道:“祖龙令聚天下修士诛妖,莫非是为此事而来?” 潘圣临道:“臻至空冥期道行却籍籍无名,定然不被俗事多累,绝对是一心参道只求飞升之士。爱妃所言将来人看得愚不可及,此念甚是危险。” 李涴尘默然,神圣的长生路,天生注定是孤独的。以消磨年华换取更多年华来消磨,恰恰是修行的真义! 可惜世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充斥在路途上形成羁绊,让崇高的追求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长生的遥不可及,令许多人遗忘了修真的初衷而更热衷于名声、权势、力量、财富衍生的快乐和幸福,最终逐一沦为怀抱雄心的失败者。 李涴尘有些迷茫也有些疲倦,恍惚间,听潘圣临问道:“柳若玺如何看待此事?”她定定神,以奇怪的声调回道:“柳峰主不知晓也不在乎那人来历。” 潘圣临皱眉道:“哦,此话怎讲?” 李涴尘道:“她说‘来人若无端生事,无疑是让羲爻坐居渔人之位而旁观鹬蚌相争。’又说‘覆巢之下,漏舟之中,唯有同舟共济方可逢凶化吉’。” 潘圣临展颜道:“此言甚善,来者淡然离去必定是因为已洞晓此理,可叹本王思虑不周。”未待李涴尘言语,又道:“柳若玺袖手旁观,却一语道破玄机,不愧是同尘苑智囊。” 李涴尘道:“柳峰主胸藏锦绣,所言字字珠玑,若能善加拉拢,当属美事。” 潘圣临断然道:“多恩多怨,寡恩寡怨,此女不宜深交!” 李涴尘讶然道:“王爷莫非意有所指?” 潘圣临略加斟酌,说出一段秘事来。 同尘苑藏迹在枯雾森林深处,建派伊始已极神秘,那时的洛望舒道法粗浅,跟一位俗家少年结庐为伴,旦夕修炼。 珞珈山份属名山大川,可惜灵气淡薄,且四季湿润多雨,清灵虫难以生养。更兼森林里披雾兽常常结队滋扰行旅,故各道门轻之弃之,任由洛望舒瞎胡闹。 多年后,洛望舒道法初成,常外出游历四方,寻仙慕友。俗家少年亦日趋成熟,蜕变成一位机敏果敢的江湖豪士,其大举阔招门人,同尘苑锋芒初露。 化清、伽蓝传承千余年,普天道门无不臣服,其领袖群伦的诀窍在于不予余力的压制潜在威胁。 两派暗联欲进剿同尘苑,可惜时机不佳,有人突然爆料说当年大荒墟正邪之战,曾有位仙界佛修参与其中,甚至还是直接引发对抗的导火索,其身怀白日飞昇的圣药和笑傲诸界的大秘密。佛修战后重伤待毙,因无力返回仙界而藏在隐秘之地疗伤。 天下修士闻风而动,大肆探究佛修下落,化清门、伽蓝寺争先恐后,再无余暇顾及同尘苑。 此事持续多年,无果而终,恰恰洛望舒流落异界,经历重重奇遇后重返山门闭关,化清、伽蓝的掌舵人幡然惊醒,即刻着人弹压。 同尘苑兴亡所系之际,其互为莫逆的澈羽岛多番维护,极力跟两大道门周旋。在此期间,听说那位俗家少年忙于冲击境界,不慎走火入魔而亡。 待洛望舒破关而出,一举跃居为空冥期修者,才彻底揭开了同尘苑神秘的面纱。 其实,珞珈山上灵气之浓密更胜过别处,甚至可以弥补清灵虫绝迹的缺憾。洛望舒图谋占据一席之地,早在百年前就已布置拘灵大阵封锁灵山,避免灵气外泄,此举完全瞒过了世人的耳目。 此后,洛望舒登高一呼,数位化婴至友联袂来投,将灾祸消弭于无形之中。 化清、伽蓝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不得不偃旗息鼓,替同尘苑正名,列其为地极四派之一。 时至今日,同尘苑人才济济,羽翼已丰,可打破道门平衡,可左右天下局势。 潘圣临无缘无故诉说这段秘辛,让李涴尘听罢隐隐不安。值此非常时期,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有望搅动今日之局,引发一连串不可控的变故。 潘圣临道:“修真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道门中一旦出现空冥期修士即可圈地修行,别派不得无端刁难。此举宣称是利于强化一界实力而防范异界侵扰,但话说得动听,主因终归还是趋于半步仙修境的存在不宜招惹。譬如大乘府空冥期修士萧烛远,其境界虽高却不善于实战,早期就受尽了压制和欺辱,直至组建蟠渊盟后,境遇才稍有改观。” 关于此事,李涴尘并不陌生,压制大乘府的崛起,西林坊就居功甚伟。 潘圣临续道:“洛望舒、萧烛远受其害而明其理,到底在年余前缔结盟约,誓言祸福与共。消息哄传天下,诸道门均加以谴责,说置此外患扰攘之时,此举无助于道门团结。此外,传闻青冥之徒失踪一事,始作俑者即是化清、伽蓝门人,旧恨未了又添新仇,足够让洛望舒使心憋气的。” 潘圣临放言高论,恰似坐拥天下的王者在指点江山。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15章 遁迹远徙 李涴尘静静凝望着夫君,仿佛关心此人更胜过其所说之事,深情的眼神昭示着他是她的整个世界。 江山在手,美人在怀,斗志会渐渐消磨在似水柔情里。 这话对凡夫俗子而言是亘古不变的铁律,但于潘圣临却是例外,其时刻自警知足而乐,乐则死。 生命的终点,往往不是出现于夕阳晚照的年纪,而是在遗失奋斗目标的时候。让数不清的王侯将相、山林隐士臣服脚下,让世人以低贱卑微的姿态向其仰视,是潘圣临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尊荣。 天赐之福必受天佑,尊荣的延续不容许有阻拦,俗尘里那位傀儡皇帝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别以为招揽一群江湖异士,说话做事就能硬气起来。 潘圣临腹中冷笑,但当触及李涴尘眼波里那深深的崇拜和爱慕之意时,忽然觉得孤独的王者之路走得并不孤单。他暗暗欣慰,却忽略了李涴尘贵为西林坊女主,安得不坐知千里天下事? 李涴尘对余事漠不关心,淡淡道:“化清门根深叶茂,同尘苑欲与之抗衡无疑是白日做梦,加上蟠渊盟亦然。” 潘圣临鹰目灼灼,摇头道:“爱妃有所不知,化清门内勾心斗角,林道子垂涎掌教之位久矣。” 李涴尘奇道:“常言道,卧榻之侧,不许他人酣眠。李笑阳远见卓识,岂能相容?” 潘圣临道:“李掌教自然想除之而后快,奈何林道子在门中孤凉,却跟伽蓝寺玄虚是方外至交,甚至跟玄镜亦颇投缘。两道门有携手之谊,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以不便出手。” “坐视其大,绝非智者之谋。”李涴尘叹道,“但听说玄镜方丈常年闭关,少理俗务,而近期内两派子弟到处惹是生非,难道” 潘圣临截口道:“小打小闹而已,俱是出于玄虚和林道子指示!” 李涴尘哑然,忽而问道:“莫非是在试探李笑阳?” 潘圣临道:“不乏此可能,可笑李掌教优柔寡断,终需付出代价。眼下明霄伤情未愈,祁苍黄、苏步摇伉俪态度暧昧,倘若掌教之争爆发,李笑阳就孤单了。” 李涴尘奇道:“冒然招惹李笑阳,所导致的损失将是难以估量的。玄虚应该知晓,纵使以伽蓝寺雄厚的家底都经不起挥霍。” “估计此举意在摸清李笑阳的底线。”潘圣临道,“兵法云‘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倘若伽蓝寺选择干预化清门内斗,必然会制定出完备的行动计划。” 李涴尘沉思有顷,关怀道:“王爷贵为化清门首席客卿长老,届时该如何自处?” 潘圣临目光渐转柔和,徐徐道:“局势模糊不清,忙于站队是平庸者的选择。” 李涴尘默然,潘圣临又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契机还未出现,他们却有共同的隐患亟待剪除。” 李涴尘失声道:“同尘苑!” 必定是同尘苑,其实力已构成威胁,无论化清门或伽蓝寺,绝不会预留后患。 潘圣临道:“据本王猜测,此次沧海对决是羲爻之穷途,亦是同尘苑之末路。” 异族虎视,一界大能却寻思同室操戈,这样的修真门阀还是黎民福祉吗?李涴尘疑惑极了。蓦然抬首,楼外游人散尽,灯火阑珊。西林坊一向歌舞升平,但此后恐怕再难置身事外。 潘圣临将樽中酒一饮而尽,忽然问道:“笺儿呢?” 李涴尘满脸苦笑道:“以她那恃宠娇纵的性情,去哪并不难猜。” 潘圣临怪哼一声,默坐无言,忽听一记丽音道:“祁苍黄的义子,可入得了父王法眼?” 门扉轻启,露出张吹弹欲破,宜喜宜嗔的脸蛋,赫然正是潘吟笺! 潘圣临嗤鼻道:“还算门当户对,可惜道行分量太浅。” 潘吟笺眨眼道:“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分量如何?” 潘圣临略提起几分兴趣,道:“不可一概而论,秘密埋藏越深,价值越大。” 潘吟笺笑道:“女儿的秘密明码标价,只需父王金口一诺。” 潘圣临颔首微笑不语,潘吟笺不敢再弄玄虚,遂将长湖镇之事仔细相告。 纵使潘圣临有庙堂之量,亦为此秘密震惊不已,他喃喃道:“佛花曼陀罗华!天狗幼崽!原来传言不虚,那里必然是仙界佛修藏匿之地!” “仙界佛修?”潘吟笺一头雾水。 李涴尘心有余悸,仙人洞府危机暗藏,论凶险处只怕更甚鬼门关,但女儿神气活现的模样却让她懒得点破,唯有暗叹无知者无畏。 潘圣临陷入了沉思,自语道:“下界佛修遭受界面压制,但神通不亚于此界巅峰修者,缘何府中禁制颇有放水之嫌?仙药荡然无存,是传言有误还是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潘吟笺随口道:“破禁后仅有权杖、灵羽及佛骨三宝,人人俱见,除非仙药另藏别处。” 李涴尘突然道:“仙药的功效可疗绝症,解百毒,莫非已被佛修食尽了?” 潘圣临呐呐无言,继而颓然叹道:“糊涂,既然佛修重伤垂死,岂有身怀仙药而不用之理?用之而不能自救,仙药终归是徒有虚名。” 其失望之余,自嘲道:“普天修士苦寻未果,却被一帮小辈误打误撞捡了便宜,可笑!可笑!” 李涴尘嫣然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缘深缘浅自有定数,不宜强求。” 潘圣临天性洒脱,希冀、执念俱在笑声之中释怀了。他明了潘吟笺所请之事,因见其与意中人情投意合,当即许诺不再横加干预。 ※ 话说燕辞逛到灯市歇场,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他右手提一盏兔子花灯,左手背在身后施施然打道回府。 水榭外,有位小孩正朝着湖边的鲤鱼花灯嘴里撒尿。 乍见生人,吓得一激灵尿湿了裤子,燕辞目瞪口呆,小孩怪嚎一声,做个鬼脸撒腿就跑。 燕辞如被戳中笑穴,遥指小孩捧腹大笑起来。 笑声未落,衣领却被人一把揪住,杜若洲的声音贴耳吼道:“贼小子乐而忘归,害老子瞎找!” 燕辞转身就插科打诨,道:“师兄只顾赏灯,白白错过了一场好戏!” 杜若洲冷笑道:“偷看小孩撒尿?嘿,师弟可真是雅士。”廊桥上,郁律等人齐齐笑出了声。 燕辞附耳低声道:“此地有处安乐窝,其中女子个个长腿翘臀,火辣迷人。” 杜若洲眼中绿光大冒,忙问道:“在何处?” 燕辞吃吃笑道:“哎莫非你想”两人心照不宣,笑得猥琐极了。 燕辞突然高声道:“色情狂!满脑子女色,迟早要死在女人肚皮上”话未说完,人已跑得远了。 杜若洲绿的再不是眼,而是脸,众目睽睽下,他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恶人自有恶人磨,此话果然不假,郁律笑得够了,蓦然想起正事,遂唤住燕辞吩咐道:“长湖镇突现异象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柳师叔知晓两位直接参与了异宝之争,传讯速速前去欲问究竟。” 郁律略知事情大概,虽然绞尽脑汁忆起了有关佛修传闻的只言片语,却不敢声张,只说务必据实禀报,不可错漏细节。 叮嘱再三,行至宿处,郁律递来一块破禁令牌,道:“两位完事后可返回此处歇宿,那事涉人私隐,请恕我等不便同往。”说罢引杜若洲、夙沙清影径自入内去了。 燕辞并不愚笨,隐罡寺诸多迹象表明寺主来历非凡,极可能是异界修士涉足其中。 权杖、灵羽和佛骨被多人目睹,注定瞒不住,蹑虚丹和流影追日靴取得巧妙,且是钟爱之物,又不宜让外人知晓。想变换说辞来掩盖私心,却担心在尊长细问下漏出口风。 曲羽衣眸光微飘,唇角露出饱含深意的微笑,轻声道:“神秘的寺院、古怪的少年、残暴不仁的妖兽,每一桩每一件都足够让世人骇异了,谁还有心思深究一些合理或不合理的细节。” 心有灵犀一点通,燕辞闻言已胸中有数,他喃喃自语道:“权杖有人梦寐以求,佛骨也有人朝思暮想,只盼那枚灵羽不要太神奇才好” 燕辞、曲羽衣相互补充细述隐罡寺之事,说到姬冲携佛骨逃命、权杖归于化清及伽蓝,又说寺院坍塌、楼台瓦解后便再无后文。 柳若玺耐心听毕,尽管容颜间表现得气定神闲,但她因用力握紧而显得发白的指节暴露出她内心存在着某种愤怒或焦躁。 从头到尾,柳若玺只在意并追问过一件事,那是关于弱冠少年的出身、来历、姓名及师承。然而没有人能说清楚,他就那麽突兀的出现,以难等大雅之堂的技艺和看似单纯的举动惊诧了世人。 纵观种种蛛丝马迹,柳若玺绝对确定弱冠少年来自于遥远的隐秘之地,那里伏藏着最尊贵无比的氏族,轩辕氏!他们是人文初祖黄帝的直系后裔。 道历元年,先祖黄帝乘龙飞升后,热衷于寻仙问道的子嗣遁迹红尘之外,成为架构当今修真体系的先驱。 随着历史变迁,轩辕一族大多脱离母系,拥有了新的姓氏和族群,此后在泱泱神洲之中沉寂下来。唯此一支不断延续着先祖往日的荣耀和使命,维系着一界和平。 诸多高人曾不遗余力寻找过他们遗留的足迹,却只得到了一个又一个谜题。迄今,没有人知道轩辕氏栖息在何地,他们的过往极尽神秘,仅在高阶修者群中还流传着只言片语。时光流走,轩辕氏渐渐只存在于传说中,供满界修士焚香膜拜。 柳若玺渐渐抛除这些杂念,但复杂的思绪却始终捋顺不过来。 此时的修真界在履薄冰,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蕴藏着复杂的动机,权杖毋庸置疑,绝对是最大的变数之一。 既然佛子妙湛猜到了少年的来历,只盼化清门、伽蓝寺能重而视之,将权杖妥善处理为好。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16章 点兵出征 古籍记载:炎帝幼女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其魂灵化而为鸟,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海。 那根不知名的黑色灵羽即是精卫羽,柳若玺说其内蕴含着不屈的意志,可助修真者培炼心力。 精卫羽还是精炼法宝的绝佳材料,柳若玺赐予一块大若指节的铸刃之金,嘱咐燕辞闲暇时可把两者跟雉皇翼炼化一体,或能将此翼洗炼为地品法宝。 燕辞自从拥有流影追日靴后,对雉皇翼是百般看不顺眼,但一听说有望提升品阶,又不禁另眼相看。 虽说流影追日靴疾变若神,极力施展下连化婴修者都难以锁定行踪,但以此靴加持遁术,体力流失过快,寻常法躯承受不可持久。 地品雉皇翼对遁术的增幅不言而喻,御之如鸟飞以翅,展缩变幻,稍纵即逝。 若两者可兼得,无疑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只可惜精卫羽是小梦九之物,怎生弄到手还须好好寻思哩。 铸刃之金呈浅蓝色,质地偏软,掂之甚轻,但熔点极高,韧性极好,是锻造高阶法宝的必需辅材。 物以稀而贵,反之,过于珍贵的事物存世必然稀少。铸刃之金和锐金之宝齐名于世,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珍,柳若玺舍得以此物相赠,足见其对燕辞的重视之意。 柳若玺注目曲羽衣,温然道:“这段时日,你辛苦了。”话语中没有刻意去嘘寒问暖,却流露着诚挚的体贴之意。 曲羽衣胸膛里蓦然涌起一阵激动,鼻间一酸,跪拜于地道:“弟子领受师父、师姐隆恩,恨不能效法蛇雀之报,不敢自言辛苦。” 柳若玺摩其顶道:“皇权渐渐腐朽,臣族贪奢成风,迫使黎民流离失所。皇室外戚取祸有道,灭其一族非因你一人之故,不必时时挂怀。” 曲羽衣垂泪道:“不得恩师施救,弟子早已命染黄沙,不敢不念。” 柳若玺扶其起身,端视着曲羽衣憔悴的面容,不胜感慨。 待诸事说毕,已至夜半时分,清风捎来蛐蛐的呼噜声催人入眠。 柳若玺近日来劳思费神,颇感困倦,遂吩咐两人自去歇息。燕辞记挂青鸾伤势,央其代为诊治,柳若玺自无不应。 ※ 次日破晓,西林坊内响起雄浑的号角声,催促赶赴沧海的最后一批修士集结。 上宾园外,诛妖大旗在晨风里猎猎作响,坊内近千位修真者接踵而来,依次在青石场院里排开方阵。 每个人的衣襟上都别着徽标,那是一枚翠色的树叶状徽记,寓意着生机和不畏逆境。 这件小小灵器是诛妖盟专门打造的,可在一定范围内标示盟友位置及生死状况,颇有些不同寻常的妙用。 潘圣临登上七鹤宝辇,西林坊的折梅、菲兰、青竹、羞菊、眠琴、司棋、雁书、剪画八女使簇拥,李涴尘并未随行。 暂居西林坊的若干化婴期客卿修士俱已到场,骑飞兽默然排列在方阵前沿。胯下诸兽精神抖擞,蹄边云气忽聚忽散。 柳若玺跨成年绿云兽,此兽神骏非凡,绿如翡翠的尖角内含条状金丝,昭示着它所继承的翻羽兽血脉更加纯正。 血战的时刻即将来临,超然避世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号角声再起,鹤鸣长天,潘圣临驾驭七鹤宝辇腾空而上。 霞光齐放,修者大军共同进发,他们勇武矫健,一往无前,斗意昂扬的阵容观之极其震撼。 军团开拔即沿最短的路途往东疾行,战事瞬息万变,他们必须在七日之内抵达,那是祖龙令勒令普天修士齐聚的最后一天。 山风呼啸,大军阵势变幻为雁形阵破风而进,速度不急不缓。阳光游动,整支军团在地面投射出怪异的黑影。 东昧之地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仅有低矮的山岭和浅丘,大军尽量避开凡人的聚居地,不希望引起太大的骚乱。尽管已有黎民百姓知晓修真者的存在,甚至听闻过关于妖修的传说。 连续遁行的三个日夜,不断有天南地北的修者应约前来汇合。 漫天人头攒动,嗖嗖的仙剑破空声响彻云霄。 随着蟠渊盟麾下大乘府、翠羽观及逍遥谷修士千人战队的加人,大军人数已逾三千之众。 所有人为共同的目标齐驱并进,这是极其罕见的场景,纵使再渺小的一员,都是不可或缺的战力。 有人吟诵道:“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是先人屈原追悼阵亡士卒的挽诗,字里行间充斥着慷慨雄壮,激荡人心的感染力。尤其当数千修士齐声唱诵时,壮士出征的英武风姿被渲染得淋漓尽致,那种凛不可犯的阳刚之美被赋予了不朽的情感。 夕阳渐逝,暮色吞没了远方的松林,日夜兼程的急行军,让许多修士深感法力难以为继。 离此一箭之地有条干涸已久的浅溪,溪水的痕迹曾绕着裸露的岩石穿隙而过,仿似一条绸带蜿蜒而下,没有奔腾的喧响,仅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恩泽众生。 慧水!佛家本谓之智慧之水,可洗脱一切烦恼污垢。诸多善男信女趋之若鹜,想求一杯而不可得。 殊不知,喜怒哀乐是天性是常情,可控却不可绝! 佛之发愿上乘、解危救苦,烦恼永无终止。佛说无空无色、无垢无净,污垢无以谈洗脱。 信仰佛胸怀苍生,天性纯真、人性完美,可舍己以渡人。肉身佛则自诩为涅盘佛度人的工具,曲解佛的道义,在愚弄众生。 可惜此慧水非彼慧水,《山海录》记载:慧水宛如神迹,发源及终结地未知,分三段,墨渊为其一,摘星城为其二,青帝陵为其三。 此水富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倘有婴儿天生肢体不全,脏器有缺,或聋或哑或双目不见物,骨疾脑疾等等一类病症,以慧水饮用、浸泡,可不药而愈。 美中不足的是此水流量极少,每段不过里许。摘星城一段被化清门、伽蓝寺和蟠渊盟掌控,常人求之不易。墨渊一段陷于地心,等闲之辈不可入渊汲取。唯青帝陵一段可供黎民取水,治疗疑难杂症。 青帝陵是有些神眉鬼道的处所,惯常匿影藏形,每隔十八年重现于世。 陵现则慧水汩汩流淌,届时至溪旁取水者,何止挨山塞海!陵隐则溪水枯竭,毫无预兆。 燕辞端视着窄浅的河道,行走在神迹的边缘却觉得无比孤单。过度需求决定了资源的稀缺性,而稀缺资源却为少数人所掌握。资源派生财富,财富繁衍权力,权力缔造阶级、塑造世道。当常人缺乏与之抗衡的力量只能苟活在底层时,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是种奢望。 溪畔亮点灯火,修士大军在此宿营安歇,潘圣临抛出枚小巧玲珑的玩物,口中念念有词,道声:“起!” 草地上凭空多出座金碧荧煌,重檐芜殿顶的楼阙来,楼匾上题曰“骖鹤宫”! 群相愕然,有人暗叹潘老儿懂得享受,出趟远门连西林坊府邸都随手搬来了。 有人悄声笑言:莫非其内金屋藏娇,李涴尘摆妥了姿势正扫榻相待呢? 更有人提醒群修脑补下少了骖鹤宫的西林坊,那是何等别扭。 潘圣临得意洋洋,笑邀各化婴修士入内相见。 忽闻一阵异香飘来,前方松影里一队修者徐徐排开。 来者雪衣白发,紫眸流盼,俱拥有清新俊逸的容颜,他们以诛妖徽记做领针,将洁白的斗篷别在胸口,斗篷下穿着白灼灼的天狐魔音甲。 人群顿时哗然,是九尾天狐! 青丘山修士等候已久,胡不夷腾身出迎,带来了防御布局图和洛望舒的口信。 化婴修者齐聚骖鹤宫,或坐或站,只等胡不夷道出些内幕来。 胡不夷略为寒暄,展图说妖修屯兵在沧海万里深处的一粟岛,于日前整备完毕,且已发起首波试探性攻击。 在跨度数万里的海岸延长线上,最佳登陆点无非有三。 面朝大海的紫霞山隘口。一旦打破关隘长驱直入,摘星原势必要沦丧在妖修的铁蹄之下,此地成为抗击妖患的帅营所在; 朝北三千里的扶余湾。其地势自北向南入海甚深,东厢峰岭拥挤,山巅积雪亘古不化,可为左翼; 朝南三千里的鹊角港,此处要冲背陆面海,来往商客逾千万之众,贸易空前繁华,可为右翼。 左右翼调遣幻夜宫、澈羽岛势力镇守,可分化敌人,便于防守及保护主力。 海面诸多岛屿,设哨兵哨探情报,三处地界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容妖修突袭。 鹊角港地势平坦,人烟稠密,不适宜大范围作战。东偏北出海两千里外有岛,名叫沉舟。岛上霜雪不覆,草木长青,故派遣同尘苑诸人前往驻守以为前部。 因久等柳若玺不至,洛望舒在离开紫霞山隘口时,委托胡不夷改道相迎,并请届时同赴沉舟岛共商大计。 潘圣临听罢,赞许道:“古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此番部署深得兵家之要义!” 余人悉数称善,寻思妖修陈兵深海,不冒然进攻而忙于巩固防务,整饬甲兵,此战必然持久,诛妖盟这般防御不失为万全之策。 胡不夷默然不言,仿佛已经完成了使命,深坐椅内定定出神。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17章 千里驰援 暮色愈深,宿地里外布设明岗暗哨,有些修者闲着无事,说自愿值夜巡逻,然后一窝蜂地跑去九尾狐歇息处偷窥。 骖鹤宫内,胡不夷环顾群修,突然问道:“大乘府梁一霏道友在此,何故不见月华夫人?” 有位低眉垂眼的女修轻轻抬起头来,呆望着胡不夷紫色的眸、桃红的唇、美瓷般的肌肤和风流帅气的面容,神情有些慌张,也有些羞涩。 群修暗暗好笑,素闻狐狸精妖魅多情,专以美貌惑人,让无数英雄为之神魂颠倒,谁料女子见之同样把持不住。 但转念一想,男人好色,女人自不例外,这就见怪不怪了。 梁一霏满脸娇羞,答道:“陆吾被羲爻拉拢,正整合遗荒之野的灵精兽怪,有侵吞神洲之意。” 座中客俱已知晓此事,摘星原腹背受敌,每次提及均觉千斤重担压肩。 梁一霏续道:“鄙上惊闻此信,遂携夫人急赴枕戈城调遣下属应变,并传讯伽蓝寺玄镜方丈,陈述军情,以期联同御敌,此刻尚未有确凿的消息传来。”言语甚急,可见其忧心如焚。 陆吾作乱,翠羽观首当其冲,假如缺乏大援相助,势必难以渡过这场危机。 蟠渊盟传讯之事,群修早有耳闻。听说玄镜闭关未出,玄音远在沧海,玄虚正好借故多番推诿,究竟是故弄玄虚,还是想借机铲除异己,世人不得而知。 此番做派无异于嗫嚅小儿,完全不识大局。萧烛远有鉴于此,遂将多数门人派往沧海之派,亟盼同尘苑顾念联盟之谊,稍加照拂。 柳若玺劝慰道:“玄镜方丈深明大义,断不会袖手旁观。”她心中颇不以为意,陆吾道术通微,此界能与之抗衡者屈指可数,玄镜方丈正是其一。 萧烛远仅留道术神妙又兼遁术惊人的门主长老待敌,布局的目的显而易见,倘若伽蓝寺果真借刀杀人,其必携属下远走他方。届时,摘星原门户大开,就看化清门、伽蓝寺是否乐意。 此计虽是下下之策,却不失为相互制衡的首选。群修深知利害关系,不由暗骂伽蓝寺某些秃驴浅薄无知。 胡不夷随口一问,殊不料引出这多事来,遂自语道:“陆吾,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了!” 群修知其所指,纷纷沉默下来,遗荒之野跟修真界的仇恨不算浅,于情于理,陆吾的举动没有对错之分。 潘圣临干咳一声,引开话题,询问妖修进犯之事。 胡不夷淡淡道:“试探性攻击意在打探虚实,高阶妖修合力攻破前锋营防,诛妖盟死伤弟子近百人,多位化婴修者挂彩。” 紫霞山的防守之势轻易暴露,听者无不惊讶。 胡不夷一副老成练达的模样,摆手道:“稳着点,岂不闻虚则实之,实者虚之。前沿临时驻地,仅仅是示形于外,用来麻痹敌人的。” 潘圣临皱眉道:“胡兄此话怎讲?” 胡不夷喜滋滋道:“两军对阵,打探敌情是常态。驻地里以老弱散修为饵,军纪涣散,化婴修者仓惶应敌,部署混乱。妖修见之自然轻敌,假如羲爻果真万里奔袭,诛妖盟陈重兵在后,恰可以逸待劳。” 群修恍然,连赞:“妙计!妙计!” 谁知胡不夷收起笑颜,苦巴着脸道:“可惜另有个妨碍。” 群修再一惊,忙问缘由。 胡不夷扶额叹道:“妖修未曾恋战,大数看清布防即走,独留神兽青龙断后。” 青龙!群修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青龙是上古四灵之一,主五行木之精,其实力绝非寻常空冥期修者所能比拟的。 “诸位声名显赫,天下英豪无不肃然起敬,何故慌乱?”胡不夷转首又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怡然道:“化清门、伽蓝寺俱是建派千年的巨擘,底蕴之深厚不是一头癞龙可撼动的。” 此人风一句云一句雨一句,喜怒无常,极度无礼,众修士甚感不悦,暗骂这只死狐狸真是个风魔九伯。 潘圣临怒气上涌,沉声道:“化清门统驭群雄抗击妖患,是怜悯苍生之故,非为一己之私,不应单独出力!” 胡不夷嗤道:“反正胡某千里迢迢赴会,算是尽过绵薄之力了。”其言下之意,是说此番应集结之令来做个交代,余事是否理会还说不定哩。 潘圣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妖狐道:“青丘山门单户薄,不比那些名门大派,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话突然说透了,其出言戏弄,原是为同尘苑抱不平。 洛望舒孤军深入,绝对是羲爻西进的绊脚石,诛妖盟如此安排不乏歹意。 “化清门济世安邦之意未改,同尘苑甚是感佩。”柳若玺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适时道,“山主古道热肠,不会坐视妖修荼毒苍生。此间戏语,莫不是埋怨妾身来晚了?” 俗话说良言一句三春暖,恶语相加六月霜,潘圣临听罢襟怀舒畅,心道任这狐妖舌灿莲花,同尘苑终归不受挑拨。 胡不夷领会其意,苦笑道:“仙子明见万里,胡某受青龙戏弄,肝火太旺。” 群修莞尔,尽皆释怀。 此去沉舟还有数日行程,柳若玺以眼色示意胡不夷,一同起身告辞。 梁一霏执其手道:“沉舟岛孤悬海外,姐姐此去险阻重重,还望珍重。” 柳若玺凛然道:“天涯路虽远,相逢终有期,倘若真有一日面临危难,同尘苑定不负结盟义。”此话沉甸甸的,分量足以让普天修士悚然。 遥望狐族子弟簇拥着同尘苑一行划破夜空而去,诸人神色各异,默然不言。 营地外苍松如涛,再过十年,青帝陵将重现在这片连绵起伏的松波里。 青帝乃司春之神,主万物生发,青帝陵并非陵寝而是其昔日的修行秘府,传闻其中至宝无数,搬之不竭。 可惜每次入陵均得之甚少,究其原因,是陵内无数禁制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何人破禁则何人可入,极其通灵。 胡不夷慨叹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诚为鸡肋也。” 柳若玺摇首道:“万般枯荣,皆须随缘。伊轻尘名噪一时,缘于其深入陵中服用奇珍,须臾间即晋级为化婴修士,此事广传天下,成为美谈。” 许多子弟都听过这段佳话,却不敢轻信,还说流言止于智者,口口相传必有失实之处。然而柳若玺玉口金言,断不会以讹传讹,想必是确有其事。 胡不夷道:“咦,那枚贼胚倒是福缘不浅!” 柳若玺道:“苑主曾说‘青帝陵往复出现,执意静候有缘人。日后必为他人降服,陵中至宝尽归其所有。’宝物通灵,德者居之,妾身亦深信不疑。” 胡不夷颔首道:“洛苑主学通古今,想必言下无虚。” 星夜赶路,自有番别样的风景,遥望繁星闪烁,聆听四下里虫声唧唧,莽莽林海透露着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群修身姿飘繇,仿佛一阵清风滑过树梢,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空穴易来风,陆吾作乱的传言不假,遗荒边缘的境况还一如往昔,但枕戈城守卫已经感应到了异动。 原野上,偶有零星的妖物低空盘旋,每逢深夜来临,就有些神秘地光束轻轻闪烁,这座古老的森林仿佛正从久远地沉睡之中苏醒。 枕戈城一改往日熙攘繁华的景象,渐渐被死寂和冷清所取代。 城中黎民紧急迁移,唯留蟠渊盟一支精锐坚守,护城阵依次开启,光幕层层叠叠遮断城池,跟诸余山杀阵连成一片。 城头的曦阳暖烘烘的,却捂不暖内心的冷意,遥望遗荒之野还笼罩在瑰丽的烟霞之中,而鼻间所嗅到的灾难气息却越来越近。 萧烛远坐有虎相,走有狼形,两鬓飞霜依然掩不住一身轩昂气。其身后旌旗猎猎作响,旗下横列着近百位叱咤风云的化婴修士。 决胜疆场,气贯长虹的精锐之师才是蟠渊盟绝对的倚仗,任何空冥期修者都难以阻挡其奋进的锋芒。 萧烛远是整合零散道门而雄霸一方的至尊,却更喜欢以平和的对话来解决问题。只可惜,陆吾未必是愿意聆听废话的善类。 欲破眼下之局,所交换的代价绝对是蟠渊盟难以承受的,愁肠百结之际,左右急禀道:“伽蓝寺玄镜方丈携众僧来援。” 萧烛远喜出望外,急忙率众出迎。 东城门禁制启封,数十位佛门修者振衣拂袖,如流云般卷来。 当先一位老僧形貌丰润,浑身弥散着莹白柔洁的光辉,其澄净的双眸里慈光翻涌,手上捻一串真佛舍利所制的念珠。念珠金芒璀璨,充盈着浩瀚纯粹的真佛之力。 其身后紧跟着位意气风发,俊朗洒脱的精壮和尚。 和尚赤左臂,着猩红佛衣,腰系雷纹墨玉带,脖颈悬挂一十八枚黑亮佛珠,掌间持莲华宝杖。杖身红若胭脂,顶端数枚金黄莲瓣张合呈飞鸢状。 余僧六尘不染,行如风,立如松,坐如钟,俱有化婴期修为。 大援赶至,竟是伽蓝寺玄镜、玄虚两大空冥期修士携众僧驾临! 萧烛远喜不自胜,拱手道:“方丈佛驾光临,请恕萧某未能远迎。” 玄镜合什道:“阿弥陀佛,老僧身负迟来之罪,不敢再劳萧施主出迎。” 其说话不急不缓,态度不浮不傲,不愧为冠绝当世的神僧。 萧烛远笑道:“诸位远途劳顿,请至城中用茶。” 此数日来,蟠渊盟修士席不暇暖,时时盯防着兽妖的举动。时今强援来临,卸下重负,斗志竟空前高涨,纷纷蓄势欲跟兽妖决一死战。 萧烛远见状忧心更甚,沧海诛妖,世间格局将被打破。胜或不胜,动荡必久,斗争亦将翻开新的篇章。 彼此保全实力,绝对是博弈场上的终极目标。其几次三番邀约玄镜前来,旨在依靠伽蓝寺势力抗拒兽妖铁蹄,并无心以蟠渊盟多年的基业作陪葬。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纵使摘星原沦陷亦无妨,最难割舍的无非是多年呕心沥血培养起来的人才。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18章 通灵木偶 沧海邈远无际,静水深流,其色苍苍,冷峻的躯壳里埋藏着无数惊天的秘密。 世人吟唱它豪壮的姿态和神秘的风情,却不知在惊涛骇浪下同样是一个混乱世界。 沧海中不尽是奇妙的鱼虾和美丽的珊瑚贝壳,在绵长的海岭及深邃的海沟里,生活着数不清的古兽异兽。 其日久通灵,惯于躲在僻静的岛礁或幽冷的海山附近吸收灵气,吞吐精华,凭借一缕天性内修形神,可开启心智,幻化人体。 在沧海深处飞翔是极度危险的,常常会惊动某些玩兴正浓的强大生灵,它们会毫不犹豫的将行路人攫为腹中餐。 唯有边缘浅海是人族杀妖取丹的处所,一些柔弱的水生灵抢不到清修之地,常常游弋到普通水族区鬼混,最终稀里糊涂地沦为了炼丹材料。 ※ 清晨的海洋无比和顺,一轮红日为海面涂抹着金色,波浪翻涌着微腥的气息。 一尾大若门板,独首,十身,长着胡须和尖牙的何罗鱼浮上海面,翘着嘴吐纳一枚光滑溜圆的红珠。 呼吸引申吐纳,吐纳引申行气,三者深浅有别。 呼吸是清浊气的交换。天地有呼吸,冬至后为呼,夏至后为吸,一呼一吸成一岁。生灵有呼吸,一呼一吸成一息。 吐纳即为调息,纳者一法,重深匀细长;吐者六法,是吹呼唏呵嘘呬。吐纳时须不闻气流出入之音,吸渐长呼渐短为升阳,吸渐短呼渐长为降阴,旨在调济阴阳。按一天论,凌晨至日中为活气,日中至深夜为死气,吐纳宜在活气时进行。 行气是闭气,妙生胎息。此时百脉张合,以孔窍导气流注于肌肤表里,充盈脏腑,濡润形体。 且说那何罗鱼鼓着眼睛贪图玩耍,未曾留意侧边有赶路人,刚吞吐两个来回,红芒闪烁的内丹蓦然消失了踪影。 何罗鱼猛地一呆,慌得六神无主。 环视左右,却是一位女修存心戏弄,樱口微嘬,远远将内丹吸至唇边。 自古美人,或清雅秀丽、或娇艳姿媚、或玲珑乖巧、或温婉端庄、或蔼然可亲、或高冷不群,各具特色。 女修不属于此例,而是糅合了众美之长,她杏脸桃腮,眉如翠羽,绛唇映日,清雅和娇艳兼具。体形匀称,却拥有饱满的胸和挺翘的臀,一股媚态撩拨人心。 乖张伶俐的神情隐含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斗篷与战甲遮不住一身飒爽英姿,战靴上沿,一段柔腻白皙的腿显得火辣非凡。 媚而不妖,勾魂而不淫,完美的组合让观者眼前一亮。 燕辞暗中打量这素未谋面的女子,竟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何罗鱼可怜巴巴的望着人群,有些害怕也有些不甘心。 女修略带沉吟,随即丹唇轻绽,一口将内丹纳入腹中,嫣然道:“没有内丹,兴许你能多活些岁月。” 何罗鱼两眼发直,瞬间被气得昏死在海面上。 内丹被其视若拱璧,一不留神就遭人洗劫,没活生生气死还算是坚强的。 怨天尤人不如怨自己,在错误的地方做错误的事,注定要付出代价。 ※ 出海千余里,零星的岛屿已难寻。 碧海青天,飞鸟难渡,耳边唯闻海浪漫卷的哗哗声。 御剑在这片空阔天地里,顿生沧海一粟之感。 人可以胸怀天下,甚至想纳天下于私囊,却未曾审视过自身的渺小。天地不因意志而改变,谁都别妄想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黄昏来临,沧海由明丽缓缓滑入苍茫。 俯瞰波涛尽头,一群岛礁跃入眼帘。群屿罗列,如众星捧月般托起一岛。 此岛尖首方尾,四面悬崖,纵百丈高数十丈横跨千丈。侧边设女墙,有垛口,如同一座城堡式战船拨地而起。 倦鸟归巢,海波一道道拍击着礁石,喷溅出晶莹的浪花和白沫。 当最后一缕夕阳消逝的时候,柳若玺携群修登岛,洛望舒引人在悬崖边等候,专门迎接狐族修士的到来。 胡不夷受宠若惊,忙上前执礼道:“苑主这般厚爱,胡某受之有愧。” 洛望舒道:“胡兄名扬四海,今为本苑之事辛勤奔走,小妹岂敢怠慢?” 沉舟岛上冠盖云集,群雄毕至。细数同尘苑成名人物,除数位协助掌教原暮云镇守山门外,余人均在场。 万里峰、禹渡水依随洛望舒左右,昔日青丘山助拳的林漠、楚山孤等则拥聚在后。 花溪吸纳少阳涤尘丹回春之力,伤势已痊可,其面色红润,气息迥异往常,足见道法日益精进。 其余诸如谢柏安、齐经纬、叶微霜、李罗堂等二十四位化婴长老无不含笑相迎。胡不夷逐一相见,各道久仰。 人群中有位容颜枯槁,行将就木的老者,姓木名通,贵居沉舟岛岛主之位。胡不夷耸然动容,矮身见礼,恭敬有加。 传闻黄帝时期,有一位散仙赤将子舆,极善木工,为人不求名利,不食五谷,渴时饮清露饿时尝百花,常腾飞在风雨之中,驰骋在彩云之巅。 某日,赤将子舆心血来潮,耗费十年光阴,炼造一艘通灵宝船横渡沧海寻仙。 入海甚远,不幸遭风暴,遇真龙,铩羽而归,宝船灵性大损被搁弃于沧海,化为一岛故名沉舟岛。 赤将子舆亲手铸造的木艺玩偶久经道法熏陶,修得凡胎,驻守岛上繁衍生息,与世无争。 老者寡言少语,不似凡俗之辈,纵使说是赤将子舆亲手点化的木人仙躯都不为怪。 问候完毕,独独不见青冥,胡不夷拜问其行踪,洛望舒道:“青冥有事耽搁,不久即归。” 胡不夷默然,令一女子上前磕头,洛望舒讶然道:“何故如此?” “小女一讴受青冥峰主救命之恩,须亲自叩谢。”胡不夷解释道。 洛望舒连忙扶起,代青冥谦让道:“顺手为之,不必挂怀。” 燕辞立在远处旁观,暗道原来如此,那掳夺何罗鱼内丹的女修竟然是胡不夷掌珠!分别年余,她已进阶融合期幻化人体了! 杜若洲在一侧似笑非笑,燕辞瞥见那奚落的表情,蓦觉一阵心虚,当即摆个口型,无声地斥骂道:“滚!” 寒暄一阵,木通邀客入岛歇息。 岛上林木葱郁,多植帝女桑树。树种来自诸余山南麓,叶大盈尺,青色花萼,开红纹黄花,香飘十里。 桑林掩映着数十座小木屋,牵萝相补,破烂异常。林中处处洒扫干净,漫步其间别有一番雅趣。 木通道:“山居简陋,请勿见怪。” 胡不夷道:“无妨,前锋营地,本就不宜过度张扬。” 木通微微一点头,再不吭声。有洛望舒一行陪着,胡不夷倒没觉得尴尬,只是在想如果说沉默是金,那沉舟岛早就富可敌国了,何至于如此简陋! 木通看似古板,毕竟是识得待客之道的,其早前已将族人移居海边,腾出所有木屋纳客。但岛外游人常年不遇,稀里哗啦骤至近千人,主人家确实供给有限。 数百弟子凑在一堆,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吵翻了天。 人人贪玩,都懒得砍伐林木搭建屋舍,遂成群逐队的捡一块草坪席地而坐,打算就这般过夜。 青冥不在,燕辞有一事悬心,心情极其低落。当即拣着没人的地方瞎逛,只想离所有热闹都远远的。 李宿雁常惦记盘蒲城之事,因燕辞失踪而挨过许多训斥,攒下许多牢骚,今见其安然归来,遂提议捉弄燕辞一番。 郁律急忙制止,轻声道出此中因由,自责道:“盘蒲城之失,终是在下之过,实有愧青冥师叔所托。”言罢不胜唏嘘。 天末凉风起,红颜真薄命麽! 群修心生惴惴,满腹怨言俱消散为无声的怜悯之意。 蔺皓神情萧索,枯坐不言,他极力掩饰着一份情感,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单相思,是有生之年最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在无数个难堪的梦境里,那位魂牵梦萦的女子曾肆无忌惮的闯入并离开,仅留下一抹令他透骨酸心的剪影,他尚未拥有爱情,却尝遍了爱情的苦涩与无奈。 远望帝女桑下燕辞孤单的背影,融入在一片虚幻又绝美的烟岚之中,灯光映照着他坚毅而渐趋成熟的脸庞,也映亮了内心的空洞与迷茫。 生死相隔的情绪太黯然、太沉重,仿佛蕴藏着邪恶无穷的洪荒之力,悲恸得令人心丧若死,令人几近癫狂。 可喜的是,他终归会在这件事情里平息下来。欢悦或悲伤的时光,终将沉淀在心海深处,成为遥不可及的过往。 走过漫长而孤寂的旅途,再某日某夜回首凝望,纵使形单影只,没有惋惜没有遗憾便已足够。 夜色浓重,沧海变得模糊不清,岸边一盏孤灯聚焦了所有的风景。 岛主木通和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厮守在海岸边陋屋下。 妇人名为木蕾,早已迈入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但她的背依旧挺直,眼依旧明亮,攀爬些许皱纹的脸蛋依旧白皙,足见其年轻时是位优雅知性的美人。 她安静地坐在藤椅上听海浪吹海风,木通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侧,温馨无限。 深邃的星空,渐渐将两道身影渲染成模糊的黑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燕辞凝望许久,蓦然想起这句诗,不由感慨万千。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19章 坚壁清野 破晓,淡青色的天幕上还点缀着数颗孤星,海面逸散着缕缕寒气。 洛望舒朝木通、木蕾夫妇说明情况,避免僭越,然后齐集化婴修者在集议庭问策,道:“沉舟岛孤立深海,地势通旷,不耐久守,妖修袭来当以何策御之?” 林漠道:“一粟岛远在万里,若妖修长途奔袭,兵锋必有折损,可以逸待劳。” 万里峰道:“防御法阵即将布置完备,需调集全岛修士朝夕演练以应敌。” 胡不夷忍不住打个岔,问道:“一粟岛以流波山为屏障,易守难攻。妖患蚁聚在那,进退设防,以期制人而不受制于人。沉舟岛是抗击妖患的第一据点,无疑于羲爻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拔之而后快。苑主明察秋毫,当知此局是化清、伽蓝借刀杀人之计,何苦听调前来犯险?” 洛望舒略加沉吟,慨然道:“别人歹意,小妹自然知晓。但非常时期,权益之争贻患无穷。同尘苑虽无济世安邦之能,却有勇立潮头、敢为人先的气魄。” 胡不夷叹道:“常言道轻霜冻死单根草,狂风难毁万木林。素闻李笑阳心胸豁达,偏偏在外患将至时忙于内讧,着实糊涂!” 座下木通、木蕾身为东道主,自然不可只听不说,但木通素来惜字如金,故只能由木蕾代行其事。 木蕾春归人老,清脆娇媚之音却未改,启唇道:“李笑阳称尊天下逾百年,性情看似温和,实则外宽内深,此番布局必有深意。” 洛望舒道:“此事可缓议,当务之急仍是商讨待敌之策,愿闻诸位高论。” 木蕾环视诸人,提醒道:“古籍有载,帝俊后裔善使傀儡,驭四兽。其数量数不胜数,是冲击战阵的首选力量。两者携带方便,绝不会轻易弃用,日后应敌时必然费神,宜早做筹谋。” 胡不夷道:“传言帝俊一族擅长用天地灵材炼造人形傀儡,难道确有其事?” 洛望舒道:“不错,傀儡可附着妖兽魂魄,以清灵玉驱使,修为不亚于融合期修者。” 全场顿时哗然,倘有成千上万只傀儡蜂拥而来,岂止是费神这般简单! 洛望舒道:“傀儡、四兽尚属其次,最致命的是高阶妖修一直晦迹韬光,关于其数量、道术,始终扑朔迷离。” 木蕾道:“听说祁苍黄伉俪数次出海打探,甚至连贵苑青冥仙子亦跟随同往,难道并未探清虚实?” 洛望舒道:“妖修防御布置滴水不漏,数次突进都难以接触到布局的核心。据目今所知,空冥期妖修不下七人,化婴者不计其数。” 木蕾哑然,沉吟许久,叹道:“知己而知不彼,胜负之数难测。” 局势不妙,座间人人沉默。 胡不夷缓缓道:“羲爻瞒天过海,指令麾下大肆搜寻上古传送阵,以掩盖调兵遣将的举动。鸣蛇等辈出没于神洲诸地,必然绘制地理山川图本,各处险要俱为大敌所知。妖患长年备战,常思鲸吞,更兼陆吾虎视眈眈,实在令人担忧。” 木蕾眸光微动,移目望望柳若玺道:“老身久居海外,却早已听闻柳峰主慧心独具,不知是何主见?” 胡不夷顿感意外,原以为木通呆讷木蕾淡泊,殊不料此女居然坐知千里嘞。 柳若玺盈盈起身,朱唇微启道:“末学千虑一得,姑且一言,抛砖引玉。” 木蕾道:“仙子无须自谦,但说无妨。” 柳若玺转顾四座,道:“兵法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羲爻跨洋远渡,必抱破釜沉舟之心。其尚未进攻,却营造出险峻的态势,随后遣兵自天而降,攻击必如万钧雷霆,短促有力。反观诛妖盟防御,在数万里海岸线上徐徐展开,不失为老成持重之法。可惜跨度过远,处处防备则处处薄弱。再则,紫霞山隘口示形诱敌之局行迹太露,不算巧妙,羲爻绝不肯上当。据奴家推测,羲爻将沿途剪除哨探情报之士,争取时间拔除左右翼,再图神洲。” 木蕾问道:“可有良策应对?” “防守不如进攻,以沧海为战场,逆转被动之势。此去东偏北两千里有通怀列岛,地势广且险,占据则得地利,是兵家之争地。”柳若玺道,“计有两利,一则可避短扬长,以免被分散击破;再则可以实击实,尽知妖患底细,纵使不能举兵必克,也能挫其锐气。” 眼见木蕾沉吟未语,木通终于清了清喉咙,劝止道:“不可冒进,妖修败,犹可卷土重来,若胜,则神洲危矣。” 柳若玺道:“事情须仔细筹谋,权衡利弊,使之进退有法。陈兵通怀列岛,进可攻,退可守,胜败之间尚有转圜的余地。” 集议厅内突然安静下来,群修纷纷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论,一味的防守确非良策,可惜通怀列岛附近有个妨碍,传闻那里生活着一支深海灵兽,以那里为战场只怕会弄巧成拙。 众人举棋不定,偷偷瞄了眼洛望舒,但见其眉目茫然,同样抓拿不定主意。 许久,木蕾打破沉闷的气氛,道:“此计急而险,化清、伽蓝未必首肯,可有缓计?” 柳若玺暗暗叹口气,退而求其次道:“可坚壁清野,即日起巩固防事和采撷周围岛屿上的灵材并行,加强海面巡逻的批次和频次以保万全。敌军首轮攻击将如狂风飞旋,节奏迅猛,我军既无补给之忧,务须全力固守,寸土不让。直候来敌军需告急,其布署必乱。若如此,再另行谋划驱敌之策。” 木蕾蹙眉道:“妖修长年备战,给养充足。以此御之只怕时日太久,徒耗兵力。” 洛望舒忽然半带轻笑道:“激战之中,每日所耗不可估量。沧海彼岸土地贫瘠,灵材匮乏,给养绝对难以持久,羲爻当寻思就地取材。此计可行。” 洛望舒曾游历于妖修之地,熟知地理生态,故其所言令人颇为信服。 柳若玺颔首道:“军需枯竭又无补给之处,敌军士气必衰,战事必有转机。” 胡不夷满腹疑窦,问道:“沧海中灵兽数不胜数,妖修岂有不攫其内丹补充损耗之理?” 柳若玺愕然,与洛望舒对视一眼,粲然笑道:“若如此,则妖修的末日将更早来临,沧海中那股势力断不会束手待毙的。” 群修莞尔,此后再无异议,胡不夷满头雾水,可惜不便细问。 木通问道:“那陆吾之事又当如何?” 洛望舒沉吟有顷,淡然道:“陆吾素来束身自爱,时今甘当爪牙,本意是为了洛音珠。” 群修闻言默然,谁都不知洛音珠的神妙处,更不知为何堂堂陆吾神都想染指。 此珠被白泽所得的传言举界皆知,段不阿为人刚正,非造谣惑众之辈,在传书示谕天下前,想必已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 巍巍巫山遁迹红尘之外多年,神名不容玷污,威严更不容挑衅。陆吾妄图扩大乱源抢夺仙珠,真想晚节不保麽? 说起巫山,木蕾神思有些恍惚,道:“老身苟活许多岁月,曾有幸目睹过巫山神女的仙容。天下绝无一人敢直缨其锋,陆吾亦如此。” 群修闻言失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若玺震惊之余甚显失态,呐呐道:“令家主赤将子舆洞彻虚无,啸咤风云,当与炎、黄二帝相熟。神女出身炎帝之家,难道夫人曾见过其幼时面容?” 群修闻言愈加骇然,假如果真如此,那以木蕾拥有的无极仙寿,足可跟巫山神女相媲美了。 木蕾微有些失神,喃喃道:“仙子所猜离事实相去不远,家主曾对小瑶姬一见倾心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座间木通轻轻咳了一声,木蕾眼中涌出一丝清明,叹息道:“老身当年尚未化形,得见神女仙颜却是在这沉舟岛上”话音戛然而止,此后再不复言。 众人已听出弦外之音,木蕾神情复杂,不像单纯地转述故事,反倒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众人猜测赤将子舆入海后另有变故,这才忍心将木艺灵偶遗弃海外,而巫山神女心怀故友,探访而来也不为怪。 反观木通态度虔诚,乍听神女之名便肃然起敬,其眉目间荡漾着些许遗憾,似乎总是缘悭一面。 胡不夷不由暗想:这老儿如同小跟班似的,对木蕾言听计从,原来是年龄较小的缘故。 柳若玺不便追问,岔开话题道:“晨间月华夫人传音,说伽蓝寺玄镜、玄虚已赶至枕戈城应援,玄镜大师自言其曾与陆吾有数面之缘,欲约面相谏。只盼陆吾能察纳雅言,不战而退。” 群修颔首称善,洛望舒一双冷眸里寒芒微闪,以清冽的声调道:“听闻陆吾功参造化,离荣登天界仅有半步之遥,今若无缘较一技之长,方为遗憾。”群修愕然。 大计虽定,剩余细节末节处亦不可疏忽,洛望舒对照海图跟群修仔细研商,逐一部署构画布防图,使之进退有据,动止有法。 直至晌午时分,诸事即定,洛望舒取出枚金丝箍围,白中含翠的万里传音玉符,以指尖作笔,灵力为墨,将御敌之策细书其上。 未几,万里传音符响起呜鸣声,传来回信。 洛望舒仔细看完一遍,再看一遍,肃然道:“坚壁清野之计已为盟中采纳,其言此日内布署停当。有劳诸位全力以赴,按计而行。” 群修领命辞去,各依计策整顿待敌。 将至傍晚,万里峰计点军力,共一千二百余人,组成四队分领其职,每十日一循环。 林漠、胡不夷等为第一队采摘灵材;柳若玺、禹渡水等为第二队巡警四方;余人引剩余两队驻守沉舟岛,旦夕操演阵法。 调拨完毕,各队依次到齐经纬处领取怒阑战装、澡雪灵弓等军械,有序起行。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20章 佛口妙语 月亮躲藏在云尘后露出半张羞答答的脸,原野褪去夏末的酷热与浮躁,整座夜空显得静谧而荒凉。 一只昏头涨脑的黑煞蚁骨碌碌滚出林外,吱吱怪叫几声,支起触角极力嗅探着外界的气息。 未几,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绝于耳,树木轻摇,藏迹在遗荒之野的妖物倾巢出动。 刹那间,各类兽妖蜂拥而至,蚁聚在黑水之畔。 远方天际浮现一抹淡淡的灰白,大地依旧黑沉。 诸兽在那片薄明的天色中列开战阵,虎豹狼熊在前,狡蛇狐貂居中,花妖精灵押后。 如同封存在瓦罐里,因食物腐败而疯狂滋长的霉丝,将整片原野塞填得满满当当。 当玄镜和萧烛远得到传报奔赴城头了望时,原野上空已盘旋起黑压压的树鸟、蛊雕及灭蒙鸟。 曙光洒落,野外沸腾着杀戮的气息。 陆吾尚未至,但兽妖的士气已无比高涨,造型怪异的珠树、琪树、文玉树树人急躁躁捶起了胸前的战鼓,迫不及待地想将眼前这座屏障撕碎。 兽群鼓噪而进,直掩至城下破烂浮桥外才扎住阵型。 枕戈城修士屏住了呼吸,尽管他们知道低劣妖兽仅仅是冲防的添头,在坚如磐石的防御前无须耗费法力多造杀伤,但依旧为之心惊不已。 萧烛远凝目眺望,在莽莽苍苍的遗荒之野,那批姗姗来迟的骨干才真正是胜负谁属的决定性力量。 兽群中鼓声骤歇,随之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潮。 森林里林木倒伏,徐徐立起一头猛虎状的庞然神兽,神兽披苍黑战甲,宛如九天陨铁打造的钢甲力士,举手投足间即可催坚毁锐。 它抖了抖如剑锋般利而直的胡须,大步流星跨出林外,那炯炯巨眼里暴射着亮银色的光芒,犹如皓月当空,是红日都不可侵夺的璀璨。 半空中毫无预兆地凝聚出一朵黑云,徐徐飘荡在其头顶,融汇成一顶高贵、庄穆的王冠。 陆吾! 群修悚然! 是化身本体的神兽陆吾! 兽妖大军士气愈振,且霎眼间便膨胀至极点。 万兽咆哮,滚滚声浪如狂雷疾电般席卷城池,狠狠撞击着护城光幕,激起一阵阵涟漪。 陆吾神情庄肃,似乎无意于博人眼球,数个跨步就迈至阵前俯视城防,其身躯高出城墙甚远。 夜栖、钦原等悬空簇拥在后,只等陆吾巨臂一张,挥军破城。 城上修士睹之神摇意夺,气势即刻陷入了低潮。 忽见僧袖飘飘,一条身影腾空去迎。玄镜浑身沐浴在澄净莹白的佛光里,合什道:“施主稍待,老僧有一言相告。” 语声不急不缓,带着种令人沉静的魔力,陆吾眼中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瓮声瓮气道:“玄镜和尚佛驾到此,欲与某为敌麽?” 玄镜道:“阿弥陀佛,修者以积善立世,须知天理地道,不违人伦。施主贵为昆仑山神灵,更当明辨善恶,普渡广济,却因何助纣为虐,兴刀兵之灾?” 陆吾双掌掐腰,昂首冷冷道:“陆某未指责和尚纵容子民肆虐遗荒之罪,和尚却来倒打一耙,可笑!可笑!” 夜栖揶揄道:“佛曰‘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和尚侵淫佛道多年,早就参透佛的真谛了。” 陆吾亦笑道:“有见地,佛家常说‘地狱若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不证菩提’,两句话彼此印证,真正勾勒了佛相。” 钦原差点笑场,不管佛是否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愚弄众生,但“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此话才是佛道修行的真义,陆吾略加改动,竟让戏谑之意十足。 陆吾、夜栖法道而非佛,故言语间门户之见极深,饱含对佛道的贬抑之意,令一干佛门修者忿然变色。 玄镜宠辱不惊,正色道:“本同末离,天下至道俱一脉相通,此言似非陆居士之格局。” 老和尚自持有度,不为逆言垢辱所激怒,其涵养功夫,可见一斑。 陆吾笑声骤歇,沉声道:“此间戏语,不足挂怀。我等可暂退,少时再共决胜负。” 玄镜劝止道:“妖皇一族余烬复燃,其主羲爻心念旧恨,欲雪前耻而重立世系,神洲危如朝露,黎民将面临倒悬之苦。施主济时拯世,有助大禹治水的功勋,万民无不感念此番恩德。然则烽烟一起,昔日的大好名声将荡然无存,可谓晚节不保。施主何不顺应天心人意,卸甲来归?待抗击妖患之事终了,重修旧约,再着忘言之契。” 陆吾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淡淡道:“往事久远,已经微不足道,陆某行事素来随心所欲,不求尘世香烟。” 玄镜哑口无言,其言下之意,倒是说伽蓝寺烟火鼎盛,是显得沽名钓誉了。 玄镜知晓陆吾怨念之所起,然而当下修真之风蔚然,摘星原渐显资材匮乏之态,遗荒之野被喻为修真者宝库,势必难以闭境自守。 两相恩怨纠葛已深,但玄镜不是来辨说是非的,慈眉一轩,再劝道:“帝俊一系天数已终,羲爻不思安分守己,执意相侵。施主划疆而治,与摘星原份属近邻,理应共讨外患。而今反其道而行,决胜之际则祸在旦夕之间,施主雄韬伟略,还望三思。” 陆吾微微一愣,未领会其意,玄镜续道:“羲爻若胜,则坐实了施主党豺为虐之名。常言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除非屈身纳降,否则以此人枭雄,岂容施主安居一侧?反之若羲爻败回旧地,施主届时将如何自处?亲友罹难,更兼遗荒之野灵材诱惑,普天修士岂能善罢甘休?” 陆吾沉思有倾,缓缓道:“陆某许诺于人,不容言而无信!” 玄镜道:“洛音珠归于神女,是天祚之数。羲爻的离间计,施主不可不察,何苦沦为盘间棋子任人摆弄?”继而又施展密语术补充道:“彼时故友,求之即可,想横强硬夺只怕神女不悦。” 陆吾默然,环顾左右,见夜栖、钦原诸人一副唯其马首是瞻的模样,一时委决不下。 玄镜心中暗喜,故作从容道:“枕戈城现布下三道防御法阵,老僧忌惮施主之能,置金轮离相阵居中守护,即便诡谲善变的巫彭联合来战,施主又有几分胜算?” 陆吾巨瞳一缩,寒声道:“金轮离相阵,和尚好阔绰的手笔!” “施主弹指即可焚山填海,老僧不敢不敬。”玄镜合什道,”此番出兵,对摘星原已形成牵制,也算履行了羲爻之约,且静候一段时日,待沧海对决之后再做计较,如何?” 陆吾权衡利弊,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遂道:“素闻大师佛法无边,殊不知还能吐字如兰,辩才无碍,倒是难得!” 其巨掌一挥,指令兽群前军变后军,徐徐朝林中退去。 临走之际,陆吾回首道:“巫彭已临阵前,其素来不喜欢被人非议,和尚往后还需慎言,好自为之。”言迄身化黑风,引领众精锐滚滚而去。 陆吾走得如此干脆,出乎所料。群修目睹玄镜谈笑风生,未战即屏退雄兵,人人折服。 萧烛远喜不自胜,嘱咐众修士恪守岗位,谨防陆吾去而复来,随后由夫人月华陪同,邀玄镜、玄虚入府密议对策。 玄镜脸色凝重,无心言语。直等萧烛远直言相问,才宣声佛号道:“巫彭是陆吾麾下第一猛将,杀伐果断,一身巫术幽玄难测,不宜对付。” 巫彭之名仿佛蕴足了邪意,令人听之不寒而栗。其爪牙无数,藏身于遗荒之野未知之地,以毒养身延命,是沟通神人、抗拒死亡的巫医。 陆吾以友相待,换来巫彭死心塌地的效忠,被外人视为陆吾最举足轻重,且绝不轻用的大杀器。 玄虚和尚外貌俊逸不凡,声音更是清澈澄净,宛如诵经,他疑惑道:“对垒之军是敌非友,陆吾临走卖这个人情,未必真含善意。” 玄镜道:“巫术固然神妙,但潜心细查,终归有一迹可寻,陆吾出言道破,估计想给枕戈城施加顾虑,令我等不敢驰援沧海。” 玄虚合什道:“阿弥陀佛,开明兽一直襟怀坦荡,天性进善惩奸,谁知今日竟反目成为大敌。” 月华默坐椅中,有感而发道:“其曾视梦引为莫逆,但稍有不从即辣手除之,足见骨子里是个冷酷无情之徒。” 玄镜、玄虚闻言愕然,异口同声道:“女施主知道梦引?” 月华幡然惊醒,讪讪道:“月余前拙夫收到传讯,说陆吾图谋不轨,此后细述其事,妾身方知此人。” 玄虚眼神微闪,随即缄默不语,玄镜道:“原来如此。”继而又轻描淡写道:“梦引深居不出,知晓者聊聊无几,传讯者莫非是那位身怀仙珠的同尘苑弟子?” 萧烛远以目视月华,月华领会其意,轻笑道:“另有其人。青冥之徒才晋阶融合期,怎可知晓此等秘辛?” “言之有理。”玄镜慈目一敛,转移话题道,“下一套说辞即可屏退兽军,夫人功德无量!” 月华逊谢道:“同尘苑柳峰主的锦囊妙计,妾身是借花献佛罢了。” 玄镜恍然,赞道:“柳峰主一片慧心,果如其言!” 陆吾退却,但不乏变数,萧烛远不知后续该当如何,故向玄镜请教。 “陆吾声名隆而不衰,是因其言行信果。”玄镜道:“仙珠被神女所持,陆吾助逆的处境颇显尴尬。柳峰主就事论事,坚定了其坐山观虎斗的信念,短期内未必会食言。当务之急,是确保诛妖盟不在沧海对决中失利。枕戈要塞是摘星原门户,有劳诸位固守。老僧须赶赴沧海之滨相助,一旦羲爻败退,此城无忧矣。” 萧烛远被吓了一跳,急道:“此城安危全系于方丈一人,怎可轻易离开?” 玄镜耐心劝说,萧烛远死活不让,不得已只能指派玄虚代己前去。 左叮右嘱,少时议罢,密启东门送玄虚出城。 玄虚因惧陆吾道法高绝,更兼夜栖、巫彭相助,担忧离去后实力减损,此城处境堪虞。 玄镜安慰道:“尽管前去,无须劳心。”玄虚无奈,辞别众人独自御风东行。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21章 碧海牢笼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脚踏实地的付诸行动才是智者所为。 木通执一枚形同焦木的印符,浸注灵力以相通,念念有词,赋予了整座岛屿莫大的杀力。 草木竹石纷纷活络起来,按枯、荣、风、雨、露、云、雷、霜、雪、雾十法,或聚拢或分散,组建出一座罡气凛凌的青木大阵。 岛屿上各色光幕累叠,看似固若金汤。 阵内弥漫开古老的、剽悍的气息,草木清香里蕴藏着无尽的杀伐之意。 岛上军容整肃,略略一望,金戈铁马之意油然而生。 守岛修士按生克易化之理朝夕演练,成效卓然。秉受法阵增幅之力,数百位修者拈箭搭弦齐射,只见弓开如秋月,箭去若飞星,漫天箭影怒闪,极具威慑力。 怒阑战装包含甲、冠、靴和护腕,属于匠心独具的新物事,是由齐经纬等诸长老耗费年许光阴,夙兴夜寐打造出来的珍品。 战装无天地玄黄等阶之分,着装者根据自身修为,凝结玄气结成咒文在战甲表里流动,有增持防御、攻击、飞遁、隐身等特性,是为抗击妖患而专门制备的。 反观沉舟山民,腰间束网,提蠃骨刺,穿逢春木衣。此衣轻若鸿毛,有辟水之能,纵身下海搏杀,进退裕如,尽显骁勇矫捷。 ※ 风轻的出奇,柔缓的浪涌声好似水波眷恋着梦境,在悠悠呢喃。 旭日悄悄挣脱黑暗,发散出夺目的光芒,将云层染就色彩,将海面铺满金沙。 天幕空旷,媚日高远,正是明丽安逸的早晨。 宁静被一串放肆的笑语声打破,杜若洲心襟舒畅,长笑道:“狐狸精分明对燕小子有意,何曾偷瞄于我?” 郁律道:“切莫遮掩,为兄纵有眼疾,依旧可见脉脉情意乱飞。” 夙沙清影噗嗤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事无伤大雅。” 杜若洲趁机解嘲道:“还是师妹明礼,古贤赏视美人有‘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之言,更有‘秀色可餐’之说,足见赏美属于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燕辞咋舌道:“乖乖,贼兮兮的偷窥美色,居然还能引经据典,活脱脱是位才高八斗的好色状元郎!” 杜若洲很不服气,挑眉道:“哟,莫非师弟也想指教?” 燕辞又装酸腐,说教道:“雅士赏美,高情逸态,养眼养心,跟师兄浮想联翩,奢求没羞没躁的生活不可混为一谈。‘人生若浮寄,年时忽蹉跎’,奉劝师兄迷途知返,别再鬼迷心窍了!” 杜若洲脸一板,冷冷道:“滑稽,真是够滑稽的!”说罢闷头赶路,再无心言语。 郁律忍住笑声,自语道:“这话说进了某人的心坎,只怕是要恼羞成怒。” 杜若洲俨然是个浑人,竟被郁律挑拨得心痒难耐,因苦于不知如何措辞,支吾半晌,哀叹道:“这厮非但修为见长,呛人的本事更是一日千里。老子怼天怼地怼空气,何曾被人怼得哑口无言!” 诸人闻言莞尔,曲羽衣片言未发,但盈盈秀眸里含笑含俏,始终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可见心情颇佳。 这换岗巡逻的五人小队已持续御空近千里,终日面对茫茫无际的海洋,甚觉枯燥乏味,好在杜若洲和燕辞这对活宝时时针锋相对,倒增添了不少乐趣。 慢悠悠往东逾百里,约至午后,海面温顺得像是寒冷冬夜里蜷缩在被窝中找人取暖的猫儿,慵懒,闲静。 视野里出现一片苍黑色的岩礁,礁石冷而硬,犬牙纵横。 郁律探查几眼,吩咐众人落礁暂歇。 岩礁上浮动着刺鼻的鱼腥味,久受海水侵蚀所形成的窟窿缝隙里,还残留着鱼鳞鱼骨。 杜若洲掩鼻道:“甩不开的这股子味道,简直是催吐良方。” 这厮抱怨惯了,群修早已习以为常,无人愿意理会。当即各拣干净的礁石打坐,吞服灵丹以恢复法力。 只需再往东探查数百里,即可转北再转西南回岛复命。 十余位长老带领两百余位巡逻弟子呈扇形撒落在沧海海面,纵使不能处处兼顾,但妖兽大军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突进,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诸人眼观鼻鼻观心凝神吸纳丹力时,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乌云盖顶,且有越来越低之势。 群修嗅探到空气中的异样气息,纷纷起身张望。 和顺的海面上骤然传来阵尖锐的呼吼声,随之风声喧响,海浪突然高涨。愤怒的浪花掀击着礁石,显得焦躁不安。 少时,狂风奔腾越猛,穹顶墨云卷集,一道道闪电的獠牙在铅云里穿刺。 海面如同沸汤翻涌,狰狞无比,群修一个个被吓懵了。 此时此刻,没人胆敢在高空遁行,因为不出一时半刻,就会被狂雷击成炭屑。 郁律怪叫道:“暴风雨转眼将至,速速贴近海浪急遁,小心避让雨中雷霆!” 群修闻言幡然惊醒,忙忙如丧家之犬,御起仙剑仓皇退遁。 风劲刚烈,密雨如织,其间混杂着无数道金芒坠落,风声雨声中还有振翅的嗡嗡声。 “飞鱼!”杜若洲鬼叫道。 飞鱼形如长梭,蓝眼金身,澄黄高贵,其背生双翼,可如鸟飞翔。 郁律破口骂道:“飞你个混球,快走!” 杜若洲忙而不慌,探手抓住两条飞鱼加速急遁。 时见人影飘闪,飞鱼蜂拥,齐齐逆风破浪而遁,景象极其壮观。 狂澜倒卷,座座如山岳直下,岩礁瞬间便被吞没,四面八方皆是巨浪,并急速朝中心汇涌,顷刻间形成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巨型漩涡。 群修大惊,欲遁走高空,奈何闪电绵密,丝丝缕缕将穹顶罩得风雨不透。 下一刹那,天地间缕缕寒气倒灌,仿佛瞬间即被漩涡抽尽,将方圆数里内构织成一个掀天揭地的囚笼。 燕辞踏浪极力飞驰,始终难以摆脱漩涡的吸力,僵持一阵,身形渐渐被拖至漩涡边缘。 郁律法力雄浑,看似勉强可以支撑缓进,但若不能尽快打破牢笼,同样是强弩之末。境况已岌岌可危,其眼见余人即将葬身漩涡,他脑中一片空白。 生死只隔一线,燕辞百忙中回首一瞥,瞟见漩涡海洞底下黑影幢幢,似乎有无数海怪海兽在此悠游觅食,愈觉毛骨悚然。其咬牙坚持着狂饮数口若木琼浆,再催法力奋勇向前。 反观杜若洲一把把嚼食灵丹,像拉着重车爬坡的老牛喘息不已,用不知从哪学到的俚语咒骂道:“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想吃老子,就不怕硌牙” 夙沙清影法力催动到极致,足下帝羽剑火光盛放,三足乌虚影狂乱地扇动着翅膀,想将主人拖离险境。 曲羽衣则悄悄取出了蹑虚丹,幻想凭借无上丹力的加持,死中求生。 可惜越折腾往往越倒霉,群修仿佛深陷在梦魇之中,拼命迈步狂奔,却始终逃不脱原地。 命局里永远不缺雪上加霜,一筹莫展之际,空中蓦然传来一声长吟。 吟声从清细连绵转到高亢嘹亮,清越的音潮响彻寰宇,饱藏着尊贵、威权、死亡等诸多难以言喻的气息。 长吟未止,忽见一条披覆着紫金鬃毛,青森森的巨尾探入波涛之中。 旋即,风暴边缘的海面陡然耸起脊背,厉雷闪电轰轰落落,一股螺旋状的飓风从天而降。 风声凄厉,海水倒悬,粗逾百丈的风柱绵绵荡荡,直朝囚笼中心卷来。 郁律窥一角而知全貌,顿时被骇得魂飞魄散,彻底在这威猛霸道,足可撕裂一切的天象面前认了命。 风柱转瞬即至,浪涛被刚猛无铸的罡气蒸腾为雾岚,一道更宽阔雄壮的漩涡瞬间将囚笼湮灭。 候不多时,风收雨止,沧海敛起烈焰般高涨的热情,渐渐沉寂下来。 震怒的雷霆荡然无存,乌云缓缓退散,一束阳光洒落,携带着清新的气息。 淡淡雾岚里,一头青芒璀璨的真灵青龙腾云行涛,时隐时现。 其身躯仿似以鹿角、牛首、虎须、鬣尾、蜃腹、鱼鳞、鹰爪等精心杂糅而成,形貌逸韵高远,动转间极富叱咤风云的雄姿。 龙乃神物,非机缘所至,世人难睹其真容,但此龙背上却赫然站立着一人。 那人身如玉树,剑眉星目,阳刚中谐和阴柔,潇洒处彰显沉稳,大风扑面,他自拥一股舍我其谁的风采。 海面晕开嫣红的血水,数十具鱼尸哗啦啦浮出水面,独首十身,俱是何罗鱼。 那人神色从容,喃喃道:“碧海牢笼倒也算是难得的奇阵,可惜挡了路。” 青龙打个响鼻,昂首发出声婉转浑厚的龙吟,继而虬须飘舞,乘云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天际忽现虹影点点,北方一支小队察觉到天象异常,疾速赶援。 海面除了双目呆滞的何罗鱼尸体外,没有再见其他人影。 梅影是这片海域的领队,蹙眉问道:“此地可是第九小队的巡逻区域?” 夜莺儿站在近旁,连忙回禀道:“正是郁律师兄带队,队员均是好手,并无化婴前辈随行。” 梅影展开海图细观,喃喃道:“往前三百里即到终点,以他们的遁速,不可能会错过此次异象。” 话音未落,南方某支小队亦不期而至,赫然是李宿雁、江疏月兄妹等人。 梅影示意诸人暂在附近查探,随即取出枚翠绿的玉盘,盘面标示着诛妖盟徽记传输的荧光。 凝望许久,猛然察觉在纵横数十里的海域上,隐约散布着数点光斑。 梅影怛然失色,急领两队弟子搜寻,找到了生死未卜的杜若洲、曲羽衣、夙沙清影和奄奄一息的郁律,唯独少了燕辞一人。 郁律脑中还保留着一丝清明,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呻吟道:“青龙!”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22章 青龙过境 缤纷的蔷薇从这边墙爬满到那边墙,虽缺乏阳光的关爱,却依旧静悄悄地一瓣瓣绽放着。 小梦九闲得快长蘑菇了,在狭小的庭院里飞过来兜过去,把一院蔷薇新吐的花瓣数了无数遍。 此前热闹的场景已不复见。晗冰半死,青鸾重伤,不知被迁移到哪位高人的宝物里。幼麒麟睡得雷打不动,唯独燕辞可在外尽情玩耍, 一想到自己被圈养在须弥环里发霉,小梦九是又憋屈又无聊又恨得牙痒痒。 悄悄往外探出神念,听到燕辞毫无趣味的审美言论,小梦九咬牙切齿道:“小狐狸能青睐你?绝对是瞎了眼。” 站不住坐着,坐不住躺着,消磨时光的功夫,她渐渐修习得登峰造极了! 幼麒麟的体温将被窝捂得暖暖的,小梦九樱口微张,吐出枚金光灿灿的物事,幽幽望了一眼,不禁陷入沉思。 时间轻轻溜走,霹雳的喧响彻底将思绪打断。 未多时,一阵响遏行云的吟啸声闻百里。须弥环是独立的半芥子空间,依旧被震得嗡嗡鸣响不止。 紧接着风声怒号,飘飘荡荡之感倏然而生,她随着燕辞的身躯被卷上高空,翻翻滚滚被抛落到极远极远的深海里。 小梦九无缘亲眼目睹搅荡风暴的异兽真容,但仅凭那声令世间万灵匍匐在地的吟啸,来者的身份已呼之欲出,除了真龙,世间没有任何生灵能拥有这等威势! 拍了拍昏沉的脑袋,蓦然发现幼麒麟也已惊醒过来,正呆呆懵懵看着自己。 ※ 燕辞气若游丝,仿佛连灵魂都被风暴拍散架了。 小梦九边嘀嘀咕咕骂着瘟龙,边给燕辞灌若木琼浆疗伤续命,再手抚其背帮忙运行周天,催动药力发散。 反反复复折腾许久,燕辞依旧昏迷不醒。 深海中不乏变故,小梦九干脆施法隔绝气息,沉入海底隐秘处为其疗治伤势,这正是梅影无法根据诛妖徽记寻找到燕辞的根由。 次日天清气朗,在小梦九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伤势略有好转。 此后数日,燕辞虚弱到了极点,时而昏睡,时而微有知觉,就这般忽睡忽醒的虚度着时日。 耳畔风声轻柔,恍恍惚惚中,他依稀看见小梦九驾驭着一匹神兽飞云逐雾,又依稀看见周围默立着许多人儿,每张面孔都有些熟悉,却迷迷惘惘看不清楚。 费力张望几眼即感困顿,再次昏昏欲睡时,忽听晗冰的声音埋怨道:“瞌睡虫,屡教不改!” 燕辞神智一清,忙忙睁眼窥望,晗冰杳无影踪,却有头绿烟缭绕的神兽正驮着自己穿波渡浪。 此兽具避水之能,凡过处水波漫漫俱往两侧奔走,神兽凌波踏水,如履平地。 小梦九牢牢抓着神兽颈上长鬃,“咕洽、咕洽”做呼喝状,驾驭此兽狂奔。 燕辞惊惶不安,挣扎着支起身子想看得仔细些。 小梦九听到声响,回首瞟见燕辞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恨恨道:“喝了半瓶琼浆还不痊愈,老娘一脚给他踹下海去。” 神兽似乎能听懂人言,扭首瞧了一眼。 此兽首尾长逾数丈,身披淡青细鳞,额生翠莹莹尖角两枚,角上覆肉。其貌兼具龙相马形,英武、矫健、高贵的神骏之姿展露得淋漓尽致。 待鼻中嗅到一股独特而熟悉的清香,燕辞愈发确定这神兽就是幼麒麟。 想当初幼麒麟将浴火蟾囫囵吞下后,终日哼哼唧唧地极度嗜睡。燕辞暗想病从口入,还担忧它生出不测来。 小梦九曾劝道:“麒麟仁兽,性温和,辨善恶,平素不履生虫,不践花草,遇妖孽则举口咬之。这光景像是晋阶之兆,不必惊扰为好。” 燕辞听信其言,故不予理会,此时观之,还是小梦九有先见之明。 幼麒麟夺蟾丹为己用,晋阶后形体变化自如,行进时四蹄生云,绿烟飘繇,端的是雅逸绝尘。 燕辞不知同伴生死状况,难免心生挂念。 小梦九讽刺道:“庸人自扰,那数人俱非短命之相,倒是阁下差点翘了辫子。” 再言语几句,倦意上涌,燕辞再度陷入了沉睡。病体初愈,自然睡得舒泰无比。醒来时,齿间再次残留着若木琼浆的清香,小梦九刀子嘴豆腐心,原来对他还是极其关爱的。 燕辞提振精神,勉强辨别清方向,忙问要去哪里? 小梦九嘴一撇,道:“鬼知道哩,大怪兽拣路狂奔,挡拦不住。” 幼麒麟昂首朝天吟啸一声,似乎对怪兽的称谓极度不满。 小梦九自知失言,轻轻摩挲着幼麒麟后脑,迭声道:“是神兽,是瑞兽,燕辞才是怪兽!” 大海苍茫,满目绿波翻滚,麒麟兽忽而往南,忽而往东蜿蜒而行,寥寥可数的海岛和日月星辰的轨迹是行进时的坐标。 燕辞和小梦九茫然不解,怀疑麒麟兽兜兜转转不是迷了路,就是神通大进乐昏了头。 次日晨光熹微,麒麟兽终于放缓脚步。远方莽莽苍苍,蓝色海雾堆积出一片天水相接的蒙昧世界,仿佛真正的天之涯海之角呈现在眼前。 于近处倾听,耳边除涛声澎湃外,别无异常,燕辞不由疑窦丛生。 麒麟凝视着层层雾岚,眼中溢满深深的眷恋之情,宛如重临故乡,温馨中还藏着几分忐忑。燕辞低眉垂首,若有所思。 ※ 沉舟岛上,迎战的号角已经吹响,守岛修士各扑岗位,严阵以待。 耳畔绵软的风声、温柔的涛声和受训时如雷般的呐喊飘然散去,唯一剩下的,是搏杀前心弦律动的弹拨声。 洛望舒收到青龙现身的传讯,一腔热血瞬间点燃,凌空遥望沧海深处波涛滚滚,心中泛起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的豪情。沧海横流,方显巾帼之色。 沉舟修士举目凝望着那条矫健曼妙的身姿,强行按捺下躁动的心潮,脸庞换上赴死时的决绝。为扫妖除魔,当义无反顾,他们等候着,静静等候着。 近东处密云倏滚,巨浪翻涛,俄而雷电晦冥,暴雨流注。 青龙乘云游雾而至,蜿身遨翔,轻灵飘忽,首尾或隐或现。其鳞甲青润,神爪森然,澄目焕灿,犄角莹如玉树,金线覆脊,正缓缓流荡着朦胧紫气。 青龙垂首俯视孤岛,尽显英伟霸道之气。 一位金冠白衣修士飘立龙首,徐徐道:“故友来访,请望舒仙子赐见。”声若洪钟,举岛皆闻。其驭龙在远处等候,看似并无耀武扬威之意。 故友!诸人惊心透凉,纷纷猜测来者即是妖皇羲爻。此人威名之隆,举世无双,天下修者曾无数次幻想过其真实面容,殊不料竟是如此一位年届而立,风神潇洒的青年。 洛望舒眸光微抬,语调复杂道:“御皇只身来访,有何见教?” 羲爻道:“别无他意,一叙故旧之情。” 洛望舒素知羲爻自负其才,不屑于施展诡诈的伎俩,己方这般披坚执锐相侯有失待客之道,遂挥袖屏退群修,侧身相邀道:“请御皇登岛叙话。” 她言语中未含试探的意思,羲爻身负架海擎天之能,岛上布署其实不堪大用,倒不如坦率相向,显得雍容大度。 沉舟岛首,孤石悬空,石上刻灵符,符文九曲十八弯,形若“镇”字,石下藤萝间悬挂锈迹斑斑的铁剑一柄,青龙视之有些畏惧不前。 “斩龙剑!”羲爻嘀咕一声,心中释然。 洛望舒已从当年懵懵懂懂的末学,蜕变为臻至化境的大修士,此番坦诚相邀,展现出明月入怀般的胸襟,又将青龙据之在外。岛上灵气氤氲,杀机暗藏,凭借阵法之力当抱有几分与己对抗的自信。 羲爻不怀醉翁之意,合手推出张飞毯铺于半空,道:“兵防重地,不便相扰,请于此浅酌一杯。” “春韵灵毯!”洛望舒洒然道,“妾身昔年敬奉之物,御皇还随身携带着?” 羲爻道:“旧友所赠,睹物思人,不足为怪。”说罢斥退青龙,飘身登毯。 青龙俯身跃入清波之中,霎时云雾杳冥,不知所踪。 春韵灵毯,毯漾春韵,自洛望舒微步踏临,便觉初阳蒸融春意,清风揉碎花香,呈现出一幅“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盎然景致。 群修啧啧称奇,空阔海天之间崭露的一片旖旎春光,犹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缥缈,却又令人耳目一新。 毯上桌椅齐备,有樽有酒,羲爻屈尊拂席邀客,浅斟酒浆相敬,其语调柔缓,举止潇洒。 洛望舒常念羲爻点拨之恩,谁知今日竟沦为大敌,不由喟叹道:“阔别多年,御皇别来无恙?” 羲爻直言道:“仙子音容切切在心,只恨沧海遥迢,难以相见,故冒然拜会以解久别渴慕之思。” 洛望舒闻言微愠,语气转淡道:“旧友重逢,当共效濠上之乐,只是御皇拥兵虎视之际再说出此言,岂不违心?” 羲爻默然,又解释道:“乡愁如织,故土难离,跟仙子为敌实非羲某所愿。”此后殷勤劝酒,款语温言,再不提渡海侵扰之事。 洛望舒本有劝其解甲休兵的心思,但见他执迷不悟的模样,满腹规劝之言到底未吐露出半个字来。 滞留多时,两相辞归,洛望舒遥遥致谢道:“承蒙御皇款待,不胜感激。暂且作别,再会有期。” 羲爻眉间挂着几分寂寥,道:“千言万语道不尽,别来无恙酒一杯。待他日重逢,生死由命。”话音落时,青龙跃出清波,载着他挟风带雨而去。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23章 素心圣果 洛望舒猜不透羲爻来访的真意,有些闷闷不乐。 欲聚众商讨时忽见远方云涛激荡,一条青影突起,追风逐云般翩翩落于岛外。 青冥归来,自是望外之喜,群修接入寒暄一阵,洛望舒方细述前情。 青冥蹙眉道:“妖族首恶,难道还是顾念旧情的人?” 洛望舒摇头道:“那时本苑寄人篱下,难免交浅而言深,但观羲爻今日举止,真假有些模棱两可。” 青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其孤身犯险,动机恐不单纯。” 洛望舒凝眸道:“本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群修均思之不透,只能劝慰苑主等柳若玺巡逻归来后相问,柳若玺心智过人,想来必有高见。 洛望舒采纳其言,问青冥行程是否顺遂,青冥抿唇笑道:“幸不辱命!” 原来柳若玺在西林坊知悉晗冰生机未断,唯有依靠素心圣果的回天之力方可延身续命,遂千里传音,向洛望舒求救。 素心圣果是传说中都几无痕迹的缥缈之物,同尘苑上下人等俱闻所未闻,独独胡不夷曾在遗文异录中阅读过零星的记载,说圣果萌生在怨念不存、清净光明的神山圣地,是实证大同,超脱生死的回春之药。 因巫山白泽一席话印证了圣果之说并非不经之谈,让青冥突然想起一人或许知晓圣果的蛛丝马迹,倘若机缘所至,甚至其持有素心圣果也未可知。 洛望舒大略算算时日,忙令青冥前去寻果,并嘱咐柳若玺疾速赶赴沧海汇合,此后还不放心,另请胡不夷绕道接应。 晗冰的生死牵动着太多人的心弦,谁忍心眼望着这正值桃李年华的少女香消玉殒呢! 何况此女心性、资质大有可观,假以时日,必成同尘苑梁柱之才。 青冥慎重地取出一枚羊脂玉盒,轻轻揭开锁盒的符箓。 盒里静静眠睡着一枚果皮卷缩、果肉莹白若雪的干果。 没有霞光弥漫,没有一丝半缕清香,胡不夷说得神乎其神的素心圣果,竟是这般普通,恰似皇帝的新装,让人不敢轻信眼前所见。 群修面面相觑,万里峰语无伦次道:“这这是灵果不不是蜜饯?” 在场修士几乎快憋到含笑九泉的地步了,却继续拼命憋住笑声,并拼命提醒着自已不识货没准别人能看出端倪哩。 青冥笑而未语,却弯起指节在玉盒边缘敲击,敲击声轻盈明快,音韵流畅。 圣果闻歌而动,轻轻翻下身,眯开两只绿豆般的小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其酣睡时人畜无害,一翻身便捅篓子。 满室灵气彻底被搅乱,哧溜哧溜迳直往果上扑去,果实骤然变得饱满水润起来,一股独特的味道逸散开,那是人间绝无此味的芳香。 未几,圣果爆射出一团炽盛的白光,亮煌煌让人不敢直视,白光中无数枚古老符文漂游浮腾,流荡着正而刚的气息。 青冥迅速阖上玉盒,贴妥符箓,再凝耳倾听,盒中隐隐传来阵细微的眠音。 观者目眩神迷,惊得半晌不能言语。 万里峰定定神,嘎声道:“化形灵药?” 场中人均知世间有灵药化形之说:天地交而万物生,奇花异草秉受自然精璞瑞气,日久通灵,多化身凡胎仰求仙缘,以期逃离生死轮回之苦。譬如洛望舒就是灵参修得仙胎,但用心细查,素心圣果似乎不在此例。 “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洛望舒轻轻一叹,凝视着青冥道,“此物难道是某位飞昇前辈遗留在人间的道果?” 青冥肃然起敬,恭声禀道:“苑主神目如电,正是如此。” 群修茫然,自修真问道伊始,他们从未听闻过会有飞昇者将道果遗留人间。 须知腹中道莲仅结莲子一颗,晋阶化婴后茎、叶、花脱落、消散,莲子凝为灵婴。 灵婴模仿修者本相发育,包蕴无边法力,直至空冥期而勾勒宇宙万象,使腹中天真地秀,与自然之道相弥合,成所谓的“胸怀天下”。 倘遇仙缘进入寂灭期,腹内天地即可摹生万物,灵婴返璞归真,转化成道果,作为生息之源。 洛望舒为诸人解惑道:“众生中不乏异类,远古修真时期曾流传着一门秘术,在道莲临近结实前,寻求一位灵根契合,道法相生的修者自愿进行道莲吞噬,两者若完美相融,即有结出成对莲子的可能。诸多修者以身相试,可惜成功者百不足一。究其因由,到底是此术风险极高,道莲易主必然会排斥、抗拒,轻则令吞噬者道基尽毁,重则性命不保,即便有高阶修者襄助也无济于事。” 群修闻言恍然,别说灵根契合,道法相生的修者甚是难寻,单说苦心修炼至道莲结实,却甘愿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能有几人? 洛望舒又道:“素心圣果之名似乎意蕴纯洁无瑕,素心若雪,其内浩然正气充盈,估计儒道前辈所留。那人竟高义薄云如斯,舍得以此物相赠!” 其言下甚感欣慰,青冥慨叹道:“那人心胸朗朗,可昭日月,纵使以自身性命相借,同样义无反顾。” 座中诸人均不知两人所指者是谁,然而知晓了此物的来龙去脉,心动之余又不免犹豫。 素心圣果价值连城,若选择付予座下任何一人服用,只怕不过数载,同尘苑即能再添一位空冥期修士。 木蕾木通身为外人,片言未发,但眼中艳羡之色却全然掩饰不住。 洛望舒眼明心细,知晓众人心中所想,当即唇角轻扬道:“万事均须随缘,赠果者尚舍得此物交由弟子服用,诸位又何必介怀呢?” 众人哑然,虽非甘心情愿,但见苑主之意已决,也就熄了那份想占有的心思。 ※ 青龙犯境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柳若玺、禹渡水闻讯后紧急回防,此刻已停落阵外命人传报。 洛望舒浅浅一笑,道:“若玺此来恰是时候,速速启阵迎接。” 万里峰道:“柳师妹近来日益劳神,稍后也许能松一口气。” 群修欣然称是,均想晗冰得师如此,确实造化不浅。他们翘首以待,真心想看看遇事泰然的柳若玺,在听闻圣果得手的消息后是何反应。 正谈笑间,岛上竟闹闹哄哄喧哗起来,群修听之诧异,方欲探听,庭院外已传来杂乱的步履声。 柳若玺、胡不夷和梅影等人鱼贯而入,身后还尾随着生机萎靡的郁律、曲羽衣、夙沙清影和杜若洲。 修真界的疗伤灵药果然不凡,四人不久前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此时已能活动自如了。 洛望舒讶然道:“何故如此?” 梅影上前详禀天降异象,又皆青龙过境,队伍遭受冲击之事。 洛望舒释然道:“碧海牢笼封天锁地,轻易不可破,各位巧遇青龙倒算是因祸得福了。羲爻来而复去,并无他事发生。”言罢指令诸人若无大碍,可退下自行调养。 梅影愁眉不展,再禀道:“队中另有一人失踪。” 洛望舒忙问是谁,梅影瞟了眼青冥,拜伏在地嗫嚅道:“是燕燕辞师侄。” 燕辞!满堂愕然,这厮忒不让人省心,似乎是失踪上瘾了! 青冥早前察觉梅影异样,又不见燕辞来拜,隐隐已猜中因果。她近前扶起梅影,安慰道:“生死有命,师妹无须如此。” 梅影眼圈泛红,哑声道:“小妹苦寻无果,不得已而回,愿领罪责” 言未已,胡不夷喟然道:“此事是青丘山的罪过,不敢让仙子受过。” 群修莫名其妙,青冥奇道:“山主何出此言?” 胡不夷苦笑道:“来此途中,小女偶夺何罗鱼内丹,碧海牢笼恐怕是其邀约同类施予的报复。” 何罗鱼群居而生,性情凶猛残暴,不将猎物撕咬成一堆白骨绝不撒口,在沧海水族中臭名昭着。 兽类的头脑不甚灵光,仅靠本能吐浊纳清,逆炼归元而结丹。 兽丹分三种,血丹、金丹及真丹。 血丹火红溜圆,质地细腻,是体内精血之气积蓄日月精华而成。 血丹褪却杂质,即成金丹,此时兽类开化。模拟人态修行的妖兽能口吐人言,而诸如麟龙凤龟等则不在此例。霸主级灵物夺天地造化之功而孕育,寿元无穷,启智化形相对要晚些。 真丹则复归于虚无,静时显现在兽类丹田中,动时化成真元,形状不可见。 何罗鱼久耗岁月,辛辛苦苦修出的血丹却被人凭空掳夺,自然愤恨不平,想报仇也在情理之中。 古怪处却是胡一讴同样在沧海出行,冤有头债有主,何罗鱼不寻此女雪仇,怎会另寻他人出气? 其中缘由无人得知,甚至连杜若洲都没想到是涉及胡一讴的那番言语招引了此祸。 青冥理清此事枝节,叹道:“余人均能安然归来,可见还是劣徒福薄,小妹岂敢胡乱怪罪?” 胡不夷愧疚满面,真不知该说什麽来弥补过错。 洛望舒道:“此事阴差阳错,终归是缘字使然,诸位不必自责自悔,须继续扩大范围搜救。” 梅影暗暗叫苦,据郁律描述,燕辞处身暴风中心,被卷落至何地根本无迹可寻,漫无目的的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但洛望舒谕令已下,自无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领诺而去。 柳若玺默立一旁,洛望舒本待以羲爻之事相问,然见其神情患得患失,只能暂时放置不顾,展颜道:“若玺因爱徒伤情,忧心如焚,青冥峰主何不速取圣果替其解忧?” 柳若玺闻言惊喜欲狂,颤声道:“此话当真?” 她激动得不能自已,全然忘却了以洛望舒身份之尊,怎会出言相戏? 那份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师徒深情情深似海,重如山岳的的舐犊之意感染着每一个人,座下修士黯然垂泪。 青冥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花,却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25章 沧海遗珠 蓬莱峰西北耸立飞来峰,飞来峰下窄上宽,形若半支纺锤。 峰巅留仙台,峰底帝游宫,分别是神话里仙帝冥坐悟道的所在和其法脉道场。 帝游宫是自然与仙力融汇的鬼工之所。庑殿半壁空踞崖外,如浮于云。宝宫碧门金顶,雕栏迂绕,玉阶累叠,格调沉雄古逸。 园囿精美,不谢之花、长青之树守序生长,雄姿秀韵咸备。 宫室轩敞,装潢华丽。磨翡翠以砌柱,琢紫玉以架梁,熔黄金以筑壁,壁带饰骊珠、翠羽、金贝若干。 裁昆山之玉铺地,地面莹润透闪,金龙彩凤之影遨游其间,景象蔚为壮观。余处俱铺锦列绣,满室含辉流光,艳色渥彩。 燕辞曾被西林坊奢靡之风所折服,时今两两相比,帝游宫恍如闹市旺铺,上宾园却已沦落成杂货冷摊。江湖货郎潘圣临搜求到些许毛珠臊玉,犹自走街串巷地四处献宝哩。 帝游宫楼宇三重,九五开间,明堂设瑶台一座、蒲团千盘,是仙帝授道和群仙闻道之地。 周游希言堂、上善堂、杏雨坞、梨云馆,内庭虚极室、静笃室,俱无遗物。 忽见楼上异辉熠熠,燕辞急忙登楼而观。 诸仙乘鹤远去,只留下一座神迹蔚然的天地宇宙模型。 模型庞大,悬真珠作日月,钉宝钻拟星斗,铺碧玺为江海,栽美玉成山川。 一枚大若鸡卵的宝珠悬浮半空,释放的濯濯清辉将天体笼罩,以太阳为焦点,星斗各按轨迹运行,凝散有法,周行不殆。 小梦九忘了振翅,惊呼道:“咦,真是沧海遗珠!” 燕辞微怔,暗想精灵秉天地精气而生,源远流长,对世间诸多稀奇物少有不知,正可当面请益,遂问道:“沧海遗珠寓意埋没人才,原来还有实物?” 小梦九一脸鄙夷道:“无知,世间事物来历俱有根由,不是拍脑袋拍出来的。” 燕辞早就摸清了小梦九的脉门,蹙眉苦笑道:“在下井底之蛙,见识浅陋,还望圣灵指教。” 花招虽老,却百试不爽,圣灵的称谓总让小梦九欢喜得欲罢不能。她装出一副饱学宿儒的模样,抚掌欣然道:“孺子尚可教,朽木犹可雕也。” 言罢不再藏私,陈述了一段精灵古籍记载的故事。 传说在太古时期,无边黑暗诞生混沌,混沌之眼孕育众山之祖:玄黄山。 玄黄山内隐胎息,化育两脉而成昆仑山和青龙山,两山喷涌黑色、青色异气,两气相交而绽放生命的火花,缔结灵胎并化孕出异灵:玄黄。 玄黄飘飘荡荡,行走无边黑暗寻找光明,最终历经重重劫难,以身殉道。 过数万载,玄黄遗骸诞育创世神盘古,盘古劈开天地,使清浊相别,日月通明,世间万物赋形,乾坤锦绣。 岁月更迭至远古时期,昆仑山岩隙中忽生天地藤,藤叶丰茂,结仙葫一枚, 藤下仙石因日久秉受仙气,身化娇娃,取名白妃。白妃饮藤叶甘霖而孕,诞下一团红霞,取名鸿钧。 其时,青龙山神游沧海,流连忘返,蜕变为蓬莱、方壶、瀛洲、岱舆、员峤五脉。蓬莱山巅醴液池因盛接九霄霖露,生千叶千色莲,莲蓬结籽两颗。 时逢天河诞出鱼妖,名为江沽,其身躯庞雄绝伦,张口饮枯天地诸水犹不解渴,故化身鲲鹏,展垂天之翼飞赴北溟,以火之精珠融化玄冰,饮水止渴。 玄冰消融,洪浪滔滔直漫天眼,淹死神仙无数。 鸿钧砍伐昆仑阴沉木建造巨舟,沿途搭载众生,拯救仙友。 如浮萍般浪迹了千年,竟在狂涛深处偶遇昆仑山仙葫随波翻滚。 捞起视之,葫中藏一对金童玉女,自言是蓬莱千叶千色莲莲谢籽落而生的孪生兄妹,名为伏羲与女娲。 仙葫得蒙鸿钧点化,转身变成道巨壑,吞尽天下洪波犹不溢不漏,号称归墟。 归墟感怀鸿钧点拨之恩,淬炼万水精珠相报。 鸿钧说仙友大器免成,是自然造化之意,非为人谋,言罢婉拒不纳。 归墟心悦诚服,因见洪涛肆虐致使万灵涂炭,精魄神魂无所归依,故自愿以大壑之身化作亡魂之地,成为幽冥。 仙葫公而忘私,伏羲、女娲见之甚是感慨,遂留居五仙山跟至友遥遥相伴,亦协助其镇压亡魂。 万水精珠承载着这一段温馨的过往,被永远留置在蓬莱峰上供群仙缅怀。 光阴荏苒,故事却悄悄变了原貌,说鸿钧居功自傲,视万水精珠如敝屣。世人以讹传讹,精珠逐渐失宠,终被仙修所弃,沦为沧海遗珠。 燕辞听罢怔怔出神,喟叹道:“遗珠之憾,原来世人并未曲解其意。” 感慨有顷,再问道:“洪浪既然被归墟所平复,女娲补天之说又从何而来?” 小梦九抿抿唇,继续讲述。仙葫解变,归墟仁德远播天下,那时,蓬莱诸山群仙毕至,其实力隐隐可跟昆仑比肩。 伏羲麾下爱将共工形骸放浪,因受人挑唆,另兼不满火神祝融的声威与日俱增,故直接攻打昆仑山祝融府邸。 共工败,溃逃时怒撞不周山,天柱倾倒,浩荡天河之水倒灌,令世间再成汪洋。 伏羲怒斩共工,女娲补天立极,昆仑山群仙悲怜众生苦楚,不愿善了,自此引爆了诸仙之战。 战火绵延千余年,战乱甚至波及到天庭,神灵仙班陨落者不计其数。 苍生涂炭,天庭香烟冷清,日宫月殿之神被迫无奈,迁徙众仙登临天庭接受辖制,方始平息了乱源。 昆仑山阅尽世间贪婪、虚伪、嫉妒及诸邪恶,悄然失落于界面之中。多年后,蓬莱五山再经变故,逐一分离,遁迹在红尘之外。 燕辞疑惑道:“既然如此,陆吾一脉怎会逗留此界?” 小梦九叹道:“天地藤藤根化陆吾,藤气育精灵,根须变百兽,俱归陆吾统辖,看门守户。此后的典籍描写模糊,有的说诸仙之战焚毁天地藤,损及陆吾元气,久未复原。有的说陆吾不愿参战,潜逃至遗荒之野。但不论如何,战乱后人界秩序重建,陆吾潜心修炼,却始终被压制在空冥期不得突破,难以飞昇。” 幼麒麟听得昏昏欲睡,燕辞突然提出一个困扰至今的问题道:“莫非天上真的有神仙?” 小梦九顿感无语,气道:“天地素为一体,地上能住人,天上何以不能住仙?看不见摸不着不意味着没有,混小子总是自以为是!愚昧!肤浅!” 燕辞无意间撩拨起精灵的怒火,连忙解释道:“燕某随口一问,圣灵勿怪。” 好话说了一箩筐,小梦九犹自气鼓鼓道:“别说仙界、魔界、幽冥界,即便纪元前或远古之灵存活,甚至天外异物跨临都不奇怪。” 燕辞本不敢再说,偏偏还是忍不住道:“既然归墟即是幽冥,不知藏在何处?” 小梦九望山外一指,淡淡道:“冥海分割阴阳,成为地狱的通道,阳面为人世,阴面植寒桃千株,僵尸之祖赢勾荡舟其间,镇守黄泉冥海,阁下想去看看?” 燕辞惊得骨寒毛竖,倘若真有这回事,那才真叫做鬼门关走了一遭。 仙家慧眼却遗珠,对燕辞而言恰恰是难得的机缘,万水之精,单单听这名字就知道此珠妙用无穷了。 沧海遗珠静静搁置在半空,没有禁制,没有异常,就这般触手可及。 掐指轻轻摘落下来,天地宇宙模型丧失了撑持之源,化为烟云飘逝在空气中。 珠子很冰、很凉,漫漫清辉溢漏着岁月沉淀的气息,掂在手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感。 燕辞有一种置身梦境里的错觉,丢了颗洛音珠,拣了颗沧海遗珠,这一失一得不知划不划算。 ※ 顶楼寝宫,暖阁空落落,回廊冷清清。 室内陈设多疏朗,雕屏、花插、画扇等俱是凡品,卷帙室、冥坐室、华丹室、参同室了无一物。 西廊空阔,是吟风望月之所,数丛赏玩之花怡然盛开。 小梦九意兴阑珊,埋怨道:“倒霉背时鬼,登临蓬莱只有看风景的命,想是上辈子造了孽。” 她说得煞有介事,已然忘却了自己贵为天地灵物,同样未见得鸿运当头。 燕辞苦恼不已,解嘲道:“既来之,则安之,蓬莱山灵气奇氛盛极一世,不如留在此地修行,免得回去妄遭难星。” 小梦九似笑非笑,昂首望天道:“有道理,也免得回去再被人撒狗粮。” 燕辞蓦然想起晗冰,顿时目瞪口呆,讪讪道:“一时戏言,不能当真。” 小梦九返身下楼,怪哼道:“矫言伪行之徒,认识你才是老娘上辈子造了孽。” 燕辞刚想说话,忽然瞥见身侧白蒙蒙一株奇木突然结出红彤彤一枚果实,果实娇俏玲珑,宛如红水晶。 燕辞奇道:“咦,还有这等怪事?”边说边采撷果子想嗅一嗅、尝一尝。 说也玄乎,果子一吸即融,化成一缕红雾往鼻中一钻即逝。 小梦九刚惊呼出声,燕辞翻身便倒。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小梦九很想甩他两巴掌,再戳着脑门子告诫他手别那麽欠,嘴别那麽痒。 但当燕辞苏醒并莫名其妙望着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两巴掌实在太少了。 燕辞傻眉楞眼的呆坐一阵,问道:“那是什麽鬼东西?” 小梦九没好气道:“毒药。” 燕辞自觉并无不适,皱皱鼻道:“味道香臭香臭的,闻多了估计会上瘾。” 小梦九直笑得东倒西歪,捧腹道:“恐怕是个仙屁。” 幼麒麟龇着小牙眯着眼,俨然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燕辞轻轻叹口气,反驳道:“仙屁是纯香的,没见识!” “荒唐!”言未已,耳边蓦然飘来记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屁乃腹中浊气,仙家餐葩饮露,不食五谷,气从何而来?” 燕辞惊诧万端,忙问何人?转身四处搜寻,漫山清风如潮,哪有半条人影。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26章 道果之灵 飞来峰西南角一座园圃独卧,圃里瑞气千条,锦花绣草逞娇,尽态极妍,美其名曰:离境坐忘乡。 崖前立着座青玉精舍,藤蔓周垂,苔藓溽润,谓之麒麟洞,是幼麒麟故居。 洞内洞外了无人迹,燕辞正嘀咕居然在蓬莱仙境大白天撞鬼,忽觉腕间须弥环一颤,不听使唤的滑出段佛骨,声音从佛骨里传来,道:“阿弥陀佛,檀越不必惊慌,老僧出身于隐罡寺,可还记得?” 燕辞平白无故被吓一跳,气头正盛,一脚跺住佛骨斥道:“鬼才记得,为何藏在骨中?” 那声音沉默一阵,缓缓道:“老僧肉躯损毁,不得已而将精魂寄附于此,并非故弄玄虚。” 燕辞神情稍缓,问道:“此话当真?” 老僧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否则以檀越区区修为,老僧何必善言相待?” 此僧口气颇大,似乎来头不小,燕辞移开脚徐徐道:“大和尚挺会唬人,这段时日安居骨中偷听燕某许多秘密,非君子所为。” 老僧道:“蹑虚丹、精卫羽和流影追日靴,难道不足以补偿?” 燕辞道:“若无宝物为饵,和尚只怕难见天日。一码归一码,切勿混为一谈。” 老僧道:“施主心生不悦,也是人之常情,老僧愿另赠宝物弥补。” 燕辞稍加思索道:“宝物且休提,和尚不如同样拿秘密来换,方显实惠。” 燕辞对隐罡寺的诸般猜想,言语中曾露出过不少痕迹,和尚自愿暴露行藏,不缺应对之策,当即坦然道:“老僧法名昙真,忝居仙界巡游僧之职。自从人间古仙荣登仙界后,仙庭以利济苍生为己任,颁布谕令严禁仙班妄自下界。但三百年前,老僧听闻仙草洲有仙友偷下人间,因未能及时阻止,故尾随而来查证此事。” 燕辞喃喃道:“三百年前,差不多是同尘苑建派之时。” 昙真道:“不错,说起来贵派与那两仙还有些渊源。” 燕辞略知其事,故等着听下文。 昙真和尚道:“柳浪、闻莺夫妇俱是仙草洲门下精英,联袂跨界而来,意在寻找混沌圣宝洛音珠!老僧天缘凑巧知悉了此事,便想一窥端倪。” 洛音珠另有归属,燕辞本无意再做纠缠,但听闻此珠仅仅是混沌圣宝,不比悲鸾剑高端奢华几分,不由奇道:“仙界物华天宝,何必在意区区一枚混沌之物?” 昙真失笑道:“一家之言,不可姑妄听之。人间冠名的混沌圣宝不可与仙界称谓同日而语。” 燕辞甚是不服,暗想堂堂一仙界佛修沦落到在人间发霉,居然还不懂谦虚点。 昙真续道:“两仙辗转数年,寻至珞珈山弱水之畔。适逢其会,撞见魔修继而爆发恶战,柳浪、闻莺得珠,魔修遁逃。” “人魔两界并非毗邻,竟然有魔修现世,老僧职责傍身,不得不寻根究底。可惜追踪数日即被察觉,随后误中陷阱,跟魔修韩蝉争斗,被其炼狱魔刃所伤,差点魂飞魄散。老僧侥幸逃得性命,边拖着残躯四处藏匿,边以破界珠破界之力知照至友前来相助。”燕辞接着问,昙真接着说,“炼狱魔刃是冰壶魔君千淬百炼的法宝,魔气至纯,老僧缺乏仙灵气补益,想祛除魔气是千难万难,唯有拖延一口未断之气,耐心等候至友的到来。” 昙真念一声佛号,叹道:“一等足足三十年,依旧杳无音信。老僧自知时日无多,故潜出山林拿住一位散修寻消问息,方知在此期间,柳浪篡夺洛音珠与闻莺反目,而后避祸大荒墟,跟付通玄同恶相济。至友虽应约下界,却枉顾老僧生死,纠集道门迳闯大荒墟夺珠。贪利忘义成一憾,普天修士无视纪纲伦常,拼得两败俱伤。老僧心灰意冷,重返藏匿处以残余仙力造设隐罡寺,封印残魂于佛骨之中,静候生机” 稍稍停顿,昙真补充道:“昔年在若水河畔,老僧曾目睹闻莺仙子相救太妙雪参脱困,数日前再慕旧颜,她已成空冥期修士了。”言罢不胜嘘嘘。 往事不堪回首,老僧朝花夕拾,颇有隔世之感。 小梦九怅然若失,幽幽道:“佛家说看透而放下,放下而自由,真欲效法实是难如登天。”精灵抱朴含真,赫然对其所述之事深信不疑。 “往事宜随风,思之徒乱人意。”燕辞继续问道,“天狗怎会藏身隐罡寺?权杖又有何玄妙?望大师解惑。” 昙真道:“玄黄在混沌之中悟道,曾经遗忘的记忆凝聚出一颗鸿蒙灵核。玄黄身陨道消时,混沌之眼为其滴下泪珠一滴,泪珠积蓄灵力,过万年而不干涸。至盘古开天辟地,塑造乾坤,泪珠灵力疯长,偷食玄黄遗骸中的那颗鸿蒙灵核,且自此贪吃贪喝,欲吞日月而变身天狗。老僧机缘巧合下获得天狗一丝神魂,悉心培养,杖端黑晶即是神魂中的剥离之物,其玄妙处还不得而知。” 燕辞疑窦丛生,那弱冠少年对权杖情有独钟,应该知晓些玄机。昙真降临于仙庭,怀拥权杖却说不知根底,他究竟在隐瞒什麽呢? 燕辞故作释怀,颔首道:“原来如此,嘿嘿,那少年被权杖迷得七荤八素的,自愿舍弃余宝,真是瞎了眼呐。”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大师可知那枚红果的来历?” 昙真缓缓道:“檀越所食乃一枚道果之灵,是祸非福。” 燕辞愕然道:“此话怎讲?” 昙真道:“修真成道即登果位,果位有高低,道果有品相,是修者命脉之本、力量之源。人间佛、儒、道所结诸果,善逝佛果、素心圣果和玄同道果,品阶较低,以仙灵气淬炼提纯极耗光阴。曾有古修另辟蹊径,以秘术割分道果为主次。次道果经炼化后变为道果之灵,拥有寄生特性,一旦依附宿主便如跗骨之蛆,万难祛除不说,蚕食宿主法力、道意还不为宿主所用。主次道果息息相通,纵使相隔界面亦难斩断其关联。次道果修成即自行飞遁,重归主道果怀抱,如农夫春季播种,秋季采收,对古修裨益无穷。” 小梦九目视燕辞,悠悠道:“你要倒霉了!” 林下清风吹伤心事,山间明月送无妄灾。 燕辞气得暴跳如雷,破口辱骂那古修在自家三角祖坟插烟卷,忤逆缺德带冒烟!变着花样换着名堂将其宗祖子孙诅咒了无数遍。 这场骂口若悬河,听得精灵肃然起敬,差点就想焚香膜拜了。 昙真同样自愧不如,支吾道:“额,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檀越多行善举,业障自可消除。” 燕辞气得翻白眼,被人摆弄居然是业障是过错,这佛门哲理倒真是深奥! 既然昙真提及素心圣果,燕辞倒正好追追根。 昙真道:“儒家克己复礼,颐养浩然正气,此气至大至刚,不屈不媚,只可内养而不可外得。素心圣果守正以祛百邪,令友阴阳难调,用之正可补偏救弊。可惜此果由儒家圣人缔结,举界均视若拱璧,得之甚难。” 燕辞继续东问西问,昙真自知魂残形消,若无庇护,此生永无出头之日,燕辞看似吊儿郎当的,但勉强可视作依靠,故而有问必答。 在其刻意拉拢下,彼此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 ※ 东边,清净无为地灵气极佳,跟离境坐忘乡遥遥相望,最适合打坐悟道。 此地环境清幽,篁柏交翠,虚窗静室掩映其间。独身静坐,心灵虚寂,有渐入佳境之感。 昙真所言确有其事,灵气刚刚入体,道果之灵即蠢蠢欲动。果灵恢复成原般模样,稳稳端坐在下丹田内,尽情吸嘬下,一分灵气能被截夺半分。 燕辞择地静坐,形神俱炼,状态渐趋巅峰。 每至月白风清时,则返回醴液池边,此时天降甘霖,浸身池中,张阖孔窍饱吸灵气,连续数日,乐此不疲。 燕辞近期不断奔波,直至此时才有闲暇审视道法修行。 临敌对战有诸多要素,除法力深浅外,攻法、守法、遁法和经验都尤为重要。 初级术法旋冰影和火舞红墙面临淘汰,月明千里术不乏惊艳处,但随着道法的精进,也逐渐沦于平庸,当然若能凝聚术印,倒勉强可以一用。 破甲流光、初阳化千雪秘技日趋纯熟,其神鬼难测之妙正是杀手锏碧落剑意的最佳辅助。 碧落青冥诀提纯法力之效卓然,却受法力深浅所制约。 燕辞靠真灵根之体吐纳灵气,与天、地、异灵根者相比是望尘莫及,假如缺乏若木琼浆撑持,恐怕境界早已跟江浸月诸人有天壤之别。 论及遁法,倒少有人能和其相媲美,依赖雉皇翼、流影追日靴和迅羽捕风遁法,逃之夭夭的本事可谓是出类拔萃。 实战经验也不算欠缺,唯有防御差强人意,奈何他资质平庸,想兼修炼体之术简直是痴人说梦。 昙真暗中旁观,自然深知燕辞修为的强弱优劣,既然决意追随,他同样希望燕辞能长命百岁。 此僧念念有词,从佛骨中祭出一套款式新颖的青衣相献。 昙真妄动神念,气息越发微弱,低声说此衣采撷翳鸟柔筋脆骨镂丝成线,以仙火煅烧织就而成,飘逸轻灵且兼具变化之能,可惜防御性尚不足与仙绶灵衣相比拟,故名流仙衣。 燕辞喜出望外,问是否属于仙家宝物? 昙真默然,原来在栖身佛骨前,他已将所携仙宝悉数炼化为仙力,用于涵养神魂。剩余数件布置在隐罡寺为饵,新制的流仙衣比较中看,故一直藏而未露,是贪图留着赏玩。 燕辞未予深究,却暗道这和尚不老实,先前信誓旦旦说另有宝物相赠,害得自己白白挂念一场。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27章 狸精戏凤 青冥知晓素心圣果的消息,形同黑暗里的烛光,足可让燕辞重拾希望。 拨手算算时日,估计师尊已寻药归来,燕辞寻思蓬莱之事既了,不如早归,免得时时惦念。 正待收拾起行,远山中传来数声唳鸣。 小梦九骑着幼麒麟爬房绕梁四处观赏美景,凝神一听即站在房檐上道:“奇怪也哉,古仙迁徙后蓬莱山只兽不存,何处来的鸣音?” 燕辞亦觉古怪,示意前去一探究竟。其稍稍整顿行装,却不忘尽量多的取些醴液池水,说是打算带回去泡澡。 纵崖而下,清风冽冽,燕辞舒展身躯,未施展任何法术御空,他尤其钟爱这种从天坠落,随风飘荡的感觉。 冒险的举动往往会附加强烈的愉悦感,但在别人眼中这叫做作死,譬如小梦九就责备他迟早是摔死的命! 俯瞰千山云蒸霞蔚,数座峰岭钻头探脑而出,耳边的唳鸣声时断时续,鸣声清越激昂,难掩豪情。 燕辞翩翩飘落在崖间苍岩上,瞥见林深处隐现一条红光,遂携精灵蹈峰御岭而过,借突岩林翳掩藏行迹,逐步逼近。 一座幽谷横亘在前,谷中依旧是碧树山花,芳草清溪。 拂开密叶,稍远处一座石山踞断山谷,山间一派焦枯痕迹,偶现缕缕烟尘。 山下雄立着一头毛色黑白掺杂的异兽,异兽身形甚伟,状如狸,覆盖角质鳞甲,趾爪锋利,周身黑白二气互纠,隐约形成阴阳鱼太极图案。 燕辞惊喜欲狂,这就是柳若玺苦寻不觅的灵狸!晗冰愆阳体质的隐患必须以此狸内丹入药方能洗脱。 精灵低声道:“阴阳狸!这畜生怎会在此?” 苍穹上唳鸣再起,声调凄婉,一头神禽光耀万丈,裹着满身焦焰俯冲而下,雄姿飒飒,威猛与炫丽并蓄。 赤凤!燕辞惊魂落魄! 赤凤扑落,神火燎原,漫天烈焰追逐飞舞,整座石山红浪遍地。 阴阳狸伸伸懒腰,居然不慌不忙地催动黑白气裹住全身。 飚焰烧空,滔滔炎流焚天炽地。 阴阳狸身上水雾蒸腾,数息间鳞甲即被烤得通红,逸散出袅袅青烟。 有顷,灵狸承受不住,冒焰突火一翻身钻进洞窟里龟缩不出,却故意露出尻尾扭了扭,极尽挖苦之意。 赤凤怒不可遏,凶煞煞望着洞窟入口却不敢突进,只伸颈啼鸣数声以宣泄不满。僵持一阵,无精打采地收尽烈焰,振翅穿林而去。 昔日在招摇山,郦妹说曾亲眼目睹灵狸、赤凤投身古传送阵中消失不见,谁承想竟是传送到了蓬莱山上。 两兽对彼此的举动颇为熟悉,恐怕自隐没后便困居山谷中斗了数年。 赤凤、青鸾情比金坚,别离后不乏凤愁鸾怨,无日不想归去。 可惜蓬莱山迷失在茫茫沧海之中,浮荡在缺乏任何标识的广阔区域,不识路径者容易混淆方向,既难以登临,也难以离开。 纵使凤凰通晓空间奥义,也不敢随意冒险,唯有托孤云遥寄红豆相思之情。 其之所以滞留至今,极可能是因传送阵就藏在洞窟里,难以接近。否则,赤凤不必长年争斗,更不必如此投鼠忌器。 而阴阳狸占尽地利也不急着离开,估计原因有二,如果不是传送阵毁坏,就是其龃龉赤凤皮肉,想寻机食之。 默默一想,后者更切合实际,不说传送阵损毁过于凑巧,就说精灵、阴阳狸同样来自于遗荒之野,知道些根底。 小梦九曾经提及,精灵数次联手围捕过灵狸,每次都劳而无功。此兽生性狡猾,精通瞬移之术,但弱点贪食,尤其贪图诸如赤凤青鸾之类的天地灵物。 灵狸,燕辞所欲也,赤凤,亦燕辞所欲也,两者若想得兼,非得寻思出一条天衣无缝的计策方可。否则以两兽堪比化婴修士的神通,稍有不慎即会成为其腹中餐。 燕辞匿迹藏形,停身在极远处窥望。 或早或晚,赤凤每日必来。阴阳狸则终日不离洞窟左右,死守硬耗。 纵使赤凤敛声息语,或偷渡虚空,终归未能得偿所愿。 某日,阴阳狸故技重施,在洞口乱抓乱捶,做势欲砸毁传送阵,逼得赤凤乖乖退让。 灵狸刚溜出来透口气,恰逢赤凤去而复归。两兽夺门而入,终归还是赤凤稍慢一步,其恼怒之余,一抓撕下狸兽数枚鳞片,极其不甘的飞空而去。 阴阳狸遭受此番惊吓,愈发坚守不出。 ※ 清晨,柔媚的雾霭尚未散尽,空气中还残留着甘露的芬芳。 昨夜赤凤来来去去,把阴阳狸折腾得一宿未睡安稳。 洞外朝阳和煦,翠树摇曳,轻轻谱奏着晨曲。 阴阳狸呵欠连天,两眼鳏鳏的倚在洞口挠痒痒,越挠越觉迷顿。 稍远处传来阵轻巧的步履声,狸兽浑身一激灵,睡意直飞九霄云外。 支愣着眼睛探首悄悄张望,百步外的草丛里,蓦然踱出只长不盈尺的淡青色小兽。小兽一纵一纵地颠着碎步,低头自顾自影,自娱自乐,一副人畜无害的闲适模样。 鼻间嗅到幼麒麟身上那股诱人的体香,阴阳狸魂都快飞了,一丝亮晶晶的口水情不自禁的从嘴角滴落下来。 灵狸警觉的望望四周,并未发现异常,它目现踌躇之色,想释放神念查探查探,却只怕惊扰到小兽。 幼麒麟悠悠哒哒迈着轻盈的步伐,谷中灵气哧溜哧溜往着娇嫩的鳞片里直钻,逸散出肉眼可见的青霞。 那又娇萌又高贵的模样让阴阳狸激动得直打哆嗦,它感觉饥肠辘辘,腹中竟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 声音虽小,幼麒麟还是被吓了一跳。一扭首,猛然望见阴阳狸鬼鬼祟祟猫在洞前窥视,麒麟顿时惊得鬃毛倒竖,一折身翻回身后草丛中躲藏。 良机稍纵即逝,阴阳狸原本不敢擅离洞窟的,却鬼使神差的猛一瞬移。黑白气尚在洞前飘浮,狸影已掩至幼麒麟头顶,忘乎所以的张口咬落。 幼麒麟魂飞天外,撅着屁股想寻条地缝就朝里面钻。 说时迟那是快,一朵渺若云烟的剑花倏然在眼前闪烁,剑花毫不容情,自狸兽嘴角上挑,疾卷眼球。 阴阳狸猝不及防,脸颊硬生生被剑芒撕开一条豁口。 此狸久经实战,忙而不慌,探掌往身形边缘扫出两爪。 随之,影一晃即遁,虚空中荡出一连串残影,朝洞窟扑去。 砰砰两声爆响,其眼角的余光瞥见草丛外撞出一位陌生客,不由一怔。 陌生客穿笔挺修身的青衫,提仙剑,贴隐身符,还装神弄鬼的戴上帽兜,以青巾蒙面,只留一双漆黑的眼眸在外看物。 来者凭借融合期修为硬接两道爪芒,犹自安然无恙,这足以令阴阳狸疑神疑鬼了,它眼珠滴溜乱转,决意遁回洞中更稳妥些。 灵狸身随念动,刚欲遁走。忽见黑影掠空,一头青霞缭绕,姿态雄逸的神兽展扬四蹄,势若雷霆般自半空跺了下来。 幼麒麟适才毛毛腾腾,战战兢兢,原来是在作一出好戏。 阴阳狸心头暗惊,无暇懊悔因贪吃而中伏,骤然施展瞬移神通,左右两个连遁即摆脱麒麟落蹄,闪现在洞窟之外。 轰!一声锐响陡然响彻耳际,石山坍塌,怒石滚滚冲落,悉数朝灵狸砸来。 狸兽肉颤颤,心慌慌,瞟眼觑见石山上烟尘弥漫,精灵行迹乍露,随口吹落一把黑砂。 灵狸蓦觉神思困顿,竟恍恍惚惚做起了梦。 梦里滔滔滚滚俱翻火浪,天空纷纷扬扬尽落火雨,周围聒聒噪噪遍布赤凤。赤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视灵狸如无物。 自顾自身,竟独自蹲守着一座废弃已久的传送阵,又是孤独又是栖遑。 梦精灵吹梦之能,果然是登峰造极! 然则阴阳狸逍遥半生,在诸多修者和精灵的擒网下来去自如,连根毛都不曾遗失,自不乏过人之处。 它略略迷糊一息,登即醒悟。然而目中刚浮现些许清明,一道剑光已翩若飞鸿般卷来,剑锋不偏不倚,从鳞片缺失处插进半尺。 燕辞手段尽出,一击即中! 阴阳狸惨嚎骤起,忍痛翻身撞飞燕辞,突突两闪瞬移至百丈开外。 此兽一惊数惊,再听不得半点动静,惶惶如惊弓之鸟,迳直朝群山深处遁去。 燕辞翻倒在碎石堆里,被撞得气血翻涌,再无余暇召回插在灵狸背上的仙剑。 小梦九扼腕叹息,追之不及。 恰逢其时,唳鸣嚣响,赤凤摇风而来。 凤姿变幻,如翾风回雪如惊雷绕电,一团火之精焰怒闪而下,山谷随之沸腾。 凤舞天罗! 千百道炽炎火柱破地怒冲,红华游移交错,赫赫巍巍铺满了半边天。 狸兽魄荡魂飞,其负痛之下勉力连连瞬移,黑白之气忽凝忽散,但任其左冲右突,始终难以逃脱火网。 火舞影动,赤凤瞅准空隙,携满飙焰随风坠落。 利爪撕开灵狸颅盖,凤喙再一吸,将精魂连同黑白气尽数啖进腹中。 赤凤被戏耍数年,对灵狸恨之入骨,此番啖魂犹不解恨,爪芒挥扬,一枚黑白交错、首尾互纠的内丹滴溜溜滚落出来。 此丹溜圆细腻,如黑白两鱼环抱悠游,线条柔和明快,浑然无迹。 赤凤沐焰溢霞,凤眼连眨都不眨,喙微张朝着狸丹啄去。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28章 仙府花苑 阴阳鱼太极图一图道尽万物玄机,囊括天地、日月、雌雄、刚柔、动静、寒暑、枯荣、奇偶等等至道。 太极生两仪而白阳在上,黑阴在下。 两仪生四象,有白鱼太阳,黑鱼太阴,白眼少阳,黑眼少阴。 四象生八卦,阳起于阴盛,阳盛而阴衰,阴阳交替,对应离兑乾巽艮坤坎震。 世人纵未深识其中真义,但此说妇孺皆知。 “万物负阴而抱阳,充气以为和”是对太极的最佳诠释,阴阳消长流变,成为万事万物变化的通理。 阴阳狸天生天化,瞬移是绝对的倚仗,也是其致命的弱点。 此狸尽可放手一搏,却被瞬移的神通消磨了斗志,惊惶中陨命在赤凤爪下。 狸丹夺尽阴阳之妙,不容轻易放弃,赤凤正想啄食,忽听灵狸遗骸上仙剑呜呜振响。声音不算刺耳,却足可转移其注意力。 一条青影赶来,褪去帽兜,摘下青巾,露出张口溢鲜血、容颜煞白的脸庞来。 阴阳狸连环两爪没能要掉燕辞的小命,全仗流仙衣防御惊人,但此后的贴身撞击,肋骨到底被撞断了数根。这般费尽心思抢夺内丹,他绝不愿坐视赤凤白来捡便宜。 赤凤不满的昂起头颅,尤其是察觉麒麟跃跃欲试的表情时,凤眼里怒意更甚。 飙焰翻滚,此凤即将振翅而起。阴阳狸已是腹中亡魂,他人别再妄想能挑战其神威。 燕辞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打拱作揖,脸都笑酸了。 其动作轻而缓,自怀中取出枚留影璧,玉璧光晕闪烁,在虚空中投射出一段影像。 一座遍布观众的擂台上,两位女修竞相催动着三足乌和青鸾虚影斗法。台外,青鸾真身技痒难耐,一位艳妇正摩挲其顶,极力安抚 喜怒哀乐是天性,不论神兽瑞兽灵兽妖兽怪兽禽兽,喜则欢笑,悲则痛哭。 赤凤愣愣有顷,顿时欢喜不已,扑腾着翅膀大跨步朝燕辞奔来。 燕辞的身家不足于拥有留影璧,这是在整理晗冰物品时挑出来的,因见其有用,所以一直随身携带着。 晗冰不乏先见之明,她同样时时记挂着寻找赤凤,故早早的将青鸾鸟留影,且收藏妥当以备不时之需。 赤凤敛起漫天烈焰,眼睑轻轻的贴着留影璧,温情无限。 燕辞得偿所愿,将狸丹收归须弥环中,随手拎起鸢尾剑,想一探洞窟之秘。 ※ 洞窟里屹立着一座光芒散尽的古传送阵,近前检视,赫然是边角处符文严重破损的缘故,法阵上积尘甚厚,明显荒废已久了。 破坏者是谁,不言自明。也许阴阳狸就是想留在蓬莱山成精证道,坐镇帝游宫中成为独一无二的山大王。大千世界,何处能比此地更太平呢? 小梦九苦笑道:“这遭瘟的妖狸,一肚子诡计!” 麒麟化身小兽在传送阵上蹦跳玩耍,时不时盯着放置极品清灵玉的凹槽怔怔发呆。即便赤凤衔着留影璧悠哒哒走进来时,都顾不得看上一眼, 此兽曾跟青鸾打得火热,对凤凰的敌意在渐渐消散,赤凤感应到麒麟身上浮荡着青鸾的气息,同样不想找它麻烦。 啪嗒!留影璧倏然掉落在地,赤凤呆望着死气沉沉的传送阵,神情忽怒忽悲。 为毫无价值的目标争斗多年,被戏耍多年,其一腔怒火腾腾上涌,周身焦焰再次旺炽起来,滚滚热浪熏得人头脑发昏。 燕辞忙出言安抚道:“仙尊息怒,麒麟识得此地路径,不日即可离开。” 赤凤仿佛真能听懂人语,微微一呆,偏首望望幼麒麟,颇有几分亲近之意。 幼麒麟吐吐小舌,偏首回看赤凤,清澈的大眼忽闪忽闪眨了两下,甚是和谐。 燕辞小梦九对视一眼,捂嘴偷笑不已。 洞内复道萦行,燕辞以神念探路,讶然道:“路径交错盘结,左侧稍远处灵气蒸蕴,似乎有块宝地。” 小梦九眨眼道:“咦,莫非另有宝贝等着捡漏?” 燕辞贪心作祟,直接引路朝左侧窄道走去。但兜兜转转绕行甚久,始终不见宝地的踪影。 情况渐渐不太对劲,连神念都飘忽起来,洞中路径竟好像活了一般,徐徐流动变化,一刻也不稍停。 燕辞没脸说破,硬着头皮再走,方向已浑然不辨,甚至都搞不清置身何处。 赤凤和幼麒麟不管不顾,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瞎走,燕辞忽然驻足道:“糟糕,稀里糊涂钻到陷阱中来了。” 小梦九亦心中起疑,指着石壁道:“石材一般无二,估计还是那座石山。”壁上泛着澄黄的光泽,宛如镀上了薄薄一层金膜。 燕辞摸着下巴强笑道:“简陋的洞窟里居然设有禁制,若非故弄玄虚,就是藏着好东西。” 小梦九仔细辨识,再凝聚气劲捣出一拳,石壁纹丝不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道:“这等仙家禁制,谁都别妄想破壁而出。” 道路布局毫无章法,且随意变幻,没有规律可循。 没奈何时,昙真虚弱的声音缓缓响起,问道:“老僧不过小憩片刻,檀越怎会身陷在金枢奇门阵中?” 原来昙真识得此阵,燕辞苦笑道:“假如知道会陷进来,那又怎会陷进来呢?”说罢向昙真请教破阵之策。 “昔有伏羲、女娲二圣,福佑社稷,得神龙负河图、彩凤衔洛书相献。河图、洛书均源自仙界,相互为用,伏羲始创八卦。”昙真道,“至道历年,黄帝夜梦天神传授符诀,以河图为常,洛书为变,命风后演译成文,成一千零八十局奇门遁甲。听闻人间不乏奇才,诸般改良后成七十二局、成阴遁九局阳遁九局,这金枢奇门阵即为太白入荧惑之局。” 昙真隐隐一笑,续道:“法诀曰:‘六庚加六丙之方,名曰太白入荧惑,此贼伐必来,逢敌者归也,不可泽入贼境,大凶。使六丙加与庚,谓之丙火入金乡,而贼必退也’” 燕辞听得如坐云雾,仅仅听懂了贼来贼去,急忙道:“停停停,此话跟燕某说之无益,且说如何破阵。” 昙真道:“天书奇门遁甲本有四千三百二十局,囊括宇宙星象之理,深奥无尽,即便老僧也难得其法。但此局太白入荧惑承袭金枢奇门法,还算常用,那是一见了然。” 燕辞喜不自胜,不忘提醒昙真道:“只说在下能听懂的。” 昙真道:“路径尚在变化,可见时辰未至丙火难克庚金。庚是七煞凶神,于主不利,故宜先顺行至庚位,循序渐进,则法阵必破。” 随后指点燕辞忽前忽后,忽行忽止,约莫折腾了一炷香光景,眼前呈现出一丛密林。 丛林雅秀,苔藓上露珠微润,冷杉森齐,枝梢间绿云飘绕。 林荫深处是片清溪相伴、良莠不齐的园圃。缕缕阳光自杉木空隙里融泄而出,投射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园圃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却透露着一股妙不可言的清味。 此地是处仙家开垦的药田,自采收闲置后,某些遗落的种子生根发芽,长年饱吸灵气,悠悠喷吐着霞光。 园圃里多是凡花俗草,唯田埂边有数十株灵药摇曳生姿,使得满园仙气缭缭,风神迥异。 灵药数量不多但种类不少,或一二株、或三四株,溢散着截然不同的药香。 诸凡草本萌动,均秉受天地精气,多喜阳怕阴,喜湿厌燥,性有辛、甘、酸、苦、咸五味之别。 环境不同,导致属性迥异,寻常草本纵使久历年所,真正能入药者亦不多。 入药草本有凡药、灵药之别,凡药可用于抑邪扬正而治愈病变,或用于形魂保健而延年益寿。 某些药草采夺并积蓄精璞瑞气,使药味愈厚,质地愈密,跟修者吐纳灵气,葆养精气神三才相契合,故一律称为灵药。 凡药多却平常,灵药寡却独特,正应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灵药常独生在深山幽谷间,成形后吞霞吐雾,炫炫生光,被修真者竞相采撷,存世极稀,又应了“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之说。 此间灵药怡然生长数千载,不论是否在成熟期,药效都不言而喻。 眼下,燕辞拖家带口的修行,想让精灵、麒麟尽快提升战力,对灵药的需求就愈发迫切。而诸灵兽出神的看着燕辞在田边奔走采药,心里亦美滋滋的。 药香浓郁、悠久,燕辞引园中灵气慢慢裹住药根,挖掘时尽量不碰触到根须。 李罗堂曾说过,但凡日久天长的灵药,要麽娇贵要麽娇羞,稍微受点惊扰都不乐意。 脾气发作时,不是化飞灰就是化清水,甚至还羞羞答答,哧溜一声钻进地底,任你甜言蜜语说尽都不肯露面。 灵药挖掘出来容易,如何保存倒是难题。须弥环内可储藏灵气,却没有阳光雨露,不利于灵药的生长。 燕辞呃呃干咳两声,靠近小梦九厚颜道:“额,圣灵可否略借点息壤用用?” 小梦九瞪眼叱道:“没脸皮!整天惦记本精灵囊中的宝物!” 燕辞陪笑道:“用用而已,准保不长翅膀飞了。” 梦精灵嘟嘟囔囔,取出块淡金色的软石,抠下指甲盖丁点扔给燕辞,还不忘吩咐道:“悠着点用!” 赤凤和幼麒麟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对视一眼,仿佛在埋怨精灵好生小气。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29章 异卉仙葩 息壤是土之精者,其内蕴含草木萌发的神秘能量。即使缺乏阳光雨露的关爱,亦可助植株安然生长。 精灵之所以小气,不是没有缘由,只因灵药汲取能量多而快,若无足够的土元素补充,息壤用一分则少一分。 虽说燕辞动动嘴皮就见好处,每次的马屁都拍得值,但同样舍不得乱用。 稍微抠下一小块,醮抹数滴甘露,息壤遇水即忽忽涨成数丈方圆的沃土堆,带着腥味的土灵气煞是浓烈。 剩余的息壤被他顺手收藏起来,小梦九不便讨回,干脆直接装作没看见。 忙活半日,灵药被悉数掘出,再细心移植到息壤里,转存到须弥环中培育。 诸多灵药,以两类最为独特。 一株灵草高三尺,四叶对生,叶革质,鳞茎,单花生于茎顶,大若蒲团,花瓣四十九片,呈七色结七彩云霞。 昙真没话找话道:“某些仙丹在炼制时,有九九八十一日和七七四十九日之说。前者追求天道之极致,后者讲究平衡阴阳、五行共七条道意。此草开七色花,结瓣四十九片,也许有异曲同工之妙。” 燕辞半信不信,暗想若真是那等奇药,古仙绝舍不得遗漏下半粒花种,老和尚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还生拉硬扯的装博学呢! 另一类灌木紫气蒙蒙,枝条纤柔,叶茂盛,结果实百颗,通红似火,形如相思豆。 此物名称滑稽,叫紫霞抱豆豆,食用亦可炼丹亦可,据昙真说是有助炼体和精修法力的良药,化婴或融合期修士食之裨益无穷。 灵木下散布着阴阳狸的足印,豆果也有被啮食的痕迹。由此观之,狸兽戏耍赤凤的用意并不难猜。 灵狸通晓阴阳之道,通过金枢奇门阵不算太难。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中到达药田,必定已发现啃食紫霞抱豆豆可替升修为的秘密。 此狸非赤凤之敌,或是害怕赤凤闯来搅局,故隐忍不出,蹲守洞口拖延时间,吸收豆果药力,并毁坏传送阵确保万无一失,只等某日修为大进,将赤凤猎食。 阴阳狸挖空心思,终归抵不住宿命的捉弄,在猎捕与被猎捕之间,冥冥中始终伴随着打破平衡的因素,因素的偏转终将决定结局的走向。 燕辞采摘数枚豆果分予精灵、麒麟和赤凤品尝,此果清甜、微酸,入口即化成丝丝灵力缠裹在腹中游荡,一枚可抵月余清修之功,可惜想尽数吸纳颇为费时。 昙真神魂虚弱,对一株漆黑的怪草情有独钟,说炼化后可壮大魂力。 燕辞也不含糊,当即提炼怪草精气注入佛骨中供其食用。随后在药田里逡巡一圈,见再无别物,遂招呼诸灵物离开。 沿衰败的小路甫一踏出密林,眼前顿时呈现一派空阔海天的唯美景象。立身处竟是飞来峰巅的留仙台,原来那座园圃,居然是仙帝的后花园。 暖阳照空,清风晕染着仙家的遗风古韵,振衣千仞,一股莫名的情愫在浮荡。亘古未变的长空还是那时风月,古仙乘鹤远杳,仅剩下蓬莱山花常开水长流,年复一年。 ※ 燕辞旧伤刚愈又添新伤,遂在帝游宫中休养了一夜。 次日拂晓,赤凤翱翔在朱檐碧瓦间,唳唳催促着众人起行。 燕辞得到狸丹更兼寻回赤凤,兴奋之余,懒散拖沓的毛病再次发作,磨到日挂中天才驾驭着麒麟兽返程。 未多时行至蓬莱玉碑前,其见碑体仙霞缭绕,是件奇物,颇有些心痒痒。 小梦九劝道:“传闻蓬莱玉碑是女娲补天所剩的碎石,可辅助蓬莱山镇压阴冥通道,避免鬼魂擅入人间作恶,不如将此仙石忘记为好。” 昙真亦道:“地狱收罗世间亡魂,在人间某处应该有通道彼此连通。仙界虽没有归墟的详细记载,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燕辞闻言释然。 贪婪是诸多烦恼的根源,阴阳狸即是活生生的样板,不论仙石是否关乎苍生时运,但切不可因一己之私而为人间引祸。 蓬莱山外,冥海黑浪涛涛,难道某年某月某日,此地终是自己魂灵归依之所?燕辞胡思乱想着,慢悠悠穿过雾岚,麒麟兽踏波疾奔,赤凤紧衔其尾飞翔,渐渐消失在茫茫碧波之中。 ※ 午后晴空万里,沧海显得极其平静,波光粼粼,清波徐徐翻涌。 咕噜,啵,两串小气泡悠悠浮起,在海面轻轻炸开。 两尾何罗鱼悄悄冒出脑袋,鬼鬼祟祟地听了听动静,懒洋洋的翻起肚白,鼓着眼珠晒太阳。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那红鳍何罗鱼嘀咕道:“臭麒麟,居然没死在雾岚里!” 黄鳍何罗鱼鼓几下嘴巴,道:“乖乖,那片雾岚沾沾连连,小弟钻进去铁定死翘翘了。” 红鳍道:“蠢,好端端的钻进去干嘛?嫌命长啊?” 黄鳍道:“小弟还没钻进去哩。” 红鳍道:“日思夜想迟早会钻进去的。” 黄鳍道:“好端端的钻进去干嘛?嫌命长啊?” 红鳍扬起鱼尾,兜黄鳍鱼脑壳上给一个暴击,骂道:“整天拾人牙慧!” 黄鳍拨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晕乎乎道:“我还奇怪哩,这话听着好生耳熟。” 红鳍道:“瞧瞧,你那死鱼脑袋里全是水。” 黄鳍滴溜翻个身,边张嘴吞吸海水,边唉声叹气道:“想想小鱼主倒是可怜。” 红鳍抄水泼了下被晒至半干的鱼鳞,道:“可怜个鬼,丢了内丹照样吆五喝六的。” 黄鳍偏头想了想道:“有道理,气死那小崽子!” 红鳍吃吃笑道:“小鱼主到处寻花问柳,那日恰巧被人鱼勾了魂,正幻想缠绵销魂时,倒被九尾狐把内丹抢了,真是笑死个人。” 黄鳍讶然道:“九尾狐?不是刚过去那小贼做的好事麽?” 红鳍道:“孤陋寡闻,那小贼是九尾狐相好的。” 黄鳍目瞪口呆,奇道:“一个人一个狐,还能那个啥?” 红鳍瞪眼道:“滚一边凉快去!” 黄鳍讪讪道:“得,小弟又孤了寡了,后来呢?” 红鳍道:“小鱼主偷偷摸摸躲在沉舟岛外某旮旯缝里寻思报仇,无意中听说骚狐狸和那小子正搞暧昧,故召集族群布置碧海牢笼抓人。” 黄鳍顿时愁云弥漫,垂首泣道:“可怜咱姑奶奶倒霉背时,竟白白妄死了。” 红鳍陪着嚎了几嗓子,道:“原以为收拾几位融合修士轻而易举,谁知所遇几人个个奇葩。那小贼看似貌不惊人,对抗碧海牢笼近半灵力却始终傲立不倒。此后遇青龙过境,咱姑奶奶忙着运行阵法,连鱼鳔都被震破了。” 说罢与黄鳍脑袋顶脑袋齐放哭声,哀痛不已。 黄鳍伤神道:“想当初咋俩仰仗姑奶奶的名声,还不缺喽啰献殷勤跑腿,如今无依无靠,竟被使唤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当细作。” 两鱼越说越伤心,相拥着哭作一团。 待悲声稍止,黄鳍道:“鱼主去求宝藏龙族主持公道,只盼龙君能念起咱俩常常陪姑奶奶去纳贡的辛劳,稍稍出言搭救。” 红鳍道:“真是异想天开,龙君横征暴敛,视人犹芥,哪有空理睬小喽啰的生死?何况鱼主此去准保是撞头磕脑,处处碰壁。毕竟事情涉及九尾狐和青龙,非海内种族之争。人妖之战在即,老龙若置身事外,缩首不出,还有望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继续称王称霸。” 黄鳍奇道:“人族海族份属近邻,到底有些烟火情谊,莫非龙君真两不相帮?” 红鳍道:“青龙、行龙还都是龙哩,也未见几时坐下来追宗颂祖。” 红鳍扑腾了个水花,续道:“说两不相帮只是权宜之计,妖修曾几次三番拉拢,宝藏龙族还在犹豫不决。时今妖修兵分三路渡海远击,初战若定,往后战局将愈发混乱。” 黄鳍道:“哪三路兵?” 红鳍道:“扶余湾一路、沉舟岛一路、紫霞山隘口又一路。” 黄鳍道:“千里海面上细作如毛,防御坚如铜墙铁壁,妖修岂能得逞?” 红鳍道:“妖皇出马,无坚不摧!” 黄鳍奇道:“你咋这般清楚?” 红鳍撇嘴道:“消息早就在海族中泛滥成灾了,唯独你这呆鱼不知晓!” 黄鳍不满道:“说话如此刻薄,还能聊天麽?” 红鳍笑道:“没见识,这种聊天叫做穷极无聊!” 两鱼胡吹海侃,忽而又提到小鱼主,红鳍道:“小鱼主媚上欺下,令诸长老心怀不满,纷纷告诫说要麽重新修炼,要麽寻找功法吻合的内丹强行吞噬,不宜处处拉仇恨,免得自寻苦果。” 黄鳍惊呼道:“不妙!小弟修炼的逆水咒跟小鱼主功法相通,怕是要先遭殃!” 红鳍怛然失色,骂道:“你个破落户,还没避过坑,倒先掉了井!” 黄鳍急得只会吐泡泡,红鳍沉思有顷,无奈道:“鱼游沸鼎,注定是个死,必须弃明投暗。” 黄鳍道:“投哪去?” 红鳍道:“通怀列岛。” 黄鳍鬼叫道:“人鱼族!那不是自掘坟墓!” 红鳍道:“别处再无容身之地,人鱼族神神秘秘,连宝藏龙族都要礼让三分,正可保命。” 黄鳍一筹莫展,哀叹道:“空着手去怕没人搭理。” 红鳍寻思道:“少不得要弄些见面礼。” 两鱼冥思苦想,异口同声道:“止王剑!” 黄鳍再次苦兮兮道:“止王剑看守甚严,不易得手。” 红鳍道:“天可怜见,那小贼在此时露出行迹,咱俩正可乘机窃宝。” 黄鳍闻言登即醒悟,红鳍喜滋滋道:“心动不如行动,这就回巢穴去,展开行动!”两鱼相视一笑,扑噜一声沉下了深海里。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30章 兵行诡道 同尘苑情报不断,俱说妖修提调雄兵,履碧波如平地,浩浩荡荡杀来。 三路军翻江搅海而进,挟一战即定的磅礴气势,主军直抵紫霞山隘口外下寨,左、右翼各领数千兵马,进犯扶余湾和沉舟岛。 洛望舒急召柳若玺、青冥商议,道:“不出所料,羲爻果行分兵之策。事态紧急,当以何策退敌?” “羲爻想速战速决,故麾军直奔紫霞山隘口。其以两翼牵制沉舟岛和扶余湾援军,意在攻我所必救之地。”柳若玺道,“待敌军至,不是急于直逼沉舟岛会战,而是择地安营以使两军对峙,打乱盟军的布局。” 洛望舒蹙眉道:“帅营良莠混杂,李笑阳又非谋战之才,若无援军,恐怕难以抵挡妖修强袭。” 青冥突然道:“前番所说之事,不知李笑阳是何说辞?” 洛望舒道:“兴亡所系,李笑阳亦不敢敷衍了事,其言已筹备妥当。” 青冥叹道:“只盼这群正气凛然的大能别太让人失望才好。” 洛望舒道:“本苑退敌后即可驰援紫霞山,倘若化清、伽蓝连数日都不能坚守的话,倒不如将这泱泱神州拱手让人,也能免去许多杀戮。” 少时议罢,洛望舒传令群修齐集集议庭听柳若玺调派。 柳若玺当仁不让,随即避繁就简,说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叮嘱群修依令行事,不得贻误战机。 派拨完毕,群修只知边角而不识全貌,均觉疑惑不定。 ※ 次日黄昏,敌军行动不紧不慢,乘骷髅马赶至沉舟东北百里处,踏水扎营。布无名阵,阵法七纵十三横,横在前纵在后,疏密有度。 骷髅马轻若鸿毛,遇水不沉,行止皆听号令,是妖修惯用的渡海傀儡兽。 此兽通体漆黑,披挂银色鞍辔,眉心装置清灵玉,莹莹清光在傀儡壳里挥洒,既将其衬托得雄骏不凡,又可在安营时释放光幕,遮风挡雨。 主将风邈、副将羲闰俱是情报中多次提及的空冥期妖修,两人谈笑自若,稳坐在中军位置满斟对饮。 风邈傲然道:“听闻洛望舒晋阶空冥期尚不足百年,对付此等末进何须大费周章?直接进攻即可。” 羲闰谏道:“洛望舒当世才度,旅居圣族时修为尚浅,但胸襟、胆略少有人及,御皇对其赞誉有加,叮嘱不可轻视。何况沉舟岛防事固若金汤,不宜强攻。” 风邈不以为然道:“洛望舒以盈待疲,却错失了掩其无备的良机,恐非有心固守而是谋略不足。我军可趁锐拔坚,占据此岛则大军进退裕如,岂不妙哉?” 羲闰坚持道:“御皇千叮万嘱,说此行旨在拖延紫霞山援军,万不可急功近利。” 风邈有些不悦,却不敢违逆羲爻谕令,忍气吞声道:“依道友之见,该当如何?” 羲闰道:“往西百里外的赶浪屿,是沉舟至紫霞山的必经之路,羲某愿分兵一千前往守护。洛望舒若率众驰援,正可半途堵截,彼时请道兄统兵接应,前后夹击。敌军若败,只能退居沉舟岛坚守,待紫霞山隘口一战而下,我等皆有功劳。” 风邈沉思有顷,展颜笑道:“此计可行,风某愿意采纳。” 羲闰满饮一杯,随后计点精兵一千,欣然起行。 时下秋月如霜,滚滚波涛翻涌向前,为海面增添了几许妩媚与神秘。 遥望羲闰引军消失在朦胧月色里,风邈缓缓收回目光,吩咐放出巡夜傀儡海螺兽,令麾下轮班打坐歇息,为激战做足准备。 歇至三更,忽听营寨中啸响连绵,海螺兽发现敌情,吹螺示警。 妖修自梦中惊醒,疑为敌军偷袭,出营备战。 等候半晌,不见人影,刚钻入骷髅马腹中欲安歇,啸声再起。海底冷不丁的钻出条身影,在阵型外缘鬼叫几声,掀翻几只傀儡便借水遁去。 风邈担忧中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不敢冒然追击。 骚扰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宿,妖修不敢打坐也不敢安枕,甚是惊疑。 勉强挨至天明,风邈不堪其扰,欲退军十里寻找海岛栖身。 军团刚启程,忽报沉舟岛上战旗摇动,洛望舒率领部下百余人,驰援紫霞山。 风邈闻报大喜,吩咐军团缓退,挑选岩礁虚立营地,专等羲闰传讯,杀个回马枪。 ※ 却说羲闰星夜催军疾奔,到达一地,眼见五座岩屿环抱,远处浪花奔涌追逐,到此变得波平如镜,遂传令安营,边整备防务边派出细作哨探动静。 待天色破晓,细作来报沉舟岛上异动。 羲闰凌空独立,双手挥舞,千百颗傀儡豆铺落海面,瞬间化成黄衣、绿衣傀儡弓手待敌,众妖修摩拳擦掌,准备厮杀。 卯时未过,天际惊鸿点点,洛望舒果然携军赶来。 羲闰远远喝道:“此路不通,苑主且请留步!” 同尘修者放眼望去,只见妖族一军早已排开阵势等候,仅有小批妖人身长体鳞,略显怪异,余者形貌跟人类并无二致。 洛望舒语调柔缓,温然道:“兄台澡身浴德,何苦来此自寻烦恼?” 羲闰沉默数息,缓缓道:“御皇号令如山,某不敢不从。” 洛望舒思绪万千,殇然道:“昔日蒙君赤诚相待,小妹铭记在心,奈何此时不期而遇,已是敌非友。” 忆起往昔,诸般情景历历在目,羲闰略显恍惚,吸气道:“羲某略尽地主之谊罢了,苑主稍退,免伤旧日情谊。” 洛望舒喟然道:“兄台既执意兵戎相见,就别怪小妹以主欺客了。” 羲闰昂首长笑道:“遥想当年,苑主凭借化婴修为横越沧海,在青龙、玄武的夹击下安然脱身,每提及此事,御皇即盛赞苑主是古今第一人。羲某不才,愿斗胆领教神通。” 满场修士相顾骇然,孤身横渡沧海者,世间是闻所未闻,非本领超群、智计无双和运气绝佳的俊杰,不敢有渡海的念想。 沧海起源于洪荒时期,由太古过渡至远古、上古而延绵至今,其经历了地老天荒,不知诞生过多少残虐的妖兽,成为世间旷古未有的凶地。甚至在传闻里还是太阳烛照、太阴幽荧两仪二圣的证道之地。 海中诸兽模样怪异,身躯庞如山岳,性情暴戾嗜杀,其遨游于海,时而掀风鼓浪,时而匿迹藏形,令人闻之色变。 看来修真界关于洛望舒的传说过于轻描淡写了,其横越沧海,游历于妖族圣地的真相,令同尘门人心旌摇曳,深感与有荣焉。 羲闰心性谨慎,边下令竭力拖住这支援军,边暗中传讯风邈火速来助。 洛望舒素来不喜欢废话,当即挥袖示意破敌。 万里峰率先出阵,祭起参宿星图剑直扑敌巢。 此剑雄苍霸道,剑脊刻参宿七星图案,由星之相、星之遥、星之极三剑合铸而成,动静之间,逸散着冷寒的星芒。 天阶法宝的威力果然锐不可挡,星空般深邃的剑芒甫一掠进傀儡战队,遽然居中炸出一片沙漏形状的空地,水沫飞溅,隐见七颗寒星在傀儡群中奔逸纷飞,中者立毙。 轰隆隆的爆鸣声陡然响彻耳际,满场妖修被震慑住了!全然忘记了要尽快阻止万里峰逞凶。 羲闰怒火中烧,挥指弹出一柄紫芒闪华的方天画戟,画杆篆刻繁密的符文,戟尖刺破晨风,一条金瞳紫炎兽虚影凶性毕张,朝万里峰顶空抓落。 洛望舒莲步闪移,仗踏月剑跃飞青霄,剑浪排空,剑影叠叠错错,在半空一扫即将炎兽吞没。 羲闰凌空掐诀,时见漫天紫雾昏朦,金符飘洒,紫盖如云戟仿似惊龙遨游,一蹿一腾,喷射出数道狂暴的紫电施袭。 洛望舒道指一变,踏月剑内蕴的杀伐之力彻底被点燃。一股森然剑意翻起怒涛,伴随着闷雷般的咆哮,如星河倒泻,迎着羲闰奋勇破杀。 两股巨力相撞,长空中虹彩狂舞,异芒乱流激荡。 大风鼓衣,羲闰再次挥动神戟,一股如云紫气腾起,遮天翳日,随之紫电绵绵密密,乱劈乱落。 洛望舒退而复进,皓腕一拂,仙剑剑涛中骤然涌起一弯如霜冷月。 清润薄寒的新月绽放着纯净到极致的光辉,虚空里焕发出一股缥缈隐晦的韵味。屈指一弹,弯月恰似出笼的仙雀,飞投紫云深处。 好似烈火烹油,繁花着锦,紫云瞬间起爆,绽放出姹紫嫣红的花朵,那破灭时的绚丽与唯美,甚是惊艳。 进退回旋,彼此都不吝惜豪阔霸道的大神通。羲闰被连破两记杀招,暗暗心惊,其挺起神戟再战,罡风飚发,洛望舒步履轻忽,选择近身酣斗。 神戟或勾或啄,雄浑拙重。仙剑或削或挑,飘逸迅捷。此番争斗,竟直接摒弃了纵横捭阖的杀招而缩身在丈许空间内鏖斗,看似凶险异常。 赶浪屿飞起一波波山呼海啸般的声潮,傀儡弓手挽弓如满月,青黄交织的箭影疾如惊雷般离弦而去。 歘歘歘!声响不绝于耳。 密密匝匝的箭雨俯冲而下,皆具射石饮羽之威。 禹渡水摘落腰间紫青葫芦,催动时漫射出霏霏云霞,云霞卷过,竟如长鲸吸水般将满天箭雨吸进了葫芦底。 此葫是得自于汤谷的古仙法宝,取名乖乖葫,妙用无穷。 众妖修见之目瞪口呆,还未及拦阻,同尘修士已借机冲阵。 以万里峰、禹渡水和林漠为首,直突猛进,敌军阵型如同波开浪裂,防线瞬间崩溃。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31章 首战告捷 却说风邈收悉急讯,料想羲闰所领兵卒数倍于敌,足以自守。 其立功心切,仅留百余具傀儡守营,不思应约策援,直接提调大军飞奔沉舟岛欲清缴同尘苑老巢。 风邈催军猛进,于辰牌时分在岛首外停落遁光,麾下两千妖修俱跨傀儡马,列无名阵,尽显剽悍、威武。 岛上霞烟沸蒸,远视之颇觉迷离倘恍。 青冥孤身傲立岛外,缄默不言。她眉如翠羽,眸若点漆,天青色怒阑战衣裹不住玲珑的曲线,俏丽却张扬着野性,冷峻却流露着柔媚,有股别样的清妙之韵。 风邈回顾左右道:“沧海遇佳人,红颜又绿鬓,这话倒是应景。”妖修心照,彼此相视一笑。 青冥秀眸里闪过一丝玩味,懒得开言叫阵,直接形随意动,倏忽一个闪跃迳奔敌军。 竹影掠空,六根清净竹迎风暴涨,如同天柱崩摧,大气磅礴地当头压下。 风邈心猿意马,尚未做足准备,见状为之一惊。当即顾不上指责青冥不讲武德,体躯一摇,周身二百零六块骨骼齐响。 顷刻幻化为高逾数十丈,口似血池、眼灿星斗的铁塔巨人,恍如上古魔神降世,铁臂一拢,匆忙忙将神竹架住。 咣!这一声洪钟巨响穿云裂石,一霎眼狂风大作,碧波泛浑,震得水底海兽瑟瑟发抖。 青冥尽情催吐灵气,竹影清光炽盛,压得风邈浑身骨节噼噼啪啪叫唤。 风邈开场即坠入被动挨打的局面,双足陷进海水丈许,其周身黑雾游动,悉数积攒在脚下托住铁躯,看似犹有余力。 来犯妖人自风邈胯下一分,驭兽抵近沉舟岛首禁制,按化婴妖修指示竭力攻岛,数千道流光铺天盖地朝岛上结界轰击,景象蔚为壮观。 战鼓咚咚,守岛修者以逸待劳,迅速反击。 霞雾中箭影激射,千百道箭矢拖曳着缤纷的电芒投梭而至,嗖嗖声响彻耳际。来敌退不敢退,躲没处躲,一时中箭陨落者不计其数。 漫天箭落如雨,妖修阵角顿乱,纵使加持光幕亦防御不住。 嘣嘣嘣,又听刺耳的拉弓引弦声,同尘苑守岛长老参与反攻。七八道异芒疾若追风穿透结界,携带的赤焰、冰锥、紫电、金雷光怪陆离,以秋风扫落叶之势飞投来敌阵营。 鬼哭狼嚎声大起,除化婴妖修能直缨其锋外,低阶妖卒被整片整片地虐杀,这修为上的等阶差异,一览无遗。 风邈见情势急下,心里暗暗发慌,他错步转身,险之又险的避过六根清净竹落击之势,拔脚朝沉舟岛首狠狠踢去。 青冥贴水收棒,掌沿略拨竹根,横扫风邈腰肋。 砰砰的爆音先后响起,风邈那条黑漆漆、硬邦邦的铁腿足有摇山撼岭之力,猛然一脚即将沉舟岛首踢碎了半边。乱石飞空,青木阵禁制不堪神力,震震荡荡几乎要塌陷下来。 此际,六根清净竹破空横扫,风邈鼓起筋暴暴的铁臂相迎。 竹影毫不容情,恶狠狠先敲击臂弯,再迅疾滑至前侧扫中其浮肋。老腰传来一股钻心之痛,风邈歪身便倒。 青冥未忙于追击,身形飘闪,一转眼掠至敌军阵营里,恰似猛虎扑入羊群,空中竹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接连将化婴妖修杖毙数人。 来犯之敌亡魂丧胆,慌忙弃下傀儡马,飞扑至风邈身后避祸。青冥亦蹂身而上,继续来缠斗。 风邈气涌如山,欲整军再战,忽见碧浪狂催,深海中浮起百余位修者,穿逢春木衣,提羸骨刺,抛撒渔网拿住妖兵妖卒,大肆捕杀。 兵败如山倒,风邈战心顿失,令诸军速撤,自行留下断后。 群妖惊头落耳,不管不顾地舍命狂奔。身后鳞浪激卷,木通、木蕾亲率沉舟山民追袭,每有跑不动的即拿住宰杀。 风邈负痛顽斗,奈何竹影缠绵不断,势若长虹饮涧,忽冲忽点,令其一时难以脱身。眼睁睁看着部下被生剐活剥,直气得七窍生烟。 饵兵勿食,穷寇莫追!木蕾追杀一阵,遏住山民,示意撤军。 忽听青霄里凤鸣声起,一头沐焰流霞的神禽俯冲而下,凤喙一张,喷出一团火之精焰,转眼间赤地千里,将茫茫沧海晕染成一片血红。 “赤凤!”青冥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 风邈瞅准空隙抽身急退,身化一朵流云,翻翻滚滚飞投赶浪屿方向,将剩余部众彻底抛弃了。 赤凤突然出现,扰乱了青冥的思绪。想寻回此凤,可惜赶浪屿同门以寡击众,去迟了怕有闪失。 正自踌躇不决,忽然望见赤凤背上燕辞立起身影,指着亡命奔逃的妖修哈哈大笑。青冥顿觉哭笑不得,稍微定定神,追逐着风邈朝赶浪屿驰去。 落败妖修时运不济,脱离追杀再遭烈火焚身,沿途哭爹叫娘而走,伤亡惨重。 幸存者惊心惶惶,暗骂风邈乱指江山,一路行来竟处处都是狼窝。 抱头鼠窜许久,遥遥望见营寨,略感心安,欲蜂拥入营,又听一通鼓响。 诸妖修好似惊弓之鸟,腾地一下,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 鼓声未歇,异军突起,胡不夷率领九尾狐战队徐徐排开,白灼灼的天狐魔音甲在阳光的映照下极其亮眼。 妖兵妖将面面相觑,胡不夷则热情洋溢,像是专门等候贵客临门的贤主,笑容可掬道:“诸位远途劳顿,请入内歇乏。” 败军中骤然发出几声怪嚎,相约翻身而遁。 胡不夷摇头叹息一声,驱军掩杀,除数位遁术惊人的化婴妖修和些许散兵游勇外,将余者一网打尽。 九尾狐打扫战场,欢声笑语不断,得傀儡、灵草、灵材、法宝和清灵玉若干,喜滋滋地收兵返回沉舟岛。 ※ 踏月剑弥散着古朴、清冷的剑意,洛望舒如同踏月而来的仙子,周身潋滟着皎皎辉芒。 苍穹里悬挂着冰轮挪移的痕迹,飞洒四野的月光让初秋的碧空沉浸在一片清寒之中,月魂无处不在。 羲闰心底泛起一股难言的惆怅,周围萦绕的尽是幽婉的旋律。 空山里喧响着花开花谢之声,踏着月色独自寻花,萧条花枝在溶溶月色中哀婉地舞弄着孤影。 “道域!”羲闰骇异万端,尖声惊叫道。 若说道意是初窥众妙之门,那道域便是道意的极致,是洞识演化本源,明悟无极至道的象征,是缔证道果的开端。 普天之下,唯有心与道融的修者方能一窥其妙。 道域中道音流转,羲闰昏昏沉沉,迟早要迷失其中。 赶浪屿的战尘渐趋落定,同尘苑参战者虽少,但无一不是细心挑选的精锐,是货真价实的主力军。 混战中,低阶妖修扮演着凑数的角色,境界的落差使得抵抗有心而无力。自其防线溃散后,乌合之众被逐一扫平,剩下的仅仅是空冥、化婴修士间的对决。 万里峰、禹渡水和林漠以强横的道术牵制了妖修诸多力量,其余修者精诚团结,不断蚕食敌军,彻底将以寡击众的局面打破。 战圈中,一位朝气蓬勃的化婴女修极度引人瞩目。 其战衣罩体,英姿飒爽,眉宇间憔悴之色未消,却集霸气柔情于一身,碧蔼蔼的悲鸾剑飞荡游蹿,神鸟青鸾相伴左右,将两位高阶妖修压制得无力反击。 素心圣果涵括至道于秋毫之中,道意无穷尽,晗冰服食此果不久,非但治愈了顽疾,还凭空一跃晋阶化婴期,这恐怕是任何人都设想不到的结果。 来犯妖修败局已定,洛望舒撤剑隐去漫空月光,还苍穹一片明净高远。残碎的花枝还遗留在碧波里,不是幻像,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场景。 羲闰沉默不语,迷惘的眼神里充斥着极度复杂的情感,置身此情此景之下,任何言语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不论洛望舒有心无心,今日诛杀羲闰亲随,彼此往后恐怕再难相容了。 她环首凝望着一片狼藉的海面,想起当年幸承妖族的厚恩高谊,此时却不得不戕杀其族中问道之士,内心满怀愧疚。 天际突见一团光影逆风急遁,忽忽几闪飞越到羲闰跟前。风邈汗流浃背,一脸惊惶之色还未平复。 青冥香汗淋漓,紧紧尾随而来,喘着粗气道:“无胆鼠辈,脚底抹油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青冥素来算是沉稳的,犹如沧海碣石,任凭洪波激涌,依旧巍巍竦峙。但此时的她腮颊酡红,青丝散乱,锁骨上香汗点缀,平添了一段撩人的风情。 洛望舒见状暗觉好笑,这青冥峰主,果然率性!其转首凝目羲闰,道:“道兄请自便,来日整军再战。” 风邈惊魂稍定,闻言一时茫然,目视羲闰欲询问情况。 羲闰叹息不已,此番出师不利都是被这一意孤行的糊涂东西所累,他还有脸问?时今败局已定,多言无益,当即拱手作别,也懒得搭理风邈,洒然而去。 风邈愈发糊涂了,但在四面楚歌时无端端拣回一条命,岂有不乐意之理? 转身欲行,青冥半带轻笑道:“奉劝道友若有闲暇,想想如何跟羲爻复命的好。” 其言饱含奚落之意,风邈几欲恼羞成怒,但细想此言,确实是不得不面对的难题。尴尴尬尬道一声:“来日方长,相逢有期。”随即调头颓然离去。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32章 独怜伊人 赤凤中了邪了,其半路堵住妖兵放火逞威后,引颈发出阵古里古怪的鸣声,随即满天乱飞乱窜。 连连喝止,此凤愈加使性,狂野地翻滚数下,把燕辞掀进海里,自行穿云越海而走。 燕辞愁肠九转,浑身湿漉漉的衔尾狂追,周围的沉舟山民悉数看直了眼。 岛上群修遥遥望见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同样目瞪口呆。 赶浪屿,同尘苑弟子刚刚清理完战场。洛望舒将海中残尸付之一炬,默念一通往生咒,随即传令回岛。 忽然,青鸾鸟莫名地激动起来,振翅腾上云霄。 凤翎婉兮清扬,恍如一朵绿云随风起舞,风神飘洒的尾羽上,数点眼斑洋溢着欢欣。 未几,满身焦焰的赤凤出现在视野里。青鸾欢鸣不止,穿越薄云,忘情地投身到那久违的凤焰之中。 鸾歌凤舞,金焰青芒交融辉映,同宿同栖,一饮一啄其爱绵绵。在场修者心里软乎乎的,沉浸在这片爱意浓浓的氛围里。 离别经年,孤守的沧海渐变桑田,但曾经生死相随的那份痴情却未搁浅。 被无常染指的往事,被忧愁撕裂的创伤,悄悄埋葬在久别邂逅的一刹那间。 燕辞如同一尊泥塑木雕傻傻地望着晗冰,那无比熟悉的丽影让他激动得难以自持。是真?是幻?不那麽容易分辨,一切所见,恍如隔世。 沉舟岛各部凯旋而归,洛望舒集合诸军,将缴获物资一概分赏部卒,岛上欢声雷动。 柳若玺行针步线,犹如天马行空,不受拘束,不可捉摸,但对敌军的每一步行动都估算得毫厘不差,被洛望舒推举为首功。 群修心悦诚服,盛赞此乃众望所归。 柳若玺当仁不让,领罢诸多灵材,提醒道:“沉舟岛地处要冲,进可攻退可守,羲爻不会坐视不理。风邈新败,只怕不出两日会另有军来。” 洛望舒深以为然,当即针对此事问计。 柳若玺禀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苑主同样可布防赶浪屿以逸待劳,不等敌军喘息,半路奇袭。只是此番来敌必不同寻常,尚无万全之策。” 洛望舒沉吟有顷,颔首道:“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可千里而会战。胜则趁势追击直赴紫霞山,倘若不幸落败,还可凭借此岛周旋。” 柳若玺想起一事,道:“有传言说羲爻在加紧拉拢宝藏龙族,此事还需防备。” 洛望舒沉默有顷,尚未言语,忽见郁律疾步入庭禀道:“澈羽岛夏衍、千雪岛主携门下来访。” 洛望舒微怔,跟柳若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大事可济。” 澈羽岛远离神洲沃土,数千门徒专心修仙问道,极少参与江湖纷争。 夏衍、千雪伉俪更是性情淡泊,素来不喜欢履足红尘,外人多是只闻其名而未识其人。 沉舟西岸,一对佳偶携手登岛,百余位精锐簇拥在后。 夏衍态度温和一如霁月缓风,其身穿纯丝软袍,腰束玉带,眼角衬着几丝鱼尾纹,有种与生俱来的风雅轻贵之意。 千雪脸泛桃花,仿佛是一位明媚春光浸泡出来的女子,一身媚意水遮雾绕,明眸流盼之际,道不尽的清丽嬿婉。 洛望舒率众出迎,逐一相见,问候毕,传令为澈羽岛门人安排宿处,并引夏衍、千雪夫妇等至集议庭落座,奉酒相待,互道别后之思。 未几说至妖修一事,洛望舒问道:“贤伉俪守备鹊角港,何故远来此岛?” 夏衍凝声道:“紫霞山隘口战事告急,盟主传讯亟需驰援,鄙夫妇听调启程,却在半途中接获密报一封,特改道来此,有秘事相告。” 洛望舒奇道:“何等大事须劳驾两位道友亲自前来?” 夏衍神色间虽无轻慢之意,但明显不喜欢喋喋不休的说话,故略一沉吟,目视其妻。 千雪面容端肃,递来一枚仔细卷裹好的帛绢,道:“苑主且看绢中所载图样。” 洛望舒疑窦丛生,展开查视,讶然道:“沉舟岛破防图!” 图画里标示青木阵和余阵阵型、阵旗、阵眼和破口,并详注生息相克之理,虚实轮转之变,甚至连岛上的哨楼位置、岗哨分布和人数都一一列明。 在座修者钳口挢舌,惊得半晌不能言语。 千雪建议道:“似此紧要之物,竟流落到外人之手,此岛防事恐须另行布署。” 洛望舒愣怔有顷,冷笑道:“盟中以确保各据点防御周全为由,多次索要构防图进行察核完善,此举果有借刀杀人,颠覆本苑之意。” 夏衍、千雪闻言略显疑惑,问道:“苑主早有所料?” 洛望舒道:“军机防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容泄露。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诛妖盟触手伸展过长,妾身岂能如实相告?” 夏衍若有所思,缓缓道:“登岛之时,某观岛上布署跟此图别无二致,难道其中另有玄机?” 洛望舒道:“海面一览无遗,哨楼哨所只是摆设。诸禁制仅用于惑敌,青木阵才是防守的根本。” 时逢木蕾在座,看罢图本道:“青木阵传自异人,变化万端,唯鄙夫妇识得精髓,不怕外人知晓。绘图人看清冰山一角,恰恰是为诱敌预留的破绽。” 夏衍淡淡道:“原来如此,倒是夏某多虑了。”说罢自斟自饮,不再开言。 洛望舒知晓其性情,故不以为怪,转首询问千雪道:“不知此图从何而来?” 千雪没有明言,道:“秘报者跟苑主并不相熟,只说布防图传自紫霞山,且妖修拥有仿本。兹事体大,需苑主自行裁夺。” 洛望舒颔首道:“两位报讯之恩,本苑断不敢忘。” 千雪道:“鄙岛和贵苑休戚与共,若不互通有无,只怕早就被逐个击破了。” 洛望舒展颜道:“言之有理。” 千雪笑容可掬,时见座间青冥悄然出神,遂道:“青冥峰主晋阶后,鄙岛尚未登门恭贺,简慢之罪谨此谢过。” 青冥自悔失礼,连忙逊谢,解释道:“小妹是在担忧蟠渊盟修士处境不妙。” 千雪道:“化清、伽蓝有心排斥异己,却需仰仗萧烛远镇守枕戈城,未必敢于冒动,倒是世俗人皇的暴毙,更令人担忧。” 这消息同尘苑亦有耳闻,眼下遣人调查,还没有回音,洛望舒问道:“外患未除又生内忧,岛主可知其中详细?” 千雪叹道:“因由不言自明,潘圣临玩弄权柄,专横欺君,人皇早就有心抗逆。听说是借妖患侵袭之机,人皇暗中网罗散修壮大势力,最终招取此祸。” 青冥道:“朝廷被化清门一手把持,普天势力束手。潘圣临此贼鼎铛玉石,难道还想黄袍加身不成?” 千雪道:“修真界古有铁律,人皇之位当以血脉承袭,不得妄加干预。如今屈指一数,可出震继离者寥寥无几,潘圣临若有意登基,举界修士只能眼睁睁看着。除非是朝廷更替,否则此事已成定局。” 青冥道:“朝廷兴亡自有定数,时今皇权衰落,民生凋敝,战乱恐已不远。” 千雪幽幽叹口气,道:“妖患侵袭神洲,是关乎乾坤颠倒的大事,我等也再无闲瑕顾及余事了。” 群修默然无言,苍生疾苦源自人祸,却也是时也!命也!运也! ※ 阳光斜照,海风吹拂着细浪,燕辞瞧着落在礁岩上的影子,心里乱糟糟的。 晗冰安然苏醒,但自己的心境已不复从前。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世事跌宕起伏得太快,感触良多的不止是他一人。 空寂的岛岸上,曲羽衣凭风独立,清风未捎走烦躁的情绪,却悄悄让燕辞的孤影成为她眼底最独特的风景。 纤云袅娜,秋日在虚空中投射出明丽的光圈,一抹丽影翩然扑落,楚腰微拧,轻轻停靠在燕辞身侧。 晗冰俏脸染霞,裙裳随风飘拂,略显慵懒的体态依旧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灵气,声音如同娇羞的玫瑰在温婉的香溪边绽放,道一声:“许久不见。” 离别越久,相聚越显珍贵。但千情万绪缠结心头,燕辞有种难以喘息的错觉,映入眼瞳的容颜他太熟悉了,竟熟悉得突然有些陌生。 眼前人犹在,唯独不见旧时意,燕辞回首低声道:“师叔” “隔窗闻漫雪,咫尺若天涯”,晗冰突然明白,燕辞的态度因何这般疏远。寿元!才是两人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有些痛是人心所不能承受的,燕辞资质偏差,更兼腹中道果之灵作祟,估计此生将止步于当前境界。晗冰的命运足够悲苦了,他不希望成为她的拖累,最终再带来伤心一场。 递出手来,一颗狸丹托在掌心,以此丹入药,晗冰的顽疾应可根治,此后的修真路将成一片坦途。 晗冰幽幽叹息,那段昏迷的岁月里,她孤寂的灵魂在虚无中飘荡了太久太久,周围一直萦绕着燕辞若有若无的呼唤声,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此际,她不知该说什麽或做什麽来报答这份恩情,也许什麽都不必说,什麽都不必做。 燕辞一朝一夕的陪伴,一举一动的关怀,只是希望她带着芬芳的心,在深情的时光里安然朝多姿多彩的远方走去。 晗冰心里充满温馨,其实,这同样是她此生不改的守望。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33章 破敌乘时 却说风邈兵败归来,伏地请罪。羲爻因在用人之际,未追究其责,仅仅训斥一番作罢。 随后边督促麾下加紧攻打紫霞山,边抽调依皋、司情统驭五千修士再图沉舟岛,并特许风邈戴罪立功,令为先锋。 临行前,羲爻叮嘱道:“沉舟岛兵员虽少,但洛望舒骁勇善战,旗下更有王佐之才扶持,不可轻敌。”三人慨然领诺,出营挥军进发。 风邈以前车为鉴,行军时步步为营,逐渐抵近赶浪屿布防。 埋头奋进时,突然察觉云气变幻。抬眼遥望,天际浮云游移,一派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奇观悬垂于半空。 蜃景里佳木滴翠,凤楼龙阙横卧其间,飞檐穿空,碧瓦上荧光碎碎。一轮彩虹斜洒天际,这端冲融在楼宇的辉光里,那端坠落在绵软的云团中,看似若远若进,虚渺而神秘。 楼阁题名“绣尘”,阁外四条人影并肩而立,举止安闲。人语声、衣袂带风声、飞鸟啼啭声,历历可闻。 观者目酣神醉,蜃景多如轻云捧月,朦胧高远。真切如斯的场景,简直是闻所未闻! 风邈满腹疑云,以神念探查,察觉虚空了无一物,却依旧不敢确信蜃景仅仅是一道虚相。等到看清来者脸容,登即悚然,惊叫道:“洛望舒!” 时听青冥摇头哀叹道:“信神念却不信双眼,真是蠢如鹿豕!” 其侧,一位明媚端庄的空冥期女修掩口笑道:“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森林,此人急着立功,难免一时迷糊。” 青冥道:“可惜他老是迷糊,倒让小妹觉得胜之不武。” 两女一唱一和,将风邈奚落得无地自容。 风邈顿感气馁,暗恨出门没看黄历,竟遇见能隔绝神念探视的怪异法宝,这真让人始料不及啊! 千余位妖兵面面相觑,情报说沉舟岛坐镇两位空冥修者,何以稀里糊涂再多出两位来?风邈这先行官恐不是迷糊,简直是愚蠢了! 来犯敌军士气骤衰,眼望这般景状,待战的勇气飞出天外。 赶浪屿上,异军突起。 万里峰率众出阵,胯下飞兽怒吼连连,挟缤纷的豪光驾风而来,勇武雄壮的声威惊得妖修栗栗危惧。 风邈瞥见青冥挥杖扑落,亡魂大冒,茫茫然翻身即撤。部卒见状愈觉凄惶,队形即刻瓦解,一窝蜂回身落荒而逃。 背后喊杀声惊天动地,实不知有多少狠人追袭,妖修魂飞魄散,一股脑地舍命狂奔。 是日,依皋、司情催军猛进。时值黄昏,忽见前方兵影散乱,风邈边战边退,夹杂在先锋残卒堆里奔闯而来。 司情挡拦不住,自家兵卒相互冲撞,满天满地都是遁影。 败军身后人影飘闪,洛望舒亲率虎狼之师奋勇赶杀,后军战队顿时崩溃。 夏衍、千雪伉俪仗剑直取依皋和司情,青冥带领沉舟精锐在败军中横冲直撞,无人可挡。依皋挥军急撤,于混乱中合拢风邈、司情的战力,极力周旋。 这般时战时追,直至次日清晨,洛望舒引军赶至紫霞山外才肯罢兵。 其任由败军退走,命麾下折往西南寻无名岛栖身,随后联袂千雪、夏衍等抵近紫霞山隘口哨探战况。 凌空远眺,只见山间摩崖壁刻“一片雄心凌紫霞”,其下战事如火如荼。 ※ 紫霞山脉绵延数百里,北接连天雪原南抵万阴壑,两端峰岭拥挤,自成天险。 紫霞山关隘是沧海进驻摘星原的重要门户,诛妖盟不惜血本,率数万精修之士,打造出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扼断了妖修犯境之路。 鉴于修真者有高来高去之能,故盟军在隘口侧沿的紧要处,布设四座森罗万象剑阵,且日夜派人守卫,禁止闲杂人等私自过境。隘口下,则由后备军坐镇守御,以避免战线全面崩溃。 出关隘不远,海滩辽阔,纵深适宜,是战略的依托,亦是抗敌帅营所在。 万千修士费数日之功,在岸边砾石滩上掘土垒墙。城墙高逾十丈,李笑阳率众大能施展指地成钢术,将墙体和附属工事强固得牢不可破。 俯视营地,防御光幕层层叠叠,满眼俱是禁断法阵。营房布局各抱要位,各营区区划分明,所有士卒严守岗地,不得擅自来往。 其时,羲爻驱军攻打甚急,近百位化婴妖修携手破阵,色彩斑斓的豪光衔尾相随,如同万马奔腾,滔滔滚滚俱往城墙和光幕上轰击。 坚守两日,城墙被磕撞得残破不堪,但守城修士依旧在极力破敌,满城灵矢发如流星,乱糟糟自半空射落。 整座海面灵火焚烧、雷电飚举,万千朵冰凌之花、杀戮之花肆意盛开。 墙根下,密布着身躯庞伟的犀角傀儡兽,一摇一摆顶着三尺尖角乱杵,一戳一窟窿。城墙被扎成了蜂巢,多处已出现坍塌。 只需再清理开部分墙面,妖修大军即可全线推进破阵。 情势每况愈下,李笑阳改派化婴修士飞登城头抵敌,并从后军调遣千余位融合期弟子开弓助射。 妖修阵营里,机括牵引声此起彼伏,投石器在短暂的停歇后继续轮番抛射,如雨飞石贴着破甲符,以鹰撮霆击之势迅速破防,漫天巨石盘旋,石花并爆。 满箩筐满箩筐的清灵玉接连倾倒在阵眼里加持光幕,但紫霞山防事还是被捶打得岌岌可危。 眼看紫霞山无恙,洛望舒悬心落地,越众而出,撮唇发出记不绝如缕的曼吟声。 清细绵长的吟音宛如长风穿林,伏贴着海面迅速奔闯至战局里,骤变为清厉激越的嘹亮之音。 诸军被震得耳鼓轰鸣,循声望去,南边数里远外,一队高阶修士徐徐排开,人人雄姿勃发,气势如虹。 羲爻早已接获风邈再尝败绩的消息,他原本想趁洛望舒未到时将紫霞山一举攻陷,奈何守军龟缩不出,关隘有磐石之固,急切中始终不能建功。 眼下紫霞山援军近在咫尺,攻守方力量悬殊愈远,进击之事不得不从长计议。 羲爻运筹画策,独跨青龙留下断后,当即传令退军。李笑阳畏惧羲爻神威,莫敢追袭,妖修不折一人,安然退至五百里外重整旗鼓。 千雪眸光闪烁,问道:“此刻正是反攻的良机,苑主真能无动于衷?” 洛望舒喟叹一声,据实言道:“以羲爻之威,李盟主绝对难以抗衡,何况李笑阳惯于稳中求胜,若我等轻易出击而其作壁上观,岂不自陷其中?今宜暂退,待洽商后再行决断。” 千雪凝神思之,深以为然。洛望舒静候羲爻挟风带雨而去,对紫霞山驻军也不予理会,迳直回无名岛休养去了。 李笑阳听闻沉舟岛援军赶至,以传音符传祖龙令令谕,指示援军就近择地驻防,共为犄角以免势孤,并急召洛望舒和夏衍两人尽快入城商议退敌之策。 可惜同尘苑及澈羽岛掌权者灵犀在心,均对此谕嗤之以鼻。 李笑阳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也未接获任何回信,心中甚是恼怒。 时逢林道子在侧,开言劝道:“各处据点中,尤以沉舟岛孤悬海外,处境最是艰辛,洛望舒难免心生不满,时今其率先退敌,有些居功自傲之意也不为怪。” 李笑阳闻言愈加忿懑,寒声道:“此女跟羲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宽饶羲闰便是通敌的佐证,本盟岂能任由她提领一军进驻紫霞山?” 林道子微微一愣,沉默数息道:“师兄所虑甚是,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不宜做易友为敌之举。师弟不才,愿只身亲往,陈明厉害,奉劝其勿生异心。” 李笑阳满腔怒潮渐渐归于平静,摇头不允,道:“师弟是本盟臂膀,不可轻离,此事待为兄思虑周全后再行抉择。当务之急,是尽快修复御敌工事,以防妖患卷土重来。” 林道子闭口不言,暗中冷笑不止,恭恭敬敬领谕出殿,喃喃道:“行事如此优柔寡断,师尊当年瞎了眼,竟指望此人来光大门楣!”说罢施施然而去。 ※ 碧波环绕的无名岛,是一派拥挤而悠闲的景致。 因为澈羽岛剩余修者自鹊角港走捷径,此时才慢悠悠赶来。鉴于两派交情极深,门人彼此仰慕,见面甚显亲近。 恰逢落潮时分,诸多弟子改换便装,挽起裤脚,拎着木杆赶海。 浅滩上虾忙蟹乱,海虹、海螺和海鱼极多,数群女修光着脚丫捡拾彩贝,欢声笑语不断传来。 岛上燃起无数堆篝火,密密麻麻的修士席地而坐,把沧海中打捞的海味烤熟,大快朵颐,竟无丝毫临敌的姿态。 祁苍黄由玄音陪同,未经传报即登上海岸,见状深感匪夷所思。 清风款款,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浓香,祁苍黄蓦然为之心醉。 繁忙的生活是需要些许悠闲来点缀的,满岛飘拂的烟火气息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麽粗鄙。 道家常说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多力而悍,食谷者智而不寿,三者会闭塞灵性,污秽清净道场,唯有食气者可神明洞开,得长生不死。 祁苍黄窥破修真之堂奥,再不易偏听偏信,草肉谷物均秉天地之气而生,并无相互污秽之理。 譬如辟谷丹以数十种药草、肉汁融合炼制,并非能禁断食欲,而是食物内气蒸蕴于腹中,令人不觉得饥饿。 当然,若不加节制,沉溺于口腹之欲,一闻鲜香之气便怦然心动,为修真之旅增添阻碍,就是自作自受了。 祁苍黄原本担忧玄音对杀生之举心生愠怒,但偏首望见其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不禁暗赞有加。 同样是清心寡欲,佛究天人的得道高僧,玄音倒远不如玄镜那般啰嗦。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34章 逆水行舟 林漠童心未泯,抱膝坐在篝火旁,絮絮叨叨指点着燕辞烤鱼,稍有翻烤得不及时就开始吹胡子瞪眼。 晗冰和曲羽衣靠在椰树下说闲话,眼见燕辞一副温顺恭敬的模样,似乎从未曾这般乖巧过,不禁笑得花枝乱颤。 一群弟子围火看着热闹,偏偏杜若洲这厮没眼色,抱来一捆湿柴,不由分说就往炭火上架,霎时浓烟掀涌,熏得众人眼泪横流。 林漠浊眼半眯,刚欲开言训斥,忽然望见祁苍黄和玄音登岛,当即顾不得烤至金黄的美食,连忙起身出迎。 那前脚刚走,燕辞登即犯浑,斜跨一步,一把钳住杜若洲的脚踝原样往着炭火上架。 郁律和李宿雁不约而同地举拳撺掇道:“上、上、上。”围观者笑不可遏,有出言怂恿的有近前帮忙的,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杜若洲乱踢乱踹,连连求饶,谢柏安不知何时凑过来,亲手用炭屑将杜若洲抹成了花脸猫。 这时,夜莺儿拎着两衣兜黄油蟹走近,奇道:“咦,烤鱼呢?” 诸人垂目一望,炭火上刚熟的十余尾烤鱼竟不翼而飞了。 杜若洲百爪挠心,傻乎乎地掀起谢柏安衣衫寻鱼,谢柏安提脚虚踹,笑骂道:“混账小子,毛手毛脚的!” 群修嘀嘀咕咕,暗想众目睽睽之下,附近有本事偷鱼的除谢柏安外就只有晗冰了。触及众人疑惑的眼神,晗冰莞尔一笑道:“本师叔无此雅兴。” 正疑神疑鬼时,忽见曲羽衣星眸一转,悄悄指了指燕辞所穿的流影追日靴。 燕辞微愣,悄悄放出缕神念朝须弥环里一探,果见精灵、麒麟围着烤鱼大饱口福,他不敢声张,却依旧转来转去假装找鱼,故布疑阵。 ※ 树荫下,浅溪边,洛望舒携众在此会见祁苍黄和玄音,诸人随意或坐或立,在看似和谐的氛围中不着边际的说着清茶淡话。 闲聊一通,祁苍黄转入正题道:“传祖龙令谕,同尘苑以寡击众,克敌制胜,功绩载入祖龙榜。赐极品清灵玉叁千枚、清灵玉叁十万枚,另兼灵药灵材若干,以彰其功。” 说罢献上一枚储物戒和一道祖龙榜,洛望舒展榜视之,其上所书是略显夸大的嘉奖之词,榜尾加盖祖龙印,龙影威仪棣棣,神秘不凡。 千雪暗叹李笑阳会收买人心,相比而言,奖赏之物还属其次,这祖龙榜封印祖龙分魂之力,才是件极其难得的奇珍。 祖龙令非李笑阳私有之物,故每发一榜都要遍谕天下,令修真者知晓。 时至今日,流落在外的祖龙榜屈指可数,只因诏榜越多,祖龙令魂力越少,若不减省使用,祖龙令终有一日会沦为传说。 李笑阳此举的深意,洛望舒了然于胸,遂道:“同尘苑略尽本份而已,不敢居功。请上复李盟主,本苑领恩,绝不失义。” 祁苍黄展颜道:“赏功罚罪,方显祖龙平明之德,苑主无须过谦。” 说及当前局势,祁苍黄假装不知李笑阳传讯之事,正色道:“盟中有意请苑主和夏衍岛主入城商议退敌之策,门人就地驻扎协防,未知两位是何主见?” 洛望舒笑而不答,夏衍摇头道:“无名岛地势空旷,易攻而难守,于战不利,何况”他抬腕虚指岛上贪吃海味的修士道:“再等候数日,只怕鄙岛门人都要寻思还俗了。” 祁苍黄失笑道:“素闻贵岛军纪严明,凡岛主之命人人奉令唯谨。夏兄幽默风趣,切莫以此虚言搪塞。” 夏衍长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战事频发之际,不宜过多干涉。”说罢连连叹息,仿佛真是有感而发。 祁苍黄付诸一笑,再问洛望舒之意。洛望舒秀眉微蹙,面有难言之色,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起,青冥风风火火闯进林内。 玄音站有站相,他此番仅仅是陪同祁苍黄而来,不拿主意。然而看见青冥,那枯槁的容颜间竟不自禁地露出几分灿烂的笑容,远远合什问讯。 青冥同样笑生双靥,垂首为礼道:“大师别来无恙?” 玄音和颜悦色道:“托施主洪福,老僧一切安好。” 这和尚慈悲入怀,心如秋月寒江,清纯明净,接人待物素来淡定从容,但观今时态度,像是再见声气相投的方外之交。 祁苍黄不知两人存在这层关系,颇感意外。转首跟青冥目光相接,还未出言招呼,骤见青冥容颜转冷,眉宇间不乏恼怒之意。 祁苍黄不禁愕然道:“半月未见,仙子何故如此?” 青冥冷冷道:“化清门好事多为,倒有脸来问别人!” 祁苍黄顿时语塞,略加斟酌道:“具体何事,还请仙子明言。” 青冥目光灼灼,抛出卷卷裹好的帛绢道:“事实俱在,且看道友如何解释?” 祁苍黄展开略观数眼,不由怛然失色,惊声道:“沉舟岛破防图!” 玄音接过来看罢,亦感茫然。当初李笑阳索要布防图时他已深觉不妥,然而其提议的理由冠冕堂皇,何况洛望舒如约提交图纸,是以外人未予反对。 紫霞山诸位空冥修者均知晓此事,玄音还曾仔细研究过,并在细枝末节处提出过改进意见,故而对沉舟岛布防甚是熟悉。 余人将帛绢彼此传看,均觉此图所载之策鞭辟入里,无一不切中要害,沉舟岛防御如同在闹市中脱衣裸奔的美人,危在旦夕。 祁苍黄与玄音和尚相顾骇然,小心翼翼道:“不知此图来源于何处?” 青冥未正面作答,反问道:“道友是怀疑同尘苑故意弄鬼?” 祁苍黄赧然道:“不敢,军机泄露非同小可,在下不得不求谨慎。” 洛望舒察言观色,确信两人不是故作姿态,遂道:“破防图之事妾身自会查实,如今木通、木蕾携山民守岛,处境危如累卵,本苑当即日回防,以免生变。” 千雪附和道:“眼下沉舟岛防事不堪一用,本岛愿随苑主同往,共御强敌。” 祁苍黄闻言顿感不妙,妖修攻势悍猛,今日若非沉舟军来援,只怕城防已破。同尘苑和澈羽岛撤军后必不复返,别说破防图之事难以善了,倘若在临敌时倒戈相向,神洲将有倒悬之患,化清门逼友投敌,亦将沦为千古罪人! 其心念急转,毅然道:“妖修初尝败绩,必先忙于重整锐气,不敢再分兵进攻,请苑主、岛主率军同归紫霞山谋策,余事再做计较。” 洛望舒道:“提议甚好,却只怕盟主不允。” 祁苍黄道:“强军来援,掌教师兄是望眼欲穿,只是妖患虎视眈眈,到底有些顾虑罢了。” 洛望舒蓦然起身笑道:“既如此,就依道友之意。” 祁苍黄未料到洛望舒会答应得这般干脆,他拟定的满腹规劝之词竟再吐不出半个字来,故起身讪讪道:“我等先行回复盟主,明日恭候诸位驾临。” 洛望舒也不挽留,直至送出岛外方回。 少顷,岛上下达洛望舒和夏衍钧令,让诸人整顿行装,准备次日移军紫霞山。 跟无名岛这等荒川旷野相比,紫霞山深壁固垒,是真正安全的屏障。满岛修士闻讯后欢呼雀跃,依令重整军容,收敛起岛上那副萎靡的气象。 燕辞将流仙衣穿于内,怒阑衣罩于外,流影追日靴淡化成玄气混糅在怒阑靴的咒文里。这般全副武装,心底不由生出几分驰骋疆场的气概。 唯一遗憾的是自蓬莱山归来后,赤凤就过河拆桥,终日尾随着青鸾鸟献媚,在晗冰跟前争宠。 燕辞毫无存在感,每见神鸟凤凰闲暇时躲起来卿卿我我,就恨得脑袋发昏,诅咒这对除弱扶强的瘟鸟还是早早灭绝的好。 祁苍黄闷闷不乐,边赶路边寻思,察觉自己掉坑里去了。 无名岛修士怡然自乐,并无半分回防或就地驻防的迹象。 细究起来,夏衍虚词推脱,到青冥现身以破防图引出话题,再到洛望舒、千雪以退为进,倒像是早已安排妥当的,其目的无非只图进驻紫霞山。 玄音和尚旁观者清,隐隐猜透了洛望舒的心思。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同尘苑与其留兵在外被继续猜忌,倒不如直接进城,即可表明心迹又可彼此监视。此举无疑是极妙的保全策略,可免除许多明目张胆的算计。 两人一路缄口不言,闷声赶回紫霞山复命,渐至城外,猛然望见一支战队昂首进城,忙忙上前打听,却是幻夜宫在扶余湾大战告捷后赶来应援。 祁苍黄愈加懊恼,倘若消息早到半日,他绝不会盛情邀请洛望舒率众而来,可惜眼下木已成舟,谁都无可奈何。 距紫霞山五百里外,有岛叫瑚芯岛,岛岸曲折迂回,盛产奇彩纷呈的异种活珊瑚,羲爻收拢败卒屯扎此岛,养精蓄锐。 常言道慈不养兵,羲爻大举发放灵丹灵材提振士气,再行完善奖惩制度,追究风邈临阵脱逃之罪,欲从重处罚,众空冥妖修苦劝告免。 羲爻从轻发落,却亲自施刑将其杖脊一百,风邈散功受罚,被打到皮开肉绽、筋断骨碎方才罢休。 满岛妖修无不悚然,虽说此伤对风邈而言不足挂齿,仅需帐内运功疗养数宿即可痊愈,但堂堂一位空冥修者趴伏在地受刑,疼痛半分不减还不敢吭声,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应妖修凛然生畏,执行军令时一改败落后的颓废气息,旦夕操演阵法,为复攻紫霞山关隘备战。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本。] 第135章 小鬼机灵 翌日午时未过,洛望舒果然率军应约而来。紫霞山外法阵微启,李笑阳引领一簇修者步出辕门,笑脸来接。 洛望舒、夏衍相继止住遁影,施礼道:“何敢劳盟主亲自出迎?” 李笑阳道:“昨日若非诸位援手,关隘有倾覆之危,此举不足挂齿。” 随后邀请群修入城,一路走来,李笑阳藏起诸多不悦,对同尘苑、澈羽岛不遵调令之事绝口不提。 其姿态热情,却没有接风洗尘的打算,话说得动听,却都是废话,关于破防图之事竟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只说会尽快详查。 及至城内,着人将澈羽岛、同尘和青丘诸人分别安置在最偏北和最偏南的空置营房里,表现得歉意满满道:“营房多被此间修士占据,唯这两处营地地势狭促,无人光临。眼下正在开辟营区,需委屈众军短居数日。” 洛望舒未在乎那份轻慢,道:“既事戎行,当随意而安,盟主无须客套。” 李笑阳微微报以一笑,道:“诸位远途劳顿,且入营歇宿,待玄镜方丈抵达后再至中军议事。”说罢不多做解释,引祁苍黄、玄音等人飘然而去。 洛望舒与千雪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各引军跟随行令弟子迳赴营区。 李笑阳有言在先,群修已尽量将那里想象成荒芜凋敝的模样,然而到行营放眼一望,不由慨叹李笑阳说话太过委婉。 此处是城垣和峭壁间夹的三角地带,雪沫飞烟迷蒙,一道飞瀑自山间泻落,喧响声在耳际轰鸣,蔓草萋萋,落足处俱是污泥浊水。 时当初秋,湿地里蚊虫肆虐,其口衔尖针嘤嘤嗡嗡飞舞着,到处寻机吸血。另有种飞虫喜欢钻人眼皮,总在眼前弄影,挥之不去,扰得群修苦不堪言。 隔壁营区屯扎数千散修,界线处铺洒着不知名的药粉,使得昆虫不进。 仿佛满城蚊蝇悉数聚集到了这角落营地里,梅影搜罗并散洒完所有的驱虫药粉还远远不够,愁眉锁眼的全然不知要怎生处理。 休憩之所,顶着护体光幕谈话未免有损雅态。 燕辞在掐死百余只飞虫后也近乎崩溃了,心痒难挠之际,倒想起了幼时的驱蚊术,遂奔至峭壁下寻回数捆艾蒿在空地里燃放。 艾烟霏霏,带着种独特的香味,驱蚊效果竟然颇佳。 梅影见状心花怒放,翘指赞道:“小鬼,机灵!” 从此,燕辞就莫名其妙多了个绰号叫小鬼机灵,每次想起时都感觉啼笑皆非。 梅影将驱蚊的杂务移交给燕辞,自个则轻轻松松地跑去休息,杜若洲倚着门帘笑指燕辞道:“小鬼机灵!那是绝对非常相当的贴切!” 李宿雁在旁耍皮道:“此名诙谐十足,不知是鬼点子多些还是馊点子多些?” 蔺皓同样是踢天弄井的顽皮蛋,在那边营帐里听到动静,钻出来搭腔道:“鬼点子多该叫鬼见愁,想必是馊点子多些。” 营房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角色粉墨登场,顾昔年、廖一、罗阳和风冕等人纷纷钻了出来,七嘴八舌发表着荒诞的言论。 燕辞一副沾沾自喜的姿态,笑骂道:“老和尚的烂木鱼,一群欠打的货!” 杜若洲喜欢做出头鸟,嘲笑燕辞巴结到一点职权就滥用,分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话音未落,忽见燕辞掂着梅影留下的禁制令牌,勾勾手指道:“嘿嘿,燕某今日荣登杂务官之职,小的们快来拜贺。” 梅影负责行军途中一应杂务,可任意调派弟子协助。此时,燕辞手中是货真价实令箭而非鸡毛,众弟子始料不及,顿时有些发懵。 画风突转,燕辞趾高气昂地踱起方步,自鸣得意道:“都有谁鬼叫连天来着?” 众人不敢吱声,不知这厮要如何发落,想要求求情,可惜没这脸皮。 燕辞耍够威风,支派叫嚣得最厉害的空手去捕捉蚊虫万只,截止酉时清零,不足者半夜继续抓捕。 余者去山涧边采撷艾蒿驱蚊,从轻发落。自封为监工,端坐在营外青石上对捕蚊者指手画脚。 杜若洲、李宿雁、蔺皓蹿上蹿下的捉蚊,惹得满营修士奔出观望。 三位破落户看见女修临场,反倒增添了兴致,竞相卖弄起捕蚊的手艺。凡灵力过处,漫空蚊虫扑簌簌被震落于掌中,未至申时即说捕够了蚊虫过来显摆。 燕辞安排此举意在造福群修,惩罚才刚刚开始,他以数目不清为由,让捕蚊者点拣数量,每百只一堆以备查看。 群修彼此打听方知事情始末,暗叹燕辞这厮还真是鬼机灵。 ※ 柳若玺生性谨慎,入城后自是事事留心。 紫霞山关隘紧靠悬崖,设内外城,城门连通隘口成中轴线。 外城墙是主防御线,经法术点化,坚逾金石,设女墙、垛口和了望塔。 城墙后布悬刀阵缓冲,鸿蒙破厄阵由此开端,光幕笼罩整座城池,诸敌难进。 外城设八营区,北驻澈羽岛,南守同尘苑,幻夜宫、零落门派及散修相继居中屯兵。 内城轴心设议事殿,殿后置库房,有营区四座,驻扎化清门、伽蓝寺、蟠渊盟和大荒墟之军。 柳若玺禀毕诸事,续道:“经此数年,寒鸦老道重塑形体,修为尽复,此番不知付出何等代价,竟请到北溟尊者助拳,完败进犯妖修。” 青冥惊诧道:“北溟尊者?那位长居北溟海,行事亦正亦邪的苦修士?” 柳若玺道:“正是,此人特立独行,少与修真者来往,传言是此界最有望进阶寂灭期的奇才。” 群修俱听闻过相关的传说,北溟尊者迄今不足八百岁,修为却渐至空冥期圆满阶段。 除轩辕家主轩辕翊和其夫人姜鸳外,北溟是先辈修士中硕果仅存的人物,相比其数千载的寿元,晋阶寂灭期并非无稽之谈。 柳若玺续道:“幻夜宫旗开得胜,遂在扶余湾虚立营旗,于昨日黄昏移军入城,李笑阳喜出望外,倒未因本苑欲来而深责祁苍黄。” 洛望舒道:“李盟主防人之心极重,本苑若真不来,他反倒要疑神疑鬼了。” 万里峰心存疑惑,问道:“李笑阳德不配位,苑主何须委曲求全?沉舟防事稳若磐石,更兼澈羽岛和胡山主协防,足以自保。” 胡不夷亦道:“万峰主言之有理,此间尔虞我诈,绝非善地。” 洛望舒顾左右而言他,缓缓道:“依诸位之见,人族妖族有何区别?” 万里峰细思之,坦然道:“形态、样貌,别无二致。” 洛望舒凝眸道:“帝俊后裔远隔重洋,但毕竟是玄黄的子嗣,在世人眼中,妾身与胡山主才是真正的异类。李笑阳能够容忍羲爻割据一席之地,却不会坐视本苑在西南一隅称雄。何况妾身和羲爻有故旧之情,其不得不防。” 群修默然,世间许多纷争,推根溯源,终归是因种族之分,或因门户之见而起。青冥突然道:“沧海之战若定,想必就是本苑存亡绝续之时。” 柳若玺接口道:“未必会等战局终了,诛妖盟所行的是借刀杀人之计,且借的是两把刀。其一,靠羲爻诛除我等,其二,尽量消耗本苑战力,届时由大荒墟之流背后插刀,能剪除本苑或者羲爻任何一方,他都喜闻乐见。” 胡不夷叹道:“李笑阳道貌岸然,谁知骨子里竟如此歹毒,若非诸位点破,实在难以想象。” 禹渡水聆听许久,若有所思道:“苑主的意思,是反客为主?” 洛望舒道:“修真不易,谁甘愿坐以待毙呢?李笑阳持祖龙令谋私,势必被公道所弃。再者,本苑将勇兵雄,不怕阳谋不惧诡计,与其千日提防,倒不如引蛇出洞,且看最终鹿死谁手!” 同尘苑越显得暗弱可欺,越要受窝囊气,这道理人人皆知,只是入城之举过于犯险,城内虎狼环伺,处境甚是艰难。 洛望舒并非一拍脑袋即做决策的昏庸之主,见座下胡不虞及四峰峰主忧心忡忡,续道:“诸位宽心,澈羽岛领受本苑所赠叁千枚极品清灵玉,不是贪婪,恰恰是彰显同盟之志。何况原掌教和云渺山古猿皇不日即到,本苑并不势孤。” 众人闻言大喜,万里峰奇道:“原师兄既出,莫非大荒墟另有变故?” 洛望舒道:“杨擎苍伤势已无碍,被抽调至枕戈城替换玄镜护防。” 胡不夷赞道:“苑主运筹帷幄,倒是胡某庸人自扰了。” 洛望舒道:“山主不必过谦,以后还多有仰仗。” 待大事议定,洛望舒提醒诸人道:“我等在此不受待见,行事务必低调些。” 话音刚落,忽听帐外欢声雷动,洛望舒引众外出看视,唯见一派喜乐景象。 营区里门下拥聚,人圈中杜若洲、蔺皓和李宿雁头脑发昏,正小鸡吃米似的点数着蚊虫,燕辞手执梅影所留令牌,翘着二郎腿在旁吆五喝六的。 左右将事况略略相告,洛望舒转视青冥道:“令徒果然与众不同!” 青冥苦笑道:“小徒顽劣胡闹,是属下有失教诲,请苑主勿罪。” 洛望舒哑然失笑,刚欲说话,林漠近前禀道:“夙沙世家家主携众求见。” 营区外,夙沙秋鸿、肖凝露及诸长老齐至,洛望舒唇角含笑,欣然率众出迎。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36章 拽文解字 闭门苦修是漫长而无聊的过程,修士聚集之地,集市遇时而生。 外城多居住着随心所欲的尚义之士,不管晴天阴天雨天,每有闲暇,即在临街的空地上支棚摆摊。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时局动荡,修士们争相出售闲物,囤积必需品,是以贸易空前兴盛。 偶尔抽空去街市逛逛,总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摊点上任何稀奇古怪的物什,都不乏爱凑热闹的群相围观。 纵使买不起亦可开阔眼界,即便不买不卖,在街头窥看俊男靓女悦悦目,也算不得不务正业。 天空灰蒙,太阳隐藏在云深处不肯露脸,燕辞枕着飞瀑奔腾的嚣响声,时梦时醒睡得好不难受。 熬至破晓,眼睛又涩又痛,还支愣着眼皮捂在被窝里磨时间,忽然被人揪着耳朵拎了起来。 杜若洲一脸坏笑道:“早死几年何愁睡?说好去逛市的。” 帐内,李宿雁也已起身,拿一根妙音鸟的绒羽,轻轻撩拨着郁律的耳廓。 郁律睡眼惺忪,转首望望天色,没好气道:“再瞎扯淡,老子发飙了!”常言道损友勿交,郁律平素稳重练达,无形中同样被传染得匪气十足。 燕辞怪嚎一声翻身起床,懒得理会这俩损货,随手使一小法术,引动帐内水灵气凝聚成液团,就半空中抄水洗漱。 李宿雁瞠目结舌道:“这厮倒会取巧!” 燕辞就着地上水渍顾影自怜,嘀咕道:“一帮穷鬼还指望着去市集搜罗异宝,简直是天方夜谭!” 曙色微曦,修真者争先恐后而来,满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集市里华光耀眼,一件件珍宝铺排在摊位上,异彩纷呈。 不胜枚举的灵丹、擢发难数的药草、盈千累万的法宝。 铸材、炼材、卷轴、道书、宝图、符笔、符箓、符印、灵宠、妖虫、异卵、浆果、矿晶、傀儡、阵法书、法阵器具、丹方秘方、兽骨兽甲兽血、药钵药炉药鼎,甚至还有兽类的魂魄精元和神元,修真所用物什样样俱全。 杜若洲囊中羞涩脸皮不羞涩,到处东问西问,最终啥都没买成。 有位摊主越看越恼火,阴阳怪气道:“听闻珞珈山清灵虫绝迹,那里修者人人一副穷酸模样,谁知真相却是见面远远不如闻名!” 满街市不乏同尘门人出行,甚至连化婴前辈都多有停留。摊主所言毫无顾忌,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周围修士听见有人吵架,纷纷止步观望。 摊主形体偏瘦,薄唇,青色胡茬,桀骜的眼神中透露着一股精悍之气,其装束干练,穿幻夜宫的紫罗甲。 洛音珠之事还未成为过往,幻夜宫曾爆料仙珠藏在同尘苑,其走卒皇甫氏夜袭鹦哥城,戗杀无辜的行径也已不是秘密。 两派间的纠葛,围观者记忆犹新,此时眼看好戏上场,谁都舍不得移开脚步。 杜若洲没有宽以待人的习惯,只知道受了委屈不敢计较那叫怂货,故反唇相讥道:“嘿哟,贼胚一枚犹敢到处瞎叫唤,当日在珞珈山没死整齐,剩余一帮猴崽子倒凭空添了本事。” 年余前,龃龉仙珠的修者齐聚珞珈山,被同尘苑以雷霆手段一网打尽,幻夜宫引以为耻,杜若洲重提旧事,那摊主听着无比刺耳。 忽听一人道:“幻夜宫的本事不仅限于此,师兄别拿他外貌说事。” 围观者笑了起来,这话还算贴切,摊主上肢稍长,确实有几分猴样。 循声望去,说话者形貌清瘦,矫健的身姿搭配着懒散的表情,乌黑深邃的眼瞳里飞扬着狡黠之光,赫然是昔日的仙珠持有者,燕辞。 杜若洲看他这般模样,心知鬼机灵要出馊主意了,遂道:“哦,燕师弟若有高论,愿凭指教。” 燕辞难为情道:“可惜那本事过于粗俗,大庭广众下揭人私短,怕不合时宜。” 杜若洲咋呼道:“有本事何必瞒着?快说来听听。” 燕辞扭扭捏捏的先吊足群修胃口,说文解字道:“其实从幻夜宫三字即可一窥端倪。‘幻’字表虚假,不真不实为幻,非本相。古文字中‘幻’为‘予’的倒形,‘予’为自称之词,即我。‘夜’者,阴也,迷蒙也,字形分割为‘衣’和‘夕’,‘衣’为人所倚重的蔽体之物,‘夕’者与‘月’形相同,指月牙状,其间唯少一点。‘宫’字略显简单,宫割宫刑宫罚,是五刑之一,迄今亦有保留。” 杜若洲已知晓其意,埋怨道:“之乎者也絮叨这半天,简单说!” 燕辞拱手做抱歉状,正色道:“合而言之,即幻夜宫修士皆非本相,惯常以衣蔽体,让人混淆不清,实则那里少却一点成月儿弯弯之状,皆因受了宫刑也。” 群修闻言爆笑如雷,杜若洲支起耳朵鬼叫道:“众口嚣嚣哪听得清楚?说响亮些!” 燕辞鬼叫道:“说幻夜宫修士受过宫刑,清不清楚?明不明白?” 杜若洲直眉棱眼道:“非男非女呀,那是啥玩意儿?” “人妖呗!”有好事者接口道。 此番言语声音极响,恐怕半街修士都听清楚明白了。 摊主勃然大怒,一脚踢开摊桌就欲动手泄愤。 “嘟!”蓦地,一声爆音响于耳际,附近修士均被震得头晕目眩。 抬眼瞧去,郦尘道人立身数丈远处,怒道:“目无尊长的忤逆后生,何敢肆意侮辱别派仙门?” 声音极寒,郁律听罢为之一凛。此事既惊动了郦尘,断难轻易罢休。 燕辞扶着摊角站稳,定定神道:“名称是贵宫所取,燕某凭借疏浅之学略加解读,就事论事,可谈不上侮辱。” 当众诋毁幻夜宫,居然还敢倒打一耙,假装无辜。群修瞠目结舌,不得不佩服燕辞的胆色了。 郦尘杀意上涌,却突然想起青冥不是能随意招惹的。 其心念急转,最终决定以道门的名义来解决争端,趁机杀杀洛望舒的威风,免得被人说他以大欺小,有礼变成无礼,遂冷冷道:“看青冥之面,暂且饶恕尔等,如有再犯,老道即替令师管教管教。” 郁律明了郦尘的那点小算计,却迫于理亏不敢多说,当即招呼同门准备离开。 忽听燕辞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燕某同样看寒鸦老道三分薄面,暂时饶过这招摇撞骗的猴崽子。” 观者舌挢不下,郦尘都不予追究,燕辞还不识时务,竟拿幻夜宫宫主来叫板? 郁律叫苦不迭,暗骂这小怪物真不让人省心。 郦尘尚未发作,杜若洲又打岔道:“招摇撞骗,师弟何出此言?” 燕辞成竹在胸,伏身拾起一物道:“这摊位上的稀奇之物,苍鹄卵绝对是独占鳌头。此卵白光漫漫,坚硬无比,外壳可见凤凰灵纹,其内以神念探之,模糊如混沌” 世间有异种凤凰,洁白胜雪,名为鸿鹄。苍鹄即为鸿鹄之种,继承血脉虽少,却同样是极其难得的灵兽。 诸多修者曾仔细观摹过此卵,的确真实不伪,可惜八仟清灵玉不贰价,令人萌生退意。 杜若洲亦如此,其见之两眼放光,爱不释手,由此引得摊主恶言相向。 燕辞话音突顿,转而祭起鸢尾剑迅速斩落,围观者和摊主都惊呆了,甚至连郦尘都有些犯糊涂。 剑光爆闪,苍鹄卵应声离分两半,观者惊心透凉,那可是八仟清灵玉啊! 有人呐呐道:“这这是鹅卵石!” 群修难以置信,忙凝目一望,摊桌上,两半鹅卵石仿佛正咧着嘴嘲笑众人有眼无珠哩。鹅卵石上密布符文,有识得者讶然道:“易形符!” “娘希匹!”观者口吐芬芳,掀起一阵咒骂声,“差点上这鳖孙的大当!” 摊主脑中一片空白,他敢指着头顶神明发誓,刚刚那卵还的的确确是苍鹄卵! 郦尘也有些发懵,摊主名叫陈枭,苍鹄卵是其数年前所得之物,共两枚,一枚自行培育一枚曾献于郦妹。 许多人怀疑陈枭以假乱真,连郦尘都不例外。但转念一想,诸人均未察觉有假,何独燕辞能够看透?八成是这厮趁混乱掉的包。 郦尘越想信心越坚定,怒不可遏道:“好贼子抽梁换柱,速将苍鹄卵取来!” 燕辞皱眉道:“要苍鹄卵问那鳖孙去,关隘前鹅卵石多的是,他准能给尊驾画些出来。” 化清门何足望亦来逛市,自听到吵嚷声便踱步过来查看,此前一幕尽收眼底。 场中人虽茫然不解,但捣鬼的伎俩却瞒不过他那双鹰目,郦尘出言喝止时,燕辞袖口分明有暗影闪过,想必是在那时将苍鹄卵掉的包。 何足望心中窃喜,暗想之前没能收拾这厮,今日正可将其料理了。 这道士越众而出,帮腔道:“小友不必巧言善变,苍鹄卵之贵重不同于别物,此时应乖乖取出将大事化小,我等也好向望舒仙子求情,减你责罚。” 围观修士听懂了因由,暗觉有理,别看燕辞其貌不扬,但凭传闻中展露出来的手段,或许真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搞鬼。 世人对燕辞的认知,不仅仅停留在持有仙珠的旧闻里。近年来,许多人在寻找他的踪迹,而跟仙珠相关的旧事,亦逐一被挖掘出来。 其经历已然传遍大街小巷,只是燕辞避世精灵村年许,还不清楚罢了。 从幼时宗族被袭,到以乞丐之身拜师,到太息楼掳人,到为红颜知己求药,再到仙珠归于巫山,修真者无人不知。 凡此种种,固然是流年不利,但背后却活跃着幻夜宫和化清门人的身影。 最近另有传闻,说其凭借青鸾之力重创凶兽天狗,在佛子妙湛和众道门高才的围攻下,携宝全身而退。 诸般不堪的境遇,令人同情之余又深感敬佩,许多修士好侠尚义,时见郦尘与何足望联手压迫此子,心中颇感不忿。 可惜世间不公之事甚多,不差这一件两件的。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37章 舌芒于剑 假如构陷盟友之事属实,同尘苑恐不宜强行庇护。 郁律身为苑中首徒,素有回护小幼之心,故决定在事情败露时自行揽取后果,独力承担。转首一望燕辞,恰见这厮玩兴正浓,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做着鬼脸,不由顿感无语。 燕辞很不屑于看到何足望那张臭脸,鄙夷道:“人嘴两张皮,说话两边移!这就是化清门屈打成招的本事?” 围观者一整年吃惊的次数还没有这小半日多,燕辞竟然连化清门都不赏脸,且不说话则罢,一说话就挑人野火! 何足望的涵养功夫还算精纯,带笑道:“贫道还未触碰到小友半个指头,就要含冤莫白麽?” 情景明明白白,何足望确实连他一根毛都没碰过,绝无屈打成招之理。 偏偏燕辞会强词夺理,抬杠道:“身心一元,心物一元,可见心灵是悟道之本,做点睛之用。道长无凭无据出言诋毁,须知污言甚于刀剑,伤人尤深!燕某因此沉不下心静不下气,怎生修道?假如有人误信谣言,难免招来一片谩骂诸般诅咒。相比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燕某倒情愿舍弃几个指头。” 其越说越来劲,续道:“出家人常说修身、口、意三业,需讲善言、修口德,何独道长歪心邪意,说话如此阴毒!” 群修听得目定口呆,燕辞词锋犀利,估计十个何足望都招架不住。 何足望的怒气瞬间被撺掇起来,但见观众越聚越多,不得不自重身份,沉声说教道:“年轻后辈之中,无人不是敢作敢当的俊彦。小友言语无礼,必是令师疏于管教所致。” 某些修士深表赞同,修真之道在于督人为善,况且敬老尊贤乃天经地义,这恶语伤人之风确实不可助长。 何足望两面三刀,惯于人前弄一套背后搞一套。 眼下其自愿上门,燕辞就绝不介意撕下他那身狼皮,当即敛起嬉皮笑脸的姿态道:“难得道长转了性不再耍流氓,那就讲讲道理。” 未等何足望开言,即问道:“道长说苍鹄卵是燕某所取,有何凭据?” 何足望道:“贫道亲眼所见,就是凭据!” 燕辞道:“何时所取?” “郦尘道友现身时。”何足望目视郦尘,解释道,“那时正逢摊主踢案而起,道友出言喝止,场面顿显混乱,恰恰是将苍鹄卵掉包的良机。” 郦尘略一思索,觉得极有可能。 燕辞道:“如何取得?” 何足望得意道:“贫道察觉居士袖口虚影闪烁,故知是暗中在动手脚。” 群修讶然,这算哪门子凭据? 燕辞冷笑连连,扬起袖口追问道:“何等模样的虚影?如何出现?如何在短短数息内将苍鹄卵替换成顽石?虚影目前何在?” 何足望顿时愣住了,他不断暗示自己燕辞动过手脚,却忘了深究如何动的手脚,那虚影一闪即逝,哪能看得分明? 燕辞再问道:“化清门精通符道,请问以顽石制符需耗费多少时光?燕某首次入城,自破晓时起有多少几率制出成品符?燕某如何未卜先知,知道此摊有苍鹄卵并处心积虑的将其占有?此事根源在摊主出言不逊,难道摊主还是帮凶?” 一连串提问把何足望彻底整迷糊了,支吾道:“居士既不承认,何不让人搜身以证清白。” 此言一出,群修哗然,连郦尘都感觉措颜无地。 燕辞肃容道:“郦尘道音震喝下,有余力私下捣鬼的绝非低阶修者。尊驾兼修符道,易形符必有储备,论能力、时间都有盗窃之嫌,得手后再以燕某这条幻夜宫亟待铲除的漏网之鱼做替死鬼,不但偷梁换柱,还一石二鸟!” 这番说辞极富煽动性,围观者附和声不断,甚至连摊主陈枭都有些怀疑是何足望弄鬼了。 何足望从未经历过这等难堪的场面,沉心静气的功夫完全被抛诸脑后,整个人显得懵里懵懂的。 落后要挨打,失言要挨骂,燕辞有心收拾何足望就绝不会错失良机,当即正义凛然的逼问道:“太息楼修士已招认,是尊驾在盘蒲城雇凶掳人,敢作敢当麽!还不速速坦白!” 何足望理屈词穷,半晌说不出话来。 群修终于明白燕辞是有备而来了,幻夜宫于他有杀亲之仇,化清门于他有折辱之恨,今日其令两派高阶修士颜面扫尽,实在是大快人心。 杜若洲瞬间有些泪目,自言自语道:“这厮素来吊儿郎当,谁知也是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 散布的同尘门人无不感到义愤填膺,燕辞振臂呼道:“天理昭昭,让佛口蛇心之徒无所遁形,正是吾辈使命!” 郁律胸中蓦然涌起一股悲情,感觉这话是今生听过最煽情的言语。 燕辞怨愤难平,猛然昂首长啸,诸多修士或怜其遭遇,或触景伤情,纷纷出声呼应。 刹那间,人群里齐齐飞出一片掀天揭地、山岳崩颓般的声潮。 ※ 动静越闹越响,巡城戍卒赶至想驱散人群,蓦然发现人圈里化婴修士扎堆。 诸人静默而观,非但未上前阻止,还隐隐有相互提备之意。 气氛渐趋凝重,戍卒不敢擅动,慌忙着人飞奔议事殿禀报。 满城呼声响彻云表,青冥在驻地里听到声响,顿感讶异,随即派人探听。忽报其徒燕辞在海岸划设论道台,欲跟幻夜宫修者郦尘做生死对决。 青冥闻言失惊,慌忙奔赴出城加以阻止。 海岸边人潮涌动,外城修者奔走相告,大肆邀约伙伴临场吃瓜看戏。 融合期弟子挑战化婴期前辈,绝对是最疯狂的噱头,足以让满城修士瞩目。 人人期待看到一场霸者与黑马间真正的较量,而不仅仅是两边道门掂斤播两的过招。 燕辞出尽了风头,赫然跃居成最炙手可热的新星,此战胜败与否,他似乎都是赢家。 郦尘下临对手,胜则理所应当,败则丢人现眼,但幻夜宫门人毫不隐晦对对决的不屑,逢人即说燕辞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丑,想以此战博人眼球。 同尘苑门人则嗤之以鼻,反驳道:“仙珠持有者的名声,绝对比郦尘要响亮得多!”他们或信心满满,或激动万分,均希望燕辞能一洗血海深仇。 亲疏有别,难免同仇敌忾,然而冲动的代价是惨痛的,向来如此。 ※ 灰蒙蒙的天空显得阴沉压抑,潮汐漫卷,初秋的风夹带着些许凉意。 满场鸦雀无声,在理智者眼中,燕辞之举无疑是以卵击石,郦尘在大庭广众下受此羞辱,绝不会再养虎留患。 青冥匆匆忙忙赶到沧海岸边,望见浅海中浮起一块方圆亩许的玄冰,燕辞、郦尘遥相而立,何足望悬浮于边缘裁决。 时听燕辞道:“老道还有何遗言?” 整岸修士语笑喧阗,俱言直至此时,燕辞还敢出言不逊。 青冥气不打一处来,正欲掠空奔临台上时,忽见林漠和禹渡水腾身来迎,连忙问道:“何事竟发展至此?” 林漠叹道:“燕小子报仇心切,故意出言挑弄郦尘肝火,郦尘遭此羞辱,说欲替师妹管教徒弟。燕辞一时冲动,竟直接划下道来要做对决。” 青冥埋怨道:“两位怎不及时阻止?” 禹渡水讪讪道:“燕师侄提及盘蒲城被掳之事,非但出言逼问何足望,还将苍鹄卵被掉包的罪名安给此人。何足望灰头土脸,一听对决即开言钳住局面,令燕师侄指天誓地说决不允许外人相帮,我等亦无可奈何。” 林漠补充道:“燕小子聪颖绝伦,一言一行举棋若定,那时城中势力混杂,担忧场面失控的各道门纷纷提备,故而我等未执意干涉。” 青冥大略搞清楚事况,自悔过于放任燕辞,跌足长叹道:“混账小子,这哪是对决?分明是自寻死路!” 知徒莫若师,青冥当然更清楚燕辞的斤两,林漠原本自我安慰着,真心期盼燕小子真能给普天修士带来点惊喜,待听闻此话,顿时哑口无言。 场上感觉揪心的不止这拨人,同尘苑修士无不患得患失,毕竟以燕辞的本领直缨化婴佼佼者的神通,胜算实在渺茫。 晗冰悬心吊胆,连呼吸都几乎已为之停顿。 ※ 道台上,郦尘再不想跟燕辞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淡淡道:“坐而论道,终不如起而行之,唯盼居士莫要志远才疏才好。” 袍袖翻扬处,其直接祭起赖以成名的雪泣剑,仙剑莹白色,刃如寒霜,剑光离合之际,凄风霰雪交加,是货真价实的天阶法宝。 场外有人心生忿忿,暗骂郦尘忒不要脸。 修真者履仁蹈义,素有济弱扶倾之志,时见郦尘修为远胜燕辞,尤以天阶法宝作倚仗,不由暗叹郦尘此举有失大家风范。 只是生死对决攸关生死,实不宜妄加指责。 燕辞斗意腾腾,未说半句废话,鸢尾剑倏然荡开道紫金色辉芒。渺渺冥冥的碧落剑意猛然催发,剑意化形,凝聚成纤细如发的紫电飞斩郦尘胸腹。 郦尘拂袖振剑,身外凭空掀起一股寒风饕雪,簇簇雪花看似飘忽,聚散时却拘于绳墨,依守着玄妙的规矩。 霰雪漫空,忽驻忽行拦在半道截击紫电。 碧落剑意在轻微的触碰声中荡然无存,雪花却纷纷扬扬疾速推进,颇有湮灭道台之势。 燕辞略略试探后即心中有数,雪沫漫天的招式固然华美钜丽,实则杀伤力有限,其并不缺绝妙的手段来应对。 单手掐诀,周身涌动出苍茫浩荡的气息。诀指上,一朵光影闪烁,影团之瑰丽夺目恍似啖尽了曙日的光辉,璀璨烁亮,令人不敢直视。 诀指弹击,异辉爆起,影团喷薄出万千道金芒。芒焰忽闪忽灭,飞舞游动,挟足森冽的锐劲朝漫漫飞雪推扫。 初阳化千雪神通一催动,怒芒即凭风驰骋,与飘雪冲撞,在短暂的僵持后,凝缩出无数亮点越隙而过。 景象犹如以热汤浇雪,霎时,眼前风消雪霁。 芒光奔势不歇,豁然扫开阴霾,将道台浸染成炽烈的金色。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138章 蚍蜉撼树 初如暖阳罩体,直待怒芒掠近,顿感凶焰熏蒸,郦尘跃空略避锋芒,剑指苍天喃喃数语。 穹顶上铅云动荡,澎湃的杀意悄然垂落,一道炽白雪暴自长天陡降,恶狠狠朝着金芒最炽盛处轰去。 燕辞仗剑一挑,冰台上芒焰蒸蕴,一头金鳞巨兽抖抖索索隆起背脊,沉步凝神跟雪暴硬撼。 爆音骤起,雪柱恍似银河倒泻而下,冰雪之寒奔溢,兽躯上层层霜花竞相盛开,冰片溅射,一轮金银交织的光环飞速扩散。 闷响声再次滚入耳际,雪暴迳直压碎兽影锤击冰台,铭印出一枚奇形怪状的古符文。符文闪烁着幽幽绿芒,依稀由一上二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山字拼凑而成。 郦尘有心诛杀燕辞,毕竟未忘了顾惜身份,听说其昔年对敌时,可召唤三道雪暴降世,此番还击,恐非试探而是故意留下些余地。 时见满台朔雪飘飘,寒气内蕴,久凝不散,这一撮那一簇的冰锥纵横交错,纷纷破空怒插。 燕辞抛剑掐指,鸢尾剑悬垂于半空绕身护体,呜呜急转着拖曳出一轮紫金色的盾影。 然而支支冰锥怪诞,露首不露尾的贴身刺往中丹田。 燕辞身影飘繇、步伐诡卓,却被局限在丈许之地里闪避。忽而,其转足拧身露出背部空门,顺势提膝劈剑,一条紫郁郁的雾蛟喷涌而出,张牙舞爪的朝古符文抓去。 郦尘凌空冷笑,诀指忽顿,两支冰剑交错飞起。剑势毒辣,剑意剽悍,裹着一团妖异的杀气,自燕辞空门破空袭卷莲丹及后心, 观者骇然,这是必杀之剑!燕辞以怒阑衣凝结玄气护体,但在郦尘眼中,这般薄弱的防御形同虚设,此剑若击实,足可将燕辞法躯绞成骨渣! 说时迟那时快,冰剑带着彻骨奇寒刺穿怒阑衣。叮!清脆的异响并成一声,燕辞未被格杀当场,却因不堪承受冲撞之力,身影被朝前狠狠击飞。 雾蛟未遇阻挡,一爪挠碎符文破除雪暴,并趁势弹身,乘着溅散的冰晶气汹汹朝郦尘扑去。 郦尘原本料定一剑斩杀燕辞,雾蛟必破,谁知结局完全出乎所料。 一分心,雾蛟血吻咬至,郦尘运剑俯身刺蛟,恰在其时,眼前红影闪烁,一点寒芒卷至眉心。 燕辞借着撞力飞遁而来,一口热血喷去郦尘一脸,并挥剑上撩还予颜色。 此般变化如兔起鹘落,迅捷异常。 郦尘不知何物洒落在脸庞,心神一乱,眉前已被剑气点出记血窟窿。其因爱惜羽毛而诸般留手,最终却换来一身狼狈像,那满脸的血迹显得滑稽而可怖。 燕辞未敢追击,暗呼侥幸,若非流仙衣的帮衬,在雪泣剑必杀之剑下,自身恐已是其剑下亡魂了。 入门的数年里,燕辞日夜惦记着至亲的安危,其虽未回过鹦哥城,却极力打探过家族的音信。 青冥当初避重就轻的提过一些,但有确凿消息说燕家老祖在退敌后已不治身亡,另有多位近亲罹难,更兼双亲失踪,伤亡不可谓不重。 目今,鹦哥城燕家恍似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无迹可寻。 此际,燕辞按捺不住仇心挑起战火,纵使血洒当场都不足惜。郦尘执着于身份,不知时变,绝对是雪仇的绝妙时机。 ※ 对决伊始,双方俱施展出气势磅礴的大招,让观者看得心旌摇曳。 燕辞未怯战未败北,处下风犹能以奇招袭敌,令人拍案叫绝。 其气息微乱,但伤敌后即闪退,重新待敌,不乏再战之力。群修纷纷称奇,暗想此子若非体修就是身穿宝甲。 流仙衣之事无人知晓,但青冥能确信燕辞另逢机缘,她眼中盈满的关切渐渐融化成欣慰之意。 万千修者中,胆敢跨阶叫战的能有几人?燕辞对阵郦尘,修为有云泥之别,未曾受辱便已令人心生快意了。 生死虽未分明,但对决须到此为止,妖修全军压境,并非处理私怨的时候。 莅临海岸观战的空冥修士仅有青冥,但道台上覆盖的强大神念却屈指难数。 乱象闹闹腾腾,李笑阳、寒鸦诸人自然了若指掌,却装聋作哑的拒不现身,无非是对郦尘信心十足,更想看看同尘苑如何收场。 青冥腹中冷笑,提步越众而出,遥呼道:“小徒顽劣,冒犯道长仙颜,妾身定当严惩以赎其罪。望道友顾念同盟之谊,略加宽恕。” 青冥放低身姿,俨然以同阶修士的口吻说话,换作谁都不得不慎重考虑。 郦尘扪心自问,自己持理幻夜宫俗务,确实责令皇甫世家不计后果侵夺洛音珠,他跟燕辞是生而为敌。 而燕辞既入青冥之门,郦尘绝不敢先斩后奏。 冒然与空冥期修士结怨,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到那时,寒鸦、寒姿未必会寻思替他讨回公道。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眼下形势比人强,正可趁机下台。 何足望看苗头不对,昂然笑道:“青冥峰主有所不知,令徒和郦尘道友之誓,如同纳过生死状,贫道受邀裁决,当敦促双方信守约定。仙子提议虽好,然则对决半途而废,誓言一说名存实亡,恐怕于理不合。” 牛鼻子老道搬唇弄舌,故意挑拨是非,直让群修暗呼羞于为伍。 可惜对决的誓言真真切切,此刻再被牛鼻子捅破那层窗户纸,悔之晚矣。 青冥正是有鉴于此,说话才这般客气,何足望胡乱搭腔,让她顿感不悦,冷冷道:“听说苍鹄卵掉包之事,何道长嫌疑最大,有何资格临场裁决?” 何足望不卑不亢道:“贫道问心无愧,裁决权由对决双方所定,非贫道主动请愿。” 青冥森然道:“倘若道友无事生非,存心挑唆矛盾,本苑岂能罢休!” 话音未落,人群有人傲然笑道:“令徒口无遮拦,迟早要被教训。可惜一副短命相,长不长记性都无所谓了。” 说话者不修边幅,身形矮胖,黄胡稀疏,却戴金冠束玉带,穿肥大的云锦鹤氅,行走时拉里拉沓,拖泥带水的模样。 青冥瞳孔微缩,寒声道:“北溟尊者!” 围观者顿时有些发懵,名声卓着的北溟尊者竟是这般模样!真是匪夷所思! 那北溟尊者神情倨傲,对青冥置之不理,伸手拨开拦路修士,肥屁股噗通一声在海滩沙石上坐定,朝郦尘眨眼道:“幻夜宫一方之雄,岂能在黄口孺子手下吃瘪?道友可倾力施展,本尊者保你无事。” 青冥凛然质问道:“道友欲横加干涉?”语气中满是挑战的意味,青冥素来勇毅,别说今日有军有将,即便孤身独影亦未曾惧怕过谁来。 同尘修士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纷纷往青冥处汇拢,看这架势,反戈之举近在眼前。 群修不寒而栗,见机早者急忙偷溜入城,生怕因站错队伍而受到牵连。 此时,李笑阳依旧杳无踪影,几乎满城修士都在咒骂盟主包藏祸心了。 北溟尊者回首遥望青冥,笑道:“本尊者来确保诸位信守契约,免得有人以众欺寡。仙子若无疑问,不妨坐下看戏。” 青冥顿时无言以对,时逢洛望舒出城未归,冒然扩大事端将以付出同尘苑为代价,余人均感无助,难道燕辞就只能自求多福了麽? ※ 郦尘惊心稍安,猜想有北溟尊者坐镇,恐怕寒鸦、李笑阳都在关注此事,他吃下这颗定心丸,顿时恶向胆边生。 群修还各怀心思,道台上郦尘已率先动武,雪泣剑豁然自掌中腾起,身化万千剑影,带着凄厉的鸣音零零落落狂击而下。 刚见雪泣剑影窜出,即见雉皇翼飘展,剑芒叮叮铛铛点在燕辞落足处。群修凝神细观,其真身已杳然难觅。 好神妙的遁法!郦尘见状亦微怔,当即释放神念锁定燕辞身形,却察觉一条虚影信步漫游,瞻之在左忽焉在右,速度竟不比化婴修士稍慢。 郦尘冷笑一声,屈指变诀,重驱仙剑,剑影幻化由心。刹那间,严寒冷冽的剑意迫人眉睫,绵密的剑枝塞天彻地,将整座道台包绕其中。 寒风萧萧煞煞,真正的异能奇技在此刻展露无遗,郦尘骈指疾点,剑气如山岳崩摧,灌宣而下,鸷勇凌厉的声威令人胆寒。 冰台上水雾涌动,沧海遗珠颤颤巍巍飘了起来,濡湿清冽的水灵气疾速蔓延,瞬间在燕辞遁影周围结成一道瀑水盾。 水盾稳凝厚重,清波自下往上逆流,逢异物破冲则伴生牵拽之力,妙不可言。 郦尘不识异宝精妙,唯有以蛮力破盾,满空漂浮的雪泣剑影嗖嗖扑落,蕴足移山卸岭的神力劈砍挑刺,逐渐将瀑水盾打磨成半透明的水帘。 燕辞眼观鼻,鼻观心盘坐于地施法,竟视瀑水盾为金钟罩为铁布衫进行防御。 攻击若慢一分则瀑水盾凝厚半分,郦尘气苦不已,暗骂这小乌龟既然无胆,何不早早认怂。 郦尘恼羞成怒,燕辞更是叫苦不迭,他离开蓬莱仙山后,依照昙真传授的法门祭炼沧海遗珠,断断续续不过数日功夫,能发挥的珠体威力恐怕不足三成。 两相对撼之际,水盾每受一剑则气机减弱一分,若非靠意志硬撑,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 狂攻数息,瀑水盾愈趋薄弱,郦尘探腕攥雪泣剑于掌中,疏疏落落的剑气如长鲸吸水般归拢在剑锋上,凝神蓄势欲将瀑水盾一举击溃。 燕辞乘势而动,决意殊死一搏。 沧海遗珠凌空旋舞,瀑水盾内水雾涌集,倏然展开一对矫健豪美的清波之翼。 羽翼排空飞翔,周围巨浪张天,汇聚成数道碧水狂涛往前奔泻。 郦尘窃喜,掌中灵力输送,雪泣剑蓦然爆射出白茫茫的庞然剑气,剑气横亘半空,与狂涛交相辉映,气象万千。 遽尔,郦尘掐指催动剑诀,剑气挟迅雷之势稳稳劈落,观者神为之夺。 大风冽冽,沧海萧肃。 轰!两股罡气肆意碰撞,犹如百枚惊雷滚过,在虚空中掀起短暂却极其剧烈的爆音。 风翻云卷,雪泣剑如蛟龙入海,扎入狂涛之中吞波噬浪。 [纵横中文网连载中] 第139章 弃之以陌 水至柔,柔却有骨,故水滴石穿。碧水狂涛激卷,其内蕴含丰沛的禁锢之力。 雪泣剑随波沉浮,蜿蜒而行,驱动时颇显凝滞,再不复得心应手之感。 郦尘讶异万端,徒手结印,遥指剑身连连比划,仙剑再次走如飞风,似乎一息间即可摆脱束缚。 其时,异变再起,忽听身后嘣嘣嘣连珠数响,冷风袭体,三枝寒冰箭影挟满破杀一切的煞气旋踵而至。郦尘耳闻心惊,脚步微滑乘势朝右遁走。 这一幕甚是熟悉,仿佛适才的声东击西之计重施。 郦尘满腹疑团,目光朝外一瞥,却见狂涛牢牢缠住雪泣剑,燕辞手舞足蹈的作势收宝。其惊心略安,丢脸就丢脸,身外之物毕竟未重于性命! 刚呼出半口浊气,一位头戴花环,羽翅忽忽扇动的精灵迎面扑落,疾如飞鸟投林,断然提剑直插胸膛。 郦尘无以闪避,吓得魂不附体。 在此刹那,鸢尾剑跃空飞击,一个爆闪即投梭而至,剑锋横推,利利索索将郦尘项上人头斩落于地。 无头尸骸凭空坠落,颈间飘悠悠冒出一缕五彩玄气,幻化成白光缭绕的三寸幼婴,容貌与郦尘相仿,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燕辞欲趁机降服雪泣剑,此剑是威力无铸的天阶法宝,是不容错过的战利品。 小梦九惊呼道:“快,快,元婴出窍。”边说边往郦尘尸骸扑去。 燕辞尚未醒悟,元婴周身白光猛闪,竟无视狂涛束缚,蹿空抱住本命法宝雪泣剑,如风行如电奔,瞬移至道台之外。 修士以肉身和法力涵养元神,至化婴期显化婴儿,元婴位居丹室之中,拥有返璞归真之妙,身具破碎虚空之能,出窍即可遨游太虚,捉之不及。 围观者齐齐惊呆了,按照常情,纵使三位融合期圆满修士联手,也未必能够抗衡普通化婴修者。 郦尘成名已久,还是幻夜宫极其倚重的高阶修士,这般突遭横死,且死得无比冤枉,如此结局实令人难以置信。 何足望同样看得动魄惊心,据他所知,郦尘还有诸多神通未曾施展,即便轻敌,但死法有些蹊跷,恐非本事不济的缘故,而是事情另有玄机。 空中水收雾散,那枚水汽蒸腾的绿珠犹如昙花一现,惊艳了满城修士。 何足望蓦然想起那个极富魔性的名字,失声惊叫道:“洛音珠!” 此话极度扣人心扉,确实唯有洛音珠这等神力无双的神物方可助燕辞跨阶杀敌,群修疑神疑鬼,不由浮想联翩起来。 场上疾风暴雪狂卷,斗得异常激烈,但在北溟尊者眼中却只是黔驴之技,不值得一看。 其随意瞟了几眼即感眼皮困顿,迷糊有顷,骤见郦尘头颅飞起,元婴身化遁光如梭而至。 北溟尊者勃然大怒,鹤氅肥袖一展,接住元婴,随之提腕捣出记金煌煌的拳影遥袭燕辞。 拳影流金溢霞,凝峙如山,暴涌着罡煞之气倍道而进,瞬间即封死燕辞所有退路。 青冥未预料到声名显赫的北溟尊者会自食其言,想要施救,为时已晚。 拳影星移而至,燕辞已坠必死之局。 “住手!” 一声暴喝远远传来,李笑阳终于现身。 在诛妖盟即将分崩离析时,其联袂副盟主玄镜,携内城空冥修者姗姗来迟。 北溟尊者置若罔闻,拳影金光愈盛,裹满冻结虚空的神力朝燕辞当头砸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蒲扇巨掌凭空冒出,掌指间逸散着炽盛的红芒。 掌缘一扫,托开燕辞身躯,并迅速翻掌攥住拳影,猛然一折。 金晶碎火奔逸,两道溢满神力的能量爆绽,虚空为之扭曲,整座冰台不堪重负,顿时崩裂殆尽。 燕辞骨软筋酥,几近魂飞魄散,略略定神一望,却见洛望舒扶着他臂膀吩咐道:“站稳了。”说着还输送一道空冥气协助燕辞调养伤势。 须臾间,其体内灵气蒸蕴,如暖阳加身,极其舒坦, 原暮云立在近处,双掌平托着梦精灵,他笑而不语,看神情似乎观战已久。 小梦九被北溟吓得瑟瑟发抖,却紧紧抓着那枚自郦尘腕间扒下来的须弥环。 碧波上,一位陌生的铁塔大汉随洛望舒、原暮云同来,趾高气扬地踱着方步。 那人鼻直口阔,眼射红芒,身躯凛凛如铜浇铁铸而成,一迈步,散发出一股傲视群雄的霸气。 大汉声音洪亮,不屑道:“小杂毛,敢跟老子耍横!” 北溟尊者掌力受挫即知来者是谁,恨恨道:“无耻懒猿,不龟缩在云渺山中,尽出来瞎捣乱!” 此言一出,来者身份昭然,果然是神秘、野蛮的红焰古猿皇。 古猿皇杀气充盈,冷声道:“北溟海号称人间福地,小杂毛是不想再回那安乐窝了?” 北冥闻言,登即泄气。 古猿一身神通传承于仙界异术,是真正的神乎其技,但北溟尊者毕竟不是吃素的,两雄相争,胜负还在伯仲之间。 可惜古猿皇性情好斗,一贯死缠烂打,北溟实在跟他耗不起。 古猿皇见其示弱,遂对北溟置之不理,笑嘻嘻看着何足望道:“小道士认为那是洛音珠?” 何道长成了小道士!群修忍不住笑出声来。 何足望作为挑事者,难免心虚,自洛望舒出现便躲得远远的,巴不得人人无视他的存在。 偏偏古猿皇先行招呼,他不得不搭腔,讪讪道:“弟子猜测之言,不敢有扰前辈视听。” 古猿皇笑容可掬道:“亏你能想得出来。连沧海遗珠和洛音珠都分辨不清,怕是有些眼拙?” 何足望苦心求来了雨,注定要承受这番泥泞,急忙拱手道:“晚辈见识浅陋,望前辈恕罪。” 古猿皇颔首道:“嗯,模样看似乖巧,可惜身为裁决者却没守好场子。前番信誓旦旦说不许外人干预,真有人干预却溜得贼快,非但不眼拙,还是根眼明心亮的墙头草。” 说话时,其身形忽显迷离,群修微感诧异,凝神细望,发现古猿皇依旧站在原地,压根就没移动过。 何足望却莫名其妙被人刷了记大耳刮子,一口黄牙掉落近半,手舞足蹈的往人群中落去。 场面令人无比舒适,此时人人心中有数,古猿皇是替同尘苑找场来了。 料理完何足望,古猿皇还不罢休,转首望着宝驾初临的李笑阳,慢条斯理道:“城外斗得你死我活,道友却坐视不理,估计是盟主宝座坐着太舒坦的缘故?” 这话是人人想问却不敢问的,古猿皇怼天怼地怼上了瘾,竟开始拾掇起盟主来。 李笑阳默然不言,玄镜合什道:“阿弥陀佛,李盟主召集老僧等人闭门议商要事,实不知城外乌烟瘴气,施主切莫误会。” “闭门议商?”古猿皇讶然道,“除构陷同盟外,还有见不了光的事情?” “血口喷人!阁下冷嘲热讽,视天下英雄为何物?”一位鹤骨松姿,皓首朱颜的道者挺身而出,开言呵斥道。 古猿皇眯眼打量一番,问道:“阁下装束倒跟郦尘相似,尚未请教。” 道者冷冷道:“老道寒鸦!” 古猿皇瞪眼道:“胡说八道,听闻寒鸦是位容貌丑陋,行将就木的潦草道人,哪有阁下这段风姿?” 玄镜就喜欢插话,解释道:“檀越有所不知,寒鸦道友经七霞金莲重塑形体,返老还童!且此生已可永葆青春。” 岁月无情,谁都面临着衰老的宿命。世间永葆青春的法门虽多,但返老还童的例子还属罕见。群修心生羡慕,暗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如其说。 寒鸦眉宇间如罩冷霜,郦尘肉身损毁,蹈了自己的覆辙,其触景伤情,自然恨意尤深! 古猿皇笑道:“郦尘尚未死透,回去修养段时日寻机夺舍,或能重生,可惜修为暴降那倒是必然的。” 寒鸦闻言越加恼怒,夺舍为修真界所不耻,连偶然提及都是罪过,此人竟堂而皇之将虚拟的罪名栽了过来。 身侧,林道子帮腔道:“混账东西,满口妄言!”何足望被一耳刮子刷晕,正准备送回城中静养,徒弟受辱师父亦来气,少不得要寻机泄愤。 古猿皇指手画脚道:“一个个只知欺凌他人,自己受不得半点委屈,早早出来制止有多难?偏偏等完事后做三尸暴跳,真是秉性乖张!” 话说得老气横秋,让喜欢看戏的修者都尴尬不已,寒鸦、林道子是修真界人人仰慕的大能,此番被古猿戳着脑门子数落,真是情何以堪! 李笑阳急于阻止这场闹剧,沉声道:“尊驾应他人之请而来助拳,何必喧宾夺主?” “本皇此来是抗击妖患为苍黎请命,谁知竟撞见场沆瀣一气、罔顾道义的恶举。”古猿皇冷笑道,“盟主望尊位极,却纵容麾下挑拨是非,甚至自己都暗中推涛作浪。幻夜宫默许走卒屠杀无辜,亡者近亲揭发歹人恶行,雪深仇而伸张正义,有何不妥?” 李笑阳不搭腔还好,一搭腔,古猿皇登即撒野,道:“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诸位不思小惩大诫,偏偏抱持门户之争,表面大义凛然,实则口蜜腹剑,为天下人所不耻!时今兵临城下,举界期盼诸位勠力同心,共御外敌。殊不知一群蝇营狗苟之徒,犹敢妄言拨乱诛暴,实是痴人说梦!” 古猿皇越说似乎越佩服自己的口才,其言语看似恶毒,却无一不说在实处,此时别说捅破一层窗户纸,整座窗都被卸下来了。 李笑阳脸色铁青,瞩目洛望舒怫然道:“苑主放任令友信口雌黄,欲跟本盟决裂麽?” 话出如风,覆水难收。 洛望舒未料道古猿皇如此直白,兼之其胸中积蓄着诸多不满,遂坦然道:“鄙友性情爽直,有一说一。盟中有人泄露布防图,置沉舟千余修士于覆没之间,盟主视若无睹,难辞其责。再者鄙苑弟子若置近亲血仇于不顾,枉为人子!” “此间事错非本苑,青冥峰主悉心劝导,欲化解干戈,诸位听之任之终究自食其果。即日起,同尘苑将不复归诛妖盟统辖,言尽于此,好自为之。”说罢其纤掌一挥,当即欲率同尘修士离去。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140章 身外化身 眼看洛望舒如此决绝,李笑阳心里颇有悔意,四位空冥修士的战力绝非可随意舍弃的。只是堂堂一盟之主若轻易服软,往后还有何颜面再见江湖修者? 有悔意的不止李笑阳,红焰古猿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尽顾着嘴上痛快,最终坏了事了。 燕辞同样心怀忐忑,洛望舒精心制定的计划,却因己身寻仇而将毁于一旦。 道门间的诸多芥蒂,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人人对其讳莫如深,但像这样不予掩饰的暴露在人前,携手的局面只怕再难挽回。 尘埃即将落定,李笑阳欲言又止,唯以目视玄镜。 玄镜领会其意,忙劝止道:“苑主请留步!贵苑弟子有惊无险,不如暂且入城坦诚相见,以化解本盟积弊。” 洛望舒微抿唇瓣,淡淡道:“本苑去意已决,无须多费言词。” 同尘一军徐徐起行,胡不夷决意追随,亦招呼青丘山诸人同往。 玄镜神神秘秘道:“有位故人,愿直面苑主了却那桩多年的宿怨,祈请一见。” 洛望舒豁然回首,寒声道:“此人何在?” 玄镜暗喜,再邀道:“此间非说话之所,请移军入城容老僧徐禀。” 洛望舒踌躇不定,祁苍黄、玄音等屏退围观者,纷纷趁机挽留,洛望舒止住众军,令就地待命。 夏衍、千雪驻地较远,闻讯后也赶来劝说,千雪密言数语,洛望舒去心稍止,依言移军入城叙事。 李笑阳看似晏然自若,却悄悄的吐出一口浊气。 同尘和青丘之军依旧回原防区等候,万里峰顾虑重重,吩咐众军不得卸甲,以防有变。 洛望舒、古猿皇并肩而行,由原暮云、青冥陪伴,跟随玄镜等迳直去内城议事殿。 外城气氛凝重,内城却安然如故,一队队戍卒照常巡逻,不留死角。 议事殿以铁瓦盖顶,色泽灰暗,在铅云掩蔽下愈显沉雄。 殿内陈设极简,数株古木打磨平整,拼凑成毛刺林立的案桌。周围环绕着粗制滥造的藤椅,有些藤叶还未摘尽。 群修相继落座,均闭口不言,肃穆的气氛中透露着丝丝怪异。 未几,殿门轻启,三位陌生修者鱼贯而入。 先至者短笛傍身,剑眉星目,是位玉树临风、气息渊深的儒雅青年。 尾随者蒜头鼻,腰悬酒葫芦,赫然是现身西林坊寻酒的邋遢道人。 一位空冥女修走在最后,仙姿绰约,端丽冠绝,有般般入画之色。 座中数人见之惊诧不已,此女容颜跟青冥一般模样,除眉心印记外,连那冷艳高傲的气质都极其相仿。 不像孪生姐妹,仿佛同为一人! “青言!”青冥霍然起身,盛怒道,“果然是你这叛徒!” 洛望舒举止若定,略略止住青冥怒气,道:“稍安勿躁,且看她有何话说。” 玄镜宣声佛号,说出来者身份,道:“轩辕氏选择鼎盛之时斩断俗念,轻举远游,此番却为妖患之事飘赴红尘,实是苍生之福!” 轩辕世家!果真是轩辕世家!群修惊叹罢,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遥想轩辕恩泽众生,造就出灿烂无比的文明,世人无不顶礼膜拜。 纵使如今的轩辕氏隐现衰落之象,但听闻其族中空冥修者尚有七位之众,绝对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势力。 时听儒雅青年道:“先祖毕生惜物爱民,虽乘龙远去,但吾辈子孙亦不能坐视社稷沦为丘墟。” 群修赞叹不绝,追思其祖当年风采,心潮澎湃。 儒雅青年名叫轩辕鸿渐,是轩辕家主膝下圣子,是轩辕氏当之无愧的接班人。 邋遢道人声名不显,姓名不详,位居轩辕世家首席客卿长老,即称邋遢道人。 望望青言,玄镜不知该如何措词,当即讷讷不言。 “青言抛弃过往,改投家严门下取名轩辕静,且近日许诺,待退敌后跟在下结成双修之侣。”轩辕鸿渐说话的声调,不乏得意。 青冥闻言怨愤更甚,群修不知事情因由,唯有报以一笑,并未起身恭贺。 玄镜转视洛望舒,合什道:“老僧邀请苑主来此,是望苑主不计前嫌,重修旧好。再者青言道友说有事要澄清,约请我等旁观。” 老和尚所言不提轩辕静,只提青言,轩辕鸿渐听罢甚觉不满。 洛望舒道颜色稍霁,扬唇道:“余事可稍候再叙。” 玄镜缄舌闭口,示意青言有话不妨直说。 青言斟酌语句,刚欲开口,洛望舒冷眸一转,森然道:“芳驾慎言,若再让本苑清理门户,万仞高枝也护不住你!” 那犀利的眼神令人睹之心寒,青言眼露惧意,丝毫不敢怀疑此话。 她深知洛望舒手段狠辣,回想昔年叛逃时,曾连同接应者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今数十年过去,此女神通更胜从前,同尘苑声名日隆,与之保持敌对殊为不智。值此外患扰攘之际,经仔细考量,故决意冰解宿怨,握手言和。 洛望舒提及清理门户,反观青冥、青言貌合神亦合,群修隐隐已猜破玄机。 青言收拢心神,坦然道:“诚如诸位所想,奴家正是青冥仙子的身外化身。” 在场修士俱精通分形散影之术,以真身为本源,意念微动即可分身影万千,皆由精气神三元所合,真假难辨。 然力分则弱,分形散影多用于迷惑或愚弄敌人,影分身若亡,真身未必受损。 身外化身则另当别论,求道者修持至化婴期,以秘术割离心力、魂力和婴力,获得婴灵,有形无质。再辅以元精、元气和元神,悉心培炼,身外化身即现雏形。 然后搜觅塑形之药,锻造化身形体,倾注记忆、思维和一魂三魄,即可获得成熟的身外化身。 真身为主,化身为辅,两者心灵相通,对敌时分进合击,威力绝伦。是斡旋造化,演绎无中生有的大神通。 当然,修炼身外化身极具凶险,施术者术成后体质衰弱、神魂漂忽,修为暴降,须面临重新修持的难题。 此外,化身不可轻离左右,以避免被大能之士封印本源血脉的约束之力,非智勇兼备者不敢修习。 群修印证了猜想,愈加骇然。 据各道门卷宗所载,青冥停留化婴期不足百年,非但修成身外化身,且顺利进阶空冥期,这等神速足可跟灵参化形的洛望舒相媲美了,实在有点耸人听闻啊! 青言叙说道:“百年前,同尘苑一位天资卓越,深藏若虚的少年横空出世。” 玄音禅心微动,讶然道:“仙子所说,莫非是那位跟精灵王梦引引为知己,以化婴修为硬接陆吾一掌,却安然无恙的林寒城?” “正是。”青言声音轻软,点头道,“原来林寒城的事迹还有人记得。” 玄音感慨系之,垂首叹道:“三十年,凡俗半生的光阴于我等不过弹指一挥间,林施主曾与贫僧坐而论道,彻夜不休,岂能相忘?”言罢唏嘘不已。 这一言触动青冥心事,她神情萧索,万千愁绪掠上心头。 群修兴致昂然,继续聆听。 青言环视四座,略带怅然道:“世间传说种种,但三百年前大荒墟之战后,那颗仙珠不曾失踪,而是落于下界佛修之手,想必诸位早已知晓。” 群修拒不搭腔,忽听座间有人冷哼数声。此人年近不惑,两鬓飞霜,浓眉下,一对凌厉的眼睛彰显着剽悍的锋芒。 大荒墟墟主付流云,与性情稍显温和的付翎相比,行事做派似乎更贴近一代枭雄付通玄。 当年大荒墟被付之一炬,付流云难免不舒服。群修不予理会,示意青言继续。 “佛修战时遭受重创,曾携仙珠东躲西藏,诸多道门苦寻不觅,最终放置不理。”青言道,“三十年前,林寒城翻阅多家卷宗,寻找到佛修的蛛丝马迹,并以虚言瞒住洛苑主,只身外出寻珠。” 洛望舒、青冥莫名的对视一眼,看来未尽晓此事。 只听青言续道:“林寒城费尽手段,果然夺得仙珠,奈何苍天不遂人愿,其在归途中被来历隐秘的异士袭击。” 说完又补充道:“此事,寒鸦道友曾经参与过,可为奴家作证。” 寒鸦怒气未消,原不想理会,却不好驳轩辕氏的颜面,遂苦笑道:“确有此事,贫道当年鬼迷心窍,因仙珠而跟林道友冲突。可惜还未动手即遭偷袭,肉身损坏便源于此战。” 林道子讶然道:“道兄说是练功不慎所至,我等都信以为真了。” 寒鸦道:“此事不甚光彩,说之无益。” 林道子莞尔,暗道寒鸦自重塑形体后,这跋扈之气骤减,倒是个好现象。 群修急于倾听下文,忙问后来如何? 青言瞩目青冥,道:“林寒城智计不凡,边跟强敌周旋,边传讯求助。可惜讯文寥寥,言语间颇显隐晦。时逢苑主赴云渺山会友,仙子闭关正置关键,奴家因不愿搅扰原掌教,是以孤身接应。” 青冥闻言暗自叹息,原暮云看不惯青言假神假身,却任性妄为的行径,关系甚是不睦。其多番劝说,奈何两双均不退让,不承想关键时刻果然误事。 青言道:“顽敌追亡逐北,不惜横跨摘星原,奴家和林寒城转战至墨渊附近,林兄因死命护珠,被来敌击杀,坠身渊底。那时,恰逢轩辕氏侠踪偶现,杀退异士,拯救奴家于遭难之间。” 青冥心系恋人,待听说林寒城身亡,痛彻心骨,不由滴下泪来。 青言亦泣道:“奴家隐瞒不报,招致林兄葬身墨渊,更累及真身一生饱受相思煎熬之苦,万死犹轻。” 这段往事徐徐道来,那艰难的处境、生还的喜悦、自责、愧疚之情一一俱现。 不像死无对证的虚诈之词,何况还有证人证言,离事情的真相更进一步。 [纵横中文网连载中] 第141章 朝花夕拾 洛望舒经过仔细推敲,认为此言可信,遂示意青言继续往下说。 青言收回遐思,凝声道:“轩辕家主学贯天人,一眼即看出奴家假神假身。那时,奴家因伤危殆,言语不清,幸蒙家主携归族中医治。春来秋去,卧床年余渐觉痊可。青冥仙子怀疑化身叛离,时时引动血脉约束之气召唤,奴家饱受苦楚,生不如死。轩辕家主垂怜奴家之不幸,施术把真身感应封印起来。 略微一顿,续道:“林寒城之死,奴家难辞其咎,故在病情初愈后返回同尘苑欲详述因由。谁知苑主听信流言,误会奴家袭杀林寒城,叛离同尘苑,并不问青红皂白,拔剑相向。经过此事,奴家心灰意冷,纵使苑中恩情难忘,却只能依附他人门下,甘做叛徒。” 青言一气说到此处,泫然欲泣。 洛望舒勃然变色,叱道:“混账东西,直至此时还敢调唇弄舌!” 青言抹泪道:“饮水思源,奴家何敢冒犯苑主,是走投无路罢了。” 洛望舒怒不可遏,推案而起,欲当场格杀此女。 心爱之人被当众呵斥,轩辕鸿渐瞋目扼腕,想替其撑腰。从古及今,向来无人敢如此藐视轩辕世家。 群修连忙劝住,玄镜道:“苑主息怒,且由她说完再做计较。” 洛望舒略予克制,寒声道:“本苑且问你,二十年前你做了何等好事?” 青言惧意犹存,凄然道:“奴家自归于轩辕氏,人人待之亲厚,此番恩情誓不敢忘。恰逢二十年前,有秘闻说鹦哥城外,洛音珠再现仙踪。回想林寒城一世俊杰,却选择以身殉珠,恐怕有诈。奴家难以释怀,一心想寻觅珠子报恩,故奔赴鹦哥城打听。谁知那人那珠踪影渺渺,却在半道遭杨擎苍伏击。此贼不知奴家已非同尘苑之人,不休不止的追杀。奴家辗转数地,始终摆脱不了其魔掌,故假言说仙珠已经易手,最终借机脱身。” 洛望舒杀气毕露,森然道:“可知因你一己之言,杨老魔在摘星城掀起腥风血雨!夜家死伤多少无辜!楚山孤、叶微霜差点撒手人寰!跟襁褓幼女夜莺儿差点永世不见!” 青言惶惑无助,颤声道:“小女子实属不知,恳请苑主恕罪。” 洛望舒怒道:“若非玄音禅师力挽狂澜,那满城阴灵岂容本苑饶恕于你!” 座中客人人眼跳心惊,场面看似已压镇不住,即将爆裂了!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轩辕鸿渐战意陡发,一副搓手搓脚模样,急吼吼道:“逼人太甚!蛮夫愚民死几位何妨?不问大荒墟却跟轩辕氏叫阵,且待本座料理你!” 阿弥陀佛,这波操作让人始料未及,满堂修士竟被他一棍子打扁了。 玄镜道:“众生平等,施主不可妄言!” 付流云亦冷冷道:“始作俑者,才是其心可诛!” 座间俱听说有人曾在西林坊外吹奏一曲,笛声飘零流转,典雅清丽。原想此子是位雅人,殊不知是位鸟人,相比其父轩辕翊,或许还是羽翼未丰的雏鸟。 经外人一闹,气氛登即转和,洛望舒怒气稍敛,轩辕鸿渐亦不敢再说浑话。 其时,邋遢道人冷哼一声,旁若无人地揭开葫芦轻轻抿了口酒。 周围空冥修士环绕,道者依旧淡定从容,旁人见之直犯嘀咕。越阶杀敌的殊才有如凤毛麟角,寥寥无几,但适才见识过一个,没准这是另一个。 李笑阳极力安抚住场面,转移话题道:“轩辕世家遁迹红尘之外,突然出现墨渊断非巧合,芳驾如何解释?” 青言忙借着话风道:“那群异士术法怪诞,极不寻常,且擅长驱使傀儡,家主猜测其来自异域。” 李笑阳讶然道:“异域!莫非跟妖修有关?” “尚无实证,轩辕氏爱民如子,素来如此!”青言刻意强调道,“鄙族以守护江山社稷为己任,故能当先察觉异士的存在,并且付诸行动追剿。” 群修自问对此事一无所知,心里微凛,轩辕氏可察于秋毫,恐怕还是耳目众多的缘故。 青言瞟一眼洛望舒,续道:“洛音珠沉寂多年,期间却风波不断。此珠原归仙界佛修持有,可惜其落足处无迹可寻,直至数月前长湖村异像,才算揭开谜题。” 李笑阳道:“唔,此事老夫略有耳闻。” 付流云道:“盟主仅仅是耳闻这般简单?莫非那柄权杖不是落于贵派囊中?” 李笑阳反问道:“区区地阶法宝,还劳墟主惦记?” 付流云付诸一笑,默然不语。 青言道:“佛修来自仙界,地阶法宝岂可入其法眼!” 李笑阳微窒,缓缓道:“仙子知晓权杖的来历?” 青言臻首轻摇,淡淡道:“猜测之言而已,奴家未曾目睹,不知详细。” 付流云眼转一转,道:“盟主何不取出权杖以供仙子品鉴,我等顺道开开眼。” 李笑阳尚未搭腔,祁苍黄突然问道:“听说隐罡寺展现三宝,同尘苑得灵羽,大荒墟得佛骨,化清、伽蓝共得权杖。林寒城既能夺走洛音珠,怎会留此三物不取?” 青言道:“奴家化身之躯,难以取信于人,林兄从未告知此事。” 祁苍黄转顾寒鸦道:“道兄在何处受袭?” 寒鸦道:“迷津渡。” 祁苍黄道:“离长湖村不远,难道其中另有隐情?”说罢自顾自沉思起来。 轩辕鸿渐略显迟疑,道:“据知情者所言,曾有多人踏进隐罡寺,却因寺里豢养凶兽天狗,导致幸存者极少,墟主座下的姬冲小友便是其一。” “不错。”付流云略感诧异,没想到轩辕鸿渐被抢白后还会主动搭话。 轩辕鸿渐道:“鄙族一位天资骄纵的门人陷落于寺中,听闻其生前跟贵墟有联手之谊,在下可否择日问其几个问题?” 付流云对此事一清二楚,却碍于李笑阳、玄镜在座不便说破,缓缓道:“事关贵族门人生死,付某仔细查问过,未见异常。诸人破阵夺宝,引发地气宣泄,估计是那时罹难的。” 轩辕鸿渐不疑有假,旋即沉默下来。 在群修东拉西扯的间隙,青言深深吸口气,取须弥环一支敬奉洛望舒,旧话重提道:“与同尘苑的恩怨情仇,非言语所能道尽,所受青冥仙子的造化之恩,今生亦难报答,唯叹世事无常而已。奴家叛师弃友,原无颜再见故人,虽说任性妄为,所幸未铸成大错。今借此契机,奉上资材若干,聊表寸心。” 语声微颤,吐字却字字清晰,足见其不胜感慨。 那言语中蕴含的真情实意令群修动容,洛望舒听罢,疑虑尽消。 万物皆由天生地养,唯有青言例外,青冥赐予了她灵魂,雕琢出她的生命,最终却架不住人事的消磨而将其无情抛弃。 时今她寄人篱下,那份卑微感恐非世人所能够体会的。 轩辕鸿渐心里充满了怜惜,凝视洛望舒,诚意拳拳道:“环中奇珍,足可襄助贵苑再培养出一位空冥期修者,万望笑纳。” 事情既已澄清,无须再耿耿于怀,然则青冥与之同出一身,听闻前言岂能不体谅青言那时境遇。情到深处难自禁,她眼中泛起泪光,亦觉伤感。 洛望舒满怀愁绪,拒而不纳道:“本苑愿听解释,意在解怨而非结仇,环中物权当本苑误解你的补偿。” 其内奇珍,价值难以估量,洛望舒予而不取,令群修瞠目结舌。 平心而论,同尘苑虽有过错,却并非青言叛主的理由。 青冥甘冒奇险修炼化身,有生杀予夺之权,同尘苑再将其培养至化婴圆满阶段,所耗更是不计其数。 因青言自恃其才,引发此祸,导致真身道侣陨命,且又移祸旧主惹起风波,可谓罪不容诛。 洛望舒因一时疏误便宽恕其罪,更欲将如山灵材拱手相送,青言深受感动,哽咽道:“此非奴家赎身之礼,是因累及同门而略求心安。” 百般相劝,洛望舒方命青冥收受。 轩辕鸿渐喜笑颜开,豪言道:“轩辕氏与同尘苑互通往来,实乃苍生之幸事!” 群修边出言附和,边暗骂此子无耻。 青言言语间虽未挑明,但其伤势痊可后不乏归意,事情之所以曲折,恐怕是因轩辕氏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肯为其解除封印。 青言固然有错,毕竟跟青冥源出一体,洛望舒略迹原情,未必不将这笔账算还给轩辕世家。 事情以圆满收场,仿佛是人人乐见的结果,期间无人捣乱,或是因用人之际,不宜再惹恼洛望舒的缘故。 而此事之后,同尘苑移军的打算也消弭于无形之间。 李笑阳安心乐意,转而说起余事道:“日前沧海海族掀起波澜,细查因由,是有鱼妖盗窃止王剑献于通怀列岛,宝藏龙族闻讯后暴跳如雷,已忙着布兵前往攻打。” 原暮云接口道:“平原广泽,止王不来,是那柄止王剑?” 李笑阳道:“原掌教果然博闻多识!古时方士东渡寻访仙山,偶得仙剑,谓之止王,后因受何罗鱼妖恩惠,解剑相赠。宝藏龙族揽遍天下异宝,早有心掠人之美,谁知拖拖拉拉倒便宜了人鱼族。” 群修听罢一笑,暗想摘星原自顾不暇,盟主倒有心思理会别事。 李笑阳续道:“同尘苑柳峰主曾指点迷津,建议本盟将防线扩张至通怀列岛,此时观之,恰是良机。” 寒鸦皱眉道:“妖患虎视,若再加宝藏龙族,应付起来不是更为棘手。” 玄镜合什道:“羲爻对宝藏龙族多番拉拢,龙君绝对架不住威逼利诱,此计是防患于未然。” 李笑阳道:“可叹我等与行龙素昧平生,白白错失了此等强援。” 其转首瞩目寒鸦身旁那位沉默寡言,香娇玉嫩的女修道:“寒姿道友跟人鱼族交情颇深,可否劳驾前往游说?” 寒姿略一沉吟,颔首道:“谨遵盟主谕令。” 诸事议毕,李笑阳散退群修,唯留同尘苑诸人在座,好言安抚。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172章 暗夜攘凶 轩辕翊谋定而后动,反客为主的计划堪称无懈可击。 假如能悄无声息的成功截杀青冥,既可斩断其化身青言的归路,亦可重挫洛望舒称雄的野心。 一旦同尘苑势衰,即可怂恿大荒墟借寒鸦扶持之力,把旧恨新仇一起清算。 届时两虎相争,不论最终胜负谁属,轩辕氏都有望将其彻底吞并。 反之,若截杀未遂,洛望舒必定会彻查真相,前来问罪。 只是何足望的参与,足以让化清门难以置身事外,再兼其背后有伽蓝寺的影子,就算洛望舒执意逞强,也不得不仔细掂量。 纵使出现最糟糕的局面,化清门抛弃何足望以泄洛望舒的怒火,但轩辕翊同样有办法进行制约。 早在紫霞山时,付流云已把隐罡寺中弱冠少年遇难的经过合盘托出。 化清、伽蓝修者因抢夺权杖戗杀轩辕子弟,此事看似不值一提,但权杖却是巫山委托的找寻之物,只需出言点破,李笑阳、玄镜就不敢不给个交代。 进或退,洛望舒都要跟举界修士为敌,最终是否有命重回珞珈山,还是未知数。 轩辕翊把计划多番完善并付诸行动,他对轩辕鸿渐寄以厚望,满心期待爱子能不知不觉的一举铲除青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轩辕鸿渐到底低估了青冥的神通,结局竟是以自身重伤,并以耗尽黄帝符和禹王鼎损毁为代价,换得彩凤卷起青冥破空而遁。 轩辕翊接获传讯时又惊又怒,其下令轩辕鸿渐不可重回幽苔山,须迳直折返族群栖息地养伤。 思来想去,这老贼终归放心不下,当即装个糊涂,晨间借纳吉之名,亲临同尘苑驻地探查消息。 其见洛望舒神不守舍,但脸无悲戚之容,故猜测青冥未死,不得不选择变数最多的策略来应对。 自跟千雪分别后,轩辕翊就来回盘算,待回至居处,暗暗派遣一队蒙面侍从潜至同尘苑驻地周围,继续哨探动静。 而后召唤青言和轩辕恪来见,假言道:“适才听到传言,说妖修安插在义军内部的卧底尚未尽除。此事真假难断,不可随意惊动盟主。幽苔山暂时管顾不过来了,但轩辕氏营区内须加强巡逻,切不可放任外人闯营。” 青言和轩辕恪领命行事,重整营防,巡逻岗哨陡增一倍。 轩辕翊心性谨慎,有心启动法阵,可惜不便明言。 斟酌有顷,忽尔豪气干云,暗想青冥未死,洛望舒未必来,来亦无惧。 可惜洛望舒雷厉风行的手段和誓雪仇恨的决心强烈得超乎想象,种恶因自然得恶果,轩辕翊不吃不行! 亥时刚过,营地里叮叮镗镗地响起了锣声,值守修士开始换防。 来来回回晃荡了一整日,谁都想尽快收拾疲惫,酣然入眠。 轩辕翊在宿地静坐冥想,却被营外的言语喧哗扰乱了思绪,尤其是那尖锐的锣声里似乎带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感,他甚是不悦,暗想到底是何人出的馊主意,居然以锣声为号换防! 耐心等候许久,锣声渐渐隐去,刚欲闭目澹坐,锣声再起,还恶作剧似的敲得震天价响。 散修聚居之地,喜欢调唇弄舌的、无事生非的、瞎凑热闹的,都不乏其人。 旁观者心情若可,则认为是率性随意、豪迈不羁。倘若心情欠佳,自然要出言数落这盘散沙难成气候。 轩辕翊则不然,从始至终他都认为散修素来是不识大体,毫无纪律感可言的乌合之众。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营外喊声大举,如岳峦崩塌。 轩辕翊骤觉不对劲,奔出遥望,时见营外箭芒飚发,营地里火光四起。 乱象腾腾,满营修士在换防时,听说遭逢强敌来袭,俱慌里慌张地奔出接战。 可惜箭雨过后,营区内外并无妖患的痕迹。 轩辕子弟惊魂未定,在嘈嘈杂杂的喧嚷声中,忽听一记清晰的声音道:“切勿慌乱,来敌已经退遁,只是虚惊一场。” 营外密林里遁影飘繇,夙沙秋鸿和颜悦色,引领一彪修者潮鸣电挚而来。 是山下巡山道友,群修见状心神微松。 刚欲询问详情,忽见遁影里毫芒爆闪,无数道法宝倏然点亮,排排荡荡凌空扑击而下。 如虎荡羊群,如惊龙出渊,来袭修者斗意飚举,仗剑悍横突闯。 血雨瓢泼,挡者瞬间披靡,残肢断臂乱飞,阻路士卒一整排一整排往下倒。 防御阵型瞬间炸开,满营修士惊得三魂出窍,鬼哭狼嚎声响作一团。 诸人栗栗危惧,疾掠残躯,朝里朝外四下溃逃。 来袭修者数息间清开一条血路,引军女修扯落斗篷,露出一张凛若冰霜的秀靥,挥剑直指轩辕翊营帐。 “洛望舒!” 的确是洛望舒! 在轩辕子弟的哀呼声中,洛望舒挥军长驱直入,直透轩辕氏防区重地。 轩辕翊走了狗屎运,其尚未赶至,即有轩辕恪匆匆奔出来做替死鬼。 洛望舒怒火炽燃,瞥见轩辕恪遁来拦阻,当即更令明号诛杀此贼。 二十余位修者法宝纷扬,绚丽的芒焰抱团倒泻而下。鸷猛萧煞的剑浪犹如神鬼乱舞,汹汹之势熏灼难挡。 轩辕恪如坠冰窟,被那股恐怖的气息惊得梦魂颠倒。 洛望舒弹指推剑,恢煌宏丽的剑光走如飞风,急波波蹿进剑潮里彻底把轩辕恪吞没。 幽苔山瞬间被惊醒了,漫山光霞燃亮,犹如点点流萤拥聚而来。 鸿影飘起,璀璨夺目的豪芒次第绽放,那是空冥修者足下拖曳的遁光。 洛望舒当机立断,香袖一洒,绣尘阁神虹喷涌,卷住麾下诸修,迅逾闪电般飘掠而逝。 偷袭来去匆匆,短暂!却极尽猛烈!注定成为轩辕子弟永难忘怀的噩梦。 这是一场命如草芥的杀戮。 洛望舒麾军破防,直抵防区腹地再透围潇洒离去,顺势诛灭轩辕恪,秒杀十余位轩辕氏化婴修者和寻常族人无数,纵使外人听之观之,无不心生惧意。 李笑阳心惊不已,因不知洛望舒何处来的怒火,忙问缘由。 轩辕翊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妖女异物化形,不可以常理论之,毫无因由!” 李笑阳见其正在气头上,故不便追问。 适逢付流云、寒鸦均在侧,俱挂着一脸怒容,提议联合登门质问。 李笑阳有心偏袒,嘴上却数落洛望舒狠辣,略加思索道:“无故残杀同盟,其罪重不可恕。但洛望舒非感情用事之辈,贸然前去恐有陷阱等候,此间伤亡惨重,宜先收拾乱局再做计较。” 顷刻间,幽苔山所驻空冥修者悉数赶至,闻言亦纷纷出言相劝,说羲爻窥伺之际不宜躁动,且待天亮再行细商。 李笑阳疑惑道:“同尘苑驻军在外,怎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登临此山?” 祁苍黄惊闻变故即着人迅速去查,此时来回禀道:“夙沙秋鸿引巡山修士外出接引,却替换洛望舒等人归来,一路通行无阻。时今夙沙氏营地里人去楼空,整族反戈而去。” 听闻此信,群相愕然,均觉匪夷所思。 轩辕世家终归要度过极其漫长的一夜! 轩辕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妄图在洛望舒擅离驻地之际还予颜色,紧急传令前去哨探的侍从趁机突袭同尘苑巢穴,以牙还牙! 盛怒时所做的决策,往往是疯狂而致命的。 蒙面侍从狠赳赳闯进同尘苑营地,蓦然发现坠身罗网,无所遁形。 地面被施展了禁术,虚空有化婴修士把守。一声锣响后,周围箭蝗如雨,蒙面侍从神衰力竭,悉数被射杀在内。 次日清晨,洛望舒率军夜袭轩辕世家的消息在各派别间轰传,举界修者人人震惊,纷纷打听因由。 忽报同尘苑驻地白幡迤扬,掀起哀声,说是栖凤峰峰主青冥仙子蹈涉罗网,香魂已杳。 青冥扞卫正义,仰不愧天,尤其是重创九婴和在抗击妖患一役中劳苦功高,令诸多仰慕者惊闻噩耗后黯然垂泪。 两桩事情绝非巧合,纵使无人说破,群修业已猜到青冥之死的主谋。 一夜间,轩辕氏和同尘苑从攀亲之交沦为誓不两立的生死仇家,让抵御外敌的局面面临艰难的选择。 在弄清楚事况前,是非不好评说,为避免轩辕翊不悦,也避免洛望舒疑心,李笑阳以故友的名义孤身前往同尘苑驻地吊祭。 却说洛望舒于昨日午后接获了青冥元魂灯熄灭的消息,但内心还抱存着一丝幻想,故而始终隐忍未言。 心浮气躁的挨至今日清晨卯时,事与愿违,古猿皇到底确认了青冥的死讯。 洛望舒犹能自持,柳若玺惊闻噩耗,顿时昏厥于地,须臾间满苑哀恸,哭声如潮。 李笑阳闻之心觉凄然,通禀而入,遥望沧海上香吊祭,欲劝解两家和好,奈何腹中全无说辞。 洛望舒以亲属身份答礼,随之以李笑阳为证,当着满苑修士的面,立誓此生不杀轩辕鸿渐绝不罢休! 李笑阳忧心如焚,却只能劝慰诸人节哀。 滞留多时出言告辞,忽遇澈羽岛夏衍、千雪夫妇来祭,紧跟着蟠渊盟的萧烛远携月华亦至。 望见李笑阳在场,千雪不悦道:“轩辕翊无胆,难道还请盟主来代其谢罪?” 场面顿显尴尬,李笑阳一脸苦笑道:“老夫来此只为吊慰,非应他人之请。” 谁都清楚李笑阳孤身而至实无歹意,千雪亦不例外,只是满腔恨意无处发泄罢了。 莫名其妙成了撒气包,李笑阳难免有些不满,然则义军眼下的处境再禁不起折腾了,他贵为盟主,更没有脸面在此事上计较。 起身话别,洛望舒亲自送出门外,劝道:“千雪始终误以为盟主对本苑心怀不满,言语失当处,望盟主宽谅。” 李笑阳叹道:“故友身亡,谁都心怀怨气,老夫尚可理解。往者已矣,还望苑主以大局为重。” 洛望舒默然不言,李笑阳续道:“世事难料,其罪因轩辕氏而起,但毕竟已付出了代价,倘若轩辕翊愿意握手言和,苑主是否能够释怀?” 洛望舒置若罔闻,回首望望门下凄容,愈觉心境难平,转移话题道:“本苑诸事缠身,恕不能远送。” 李笑阳暗暗叹息,拱手作别,怏怏而回。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174章 神女座下 万籁皆寂,偌大的幽苔山敛尽喧哗,风声、虫吟声、鸟鸣声戛然停歇。 遍野修者满怀一腔钦慕,静候神女主持公道。 轩辕世家确实跟巫山攀有几分交情,轩辕翊稍抑笑颜,引李笑阳和玄镜等执晚辈之礼,恭声道:“有劳神女玉趾亲降,晚辈惶恐。” 巫山神女坦然受礼,并对其青眼相看,眸光煞是温和。 神女虽已摒弃了俗尘中事,但游目四顾,见山间乌烟瘴气,不由略带愠色道:“道者修万道之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诸位为私念妄动干戈,有失苍天好生之德。”语声恍似渺渺仙音,空幻、清雅。 李笑阳忙解释道:“晚辈执掌祖龙令,有维系和平之责,遇外敌来犯而聚众讨之,实属不得已。” 神女坐知千里,自然明白事情的因由,只是外敌未除倒起了内乱,有些不悦。 尚未责问,瞥见木通、木蕾夫妇一脸仰慕之色叩拜于地,神女颜色顿霁,命其起身,温然道:“一别经年,两位别来无恙?” 木蕾突然激动起来,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挂念、爱戴之情,唤一声“小姐”竟尔抹泪不止,哽咽不能成语。 神女大道渊深,唯有一点尘心未去,她眼中流淌着温情,柔声道:“沉舟岛遁迹世外,何故也被牵扯到这红尘俗事中来?” 木蕾乱绪稍平,俯身禀道:“古坟岛断刀流时时前来滋扰,同尘苑望舒仙子许诺去此后患,故而拙夫同意以沉舟岛作为抗妖据点。” 这番说辞有替同尘苑美言之嫌,听者俱感讶异。 轩辕翊暗自恼怒,揣度洛望舒心思,估计她同意驻守沉舟岛另藏深意,笼络木通、木蕾夫妇为此时通敌之举开脱,绝对是早有预谋的。 行有罪式推论的不乏其人,但凡心怀成见的修者,俱认为洛望舒动机不纯,其心可诛,没有谁真正设身处地的替沉舟岛考虑过。 就连神女都忽略了木蕾之言,微微摆手屏退两人,道:“稍后再叙故旧之情。” 其时,潘圣临自作主张,祭出那座金碧荧煌的骖鹤宫迎客。 此人的确喜欢四处献宝,但不可否认,骖鹤宫的确是此间接待贵客的佳所。 可惜神女并不想让他沾染仙气,未明言拒绝,但也未曾移身。 潘圣临见神女不肯赏脸,神情讪讪,悄悄把骖鹤宫藏进袖里,此举把满山修士逗得暗笑不止。 恰在此时,夏衍、千雪伉俪也不敢再任性,急匆匆赶来觐见。 以神女作主心骨,义军转而瞧不起澈羽岛了,纷纷拿着架子出言抱怨起来。 幽苔山外,洛望舒缦立虚空,举止若定,纵使神女驾临,她复仇的意志也不见稍减。 古猿皇来自仙界,却被世间人情世故磨砺了许多锋芒,本想劝诫洛望舒以屈求伸,但回首望见同尘军军容整肃,一股甘愿赴死的孤勇之气渐趋沸腾,终归闭口未言。 等候有顷,神女命木通传话,邀洛望舒、羲爻、陆吾登临幽苔山议事。 洛望舒早有所料,当即让原暮云统领诸军,请古猿皇辅佐,道:“但见异常,余事勿论,须不计代价,举整苑之力诛杀轩辕老贼。” 群修悚然,原暮云不敢抗令,满口应承下来。 古猿皇钦佩之余,执意同往,洛望舒坚决不允,道:“妾身挂心的,是诛杀轩辕匹夫复仇,猿兄若去,恐原掌教势单力孤,难以一击必杀。” 说毕一顿足,带领晗冰御空扑上山巅,以备对质。 羲爻、陆吾紧跟洛望舒的步伐登峰,羲爻连续丢俩眼色,洛望舒、陆吾相继回传着心领神会的眼神,均想巫山神女道行通玄,但合三人之力未尝不可一战。 山巅和风细细,神女端立草茵,脚下浮云飘绕。 木蕾在近旁随侍,李笑阳、玄镜和诸空冥修者悉数列于右侧,唯有左边空荡荡的,显得极不对称。 轩辕翊下首默立两人,气息渊深,在人群中相对醒目。 一位半老徐娘,温婉端庄,脸畔酒窝微漾,是轩辕氏主母姜鸳。 另一位老者形貌枯瘦、霜眉皓发,穿半旧青衫,有道骨仙风之气。 青言静立其后,神态恭谨。余人神情各异,目光俱在来者身上游移。 洛望舒步履轻盈,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意思。毕竟临军对垒之际,彼此也都没什麽可聊的。 羲爻高视阔步,让一应修者怒目切齿,直欲杀之而后快。但不论仇有多深恨有多深,此人依旧被视为一介英豪。 陆吾的表现则有些古怪,像是做错了事的后辈,忐忑,却依旧坚持。他明知任何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神女的双睛,还是忍不住偷偷瞄去两眼。 此时,任何一句寒暄都显得虚假而多余,神女开门见山道:“足下不安居遗荒之地清修,却在摘星原四处乱窜,难道忘了旧日之约!” 群修并不觉得意外,神女、陆吾同驻遗荒之野,若说没有任何交集,那才是怪事哩。 陆吾未料到神女首先将矛头对准自己,登即略感恍惚,权衡再三道:“多年来,陆某苦觅一位愆阳灵体的拥有者继承衣钵,此愿将遂,总该出山亲眼看看。” 此言一出,群相愕然,均想这厮倒会避重就轻,纵使他真怀此念,也绝非跟羲爻沆瀣一气的理由。 神女疑惑道:“年余前,白泽曾赐不死药为一女延身保命,莫非那人已经寻获素心圣果根除了顽疾?”边说边移目看向轩辕翊。 轩辕翊忙禀道:“素心圣果凤毛麟角,是儒道飞昇前辈缔结的道果,鄙族将其珍逾拱璧,绝不会轻易示人,也许是那女子别处寻得的机缘。” 晗冰独特的体质不是秘密,当人群为其有幸服食不死药而深感羡慕时,又被其食用素心圣果的消息深深震惊! 付流云瞟了眼洛望舒,突然道:“道果之珍贵不言而喻,世间真能轻易遇见这等机缘?” 郦尘附和道:“不错,听说有些化形之物天生通晓搬运神通,家主需当心着了此道。” 此话意指洛望舒可能行窃,没有人听不明白。 轩辕翊顿时疑心生暗鬼,素心圣果存世极稀,当然藏匿极严,他不可能随时查看,可别真被郦尘这乌鸦嘴一语说中了。 “那女子命不该绝,否极泰来也未可知。”神女不想被转移话题,瞩目陆吾道:“足下既然达成夙愿,便须速归遗荒之地,跟人族重修旧好。” 陆吾即刻沉默下来,话柄是自己给出去的,实无脸面跟着提洛音珠的事。 刚刚组建的同盟,羲爻绝不愿坐视被神女轻易拆散,当即瞟了眼晗冰,插口道:“晗冰小友与柳仙子师徒情深,誓不相离,陆兄竟能说服此女改投门墙,倒是难得。” 陆吾一呆,苦笑道:“陆某诚意拳拳,柳仙子纵然不舍,倒也能割爱,可惜晗冰提有条件,实属难办。” 羲爻道:“哦,愿闻其详。” 陆吾黯然道:“晗冰幼时遭双亲遗弃,幸蒙洛苑主携归同尘苑恩养,刚置桃李年华即惠育成一位拥有陆地神仙之能的化婴修者,同门上下待之,亦是恩深义重、不弃不离。尤其是一位尊长青冥仙子,如同至亲,长年嘘寒问暖,对其照顾有加。可惜不久前,正当晗冰寻思回报慈恩时,青冥却遭奸人伏击身亡了。” 声音沧桑,叙事直白,一股不经修饰的悲恸感扑面而来。 羲爻吁口气,缓缓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凡人遍尝的无奈,我等掂量着亦觉心酸。” 事不关己的恩仇,常人听之不过是满足好奇心而已,陆吾以外人身份叙说晗冰的经历,却让仇恨愈加扣人心扉。 晗冰无暇他顾,只因泪珠已扑簌簌滚落下来。此时,任谁都能猜到,其条件必定是请陆吾协助师门,诛杀轩辕鸿渐。 “此事,在下略有耳闻。”羲爻道,“血海深仇本不该假手于人,但敌者若是拥趸者众多的轩辕氏,就应另当别论。这坑,陆兄跳是不跳?” 陆吾叹道:“陆某贪图虚名,停留此界太久,今生已无望飞昇,若再无人继承衣钵,恐怕千年后也再无人记得开明兽的传说。看来这坑,不跳不行。” 两人侃侃而谈,双簧唱的是相当可以,洛望舒从头到尾片言未发,但目中已浮起一抹笑意。 神女座下,三人犹能保持一贯的气场,确实让人始料未及。 气势彼长此消,轩辕翊单独面对来者锋芒的雄心,近乎消磨殆尽。 常言道,无理寸步难行,轩辕翊自愿套上无理的枷锁,便注定摘不下来,纵使神女临场,也很难在众目睽睽下予以袒护。 殊不知,事情的发展永远出人意料,神女未深责陆吾,更未质问羲爻,目光落在洛望舒脸庞时旋即一冷,叱道:“化形妖物,犹想再造事端!” 这话凭空而来,听得在场修者人人一呆。 洛望舒如坐云雾,未及申辩,却见神女足下爆绽出一轮凝练的神辉,大道奥义的气息瞬间沸腾。 仙罡游走,其声宛如惊雷降世,令人耳鼓齐鸣,甚至有数位道行稍浅的空冥修者身形摇摇欲倒,而旁观的低阶弟子、长老则形若无事。 神女适才的言谈过于温和了,竟让某些人恣意妄行起来,此举分明有震慑之意。 时听神女道:“青冥之死,轩辕世家已经付出过代价,妖女安敢携众投敌,负义忘本!” 语气强硬,袒护之意极其明显,话语中满是不容辩驳的味道,更藏着股不容挑衅的权威。 洛望舒未至时,轩辕翊大略禀报过因由,说同尘苑假意允婚,企图羞辱轩辕氏。轩辕鸿渐不堪受此捉弄,途遇青冥先是口角继而动武,错手致其陨落,现已乖乖返回山门思过,等候严惩。 这话谁都疑心,青冥行踪是谜,偏生两人能在茫茫沧海相遇,纯属无稽之谈。 神女听信轩辕翊片面之词,当众见责洛望舒,此举有失公允,但没人胆敢质疑。 [纵横中文网连载,求票求收求订阅。] 第175章 仙珠邪珠 始作俑者,理应承担一切后果,轩辕翊是自作自受。 巫山神女不该属偏听偏信之人,洛望舒受此训斥,满心不服,可惜欲辩无言。 余者初识神女道法之威,沉浸在一片惊惧里。 常言道一山还有一山高,羲爻之能足可傲视群雄,但此时观之,其跟寂灭期仙者的差距,绝非现有的同盟之力所能轻易弥补的。 陆吾震惊尤胜,思绪自以往的记忆里收拢,目今跟神女对战,寻死已从略费手脚跃升成轻而易举了。“到底便宜了轩辕老匹夫!”他这般想道。 轩辕翊的脸色雨转阴、阴转晴,尚未忘形,已有幸目睹神女着手料理陆吾。 神女森然道:“契约有先后,足下亲口许诺终生不离遗荒地界,眼下何敢借收徒之机插手人事纷争?” 陆吾默不吱声,连申辩的勇气都消失了。 三言两语,威风被巫山神女尽夺,义军见状欢欣鼓舞。 神女发飙,非同一般,但其保留了神性,始终咄咄逼人究竟不成体统。 眼看群修收敛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神女愠容稍缓,转视羲爻道:“成王败寇,世间万事皆有其道。帝俊、轩辕疆土之争是宿命使然,贵族被逐却远离纷争,最终延续一脉,未尝不是幸事。阁下隐忍多年,此番跨洋而来当真只为雪仇?” 神女目芒灼灼,明谋善断的智慧之光徐徐流转。 羲爻神思一震,深知隐瞒不住,说出真相:“雪仇为其一,亦为洛音珠而来。” 洛音珠!又是洛音珠!满界修士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神女似乎早有所料,问道:“沧海两岸音信不通,尊驾何以知晓此珠下落?” 羲爻道:“三百年前,魔修韩蝉一行跨临此界,中转地恰恰就是沧海彼岸。” 仙珠牵动着太多人的心弦,当其在人间重现的时候,过往早就逐一被掀开。 当年珞珈山仙魔之战、大仙红尘之死,在场者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些内幕。 三界修士同被一物迷了心窍,说这仙珠是一颗邪珠只怕更为贴切。 神女兴趣转浓,再问道:“韩蝉负伤潜逃,莫非是从贵族辖地重返魔界?” 羲爻道:“魔女的伤情远比想象中严重,根本无力打开魔界之门,当下正蛰伏在彼岸某处隐秘之地疗伤。” 这句话的杀伤力明显更胜神女展露的神通,直惊得满山修士目瞪口呆。 嗜杀成性的女魔头隐居此界,三百年,估计连骨碎魂销的伤势都已经将养得生龙活虎了。 轩辕翊失惊道:“难道贵族一直坐视不理?” 羲爻原不打算理会这老贼,可惜神女同样在期待答案,遂道:“魔修逃窜至两界通道,羲某曾举一族之力追杀,却几番被其施展分身术走脱。鄙族伤亡无数,到底擒获了韩蝉分身,此后方知是洛音仙珠招来的魔人。” 神女道:“而后如何?” 羲爻道:“韩蝉善施诡计,且通晓纵地金光之术,一夜间来回跨越数万里,连布三座魔咒防御大阵,本族攻打数月最终白费力气,此后魔女影踪杳杳,再无消息。” 神女道:“既如此,何以确定魔修依旧滞留人间?” “舍弟羲闰长年看守魔界之门,未见反常。”羲爻道,“或许韩蝉想另寻他途重回魔界,但希望很渺茫。” 希望的确很渺茫,韩蝉差点魂归异乡,绝不会心甘情愿的离去。 漫山静悄悄的,思来想去,此事招致的后果或许比妖修入侵还要严重得多。 幸亏神女的传说不仅仅只是传说,假如某日魔女韩蝉重临,摘星原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也有人在暗暗叹息,幸亏魔修之事还算遥不可见,而今妖患虎视眈眈,尽快驱除才是当务之急。 忽听神女道:“韩蝉分身既已招供,足下对洛音珠也不算陌生了。” 羲爻沉吟许久,到底未加隐瞒,缓缓道:“分身的记忆是碎片拼凑而成,所知有限。她说诸界面分割时光久远,界面规则日趋完善,界面之力日趋稳定,下界道者想依靠修行飞昇之说已经沦为空谈。魔修还曾说洛音珠并非单纯的空间之宝,且是真正的灵界,时今,飞昇唯此一途,别无他法。” 停顿数息,羲爻施礼道:“魔修分身在被韩蝉神念之力远程操控前,仅透露出只言片语,能否采信还望神女指点迷津。” 许多修士暗骂羲爻无耻,竟拿些不确定的说辞来找神女要话,真是想的美! 听话要听真意,神女知晓羲爻最大的疑问,在于魔修无须飞昇,为何一直惦念着洛音珠。 其不以为怪,因见羲爻坦诚,干脆直接吐露出一段秘事。 太古时周天混沌,万灵始祖玄黄以身祭道,化身混沌息壤。 其精气神三味诞育创世神盘古,而认知、情感和意志三元冰解,缔造出秘宝幽冥录、洪荒轮和上善珠,成为冥界、仙魔界、人界之灵。 魔是误入歧途的仙,意味着堕落、邪恶的道意。 魔宫以玄黄憎恨、失望和悲伤种种消极情感为始,跟仙庭的仁慈、欢乐和悲悯迥然不同。 随着盘古大神陨落,仙庭、魔宫纷争渐渐频繁,最终决意分离界面,以大神通解化洪荒轮,得圣明古剑和暗灭之刃,各携一支,分道扬镳。 而人间是诸界中最独特的下位界面,生灵无神力、无异能、苦乐掺半,但讲善恶、论是非的业端却与生俱来。鉴于苦楚而能警醒,鉴于压榨而能抗争,素来以玄黄导人向善的意志为准绳。 巫山神女不会漫无目的的闲扯无关之事,此时几乎人人可以确定,洛音珠跟上善珠关联极深。 素腕一翻,神女掌心里仙霞如沸,其中裹着一枚金芒蕴蒸的仙珠。 洛音珠! 任谁都可以感应到一股澎湃无比的仙力,那是种牢不可拔的冥冥之志,至仁、至勇、至诚,不可撼动! 仙珠忽隐忽现,极力挣扎着想要冲破禁锢遁走,似乎连神女都难以掌控由心。 燕辞置身幽苔山外等待进攻的指令,他思绪纷乱,满脑子俱是虐杀轩辕鸿渐和邋遢道人的场景。 突然,一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气息涌进心田,隐隐像是洛音珠的召唤,却被异力压制而显得极其微弱。 燕辞胸腔里莫名掀起一股恨意,当即往外探出神念欲看个究竟。 巫山神女一如想象,果然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其托珠道:“鸿蒙初辟时,上善珠即周游人间,无垢无净,潇洒来去。多年后,此珠在洛水之畔邂逅洛神宓妃,聆听仙曲受感,洪荒气逐渐淡化,蜕变成洛音珠。” 燕辞嘀咕道:“胡编乱造,动不动瞎扯什麽混沌鸿蒙,再说下去没准还是她家传家宝哩。” 杜若洲在旁听得暗暗咋舌,心想死小子果然不留口德,连神女都有胆子诋毁。 时听神女道:“自古及今,人间出现过两次大飞昇。蓬莱、昆仑诸仙混战,一应翘楚俱被日宫月殿之神迁往仙庭,此为其一。从战后重建直至五帝时期,第二次飞昇则延续了万余年。蓬莱仙帝和昆仑神君的继任者搜遍奇禽异兽、神花瑶草,相继携世间通灵之物登蹑仙境,让人、仙两界的来往逐渐断绝。” 古仙给世人留下过太多的谜题,随着巫山神女一桩桩披露,脉络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再说及洛音珠的来历和去向,原是洛神宓妃璞玉浑金,不受父女情感所扰,在蓬莱、昆仑交恶之际至正于公,极力化解两仙山的恩怨,深得众仙尊崇。 其因洛水而得名,却因太上忘情而证道。 黄帝末期,宓妃飞昇,由于蓬莱仙山镇守冥海不可擅移,故而忍痛将之舍弃,唯独以仙珠封印了昆仑神山,携登仙境。 洛音珠是完整的一界秘宝,被赋予过玄黄不屈的意志,地位犹在圣明古剑之上。 仙庭原住修者天生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始终视其为隐患。久而久之,排斥演变成战乱。 魔宫同样不容许仙庭独拥两宝,常常在明里暗里挑事。 洛神不忍见仙珠蒙尘,最终妥协,把珠子抛弃在仙、魔交界的无渊之巢,自此断了音信。 洛音珠果然是灾祸之源,不论在人界或是仙界,其每次出世必定伴随着腥风血雨。 谁都说不清珠子的邪正,经此多年,它究竟是未读懂人性,还是已经读懂了人性却故意为之? 洛音珠的秘密被彻底揭开,其中真相却更令人痴狂。 仙珠本身即是灵界,何况还封存着失落已久的神山昆仑!这让虚无缥缈的飞昇之路突然变得无比真实、无比接近起来。 富贵险中求,修行者追索一生,无非就是飞登仙界求得永生,时今捷径摆在眼前,谁能视若不见呢? 许多人懊悔因一时寡断错失了良机,当洛音珠还在同尘苑的时候,他们本该多费点心思的。 同尘苑很幸运,珠子捂得很严实,且羲爻来得巧,夺珠只听风声不见雨点,战事并未爆发。但眼下仙珠归神女所有,敢动念想的恐怕没有几人。 当然,念想有很多种存在方式,羲爻、陆吾恐怕只有强抢一途。 李笑阳和玄镜自称维系一界和平,无大治亦无大错,可以凭借一点点苦劳去乞求神女可怜。 唯独轩辕翊不用操心,当某日巫山神女心血来潮想要离开此界时,估计会念着两家渊源捎他一程。 至于洛望舒、夏衍、千雪之流,注定就是在旁边看热闹的份。 想来想去,付流云觉得自己这姓这名实在是晦气,其祖其父曾无限接近仙珠,最终还是擦肩而过,可别到了最后,一切谋划真的悉数付诸于流云。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176章 不知颠倒 犹自胡思乱想着,即见李笑阳忙出去献殷勤,捧着一柄水润尊贵的权杖,恭声道:“听说此杖是贵处找寻之物,望前辈笑纳。” 杖身荧光起落,顶端黑晶蒸蕴着至纯至净的混沌气息,却没人能看破玄机。 付流云见状,胸中蓦然泛起一股怒火。 依照眼下的情形,想想洛音珠都会惹祸,飞昇只能依赖于隐罡寺佛骨中那缕佛修残魂,谁知佛骨偏偏在姬盘眼皮子底下长翅膀飞了。 每想起此事,付流云就恨不得把姬盘揪过来赏他几十个耳刮子,真是腰都被那废物气断了! 身侧,寒鸦察觉到付流云神思动荡,喃喃自语道:“仙修相继而来,跨界之法何止一途?” 付流云猛然醒悟,寒鸦老道既然修习过仙净通,保不齐另有秘密等待挖掘,目今此人决定入驻大荒墟,飞昇之事倒不宜操之过急。 其时,神女香袖微动,以无形之力把权杖吸至跟前,瞟了一眼道:“玄黄遗忘的记忆,凝聚为鸿蒙灵核一颗。天狗偷吃灵核,黑晶是残魂中剥离的碎片,无人知晓此杖的真正用途,极可能跟洛音珠开启仙界通道有关。” 仙珠是好是坏,燕辞压根就没心思理会,既然已经无缘了,就用不着白惦记。 巫山遥迢,莫非神女看腻了看厌了白泽那群畜生,无聊到专程跑来幽苔山巅讲故事。鬼机灵这般一想,甚觉好笑。 这点疑问恰恰跟轩辕翊所想一致,但老不休明显比燕辞更有修养,更有礼貌,其近前奉承奉承,请教请教,绕山绕水的问了一问。 神女忽然叹道:“洛音珠堪称仙家混沌秘宝,绝非常人所能使唤的,仙珠主动认主,在传闻中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人人察觉到此珠不甘心由神女掌控,也许曾经的仙珠持有者才是真主。 群修不约而同想到了燕辞,如果说吊儿郎当的少年才是天选之子,那玄黄老祖的眼睛绝对不算好使! 然而不出所料,神女移目洛望舒道:“仙珠特性古怪,持珠者登临巫山时,昆仑山和忘情海已被激活,世间若有一人能驱动此珠,非贵苑弟子莫属。” 一言终了,听者几家欢乐几家愁。 诸多修士喜上眉梢,假如珠子复归燕辞,来日踏平珞珈山,不愁仙珠不到手。 洛望舒则叫苦不迭,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这等祸胎,谁拿谁倒霉! 燕辞一听此言,登即懵圈,要珠子的是巫山,不要珠子的还是巫山,白泽若早前得知,真不用白白做一次小人呐! 以往有青冥、同尘苑做靠山,仙珠的龃龉者行事还不敢太过张扬,假如眼下再次背锅,非但燕辞遭殃,还要连累同尘苑成为众矢之的。 自愿跟普天修者为敌,依旧妄想延续道统,世间从来无此先例。 可惜洛音珠是一界之灵,不容舍弃也无以舍弃,而能驱使者世间唯燕辞一人,看来这锅不背不行。 付流云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希望到底没有破灭,纵使仙珠已经认主,还是能抢救一下的。 可惜神女接下来的一席话,听得付流云从山腰直接跌落谷底,不仅如此,一山头掩饰不住的歹念都被这一言浇灭了! 时听神女道:“有情而忘情,忘情以大爱,洛音珠经历被追捧、被抛弃,对尘世一腔眷恋之情却始终未改,故而仙珠认主不是单纯的血脉相通,而是真正的生死之契。人在珠在,珠亡人亡,绝非常人所能左右。” 一言即毕,令洛望舒传召燕辞。 群修嗟呀不已,这合着该燕辞得意了。 鬼机灵确实有资格得意,一山修士眼巴巴看着他龇牙咧嘴而来,歪模倒样的候在神女驾前。 飞昇之路攥在小崽子手里,往后别说无人敢碰他半根毫毛,纵使不留意稍微打个趔趄,别人还生怕这乖乖摔坏了身子骨呢。 神女道:“飞昇关乎苍生福祉,小友选择有二。其一,倾注精血、元气令仙珠彻底认主,待证道之日,携有缘者入灵界擢登仙境。其二,修习支离秘术,消弭认主气息,等仙珠恢复自由身,即以之开启人灵仙三界通道,凡有资格的修者俱可借之飞昇。” 山里山外的人群面面相觑,第一法堪称天上掉馅饼,往后燕辞就是宝贝金疙瘩,可太太平平的活着修炼,让一界修士把他捧着供着,万事不用操心。 怕就怕人人对他嘘寒问暖,隔三岔五的送丹送药最终却等来这小子寿终正寝的消息,毕竟得道不得道,那是天都说不准的事。 第二法要靠谱些,虽说支离秘术修行极难,所耗时日极久,但受惠者最多,勉强还能接受。 却又怕这小子撒赖,三天摸鱼两天晒网不仔细修炼,让许多人苦等一辈子依旧见不到飞昇的曙光。 数万修者干巴巴等着燕辞做选择,腹中不断念叨:“第二!第二!” 不说付流云、李笑阳等辈,就连轩辕翊、陆吾之流都不禁心热起来。 燕辞明了自己的价值,实在很想乘兴吼两声。 举目望望白泽,白泽也呆呆望着他。再转首望望轩辕翊,不由露齿一笑。 神女眼皮底下,应该严肃些庄重些的,但这家伙东张西望,谁都知道鬼机灵要谈条件了。 果不其然,燕辞一张嘴痞话就横着来,道:“杀了轩辕翊父子,万事好商量。” 听者悉数惊呆了! 原以为燕辞会借机敲敲竹杠,讨得些仙丹仙药辅助修行,谁知小怪物竟有胆提出这种要求! 轩辕翊闻言,更是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神女娥眉轻蹙道:“鉴于仙珠的缘故,同尘苑临阵投敌之事可不予追究,安敢继续纠缠!” 轩辕恪之死还不足以一雪前仇,不论神女是否有意袒护,燕辞都懒得辩解。 常言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谁指望飞昇,谁就提轩辕翊父子的人头来换,就这般简单! 神女笑傲天下,从未见过这等不明事理、不知死活的犟驴,她差点被整迷糊了。 轩辕翊辱没门第,非德厚之才,其欺心的行径受千夫所指,眼下再被当众悬赏首级,连同族人一起羞愧得几无容身之地。 许多人认为燕辞只是一时不忿,目的是想借机糟践轩辕氏的名声。 可惜此子态度非常坚决,翻来覆去就独独一句话,纵使当场被活剐也要让轩辕翊偿命,万千修者顿时傻眼。 洛望舒内心甚慰,人生天地间,正义、情义、尊严、忠诚,有许多事比生死更重要! 燕辞所坚守的,在世人看来愚不可及。或许,这恰恰是上善珠选择他的缘故,因为玄黄的意志,永不屈服! 利益,往往是衡量是非的标准,某些抱着立场的人,立场有些混乱了。 陆吾倒听得泪眼朦胧,暗叹在遗荒之地竟然看走了眼! 此子直面神女,却断然拒绝神女的提议,纵使昔日的开明兽都无此胆识。 这段纯粹如精金的品质同样让羲爻感觉鼻酸,喃喃自语道:“原来诸夏小民并非一无是处。” 回首遥望山外,同尘子弟抽抽搭搭,俱感动得一塌糊涂。 悲愤往往会伴生勇气,同尘一军复仇的意志空前高涨,可惜他们忘了此时面对的是巫山神女! “嘟!”“呜!”两股锐啸拔地而起,一股尖细,一股重浊,绵绵不断,以穿云裂石之势腾上云霄。 大风暴起,林振山摇,半天浮云滚荡。 遍野修者感觉心痒体酥,耳膜几被撕裂,尤其是同尘苑半数门人直接被震得昏厥在地,整场随之哗然。 燕辞得了几分颜色就乱开染坊,没惹恼神女,倒先让白泽和轩辕氏皓发老者动了真怒,不约而同的开言以道音震喝。 燕辞跌坐在地,擦着冷汗又说浑话道:“动不动就嚎一嗓子,想吓死个人。” 周围修士啼笑皆非,均想小贼这张破嘴果然损得很!甚至有越来越损的趋势! 洛望舒数次留意过皓发老者,此人稳如山岳,气息甚至临驾在轩辕翊之上,但江湖上从未听说过其名声。 李笑阳蓦然想起一事,失声道:“尊驾是弃天之子轩辕青松!” 老者眼里浮现一丝落寞,移目望望神女道:“经此多年,想不到世人还记得老朽姓名。” 神女微微一笑,玄镜、寒鸦等数位存世极久的大能则顿时变色。 没有谁清楚此人的生平、年岁,只知他出道即是巅峰。 远在千年前,世间就流传着轩辕青松的事迹,言:“古雷泽生雷神,龙首人身,鼓腹而雷鸣。偶出,逢异人青松,战于野。人王猎狩,遇之,暴雷下,震毙。异人怒斩雷兽,以骨炼槌楔,平地起风雷。” 轩辕青松笑傲六合,却在飞昇之际选择弃天隐世,其如同惊鸿一现,凭借一段短暂的经历震惊了世人! 岁月悠悠,当后辈误以为他已扶杖西行时,却有幸在幽苔山亲晤其面。 神女道:“既然被认了出来,何必再遮遮掩掩的?” 轩辕青松洒然一笑,浑身气息一放,一股炽白灵压冲天而起。 苍穹瞬间被惊醒了,高空中电闪雷鸣,经久不歇。 雷霆涌集出一轮肉眼难查的光环,等待轩辕青松的召唤。 寂灭期!所有人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原以为神女的高度,世人已难以企及,谁知还有被尘间遗忘的一人,能够和她比肩! 轩辕翊果然擅长做戏,有异人青松坐镇,其家族地位外人根本无可撼动。 老贼偏偏还对神女表现出一副谄媚相,难道还不知足麽? 洛望舒见之悚然,轩辕底蕴之深厚超乎想象,仅凭其一家之力,足可让同尘苑万劫不复了,根本就无须神女来干涉。 但此时,轩辕翊倒有些郁闷,轩辕青松固然是氏族的顶梁柱,但其常年游历在外,鸿影渺渺,并未把自己这家主太当回事。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177章 江湖故人 一桩桩事情,不断出乎意料。 最吃惊的莫过于轩辕子弟,原以为此老同样出身神农氏,是主母姜鸳忠诚的护卫者,殊不知这竟是自家老祖宗还存活于世。 有人喜极而泣,之前被同尘苑欺负得太狠了,这下看她洛望舒敢不敢嚣张! 付流云、寒鸦充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角色,真心希望洛望舒千万别畏惧强权,继续刚才的表演。 眼看她起朱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神女倒可以讲讲道理,但轩辕青松怕没有闲心再听她废话。 山巅再小的动静,都跟同尘苑存亡相系,原暮云、古猿皇暗暗叫苦,此刻别说澈羽岛、蟠渊盟不敢有动作,连羲爻、陆吾都闭了嘴,不敢胡乱搭腔了。 接下来,就看轩辕老祖怎生料理这群不识抬举的后辈。 轩辕青松神情一冷,盯着燕辞道:“小友声名日响,何以满口脏话的陋习始终不改?” “手段不够嘴来凑,在乖乖被活剐前,以言语讨点痛快不算过份。”燕辞不乏自知之明,可惜欠缺点分寸,居然干哼一声道:“你走到哪,雷打到哪!咱俩谁更擅长坑人?” 满山修士再次惊呆了,小崽子哪里是有种,简直是无知者无畏! 万里峰凉心透凉,暗骂燕辞是根瘟神,师门可护其一时绝不可护其一世,这厮贪图嘴上痛快,无休无止的出言挑衅,真想拉同尘苑陪葬啊! 轩辕青松绝非来看热闹的,且这句话是私怨,只要不弄死持珠者,掌嘴一百也不过分。 偏偏在别人以为燕辞要倒霉的时候,轩辕青松笑了起来,笑得很夸张,笑得毫不造作。 等着看戏的人群一呆,感觉没脸皮见人了,世风日下啊,老老少少没一个有正形的。 洛望舒在发呆,轩辕翊在发呆,所有人都在发呆,连神女都摸不着窍门。 突然,燕辞也跟着笑了起来,喘着粗气道:“假老道,早知你没安好心!” 轩辕青松道:“小友昔日若愿跟随老朽云游四海,何来这诸般烦恼?” 看客回回神,瞧模样,敢情这一老一少还是忘年之交啊。 燕辞的经历,晗冰还算熟悉,轩辕青松极可能就是他乞丐生涯里所遇的贵人,那位看出灵根并想收他为徒的游方道人。 不出所料,燕辞道:“乞丐若能预知后事,绝不会做了乞丐。倒是前辈既然跟在下相遇,何不将仙珠取走?” 轩辕青松道:“物之本末事之始终,皆是天理。儒者畏天之怒敬天之谕,当知仙珠藏器待时不可违逆。老朽只是好奇,想看看坐拥珠子的究竟是何许人物。” 沉默片刻,续道:“若说洛音珠是颗灾星,也不为过,白泽道友将其留在巫山,无非是想替同尘苑化解一桩祸事罢了。” 白泽白嚎一嗓子,风头就被轩辕青松抢走了,到此时才有机会说话,苦笑道:“老夫一片苦心,可惜燕小友并不领情。” 燕辞虽然顽劣,但还略知好歹,冷静下来时,已然猜透白泽的心思,也许,此事就是神女授意的。 不过感激归感激,鬼机灵依旧看不惯巫山那股嚣张劲,殊不知,此时的他比巫山更嚣张。 燕辞迟疑不决,举首看看洛望舒,欲领指示。 洛望舒会意,暗想复仇一事可等日后筹商,再拿仙珠要挟神女怕是要自取灭亡,故轻轻点了点头。 燕辞有了主心骨,遂道:“家师常教导说:‘欲行大道,一秉至公。’弟子愿意舍弃仙珠,但有条件。” 神女道:“不妨一说。” 燕辞道:“师仇不共戴天,日后不论弟子或者同门寻轩辕鸿渐复仇,两位都不得干涉。” 神女还未说话,轩辕青松即叹道:“善恶终有报,倘若罪在轩辕子嗣,本族不可强行包庇。” 话是对着轩辕翊说的,纵然那老匹夫满心不情愿,依然恭声道:“是,师伯。” 寻仇归寻仇,但要分地界。待此事终了,轩辕子弟重返山门,那时谁有本事找到轩辕鸿渐的踪迹! 燕辞猜透了轩辕翊的心思,寒声道:“儒者既信奉天理,当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纵使此贼一生龟缩不出,也难逃天谴。” 轩辕翊本就心虚,一听此言,登即有些心慌慌的。 燕辞未多做纠缠,提出第二个条件道:“晚辈在蓬莱帝游宫误食道果之灵,望前辈施恩解除此厄。” 轩辕青松问罢性状、味道,望着神女苦笑道:“狗屁仙帝证道多年方得飞昇,谁知临了还干一桩缺德事。” 神女淡淡道:“此贼断送蓬莱一世尊荣,炼制一枚道果之灵不足为奇。” 许多人都不清楚道果之灵为何物,只能干巴巴听着。 神女瞩目燕辞道:“不久前,白泽感应到归墟异动,想必那颗协助补天石镇压冥海的沧海遗珠,已成小友囊中之物了。” 燕辞讶然,忙辩解道:“晚辈不知此珠用途,错以为是古仙遗漏之物。” 神女轻轻一叹道:“登临蓬莱不是寻常的机缘,入山者素来无谁空回,也许真是遗漏之物。” 此话说得隐晦,燕辞听之甚显茫然。 神女转移话题道:“道果之灵具有寄生特性,除不断蚕食宿主灵力外,对法躯无害,人间并无化解的法门。” 其一挥袖,隔空送来一卷道书、一枚须弥环,续道:“最行之有效之法是视而不见,环内灵丹妙药无数,可弥补修行的损失。此卷道书即是支离秘术,洛音珠不同常物,想消弭认主气息耗时极久。此后每隔二十年,妾身即在巫山之巅等候,及时查验支离状况。” 神女果然不好糊弄,山中无岁月,二十年光阴对修真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然若燕辞在此期间修行了无进展,恐怕就不是好端端站着说话了。 燕辞不以为意,看似压根没打算欺哄神女,或许是等仙珠开启仙界通道,于人于己都有好处的缘故。而此时最令他眼馋的,估计是环里藏纳的奇珍。 支离术不仅仅是解离认主气息,其跟自身境界相弥合,也是修炼身外化身的秘术。神女若求此术修炼神速,赠送的灵丹、灵药绝对不能少。 鬼机灵心里乐开了花,往后非但进阶不在话下,连替青冥复仇都已指日可待。 遍野修者艳羡不已,小崽子何德何能,居然走这等狗屎运! 尤其是在瞧见他那副眉飞色舞的模样时,不止羡慕还有嫉妒还有恨。 燕辞突然变乖了,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小心翼翼的把古卷、灵环接过来。 未及道谢,神女竟随手在其体内种下枚神念印记,淡淡道:“小友生死关乎一界兴衰,需处处谨慎,遇险时可催动标记求援。但凡身在诸夏,不论飞天遁地俱可感应。” 燕辞呆若木鸡,这哪里是因体贴想保自己小命,分明是担心自己躲在某旮旯角落里玩失踪而便于索要小命,神女白白有神名,行事忒不地道! 轩辕青松望见这副呆样,轻声一笑,余者俱忍俊不禁,暗赞神女思虑周全。 ※ 形势如此,不容人不妥协。羲爻意兴阑珊,再无争雄之意,其挥挥手屏退山外大军,忽尔察觉洛望舒瞧来,勉强一笑。 重归故土的愿望破灭了,只要巫山神女和轩辕青松多活一日,诸夏就没有其族群立足之地。 怀雄心而来,抱落寞而去。 此时想起沧海彼岸那片贫瘠的土地,顿觉不舍。只顾惦记诸夏的繁华,差点忘了那里才是最熟悉的故乡,离家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所有人都已看出羲爻的意图,对战之局选择在此时落幕,有人欢喜更有人不甘,只因诸道门所付出的代价太过于惨痛了。 许多修士满心希冀,想恳求神女诛杀此獠,替罹难的至亲、挚友、同门,替所有亡者雪仇。 化清门五位空冥修者一去其二,李笑阳绝不愿善罢干休,冷冷道:“事情尚未终了,足下不必急着离开!” 羲爻眸光一闪,淡淡道:“沧海一战杀孽太重,某与道兄都难辞其罪。” 李笑阳勃然大怒,喝道:“老夫守卫疆土,何罪之有!” 此时群情激愤,围观者戟指怒目,恨不得生啖其肉。 羲爻豪情顿发,剑眉一轩道:“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羲某自当奉陪,纵使埋骨此地又何妨?”当即横空一掠,抱刀凛然道:“谁来决一死战?” 李笑阳尚未应声,倒有些眼高手低的角色叫嚣起来。 寒鸦即是其一,呕心沥血打造的老巢被羲爻据之,老道恨得心头滴血。 目今神女在场,狐假虎威一下未尝不可。 正自吵嚷不休,忽听巫山神女幽幽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续战有伤天道,诸位宜释兵言和,共祭玄黄。” 群相错愕!万千修士魂断沧海,俱因羲爻之故。神女轻易饶过此贼,令亲者痛,仇者快,置诸夏颜面于何地! 地位不同,格局自然不同。 神女不苛求理解,甚至直接无视诸人的情感,接连撩拨怨气。 她以势相压道:“幻夜宫名存实亡,足下可引族群栖居玄冰域,取代其身份加入地极四派,但终此一生,无事不得擅入摘星原。” 听者大吃一惊,不追究羲爻罪过反而割地褒奖,这般不辨善恶,颠倒是非,神女发什麽羊角风! 寒鸦气得七窍生烟,暗骂神女这样胡言乱语,绝对是贪图羲爻“美色”,被这小白脸几个媚眼勾了魂!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181章 阴兵借路 行不多时钻出幽林,果见稍远处一座村落卧在北山脚下。 夜色朦胧,村前十字路口静悄悄蹲着条人影。 以神念探视,一位村农扮酷厉虬髯妆,额画降鬼纹,戴篾帽、倒披蓑衣,周围插九柱解灾香。 香火明晦闪烁,起烟盘绕熏眼,是邪怨缠身的运数。 修真者擅长玩的花样,居然连山野村夫都懂,杜若洲暗觉纳闷,干脆贴一张隐身符坐下看戏。 野原里游荡着几条幽绿的鬼影,离地飘行,渐行渐近。 猛一望见农者,直吓得鬼气一阵散乱,瑟瑟缩缩的摸过去连磕仨头。 村民同样浑身哆嗦,却按捺着惊惧道:“鬼差何在?” 找浪荡鬼问鬼差的行踪,这是黑心人才干的黑心事。鬼影再被吓一跳,可惜又不敢逃,摇头连说不知。 村农也不再问,揭开携来的鸡笼努努嘴,鬼影没敢反抗,乖乖跳进去变成绿焰小鬼,跟笼子里其他红影、白影鬼物齐刷刷蹲作一排。 村农扣好鸡笼盖,笼盖上蹲着只一动不动的银眼雄鸡,大红鸡冠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农者换上新点燃的香棍,继续枯等。 荒郊野外,游魂孤鬼络绎不绝,像约好了似的荡悠悠飘来。 鬼影总是在十字路口迷失方向,忽尔东忽尔西的乱转乱徘徊,也总是猛望见近在咫尺的农者,再惊惊惶惶过去行磕头礼。 村农由始至终只问鬼差下落,可怜众鬼俱不知晓。 四更将尽,鬼物塞了半笼依旧没有鬼差音信,农者渐显焦躁起来。 寅时一刻,路口外传来一阵嘈杂之音,只听人喧哗马嘶鸣,两名鬼卒镗镗镗敲着阴锣开道,一彪重骑阴兵不请自来。 兵势雄壮,堪比汹汹万骑过境,裹夹着一群身高数丈的大篾人呼啸欲去。 “呔!”农者一声暴喝,厉声问道:“鬼差何往!” 言罢,棍香焰火陡盛,雾云腾起,盘结成敕令闭斗、有圈有划的塞鬼路符咒,环堵鬼军来去之路。 雄鸡张翅跃空,目中银芒狂闪,伸颈“喔喔”而鸣。 好家伙!这鸣声不啻于平地一声雷,篾人应声化作尘烟,众阴兵鬼将惊头落耳,砰砰啪啪跌落一地。 杜若洲差点笑出声来,原来鬼也会摔跤,而且能摔出声响。 一应阴兵吓得定定的,鬼将匍匐于地道:“禀天官大人,鬼差只管拘魂索命,不曾同行。” 农者喝道:“速速招其前来听令!” 俩鬼卒不敢怠慢,三长两短把阴锣一顿猛敲。不多时,执哭丧棒、拎链子镣铐的黑白无常钻出地底,赶来磕头。 鬼差吐红舌,戴尖帽,黑无常帽上写“正在捉你!”白无常帽上写“你可来了?” 村农分别望望,浑身直抖,颤声道:“今夜拘谁之命?” 黑无常道:“人间无道,新死者极多,连夜游神、牛头马面俱充当阴差接引新魂,死者姓名、年岁还未查清。” 农者抬手指向一户农家,问道:“那家小儿年方七岁,何故拘走?” “贫病交加,活不过天明。”黑无常道。 农者怒发冲冠,骂道:“胡油鬼偷奸耍滑,小儿偶感风寒,一剂药即可痊愈,何敢乱言!” 黑无常一呆,憨憨一笑道:“千村百落的医者都被杀绝了,上哪去抓药治病哩?” 这一笑阴森恻恻,农者见之更怒,捻一把香灰迎面洒下,吼道:“速把吾儿阴魂还来!” 香灰沾身即燃,俩无常鬼惨叫声顿起,周身点燃数团烈焰,被烧得滋滋炸响。 其余鬼物惊恐万状,就在路口瞎蹦乱蹿,奈何钻不出塞鬼路符咒环绕的圆圈。 白无常还算乖巧,来不及求饶,一哭丧棒敲在自家脑门上,引出一缕黯淡的白雾奉给村农。 原来这家伙不是带着尖帽,而是脑袋就长成那般模样。杜若洲见状愈觉好笑,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俩鬼物果然不是好货。 村农转怒为喜,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阴魂,雄鸡隔空一吸将其啖进腹中,随即鸡冠上脱落一枚灵符。 符芒爆闪,化一道灵光落进农户院中,孩童的啼哭声登即响起。 无常鬼被烧得气息奄奄、面目全非,顿首哭泣道:“原来令郎阳寿未尽,命不该夭,许是判官生死簿上记错了,把生人入了死籍,咱哥俩必定禀明阎王爷,弥补过错,给贵公子添福添寿,延个长命百岁,恳请天官大人饶命。” 那群鬼将鬼兵也不傻,连忙滚倒在地磕头,苦苦相求。 村农哆嗦一宿叫回了魂,欢喜不已,再听闻此话更是喜不自胜,随即吩咐众鬼物自去,还叮嘱无常鬼别忘记承诺之事。 塞鬼路可进不可出,黑无常眼看路径不通,继续央求道:“鸡鸣五鼓,平旦转眼将至,吾等还有远路要赶,祈请天官拔去香棍,给条捷径。” 村农忙着回家抱儿子,当即不假思索,顺手掐灭身前棍香。 香火一灭马上闯祸,符印即刻消散,雄鸡眼珠转黑,扑通一声掉落在草窠里瑟瑟发抖,吓得不敢打鸣。 诸鬼物不受束缚,狠厉厉的一窝蜂朝农者扑来。 黑无常鬼叫道:“胆敢妨碍公务,就拿此假神之魂来抵数。”说着一哭丧棒朝其顶门打去。 村农遇此巨变,惊得魂飞天外,正欲领死,忽见一位英姿爽俊的青年跃落鬼群,捏住哭丧棒一引一带,把来势最凶的鬼将打做飞灰。 黑白无常齐声惊呼道:“修真者!”尖尖的脑儿冲暗夜一戳,霎时遁走不见。 剩余鬼物咋呼几声,倏尔化做无数团云烟滚滚散去。 原来杜若洲一望见农者灭香,连忙来救。村农走运捡回一条命,千恩万谢。 仔细一问方知端倪,村农之子聪明伶俐,昨日偶染小疾,因家道贫穷抓不起药,只能喝些热水睡床上捂汗。 谁知刚至黄昏,即见小儿抽搐起来,边大声啼哭边用小手就半空乱抓,叫不苏醒。 村里长者说这是撞邪之症,让村农去城隍庙讨些香灰来以水冲服。 村农照做,但症状不见缓解,挨至入夜生气减弱,小身躯竟渐渐冰冷。 穷人命贱如尘,天数使然谁都无能为力,农妻瘫坐在烂板凳上哭天抹泪,哀痛欲绝。 就要认命时,一位白胡子老头抱着只公鸡翻墙进来,断言其子阴魂已逝,阳魄未散,嘱咐村农深夜去十字路口点香静坐,捉鬼要魂。 然后给小儿喂服一颗丹药,说可保天亮前无事,言迄化一阵清风,飘散不见。 村农曾听说过山神出没之事,故深信不疑,没酒就喝一瓢凉水壮壮胆,按交代的话另行准备蓑衣篾帽棍香等物来此叫魂。 杜若洲专心听毕,愈加坚信那位不顾及形象,抱鸡跳墙的山神老爷是一位修真者,还是一位虎头蛇尾的修真者。 常言道送佛送到西,遭瘟的山神半途而废,倒让杜若洲跟去农户家里收尾。 ※ 小孩苏醒后哭闹一阵,状态渐佳,农妻已熬好一把稀粥喂食。 杜若洲让农者杀鸡煮汤尽快给孩子补补元气,谁知鸡腹剖开,里面居然塞了半肚子金豆银珠,其间夹杂有一小瓶灵丹和一枚镇宅安家灵符,俱已写清了用法。 村农捋着袖子,臂上也另行印着禳命宫破灾符,一应鬼怪谁来碰谁先死。 杜若洲目瞪口呆,原来山神早就安排妥当了,没希望别人多管闲事。好在村农不知此符妙用,倒还能大肆吹嘘一把。 折腾一阵,村落里已听鸡鸣犬吠之声,杜若洲略略交代几句,告辞出门继续赶路。 沿荒芜小径来至鹦哥城近郊,那边官道上一瘸一拐走出队残兵,队形像一窝散蜂子似的,人人是鼻青眼肿的狼狈相。 杜若洲站在道旁让路,游目望见地上歪歪倒倒的影子,咧嘴一笑。 这一笑可坏了事,甲兵抽出腰刀作势欲劈,骂道:“无知玩意,胆敢取笑老爷模样!” 乙兵连忙拉住劝道:“乖乖嘞,还嫌没被揍饱麽?” 甲兵回首细瞟两眼,假做镇定道:“狼咬的小乞丐没跟来,怕他作甚?” 余人顿时慌神,急忙堵嘴道:“丧门星嘴上没把门的,若不是抢走人家老米还说要杀要砍,小乞丐恐怕也懒得收拾你。” “就是,晃荡一夜屁都没寻来一个,还连累我等招惹一顿打,这张破嘴迟早是被撕烂的货。” 甲兵见惹起众怒,连忙收起腰刀道:“连累到兄弟们确实有错,但也轮不着这厮过来笑话。” 众兵卒嚷嚷叫其闭嘴,别有事没事瞎找茬。 小乞丐!杜若洲心念刚一动,忽见乙兵拱手为礼致歉,请其先行。 杜若洲受宠若惊,连说不敢。 彼此谦让彼此请教套套交情,杜若洲胡乱摘个名,自称从阳朝寺上香回来。 蓑衣山上连都护都去过七八次了,听说去年还赶了三辆豪华车驾回来,谁都知道上香是怎麽一回事。 众兵丁心照不宣,莞尔一笑,随后相约进城。 受了委屈嘴自然闲不住,兵丁你一言我一语陈述遭遇,果然是一群明火执仗的,趁夜外出征粮的。 可惜今夜不走运,遇见位破衣小乞丐打秋风,被抢了粮不说还被狠狠殴打了一顿。 说说走走,杜若洲边虚言应付着,边寻思这山神老爷忽尔白胡子老头忽尔小乞丐的,玩得倒真是潇洒。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184章 翻天魔星 万里峰听说燕辞可能坠入魔道,惊呼不妙,连忙传讯原暮云禀明实情,再邀请柳若玺同往查探。 按风冕所留标记寻至云渺山,唯见山野寂寂,不见燕辞半点踪影。 欲拜谒红焰古猿打听,可惜掘地三尺依旧没能找到其洞府所在。 万里峰深知闯了大祸,遂散开门下四处搜觅。 人性恶却向善,所以修者师法于道,正性修身养清净气,谨守戒律以求度人。 魔是人性的劣根,随心所欲,贪痴妄三毒不净,破坏道纲,与道相背而驰,只求度己。 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行愈深,魔性愈厚。好比建立和维护秩序往往需历经千难万难,想毁灭却轻而易举。 魔气灌顶是邪恶、取巧的晋升捷径,修者若怀执念冲击境界,最易心神失守,使邪念胜于正气,魔意压制道心。修者良知泯灭,故而阴暗中总有无数魔王等候接引。 曲羽衣寻思燕辞在珞珈山无处容身,化婴后极可能会返回鹦哥城故居锤炼心境,故怀抱希望前来寻找。 路经溪水村,偶尔听到些山神与乞丐的传言,更加确信燕辞藏身于市。 蹲守月余,果然察觉到其行迹,一路跟随,竟眼见鬼机灵抽出闲暇,心神不属的跑去风月崖枯坐一夜,然后折往阳朝寺借粮。 观其言行举止,怪诞不经,的确像是入魔的征兆。 曲羽衣刚现身拦路,燕辞即身化一阵怪风,霎时飘遁远去。 年余来,燕辞在周边鬼混,一直避而不见,曲羽衣追得心力交瘁,却始终不曾谋面。 好在鬼机灵闹鬼闹,并没有太出格的举动,估计其心识尚未完全被妖魔所控,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杜若洲听完神伤不已,忽然问道:“捉弄城西戍卒这种混账事,应该是鬼机灵才玩的把戏。” 曲羽衣秀靥一红,她因瞧见戍卒的雅态,故循迹去了都护府。而燕辞察觉此女跟至,即刻打退堂鼓远去。 那时,府里守卫被揍得滚倒一地,都护同样是一副鼻青眼肿的模样,见人就说愿意放粮。 杜若洲道:“鬼机灵济物安民,不像是魔祟缠身的状况嘛。” 曲羽衣道:“正因如此,小妹才更想当面问个清楚。” 杜若洲气得牙痒痒,道:“不如分两路追踪,且看那厮能逃到哪去!” 曲羽衣微微一摇首,道:“立地无影神通远胜于分形散影术,形影一旦转移,就如一树之百枝一枝之千叶,百里地界内真身无处不在,也绝无一处算是真身,根本无从追起。” 杜若洲苦着脸道:“鬼机灵这般浪荡着终归不是事,难道要放任不管麽?” “想走的人留不住,装醉的人唤不醒。”曲羽衣轻轻一叹,突然想起一事道,“幸亏事情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听说山神曾在蛇古涧露过相,或许去那里可打听到其行踪。” 杜若洲道:“去看一看也好,若不行,唯有找晗冰来救。” 如果说世间还有一人可劝慰燕辞,让他一诉衷肠让他放下复仇的执念,终归还属晗冰无疑。 曲羽衣道:“听说万峰主责怪门下搜寻不力,正跟原掌教商讨准备下神捕令呢。再者此去遗荒险阻重重,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一句惊得话杜若洲差点没站稳,怪叫道:“情况未明,行事怎如此武断!若让鬼机灵知晓,只怕不入魔都不行啦!” 曲羽衣道:“跟茹毛饮血的寻常魔祟不同,魔气灌顶易导致修者心识入魔,外表伪善,然若压制不住魔根,极可能会做出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万峰主此举意在防患于未然,相比被其余道门察觉、追杀,将之早早禁锢在同尘苑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越往下说,入魔的症状跟燕辞越相似,杜若洲呆呆的,呐呐道:“且不说魔修攻势剽悍,单论燕辞昔日在沧海已能跨阶杀敌,时今神通精进到何种境界根本无人得知,凭咱俩去捉恐怕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曲羽衣绽唇笑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燕辞师兄重情重义的心性,绝不会冒然翻脸。” 杜若洲不以为然,他寻思燕辞既然故意不见,以温和的手段应之就算不折身远走,也不会乖乖就范,但假若逼迫太甚,既怕打不过,又怕适得其反。 细商一阵,曲羽衣一摇身,择路朝北遁走,杜若洲亦鼓风而起,尾随离去。 蛇古涧是鹦哥城周边有名的景点,其名称由来已久,说是古时候某贤士游山,遇洪水所阻。 时逢修行五百年的玄蛇首尾搭在两岸,弓身化做石桥帮其过涧,贤士盛赞之,玄蛇由此修成仙胎。 每隔一段年月,总有樵夫、游人之属自称望见蛇仙出没。 此后,有散修慕名而来,占据高山建庙供奉,终日只顾做那白日飞昇的白日梦,不愿勤加修炼。 日久月深,门庭几经变换,始终不成气候。 数年前,有人吸纳了六七位修真同伴,招揽到一群略通世俗武技的喽啰以供驱使。 庙宇屋舍修葺一新,诸人烹羊宰牛,尽情饮宴,酒兴浓时临时起意创建门派,偶得一颇具内涵的名字:破镜妙观宗。 宗主焦王宣出身于附近农家,听说机缘巧合下曾吞食过一颗异果,一觉醒来即有融合期道行。 只是此子资质平庸,未修成任何绝妙的术法来般配,且好说大话,打理几年愣是打造出几段笑话,硬生生污了那名。 蛇古涧景物以清奇险峻着称,满目陡峰怪洞,绝对是酝酿轶闻逸事的宝地。 残桥弯弯,载着快要载不动的美好故事,独自在西风里欢叹。 山色洁净、明丽,涧水深且清,岸畔佳木葱茏,百花衬托。 石桥及其倒影衔接成苔藓点翠的椭圆状相框,把远山、鸿影俱圈在其内。 大风扬起衣袂,晴岚剑、暗沙剑拖曳两条霞光,越过桥洞在百峰间穿梭,仙侠之意颇浓。 杜若洲豪情奔放,笑道:“怡情冶性之地,必出仙人之流。” 曲羽衣不理不睬,脚跟微沉,扬剑破云上腾,如一点翠漪湮没在茫茫青穹里。 杜若洲暗暗叹声气,这妮子并非不善交流,说话时、微笑时都尽显温婉可爱,却为何偏偏喜欢板着脸装一副冰冷表情呢?真是欠征服啊! 边庭峰披着西风缝制的秋装,峰上溪流盘绕,院落几重,周围林木濡湿,山色清澈。 一位瘦筋筋的弟子猫着腰在花圃里除草,不经意一抬眼,望见秋岚下飘落两条身影,疑为仙人降世,边揉着眼睛细看边呼唤同门来瞧。 不多时,林子里院子里涌出七八位修者和十余俗世人,虽说有些面黄肌瘦,但神情间却一扫消颓模样。 连续做了几年寻仙的梦,果真等到仙人下凡了,这绝对是一件鼓舞人心的欢喜事。 来者风骨龙姿,仙袂飘举,跟传说中的仙人别无二致。 可惜,虚有其表的人不在少数,外貌俊朗的男修一说话,方知其不是来救苦的仙人,而是来踢馆的强盗。 杜若洲擅长的事也是煞风景,张嘴呵斥道:“一群屁娃儿还指望占据好山好水,速速收拾行囊滚蛋!” 群相愕然,一位面相棱角分明,线条刚毅的修者越众而出,施礼道:“晚辈焦王宣,忝居破镜妙观宗宗主之职,敢问前辈何故见责?” 这家伙倒不眼拙,一眼即看出来者修为。 杜若洲瞪眼道:“屁话,小爷中意此地,令尔等挪挪窝。” 形势比人强,焦王宣不得不受下这份窝囊气,欣然道:“前辈所命,不敢不从,我等这就搬到山脚下去,免得碍眼。” 杜若洲怒道:“水有多远尔等就滚多远,小崽子倒会避重就轻,在山脚下没的污染了一条好水!” 焦王宣依旧赔着笑,温声劝道:“边庭峰景色宜人,可惜灵气过于薄弱,小住些时日犹可,久了怕妨碍修行,望前辈三思。” 偏偏杜若洲油盐不进,叱道:“轮不着你这厮假好心,速去速去,还等着打赏麽?” 有胆子开宗立派的人物,绝不是任人捏的软蛋,焦王宣感觉胸膛里七八股怒火朝上窜,愤然道:“前辈到底是受人敬仰的大能,这般撵人夺地,还有天理吗?” 破镜妙观宗小归小,门徒倒个个是舍命不舍脸的人物,齐刷刷拥在焦王宣身后,决定临死也要蹬蹬脚。 杜若洲冷笑道:“嘿哟,还仗着几只小猫小狗壮胆,弱肉强食就是天理。” 焦王宣道:“俗话说盗亦有道,纵使前辈想侵占此地,也应该按规矩来。” 杜若洲道:“规矩就是论道,对嘛?” “不错。”焦王宣颔首道,“假如直接邀前辈切磋,不免有轻视之嫌,况且在下也不敢冒犯仙颜。” 杜若洲不自禁回首望一眼曲羽衣,咧嘴笑道:“想搬救兵的话尽可以坦白说。” 焦王宣忍不住笑道:“既然前辈是爽快人,在下也不诲言,明早确实有位高人欲来鄙宗做客,或许可以会会尊驾。” 杜若洲闻言亦加爽快,道:“明日午时死约会,不见不散。” 来者说完即退,倒留得破镜妙观宗一干人等纳闷不已。 第185章 故人何处 西风落,山林渐寂。 那边遁影一消逝,屋脊上即飘悠悠降下条人影。 云气荡开褶皱,身影、声音似从虚空而来,淡淡道:“燕某前脚刚至,就要被宗主卖得底掉麽?” 来者衣衫陈旧,容颜憔悴,眸温润、漆黑,光芒黯淡了些,但依旧掺杂几许轻狂气。 十六年,从万千宠爱到孑然一身,从众所瞩目到同门厌弃,燕辞的日子看来过得并不太如意。 边庭峰上,气氛稍微活络一阵。焦王宣假装无辜,摊手道:“在下说的是绝世高人,燕兄算那根葱那根蒜呢?” 燕辞失笑道:“半月不见,焦兄愈加膨胀了,诸位有幸认识的高人,恐怕唯独老子一人而已。” 话音未落,一帮子门徒上前行礼,齐声呼道:“参见宗主!” 燕辞闻言露齿一笑,焦王宣登即不满,喝道:“宗主在这呢,别朝着那煞星乱拜!” 一位面方口阔的修士回首一瞥,摸着胡茬子道:“奇怪也哉,焦兄此前明明说要转让宗主职务的,不知这次是打算赖账还是假装不记得?” 焦王宣哼道:“酒后之言,哪里能算数!” 一位头戴结巾,满脸菜色的青年帮腔道:“别管喝不喝酒,这种话都只能是说着玩的。” 焦王宣笑道:“表弟倒是知我,不愧是一家人。” 青年续道:“好在我等深知表兄的德性,私底下已商定要弹劾宗主,联合罢免表兄职务。亲戚归亲戚,公私须分明。” 焦王宣呆了半晌,眼见诸门下眼神闪烁,俱是默认的表情,不由骂道:“一群白眼狼,老子哪件事做得让人不满意!” 众人彼此看看,异口同声道:“压根就没有哪件事让人满意。” 那表弟叹道:“表兄只顾说大话,修炼至今未习得一技傍身,甚至连辟谷丹炼制之法都一头雾水。我等被哄骗上山后再难下去,个个被饿得头昏眼花,没退宗已经算情至意尽了。” 面方口阔的男修道:“请燕副宗主下山帮忙乞衣求食,焦兄非止胆子肥,而且脸皮厚,我等可丢不起那人。” 余人俱攒满一肚子怨气,纷纷数落道:“论道行论才能,宗主及不得燕兄半点,偏偏动不动吆五喝六的,真当自己是经纬天下的人物麽?” “除了擅长招摇撞骗之外,性情同样乖僻,半个月不洗臭脚,想熏死个人。” “就是,论样貌也不如燕兄帅气,若不是经常饿得狠了,不然看着他哪有胃口!” 焦王宣气得浑身颤抖,可惜属下俱说在实处,愣是发作不得。 燕辞听得快笑岔了气,这位宗主习惯飘在半空指手画脚,若再不识点高底,那真要上天了! 回忆往事,初识焦王宣约在三年前。 那时,燕辞长途追杀一只山魈,偶经蛇古涧。山魈慌不择路,被堵进山阴的蛇仙洞里顽抗。 那一战斗得小心翼翼,只因离洞口不远处生长着灵芝一朵。 芝高寸许,深蓝色,盖近似肾形,周围异云缠绕。 山魈明显识得此芝,几次制造机会想去采摘,谁知燕辞看破其企图,誓不让步。 纠缠有顷,山魈被逼至绝境,灵芝将成燕辞囊中之物。 殊不知霉运来时总是毫无预兆,时逢焦王宣进山打柴,跟一尾快成精的大蜈蚣撞个正着。蜈蚣精贪喝人血贪吃人肉,一路撵得焦王宣灵魂出窍。 燕辞胜利在望之即,眼睁睁瞧着来人被蜈蚣毒钩朝小腿一蛰,摔一个嘴啃泥。 这一摔坏了事,灵芝竟被其一嘴啃了个精光。 蜈蚣望见山魈,慌乱乱翻身就逃,山魈瞥见燕辞一呆,同样借机遁地远去。 燕辞气得浑身发麻,想蹿过去踹焦王宣几脚,但转眼瞧见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一副身中剧毒即将翘辫子的模样,又哪里忍心见死不救呢? 耗费了两颗灵丹替其拔毒疗伤,勉强照顾一夜,总算捡回此子一条性命。 怪事年年有,第二日清晨焦王宣醒转,居然以樵子之身摇身一变,拥有融合期道境。 小小一朵灵芝,竟然有这等逆天之奇效,每当说起此事,谁都忍不住要感慨焦王宣天赐福缘。 鉴于此子平地登青云仅隔一夜,燕辞善始善终,将其送归乡里,并传授修炼之道和意念致动等一类小法术。 数月前,燕辞重游蛇古涧,有幸在边庭峰上重晤其面。 焦王宣凭借时而灵时而不灵的驱物术,结识了数位旋照期江湖散修,还招揽了邻居、腻友、表亲等一群乌合之众建宗立派,吃树果野花,喝涧泉雨露,很是逍遥快活。 燕辞见之心生向往,因架不住焦王宣苦求,领了副宗主的闲职。 许多事情外表光鲜亮丽,其实内在好比一团烂絮。 世人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破镜妙观宗山下人等,居然没有谁修习过遁法或者御剑术。 诸人困在峰上挨饿,说储粮已断了近一个月,前些日子偶尔还能找到几枚野果充饥,眼下都吃上树皮草根了。 燕辞暗呼上当,责怪焦王宣不是修真的料,白瞎了一身道行。 奈何入宗之事不宜反悔,燕副宗主只能自认倒霉,从那天起半点好处没有,还得负责所有人的衣食。 更荒唐的是,焦王宣居然嫌弃辟谷丹难以入口,隔三岔五的惦记起阳朝寺的素斋来。 燕辞全然懒得跟这浑货计较,但来往阳朝寺或鹦哥城的闲暇,毕竟也不忘带些粗粮水果来养活这帮蠢物。 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宗内门徒生计全指望燕辞,爱戴之心渐重,早就想撵走焦王宣那狼咬的,奉其为宗主了。 牛皮不是吹的,高山不是堆的,焦王宣强撑几年始终不解散宗门,遇到些小小坎坷自然能想得开,遂讪讪一笑道:“一帮子笨蛋,凭燕兄之能,会在乎区区宗主之位麽?他不过是看我等可怜,暂时在这间小庙里栖身罢了。” 燕辞淡淡道:“此话可不尽然,燕某实是无地容身,这才诚心栖附的。” 焦王宣不知燕辞话里真假,故而沉吟不语。 旁人劝道:“焦兄在其位却不谋其政,此时宜说话算话,早早退位让贤。” 形势相迫,不容人不乖乖就范,焦王宣还算识相,终于妥协道:“燕兄既已表明心迹,在下自当拥戴。” 燕辞装作没听出这厮言不由衷,展颜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即日起,焦兄可任副宗主,专司讨粮之责。” 焦王宣怪叫道:“在下去讨粮,宗主做甚?” 燕辞笑而不语,余人叹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哩!焦兄无故树敌,宗主自然是御敌收拾烂摊子啦,还有脸问呐!” 焦王宣神情一窒,登即说不出话来。 翌日,杜若洲笑吟吟地准时赴约,不像抢人地盘的强盗,倒像是来喝喜酒的贺客。 曲羽衣看不惯他那副假装亲近的德行,故意跟得远远的。 庭院寂寂,墙角是茂盛的葡萄架,这时节葡萄当熟,只是已被人摘尽了。 焦王宣拖一条板凳躺在藤下闭目养神,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念力在藤蔓里轻轻翻卷,寻找并摘取残存的果儿。 意念致动术,亦名驱物术,可化万物为己用,属于搬运神通的基础。 杜若洲瞟了几眼,嘬唇吹个口哨,淡淡道:“宗主雅兴不浅,可惜临走时连一串果儿都不舍得留,好生小气。” 焦王宣留意到了来人,奈何他心情不快乐,因此有些爱理不睬的。其抬手随意一指,抱怨道:“焦某今日不是宗主,宗主在屋子里做春梦呢。” 杜若洲抱臂一笑,道:“早就听说焦兄喜欢吹牛皮,此时一见,果然不假。” 焦王宣瞪眼道:“放屁,谁在外乱嚼舌根子?” 杜若洲也不动怒,嗤鼻道:“焦兄明明往后都跟宗主无缘了,莫非还想掩饰一时半时的挣点面子麽?” 焦王宣为之一呆,欲出言询问,忽听某人应声道:“上嘴皮挨着天,下嘴皮贴着地,吹天吹地吹好了也算一门营生。” 杜若洲内心泛起一股紧张感,不用细猜,这种话是专属于燕辞这种浪荡子的歪理邪说,他对鬼机灵的口吻太熟悉不过了。 吱呀一声响,房门轻轻拉开。燕辞斜倚门扉,眸含暖意道:“分别多年,两位风采依然。” 清癯的貌相,顽皮的神态,一如昨日。 交情终归还是那时交情,杜若洲忍不住露出明朗的笑容,吸气道:“鬼机灵呐鬼机灵,你真是好事多为呀!”其一言说罢,颇觉感慨。 自打望见燕辞现身,曲羽衣顿时僵在了原地,唇瓣微颤,仿佛蕴着千愁万绪,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越沉默气氛越显尴尬,杜若洲正寻思要说点什麽,忽听燕辞道:“听说苍鹄卵化生须历经艰难曲折,谁知短短年月即已孵育成功,师兄真是好机缘。” 杜若洲神情微窒,登即释然。 原来昨日来时,他特意把苍鹄留在边庭峰上监视,欲借之一睹高人之面。 在心神感应下,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其法眼,殊不知这点伎俩早就被人看破了。 此际,苍鹄藏身云端,圣羽洁白,柔润如玉,颈下环一圈淡金绒毛,姿貌极美。 杜若洲意念一动,鹄鸟振翅而起,毛羽翻卷,竟化作沐金之体朝下扑落,体态甚显矫健、强劲。 第187章 仙衣魔相 道法自然,术弭合道。术的运用无处不彰显大道定律,阴阳、五行、风雷和星宿等等奥义辅以术数,可衍生诸般武技。 最深妙的秘学,是源于参悟时间空间之理而演变出来的神通。 那是寻常人毕生都难以企及的境界,非经历过形体重塑,锻神凝婴的修者不可一窥堂奥。 宇宙无界无极,属于多重时空交错、连通的整体,时间、空间纬度的差别,是证明事物存在的唯一依据。 修者化婴锤锻形神,魂体归于虚寂状态而追求本真,此后不断解悟时空秘密,自然离与道合真渐行渐近。 立地无影神通是碧落青冥诀记载的秘法,青冥曾对其推崇有加,燕辞研习多年,再蒙高人指点而窥破一丝妙谛,可在单一、狭小的空间里任意挪移。 此技有别于瞬移一类的神妙遁法,而真正属于通识精微的空间穿梭之术,施展开来奥妙无穷。 杜若洲犹自捏着一把冷汗,但见不得燕辞耍皮,恶狠狠道:“装模作样,今日非打出你原形不可!” 燕辞挑衅道:“两位打算联手来攻,还是继续车轮战?” 杜若洲充耳不闻,身随剑起,隔空投下一道剑气,无比充盈的杀戮气息把整座葡萄架罩住。 此子主修裁阳剑典,刚猛霸道的剑路配合锋藏不露的暗沙仙剑剑意,攻倏守变,拥有断浮云截地纪之威。 焦王宣原想打打岔再刷下存在感,谁知竟被杜若洲遗忘了存在,吓得缩身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燕辞身影闪现,架起焦王宣臂膀再一闪,将之抛在凉亭上望风景。 一旋身,鸢尾剑荡开紫云,扑至杜若洲近旁斜挑其眉心。 修者斗法,绝非只如传说里描述那般隔空相望,一来一往的专以法宝相碰撞、相碾压。 取胜之道,未必是棋盘里彼此牵制的多元搏杀,它不屑于太多诡谲多变,常常出现在剑锋交错的一弹指间。 燕辞的目的意在逼敌者弃其所长,殊不知杜若洲同样擅长掩袭。暗沙剑卷起一轮诡异的灰雾,其间寒芒三点,反刺燕辞眉心和双目。 双剑去若飞星,彼此不退让,似乎想拼一拼看谁更大胆。 燕辞心念电转,吃不消这种不是殉道就是殉情的打法,他自认应该留着有用之身陪陪晗冰,或者陪晗冰一起较为合适些。其错步遁闪至左侧,剑路不变继续朝眉心点落。 忽觉斜刺里香风袭来,曲羽衣乘时而动,一轮翠色流荡的虚无之力奔腾而下,把半座山巅布成一处小型结界。 受外人操控的空间叠加,任何穿梭术都断了用武之地,燕辞暗叹可惜,鸢尾剑朝东一引朝西一带,刺来的晴岚剑尖微微颤动,竟歪歪斜斜再指杜若洲上丹田。 杜若洲怪哼一声,半空里滑步横身,屈肘一提剑,双剑剑尖妙到毫巅的轻轻一触,墨绿的光环横扫山岭,两厢攻势俱宣告瓦解。 燕辞飘飞在数丈之外,揶揄道:“噫,自家人暴打自家人,是嫌燕某手艺潮斗着不尽兴麽?” 损货那一张损嘴,其损一如既往。 然话音未落,忽听破风声响,两边剑芒交剪,曲、杜衣袂飘舞,挺剑分刺左右。 燕辞可没心情以力破力,一边施展神妙的遁法在剑气里穿梭,一边鬼叫鬼叫的催促道:“快点!再快点,还要快点!” 迅羽捕风遁法臻至化境,早已拥有追风逐电之能,燕辞融合道意不断优化、打磨,甚至已具备知微洞幽的神效。 此番一经施展,辅以追日靴和雉皇翼的加持,堪称闻其声却不见其影。 观战者俱看得呆若木鸡,耳边可听见燕辞的怪笑声忽左忽右,但眼前哪有宗主一丝半缕影子! 曲羽衣亦暗暗心惊,如此奇妙的遁术,神念根本难以锁定其踪迹,剑来剑去仅仅是根据一抹飘忽的残影大略估算方位。 这场架打得气闷至极,纠缠半天甚至碰不到敌人半片衣袖,不说之前燕辞飞遁时故意藏锋,恐怕眼下都不是其潜力极限所在。 鉴于燕辞只顾逃命,不敢接战,杜若洲所有去剑均无从着力,裁阳剑典以刚猛凌厉着称,遁术确非他所长。 缠斗有顷,杜若洲真怒转盛,把暗沙剑凌空一抛,嘴里念念有词。 瞬时,结界里漫天彻地都是剑影,狠狠压挤着每一寸空间,排排荡荡朝前推扫。 曲羽衣仗剑协同,翠绿的晴岚剑芒尾随而至,把暗沙剑剑影之间填充得了无空隙。这一击气势豪迈,刚柔相济,非寻常人可以抵挡。 没有任何多余的变化,两剑构织的剑墙迅速推移,包蕴拙重沉稳和阴柔奇幻之力,绵绵不息,且不断增强。 燕辞凌空顿步,掌中剑凝而未发,却有一股空灵、苍茫的剑意在周围游蹿。 少时,剑芒爆吐,如风之迅如天之威,一弯新月般的紫焰喷薄而出,狠狠斩击在剑墙外缘。 裂帛声大起,万千剑影来势告竭,杜若洲被震得气血翻涌,几乎连仙剑都把控不住。 曲羽衣脸泛红潮,唇角沁出一缕血丝,剑气更是散乱得一塌糊涂。 碧落剑意中饱藏一股凶猛无铸的杀伐力,如苍天之怒,那同样是寻常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转顾燕辞被轰击至几十丈开外,气息忽缓忽急,不见得占到了便宜。 杜若洲似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当即重凝剑气欲一鼓而下。 忽听燕辞冷冷道:“万里峰想要魔鬼,燕某就给他位魔鬼!” 话毕,周身魔气涌现,黑腾腾寒浸浸的雾气缠结成精美的魔甲,额间生黑角长怪鳞,双目赤红,宛如嵌着两颗红水晶。 天地朗朗,凭空生出这麽位非人非鬼,狠厉狰狞如斯的妖物,满场观客吓得浑身一哆嗦。 尽管杜若洲早有预期,但还是被唬得眼皮子一跳。 此刻,燕辞再没有半分道者的形象,浑身被魔焰缠绕,鬼气熏天。 外人屡呼不应,故料定其思想已被魔祟所控,焦王宣、许火岩等心忧如焚,奈何无计可施。 其时,燕辞魔性发作,张牙舞爪而来,进击闪退,快逾奔雷。这边鸢尾剑被魔焰包绕,疾劈疾砍。那边抡着七八只魔气盘结的怪手,乱捶乱砸。 杜若洲、曲羽衣分进合击,仙剑灵光闪灭,自左右贴着魔影转灯儿般厮杀。 暗沙剑剑影分形,刚听剑鸣声起,即在周围布下一座裁阳剑阵。 剑路开阖,七色华光爆闪,荡开一股破邪的气息。刹那间,黑云祥云纵横冲撞,急剧消耗。 一抹翠绿的剑芒突然自边缘闯入,晴岚剑挟满丰沛的虚无之力,一点点割离并吞噬着魔焰。 魔影桀桀一笑,扬袖洒出数团纯粹无比的黑火。 黑火通灵,漂移不定,呼啦啦燃烧着把曲羽衣裹在其中。 激战再持续片刻,魔影越战越勇,仿佛练就了不死不灭之体,魔气几番散而复凝,犹可坚持。 杜若洲汗流浃背,裁阳剑阵像吸血鬼一样抽取着剩余的法力,他几乎没有再支撑下去的勇气了。 怯意既生,败象自露,其在剑阵催动时稍显迟缓,忽见魔影纵身闪跃,一道墨黑爪芒凭空抓落在肩胛骨上。 好似铁钳猛一发力,感觉浑身骨骼都要寸寸断碎了,杜若洲丹田气一阵紊乱,劲力荡然无存。 不期然回首一望,竟见身后立着条黑雾缭绕的魔影,那红钻般的双眼冷冷回望着自己,妖异、邪恶,仿佛透视着他的灵魂。 杜若洲心底一寒,未及生出他念,忽见一条倩影撕开云雾,挺剑一刺,半尺剑锋插进魔影胸膛。 “呃!”燕辞的惨呼声遥遥传来,魔云暴缩,直接破开结界化身一缕黑烟投崖而下,一眨眼消失在茫茫林岚之中。 狠厉厉的魔修就此离去,杜若洲看得如坠云雾。 余人讶异过后,心里颇不是滋味,也另有些后怕有些小幸庆。 与魔共舞,甚至还奉其为宗主!幸亏其间没出啥幺蛾子,不然恐怕这帮憨货都将沦为那魔崽子的嘴头食。 焦王宣虽然常常跟燕辞过不去,但见其落难时还是蛮心痛的,那毕竟是救命恩人哪,也许是一时不慎误入歧途了。 许火岩尤其伤心,呆呆望着脚下那片云岚,意冷心灰。 唯有曲羽衣像个无事人一样,淡淡道:“师兄若无恙,不如先回珞珈山禀明此事,小妹有事待办,就此分道。” 杜若洲目露诧异之色,轻轻试着活动下双臂,蓦然惊觉法躯全无异常,燕辞一抓之势仅将其法力封住,不曾下死手。 许是把家伙尚存几分良知,杜若洲暗暗一想,随口问道:“师妹何往?” 曲羽衣心意阑珊,回道:“早间收悉传讯,说晗冰师姐落足摘星城,小妹打算前去一会,看事情是否有挽回的余地。” 折腾多日,这绝对算是唯一的好消息,杜若洲缓缓道:“得晗冰来此,或许有一丝希望。为兄打算留在此地,静候师妹佳音。” 他终归不放心,寻思全然寄希望予晗冰实不可取,燕辞受创后必定留在附近养伤,也许在此期间会重临此地,那时候若能略施绵力,也算一尽朋友之谊。 谁知曲羽衣却露出副古怪表情,轻声道:“听说晗冰由轩辕枫陪同,一路游山玩水,小妹根本拿不准归期。” 杜若洲闻言愕然,登即说不出话来。 第188章 几许新愁 “细水涓涓似泪流,日西惆怅小桥头。” 蛇古涧下山色空蒙,秋风漾着轻愁,燕辞孤身默立桥上,心绪难平。 晚照里,一团云霞自高空坠落,一个陌生的声音道:“那妞儿不曾跟来,已经转赴摘星城啦。” 云霞悬空停落桥旁,霞光里裹着位半尺长短的佳公子,冷傲孤清,帅得一塌糊涂。 燕辞气色如常,问道:“其他人呢?比道友更帅那位如何?” 佳公子登即不满,冷哼道:“满山白痴都被带走啦,唯有俩屁娃留下来等你。” 燕辞默然,焦王宣是值得深交的朋友,虽说屁话多些,但绝对会陪许火岩留在破镜妙观宗,抱一丝希望等着自己回去。 佳公子补充道:“姓杜的起初不想走,但听说准备去摘星城捉奸,跑得比兔子它爷爷还快。” 燕辞道:“兔子它爷爷跑不快的,那是只老兔子!” 佳公子愈觉不爽,鼻间重重哼了一声。 燕辞略加打量道:“仔细比较,你和他俱属于剑眉星目之流,或许是因杜兄高大威猛些,故显得倜傥不群。” 佳公子嗤鼻道:“浓缩的是精华,你懂个屁!” 燕辞反讽道:“若不是道友可在昆仑山上潇洒来去,燕某差点误以为小梦九把堂弟啊表弟啊之类的遗忘在洛音珠里了,尽是一群袖珍玩意。” 佳公子闻言登即泄气,抿嘴道:“本座贵为上善之灵,拥有洛音珠半世的记忆,小梦九哪能跟本座相提并论?” 说归说,翩翩公子一提起小梦九,心情顿畅。虽说其身高矮了半截不止,但那份想亲近和取悦的意思却不言自明。 燕辞暗暗叹声气,自九婴到小梦九,到火娃子到电崽子再到佳公子,这辈子尽跟小孩子打交道了! ※ 佳公子原是上善珠诞生的器灵,遇洛神蜕变,日久享受众仙追捧,奈何最终被无情抛弃在无渊之巢。 红尘变迁,洛音珠沉寂多年后重新拥有新的使命。当燕辞施展支离秘术想要解除生死之契时,佳公子在昆仑山混元宫坐不住了,居然夜半更深呼唤鬼机灵的名字。 坦白讲,燕辞那时吓得够呛,几乎错以为是蔺皓或者李宿雁的阴魂在搞恶作剧。直至钻进洛音洞天,才惊觉是上善珠器灵作祟。 器灵自称洛伊,叮嘱燕辞别相信神女的鬼话,三界通道不是那麽容易打开的。 燕辞当然不乐意,不提要信守诺言,单说若不解除认主气息,神女都饶不过自己。 洛伊存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竟是年轻人心性,一发狠,居然拿自杀并拉燕辞垫背相要挟。 鬼机灵当然不吃这套,器灵在无渊之巢枯守寂寞多年还苟活于世,这哪是舍得自杀的主儿! 何况解除契约后器灵即是自由身,何必跟着一位半吊子修行的俗人过日子。 话里套来套去,方知端倪。 原来巫山神女在交还洛音珠前,已跟洛伊切磋过,曾强行把一缕寂灭之精灌注在珠体之内。 简言之,珠体被神女所掌控,假如器灵不肯消弭认主气息,神女或可将之驱离,重新培育。 假如器灵支离后不肯协助开启三界通道,神女难免一时想不开,引动精气把洛音珠毁灭。一旦缺少洛音珠做宿体,器灵必定形神俱消。 不论如何,神女把器灵吃得死死的。 偏偏洛伊既不想支离契约,又不想开启通道,还幻想死中求生,故恳请燕辞彻底认主,待二十年后凭借仙珠跟神女斗一斗,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燕辞一听傻了眼,器灵不想死自己照样想活,鬼知道在幽苔山时被种的神念标记是否另有玄妙,想算计神女恐怕等不到二十年后。 两厢争执,彼此不肯投降,燕辞讽刺洛伊堂堂至宝之灵耍无赖,脸面都从珞珈山飘到鹦哥城去啦。 还说自远古活到当今的灵物,居然收拾不下一位爱吹牛显摆的巫山神女,远祖玄黄泉下有知,估计棺材板都按不住啦。 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把洛伊鼻子都气歪了,当即略施手段,揍得燕辞鬼哭狼嚎。 软柿子捏着虽然舒坦,怕就怕彻底捏坏了。 洛伊又哄又骗,最终商定一折中之法,即器灵主动冲击寂灭之精,舍弃诸多记忆、灵性和神通,借其神力强行剥离出一线残魂。 燕辞则奉献半数秘药,替残魂培养灵性。 此法有三利,一则燕辞可避免挨打。再则可继续支离生死之契,且因器灵认命,成效显着。此外还可解除器灵依附,让洛伊脱离仙珠束缚,待日后羽翼丰满,各走各路。 燕辞固然不舍,却不得不甘当冤大头,心里恨得滴血。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洛伊有个性也有分寸,平日里少寻晦气,偶尔还帮帮小忙出点主意。 久而久之,相处愈密,燕辞渐渐后悔此前忘了打听洛伊的过往,远古、仙界、无渊之巢所历诸事,残魂所知已极其模糊了。 多年后,燕辞冲击境界,元婴被道果之灵抢夺灵气,始终不能冲破壁障。 危急时刻,幸得洛伊灌注一缕来自无渊之巢的古魔气,修得半只魔婴,自此通晓些鬼魔三道的伎俩,向往自在由我的境界。 说起此事,燕辞是极度排斥的,担心化身为肌肉横突、通体绿毛还长角长尾巴的狰狞相。 洛伊笑其无知,说那是天炉地火锻出的真魔气,精粹无比,可培炼本心,使不畏荆棘。 燕辞始终不敢轻信,常自觉此后的某些想法竟越来越自私,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的缘故。 经此一事,曾经的隔阂渐渐消除,俩货有事无事斗嘴解闷,自然少却几分寂寞。 洛伊自诩容貌俊俏,此乃日常最经久不衰的谈资,燕辞两耳朵差点听出茧子来,如果不借杜若洲的帅气恶心一下佳公子,简直有辱鬼机灵的绰号。 洛伊有时都不敢跟他斗嘴,好在麒麟兽年岁渐长,贪玩好动的性情日愈收敛,弥散出一股纯正的君子之风。燕辞耳濡目染之下,言语里粗鄙略少,动辄挑人野火的劣性有所约束。 ※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聊到夜晚星空闪烁。 洛伊伸伸懒腰,突然道:“那妞儿虽然漂亮,然而举动过于古怪。” 燕辞知其所指,缓缓道:“洛兄尽可说明白些。” 洛伊摸着下巴道:“据本座暗中观察,曲羽衣算是识货人。她追踪年余,原本应该很担忧某人真变了魔崽子,但真正见到魔化之体后反倒似放了心。临了那一剑像是使性子,明知刺不着却偏偏想要捅你个大窟窿。” 燕辞轻轻叹声气,道:“曲师妹是性情中人,当年承别人一点情,时今犹念念不忘。她爱屋及乌想转而报答于燕某,可惜在下无颜承受。” 洛伊抱臂道:“混货,当老子眼瞎呢!她明明想勾搭你。” 燕辞苦笑道:“美美一件事,非要说得这般粗俗不堪麽?” 洛伊咧嘴一笑,道:“观那小情人的神态,就算未辨别出真魔气,也应知晓燕兄未被邪魔附体。这等人物举界寻不出几个,谨慎些,别色令智昏了。” 燕辞淡淡道:“不止如此,举凡跟仙字沾边的丹药,相关记载并未收录在藏经堂内,蹑虚丹连家师都感觉陌生,何以曲师妹一眼即可看破。” 略微一顿,续道:“传闻晴岚剑是瑶花女神在凡间的御用之物,何故落在曲师妹手里,且能早早激发专属神通呢?” “尘世间的女神不嫌太多了麽?在凡人眼里,能力出众的女子就一定姿容漂亮吗?”洛伊不屑的皱皱眉道。 燕辞没料到洛伊有此莫名其妙的一问,不禁一呆。 这问题貌似颇有深度,世间太多传说不乏美化之嫌,或许洛神、瑶花女神只是容貌平庸的女子而已,之所以被赠予神名,该归因于她们功德无量,有一颗为众生谋福祉的璞玉之心,而非姿容为桃羞李让之属,让饮食男女赏心悦目的缘故。 洛伊不想过多纠缠这种无聊的问题,问道:“难道曲羽衣曾获得瑶花女神的道法传承?” 燕辞道:“极其可能,同尘苑弟子众多,但论潜力之深非她莫属。” 洛伊道:“不尽然,燕兄被幸运之神眷顾,拥有上善珠、沧海遗珠这类秘宝,且受神兽守护,甚至连佛骨里都隐藏一位落拓老仙,此非寻常人可祈望的,往后道途不可限量。” 燕辞不以为然道:“外力终归是外力,燕某灵根奇差,恐怕烂泥扶不上墙。” 洛伊道:“烂泥就该摊在地里,糊上墙不见得好看,做众生落脚时的恶魔同样算一种价值。” 燕辞失笑道:“有点道理,只是话说得太糙。” 洛伊亦笑道:“燕兄自喻为烂泥,在下顺嘴一说而已,何况在杜若洲眼里,尊驾确实是恶魔一只。” 燕辞默然,杜若洲不识真魔气,见到适才那副鬼样自然相信是入魔之症了。而且看情况,曲羽衣另有打算,不想随意说破。 此间事情暂了,但明日该何去何从又是件烦心事,洛伊问道:“燕兄真不想去摘星城问问晗冰?” 燕辞冷哼道:“轩辕枫往返遗荒之野数遭,哪次吃过闭门羹?燕某去凑哪门子热闹!” 洛伊不满道:“别拿老子撒野火,某人曾经碎碎念念要宰了剁了那登徒子,眼下事情不明倒先行认怂,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燕辞怒道:“她自愿去投怀送抱,关老子屁事!以后没瓜没葛更好!” 洛伊不想争辩,悠悠道:“复大仇旨在逐步瓦解对手,你倒好,自愿把旧情人让仇敌拉拢,令师泉下有知,棺材板一样按不住。” 第189章 流水无情 刻薄的岁月荒芜了爱情,鸥水相依的恋人一去再无归期,阴魂不散的情敌,潜伏在山野小路的转角处打秋风。 有时,真挚的情感是不能伪装的,但燕辞只露出三分无所谓的模样,让洛伊根本瞧不透那究竟是拙劣的表演还是精湛的演技。 此际,任何话都显得很多余,偏偏洛伊那张嘴闲不住,喃喃道:“自己的女人宁愿自己每天打一百顿,但绝不容许别人碰上一指。嘿,说出这话的绝对是位妙人。” 燕辞神态冰冷,瞪眼道:“区区一位器灵,真懂得两情相悦的事情吗?” “本座起源于鸿蒙之初,曾见过无数痴男怨女,深知不加控制的猜疑和不舍羁绊的怨念,迟早让爱情之花凋零。”洛伊奉劝道,“若即若离很好,千万别冷漠!” 燕辞不想搭腔,转身跨上一块青岩闭目静坐。 星斗璀璨,涧边传来一串孤独的蛙鸣声,轻柔的秋夜在星光里渐渐睡去。 ※ 思念来袭的时候,势如天雷勾动地火,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燕辞曾效仿那些朝气逢勃的后生,万里迢迢奔赴一场一厢情愿的约会。 殊不知太浪漫的幻想,结局往往不是一段美好故事,而是一场惨烈的事故。 六年前,萧烛远宣告和化清门决裂,转而亲赴遗荒跟陆吾修睦,随后下令封闭枕戈城,翠羽观撤离诸余山以表和气,为避免冲突预留一片广袤的缓冲地带。 燕辞故地重游时,竟见枕戈内外衰草依依,满目荒凉,不禁心生叹惋。 取道去月牙湖畔约见晗冰,可惜半途遇钦原阻拦,说晗冰无恙,因日夕修研道法,无暇接见。 满心欢喜而来,却要落寞而去,燕辞自然不肯折返,嘴上妥协,暗地里却另觅路径进山。 几番改道,每次都被钦原那悠魂鬼逮了正着,少不得要挨上几番训斥。 偏偏燕辞是一只说不动打不死的小强,硬是赖着不走。对待晗冰的密友,钦原也尽量留一线颜面。 相互不退让,只能干瞪眼。 最终钦原耗不过,或是因心怀怜悯,说近些年轩辕世家处于半隐世状态,一直在极力拉拢其主。轩辕枫曾往返数次,姿态极低,且进贡灵物千万,其中几样甚至是谁都不忍拒绝的至宝。 处世之道,素无厚来薄往的道理,陆吾初始时原懒得理睬,但迎来送往频繁,收受礼物渐多,态度自然暧昧起来。 某次兴致忽起,陆吾曾假言自身忙碌,让晗冰独自接待。毕竟灵物多归由晗冰支配,因此她回绝的理由不多。 一天一点迷魂汤,喝久了难免出事。 晗冰逐渐熟知轩辕枫的真性情,冷淡的态度日愈改观,原来轩辕世家并非表面所见那般高傲,其氏族传承的那种神秘和仁爱竟令人如此痴迷。 世间从无一无是处的人,谁都不缺可爱讨喜的一面,何况轩辕枫属于鹤立鸡群的人物,言谈举止自拥风雅轻贵之意,见者无不倾倒,晗冰恐也难以免俗。 燕辞不听罢禁寸心冷透,难道家世地位、财富和荣耀果真是万千女子的杀手锏麽! 此事既然说开,余事亦未隐瞒。 钦原还提及青冥逝去,兼洛望舒隐退多年,外人俱说同尘苑已不复振兴之象,尤其是洛望舒笼络到红焰古猿做援助,那猴子自视甚高的德性让开明兽极度不满。 纵观事态,陆吾的成见只会越来越深,而受累者根本无从解释。 燕辞那时也许再没有挂念同尘苑的理由,但曾经的深情又岂能轻易遗忘呢? 可惜的是,他缺乏几件像样的宝物可拿去进贡,即使不缺,也不如轩辕氏丰厚。 燕辞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唯有寄希望于晗冰不像别人所说的那麽市侩。 钦原知其不信,坦言轩辕枫眼下正在湖畔天绶堡做客,假如燕辞不故意暴露行迹,或可同去一睹真假。 果如钦原所说,晗冰、轩辕枫有说有笑走在一起。 心尖仿佛被撕裂了,一幕幕过往消融在恶毒的山风里,一场欢喜换来一场心酸,燕辞感觉自己被苍天诅咒过! 钦原心生不忍,说世事无常,伤心或抱怨已属徒劳,劝燕辞不如早归。 生命素有来去,感情难免分合,契若金兰的伙伴某日形同陌路,忠贞不渝的恋人投身仇敌怀抱,因浮华躁动而堕落,因掌声鲜花而迷失,世间万事莫不如此。 暴怒和痛哭既于事无补,燕辞果断折身返程,了无牵挂,走得很坚绝、很潇洒。 悠闲的看客,仅为伶人深湛的技艺而欢呼,并不在意其骨子里流淌着抗争命运的勇气。 恰如钦原一样,佩服燕辞通权变、明决断,但体味不出隐藏在洒脱之外的那种浓浓的被背叛、被折辱之恨。 ※ 腊月初八日,宜嫁娶、订盟、求嗣,轩辕世家拟定此日替轩辕鸿渐和青言举办双修典礼。 中秋之后,轩辕子弟踏遍红尘,陆续派发请柬,盛邀各门各派、知名散修等届时前往观礼。 贺客虽不知晓轩辕氏隐居地何处,但只需在冬月下旬赶到摘星城,即有迎宾使者接送。 修真界死气沉沉已经太久,尤其近些年来天灾人祸不断,人人心里憋着股闷气。权且当做冲喜,这场典礼绝对热闹非凡,绝对是举世瞩目的大事件。 不出意料,同尘苑不在被邀之列,毕竟再大度的主家,都不喜欢大喜日子有恶客临门。 洛伊见燕辞无所事事,遂提议重游蓬莱,瞧一瞧那精灵一族是否略长气候,并借机跟小梦九再谈谈人生抱负,再分享一点点鸡汤。 燕辞没有别的去处,当即欣然应允,取道往南欲从鹦哥城出海。 傍晚时改装成一文弱书生,在一家山村小店歇息。 偶遇数位潦草散修投宿,商量说准备去摘星城傍一知名人物,以期混进轩辕世家观礼,顺带捞点好处。 燕辞听闻此讯,暗自欢喜,假如能轻易寻到轩辕氏栖息地,往后倒可少却许多麻烦。 跟洛伊简略一说,燕辞改道北上直奔摘星城,不急不缓遁走十余日,到达扶恩郡地界。 此地原是旱情重灾区,近日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据田间老农透露,昨夜电闪雷鸣,他亲眼望见两条巨龙在乌云里奔行。 一龙壮硕一龙纤秀,龙身覆盖金鳞红鳞,长有尾鳍。 那时,两龙游风御云,颌下明珠喷吐一阵彩雾,周边就下一场滂沱大雨。 短短数日间,盛传南境北地旱涝之灾俱得缓解,诸村寨忙忙碌碌的种麦子点菜籽,重拾生计。 轩辕翊口活不赖,果真说动龙君、龙后出海施雨停云,令普天修者对轩辕氏的好感再增几分。 风雨晦暝,燕辞孤身坐在客栈东北角角落里,此地光线阴暗,看身形面貌一片模糊。 桌上摆着半碟零碎的花生米,这年头,有点闲食吃算是运气不错。 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替轩辕氏吹嘘的声音,寻常百姓没余钱下馆,因而五六桌客人全是修者。 客栈掌柜和店小二听着完全听不懂的话,感觉那些食客都是高人。 也许自认是凡夫俗子的缘故,店小二不敢去别处搭茬,唯独敢来燕辞旁边一晃,赔笑道:“花生碎了点,但炒制的手艺倒是祖传的,客官可想再加点?” 燕辞心不在焉,随口道:“甚好。” 花生味道尚可,但绝非祖传的炒制手艺,倒像是火堆里炮出来后不慎弄碎的。 燕辞幼时尤其喜欢这种玩法,在木柴即将燃尽的火堆旁,一群小伙伴围坐一圈,朝灰烬里埋豆子花生苞谷粒一类粗粮,炮熟后做嘴头食。 至今回忆起那时的满足感,犹觉童趣无限。 灾区食物短缺,燕辞点半碟花生意在化解尴尬,避免干坐着。其心里暗示不想吃,偏偏手闲不住,小半颗小半颗捻开红皮朝嘴里塞。 指隙里冷不丁掉下颗草籽,像瓜子仁,纹路形若飞鸢。 同尘籽!燕辞暗吃一惊。 移目打量,掌柜的肚子肥嘟嘟一副发福相,眼中不乏精明算计之色。店小二一团和气,肤色偏黑且黑得天然,不见任何易容的痕迹。 容颜陌生但是身形依稀相熟,燕辞猛地想起甄小二,心里直犯嘀咕。 同尘籽是联络的信物,不该无缘无故出现在偏僻小店中,更不该遗落在住客的食盘里,此举绝对另有深意。 天色近晚,风雨刚露出停歇的迹象,燕辞假装不知古怪,起身准备付账离开。 其时,门外人影幢幢,陆续跨入六位混身湿透的修者。 一记清脆甘冽的女声抱怨道:“迂腐,明明鬼影都没一个,偏要一步步走来。” 女子身量苗条,黑丝凌乱,发梢滴落的水迹轻轻滑淌在鼻尖上,宛如带雨的木莲花悄悄盛开。 声音美人亦美,满堂食客如中魔法,登即不敢作声。 夜莺儿!燕辞心尖一颤,绝未料到会在此跟她不期而遇。 “绿叶枝头灼烁红,尚疑轻易比芙蓉。根苗不自污泥出,只合移栽近佛宫。” 夜莺儿倩巧脱俗,旁人遇之即生怜惜之意,唯有燕辞不做此想,其深知她清丽端庄的容颜下,藏着一只母老虎。 第190章 士别三日 来者俱算旧识,分别是江浸月、廖一、秦天黎和另两位一时想不起名字的低调同门。 别人默不作声,任由夜莺儿撒怨气,唯独江浸月敢出言争辩,道:“临行前,家师几番叮咛,令不可惊扰百姓,淋一场细雨能有何妨?” 夜莺儿气道:“尊驾师从万峰主多年,本事没领悟几成,古板倒学得头头是道。”母老虎不愧是母老虎,被顶撞一句即拿万里峰编排起来。 这般没规矩的泼辣货,一言不合就开挠,让江浸月颇有些胆寒。所谓习惯成自然,廖一、秦天黎等同时耸耸肩,假装听不见瞧不见。 看修为情况,人群以江浸月为首,夜莺儿、廖一辅助,余者跟从。 燕辞疑惑不定,化婴、融合按等比例搭配出行,不像是同尘苑的风格嘛。 其起身时,店小二错以为燕辞想进房歇息,连忙过来引路。燕辞索性不露声色,拾步上楼。 吵架这种事,偶尔听听看看可以怡情悦性,一堂食客无聊之际最喜欢凑热闹,故纷纷转首观望,甚至有人翘起二郎腿,做持久战打算。 夜莺儿可不是戏子,当爆脾气被点着时,差点让一屋子客人变成了死人。 只因江浸月说了一句话,道:“此事稍后再说,以免让外人看笑话。” 掌柜讪笑着过来招呼,忽见夜莺儿秀眉微扬,两朵黄云分左右喷薄而出,忽喇喇一阵响,桌椅板凳被掀得七零八落。 掌柜的差点吓尿了,回首一望,食客们个个懵圈,几位姿势不雅的观者直接被搧翻在地。 “神念化形!”有人怪叫道:“是化婴修者。”尾音未落,群修纷纷夹着尾巴仓皇而逃。 这神念一放,燕辞亦无所遁形,“噫。”夜莺儿轻呼一声,不胜惊喜。 余人微感诧异,忽见夜莺儿妙目一转,瞪着掌柜道:“没看到来客人麽?快拿东西去堵住这厮的嘴!” 掌柜诺诺连声,急忙收拾好两张桌子,大着胆邀请贵客入座。 随意释放神念,对修者而言是挑衅的举动。江浸月少出远门,一路谨慎,生怕无故招惹倒某路神仙,偏偏夜莺儿喜欢一惊一乍一发癫,他简直快被气疯了,竟半点没留意到燕辞在客栈出没。 客房简陋,但很干净,燕辞里外看看,颇觉满意。 小二哥点头哈腰讨了赏钱,离去时提醒说楼下那群人绝非善茬,不宜招惹。 燕辞影踪已露,寻思夜莺儿未当面相认,迟早会跟过来,当即掩上房门,推开后窗飘身而下。 前脚刚走,忽听门扉轻轻扣响,夜莺儿嘟呼嘟呼憋着嗓子学灰林鸮叫唤。 房内悄寂无声,踢门而入,恰见窗影外一道流光遁闪,匆匆消失在苍茫夜色里。夜莺儿怒不可遏,随手抡起把茶壶砸了出去。 ※ 伤害关怀自己的人,那种滋味着实不易消受。 燕辞自认是过街老鼠一只,并不属于狼心狗肺之徒,要怪只怪江浸月那尊小舅子跟着,见了面徒增麻烦。这般一想,罪恶感倒稍微减轻了几分。 黑夜蜷缩起来,紧抱着黑魆魆的郊野入眠。 燕辞心里乱乱的,感觉天远地阔,一时竟不知要遁去何方,而孤单单一人走夜路,越走越孤单。 官道上满布泥泞,走一步滑一步,偏生有一条人影挑着一盏灯笼在远处等候。 燕辞心里突然来气,从客栈被赶出来还嫌不够麽?这帮遭瘟的有完没完? 灯笼挑得很高,恰好把那人脸容照得分外清晰。 “甄小二!道友不在客栈里擦桌子收盘子,大半夜溜来这弄啥鬼哩?”燕辞怪叫道。 甄小二咧嘴笑道:“溜达鬼瞧见机灵鬼,可不该等着聊聊天麽?” 燕辞道:“客栈里那一颗同尘籽,是阁下在作祟?” 甄小二道:“不然,是舍弟放置的,以提醒燕兄客栈不可久留。” 先前的店小二绝不是修者,燕辞有些疑惑,问道:“道友的兄弟,该叫小一呢还是叫小三呢?” 甄小二龇牙道:“某叫甄小二,舍弟自然是叫贾小二。” 燕辞懒得反驳,冷哼道:“这名儿果然没叫错,哥俩都是二里二气的!” 凉风紧一阵慢一阵,这种环境下不适合聊家常,甄小二也不是等着聊家常的。 原来杜若洲、曲羽衣数日前路经此地,曾提及蛇古涧遭遇,气愤之余,终究挂念着鬼机灵的安危,令甄小二留下传口讯,说原掌教已下达神捕令,派遣门下修者尽快缉拿燕辞,嘱其务必留心。 据甄小二所述,夜莺儿一行即是捕手,李罗堂、梅影、郁律和夙沙清影等亦相继带队离山,欲前往鹦哥城、摘星城、沧海等地布防捉拿。 神捕令级别奇高,是同尘苑应对情况急、危害重一类事件的雷霆手段,为达目的可不计损失。追溯历史,唯独昔日青言叛逃时曾颁布过。 燕辞心里忒不是滋味,原暮云不问青红皂白即行此事,难道洛望舒已然默许了麽? 甄小二叹道:“同尘弟子本不该违背掌教指令,但他俩坚信燕兄只是一时迷失,没到彼此反目的时候。” 发疯不发疯,不由自己做主,完全是别人说了算。燕辞无处解释也无心解释,似乎被怀疑得太多,连自己都不确信是否入魔了。 甄小二仔细留意着燕辞的神情变化,生怕这家伙突然魔性发作,做出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来。 原本传讯这事他是抗拒的,曲、杜两位前辈都收拾不下这魔星,偏让自己往上送,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啊。 只可惜晗冰之事等不起,杜若洲忙着北上,丝毫没为别人考虑。 燕辞看出甄小二的窘态,淡淡道:“切莫担心,燕某今夜是好人。” 甄小二讪讪一笑道:“杜师叔说轩辕双修典礼一事传遍江湖,凭燕兄的心性应该不想错过,所以让在下挑选周边关键处布设眼线。燕兄坐田埂上听老农讲故事的时候,坐客栈里吃完花生舔盘子的时候,恰巧被在下望见,故专程来此必经之路上等候。” 融合跟踪化婴,犹能不被察觉,虽说燕辞一路上没有故意谨慎,但依旧算是一桩奇闻啦。 甄小二眉宇间洋溢着一种久走江湖的老练,以往那种市侩色再难以找寻,不由让人对其高看一眼。 神捕令并非谕令,而是十二道令牌。听说由猎户出身的创派师祖打造,其内融和过仙灵气,威力无穷。早年间归诸开山元老持有,属于身份的象征。 燕辞道法固然精妙,但依旧不敢冒然去挑战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威。 所幸其行踪暂时无人说破,往后谨慎些不见得会被逮了正着。 甄小二施礼作别,说离开时间已久,江浸月无人接应估计又要啰嗦了,再则夜莺儿那一闹不知是否另生变故,须尽快去看看方可安心。 燕辞拱手致谢,嘱其自去,随后悠哒哒的继续北行。 甭管夜莺儿是否泄漏其行藏,以江浸月自命不凡的脾性,恐怕更希望是在青天白日下,多一点观众才好给燕辞点颜色看看。 燕辞并不畏惧江浸月三脚猫的手段,只是害怕那厮死皮赖脸打不过还强撑的德性。 鬼机灵边走边想,忽然喃喃道:“小舅子若敢来,别怪老子不顾同门之谊!”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喝道:“燕辞,有种别走!” 一道流光追风逐云而来,恶汹汹朝低空一落,脚下罡气掀起一片泥泞。 江浸月终究经不起念叨,一说即来,一来即展现出拼命的架势。 若非燕辞确信没有和尚给自己这张嘴开过光,要不然真怀疑自己乌鸦嘴了。 尚未交谈,一道蓝莹莹的神捕令牌凌空推落,牌身精巧玲珑,面刻星云图案,煞气毕张。 燕辞全然低估了江浸月的恶意,仿佛遇到有着不共戴天之恨的仇敌,此子一碰面就恨不得弄死自己。 远处遁影连闪,夜莺儿、廖一疾速来追,余人气喘兮兮尾随在后。 夜莺儿厉声喝道:“姓江的小贼,要不要脸!” 江浸月充耳不闻,扣指默念仙咒,牌面灵光暴绽,急飕飕朝燕辞冲落。 燕辞怒气上涌,想起两次被毫无底线的挑衅,再不打算宽谅这偏好张狂的野舅子了。 神捕令,且看这道破令究竟有多神! 燕辞走四象错综步,提肘探腕,裹在一层妖异的冷焰里,迳直朝令牌抓去。 气浪交织,神捕令路径一转避开五指,挟锋利的刺芒斜撞胸膛。 燕辞腹中冷哼,凌空一滑步,顺势撤掌变拳,捶击而下。 神捕令原就灵性惊人,在江浸月操控下愈显灵动,其一击落空,竟激射出连绵无尽的灵丝,哧溜溜攀爬在燕辞腕肘之间。 宛如幽魂之缠,腕至肘部瞬时不可动弹,仿佛被几百颗无形的铆钉钉在了虚空里。 燕辞强忍挫骨之痛,身影几番变幻,却始终被拖拽在原地,场景、气氛俱显得诡异无比。 江浸月乘时而动,诀指微变,神捕令凌空一兜,分化两条虚影喷吐灵丝,欲同时封闭燕辞三丹田,缠绑灵婴。 灵婴可在三丹田里游走,一旦被困,纵有滔天之能也难以走脱了。 第191章 神捕令谕 人生在世,难免有人恨,有人怨,也有人疼。 江浸月恨得猛烈,夜莺儿疼得深沉,此女不忍眼睁睁望着燕辞受缚,仗剑遥袭江浸月。剑光横贯空霓,如雷似霆,无比辉煌、迅疾。 江浸月既心慌又觉得不甘心,居然犹犹豫豫的继续施法。 廖一见状暗暗叫苦,强敌不除而自相内讧,这算哪门子事。 傻子才愿意陪着母老虎发疯,最终被万里峰秋后算账呢,一转念,廖一斧影一荡,扬步跟在夜莺儿身后追砍。 乖乖,场面猛一混乱起来,余人登即傻眼。 烛影斧跟在背后弄影,夜莺儿煞是恼火,真元涌动,流萤剑连投两道剑气朝前扑卷,随之翻腕调转剑锋,轻旋身自腋下出剑回刺廖一。 江浸月无暇祭起焚情剑破袭,变指加持一座光幕护体,流萤剑芒来势快却无后招,应付起来不算太难。 其虚指云月再念怪词,神捕令牌光焰爆闪,漫空灵丝疯长,嗖呼呼绞缠而进。 时空静止,耳边除灵丝爬行的声响外,再无余音。短短数息内,燕辞手段用尽,却依旧宛如一具木偶被挂在空中。 江浸月嘴角一牵,鼻间冷笑不止,十二道神捕令牌铭刻十二宫星云图案,各具神妙,拥有壶天、禁锢、摄魂、嫁梦、招云等诸般奇效。 在术数里按动态阳宫之升角、中天角,静态阴宫之降角、天底角划分四组,以十二地支编序。 每道令牌均可独当一面,亦可按刑、冲、害、化、合诸关系彼此组合,凶威凛凛,寻常修者绝不可撼动其分毫。 鬼机灵即将变成死机灵,江浸月暗暗一喜,不自禁露出一抹笑意。 忽尔,蛛网状的灵丝丛里蹿起一条翠焰,爽冽的青竹香味混杂着凉风透散开来,千丛灵丝如遇蛇蝎,匆忙退避。 盈盈翠色倏然一闪,漫天怪丝被扫荡一空,一根苍翠细巧的幽竹凌空下压,尖尖的叶,疏疏的节,依稀可辨。 “吞噬!”江浸月惊叫道,“六根清净竹!”言未已,青竹已戳破护身光幕,轻轻在其天灵盖上一点。 夜莺儿、廖一望见此景,惊骇不已,流萤剑、烛影斧斗影乍分,各卷起一条青虹增援。 闹归闹,毕竟不可坐视同门妄死,何况江浸月靠山强硬,其身亡的代价绝非同行伙伴所能轻易承受的。 六根清净竹贵为鸿蒙圣宝,属于青冥遗物,青冥身亡之际未对其归属做任何安排。 燕辞返回珞珈山后因不曾见到洛望舒,故而只向原暮云转交了古坟群岛的采买之物,对剩余丹药、灵草等只字不提。 除碧落青冥诀外,六根清净竹见证了青冥的一生,记载着她的神仪、她的风骨。 燕辞不愿任何人玷污那片温淬的师徒情谊,擅自把六根清净竹供奉在栖凤峰初晓院故居,不许别人参观更不许触碰。 原暮云怜其一腔真情,视而不见。 青竹失去旧主,终日哀鸣,燕辞长期陪伴维持其灵性,勉强可以驱动,在关键时刻,到底还是有赖青冥的余荫而逃过一劫。 江浸月不知是被打懵了还是吓懵了,呆愣愣的忘了动弹,燕辞一把攥住神捕令,回身迎着夜莺儿和廖一连发两掌。 掌势刚猛迅捷,夜莺儿略略与之一触,身影登即脱茧化蝶,被击打成百余只斑斓蝶儿四下飘闪。 一掌之威竟恐怖如斯!廖一亦不堪其力,缩臂屈身幻化一片轻云蹿出百丈之外。 抬眼回望,却见燕辞目中微露讶色,其舒爪撕开夜幕,一投身穿梭而去。 要命或者要脸,不算是太难的抉择,眼巴巴瞧着燕辞扬长而去,一群人俱不敢追。 气氛无比尴尬,燕辞未朝小舅子下毒手,江浸月却感觉心窝子被捅过一刀。 难受的不止一人,夜莺儿不惜背叛同伴替燕辞争取一线生机,燕辞居然胆敢朝她动手,如此不识好歹的孽障,想起来就恨得银牙咬碎。 最委屈的要数甄小二,他原以为燕辞不敢久留,遂不顾夜莺儿阻止,被江浸月一通吓唬就透露出鬼机灵的行踪。 这桩糊涂事让他无颜见人了,出卖燕辞显得没道义,夜莺儿还骂他偏帮别人,江浸月则责备他贻误战机,真不知燕辞这孤魂鬼在搞啥名堂,真是大姑娘头回上花轿,有够磨蹭哪! 被抢走神捕令绝非小事,泄露出去谁都没好日子可过。 江浸月、夜莺儿再无心思争吵,唤过甄小二问清楚来龙去脉,简单商议几句,默默取道朝北行。 燕辞自有盘算,心想若不给夜莺儿那一巴掌,只怕江浸月要指认他俩已然串通,好把遗失神捕令的罪责推卸过去了。 夜莺儿好受不好受暂时无暇理会,自己无需因为出卖旧友而做恶梦,勉强算幸事一桩。 洛伊不敢吭声,隐隐觉得近年来燕辞自善自法、只取己身的性情不像是好兆头啊。 殊不知鬼机灵浑不为意,自顾自抱掂着神捕令牌玩耍,心情很是畅快。 ※ 太初峰微尘殿,依旧流荡着温纯、肃穆的气息。 身穿劲装的轮值修者,永远保持眉眼带煞的样子镇守殿之四角。 在他们印象里,微尘殿素来神圣,门人至此俱心怀敬畏,不敢高声喧哗。 奈何,世事变迁,此时的殿堂里竟传来阵阵刺耳的争吵声。 厅堂两侧摆玉座六十四张,座无虚席。 各峰峰主与长老俱至,李罗堂、郁律等离山不久又被紧急召回,根究原因,到底是面临着唯一的亟需解决的问题,燕辞。 案桌凌乱,摆放有一堆卷宗,卷宗明显被翻阅过,露出来的首页只写俩字,燕辞。 半屋子化婴修者坐态不一,或自抒己见,或扼腕长叹,其鼻间均现一抹朗朗玄气吹来嘘走,一副热火朝天的阵仗。 原暮云始终不曾现身,故聚会由万里峰主导,所有讨论都围绕着燕辞,魔或是道,擒或是纵。 主流意识趋于强硬,提倡暂不辨析真相,先行捉拿。 温和派以楚山孤、林漠等为主导,要求把实情禀告苑主,谨慎处理。 燕辞出身栖凤峰,峰主楚山孤自然力保,然而林漠的态度却让许多人遗憾。 林漠笑之以鼻,理由只提一次,其言接获杜若洲传讯,说燕辞含仁怀义、心智正常,仅略通魔道功法。 此说跟江浸月所禀迥然不同,万里峰鉴于交情综合考量,最终坚信其徒之言更贴合实情:燕辞神通古怪,戏辱同门,行事疯疯癫癫,俨然是入魔之症。 江浸月跟燕辞的纠葛无人不知,难保那小舅子不在背后中伤。 常言道关怀则乱,柳若玺素来沉静如水,听闻此言后登即不能保持理性,指责万里峰袒护其徒而导致燕辞出走,今日之祸属于咎由自取。 一番冷嘲热讽,万里峰的脸面完全挂不住,提议诸人当场表决以定计。 同尘苑的行事惯例,除苑主和掌教直接下达谕令外,常常是博采众议,商讨出周全之策以便施行。 万里峰此举想以势压人,愈发惹人反抗。 鉴于三峰峰主意见不统一,群修都等着花溪表态。 花溪性情温藉,原想保持中立只办事不发话,奈何人人盯过来不说也不行。 观目前形势,万里峰附议者众多,表决绝无悬念。 倘若站在柳若玺的立场,又怕引得多数人抱怨,再者假如燕辞果真犯有恶事,多半罪过倒要由自己来承担。 柳若玺见花溪露出为难之色,顿感不妙。 这些年,万里峰像是多开一窍,境界虽未突破,但是神通猛进,堪称苑主、掌教之下的第一人。纵使相比当年化婴巅峰的青冥,恐怕都略胜一筹。 正因如此,原暮云方可安心闭关,把苑中诸事交由他打理。 权力和能力让人膨胀,其附庸者日渐增多,行事也放荡起来,听说近期多次往返坐忘峰,不知是垂涎花溪的美色还是单纯想联络师兄妹间的感情。 不出所料,花溪斟酌有顷,果然同意表决。 同样不出所料,结果依然是加派修者缉拿燕辞,幸亏有神女的名头罩着,还没人敢说不论生死。 柳若玺怫然不悦,当即拂袖离去,她就擦亮眼睛等着,等着看万里峰如何作妖! 崇拜的目光聚于一身,万里峰选择忽略了柳若玺的不满,扬起一卷卷宗道:“明年年初,青帝陵事隔十八年重新现世,但明显有人等不及了。六个月前,皇甫庸引一簇族人改扮商旅偷入摘星原,偏偏在青帝陵遭遇到一位煞星,所有人被挫骨扬灰,连一缕残魂都没留下。” 齐经纬问道:“卷宗上怀疑煞星是燕师侄,是否可以确认?” 万里峰道:“据目击者透漏,那人遁术神异且身裹魔焰看不清容貌,斗战时仅凭一道术印轻易虐杀皇甫庸。原以为往后再难找寻,近日却恰恰在蛇古涧见到其真容,正是燕辞!” 群相愕然,皇甫庸绝非善茬,燕辞弃鸢尾剑和沧海遗珠不用犹能取胜,估计是凭借魔道禁术而形成碾压。 “铁证如山,谅他不能抵赖!何况这厮怀拥神女所赐灵物还不满足,竟悄悄卷走青冥私物和六根清净竹,是不忍孰不可忍!”万里峰瞩目李罗堂,续道,“诸位可先行离山,根据情报朝北追拿,至于余人万某另有调派,务必要布设好罗网一举擒住。” 李罗堂喉间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林漠忽然提醒道:“听说燕小子孕育出剑心,碧落剑意已然渐至佳境,师弟须当心阴沟里翻船。” 李罗堂展颜道:“果真如此,才算有领教的必要。”言罢,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声气。 郁律和夙沙清影坐在后排,移目相互望望,默然不言。 第192章 出水芙蓉 翻几重山涉几道水,渐至扶恩郡城龙溪远郊,官道上人烟稠密,偶尔可瞧见修真者赶路。 龙溪属于行商重镇,是南境通往摘星的必经之路。 燕辞有几处疑惑未解,原拟事先进城谋划,谁知却在危崖绝壁下,鬼使神差的钻进一条通幽小径。 行百步,四野云深雾重,难辨西东,深入里许,路径訇然中开。 天空云烟寡淡,幽深暇远的山谷里霜风渐紧,繁花尽瘦,一弯寒潭之水深且清。 稍远处一抹倩影临水而立,青丝如瀑,嫣红羽衣随风飘舞。 风动衣动,亦是心动,燕辞随意瞟去一眼,被惹得目波难移。 红影晃曳,羽衣轻轻飘落在花树上,玉骨冰肌浸泡在清寒的潭水里。 荒郊野外,不期然撞见美人入浴,燕辞原本无意窥视,偏偏没忍住再投去一眼。 美人回身戏水,恰巧望见燕辞猫在一丛牵牛花外偷窥,甚至听到啧的一声轻赞,登即吓得玉躯一颤,朝水里一沉。 再行张望未免太显下作,燕辞需要赶紧撤退了。 美人红唇一绽,冷叱道:“持有上善珠一样是衣冠禽兽,当心看了长针眼!” 燕辞将走未走,闻言竟施施然转出身影,淡淡道:“在露天旷野沐浴,仙子不觉得有伤风化麽?” 其边说边席地而坐,怪笑道:“假如燕某是以偷门撬锁为生的蟊贼,绝不好心给仙子看着衣裳。” 好人家出身不该这般说话做事的,燕辞说出这下流话同样感觉有点难为情,但鉴于入浴者是任红宵,自然要另当别论。 那年在古城梦鹿,燕辞差点变了短命鬼,尤其是被那一缕魂兮归冥气整得死去活来,此际以德报怨替美人看着衣裳,那绝对是任红宵事后烧过高香。 隐幻仙子从未遭遇过这等尴尬的事情,羽裳近在咫尺,偏偏提不起勇气去拿,不禁又羞又怒。 燕辞笑得像是那丛快开败的喇叭花,提议道:“与其干瞪眼,不如做点交易。” 此情此景,任何选择都比相互呆望着好,任红宵下颌紧贴水面,木然点点头。 燕辞道:“魂兮归冥气除壮大神魂外,另有何妙用?听说仙子精通易容鬼变之术,可否点拨一二?” 任红宵听罢冷笑连连,二者是她绝对的倚仗,秘术又怎可妄传别人之耳! 燕辞不知其重要性,苦巴巴等着解惑,奈何半天没有动静。 忽听任红宵道:“姑奶奶现在没心情讲,慢慢等着。” “仙子一说,燕某即刻走人。”燕辞耐心劝道,“水里冷浸浸的,泡久了怕伤了身子骨。” 一经提醒,任红宵果然感觉潭水冷澈透骨,又听燕辞悠悠道:“人在水里,衣在岸上,假如忽然来了只鸟儿把衣裳叼走,算不算是有点倒霉呀?” 任红宵望着那一脸坏笑,恨不得即刻撕了那张嘴,还随手挖了眼,顺带割下其周身鼻子耳朵一类突出来的东西。 此女想归想,终归半点不敢动,稍耗一阵,居然如坐于僻静无人之地,阖目放松身心吐纳行气。 燕辞从行剪径之事的匪类突然变作其护法,颇觉回不过神来。 有贼心可惜没贼胆,鬼机灵最多抛几块石子入水以示吓唬,压根不敢把人家大姑娘怎样。 任红宵心明眼亮,知晓燕辞是虚张声势,猛一张眼道:“既然交易谈不拢,姑奶奶就不奉陪了。”说罢舒臂伸伸懒腰,作势欲浮出水面。 燕辞突然一慌神,顿生去心。 任红宵唇含浅笑,挺胸露出鹅颈,缓缓起身,恰似清水芙蓉,明媚娉婷。 燕辞怪叫一声,落荒而逃,其遁速不比兔子的爷爷稍慢,耳际隐隐飘来任红宵的狎笑声。 ※ 离开同尘苑那些年,燕辞并未乖乖呆在云渺山修行,或者说在突破境界以前,他从未返回过珞珈山,而是一直隐居在蓑衣山下的溪水村附近。 青冥口风极严,除在通怀列岛提及过当年旧事外,外人俱不知晓关乎燕氏一族的那段隐秘。 燕辞知晓了真相,因无须挂念亲人安危,向道之心愈重,然而父母抚育之恩却从不曾忘怀。 第一次奔临溪水村时,那里有一股无比熟悉的乡风,可惜他少小离家,对亲友的记忆已渐渐模糊。 其双亲亦然,因家道落而复兴,年华渐老的他们沉浸在其余儿女乌鸟反哺的温馨里,逐渐淡忘了曾有一位逆子流浪在外。 燕辞见之,喜悦之余亦觉感伤,此后默默行孝,暗中陪伴了至亲十年。 进阶化婴后,其眼看世道愈加艰难,不由醉心于锄强扶弱、安贫济困之事,鹦哥城方圆数百里内都遍布他着的足迹,只是那些受惩戒的、领恩惠的从未见过其真容。 期间,燕辞曾远赴秋邙山扫墓,归途中,在青帝陵外的松林里偶遇皇甫庸。 皇甫氏不远万里送人头,燕辞欣然接纳,并根据所逼问的消息转至龙溪城,遮掩住真面目,潜入其秘密据点猎杀宿敌。 时逢皇甫真儿在场,因抵受不住魔道功法,出言恳请相饶。其称族里多名婴孩身染怪疾,药石无效,因苦于往年存储的慧水已用尽,不得不擅入摘星原求水一试。 年轻时一场春梦,让燕辞对皇甫真儿心生一股别样的情怀,望着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终归一时心软任她离去。 经此一事,皇甫世家猜不透究竟是惹上哪方魔星,更兼在玄冰域不受羲爻重用,遂紧急撤走摘星原各据点,举家龟缩起来。 燕辞得利市仙官眷顾,寻获几箱金银,另有房产契约、土地存根若干,故直接推倒旧墙,盘下周边旺铺翻造新院,招募一群衣食无着落的老实乞丐搞起正经营生,顺风顺水变做腰缠万贯的幕后东家。 有人的地方就有市集,有市集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属于江湖的产物,天生带一种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豪情。 有别于寻常所见的混乱、是非之地,龙溪悦来客栈开业不足年,却以奢侈和昂贵着称。 龙溪城轮廓方正,非但形制完整,商圈亦可算成熟。 悦来客栈座落在南轴线的市肆边,占地八十八亩,背靠春翘园,楼宇装潢以奢华与典雅并蓄,庭院布局偏重自然趣味,多显清丽活泼。 往来此地享乐的常是饱食无事之人,尤以纨绔子弟和冶红妖翠的佳丽居多,偶尔可见衣冠楚楚的名流、或朝气蓬勃的俊彦相约而来。 后有贤者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说同样是当下世道的写照,贵戚权门沉溺在奢靡无度的生活里,男无气节女无贞操,平素炫耀斗富,膳食日费数万钱,倒斜世风。 常言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潘圣临引领奢纵,甘做邪恶的表率,皇家强撑多年尚未把社稷拱手让人,也算一件奇葩事。 山河危殆,却复苏着许多与天不老的少年壮志。 客栈掌柜张狂名虽张狂人不张狂,非但不张狂,还拥有一颗利民之心。 其把每日营收抛去伙计工钱等成本,所剩悉数用在济民一类事上,铺路造桥通沟渠,赠粮施衣开粥铺,垦荒地、拉义诊、收尸埋骨、搭棚造屋,凡属黎民生计阻碍处,都想帮几把手。 由此,客栈人望极高,在乱世中可算一安稳去处。 然在知情者眼里,客栈和平非因张狂的义举,亦非客栈跟北区衙署斜斜相望,是龙溪门面。 事情的真相在于悦来背后活动着修真者的身影,此猜想可由拾味堂陌生的食材里一窥端倪,并可由青春泉畔、垂虹楼外零星的绿植加以印证。 那些草卉轻裹烟霞,绝非凡尘所有,应是在深山野墺悄然生长,唯有修者方可采撷的灵物。 张狂生于名门,早年间曾亲历过一段富贵风流的生活,深知那些锦衣纨绔者的把戏。 其祖清正廉洁,因不容于黑暗的政风而被废黜,家道由此衰落,迁居龙溪城。 战事初起时,龙溪遭遇叛军洗劫,张狂妻离子散,居所被焚,最终混迹街头,沦为一介孤苦难民。 山穷水尽之时,忽然听说有店东当街招募伙计。 张狂勉力一试,凭借一笔好字,另兼算盘打得漂亮,轻易拔得掌柜头衔,甚至连悦来客栈的字号,都是他亲笔题写的。 店东堪称慷慨到没有边界的人物,简略规划一番前景,留一笔巨资任其挥霍,然后一走再无消息。 短短一日,张狂从露宿街头的流浪汉变成坐拥万金的富家翁,兴奋得几夜难以入眠。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张狂经历几许起落,了悟生命的意义,自此立志于打造独特的商业帝国,以报店东知遇之恩。 这日,款待过几拨花钱如流水的王孙公子,张狂边骂着败家玩意,边折返垂虹楼小憩。 楼里装饰精雅,是店东旧日宿处。暖阁里有雀舌状芽茶,黄莹含翠,取一瓣泡之,茶汤艳丽,茶雾氤氲出花朵图案,神异无比。 张狂尤其钟爱那种味道,微抿一口,灵魂仿佛浸泡在温水里,极其受用。“咻”再吮吸一口,疲累尽除。 耳边忽有人轻笑道:“劳烦给燕某冲泡一杯。” 眼一花,那边藤椅上半躺一人,以手为枕,容颜清癯,衣衫半旧,赫然正是店东。 第193章 不平则鸣 异香弥漫,对坐品茗另有种平和意趣。 “呲溜呲溜”,张狂吮吸茶汤并留之在舌间滚荡,仔细体味茶性,神态销魂,极其忘形。 燕辞讶然道:“古贤说‘食不言寝不语’,张兄出身诗礼人家,打小锦衣玉食,此举何故?” 张狂一听即知燕辞外行,解释道:“品茶合乎茶道之说,默默而饮无甚乐趣可言。茶汤刺激味蕾,非止口舌受感,亦可洗心,入清凉意境慰藉烦躁之心,可得睿智与优雅。” 燕辞道:“怪声作响,没见半点优雅。” 张狂道:“茶语因人而异,但声音越响越知茶的真味,可视为对主家的谢意及对茶的赞美,属礼仪之一。” 燕辞道:“张兄倒能掰扯!”说归说,不自禁依样试试,果真别有滋味。 相视一笑罢怪声再起,“呲溜呲溜呲溜”,场面堪称火热。 店东归来不免要查查账目,燕辞查完一笔笔收益一笔笔支出,真心觉得没有看错人。 茶罢转进密室,只见八九只木箱沿墙排列,箱内密密麻麻装满的银锭,唯燕辞一人有权支配。 其时,朝廷沿用前朝币制,但因奢靡之风太盛,黄金多用来打造首饰器物,导致白银的地位急剧攀升,日常所用货币均以银锭和铜板为主。 小康之家几辈子花销不尽的钱财,在燕辞眼里一如废品,其初略扫过一眼,嫌弃道:“一丢丢破金烂银,偏生占用地方,明早搬布衣街去,看谁顺眼就送给谁。” 张狂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怎生接话。 忽然,燕辞风淡云轻似的说了一句,道:“世间乱局,非一朝一夕可以平复。大丈夫若想精神有寄托,生活有着落,财力远远不够,还需付诸于权力甚至武力。” 言语间满是造反的意味,张狂完全可以听懂,却不敢听懂。 燕辞并未适可而止,回首问道:“经营近年,张兄结识过多少王公贵族?” 张狂禀道:“除龙溪骠骑将军尚未露面外,日常出没被看舞场的知名人物逾百数。” 燕辞道:“是龙溪百姓的指望麽?” 张狂沉默数息,叹道:“俱走邪枉腐化之路,礼义廉耻扫地,不足指望。” 燕辞道:“先辈惊天一喊,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兄由富贵而贫穷,栖身皇权之下堪比蝼蚁,难道不想某日取而代之?” 财富滋长勇气,张狂原非小富即安之人,其胸中一腔热血被此言点燃,不由露出几许狂放性情。 普天下到处是反贼,谁宁愿甘当受害者呢?一想起余生再无牵挂,张狂悲愤难耐,“噗通”一声跪地起誓道:“属下愿意追随,但有所命,万死不悔!” 燕辞摇头道:“燕某闲云野鹤,无心追逐名利,却可凭借疏浅之学,给张兄提供臂助。” 张狂猛地一呆,埋怨燕辞在赶鸭子上架,把别人推出去做杀头的事,自己只敢躲在幕后摇旗呐喊! 原打算拒绝,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托词,何况瞧燕辞神色,明显有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张狂思虑许久,支吾道:“举事有诸要素,譬如财力、兵力和正当理由。虽说皇权腐朽,思变的潮流无以抗拒,但单独依靠悦来客栈积攒的一点点民心,想起事估计远远不够。” 声音不乏异样,任谁面临新的挑战,激动里总隐藏着害怕,其说完实情,泄气之余另有些不甘心。 燕辞洒然一笑,双袖一抖,一溜光艳夺目的树叶哗啦啦朝下掉,如恒河之沙,数不胜数。 叶片肥厚,纹路清晰,俱是尺寸、模样相同的金叶子,其间甚至夹杂着百把颗玉果金蛋。 张狂瞧得眼珠子差点突出来,这究竟怎麽一回事! 燕辞掌心氤氲出气团,托起一株怪树,树高不足尺,悬根露爪、古雅弥健,枝叶疏密合度,结精金翠玉之果。 “摇钱树,源出蓬莱仙山,可日摇千金,连瑞兽麒麟都爱不忍释。”燕辞念诵感招咒文,抚枝轻轻摇曳,金叶金果扑簌簌又落一地。 拥有此等奇物,谁人不垂涎,谁人不眼红?在世间更有何等目的不能达成,有何等愿望不能实现? 张狂也不例外,心里酸溜溜的,为燕辞的逆天运气而深感嫉妒。 摇钱树是初登蓬莱时,由幼麒麟捡拾的玩意,燕辞目不识珠,一直以凡俗之物视之,直至不久前才无意间发现其妙用。 张狂满脑子遐想,哪有空理会曾经多少周折,只知摇钱树是存在于传说里,人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燕辞轻笑道:“无需眼馋,燕某既然劝说张兄起事,自然舍得以此树做资助。” 说完果真易手,张狂捧着摇钱树直发懵,但毕竟不曾昏头,期期艾艾道:“这这若天天摇下千金,恐怕金子要贬值呀。” 物以稀为贵,燕辞原想略加提醒,听闻此言登即放了心。 有钱可使鬼推磨甚至磨推鬼,可惜财力不可替代人力,偷偷募兵时日太久,且容易暴露。 燕辞道:“听闻龙溪将军刚正清高,不尚虚玄,可为辅臣。” 张狂道:“骠骑将军威望素着,昔日也曾手握重兵,前番因跟西林坊有所来往而被削除兵权,时今赋闲在家已有多年。” 燕辞凝眉道:“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假如能说服此人招回旧部,万事自可无忧。” 张狂毫无信心,苦笑道:“此计虽妙,可惜属下跟龙溪将军不熟,何况以那人心性,绝非财帛可以收买的。” 燕辞笑道:“张兄不熟没准别人熟,财帛难以收买怪只怪财帛不够数,倘若加点强硬手段,任他几贞几烈都得乖乖听命。” 言下之意,颇有一捋虎须的打算,张狂明知不妥,却不敢劝止。 燕辞自语道:“跟潘圣临往来的角色,真敢说是不爱财不惜命的话,那就属于天方夜谭了。” 纵使潘圣临已死,但直呼其名依旧是一种忌讳,张狂结合传闻仔细一想,壮着胆问道:“敢问公子可是位修真者?” 燕辞傲然道:“是道行不浅的修真者。” 其眉眼一动,满地金叶翠果腾空飞舞,运行轨迹看似凌乱,实则各依规矩。 跟世俗武技驭气术全然不同,丝毫未见驭气成线彼此牵拽的斧凿痕迹,每一片每一颗俱萦绕着浓淡、色泽不一的清灵之光,看似枚枚通灵,数息间即在墙壁上嵌出九字:同民之义,伐无道之主! 驱物术,是传说里以仅靠意念控物驱物的术法! 纵使张狂这等门外汉,都能一眼觉察出几分玄奥来,仿佛吞下一颗定心丸,他隐隐觉得人生的巅峰已经来临。 修真者在世间的地位无以伦比,即使道法粗浅的修者,亦非千百甲兵可以抗衡。 毕竟靠融炼灵气化生神通,精于微却无限弘扬于外,那不属于寻常人的认知范畴。 难题一一解开,至于龙溪将军从或不从,燕辞浑不在意,淡然规划蓝图。拟以扶恩郡龙溪城作支点招军举事,南下取鹦哥城粮仓,撬动乾坤。 诸事说毕已值子夜,张狂施礼辞去,密召伙计、厨子、杂役告知其事。 这群人原是江湖流亡者,早有反意,听说店东支持揭竿,自是一呼百应。 张狂叮嘱各人联络密友,但切记不可跟外人泄露,而后专等店东号令。 夜鼓三更,燕辞悄悄离房,流仙衣随心意一变,幻化一袭黑色夜行衣,蒙住口鼻只露出双睛,鬼鬼祟祟的溜进北城。 将军府是渐渐没落的龙溪城核心建筑,守卫不算森严,却堪称梁上君子的禁地。 非因龙溪将军军功赫赫,在此颐养天年,而是因为围绕将军府建造的豪宅名苑占地足足万余亩。 达官显宦害怕贼人惦记,四处兴建哨楼,设固定岗哨及巡逻队伍若干,另兼府兵、护院、衙差等等,把来去之路守得密不透风。 可惜,再牢靠的防御都防不住异类,燕辞一溜烟过去,那些猫兵狗将却茫然不知。 捻个敛息诀,翻墙钻进外院,明显可嗅探到不一样的煞气。 龙溪将军擅外事亦精内谋,其防御部署独树一帜,花木间草丛里多布银线,两端各系金铃。 戍卒虽少但无处不由掌控,角楼上视野清晰,练就百步穿杨弓矢技能的善射者分左右哨探动静,目芒锐利,步法稳健。 以神念感应,庭院各隐秘处潜伏着身强体健的武者,不动如山,且视野交叉,纵使苍蝇飞过都难逃其耳目。 这些人不像军旅出身,更像是精通世俗武技的高手。 燕辞颇觉纳闷,照理说归隐的将军不屑于布置过于严密的防务,毕竟没有谁愿意去招惹一位长年征战沙场的大将。 何况将军府周围已然壁垒森严,纵使万里挑一的高手也难以轻易抵达。 府邸中院是宽阔的平地,灯火通明却不见半条人影。 青石地砖砌得了无间隙,俨然是被修者施展过禁术的缘故。 空中均匀飘浮着点点细碎的萤光,属于防止外客遁行而来时的预警机制。 燕辞心里直犯嘀咕,看情形,龙溪将军不止跟西林坊有所往来,恐怕还招揽了一群修者效忠。 为求谨慎,他自贴一枚隐身符沿低空缓遁。 刚至院中,一支旗花火箭斜空炸开,无数条人影立上院墙,人人劲装疾服,持弩匣相向。 一记女声飞出墙角暗影,冷叱道:“下流胚子,居然有胆跟来!” 凝目一望,说话者宛如庭前盛开的芙蓉花,雅贵高冷,极尽香艳,尤其唇角俏皮可爱的一撇,媚意入骨,恰是红颜祸水一类女子,任红宵! 第194章 悦来客栈 草率了,隐身符根本不曾掩藏住行迹,假如漂浮的萤光没有未知的妙用,那麽任红宵估计曾修习过开天眼中的微视神通。 燕辞当场被抓现行,略觉尴尬,尤其直面任红宵时还有点心虚。 偷窥女子洗澡那种下流事,看的被看的谁先说谁丢脸。 虽说有怨报怨是个正当理由,但燕辞千不该万不该把大姑娘盯在水里谈条件。 任红宵是不宜招惹的角色,昨夜一路把燕辞撵得魂儿飞,她并非单纯想打架,还想细问个曲直让鬼机灵赔罪。 燕辞素来崇尚要打往死里打、要骂朝死里骂的作派,主张打得仇家双亲悬梁骂得仇家祖宗诈尸。 然则,以拳头收拾美娇娘怕倒了仙珠持有者的名声,爆粗口又稍微有点难为情,干脆选择眼不见为净,施展立地无影神通分一束虚影让任红宵沿路北追,自己则绕城兜半圈来龙溪暂住。 原以为少却一桩麻烦,殊不知又在将军府撞见这恶婆娘。 任红宵撵一宿撵出一把闷气,因跟龙溪将军有旧是以折返龙溪城,连召几十位画工连画千把张燕辞貌相图,图上称其为淫棍,赶今夜在周边城池张贴。 燕辞当然并不知情,但任红宵却料定他必为此事而来,早已布下罗网张网等候。 尚未言语招呼,忽听梆子声响,万箭齐发。 守卫们的心思没人懂,或许是因将令难违,或许是因怜香惜玉,又或许是因淫棍招人憎恶的缘故,发矢时弓开满臂,人人奋勇。 卖工就乖乖做卖工的,报酬虽然不菲,难道真不爱惜性命? 一窝熊兵熊将,燕辞压根未看在眼里,但察觉箭矢上竟涂抹剧毒、人畜污物等脏东西时,暴脾气“蓬”一声被点燃了。 鸢尾剑走如飞风,恰似百丈紫色惊龙扑击在前。 将军府沸天震地之声大起,满耳俱是剑走虚空的嗡嗡声,剑光过处,建筑化一地平壤。 自中院直通内府,箭楼塔楼、假山亭台瞬间摧毁一空,转首回望,一眼空阔。 任红宵联同一位油腻味极足的同阶化婴修者阻挡去路,所剩十余融合期修士从旁策应,根本无暇管顾那些被废墟掩埋的守卫。 燕辞的雄风一盛再盛,此际,再无任何人敢于阻挡其步伐。 以破竹之势闯至堂前,一人气定神闲立在门外,戎装黑发,英气逼人。 龙溪将军秦璁农,年龄虽过花甲,然而精神矍铄,拥有一副不老容颜。 燕辞一眼即认定此人身份,提指隔空两点,秦璁农应声倒地。 任红宵见状花容失色,喝道:“燕辞,别伤及无辜!” 燕辞身影暴遁,须臾不见,一记声音遥遥传来,道:“想留秦将军性命,明早到悦来客栈一叙。” ※ 翌日清晨,龙溪大事连番,先听见将军府被夜袭的几段小道消息,再听说前夜鹦哥城过来一位淫棍,肮脏下流,癖好是偷看女人洗澡。 城里城外都已贴满淫贼画像,配文建议大姑娘小媳妇们三天内不准沐浴。 乞讨的看相的早起蹲街心和贩货走街串巷的等等,围着榜文听识字的念完,一笑了之。 此举未免小题大做,龙溪女子千千万,两只眼睛看得过来麽? 及至日出,忽然听闻悦来客栈外有人斗殴,本街邻街不忙活计的纷纷跑去凑乐子。 事情的起因,缘于有位贫苦出身的女童上街买药,路遇一位穿金戴银、缺乏教养的官宦小公子。 不知是挡了路,还是嫌小女童脏兮兮的模样太讨厌,小公子顺手就是几巴掌搧过去。仆从、护卫狗仗人势,少不得要替其主呵斥几句。 女童呆懵一阵,含泪捡起药包,半点不敢吱声。 不远处跟着一顶八抬大轿,携子出门的轿里贵妇望见爱子如此出息,非但不阻止,犹露齿一笑。 这一幕恰巧被女童父亲望见,这汉子看似老实巴交,护犊之情却极尽猛烈。 他犹如发怒的雄狮冲进人群,起手两巴掌把那小公子掴飞在水沟里。 小公子年方垂髫,哪挨得住这两下暴击,抽搐一下即昏死不醒。 旁观者悉数瞧的发呆,乾坤颠倒了,平时只有官宦欺负人的份,寻常人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贵妇戟指怒目,边忙着救子边招呼下人打死那刁民。 那汉子使得一身苦力气,一脚蹬翻拦路狗腿子,一跨步过去,揪住贵妇发髻骂其纵子妄为,边说边正正反反甩出七八记耳光。 乖乖嘞,这顿耳刮子给的响亮,整条街都清晰可闻。 平民百姓见之暗暗喝彩,当然,不乏一些道德郎君指责汉子行为过激,当街暴打妇孺有失男子气概。 其时,仆从们一拥而上,就地拖翻那汉子,拳脚如雨而下。 贵妇发乱钗横,偏生忍着不哭,在旁捧着肿脸呼喝仆从下死手。 场面甚是混乱,好心人尽量护住号啕痛哭的女童,无人敢劝更不敢近身。 女童父亲算扛揍的,经过一番暴打犹自连踢带踹,先后撂倒数人。 未几,衙差闻讯赶至,一瞧见贵妇眼色,当即不论青红皂白,协助按翻那汉子,继而一通水火棍伺候。 贵妇添此帮凶,明令拿住俩父女问罪,衙差果然听令上锁。 因私而灭公,庶民不服,悦来客栈内冲出伙提棍棒抡大勺的杂役、伙夫,把仆从和衙差团团围住。 张狂点燃一根火把施施然走出来,一把火将大轿烧成灰烬,吩咐道:“拿住这帮吸血鬼,一个不许走脱。” 众属下愤然上前,械斗不休。 忽而,街头巷尾连续走出几批市井之徒,各提藤棍木柴助战。 周边平民享悦来客栈之福已久,眼见张狂出马,纷纷来援。 店铺掌柜热血沸腾,拆门板抽梁条提供军械。众民齐心,转眼间把官宦走狗打翻在地。 方欲收场,忽听北街马蹄声急,匆匆转出郡守、郡丞等十余骑,身后数百军跟随。 军容整肃,落步时嗒嗒有声,矛与枪在初阳映照下闪着白光。 民素来怕官,遇此阵仗难免惊惧不安。 郡守身形微胖,耳垂悬珠,眯眼道:“暴民始终是暴民,不思安分守己,统统拿下。” 言未落,军后再听蹄声嘚嘚,龙溪将军引两骑翩翩而来。 赋闲在家的秦璁农,依旧是龙溪城主心骨,众军见此人到场,匆忙让出条宽道。 秦璁农视诸人如无物,其眼射寒星,话语轩昂,遥望张狂道:“秦某前来赴约。” 郡守负责一城治安,下令抓捕暴民时偏逢秦璁农来打岔,皱眉道:“秦老来此有何贵干?” 话说得客气,可惜态度有失恭敬,秦璁农身旁一女看似柔柔弱弱,突然探掌拨出郡丞腰刀,腕一翻,把郡守首级斩落于地。 郡丞悚然,只听秦璁农喝道:“看住众军,谁都不得擅动!”郡丞哑哑连声,惊恐不已。 在场者不知变故,心里直犯哆嗦,张狂令伙计牵马,不急不缓道:“家主等候已久,请入内相见。”秦璁农微微颔首,离鞍下马,信步跟去。 此时,任谁都已看出转机,悦来客栈店东神秘感十足,此番可让秦璁农亲自来见,断非寻常人物。 悦来客栈的造景之法偏重柔婉含蓄,多曲深,藏而不露,赏览时显无穷意。 浮雕墙构图简约,逸趣横生,墙饰喷涂细腻,门档立柱雕花时新。 进门一带翠嶂,花柳假山衬映极富园林意味。 此等欲放先收的诀窍正流行于当世,在翠嶂之外,必见豁然开朗的奇观。 果不其然,沿石径穿过相错而立的假山群,始见佳木葱茏,宽豁豪气之相。 青石围栏,花砖铺地,院场里不染一尘,场沿设亭台趣馆数处,精美小吃、花鸟古玩皆有。 栏外清溪环绕,落花流转,周围千竿翠竹摇曳,说不尽的清闲风雅之情。 进数步,场里飘起股芳馥香味,越闻越觉舒坦,然环视诸处,并不知来源于何种异草。 尽头处层台累榭,碧楼精舍繁多。 迎宾楼三面翠楼呈合抱之势,诸开间无不宽阔,设施齐备且式样绝不重复,雕图、挂画、织锦皆出于名家,相连的栋与栋间庭院中空,案上几上满眼稀奇玩意,尽是富贵奢华的气象。 穿楼而过,游廊曲折,廊下水流溶溶荡荡,异香愈甚。 经红鲤亭,弯弯绕绕行一程即至青春泉,只见奇花烂漫,或妖艳或清雅,长相多怪异,因世间少有故不知品种。 任红宵瞟眼一望,红唇一牵,瑶鼻冷哼数声。 张狂淡淡一笑,伸手邀客道:“直行可达被看舞场,秦老虽不曾莅临,也应听说过这座销金窟。” 秦璁农不止听说过,甚至了解的非常仔细。 被看舞场是龙溪最有名的风雅场所,凡姿容出众的漂泊女子都云集在此,凭歌舞谋生,俗称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恰恰是这些柔弱女子,每年刮走龙溪城过半的财富,不知让多少豪门子弟沉醉其中无以自拔。 极左处是拾味堂,那里炒制的八珍玉食风味独特,让满城食客趋之若鹜。 极右处是玩趣阁,斗蟋蟀逗猴子赛乌龟,凡纨绔子弟喜欢的玩意,应有尽有。 出阁百步是建在地下的水晶宫,透过水晶打磨的墙壁,可观赏丽波池水下世界。 而被看舞场往东是百花园,垂虹楼即座落园畔,楼外穿越绛仙桥后诸路皆通,可赏览春翘园佛塔、迎曦水榭、千步峰或者骑射场景观。 第195章 谁慕风尘 事出反常必有妖,悦来客栈的创建和兴盛处处透露着离奇,纵使秦璁农不贵权术,亦不免时时留意。 没有任何手段比关怀民生更能收揽民心,张狂不惜巨资为百姓谋福祉,或许是出自真心,然而幕后者的目的恐非表面所见那样单纯。 秦璁农明了自身的价值,也勉强可以猜测到燕辞的真实意图,只是他被忠不违君的信念束缚了太久,且年事已高,相比几年前模样未改可惜雄心已老,凌云之志渐渐消磨在安逸的生活里。 垂虹楼外,燕辞含笑相迎,仿佛昨夜荼毒将军府的另有其人。 任红宵原不想再见此腌臜货,可惜又不得不来,只因隔空点倒秦璁农那两缕灵气根本无迹可寻。 但既然燕辞留下狠话,只怕是在其体内暗藏着杀手锏。 邀至堂屋,按主客之礼落座,婢女呈上数盘精美糕点待客。 燕辞见秦璁农依旧神闲气定,赞道:“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将军果非常人。” 秦璁农洒然道:“老夫风烛残年之躯,又有何可畏惧的?” 燕辞道:“既如此,今朝何故来此?” 秦璁农道:“为一睹少侠之风采。” 燕辞默然,挥挥袖取出一壶灵酒,挑眉望着任红宵道:“燕某曾按赤子情原味试酿一壶,不知是否得法,请仙子品鉴。” 几乎是上辈子的小小恩怨,燕辞犹自斤斤计较,此举愈加惹人不屑,任红宵仅以红唇略微一抹,停杯道:“没功夫陪你闲扯,有条件速提!” 此酒清香飘溢,酒性极烈,饮之辛辣,跟赤子情虽相似,但胜在灵力更充足,风味更独特。 秦璁农见任红宵示意,当即举杯一饮而尽。 那一脸油腻的化婴修者赫然也是位酒里宗师,其名韩迁,嘬嘴一尝即讶然道:“松龄酒,是酿造之法早已失传的滋补和疗伤圣酒!” “伯乐相马,还数韩兄识货。”燕辞笑道,“秦老受百姓拥戴,燕某岂敢妄下毒手?昨夜两指加劝饮这杯松龄酒,意在替秦老根治新疾而已。” 韩迁、任红宵齐齐动容,秦璁农表面看似无恙,实则已患疾数月,且他俩尚未琢磨出有效的治疗手段。燕辞一眼即可看破玄机,由不得人不高看一眼。 任红宵敌心未去,问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燕兄何以确定此疾可得根治?” 燕辞道:“轩辕的九针岐黄术,素有妙手回春之奇效。然若九针逆用,或留针于体内,则使患者正气虚而不受补、邪气满而不可泻。每日早晚痛痹加剧,短则数日,长则半年,死于阴衰阳竭之症。燕某昔日听说过此病例,昨夜遇之即顺手拔针行气,若再加以灵酒濡润形体,应可无碍。” 任红宵道:“针何在?” 话音刚落,忽见秦老摊开掌心,却是一根细若牛毛,长一寸六分的血针。 秦璁农坦言道:“老夫昨夜自膝下取出此针,今早痹痛大减,若非燕兄说破,只怕还蒙在鼓里呢。” 燕辞解释道:“神念可内视或透视躯体,然则逆九针借患者血气行针,游走于十二原穴,利于隐藏,非熟悉此症的修者难以察觉。” 略微一顿,续道:“凡中针者,多现阴阳失衡的病机,烦躁力弱,衰老加剧,秦老此时模样应非真面目。” 秦璁农一呆,苦笑道:“燕兄神目如电,正是隐幻仙子易骨幻貌术的功劳。” 燕辞颔首赞道:“鬼变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情况已然分明,燕辞昨夜出言胁迫原是一片好心。 任红宵戒心顿去,讪讪道:“原来燕兄说那番狠话是缘于此事。”其感激之余,猛然想起另一事,忙问道:“听说前期有轩辕子弟来见,莫非是那厮弄的手脚。” 秦璁农近些年所见外客甚少,凝神一想深觉有理,扼腕叹道:“这数月之苦,到底是因老夫跟修真界距离太近的缘故。” 仔细说来,秦璁农在朝廷分量不浅,以功勋论足有拜大将军的资格,却因曾跟西林坊有染始终得不到册封。 待潘圣临死,诸夏破碎,朝廷奢靡之风依旧不减。 秦璁农因久不受任用而归隐林泉养老,终日赏赏花儿逗逗鸟儿,日子甚是无聊。 韩迁原是秦璁农宿卫,因身具灵根而受潘圣临赏识,被培养成西林坊客卿。 西林坊解散后,韩迁惦记旧主继续回来效忠。 化婴修者屈尊凡人之下,秦璁农万不敢领受,由此磕头换帖结成了香火兄弟。 将军府里所有融合期修者和精通武技的尘世人,皆是此人招揽和培养的。 犹记得立夏时节,有俩陌生修者携厚礼来访,见面不愿表露身份,却敢在韩迁等人环伺下直言朝廷天数已终,劝说秦璁农辅佐反暴义师推翻皇权。 秦璁农以忠君为由断然拒绝,若非韩迁暗中阻止,只怕还要把俩反贼送官问罪哩。 来者见秦璁农态度坚决,不予勉强,临走时留话说愿意等秦老考虑一段时日。 韩迁也曾参与过沧海之战,隐约感觉来者外表谦恭知礼,但骨子里那股骄横傲慢之意像极了某些轩辕氏后生。 据后来探悉所得,南境实力最雄厚的叛党,背后果然是轩辕世家在支持。 尽管韩迁怀疑秦璁农抱恙跟那两人有关,却苦于找不到病灶,勉强拖延至今。 一问一说,方知任红宵是秦璁农的外甥女,其辗转多地求见名医,折返龙溪时恰巧遇见燕辞,引出一桩尴尬事。 燕辞想起那日经历不免自悔,当即斟酒赔罪。 任红宵臊红着脸饮罢一杯,忽然道:“小妹来时已嘱人撤销所发榜文,望燕兄海涵。” 提及此事,燕辞顿感无语。 今日清晨还没睡醒,张狂已然揭榜赶来报知,幸亏自己在龙溪没别的熟人,不然真是寄颜无所了。 酒意微醺,燕辞问道:“世道不安,秦老往后怎生自处?” 秦璁农道:“晚年虚度而已,还能如何?” 燕辞道:“秦老一世人杰,受百姓仰望,难道无意拯民于水火?” 秦璁农叹道:“老夫一介残躯,朝廷不肯调用,唯有寄情山水了此一生。” 燕辞道:“定江山易守江山难,皇室积弊极深,无药可救。秦老何不另择贤主,重塑社稷?” 秦璁农制止道:“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此等助逆篡反之语还需慎言。” 燕辞道:“位极人臣者,须知民为贵君为轻的道理,秦老非朝廷之将,而是社稷之将是百姓之将。” 其冷笑数声,续道:“自开国延续至今,朝廷可有一位贤能之主?黎民可有一段安宁之日?官宦之家、富贵之家耽于享乐,对社稷破坏极甚。世间吹遍淫逸风、阴柔风和黑暗风,秦老丹心碧血,何故执意效忠昏君乱臣,实令燕某不解。” 秦璁农默然有顷,笑问道:“听燕兄之意,似乎替老夫安排好了归宿。” 燕辞笑道:“捱疾苦则思变,改换新朝的意志早就汇融成滚滚洪流,当朝早夭之兆已然分明。秦老若有意,燕某倒可明说一去处。” 秦璁农隐隐有所猜测,却不敢确信,故假装不知道:“但请指教。” 燕辞道:“细数诸路军,俱由各地藩王或异族率领,私意泛滥,病国害民,皆非良木。不如编练新军,挑选开明仁慈之主扶植,以兴大业。” 秦璁农随口问道:“此主是谁?” 燕辞移目瞧着张狂,沉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群相愕然,不过回思张狂的善举、智计、才华和在龙溪城的人气,确实具备作为贤主的潜能。 秦璁农彻底印证了内心的猜想,略略松口气道:“想在乱世中挺然独秀,诚为难矣!再则,合悦来客栈与将军府资财,所招之军恐也不易在南境立足。 燕辞傲然道:“无需担忧,悦来客栈财力雄厚,足可供起事之用。燕某既发出倡议,不容置身事外,对南境一应叛军自会逐一清扫。” 话说得甚是坚决,任红宵、韩迁登即心热,不由坚信是同尘苑在背后撑腰。 秦璁农劝道:“诸军背后多活动着修真门派的身影,假如过于张扬,怕徒生不美。” 燕辞冷笑道:“各派别一副万恶嘴脸,偏偏喜欢表面作秀,恰因如此,才更适合浑水摸鱼。” 任红宵突然道:“燕兄背负神女之约,何必执着在红尘中蹚这趟浑水?” 燕辞轻轻喟叹一声,缓缓道:“燕某的身世来历,诸位应该有所耳闻。” 任红宵笑道:“燕兄久受世人瞩目,修真界又有谁不知呢?” 燕辞叹道:“鹦哥城毕竟是在下的生养之所,虽无近亲却有外戚,实不忍见之流离失所,饱受贫乱之苦了。” 诸夏子民皆守孝道,曾经某些遗憾已成定局,但给乡里提供点庇荫应属人之常情。 秦璁农久历人事,半点不怀疑燕辞的真实意图,起身即朝张狂行臣下之礼,决然道:“属下愿意效劳。” 张狂惊喜交加,慌忙来扶。 燕辞瞥见任红宵、韩迁含笑而立,登即恍然,叹道:“暮年壮心,秦老果然不想枯守寂寞,有复出之意。” 秦璁农笑道:“整府上下安插着骁勇铁汉,老夫哪有心思寄情山水呢?” 第197章 隔墙有耳 诗云:“舞袖频回雪,歌声几动尘。慢凝秋水顾情人,只缘倾国,着处觉生春。” 身为龙溪着名的风雅之地,被看舞场可谓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此间的独特魅力,属红颜、诗画、歌舞与弹唱,完全仅凭借才情和声名吸金。 那些民间女子沦落风尘,犹能保持完璧之躯,原因是张狂信守契约,杜绝一切污浊买卖。 再则,听说郡守在床帏间有难言的功能障碍,见不得别人风流,故依靠律法压制住一群群贱骨头的猎艳之意。 据常理而言,一笑情通的初见、拼醉花前的小酌不足于笼络客人,却也恰恰是这种色授魂与、梦里偷欢的调子维持着高雅,令许多纨绔时时惦记。 两排被看逢人笑,迎来的宿客目的极其单纯,寻乐子! 譬如俩轩辕子弟由黄昏坐至子夜,滴酒未喝,下流动作不断,惹得被揩油的舞姬甚是不满。 然而,俩浪货一把把金豆子朝外掏,由不得谁当场翻脸。 李罗堂、江浸月视而不见,唯独郁律瞧得鬼火绿。 李罗堂纵声劝道:“生活百态,外人怜她苦怜她弱,她未必不可乐在其中。相比那些漂泊无定的离人,这算是易得的幸福。” 其嘴里说着不相干的事,然而声调森然,颇有警告意味。 不知检点的动作往往是取祸之道,轩辕子弟放纵之际,亦时时留意周围动静,待听闻此言,气焰稍微收敛。 ※ 燕辞捻龟息诀,以流仙衣匿隐行迹,藏身在迎宾楼某处屋檐下,默默数完半边天繁星。 待夜值更阑,歌舞停歇,远处人影绰绰,宿客们纷纷返回客房安睡。 轩辕子弟推门进房,灭烛登榻,各自和衣而卧,拣着舞场里某些混账事说些混账话,再极不着调的挑几位舞姬评头论足。 默候多时未见动静,耳边隐隐传来虚假的鼾声,燕辞纹丝不动,继续枯等。 忽而,空气轻轻波动,两条神念滑身而过,沿整座迎宾楼游走两圈。 沉默数息,留一缕继续警戒,两道细若蚊呐的声音交谈起来。 声音一沙哑一清扬,沙哑者道:“同尘苑的李罗堂和郁律,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呐。” 清扬者道:“洛望舒行踪成谜,另兼原暮云治下无方,同尘苑不复昔日兴盛之象,行事自然有所收敛。” 沙哑者道:“听说沧浪客久走江湖,识见不凡,应已猜透咱哥俩来历。” 清扬者道:“假如猜不透,舞场那出戏算白演了。” 沙哑者窃笑道:“试问轩辕出身,英俊多金的修者,何需当众贪慕风尘女子的美色呢?沧浪客眼若不瞎,当知那是挑衅的举动。” 清扬者道:“郁律瞎不瞎不清楚,李罗堂绝对不瞎,否则这群热衷于打抱不平的伪侠绝不愿认怂。” 沙哑者问道:“小弟素来唯兄之命是从,然同尘苑一行不容轻视,寡与众敌,不怕玩火自焚麽?” 清扬者笑道:“经此试探,可知同尘苑麻烦事一箩筐,压根没心肠顾及别事。” 沙哑者道:“咦,此话怎讲?” 清扬者道:“传言燕辞那尊瘟神坠入魔道,原暮云正忙着派人四处搜捕,琳妹传讯,令咱俩尽快摸清楚消息真伪。” 沙哑者兴致一浓,讶然道:“哦嚯,啥情况?那遭瘟的不是躲在珞珈山修炼支离术麽?” 清扬者道:“此话是同尘苑掩人耳目的说辞,据知情者透露,燕辞隐踪已久,极少露面。” 沙哑者道:“因上善珠的缘故,燕辞在修真界堪称一颗宝贝疙瘩,原暮云怎会任其入魔呢?” 清扬者翻个身,坐起道:“跟郦尘一战后,那瘟神狂得没边,以此心性修习难免出岔角事。再说,原暮云不是他爹,盯不得太紧。” 沙哑者叹道:“倘若消息不假,神女欲借上善珠开启三界通道不就遥遥无期了麽?” 清扬者道:“家主从未把飞昇寄望于上善珠。在幽苔山时,燕辞敢因师仇要挟神女,难道彻底支离仙珠之际,不敢另提条件麽?” 此言听之有理,沙哑者嘀咕道:“假如那厮胁迫神女起誓,抛弃轩辕族群,那倒真是糟糕。” 清扬者冷笑道:“对仇敌抱存幻想,属于极度危险的事情。族里经过商议,明令轩辕枫彻查此事,一旦消息确凿,即刻禀明神女,趁机拔掉同尘苑这颗眼中钉。” 沙哑者道:“荒唐,轩辕枫被妖女迷得七荤八素,不叛敌就阿弥陀佛了,肯舍得出力麽?” 清扬者声音愈低,道:“有鉴于此,琳妹方肯放弃此重任。” 沙哑者恍然道:“如果轩辕枫不听话,琳妹的地位就无人可取代了。” 清扬者赞道:“哟,一点即通啊,是服用过为兄那颗聪明伶俐丸的缘故吗?” 沙哑者吃吃笑道:“滚蛋!” 两人聊得兴起,殊不知隔墙有耳。 清扬者忽然道:“将军府深夜发榜,破晓摘榜,恰巧郁律就拿着燕辞画像在打听行踪,只怕那厮真是坠了魔道。” 沙哑者道:“极其可能,听说郁律跟燕辞交情不浅,连沧浪客都不知其下落,定有变故。” 清扬者道:“明早去将军府瞅瞅,秦璁农所中的逆九针即将发作,不由他不坦白。” 沙哑者道:“晨间那两位随从是狠角色,小弟未敢释放神念细看,但观秦璁农举止,没察觉逆九针发作的前兆。” 清扬者洒然道:“用易骨换貌之法掩盖住罢了,相比半年前,其气息已经羸弱不堪。” 沙哑者“嗯”的一声,似在表示赞同。 清扬者续道:“明日且看情况,秦璁农若肯妥协,可留他长命百岁,若不然则杀无赦。少主双修典礼将至,务必要赶在腊月前打造出对抗朝廷的优势。” 沙哑者提议道:“不如暂缓一日,燕辞画像出自将军府,李罗堂必然去询问。假如遇见,难免引起风波。” 清扬者略微一想,道:“言之有理,那就仔细盯着,跟同尘苑错开出行。” 沙哑者打声哈欠,连“嗯”数声,忽然又问道:“坐李罗堂右侧的是谁?挺不可一世的模样。” 清扬者低声骂道:“族里卷宗无数,记载各派知名人物的履历、师承及传人,尤数同尘苑记录最详细,偏偏你这破落户懒得去看。” 沙哑者噗嗤笑道:“常年跟着一位江湖百晓生,有必要去卷宗阁消磨时间吗?” “马屁精!”清扬者嗤鼻道,“拽拽的叫江浸月,师承万里峰,眼下在同尘苑炙手可热。漂亮女修叫夜莺儿,说是栖凤峰楚山孤及叶微霜之女,凶悍泼辣。黑炭头叫廖一,名不见经传,但跟夙沙世家有一丢丢交情。” 沙哑者捂嘴笑道:“五位化婴修者同进同出,怕路上撞邪麽?” 清扬者道:“不然,青言前辈曾提及同尘门下胆小如鼠,弟子出门常有化婴修者陪伴。看李罗堂一行的架势,极可能是携神捕令牌来抓捕嘴损燕辞的。” 沙哑者吸口冷气道:“乖乖,听说神捕令牌精奇古怪,有捕影抓风之神效,化婴遇之,插翅难逃。” “胡乱吹嘘!”清扬者叱道,“果真那般神奇,青言前辈能有命做少主夫人麽?” 一句句话清晰入耳,燕辞听得惊诧不已。轩辕世家果然了得,同尘苑一举一动均未逃脱其耳目。 关乎夜莺儿的出身,连燕辞都不知晓,偏偏轩辕氏能打探得一清二楚,珞珈山究竟被安插有多少内鬼呢! 客房里的谈话声渐渐变弱,沙哑者有一搭没一搭的哼哼几声,彻底断了动静。 清扬者嘟囔几句,撤走警戒的神念,酣然入睡。 修者保持灵台空寂,睡不睡无妨,站着睡倒着睡甚至飘在半空睡亦无妨,但不论何种睡法,躺床上睡终究要安心些。 燕辞闭目养养神,此际秋月当空,万籁皆寂,唯有鼾声高低起伏。 空中云尘移动,燕辞伸指朝檐下轻轻一按,裹在云影里飘身而去。 不闻丝毫衣袂带风声,人影亦模糊难见,纵使再警醒的人都不可能察觉。 飘过青春泉,进翠竹小道后斜穿梅花圃,在自己地盘偷偷摸摸走路,真是大姑娘坐花轿,第一回呀! 夜风轻拂,百花园边立着条悠闲的身影,淡淡道:“自家花园里做贼,燕师侄好雅兴。” 说话者身材适中,略显福态,眉宇间有威严气,竟是李罗堂独自在此等候。 乍见这位慈祥宽厚的长者,燕辞胸中涌起阵暖意,俯身参拜道:“师伯别后是否安好?” 李罗堂道:“某迷于丹道,久不出山,今因师侄一事辛勤奔走,算好算坏?” 燕辞略加沉吟道:“修道止于枯坐,因无趣而杂念生,外出游历则可锤炼心境,释放执念以求心灵无尘。由此可见,肢体忙碌算是好事。” 这厮这出息,道理一套套的! 李罗堂懒得反驳,温然道:“闲言少叙,传掌教谕令,特邀师侄回山复命。” 燕辞问道:“万里峰庸人自扰,原掌教同样不辨是非麽?” 李罗堂叹道:“休理会真相如何,且回苑中说道清楚,以免别人猜疑。” 燕辞决然道:“晚辈的命运晚辈想自己做主,请回复万峰主,巫山那里弟子自有解释,绝不拖累同尘苑。” 李罗堂道:“旧事如云烟,令师虽亡,然同尘苑依旧是处避风港。何况神捕令下不易脱逃,望师侄三思。” 燕辞沉默数息,断然拒绝道:“晚辈有事待办,请恕难以从命。” 春风刮驴耳,这厮半点不听劝。李罗堂缓缓道:“修真者不可插手尘世纷争,师侄私下笼络朝臣,欲为祸社稷,乱中取事。仅凭此一点,今日断不可任你离开。” 第198章 时过境迁 姜终究是老的辣,李罗堂安坐不动,却凭借坊间传闻之词,推断出燕辞的谋算,甚至无需亲临将军府求证,即直接锁定其行踪。 计划面临夭折,燕辞不禁犯起嘀咕,强笑道:“顺天心应民意属修行之本份,当朝堕落,破旧立新未尝不可。” 李罗堂道:“物极而反,俗世王朝更迭虽是定势,但不该由修真者主宰。” 燕辞道:“师伯这通善言,或许跟化清门跟轩辕氏讲更合适。” 李罗堂微愠,寻思费这些口舌真是对牛弹琴,但瞧燕辞强词夺理的那股子劣性,恐不易纠正。 蓦然想起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修真者,实力即使权柄! 李罗堂一声喟叹,哄既然哄不住,或许用强硬手段可收奇效,遂道:“听说师侄的碧落剑意已经登堂入室,今夜难得相遇,不如切磋切磋。” 按理说燕辞进阶化婴,李罗堂原不该再以长辈自居,然而在其心目中,燕辞始终是那位轻狂少年,是吵架不吃亏打架不怵谁的小无赖,是需师长命令约束,需淳淳劝导的机灵鬼。 燕辞明了李罗堂言下之意,欲化解分歧,除动手外别无他途。输家服从赢家,向来是无需赘述的约定。 只是参考边庭峰上那一战,无比苦恼,伺候完拼命三郎杜若洲,随之又钻出了李罗堂。 燕辞平时爱听八卦,知道此人非寻常化婴修者可匹敌。 听说李罗堂丹道造诣极深,同尘苑珍藏的高阶丹药,近两成归其炼制。 因成品品质跟坐忘峰所出不分伯仲,故在禹渡水叛变后,炼制比例持续上涨。 另据传言,炉炼剩余的灵草,李罗堂可积攒起来自行支配,外加上交丹药时有部分返还,其服用后修行神速,论神通足可迈进八强之列。 知人宜先自知,燕辞虽为后进,但沧海遗珠或者魔道功法,底细均不明,另兼携有古时流传至今的神器六根清净竹!对战起来,胜负谁属难以预料。 一老一少各划各的数,彼此觉得不好惹。 李罗堂神情端肃,挥袖祭出一柄破铜烂铁。 剑身灰黑,纹理怪异,宛如覆盖着片片锈迹,锋刃或翻卷或缺口,模样极丑。 岁晏古剑,如人之暮年,残破不堪,却是闻名于世的天阶宝器! 对决在望,可惜此地非适宜斗法的场所,假如余人循动静而来,必是殊死一战的局面。冲突有百害而无一利,燕辞转念一想,顿生去心。 岁晏剑剑尖微颤,一股幽邃冰冷的气息倏然弥散,仅需剑芒一吐,即是石破天惊的杀招。 忽尔,迎宾楼外霞光暴起,吟啸有声,数条遁影相继掠出,飞扑春翘园。 回首细望,竟是轩辕子弟飘遁在前,郁律引夜莺儿追踪在后。 跃临梅花圃,夜莺儿轻呼道:“师伯,快拦住那俩贼子!” 百花园边,燕辞跟李罗堂遥相而立,恰恰挡住去路。 轩辕兄弟遁速不减,提掌凌空推剑,赤金、嫣红两色剑芒绞缠而进,曲如灵蛇。 剑走时轻灵绵柔,彩云蒸腾,剑意却蓄满刚劲,充斥着堂正浩荡、贯溢青穹的王者之气。 燕辞绝不容许宿敌主动寻晦气,嗤鼻一笑,登即撩剑还予颜色。 意之所动形之即至,燕辞持剑极尽邪魅的倏忽几闪,周边惊起数抹紫电,由外朝内围杀。剑气纵横,满场紫焰朵朵,在百花园畔折射出一副虚影。 “清净道之祖,虚无天之根。”巍巍昆仑山此时露出形貌,危峰洪崖,其高无垠,琼岳缥翠,雨媚云岫。 李罗堂惊叹之余,亲眼望见一只飞鸢振翅出林,轻灵迅捷,举喙截住绞缠来袭的剑芒轻轻一啄。 儒道正气骤然衰减,取而代之的是渺茫难寻、充溢晦涩气息的碧落剑意。 虚影里,紫郁郁的火焰疾速汇涌,轩辕修者彼此提掌隔空推送,两掌间仿佛贯通着无形的丝线,声音清扬者飘空走蝴蝶穿花步,掌缘一带,沙哑者随之飞翔。凭此九溪鱼跃的双飞术,一个起落即掠至数丈远外。 两厢行招快逾闪电,可惜乍合即分的一瞬间,郁律、夜莺儿已在斜刺里落足,呈现包抄之势。 气氛没有松快半分,李罗堂瞟眼望望轩辕兄弟掌中哀鸣不休的仙剑,吸气道:“鸿洞孤鸢!齐经纬不曾说错,鸢尾剑专属神通的确可以创造虚空混沌,纳剑意于飞鸢,灵游八荒。” 燕辞沉默不言,郁律疑惑道:“此说跟道域略有相似,莫非” 李罗堂道:“不错,凭借此神通可一窥道域之粗貌,堪称修真之捷径,且道意越精深,威能增幅比例越大。” 郁律羡慕不已,叹道:“这般说来,仅需短短数年,燕师弟即可凌驾于所有化婴修者之上?” “修为和法宝相互倚重,不可废其一。”李罗堂道,“典籍记载,古仙飞昇时曾把昆仑紫玉悉数采尽,剩余少许弃料流落世间,风靡多年后,彻底沦为江湖绝响。由此,幻想把鸢尾剑洗练成天阶法宝,何其难矣!” 郁律闻言,神情登即舒缓几分。 夜莺儿见状摇头不止,暗想杜若洲曾在私底下抱怨,说郁律不算是位好朋友,果不其然呐。 燕辞无暇多顾,其知晓李罗堂之言属实,时光悠悠,昆仑紫玉的痕迹再难追索,纵使另有遗留,势必也被修真者妥善珍藏,不肯轻易示人。类似昔日青冥所赐那块之大之纯净的,堪称唯一。 同尘诸修者举止古怪,对燕辞的态度略显亲近却适当保持着戒心。 轩辕兄弟表面像俩没事人一样默默听戏,尽量不引人注目,实则已然看破三足鼎立的局势。 寻思拉拢弱者对抗强者,可惜,鉴于以往的恩怨,燕辞是最不愿同流合污的。 场面陷入僵持状态,李罗堂被燕辞适才露那一手震惊到,暗想要胜之不难但擒之不易,何况轩辕兄弟在场,无疑是未知的变数。 天黑前明明跟轩辕修者相安无事,何以三更半夜起争执? 李罗堂疑疑惑惑的看向郁律,郁律一摊手,悄悄指了指夜莺儿。 跟轩辕氏有私仇的非燕辞一人,其实夜莺儿的身世,那年在紫霞山青言露面时已经大白于天下,只是少有人提及罢了。 青言谎称仙珠易手,导致夜氏被杨擎苍灭门,楚山孤、叶微霜伉俪遗失爱女。 夜莺儿被仇恨折磨多年,怎会眼睁睁看着轩辕子弟嚣张而无动于衷呢? 此女性情刚烈,初见轩辕兄弟时已按捺不住仇心,因担忧李罗堂阻拦,故隐忍至半夜终于摸过去寻仇。 偏偏那时,撞见郁律躲在窗外偷听动静。夜莺儿自诩光明磊落,欲强闯客房正面冲突。 轩辕兄弟察觉异动,一边咒骂同尘修者笑里藏刀,一边紧急撤离,殊不知,在百花园畔又遇瘟神拦路。 李罗堂瞧见夜莺儿那副银牙半咬的样子,隐约猜测到事情的概况,却愈加苦恼,燕辞或者轩辕小喽啰,该擒谁该纵谁? 也许燕辞的份量重些,毕竟那是原暮云的指令。 两难之际,忽听燕辞道:“要晚辈回山未尝不可,却有一事需劳驾师伯。” 李罗堂喜道:“但说无妨。” 燕辞笑道:“猎取那俩蠢货的人头,晚辈即刻回山。” 李罗堂沉吟数息,欣然道:“一言为定。” 废话不多说,岁晏剑轻松写意一挥,运剑不求工细,宛如羚羊挂角,随性更见逸趣。 天地间荡开淡泊的韵味,人人能感受到这股异样。 岁晏剑剑意在于改变人的心境,仿佛一位睿智的老者在耳边喁喁细语,诱骗敌人无欲无求,说任何事均可释怀。 声音沙哑者心境不太稳,眼神微露迷离,似乎忍不住要沉迷在这平和的氛围里。 眼望凶煞煞的黑色罡气在百花园边流转,一抹闪烁着幽芒的剑气撕风狂斩。 燕辞咧嘴一笑,笑那笨蛋跟强者对抗犹敢乱生杂念,真是死有余辜啊! 忽然,李罗堂轻旋身隔空猛一爆闪,以左掌控剑,右掌叉指直接朝燕辞顶门抓落。 损人利己是坏,损人不利己是傻!原打算转移矛盾,谁知李罗堂压根不受挑唆。 爪影瞬息即至,燕辞忙着幸灾乐祸,丝毫未予防备。此击若中,合着就轮到轩辕兄弟开心啦。 其时,变故再生。 郁律不知哪根筋抽抽,身裹锦霞飞掠而起,虚空骤然飘现几处明黄色光轮,其身影三次闪逝,快若横雨疾风,弹指间朝李罗堂刺落三剑。 剑芒极短,尖且细,尽显轻灵与狠辣!此举攻李罗堂之必救,意在替燕辞拖延时间。 李罗堂凌空缩爪,脚步交错带剑横扫,扬起一连串剑盾剑气朝外推压。 此招攻守兼备,带或环或线状的乌芒奔逸四周,刚猛凌厉被发挥到极致。 燕辞暂得一线喘息之机,影移时足下紫羽纷飞,其退而复进,举步一生风,如鬼魅般避开剑芒,由李罗堂肋下穿梭而过。 郁律击而速退,足点虚空在百花园上游掠半圈,轻轻飘落在花树上。 半口浊气尚未吐尽,眼前黑影压倒,燕辞盘身飞旋,以倒立青天之势钩住郁律衣袖。 远空近空同时绽放一般模样的紫金光环,唯美而且壮丽,燕辞轻声一笑,以之为媒介闪灭在茫茫暗夜里。 这番变化快如兔起鹘落,夜莺儿瞧得呆呆的。 梅花圃外匆匆掠来三条人影,郁律居然去而复回,另有江浸月和廖一随行。 轩辕兄弟猛然惊醒,翻身落荒而逃,江浸月视而不见,瞧向李罗堂惊叫道:“神捕令!” 果然,神捕令牌悬空漂浮,钻一丛灵丝缠住李罗堂后腰,将其禁锢在夜空里。 第199章 迷途已远 龙溪城外虚空漾起褶皱,潦草的光环犹如昙花一现,随意丢出俩人儿。 燕辞落地时脚步打滑,差点扭到胯骨,不由讪讪道:“空间力量不易操控,任姑娘勿怪。” 郁律到处望望,装蒜道:“哪里来的姑娘,莫非师弟色心又犯啦?” 燕辞笑道:“臭男人惯有的毛病,郁律半点不少,但若说其被胭脂花粉腌出了体香味,那简直是旷古奇闻。” “郁律”噗嗤一笑,继而瞪眼道:“狗鼻子倒是挺灵!”说罢运转易骨诀恢复原貌,果是芳菲妖娆一姑娘任红宵。 燕辞瞧着她那身宽袍,真不知这妞儿怎会有此等喜好。 褪去外衫,任红宵以黑色夜行衣装扮,秀靥淡拂,玉骨冰肌,形象兼具婀娜与野性,极尽高冷! 原来此女在黄昏时获悉传讯,说有异客宿于悦来客栈,遂趁夜过去一辨真假。 因瞧见郁律在客房出入,故幻化其模样窝在别人窗下倾听,半句密言不曾入耳,倒巧遇夜莺儿前去寻仇,是以借机捣捣乱,煽上几阵阴风。 燕辞叹道:“郁律极其注重名声,姑娘乔装谁不好,偏偏要捅沧浪客的娄子。” 任红宵道:“同尘苑、轩辕世家尾随而来,定然怀有歹心。若挑拨两边狗咬狗,解气而且省事。” 燕辞并未脱离同尘苑,闻言尴尬不已,不过任红宵丝毫不觉得失言。 由此,可从话中听出些玄机来。毕竟戳着道士的鼻梁说牛鼻子,非正常人敢做之事,隐幻仙子绝对另有所指。 燕辞不想乱猜,索性转移话题道:“按照约定,姑娘需尽快返回将军府,以免生变。” 任红宵道:“说巧不巧,家兄恰于今夜抵达龙溪城,正可接替小妹职务。” 燕辞讶然道:“令兄来此何为?” “探望尊长病情。”任红宵没好气道,“顺道捎来一则坏消息。” 燕辞猛醒,阴阳怪气道:“令兄自诩逍遥,居然有心思理睬这些俗事。” 任红宵的性情也算怪诞的,没想到燕辞更加睚眦必报,那年那点恩怨都能记挂几辈子! “说话别句句带刺,莫非当时某人不曾索要赔偿麽!”任红宵登即发作,冷冷道:“听说燕兄近日形同同尘苑之过街老鼠,何以还顶着其名头来哄骗我等图谋不轨?” 燕辞反问道:“哦,燕某何时说过揭竿起事源自同尘苑的授意?” 回想起来,这厮确实不曾说过同尘苑有否参与,任红宵的说法颇有一厢情愿的嫌疑。 隐幻仙子一窒,强辩道:“没有同尘苑撑腰,燕兄就凭三脚猫的本事加几句狠话跟化清门、轩辕氏抗衡!” “化清、轩辕不好惹,燕某更不好惹。”燕辞道,“以巫山神女作靠山,份量难道还嫌不够?” 任红宵为之默然,她竟忽略了眼前人是仙珠持有者这档子事,跟神女的契约未到期,寻常人等的确不敢招惹。 燕辞嗤鼻道:“令兄所带消息可谓半文不值,甚至还让彼此丧失信任,打乱布署。” 任红宵沉吟许久,缓缓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将军府既许诺在前,绝不食言。这段时日,小妹权且跟随燕兄提供臂助。” 燕辞嘀咕道:“监视或者盯梢嘛,直说也无妨。” 任红宵假装没听见,喃喃道:“李罗堂受那番折辱,恐不易甘休。” 燕辞道:“得罪不得罪都难免一战,索性得罪一下再跑。” ※ 天下事瞬息万变,短短半月间,南境诸藩王及其继位者接连暴毙。 据飘雪坞查探,怀疑亡者死于轩辕氏逆九针下,甚至称龙溪将军同样遭此毒手,因遇高人施救,幸未蒙难。 由此,短暂的平静过后,对峙中的王朝之师与咏零王再掀战事,化清门盛怒之下,暗地里收买一帮藉藉无名的江湖散修,行刺敌军武将。 其时,秦璁农不等朝廷调令,痊愈后即兴师勤王,迅速收编南境无主之军,取鹦哥城为粮仓,率军奇袭咏零王后援,跟朝廷之师遥遥呼应。 轩辕世家阵脚陡乱,其傀儡军退居北域,据险固守。 秦璁农不曾恋战,收军南归,不日,打“同民之义,伐无道之主!”的口号扩招新军,奉张狂为主君,轻易攻占六州三十余郡,凡其辖地,轻徭薄赋,黎民同耕天下田。 朝廷跟咏零王僵持日久,军力消耗愈巨仇恨愈深,两厢进退失当,唯有坐视其大。 南境战事暂息,苍黎重拾生计,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远龙溪千里,蒙菇山巍然独峙,凌上云端。 百谷千壑喷吐云霭,遮断尘眼,山阴峭壁嶙刚,多奇松、山茶树和野菊。 登主峰远眺,千般俗念泯然,凌云下遁,坠落在孤冷笔挺的翘连峰上,绕过“枕断秋霜”的危石壁刻,背风地里几间精舍倚壁而建。 舍外风细细,一丛丛菊花日渐凋零。 任红宵对此地充满着感情,自语道:“每逢重阳,小妹即来翘连峰小住一段时日,奈何此行耽搁太久,秋菊已然开败。” 燕辞四处望望,颔首道:“登高独处与赏菊,足见清闲淡泊的隐士情怀。” 推开门扉,室内洁净清新,屏扇下设琴案,摆七弦琴一把,营造出几许宁静、淑雅之趣。 任红宵无视外人在场,拢膝入座抚琴一曲,琴音多变,浑润掺杂清和,满是漂泊的味道。 一曲终了,尾音哀哀不绝,留落一声清叹。 窗棂下,燕辞双眸里隐现一丝惘然,回首道:“天色近晚,仙子不如早去。” 任红宵抬眼道:“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仅需以神念触动巫山记印,救星自来。” 燕辞付之一笑,不肯言语。 任红宵默然,想起那年幽苔山之事,神女不算友好,凭燕辞一身凛凛傲骨,怎肯轻易低头呢? 龙溪相逢,鬼机灵已经彻底惹怒同尘苑,万里峰连调三批化婴修者驰援李罗堂,勒令在九月间必须擒拿燕辞归案。 梅影、齐经纬、谷隐连同十余位同门几番围追堵截,宛如面对不共戴天的死敌,下手绝不容情。 燕辞念念不忘造反事,专心清缴南境各叛军,不愿与旧友正面抗衡。 立地无影术,属登峰造极的脱壳之法,偏偏谷隐修习过掌梦通,长则半日短则打下盹,以损耗神念为代价,在睡梦中即可断判被施术者真身行迹。 燕辞连续数日,常冷不丁感觉心颤颤的,异样感一起,追兵随之即至。 任红宵听说此异常,登即怀疑是邪门道法掌梦通作祟,多次留心试探,果然探悉端倪。 其深知甩不脱这堆狗皮膏药,奈何辗转多地后别无去路,故提议求救于巫山。 燕辞奔逃近月被撵出一腔真火,决意不再逃避,彻底了结这桩家务事。 任红宵外人身份,不宜插手别派纠纷,唯有默默离开。 燕辞摘一朵黄菊相送,温然道:“秋满篱根始见花,却从冷淡遇繁华。此菊夺尽晚秋之风情,恰合仙子隐逸世外、凌霜独行的品质。” 任红宵一脸娇羞道:“油嘴滑舌之人往往胆小,何以燕兄不惜命?” 燕辞道:“因为道貌岸然者更加惜命。” 任红宵拈花回首一笑,飘然而去。 燕辞目睹其背影隐入云岚,喃喃自问道:“燕某真是油嘴滑舌之人麽?”说罢跨进舍外花亭,半躺藤椅上闭目养神。 时光驻足在静美的深秋里,黄菊一瓣瓣脱落,深情的拥吻泥土,生命如此安然! 远空传来尖锐且嘈杂的破风声,遁影行空,眼一霎即崩坠在花丛之外。 同尘苑外派修者悉数赶至,李罗堂见燕辞不逃不避专程等候,颇觉不习惯,寒声道:“世事讲求因果,燕道友肯直面现实,解决矛盾了麽?” 言语里透着冷意,曾经的师友已经属于曾经。 有些过往,深刻得令人失却言语,齐经纬、梅影、郁律、夙沙清影等等,一张张熟悉却充满敌意的面容,让燕辞心生荒凉。 谷隐神情萎靡,神念大量损耗令他八识灵敏欠佳。 江疏月含怀怨忿,望过去的目光有股想生食其肉的怒气。 燕辞唇角一牵,冷笑道:“令兄出招太过毒辣,燕某可容忍其傲慢不可容忍其卑劣,那一剑意在提醒他浪子回头。” 江疏月柳眉倒蹙,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夙沙清影忽然道:“江浸月固然不留情,但燕兄一剑夺其半条命,绝非劝诫之举。” 郁律亦道:“江师弟伤重垂危,现送往苑中请掌教施救,假如遭遇不测,燕兄怎生交代?” 燕辞断然道:“无需任何交代,燕某半生只有愧于家师,外人无权指责。” 齐经纬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足下心思伶俐,老夫始终青眼相看,然而此事关乎本苑前途,不容草率。小友若果真坦荡,尽可回珞珈山叙说明白,同尘苑素以仁信教人,怎会是非不分呢。” 燕辞心生触动,起身施礼道:“齐老关爱之情,晚生没齿难忘。然而原掌教、万里峰暗室欺心,同尘苑尽归其所掌控,燕某以何理由涉险?” 齐经纬皱眉道:“小友此言何意?” 燕辞道:“江湖传闻,禹渡水叛敌缘于原暮云指使,另外洛苑主长年不曾现身,只怕已染血光。” 群修闻言齐齐变色,谷隐喝道:“妖言惑众,这小贼留不得!” 燕辞嗤鼻冷笑,森然道:“助逆的老贼,燕某先杀之立威!”其足踩岚光掠空上腾,转袖扫落一弯紫芒。 第200章 嶙嶙之骨 一朵紫焰绕体,霞影凝结出坚韧的护盾,燕辞凌空闪行,随手挥落数剑。 泼墨般的剑芒纵横花丛,极尽炫丽。此子凭借一腔恨意,竟敢同时挑逗在场诸人。 许多修者不习惯两手空空的出行,是以寻觅灵材打造剑鞘,仙剑常悬在腰际、或负之于背当作饰物,谷隐也不例外。 其被老贼之语所激怒,骈指一抹剑柄,仙剑飞旋迎击,余人亦纷纷仗剑自守。 燕辞出招招惹一片,剑势动即不留余力,遁痕忽焉左右,不偏待谁,老老少少通通打。 既然已经翻脸,留手倒显得矫情,群修彼此邻近的相互结队,逐一破解杀招,丝毫不急于进剿。 燕辞此等不知死活的战法,依赖于精妙的遁术,其身形展动时迅若飞鸢,无数条残影分合,东奔西突不断扑杀。 李罗堂行招飘逸,剑锋轻逾猿鸟,多点刺,动则一点剑芒闪耀在数丈开外,了无轨迹可寻。 齐经纬用剑则工于端简,形健骨遒,剑尖溢满清罡,不可接近。 两相进退默契,形成联动,余人不断融入其间,运转之际快慢相兼、攻守咸备。 燕辞执着于进攻,遁影闪灭不定,待见周遭剑气绵密、不透风雨,不禁冷笑道:“青言说同尘子弟胆小如鼠,果真不错,区区套路吓唬谁呢!” 言罢驻步念词,浑身飞散出六条化影,或抱剑而立、或抚剑秉心,形貌相仿唯独姿态各异,纵使开天眼视之亦难断真假。 李罗堂道:“立地无影神通属林寒城绝技之一,燕道友习得半点皮毛就敢叫嚣,真是无知者无畏!” 燕辞怪笑道:“此术既不入诸位法眼,燕某不妨再加点佐料。” 念随境转,化影周身魔气涌散,变幻为披鳞穿魔甲、生角长黑翅的怪物。 群修乍见此景,遍体生寒。证据已然确凿,燕辞自走迷途,万里峰的应对措施很相宜。 魔影眸光冷漠、空洞,未沾染丝毫感情,其怪啸连声,俯身扑下。 此际,任谁都已收束起恻隐之心,夜莺儿伤怀不已,愤然挺剑回刺。 翘连峰上剑光纵横,魔影忽隐忽现,甚至可足踏各色剑芒闪跃滑翔,其朝东劈剑朝西递掌,寒浸浸的魔气忽喇喇乱刮。 快,快似鬼魅,快得匪夷所思,几可无视同阶修者的任何拦截与追踪。 这段时日,燕辞不断刷新旁人的认知,李罗堂猜不透他究竟有多少压箱底的手段未曾施展,忙示意同伴祭出神捕令擒敌。 神捕令牌拥有诸般奇妙,由开派师祖打造,是同尘子弟尊崇有加,令叛徒闻风丧胆的古物。 七面令牌滴溜溜飞旋,携各色奇光朝燕辞罩去。 可惜,一物降一物,当六根清净竹闪亮登场时,神捕令牌避之如蛇蝎,不敢靠近。 群修如坐云雾,完全搞不清状况。 魔影嘎嘎嘎笑得打跌,像幽灵一样穿梭在战团之中,笑傲一时。 群修讶异万端,忙以仙剑应战,妄想再次驱动神捕令牌,却如同撩拨死物一般,不听指挥。 夜莺儿、夙沙清影肩并肩困步在花亭外,短短数息内被九条魔影轮番伺候,惊心惶惶。 此番情景,绝非众伙伴围殴燕辞,而是正被燕辞围殴,谁都不曾落空。 夏薇勉力硬接数掌,莲影登即散乱,她瞥见其余魔影跟随掠来,吓得芳心乱跳。 忽尔,斜刺里剑芒滔杀,在她身外凭空闪现两簇剑影,犬牙交错,霎时把来袭魔影捅做一马蜂窝。 魔物桀桀一笑,魔气一散复一凝,即刻脱身,安然无恙。 梅影见危来救,掠至其侧道:“起影化形而转移攻击的神通,无处是真身,无处不是真身,此獠渐成气候,不易擒之。” 夏薇暗自苦笑,梅影之言实属委婉,倘若单独遇见此魔,她自认捱不了一炷香时间。 不说直面其攻击已难相持,单论燕辞那诡异的身法及遁速,寻常人根本无从防范。 顾昔年性情沉稳,偏重修习进攻刚猛防御坚固一类功法,于遁术较为缺乏兴趣,由此,对战时还算占了几分便宜。 所谓诸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顾昔年坚守寸土,一剑剑封挡魔影攻势,狼狈但犹可保命。 风冕则不然,其遁术见长防御欠佳,扛不住揍也闪不开身,尽管有郁律照拂,依旧被魔影一剑劈下山崖。 满场唯有李罗堂、齐经纬迎战轻松,并时有反击,余人俱暗暗叫苦。 相对艰辛的无疑要数廖一,除不断突袭谷隐之外,魔物最常宠幸此子。由始至终,廖一在落足点绝不敢停留超过半息,他拎着烛影斧倏忽来去,遁痕串做一缕黑线。 自围攻转守御,因守御而僵持,燕辞凭借独步天下的遁术和匹马一麾之孤勇,挑弱者逐一瓦解来敌。 顾昔年以硬碰硬,仙剑摧折,与之协作的数位同门被魔物轮番狂虐,法躯破败仅剩半口活气。 两相杀得眼红,夜莺儿以身诱敌,借同归于尽的杀招刺穿燕辞真身,却被魔物掌击胸腹,生死不知。 这场火并极度凶险残暴,同尘修者接连遭受挫败,可保持战力的仅剩区区六人。 草木屋舍狼藉,青石壁刻塌做尘埃。燕辞裹血一味猛打,真元急速流失,所余体力再难支撑其猖狂。 李罗堂、齐经纬见势而动,且动若雷霆,在魔影交错,遁速略缓的一刹那搭剑暴斩。 煌煌剑芒犹如神龙交剪,肆意催涌。绚丽的光晕在山间绽放,翘连峰几被移平半座。 魔影声息渐消,燕辞恢复原形悬空驻剑,呕血不止。 谷隐一声暴喝,怒道:“叛徒,授首!” 掌中剑蓦然一宽,剑锋边缘凝起两溜异芒激射云霄。 此招属分身斩击术,真身默立原地,虚空里却见人形光影连动,分左右遥斩燕辞。 恶战至今,燕辞沦为强弩之末,几乎不可能避开此必杀之剑。 李罗堂微觉可惜,但终归选择了不理睬,如果说今日非得论出生死,他宁愿率同门活着,共同面对来自巫山的怒火。 说时迟那是快,剑影奔逾闪电,刺落燕辞眉心和中丹田。 下一刹那,燕辞无恙,剑影却突然消散,谷隐冷不丁闷哼一声,委顿在地。 转首回望,一位身姿玲珑、俊美孤清的小人儿缓缓收指,笑嘻嘻道:“劳烦上善珠器灵登场,这老儿也算死得其所。” 听者骇然,悲愤之际,一把怒火顿时沸腾,李罗堂、齐经纬掠空飞扑,誓要把小人诛之剑下。 梅影满心哀恸,寻思助战,忽地察觉虚空异样,一尾碧焰堆烟、神骨雄雅的异兽展蹄下跺,宛如踏花而来,青蹄边泛起阵阵馨香。 “麒麟兽!”梅影惊呼道。 传言不假,燕辞果真受瑞兽护佑,还是锻出金丹的霸主级瑞兽! 凭梅影的修为,不足与之抗衡,算上郁律和夙沙清影或可一较高下。 然而,燕辞战力犹存,在吞服几颗紫霞抱豆豆后,其气息逐渐平稳,当即祭起沧海遗珠,以凝实的水盾环护己身,看似坚不可摧。 在场修者从未如此惨败过,尽管他们另有杀手锏且同样豢养灵宠,但此情此势,根本没有一战而胜的信心。 齐经纬遭遇到令他恐惧一生的劲敌,小人儿洛伊玩世不恭,不断出言调侃且骈指作剑,攻防极尽敷衍。每每出指,刁钻狠辣,拥有一股死沉沉的洪荒气。 这等野蛮的斗法路数,齐经纬闻所未闻,姿态不加以修饰还另说,这厮不管部位连抓带点,像两小孩掐架,哪里顺手就抓挠哪里。 李罗堂见势较早,忙绕周围遁走,岁晏剑上乌芒迸射,连投百余只黑鸦拣空处啄咬。 洛伊自诩俊俏,最见不得丑陋之物,一抓一把黑烟奈何抓之不尽,遂骂道:“无耻道者,拿本座当猴耍呢!” 话音落即隔空一跃,猛然闪现在李罗堂背后,探掌狠狠拍碎其护体光幕,趁势掌击肩胛,把李罗堂拍飞至跟翘连峰遥遥相望的山窝里。 洛伊贪图玩耍,竟未留意到燕辞身陷绝境。 夙沙清影、郁律不顾生死,牢牢缠住麒麟兽,梅影求得闲暇,提振浑身真元,飞剑直取瀑水盾。 擒贼先擒王,假如燕辞受诛,自己就算陨落此地也无遗憾了! 一道道剑影挟裹清罡狠狠砍落,梅影陷入忘我的狂怒状态。 燕辞心体交瘁,依靠服食灵药已不足于弥补真元的损失。 漫天剑雨乱坠,瀑水盾不堪其力,訇然坍塌下来。 梅影茫然不觉,死死攥住仙剑,倾尽真气凝聚出一道光彩夺目的剑柱,犹如天神降世,轰隆隆狂泄下来! 风声停歇,整座翘连峰颤抖不已,天地间的一切都被夺走颜色,唯有那束光如此耀眼! 燕辞昏昏欲倒,嘴角一丝苦笑未散,生死终有命,谁能做到了无遗憾呢? 洛伊瞋目扼腕,满满体验到一把玩火自焚的感觉,欲待施救,为时已晚。 蓦然,一条清丽的身影惊鸿一现,持剑破开罡气,揪住燕辞的衣襟一闪即逝。 剑柱轰出无边寂寞,怏怏而走,下一刻地龙狂震,翘连峰裂分两半。 在场诸人木然跃空闪避,不言不语。洛伊捂嘴“咕叽”一笑,跨上麒麟兽腾空直追。 第201章 相逢一笑 蒙菇山脉绵延百余里,人踪净绝,谁若有心藏迹在群山深处,恐怕余生都无人可遇见。 淡淡流烟里,一抹丽影踩岚光而来,她只手拎着燕辞后襟,如轻烟般掠过林梢。 翻越几重山脊,蓦然飘落林荫,随之东弯西绕而行,速度不紧不慢,最终在一座木香淡雅的小屋前停步。 燕辞伤情还算可控,只是眸眼迷离,犹自昏沉,不曾细睹营救者的模样。却可嗅到她周边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香味,香得呛鼻,可瞧见她裙摆下的纤足丰约合度,穿着双并蒂莲锦履。 情形有失雅观,燕辞寻思要怎生搭话,蓦觉身下一空,被随意丢弃在草地上。“砰”像烂柴般一摔,浑身伤痛加剧。 转首回望,那女子成熟冶丽,身段略丰腴,宛如新剥的笋,肌肤吹弹可破,莹亮胜雪。 丽阳花魅!燕辞实属意外,万万设想不到会在蒙菇山与之邂逅,甚至还受其活命之恩。 洛伊驾着麒麟兽衔影而至,恰恰望见之前一幕,捧腹道:“可舍不得这般摔,再扭伤了腰跌断了腿,这厮该哭鼻子啦。” 损友终归是损友,在燕辞落难时总不忘出言嘲讽。 麒麟足踏祥云,虽化身幼兽模样,然气质并不复以往调皮贪玩之风。色温貌恭,行止规矩,颇具不媚权重不恶形秽的谦谦君子气。 洛伊属天化之物,不知娘胎,望见温润丰腴的熟妇即漾起满满一腔亲近心思,绕着花魅翩飞,涎脸问道:“请问仙子是阿姐还是阿姨?” 丽阳花魅噗嗤一笑道:“是姑奶奶。” 洛伊甚觉讶异,疑惑道:“姑奶奶貌若天仙,怎会遗传出如此面目可憎的后辈?” 边说边一瞥燕辞,续道:“瞧瞧那模样那身量,敢情是女娲造人时打的草稿。” 这家伙跟随燕辞时日太久,习得一嘴欠抽的调调,若论毒口毒舌,只怕已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境界。 丽阳花魅笑得香躯乱颤,喘息道:“对待伤者,此言极度不友好。” 洛伊笑道:“事实如此,何必藏着掖着呢?” 一瞧见燕辞浑身浴血的萎靡相,麒麟兽登即打抱不平,轻蹄一跺,俯身咬住洛伊衣角一通猛甩。 洛伊耳边风声呼呼响,忙求饶道:“燕兄号称百战不死的勇武小金刚,绝非短命相,气不死的啦!” 麒麟兽动作略缓,但依旧不撒口。 洛伊好言哄道:“乖乖,燕小子独自死撑难免引得一身伤,若是早早请咱俩相助,断不致如此现眼,快松口。” 丽阳花魅闻言,不禁满怀疑问,洛伊巴掌长短人儿,纤手细脚,然而俩同尘大能竟非其数合之敌,有此等罕见灵物随行,燕辞何苦独自拼命呢? 洛伊贼性不改,脱离兽口后照旧说胡话,那张破嘴似乎很有必要驱驱魔。 燕辞服食灵丹,眼观鼻鼻观心静坐调息,虽无心说话,但对周遭动静亦略有感知。 回想起来,不乏苦衷。 许多矛盾不可假手于人,想跟同尘苑划清界限,势必要展露出非一般的手段,让万里峰心怀畏惧,别派人来送死。 再者,洛伊小儿可同享福不可共患难,请其协助的代价是极其昂贵的,燕辞自认是舍命不舍财的主,轻易求人未免有失专业。 随着药力发散,真元渐渐充盈起来,夕阳的余晖拂照森林,其周身泛起莹润的光辉,鼻间两条阴阳玄气嘘吹吞吐,宛如龙游。 丽阳花魅忽然叹道:“那年初遇时,足下志傲而技疏,谁知短短十余载,竟拥有此等造诣,孤身抗衡一众同阶修者犹可不败,纵览修真史籍,极少出现类似的人杰。” 话里明显有抬举之意,燕辞睁眼逊谢道:“不敢当此赞誉,若非仙子仗义援手,燕某已成剑下亡魂。” 洛伊插嘴道:“此言不够务实,如无本座出马,燕兄恐等不到别人来救。”器灵邀功太及时,令人无言以对。 坦白讲,燕辞前番一战堪称手段用尽,再无把戏可耍了。 李罗堂、齐经纬联手暴斩那一剑,好似洪炉烈火,雄威赫奕,自己若不得流仙衣护体,必定横尸荒野。 当然,高手对决争在一瞬间。化魔之躯可柔如烟雾,亦可坚似钢铁,对手一剑破敌,几乎倾尽毕生之修为,导致真元暴衰,再难跟洛伊抗衡。 上善珠器灵的神通,燕辞还算熟悉,如果说其残魂化身犹可一掌把身处巅峰的化婴修者揍出数里开外的话,断不会沦落到跟他为伍呢! 其中缘由,洛伊比谁都心知肚明,只是没脸面说破,燕辞自然任由他吹嘘。 残阳坠落西山,暮霭掩来,蒙菇山一片浑凝。 燕辞没话找话道:“告别遗荒已久,不知那里是否依然。” “妾身已有多年未回故地。”丽阳花魅道,“山间简陋,诸位暂且将就一晚,余事改日再说。” 言罢敛衽一礼,朝林深处辞去。 花魅刚走,洛伊就缠着燕辞探问其底细,欲听过往。 燕辞专心疗伤,懒得说半句废话。 前战艰辛,细数身上伤共计五处,穿刺、破裂伤和断骨尚属次要,静养即可。 唯中丹田黄庭宫被岁晏剑剑气扫中算重伤,连贯肺窍至于心被剑气缠结,慢慢修复多需时日。 木屋用纹路美观的松木建造,属卯榫结构,屋顶做抬梁式,造飞檐,覆以木瓦。 屋里色调柔和,陈设疏朗,后院以藤架搭建花廊,栖换羽新鹤数只。 洛伊忽然道:“此屋约为年初建造,榫头榫眼的削制成于一剑,类似花妖手法,兼之林里糅合花草布木属性预警禁制,应属丽阳花魅的长居之地。” 燕辞冷冷道:“尊驾都快管那人叫亲娘了,竟还有心思理会这种闲事!” “浑货,说过叫姑奶奶的。”洛伊怪哼道,“别说本座不曾出言提醒,救命之恩不易消受,当心花妖令你以身相许。” 燕辞心情不佳,压根没闲情与洛伊犟嘴,挥手驱逐道:“去去去!” 那时,麒麟兽依偎在腿边打声还欠,未几,传出一阵细微的眠音。 翌日清晨,花魅捧一束山花归来,沏茶献山果,待之如邻家子。 燕辞鸠占鹊巢已然不安,眼见主人家这般殷勤,愈觉感激。 每日或早或晚,丽阳花魅必来探望,席间清茶淡话,碧酒山味与鲜果不缺。 北窗卧野鹤,松风话闲云,一把餐风饮涧的旖旎时光,等着烟尘客来消磨。 十月开冬,北风徘徊。 洛伊骑在鹤背上,抓一把细草捻做绳索,死拽着一群野鹤满林子蹿。 平日典雅高贵的鹤群唳唳乱叫乱扑腾,那景象实属难忘。 花魅见之心塞,叹道:“令友真是不拘小节!” 燕辞随口道:“仙子谬赞,其实鄙友素无节操可言。” 花魅心不在焉的搭着话,几番欲言又止。 主家待之热忱,客人当知礼数,燕辞忽然道:“叨扰多日伤体已愈,仙子再不说正事,燕某就该告辞啦。” 花魅属存活多年、历险无数的妖物,绝非一时热肠的愣头青,冒险施救必有其动机。燕辞寻思她迟迟不肯说破,缘于其不想被别人视为挟恩图报之辈。 许多事不宜说太透,某些事就怕说不透,燕辞既然看穿就不想昧着良心假装糊涂,遂引出话题,假如可以效劳,乘机还罢这份人情亦属美事。 花魅见其坦荡,当即不在隐瞒,说出原委,轻描淡写道:“莽莽群山深处,藏着座古仙遗迹。” 燕辞猛地一呆,惊得不敢言语,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话说那年花魅追踪九婴之事,起因极其简单,非为宿怨深仇,而是九婴兽被偷袭后破嘴一张揭人痛处。 花魅无意火并,仅打算略加惩诫令其长点记性,怪只怪九婴逃的太欢快,惹得追的一肚子野火。 九婴兽不敢折返遗荒腹地,尽拣着穷山僻壤乱钻,偏偏花魅身属木灵之精,木遁术造诣无双,无以甩脱。 那小妖被撵得魂儿飞,慌不择路,最终横穿遗荒之野,亡命于天墀沙漠。 花魅跟随其奔波数万里地界,不肯罢休,一门心思的想要诛杀此獠,生啖其肉。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凭空而降的沙暴,引着只荒原凶兽来袭。九婴身兼数能,垂危之际竟借流沙而遁。花魅经万难而脱身,机缘巧合下拣获兽皮舆图一幅,其内记载着一处古仙府邸。 花魅按图索骥,却始终寻不到标记处。 《山海录》承袭先贤志怪古籍《山海经》,属修真大派勘准、编纂的地理奇书,详记山川、风物、神话等等。 此书跟舆图两相审阅,相似处竟屈指可数。 花魅虽怀疑制图人在弄玄虚,但依旧怀揣一缕希望,多年来忽南忽北奔走寻找。踏破铁鞋,最终在蒙菇山脉亲睹仙迹。 燕辞听罢犹自怀疑,蒙菇山灵气寡淡,古仙怎会选择此地落脚? 花魅道:“府邸外布设仙家禁制,如无仙缘此生难入,妾身破阵年许,始终未得其法。前番遇见燕兄跟同门相争,听说洛伊乃上善之灵,或许可以求之一试。” 此女语气不乏紧张感,续道:“假如求得仙缘,府里灵宝愿跟燕兄均分,不知意下如何?”边说边不期然捏紧了裙带,双瞳微张,像是位等候约会的女子,怕情人不来更怕他乱来。 第202章 迷之幽吻 寻遍万水千山,花魅虽握不紧指缝间易逝的流光,却有幸在绝境里重拾一抹希望。 古仙洞府,修真者的造化之地,纵使道通神源的奇人都时时眷瞩,若有幸一睹,死亦无憾。 可惜燕辞非以常人心思揣度的货,自认拥有不起那份福缘,扭扭捏捏不敢即刻答应。 此举惹得昙真一颗佛心跳到嗓子眼,喋喋不休的在其耳边劝说。 老和尚在佛骨里息虑凝心、禅定养魂,终年不肯言语。 至数月前魂魄稳固,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时常诉说巡游仙界时一类异事,说谁嚼一棵仙草离俗,谁服一颗仙丹灭缘,谁遇仙洞得真观,谁进秘府证大道,谁谁谁秉承谁谁谁的衣钵,一步成佛。 和尚在人间羽翅折尽,人空空意未空空,不寻思继续苦修佛门静气,满是取巧之念。 燕辞除抱以同情之外,不知该怎生安慰。 昙真偶尔也会指点其修行,但意见多跟洛伊相左,平日里惹出不少闷气。 初到龙溪时,昙真夜观天象,掐仙指一算,说天落瑞气降在千里之内,嘱其寻找不可错失仙缘。 燕辞听之哑然,暗笑和尚鬼迷心窍,然而此番经花魅证实,蓦觉心动。 不过,仙人洞府绝非寻常道者可擅闯的,冒然前去只怕是千里送人头。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昙真急道,“贫僧一生游历仙界,何种仙家禁制不曾见过,檀越尽管允诺取宝,余事可归老衲解决。” 燕辞边听边嗤鼻冷笑,和尚孤魂一缕,解决个鬼嘞。 昙真的心思自不单纯,假如他幻想在世间寻找一种仙躯塑骨之药,那必定要着落在这座古仙洞府里。届时各取所需,复生有望,谁都难免心热。 丽阳花魅乖乖等候着答复,然而燕辞嘀嘀咕咕不知在嘀咕什麽,让她瞧得两眼发直。 忽听燕辞道:“人人幕求仙缘,燕某自不可免俗,走一遭也无妨。” 花魅喜上眉梢,一指林深处,问道:“古仙洞府离此不远,燕兄真未留意过?” 这段时日,丽阳花魅日夜颠倒,自黄昏时入林,至清晨方归。 燕辞见她举止古怪,虽觉好奇,却始终忍耐着不曾窥私,故道:“非燕某假作清高,只怪林中烟岚迷蒙,看不分明。” 花魅默然,修真者探物非止目视,还常用八识,她在林中布有隔断神念的禁制,多日来的确从未察觉有神念偷窥,此子之言虽是托词,却显露出几分君子味。 ※ 幽径直通深林,行四五里,烟岚骤生。 花魅把阵旗一展,雾气涌动,呈现出一条弯弯绕绕的羊肠路。 燕辞道:“迷雾念法,听说是仙流惯用的封洞术,云雾偎抱秘府,茫茫难寻。” “那属于最美好的传说,实则仙修常采毒雾瘴云遮掩真洞,且豢养鬼怪,令擅入者尸骨不存。”花魅切齿道,“此间古仙绝非善类,曾在迷雾中施予邪咒,惑乱来者心神。倘若道心不稳,极易迷失,终生困步雾里来回游荡。” 观此情形,花魅曾深受其害,她滞留年许犹未破阵,恐怕正是被迷雾嶂耽搁太久的缘故。 毕竟,烦乱神思的恶咒最让人吃不消,那是因阅历和感触而滋生的内魔,虚幻、无情,受者魂意纷乱,幻想各类魔境,颠颠倒倒。 行里许踏出迷雾,眼前一座山岭横阻,与蒙菇众山相仿,山岭苍翠明丽,透出丝丝静穆。 跟随花魅自山阴登峰,林间藤葛曲盘,蚁虫不生。 仙洞口在一株虹劲苍郁的万年古松下,沿窄道转左转右一路缓遁,可见松根缝隙里暗藏一座绿焰烧灼的石台。 丽阳花魅道:“假三星幽隐阵内共计三重秘地,各养贪兽看视三门,分别是扫帚怪、幽吻及罗刹,寓意非福非禄非寿。” 这话花魅在来时曾说过多遍,燕辞早已熟记于心,故释放清罡护体,示意开始。 花魅叮嘱道:“三门随机轮转,诸兽可死而复活,如此循环绝非了局,须尽快寻觅进真府之路。” 燕辞尚未吱声,洛伊即道:“仙子勿躁,待探清法阵的运行规律,本座方可提供行之有效的破阵策略。” 花魅吸口气紧紧衣袖待战,随即素腕一翻,取出那幅兽皮舆图覆上石台。 舆图居然是进洞之钥,整座石台绿焰喷吐,缕缕在舆图间迸射、游动。 须臾,案台霍然中开,一团绿烟滚滚而下。 花魅一行随之飘身而进,探掌收尽绿烟,落脚处一座密窟铺满青砖,地阔亩许,周边绿茵斜垂,三角落卧着三洞。 不及细看,抱团绿茵里嗡鸣声作响,霎时怪物飞涌,密密麻麻。 扫帚怪黑躯带翅,形似扫帚,尾腚一翘,千根钢针激射,具备刺破罡气之威。 一把袖珍绿盾绕身护体,花魅单手捻诀,驱动碧水笛扫荡虫云,回首道:“扫帚怪多如河沙,杀之不绝,烦请洛兄尽快找路。” 洛伊躲在燕辞护体光幕内吩咐道:“走近些看看。” 燕辞耳边尽是钢针激撞声,眼前光线晦暗,看不清晰道路,木然跟着花魅的步伐朝前移动。 洛伊辨识另两处洞口,所篆符文、尺寸和气息俱相同,未得半点玄机,故要求回看。 此时,扫帚怪连成密云,单只修为虽弱,可惜架不住虫多,一群群虫怪汹汹乱撞,煞是惊心。 洛伊来来回回细查,最终择定身前洞口,燕辞一步踏进,抬眼望见石台,差点气喷一口老血。佳公子不挑左不挑右,偏偏挑着原路折返,真是岂有此理! 花魅强忍着笑意道:“或许选择此路是正确的,咱们都跟仙府无缘。” 洛伊讪讪道:“怪事也哉,此洞分明跟余洞不同,应该没错呀。” 燕辞板着脸道:“当然不同,此洞是出口不是入口。” 洛伊涎脸道:“不如再进去细看。” 燕辞没好气道:“真是来时没烧香,遇了怪虫还遇到别人瞎指挥!” 洛伊闷闷不乐,花魅解围道:“此阵不是邪门就是变着花样邪门,来去几次应该能够识破玄机。” 燕辞道:“扫帚怪针针要命,一味防守真元流失极快,不如迅速通过碰碰运气。” “法阵循转往复,想碰运气何其难矣。”花魅不经意瞥一眼掌中绿盾,默默拔下三根细针,叹道,“近期禁制不断加强,以往的虫怪还冲不破化婴罡气,此时却可伤及地阶法宝盾体,也许过段时日,第一重秘地已不易通过。” 燕辞道:“且不忙灰心,等看罢三重秘地再说。” 商议数语再举步进洞,不跟虫怪纠缠。左右洞口俱通二重秘地,燕辞、花魅在密窟垂心位置相逢。 时见三角落三洞分别射红黄绿三色光,光圈外分别盘红黄绿三色蛇。 蛇首生彩冠,展若灵芝,尖牙扁颈,鳞片糙零零,冷焰森然。 幽吻,修真典籍里最毒最致命的妖蛇,偷生在黑水深处,蛇吻温柔一口即可夺命,天仙遇之亦束手。 据记载:翠羽观原观主捕幽吻采蛇毒,不慎被毒液入眼,立毙! “立毙”俩字,曾在燕辞心深处刻下无边阴影,尽管思惟有备,但亲眼瞧见那种凶毒阴冷相,终归一激灵。 蛇颔光滑闪妖芒,蛇信一吐一吐,辨识到生人气息即昂首飞扑,快逾奔雷! 燕辞毛骨悚然,怪嚎一嗓子弹膝闪至花魅身后躲避。 丽阳花魅顿感无语,慌忙抛绿盾朝左阻拦,持碧水笛往右斜击。 三路妖蛇拦退两路,唯红蛇撕开血吻,疾如电闪般朝燕辞腿骨啮咬。 鬼机灵差点吓尿了,一身搬山折岭神通忘至云外,昏懵懵的胡乱舞几下剑,甚是滑稽可笑。 洛伊连声哀叹,万万不想跟着现眼,遁影闪熠,一把揪住幽吻蛇冠,正反手噼噼啪啪利落几顿摔。 碎石激溅,幽吻忍痛翻扭蛇身,勾尾缠绞。 洛伊以爪影抓蛇尾,右爪死掐硬拧,愣是把蛇冠扯落半拉,随即抡臂呼呼两甩,掷飞蛇躯。 幽吻竖瞳里冷光闪缩,蓦地张开蛇鳞凌空游走半圈,支齿喷出蓬毒液,随之身走曲线,挟咝咝声再度来咬。 毒雾受妖力所控,几可覆盖半座密窟,点点雾滴洒下,青烟弥漫,地砖被熔出深及寸许的黑窟窿,护体光幕亦被烧得一塌糊涂。 噗突噗突,遍地窟窿里接连跳出无数朵妖异的毒蘑菇。 “乖乖!”洛伊叫道,“妖蛇还敢乱变魔法!”说罢张嘴吐出一轮黑色烟圈,怪诞事时时有,毒雾隔空暴缩,瞬间凝作一颗晶莹剔透的毒丸。 洛伊嘬唇一吸,黑烟裹着毒丸被一嘴啖进腹中。佳公子不合时宜的打下饱嗝,玩兴忽起,跃空攥住幽吻扁颈,抡拳朝蛇首一通暴捶。 燕辞瞧见佳公子这般生猛,反倒惊得六神归了位,遂祭出沧海遗珠斜刺里迎战绿蛇。 时见遗珠白芒盛放,哗哗声暴起,条水龙蜿蜒游荡,周身罡风激卷,迅速抱成圈缠困怪蛇,倾力挤压。 这厮适才被吓得够呛,发起飙时像遇见生死不容的仇敌,喊不住拉不住。 密窟里风声水声紧一阵缓一阵,转瞬间不知压出多少蓬血雾,一边杀一边喃喃道:“让你玩毒雾,老子专给你剩毒雾!” 忽听有人喝道:“燕兄总是这般容易崩溃麽!” 回首望去不禁一呆,花魅和洛伊在那边闲站着,抱臂冷冷看着自己,三角落里,三条幽吻盘身三洞口前瑟瑟发抖。 花魅不悦道:“杀其二留其一,否则三门转而诸兽复生,燕兄竟然把叮嘱抛之脑后。” 洛伊叱道:“浑货一发癫,堪比九头犟驴合体。” 第204章 一盏佛灯 洛伊身属远古灵物,因久居昆仑,常视仙药为点心,每逢遇见即强行采摘或凑嘴去啃,挥霍无度不知珍惜,此际毛毛躁躁惊扰仙芝,直接吓瘫数珠芝草,任谁望见都觉肉痛。 燕辞担忧佳公子故意使坏,忙挥袖祭出金芒融熠的上善珠,时见怒焰倒泻,弹指间铺满整座药田。 咒语一念,金霞暴缩,息壤、仙芝被吸纳得无影无踪。 花魅察觉上善珠认主气息极弱,不由赞道:“短短十六载,支离秘术已然颇具成效,燕兄真让人刮目相看。” 此语引动燕辞一腔伤心事,颓然叹道:“仙子若知燕某曾付出过何种代价,断不会说此暖心话。” 洛伊顿感不悦,嗔目道:“本座经历辛劳,不该索取报酬麽!拿半数灵材而非全部,不算心存仁慈麽!” 花魅登即恍然,巫山曾赐予燕辞满满一须弥环灵物,用作支离仙珠的辅助与补偿,洛伊身为上善之灵,岂会容许燕辞吃独食? 据日常观察,佳公子绝非古道热肠之辈,凡遇请教动辄讨取好处。 譬如三星洞一行,邀请者燕辞、花魅都是被剥削的苦主,关键是洛伊屁事未做成,竟要独占一份灵宝,真是岂有此理! 花魅疑惑道:“洛兄独拥昆仑仙山,灵药无数,因何不知满足?” 洛伊摸着肚皮道:“灵药虽多奈何光阴更长,哪里够本座消化!” 燕辞气不打一处来,抱怨道:“满山药草被这厮吃得精光,偏偏还长成位三寸钉,真是浪费粮食!” 一想起登临昆仑仙山,见山间地皮刮净、乌烟瘴气的惨状,燕辞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洛伊得意道:“自家吃肉即可,休管别人有无汤喝。” 唇之枪舌之剑彼此斗嘴,花魅怕一言引出无休止的废话,当即闭目凝神,由两眉间缓缓推送一缕神念。 神念有形无质,沿另一片药田疾行一周,爆绽出数之不尽的丽阳花虚影,花叶交错,密密一裹,整片药田被收纳至须弥环里。 燕辞讶然道:“咦,搬运神通!” 搬运有别于小而单调的驱物术,属无视力量、空间等障碍,把巨物凡物由此地移动至彼地的道法。 世间流传的搬运术有五鬼、人偶搬运术、青蚨还钱术、念力搬运等等,多借符箓或通灵道具做媒介。念力搬运方可谓之神通,非八识极其强盛的修者不可修习。 花魅敛衽一礼,轻笑道:“区区小术,献丑献丑。” 燕辞哑然,洛伊抚掌道:“瞧,这就叫格局,不像燕小子一样有事没事献技。” 说笑一阵方有闲暇打量余处,庭院东西厢设作卷帙室和黑白馆。 卷帙室是用以存放秘录道书、图谱经籍的地方,可惜沿墙排列的玉架上只剩签条,连灰尘都不见一粒。 燕辞哀叹连声,来去寻觅空手而归,倒是花魅眼尖,在墙角夹缝里拾获数片绢帛。 帛书陈旧,列载花草果茎一类药名和小字注解,还算详细。 花魅细看几眼,挑眉道:“瞌睡送枕头,此间洞主果真心善。” 燕辞接过浏览,见是以仙芝为主药的三种丹方,不由感叹道:“送药送丹方,何止心善,简直是活菩萨!” 再搜寻一番别无所获,故移步至黑白馆内。 顾名思义,此地属洞主闲时弈棋之所,俗称忘忧馆。 馆里小窗半开风微凉,色调柔和,陈设显空朗意。 迎面壁上悬挂“碁”字字画,运笔苍劲秀媚,偈语题:知黑白之玄妙,通阴阳之幽微。 挂画下摆棋台、棋墩与棋盒,造型古朴富有禅韵,莹然含光,材质似非凡间物。 凑近观之,黑白棋子不足数且不见棋枰。 燕辞连道古怪,神念在须弥环停留数息,竟取出架用材相同的棋枰来。 花魅如坐云雾,忙问来历。 据描述,那年青丘山诸妖作乱,青冥诛杀鸣王斩获棋枰,因不辨材质,搜魂时也曾刻意留意过。 由鸣王的记忆可知:某樵子入山伐木,遇一僧一夫子松下弈棋,故坐而观之。因食夫子赐予之一枣,整日不饥。至晚一局终了,樵子告归,视斧柯已烂尽矣。及家,惊觉人世久历年所,其妻迟暮不敢相认。 樵子疑遇仙人,复进山林解谜。僧与夫子皆不见,唯剩俩小童等候,捧棋枰相赠,告之曰:“相见是缘,汝可再得百年寿”。言讫,化作黑白二颗棋子跃入棋盘。樵子欢喜而归,逢人即说此怪事,路人皆异之,以烂柯名其山,广述其言。鸣王路经彼地,听闻棋仙传说,遂寻此樵子,以重金易棋枰,同名之烂柯。 此说荒诞离奇,花魅听罢信疑掺半。 燕辞续道:“烂珂棋枰内蕴仙气,轻若朽木,曾被鸣王施以妖法,驱动时呈现黑雾缭绕的鬼模样,落有万钧力。可惜家师数次炼化未遂,故闲置至今。” 花魅略懂棋道,凝目望去,见棋枰局制纵横仅十七道,附子近百颗,杀法精妙。 黑棋棋路谨严,渐占据腹地,白棋争取实空,落下风却犹有回旋之妙手,尤其最后着子堪称神来之笔,黑棋顿显气紧。 忽听昙真道:“棋枰质料为阳清之石,不易炼化,常用于吸附灵宝浊性,不算稀罕物。” 花魅道:“怪就怪在棋台、棋枰质料相同,莫非三星洞主是烂柯山之一僧或一夫子。” 洛伊催促道:“加快点节奏,假如恰巧洞主回府撞见咱等行窃,那岂不糟糕!” 燕辞淡然道:“若此言成真,把仙芝重新种回去即可。” 洛伊道:“白痴,真当仙翁是好糊弄的麽?” 燕辞道:“再把洛兄留给仙翁当玩物,这算公道了?” 洛伊有些傻眼,愣愣道:“玩哪?” 燕辞应付一句浑话,随即把棋台、棋墩等物收进囊中,自称先凑足一套棋具,往后可学学琴棋书画这类文雅事。 沿走廊进院深处,过圆月门,堂下栽植两株菩提树,枝繁叶茂,苍翠雅致。 正房里陈设怪诞,几案椅架摆位皆依章法,唯独摆件和把玩之物尽是玉佛,卧佛坐佛开心佛欢喜佛青灯佛三世佛,随处可拾。 花魅甚觉不安,再问道:“三星洞主难道真是位佛中仙?” “假如传说属实,极可能就是那位爱下棋的僧人。”燕辞摸着下巴,忽然朝昙真问道,“嘿,诸位佛爷藏着啥秘密呢?下界这般频繁,洞主该不会是和尚昔日好友?” 昙真断然道:“据传血战时那人仙魂已灭,不可复生。何况旧友性躁无谋,既无烂柯山下棋的耐性,更无蒙菇山开辟洞府的闲情。” 燕辞未予置评,游目四顾不见别的宝物,耳房亦空荡荡的,遂驱步堂后后罩房。 第三进院落作为洞主的私密之地,修真气息变浓。 可惜游览一圈,丹房、灵宠房空空,静室里置蒲团数只,一炉熏香早已燃尽。 看来洞主离开得从容,除仙芝需仔细培植不便擅移外,余物俱已随身带走。 寝室宽敞却极简,榻下玉桌点一盏莲花佛灯。 佛灯静静燃烧着,灯光闪烁合离,像是已经点燃几百年,扩散出阴蒙古老的味道。 灯下摆三尊玉偶,造型怪异,通透如琉璃,掌中分别持葫芦、玉牌和如意。 燕辞乍然一望,泛起阵悚然之感。 佛灯瑞气内凝,气息极盛,以莲影布置出小型结界,灯芯边缘彩焰蒸郁,时有火星炸裂声,竟以仙灵气作灯油,释放出更浓的仙灵气。 “似乎是佛修秘传的锁魂灯,内藏一缕佛灯火魂,遇木而吉,明于日月不照处,可保藏魂者魂灵不灭。”洛伊揉着眉毛道,“本座经裂魂后记忆甚显模糊,仅剩下一星半点印象。” 花魅道:“莫非跟世间常说的元魂灯是同一物?” 洛伊道:“不然,元魂灯主福祸,人死则灯灭。锁魂灯可封锁残魂,给重生留予一线生机。” 昙真接口道:“檀越此言差矣,此法属养魂而非锁魂。灯台用影石、赤鱬鳞打造,揉须罗筋作灯芯,叠藏之介印和羽心印布结界,是老僧旧友‘养魂制魄,借以神游’的独有秘术。” 燕辞冷声道:“和尚适才信誓旦旦,说令友亡且无谋略,何以自悔前言?” 昙真讪讪道:“实因旧友平日行事鲁莽,常闹意气所致,请恕老僧一时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