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上美强惨那些年》 第一章 司枕外衣散乱地斜靠在倌楼的朱栏上,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醉眼朦胧地看着楼下十里长街。 “哟,这是黑蛇吗?” 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们围拢在一块儿,好奇地打量着其中一位手里盘踞成一团的黑蛇。 手中捧着黑蛟的人白他一眼,“不识货,这是黑蛟!” “黑蛟?” 众人一听来了兴趣,纷纷凑近。 那人用手指将黑蛟的头从它盘旋的身躯里扯了出来,用拇指和食指固定住它的脑袋不让它乱动。 他指着黑蛟头上那两小坨突起,“瞧见没有?这是角包,待它化蛟为龙的时候,龙角就从这里面长出来。” 康家的二公子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喜爱圈养这些精怪的人物,他细细看了一番后不屑地摇头,“你这就是一普通的黑蛇,虽然颜色稀奇了些,但绝对不是黑蛟。” 被质疑的人急了,“这角包可是如假包换!” 康二嗤笑一声,“龙角没长出来之前谁知道那是角包还是脓包。” 众人一阵哄笑。 有人劝说道:“你且快把这蛇扔掉,黑蛇黑蛟可都不是什么好象征,别留着平白招了灾祸。” 那人本还以为从集市上淘到了罕见的蛟龙,经这康二一通埋汰,现下只想立马倒回去找那忽悠人的老板算账。 康二见人脸色不好,立马上前将人揽住,“好哥哥,这蛟蛇本就不好辨认,今日我请诸位上珺楼喝酒。” 珺楼消费可不便宜,这人脸色总算好转了一些,他瞥了一眼手里的黑蛇,那个害他今日又破费又被嘲笑的罪魁祸首。 他嫌恶地将它扔到墙角,生怕沾上所谓的灾祸。 那黑蛇似乎本就虚弱,被他这狠狠一扔,砸到坚硬的砖石上,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司枕在二楼冷眼瞧着,那黑蛇似乎连将自己盘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就那样狼狈地落在墙角的灰尘里。 这蛇怕是活不成了。 她收回目光,继续同喂酒的小倌调笑,在这纷扰的京城里赏着人间烟火气。 待到黑云压城,夜色降临之时,她推掉了小倌们的挽留,带着一身酒气出了楼。 恰巧走到路口,她余光一瞥,瞧见了那条黑蛇。 她醉醺醺地走过去,捏着黑蛇将其提了起来。 原本闭着眼睛的黑蛇骤然睁开眼,一双竖瞳直直地盯着她。 司枕笑,“居然还活着。” 还敢瞪她。 黑蛇被她捏住,动弹不得,只能用一双竖瞳冷眼看她,企图赶走她。 司枕拍掉它身上的灰尘,露出通体漆黑的鳞片。 “倒是少有黑得如此纯粹的颜色。”司枕目光在黑蛇身上流连。 黑蛇竖瞳中露出些不自在来,蛇尾微微翘起。 司枕笑了笑,这精怪已修得意识,那富家哥儿就这么扔了属实是不识货。 她将蛇随便卷了卷放在手心,和它对视,“可要跟我走?” 黑蛇盘着,看着她,没动静。 “你若不愿……”司枕将手放低,几乎要贴上地面,“我把你放回去就是了。” 司枕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正准备将它放回去时,黑蛇有了动静。 那一截黑漆漆的尾巴小心翼翼地勾上了她的手指。 第二章 司枕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寝殿,不顾黑蛇的别扭把它捋直查看了一番它的伤势。 骨头完好,鳞片也未受损,只是气息微弱,估摸着是被那些集市里的商贩囚禁太久,没给进食。 她拿了点灵水喂它。 黑蛇嗅了嗅味道,明白这是好东西,一双竖瞳盯着司枕,没有动。 司枕以为它是气力衰弱到连喝水都费劲,主动用手指沾了灵水凑到它嘴边。 结果黑蛇还是不张嘴。 司枕皱眉:“怎么回事?” 难道还有什么内伤她没看出来? 喂水内服不成,那就只能外敷了。 司枕捧着黑蛇径直走到后院水池边,她坐在汉白玉砌成的池墙上,将手浸了进去,让黑蛇的身子整个泡进池子里,只露个蛇头出来。 黑蛇不可置信地左右看了看,外面千金一瓶的灵水,这里竟然有整整一池。 灵水之所以昂贵是因为灵水里收集了天地精华,不仅有利于人修行,也有利于培养自己精怪。 水池里的灵气朝黑蛇身躯里涌动,不断修复着他的身躯和气息。 黑蛇身上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蓬来。 司枕将它捧出来,“怎么样,跟了我不吃亏?” 黑蛇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没遇见过像她这样的人类,他把头塞进自己盘起来的身躯里,一双竖瞳看着司枕。 他闷闷地道谢,“谢谢你。” 这下该司枕震惊了,“你会说话?” 黑蛇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司枕:“你修行多少年了?” “一千两百年……” “百年有识,千年化形……”司枕自觉捡到宝了,“那你岂不是还会化形?” 黑蛇将自己盘得更紧了些,蛇尾不自觉地摆动起来。 良久,他踌躇着“嗯”了一声。 司枕激动地搓了搓手,千年蛇妖欸,这要是好好养着,以后用来当坐骑,那不得威风极了。 “你化形我看看?” 等了一会儿,黑蛇没动静。 “怎么了?”司枕伸手感应了一下他身体里流动的灵气,黑蛇身体一僵,但没有反抗,“是灵气不够吗?” 司枕捧起它又要放进灵池里。 黑影一晃,灵池中水花溅了起来,一个黑发黑瞳的人类少年站在了司枕面前。 灵池里溅起的水打湿了少年幻化出来的衣裤,顺带着他那柔软耷拉下来的柔顺黑发也被挂上了水珠。 少年五官格外精致,皮肤虽白却暗暗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淡青色。 他那具有侵略性的竖瞳被他隐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瞳,眼睫毛纤长漆黑,如同黑鸦羽一般,眼尾弧度略长,让这双眼睛多了些媚气,毕竟是精怪。 司枕眨了眨眼睛,“这是你的人形?” 少年眼睫颤了颤,“嗯……” 作为幼年精怪,没有成熟体的能力他们一般不会在人类居住的地方露出人形,因为这样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他为了躲避天敌鹰鸟的追击不幸落入凡世,被那些精怪商贩趁着他灵气枯竭喂了药。 他一直死死守护着自己有意识、能化形的秘密,因为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稍有些修为的精怪就是这样被那些人带走的。 精怪化形往往相貌精致美丽,所以极易引来人类的觊觎,所以他宁愿装作一条普通的蛇,被克扣吃食,也不愿意被卖去那种地方。 少年紧张地留意着司枕的反应。 不料司枕的注意力压根儿没放在少年的相貌上。 她伸手碰了碰少年光洁额头两边微微隆起的角包。 “你是蛟龙?” 司枕的手光滑,透着温暖的温度。 他还是蛇身的时候,盘踞在她手心时就感觉到了。 他点头,“嗯。” 司枕有些疑惑,“蛟龙属于大江大河之中,且家族观念严重,怎么会放任幼崽跑出来?” 少年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我没有家族……” 司枕:“?” 少年垂眸,神情落寞,“我是黑蛟,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黑蛟,在众多的传说中是被诅咒选中的蛟龙,承受了蛟龙一族的厄运,是最没有希望化蛟为龙的蛟龙。 还以为只是人界有这样迷信的传说,没想到妖界也是这样。 以蛟龙的家族观念,要是少年对自己的父母毫无记忆的话,说明他要么是自出生起就被抛弃了,要么就是他出生时恰好发生了意外从而走失。 后者的概率显然比前者要低得多。 见司枕沉默下来,少年原本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瞳渐渐黯淡下来。 蛟龙意味着洪水,黑蛟更是灾祸的代表。 他还以为她将他带走,不会在意这些…… 司枕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粗心大意的她压根儿没发现少年眼中的难过。 “正好我这儿一直没有个合适的灵宠,既然没有家族问题,你愿意留我这儿吗?” 少年愣了愣,原本认定自己又会被扫地出门的他,没想到司枕会出口留下他。 他怔然地说道:“我是黑蛟……” 司枕不明所以,“我知道啊。” 少年怕她不清楚黑蛟的含义,强忍着心中的委屈感,对她说:“黑蛟是灾祸的象征……我……” 司枕轻笑出声,“灾祸啊……” 少年抬眼看她,已经做好了只要她一开口丢弃他,他就立刻走人的准备。 “那又怎样呢?” 眼前白裙裹身,黑发披散的人类女子,笑得肆意张扬,潋滟的眼睛里一点儿对于黑蛟灾祸传闻的忌讳都没有。 时值春季,杏花微雨,暗夜笼罩上整个大地,她的寝殿里烛火燃起,灵池里的灵气浓郁得形成了雾气盘旋上升。 少年在浅海中艰难生存的那些年,他那为了逃命和饱餐一顿过活的日子,一帧一帧闪过。 年少的他不知道如何描述当时的心境。 但他从那个笑得张扬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一种类似于无畏无惧的东西,他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杏花飘落,司枕朝黑蛟伸出手,要带他回寝殿。 少年呆滞地仰头看着她,半晌,伸出手握住了她。 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今日从司枕身上强烈感受到的冲击到底叫什么。 第三章 “人类的修行方式和精怪的不一样,你的问题我得带你去问问国师。” 司枕这几日给黑蛟把脉,他的经脉倒是足够坚韧,平日里肯定也有在勤劳修行,但他体内储存的灵气却完全担不起他这一千多年的修行。 黑蛟亦步亦趋地跟在司枕后面。 这些天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番误打误撞之下,究竟遇到了什么人物。 “长公主殿下。” 路过的宫人停下来恭敬地跪下行礼。 司枕勾了勾手指,一股柔和的风将人托了起来。 这是司枕第一次带黑蛟出殿门,路过的宫人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跟在长公主身后的那个俊美少年。 察觉到陌生人的视线,黑蛟常年以来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若他现在是本体的话,估计他又将自己盘了起来。 司枕回头看他,“你有在听吗?” 他往前跨了几步,几乎要贴上司枕,他虽然修行了一千多年,但在寿命漫长的妖兽中不过是幼崽而已。 黑蛟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殿下,我害怕……” “害怕?” 司枕垂眸瞅了瞅自家捡的小蛟龙。 她思忖片刻,这么胆小可不行,她还指望着以后把他养得骠肥体壮的好让她骑出去威风呢。 她一甩袖子,揽过自家小蛟龙的肩膀,把人带近一点,“怕什么,你现在背后的靠山是我,谁敢欺负你那就是打我的脸,他们不敢。” 黑蛟悄悄拉紧了司枕的衣袖,直把她华贵的衣袍攥得皱皱巴巴的。 司枕瞧他那紧张样,没再说他什么。 毕竟要是换作是她,再没有人教授的情况下,别说挨到千年化形,就算是百年都够呛,恐怕没多久就被食物链上的天敌给解决掉了。 他警惕紧张一些总是没错的。 她揽着人,另一只手要摸他的角包就得微微侧身。 少年在她侧身时,嗅到了浅淡的花香。 花香微薄,甚至透着些许的苦涩,但一点也不令人反感,只觉得好闻。 额角一痛。 黑蛟痛呼出声。 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司枕,漂亮的眼尾染上点红色,“疼……” 司枕摁角包的手指僵住,她前两天碰他的时候,他还没喊疼呢。 天地良心,她可不是故意惹哭他的。 跟在二人身后的宫人偷偷摸摸看了那个新收的小精怪好几眼。 那眼尾泛红撒娇的样子,谁顶得住啊。 难怪那些世家子们都喜欢买些会化形的精怪回府,虽说他们干的那档子事忒见不得人了些,不过这样的相貌下,那些放浪的世家子们能控制住自己才怪了。 不过,殿下这收的灵宠是个黑蛟啊…… 黑蛟……灾祸的象征,这要是让陛下知道的,恐怕会遭到反对。 宫人瞥了眼因为黑蛟撒娇有些不知所措的殿下,不过咱们殿下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的。 司枕没想到她那一摁会直接让黑蛟痛哭,她默默收回手指,装作不在意地说:“古籍记载蛟龙化形之时就当有角,你现在角包开始痛了,估计是角要长出来了。” 黑蛟打量着司枕的表情,想了一会儿,侧过头用脸蹭了蹭司枕搭在他肩上的手,“殿下,你生气了吗?” “……”也是没想到当初那个用竖瞳瞪着她的黑蛇,居然脾气这么软,看来把他变成凶神恶煞坐骑的道路任重而道远,“没有……” 黑蛟应了一声,“那就好。” 他轻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角包,想起那日在京城长街上那些富家子弟的话。 他对司枕说道:“当初化形的时候灵气不够用了,所以我才放弃了龙角,等角长出来之后不会留下疤痕的,也不会流脓。” 司枕笑了笑,“我知道。” 也是,殿下是这人界王朝的长公主,师承国师,是修行的奇才。 这些最基础的知识,殿下肯定是知道的。 黑蛟安下心来,牵着司枕的衣袖往国师的住处走去。 司枕拉着人走到一处偏远的院子,她用力拍了拍门环,“国师,开门。” 一干人在门外等了半晌也没人过来开门。 宫人踮脚瞅了瞅,“殿下您又惹国师不快了?” 司枕仔细回忆了一番后摇头,“没有啊。” “算了,”司枕撩开裙摆,“翻进去。” 黑蛟有些茫然,“翻?” 他们不是可以使用法术吗? 宫人微笑着解释,公主认定了这条黑蛟做灵宠的话,那他们自然也不能得罪,“早些年陛下和殿下起了争执,在国师的住处打了起来,毁掉了一半的建筑,自那以后国师便下了禁制,不允许在这里使用法术。” 司枕松开黑蛟,身手利索地翻过了这道矮墙。 她站在院内,冲外面喊:“快翻进来,小蛟龙。” 常年跟随司枕的都已经习惯了,开始纷纷各显神通爬过国师院子的那道矮墙。 黑蛟也跟着翻上墙头。 司枕一袭长裙,乌发松挽,正站在院内微笑着瞧着他。 她双手张开,“快下来。” 黑蛟原本打算随意跳下去,但看见她冲自己张开了手,脚下便使了点力气,撞了她满怀。 司枕对又带坏一个好孩子感到高兴,国师以为不开门,再下个禁制就能把人拒之门外,可哪知道她居然一点儿仪态都没有,带着人直接翻墙。 司枕对黑蛟的修行很上心。 蛟龙少见,黑蛟更少见,她的灵宠可不能比别人的弱。 “国师!” 李怀老早就听见了敲门声,他故意置之不理,等了一会儿后,果不其然,那丫头直接带人翻墙进来了。 她收了个黑蛟的事,早就传出来了。 他并不看好拿黑蛟当灵宠。 自古以来认定黑蛟会带来灾祸的传闻不仅仅是传闻,那都是有历史证明的。 可他也知道司枕的性子,跟她对着干反而会激发她的胜负欲。 李怀越过司枕,目光落在她身旁站着的那个少年身上。 人形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黑发黑瞳,龙角似乎还没长出来。 他看见黑蛟拉着司枕衣袖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同时,黑蛟也察觉到了这位殿下的师傅,王朝的国师对他的不喜。 第四章 李怀瞧着那紧贴着司枕的黑蛟,模样倒是生得好,毕竟精怪之中蛟龙也算是上乘物种了。 他冲黑蛟招了招手,“你过来。” 黑蛟咬紧了嘴唇,他显然感受到了李怀对他的偏见,他不愿过去。 那小蛟龙黏在司枕身边不动,一双黑瞳中浮现出些许警惕。 李怀微微眯了眯眼,冷哼一声,“你这新收的黑蛟胆量不足,配不上做你的灵宠。” 这句话戳进了黑蛟的心里。 他初次落入凡世就被关进狭小的笼子里,连伸展开身体都做不到。 可司枕的寝殿却异常华贵,琳琅满目的珍贵瓷器和家具,还有那么多伺候她的人。 很多事物他不仅没有见过,甚至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他从未踏出过溟海,对人界的认知停留在这些年从旁的妖怪嘴里听来的传闻上。 这些天他小心翼翼地待在司枕指给他的房间,学习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就怕司枕会因此嫌弃他。 黑蛟不服气地松开了手,黑瞳直直地看着李怀,“我配得上。” 司枕眼里含了些许笑意,李怀这手激将法真是运用的炉火纯青。 “够不够格可不光看你嘴上说的什么,”李怀冲黑蛟抬了抬下巴,“过来。” 黑蛟走了过去。 李怀伸手扣住黑蛟的手腕。 漂亮的黑瞳颜色褪去,转化为极具攻击性的竖瞳。 黑色的蛟尾在黑蛟身后幻化出来,下意识地朝李怀攻击过去。 宫人一惊,“国师大人!” 司枕和李怀面色不变。 黑色的蛟尾在即将抽打在李怀身上时,似乎遇到了什么障碍,再难近身李怀分毫。 司枕走过去抬手顺了顺黑蛟柔软的头发,站在他身边。 感受到司枕的安抚,黑蛟内心的焦躁瞬间平息下来。 法力幻化出来的蛟尾破碎成点点星光消散,竖瞳也被他隐藏起来,重新变回了乖顺无害的黑瞳。 “攻击性太强,”李怀没想到紧紧这样简单的触碰,居然惹得这黑蛟这么大反应,“你这黑蛟不是从小驯养的?” 司枕一脸骄傲:“野生的。” 李怀一直注视着那条黑蛟,“妖物遵从本心修炼,不是经由人手从小驯养的,有极大的可能噬主。” 黑蛟听见他的话,黑瞳里渐渐泛冷意。 李怀压根儿没把这点修为的蛟龙放在眼里,黑蛟那示威的行为在他看来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挑衅成年人般,毫无威胁力。 司枕挑眉,“噬主?” “蛟龙生性残暴,桀骜难驯,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市面上众多精怪中没有蛟龙的影子?”李怀一听见这蛟龙还是野生的,更不愿意让它当皇家灵宠,“千年修行,生存的本能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谁知道他后面会不会背叛你。” 黑蛟怕司枕真听进去李怀的话,他赶紧伸手去拉司枕的衣袖,“殿下……” 司枕皱眉想着什么,没有回应他。 黑蛟原本满肚子的话,在没有等到回应后,被他悄悄咽了回去。 他原本想说,他不会噬主,更不会背叛她。 可这些话说出来谁信呢?嘴上说说谁不会。 司枕听见李怀的话,倒是难得的想了想后续。 众人皆知蛟龙性情残暴,不过她这段时间和黑蛟相处下来,这小蛟龙倒是乖得很,还老容易害羞。 至于国师说到的噬主问题,确实应该重视。 倒不是说她怀疑小蛟龙,凭她如今的修为,以小蛟龙现在的修行速度,恐怕得等他成年恐怕才有与她交手的资格。 但她要将其留在宫廷里,就得让宫廷里的众人安心。 司枕思索片刻,决定和小蛟龙立个契约,就是不知道小蛟龙愿不愿意。 黑蛟的心在司枕想事情的时候一寸一寸的往下沉着。 难道司枕被这个国师说动了,要丢弃他了吗? 可司枕应该知道他不是李怀口中那样的蛟,他和那些蛟龙不一样…… 虽然只是相处的短短一段时日,但他已经不想离开司枕身边了。 黑蛟压下心中的惶恐,他扯了扯司枕的袖子,红着眼眶解释,“我不会背叛你的,我也不残暴,我还没成年,我从未伤过人……” 司枕回神,得了,自家小蛟龙又被惹哭了。 她好笑地哄着自个儿的灵宠,“知道知道,你一个幼崽能残暴到哪去,我刚刚在想契约的事。” 黑蛟愣了愣,“契约?” 李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适时补充了一句,“要是这黑蛟肯跟你建立契约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留下他。” 司枕瞥他一眼,这个老狐狸。 她向黑蛟解释,“听说过契约吗?人类和精怪之间形成牵绊的一种仪式。” 黑蛟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这方面的记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点了点头,“听说过。” 司枕还是耐心多解释了一句,“我是皇家的人,对守护宫廷的人有责任,做我的灵宠就不能像你以前在妖界那样自由了,你要是和我建立了契约,就会受我束缚。” 黑蛟想起之前在妖界狐狸精跟他说过的话,耳朵尖上染了一抹绯红。 他胡乱点头,“我愿意。” 司枕怕他年纪轻,不知道事情的轻重,也是为了防止日后她和自己的灵宠之间闹矛盾。 “你可想好了,你要是跟我签了契约,你就必须得待在我身边,待在这人界了,不能像以前在妖界那样乱来了,一切都得按人类制定的规则走。” 黑蛟听出她话里的严肃之意,他仰头瞧她,认真地问:“你会用这个契约伤害我吗?” “不会,”司枕摇头,“你是我的灵宠,我害你做什么。” “那……签了契约之后,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那不指望着养个大蛟威风一把吗,干嘛不要你。 黑蛟垂眸,纤长卷翘的睫毛耷拉下来,他望着司枕爬满了杏花的裙角,松开司枕的衣袖。 司枕心中叹了口气,精怪生性还是爱自由的,古往今来主动愿意和人类建立契约的精怪还是少数。 她以为小黑蛟不愿意被束缚,想要回妖界。 结果下一秒,小蛟龙偷偷拉住司枕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我签。” 第五章 司枕和黑蛟在李怀的眼皮子底下建立的契约。 繁复冗杂的咒文在空中升腾起,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字节在半空中跳动,最后旋转形成一个圆形的符纹。 金色符纹一个没入司枕的手心,一个没入黑蛟的额头。 也显示了在这段契约中,谁是掌权者。 在符纹没入二人体内后,黑蛟明显感受到一股微妙的联系,建立在司枕和他之间。 隐隐约约的,不算清晰。 但他觉得他和这天地间多了一分关联。 从前狐狸精告诉他,这三界之中不管是妖还是人,甚至是天上的那些神仙,其实都是活一个羁绊。 一个妖或者一个人要是没点认识的朋友,哪怕是仇家也好,也得有一个。 要不然在这世界上就像漂泊的浮萍,没有扎根的地方,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原本黑蛟没听懂那狐狸的意思,他每天忙着能够饱餐一顿,亦或者忙着躲避天敌,没有时间像他一样琢磨这些。 他只觉得这狐狸是不是在拖延时间,不想被他吃掉,在拐弯抹角地向他求饶。 不过他记下了这些话。 现如今,此时此景。 满花园的花香被春风带进来,混合着草叶和泥土的气息,和他经历过的千万万个春天没什么不同。 但他好像有些明白狐狸那些话的意思了。 黑蛟看着司枕瓷白的手心上,那个浅金色的符纹。 他很高兴能和司枕有羁绊。 李怀见这黑蛟全程没闹什么幺蛾子,乖乖地签了契约,也算松了一口气。 多些制约总没错。 他瞧那黑蛟乐滋滋捧着司枕的手东看西看的样子,有些不自在的摸了一把自己仙风道骨的长胡子。 这黑蛟怎么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怎么被卖了还一脸高兴地帮人数钱呢? 司枕冲他挤眉弄眼,“这下放心了?” 李怀白他一眼,“陛下那边你可有想好怎么交代?” 司枕明知故问:“交代什么?” “你弄条黑蛟回来,到时候发了洪水,你就是众矢之的。” 司枕任由黑蛟摆弄她的手,对李怀说道:“蛟龙确实会驭水,不过黑蛟已经和我签了契约,发洪水跟我家小蛟龙可没关系。” 李怀摇头,“话虽如此,可到时候灾难降临之时,你难免会面对那些人的口诛笔伐。” 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虽然平时多有嫌弃,但还是心疼她的,还是不想她面对某些事,就做个盛世里张扬胡闹的长公主就好了。 待功德圆满之后,羽化成仙。 他叹了口气,“人心如此……” 司枕耸耸肩,“若是没错那就是没错,我才懒得管那些人。” 她捏了捏黑蛟脸,触手温凉光滑。 小蛟龙不喜欢被捏脸,但又不想打开她的手,只能睁着眼看她,用眼神求情。 她大笑一声放开他,跟他说:“你也记住,你没做错就是没做错,我最烦为了以后考虑这考虑那了,你可是我司枕的灵宠,你有靠山知道没?” 黑蛟点头,任由她牵着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出国师院。 第六章 黑蛟体内灵气稀薄的原因,国师也未弄清楚,蛟龙太过少见,妖类的修行方式又和人不同。 于是司枕辗转打听,从隐蔽的仙山中请了一位修行多年的蛟龙来教授黑蛟。 结果人一看,原来是黑蛟没有妖丹。 妖丹储藏于体内,灵气浓缩于妖丹内。 黑蛟自我摸索着修行,他根本不知道要贮丹。 那隐世的老蛟龙见黑蛟连妖丹都没有,居然还化形成功了,也不知是夸奖还是嘲讽,说了一句,“也是个奇才。” 有了修行方法,黑蛟那慢吞吞增长的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看见黑蛟的问题解决后,司枕这才放心地回归了自己悠哉游哉的生活。 在那老蛟龙走后的第三月,黑蛟突然觉得自己额头上的角包瘙痒难耐。 怕是龙角要出来了。 他跑去找司枕,结果宫人告诉他司枕出宫去了。 司枕毕竟是王朝的长公主,国师的关门弟子,黑蛟成了她的灵宠后,出了最开始那段时间,其实很少能见到她。 他一直以为司枕在努力的修炼,为了不有辱司枕的名声,他在前些时日见不着司枕后,也开始勤奋的修行。 不过每日宫门落钥之时,还是他最高兴的时间。 因为司枕回来了。 他化为原身,盘在宫殿檐角之上,夕阳落日,橙黄昏暗的光芒落在重叠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耀眼的光。 站得高,看得远。 黑蛟盘绕着高高翘起的檐角,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走在青石路上,被周围拥挤的花丛簇拥着,慢悠悠挪动着。 司枕远远瞥见自己寝殿上,那一团与周围璀璨琉璃格格不入的漆黑。 她边走边喊,“小蛟龙,怎么跑那儿去了?” 黑蛟在她走近的时候,松开了檐角,从房顶上掉下去。 吓得司枕赶紧伸手去接。 在司枕手碰到他的一瞬间,冰冷的黑鳞消失,替而代之的是一团温凉的人类身躯。 黑蛟揽住她,把自己的角包凑到她眼下。 “痒……” 司枕捧着他的脑袋,“我看看啊……” 她轻轻摁了摁,“还疼么?” 黑蛟感受了一下,“不疼,是痒。” 司枕把了把脉,黑蛟虽然之前修炼方法不对,但他的经脉被他勤奋地修行拓宽了。 现下妖丹形成,经脉里的灵气分外充裕。 所以这才短短三个月,他那因为灵气不足的龙角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看来这次龙角是真的要出来了。” 司枕把人揽着自己脖子的手拉了下来,她拍了拍黑蛟的手背,哄了句,“别怕,正常现象。” 黑蛟抱着她的手被拿下来,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 司枕似乎不喜欢跟他距离太近。 她揉揉他的脑袋,转身朝自己寝殿走去,“今日你就早点休息,修行不必那么急,慢慢来就好。” 黑蛟望着她的背影,没敢再追过去缠着她。 入夜。 黑蛟一直躺着自己房间里,陷入软绵绵的床榻中。 浮云丝特制的被子格外的松软,可他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企图用睡眠躲过这种痒意的计划,失败。 角包的瘙痒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开始藏了些疼痛感。 到半夜的时候,额头上传来的疼痛达到了顶峰。 黑蛟忍不住在床上翻滚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整个头仿佛都不受自己控制了,丝丝缕缕的锐痛密密麻麻地进攻着他的头部,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骨头被龙角破开的声音。 有湿热顺着他脸滑了下来。 他抬手摸了摸,是血。 怎么会有血? 黑蛟顾不上疼痛了,他慌慌张张地想要爬下床去找镜子。 结果不小心被自己的鞋子绊了一下,踉跄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蛟龙?” 司枕被惊醒,一个缩地术直接从寝殿里到了黑蛟跟前儿。 黑蛟没想到这样会惊醒司枕,他捂着自己的脸不让司枕看。 司枕瞧见了黑蛟手上的血迹。 她蹲下身,语气紧绷,“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黑蛟摇头,“不行……” 司枕怕他出事,强硬地拨开他的手,朝他的额头看去。 角包已经被尖尖的龙角破开,因为黑蛟还未成年,龙角并没有太大。 龙角与额头的连接处,正往外渗着血。 司枕指尖轻轻点在他的伤口处,清越的嗓音在殿中响起,柔和的风从雕花的窗棂处飞了进来,裹挟着黑蛟的伤口。 强效的治疗术在此时也只有轻微的止血和止疼效果,毕竟这是蛟龙必经的生长过程。 指腹抹过黑蛟苍白的脸颊,血污被她施法除去。 司枕安慰他,“好了好了,没事了。” 被司枕看到了他满脸是血的样子,黑蛟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他撇开头不看司枕。 “丑……” 司枕:“?” 黑蛟抿了抿唇,“流血了……丑……” 龙族偏爱珠宝,闪耀漂亮的事物,看来跟龙族沾亲带故的蛟龙也是这样啊。 司枕轻笑一声,垂头亲了亲他那刚长出来的龙角,“不丑不丑,我家小蛟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妖怪。” 蛟龙的龙角敏感,更何况他的龙角才刚长出来。 绯色从黑蛟的耳朵尖迅速蔓延到他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红透了。 诡异的沉默了几秒。 司枕尴尬地干笑一声,扶着黑蛟站起身来。 平日里混迹倌楼多了,那些对小倌们的手段刻进了灵魂深处。 这下好了,一个不小心做顺手了。 黑蛟脸热得不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垂着眼睛不敢看司枕,眼睫毛一个劲儿地颤抖着。 司枕看见他的反应,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对方还是幼崽啊司枕,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 教坏小孩子也是要分年龄和场合的! 司枕强撑着自己没露出什么表情,语气正常地跟黑蛟说:“好了,快休息,今天晚上龙角可能还会有一点疼痛感,等到了明天就好了。” 司枕的声音如常,甚至比往常还淡了几分。 黑蛟忐忑慌乱的心不自主的就停了下来,他抬眼偷偷打量司枕的神情,可是对方没什么不同的。 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第七章 眨眼入秋,重阳佳节,宫内张灯结彩,宫人们忙忙碌碌,四处穿梭。 黑蛟头一次瞧见这种阵仗。 司枕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待各司手捧着送来的灯笼挂在了廊下,宫人搭着梯子,手拿烛火将灯笼内的蜡烛引燃。 灯笼呈六面,面与面之间形成有弧度的夹角,围拢起来,面上不知是谁画着各种各样的小人儿行走在山水天地之间。 黑蛟跟在宫人身后,眼瞧着他们一双腿在宫里走来走去,殿外廊边被她们放了一盆盆金菊,细长的花丝层层叠叠,开得极美。 他没忍住问出声,“这是怎么了?” 宫人们笑着同他说,“今日是重阳佳节,按照宫里的惯例,会请王城里诸多显贵人家入宫。” 他靠在朱漆刷就的廊柱上,问道:“哪个重阳?” 一名宫人抬手,“黑蛟大人,借点水。” 黑蛟轻轻弹指,水珠在他指尖凝成。 知晓这黑蛟大人一直在识字,学习人类的礼仪,宫人手指蘸了水,在廊柱上一笔一画写下重阳二字。 “重阳是我们人间的节日,是家人朋友团聚之日,自古有登高祈福、秋游赏菊、宴饮求寿的习俗,不过我们今日也就跟着喝喝酒罢。” 黑蛟重复,“和家人团聚……” “那司枕何时回来?” 宫人瞧了眼那靠在廊柱上的少年,黑发柔软地垂落下来,遮住了一些他光洁的额头,形貌是精怪一如既往的俊美,分明是一个男性,这垂眸一瞬间,她倒是觉得比那些女性精怪都要妩媚几分。 这几月下来,黑蛟比之当初初到殿中的拘谨,变得自在随意了许多。 不过那黏殿下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日日都盼着殿下回来。 黑蛟这番问话,显然是拿殿下当家人了。 她笑着打趣,“虽是重阳节,可殿下最烦应酬,怕也是往常那个时辰才回来。” 黑蛟点点头,“那我和你们一起布置。” 这段时日的相处,司枕不在的时间里,他都会向宫人们打听她的事,从她们嘴中知道他没见过的她。 大约是他是司枕第一个灵宠,宫人们也觉得稀奇,喜欢和他说话,待他都很好。 很多知识和人类的文字都是宫人们教他的。 宫女们笑作一团,“黑蛟大人您就在一旁看着,殿下要是知道我们指挥您做这些,该是训斥我们失职了。” 黑蛟听她们这样说司枕,皱着眉,煞有其事地摇头,“殿下不会这样。” 见他果然句句维护殿下,宫人们笑得更开心了。 有些修为的侍卫从檐上飞下,也跟着调笑,“黑蛟大人,就这般喜欢殿下?” 靠在廊柱上的黑蛟听他们笑他,耳朵尖微微泛红,但还是点头,声若蚊吟,“喜欢……” 一宫人上前轻捶侍卫肩膀,“黑蛟大人脸皮子薄,莫要问得这么直白。” 侍卫一边躲,一边装作被她捶伤的样子直叫唤,“哎哟哎哟,我的错,黑蛟大人莫见怪。” 黑蛟一身玄衣裹身,腰间挂着司枕前些日子送他的佩刀,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熟悉的嗓音传来。 黑蛟下意识地就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 他直起身,从廊上飞了过去,站在那人身前,“殿下今日怎么回来得早了一些。” 司枕揉揉他头发,“今日重阳,陛下宴请众世家显贵,我虽推脱得掉应酬,可也要去露上一面。” 黑蛟:“那咱们今日可还在殿中过节?” “咱们去乾坤殿过节。” “那宫人怎么办?” 司枕笑,“自然也去那边。” 她原本想摸摸黑蛟的龙角,可黑蛟不知被谁教坏了,为了不让她摸龙角,竟然在幻化的时候藏起了龙角。 没有龙角可摸的司枕,只能抓了抓空气过过手瘾,她调侃,“咱们小蛟龙真善良,都会挂念着殿中人了……” 宫人们附和,“黑蛟大人确实挂念殿、中、人,哈哈……” 司枕宫里的人都随她,没个正形,她起先还怕自家小蛟龙被带坏,没曾想黑蛟在这一干子人里混着,还是那么容易红脸。 她瞧着那些笑得前仰后合的宫人和侍卫,拍了拍黑蛟的肩膀。 心中暗赞,出淤泥而不染啊…… 司枕问:“我前些日子买回来的那幅美人画可还在?” “在。” 宫人进殿将一卷用丝缎系好的画递了过来。 司枕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外面有没有破损,然后解开系带,将画展开查看。 画中美人含羞半怯,一只手捏着袖子捂着嘴,另一只手提着自己的裙子,云鬓高耸,身量纤纤。 黑蛟的视线落到画中美人身上。 那美人竟然偏过头来,冲他眨了眨眼。 黑蛟愣了愣,看向司枕,“她……” 司枕一笑,对着画中女子说道:“你可莫要戏弄我的灵宠,否则我就把你送还给康二。” 美人明明在画中,却好似能够听见司枕的话,她蹙眉白了司枕一眼,不过却也不再看向黑蛟。 司枕将画卷了起来,重新用丝缎系好,“走,我们去乾坤殿凑凑热闹。” 黑蛟拉了拉司枕的袖子,“殿下……” 司枕同她解释,“这画里的是个精怪。” 黑蛟好奇,“还有这种精怪?” “妖界少有人作画,故而这种精怪在人间反而更加常见。” 一路上忙碌的宫人们,在看见司枕后停下脚步恭敬行礼,待他们走过去之后,宫人们才起身继续前行。 “这幅画是出自着名画手顾深之手,画中美人羞涩动人,那重金买了画的男子竟然将画供奉在床头,日日插香祈祷,竟然让这美人成了精。” 黑蛟不解,“这般容易?” 他当初有意识都不知经历了多少年。 “自然不易,但那人想必也是虔诚,日积月累,算下来也有一百来年了。” 黑蛟明白过来,“那人是修行者。” 众人到了乾坤殿后殿。 司枕抬手撩起珍珠串成的帘子,一番歌舞升平,声色犬马的景象落入黑蛟眼里。 司枕点头,“不错。” 第九章 黑蛟这是第一次见司枕真正出手。 平平无奇的一把剑在她手中华光凝聚,剑气缭乱。 他因为怕给司枕惹麻烦,而忍下的,司枕这一剑替他讨了回来。 纪王手上刚愈合的伤,再次崩裂开来,经脉也被剑气割断。 血肉易愈,经脉难接。 纪王身上带着的法器,在司枕剑指过来那一刻纷纷飞了出来,而后又在锋利剑气中被片片碎裂。 最后众人是眼见着纪王被人抬了出去。 司枕看了眼躺在担架上面如菜色的纪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敛了剑气。 纪王安安静静地躺着,身上不断传来剧痛,尤其是右手手臂,可他丝毫不敢动,在那儿装死,内心不断催促着抬快些抬快些。 这些手下慢悠悠的动作,是想把他再往司枕的剑口子上送吗?! 司枕将剑尖触在剑鞘口,手松开,任由剑慢慢滑进刀鞘。 司旻仿若没看见一位宗亲被司枕打成重伤,他遥遥举起酒杯,“宴饮继续。” 编钟乐曲再次在后殿中响起,那些仆从又开始面带笑意,同高台上那两人一样,似乎刚刚不过是一场小小的、不值一提的闹剧般。 舞姬一甩水袖,漫天花瓣从高空缓缓飘落,纤细的腰肢扭转,顾盼生辉。 台下聪明人即刻再次笑闹起来,和陛下一个鼻孔出气。 司枕朝自己的席位走过去坐下。 她瞧了一眼身边抿唇沉默的黑蛟,“还在怄气?” 黑蛟低头摸着她送给自己的棘寒刀,轻声回应,“恶心……” 司枕抬手勾起他下巴,“我看看,那个讨厌的人摸了哪儿?” 黑蛟微微偏头,将左侧脸露给她。 简直是太过乖顺…… 司枕轻咳一声,不让自己笑出声,捏着袖子装模做样地给他擦了擦,哄小孩儿般哄他,“好了好了,擦干净了,没有了。” 黑蛟垂眸,“还有……再擦一擦……” 司枕依言要再捏着袖子给他擦。 “不要袖子,”黑蛟抬眼看她,一双黑瞳沉沉的,语气却在撒娇,“要手。” 大约是被纪王拆穿了她这个浪荡子的真实面孔,面对小黑蛟这灼热直直的视线,她眼神不由得有些躲闪。 她心虚地瞥向一边,伸手去帮他蹭了蹭纪王碰过的地方。 一触即分,她收回手。 黑蛟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主动将脸侧放进她掌心,左右磨蹭,作动物示好的模样。 “殿下这段时日早出晚归,原是在泡倌楼?” 司枕:“……” 她干笑两声,“怎么会呢?那是纪王编排我说的胡话。” “是吗?”黑蛟看着她,“那我改日偷偷去问问旁人,看看其他富家公子哥儿们怎么说。” “好,”司枕认栽,“确是去过倌楼,不过寥寥数次而已。” 黑蛟坐直了身子,难怪之前回拥那黄鹂鸟的动作如此熟稔。 她拥黄鹂鸟,甚至还去倌楼找乐子,他虽对人间众多文字礼仪不熟悉,可他又不傻。 他虽野生野长,可那狐狸精见多识广,妖界也并非荒芜之地,他怎会不知纪王的意思。 他还以为她在勤奋修行,为了不拖她后腿,也为了堵住国师的嘴,为了配得上做她的灵宠,他不敢多加打扰她,自己默默修炼。 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司枕和那些面容模糊的小倌亲近的画面。 黑蛟觉得心头堵得慌。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是单纯觉得司枕亲近那么多的其他精怪,而他身为她的灵宠反而疏远。 他不喜欢这样…… 他喜欢他是最特别的那个。 明明他就是司枕唯一的灵宠。 眼见着面前昳丽漂亮的少年眼神逐渐黯淡,司枕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儿,少年眼尾渐渐泛红,委屈上了。 “不许哭!” 司枕打断黑蛟的思绪。 黑蛟咬牙,他也不愿如此软弱,可面对她的时候,他太容易卸下防备。 司枕认认真真思索了一会儿,蛟龙约莫一千四百年成年,她养的这个才一千两百年,还有足足两百年才成年。 身为幼崽,对人产生依恋,不喜欢落单也是正常。 她觉得黑蛟是伤心她没有将他一齐带出去玩,于是她郑重其事地说道:“说起来我也做得不对,既然和你签了契约将你留在了人界,我也该负起责任。” “你还是幼崽,未成年,”司枕拍了拍黑蛟的手背,“我以后若是出门去,必然带着你。” 黑蛟:“带我去倌楼?” 一旁偷听的宫人呛了一口酒,扶着桌子一阵猛咳,那震耳的咳嗽声,似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众人偷摸瞧着殿下难看的脸色,愣是没敢放声大笑,只能含蓄地用袖子掩面,遮住自己猖狂的嘴角。 司枕一脸正经,“怎么会呢?你还未成年,我不会带你去那种地方。” 黑蛟将她的手腕握在手中,横捏捏,竖捏捏,她肌肤比白瓷还白上几分,透着红润,即便隔着皮肤也能感受到奔流的庞大灵力。 面前这个人分明强大到傲视整个王朝,可她却不似妖界那些大妖残暴。 至少,她待他很好。 这一会儿难受,一会儿窃喜的心情,搅得黑蛟心神不宁。 他垂眼,漆黑纤长的眼睫耷拉下来,“那殿下可要想清楚了。” “方才殿下说若是以后出门都带着我,又说不会带我去倌楼,那可是说明殿下日后再不去倌楼了。” 司枕一惊,猛地一抽手,想否认。 奈何手腕被黑蛟握得死死的,她根本跑不掉。 一世英名尽毁于此啊! 谁知道连字还尚未识全的小黑蛟居然脑经动得这么快,抓住了她语言里的矛盾。 司枕同他打商量,“那个……不如……偶尔……” 黑蛟摇头,“不行。” “殿下是殿下,”黑蛟相当果断,“一言九鼎。” 司枕:“……罢了罢了。” 见她一脸遗憾,黑蛟不服气,凑上前,鼻尖险些贴上她的鼻尖,“那些小倌有什么好?” 司枕:“模样好。” 黑蛟:“可有我好?” “那……自然是没有。” “那有了我,殿下还惦记那些小倌做什么?” 司枕笑笑,内心狂喊,因为小倌们会喂她酒喝,给她唱小曲儿,偶尔还能跳个让人心潮澎湃的舞。 “言之有理,”司枕欲哭无泪地转过头,“不去就是了。” 黑蛟目的达成,为司枕斟酒,“殿下,你尝尝这个,宫人们说喝了这个可以保平安。” 司枕垂眼一瞧。 菊花酒。 她一饮而尽,日后怕也只能喝这种花酒了。 举杯时,和高座上揽着美人的司旻对过眼。 司旻何等修为,她这边的对话,他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此刻眼中尽是嘲笑,搂着美人的手当着她的面上移,将人摁进自己怀中,引得美人一阵娇笑。 他冲着司枕做口型,“自讨苦吃。” 先前在内殿非要留下这黑蛟,自讨苦吃。 司枕冷笑,垂在身侧的手指勾了勾。 司旻身上的美人一阵惊呼,又羞又媚,“陛下……” 原是司旻的腰带被司枕施法勾了下来。 司旻捞过精怪挡在自己身前,不让其他人瞧见,面色铁青。 “哈哈哈,看见没有……” 司枕转头要向黑蛟炫耀。 眼前一黑,有她宫中常年点的香薰的味道,涌入鼻腔。 司枕被黑蛟扑了个满怀。 黑蛟学着司旻怀中美人的样子,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跌进司枕怀中。 司枕这次当真是毫无防备,被他压向地面。 黑蛟将手枕在她脑后,护着她,怕她受伤。 他耳尖绯红,语气闷闷的,“殿下才不是自讨苦吃,我最近有好好修行,待我成年一定会是配得上殿下的大妖。” 康二一直留意着台上那个长公主的新宠,见他居然有勇气直接把人扑倒,直接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 有人附和着调笑,“长公主殿下艳福不浅啊。” 台下诸人的调笑落入耳中,黑蛟耳尖上那点子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晕染到他俊美的脸上。 司枕目睹了黑蛟害羞的全过程。 黑蛟不起身,她也没法起来。 她偏头冲康二喊道:“康二,我家灵宠还没成年,你瞎嚷嚷什么?” 康二见一贯惹不起的长公主被自己的灵宠压着起不来的样子,开心得不行,他素来和长公主有些交情并不怕她。 他不甘示弱吼了回去,“你家灵宠长得那么俊,你当真能忍得住?” “你当我是你啊!” 司枕推推黑蛟,让他起开。 黑蛟用手肘撑起自己,就在此时司旻朝司枕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司枕外衣的腰带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解开,外衫散开,上面用金丝绣成的杏花蜿蜿蜒蜒爬了满地。 纤细白皙的脖颈暴露在外,有几缕发丝柔柔地搭在清瘦精致锁骨上。 黑蛟的视线扫过,怔愣数秒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司枕一点儿也不意外司旻的报复,她慢悠悠坐起来,一边系腰带,一边暗骂道:“禽兽啊禽兽。” 她一直顾忌着黑蛟是个幼崽,这俩倒好,一点儿都不怕教坏好孩子。 殿外秋雨飘零,殿内喧哗热闹,掩了黑蛟的心跳如雷。 第十章 两百年于修行者不过弹指一挥间。 司枕信守了诺言,不论她走到哪里都会带着黑蛟,他尚未成年,她自然也不能带他去声色场所。 她最开始用教授黑蛟剑术打发时间,可黑蛟天赋惊人的高,剑意领悟甚至比当年的她还要快上几分。 教无可教的她,在国师的催促下干脆回了琼峰,进行了闭关,力求突破。 人间忽晚,山河已秋,时光匆匆。 琼峰之上,彩云缭绕,草地上歇息的红冠白鹤仿若察觉到了什么动静,仰起长长的脖颈向天空望去。 山巅上,白衣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舞。 一柄剑插在她身边。 硕大的圆月在她身前,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长风远来,司枕拢袖站在山顶,任由风掀起她的衣裳和发丝。 白鹤清唳一声,众鹤跟随,鹤鸣声此起彼伏。 雪白的翅膀展开,足足有两米开外,腾空而起,向云层冲去。 一条浑身漆黑的长蛇盘绕着琼峰缓缓爬上,庞大的身躯能将整个山峰围住,但若有人仔细看,便能发现这鳞片无一丝杂色的长蛇头上有着虬结的龙角。 原是条蛟龙。 黑蛟并非沿着山体爬动,有云丝翻涌托举着他,显然是乘风而上。 黑蛟在攀上峰顶的一刹那,巨大的身躯消失,而山巅之上出现了一个黑发黑瞳的男子。 玉冠束发,面若冠玉,乌发朗眉,不过一眼望过去,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眼睛,瞳孔幽然深邃,古波不惊。 他安安静静站在山巅之上,脚后跟在往后移动半寸就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可他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担忧,泰然处之。 风刮动他的玄衣,模样昳丽漂亮的男子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道白色身影。 此人正是黑蛟。 与先前不同,他眼角眉梢间那点子稚嫩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沉静。 司枕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圆月就在她眼前,天地就在她眼前,触手可及。 她呼出一口浊气,山巅清风缭绕在她身边,于她指尖发梢嬉戏。 黑蛟这才敢出声唤她,“殿下突破了?” 司枕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修行上是有进益,不过远远没有领会到前人所说的羽化之感。” 黑蛟走过去,悄然靠近她,温声道:“人间修行者如过江之鲫,其中羽化成仙的寥寥无几,殿下不要难过。” “我才没有难过,”司枕轻笑,偏头看他,惊愕于他的变化之大,“你怎么……长得这么快?” 黑蛟瞧她一眼,淡淡道:“殿下招呼都不打一声闭关,一闭关就是一百余年。” 司枕这才回忆起来。 谁让当初黑蛟学得太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剑术造诣上能教的她都教了。 黑蛟倒是有得学,她可就无聊了,索性跑回琼峰,迎着国师老泪纵横,以为天上掉馅儿饼的失态样,进行了闭关。 司枕摸摸鼻尖,“那不是时机到了吗?可不能错过。” 黑蛟静静看着她,视线一寸一寸滑过,像是在弥补这百年未见的缺憾。 她笑,眉目依旧,洒脱肆意。素色的锦缎随意地系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长长的缎带混在发丝里,黑白的对比,格外醒目。 黑蛟已经习惯了她嘴里敷衍玩笑的话,什么时机到了,不过是她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而已。 若被质问,再赔笑解释解释。 他垂眸不言,不接她的话。 司枕转移话题,“万万没想到,不过一百余年的时间,小蛟龙居然长成大蛟龙了。” 单从外貌上来看,就够她一眼看出变化。 黑蛟和她并肩站着,原本比她矮的身量迅速拔高,生生高出了她一个头,两人要是站得近,她还得仰着头和他说话。 性子也变了,以前她说什么,他都会搭话,哪怕是没什么营养的废话,小蛟龙也愿意陪她浪费时间。 黑蛟轻轻“嗯”了一声。顿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我成年了。” 司枕点头,“难怪。” 精怪成年和幼崽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简单来说,幼崽期是精怪成年能力的蓄力期,作为幼崽时修行的天赋越高,吸收的灵力越多,成年时就是发生质变的时刻。 最显眼的就是体型的增大,而后就是化为人形时的人类相貌,以及法力的飞跃。 两人身前,一片祥云从远处飞速赶了过来。 李怀踩在祥云上,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一点儿仙风道骨的样子都没了。 他用拂尘荡开浮云,落在了山头上,紧张地问:“怎么样?可有些领悟?” 司枕诚实摇头。 李怀泄了气。 “不应该啊……” 司枕望着李怀失落的样子,开口告诉了他,自己的决定: “我决定去中州。” 黑蛟猛然看向她,“那我跟你一起去……” 司枕拍拍他的肩膀,个子长高了,她拍个肩膀都费劲。 “你当然跟我一起去。” 谁能放着一个成年的蛟龙不管?化为原形的时候,那可是翻江倒海的大妖! 黑蛟放下心来。 李怀点头,“也好,有墨陵游陪着你,我也更放心。” 司枕:“谁?” 李怀下巴朝黑蛟点了点,“黑蛟。” “你也真够可以的,养了那么久,连名字都不给人起一个,要不是我无意中问了一嘴,怕是黑蛟现在成年了都还没名字。” 李怀掸了掸拂尘,“这名字可是我翻阅古籍,再掐指一算……” 黑蛟看向司枕,“你喜欢吗?” 司枕:“什么?” 黑蛟:“我的名字。” 李怀:“……”行啊,成年了,法力强了,对王朝做了点贡献就眼中无人了! 灵宠名字本该由她这个签了契约的主人来取,不过她小蛟龙叫得顺口,黑蛟自己也没主动,她就直接忽略这件事了。 “墨陵游……”司枕思忖片刻。 墨字应当取自他的鳞片颜色,陵游又是龙胆草,意味着蛟龙成功褪蛟为龙而有龙胆。 她点头,“是个好名字,取得好。” 李怀得意,“还当然,不看看是谁取的,你和司旻的名字都是我亲自算出来的。” 墨陵游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这还是自司枕出关后,他第一次露出安静冷漠以外的神情。 不得不说,自家蛟龙笑起来,这模样夺目得很。 嘴角弯起的弧度没有持续多久,他又恢复了沉闷的样子,他轻声说道:“那我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 有名字的灵宠,才是被主人挂在心上的灵宠。 第十一章 人间天下版图裂为十四州,司旻司枕所在的王国位于崇州,地理偏北,矿源丰富,是十四州中排得上名号的富裕之州。 司枕同李怀所说的中州,如同其名,位于整个人间版图的正中心。 这中州虽没有北方各州那样绵延的矿山可以开采,但中州却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原因无他,这中州是自古以来修行者羽化登仙者最多的地方,钟灵毓秀,是人间气运所在。 在这里从古时候留下来的传承最多,聚集的修行者也是从各大州闻风赶来,实力不容小觑的一拨人,高手之间相互请教切磋,从而在修行中得到自己琢磨不出来的进益。 当时圆月在前,清辉满身,司枕其实对李怀隐瞒了一些事。 比如毫无羽化之感,其实她是说了谎。 当初入琼峰闭关,灵气周游全身,经脉坚韧,内视自身,脊椎骨泛起金色,金丝从脊骨慢慢蔓延进其他骨头经脉中,有成金身之兆。 可到最后关头,灵气涌入经脉却像是石牛入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些金光被什么东西阻塞在外,让她无法更进一步。 “司枕。” 她偏头看去,勾了勾嘴角,“是陵游呀~” 那从船头方走过来的玄衣男子,模样生得极好,眼尾弧度微长,漂亮又勾人,不是她家小蛟龙又是谁。 出门在外,秉着不轻易暴露自己身份的原则,司枕让他不用像老古板一样一直叫她“殿下”,直接叫她名字就行。 墨陵游一路走过来,身形挺拔,还有一双大长腿,旁边儿上一群女修偷偷摸摸看了好几眼。 见他走到司枕身边,还熟稔地叫了她名字,这才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暗暗可惜。 她问:“怎么了?” 墨陵游的视线在司枕笑意明媚的脸上停了几秒,然后撇开头,“我问了那掌船的,坐这船,一路上各个州走走停停,比我们直接御剑要慢很多。” “就是要慢慢来嘛,”司枕双手撑在船沿上,看着倒退的云丝,“修行急功近利也没用,我急哄哄飞过去,速度有了,心境丢了,得不偿失。” 墨陵游揭穿她,“不是想偷懒?” 司枕闷闷不乐,“你变了小蛟龙,你没有以前可爱了……” 墨陵游望着她侧脸,抿了抿唇。 偷瞄一眼墨陵游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司枕没忍住笑,“逗你的,越长越俊了,稳重也有稳重的好处。” 出关后,从国师嘴里听到的陵游,和她闭关之前认识的,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国师和其他一干人嘴中的陵游强大又有能力,勤劳修行之余,各郡县闹旱灾时,他还抽身去施法降雨。 原本对黑蛟的颜色心有芥蒂的国师和司旻,渐渐也选择了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意他活动。 好孩子终究是好孩子,跟了她这么个没正形的主人,也还是乖巧得让人没法讨厌他。 墨陵游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衣裳下摆突然被人扯了扯。 两人低头,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二人。 小女孩脸蛋粉嫩,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干净,就这么懵懂地看着人。 “丫丫!” 小女孩回头,“娘……” 不远处一个白衣妇人急匆匆走了过来,蹲下把小女孩搂进怀中。 妇人顺着丫丫紧攥着的黑色衣角看去,是满绣的卷云纹,有风吹过时,那衣角的卷云纹像是真的云一般飘涌起来。 而那女子虽然也是穿的时兴的白色广袖衣裙,远远看过去似乎和普通白裙没有什么不同,但她现在凑近看,那白纱重重叠叠,却轻薄至极,像极了那名满天下的浮云丝。 妇人的心提了起来,这种衣裳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这两人非富即贵。 她声音严厉了起来,“丫丫,松手。” 小女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孩子虽小,却听得懂大人的语气,她乖乖松了手。 妇人拉着女孩,有些忐忑地朝墨陵游致歉,“孩子不懂事,弄皱了您的衣裳,这衣裳的赔偿……” 司枕正要说话,妇人身后传来一道略有些刻薄的声音。 “赔?你赔得起吗?” 一个紫袍印丹枫的女子从妇人身后走了过来。 南青竹,北丹枫,这女子估摸着是个北方人士。 妇人听声音都知道是谁,即便她再不想看见那人,她都不得不转过身去,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小姐。” 紫袍女子丹凤眼,柳叶眉,红宝石点缀的耳坠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前后晃动着,闪耀着点点光芒。 司枕视线瞥过她腰间别上的红鞭,跋扈大小姐佩鞭子,般配啊。 那位被称作大小姐的女子目光落在被小女孩揉皱的黑色衣角,再顺着衣服向上看。 目光触及到墨陵游的面容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她敛了敛自己蛮横的姿态,不过还是太高了下巴,对妇人说道:“你若是现在跪下求我,我就替你赔了这笔钱。” 妇人垂头不语,小女孩抱紧了自己娘亲的腿,瞪着紫袍女子。 墨陵游无意再看这场闹剧,接过一偏头,发现司枕双手交叉,靠在船边,面上虽不显,但眼中的好奇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墨陵游:“……” 算了,他站在她身边陪着她。 见妇人久久不语,紫袍女子挑眉,她身后的下人立刻接上话,“你可要想清楚了,以你的鹤俸十年也赔不起别人的衣裳。” 下人自古和自家主子一个鼻孔出气,她火上浇油,“莫不是丽娘只是口头上说说,实际却没想过赔偿,这要是对方追究起来,查到我们青陆派头上,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妇人听了之后,面色有些发白,她看向墨陵游二人轻声解释,“我并非要赖账……” 墨陵游不喜这种场面,面对众人突然看过来的视线,他皱了皱眉头,将头偏开,只瞧司枕的侧脸。 妇人见墨陵游这般反应,自觉这个玄衣男子也不是个怀柔之人。 第十二章 她咬了咬唇,提起身前衣裙就跪了下去。 紫袍女子这才满意,眉眼中含了得意,她摆摆手让下人从如意囊中拿了灵石递给墨陵游。 墨陵游扫了一眼,语气生硬地拒绝,“不用。” 下人愣了愣,转头看向自家大小姐。 紫袍女子视线在墨陵游身上逡巡片刻,对下人说道:“他既不要,便算了。” 丽娘听见墨陵游的话,简直不可置信,她望向墨陵游,“你既然没有要赔偿的意思,为何方才不说,非要看她将我折辱至此?” 因着这边动静不小,周围渐渐围上来的人,见丽娘泪眼婆娑,梨花带雨,起了怜悯之心,跟着指责这紫袍女子和司枕二人。 墨陵游:“你要跪她,与我何干。” 丽娘哽咽,“若你早点开口说清不需赔偿,我又何必向她下跪。” 墨陵游冷眼看她,黑色深邃的瞳孔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直接无视丽娘,转而看向司枕,眉心紧拧,“这天下女子都是这般令人厌烦吗?” 司枕看他当真烦得紧,玩笑道:“我也是女子,我也让你厌烦?” 墨陵游一怔,垂眸说道:“殿……你自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司枕耸肩,暗讽丽娘,“天下人这么多,性情各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必为此郁结。” 一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直接把丽娘囊括进去。 开玩笑,她司枕混迹各大声色场所,什么人她没遇到过,她阴阳怪气起来可是一把好手。 丽娘:“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虽出身卑微,可也不能任人辱骂。” 司枕瞥她一眼,“不能任人骂,我也骂了,看你一身骨气,你既然想赔那便赔,莫让那位大小姐替你给了。” 丽娘:“我……”你明知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紫袍女子身后的下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身骨气,这句话当真是讽刺至极。 现下这丽娘还跪在自家大小姐身前呢。 二楼有一青衣玉冠的男子临窗而坐,看着楼下的闹剧,此人相貌对比楼下惊艳夺目的墨陵游,那种一眼看过去的视觉冲击感弱了不少。 许多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琢磨良久,也只能评他一个“眉清目秀”罢了。 毕竟在这个精怪修行者横行的十四州,相貌艳美程度直线上升,在看惯了精怪精致的模样后,见到此人如此寡淡的长相,一个“眉清目秀”都算是含蓄了。 青衣男子对面坐着个黄袍男子,正从炉上提起铜壶,给自己和青衣男子斟了杯酒,二人似乎是好友。 黄袍男子抿了一口热酒,说道:“那两人面生得很,我从未见过,风清你可见过?” 坐在他对面的青衣男子,名唤沈风清,是北麓州的天之骄子。 沈风清摇头,“未曾。” 热酒下肚,萧孝一身舒坦,“这十四州还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嗯。”沈风清静静瞧着那毫不客气,眉眼张扬的白衣女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人让他觉得熟悉。 第十三章 司枕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那妇人搭着话。 众人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子压根儿就不在乎那点灵石,像是单纯在逗弄那妇人。 真是恶劣的性格啊…… 司枕乐得看妇人在那儿演戏博取同情,可那紫袍女子可不那样觉得。 她看够了这妇人假意做低伏小的样子,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遇事就落泪,看得让她心烦。 谢紫频频看向司枕,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会有耐心和这丽娘扯皮这么久还不厌烦,反倒兴致越来越高的样子。 她红鞭一抽,打断二人,直指那跪在地上抹泪的丽娘,“我懒得听你废话,既然你执意要跟上船,就别给门派惹祸,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女儿。” 丽娘见她红鞭抽了出来,立刻噤了声。想来是在这谢紫的红鞭下吃过苦头。 这船飞往各州,不同的路程费用不同,不过这起步的费用就极高,能坐得上这船的经济能力自然不低。 周围凑热闹的人多是些散修,门派子弟轻易不会集体围观这种闹剧。这丽娘虽泪眼婆娑,周围的散修也顶多替她说两句话,但观紫袍女子一身行头,站出来的人却是一个没有。 司枕瞧那丽娘在谢紫抽出红鞭后一副鹌鹑的模样,有些好笑,这眼泪当真是收放自如。 她扫了一眼瞪着自己的小女孩。可惜了,长相可爱伶俐,不过跟着这样一个妈,难保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 司枕转身,“走。” 墨陵游在她身边,看她一句一句挑逗那妇人。那妇人时而怔愣,时而愤怒,时而茫然的样子,像极了以前的自己,被她耍得团团转。 “等等!” 谢紫喊住他们,准确的说,是喊住墨陵游,“你叫什么名字?” 墨陵游瞧她一眼,丢下一句话,“无名氏。” 这就是不愿透露了。 谢紫也不是头一次出门,对方不愿暴露身份,她追问也得不到结果,只能报上自己的门派姓名。 “我是青陆派谢紫,今日与二位有缘,欢迎二位来我二楼厢房做客。” 墨陵游没有回复,拉着司枕走人。 不是他僭越,是他要是不出手将人拉走,司枕准又能和这谢紫唠上一段。 司枕由着他拉,知道他已经不耐到极点了。 船舱空间很大,这种巨型的云船造假昂贵,每过一年都要由专业的人员进行维修,且为了船体平稳前进,还需请十数位高修为的修行者为此船设下结界,再加上这里面的房间陈设,自然价格水涨船高。 司枕和墨陵游的房间在三楼,顺着楼梯上去时,二楼上正走下来两人。 一人青衣玉冠,一人一身黄袍。 按理来说那黄袍男子的模样更甚一筹,可司枕一眼看过去,最终视线落在青衣人身上。 两行人在楼梯上相遇,一个往上,一个往下,纷纷停住脚步,互相打量。 萧孝先开了口,“姑娘好口才啊。” 司枕:“一般一般。” 沈风清近距离接触到司枕,心头上那一点不断盘旋的熟悉感越来越重,可他记忆里分明没有这个人。 沈风清:“姑娘……” 司枕:“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萧孝大笑,“姑娘,你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套了。” 沈风清笑,“我仿佛也曾见过姑娘。” 司枕挑眉,目光在沈风清身上来回逡巡,“我是说真的。” 沈风清点头:“我也是说真的。” 萧孝:“?”你们两个人怎么回事? 这二人当着萧孝和墨陵游的面一直打量对方,墨陵游看见司枕敛了轻佻的神情,拉着司枕的手稍稍收紧。 “司枕,我们先上去。” 司枕没动。她抬头瞧着楼梯上方的青衣男子,青袍素雅,通身再无别的修饰,只一玉冠一青衣而已,却让人看着格外舒服。 墨陵游不喜欢她看那男子的眼神,太过专注认真,他从没见过她这样。 她在注视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注视着她。不过他的目光干净澄澈,并未让司枕感到不适。 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她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些画面,可待她要追看清楚时,却怎么也回忆不起。 这男子长相清秀,虽比不上精怪们的艳丽,可那一双眼睛望过来,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司枕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风清。”他静静回答。 二人间气氛太过诡异,萧孝也从没见过沈风清这样,难不成真看上这女子了? 墨陵游上前两步,站在二人之间,背对着沈风清,隔断他们的视线,抿唇看她,“我们先上去。” 司枕点了点头,同墨陵游沿着楼梯走了上去。在路过沈风清身边时,她回头说了一句,“我叫司枕。” 沈风清对上墨陵游不善的目光,含笑道:“好。” 待那二人走上去消失在楼道拐弯处,萧孝才一脸八卦地凑过去,“你当真看上那女子了?” 沈风清笑骂,“胡说八道什么……” 萧孝:“那你看她看得那么认真,那白衣女也是,身边站着个样貌拔尖的男子,一双眼睛却始终逗留在你身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风清摇头,“这女子莫名的……给我一种熟人的感觉。” “以前见过?” “没印象。” 萧孝:“那你说熟人!没见过哪来的熟人。” 沈风清笑了笑,“也是,走。” 墨陵游拉着人回到厢房,面色不好,“你怎么随便就告诉旁人名字,不是你说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吗。” 司枕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在哪见过那个人,不过我仔细回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是奇怪。” 墨陵游又急又气,“都想不起来,就那样把名字告诉别人,不怕暴露身份吗?” 司枕见他真急了,想摸摸他的头,结果他人太高,就改为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在国内或许我还有些名气,天下十四州人才济济,出了崇州没几个人知道我。” 墨陵游抿唇不语,他总不能对她说,他这样恼怒是因为他嫉妒,是因为她看别的男人的眼神让他像个深闺怨妇一样惴惴不安。 他半点不敢暴露自己的心思。 至少现在还不能。 司枕赶人,“你回房间去。”她得再想想那个叫沈风清的。 即便不情愿,墨陵游还是松开了手,眼见着司枕关上房门,将他拒之门外。 墨陵游回到自己房间,目光却落在墙壁上,仿佛能透过墙看到隔壁房间里的人。 原本只是对她敷衍的态度感到棘手,他若是暴露了心思,相比以她的性格也不过是打个哈哈过了罢了。 参照他询问过的那些小倌们,若他逼急了,让她觉得有负担了,恐怕她就会想着办法甩开自己了。 原本想安安静静待在她身边,陪伴的时间久了,或许到时候她也就舍不得了。 可今日一见那沈风清,墨陵游突然意识到,这样盲目等下去,万一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司枕喜欢上了其他男子怎么办。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便坐立难安。 第十四章 一个云船上的人,单独的厢房就那么点,谢紫稍一打听就知道白日里见到的那个玄衣男子住在几楼几号。 她刻意收拾了一下着装,将紫袍换成了罗裙,头上的发饰也是精心挑选过后才让下人戴上头。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敲了敲房门。等了半晌,她以为人不在房内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白日惊鸿一瞥的那位男子似乎刚刚在沐浴,浮云丝制成的外袍草草罩在他身上,高束起的头发此时也放了下来,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见他第一面时,他穿着玄衣劲装,长发高束,看着疏远又冷酷。 而现在他的模样少了那些不近人情,多了几分随意和懒散,水蒸气袅袅盘旋之中,他那昳丽的相貌惊人得夺目。 谢紫和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对上,霎时红了脸,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准备好的说辞现在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墨陵游还以为是司枕找他有事,他匆匆披了一件外衣,连法术都忘了用,赤着脚赶过来。结果一开门,是个旁人。 谢紫眼见着他眉眼中的那点子柔和消散,瞬间冷淡下来。她见他要关门,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抵住房门。 见他望了过来,她轻声解释,“今日多谢你。” 墨陵游:“不必,松手。” 谢紫:“我……丽娘是我爹在外偷偷养的妾室,我并非是个不讲理之人。” “与我何干?”墨陵游不知道她跟自己说这些做什么,“松手。” 谢紫收回手,下一秒又抵住门,“我再说最后一句话。” 墨陵游看她,示意她快说。 谢紫面上有些烧,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向男人示好。 “你,你可成亲了?” 墨陵游答了她一个字“未”。然后果断地关上了门。 谢紫听见这个答案,高兴得不行,提着裙子跑下楼,迎面撞上了沈风清和萧孝。 萧孝:“哟,什么事让谢大小姐高兴成这样啊?” 谢紫与这二人尚算熟悉,北州问剑会上都是老面孔了。 她毫不介意像二人分享喜悦,“遇到个心仪的男子,方才问了,他还未成亲。” 萧孝:“恭喜恭喜,看来青陆派又要添个赘婿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谢紫嘴上这么说着,不过心里停了萧孝这话还是兴奋的,“别乱说。” 沈风清扫了一眼她跑过来的方向,想起今日看见的情形,轻笑一声。 谢紫瞧他,“沈风清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到……”他顿了顿,“那你可有问他是否有心上人?” 谢紫恍然,“这倒是忘了问。” 她眨了眨眼,“你是说今日那白衣女子?可我观他们两人之间全无一点情人间的感觉。” 沈风清:“这倒是。” “若我能拿下他,”谢紫接着下楼,“必定请你们喝酒。” 萧孝:“那就多谢青陆大小姐了。” 沈风清瞥一眼跑的飞快的谢紫,“这酒你怕是喝不成了。” “嗯?为何?” 白天同那位名唤司枕的女子多说了两句话,她身边的那个玄衣男子的眼神,恨不得直接活剐了他。 这谁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云船没到一个驿站,就会稍稍降下距离悬浮在空中,主事之人会降下云梯,让船上客人下船去。因着停留的时间久,很多不是到站的乘客也会顺着云梯下去逛一逛,看看此州风光。 沈风清跟萧孝一向是要下船去顺道逛逛的。萧孝直奔酒肆打听此地的特色酒饮,沈风清则闲散晃悠,随便看看。 离开小摊贩众多的大道,沈风清拐进无人的巷子里。 巷子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墨陵游高束着头发,一步一步走过来。 黑皮靴踩在落了雨的石板路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指节分明的手垂在身侧,随着走路的轻微晃动,手腕上金属制的护腕磕碰在腰间的佩刀上,发出金属相击的清脆声响。 沈风清扫了一眼他手垂放的位置,随时都可以拔刀。 墨陵游走到距离他约有四步之遥后,停了下来。 低估这小子的占有欲了。多看了几眼,说了几句话,居然要惹来杀身之祸。 那人近在眼前,墨陵游手指握上刀柄。 沈风清:“你杀不了我的。” 墨陵游拔刀出鞘,“不试试怎么知道。” ———— 西天佛境。 金莲之上的释迦察觉到了封印的松动,睁开眼发现司枕的一缕游魂竟然顺着封印飞到了他这里来。 到底是小看了她,哪怕拆了她的魂魄,残魂都能有如此本事。 游魂幻化为司枕的模样,站在释迦身前。 “西天佛境?” 释迦不答,转而问她,“司枕,可要与我合作?” 模样与原来的司枕已有八九分相似的人,面对这金莲上佛修的突然邀请,保持着警惕。 她问:“你是谁?” 释迦眼中精光一闪,“你可以叫我未来佛。” 司枕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未来佛?你还没当上佛祖?” 释迦敛了笑意。云船厢房中盘坐修行的司枕脑袋一阵剧痛,喷出口血来。 什么狗未来佛,竟然耍阴的,一掌捏碎了她的分魂。 司枕捧着脑袋痛苦地坐在床沿上。 正和沈风清打得不可开交的墨陵游额心金印一闪,他猛然偏头看向云船的方向。 棘寒黑光大放,一刀逼退沈风清,墨陵游化为真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直冲入云霄。 “司枕!” 推开门,地上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而司枕唇边还有尚未拭去的血丝,她正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撑在床上,面色苍白。 魂魄受损的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且司枕的一缕分魂直接被捏碎,她能强撑着墨陵游赶回来已是极限。 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隐约有一团黑色冲了过来。 是墨陵游的气息。 司枕安心地昏了过去。 墨陵游肝胆俱裂,他伸手将人接住,怀中人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能断绝。 他就离开了一会儿,司枕眨眼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谢紫刚从集市上淘了些宝贝,结果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声,一道庞大的身影冲天而起。 是一条黑蛟。 “天哪,”下人不可置信,“那是……一条黑蛟吗?” 谢紫果断御剑跟了上去。一进门,就和怀中抱着人的墨陵游撞上。 她心心念念的人怀里紧紧抱着别的女子。 谢紫一抬头就看见了他暗沉沉的双眸,周身气压极低,有水寒之气从他身周弥漫出来,让她如坠冰窖。 她听见他说: “滚开。” 谢紫一怔。 墨陵游大步搂着人走出去,他需要医馆,需要医修,他方才诊脉完全看不透司枕的状况。 “等等。”谢紫大喊。 对方步履没有因此有半分停歇。 谢紫咬了咬唇,“我是青陆派大小姐,我青陆山中有供奉一位半步羽化的医修。” 那身玄衣停了,转身看了过来,“带我去。” 想到今日沈风清的话,谢紫目光扫过他怀里的女子,指甲掐入肉里,“我有一个条……” “我答应。” 墨陵游打断她。 “我答应。”墨陵游又重复一遍,抱着司枕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的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救她……” 第十五章 司枕活了那么久,魂魄受创还是头一遭。 醒过来的时候,头都还在隐隐泛着痛,她在心里骂了一百遍那个装模做样的释迦。 还什么未来佛,就凭他这出阴招的无赖样儿,也配? 她翻身坐了起来,一个药童踩着云低低地从门外飞了过来,瞧见她醒了,扯着嗓门大喊:“师傅,那个失魂之人醒过来了。” “嚷嚷什么!说了多少次了修仙要有个修仙的样子,收起你的大嗓门。” 一个鹤发老头掀起布帘碎碎念地走了进来。 司枕见来人陌生,起身致谢,“多谢这位医修出手相助。” 鹤发老头让她坐下,给她把了把脉,“身体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过你知道自己魂魄不全吗?” 她那缕分魂直接被人捏碎了,魂魄自然不全。 想到这儿,一向随缘修行的司枕恨恨咬了咬后槽牙,头一次有了羽化登仙的动力。 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白鹤有些惊讶,“那行,你可以走了,身上的病我治的好,灵魂上的病我也没有办法。” 司枕解下腰间的如意囊递了过去。 能看出失魂之症,这个医修相比修为和医术都有不浅的造诣,不过他们崇州出了名的有钱,她身上这些灵石若是不够,就让司旻补上。 白鹤摆手,“不用,老夫受青陆派的供奉,青陆大小姐让老夫出手救你。” 青陆大小姐?司枕想起那个丹枫紫袍的大小姐,她似乎和她没什么交情,怎么会出手相助? 难道她竟然是个热心肠的人? 四面高峰耸立,不断有人御剑来往飞行,想必这里是青陆派内部了。 司枕沿着药屋转了一圈,没看到自家小蛟龙的身影,她昏迷前分明撑到了陵游赶回来,怎么现下她新过来,这外面却不见他的踪影? 拉住一个晒药的小厮,“可有看见随我一起来的黑衣男子?” 小厮抱着筛子,抬头一看,是那个躺了好几天的失魂人。 他说道:“你可是在找同大小姐一起回来的那个男子?就那个高高的,模样贼俊的。” 这话说的,要说一起,陵游也该是和她一起,怎么这小厮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和谢紫一起了。 司枕点头:“对,就是那个和我一起来青陆的。” 小厮指了指一座山峰,“他近日都在大小姐院里。” 好哇,她生死未卜,自家小蛟龙倒是突然开了窍,红鸾帐中泡着,享受被看添香的乐趣。 司枕解了头上系着的缎带。缎带迎风而长,她脚尖轻点落在上面,朝小厮指的方向飞了过去。 入目一片满院的火红,参差苍桧映丹枫,完全符合谢紫的喜好。 司枕绕过门口那些守卫,径自落在院里的丹枫树上,几片枫叶从枝桠上脱落,在空中打着旋儿往下飘着。 她站在高耸的丹枫上,眼见着那片红枫叶落在了树下人的肩头上。 红枫落下时擦过墨陵游的耳际,他抬手拾起肩头上的枫叶,放在眼前观看。 谢紫从内院走出啦,就看见他偏头拾枫的画面。 无端的,谢紫想起几句话,“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墨陵游捏着枫叶,闻声看过来,没什么反应。 谢紫也习惯了他这种态度,反正现在人是她的,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和他相处。 司枕站在上方,只能看到众人黑黑的头顶,看不到表情。 不过她猜也能猜到,自家小蛟龙没反应多半是没听懂,和卓绝的修行天赋不同,陵游识字花了很多时间,更别说那些古诗词了。 她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谢紫从下人手里拿了契约书出来,“药峰那边来了消息,司枕已经醒了,你现在总可以签约了?” 墨陵游不喜这丹枫,纵使它红得艳丽,是重金培育的一品丹枫,可他还是喜欢司枕那一身寡淡白衣。 他冷声道:“我没亲眼看见,就做不得数。” “那就难办了,”谢紫将契纸放在石桌上,“药峰那边来消息,司枕现下已经走了,我还特地替你问了白老,她可没问起你,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 她敢这般说,那便是真的了。 指尖用力,枫叶被他捏碎。 谢紫笑的得意,她还特地向白老确认过,那司枕确未问起过墨陵游。 “你看,你有心她却无意,何不及时止损,我必然待你好千倍万倍。” 墨陵游看了眼指尖片片碎裂洒落的叶片,这几日去瞧她,呼吸愈发的平稳,算算也该醒过来了。 “我说了,不见到人,就不作数。” 谢紫见他执着,有些艳羡,若她早些遇见他,说不定如今他心中这般在乎的人就是他。 不过她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逼迫你,”谢紫收回契纸,“我会派人出去追回她,让你再见一面也好,我们俩的婚事有她点头你也才能死心。” 婚事? 二人头顶的丹枫树一震颤动,无数红枫从空中纷纷扬扬地掉下来,落了众人满身。 “什么人?!” 谢紫抽出红鞭朝树上甩去,鞭身带起破空声。 司枕在空中悠悠转了个身,躲开这一鞭。 谢紫大惊,“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随后怒斥守卫,“你们是怎么回事?有人混进来竟然毫无察觉?” 原本以为已经走了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墨陵游心下一颤,眼中有难掩的欣喜。 她并未抛下自己。 他朝她走了两步,就听见她问: “你们两个要成婚?” 墨陵游脚步一滞,她听见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不错。”谢紫从袖子里掏出另一张纸来,“我救你性命,他就是我的人了,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司枕皱眉,“这不妥。” 谢紫:“有何不妥?” 墨陵游:“为何不妥?” 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救我的命,怎么要陵游以身相许,”司枕想了想,“不应该是我以身相许吗?” 谢紫:“……”她真是多余问她。 司枕笑,“我欠的债断没有让旁人替我还的道理。” 谢紫沉了脸色,“我青陆才救了你,你转脸就不认人了是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司枕也敛了笑意,“若没有让陵游签契这一遭,救我的才是你青陆,你若强行留了陵游做你夫君,那救我的可是陵游,同你青陆有什么干系。” “这么说,你今日要同我抢人了?” 不知何时,院内院外的天空中站了一圈又一圈御剑的青陆子弟,剑光森寒,将院中几人牢牢围住。 司枕仿佛没看到那些人般,慢条斯理道:“什么叫抢人?” “那本来就是我的人。” 第十六章 哪怕身处危境,我自怡然。 司枕面对谢紫的威胁泰然自若。 她朝墨陵游伸手,“过来。” 谢紫咬牙切齿,“你敢!” 墨陵游置若罔闻,径直走过去握住司枕的手。 触之温凉滑腻,就像上好的汉白玉。 被当着一众青陆子弟的面无视的谢紫,这会儿已经动了杀心。 她冷哼一声,对墨陵游说道:“你当真以为她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再好的东西,始终不是她的,也没了价值,今日就让这两人埋骨在此。 谢紫视线扫过二人相握的手,眼中带了嘲讽,“你那点儿拙劣又不知收敛的行为,你真当她丝毫都没察觉到你的心思吗?” “闭嘴。”墨陵游声音颤抖,不敢偏头看司枕的神情。 谢紫看向司枕漠然的双眼,“你也是,他对你那些远超普通主仆的举止情感,我不信在此之前你没有……” “你闭嘴!” 墨陵游骤然出手。 在场之人,谁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只在他抽身之时,才纷纷前仆后继地冲过来保护谢紫。 不过显然已经晚了。 谢紫胸前的护心镜承受不住墨陵游磅礴疯狂的灵力,被灵力炸成碎片。没了护心镜的保护,谢紫的身躯就像是纸片一样被轻易穿透。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的人。 黑发竖瞳,望向她的眼神只有瞄准猎物的冰冷。 她想起古籍中的一句话,蛟龙,江河之属,生性残暴,同族相食,极难驯服。 谢紫并不知道墨陵游同沈风清打得难舍难分的事,她若是知道必然不会这般大意。不过可惜,她没有机会了。 待谢紫瞳孔涣散,生机迅速在他手中流失,墨陵游竖瞳消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满手的血污,迎着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无措慌张地看向司枕。 他杀人了……就在刚刚一瞬间…… 满天的剑气和法宝朝二人呼啸而去,还有青陆掌门的怒吼声,墨陵游眼中什么都看不到,耳朵什么也听不到。那些纵横的剑气被忽略,他只能看见不远处那一袭白衣,被剑气刮得猎猎作舞。 “殿下……” 司枕一甩丝缎荡开周围的人,回头一瞥,心惊胆战。 墨陵游身上伤口被数道剑气割裂,深可见骨,他呆呆地看着这边,也不作反抗。 丝缎缠绕拧成剑的形状被司枕握在手中,天地风声骤然一静,一道剑气拔地而起,冲天而去。 躲避不及的人被绞入其中,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一声。 刺目的白光过后,高峰自司枕起剑的地方缓缓裂开,一座好好的山峰,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那两个罪魁祸首也失去了踪影。 ———— 司枕有些头疼地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墨陵游。 身上的伤经过简单地处理后还渗着血。 眼见着他一双黑瞳和竖瞳来回变换。 她没想到他会在失手杀了谢紫后突然失控,按理来说陵游作为野生的精怪,妖界弱肉强食更加恶劣,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虽然她原本也打算用强,不过她到底承了青陆那位医修的情,谢紫又是青陆的大小姐,并不打算伤人性命。 现下好了,不仅错手杀了谢紫,她方才那一剑力气没控制好,走前似乎看到脚下裂了口。 这梁子是结下了,她得给司旻提个醒。 墨陵游坐在那儿,黑瞳时安安静静待在角落,偶尔唤她一句“殿下”,竖瞳时就是一句话也没有,直直地盯着她。 司枕用法术变了个麻雀给司旻传了信后,走到墨陵游身前,伸手晃了晃。 竖瞳的墨陵游毫无反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叹气,“完了,傻了。” 墨陵游突然站起来,走近,垂头歪着脑袋看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司枕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洒在她脸上,他身上有一股冰寒的清香。 她皱眉后撤,他不依不饶。 司枕一把抓住他的下颌,不让他再靠近,“你现在清醒着吗?” 还是竖瞳,也不知道他到底还处不处于失控状态,观他行为,她又不明所以。 墨陵游死死盯着他,“你是不是知道?” 司枕:“?” 他笑了笑,“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你?” “陵游,”她唤他名字,“快清醒过来。” “殿下,我很清醒。”竖瞳褪去,他眸似点漆,暗沉深邃,一眼望不到底,“我们乘船这么久,从北边一路向南,你一直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对吗?” 司枕看他半晌,淡淡道:“是,我知道。” “从什么时候?” “很早,”司枕毫不掩饰,“你不会隐藏自己。” 墨陵游捏住她的手拿开,直起身,“我确实藏得不好,我也真够蠢的,像殿下这样常年混迹勾栏的人,我那点拙劣的表演算什么。” 司枕还是觉得墨陵游没从失控中出来,不过她没遇到过蛟龙这种情形,书中也未曾记载过。 “真是辛苦殿下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将我耍得团团转,”墨陵游手上用力,那力道似乎要生生将她腕骨捏碎,“看我隐忍不敢言的样子,殿下觉得很好玩吗?” 墨陵游眉间有猩红浮现,昳丽俊美的五官蒙上了灰雾,一双黑瞳邪气四溢,“你……” 司枕伸出另一只没被他抓住的手,勾住他脖子往下一带。 墨陵游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双眼,怔了怔。 司枕狠狠一个手刀劈在他后脖颈上,抱住被她劈晕的人。 幸好她下手快,不然让他这么失控下去,恐怕就入了心魔了。 要不是她瞥见了他眉心那一点猩红,差点就误了事。修行之人最忌讳心魔,要是不及时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让心魔借着他的杂念成长,那陵游后半辈子的修行之路就完了。 司枕有些头痛,她也没料到陵游会对失手杀掉谢紫反应这么大,许是多年养在崇州,习惯了和谐的世界,所以对伤人性命出现了应激。 昏迷中的墨陵游纤长如黑鸦羽的睫毛耷拉着,安静乖巧地沉睡着,哪里还有方才邪肆的样子。 中州之行恐怕得延后了,她得先解决陵游心魔的问题。 第十七章 修行之人有比普通人更强健的体魄,更漫长的寿命,但与此相对的,修行之人也比普通人承担了更大的风险。 那就是——心魔。 肉体凡胎想要羽化登仙,并非一定要修无情道,但一定要坚守自心,不得滋生杂念,为之成痴成狂。 司枕把墨陵游带进了小世界里。从外观上来看,那不过是一小片荷叶,但其中却能容纳一座小屋,外加一小片田地。 用那些佛修的话来说,就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小世界里的时光流逝比外界慢上不少,里面的一年不过外界的的一天。 相应的,每时每分也会消耗法器持有者大量的灵力。 寻常他们没有维持法器的灵力,且小世界里自带屏障,无法从内部吸收灵力。 所以想借小世界来走捷径修行,是行不通的。 这荷叶也算是一个法器,帮助墨陵游驱除心魔时,她无暇顾及自身和墨陵游的安危。 但在法器的世界里,就不一样了。 倘若遭到攻击,法器的防御能力能够抵挡一阵子,而在小世界里的司枕也能感应到外界的攻击,从而中断施法。 心魔之所以被人间一众修行者畏惧,是因为它极难根除,往往和从前遭遇有关。 司枕望着床榻上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墨陵游,心魔狡猾,编造了梦魇困住修行者。 墨陵游眉心猩红闪闪烁烁。 她叹了一口气,就像是自家养的孩子突然进入了青春叛逆期,还陷入了不小的麻烦。 虽然头痛,可也得解决。 擅自进入他人的梦魇之中,是下下选,不过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司枕凝神静气,凑过去,眉心贴住墨陵游的额头。 周围的景色开始旋转模糊,现实世界中的司枕维持着这个姿势,而她的魂魄却进入了墨陵游的梦魇里。 司枕一进来,只有一个感觉。 冷、暗。 周围似乎是海水,不知道在水下多少米,四周黑漆漆的。 似乎还在冬季,深海之中水温透过皮肤,刺骨得冷。 司枕被冻得哆嗦了一下,赶紧用法术护住自己。 “陵游?” 点点荧光从她掌心飞出,照亮四周,她在海中搜索起来。 指尖伸出放在沉寂的海水中,整片海域安安静静的,像是没有任何生气。 一道暗流从她指尖掠过。 司枕顺着暗流涌来的方向游过去,那儿是一处突出的地形,外观像一座地面上的矮山,山崖上有一个不透光的山洞。 随着她的靠近,漆黑的山洞里睁开了一双金黄色的竖瞳,正无声无息地盯着她。 司枕在看见这双竖瞳的第一时间就停了下来。 原因无他,那双竖瞳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满是警惕和攻击性,似乎她只要再靠近一步,就会遭受到他的攻击。 她试着唤他名字。 那双黄金竖瞳里闪过一丝疑惑,却仍然警醒。 完蛋。 陵游这个梦魇里记不得她。 司枕打量了一下四周,死气沉沉的深海,漆黑望不到尽头,即便海水安静,可也不代表没有别的生物生活在海里。 司枕突然反应过来。 蛟龙的领地意识极强,这四周这么安静定是因为这是陵游领地的缘故。 她现下距离他这么近,肯定早就踏进了他的领土范围。 那他为什么只是用眼神示威,而不发起进攻? 既然他不认得她,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受伤了。 没有能力进攻。 司枕看着盘伏在山洞里狐假虎威的黑蛟,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黑蛟一双金黄色的竖瞳越来越亮,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冲她咬过来。 她身边漂浮着的荧光在海水里浮浮沉沉慢慢游荡过去。 黑蛟瞥了一眼那些荧光,没有动作,一双竖瞳紧紧盯着对他更有威胁司枕。 司枕借着荧光,看到了他一身如同黑曜石般纯粹到极致的黑鳞。 不过此时的黑鳞被人暴力地掀起,脱落下来了一大片,露出里面的血肉和森森白骨。 有些许几个鳞片还藕断丝连地掉在皮肉伤。 看着就极痛。 司枕雷霆出手,黑蛟瞳孔收缩,长尾一甩朝她打来。 早就掐在手上的治疗术,被司枕趁着此时隐没进海里,偷偷潜了过去。 司枕硬接黑蛟这一甩尾,身形往后退了退。 身上传来清清凉凉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传来的剧痛骤然减轻。 黑蛟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一个治疗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在了他身上。 浅绿色的光芒格外夺目。 会对她动手,那是真的一点儿都记不得她了。 看来这是陵游从前生活在南溟时的日子。 从前在妖界弱肉强食、朝不保夕的生活,就是陵游心魔的源头吗? 司枕再次试着靠近,可即便用了治疗术,黑蛟也没有减少丝毫的警惕。 难搞啊…… 陵游这个样子让他想起她港捡到他的时候。 也是奄奄一息,但一双竖瞳就是不肯示弱,就算他虚弱,你要是敢出手,他大有要跟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还是养在她殿中时可爱,随便逗逗就会红脸。 再不济后来长大的陵游也比现在好啊,虽然沉闷了点,但也不会这么难以靠近。 黑蛟一脸惑然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他领域的生物。 观其外形是个人类,不过也有可能是已经化形的妖物。 能化形的妖灵力比他们这些还不能化形的要强上不少,更何况他现在还受了伤…… 她怎么还发起呆来了? 黑蛟偏头看了看自己已然痊愈大半的伤口。 这么强效的治疗术,再加上之前短暂的交锋,他很确定自己不是这个大妖的对手。 可对方不出手了结重伤的他,还在战斗中分神,这是什么意思。 司枕最后放弃了靠近的念头,转而在陵游领地里找了个能容身的地方待了下来。 如果这片又冷又暗得深海生活就是陵游心魔害怕得源头,那她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 陪他狩猎,护他安危,这样总不会再成为梦魇了? 司枕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安安静静守在陵游身边,除了陵游试图将她赶出领地时,欺负欺负他外,其他时间都护着他。 不过若是国师和司旻在这儿,定然会惊讶她有这番耐心。 她看上黑蛟死活要留下他那没什么,按照她一贯的性子,像之前那样留下黑蛟后又把人丢在殿中不管,那才符合她的做法。 而不是现在这样默默陪伴黑蛟在梦魇里再一次走过从前孤寂的时光。 第十八章 沈风清和萧孝几乎在同时收到了来自家族的传信。 萧孝扫了一眼信纸,“你那儿怎么说?” 信纸被递过来,他粗粗扫了几眼,二人家族里的意思差不多。 无非是叫他们留意那个叫司枕的女子和那条黑蛟,不过别轻易表态,青陆与北崇州一个都别得罪。 那二人能从青陆派中全身而退,可见其修为之深,若能再遇,家里人希望他们能尽量拉拢。 “差不多,”萧孝双指一捻,信纸被他揉碎,“不过没想到那两个人修为深到了这个地步。” “我同那黑蛟交过手。”沈风清手中的信纸也化为碎片随风飘走。 萧孝好奇,“如何?” “难分上下。” 这下萧孝真有些震惊了,沈风清的水准他是知道的,那黑蛟瞧着年岁不大,精怪中有这般能力的也是天资过人了。 “不过能劈掉青陆一座山的肯定不是他,那个女子的修为有些难测。”沈风清对那女子生不出防备,不过想到她一剑断了别人门派的山,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 很奇怪,这猖狂劲儿,他讨厌不起来。 萧孝摸摸下巴,“北崇州的皇帝一路护送昆仑木过去了,不过照我来看,虽然谢紫的身体能借着昆仑木重塑,这梁子恐怕也解不了。” “自然,”沈风清点头,“青陆掌门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不过北崇州皇帝这一手昆仑木,他也舍不得不收。” 萧孝哈哈一笑,“要不说北崇州有钱呢,送东西就是大气,拿了人东西气焰就得弱上几分。” “不过,”萧孝有些疑惑,“青陆这两天悬赏挂了满天,那两人躲哪去了?依他们那横冲直撞的行事风格,山都给人劈了,这时候怎么躲起来了?” 沈风清想了想,“也许别人没躲,只是旁人找不到?” 不错,司枕只是就地找了个僻静处,那一小片荷叶就那么丢在地上,她和墨陵游两人都在法器里待着。 约莫是灯下黑,两人就在青陆附近,却始终没人找过来。 小世界里一年,外界一天。外面翻天覆地,司枕在梦魇造就的深海里悠哉游哉地陪着墨陵游,还没被司旻康二带坏的陵游还是那么好忽悠,废点时间,对他好点,就乖乖地亮出了肚皮。 不过虽然陵游态度软化下来,司枕却没办法说动他离开。 他龟缩在深海里,她就没办法拉他出梦魇。 为免意外,她也不急,偶尔退出去看看司旻送过来的消息。 骂她的直接忽略,她只捡着紧要的看。 陵游失控不小心杀了谢紫,身死魂灯在,趁黑白无常还没来勾魂,重新塑造一个能够混淆天地视角的身体,谢紫就能“复生”。 昆仑木就是最顶级的复生材料。 司旻大张旗鼓地给人送了过去,一方面司枕这边儿下手太重不占理,另一方面怕偷偷送,这青陆拿了东西不认账。 这恩怨就出在这谢紫身上,其余不慎牵扯的青陆子弟,处在北崇州和青陆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昆仑木这种珍稀灵木拿出来,让人活下来,这恩怨就消了一大半。 至少司旻和司枕这两姐弟是这么想的。 司枕看着司旻传过来的留影石,知道青陆把昆仑木收下后放心地掐断了影像,重新回了梦魇之中。 陵游因为谢紫的死,心生愧疚,进而生了心魔,用昆仑木救她一命,也是为了解开陵游心结。 她一出现在深海里,墨陵游就感应到了她的气息。 他安安静静蜷缩在山洞里,看着那个从黑暗中靠近过来的人。 司枕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靠在盘踞着的黑蛟身躯上,冰寒的鳞片透着一丝丝凉意。 金黄色的竖瞳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把头埋回了身躯里,声音闷闷的,“你去哪了?” “出去看了看。”司枕没瞒他。 “你去了很久。” 她不用转头,就听这个声音都知道陵游这是把头埋进去了,不高兴了。 “你每次消失……都很久……” 司枕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让舒服一点,“这里和外面时间流速不同,我其实只是出去看了封信而已。” 她一颗脑袋在自己鳞片上蹭来蹭去,墨陵游有些受不了,“砰”的一声变成了人形。 后背没了支撑的司枕,仰着头往后倒去。墨陵游伸手过去接住她的头,没让她脑袋磕地上,然后小心翼翼挪过去,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司枕任由他动作,没什么反应。 墨陵游看着她满头长发倾泻下来,她一向不喜欢弄那些时兴的发髻,有时候一条缎带潦草一绑就算了事,现在甚至连缎带都省了。 “外面,”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语气,“怎么了?” “司旻给青陆送了昆仑木过去,为谢紫做了个新身体。” 墨陵游垂在身侧的手僵了僵,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接话,“我没听明白。” 司枕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没听明白就算了陵游,不过青陆找崇州麻烦,我得赶回去,可能没法再守着你了。” “你不是说不会扔我一个人在这儿吗?”听到青陆找崇州麻烦,他就知道他留不住她了,不过他还是开口试图挽留一番。 青陆的事因他而起,若不是他失控,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理智告诉他得快些出去,和司枕赶回崇州去。不过他太眷恋和司枕待在这里的时间了,在梦魇里苏醒的时候,他真不敢相信司枕居然进来了这里,一直守在他身边。 一旦出去,他就不得不面对他失控后的狼藉。 以司枕的处理方式,估计就是像甩掉那些小倌一样,甩掉他。 “是啊,”司枕支起脑袋,少年陵游的肩头没几两肉,硌得慌,“所以想把你带出去,那不就没扔下你了么。” 她屈起一条腿,二人并排席地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她说道:“而且在这里面待了这么久,要想的事儿都想的差不多了。” 墨陵游愣了愣,他一直跟她在一块儿,她还是往常那样儿懒懒散散的模样,他一点没察觉到她一直在想事情。 他问:“想什么?” 司枕歪头看他,笑了笑,“想你给我表白的事儿。” 第十九章 “混世魔王一放出去就惹事。” 李怀听说昆仑木被人从国库里拖出来送人了,心疼得不行。 这两姐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这昆仑木原本是给这俩人备用的,司枕一个麻雀飞过来,司旻就把昆仑木拱手送人了,真是肉痛。 “你说你也是,那谢紫既然魂灯还在,给她再找具身体就是了,昆仑木你拿出去做什么。” 司旻把州府上报的奏章放到一边,听老头子的絮叨。 “昆仑木国库里还有。” “败家子!”李怀双手拢袖,“司枕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青陆派虽说在北边儿有些名气,但放在天下十四州里,那就是个末流中的末流,昆仑木做身体,太抬举了。” 司旻甩锅,“都是司枕的意思,她说东西送得名贵,她那条黑蛟的心魔才易解开。” “什么意思?”李怀一愣,“墨陵游得心魔了?” 司旻也没想到墨陵游反应这么大,看那小子样子,还以为会是个崇州称手的杀器,“杀了人之后就失控了,崇州和平,没见过血。” 李怀摇头,“不至于此。” 他问:“没有别的诱因?” “不清楚,”司旻想起留影石传来司枕那头疼样儿就乐,“你问司枕去。” 李怀有些忧虑,司枕修为瓶颈卡了很多年了,这突然扯上心魔,他害怕失控的墨陵游会对司枕造成影响。 “你给司枕送个信儿,墨陵游心魔的事不好处理,就把他送回崇州来。” 面前人脸色苍白,望着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司枕依旧是那个动作,好整以暇地望他。 墨陵游看着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什么时候……” “我……我……”司枕学他,“都说了你不会隐藏自己。”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方,示意墨陵游坐过来点。 “白着一张脸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墨陵游愣了愣。 “我仔细想了想,你都成年了,动这些心思很正常,不过你这对象选择得不太对。” 她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相反很平静地和他分析对话。 墨陵游一颗下坠的心稍微往上提了提。 他垂眸,“为什么不对……” 司枕笑,“还记得百来年前一次重阳节吗,那次说错话被你揪着不放,害得我没地儿找乐子。” 脑海中浮现出当时殿堂之中宾客喧哗,觥筹交错,她青丝散乱,仰躺在后殿玉砖上的场面,衣衫上金色的杏花铺了满地,他怎么会忘。 “当时你未成年,所以我多有收敛,你可知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司枕扫了一眼垂头不言的墨陵游,大概懂了当初国师发现她逛倌楼的心情,孩子难带啊…… 如今黑蛟已经成年,谈起这个话题没了避讳,又正好聊到司枕擅长的领域,她来了兴致,“就这么给你说,咱们北崇州境内大大小小的青楼、倌楼就没有我没去过的,那些名伶名角,从相貌、身段、唱曲儿的能耐上我能挨个挨个给你排出号来。” “你如今刚成年不久,涉世不深,统共也没见过几个女子,错把普通情绪判断为喜欢这很正常,不必不好意思,我当初也是那么过来的。” 涉世不深,普通情绪…… 短短几句话明明白白地否认掉他的情感。 墨陵游安安静静地听她从青楼绝色舞姬讲到倌楼各大头牌,听她分析那每位名角的妙处。 “世上女子有千般好,温婉淑女,贤惠家妻,忠贞烈女,”司枕指了指自己,勾唇笑,“我一样都不占。” 墨陵游摇头,不是那样。 “你很好。”他说道。 司枕凑过来,“哪里?” 墨陵游:“你救了我,且不要求回报。” 司枕:“我救你只是因为瞧你鳞片颜色好看,做我的灵宠日后带出去威风。” 墨陵游:“长龙角时你替我治疗,我一句戏言你就不再去倌楼,你还教我练剑……” “陵游,”司枕打断他,“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你不能要求这么低,你以后会遇见一个满心满眼里只有你的女子,那才是你该喜欢的人。” “可我没遇到,”他一双黑瞳深邃,装着司枕,“到目前为止对我好的就只有你。” 司枕语塞,她想了想,“我们一路南行遇到了多少妙龄女修,都对你有意思,你得去接触,才知道合不合适,你看都不看别人一眼,怎么可能会遇到。”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她不想接受,一味地想把他推开。 海水的颜色像被墨水浸透了一样,变得更黑更暗,上方一丝一缕的光线都照不进来。 墨陵游能感受到那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心魔在吞食着他的情绪。 司枕以为他在南溟的日子是他的梦魇,其实他只是把自己封闭在了遇见她之前的时间里。其实相比较起她与沈风清认真对望时心中泛起的隐痛,他觉得早年间在妖界摸爬生存的日子根本不算什么。 什么涉世不深,错把普通情绪当作喜欢,其实就是觉着他刚成年不久,没把他当回事。 不过没关系,只要还能待在她身边,总归还是有机会的。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心脏在那里费力地搏动着,带起一阵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就像有无数根针扎上他的经脉血管,不那么剧烈,但绵延不绝。 心魔悄然在他心口的位置扎了根。 墨陵游偏了偏头,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然后转过来,冲司枕笑:“殿下说得对。” 笑意浅淡,五官清俊惊艳。 司枕以为他是因为谢紫的死而生了心魔,其实不然。 他并非失控错手杀掉谢紫,他从出手到击穿谢紫的护心甲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失控不过是因为谢紫戳穿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思,他怕自己和曾经那些纠缠司枕的小倌们一个下场。 他怕自己一转身就看见司枕厌恶的表情,挥剑和他划清界限。 这才让心魔钻了空子,不慎把心意抖了出去。 不过司枕并没有像他打听到的那些消息里那样决绝,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也稍有不同呢? “我不懂这些……”眼睫毛垂落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殿下教教我。” 司枕见他开窍,自然乐意,“好说好说。” 第二十章 中州边缘地带风感镇。 风鸢楼顶层一间房内,风鸢跨过门槛走进去,撩起一重又一重薄如蝉翼的红纱,慢慢走向房间深处。 顶层里的安静与一楼沸反盈天的喧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风鸢作为这里的主人,把顶层的包间空出来一间给自己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她慢条斯理地从红纱中走过去,原本放着梨木雕花床榻的位置,这会儿放着一个人,一个被反剪着手用捆仙索绑着的人。 玉冠有些散乱地掉在一边,长发被压在身下,一身庄重的深蓝色衣裳,上面绣着男修常用的卷云纹,简单又不失精致。 腰间佩剑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剑鞘。 即便现在模样有些狼狈,发冠散乱,可从凌乱发丝下也能看出此人流畅的轮廓线和白皙的肌肤。 风鸢在瞧着人的第一时间笑眯了眼,视线在床榻边靠坐的人身上来回逡巡,百看不厌。 在这男子身侧两边站着两排壮汉,仔细看能发现他们身周都有灵力波动,俨然都是修行者,这么多人守在这儿,自然是因为风鸢怕人醒了之后给跑了。 壮汉们见她来了,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了半步,让出些空间来。 风鸢蹲下去用手中团扇的扇柄挑起蓝衣男子面上的发丝移到一旁,露出完整的一张脸来。 剑眉星目,面若冠玉。 风鸢的目光在蒋渊嘴角残留的血迹上凝固,她冷然看向一旁站着的两排人,“谁给我弄伤的?” “……” “那边儿的人说了,不这样根本不可能把人弄过来,所以他们就出手重了点。” 风鸢听道是那边儿的人做的,轻哼一声,“也真够毒的。” 一直昏迷着的人突然皱了皱眉,睫毛颤抖片刻后,睁开了眼。 蒋渊在看见风鸢时迷茫了一瞬,“你……” 他一动,身体各处就传来剧烈的疼痛,灵力周转却发现身体里有多处经脉寸断。 蒋渊的脸色变了。 风鸢捏着团扇一端,用扇柄将人脑袋抬起来看向她,她笑意盈盈地说道:“蒋公子醒了?” 察觉到经脉断裂的情况,蒋渊撇头躲开她轻浮的动作,面色沉了沉,“是你袭击了蒋家?” “我哪有那本事,我就是一个小商人,”风鸢被他躲开也不生气,很有耐心地用扇柄凭空描绘他这张脸,“蒋公子当时和谁在一起难道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蒋渊冷声道:“你休要引起我蒋家内讧。” 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风鸢摇了摇手,团扇扇柄上坠着的流苏扫过蒋渊的脖颈,“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还在我面前维护他。” “不得不说,蒋公子这么多年来活得过于顺利了……” 风鸢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蒋渊,眼睛弯起的弧度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蒋公子,好好正视一下自己的现状,你已经被卖给我了,是我风鸢的人了。” 风鸢…… 蒋渊愣了愣,这不是中州风鸢楼有名的老鸨吗? 他悄然运行灵力,可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根本无法凝聚,随身的佩剑也不知道丢到了哪去。 不得不说,这状况确实是糟糕极了。 他皱眉看向风鸢,“我是蒋家人。” 风鸢摇着扇子,笑得风情万种,“我知道,方才不久唤了蒋公子吗。” “那你怎么敢……” “我都说了,”风鸢望向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连你蒋渊都被人卖了,蒋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蒋家了。” “家里的主人换了,自然内部的人员也得清算一番。” 蒋渊总算听出点不对劲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蒋家四公子接掌蒋家了?” 司枕对这个消息略有些意外。 萧孝刚从外边儿赶回来,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灌了一杯茶压压惊。 “对!消息确凿,三日前蒋家突然封锁了整个蒋府,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萧孝也没想到最后是蒋四掌管蒋家,“连狗洞都被人封死了,偌大的蒋家说封就封,一封还封得密不透风,若不是提前有所准备,打死我都不信。” 沈风清偏头看她,“你认识蒋家人?” 司枕点头,“从前的蒋家老爷带着蒋家一些子弟来过我们崇州。” 沈风清道:“崇州富饶,中州大家族多少都和你们有些往来,不过蒋家老爷子会带着人亲自去那儿,倒是有些让人惊讶。” 司枕:“蒋家老头儿和我家老头儿是故交。” “原来如此。” 萧孝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茶,瞥了眼坐在司枕身边安安静静的墨陵游,这才多久不见,怎么变得这么……这么……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合适的形容词。反正就是觉得这小子变化有点大,以前谁跟司枕多说两句话都凶巴巴的不让人说,现在司枕和风清说了这么久,都没见他有反应,顶多为司枕添添茶。 萧孝插了一句:“你们就这样不要紧吗?” 陵游刚给她倒满,司枕抿了口茶看他。 萧孝压低声音:“青陆……” 虽说在中州这边儿撞上司枕二人之后没撞见过青陆的人,不过中州人口密集,人来人往的,总有从北边儿过来的人,要是见过悬赏令,难保不会对司枕二人出手。 司枕摆手,不甚在意,“没事,司旻那一通大张旗鼓的动作也表明了身份。” 萧孝:“青陆收了昆仑木,表面上和气了一些,暗地里却发了诸多悬赏令,恐怕……” 司枕瞧他一眼,似乎有些没想明白他的脑回路,“谁能比我们北崇州有钱?” “……”萧孝尴尬望天,“啊对,忘了这回事了。” 沈风清笑了笑,特别有人情味地岔开话题,替萧孝缓解尴尬,“蒋家换龙头,按照规矩迟早会发宴帖,我和萧孝与蒋家不熟,宴帖就算出于礼节递了过来,我俩去不去都没什么问题,可你……” “去啊,”司枕点头,“虽说蒋四掌家我有点意外,不过交情在,我人又正好在中州,不去有些说不过去。” 思索片刻,沈风清还是出言提醒,“我听说蒋家有个剑修卓绝,是他家三公子,名唤蒋渊,蒋广年迈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会是他即位。” 司枕听出了沈风清言外之意,虽然知道这可能只是青陆事件,她北崇州身份暴露后的攀交,不过不得不说这种润雨细无声般的关怀是真让人舒坦。 “我明白,”司枕笑,“你……” 墨陵游站起身,提起一旁火炉上一直温着的茶水,俯身过去,“萧孝。” 萧孝突然被喊到名字,茫然看他,“啊?” “茶。” 萧孝受宠若惊地赶紧把杯子送过去。 滚烫的茶水从铜壶嘴里流淌而下。桌子呈四方形,司枕和墨陵游坐在桌角处,一人一边,沈风清坐在司枕对边,萧孝坐在对边墨陵游对边。 墨陵游这跨过桌子不远万里为萧孝添茶的举动,成功挡在了沈风清和司枕中间。 虽然瞧不见人,司枕该谢的还是谢,“多谢提醒。” 墨陵游给萧孝倒完茶提着茶壶退回来,又给司枕和自己添了一杯。 沈风清喝了一口茶杯中的冷茶,嘴角笑意不变,这不还是老样子吗,多说几句又暴露原形了。 第二十二章 “你找蒋三跟我有什么关系,”司枕脸色也冷了几分,“坏我好事,现在还堵在门口找人。” 后边儿的人一副瞧好戏的样子。 这事儿牵扯的三方都是赫赫有名,蒋家自不必说,贺家是中州有名望的家族,虽势力范围不广,但贺家有个贺玄,是如今中州年岁最长的那一波了,多年人脉不可小觑。 这女子已有人认了出来,凡是从北州回来,消息不闭塞的,都从青陆派暗地里发布的悬赏令上见过。 北崇州的皇家女。 带着灵宠黑蛟一剑劈了一个门派的掌门女,还毁了别人一座山,现下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中州,搁这儿泡小倌。 这样身份的人起冲突,往往都不会轻易向对方退让,毕竟身后代表着整个家族,示弱难免会让人看轻整个家族。 贺期訾拱手,耐着性子解释:“我与蒋渊是好友,前些日子寻他,蒋家人道他云游去了,我却在今日倌楼戏台上看见他了,风鸢楼的人带走他,我追上来时不见人,这才出此下策。” 司枕收回手,靠在门边,“说来说去,就是要想搜房呗,且不说你以贺家人的搜我房间传出去合不合适,就你耽误的这些功夫,就算人在我屋里躲着,这会儿都跑远了。” 贺期訾听到她后面两句话,顾不得其他,快速跨步进去搜看起来。 司枕没拦他,抄着手扫过门外其他人。 “看什么看,”司枕察觉到些许人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再看就把眼珠子留在这风鸢楼。” “……” 贺期訾走进里屋时,一地散乱的衣衫,小倌的,那女子的胡乱甩了一地。’ 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当时二人战况有多急。 没经历过这场面的贺期訾匆匆望了一眼,用剑鞘快速拨了拨,没发现什么暗道。 房间里尽是催|情香薰的气味,增添这房事之乐,贺期訾仔细查看了一圈后出来,冲司枕致歉,然后接着去下一间房。 风鸢追着过去还是之前的戏码,走过司枕身边时道了声谢。 这贺家她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凭贺期訾贺蒋渊的交情,要是真在这儿让他找着经脉寸断的蒋渊,她这风鸢楼是别想开下去了。 司枕一甩袖子,有风呼啸着关上两扇门,她拉过景柳,故意放高了些音量,“宝贝儿,咱们继续。” 走到里屋,她翻了翻地上乱作一团的衣物,从中找出自己的如意囊,从里面取出那一小片荷叶。 翠绿的荷叶被取出来的一瞬间,整个室内弥漫出淡淡的清香,香气很淡,不过盖住了倌楼中常用香薰的气味。 墨陵游从虽在小世界中,看不见门口的情形,可他对外界的声音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心口上盘踞的心魔再次作祟起来,吞噬着他的情绪。 他看着旁边昏迷着的蒋渊,仔细研究了一下这倌楼的服饰。 这风鸢楼比他们崇州倌楼奔放得多,不仅在上塌时没衣服,没上塌时也没衣服。这薄薄的一层,遮了个寂寞。 司枕瞧着从小世界里出来的陵游,对上他那双沉静的黑瞳。 方才面对一大堆人只穿着中衣都泰然自若的她,这会儿莫名地对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感到有些许不好意思。 她可是看着陵游从幼崽到成年的,一直在他面前都收敛着,今日这般,还是头一次。 更何况,她今天还是背着他偷偷溜过来的。 墨陵游视线从她脸上滑落在她露出来的锁骨,半晌都没出声。 司枕拢了拢外袍,给裹严实了,“那什么……蒋渊呢?” 墨陵游睫毛一颤,垂下眸子,视线不再放肆。 “在小世界里。” “陵游……”司枕瞥了眼候在一旁的景柳,“刚才的话你也都听见了,这会儿下面估计已经守了贺家的人,咱们这会儿走嫌疑太大。” “殿下是想在这儿宿一晚?” “不错,这也是迫不得已,”司枕把如意囊塞进他手里,“这风鸢楼里男女都有,你且去寻个中意的。” “蒋渊就放在小世界里比较好,这法器稀罕,没人能想到那儿去,蒋渊的伤势我已经做了处理,不过他经脉断了,明早我们带他走。” 墨陵游看着手中针脚缜密的如意囊,在慢慢抬眼看她。 “殿下就是这般教我男女情事的?” 司枕:“?” 景柳和那一身玄衣的男子对上视线,周身的温度骤降,仿佛置身冰窖之中。 所幸对方很快收回了目光。 “殿下不是说,要找个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的人吗?”他冲景柳抬了抬下巴,“那怎么就找到这儿来了呢?” “我是这么说的不错,我只是来喝酒听曲儿的嘛,让你去找姑娘也是一样。” 墨陵游扫了一眼满地的衣服,“衣服……” “那是为了应付贺期訾。” “殿下听过说书吗?” “?” “说书人的本子里寻花问柳的都是负心汉。” “……” 景柳大概明白这二人间别扭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了,他默默地退出一重又一重的红纱,那两人的声音慢慢淡去。 他走到露台上,披着单薄的外袍,扫了一眼下方贺期訾派来守着的人,抬头看向漆黑天空。 都是好命人,衣食无忧,背后还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不用考虑生存问题,才过得这么自在。 不过据说那个玄衣男子是头黑蛟,蛟龙那么稀有凶残的灵宠都能被她搞到手,不愧是北崇州的皇女。 瞧那黑蛟的样子,当真是被宠着养大的,和那个皇女说话都是平位,不卑不亢。 要是他从前能遇到这般贵人,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了。 景柳瞧着天上一轮月亮,心生羡慕。虽然眼下似乎那两人还没成,不过他眼看那黑蛟的模样,被收入房中是迟早的事,只是那黑蛟侵略性占有欲太强,要是得不到专一,这二人怕是有得闹。 算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卖身契在风鸢手里,他只要好好伺候这些人,知进退、懂事,多赚些灵石好早日赎身。 第二十四章 南隐第一次见蒋渊是在六百年前的中州问剑会上。 那会儿她还没有什么小医仙的称号,只是个身体羸弱的女修而已。 要不是头上挂着南家的名号,走在中州这片鱼龙混杂,人才倍出的土地上早不知道挂了多少回了。 中州问剑会百年一次,对修行者来说这点时间自然不算什么。南隐作为南家人,跟着族中长辈一直在内场观战。 中州有头有脸的家族都在这一片地带。 南家剑修从来不出众,来这儿一是因为这是中州盛事,二是想从那些脱颖而出的好苗子里挑出几个带回去培养。 一个家族里没有攻击力强的修行者,那距离被覆灭也不远了。 中州问剑会各大家族稳定各出两至三人,其余的皆是散修。 其实这问剑会锻炼自家子弟为次要,从闻名而来的散修里挑人才才是首要。 南隐现在都记得很清楚。那天她跟在家族长老身后,群山之巅,彩云缭绕,两位少年御剑而行,英姿勃发。 贺期訾在中州已经有些名气,而他的对手是蒋家的三公子,名唤蒋渊,是头一次参加这种问剑会。 问剑问剑,点到即止。 所有人都看好贺期訾的时候,蒋渊惊鸿一剑,惊艳了众人。 二人打得随意,你来我往,重在切磋,没有杀气。 贺期訾使出让他闻名的剑招,佩剑红雪剑身通红,嗡鸣不止。 剑招里携带的灵力澎湃,大家以为就此定了胜负时,蒋渊神色平静,平举佩剑风息,有青色盘旋在他剑周。 红与青的颜色在众人的注视下相撞击,漫天的云都被染成了红青二色。 星星点点的红被如风般旋转呼啸的青卷起,颗颗破碎。 一招定胜负。 蒋渊胜,贺期訾负。 众人哗然。 贺家什么人,家中有贺玄那样的长岁老人坐镇,家中剑修天才层出不穷,而其中素有盛名的贺期訾居然在中州问剑会上败给了蒋家三子。 南家长辈歪头聊着什么,后面的小辈们也看得激动不已。 世家子弟间的切磋很少会打成这样,都是各自使使成名招,做一下秀罢了。 今日是打开眼界了。 云气散去,露出中心的两人。 南隐的目光落在那其中一身青袍玉冠的蒋家三子身上。 对方背对着他们这一方,不过南隐透过他挺得比值的脊背,仿佛看到了他镇定自若又不失谦逊的神情。 贺期訾笑着认输,两个少年在执剑云彩之上攀谈着什么。 贺玄裹着他万年不变的白棉袍,笑得要多和蔼有多和蔼,率先抛出橄榄枝。 “是期訾输了,蒋三小子好剑法。”他笑眯眯地看着那两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可要来贺家和期訾一起学剑?” 老东西,够狡猾。 在座的世家唾弃了一会儿贺玄,也开始纷纷拉拢。 蒋渊是蒋家子,入不了自家门,但把关系搞好总是没错的。 尤其是女儿多的,老脸都不要,推着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儿们就上去自荐了。 蒋渊温和地婉拒了众人的邀请,恭敬地和贺玄老人作别。 “想清楚啦?”贺玄被拒绝也不生气,“不过我们贺家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你什么时候想找期訾玩了,尽管来。” 蒋渊点头致谢。 贺期訾是真心欣赏这个年纪比他小,但剑意领悟却比他高的蒋渊。 他伸手拦了拦,压低声音说:“你且来我们贺家待一待,玄爷爷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咱俩还可以一起学,互相指教。” “多谢贺兄好意,”蒋渊小小年纪,说话倒是一板一眼,他轻轻笑了笑,“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贺期訾愣了愣。 旁人要是说这话,他估摸着不信,觉着对方太过轻狂,玄爷爷的指教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不过他瞧着蒋渊那含笑的一双眼,干净透彻,就只是单纯地不愿倚靠他人之力而已。 站在一边,但一直在偷偷听二人讲话的贺玄,在听见那句“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之后,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贺期訾挠了挠头,“那好,你要是什么时候想找我玩了,就直接进贺家来找我。” 蒋渊不推脱,点头称好。 南家长老交头接耳后,捋着自己的胡子,一双混浊的老眼都要笑没了。 “小隐。” 南隐听见长老叫自己的名字,赶紧收回视线,朝长老看去。 长老们看着她笑,“满不满意?” 南隐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什么事呀长老?” 长老们指了指蒋渊,“这蒋三是你未婚夫。” 南隐呆滞在原地。 …… 数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回忆起来,南隐脑海中还能准确的浮现出当时蒋渊握着风息那惊鸿一剑。 漂亮的青色铺了满天,格外好看。 性格也和她想象的差不多,温温和和的,有些许古板。 在众人都觉得她配不上他的时候,默默替她说话,在她成名之后,被尊称为小医仙的时候才上门来退婚。 他不喜欢她,她一直知道。 不过这不妨碍她满心满眼里都是他。 这样好的蒋渊,天底下只有一个。 而那个年少成名,惊艳中州的蒋三现在正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经脉寸断。 司枕看她那马上就要哭出来来了的表情,愣是没敢告诉她,蒋渊还是被从青楼里救出来的。 要不是她钱多,都不一定能从那个一心想拍卖掉蒋渊初夜的老鸨手里买过来。 经脉难续难接,就算是有小医仙之称的南隐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帮蒋渊全部接上。 这也是她难受的原因。 修行的天之骄子,宏图大道近在眼前,可现下却经脉断裂,修为几乎尽废,谁能接受的了。 南隐声音颤抖,“这里接不了经脉,我得把他带到南家去。” “带到南家,”司枕欲言又止,“蒋渊的事儿就瞒不住了。” 南隐摸了摸蒋渊毫无血色的脸,“我不会让南家内部走漏一点风声。” 她也不是原来那个修为弱小的南隐了。 这么多年勤奋追赶,虽然修为长进不大,但凭借一手医术,她现在是南家的执行长老。 蒋渊的事儿她一定会查清楚。 司枕想了想,递给她一块玉佩,上面刻了金莲,是她司枕的私人之物。 “蒋三的父亲和我老师是好友,如今蒋三父亲还没有消息,我与蒋渊也算幼识,救治蒋渊时你若有需要又寻不到我,可持玉佩直接去找北崇州皇家援助。” 南隐听说了蒋家变故,虽不明具体细节,但若牵扯到整个家族,她也没信心能说动整个南家。 她收下了玉佩,感激地朝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藏着蒋渊回了南家。 第二十五章 “北崇州司枕已经在中州了?” “是,”管家伺候在一旁,“刚到不久,下榻在客栈。” 一个锗色长袍的男子从屏风后绕出来,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他接过管家双手捧过来的佩剑别在腰间。 一抬眼,眉目间隐约可见几分和蒋渊的相似,不过这人双眼狭长,眼皮褶皱很深,再加上他若有所思的神情,让他比蒋渊少了些谦和。 蒋季,蒋家四公子。 如今的蒋家家主。 他道:“帖子送过去了吗?” 管家点头,“一早就让小厮送过去了,只是……” 蒋季侧目,“只是?” “风鸢楼老鸨递过来消息,蒋渊已经被卖了出去,这买家……” 管家打量了一下蒋季的表情,把话说了下去,“虽那风鸢没有明说,不过想来就是被司枕殿下买走了。” 司枕和蒋家有些渊源,这蒋渊落进司枕手里恐怕是被救下了。 “没想到这风鸢做事如此不小心,”管家顿了顿,“可要我带人去把人带回来?” 蒋季听到蒋渊被司枕救下时,偏了偏头,额发散落下来几许,双眸中神色明明暗暗。 良久,他道:“不必。” “这蒋渊不知道会对司枕殿下说些什么,虽说蒋三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但这次毕竟是您亲自动的手,恐怕……” 蒋季掀开眼皮,瞧他一眼。 管家闭紧嘴,不再多言。 蒋季勾唇,“紧张什么。” “你只需要在司枕未来的时候去客栈把人给我请来,其余的不用操心。” “是。” 蒋季低头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剑鞘通体漆黑,入手却温凉,里面的长剑棘月似乎在剑鞘里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微微发出嗜血的嗡鸣。 蒋渊啊,他的好三哥,毫无防备地把后背露给了他,他根本不用多废心机。 如今与蒋家一向交好的司家也来了人到中州,正好赶上他即位。 蒋季一贯让人觉得心思沉重的面上带上了点儿笑意。 那就让这整个十四州都瞧瞧他的风光。 被掩盖蒋渊风光下的蒋家,可不是只有他蒋渊一个人。 虽然对南隐说着会去安抚墨陵游,不过司枕显然不会当真去为她那几句话解释。 有的时候那窗户纸将破不破是最好。 再说她要说的早就说干净了,自家那黑蛟要是还为此怄气,她也无法。 要是哪天彻彻底底把窗户纸捅破,外边儿的风雪都找到了出口,一个劲儿地涌进来,那可就想装糊涂都不行了。 司枕在自家灵宠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返回。 “殿下去哪?” 司枕停步,微笑回头,“呀,你醒着呢。” 墨陵游神色如常,黑瞳安安静静,“我晚间多在修行,殿下你不是知道吗?” “哈哈对,”司枕点头,“今日是那蒋家四子的即位宴会,你可要和我一起去吃席?” “嗯。”他轻声应道。 走过去落她半肩站好。 司枕仰头望他侧面,和以往没什么分别。 也不知道是听进去她的警告了,还是像狐狸一样学会隐藏自己思绪了。 她手中捏着世家公子出门常用来装相的折扇,双手负后,带着陵游朝蒋府晃悠过去。 墨陵游落后她半个肩膀紧跟着,司枕不回头就看不见他,但他却看得清她。 大约是今日蒋家宴会是上的了场面的大宴,她还特地换了一身衣服。 参加这种大宴,长发散乱太过无礼,但她又嫌发髻麻烦,于是戴了男子才用的翼善冠,将乌发罩进去。 长裙也换成了衣袍,花样也不再是烂漫的杏花,换成了更端庄雅致的金莲,一朵一朵由绣娘绘在衣袍上,有的全力盛开,有的含苞待放。 和田玉雕成的扇柄被她捏在手中,扇柄下方挂着一个吊坠,那吊坠模样也是个纸扇,不过通体都由玉做成。 走路晃荡之间,一时也分不清是玉制的扇柄更白,还是她那捏着扇柄的指尖更白。 司枕一直没回头看过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盯着她瞧了多久。 待回神后,略微侧了侧头,不再把视线落在前方。 蒋家门口人流不息,不少人专程从外地赶了回来,在高空中收了法器身姿飘然地落了下来。 一位踩在发簪样式法器上的紫裙女仙从空中踏云而下,在走到地面上时,伸手朝空中一招,那发簪便自动回缩至巴掌大小,被她重新簪回鬓中。 司枕二人慢悠悠走过去,被人拦了下来。 “敢问大人是哪家贵客?可有请帖” 门口一直招待着管事极快地扫了一眼司枕全身上下的装束,恭敬问道。 司枕将请帖递了出去。 管事展开看后,双手捧回,“原是北崇州司枕殿下。” 司枕拿过请帖,跟在管事身后被领进门。 “此次宴席在前厅后院均有设座,有男女分席,也有男女混席,”管事尽职尽责地介绍着,手背在身后摇了摇手指,制止了要上来替他的小厮们,“不知司枕殿下可有要求?” 司枕想了想说道:“我与我家灵宠一同前来,男女席都不妥,去混席。” 管事笑了笑,“男女混席各位均是十四州内有名气的世家公子小姐,或是一些声名在外的散修,异常热闹。” “这边儿请。”管事带着人走上廊,不停有端着盘子的女修步履匆匆靠着路边快速经过。 “后院儿经历代蒋家家主修缮,虽比不上北崇皇室各殿,用咱们家主的话说,也算有了点味道。” 虽家主即位宴会才刚开始,不过这管事口中的管事自然是蒋四。 纸扇在手心里敲了敲,“谦逊了,蒋家家主是中州有名的楼榭鉴赏家。”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再走上一段,浮云丝织就的白纱被风吹得四处飞舞。 重重白纱后面传出欢声笑语。 管家撩开白纱引着司枕进去。 白纱再次被撩起,席上各人神色各异朝着边看过来。 红衣艳丽女子端着酒杯微微抿着酒,身体转动幅度不大,一双妙目却滴溜溜打量着黑帽金丝白袍的司枕和一身玄色长袍的墨陵游。 一干华服公子也挂着笑,一边应和友人和美人,一边留出视线看向新来的人。 一瞬间整个席上明里暗里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管家身后的两人。 司枕唇边笑意不变,显然是习惯了这等场面。 墨陵游稍稍蹙眉,不过也没有过多表现。 那金莲白袍的含笑人就算她戴着黑冠,一眼瞧过去也是个妙娘子。 红衣艳丽女子咬了咬酒杯边缘,微微眯眼。 好俊的玄袍男人。 第二十六章 “又来两位郎君。” 席上姑娘们眼波流转,看着那两位好颜色的新人。 红衣女子搁下酒杯,“哪是什么郎君,分明是个白衣娇娘。” 她起身迎他们,“两位大人可愿同我坐一块儿?” 管家看向司枕,等她示意。 望向红衣女,司枕笑道:“美人盛情,却之不恭。” 三人对面席上一男子道:“新人好福气,咱们中州艳首可从不轻易邀请旁人。” “中州艳首?” 男子望向对面白袍微笑的男装女子,解释道:“中州烟花之地,最出名的三阁八楼……” 他指了指邀请司枕和墨陵游的红衣女子。 “中州烟花之地中三阁多清倌,八楼多艳姬,邀请二位的就是这夜江楼艳姬之首衣罄苼。” “原是衣姑娘。”司枕接过衣罄苼递过来的酒杯,饮尽。 衣罄苼毫不掩饰她对墨陵游的兴趣,一边给二人倒酒,一边笑道:“倒许久没有人叫我姑娘了。” 装满酒的酒杯捧过去,红纱制的衣袖顺着手臂滑落下来,露出白皙的肌肤。 墨陵游看了一眼酒杯,转头去瞧司枕。 对方没看他,在和席上其他的姑娘们交谈着。 他收回视线接过酒杯,搁置在桌面上,没喝。 语气略显僵硬,“多谢。” 衣罄苼看着墨陵游冷硬的侧脸,眼睛弯了弯。 她就喜欢这种不解风情,疏离冷淡的。再加上他那张脸,若是肯下海,说不定她这艳首的名号还得让一让。 她拎着酒壶起身,红纱曳地,她从司枕身后走过,径自坐到墨陵游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讲话。 一边欣赏被她骚扰得不胜其烦的表情,一边注意到他分明已经不耐到了极致,可望一眼那白袍女子,又垂下眼继续回答她。 这是什么情况。 衣罄苼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地俯身凑近。 一双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举起,搭在了刀柄上。 眼皮耷拉下来,漆黑的眼瞳盯上她,里面装满了警告。 衣罄苼察觉到些许不易察觉的杀气。 她勾唇,她一贯知道她什么样的表情最诱人。 不怕死得靠近,在墨陵游刀出鞘的前一秒,她传音过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你同那白袍女子是什么关系?” 墨陵游皱眉,“与你无关。” “我猜一猜,”衣罄苼俯身,手肘撑在地面上,胸前一片雪白,“好友?主仆?总归不可能是道侣。” 心中一动,他追问,“为什么不可能?” 追问之时,眉眼间冷色散了几分,似乎真的很在乎这个问题。 衣罄苼挑眉,说道:“这般绝色放在眼前,若真能忍住不下手,那只能说明一方对另一方是真的没兴趣。” 没兴趣吗…… 墨陵游道:“她不看相貌。” 衣罄苼没忍住笑得放肆了一些,纱制外衣滑脱,香肩半露,勾得好几人眼睛都看直了。 “不可能,没有谁不注重外貌。” “可她就是。”墨陵游想起她望向沈风清的眼神,眉头皱得更深,唇瓣抿紧成一条缝。 这玄袍男子身形苍劲,笔直坐在她跟前儿,周身散着点儿寒气,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却比香薰好闻。 她笑,“人都是会权衡的,模样差的总归是有旁的吸引力,权衡之下再决定。不然为什么那些公子哥们纷纷迎娶世家小姐,却不要我们这样模样更甚的艳姬。” “她与他第一次见面。” 这两个她或他字说得不清楚,不过衣罄苼听懂了他的意思。 还是个追在别人身后的纯情人。 “一见钟情?” …… 司枕偶尔回头,见墨陵游手指搭上了刀柄,不过头朝那传闻中的艳首偏着。 红衣女手撑地笑意暧昧地看着他,听不见交谈的声音,想必是传音了。 不愧是艳首,她家这个倔脾气的黑蛟一会儿功夫就被勾过去了。 不过司枕这会儿倒是有些担心起来,寻常青楼女子也罢,这艳首的手段也不知道自家蛟龙能不能受的住。 可别到时候被玩弄得受了情伤。 只扫了一眼那传音的二人,司枕便回头接着听她右手位的小姐聊那珍宝阁里的各式衣裳首饰。 拉着司枕兴冲冲说话的小姐丝毫没看出司枕在想别的事。 眼前金莲白袍,头戴黑冠的女子微微侧头倾听,远山一般的眉眼含笑,仿佛对她有用不尽的耐心。 不像其他公子哥儿,包括自家哥哥,听她们说起胭脂水粉,全然不感兴趣的样子。 她悄悄攥紧司枕垂落的衣袖,脸颊泛红。 只犹疑了片刻,司枕便下了决定。 当务之急是先让陵游多认识认识其他女子。由经验丰富的艳首引着他先尝尝情爱的滋味也好。 “我最喜欢那套裙子了,可惜上个月被别家小姐买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那位绣娘的下一件作品。” 司枕瞥了一眼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可是冯绣娘?” 眼前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惊喜道:“正是。” “还以为司枕你喜着男装,不在意这些呢。” “偶尔穿穿罢了,”她用另一只手拿起酒杯浅酌,想了想,从如意囊中拿出一片金叶子,“送给你。” 对方怔愣一瞬,看见了那金叶子上印着的冯字,“这是……” “多年前有缘见得冯娘一面,得此信物,一直未曾用出去。”司枕握住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将金叶子塞给了她手心。 “不行不行,这是冯绣娘送给你的,我不能收……” 司枕卷巴卷巴她的手指,“信物只赠有缘人,姑娘这么喜爱冯绣娘的手艺,这金叶子能到姑娘手里,冯娘也一定很高兴。” 手被人捧着,分明对方也是女子,可眼角眉梢那点缱绻之意,让她一张脸烧得不行。 周围的人瞧见司枕出手就是那个冯绣娘的信物金叶,有几分艳羡的同时,也在感叹北崇州是真的他娘的有钱啊。 白纱再次被撩开。 一人看见自阶梯上走进的人,连忙起身抱拳。 “恭贺蒋家家主。” 喧哗的席面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祝贺。 站在阶梯口的人身量颀长,一身稳重的锗色长袍,腰间悬着黑色佩剑,眼窝稍深,眼皮褶皱宽泛,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算计。 反正长得不如蒋渊讨喜。 以往蒋季还是蒋四的时候或许还有人敢当众说这话,现下嘛,大家默契地好似从没出现过蒋渊这个人一样,绝口不提。 不久前蒋渊在那风鸢楼惊天动地的一摔,贺期訾为好友直闯顶楼的消息早就暗地里传开了。 要是这蒋季和蒋渊关系和睦,这几日又怎么会毫无动作,任由自家三哥沦落到风鸢楼。 好听的话前仆后继地从嘴里蹦出去,蒋季勾唇回礼。 一圈儿下来,回到原地,还剩下衣罄苼和司枕三人。 衣罄苼穿好外衣,行了个礼,“蒋家主。” 蒋季:“多谢艳首前来助兴。” “应该的。” 蒋季笑了笑,看向白袍黑冠的司枕,“殿下今日怎的穿了男装。” 殿下? 周围的人一时之间神情精彩纷呈。 这蒋季坐上家主之位后,虽说在座的有不少和他同龄的人,不过按照地位,人人还是尊称他一声蒋家主。 蒋季嘴里少有回称,有也是公子小姐的惯用称呼,不贬低也不抬举。 到了司枕这儿,怎么就直接一句殿下来了? 司枕也有些惊愕,按理来说这蒋家家主的份量和司旻那皇位的份量不相上下,他用不着再对自己用尊称。 不过她面上没流露出来,“恭贺蒋家主了。” 折扇晃了晃。 墨陵游没反应。 默了半晌,身子往陵游那边儿靠了靠,压低声音,“礼物。” 墨陵游这才慢条斯理地从如意囊里面拿出礼物来。 都是些典型的宴礼,摆设用的。唯一可能有什么不同的,就是体积大,灵气足,一看就很贵。 贵却没什么心意。 蒋季看了一眼,“谢谢。” 司枕摆手,“不客气。” 众人:“……” 刚才哄妹妹时的金叶子都比这些富贵摆件来得有心意好。 蒋季似乎并不在意礼物送了些什么,笑看她,“后面还有几席,我先告辞了,殿下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他望了一眼地上一片贵气的礼物,“礼物过于贵重了。” 司枕一甩折扇,“好说好说。” 蒋季让人把礼物收起来,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 他笑着指了指司枕手中的折扇,“我瞧这折扇雕工精湛,折扇吊折扇也别有创意,让我心动不已。” 这话就是看上她这折扇,来讨要了。 衣罄苼有些奇异地看了看蒋季,这么没水准的举动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把折扇而已,他堂堂一个蒋家家主要什么没有。 这玉柄折扇收进司枕囊中有些年头了,是她穿男装时的必要配饰。 “呵呵。”司枕笑而不语。 蒋季指腹摸了摸腰间的佩剑,说道:“幼时初见殿下,宝剑难寻,我无傍身的利剑,殿下不仅赠了佩剑给我,还送了我一枝春天。” 他笑,“多年后再见,斗胆再贪心向殿下讨要一缕清风,以祝我往后一帆风顺可否?” 这话说的艺术含量极高了,本来只是简单寒暄的两人,这几句话下来成了幼年故交,还夹杂了一点相知相许的意味。 司枕将折扇合拢递了过去。 拿去拿去。 话都说到关系他以后一帆风不风顺了,她还能拒绝? 蒋季满意地接过,用新到手的纸扇扇着风带着蒋家诸人告辞。 一向臣服在自家家主威压之下的管家,瞥了一眼乐呵呵扇着纸扇的蒋季。 他头一次见到家主这般情态。 竟然,有些微……幼稚。 他瞄了瞄那把赫赫有名的棘月剑。 也不曾想到家主的贴身佩剑居然是北崇州司枕给的。 他暗暗垂头,琢磨着今后对司枕的态度。 第二十七章 中州南家。 南隐将蒋渊带回救治,耗用药材丹药不少,瞒不过族中长老们,来过几次见她还在尽力医救便又无声退走。 蒋渊醒来是在几日后。睁眼是满屋子的药香,床上挂着药囊,下面坠着流苏,因为他起身的动作晃动起来。 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内视自身,寸断的经脉不知被谁接上了一些,阻塞的灵力又能开始在体内奔流,似乎他还有希望重回以前。 他奋力逃脱风鸢的桎梏却不慎从楼顶摔下,意识恍惚之间,记得是那位崇州的司枕从风鸢手里买下了他。 房门被人推开。 他下床走出去。 “司枕……” 端着药进来的南隐愣了愣,看着他。 蒋渊也怔了。 南隐低头把药盘放到桌上,“司枕姑娘不会医术,将你交给我了。” 蒋渊冲她致礼,“多谢隐姑娘。” “不必谢我,”南隐戳了戳白瓷药碗,震得里面黑乎乎的药液荡起一层层涟漪,她把药端过去,“你先把药喝了。” 纤细瘦弱的人端着药碗站在他身前,仰头看他。 蒋渊顿了一下,接过了碗,一饮而尽。 “劳烦姑娘告知一声,我昏迷了几日?” “从司枕屋中接你回来过了八日。” 八天……是蒋季的即位宴会就在这几天。 他看向南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有来日,蒋渊必定倾力回报。” 说完他抬脚就往门外走。 “你去哪?”南隐急急忙忙跟上去,“经脉我只接上一小部分,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你现在不适合到处走动。” “蒋家出了事,我得回去弄个明白。”蒋渊摸了一下空荡荡的腰间,风息不知道丢哪去了,他看向南隐,“姑娘是南家人,不便被牵扯进来。” 南隐几步走上前,双臂张开拦住,“不行,你现在经脉受损,去蒋家就等于羊入虎口,我不会放你走。” 她一张脸绷得极紧,睁大眼睛不安地看着他。 蒋渊扯了扯嘴角,“姑娘能否借我一把剑?” 南隐要被他气死了,“我说我不放你走,你听不见吗?” 蒋渊安静看着她,一双眼睛里并没有因为经脉受损而黯然神伤,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他轻声说道:“家有父兄姊妹,我必须得去。” 南隐眼睛酸得厉害,她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经脉也接了,结果人一醒来就要去送死。 “不行……”她咬死不松口。 反正他现在经脉不全,实力大不如从前,在她南家她不让他走他必然出不去。 眼前的姑娘红了眼眶,瘦瘦小小的身体坚定地挡在他前面。 蒋渊是古板不是傻子,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对方的情意。 但他现在修为大毁,蒋家又出了变故,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回应。 他默了半晌,说道:“姑娘是难得的善良人,是我没有这个福气。家族出事,若是我躲在姑娘的羽翼之下,就算逃过一劫,就是罔活。” 泪珠大颗大颗得砸下,南隐就讨厌他这一点。 不知道变通。 以前怕别人耻笑她,哪怕不喜欢她,盛名时期也不曾提过退婚,待她出名后却顶着族中压力上门来。 现在也是,明明乖乖待在她这儿就好了,蒋家总不至于硬闯她南家,她能护他一辈子。 不过二人心中都明白,蒋渊不是会畏畏缩缩躲在一个地方的人。 见她落泪,蒋渊张了张嘴,良久,笨拙地说了一句,“别哭。” 南隐胡乱擦了擦眼泪,从如意囊里面掏了一把剑给他,“我跟你一起去。” 蒋渊正要拒绝,南隐又道:“你要是拒绝,我就让人把你捆了扔进我房中。” “……”蒋渊默默把剑握在手中。 …… 这时候蒋府上空乱作一团。 最开始是后院男席先起了争执,原因是为着一个小倌。 巧的是这小倌司枕认识,是那个琵琶弹得不错的孝州人,名叫景柳。 人这会儿正被捆仙索绑在假山上,两肩和头顶都各放着一颗葡萄,双肩上的葡萄已经被箭矢击中,只剩头顶的还在。身上的衣裳被割破,渗出血来。 景柳垂着脑袋,那张和女儿家一样秀气的脸望着地面,一声不吭,也不知道还清醒着没有。 贺期訾一开始就不同意这拿人取乐的主意,坚决地否定。 对方是邻州一国的皇室。 和中州这样百花齐放的局面不同,对方的皇室在那一州之地更有威慑力,少有修仙的门派能够与之比肩。 不过比起北崇州皇室一家独大还差了些火候。 世家子弟嘛,浪荡才是多数,像贺家这样的才是少数。拿倌人取乐的事并不少见。 这景柳男生女相,又是三阁八楼中风鸢楼里的人,多少有点名气,在场的不少人甚至约不上他。 总有身份比自己更拿得上台面的人抢在自己前头。 找小倌寻欢作乐这件事儿,可没什么先来后到的,价高者得。 今日蒋家宴会请了不少三阁八楼的人来助兴,这景柳也在其中。而这找事儿的皇子想必也是被风鸢楼老鸨放了几次鸽子,心中怨恨。 射了好几次歪歪斜斜的箭,故意刮破衣裳伤人。 肩膀的葡萄射完了,就该射头上那颗了。 景柳低垂着头,束发的发带被人扯掉,长发披散,葡萄就放在他后脑勺偏上的位置。 这儿是男席,都是男人,用不着顾及娇弱的女生,劣根性袒露无遗。 人人都看着好戏。 贺期訾眉头紧皱,属实是不愿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他在那皇子挽弓时起身要走。 一道喃喃轻语传音进他耳里。 “蒋渊,我知道在哪。” 贺期訾骤然停步,循声看去。 那一直低着头没吭声的小倌这会儿正抬头看着他,葡萄因为他的动作从脑袋上滚了下来。 皇子火气上来,大喊:“怎么回事儿?” 挽弓射箭,一气呵成。 箭支如同流星一般直直射了出去,带起一道劲风,狠狠擦过景柳白皙的脖颈,霎时间鲜血四溅。 贺期訾甩袖打掉他再次搭上去的箭,厉声道:“做什么?想出人命吗?” 血液流失,景柳强撑着一口气传音: “救我,我告诉你蒋渊被谁带走了。” 贺期訾看着他微微缩瞳,景柳是风鸢楼的人,那日蒋渊无声无息地消失,果然就是风鸢楼动得手脚。 被人直接甩袖子打掉手里的箭,那皇子脸色难看极了,身后跟着他的侍从也站起身来。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贺期訾压根儿没理会对方那些侍从。这儿是中州,对方势力不弱,也不代表能在贺家扎根的中州的猖狂。 闪身来到景柳跟前儿,传音道:“是谁?” 景柳不说,“救我……” 贺期訾给他喂了丹药止住了血,“是谁带走了蒋渊?” 景柳喘了一口气,“北崇州……” “司枕。” “你敢无视我!” 皇子拔出随身佩剑,这面子今日必须找回来,否则他回去后免不了一顿责罚,“请贺公子,赐、教。” 司枕和墨陵游过去的时候,二人正在上空中打得不亦乐乎。 贺期訾成名早,佩剑红雪招式之间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那皇子在剑招上就落了下风。 “这打成这样,蒋季也不来?” 旁边观战的人窃窃私语。 “蒋季在老一辈那边儿的席面上呢,人家是家主了,这种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算什么。” 有人笑,“做了家主就是不一样啊。” 蒋季…… 墨陵游自他见到蒋季之后,手一直放在棘寒上没拿下来过。 蒋季的剑叫棘月,也是司枕送的,也是通体漆黑,很难不让人多想。 他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反正就像是一直觉得是独一无二的东西,旁人也有了一份的那种别扭感。 偏偏他没什么立场去问司枕,他要是开了口,她又该觉得他死缠烂打了。 他心烦的不行,连敷衍衣罄笙都不肯。 衣罄笙一开始也没搞明白刚才还算聊得和谐的,怎么一转眼就不理人了。 后面就反应过来了,蒋季方才说的那几句话,怕是又戳到这漂亮男人的心上了。 真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把人分享出去啊。 司枕观战的同时,用余光瞥了一眼二人的交流情况。 只见自家蛟龙沉了脸,艳姬的表情有些迷惑。 她踢了踢陵游,靠过去低声道:“美人跟你说话呢,怎么臭着一张脸。” 墨陵游抿唇,看她一眼。 不知怎么的,司枕从他这平凡的一眼中看出了些微委屈。 司枕和他对视片刻,心虚地收回视线。 自家蛟龙之前说喜欢,她这样忙着把他往别的女人身边赶。 这样不好,这样太明显了。 她继续看这中州骄子打架,无视掉上方幽怨的视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是你!” 当事人无知无觉,正负手在身后乐滋滋地看着上方的青年打架。 红鞭破空刺来,出手即是杀招,丝毫不打算留对方性命。 黑光一闪,刀身上的灵气弹返红鞭。 墨陵游站在司枕身后,棘寒出鞘,寒气森然。 司枕回头,是个长相俏丽的女子,手捏红鞭,身后跟了不少人保护她。 她问:“谁啊?” 墨陵游摇头,他也不认识。 女子脸色铁青,举起手中红鞭,“看到这鞭子有印象了吗?” 第三十一章 字画展开,司枕极快地扫了一眼,“只是一个拓本,没写别的什么东西。” 她手指点在上面,“也没有夹层,没什么用。” 回头递还给墨陵游,“收着。” 墨陵游望她一眼,视线垂落一点,看着她捏着字画的手。 见他半晌没反应,司枕干脆把字画收进了自己的如意囊里,“怎么了?跟失了魂一样。” 墨陵游偏开头,“没什么。” “怎么越长大越沉闷了,小时候多活泼啊,”他不说,司枕也无法,随意道,“不过年纪大了,是比小时候烦心事儿多。” 她调侃:“方才好几位半步羽化的高手围攻你,你都能打得不落下风,还重伤一个,你算是借着蒋家宴会这个平台一战成名了,不知道全十四州有多少女修得偷偷打听你。” “……嗯。” 他就讨厌她同他说这些,什么旁的女修,他才不在乎,她就是明知自己心思还往自己心口上戳,恶劣得很。 像中州贺家、蒋家、南家这样声名在外的大家族,府中领地占地很广,司枕拉着墨陵游绕进了后山,避开守卫多的正面。 后山安静,大片孕育着灵气的青草铺地,山腰往山顶草地渐渐隐没在郁郁葱葱的丛林中,连呼吸都顺带着灵气的进出。 司枕看了好几眼这草地,若不是有事在身,她真想就此躺下,什么也不干,就睡觉。灵气如此充裕,虽比不上刻意的修行,但呼吸间也有进入的灵力。 墨陵游见状,问:“要休息吗?” 司枕摇头,“事儿还没办完呢。” 再说等那些被打晕的小厮们醒了,估计蒋府就戒备起来了,追溯起来必然会找到他们二人。趁早多探找些地方,若能发现蒋老爷子等人的踪迹最好,不能的话…… 她会默认是最坏的结果。 毕竟问话蒋季也不会得到答案,顶多给他们一句“家父云游去了”,就像之前的蒋渊。 云游可真是个妙词,谁知道全十四州能云游到哪去,中途又会发生什么,若是半道上出了事,那可就与他蒋季无关了。 墨陵游:“我去,你在这儿等我。” “哪有指使受伤灵宠的。”司枕回头笑。 从山坡上绕过去,不知看到了什么,墨陵游一把拉住了司枕,将她拉到树后。 “这蒋家的人还真是倔骨头,死到临头了也不肯松嘴。” 隐藏在树后的司枕,虽然没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在被陵游拉过的第一时间便收敛了气息。 这也算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二人借着粗壮而枝繁叶茂的灵树遮挡身形,树干另一侧有几人边交谈着边走过。 “也不能这么说,哪里都会有怪胎,这蒋家不也教出了个蒋季吗?” “哈哈哈,也是。” “表面正派到不行的蒋狂峰,估计也没有想到自己曾经那点事儿我们会知道。” “说起这个,没想到蒋季居然也早就知道了,当初蒋狂峰强了他母亲的事儿不是一直被压着吗?那个青楼里的人都被蒋家灭口了,我们都是靠着他母亲的手信才知道的,他是怎么打听到的。” “那么多年过去了,蒋家人以为风平浪静了放松了警惕,说漏了嘴也说不定,”那人走远了,声音也开始模糊起来,“不过也多亏蒋季早就知道,不然凭我们三言两语恐怕很让他相信养育他的蒋家人背地里居然是他的杀母仇人。” 另一人叹了口气,“如今他也做了家主了,我们也算苦尽甘来了……” “是啊……” “……” 躲在树干后的二人气息压制到了极致,丝毫不敢动作,生怕打断了那两人的对话。 司枕在那二人靠得最近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魔气。 与当初陵游心魔突生时不同,这一丝魔气更纯粹天然,不像是修行者坠入心魔的感觉,反而更像是天生的。 她皱眉,魔族? 那两人走远,墨陵游和司枕为了以防万一也没有动。二人为了不露出身形躲在树干后,靠得很近,墨陵游一低头就能看见她镶着金丝的翼善冠。 直到那两个魔族消失了有一会儿,司枕才敢慢慢恢复气息。 温热的气流感洒在他脖侧,湿湿痒痒的。 喉结控制不住地上下滚动了一番,他有些难受。 那两个魔族短短的对话信息量却极大,司枕万万没想到老师的故交,那位爽朗正直的蒋老爷子和蒋季的母亲曾经是那样的过往。 不过听魔族人话里话外的感觉,似乎是帮着蒋季,莫不是蒋季的母亲也是魔族人?还是说他母亲只是恰好交好些魔族人? 这事儿她一人不好下定论,恐怕要问问怀老头儿和司旻还行。 她抬头,“不找人了,直接出蒋府……” 上方一双黑瞳深邃暗沉,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脑袋缓慢地垂下来,下巴搁在她头上,然后偏开些许,亲昵眷恋地蹭了蹭。 司枕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蹙眉,要把人推开。 墨陵游率先一步,伸手环住她,“我难受。” 声音压抑痛苦,不似作伪。 她愣了愣,推开他的手改为去探他的脉搏。 脉象虚虚实实,她不懂医术,只会看看简单的,脉搏是否有力,这样的状况她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敛眉,语气尽量温和,“松开,我带你去找医修。” 好不容易有机会将人抱在怀中,本来以为下一秒就会被狠狠推开,结果司枕没有那么做。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舍得再放开。 鼻间再次传来从前他闻到过的清香,不知是什么味道,香气中带着些微涩意,闻着一点也不发腻。 怕极了被她一掌掀开,然后再次对他放狠话。墨陵游手中力气不减反增,“抱一会儿就好。” 听出他声音里不易察觉的颤抖,原本打算直接将人打开的司枕犹豫片刻,心中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时至今日她都没能想明白,她这副样子,墨陵游怎么会对她生出那种心思。 被司枕突然放纵的温柔晃了神,墨陵游格外珍惜她这片刻的纵容。 串了金丝的发冠粗糙坚硬,他碰不到她柔顺乌黑的长发,眼皮耷拉下来,视线触及到她脖侧白皙细腻的肌肤,眼底有暗沉翻涌。 他微微弓身,偏头下移,呼吸落在她肩头上,鼻尖蹭上了她脸侧。 司枕伸手捂住他口鼻,一侧头,就看见了他来不及收回的眼神。 常年混迹烟花场所的她,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 她淡淡出声,“陵游,别太得寸进尺了。” 得寸进尺啊…… 柔软的黑发扫下来,呼吸打在她掌心,那一双漂亮的黑瞳里蕴了什么东西,像一层化不开的浓雾。 不得不说,她家小蛟龙的姿色当真是极品。 第三十二章 后山啊静悄悄的,除了刚才路过的那两个魔族,风吹草地矮,只能听见风刮过树叶发出的簌簌声。 光透过叶层,投下来斑斑点点的光影,落在树干后一黑一白的两个人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墨陵游声音闷闷的,“为什么我不行?” 司枕笑,“你行什么你行,什么都不懂的人。” 她收回手,风卷起她绣着金莲的广袖白袍,和他的玄袍混在一起翻飞。 “我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在你闭关的时候,我去了你常去的倌楼。” 司枕有些惊讶,“你还去了那儿?” “嗯,”墨陵游耳尖泛红,“所以我……我知道该怎么……” 司枕瞥见他绯红的耳尖,失笑道:“怎么?” 他凑过去,贴近她耳边。 “知道怎么取悦你。” 司枕瞧着他,他成年后两人从没有这样近过,他眷恋地打量着她的眉眼。 眉毛画着远山黛,眼睛澄净却让人看不透,嘴角挂着一抹笑,清艳难言。 “是吗?”司枕屈起手指,抬起他下巴,歪了歪头,笑看他,“要试试吗?” “不过我……”她缓缓凑过来,“不是被动的那一个。” 万籁俱寂,他什么都听不见,眼里只装得下她一个。近在眼前的她靠了过来,他甚至能够看清她纤长的睫毛。 他心跳如雷,她唇瓣印在了他的下巴上。 她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笑得促狭,“紧绷成这样还敢说取悦我?” 他为什么这样她还不知道吗。 墨陵游发了疯,声音掩不住的委屈,“你明知道我的心思,还总是笑着毫不在乎地将我推开,推给那些女修。” “我的错,”司枕凑过来亲他,“以后不那样了。” 唇瓣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任她亲吻动作,一边委屈她的熟练。 一边自己主动迎合。 叩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昨日请的医修大人来了。” 墨陵游猛地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户大开,外面树上跳着叽叽喳喳的鸟雀,光线刺目。 他有些失神地坐了片刻,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门外传来店小二迟疑的声音,“客官?” 墨陵游狠狠闭了闭眼,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术,整理好自己打开了门。 店小二让出位置,露出后面的医修来,“这是昨日那位小姐去请的医修。” 刚醒过来的墨陵游声音略哑,他看了一眼那个医修,“进来。” 摘下银护腕,任由医修把脉,他垂眸不知想着什么。 昨日司枕不过放纵他片刻,今日他便做了这样的梦。 墨陵游抿紧唇,手指慢慢攥紧,用力到指尖的血色褪去,隐隐发白。 “诶哟,放松放松。”医修见他突然握拳,赶紧道。 “你这样我不好搭脉。” 他起身扣上银护腕,神情淡漠,“不用了。” “这……”医修有些不知所措,“我费用都收了……” “无妨。” 医修犹豫,刚才那一搭脉,这黑衣男子似乎有些内伤,其他的他还没来得及细看。 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公子体内还有些内伤,这段时日记得少动用灵力,多服用一些养气疗伤的丹药。” “多谢。”墨陵游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医修见他精神不佳,提着药箱出去了,还不忘帮他关上门。 另一边的司枕在房内正在和司旻通话。 她靠在窗边喝着陵游先前买来的花雕酒,对着窗台上停着的纸鹤说道:“现下这局面越来越复杂,贸然插手怕就是淌进浑水,要不还是算了。” 司旻那头没出声。 司枕问:“怀老头儿怎么说?” 司旻:“蒋家老爷子当初那件事老师略有耳闻,不过他知道的并不比我们多,无非是蒋家老爷子和青楼女子有过一场艳遇,还留下了蒋季这么个孩子,你之前所说的老师并不知晓。” 他坐在御座上思索着。 蒋家实力不错,在鼎盛的中州都能占有一席之地,这蒋季既然能够不动声色地将整个蒋府釜底抽薪,想必也是有他的本事。 若是依他的意思,倒可以先保留着和蒋家的来往。 不过司枕和老师似乎并不看好和现在的蒋家牵扯过深。 良久,他道:“蒋家那边你就别管了,我会派人去沟通,你去见一见贺玄问清你飞升的事儿就回来,没想到那青陆掌门居然没把昆仑木给自己女儿,反而留着自己备用。” 他嗤笑一声,“不过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司枕:“那贺期訾找上我致歉,估摸着是蒋渊同他说了什么,我借此让他替我给贺玄递了拜帖,想来不日就能见到人了。” “那就好,”司旻点头,“你不在北崇压阵,我都不能随意微服私访了。” 司枕笑,“那你可要习惯这样的日子,以后我飞升了,你可天天都是这样。” “……”司旻沉默。 “说真的,真不愿意和我一同飞升吗?”司枕摇了摇瓷罐里仅剩的酒液,“做头一对飞升的姐弟神仙多好。” 司旻不在意地说:“飞不飞升都一样,修为够高,寿命就够长。” 飞不飞升那可大不一样,凡间修行总有极限,突破了那个极限就是飞升成仙的日子。这一点他俩都清楚,司旻不愿飞升不过是接手了北崇,放不下他的国家而已。 毕竟那是父母留下来的唯一东西。 司旻:“你飞升你的,北崇太多年没出过羽化之人了,你飞升之后我北崇才能更加壮大。” “都这么大了,还天天靠你姐姐我啊。” “……”司旻嫌弃,“滚。” 司枕笑而不语。 “我把陵游弄回去帮你的忙怎么样?” 司旻:“?” “黑蛟天赋高,实力足够,你出门在外多带个帮手更好。”司旻问,“你俩出什么事儿了?” 司枕叹了口气,“孩子长大了。” 司旻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当初墨陵游还没成年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也只有司枕这个眼瞎心也瞎的人看不出来,只当黑蛟年纪小爱撒娇。 他说道:“那不挺好吗?岂不是更加对我北崇忠心耿耿了,这黑蛟修行天赋可是难得一见,你可要帮我好好笼络。” “卖身笼络?” “听起来也不错。” 司枕也没了正经,“不过咱小蛟龙的姿色当真是上乘,我也不吃亏。” “那你还等什么?”司旻瞥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奏折,“可别让别的女人把蛟给拐跑了,这年头为情私奔的可不在少数。” “好了,快趁着别人对你有意思将人拿下,为我北崇添一虎将。” “什么虎将,分明是龙将。” “……批奏折去了。”司旻漠然挂断了通话。 司枕也不生气,乐滋滋地翘着腿喝掉剩下的那点儿酒。 一回头,就瞧见自家小蛟龙站在门口,也不知听了多久。 司枕:“……” 她与陵游签了契,设下的结界对他不设防。 她回想一下方才同司旻的对话,这就尴尬了,她之前对陵游放的那些狠话和警告应该都被今日这几句浪荡话给击碎了。 司枕把喝空掉的瓷罐放在桌子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什么事?” 墨陵游也没有揪着刚才的事,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他把一个玉佩递了过来,“贺家人送过来的。” 第三十四章 贺玄已经见到,虽然对方也不知道她遇见的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对方倾囊相授,她也十分感谢。 中州之行原本她只计划了半年的时间,结果前后遇到一些插曲,硬生生拖到了一年。 司枕和墨陵游出了贺府后,直接北上回崇州。 这一次她没有像来时那么悠闲,没再选用船旅,而是自己御剑前行。 虽然灵力在消耗,但胜在速度快。 她与墨陵游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出中州地界。 中州中心地带贺家蒋家诸家扎根,繁荣昌华,步入郊区山峦连绵起伏,不见人烟。 因为司枕二人才出了蒋家,后脚又进了贺家,青陆不敢得罪蒋季,更不敢得罪贺玄。 中州地盘上,他们青陆大肆搜人恐有太岁头上动土的嫌疑。 所以谢紫只能听从长老们的意见,带着人在郊外回北方的路上等着。 时不时有里面的线人出来汇报司枕二人的位置。 于是众多往返于中州的人就能见到青陆一行围着中州外,画了一个大圆,左移右移,但绝不向前逼近。 亏得谢紫大费周章,司枕和墨陵游其实只是从中州给司旻和国师带了些纪念品,路线从没更改过。 一路向北。 和守在群山之巅的青陆众人正好面对面撞上。 “我说怎么出了蒋府也没见他们来找麻烦,”司枕说道,“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 墨陵游目光扫过以谢紫为首的一干人,和渐渐呈包围之势的其他人。 “人太多了。” 司枕无奈,“是有点多。” 比起蒋府,在外面没有了约束,谢紫更是能够放开手脚。 她只是奇怪,青陆不过三流门派而已,她北崇已经多番退步,为何谢紫还紧追不舍。 那些长老既然不让她得罪蒋季,怎么就放任她一直缠着自己呢? 还有那些骤然多出来的半步羽化修行者,它青陆要拿出这么多人绝不可能。 司枕喊道:“谢大小姐,昆仑木也给你了,那可是远古灵木,你怎么穷追不舍的?” 谢紫现下已经换回了她喜穿的丹枫紫袍,惯用的红鞭被司枕毁掉,腰间重新挂了一把佩剑。 她倨傲抬起下巴,“你毁我肉身,赔偿我一副身躯是应当的,可他……” 手指指向墨陵游,“毁约在先,杀我在后,这个仇不是一点赔偿就能抵消的,你身为皇家人应该更懂这个道理。” 墨陵游看向司枕。 司枕叹气,“那今日你是非留下我们不可了?” 谢紫食指在剑柄上轻叩,她心生一计,她冲司枕说道:“你是皇女,虽破了我们青陆一座山,北崇我们也不愿过于得罪,你若将他留下自行离去,也可。” 留下墨陵游自己走? 司枕挑眉,她真肯放自己走? “司枕。” 她回头。 墨陵游一双深邃的黑瞳望着她。 他站到司枕身前,面对群山之上御剑而立的众人,手搭上刀柄,没有露出丝毫惧色,低声道:“你站在这儿等我就好。” “……”司枕眨了眨眼,“这么多人?你一个人……” 话没说完,她在看见墨陵游露出的神情后,后半截话卡在喉咙。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确定他不是因为傲慢自信说出这种话。 他眉心微蹙,弧形完美的眼尾下压,唇线被抿直,一副忧心的模样。 第三十六章 眼前黑影一闪,司枕整个人被包裹起来。龙啸声响起,飓风连皮带肉掀起他黑曜石般的龙鳞。 司枕能听见他痛苦的嘶鸣声。 “陵游。” 他化为原形把她卷着,她动弹不得,只能把全部的灵力笼罩在他身上,但修行者终究是凡人,和神仙差距太大,这点灵力不过杯水车薪。 她冷了脸,“松开我。” 一双金黄色的竖瞳睁开,和她对视。 和黑瞳时的陵游不同,金色竖瞳的时候蛟龙那种与生俱来的威压感才显露出来。 不过司枕丝毫没感受到。 她眼前这双竖瞳眼底盛满了温柔。 满目都是他被灵力割裂的鳞片,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她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那一蓬蓬的血花。 她咬牙,和他签了契约这两百年,第一次下了命令。 “滚开。” 眉心金印闪现,黑蛟仍然盘踞着一动不动,甚至把头靠了过来,蹭了蹭她的侧脸。 他宁愿同时对抗不听命令的反噬和飓风,也绝不松开她。 心头微微一颤,司枕当机立断收了命令,一手抬起捏着龙角捧住他的头,湿答答的血糊了他一脸。 另一手单手掐诀,全身渗出的血液更多了起来。 原本不想做到这一步,那样死状太惨,太不美观,但她现在更想把陵游救下来。 血色的小花瞬间开满了地,沿着黑蛟的身躯攀爬上去,覆盖住他全身。 墨陵游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粘附在了自己的身体上,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司枕身后满地的红花,就像一片海一样。 花海出现后,他身上的疼痛感猛然减轻,似乎还有微弱的力量修补着他的伤口。 花朵虽小,但十分密集,有规律地摇摆着,像在卸力一般抵御住了仙力的风暴。 那仙力绞成一团,青陆和其余修行者早就飞远,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将天与地都连接在一起的灵力风暴。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内情的修行者忍不住失声质问。 青陆长老原本以为这尊大神会救下自家小姐,结果对方连动动手指头都不愿意。 他好不容易在山峦中找到自家小姐破碎的肉身,眼见着没救了,就折返了回去。 要是一不小心被卷入,对方肯定也不会出手救他。 他叹气,“别问了,不论他是谁,我们都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儿。” 司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甚至可以称得上干瘪。 她死死锢住陵游的脑袋,不让他偏头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好歹陵游还心悦过自己,哪能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样。 血肉尽失,活像个骷髅。 这禁术是她无意间学得,是生死危机之间以命换命的术法。 禁术再阴毒她是换不掉那神仙的命,保一下陵游总还有些许可能。 两人签了契约,都能感应到彼此的状态。 陵游很不安地动作着,但动作幅度太大又怕伤着她,只能不断地开口询问。 司枕哪有力气回答他,她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秒都想的是不知道这禁术靠不靠谱,能不能帮陵游撑着飞出这里。 那人本就目标只她一人,也就只有自家乖蛟龙这么傻会入这必死的局。 天道轮回,不论妖魔人神,皆有三魂七魄。司枕以为自己再睁眼要么是地府奈何桥,要么是黑白无常。 结果她一睁眼,是个笑眯眯坐在莲花上的释迦佛。 “未来佛?” 释迦道:“如何?可要和我做个交易?” 第三十八章 司枕通身金光,若此时有人能够内视她体内经脉,就会发现她体内的羽化之象。 九重天暗中对司枕下的封印被释迦解开,短暂恢复了她的肉身,天道因果,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他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气势节节攀登,九重天那人神色一变,朝墨陵游飞来。 墨陵游将人圈在怀中,挡在她身前,一颗心狂烈跳动着,血液飞速窜过全身。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原本失去的人眼见着有了归来的希望,他怎么能平复下来。 骨骼之上点点金光弥漫开来,司枕缓缓睁眼,眼瞳之中隐隐有金莲绽放。 墨陵游变回人形,怔愣地看着死而复生的她,全然忘了后背朝他袭来的人。 感受到体内仙力的澎湃,司枕短暂瞥过身前人,越过他伸出手去。 平平无奇的一掌,甚至看不出仙力波动。 但却让那借了身体的九重天神仙惊慌起来。 怎么回事?! 他万分确定刚刚她已经死了,气息全部消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羽化? 难不成他的攻击反而助她突破了封印? 清亮的剑光在二人对掌后闪耀在群山之巅,漫天的云丝被破空而去的冷冽剑气劈开。 九重天的人狼狈接下这一剑。 体内的魂魄差点被她这一剑震出体外。 若是不慎被震了出去,被天道发现他私自下凡,坏了因果轮回,恐怕顷刻间就是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想到这儿,那人望着提剑聚气的司枕,心生退意。 怪不得那些人一个二个都不肯来干这差事,这被九重天和西天佛境联手分魂的,能是什么好相与的。 他这一遭成功了也就罢了,这下怕是被对方记住了。 他的快点脱身。这司枕不知道怎么死后还羽化成功的,这事儿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了。 司枕看出了他闪烁得目光,右手横剑在前,左手双指滑过亮白的剑身。 长剑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磅礴的力量,正发出回应的嗡鸣声。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他在这儿耽误。 剑啸声起,长剑直刺而去。 这等死的滋味,没想到这么快就还了回去。 那人狼狈使出护体仙器,借助仙器的力量闪回第九重天。 虚惊一场。 差点被那司枕抓住了魂魄。他必须快点去向第一重天汇报情况。 抓了个空,那九重天的人不知使了什么东西,一瞬间消失了人影。 微微蹙眉,没想到这都能让他跑掉。 司枕持剑回身,一抬眼正好和陵游那双深黑的瞳孔撞上。 那双她看过许多次的黑瞳,眼底有太多情绪翻涌,太过复杂,也没了掩饰。 受不住他的眼神,她略略偏开头,丢了个治疗术在他身上。 她率先御剑,向墨陵游伸出手,“走,北崇正在被围困。” 墨陵游垂眸,视线落在她纤长白皙的手指上,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喉结滚动,他踌躇着将手放了上去。 司枕五指收紧,将人拉住。 一道白色长虹自空中滑过,速度之快,有长剑划破空气的音爆只之声响彻天地。 原本远远围观的青陆众人,坐等着那位神秘人解决掉黑蛟,他们才好等下一步指令。 不料那黑蛟突然变回人形,那个明明已经没了气息的北崇皇女不知怎么居然又活了过来,一剑劈退那个神秘人。 这戏剧一般的情形,这实力的迅速颠倒,就像做梦一样。 不,做梦都没这么离谱的。 几位半步羽化的修行者看见司枕那一剑,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赶紧传信自家门派速速撤退。 话还没传出去,尖锐的音啸声划破群山,从高空中一闪而过,云层被硬生生划出一条裂隙。 完了,来不及了。 众人目光落在那几位青陆派的长老身上。 当初就是看中那位神秘人的实力,和北崇那富得流油的财产,他们才入伙。 如今这司枕不仅没有被解决掉,还一步登仙,实力大增。 凡间之所以一直没有上界的人插手,就是因为凡人和神仙的实力,一个门槛,天壤之别。 这司枕没有被凡间排挤,说明还没有真正跨过那一步,可她现下展示出的力量,已然能够撼动凡间。 青陆派长老注意到众人神情,心下一沉。 中州往北路径上的人听到异声纷纷抬头,却只来得及看见被剑气割开的云层,不知道来人是谁。 气息大开,不断短短数次呼吸之间,司枕横跨大半人间。 剑花一闪,清亮的白色剑气从高空倾洒而下。剑光看似皎洁如月光,实则锋利无匹。 “司枕……” 李怀握着自己的拂尘,感受着上空强大外放的气息,欣喜若狂。 “她成功了!她做到了!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咱们北崇终于出了位羽化仙了!” 司旻松了一口气,望着漫天的白色剑气,就像突降了一场暴雨一般,哗啦啦的,蛮不讲理地尽数洒在他北崇皇宫的上空。 眼前一白,视线被剥夺了几秒,待回过神来时,青陆派的掌门,也就是谢紫的父亲被嗡鸣作响的长剑钉在了北崇的护国结界上。 红色自伤口中淌下,蜿蜿蜒蜒,触目惊心。 不断有人被天女散花般的剑气所杀,自空中坠落,和地面上的北崇士兵们躺在一起。 有反应快的,第一时间下了撤退的命令。 不过显然为时已晚。 司枕铁了心要大开杀戒,宁可错杀,不放过围剿北崇的任何一人。 长剑被司枕抽出,她瞥了一眼那下坠得青陆派掌门。 难怪她问及谢紫昆仑木时,对方那么恼怒。 原是这青陆掌门,收了这么贵重的礼,居然不舍得再拿出来给女儿当身体,反而留给了自己。 信手甩了甩剑尖儿上的血珠,天地风声骤歇,万籁俱静。 原来当神仙是这样个快活法,难怪那些九重天的神仙都喜欢下界来逞威风。 剑身快要承受不住她灌注进去的仙力,发出泣音。 司枕安慰道:“一剑。” 只需一剑。 始终跟在她身后的墨陵游,安静望着她翻飞的衣袖。 长发未束,黑发与白袍,对比鲜明,她神色平宁,可却做的是取多人性命的事。 这一剑下去,不知会有多少人丧命她手中。可那又怎样,是他们觊觎北崇财富出手在先。 墨陵游自嘲一笑,哪怕没有这些前提,自问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站在她身后,陪她承担一切后果。 司枕身前剑气森然,身后却安然,连吹过来的风都是柔和的。 她将他和北崇一起护在了身后。 他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她飞舞起来的一缕发丝,笼在手心,有些痒意。 他所爱之人,如江河并海,烟波永寂。 清白如雪的剑气自她手中荡出。 一剑霜寒十四州。 第三十九章 九重天,顾名思义,从下往上数统共有九层天界,初飞升的神仙都是待在最底下那一层。 所以天界一贯是第一重天热闹,而上仙们居住的高重天安静。 而现在一向寂静无声,彩云缭绕的第九重天,此时却嘈杂无比。 大殿外面的空地上,祥云上挤满了神仙,焦躁地交谈着,互不示弱。 就在前一刻钟,凤戚从下界跑了回来,护身的法器都碎了。 “司枕羽化成功了。” 短短一句话,彻底在第九重天掀起巨浪。 凤颖上前几步,“沈风清呢?” “送入轮回了。” “这不可能,”凤颖看向天帝,“凭她凡人之力,再如何修行也不可能冲破我们的封印。” 天帝高坐阶梯之上,不怒自威,“凤颖,你想说什么?” 凤颖拱手:“陛下,我们天界必然出了细作。” 有人看不过去了,冷笑一声,“怎么?想转移视线,替你这不成器的弟弟开脱?” 凤戚不满,“你说什么呢!我亲眼看见她身死,谁知道你们之中的哪一个做了手脚,居然又让她活了过来。” “胡说八道,”一长袍老者不屑道,“谁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不论是人神还是魔,都不可能死了又活过来,你是学法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凤戚最讨厌别人嘲笑他修为,大声反驳:“是真的!气息散得一干二净,而且那司枕不知道在凡间学了什么禁术,死了之后跟个干尸一样。” “那你说是谁?这天底下谁能把死掉的人复活过来?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凤戚:“我……” 他怎么知道! 凤颖坚定自己的想法,“我们之中必定有人出手救下了司枕,能让凤戚看不出端倪,极有可能是上重天的人。” 南斗六星君笑道:“你与那司枕积怨已久想方设法置她于死地,那是你们凤凰一族的事儿,可别张口闭口就把我们都拉进你那条船上。” “可不是嘛……” “当初就是她非得咬死沈风清不放,要我说不就一颗凤凰蛋嘛,说到底不过是她嫉妒……” 凤颖咬牙,“你们……” 万年前这些人可不是这般嘴脸。 如今她们凤凰一族式微,这些人就都敢来奚落两句。 堂堂第九重天,此时嘈杂得倒像是凡间的大街小巷,互相怨怼讥讽。 “够了。”天帝出声。 四下渐渐安静下来。 “还有一世。” 天帝淡声说道。 不错,分了司枕和沈风清的魂魄,三魂七魄足足要在凡间轮回十世,尝尽凡间生老病死的苦楚。 司枕到底是西天佛境出身,天生天养的灵物,对天地仙灵极为亲近。 若不是他们出手阻挠,恐怕她早就飞升归来,一旦她集齐自己剩余残魄恢复记忆,到时候又得闹得他们天界不得安宁。 凤颖望向天帝,知道对方的意思后,松了一口气,说道:“她初飞升,仙力不足,诸人还怕她不成?再说了,沈……沈风清不是已经又送入轮回了吗?” 当初九重天险些大乱,是那两人携手的结果,如今一人已经过了奈何桥,一人才初飞升,和从前相比不足为虑。 文曲星君坦荡大笑,“既然凤凰说的这样轻松,那就又凤凰一族接下这个重任。” 南斗六星君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见缝插针,“此言有理。” 飞在空中,云丝缠身的彩鹤突然清呖起来。 九重天开始震动,众神仙脚下的祥云被震得一散,险些没站稳,顿时东倒西歪了一大片。 “怎么回事?!” 天帝骤然从御座上起身,大手一挥,云层间出现一片高达十丈的水镜。 镜中是一片陆地,水波流转之间,陆地中的一块被什么凭空拔起,缓缓向上升腾起来。 有人疑惑:“这是人间?” 天帝挥袖,水镜中的场面再次转换,一锦绣红裙的女子正执剑站在那片飞升起来的土地高空。 凤颖看见那张和从前相似的脸,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握紧。 司枕…… 众人望着水镜中的司枕,窃窃私语。 水镜中的女子原本正偏头和她身后一面容俊美的男子说着什么。 仿佛突然察觉到了有人正在窥视她,慢慢转过脸来,张望片刻后准确无比地朝水镜的方向看了过来。 一秒,两秒,三秒。短短三秒时间,在场的众多九重天神仙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发虚。 当初沈风清一事,虽说当时是凤凰一族一手主导,但他们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当不知道。 当时凤凰一族风头正盛,谁会为了一个寻常上仙得罪整个凤族。 事后凤族式微,他们这些年多少也听说了当年他们对沈风清干的那些事儿。 凤戚手都在抖,“她要带着整个北崇州飞升!” “快阻止她!” 文曲摇了摇扇子,“你去呀。” “我打不过她!!” 文曲耸肩:“那就没办法了。” 天帝静静看着水镜中的女子执剑,直指过来。 束发的丝缎不知到哪去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红裙妖冶,裙摆处有金莲绽放。 她望向这边片刻,勾了勾唇,笑得挑衅。 天帝微微眯眼,瞧出了她这副身躯的不同寻常之处。 难怪凤戚敢断言她气息消失。她这副身躯分明已经透支,体内隐约有金光闪烁,似乎是被人强行使了什么强力的法术硬撑着。 凤戚煽动凡人围剿北崇州的事儿他知晓,不过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 这司枕多半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所以才铤而走险,强行要带着整个北崇州飞升。 “虚空。”天帝沉声道。 “臣在。” “点十万天兵天将,三千上仙,务必要把司枕和北崇挡下去。” 虚空:“遵命。” 水镜之中,原本为一体的凡间十四州有一整块被拔地而起,中间突兀地空出一块。 就在虚空领了命令要走出殿外的时候,天帝突然又叫住了他。 “等等。” 凡间上空重重叠叠的白色云层,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金色佛像,面目慈悲,双手合十。 一双巨大的眼睛正向下看着企图越过云层的北崇。 准确来说,是看着企图对抗天地秩序的司枕。 第四十章 巨大的金色佛像显现在云层中,通身佛光,望着天穹之下的芸芸众生。 “那是……” 人间十四州的人早就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眼见着一片庞大的土地临空飞起。 一人一佛默默对视,司枕手中长剑嗡鸣。 李怀只盼着他一手养大的两个孩子过得好。如今司旻将北崇打理得井井有条,司枕也眼看着要飞升。 他怎么能让司枕因为他们对上金佛呢。 李怀张嘴要喊,却有人比他还要快上一步。 司旻传音道:“司枕,算了。” 司枕听见了司旻的声音,沉默半晌,转过头去。 陵游站在自己身后,一如既往。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深一道浅一道。 那双漂亮的眼睛这会儿正安静回望着,无声无息地告诉她,不论她做什么选择,他都会跟在她身后。 司枕笑了笑,移开视线,看向司旻说道:“算不了。” 她这副身躯撑不了多久,一朝身死,北崇便没了守护的人,九重天上的人找来,北崇覆灭不过是顷刻之间。 只有借着释迦借她的这点时间铤而走险,让整个北崇飞升入仙,她才尽可放心。 她笑道:“若是北崇飞升,指不定是第二个蓬莱岛。” 即使知道机会实在渺茫,她也想对抗着试试,反正她时日也不多了。 长风远来,被血染红的衣裙猎猎作舞。 在旁人看来,那渺小的一点红,与巨大的佛像比起来太过微不足道了。 可墨陵游却不这样认为。 二人在北崇琼峰高空,北崇高悬在人间之上。 人间山河尽在她脚下。 他抬头同司枕一起看向那云层之中金光闪烁的佛像。 棘寒刀柄握在手中,他并不清楚此时司枕的实力究竟几何,但她要做的他必然全力跟随。 若是不敌,他也会让敌人率先踏过自己的尸体。 无言片刻,双手合十的金佛对着底下的北崇州一掌压下。 缓慢而平平无奇的一掌,身处北崇的司旻和李怀在感受到的一瞬间变了脸色。 “司枕!” 琼峰之上的人这次没有回头,红裙招摇,无形的风从凡间聚拢在她身边。 体内的仙力调用到了极致,一朵有些透明的金莲在她脚下刹那间绽放。 金色的光华同意笼罩在她身上。 李怀一怔:“这是……” 墨陵游敛眉,神色从容,并不受那佛像惊天一掌影响,长刀横在身前,漆黑的刀气凝聚。 西天佛境里,释迦撑着脑袋观战,不少佛修都好奇地跟着看。 他们根本不担心那北崇会不会真的飞升上来,只是想看看那个司枕能在佛祖手中支撑多久。 即便佛祖没有出手阻拦,北崇也不可能飞升,凡人修行不够便无法羽化,这是天道秩序,司枕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九重天上,不少神仙已经偷偷下到第九重天,为的就是最近距离看这司枕与佛祖交手。 人间十四州,包括此时正立于空中的北崇,无一人不仰头望着那一处。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证凡间之人对抗上界神佛,怎能不震撼人心。 古往今来,人神界限划分分明,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他们根本无法仰其项背,可今天,他们亲眼看见了人力对抗神佛的一面。 一剑一掌相接,两处金光,一道黑芒紧随其后,三道力量碰撞。天地静默一瞬,然后骤然炸开一团风暴,将周围的云层涤荡了个干净。 手腕上仿佛撑了千斤万斤,长剑在接触到佛掌的一瞬间便别碾成粉末,烟消云散。 手腕上仿佛被压上了一座又一座山脉,压得司枕喘不过气来。 释迦也未曾想到这司枕居然还想带着凡间土地一块飞升,不过着倒也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不管不顾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放着大好的前程不管,掺和进九重天那档子事里了。 到底是魂魄不全,释迦已经从司枕身上看出溃败之象。 不过凭借残魂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只需再等待一世,他就又多了枚强力的棋子。 金佛硬生生将已飞升上来的北崇一寸、一寸地压了下去,司枕气息越发衰弱。 在察觉到金佛的压力泄露之时,她第一时间将企图化为原形挡在她身前的陵游用术法捆在了身后,将其击晕。 棘寒刀也早就和司枕的长剑一起随风消散,好不容易愈合了一些的伤在金佛的压力下再次崩裂开。 陵游和自己不一样,自己这副身躯不过回光返照,可陵游天赋异禀,断不成在这儿留下后遗症。 北崇终究还是被空中巨大的佛像寸寸摁回了人间版图。 金佛在司枕手中将北崇归位,也付出了一定代价。 原本闪耀的金光黯淡了不少,在北崇归位后第一时间收回了手,重新双掌合十,面目慈悲地看着下方。 对方并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在交手的一瞬间,司枕就已经知晓。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莫要违背天道。” 留下这一句话,金佛身形缓缓消散在云层之间。 司枕叹气:“果然还是不行啊……” 本就强弩之末的她,惋惜地说出这句话后,眼前一黑径自昏睡了过去。 意识昏沉起伏,模糊之间似乎看见了冥府,那高位上坐着的阎王瞅见她身上的金光后,命人不情不愿地又把她送了出去。 一走出去,满地的曼珠沙华,就像一片血海。此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永不相见。 这是只长在冥界的花。 司枕蹲下去想瞧个仔细,手刚碰上鲜红的花瓣,目光就被忘川河中自己的倒影所吸引。 是释迦手中那一魄的模样。 她好奇地打量,自己从前居然是长这样。 少了些她的英气,五官清雅了许多,看上去比她现在更像个公主。 领路人也不敢催她,任她好奇地多看看西看看。这人哪怕魂魄不全都能接金佛一掌,换作是他早就魂飞魄散了。 在冥府逛了逛,司枕魂魄归位时,已经一月之后了。 一睁眼,就是守在她床边的陵游。 一双黑瞳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见她醒了也没多大反应。 第四十一章 房间里香薰的味道极重,殿内还是和往常一样的陈设,连一些摆件的位置都没变过。 床旁浮云丝帷幔上坠着的浅色流苏,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悠悠荡漾。 她伸手出去在陵游眼前晃了晃。 “醒着吗?睁着眼睛睡着啦?” 墨陵游一把抓住她乱晃的手,抿唇不言。 司枕坏心眼地凑过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睡得太久担心坏了?” 她突然凑近,墨陵游呼吸停了几分,听见她说的话,面色更白了。 这下司枕有些心虚,她确实在冥府多逗留了一会儿,但应该没有耽误多久? “我睡了多久?” 墨陵游垂眸,眼睫耷拉下来,“一月有余。” 司枕歪头致歉,“是我不好,这不是醒过来了吗?” 换作是以前,她这样亲近,他早高兴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可现在他心中却沉重无比,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他缓缓开口:“你……” 声音嘶哑,“司枕……你……你没有呼吸……” 他初清醒时,北崇已经归位,天上的佛像也不知去了何处。 北崇没能飞上天界去,那就是司枕输了。 他慌乱出门去寻,就瞧见金碧辉煌的殿中,司旻守在她棺材旁,金冠龙袍,神色肃穆。 许是司旻也不愿意她就那样躺在狭窄拥挤的棺材里,任由黑蛟带司枕回到了长公主殿中。 司枕有些心虚:“我去了地府一遭,没了气息或许是因为这。” 墨陵游骤然看向她:“地府?” “去了一遭,阎王也让人把我送回来了,可能是命簿上阳寿未尽。” 墨陵游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随时都能失去的感觉。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闹不清她突然的亲近是因为什么,或许是这接二连三事故,他的衷心让她心生了感动。 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独留下他,让他深深地意识到了实力的重要性。 若他足够有实力,诸天神佛他都尽挡在她身前。 “所幸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笑,“先跟我去见见国师和司旻?” 墨陵游:“嗯。” 司枕平静叙述了自中州出来以后的所有遭遇,包括和释迦交谈那一段。 在说到这副身躯时日不多时,她神色没什么变化,但殿中三人脸色几变。 司枕说道:“此事追究起来源头也是出在我自己身上,所以也不算冤,听那释迦的意思,似乎我前世还是个厉害角色,也不知道做到了哪路神官。” 李怀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一张老脸紧皱。 墨陵游站在她身后,没有司枕想象中的强烈反应,反而是三人中最平静的一个。 司旻望了望窗外,看着秋季脱落的黄叶,说道:“你一战成名,我们北崇也算是十四州之巅了,无人再敢轻易招惹,这倒是和你羽化没什么分别。” “是吗,”司枕点头,“那还不错。” 就怕九重天的人又偷偷跑下凡来,若是那时候她已然入了轮回,又该怎么庇护他们。 李怀老泪纵横,早知道他就不逼司枕快点羽化了,天天厮混倌楼又怎么样,不去中州就没有那些事儿,司枕也就不会…… 司枕丢了个手帕过去,“哎哟一把年纪了哭什么丢不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李怀一手养大的司枕,虽然后面养歪了,但见她这样平静说出自己的最后期限,眼泪是真的控制不住,“别看你们各个都是修行的,下了地府那孟婆一碗汤灌下去,多高的修为都不管用,你到时候……” 你到时候哪还是司枕,哪还记得你师傅我。 李怀越想越伤心,他猛地抹眼泪,起身回去要去翻阅古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多留她些时间。 司旻想过她以后羽化成仙,姐弟二人不能再轻易相见,倒没想过今日这遭。 不过如司枕所说,这是前世的祸端,那倒也没有办法。 司旻和司枕和寻常一样聊了聊天,就回去处理政务了,尽量不让自己显露出什么异样,省得让司枕担心。 司枕领着人回去的路上,有些惊异地说着,“没想到你居然是最稳重的一个。” 稳重? 墨陵游看着她的背影。在北崇皇宫里,回到了自己的家,她一向随意。 长袍散发,懒懒洋洋的样子,就像回到了以前她刚捡到他的时候。 他跟紧了一点,抬手握起她一缕头发,用指腹磨挲。 他并不稳重。 国师和司旻还有北崇,还有子民们要守护,他只有她。 她要是哪天去了冥府,他跟着去就行了,仅此而已。 司枕走在前面,双手拢在袖子里,懒懒开口:“又拽我头发。” 墨陵游反驳:“没有。” 司枕转头,看着他捏着她发尖的手,挑眉。 墨陵游说道:“我没有拽。”他只是握着而已。 司枕笑出声,“好好你没有拽。” 她走近几步,仰头看他,眼睛弯成了月牙,“就这么喜欢我啊?” 想到以前的事,墨陵游垂眼不答,就怕她喜怒无常地又说要丢掉他。 见他不回答,她若有其事地点头,“也是,我都要死了,你不喜欢了也正……” “喜欢。” 头顶上传来陵游低沉动听的声音。 司枕仰头,正对上他漆黑好看的桃花眼。 “喜欢,”他认真重复,“你别死。” 司枕猛然收回眼,忍了几秒,没忍住上去搂住人。 身体僵住,有些不知所措,任她搂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伸出手去,回抱住她。 路过的宫人贺侍卫悄悄咪咪地打量着这两人。 那惊天动地的一战后,大家多多少少对长公主殿下有些畏惧。不曾想殿下还是那个殿下,青天白日的,就和自己养的漂亮灵宠搂搂抱抱。 还是那么不成体统。 就冲陵游这句话,她也得多活些时间。想起老师说的话,司枕已经开始盘算着到时候这副身躯实在不行了,她该怎么偷摸不喝孟婆汤。 释迦的佛力帮她的灵魂留在人间不被阎王带走,她只要节省一点,总归能多耗几个月。 从前那个小黑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她踮着脚或许都够不上他。 身上一股凛冽的冷香,倒是很符合他天天一身压抑的黑色。 九重天得神仙也好,西天的金佛也好,也不知他是怎么有勇气跟她一样没头脑地对抗上去的。 真是傻。 第四十三章 北崇初雪,各式宫殿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宫人们来来回回就像整齐划一的工蚁一样穿梭在皇宫内。 自宫门清早打开,就已经有世家递了拜帖进来。 雪花飘在窗外,宫殿被灵力包裹着,外面的风吹不进来,琉璃瓦被雪盖住了光华。 屋子里面烧了银炭,温暖如春,暖色的床帐上秀了烂漫的杏花,床上的人睡得正熟。 守在殿门口的宫人远远地就看见了一身黑衣。 当初那个俊秀的少年,也是他们这满宫的宫人看着长大的。 她朝墨陵游行了个礼,低声说了句:“殿下还睡着。” “嗯。” 走进去,绕过凤穿百花的屏风,撩起一重又一重的轻纱帷帐,看见熟睡中的人。 俯身确认气息这才放心。 墨陵游弓身看着床上人。 这会儿司枕裹着松软的浮云丝被,正理所当然地偷闲睡觉,反正她得少调用灵力,不能修行,那就享受享受人间烟火。 守在殿内的宫人往后退了一些距离,躲进重叠的帷帐里。 秋日散尽,初雪降临,殿下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疲累下来,昏睡时间也在增加。 陵游大人往殿里跑的次数也越来越勤,时不时就从校场赶回来看一眼,待殿下醒了过后,便一直守在殿下身边。 宫人瞥了一眼重重暖帐后面模糊的身影,心中叹气。 他们都是跟随长公主殿下多年的老人了,黑蛟大人也是他们看着走到今天的。 天之骄子的公主殿下,就是太割舍不下北崇了。 要是她像从前那些仙人一样,该飞升飞升,估计就不会对上金佛,身体也就不会受伤了。 如今各方势力都盯着北崇,忌惮又讨好,也都是因为殿下的缘故。 从前那么贪玩的殿下,如今天天缩在殿里。到了冬天宫里还得烧炭,用术法维持住宫内温度,让她想着就难受。 帷帐后头的黑影移动之间模糊不清,自从上次不慎撞见了黑蛟大人偷偷对殿下…… 想起那一幕,宫人脸上挂了些许笑意。 原本以为自家殿下和黑蛟大人那么亲近,两人早就水到渠成,不成想黑蛟大人偷香都小心翼翼的。 司枕一头乌黑的长发胡乱散在床榻上,睡意香甜。 墨陵游视线落在她的眉眼,鼻梁,唇瓣,最后停驻在她白皙柔软的脖颈。 眼神暗沉,近日司枕的亲近和放纵,那压了许多年的肖想又涌了上来,让心口的心魔蠢蠢欲动。 司枕睡得沉不会醒。 他坐在床沿边上俯身,偷偷碰了碰她略凉的唇瓣。 呼吸放轻,气息收敛到极致,即便知道司枕现在丝毫灵力都不会动用,他也怕惊动了她。 距离这么近,他甚至可以数清楚她纤细卷翘的睫毛。闭眼眷恋磨挲半晌,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 一抬眼,正对上一双凝视着他的双眼。 墨陵游心跳停了一分。 司枕醒来,唇瓣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等了半天,也只敢在原地磨蹭。 伸手勾住上边儿怔愣着的人人的后脖颈,把人压低。 她坏笑着冲陵游耳边吹了吹风,换了种咬字方式,就像个勾人的精怪,“怎么就光蹭了?” 司枕笑看他,两人对视着,“莫不是陵游对此事一窍不通还是个雏儿?” 墨陵游身躯僵硬。 他艰涩开口:“你……” “我怎么了?”司枕反问,“等了半天,你也没下一步,属实是不太行。” 她用另一只手撑了撑床榻,让自己坐起来了一些,两人挨得更近。 她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绝艳面容上,咽了咽口水,“你不会的话,我教你怎么样?” 心心念念的人主动发出了邀约,墨陵游怎么可能拒绝。他甚至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梦中。 软香温玉在怀,喉结上下滚动,他眸中暗色越来越重。 就算是梦,他也早已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听到些许旖旎声响,宫人暗自挑眉,默默退了出去。 不愧是殿下。 …… 大约是天赋异禀,不论是修行上,还是其他方面,司枕都落败于他。 她本还游刃有余地挑衅,到后面只能默默告饶。 满头乱发,精疲力尽的司枕没好气地指挥人给她穿衣裳。 结果人真的把她抱起来,从如意囊里掏出衣服。 “用术法呀!” 墨陵游身形一顿,这才想起来用法术。 用了清洁术后,望着已然穿戴好的司枕,墨陵游迟疑,“头发……” 司枕摸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随手抓了抓,“就这样。” 反正就在宫里,她也不喜欢戴罗钗首饰。 一转头,不知道陵游从哪弄了把梳子在手里,眼巴巴地望着她。 司枕把头转了回去,把后脑勺留给他,“梳一下也行。” 长发握在手里,从头梳到尾,听说这样就能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身后的人梳得认真,司枕看得也认真。 风吹得外边儿廊上的琉璃风铃叮叮作响。 司枕望着铜镜里的陵游,难得的穿了一身宽大的玄袍,头发跟她一样散着,比黑色劲装的时候多了点闲适。 面容轮廓流畅完美,五官精致绝伦,黑色沉重霸道,穿在他身上却相当合适。其怒若蛟龙出海,虽骇然姿色更佳。 两个人这样天地一隅的待着,岁月的流逝好像都慢了下来。 “陵游。”司枕唤他。 身后人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铜镜上相撞。 司枕手肘撑着梳妆台,手心撑着下巴,说道:“咱们这样像不像夫妻。” 握着梳子的手骤然紧了紧,墨陵游越发觉得自己是陷入了梦境。 “凡间夫妻不就这样的吗,”司枕自顾自说着,“娥眉顾盼纱灯暖,墨香瀑布荡衣衫。执手提梳浓情过,却留发丝绕前缘。” “听过这首诗没?” 墨陵游摇头,他不通诗词,她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这首诗她这么一念,表面意思他多少还是听懂了,倒是和他们两人的现状很像。 “以前不喜欢束手束脚的感情。”司枕弹了点风在指尖,吹开了窗子,露出了窗外飞旋的初雪。 墨陵游从背后伸手过来一掌盖住她的手,语气不稳,“不要动用灵力。” 顺手就使了,司枕反应过来,就收了术法。 她笑:“现在倒是觉得凡间小说戏本子里追求的夫妻情深还是很不错的。” 墨陵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冷冽的清香扑了她满鼻。 他不解,她这是什么意思? “司枕……” 司枕唰地站起身,打断他,“今日初雪,咱们去外面逛逛。” 第四十四章 灵力外泄包裹住两人抵御风雪,白白的一层压在干枯的树枝上,天地之间银装素裹。 司枕宽大的披风下摆扫过鹅卵石上的落雪,她知道她刚才那些话太不合时宜。 她现下这一世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原本只是气氛愉悦、水到渠成的事,她这一感慨,陵游必定有了期待。 墨陵游陪她沉默走在雪中,将她护在灵力之下,半点不沾风雪。 她三两句话,那颗本来一直压在心底的幽湖掀起层层涟漪,止不住地荡漾。 原本开口想问,被她打断,又没了再问的勇气。 从前她为了断他念想,从不会把话主动带到引人误会的地方上来。 墨陵游垂头,看见两人行走之间摩擦交错的广袖,是不是有洁白的雪花飘落上去,短暂地附着片刻,又消融在空气中。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要是寻常人家,那就是有了夫妻之实,是要对彼此负责的。 可他待在司枕身边,见识的多是权贵人家,对待男女之情大多随意。 就连司枕,也是多年浸淫在倌楼之中,也不知道同多少小倌…… 方才杏花暖帐间,光线昏黄,殿中烧着的热碳偶尔噼啪作响。 司枕长发微湿,如白玉般的皮肤染上昏黄和红晕,一双眼眸仿佛含着秋水,潋滟到他心底最深处,勾出他掩藏多年的欲望。 偏生她似乎不甘示弱,偏要在某些时刻仰起脖子,主动说些话来撩拨他。 那截柔软白皙的脖子就那样近距离暴露在他眼皮下,晃人眼睛。 虽伤自尊,可这番销魂情景他只在梦中幻想过,今夜亲身经历,到后面情难自控,忍不住失了控。 而他还没被司枕捡回来当灵宠的时候,她从前常留宿倌楼。 思及此,墨陵游心中就泛起难以言喻的锐痛,五脏六腑好像被人用手挤压在了一起,难以呼吸。 司枕自知失言,余光一直注意着陵游,果然不消一会儿,他就脸色难看起来。 她正想开口解释,一双手就从她披风下探了过来,冰冰凉凉的,握住了她的手。 偏头看人,结果陵游目视前方,像是在专心看路。 要不是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抿紧的唇出卖了他,还真当能把司枕糊弄过去。 牵个手而已,都能把他紧张成这样。 刚才床榻之上的威风被这冷风一吹,算是散干净了,还是她那个熟悉的陵游。 风雪之下,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歌舞升平,丝竹之声不断。换作是以前,司枕肯定是混在那群世家子里,是带头胡闹的那个。 不过现在,她和陵游牵着手,黑夜之下独自烂漫,就像普通的情人一样。 牵着手走了一会儿,路上偶尔撞见忙碌的宫人,司枕都是直接摆手赶人走,老是行礼,他们不累,她看着都累。 初雪之夜幽会老是被打扰,司枕踢了踢身前的雪,白点飞溅起来,落得到处都是。 “我走不动了。”司枕松开陵游的手。 墨陵游以为走了这么久,两人都没什么交流,她是嫌他无趣了。 手追上去,重新拉住人,他说道:“今天是初雪,国师说多淋一淋雪,来年会发生好事。” 他急哄哄重新拉住她的样子,让司枕压不住上扬的嘴角,“我北崇从小长大的,我还能不知道?” 她接着揶揄他:“方才床榻上还没够?拉个手这么急。” 被挑明出来,墨陵游身形一僵,撇开脸,声音低落:“我对你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见他这样,司枕的心也跟着揪了几分。 “这里离宴席近,人来人往的没个清静,我们去梅园待着。” “嗯。” 司枕站着不动,迎着陵游疑问的眼神,笑得赖皮,“我走不动了,陵游背一背我。” 玄色的长袍曳地,墨陵游已然在她身前蹲下身,将后背露给她。 司枕安安心心趴上去,下巴尖在他宽厚的肩头蹭了蹭,感受到他呼吸紊乱了一瞬。 面带着笑意看着漫天盘旋呼啸的风雪。 墨陵游背着人一路往梅园走,一路上走得格外平稳,连丝毫颠簸都感受不到。 司枕搂着他脖子,“陵游,我性子不好,名声也不好,你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 没等墨陵游答话,她自顾自接着絮叨:“你跟在我身边,不是看到很多吗,那些我浪……嗯……不太妙的事情,你别看那些世家公子一个个纨绔,泡在青楼和精怪堆里,实际上迎娶的正妻都是门当户对的贤淑小姐,虽说我乐得自由,可你这眼光是不是太歪了一点儿。” “不歪。”喜欢你才是正好。 后脖颈上有温热的鼻息洒上来,他听见司枕的轻笑声。 墨陵游将人往上抬了抬,语气不悦,“殿下还不信我?” “信,怎么不信,”司枕搂着他脖子的手不老实,开始往上捏他的下巴,“你都傻到直接替我挡那九重天的神仙了,我还能不信?” “就是觉得稀奇……” 没什么可稀奇的,其实以往也有不少人对她心生倾慕,要么碍于她的身份地位不敢奢望,要么就是没像他一样说出口。 比如他见过的那些小倌,又比如说蒋季。 司枕整个人伏在他背上,温度传递,月亮高挂,皎洁柔和的月光散落在雪花上,周围来往的宫人越来越少,空气中似乎隐隐有了梅香。 “司枕殿下?” 一旁未燃灯的廊下走出来一人。 司枕寻着声音看过去。 黑金大氅,玉冠锦衣,腰佩棘月,不是那个年轻的蒋家家主又是谁。 蒋季旁敲侧击,只从司旻嘴中得到只言片语,得知她在长公主殿歇息闭门谢客,面见的计划也只好作罢。 故地重游,有数几百年未曾再来过北崇皇宫,很多亭台楼榭都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从旧廊下慢慢散步,远处月光下,有一抹红色在风雪中格外惹眼。 定睛一看,那被背在身上,披着红锻披风的女子,不就是司旻口中正在休息的司枕吗? 司枕也看清了人,打了声招呼,“蒋家主。” “殿下这是……” 司枕整个人趴在陵游背后,也无半点羞赧,“和陵游去梅园瞧瞧。” 蒋季得目光下移,正巧那黑蛟也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彼此什么想法心知肚明。 蒋季嘴角含笑,就想惹这黑蛟不痛快,“我还从没去过梅园,殿下可介意我同去?” “你要同去?”司枕挑眉。 墨陵游正要开口断绝这人的想法,就听见司枕说道:“这恐怕不行。” 她下巴枕在他肩后,“梅园只供北崇皇室进入,我与陵游要去那儿幽会,怕是招待不了蒋家主。” 这话说得露骨,寻常女儿家哪会把幽会挂在嘴边。 但就是这样的话,才能让墨陵游安心。 蒋季嘴角的笑意僵了僵,他分明第看见了司枕的动作,非情人不会那般亲密。 “再会啦蒋家主,改日让司旻亲自陪你逛梅园。” 毫不犹豫把司旻出卖了出去,司枕挥了挥手,让陵游继续前行。 他怔愣在原地,望着眉眼皆是笑意的司枕出神。 和官场应酬的敷衍笑容不同,她这是真的开心。 见她要走,蒋季情急,喊道:“司枕!” 司枕回头。 蒋季:“我……” 墨陵游没转头,虽然内心不安,但他总不能现下当着司枕的面堵了蒋季的嘴。 “我即位家主那日,家中遭了贼丢了些东西,殿下可有看见?” 司枕心虚,不过表情丝毫不变,“既然是遭了贼,怎么蒋家主来问我?” “并非怀疑殿下的意思,只是那日殿下留在后院没来前厅,这才想问问殿下有没有看见那贼人的身影。” 司枕问:“你丢了些什么?我想想看。” “一些不值钱的画卷罢了。” “画卷?”司枕摇头,“那没看见过,再说贼人肯定也不会光明正大拿在手中让人逮。” “殿下说的是。” 司枕见他神情落寞,假惺惺多问了一嘴,“可是丢了心爱之物?” 蒋季抬眼看向她,目光灼灼。 墨陵游望过去,目露警告。 蒋季看见黑蛟眼神,微微眯眼,原来是他。 蒋季笑:“确是心爱之物,还望归还。” 司枕皱眉,“说了我没看见。” 指了指墨陵游,蒋季说道:“殿下那样说,蒋季自然信,只是看这黑蛟神情似乎知道隐情?” 陵游露馅了? 司枕偏头,“是吗?陵游你看见那贼人啦?” 喉结滚动,声音低沉,斩钉截铁:“未曾。” 司枕:“陵游说没看见,蒋家主丢了心爱之物令人痛心,不过陵游一向不会扯谎,他说没看见那必然是没看见,蒋家主再去问问旁的人。” 蒋季扫了一眼那黑蛟,知道那几张画卷是从他手里抠不回来了,再加上有司枕袒护。 “如此,”蒋季笑,“那我再去问问旁人。” “嗯。” 司枕点头。 蒋季往廊下走了几步,倏尔转身,再次喊住司枕。 “干嘛?” 明艳的金绣红色披风,衬得她清艳的眉目更佳卓绝,语气里是毫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蒋季难得收了那一抹习惯性的笑容,正经朝她拱了拱手。 天下无不漏风的墙,更何况这满宫的人,处处皆是破绽。 司枕恐是在那西天金佛手下受了伤。 不过早在他看见黑蛟飞空,他伫立蒋府上空观望而退缩时,他就已经在心中向黑蛟退让了。 蒋季垂眸,那双让人看着就觉得城府心计深重得眼睛盯着自己的长靴。 他说道:“愿殿下平安喜乐,天道赐福,早日羽化登仙。” 她赠他的清风与春天,他没资格站在她身边赠还了,只能口头上祝还,望她平安喜乐。 第五十一章 “沈风清。” 他回头。 白云之上千千万万朵金莲从云层中生长出来,有规律地摆动着。 司枕赤足踩在其中一朵金莲上,金光闪烁之间,衬得她赤裸出来的肌肤如同白玉一般。 她从金莲花丛上飞来,“你又来了?” 司枕站在他身前,低头去看他的手,“又带了什么好东西?” 沈风清将手中的东西举起来,是西王母养的蟠桃。 “你还真帮我带了个蟠桃出来,”司枕接过去,看着有一个人头大小的蟠桃,笑逐颜开,“你们九重天最近有宴席?不然王母能把蟠桃拿出来?” 早就对九重天西王母养的蟠桃觊觎已久,非重大宴会,西王母把蟠桃园捂得严严实实,沈风清也不好硬闯。 一口下去,桃肉在嘴里化为清甜的桃汁,司枕满足地点点头,“好吃!” “你一直待在金莲池,对王母倒是了解,”沈风清笑,“西海龙王的太子和凤族的大小姐联姻,天帝给了不少好东西,王母也摆了蟠桃出来,刚好让我藏着带出来。” “谁?!” 司枕把头从蟠桃后抬起来,抹了抹嘴,“凤族大小姐?!” 他点头。 “凤颖?!” 沈风清看她一眼,“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司枕凑近,压低声音,“她不是喜欢你吗?怎么会愿意嫁给西海的太子?” 前段时间还有小佛修跑过来告诉她,那九重天的凤族大小姐跑到了西天佛境来,向他们打听平时沈风清都在西天佛境做些什么。 一个九重天的女神仙,不事先打招呼就跑到西天佛境来,还来找小佛修们搭话,实在不成体统。 更何况,佛修也不能真引着她到西天佛境深处的金莲池来,婉言拒绝了凤颖想进金莲池的想法。 她凑得近,一双潋滟的眼睛睁大看着他,手里还捧着一个硕大的蟠桃,沈风清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哎哟。”司枕捂着额头往后躲,怒目圆睁,“你弹我额头做什么!” 沈风清白她一眼,“你懂什么,九重天的势力划分复杂,龙凤两族自古以来就是九重天的统治者,像他们那样的家族,谁合该娶谁都是看族中高层的安排。” “婚嫁之事还由别人安排,”司枕随便找了朵金莲坐下,双腿踢着飘渺的云丝,“那当神仙还有什么意思。” “除却青丘的九尾狐,龙凤两族生来仙胎,不像其他人,都是从凡间飞升而来,”沈风清坐在她旁边的金莲,和她一起望着云丝绕金莲的盛景,“可能这也是天道维持公平的一种方式,有所得就有所失。” “得了什么?” “权势、地位。” 司枕不以为然,“没什么用的东西。” 沈风清:“你天生天养,又是在西天佛境这样一个清净的地方长大,当然对这些不以为然。” 一整个蟠桃下肚,体内的仙力似乎都长了不少,也难怪平时西王母护得那么紧。 司枕听见沈风清的话,问道:“那你呢?你也想要权势和地位?” 沈风清摇头,“我就想要一份自在。” 司枕想起那个浑身冒着火焰的凤族大小姐,毫不客气地嘲笑他:“那你有没有好好地敬那西海太子一杯酒?感谢他替你收了凤颖,省得你被骚扰得不胜其烦。” 沈风清不知道从哪凭空掏出来一壶酒,斜眼看她,“想知道?” 司枕眼巴巴,“想。” “我敬了。” “哈哈哈哈哈!”司枕放声大笑,惊动了不少诵经的佛修,一听是那无法无天的金莲的声音,只能默默低头继续诵经。 连佛祖都无可奈何的司枕,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沈风清分她一杯酒,“就这样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才是我想要的神仙生活,凤颖终究是女儿家,我又不好话说得太狠,如今总算解脱自然要感谢西海太子救我于水火。” 司枕拍了拍身下的金莲,将其幻化得大了两倍,让她能整个人躺进花蕊中。 “我也喜欢这样天地无拘的日子,可惜佛祖不要我出金莲池,就只能靠你偶尔给我讲点外界有意思的事。” 沈风清恨不得把酒壶砸她头上,“我这还偶尔?我可是眼睁睁守着你从一朵金莲长到如今这残样。” “我就是随口这么说说,”司枕在花蕊里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去,声音闷闷的,“我也想天上地下到处游玩,可我出不了这金莲池。” 司枕是这满境的金莲精华荟萃所化,她要是擅自离开,西天佛境的金莲会在一息之间尽数消散,所以佛祖平日里任她胡闹,但不许她离开西天佛境。 原本是最随性洒脱的天生天养之物,被硬生生在这里拘了万万年。 沈风清总觉得那平素里慈眉善目的佛祖对司枕太过严苛了一些。 他转头要宽慰司枕,让她莫要冲动和佛祖起冲突,结果一偏头,万里空旷,云丝翻涌如瀑,哪有半朵金莲。 他怔愣片刻,意识渐渐清明。 沈风清自床上睁眼,望着前方画着群仙祝寿图的屏风,呼出一口气。 又梦到他的“前世”了吗…… …… 台上舞姬扭动腰身旋转着,姑娘们娇笑着揽着恩客入帐。 原本花好月圆夜,被一行突如其来的人打断。 那些人隐入在人流中,走到金凤楼前时突然冲进去,兵分三路蛮横地踢开房门。 待金凤楼的守卫反应过来,截下那些人,已经有不少客人被打扰。 “那个哑女呢?”王龅大腹便便走进来。 “老鸨,怎么回事?” “这金凤楼还能不能行了?” 老鸨一边赔笑着,一边命令手下把那些闯进来的人尽数扣下压下去。 平日里掩藏起来的守卫全数涌了出来。 不少人揽着美娇娘坐在厅堂里看热闹,不知道这姓王的和金凤楼要怎么收场。 “老鸨,今晚的生意做还是不做啊?”有人大声问。 老鸨:“金凤楼的生意自然是要做的,不过王老板的生意还要不要做还得看王老板的意思。” 王龅:“不必多说,我也不想得罪金凤楼,只消把那哑女交出来,我即刻道歉走人,王家和金凤楼的生意照旧。” 这话直白,二选一罢了。 第六十五章 倾盆大雨忽然而至,密不透风的黑云笼罩在王城上方。 “怎么回事?” 勤政殿的司旻察觉到王城上方天气的变化,停下来朝窗外看去。 位于下方的朝臣互相看看彼此,这等剧变除了他们那个护国黑蛟,还有谁? 司旻:“谁又招惹他了?” “属下去看看。” 这个时间,墨陵游怕是刚从中州赶回来,这等阵仗怕是中州之行无功而返。 司旻说道:“早去早回。” 画妖被突然炸响的惊雷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往暗道外面跑。 她没敢在看这满室的画作一眼。 被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样四面八方地盯着,实在是太诡异了。 虽然知道自己是因为黑蛟对司枕的思念才诞生在凡世中,但看着画里各式各样的画,她总觉得别扭。 而且墨陵游画的灵画,灵力灌注,丹青笔法卓绝,画里的人栩栩如生,她就像是在被无数个司枕注视着一样。 画妖双手交叉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迅速地往暗道外面赶过去。 只希望黑蛟千万千万不要暴怒,给她留点解释的机会。 墨陵游飞身前往中州,他必须把沈风清抓出来问清楚,转世的司枕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不肯出声,也排斥他的接触,他无法确认她是身上有伤,还是…… 无法说话…… 脚下人间山河飞速后退,墨陵游突然心间一动,灵力波动起来。 有人动了他在宫殿中的结界。 没有犹豫,墨陵游即刻转身朝北崇州赶回去,沈风清参加了中州试剑大会,又是世家人,他随时都能听到消息。 但是他殿中的东西,谁也不能动。 立于皇宫上空,随着他灵力的外泄,暴雨落下,黑云压城。 闪身进殿中,殿中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墨陵游往里走,置物架明显被人动过,被翻得乱糟糟的。 暗道果然被人闯了进去。 画妖被他严令警告过,以她的性子根本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如果不是画妖,那就是司枕。 他转身朝被打开的暗道走去。 窗户被外面的狂风猛地吹开,呼啸的风从窗外闯了进来,吹得满后殿的红纱胡乱飞舞。 透过被吹起的红纱有个模糊的人影隐隐透了出来。 墨陵游在看见那个模糊的身影的时候,迈步前往暗道的脚不停了停,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朝内殿里走去。 他一把一把地扯开那些红纱,脚不越走越快,那个身影太像了。 太像司枕了。 模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他掀开最后一重红纱,看到了站在杏花帐前的人。 他瞧见她仰头看着床榻上挂着的流苏。 听见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是他,眼中带了调戏,勾起嘴角,用他回忆了无数遍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唤他名字:“陵游。” 他等这个时候等了太久了。 “司枕……” 墨陵游抑制不住地上前几步,“你……” 司枕站在杏花帐前噙着笑,冲他招了招手。 墨陵游快步过去,张开手将人拥入怀中,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发顶,双手的力道不断加大,似乎就要这样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你回来了……” 他喃喃道:“你回来了。” 司枕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鬼鬼祟祟的画妖身形,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接收了太多零乱繁多的记忆,她觉得疲累万分,额头抵上墨陵游的肩,慢慢闭上了眼睛。 注意到怀里人瘫软的身体,墨陵游赶紧松开手,发现司枕轻皱着眉头晕了过去。 他抱起人放在床榻上,自己则往殿外匆促赶去。 画妖看见黑色的一团快速地接近,她浑身的细胞都紧绷了起来,她决定先发制人。 她立刻站得端端正正,开口大声解释:“我没想故意闯进去,我是看那个你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司枕状态不太对劲,我才……” 一阵风刮过,掀起她粉色的衣裙,她的话还没说完,哪里还有墨陵游的影子。 画妖愣在原地。 什么情况?这黑蛟居然不追究她闯进了暗室? 他不是最见不得别人碰他画的那些画了吗,而且那里面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画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她分明地听见了外面的惊雷声,那是黑蛟震怒的表现。 蛟龙,大江大河之属,有带来洪水的风险,也是因为这一点,很多王朝曾经明令禁止私下搜捕蛟龙。 窗子外面吹进来的风带着雨点,冷飕飕的,画妖给自己讨了个防护罩。 直觉告诉她今夜不同寻常,搞不好这个哑巴司枕真有点什么。 不再犹豫,画妖三两步往内殿里面跑,自己跳回来画里,乖乖地坐到树上。 在画里目标小,只要她不出声,墨陵游就会晚一点想起她。 “墨大人,陛下正在议政……”守在殿外的侍卫手伸出去,只来得及拦住墨陵游的一片衣角。 眼见着黑蛟大人直接进了勤政殿,他默默地收回手,自己在心里补上了没说完的话。 “说了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 于此同时被司旻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人站在长公主点外,在暴雨的雨声中嘶声力竭地喊着“墨大人”。 哪怕他面前长公主殿的宫门大敞开,他也不敢踏进去,只能一遍一遍地叫着墨陵游。 “井田制已经施行了一月,据老臣观察这井田制……” 话还没说完,一股寒气涌入殿内,还带着潮湿的水汽。 朝臣回头一看,一个样貌昳丽惊艳的玄衣男子正站在他们身后,看着高坐在御座上的司旻。 司旻皱眉:“你来做什么?” 墨陵游扫了一眼周围几人,冷声道:“出去。” 朝臣们愣了愣,看了上位的陛下一眼。 司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等到那些人不在殿中,墨陵游道:“宫里御用的医修,让他们去长公主殿。” 顿了顿,他低声道:“她回来了。” 御座上的司旻看着他一会儿,径直站起身来,朝殿外赶去,走到殿门口时,嘱咐了一句,“即刻让所有医修赶到长公主殿内。” 司枕真的回来了? 司旻简直不敢相信,原来人真的从轮回里再次回来。 墨陵游既然开口说司枕回来了,那必然错不了,他比谁都清楚墨陵游对司枕的执念。 画妖忐忑不安地待在画中等了半天,结果等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以那黑蛟和身穿龙袍的司旻为首,跟了一堆身穿绿衣的医修。 娘咧,墨陵游去叫了司旻。 那个哑巴难道真的是以前那个女剑仙? 司旻站在长公主殿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准备,然后一把撩开了杏花帐。 他看见床榻上睡着人的面容时,略有怔愣,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毕竟是转世,面容有所改变也是有可能的。 司旻冲绿衣医修道:“上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人上来给司枕搭脉,小心地用灵力顺着她的经脉探查,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能只是普通的昏睡。 墨陵游想起先前在殿中时,司枕以纸笔代替言语的行为,让医修替检查了司枕咽喉。 “这位女子的身体内部一切正常,并没有问题。”医修道:“且她虽是魔族人,但也在修行,体质比寻常人强健很多,哪怕咽喉有疾一副灵药下去自然也能痊愈。” 是了,上乘的丹药不仅能够增进灵力,还可以治愈伤势。 初遇她时,她分明还有余钱去倌楼,身边还跟了个沈风清,高级丹药自然不缺。 那她究竟是为什么不愿开口说话?又和他装傻充愣,不愿认他? 方才的短短几分钟的冲击力太大,司枕脸上的神情他能够确信那就是司枕,明明是同一个身体,可转世的司枕一直沉默,而后来的司枕却开口得十分自然。 说明并非是身体的原因。 不过他离开之前,司枕给他的感觉还很陌生。 墨陵游会想起之前的情形,难不成是在他离开的那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让司枕恢复了记忆? 他脑海里划过之前的片段,想到了什么。 是金莲子? 墨陵游看着床榻之上昏睡着的人,想起她方才站在杏花帐前,一双潋滟的眼里含着笑意,懒散冲他招手的样子。 胡思乱想的脑子就安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她回来了就好。 司旻推掉了今日所有的政务,让所有医修守在殿中,自己则和墨陵游一起等在床榻旁,期待着时隔多年和司枕的重逢。 画妖安安静静地待在画里,但视线一直放在内殿。 殿中气氛沉凝,守在床榻边的两个男人是整个北崇州顶尖掌权者,这两个人一点声音都不出,剩下的人更是守在殿中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揣测这长公主殿里躺着的女子到底是谁,匆匆被叫来他们对这个突然出现在长公主殿里的女子一无所知。 有些宫里的老人,在看见那女子面容的第一时间内心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是见识过当初的长公主的风采的,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最末等的侍卫,只能每天守在旧宫殿的门口,俸禄就是最少的那一波。 数百年前的围城之困,他亲眼见到了那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场面,他这么多年酒醉之后常把这件事拿出来吹牛。 后来幸运至极地打通了新的一条经脉,成功地修为大涨,被提拔进了禁卫军,熬到了现在,他已经明显年迈。 可床榻上的那位女子竟然长得和从前长公主殿下相像,还如此年轻。 联想到黑蛟大人和陛下对她的态度,这女子的身份就要脱口而出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事? 已经死去的人真的还能轮回转世回来的话,只要修为跟得上,就一定能够等到转世。 他一颗心跳得很快,就好像是突然看见了天道秩序的秘密一样。 那他从前那些失去的朋友和亲人,是不是也能等到他们回来? 司枕就这样被那个来历不明的人带走,而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 不清楚对方的底细,沈风清也迟迟等不到司枕捏碎自己给她的玉佩,他无法,只能又去寻了那蒋家家主。 方才的对话中,那蒋季和他的交谈还算融洽,以对方在中州的多年扎根和消息灵通程度,希望能给他个欠人情的机会。 “你是说你那位女子好友被一个玄衣男子带走了?” 沈风清神色凝重,有些焦急,若是司枕已经连捏碎玉佩的时间都空不出来,很有可能行为受限或受了重伤遭遇不测。 “是,那男子修为深不可测,灵压压得我动弹不得,转瞬消失在了我眼前。” 蒋季想了想,问道:“那男子长相如何?” 沈风清愣了愣,回忆了一番,说道:“模样极好。” 蒋季垂头喝了一口茶,他心里有了猜测,能把修为不错的沈风清压得如此的人没有多少,不过那黑蛟好不容易不再龟缩在北崇州,来一趟中州,抓走沈风清的友人做什么? 他不是钟情于…… 那个名字就要被说出来时,蒋季忽然僵在了原地。 那黑蛟对司枕的感情比他想象的要深固很多,若是他主动找上被的女人的话…… 他抬眼看向沈风清,问:“你那友人叫什么名字?我派人帮你去找找。” 听见他这么说,沈风清自然感激不尽,他拱手感谢道:“她名唤司枕,是个不过刚刚二十的姑娘。” 司枕…… 蒋季看着手中的茶杯里荡起来的涟漪发呆。 时隔了多少年,他再一次听见了她的消息。 初雪之夜,北崇皇宫里,他心甘情愿地退出后,万万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再听到司枕的消息,居然是她已经身死。 他万里奔赴北崇州,想一探究竟,是不是北崇州那个青年皇帝玩得手段,结果被强硬地拒之门外。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变得沙哑干涩,“你说……那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很强硬地掳走了你的朋友……司枕对吗?” “不错。” 蒋季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把颤抖的手隐藏在自己的广袖中。 他说道:“你放心,这点忙于我蒋家来说不算什么,我会派人出去查探。” 沈风清松了一口气,“多谢蒋家主,这份情来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报。” 蒋季扯了扯嘴角,摆手道:“你不必记在心上,我这就去府中安排。” 要找黑蛟那还不容易。 他只需要直奔那黑蛟的老巢。 第六十六章 北崇州的皇宫里气氛莫名紧张起来,大大小小宫殿里的宫人们注意到了宫中时不时出现的行色匆匆的侍卫队,盔甲上反射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太久没有见过这般阵仗了。 不少人都猜测是不是哪宫的娘娘犯了大事,要被陛下清剿了,毕竟也不是没有先例。 不过猜测只是猜测,人脉勾结的皇宫中,这一次谁都打听不到具体的细节,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让整个皇宫的侍卫都动作了起来。 他们只知道整个司药殿里供奉的医修们在同一时间被陛下一则诏令全部叫走,去了长公主殿里。 山雨欲来风满楼,各宫人马都暗暗等待着,期待有人能带来具体的消息。 司旻和墨陵游在床旁足足等了半宿,一旦发现床榻上的人神色出现了一些异常,就让在殿中等候的医修上前查看。 临近破晓时分,床榻上的人总算睁开了眼睛。 墨陵游看着榻上的人睁眼,喉结微动,上前一步。 司旻也不自主地微微绷紧了身体,装满国事的脑子这会儿难得地停止了思考,有些空白。 司枕一清醒,就看见那蛟龙和另一个她从没见过的面孔凑近过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司旻看见司枕手撑起自己,躲进床榻深处,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 他一怔,看了司枕片刻,她露出的神情令他陌生。 他下意识地看向墨陵游,“怎么回事?” 墨陵游注视着床榻上冷眼打量他们的司枕,他自然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陵游张了张口,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司枕?” 司枕背靠着床头,听见蛟龙那一声明显柔和下来的“司枕”,身形僵了僵,抿唇偏过头去,蹙起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司旻思索道:“可是身体外出了什么问题?比如凡世接触不到的方面?” 他想到了司枕曾经交给墨陵游的那颗金莲子,他说道:“你把金莲拿出来试一试,是否是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 墨陵游一直盯着床榻上的司枕,似乎想要透过她再次看见那个人的影子。 墨陵游摇头:“我试过了。” 不过司枕确实是在他拿出金莲后才显现出前世的模样。 他还是依司旻所言从如意囊中拿出了金莲。 司枕冷眼看着他们自顾自地交流,全然当她就是那个前世的司枕,换句话说,这两个一看就是上位者的男人根本没把她当作一个完整独立的人,仅仅是以前那个司枕的容器罢了。 她低头不让人看见她眼底的冷意,默默回想之前的闯进她脑海中的记忆,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这实力强横的蛟龙是从前那个女剑仙捡来的,后来做了她的灵宠。 她抬眼极快地又看了另一位身着龙袍的男子,和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对上了号。 这个龙袍男子就是那位剑仙的亲弟弟,也就是整个北崇州的皇帝。 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前世的记忆里瞧见沈风清,难不成是这些零碎的记忆恰好都错过了有沈风清的部分? 司枕一直觉得自己虽然运气不太好,生来就是魔族人,被亲生父母丢弃,但有爷爷苞桑收养教导后也勉强能在世间稳稳生存。 这一次离开九皋,她只是希望能够找到魔族人稍正统一些的修行方法,能修行上更进一步,仅此而已。 而现在她面前那两人,立于北崇州的最顶端,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凡间十四州的最上流。 九皋花家是个地头蛇,在九皋修行门派中独占鳌头,但有朝廷制约,九皋并非花家的天下,她自然有法子出逃。 可这北崇皇宫,可谓是腹地了,她又被他们当作是那位剑仙的转世,恐怕是插翅难逃。 床榻上的女子微偏着头,发束散乱,低垂着眉眼,似乎有些害怕和落寞。 墨陵游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也有些分不清了。 一个人轮回前后,到底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司旻倒是洒脱很多,拿起墨陵游手中的金莲子,递了过去,温和道:“你把这金莲子拿在手里可以吗?” 司枕看了一眼司旻手中流光溢彩的金莲子,她哪有拒绝的权力。 她视线落到那颗金莲子上,静静看着没有动作。 这两人叫她接触这金莲子,说明这金莲子一定和那位女剑仙有关联,司枕也想起之前这黑衣蛟龙也强行让她接触了这金莲,后来才有了那些记忆。 司旻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这疑似司枕转世的女子半晌没动静。 就在他准备强行动手时,那女子伸出了手,素白的手从衣袖中探了出来,轻轻碰上那颗金莲子,将其握在手心。 司旻重复了之前和墨陵游同样的状态,目光紧紧盯在金莲子上,看其有无变化。 众人屏息注目,良久后,很明显金莲子表面并无任何引人注目的变化。 以他对墨陵游的了解,墨陵游会认错皇姐的概率微乎其微,虽然一直是这么对自己说,现实摆在他的面前。 多多少少心里还是对墨陵游的判断存了疑问。 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他记忆里的司枕都开始模糊起来,甚至很多细节都变得不如墨陵游清晰,他相信墨陵游也是如此。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让他开始忘却失去司枕的痛苦,但他不再痛苦的同时,脑子里对司枕的记忆也渐渐模糊。 他起身,“今日……”就到这里。 “司……旻?” 司枕眼神有些茫然,一会儿坚定,一会儿呆滞,就像是两个灵魂在争夺身体一样。 不过他们都心知肚明,在这个名为司枕的肉体里,只有一个灵魂。 司旻赶紧俯身确认,“司枕?” 司枕捏着金莲子,纤长的眼睫耷拉着,眼睛里的神色不明。 她勾了勾嘴角,“金莲子里装着我一缕魂魄,这个身体修为不够,我的记忆不稳。” 是曾经皇姐的模样,司旻总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黑蛟思念司枕心切…… 司旻说道:“你这一世是魔族人,我改日让人去藏书阁里找一找魔族人修行的功法,中州蒋家与我北崇交好,他们家近百年来公然收魔族入内,我也写信一封,替你寄去中州。” 司枕点头,分明刚从昏睡中醒来,不过说了两句话的功夫,神色间又见疲色。 她趁机多交代了两句,“金莲内的魂魄一日未回归,我苏醒的时间都不多,这一世的我‘存在’的时间会更多。” 司旻皱眉:“那女子似乎很是戒备我们,恐怕很难卸下她的戒心。” 司枕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她很聪明,你只管将功法送到她面前即可。” “既然你这样说,”司旻对司枕的决定一向放心,“你心里有数就好。” 司枕看向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床榻旁,看着他们二人说话的墨陵游。 她揉了揉眉心,强压下疲意,勾着唇角冲陵游看去,唤道:“陵游。” 墨陵游垂在身侧的指尖颤了颤,他看见司枕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示意他靠过去。 司旻挑眉,这味道太熟悉了,她果然回来了。 司旻面无表情地起身,带着人离开,他已经亲眼确定了司枕回来,剩下的时间就留给这对道侣。 墨陵游坐在床边,司枕懒洋洋地倒在他膝头,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勾着他吹落的墨发。 她问:“怎么不说话?” 墨陵游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她这样问,他也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 之前那些满腹的疑问和怨怼,这会儿都梗在心头,一句都蹦不出来。 墨陵游盯着她,不知怎么的问了一句,“你真的回来了?” 司枕摇头,感觉到墨陵游身体一僵,她坏心眼地笑起来,说道:“不算完全回来。” 墨陵游想到她刚才和司旻说的话,“因为魂魄不全的原因?” 司枕点头,“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这个身体的修为太弱,扛不住我清醒的灵魂,不过这一世本就不是我的主场。”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和司旻恐怕要面对的司枕,大部分都是这一世的司枕。” 司枕勾着墨陵游柔顺的长发玩弄,她淡淡道:“我在冥府的时候试过了不喝那孟婆熬得汤,可以不喝下去连轮回都进不了。” 墨陵游:“所以你喝了。” 司枕点头,“不过我耍了点小手段,后来吐了出来,不过多少还是咽了点,这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说,她至少答应了陵游的事情自然要尽全力去做,好歹得让自己的小蛟龙知道她这么多年并不是故意不来找他的。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按道理来说,这副身躯的修为越高,能够承受住她的时间也就越长,不过到了最后,随着修为的增高,这一世的自己还肯不肯把身体交给她还不好说。 墨陵游见她沉默,沉声道:“你答应我的是你会不喝孟婆汤回来找我,可现在却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司枕。” 都是聪明人,司枕没有说出来的担忧,他自然也能想得到。 这一世的司枕半点和从前不一样,从天道秩序上来讲,前一世的她存在才是不正确的。 到最后这具身体属于谁并非定数。 墨陵游:“魔族功法……” “还是给她。”司枕语气坚决,她不可能因为未来的某种可能就放弃当下的计划,就算后面这一世的司枕占了上分,她也不可能趁现在利用司旻和墨陵游断了这一世的修行之路。 再者说,最后鹿死谁手也不一定。 墨陵游闭上眼,稳了稳呼吸,他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后面的事,只要支持司枕的决定就好。 良久,他弓身和司枕对视,嗓音嘶哑,“你能不能多顾一顾我……” 她用一颗金莲子和一张纸条把他困在北崇州数百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她又出了问题。 要他来说,就该趁现在将这一世的司枕修为压在最底层,稳妥为上,之后再找办法帮她拿回身体。 墨陵游根本不在乎这个身体原本应该是属于谁的,在他眼里,这是司枕的转世,那就是合该司枕回来。 若是有让司枕完全占领这个身躯的办法,墨陵游一定会要不犹豫地去做。 不论这一世的“司枕”后果如何。 困倦来袭,司枕强撑着伸手出去抚了抚墨陵游的脸颊,他眼中的痛苦肉眼可见,让她心头狂颤。 她撑起自己,坐起来,和陵游面对面。 司枕双手捧住陵游的脸,凑过去怜惜地亲了亲他的唇角,“相信我……” “我就是因为信了你……”墨陵游咬牙道,“才在这儿等了这么多年,而你杳无音信。” 司枕:“我就是因为想重新回到你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清醒短短几分钟,才这样打算。” 四肢开始疲软,她无力地将额头枕在陵游的肩头,“从前的我确实浪荡,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对自己的感情毫不避讳,既然动了心那必然事事想着你。” “陵游,许久没见了,别跟我置气……” “你管这叫置气?”墨陵游早就在听见她说的那句对他真心时就心软得一塌糊涂,揽着困倦的她,不让她乱倒。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那些梗在心头的话,被司枕这句难得的表白勾了出来,他一瞬间就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待在她身边的时候。 那会儿司枕任性又强大,他在她眼里是一点儿位置都没有,几次扬言要舍了他,吓得他根本不敢再轻易表露心意。 “凡人几十年就能把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变得模糊,我总怕你后面回来了,我却记不清的你的样子了,我还和司旻学了丹青……” “你就心底放不下司旻和国师,所以诓我留在凡世替你守着他们,我明知道你的想法,但我却没办法,我要是跟着你去了冥府,你定然要生我的气。” 司枕迷迷糊糊地听着,偶尔想抬手摸摸她这只抱怨个不停的小蛟龙,但这副身体确实是到极限了,她根本抬不起手来,只是默默听着。 怀里的人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了清浅的呼吸声。 墨陵游在听见她睡着的呼吸声后,沉默了下来。 看了看她睡着的样子,替她把碎发拨到了耳后,眷恋地抱着她坐了一会儿后,这才把人放回了床榻上。 等她下次醒过来,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第七十二章 嘈杂的狐狸酒馆里骤然一静,哪怕是坐在深处的醉汉也觉得周身一冷。 沈风清和司枕察觉到了气氛瞬间的变化。 司枕和那双金色的竖瞳对视一眼,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对方那双金色的竖瞳传达出来,司枕接触到的人无外乎沈风清和西天佛境的佛修们。 有些佛修给司枕的感觉很空,像是要超脱与世界之外,但又在某些细节被拉回了尘世。而这个金色竖瞳的妖怪,给司枕的感觉像是一座孤岛,周围茫茫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深海。 沈风清看见对方金色的竖瞳,凑近司枕提醒道:“金色竖瞳,若非障眼法,那大概率就是南冥里居住的蛟龙了。” 司枕:“蛟龙……” 狐狸一边舍不得离开沈风清身边,一边又不想得罪那位煞神,只能摆了摆身后那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扭着腰上去笑着迎客。 “龙爷今儿怎么有空出海了?” 那蛟龙视线在沈风清和司枕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后默默移开,走进酒馆里直往深处前去。 狐狸暗道一声苦,一张漂亮魅惑的脸蛋瞬间垮了下来。 这海里跑出来的蛟龙,每次来都得搬走她半个酒窖,他给的那些珍稀珠宝,一开始她倒也还稀奇,可这时间久了,在妖界那些东西她也用不出去啊,还不如直接给妖丹来得实惠,她还能增进修为。 狐狸三两步紧跟上去,司枕看见她原本左右摆弄的狐狸尾巴这会儿有些无精打采。 司枕把眼神从那个渐渐消失在狐狸洞暗处的背影上拔出来,转头看向沈风清,问道:“你不是说蛟龙从不轻易出海吗?” 沈风清来了这妖界这么多次,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蛟龙。 “是啊,”沈风清点头,“蛟龙不喜出南溟,也不喜欢外族侵入他们的地盘。” 司枕指了指那蛟龙消失的方向,“那这你怎么解释?不喜外族的蛟龙不仅出了南溟,还来了这又挤又乱的狐狸洞。” 要说就算蛟龙偶尔想出海了,不喜外族的他们也不应该会来这儿啊,这里妖怪的种类如此繁杂,司枕一眼望过去,那酒桌上的妖都不带重种族的。 沈风清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一个族内总有些异类,他或许就是那个异类。”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就像我之于九重天,而你之于西天佛境一样。” “我怎么了?”司枕不满他的类比,“我天生天养,仙气多么充足,一看就是上界的人。” 沈风清无语:“我是说你一个花仙,一个女子,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女子出现在西天佛境也是不同寻常的事。” 司枕跟着沈风清去柜台上去了两壶酒,寻了个角落自顾自聊着喝着,周围的人都在豪饮,醉了跟旁边陌生的妖称兄道弟拜把子,在和同行的人互相吹吹牛,说自己祖上是哪一脉哪一脉传下来的大妖。 司枕原本以为她和沈风清进了这酒馆会受到众人的瞩目,不过她现下和沈风清缩到角落里,就在她身边就有一只牛妖,喝得直喘粗气,眼见着那酒气从两个大鼻孔里面喷出来,他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嘴里灌酒。 牛妖早就喝晕了,满眼里只有他一直说着话的那条蛇妖,两个人神志不清,司枕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那牛妖和蛇妖看似面对面你一言我一语,实际上牛头不对马嘴,各说各话,谁都没有把对方说的听进去,只扯着嗓子大吼,把自己想说的想叫的吼出来。 司枕被周围的氛围带动了起来,也撤了仙力传音,在乱哄哄的酒馆里,扯着嗓子冲沈风清喊:“当神仙有什么好!看他们多自在!” 有几个字音调被周围的声音冲刷掉,沈风清只听清神仙自在四个字,他对司枕说:“你说什么?” 司枕又重复了一遍。 沈风清笑着点头,说:“对!我也觉得当神仙自在!” “……”司枕喝了一口酒,这对牛弹琴的滋味还是待她喝醉了再体验。 两人的酒是店小二从柜台上随手取的,司枕喝下去,只觉得比沈风清习惯带来的酒烈上一些,口感粗糙很多。 不过这样的环境里,她要是手里拿着沈风清那些精致的花酒喝,反倒别扭。 一红蓝尾的鸟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指了指司枕,说道:“你。” “我?” “给我把障眼法撤了。” 司枕:“?” “什么意思?” 鸟妖没理她,或者说她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清醒听懂司枕的意思,她转而一指沈风清,“你,也给我把障眼法撤了!” 见二人没有动作,鸟妖那红蓝相间的尾羽高高束起,有些炸毛,“快给我撤了!我不允许这里有人比我漂亮!” 司枕不明所以地看向沈风清。 只见沈风清极其淡定地掐诀给自己变了个模样,一身粗布衣裳,上面还打满了补丁,他原本样貌也并不出众,换了身衣裳,收敛了一下身上的仙气,那鸟妖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司枕有样学样,也给自己换了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仙气也被她敛了进去。 谁知那鸟妖竟然还不满意。 眼见着那长长的鸟尾巴就要扫过来,司枕余光瞥见了旁边正在高谈阔论、手舞足蹈的牛妖,她灵机一动,幻化了一个一样的。 鸟妖定睛一瞧,面前这妖收了障眼法奇丑无比,顿时有些同情。 他拉起司枕的手,安慰地拍打了两下,用力拉起她,待她离开这黑暗的角落。 “来!”鸟妖跳上酒桌,“这是我今天新认的兄弟!大家伙认识认识!” “从今天起他就是我方鹏罩的人了!你们谁欺负他之前得考虑考虑我的面子知道吗?!” 司枕哭笑不得地看着上面大放厥词的鸟妖,她顶着个牛头看向角落里的沈风清,牛眼瞪如铜铃大。 那样清艳的一张花仙脸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牛头,沈风清有些嫌弃地瘪瘪嘴。 沈风清给她传音:“你尽管放开了玩,我下去酒窖瞧瞧,给你捎些好酒上来。” 就说沈风清既然把她带到这里,不全然是因为这里的氛围热闹,除了那劣质的草酒外,也应当会有沈风清喜欢的好酒。 司枕示意他快去快回。 方鹏猛地一低头,凑到司枕面前,“猜大小会吗?” 司枕摇头。 “你是我兄弟!我来教你!” 方鹏从兜里掏出一颗妖丹,往桌子上一放,开始给司枕示范。 司枕看了一会儿很快摸清楚了规则,这桌面上用草叶编织而成的多面体上有不同个数的红点,庄家掀开竹杯后,比双方大小即可。 她想起有本沈风清从九重天带给她的小说,里面提及了人间有个让世家公子家破人亡的运动,名为赌博。 对家是同一个人,前三局方鹏旗开得胜,连赢三局,若对阵同一个人,每一局的妖丹需得翻倍。 也就是是说第四局开场,双方各得拿出八颗妖丹才行,若是双方都不肯离场,那到了第五局,双方各得出十六颗妖丹,以此类推。 也就是说前面连输几局不要紧,若是有魄力坚持到最后,极有可能赢一局便是翻盘。 司枕打量了了一番酒桌双方的俩妖,四周氛围热火朝天,一个劲儿地起哄下注,而这两人也显然是酒气上头,一把接着一把地干。 方才还说要教司枕的鸟妖,这会儿完全忘了还有司枕这么个“兄弟”。 “大还是小?” 鸟妖输了一局,先前赢得全数赔了进去,还倒贴了不少,这会儿脸都急红了。 “快说啊!大还是小!” 方鹏这会儿酒气被他用妖力蒸发出去一些,看见了他旁边傻子一样坐着的牛妖,一把拉过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你接着玩。” 司枕一愣,随口报了一句,“小。” “押小?”对方哈哈大笑一声,“你可确定了?” 司枕:“确定。” “开!” 竹杯一拿开,周围的人一片喝彩,还真是小。 对方笑:“继续?” 司枕瞧他一眼,也勾了勾嘴角,她那硕大的牛头勾起唇角,铜铃般的大眼里透出些女子的情态,直看得对方一阵反胃。 司枕:“那我撤了。” “那不行,”对方不让她走,“酒馆规矩,不允许头胜时收手。” 司枕也不是真的打算赢了这一把就走,她反呛回去,“那你问什么问?” 那人瞥了她一眼,挑眉不语。 “这一把,大还是小?” 司枕:“我还是押小。” “你可别后悔。” 司枕:“我既然决定了要小,自然不后悔。” “开!” “开!” 周围围观的人齐声叫嚷着,他们才不管谁赢谁输,不管是哪一方输,都能让他们看见精彩的表情。 反正妖丹也不是从他们兜里掏出去的。 竹杯被揭开,是小。 司枕笑着问对面面色不太对劲的人,“继续?” 沈风清来过这狐狸洞多次,这狐狸地下藏酒的地方他一清二楚。 透过山壁听见上方酒馆内的叫嚣声,沈风清笑着摇了摇头,这人平时仗着修为高,在酒馆里装着喝醉酒出老千也就罢了,今日撞到司枕这个女魔头的手里算他小子倒霉。 估计他永远也想不明白,他分明已经做了手脚的点数,到底是怎么变回去的。 刚走到地窖外的石梯上,就听见地窖里狐狸的哭泣声,“龙爷,这真不行,我酒馆外还留着一大批客人呢,这酒全带走了,我可怎么做生意呀。您要是全给我带走了,待下一批酒酿出来之前,我都没有生意可做了。” 地窖里传来一道冰冷低沉的男声,“那你就歇业一段时间。” “这怎么能行!”狐狸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我狐狸洞可是以热闹着称的,歇业那么久,我得损失多少客人呀!” 那道冰冷又淡漠的男声再次响起,语气毫无起伏,听上去是个极度无情又冷漠的家伙。 “那与我何干?” 沈风清站在石梯上犹豫,这蛟龙看样子是把狐狸洞里所有的好酒都给搬空了,不然以那人精一样的狐狸,必然不至于这么失态。 若是所有好酒都被这蛟龙带走了的话,司枕今日岂不是白跑一趟。 这好酒可是要经过时间的打造,下一次要能够喝上,不知得等上多少年了。 “狐狸洞就是个人情聚拢的小地方,阁下高抬贵手留下一些好酒让老板娘周转周转。” 狐狸看见沈风清从石梯上走进来,眼前一亮,又听见沈风清替她说话,那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恨不得黏在沈风清身上,要不是这蛟龙站在前面,她真要扑向沈风清的怀里,好好调戏他一番。 那蛟龙回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上界的神仙到妖界来做什么?” 沈风清不甘示弱,皮笑肉不笑,“南溟里的蛟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蛟龙:“我是妖,这里是妖界。” 言外之意就是他是妖,哪怕没在南溟,那也是妖界的范围,相反他一个上界的神仙跑到妖界来多管什么闲事。 沈风清笑:“我与这里的老板娘是故交,她自然欢迎我来。” “那你的意思是这狐狸洞不欢迎我?” 沈风清:“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与我无关。” 狐狸赶紧接话,“欢迎欢迎,两位都欢迎。” 她这狐狸洞距离南溟可不远,这尊大妖要是真被惹怒了,掀起南溟的海水淹过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沈风清瞧那卑躬屈膝的狐狸一眼,眼神示意她:没出息。 蛟龙冷笑一声,抬手摇了摇衣袖,分明衣袖飘晃柔顺,看不出什么异常,可偏偏却能听见酒坛碰撞的清脆声。 “酒在我这,要抢就直接动手。” “别别别!” 狐狸赶紧劝阻两个对峙的人,打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个是上界的神仙,一个是南溟的大妖,这要是打起来,她这破酒馆还能幸存吗? 沈风清青衫无风自动,有仙气从他身体里蒸腾出,司枕偷跑出来可不容易,这近在眼前的好酒,一杯也不能少喝。 不过他一把年纪了属实是不想动粗,他最后劝了那蛟龙一句,“我还算是个好说话的神仙,你若是让我那友人知道了你抢走了所有的好酒,你可别想她放过你。” 蛟龙金色的竖瞳动了动,他想起方才在混乱酒馆前堂中看见的那个绣金莲的白裙女子,她周身的气场确实与众不同,虽是上界人的气息,却不像是九重天的神仙,或许是有些什么身份。 不过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他主动拱手交出他想要的东西。 第七十五章 “陵游……” 谁在叫他。 这世间唤他为陵游的也只有司枕了。 “墨陵游!” 墨陵游骤然惊醒,一股莫名的热气从上方传进来,地下室里一直被捆仙索锁住的司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的禁制已经被人从里面强制破开,司旻正站在暗道上,外界的光一阵一阵的,司旻的神情晦暗不明。 司旻看了一眼地上断裂的捆仙索,冷眼看向墨陵游,问道:“人呢?” 墨陵游飞速回忆之前,他一如既往第过来查看司枕的情况,自从他和司旻强行将金莲子戴在她身上后,司枕清醒的时间果然越来越多了,只是最近随着体内魔力的增长,司枕沉睡的时间在变长。 以司枕之前所说,这是她与这一世的司枕开始争夺身体的掌控权了。 他不放心司枕,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一连在地下室里待了一个月,司枕没有一点要清醒过来的症状,不知道什么时候,同在地下室的他陷入了司枕做的手脚。 墨陵游看了一眼地面上断裂的捆仙索,心底发凉,成功的如果是司枕那她肯定会张扬地看向他,告诉他她成功了。 会在清醒后第一时间对他出手并断开捆仙索的,只可能是这一世的司枕。 外面的热浪不断地从暗道里涌进来,司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九重天上又来人了。” 整个北崇王城被燃烧不息的凤凰火焰点燃,富丽堂皇的北崇皇宫被裹进火海之中,大量的水系术法在空中闪烁着亮光,可凤凰的火焰若是没有一次性扑灭,只要剩下一点火星总能立刻复燃。 墨陵游已走出暗道就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热气从四周包围过来,天空之上不断有火焰砸落下来。 灵力凝聚,天空之中的黑云开始滚动起来,隐隐有雷声作响。 身在高空之中的凤颖望着上方凝聚的乌云,立刻问道:“怎么回事?” 是哪家龙王过来干涉了,玉帝难道没有提前吩咐四海的龙王今日不要探查人间吗。 “是那头蛟龙。” 凤族的人立刻回禀:“小姐您不记得了吗?上一次少爷失手,那司枕养了一头黑蛟。” 凤颖皱眉,着空中凝集的黑云沉沉铺满天幕,不过两息之间滂沱的大雨倾盆而下,劈头盖脸地砸向下方被火焰包裹的北崇王城。 凤颖眼见着下方的凤凰火焰被这蛟龙引来的雨降了下去,抽出腰间的火焰长鞭,仙力覆盖其上。 北崇皇宫里的人只见天空之上一道蜿蜒纤长的红线瞬间拉开,带着火焰的尾巴狠狠击中在宫殿的琉璃瓦上。 千千万万琉璃瓦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艳红的凤凰火焰附着在琉璃瓦上熊熊燃烧,火焰冲天。 司旻已经第一时间开启了护国结界,可这次来的不止一个人。 上一世的司枕对付一个从九重天上下来的神仙,就已经付出了油尽灯枯的代价,司旻抬头望着上方遥远的天空中,身周燃着火焰的几人。 “你不是对手,”黑蛟修为再高,他也一直压着没有跨过那个人仙之别的门槛。 众所周知上界的神仙和下界的凡人,哪怕是九重天上能力最低的神仙,那也比凡间只差那临门一脚的修仙者强上数百倍。 若是黑蛟今日能够就此飞升或许还能从这几人手中逃出去。 司旻原本想着司枕曾经和释迦做过交易,若是今日司枕能够苏醒过来,强行吸收掉金莲子里的分魂,有了司枕黑蛟必然不会离开,两人联手也并非没有对抗之力。 不过现如今,捆仙索已断,显然这一世的司枕争占了上风,以墨陵游的脾性必然会去追踪司枕的去向。 身上不小心沾上了燃烧不绝的凤凰火焰,一位宫人在漫天降下的火星之中看见了被完好护住的长公主殿。 他踉踉跄跄地跑过去,看见了他们北崇的陛下和护国的黑蛟大人都站在长公主殿的门口。 “陛下!”身上传来烧灼的剧痛感,他视线都开始模糊,只凭借着生存的本能一个劲儿地往那边跑,“黑蛟大人,救救我!” 冰凉的水兜头浇下,源源不断,硬生生压灭了他身上的凤凰火焰。 整个北崇州王城都在上方那火焰鞭的攻击范围之内,每一记鞭子都会在王城里的建筑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并带着难以扑灭的红色火焰。 墨陵游闭眼展开气息将整个王城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他能感受到许多微弱的气息试图与他接触,发出求救的信号,可所有混杂在一起的、数量如此庞大的气息之中,他没有找到司枕的气息。 如计的她已经能够打破他的禁制,不得不说在今日之前的她当真是隐藏得好深,把他也瞒了过去。 故意藏拙不暴露出她真实的水平,这段时间的昏迷又有多少时间是真的在昏睡,她在昏睡的时候筹备了有多久才等到今日这个机会。 漫天的火焰从高空之中被大肆洒下来,司枕哪怕不用抬头都能够看见被火焰照成红色的王城。 修行的人五感比常人更加敏锐,她能够听见整个王城里源源不断的哭喊求饶声。 司枕等了太久才等到今日这个完美的机会,她不知道这突然降临到北崇王城的究竟是何方人马,但她必须得庆幸对方的实力是如此的强劲,让那个皇帝和蛟龙丝毫腾不出手来。 心头有莫名的情绪起伏,一颗巨大的火焰突然砸在她身旁的大树上,整棵树瞬间被包裹进火焰之中。 司枕把自己的气息敛到了极致,眉心有魔纹隐隐闪动,虽然要躲开墨陵游气息的搜查,她同时也得小心这天上随时有可能会砸下来的火焰。 这通体红色的火焰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一旦不小心沾上很难被扑灭。 满天的火焰,她没有办法从山道上走,飞入空中目标太过明显,所有人都被这火弄得苦不堪言,不少修行者尝试着飞起来,要么是高度不够,被熊熊燃烧的凤凰火燎到衣袍,要么是飞得太高被上方那一行侵入者发现,直接被取了性命。 司枕一路向南前行,不断地压制着心中升腾起的情绪,她是魔族人,她的亲人只有爷爷一个,不是这北崇州的长公主殿下。 她还被这北崇的皇帝和蛟龙强行锁在地下室数年,她没有义务出手去守护这北崇。 司枕绕着官道转弯,一个浑身是火的火球猛然撞过来。 漆黑的魔气瞬间裹满全身隔绝开高热,司枕挥袖将那火球扇得倒飞出去。 那火球就地一滚,压了压火焰的烈势。 纪王爷浑身被这火裹了个遍,他大半的灵力都输进王妃体内了,他实在是拿不出足够的灵力施展水系术法浇灭身上的火焰。 皇宫里那头黑蛟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蛟龙天生就对江河有统率力,他和王妃刚从郊外狩猎回来就遭此横祸,这荒郊野外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只能带着王妃尽快赶回王城。 纪王爷一抬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根本就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想拉住司枕。 司枕侧身灵巧地躲过这个浑身带着火还想往她身上扑的男人,她没空在这里耽搁时间,她不清楚这突然出现的一群人什么时候会走,或者被黑蛟解决掉,亦或是北崇被解决掉。 双方不论哪方胜利,这里都不是她久待之地。 “救救她。” 如果是司枕的话,肯定有能力能够救下他的王妃。 “司枕,求求你,”纪王爷指了指岩石后躺着的一人,“救救王妃。” “从前是我的不对,仗着王宫国戚的身份挑衅你,但王妃一直都在规劝我不要和你们起龃龉。” “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纪王爷已经昏了头了,红色的视野之中,看见这和司枕相似的脸,不管不顾地求她救人,完全完了司枕已经死了几百年了。 司枕完全听不懂这个男人在说什么,不过显然这人也是认识前世的司枕的。 她匆匆扫了一眼那岩石后的女子,半边身子已经被火烧焦了,气息极其微弱,身体里有一股灵力强行吊着她的气息,所以迟迟没有咽气。 她可不是医修,一身的魔气就算送进去,那也是害人。 “我救不了。” 司枕拂袖离开。 “你是不是还记恨我以前背叛司岂给邻国传信的事情!” 司枕骤然回身,“你说什么?” 说完,她愣了愣,想扭身立刻离开,却怎么也动不了。 纪王爷痛苦掩面,“我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司旻发现了,可那是我一个人的错,你要是愿意救下王妃,我可以任你处置。” 当初城门破得那么快,是他搞的鬼?司旻也查到了?那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过她,还任由他安安心心地做他的王爷? 司枕一步一步僵硬地走过去,掐住纪王爷的脖子,周身浑厚浓郁的魔气将那嚣张的火焰压制了下去。 “我不救她,你如今也任我处置。”司枕垂眼看他,“不过我给你个机会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我或许可以考虑救你王妃一命。” …… 高空上的那几个从九重天而来的神仙,一直引燃着整个王城却不曾主动下来大开杀戒,仿佛在有意留着一手,等着谁出现一样。 西郊突然出现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魔气,空中的几人朝那方粗浅地看了一眼,没有太在意。 凤颖带着人去了冥府,但她无功而返。 哪怕有玉帝的手令,冥府的人也不曾松口,一方面是西天佛境的插手,还有一方面是冥府本就不属于九重天的管辖范围,阎王对玉帝的手令根本不买账。 再加上这么多年九重天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不断,众界多少都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阎王自然是不想趟进这浑水。 凤颖多番辗转,只能从冥府里敲出司枕轮回仍在北崇州的信息,这是司枕轮回的最后一世,最容易横生变故,她得亲自出马。 她在高空之中看着下方被火焰和鲜血染红的北崇州,神情毫无波动,她在等司枕自己出来。 司枕还没有飞升,说明实力还是下界的水准,她要是想保全自己,那她就必须眼睁睁看着整个北崇州陷落,她要是还不出来,她就把她上一世的弟弟抓上来杀给她看,再附赠一头被抽筋拨皮的蛟龙。 这么多年过去,凤颖心中始终有一个角落装着她凤族被破的那一天,非但没有被时间冲蚀而仇恨变浅,反而愈来愈烈。 她只恨那司枕是个天生天养的,没有族人,否则在她被分魂之后,她必定会带人像她杀进凤族一样,灭了她的亲人。 哪怕西郊那边传来的魔气比较浓烈,凤颖也没有分过去一丝一毫的目光。 她紧紧盯着下方苦苦守着长公主殿的二人,仙力在手中聚集。 墨陵游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西郊传来的魔气,他即刻要动身的时候,被司旻一把拽住。 “放开。” 司旻冷冷看他,“你觉得这些人是来找我们的吗?” 墨陵游:“我只知道要是就这样放走她,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了。” “这些九重天来的神仙,若按司枕从前所说,让他们找到了司枕,你觉得你保得住司枕吗?”司旻仿佛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并不关心,他淡声道:“这些人似乎还不知道司枕这一世轮回成了魔族人,就这样让她跑远一些。” 这些道理墨陵游何尝不明白,但他没办法再等上个几百年了,再多一年、一个月、一天或者是一个时辰,他都接受不了。 他宁愿和司枕一起下地狱。 墨陵游看向西郊的方向。 有人比他动作还快一步,仙力轰击到护着长公主殿的结界上,墨陵游设下的结界一击即碎。 有个红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危险使司旻和墨陵游浑身紧绷起来,可他们两人联手之下也在这红衣女子一行人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凤颖和那蛟龙对上之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蛟龙体内浑厚的灵力早就有了飞升的实力,却像是被他刻意压在体内。 不过这样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上界就是上界,下界就是下界,不想做神仙,那他就不会是她的对手。 凤颖仗着仙力的强横破开墨陵游的防御,直朝墨陵游的心口抓去。 不是对司枕忠心耿耿吗,那她就挖了他的衷心。 第七十七章 第一世她是个普通的私塾夫子,村子偏僻,她父母是村子里唯一愿意腾出时间来教书的人,父母年迈后,司枕代替了他们俩在简陋的房子里教书。 说是教书其实只是希望村子里不识字的情况能够一代代减少罢了,为此村长时常提着鸡蛋来看望司枕一家,只希望他们不要因为繁忙的农活放弃教书,不然村子永无出头之日。 起初司枕并不愿意,她若是抽了大量时间去教导那些根本不珍惜识字机会的小孩,家里的农活就做不完,父母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劳作。 可她拧不过父母,只能不甘不愿地去教那些小孩识字。 村里的农民一边想让自家孩子停止念书,一边又不愿得罪村长,即便他们打心底觉得识字无用,考上秀才那更是痴人说梦,没有那个命还不如安安分分回来干活。 而这些被送进来的小孩只认为这里是个偷懒的好地方,根本不认真学习,司枕再三规劝也无用,索性下面闹着,她在上面讲着。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即便花了大量的时间给这群小孩上课,也并不会起到改变村子,或者是改变这些迂腐的农民的作用。 司枕二十六那年,登基四年的新皇大改朝政,开放科举制度,她女扮男装独自上京参加科考,落榜三年。 在司枕三十岁那年她成功上榜,她立刻写信一封寄给家中父母,不过在揭榜的当晚,她就被人刺杀在了京中书院。 即便那一世她并没有修行的天赋。 第二世她是个官宦家的庶出小姐,在嫡出妹妹下被压了一辈子,熬到了最后,在母亲的一力恳求下,被主母夫人赏了个婚事。 虽对方不是个大富大贵、门当户对的官宦家庭,但好在阴差阳错之下,本意是磋磨司枕的主母夫人恰巧挑到了一个内心善良之人。 草草被嫁过去的司枕与其举案齐眉,也算是被人称羡的夫妻。 离开了偌大的司家,离开了被主母夫人掌控的后院,好日子才刚开始一个月,她的好夫君就被人一剑杀死在她眼前…… 第三世的她有了一点修行的天赋,被收入一个末流的修行门派之中,这一世过得到还算是平稳,晚年修为无所长进,但也没有大灾大难,成功坐化。 后面无数次轮回转世的记忆早在司枕三魂七魄刚刚全部回归的时候就在脑海中放映。 越是前面的转世记忆越清晰,她也留意了几分自己这些年被分魂之后下放凡间的情况,原本十世便可以重归上界的她,每一世都会在不经意的时刻被突然出现的修行者杀死。 巧合多了那便不是巧合,还是凡人的司枕自然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遭遇,临死之前也只当是自己时运不济,命运不好。 第一世的司枕只当是京中权贵家的孩子没能上榜,是她挤掉了名额,于是为了让自己家的孩子上榜,聘请了江湖杀手暗中解决掉榜上有名的几位草根。 现在想来也是可笑,那么多次的轮回转世中,那些朝她出手的“修行者”们身上的鸟味臭气熏天。 凤颖…… 破了她在下界肉身,她的魂魄必定回到了上界。 这么多年过去了,凤凰一族还在偷偷摸摸干违背天道秩序的事情。 司枕望着眼前脸色十分不好的二人,以及刚从宫殿里慢慢走出来的王母,神色难辨。 这凤颖多次向她出手,数万年的时间,要说玉帝不知情,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她和沈风清联手几乎屠尽了她凤凰一族,这玉帝居然还是被凤凰压了一头,真不配做一条龙啊。 王母被九重天的震动惊住,悄然命宫中的宫女们从殿后方溜了出去,一拨人去将她的蟠桃园里的蟠桃都收下来,一拨人前去搬救兵。 自己则慢慢朝殿门口走了出去。 当年凤颖栽赃司枕的时候,她没有立刻表态,反而说话之间是隐隐有些偏向司枕,这也是当初万年前那场战争里,她的蟠桃园完好无损从司枕和凤凰火焰里保存下来的原因。 司枕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可惜玉帝与她的梁子早已结下,再无回旋的余地。 她虽与玉帝是联盟的婚姻,但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敬重她还是放在眼里,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九重天再次陷入浩劫。 “司枕。” 王母仿佛没有看见司枕手中提着的长剑。 司枕看向她。 王母身上的霓裳绚丽,和这整个九重天天外的彩云交相辉映,她轻声说道:“你看看脚下,云层被破开了,凡间的凡人正在窥视九重天。” 司枕挑眉,她破出来的洞她自己自然清楚。 “这些年凤凰一族的所作所为我和玉帝看在眼里却没能阻止是我和玉帝的错,可凤凰一族的做事风格你是清楚的不是吗,况且你纵使能够再次掀起一场血战又能如何呢?九重天的动荡对你对三界又有什么好处?” 玉帝听见王母的话,知道她这是要趁着司枕刚刚回归不清楚这些年的情况,顺势要将所有过错推到凤凰一族身上。 “好处?”司枕淡声重复,“我在凡间的转世一次次被人……” 说到这里,她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自己还在凡间的时候是怎么一次又一次被人费尽心思找到,然后用不同的手段扼杀。 王母:“凤颖记恨你杀害了她的族亲,那一战凤凰一族的凤焱,也就是凤颖的亲爷爷命丧你手,她自然不肯放过你,我与玉帝发现得太晚,我……” “呵呵,”司枕抬眼看她,眼含讽刺,“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眼神里的讽刺太过明显,玉帝一把拦住王母,“你声势张扬地飞升,又在第一时间召唤出了魔剑,却迟迟没有出手,不就是等我主动开口吗。” “你说,”玉帝沉声道:“你不对九重天出手的条件是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司枕:“万年前沈风清的魂魄是由凤族人出的手,而我是西天佛对吗?” 玉帝:“不错。” 虚空望着司枕那双微微弯起的双眼,不明白她嘴角挂着的笑意是什么,可他无数次修行时,都会想起她这似笑非笑的模样。 当初他带着三千天兵天将前去魔界与她谈判,她就是这样笑着答应了与九重天的和解,可转头便出尔反尔,歼灭了他带去的三千天兵。 待他与司枕谈判完成回去之时,留在原地等候的三千天兵尸骨无存,连半点踪影都找不到,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那司枕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才能无声无息地让三千天兵消失得一点痕迹都不留。 司枕笑:“王母娘娘说得对,冤有头债有主,分我魂的是西天佛我自然会去找他,可分了沈风清三魂七魄的是凤凰一族,既然玉帝如此诚心与我谈判,那不如拿出点诚意来。” 虚空猛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我们可不是像你一样的魔界中人,这里是九重天!”虚空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休想利用我们……” 玉帝的手突然搭在了虚空的肩膀上。 虚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挡在玉帝身前,面前是那个险些毁了九重天,又杀害了无数天兵的罪魁祸首司枕,他没法看见玉帝的神情。 不过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代表了他的态度。 虚空难以相信:“陛下……” 玉帝:“退下。” “陛下!”虚空转身看向玉帝。 玉帝注视这他,眼神毫不退缩。 司枕没兴趣看他们主仆二人眼神唱戏,西北方向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正在向这边靠近,不过没走一段距离就会犹豫上几秒。 她朝西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道:“玉帝,快些做决定,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哪怕后来的司枕和沈风清两人杀上九重天,血洗了凤族,伤亡了近万天兵,可虚空心里还是永远记得那凭空消失的三千天兵。 那些天兵消失得太过彻底,连冥府都没有他们魂魄的记载。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司枕在下命令剿灭那三千天兵时,顺带让那些魔界的魔族人碎裂了他们的魂魄。 虚空知道玉帝一直被凤凰一族压制,最开始的沈风清也是玉帝精心挑选出来制衡凤凰一族的一枚棋子,后来的司枕也被将计就计算计其中。 虽然最后凤凰一族的确被这二人血洗,从此一蹶不振,凤颖为了族人的生存只能主动拱手献出凤凰一族中的所有财富,依附在龙族之下。 但司枕和沈风清的能力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九重天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玉帝向虚空传音道:“司枕与沈风清被分魂,也算报了那三千天兵的仇了,退下。” 虚空:“陛下,三千天兵,无尸无魂凭空消失,这司枕究竟在魔界率领了怎样的一批魔族人,魔界这些年再次闭关又是在筹划些什么,不能相信她啊。” 魔界这些年的突然关闭,连续两次关界之间只有司枕一人进去过,这很难不让人在意。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司枕已经提剑杀到眼前,他必须要当即立断做出最有利的决定。 玉帝冷了眼神,仙力的威压施放:“退下。” 虚空怔愣住,他太多年没有见过玉帝对他这般言辞了。 玉帝看着他,传音道:“你和凤颖一样被自己的私人感情绊住了,别让我对你失望。” 私人感情? 虚空茫然退后,只见玉帝上前几步仰面看向上方的司枕,他道:“成交。” 这么多年,他一直跟随玉帝,被日渐壮大的凤凰一族压制时,他带领着自己的亲信做玉帝的近臣,忠心不二。 他亲自跟进玉帝利用沈风清和凤颖之间的关系挑拨凤凰一族,致使闲云野鹤的沈风清渐渐与凤凰一族对立,再到后来牵扯进西天佛境天生天养的金莲花仙司枕。 三千天兵就这样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玉帝说还不是追究的时候他忍耐住了,听从安排一步一步扩大凤颖对司枕的仇恨。 他效忠的陛下做到了。 原本只是想借沈风清和司枕之手削弱凤凰一族的一些实力,好让他能在凤凰一族蔓延的权势下夺回一些时间和权势。 结果这个只知道到处游玩喝酒的沈风清和那个西天佛境的金莲居然直接杀上了九重天血洗了凤族。 凤凰一族当年何其强大,燃烧不息的红色火焰照亮了整个九重天。 不止是凤凰一族,九重天的损失很惨重,但凡一开始站队凤凰一族的神仙,都被睚眦必报的司枕找了出来。 这一路上扳倒凤凰一族,最后成功求助西天佛分魂那两个无法掌控的人,建立起稳固的权势。他只是想替为此而牺牲的天兵们,讨一个公道,怎么就成了私人感情了? 司枕身上的天道誓约在不断地催促着她。 在听见天帝肯定的答复后,她笑着道:“以天道起个誓,尊敬的玉帝陛下。” 玉帝:“我的条件是你不可再对九重天出手。” “可以,”司枕点头,“只要你们不主动招惹我。” 二人迅速以天道起誓,司枕察觉道越靠越近的气息,微笑一下消失在原地。 释迦这狗贼在她数不清的转世中半点不曾出手相助,待她只差最后一世时出面诱导她与他签下天道誓约,还真是好算计。 不过他的目标也算是和她不谋而合。 西天佛困她在西天万年,若不是她后来堕魔躲进了魔界,怕是要被他一直囚禁在西天佛境之中,她入魔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企图镇压她。 这笔帐她自然要和他算清。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去一个地方。 前世的她堕魔修行如鱼得水,若不是只有一半的经脉,又在九重天消耗了许多魔气,她必然不会败于西天佛手下,还被他强行分了魂。 一朵近乎透明又泛着金光的莲花在司枕手中形成,在她的手心慢慢旋转,被魔气压缩成一点金光,藏匿于云层之中向西天佛境飞去。 释迦要是想一次性彻底摆脱未来佛的名号,做上真正的佛祖,那就稍安勿躁,待她取回她那另一半的经脉安顿好一切自然会立刻赶回报她分魂之仇。 第七十八章 苍穹之上云层被破开的巨大的空洞渐渐收拢,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九重天盛景被云幕遮住,陆地上的凡人再难看见其中景色。 “天梯……” 贺玄脑海里还留着刚才天梯的模样,他毕生所求而不得的,被旁人一击即碎。 有的时候不得不认输啊,不论他怎么研读先辈们留下来的古籍和传承,他始终没有那个登仙的命。 混浊的双眼看着北方的天幕,贺玄心中一直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松懈下来。 他大笑一声:“死而无憾了。” 贺期訾被吓了一大跳,从来没见过自己爷爷这般癫狂大笑的模样。 “爷爷?” 贺玄甩开贺期訾的手,挺直了肩膀大步往北方走。 贺家的子弟纷纷为他让开道路。 贺期訾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挠了挠头,跟在爷爷身后。 白色的棉袍一尘不染,鹤发老人在迈过北方那道门槛后不过两步,眼中的光芒慢慢消散,整个人朝地面上摔去。 “玄爷爷!” 贺期訾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将贺玄拉住。 方才还爽朗癫狂大笑的老人,豪气冲冲地往外走,这会儿就已经昏了过去。 贺家的子弟听见贺期訾大喊的时候还在发懵,直到贺期訾将贺玄拉住的时候才纷纷回神,赶紧跑过去帮忙。 这位整个陆地都负有盛名的中州老人,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冲关失败后,在亲眼见证天梯的降下后,面带微笑地逝去。 贺期訾万万不敢相信,每天气势汹汹地出来训练他的爷爷就这样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刻离他而去。 享誉一方的青年剑仙,在面对自己至亲的死亡时,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贺期訾根本没有那个余力去在意旁人异样的打量,他们都不会懂他对玄爷爷的感情。 整个贺家,只有贺玄愿意日日陪着他练剑,愿意给他讲各种为人处事的道理,不似父母胜于父母。 “医修、医修医修医修……”贺期訾嘴里不断重复这两字,双目赤红,面容狰狞,“还不快来!” “师兄,已经唤了府中医修了,马上就到!” 一贺家子弟御剑飞来,“今日清晨外出历练的弟子们被困,半数受伤,府中医修们都赶过去诊治了,府里现在没有医修了。”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自家师兄充血的双眼,被吓了一跳。 贺期訾背起贺玄御剑向南家飞去,速度拉到了极致,红雪在空中留下一道瑰丽的红色亮线。 南家有位医仙,就是从前那位被称作小医仙的南隐,贺期訾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医修就是她。 世人崇尚力量,大多修行者都是剑修,除开方才那个引来天梯的登仙者,这一次的羽化登仙之人还不明身份,可上一位是举世皆知的北崇州女剑仙。 崇拜效应让十四州内的剑修越来越多,医修更加少了起来,像南隐这样苦心钻研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什么人!” 南家巡逻的剑修察觉到了飞速逼近的人,御剑飞往上空,截停那个御剑青年。 “贺家贺期訾求见南隐小姐。” 原本为了杀上九重天司枕而紧急唤来的各大天兵和上仙,此时正将凤颖凤族的领地团团围住。 察觉到了那一股熟悉气息的凤颖,立刻结束再次下凡的进程,不可置信地感受着那一股气息直直地从第一重天攀升至第九重天。 哪怕她没有亲眼看见,她脑海中也能轻易地构建出那人持剑杀上来的模样。 她疯了吗,分魂轮回的惩罚才刚刚结束她的实力必定没有完全恢复,现在就闯进来,纵使能够大伤九重天,西天佛也不会放过她的。 凤颖在寝殿中思绪极快,脑子里一瞬间想了许多。 她正打算起身去九重天看看的时候,一低头看见了自己颤抖的双臂。 她怔愣片刻,她刚才想了那么多,整个人却停在原地,完全没有了去凡间找司枕复仇的行动力。 她在怕司枕…… 凤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她狠狠一咬牙,口腔里蔓延出血腥味。 她杀了焱爷爷,害死了自己那么多的族人,自己怎么可能会怕她。 凤颖冷眼看向九重天司枕气息停住的方向,她这是仇人再次站在她面前,她激动不已这才颤抖不止。 就算她杀了下界的司枕千遍万遍,那也都是些挂着司枕名头的废物,不是真正的司枕。 要报整个凤族的仇恨,她凤颖必须向这个拥有着前世所有记忆和力量的司枕出手。 凤颖向九重天赶去,发现司枕前去的地方居然是王母殿下的所在的宫殿,那儿出现了玉帝陛下和虚空的气息。 司枕先去找了玉帝寻仇。 这一点认知让凤颖赶过去的速度缓慢了下来,凤族已经在她的指挥下集结起来。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上一次战争的创伤给凤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改变,凤凰蛋越来越少,经常多年没有新的族人出生,再加上玉帝有意无意的压制,凤族不再是从前的地位和实力。 若是司枕先对玉帝出了手,她也可以正好借着玉帝的力量削弱司枕,她已经派人前去了西天佛境。 她只需要等司枕和玉帝和虚空对上,待他们互相残杀后,凭借着凤族的护族结界保住族人,等到西天佛出手即可。 凤颖满心满眼里还在算计着怎么在司枕的复仇之下全力保住自己的族人,让玉帝与司枕河蚌相争,她渔翁得利。 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满心算计,减慢速度缓缓赶过去的时候,司枕反而利用了她这一点和玉帝达成了交易。 而留在凤族领地内,静静待在结界里的凤凰一族等到的不是提剑杀来的司枕,而是虚空特意拨过去“守护”他们的天兵天将。 “那是……天兵?”有些忐忑的凤族人看见远处驾着腾云赶来的一片银光。 “对!”沉重的气氛缓和了几分,“想必是陛下派来的。” “怎么瞧着……” 有人留意着那片闪动的银光,“怎么只有两千天兵?” “才两千天兵?” “这还不如不派来,当初虚空带去魔界的三千天兵不就是当着虚空的眼皮子地下蒸发的吗?” “小点声,近了。” “有总比没有的好,待会儿将他们安排在前方,那金莲到底还是魂魄齐全回归了,虽然实力没有完全恢复,但不要掉以轻心。” “不错,组长已经派人去西天佛境请了帮手,安静等待西天佛过来就好。” 即便数量不多,面对司枕的攻势可能并不能起多大作用,但凤族人想着有人愿意挡在自己前面自然是好事,将天兵天将们放进了结界内,让他们挡在了前方。 若结界被迫,也有他们抵挡。 虚空派去的天兵们一身银色盔甲,沉默地任由这些凤族人安排在前方。 包括凤颖在内的凤族万万不会想到司枕居然会有主动收手退让的一天,进而利用玉帝来铲除他们。 凤颖当然不会完全信任玉帝,但司枕的归来让许多人都乱了分寸,一时之间都将司枕当作了需要一致对外的敌人,从而忽略了自己身边的数万年前一起战斗过的战友,是否还如万年前那般可靠。 顺利进入凤族内的天兵们望着头顶上方的结界,神色晦暗不明。 数百年的时间,既那位北崇州女剑仙之后,再一次北方有人羽化登仙,甚至猖狂地击碎了天梯,直升九重天。 沈风清在狸德州察觉到气息时还有些犹疑,待他出去瞧见那一抹身形的时候,便能断定那就是司枕了。 不过不是这一世的司枕,这破开天幕的行为更像是他梦境中那个司枕。 到底还是她的修行天赋高啊。 待那位碎天梯而登仙的修行者破开天幕飞上九重天后不过数日,凡间十四州各大世家接收到了关于北崇州被毁、司旻身亡的消息,与此同时还有中州贺家那位德高望重的贺玄老人与世长辞。 不少人了解到了北崇州王城被一场离奇的大火毁了七八分,实力大损,最近的一个州按捺不住,抢先动了手。 其余几州漠然观望,就算北崇州尽数被毁,司旻也身亡,但他们可没有忘记那位女剑仙留在凡间的那头黑蛟还镇守在那里。 一日没有收到那黑蛟也身亡的消息,他们一日不会轻举妄动。 果不其然,那冲动上头的出手惹怒了闭关的黑蛟,巨大的蛟身出现在北崇州上方,乌云密布,滂沱大雨,被攻击的北崇州在黑蛟出手后反败为胜。 “果然,那黑蛟还在。”管家将最新的线报呈给蒋季。 线报上寥寥数行字,倒是让蒋季看得格外开心。 他合上线报,手掌覆上去慢慢摩挲,“那一袭白衣击碎天梯时招式之间满是黑气,她动作太快,我无法看清她的模样,不过那气息我倒是熟悉。” 蒋季笑了笑,不愧是上一世也羽化成功的司枕,跨过了那道门槛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北崇州被毁,司旻身死,司枕羽化登仙去了九重天。 一切就像是他曾经对墨陵游说过的那样,司枕对那黑蛟的在意,也就那少得可怜的一点了。 “蛟龙雷霆,大开杀戒……” 蒋季耸了耸肩,大约是因为他过早地失去了陪在司枕身边的资格,瞧见黑蛟和司枕之间并不顺畅,他内心还是畅快的。 他聊了些正经的,“那被新扶上位的北崇州帝王是谁,可有详查。” 管家点头,北崇州的消息他们一贯是最灵通的,“那新上位的北崇皇帝名唤纪秦,是从前司旻王朝时的王爷,一个分封的诸侯。” 管家有些不解,“这纪秦从前还与司枕有过嫌隙,不知道为什么这黑蛟最后会选择他来做这个皇帝。” 蒋季点了点头,“倒也不奇怪,司家皇室就只剩下司旻和司枕二人,司旻身亡司枕飞升,司家后继无人,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北崇州就这样被其他州瓜分,消失在版图上,随便拉一个王室子弟做一做傀儡皇帝也正常。” 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发出声响,蒋季道:“把和北崇州对接的人撤回一半,如今的北崇州虽还有黑蛟,但司枕飞升,以他的能耐必然不会再压制自己的修为,那头黑蛟飞升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没了黑蛟的北崇州也就没了以前的价值。” “让剩下的人尽快接触到北崇的新皇,那个纪秦,北崇州实力大损,但矿脉仍在,拿出我们的诚意来。” 管家也反应过来,立刻领命下去着手操办。 司枕一路目的地很明确,径直飞往南溟。 脚下的海水望不见底,海面格外平静,但谁都知道这下方是蛟龙的栖息地,无人敢轻易踏足。 司枕从高空中垂直下落,魔气包裹住全身往海中最深处沉去。 光线在被身边的深海吞噬,司枕下沉的速度太快,不过一息之间她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道下沉了多久,司枕的眼前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 她顺着那儿游了过去,越靠近,那亮光越来越清晰。 一副巨大的蛟龙骸骨出现在她脚下。 司枕悬浮在深海之中,那副静静伏在海底的蛟龙骸骨被好好地封存在一个结界里,骸骨上残留的皮肉早已被海水冲刷干净,只留下了晶莹的骸骨。 那发出亮光的也正是这蛟龙的骨头。 不少泛着幽蓝光芒的光点围绕着蛟龙的骸骨缓缓游动,和骸骨上一半透着金光的骨头交相辉映,蓝金双色在这南溟的深海底忽闪忽闪,看上去神秘又诡异。 司枕伸手触碰上结界,多年来被这深海里众多蛟龙觊觎着的龙骨在司枕触碰上结界的一瞬间大放金光。 那隐隐透着金光的骸骨仿佛不再隐藏,骨头里的金色渗透到了骨外,半个骸骨都呈现出金灿灿的状态。 司枕手指碰上结界的瞬间就顺利穿透了过去,里面甚至隐隐有着一股吸引力在催促着司枕快些进去。 司枕踩着深海海底的白沙缓步走过去,抬手覆上了那金灿灿的龙骨。 在她手搭上去的霎那,一声低沉的龙吟在海底响起,激起一层一层涟漪向四周荡去。 幽蓝荧光的蜉蝣们被惊得四散开来,化作一点一点散乱的星光。 听见这声久违的龙吟,司枕抿了抿唇,额头贴上龙骨,低声道:“抱歉,我回来晚了。” 第七十九章 凤颖终于赶了过去。 第九重天上整片天空呈现出绮丽的橙红色,彩云漂浮,被司枕击穿的云层已经回缩至拳头的大小。 玉帝三人站在宫殿前,皱眉不展似乎在商量些什么。 一抬眼看见了凤颖,王母冲她点了点头,玉帝则是一分眼神都没有拨过来。 玉帝是什么样的人,凤颖这么多年隐忍下来跟随在其身后,她自然清楚,他这般表现自然是对她办事不利的不满。 她下凡去既没能阻止司枕,反倒像是她带了人下去之后促成了司枕的飞升。 凤颖动身飞了过去,“陛下,属下来迟。” 玉帝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就这样。” 虚空点头领命,“司枕……” 玉帝叹了一口气,看向虚空说道:“你还想让更多的人被卷入这场斗争吗?” “别进了死胡同,”玉帝说着,“我们的责任是守护住九重天的秩序,作为上界的九重天绝对不能出事。” 虚空:“是。” 玉帝的良苦用心他已经明白了,可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三千天兵仍然是他心中一根拔不出去的刺,可陛下说的对,在司枕主动收手的情况下,如果贸然再次掀起斗争,只会让众多天兵白白牺牲。 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凤凰一族的没落,当初坚定站在陛下这边的神仙们也逐渐品出来当年事件的真相来,如今再想号召出当初那样的阵容一起出来对抗司枕,恐怕那些精明的上仙不肯在出手了。 就像陛下说的那样,在众神仙眼里,当初司枕和沈风清的事本就是与苍生天下无关,可偏偏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 玉帝心里清楚,当年的事,九重天上的众仙估摸着已经看出来了,是他借着司枕和沈风清的手打压凤凰一族。 当年或许为了九重天正统的权势回归,众仙愿意为他出力,如今司枕重新杀回,凤凰一族也早已落寞,他要是意气用事选择和司枕正面对抗,恐怕会遭到众仙反对。 凤颖听了两句云里雾里的话,正有些摸不着头脑,“陛下,你们这是何意?” 她一路走走停停地赶过来,司枕的气息却在半途中瞬间消失,她无法再追踪到对方的气息。 着说明司枕的实力远在她之上,让她无法探查。 玉帝低头看她,淡漠地说道:“意思就是为了九重天的和平,凤颖你的凤族再次为我做出贡献。” “什么意……” 凤颖的话戛然而止。 虚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在了后面,在凤颖的注意力被玉帝吸引走的一瞬间,将手中的圣器贴在了凤颖的背后。 这个圣器当年是用在被西天佛压制住的司枕和沈风清身上,效用如同凡间的捆仙索,不过在九重天很少见捆仙索,珍贵的仙器越来越稀少,目前能够使用的仙器都是从上古时代传流下来的。 铸器师的手艺已经失传,这个镇魂塔当初还是凤颖自己从凤族的仓库里拿出来上交给玉帝,辅助西天佛将那二人的灵魂死死压住。 “这是什么意思?” 凤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玉帝,和一脸淡漠的王母,还有对她出手的虚空。 她只觉得浑身有如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魂魄被直接摁在了原地,她动弹不得,不过片刻她就感觉到了难以抗拒的疲劳。 强挺着腰不让自己露出疲相,身前的三人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问题。 凤颖深吸一口气,问道:“陛下,我凤族这么多年的衷心,你就算要对我出手,你也让我死个明白。” 她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又不但笃定。 “衷心?”玉帝听见她说的话,好笑地摇了摇头,“你我都清楚你依附在我之下是为了什么,你当初为了一己私欲害了整个凤族,我当然不能重蹈覆辙。” “一己私欲?!” 凤颖浑身的仙力在不断地冲击着背后的圣器,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圣器,当初甚至能够在西天佛手下压制住司枕和沈风清二人,又怎么会是她能够冲破的。 她怒目圆睁,“陛下你不是说那是司枕天生天养无人管教吗?你还认为哪怕沈风清是九重天的老人,可也该服从于玉帝的威严之下,这些不都是你对我说的吗?” 玉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还以为做了这么多年凤族的族长,这凤颖能够有所长进,看来内心深处还是保留着那份凤凰一族大小姐的心性啊。 “我是玉帝,自然要为九重天的安危着想。”玉帝淡声道,“司枕同我做了交易,她可以不再对九重天出手,而我的诚意则是……” 凤颖气极反笑:“我?” 她内心的情绪激烈翻滚,就像滚烫起来的水,愤怒、焦躁、还有一丝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的恐惧冒腾个不停,她大喊起来:“司枕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当初能够毁了我凤凰一族的梧桐树,自然也能撕毁和你的交易。” 玉帝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不仅是你。” 凤颖想到了什么,浑身颤抖起来,“什么意思?” “是整个凤族。” 贺玄的葬礼依照贺期訾的吩咐一切从简,没有奢华沉重的棺木,也没有大肆的铺张,贺家静静地停灵三天,陆地十四州各大有名有势的家族都派了人前来吊唁,哪怕不能够进入内堂,也会妥帖地把帖子送到。 南隐站在内堂之中,视线扫过众贺家子弟流泪的场面。 当初贺期訾将人送过来的时候,贺玄老人已经没了声息,她是医修,却不是阎王,没有办法一笔勾回贺玄老人的阳寿。 贺期訾刚刚送走蒋家那个笑面虎蒋季,一走进内堂就看见了一身藏青色麻衣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南隐。 “南隐姑娘。” 南隐回头,娇俏的面容上神色有些哀戚,“抱歉。” 已经冷静下来的贺期訾摇头,他知道南隐已经尽力了,他沉默一会儿说道:“玄爷爷必胜所求便是能够飞升登仙,他心里一直有这个执念,在亲眼看见天梯之后,可能松下了这口气……” 说到这,他神色有些放空。 南隐没有出声打扰他,静静待在原地等贺期訾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贺期訾回神后歉意一笑,有些疲惫,又好像在让自己释然,“我们修行者已经比那些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幸运多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成倍地增长,人都有死去的一天,你们说的很对,我应该早点看开。” 听见他这样说,南隐摇头,“我并没有要劝贺公子看开的意思,失去挚亲挚爱之人的痛苦,我们作为人,难以忍受才是正常。” 贺期訾瞧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淡淡,与其说是在劝慰他,倒不如说是在劝慰她自己。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阿渊他……” 南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的医术有限,这么多年能够为他接上的经脉也没超过十数。” 蒋家的仇,蒋渊是必定要报的。 她能够留他一日便多一日。 从前以他经脉断裂,要是贸然找上蒋府也是白白送死,报不了家人的仇为由将他留在府中,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蒋渊还是每日在勤加修行。 她早就知道蒋渊不会放弃的,不过她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希望哪一天,哪怕只有一天,蒋渊没有早起练剑。 可她等了这么久,每一日蒋渊都会准时起身练剑,不论什么天气从不例外。 既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那她就把自己泡在医术里,能为他多接一根经脉是一根,那样他活着回来的几率便会更大几分。 蒋家这些年明目张胆地接纳魔族人入内,可偏偏那些魔族人也就是安分修行罢了,既没有仗着蒋府的力量横行霸道、烧杀抢掠,也没有做出其他出格的事。 他们贺家一向不排斥魔族人在十四州内生存,再加上那个笑面虎确实将下人约束得极好,让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把那些魔族人赶出中州。 贺期訾曾经想过抓住蒋季的小辫子,然后联合其他几家反对魔族人的世家向蒋季施压,若是少了那些魔族人,蒋渊找上门时,蒋季的势力也能够被削弱几分。 南隐道:“他最近频频开始回避我,总是打发我出门去,嘴里还催促着我去看看风景。” 风景有什么好看的,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还不知道吗。 她站在他身前的时候,好歹还能让他犹豫几分,要是她走了,那他还不得立刻冲到蒋府去。 贺期訾:“那你今日……” “你放心,”南隐摇头,“你是他的至交好友,又是贺玄爷爷的葬礼,他不会挑这个时间的。” 贺期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那是什么!” “天梯?” “怎么回事?” “又有人飞升了?!” 外面一阵骚动,贺期訾听见动静,立刻走了出去,方才和南隐交谈时流露出的少年气,被收敛起来。 他沉着眉目,一派严肃地看着堂中喧哗的人。 众人默默静声,这贺家的老爷子就是因为看见了天梯太激动了所以才去世的,虽然他们内心对新出现的天梯好奇得不行,可也不好在这灵堂中造次。 蒋季倒是对这新出来的天梯并没有感到多意外,他只是觉得还是小觑了这黑蛟的能力,对方飞升的速度比他想的快了许多。 金色的天梯从九重天上一梯梯放下来,一条黑线从北方飞升起来,洁白无瑕的云层突然翻涌起来,一道金色的门出现在其中。 南隐皱眉:“门?” 从来只听说过飞升的时候,若是实力强横,会有天梯主动从九重天上降下来迎接。 可从来没听说过会出现门啊……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九重天上凤族领地内,满地燃烧着凤凰火焰的羽毛,和鲜红的血液蜿蜒流淌着。 鲜红的颜色蔓延到了银色盔甲的脚下,他往旁边走了两步,这凤族领地里的血腥气太重,他有些受不住。 “有钟声。” 为首的一位天兵擦了擦刀上残留的血迹,说道:“有新人飞升了。” “真是稀奇,多少年没有新人飞升了,咱们总说这下界的凡人是越来越不行了,看来也不尽然嘛。” 刀身上的血迹被擦去,雪白的刀身锃亮,仿佛从来没有染过血一般。 他说道:“好了,别看热闹了,快把这里收拾干净了,别让新人看见。” 龙门隐藏在云中,金色的光辉大放,仿佛在告诉墨陵游只要他越过这里,就能获得足够的实力,不会再被动地被抛下。 乌黑的云层迅速在金门的上方集结,巨大虬结的雷电轰然落下,击在墨陵游的原身上。 骇然的天雷一道接一道地落下,不断地试图击落这个妄想飞跃龙门的蛟。 墨陵游眼里只有那一道龙门,那耀眼的金色就像是司枕当初脚下盛放的金莲。 护身罩被天雷击碎了,他就将灵气全部聚集在周身的黑色鳞片上,黑色的鳞片被雷电暴力地掀起,露出下方的血肉,墨陵游就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疯狂地向上飞去。 诛仙台上奄奄一息的红色凤凰,吞咽着喉咙之间的血气,她看着上方持剑而立的虚空,眼里满是仇恨。 虚空甩了甩剑上的血液,并没有被她的眼神所影响,他淡声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有今天全是因为你自己。” 他想了想蹲下身去,对凤颖说:“你知道当初那颗凤凰蛋到底是谁打碎的吗?” “其实你也怀疑过,”虚空看着凤凰羽毛上快要熄灭的火焰,“内心深处也怀疑过那究竟是不是司枕做的,不过你恨透了司枕,讨厌自己得不到的沈风清为什么只待在司枕身边,却视自己如蛇蝎,所以你不愿意多想,你直接认定了那就是司枕做的。” 虚空手起刀落,看着凤凰涣散的瞳孔,他大发慈悲地告诉了她答案,“其实是我做的。” 凤凰一族里的几个老家伙太狡猾,但教出来的凤颖却天真得像个凡间的稚子,正好成了玉帝手中瓦解的凤凰一族的棋子。 虚空确认了凤颖确实已经死亡,连魂魄都不剩之后,才降硕大的凤凰尸兽丢进了诛仙台下。 顺道去第一重天看了一眼正在冲关的新神仙,发现是条蛟龙。 黑蛟…… 第九十章 在口口相传的传说里,相柳是不仅仅是大妖更是恶妖,害人无数,凶残恶劣。 所以在远古神的惩罚下,纵使相柳的妖力无比强大,早就拥有了能够化形的能力和意识,但它只能永远保持这个九首蛇的模样,不能化为人形。 女娲作为远古传世神,用息壤捏造了人类,作为被众神偏爱的生物,世间万物修行的尽头都是化形,化为人形。 妖界一众妖物修行的年数远远超过凡间的众人,但从妖界飞升到上界的同凡间一样寥寥无几,这还是他们已经成功修炼出人形后,以人形形态拥有事半功倍的修行速度之后。 相柳的真身庞大,蛇口大张能够直接吞没一座山峰,司枕站在半空中,从相柳嘴里不断溢出来的腥臭味让她皱紧了眉头。 就躲摧残的金莲猛然绽放在沼泽上空,每一朵都正好阻挡住了相柳的一个蛇头。 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此起彼伏,透明而放着光华的金莲被相柳的九个蛇头撞击得出现裂痕,皲裂的纹路出现在金莲之上。 不愧是远古就凶名在外的凶兽,司枕全力出手凝聚的九朵金莲并不能阻下相柳,对方甚至还能空出两个蛇头来,偏过头去凑近被金莲护在中央的三人,两个硕大的蛇瞳盯着他们,眼含讥讽,仿佛在嘲笑这两个不自量力冲进来的人。 蛇尾在沼泽中摆动,荡起丈高的淤泥,铺天盖地的朝司枕三人兜头盖下去。 司枕正要分出神来布建一个结界将他们三人护在其中,神思微动之时,一个透明的结界已然出现在三人头顶,将那兜头浇来的淤泥阻挡在外。 若是传言没错的话,这些淤泥曾经都是完好的土地,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相柳的涎液或者是血液的侵染。 墨陵游在无声之中看破了司枕微小的动作变化,提前一步替她做好了她想做的事。 在他出手的霎那,一直将自己牢牢盘踞在一起的龙霆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和白裙女子同时出现在这里的黑衣男子。 金色的竖瞳在看见墨陵游相貌时猛地收缩,他怔愣了两秒,怕被看出他的异样,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的时候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金莲和结界暂时阻挡了相柳的进攻,司枕留了一丝神思在金莲上,能够随时感知到金莲的状况。 她的金莲和陵游的结界称不了多久。 淤泥覆盖上结界,结界内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司枕轻轻弹指,一道金色的莲花浮现在她的指尖,微微飘动着,散发着光亮,勉强能够照亮结界的内部。 司枕和墨陵游看不清外界的同时,相柳也看不清内部的状况,九个硕大的蛇头围绕着这个存在于大片沼泽中的小小岛屿旋转,是不是喷出涎液,并撞击上去,引得结界晃动,金莲片片碎裂。 金莲的光芒忽的一闪,司枕抬眼便看见了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墨陵游。 一身黑衣,长长的广袖垂落,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她。 二人视线相触时,司枕凝重的神色缓了缓,眼底浮现出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意。 墨陵游目光触及到她骤然柔和下来的神情,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方才那点因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同为蛟龙的族人时的紧张怪异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他走过去在司枕身边站定,伸出手去勾住司枕的手指。 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内心那点不愿意说出来,不愿意被人看穿的心思都变得轻飘飘了起来,好像只要有她在自己的身边,那些都不算什么。 冰凉的感觉握了上来,这次墨陵游没有来得及那般细心地用仙力驱逐掉蛟龙身体自带的水汽和冰冷。 看来让他面对这抛弃了他的蛟龙族人,还是会让他不自在。 司枕张开五指,悄然回握住墨陵游修长冰冷的指节,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分明的骨节,似乎在通过这种简单的肢体语言来抚慰着他内心的不安。 墨陵游垂眸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眼睫微微颤动。 “这相柳的力量比我想象中的强。”司枕回身看了一眼那因为司枕和墨陵游的到来恢复了人身的蛟龙。 比起难辨雄雌和年龄的蛟龙真身,这个自称为蛟龙族长的人身就很容易看出他的年纪了。 这头蛟龙的人身有着一头褐色的长发,略微带着一点卷曲,模样成凡间中年男子的样子,虽因为妖力的缘故并不像凡人那般,在外表有着明显的皱纹,不过同妖界一干年幼的妖怪比起来,还是很容易分辨他的年纪。 一双金色的竖瞳不像墨陵游那样隐藏起来,大大方方地暴露着,毕竟这里是妖界,没有藏起这双与众不同双眼的必要。 龙霆视线掠过墨陵游,看着眼前这个模样美丽的白裙女子,感谢道:“相柳乃远古的大妖,若不是姑娘你出手相救,恐怕我早已命丧蛇腹之中。” 司枕打断他:“感谢的话等我们出去了再说,这地方怪异得很,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之前可有跟这相柳交过手?” 龙霆顿了顿,还是点头,“交过手。” “可有发现什么?” “没有。” 司枕冷眼看他,视线在他手中一直死死握着的盘古斧上转了一圈,“真的什么都没有要告诉我们的?” 龙霆察觉到她的视线,握着盘古斧的手更是紧了几分。 这女子的实力不可小觑,能够凭一己之力阻挡下相柳九个蛇兽的同时进攻,若是她要就此夺走他手中的盘古斧也未尝不可。 他与她立下的天道誓约在这白裙女子救出他后才生效,这女子若是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再想要他蛟龙一族的报答,而是他手中的盘古斧的话,大可以在这个被淤泥覆盖住的结界里杀人灭口。 龙霆体内的妖力运转起来,经脉已经被他压榨得干瘪,妖力周转的时候甚至疼痛起来,这是再告诫他别再透支妖力。 他自然不能把他知道的所有实情说出来,如今盘古斧色泽黯淡,传说中的神器谁都没有见过,他知道这是盘古斧,可这白裙女子并不知晓。 他只能寄希望于,这女子更看重他蛟龙一族的报答,而不是他手中这个疑似盘古斧神器的东西。 “我与这相柳交手,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不怕你们笑话,能够撑到现在全是因为这相柳性格恶劣……” 相柳性格恶劣是真,不过他能够撑到现在全靠着盘古斧,这一点被龙霆悄然抹去。 司枕看出来了眼前这蛟龙的闪烁的目光,想让对方和盘托出自然不切实际。 且事情关乎传说中的神器,这蛟龙要是愿意把所有的经过告诉他们,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可有发现这相柳的命门?” 话音刚落,司枕的指尖一动。 因为和司枕双手相握的墨陵游感觉到了她指尖的动作。 他偏头轻声问:“还有多久?” 结界外的九朵金莲在一瞬间破裂了六朵,这相柳的攻击力刚才大幅度提升,本就摇摇欲坠的金莲瞬间被它击碎。 算上陵游的结界和剩下的三朵金莲,以相柳的妖力,恐怕真要摧毁恐怕就是一瞬的事情。 “命门?” 龙霆摇头,他要是清楚这相柳的命门,他早就告诉他们了,毕竟他如今妖力枯竭,能不能出来全看这二人。 他目光借着那女子手中金莲的光,又转向那黑衣男子,停驻在他的面容上。 墨陵游不止一次地察觉到他的视线,他冷然回望回去。 蛟龙一族彼此会有一种特殊的感应,想必是方才他出手帮司枕布下结界的时候,让这头蛟龙发觉了。 见墨陵游眸光冰冷,龙霆却没有拿出那一贯在龙琉和族人面前的严厉气派,他只是短暂地晃了晃神。 若是龙琉和龙旭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 他们是最清楚当初龙霆态度的人,特别是龙琉,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父亲对是黑蛟的弟弟深恶痛绝,所以平时连提及他都会发很大的脾气。 可如今这个突然出现的蛟龙气息,不是他们南溟海里的任何一条蛟龙,且一身的仙气,不难知道他就是那个前不久飞跃龙门化蛟为龙的蛟龙。 这个被父亲始终认为会给族人带来灾祸的弟弟,如今出现在父亲的面前,但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厌恶和愤怒情绪。 站在白裙女子身边的黑蛟,玄衣墨发,蛟龙的气息丝毫没有掩饰,但蛟龙特有的,那双具有侵略性的金色竖瞳被他隐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深邃幽静的黑瞳。 他裸露在外的肌肤苍白冰冷,周身有着些许水汽,那是蛟龙化为人形时常有的状态。 太像了。 龙霆第一眼看见墨陵游的时候,就没能控制住自己。 或许如今龙琉时时念叨的黑蛟的弟弟站在她面前她都认不出来,但是墨陵游这样一出现在他面前,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精致到完美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菲薄浅色的唇瓣,流畅锋利的下颌线,除开那些男性的锐利之感,他的相貌和他的母亲太过于相像。 以至于他那些族长的派头一丝一毫都没能被他摆出来,哪怕对方用完全陌生的,冰冷漠然的目光回望着他。 结界应声而碎,司枕和墨陵游反应极其迅速,眼前一花,岛屿上的三人便已经出现在百米之外。 此时毫无妖力的龙霆被墨陵游毫不客气地拎在手中,他有些狼狈地握紧了手中的盘古斧。 那些被墨陵游相貌冲击散的意识渐渐回笼,注意到周围的浓雾已经重新聚拢的时候,他缓缓松了一口气。 要是被刚才那些围观的众妖看见他堂堂蛟龙一族族长这样毫无形象地被人拎在手里,实在是丢他脸面。 司枕看着那九首蛇垂下脑袋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岛屿后,有一个蛇头瞧见了正在飞速倒飞的三人,九声嘶鸣过后,迅速潜入沼泽中追了过来。 她道:“别和这蛇硬碰硬,把他带出去就行。” 墨陵游点头,换了一只手拎着那男人。 总归是个男人,得让他离司枕远一些。 司枕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她紧紧锁定着沼泽上浮现出来的波纹,这九首蛇的速度很快,恐怕在她和墨陵游冲出沼泽范围之内,就会被追上。 蛇瞳从沼泽里探出来,死死锁定着上方的三人。 尤其是那个白色衣裙的女子,知道现在它肚子仍然是一片火辣辣地疼痛,让它始终记得是这个人害得它这么痛。 原本被它是为囊中之物的蛟龙也被这个白裙人抢走,蛇化蛟,蛟化龙,当初的远古神女娲伏羲均是人首蛇身,蛇蛟龙一类才是最接近远古众神的生物。 这么多年第一次等到一个妖力不俗且又是蛟的妖物,它若是吞吃了乃是大补。 三番五次地被打搅了好事,它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眼看着要到了沼泽的边缘地带,当初远古神设置的禁制,它时至今日都无法挣脱,只能被困在这沼泽之中。 如今盘古斧被蛟龙拔了起来,它能够从沼泽深处探出身来,但依旧没有足够的实力破开远古神的禁制。 要是让这三人冲出来沼泽的范围,它可没有办法追出去。 相柳的九个蛇头渐渐都探出了沼泽的表面,牢牢锁定住了上方的三人。 墨陵游察觉到了九头蛇不怀好意的嘶鸣声,他出声提醒:“小心。” 司枕点头,眼中复又出现凝重。 整个沼泽突然震动起来,淤泥围绕着九头蛇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相柳利用自身对沼泽的控制能力让整个沼泽平面下降,然后速度骤升。 司枕和墨陵游在相柳飞速逼近的气息中快速地相视一眼,仙力和魔力疯狂凝聚。 守在外界惴惴不安的金蚕一直留意着浓雾处,可惜他没有那个女魔头的手段,他没办法荡开那些浓雾看清楚里面的状况。 “女魔头,你可别输啊……”金蚕手紧紧握成拳。 他可是帮她守了这么多年的地盘啊,天知道这么多年,这么大一片地盘他是怎么守下来的,妖域这么点儿地方,僧多粥少,那些有点实力的大妖都眼馋着司枕这一片地呢,他一把老命都差点交代在这里了。 她才刚回来,不会就又这么没命了。 第九十一章 当年在妖域凭空出现了三个人,一头蛟龙,另外两个仙气飘飘。 蛟龙自然不必说,南溟海里的蛟龙一族就算不世出,妖界里也没有人敢去招惹他们,一众妖怪连踏入南溟海的领域都不敢,更别说挑战蛟龙一族的权威了。 原本以为那头出海的蛟龙就是个难搞的角色了,许多被蛟龙欺负了的妖怪,见那两个仙气飘飘的家伙一直没出过手,只以为他们是伪装成上街神仙的小妖,便壮着胆子趁蛟龙不在的时候,找上门去。 结果那两人一个比一个凶狠,青色衣服的多少还让着点儿众妖,那白色衣服的女子,一点儿女人味儿都没有,把找过去的众妖往死里揍。 他金蚕当时就是被蛟龙追杀之中,恶胆横生跟着一众妖怪绕过蛟龙去找司枕的一员,要不是他是只蚕子,当时那女魔头必定要把他打个半死。 虽然被抽空了蚕丝,战战兢兢地待在司枕抢来的地盘里,时不时被她恐吓一番,但金蚕如今回想起来,这女魔头其实也算是护了他那么多年。 作为金蚕,被觊觎肚子里的蚕丝是常见的事,以当年他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修为,不是司枕也会有其他比他强的妖怪找上门来。 外界的人只听见了他的哭诉,以为他真的很惨,其实他能和当时制霸整个妖域的三人长时间近距离待在一起,他骄傲极了。 哪怕修为低,出门在外,混乱的妖域中,众妖认出他是司枕那几人抢走的金蚕妖,都不敢对他动手。 金莲被那九首蛇一口吞进了肚子里,浓雾慢慢地重新弥漫出来,遮挡住外人的视线。 金蚕紧张得手心直冒汗,那九首蛇远远看过去体积都大得不像话,不知道是修行了多少年的老怪物。 “别出事啊……”他默默出声。 话音刚落,一道巨响震天动地,一片沼泽形成的巨浪冲出浓雾。 距离沼泽地带比较近的众妖没来得及躲闪,也没有想到安静下去的沼泽突然就汹涌起来。 来不及躲闪的众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方沼泽形成的巨浪兜头浇下来,妖力形成的防护罩被那些带有剧毒的沼泽淤泥侵蚀,不少妖怪都陷入沼泽中,发出凄惨的嚎叫。 一众小妖妖力不足以抗衡相柳的毒液,被沼泽侵蚀掉了防护罩后,毒液沾身,有的连呼救和惨叫声都没能发出便一命呜呼,有的还留有一口气,沉沉浮浮地飘在沼泽上,偶尔可见他们身体浮动时,埋入沼泽里的身体均变为了白骨。 震耳欲聋的嘶鸣声从沼泽里传来,金蚕敏锐地从九首蛇的嘶鸣声中听见了司枕金莲碎裂的声音。 毕方飞在上空招呼了一声,便自己朝那些涌出来的沼泽飞了过去,漂浮在上方,寻找着还有气息的小妖们,然后飞过去用妖力护着自己的爪子将人从沼泽里带出来。 金蚕如今也是妖域里坐镇一方的大妖,毕方一招呼,他就出了司枕布置的结界,过去帮毕方把那些还在痛呼惨叫的小妖们救出来。 浓雾里那一声震天动地的撞击声后,一个巨大的蛇头落在了沼泽上,溅起一大片腥臭的淤泥。 相柳万万没想到这白裙女子的手段如此凶狠,他深知这世间早不复当年远古的时代,这些妖怪的实力一茬不如一茬,他被锁在这里这么多年,那些自认为是大妖的妖怪进来无不成了他的腹中餐。 失了一头的相柳迅速往后退去,甚至没看那被斩掉的一头,浑身青绿色的鳞片一开一合,显然是在戒备着远处的三人。 相柳的速度在沼泽里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司枕没想到这九首蛇仍然隐藏了一手,在已经相当快的速度上猛然加速。 电光火石之间,司枕挡下了他的攻击。 不过自己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白色的袖袍被震裂,自肩头到手腕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是那个被斩断的蛇头上的毒牙留下的,除开被蛇妖的血液侵蚀的地方,是如白玉凝脂一般的手臂肌肤。 绿黑色的毒素正在顺着皮肤蔓延,墨陵游能看见那绿黑色的纹路在向血肉里涌动。 那头蛇突然爆发出来的速度他下意识地要挡在司枕身前,结果司枕比他更快一步径直上前和九首蛇碰撞在一起。 司枕体内的魔力在和手上的毒素不断地交锋着,不让这毒素继续侵犯进她的身体里。 指尖的血液不断地汇聚,然后连续地滴落,掉入脚下的沼泽里。 一直被拎在墨陵游手中的龙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司枕的手里。 “司枕……” 墨陵游伸手想要帮她止血,但她那伤口贯穿整条手臂,他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 司枕给他传音,“走。” 墨陵游揽住她的腰身飞速撤走,远处的相柳剩余的八个蛇头都仰起望着他们这方,但不再有动作。 想必冲动之下让他失去了一个蛇头的代价,让他承受不起。 出了沼泽地带,司枕眼疾手快地打晕想要跑掉的龙霆,把人一捆,往地上一扔了事。 搂着她腰身的手抖得厉害,她用腾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这点儿小伤怕什么。” 墨陵游轻轻把她放在美人榻上,目光根本无法从她手臂上那越来越狰狞的伤口上移开。 看见陵游周身的仙力汹涌起来,要把仙力往她身体里灌输,司枕赶紧往后面躲了躲。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抚上自家小蛟龙漂亮的脸,她嘴角勾了勾,“你把仙力往我一个魔族人身体里灌,是想害死我啊。” 在察觉到九首蛇毒素暴增的一瞬间,他原本已经挡在了她身前,做好了接下九首蛇这一击的准备,可他还是没能快过她。 若不是他当时嫌那褐蛟碍手碍脚,将其丢掉,司枕也不会为了拉回那褐蛟,只用一只手去接下那九首蛇的进攻。 也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司枕眼见着陵游的眼眶瞬间变红,但死压着不让自己露出无措的神情,死死盯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仙魔力量不同,他不仅没能帮她挡下攻击,甚至连她受伤之后,最简单地输送力量替她疗伤都做不到。 司枕这会儿体内的魔力也有些空虚,那九首蛇的进攻自然不可能只是单一的一个蛇头而已,她在挡下九个蛇头攻击的同时,自己的魔力也被消耗得干净。 体内的魔力正在抵御那些毒素的侵蚀,司枕知道自己仅剩下的魔力不足以抗衡这相柳古怪的毒素,她悄然凝聚自己的魔力护住自己的心脉。 她看着小心翼翼捧着自己手的陵游,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温热的唇瓣贴上陵游冰凉的薄唇,司枕还故意蹭了蹭,说道:“好冷啊。” 墨陵游这会儿却半分没有被她撩拨的旖旎心思,他能感觉到司枕是在强撑着自己,她苍白的面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了?”司枕眯了眯眼睛,“就是这种时候,我才需要你的安慰啊。” 墨陵游看着那暂时被司枕遏制住的毒素似乎开始慢慢向里面侵蚀了,他立刻起身。 他身体里都是仙力,仙力和魔力属性相反,要是送进司枕身体里反而要她分出魔力去抗衡他的仙力,根本帮不了她。 他完全不懂该如何解毒,他记得司枕早先刚好整理了这里的书阁,还有金蚕,他是着妖域里的老妖了,妖界的蛇毒该怎么解,他总该知道。 司枕拉住他,“去哪?” 墨陵游:“去找解药。” “找解药?”司枕回想一番自己这些年看过的古籍,都没有提及到相柳的毒是否有解药。 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暂时封住她手臂上的毒素,待她恢复魔力之后,自己将毒素逼出去。 “相柳这种远古大妖的记载已经失去了真实性,你就算翻阅古籍找到了或者找人问到了也不一定是真的。” “那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次……再次……”死在我面前吗? 后面的几个字墨陵游怎么也说不出口,为什么他总是被她护在身后,不断精进自己的实力,可每当遇到危险时,他还是没能护住她。 墨陵游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柔和的黑瞳消失,金色的竖瞳浮现,心口的位置一阵钝痛,垂在身侧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原本还以为她的小蛟龙已经沉稳了下来,结果她一受伤,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啊。 司枕瞧见他的样子,指尖颤了颤,她这段时间在妖界无聊至极,对比之下才能切身体会从前她那样大放其词地让陵游在北崇等自己的日子,是多么的煎熬。 “我不会死的。”墨陵游听见她断然道。 司枕不再惹他担心,她拉着陵游冰凉的手,让他坐下来,让他在她撤走自己魔力的一瞬间,替她用仙力封住手臂上的毒素。 纯净的仙力对这种邪佞的毒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比起她用魔力强行去对抗不知道好了多少。 墨陵游见状多少稍微安心了一些。 司枕用仅剩的魔力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省得这伤口看上去太吓人,惹得自家小蛟龙慌张。 她瞥了一眼那长长的伤口,人身的时候看着吓人,其实她要是变回金莲真身,也不过是莲花花瓣裂开了一个口子而已。 难以处理的是这蛇毒。 比寻常的蛇毒多出了一份很强的侵蚀性。 “我的伤势并不重,只是挡下那相柳的攻击消耗了太多魔力,所以才看上去有些虚弱,”司枕嘴角带笑,“不需要这么紧张。” 她和陵游可是好不容易才关系缓和起来,她怎么可能让自己就这样出事。 她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手臂上的伤于我来说并不难愈合,最要紧的是这蛇毒,我魔力耗尽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所以……” 司枕抬眼就能看见陵游随着她每说一句话,便紧绷一分的下颌线。 手臂上不断被毒素侵蚀血肉的痛苦丝毫不能压过她心中的柔意,司枕甚至觉得偶尔就这样受受伤也不错,还能看见自家陵游失了稳重的样子。 不过念头一出,就被她压了下去,方才陵游那颤声指控的样子,让她实在没法去逗他。 她这样恶劣的性格,何其有幸能够有这样一个人真挚炽热地对待自己。 “所以……需要你在我休养的这段时间里,替我搜寻解毒的仙草,”司枕还是第一次主动请求别人帮自己做什么,这段话她多少说得有些不自在,她收回视线,没再看陵游,“你愿意吗?” 墨陵游抿了抿唇,“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 司枕听见陵游的话,白皙的耳朵尖红了红,她化为了原身,免得被他看出来。 一朵透明的、泛着金光的莲花飘在空中,墨陵游愣了愣,紧张地唤道:“司枕?” “嗯。”熟悉的清越嗓音从金莲中传了出来。 墨陵游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将那巴掌大小的金莲捧在手心里。 “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司枕有些郁闷,她总不能说她是因为他那一句话而脸红了,她在众人面前可是一贯的浪荡女魔头形象。 “原身有利于恢复。” “嗯。”墨陵游自己也反应过来,他们原身本就不是人形,平日里虽然都是人身示众,但人身其实是需要力量维持的。 只是没受伤的时候,那点维持人身的力量不值一提,所以才会忘了原身其实才是恢复伤势最好的选择。 “我原来有些收藏,不知道这些年金蚕还有没有剩下些什么,等会儿可以把金蚕抓来问一问有没有解毒的仙草。” 司枕安安静静地停在陵游冰凉的,带着些水汽的掌心,感觉到他的仙力慢慢涌向这里,掌心的位置逐渐变得温暖起来,她浅浅笑开。 “那个就下的蛟龙手中拿着的斧子是盘古斧,先把盘古斧拿走,落入这不明底细的蛟龙手里,我不放心。” 墨陵游听着她有条不紊的计划,他则飞身出去,在外界搜寻起金蚕的下落。 若要保住她这条手臂,在被蛇毒侵蚀到骨头之前,最好她能够恢复到一定的魔力,将这些蛇毒一次性逼出体外,或者能够找到解这蛇毒的仙草。 第九十二章 被相柳那一番搅弄,从沼泽里蔓延出来的淤泥淹没了不少周边的洞穴,墨陵游在上方悬停了一会儿,才从忙成一团糟的妖怪中看见了正在救妖的金蚕。 他过去将人拦住,“解蛇毒的仙草在哪里?” 金蚕手里还拎着一个双脚都已经变成白骨的兽妖,司枕和墨陵游的气息冲出来之后,他松了一口气,没有回去,而是接着留在这里把这些被沼泽吞噬的小妖怪们救出来。 金蚕抬眼看见飞至自己身前的墨陵游,听见他说的话愣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回答,手里的那只兽妖就挣扎起来。 兽妖瞪着眼前的玄衣男子,已经变成白骨的双脚早就没了知觉,上半身被金蚕拎在手里,不断地挣扎着。 “就是你们,要是不去招惹那里面的九首蛇,里面的沼泽就不会被它弄出来!”兽妖感受到自己的下|半身一点知觉都没有,就算被金蚕救了出来以后也是一个没有未来的废妖,“都是你们把我害成这个样子!” 金蚕望着墨陵游那双陌生的金色竖瞳,抖了手里的兽妖一下,低声警告:“说什么呢!” “那九头蛇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就算他们没进去,九头蛇也能把这些淤泥弄出来。” 兽妖咬着牙抬头看着金蚕,愤怒地大喊:“你是在那个女魔头下面被压制久了,连骨头都变软了!” 金蚕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怎样?!”兽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无力垂下的两条白骨森森的脚,被风一吹互相撞击的骨音,“要不是他们去招惹那头大蛇,以前那头蛇从来就没有把淤泥往外面喷过!不怪他们怪谁!” 金蚕:“你……” “解毒的仙草在哪里。”墨陵游打断他们,金色的竖瞳冰冷。 金蚕扫了一眼他的金色竖瞳,把手里的兽妖带到远离那充满毒素的地方。 兽妖眼见着脚下被淤泥淹没的一大片地带里,他平日里居住了多年的洞穴被淤泥淹没,根本看不见踪迹。 这些淤泥怎么才能处理掉,他们这些小妖健全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更别说现在他还失去了他的双脚。 兽妖死命晃动起来,“你放开我,让我就死在那里面!” 金蚕恼了,“那你去。” 他把兽妖丢在地面上,这一片周围尽数是淤泥铺天盖地掀起来的时候,没能来得及躲闪的妖怪们。 周围的惨叫痛呼声连绵不绝,兽妖的大叫声梗在脖子里,他看向自己的身周,全部都是和自己一样遭遇的人。 很多人被淤泥兜头浇下,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地方,甚至能够看见头骨上还在不断侵蚀的毒素,喉咙也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嗬嗬”声,就像是破烂的风琴。 兽妖茫然地看了一圈后,再抬头去看金蚕二人,发现那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些大妖们有足够的实力从这突然的灾难里生存下来,他们的确是救下了他们,可他们接下来怎么办? 兽妖看着自己变成白骨的双脚,和周围包围了他的,比他情况严重百倍千倍的妖怪们。 他们这副样子又该怎么在这个混乱的妖域里生存下去? “仙草仙草……”金蚕四处翻找,“我想想……” 当初司枕霸占了这里很多年,很多原本驻扎在这里的妖怪被赶出去后,他们洞穴里的东西自然不会还回去,理所应当地也被霸占掉。 司枕是不可能会自己去整理的,那些妖怪们遗留下来的好东西都是他去清点收集,最后统一塞进司枕那里的地底。 他还趁机给中饱私囊了不少,所以墨陵游一提到能解毒的仙草,他脑子里还真闪过一棵被要来的妖怪小心塞进盆子里养着的草。 司枕对那些妖怪们的私藏没什么兴趣,他当年整理好之后,忐忑不安地告诉她,还害怕她知道自己偷偷摸摸拿走了一些,结果司枕看都没看一眼,就留给他一句“知道了”。 墨陵游扫了一眼阴暗潮湿的地下洞穴,脚下很多已经被泡的发黑看不出原本样貌的东西。 司枕躺在陵游的掌心看着这乱七八糟的地下洞穴,瞬间糟心起来,她语气不善地开口:“金蚕。” 突然听见司枕声音的金蚕吓得原地一僵,他立刻转身,“干嘛?” 结果身后就只有一双金色的竖瞳,没有其他人。 金蚕挠了挠脑袋,“我怎么听见女魔头的声音了。” “你没听错。” “嗯?”金蚕这才发现声音来自墨陵游身上,他找了找,看见了落在墨陵游掌心的那朵金莲。 比起司枕出手时力量凝聚而成的金莲,这一朵金莲又小又黯淡,没有摧残的金光闪烁,在这个阴暗的地下洞穴里根本看不见。 金蚕:“女魔头你怎么变这样了?” 司枕:“我让你整理你就是这样整理的?” 这个像垃圾堆一样的地下洞穴,说出去谁能相信这里曾经还收藏过许多大妖级别大半辈子的收藏。 更别说找到仙草了。 仙草那玩意儿在九重天上多,在妖界却娇气,不然那些心高气傲的大妖们为什么要压下自己的暴脾气,去小心翼翼地伺候这仙草。 仙草要是这么多年就被金蚕丢在这地下洞穴里还能活到今天,那就不是仙草,而是野草了。 金蚕讪然笑笑,“这不是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嘛……” 墨陵游金色的竖瞳在黑暗里格外醒目,金蚕视线扫过他的眼睛,居然意外地没什么害怕的感觉。 都不知道是不是被女魔头锻炼起来了,连司枕都不怕,还怕什么蛟龙。 他刚才第一眼看见墨陵游突然显露出来的金色竖瞳,只是有点奇怪。 南溟海里蛟龙在他们妖界几乎是食物链的顶端,金色的竖瞳更是他们的标志外表。 说老实话,他要是能够那个运气能出生在那种庞然的种族里,能有这么一双别人模仿都模仿不来的金竖瞳,他恨不得天天展示。 这墨陵游之前每天都是以黑色的眼睛示人,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墨陵游这种行为总让他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墨陵游目光垂落,看着金莲上那因为体积缩小,不易被发觉的裂纹,他开口道:“再找找,仙草有可能还存活着。” 这么多年丢在这里不管不顾,那娇贵的仙草要是还能活着才怪了。 不过司枕知道陵游的担心,她应了一声。 金蚕只能继续认命地转身搜找起来,这地下洞穴大得很,要找那么一小株仙草可不容易。 他和墨陵游兵分两路开始翻找,他边找边问:“女魔头你也中毒了?” “别废话。” 金蚕嫌弃地掀开已经有些发臭的箱子,伸着脑袋往里面瞧着,继续问道:“严重吗?” “别废话。” 情况肯定不是很妙,看墨陵游那沉的不能再沉的脸色,还有她居然变回了原身,那九首蛇居然这么难对付。 金蚕把箱子支楞起来,把里面的水倒干净,不然浑浊的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 一身金灿灿的衣服就这样泡在肮脏的黑水里,金蚕难得没有多和司枕掰扯,手里的动作不停,一直在翻找着。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要是找不着怎么办,你可别死了啊。” 司枕默了两秒,扯着嗓子喊了回去:“死不了!” 被她这么一吼,金蚕这才松了一口气,“死不了就行。” 司枕消失之后,身为蛟龙的龙垣他也再没见到过,沈风清又是上界的人,司枕没在妖域,上界的人也没什么理由天天再往妖域跑。 以前那三个叱咤妖域的魔头,一下子都不见了踪迹,就剩下他一个人守在这里。 司枕回来之后,他也一次都没见到过以前那两人,司枕不主动提,他也不敢问。 龙垣没再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头蛟龙待在她身边,他以前瞧着倒是龙垣和她之间有那么点感觉。 该不会是司枕变心了,和龙垣一拍两散,然后沈风清那个风骨翩翩的上界神仙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和龙垣一起疏离了司枕。 墨陵游往角落里走的时候,一脚踢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顺着地面骨碌骨碌滚动了起来,最后撞上墙面,停了下来。 司枕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当初从那头虎妖手里抢过来的花盆吗。 墨陵游走过去拿起那个已经发黑的花盆,他手中的力道没能控制好,轻轻一提,这花盆就寸寸碎裂。 要不是当初虎妖灌了点妖力进去,估计这花盆都撑不到今天就变成尘土了。 金蚕听见声响,转过身来问道:“找到了?” “空的。” “怎么是空的?” 墨陵游和司枕同时出声。 金蚕闻声走过来,“空了?是不是黑了化土了。” 司枕摇头,然后她意识到自己摇头他们也看不见,于是她开口道:“连花盆都还好好地保存到现在,仙草这种不腐的东西不应该早花盆一步化土。” 金蚕:“你不是说仙草娇贵吗,有可能是营养跟不上死掉了,然后才化得土。” “我是说了仙草娇贵,”司枕想起来就气,“我说了你不也把仙草直接丢在这地下了吗。” 金蚕:“……” 谁让他年少不懂事,嫌弃照顾这仙草麻烦呢。 墨陵游望着因为花盆碎裂而洒落一地的土,他出声:“以前这仙草是哪来的?” 金蚕:“司枕抢来的。” “胡说八道什么,”司枕一本正经地纠正他,“那是他们技不如人,拱手送给我的。” “虎妖哭了好几天,你都没把仙草还给别人。” “是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司枕咬牙切齿地给金蚕传音,告诉他要是再揭她老底,他就死定了。 金蚕瞥了一眼虚弱得金莲上一点光彩都没有的司枕,似乎对她的威胁不是很在乎。 墨陵游捧着金莲往怀里收了收,对金蚕说道:“走。” 金蚕茫然:“去哪?” “去抢仙草。” “……”金蚕无言,他觉得司枕完全不用担心,这小子完全和她是一个路子的,“去抢谁的?” 墨陵游偏过头来看着他,“我初来妖界不太熟悉这里的情况,还需要你带一带路。” 金蚕深吸一口气,这不就是要他把这蛟龙领到那些养了仙草的大妖们门口的意思吗。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墨陵游,有些怀疑地问道:“你打得过吗?” 他还不清楚这新来的蛟龙的实力,这和九头蛇对上,司枕倒是受了重伤,这小子看上去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很难让他相信这小子不是被司枕护在身后。 墨陵游没有回答他,只道:“带路。” 这妖界要是没有能派上用场的仙草,他就去南溟海里,去九重天上。司枕魔力恢复的速度太慢了,他不想看见她原身这样黯淡的模样。 正在山里的洞穴里美美睡觉的鹰妖被一掌轰醒,翅膀还没能张开就被人捆了起来丢在一旁。 一睁眼看见对方扫过来的金色竖瞳,鹰妖果断地选择闭嘴,老老实实地收着翅膀待在原地,眼见着那人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他小心养了数十年的仙草,他心都在滴血。 “是这个吗?” “不是。”一道女声响起,“还给他。” 鹰妖松了一口气,墨陵游依言把这没有解毒作用的仙草留下,揭开束缚鹰妖的术法后,在金蚕的带领下找去了下一家。 金蚕简直不敢相信那句“还给他”是从司枕这个女魔头嘴里说出来的。 “落在你手里的东西居然还有还回去的一天。”他啧啧称奇。 司枕勾了勾嘴角,“你懂什么,反正抢回来我也懒得养,还不如放在他们那儿,等我要用了再找上门去就是了。” “……”金蚕无言以对,是他想得太多,这女魔头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 墨陵游闻言一直紧绷着的神情也稍微柔和了一瞬。 不过下一秒,他那点柔和散的一干二净。 清脆的崩裂声从他手心上的金莲传来,那美轮美奂的金莲花瓣透出些绿色来,细小的裂缝从原先那一条裂缝蔓延开来。 金蚕也吓了一条,那声崩裂声太过明显。 原身的裂缝尚且如此,不知道司枕人身的时候这伤势有多骇人。 陵游在她手臂上留下的封锁已经被毒素冲开,毒素一直在往其他部位侵蚀,司枕一直没吭声,就是怕陵游担心。 结果没想到原身这碎裂声如此清晰,这下好了,她之前白忍了。 一抬头,果然入目便是陵游霎时间绷紧的下颌线,捧着她的那只手手心又开始泛出冷意了。 第九十四章 这世间但凡和龙挨边的总是有得天独厚的修行天赋,自然是因为他们的血脉传承。 龙血流失比常人失血有着更严重的后果。 而花妖要做的是将墨陵游的龙血送进司枕的血肉里,将其血肉里潜藏的蛇毒全部带出来。 这所需要的龙血相当大量。 这也是为什么金蚕和花妖在看见古籍这个法子后,默契地转移话题的原因。 金莲好歹用过了云落花后,蛇毒被引出去了大半,以司枕的实力,金蚕觉得还能有别的办法把剩下的蛇毒解决掉。 墨陵游要是放了大量的龙血,要是凑效还好,若是这古方不凑效,那岂不是没救回来司枕,反而又搭进去一个人。 不过金蚕扫了一眼屋里已经忙活起来的花妖,他只能默默守在屋子外面叹气。 这司枕出去一趟倒是拐了一个专情的小子回来,龙血这么金贵的东西是说放就放,金蚕望着那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就觉得腿软。 他干脆把头扭开,眼不见心不慌,一个人抱着手臂靠在花妖的屋外,看着外边儿的天空。 那相柳似乎出不了沼泽的区域,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有那么一个远古凶兽待在距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光是想想就很膈应。 连女魔头跟相柳碰上都落得这个下场,更别说他们这些妖怪了。 古籍上的记载分明地写着相柳被盘古斧和众龙族联手剿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不成相柳的确是死了,这九首蛇是相柳的远房亲戚? 就算只是远房亲戚,他们也打不过啊。 这相柳的事情,金蚕觉得或许有必要让上界的人知道一下。 这样害人无数的凶兽,那些上界的神仙们知道了不可能不管。 即便金蚕自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妖界,这么多年那九头蛇都没有出过沼泽的范围,但刀悬在头顶,难保什么都是时候就会掉下来。 他脑海里甚至都能够想到那体型大得不像话的九头蛇在妖界里横冲直撞,铺天盖地的蛇涎液到处乱喷,弄得整个妖界全是腥臭味。 被司枕强行打晕的龙霆被草草捆绑起来丢在洞穴里,等他悠悠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堂堂一族族长居然被乱七八糟地捆着丢在地上,气得冲冠眦裂。 没想到那女娃最后来这么一下。 手中的盘古斧也不见了踪迹,定然是被她拿走了。 龙霆身上这术法形成的锁链格外结实,他试着用妖力挣脱却没有成功,徒劳努力片刻后,龙霆疲惫放弃。 那女娃的实力强横,想冲破这术法恐怕得待他实力全部恢复后才有一试的希望。 龙霆闭目默默恢复着自己的妖力。 他在这儿弄出的动静半晌都没有人过来查看,估计是那白衣女娃的伤势严重,而且相柳的蛇毒可不是开玩笑的。 要不是他一直贴身带着盘古斧,他又是蛟龙,恐怕早就中招了。 话说回来,他万万没想到会和玉桉的儿子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 除自己以外的蛟龙气息出现的一瞬间,龙霆就察觉到了。 顺着曵地的袍边往上面看,还以为是南溟海里的族人察觉到了他遇到危险赶来相助,在没看见面容时还以为是龙琉或者是龙旭,毕竟最为有着血缘的至亲,或许能够有着奇迹般的心灵感应。 结果看见了那和玉桉相似极了的侧脸,晃眼看过去的时候,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风华绝代的景阳上仙。 当年他不过刚刚化形,跟着族长去往上界九重天参观的时候,路过第八重天,满地的奇花异草,有一个身着蝶穿百花粉紫色长裙的女子站在不远处,长发挽起,别了一支桃花样式的簪子,虽然她望着别处,只能模糊瞧着她绝美的侧颜,但她于百花之中,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只是那一眼,就让龙霆记了万年。 那一天戏剧般骤然出现在沼泽里,从相柳嘴下救下他的黑蛟,那侧脸没了玉桉的柔美,但他还是一眼透过他想起了从前的惊鸿一瞥。 闭目养神的龙霆睁开眼,望着昏暗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洞穴,就是妖界里那些粗俗的妖怪们常常做来居住的居所。 龙族喜奢华,那些九重天的应龙最爱匍匐在珠宝上栖息,他们这些栖息在海里的龙族也会像模像样的给自己修建宫殿。 他多少年没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待过了。 脑海里那些被狠狠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画面因为沼泽那一面,又开始一帧一帧放映起来。 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关于玉桉的事一旦开了头,他就久久难以平复。 龙霆背靠着墙壁,褐色微卷的头发因为站了水和淤泥很是狼狈,要不是那双明亮的金色竖瞳,任谁看了,都不会想到这个上了年纪的妖怪就是南溟海里声名远扬蛟龙一族的族长。 按理来说这个被他赶出族群的黑蛟应该已经飞升了才对,他感受到的气息也不是妖力气而是仙气,怎么会离开仙气飘飘的九重天,来到这荒蛮的妖界。 那个他守在身边的女子又是谁,一身强横的魔气,魔界不是已经关闭很久了吗。 龙霆叹了一口气,他把族人都留在了南溟海里,一直相对的也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魔界、妖界、人界、上界分别都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一概不知道。 随着龙血不断冲刷,那些顽固残存在司枕体内的蛇毒被携带出来。 原本便苍白的肤色因为龙血的大量流失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花妖手指轻轻一点,那源源不断涌出血液的伤口便消失无踪,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墨陵游的脸色。 “你……” “再多冲刷一次。”墨陵游望着司枕的伤,皱眉道,“恐有残留。” 见花妖没有动作,他转头瞧她,补上了一句,“劳烦,日后必有答谢。” 花妖没好气地摇头,“已经多引了很多次了,这血里一点儿蛇毒都不带了,血再多也经不起你这样用的。” “修为高也经不起你这样造……”这句话花妖只敢小声说。 花妖瞧了一眼床榻之上安静沉睡的女子,也没觉得她有多么惊艳,怎么就惹得这蛟龙如此死心塌地。 同样都是花妖,怎么就她混的这么差。 花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白玉瓷瓶递给墨陵游,“这里面是用我自己调制的药丸,虽然比不上九重天的仙丹,但也能补补气血,你和你爱人每日一粒。” 原本打算拒绝的墨陵游听见花妖提及司枕,目光从司枕沉静的睡颜上挪开,望着花妖手中的白玉瓷瓶。 他伸手接过,“多谢。” 花妖摆摆手,“不必,像你们这样有修为的大妖,我必然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金蚕从外面探头过来,“怎么样了?” 花妖拍了拍自己的裙子站起身来,她瞥了一眼盛着龙血的盆子,俯身将其端起来。 按照之前说好的,这些龙血就归她了。 南溟海里的蛟龙她够不着,九重天的龙族她更够不着,没成想她这辈子还能有现成送上门来的龙血可用。 金蚕想进去瞅瞅司枕的情况,被花妖踢了一脚。 “干嘛?” 花妖白他一眼,这金蚕怎么这样没眼色,“你进去做什么?” 金蚕指了指里面,说道:“看看司枕的情况,顺便看看蛟龙的情况。” “有什么好看的。” 金蚕立刻反驳:“你怎么这样说话,这两人一个中毒,一个放血,我这个唯一好好的妖怪能不进去看看,照顾照顾病人吗?” 花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你进去那不是照顾,那是没有眼色。” 金蚕反应过来了,他也就是被司枕这情况给急傻了,平日里他可不是这样的。 他偷偷瞅了一眼那小心翼翼避开伤口将司枕揽进怀里的墨陵游,转身跟着花妖走了,他可不想一把年纪了还被嘲讽没眼色,他解释道:“我那是一时被他们两个病人急昏了头,不过还是多谢姑娘提醒了。” 一句姑娘,把花妖哄笑了,她弯着眼睛瞧了金蚕一眼,顿时觉得这金蚕虽然长相老成了一点,但比那些五大三粗的兽妖嘴甜多了。 司枕这一沉睡急坏了清醒的人,她自己倒是陷入在黑暗里无知无觉。 那些被她清醒时分压制住的记忆,这会儿都像是没了缰绳的野马蹿了出来。 在凡间无数次的轮回之中,令她记忆深刻的都是她作为凡人的时候,那些有修行天赋的转世反而并不深切,终日都是打坐修行。 院子里仆从们正在打扫着落雪,她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握着手里的白雪。 桌面上摆着一个不成形的雪人,歪歪扭扭的两团雪球,甚至连把它们捏圆她都做不到。 这一世她投生成了痴儿,本是不幸的人生,却遇到了深爱着她的父母,将她捧在手心千娇万宠地长大。 恍惚之间她还能看见那个锦帽貂裘的父亲和金钗罗裙的母亲拉着她的画面,只是这两人的模样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不过那种感觉还残留在她心间,司枕难以言明,只觉得像是置身在和煦的阳光下,暖流遍布全身。 “千瑾。” 司枕回神,画面一转,一个白衣少年凑到自己面前。 这是谁?她皱眉。 然后她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师兄。” 白衣少年笑得温柔,伸手过来拉她,把她从雪堆里拉了出来,弯下腰去帮她拍掉身上残留的雪。 望着已经被浸湿的裙子下摆和鞋袜,白衣少年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带她回了屋里,让她换身衣服。 她拿出门派里的衣裳自己换上,不过到穿靴子的时候犯了难,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喊出了声:“师兄。” 声音脆生生的,唤那白衣少年的时候分外自然熟稔,仿佛已经养成习惯。 “怎么了?” “我还是不会绑这靴子的缎带。” 白衣少年只能撩起布帘走进来,蹲下身子去帮她绑靴子,“都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不会绑靴子。” 她不满地嘟囔:“这靴子和我自己的不一样。” 门派里的衣服涂一个白衣飘然,弄得复杂得很,她平时也不常穿。 “再说了,不是有师兄在吗。” 少年的手很巧,纤长的手指穿梭,很快就把那让她无比苦恼的缎带收拾得服服帖帖。 少年听见她说的话,低着头应道:“我不会总是在你身边。” “为什么?”她不解,“师兄你要离开这里吗?” “不是我离开,是你离开……” 蹲在身前的白衣少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直地望过来。 “你总是要嫁人的。” 听到这里,司枕顿时抽离出来,完整的记忆涌进她的脑子里。 这一世她是个在饥荒的年代被拿去交换的孩童。 当饿到了极致的时候,动物的本能开始觉醒,人吃人的事件并不只是个骇人听闻的传说。 她是在快要被扔进锅里的时候被少年救下来的,后面被带进了修行的门派里,做了少年的师妹。 后来又从师妹变成了他的道侣。 只可惜这并不是一个神仙眷侣的故事,这一世的她不知是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还是修行功法的缘故,她从始至终并未对他真正动过心,只是因为恰好要嫁人,恰好被撮合,恰好掌门想要留住修行天赋极佳的她,而他也待她好,所以一切顺理成章。 所以在她即将羽化之时,被疯魔的他强行打断,两人双双入了冥府。 凡间沉沦数万年,数不清的转世轮回,她也曾凤冠霞披,十里红妆出嫁,也曾像小说里被众人唾弃的愚蠢女子一般真心错付,世间万般经历情感尽数融合,千帆过尽,司枕总算把沈风清口中凡人的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体验了个遍。 司枕眼见着那一世最终疯魔的白衣少年带着那一世的她堕入黄泉,脑海中闪过一个身量挺拔、长身玉立的玄衣男子。 轮回转世这么多次,最终走到她面前的是她身为北崇州皇女时随手捡来的黑蛟。 时机如此绝妙,让她在魂魄即将齐全之时遇到了陵游,甚至脱离人间,缘分延续到了上界。 司枕醒的时候,闭目养神的墨陵游感觉到她的动作,睁开眼望过来。 那双浅色的薄唇开合,她也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凑过去揽紧她的小蛟龙,之前心里那点儿纠结都没了。 什么此司枕非彼司枕的,她看见那一世白衣少年最后疯魔的样子,不自觉地带入了她和陵游。 她可不想因为她的逃避最后演变成那样。 腰间揽上来的温软让墨陵游怔愣了片刻,旋即他驱动周身的仙力让身体暖和起来,低头凑近司枕发间,出声问道:“怎么了?” 司枕感受到陵游渐渐暖起来的肌肤,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和低沉动听的声音里的小心关怀之意,揽着陵游劲瘦腰身的手更紧了几分。 沈风清那铁树开没开花她不知道,反正她浑身上下是一个花骨朵都没了,全部炸开了。 第九十五章 “怎么了?” 司枕摇了摇头,“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事。” 墨陵游沉默半晌,出声安慰:“我一直都在。” 司枕笑了起来,“嗯。” 手臂上的伤势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并不棘手,最要紧的蛇毒一被解决,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龙血流失造成的损耗,即使是墨陵游有心隐瞒也没能瞒过司枕。 她察觉到陵游不同寻常,时不时低弱的气息,想都没想直接上手去试探。 果不其然,体内气息虚弱浮动,显然是有大损耗。 墨陵游告诉她是因为这些天忙于奔波,以及不断地和大妖们交手这才出现这种情况,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司枕点头,看上去似乎是相信了墨陵游的说辞。 既然她已经醒了,他们一伙三个人,用了别人花妖珍贵的云落花就算了,总不能还在这里蹭吃蹭喝的。 司枕趁着墨陵游休养的时间,告诉他自己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表面说是晒太阳,实则是去找了花妖。 妖界里的每一个大妖所拥有的收藏都不可小觑,当初司枕从那些大妖手里抢走的东西堆起来能有小山一样高。 司枕去找花妖的时候,对方正在一个洞里忙碌着什么,她不好进去打扰,于是便站在洞外面等。 花草成精在妖界不少见,不过比起最多的兽妖,花草妖怪的数量和他们还是相差了很大一截。 所以许多花草妖都喜欢向自己同族的大妖地盘里聚集。 司枕听见里面的花妖传声出来:“你等等,我收拾收拾出来。” “不急,”司枕回话,“我在洞外等着,你慢慢弄。” 花妖没有再回话,不过司枕依稀能够听见里面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显然里面的人动作有些匆忙。 司枕靠在石头上,看着洞穴外面满地的白色小花,还有许多她都叫不上来名字的藤蔓攀附在墙壁上,藤蔓上有的结着果实,有的还只是鲜花。 基本上所有司枕认识的花品种,在这里都能找得到。 更何况这儿还只是花妖领域里偏远的一块地盘。 要是放眼整个花妖的领域,估计妖界里花草树木的所有品类都能够在这里找到。 从前她怎么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我来了。” 花妖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司枕正望着她满地的花发呆。 她笑了笑,“喜欢?” “什么?”司枕回神。 花妖指了指她的花园,姑且能算作花园,虽然这些花是因为对她亲和主动选择栖息在这里。 “这些花,”花妖笑,“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些带走。” 说着她就开始掏铁锹,“女人嘛,总是对这些美妙的事物没有抵抗力,我也很喜欢花,看它们一朵一朵绽放开,真的很美。” 司枕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她养不活。 况且,要是不连根带土的挖起来,而是直接折断花茎的话,她又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这些花就这样盛开在她的花园里正好。 花妖遗憾放下铁锹,“好。” “不过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这些天花妖和醒来的司枕短暂接触,只觉得这蛟龙心爱的女子性情也还行,不柔弱也不矫情,虽然为人冷漠了一些,不过在妖界这样性情的人已经算是极好了。 金蚕要是知道花妖心里这一番想法,肯定会立刻跳起脚来反驳,当初他可是被这金莲奴役得苦不堪言。 不过他怎么会知道花妖内心深处的想法,所以也无从纠正花妖。 司枕直入正题,“我们打算会我们自己的领域,这些天在你这儿打扰得够久了。” 花妖明了了,“所以你是来跟我这个领地主人打声招呼的。” 司枕点头,“我听金蚕说了,耗用了你那么珍贵的一棵云落花来解毒,若是以后我有机会能够碰见一定补偿你一株一样的。” “另外,你要是遇见了什么困难,虽然我现在伤势还没有恢复,”司枕在掌心凝聚一朵小小的,有着金光的莲花,她掌心轻轻向上一托,那朵金莲自主地飞向花妖,“这朵金莲里有我留下的一丝魔力,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捏碎金莲,我会感应到。” 花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朵悬浮在空中的小小的金莲,她伸出手去,那金莲就自动地下降,停在了她的手心。 她感应了一下,这外表看上去无比神圣的金色莲花里确实有一股不易被察觉到的力量。 秉着不收白不收的原则,花妖一脸笑意默默把金莲收好。 这几天她是看明白了,突然闯进来的这三人,包括眼前这个刚刚苏醒没多久的白裙女子,单个提出来都是妖界里顶尖的大妖。 救她的时候,那蛟龙就说以后必有回报,现在这金莲还给了她一个相当于救急符一样的东西。 这样算下来,她这一遭算是得了三个大妖的好感,其中两个还给她郑重其事的承诺。 她瞥了一眼伸手黑黢黢的洞穴。 还有那几大盆夹杂了相柳毒素的龙血。 虽然损失了一朵云落花,但怎么看这一笔买卖都不亏啊。 “那我就收下了,”花妖笑眯眯地说道,“多谢了。” 司枕视线扫过她,淡声道:“你救下了我的性命,这些报答不算什么。” 花妖站在她身边,没接她这句话,她确实算是救了她,不过被救之人这样说就罢了,她自己要是也这样挂在嘴边,说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恐怕就有恃恩胁报的嫌疑了。 “你来找我也不只是这些事儿,应该还想问点其他的。” 司枕也不意外花妖能看穿自己的意图,她点头:“陵游的气息自从我醒来之后一直很虚弱,他自称是因为连续和妖界的大妖交手所以才会损耗过大,但我了解他的实力,这妖界里的大妖不至于让他如此。” “金蚕也和墨陵游统一口径,他就是墙头草一个,见我那会儿昏迷着不知道真相,就偏向陵游那一边,也不松口说出真相。” 花妖:“所以你来问我那蛟龙的身体虚弱的真实原因?” 司枕摇头。 “那是为什么?” 这下花妖有些意外了,不问这还能问什么。 “我能探出他虚弱的气息,不过更具体的就不行了,”司枕看向花妖,目光沉凝,“我来找你是因为你对医术更有研究,我想知道他的身体到底要不要紧?虚弱到了什么程度?以及多久会好?” 不问缘由,问程度吗…… 花妖耸耸肩,“多么严重倒是谈不上,但是确实是很大的损耗,最好接下来一年以内好好休养,有条件的话找些能补气血的仙药,你和他都能用得上。” 司枕垂在衣袖中的指尖动了动。 补气血,那就是说她感觉得没错,陵游那本就苍白的肤色最近更加湿冷苍白,她在他体内探查的时候发现血气的薄弱也没错。 “我知道了。” 花妖见她转身离开,没按捺住心里跳动的好奇心,她没忍住喊住她,问道:“你真不好奇他到底为什么虚弱下来了?” 司枕回望她一眼,“左不过是因为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花妖瘪瘪嘴,这笃信的态度真是令人不爽,相互信任的爱人什么的,她看着就…… 唉,羡慕死了。 司枕回去后,守在床榻边,看着沉睡的陵游。 当身体损耗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修行状态并不是最佳的恢复状态,而是能够让意识全部松懈下来的睡眠,才能最有利于恢复身体。 她想了想,掀开被子自己也躺了上去。 被子裹住两人,司枕捏了捏这被子,干扁得不像话,硬邦邦的,连凡间用的那些被褥都比不上。 床上多了一个人,墨陵游眉心下意识地一皱,不过在司枕上去的同时,那淡淡的清香也在空气中漂浮了过去。 熟悉的味道和气息,墨陵游意识有些朦胧地睁眼,看见正拧紧眉头看着手里被子的司枕,他埋头过去,将人抱紧,然后继续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待他再次醒来,妖界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司枕正窝在他怀里,手里摆弄着他的一缕头发,试图将那一缕头发打结。 见他动作,她抬头看过来,撞入一片深邃到让人沉溺的黑眸中。 “你醒了?” 墨陵游好像还没有缓过神来,听见她的问话,慢慢回应道:“嗯。” 司枕把手里的头发松开,人醒了她还玩什么头发,当然是玩眼前的人啊。 她凑过去在陵游冰凉的唇瓣上落了一吻,然后退开看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望着怔愣的陵游,说道:“感觉还没醒的样子。” 话音未落,墨陵游伸出手,修长的五指摁上她的后脑勺,柔顺的黑发擦过他的手指,令人心痒痒的。 他回吻上去,慢慢试探、舔舐,一双幽深的黑眸始终睁着,仿佛眼前这个闭眼回应他的清艳女子眨眼就会消失一样。 情动时分,司枕纤细白皙的手指搭上陵游的腰带。 “我去!”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金蚕挠着头转身就要走,那女魔头看过来的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一样。 金蚕不知道自己这是第二次打断司枕的好事了。 当然之前那次其实不是他,是沼泽里的相柳和龙霆制造出来的动静,不过司枕刚开始以为是金蚕,虽然冲出去后误会解除,但心里的不爽还在。 这一次又被打断了好事,司枕控制不住自己想做掉金蚕的眼神。 气氛正浓烈的时候,金蚕那句中气十足的“我去”真的是让那些旖旎的气氛散了个干净。 金蚕跑得飞快,两三下就冲出了百米远,他怕自己慢一步,等待他的就是女魔头的一记魔气甩过来。 等跑了足足有数千米开外,金蚕才停了下来。 他望了一眼上方漆黑的夜色,这时分正好是妖界里众男男女女幽会的时间。 不过不是说好了等墨陵游醒来,他们就不再打扰别人花妖,回妖域去么。 他也是担心这俩病号说好了要回去,这么长没动静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这才过去看看情况。 这两人倒好,不仅还没从床榻上下来,看那样子似乎还想在床榻上多混上一夜。 司枕叹了一口气,默默把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收回来,“算了,走。” 毕竟这里也是别人的地盘,她和陵游这样多少还是有些肆意了。 “去哪?”墨陵游扣住她的手没放。 司枕:“回家啊。” “回家?” 司枕看着陵游怔忪的神情,她有些不放心地凑过去,拿手在陵游眼前晃了晃,“你今天晚上怎么了?” 她并拢双指探上他的手腕,看了看他身体的情况。 体内的血气仍然很不足,但也没有恶化的现象出现。 司枕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墨陵游回过神来,拉过她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她的,说道:“走。” 司枕一只手被他拉着,不好整理衣裳,单手在衣服上抹来抹去,最后还是用了术法把有了皱褶的地方变得平整。 手上的力道很紧,司枕在墨陵游身边走着。 她侧过头,仰着看他良久。 像这样的夜晚,墨陵游手上能感觉到属于司枕的温度,他拉着人与他十指相扣,慢慢走在妖界的土地上。 两个人慢悠悠地走着,没有用术法强行赶路,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急着去做。 这是他向往了很久的场面。 走着走着,手上突然传来一股阻力,阻止他继续向前。 墨陵游回头,看着蹙眉抿唇的司枕,心中有些许的慌乱,“怎么了?” 司枕站近一点,仰头看他,“这话应该我问你。” “今天晚上你从醒过来就神色一直不对劲,我方才问你你也不回话,”司枕将他的手扣紧,“你今天,不对,你现在必须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 她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你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一直瞒着我?” 她本就医术不精,只能粗略地探查一下陵游体内的状况,而且她一身的魔力,陵游则是一身的仙力,仙魔两气虽是同源却水火不容。 她的探查都是最快速最简单的,若是陵游体内有什么暗疾,她定然是看不出来的。 就像她之前和花妖对话时想的那样,不论陵游体内血气突然空下来的原因是什么,左不过都是因为她。 要是陵游这次留下了什么暗疾,她断然不会原谅自己。 第九十六章 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墨陵游自然不可能告诉她,自己大量损耗龙血的事情。 他已经提前和花妖、金蚕二人打好了招呼,龙血的事情没有必要告诉她,他只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他摇头,“并非如此。” 司枕:“那你怎么了?你今晚的状态不对。” 妖界的月色之下,司枕的白裙微微被风拂动,那张他在梦中复刻了无数遍的容颜,灵动地展现在他眼前。 大约是数百年空等的时间确实太久了,久远到他甚至很多时间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梦境和现实了。 墨陵游上前一步,在夜色与月色之中将人拥进自己的怀里。 只有时时刻刻感受到她温热的肌肤,好像才能安心一点。 他听见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我只是觉得……” “像梦一样……” 一觉醒来,意识回笼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时光已经在他昏睡的时间中流逝,就像是从前北崇州的时候一样。 在难熬的等待时光中,让自己陷入沉睡是个绝佳的办法。 这是这一次他睁眼醒来的时候,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安静躺在他身侧,被子的边缘搭在她的手臂上。 司枕窝在他怀里正在百无聊赖地玩着他的头发,清丽的眉眼间满是兴致,似乎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但其实不过是他的一缕头发而已。 察觉到他醒来之后,她抬头向自己看过来,那双澄澈潋滟的双眼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黑发黑瞳,面色苍白。 他看见那双潋滟的双眸弯了弯,笑意蕴含其中。 两人之间氛围熟稔又自然,就像是千百个日日夜夜里都是这样。 但实际上他很清楚,他和司枕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数月而已。 如今在妖界他也才刚和她恢复从前的关系。 “像梦?” 司枕被他抱在怀里,她一个存世许久的金莲,如今和陵游想凡间初私定终生的爱人一般,在这广袤地天地下搂搂抱抱。 不过,她乐意。 “嗯,”墨陵游应着,“等你回来找我的时候,做的梦太多了。” 做的梦太多了,有时候难免会沉溺与梦境,而不想回归现实。 所以到后面,偶尔也会有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时刻。 一觉醒来,她就待在自己怀中,还冲自己笑的画面太过于美好。 美好到他都怀疑这不是现实,而是梦境。 司枕听见他说的话,无声地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妖界。 这里不是凡间那样热闹的地方,夜晚降临之后没有满街的灯笼被挂出来,也没有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群。 只有一片黑暗,和隐在黑暗里的山峰与树林。 所以和热闹非凡的人间比起来,这里显得格外静谧。 司枕伸出手去拽紧陵游宽大的玄色衣袍,她又一次地感受到了从陵游身上传达过来的悲伤。 那数百年的时间是她永远也无法弥补的过去。 墨陵游替她把垂落下来的几缕青丝别在耳后,他轻笑出声:“不过还好,我很快反应过来了这里不是梦境,你也真实地在我的身边。” 司枕没说话,拽着他衣裳的手收得更紧。 墨陵游看了一眼她用力的指骨,脸上的笑意更深。 “我们回家。” “……嗯。” 妖域里早一步到家的金蚕正在和试图打破司枕结界的龙霆大眼瞪小眼。 龙霆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妖力,在把这里找了个遍都没能找到盘古斧之后,打算趁着这几人都不在的时候偷偷溜掉。 结果这结界硬得让他束手无策,好几次尝试之后,只能望着这个没有意识的结界犯愁。 那几个实力过硬的妖怪不在,本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金蚕指着院子里突然凭空出现的蛟龙,食指颤抖,“你谁呀?” 我谁?我还想问你你是谁呢。 那个白色裙子的金莲和黑蛟呢? 金蚕反应很快,他立刻退出了结界的范围,站在结界外面打量着这个外表有些狼狈,气息也有点虚弱的蛟龙。 司枕和墨陵游冲出浓雾的时候,金蚕和毕方正混在妖群里救着妖怪,没有看见那两人回来,自然也不会看见他们手中提了条蛟龙。 龙霆反应慢了一步,眼前这个通身金灿灿的家伙也是个妖怪,但是身上传来的妖力波动并不明显。 至少和那两个敢闯进浓雾的里的家伙差远了。 没能出手把这家伙扣住,龙霆有些惋惜,刚才他要是没有犹豫那两秒,或许现在就拿下这个家伙了。 结界里外隔绝,不论里外,只要不是结界认可的人,要么找到结界的主人,让结界主人打开结界放人进出,要么就是实力强于结界主人,进行强行突破。 显然龙霆现在的状态虽然恢复了很多,但还不足以强行突破司枕设下的结界。 金蚕望着下方那条上了年纪的蛟龙闪烁着的金色竖瞳,暗自松了一口气。 幸好自己反应快,这蛟龙是怎么进去的? 结界没有被打破,看这蛟龙被困在里面束手无策的样子,难不成是被司枕和墨陵游抓回来的? 金蚕想起之前那浓雾出现的异常,这蛟龙不会就是那个沼泽里被相柳困住,奄奄一息的蛟龙。 他冲下面目光闪烁的蛟龙大喊:“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啊!” 龙霆嘴角抽搐:“你胡说八道什么!” 金蚕仗着有司枕的结界在,那条蛟龙伤不到自己,态度嚣张得很,“你被困在沼泽里,可是我朋友拼死拼活把你救出来的!” 你也知道是你朋友,不是你啊! 龙霆抓住了信息里的关键词,“他们二人是你朋友?” 金蚕点头,“是啊,这整个妖域谁不知道我金蚕大妖和他们两人相交甚笃。” “那他们人呢?” 金蚕挑了挑眉,“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他们是你朋友吗?”龙霆心累。 算了,算了,还是先趁着那两个人没有露头问问盘古斧的下落。 “那你也算是我救命恩人的朋友了,可有看见我的法器?” “法器?”金蚕茫然,“那不是上界的神仙用的东西吗,你一头蛟龙用什么法器。” “是神仙用的,但我自己也有,”龙霆不知道这金蚕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怎么老是岔开话题,“你可有看见?外形酷似一把斧头。” 金蚕:“我刚回来,没见过你那法器。” 那你直接说没看见不就得了嘛。 龙霆飞上来,与金蚕隔着结界对望,似乎想瞧出对方有没有说谎。 从这浑身金灿灿的家伙神情上看不出什么端倪,龙霆没再追问盘古斧。 反正如今盘古斧也处于封印状态,那些人不知道解除封印的方法,拿了也发挥不出盘古斧的效用。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确定那是真正的盘古斧。 到时候没有用的盘古斧自然不会再受到重视,他总会有办法拿回来。 现在最要紧的是从结界里出去。 “没见到就算了,或许是丢了。” 龙霆看着眼前这个妖怪,从对方的长相和衣着上大概能判断出是个没什么特殊本事的妖怪,能当上大妖或许是运气好,熬到了这个岁数。 “我现在已经伤势恢复了,可是救下我的那两位恩人不见了踪影,这个结界我也破不开,既然你是他们的朋友能够自由进出这个结界,不知道你可否拉我出去?” 龙霆一番话说得格外诚恳。 金蚕闻言,反问一句:“你出去干嘛?反正在这个结界里很安全,外面又有相柳又有大妖们,你就呆在里面等他们回来呗。” 龙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可有看见我的眼睛?” “看见了,你是蛟龙。” “这就对了,我是南溟海里生活的蛟龙,你应该也听说过我们不喜欢和外族人打交道,而且族中规矩很严,我得赶快回去才行。” 金蚕犹豫:“这……” 龙霆见有戏,赶紧接着说道:“族中真的有事,你若今日能帮我这个忙,也算是和我有了几分交情。” 大妖与大妖之间的交情主要都是利益互换,他金蚕的级别自然比不上南溟海里的蛟龙。 不过…… 他背后是司枕呀。 而且要说蛟龙,他已经认识了两头蛟龙了,也不是很缺他这个老蛟龙的交情。 金蚕想了想,“要不你还是等他们回来。” 干嘛呀! 龙霆一点都不想在这个虚弱的时分落到那个白衣女子手里,而且……他也不是很想面对那张和玉桉如此相似的脸。 他最好快点回到南溟海里,那里他们蛟龙盘踞,这天上天下任谁来了都得掂量掂量。 盘古斧暂时丢了不要紧,只要能调动起南溟的力量,他随时能找过来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龙霆:“实不相瞒,我此次出行是瞒着南溟海里的同族出来的,族中规矩我们不能擅自出海,所以我早回去一点,就能少一点被发现的风险。” 金蚕点头:“原来是这样。” 龙霆:“那你现在能帮我出去了吗?” 金蚕摇头。 龙霆:“?” 金蚕叹了一口气,有些抱歉地看向龙霆,慢慢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没办法打开这结界啊。” “你不是他们朋友吗?!” “是啊。” “那你为什么打不开?” “我又不是这个结界的主人。” “……” 金蚕这时候察觉到了两股熟悉的气息,他本来就只是比司枕和墨陵游二人快了一会儿而已,等到现在只能说明那两人在路上又磨叽了一会儿。 “啊,他们回来了。” 金蚕笑了笑,看向那个急切地想要回家的老蛟龙,“老头子,能打开结界的人回来了,你的运气可真好,你跟她说去。” 当着金蚕的面,龙霆默默地退后了一些,然后又退后了一些。 司枕和墨陵游十指相扣走过去的时候,恰好看见金蚕一直站在结界外面,始终没进去。 “站在外面做什么?” 金蚕指了指结界里突然离他很远的蛟龙,“这里面有一头老蛟。” 老蛟?龙霆听见这金蚕对他的称呼简直要吐血,在妖怪漫长的寿命中,他现在这个年纪完全没有到老的程度,还是壮年,顶了天了被称呼一句中年。 听见金蚕的话,司枕和墨陵游这才想起来那头被他们遗忘在这里的蛟龙。 说起来最开始还是因为这头蛟龙司枕才决定进去沼泽一趟。 司枕和墨陵游回来了金蚕这才放心地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进了结界里,虽然那个龙霆看上去很虚弱,但是蛟龙的力量远比他们这些没有种族传承的强。 更何况他金蚕苟活到今天,哪里是什么无知的小辈。 龙霆的目光落在了从结界外慢慢进来的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那两个把他从相柳嘴下带出来的一仙一魔,这会儿正站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奇特的是,那个强大的魔族是一身的白色衣裳,而那个满身仙气的家伙是通体的宽大玄袍。 好在这种让龙霆极度不适的角度没有持续多久,那两人就降落了下来。 随着这两人的降落,龙霆这才看清了这两人相握的双手,神色一时有几分复杂。 玉桉的儿子爱上了一个魔族? 司枕看了那头蛟龙一眼,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听金蚕说你们蛟龙一族的规矩很严格,你要急着回去?” 龙霆默了默,谁知道这两人回来的这么快。 他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这两人都没有一点动静。 司枕接着道:“可我记得你不是说你就是蛟龙一族的族长吗?” 她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古怪,“你骗我?” 龙霆无言,视线在这女子和玉桉儿子脸上飘来飘去,他心想或许推翻一下之前的言论的也不错,否认自己是族长。 “那会儿正值你生死存亡之际,你还能脱口成谎也是不容易。” 司枕耸了耸肩,“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天道誓约已经起效,你南溟海的蛟龙总归是要被天道的誓约所限制的。” 她说的不错,他现在已经被救了出来,属于这女子责任的部分已经被履行掉,剩下的就是他的部分了。 司枕手指轻弹,凭空变化出了一套桌椅,她拉着墨陵游坐下。 金蚕看着像是有事要发生,也凑了过来,看见一共有四个椅子,刚好一人一个。 他一屁股坐下去,开始旁观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要放你走也不是不可以,”司枕指了指椅子,示意龙霆坐下,她笑了笑,“聊聊?” 第97章 人间北方一家旅店,这会儿正是宵禁之后,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不过比起空荡荡的街道,令人奇怪的是这家旅店里居然也也个人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这里的经济太过萧条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夜色漆黑,黑云盖住了天空,挡住了能够在人间洒下清辉的月亮。 没有了月亮的光辉,周围一片黑暗,旅店里没有人燃灯,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和黑暗中。 旅店里不仅仅是没有客人,更是连一个店小二都没有,就像是一个凭空矗立在街道上的空房。 忽然一阵风刮了过来,一个身形高挑的成年男子从窗口处跃了进来。 他胸膛起伏,似乎此前负担不小,正喘着气,周身有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 沈风清把怀中的石灵放了下来,一双明亮的双眼看向窗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人跟在身后,这才极其缓慢地呼了一口气。 用清尘术处理掉房间里厚重的灰尘,沈风清开始调整自己的气息。 石灵脚一沾地就自己稳稳地站好,乖乖地守在沈风清身边,同时和他一样尽量收敛着自己的气息,省得被人发现。 一直戴在头上的银链这会儿少了一条,只剩下一条还在黑暗中晃动。 石灵抬手将其取掉,然后把头上和身上的首饰尽数拿下来放进了如意囊里。 她看了一眼只剩下一半的银链,圆圆的杏眼里有些难过。 沈风清买给她的这对银链发饰她很喜欢,几乎天天都佩戴,这次弄掉了一条,以后就没有办法梳双髻了。 细碎的银链上方有两朵小小的银子打造的花朵,精致可爱,很衬这个穿着柳青色长裙,面容娇俏可爱的小姑娘。 石灵握了握手里的那条银链,手指摸过那两朵小花的花瓣。 虽然不是真的花朵,但这工匠的手极巧,将这两朵小花雕刻得栩栩如生,甚至能够看见花瓣上的脉络。 小心地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如意囊里,石灵安安静静地站在沈风清前面,距离窗口半米处,将外面的情况收入眼底。 沈风清带着她跑出来,二人一路隐藏自己的气息,又过了这么远,对方想要再次找到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 若是这会儿燃起一个油灯,又或者清冷的月光照射下来,就能够发现石灵苍白的脸色,和血色尽失的嘴唇。 石灵望了一眼上方黑云密布的天空,幸好今日的月亮被遮住了,没了月光对方追赶他们会更加困难。 她抿了抿唇,虽然她是个石头妖,不像其他妖怪天生就有心脏和血肉,但她趴在巷子里很多年去观察来来往往的人,也跟在沈风清身边学习了很多。 不过她如今还是没有明白那个叫司枕的红裙女子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甚至还想出手碎了她的妖丹。 刚才危险至极,要不是沈风清及时发现了她的失踪,顺着她的气息找过来,恐怕她现在已经是一堆破碎的石头了。 石灵望了一眼进入修行状态,正在努力恢复灵力的沈风清。 那些魔族人很厉害,那个叫司枕的更厉害,沈风清带着受伤的她强行突围也受了伤。 她第一次见到司枕的时候就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所以她已经尽量不招惹对方了。 石灵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对方想要杀掉自己呢? 黑云在天空之中翻涌,皎洁的月光渐渐透过稀薄的云层,一点一点洒下来。 远处一个红影一闪,石灵反应也很快,立刻唤醒了沈风清。 沈风清呼出一口浊气,就刚才这一点时间那司枕就追了上来,在这方人间,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司枕”实力在他之上。 伸手将眼前娇小的石灵揽进自己怀里,沈风清身形一闪,就从这个漆黑的房间里消失。 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距离这间房子百米远的位置。 被震伤的妖丹传出来一阵阵的疼痛,但石灵没有出声,一双水润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后方在不断逼近的红裙司枕。 她的身后没有跟来那些魔族人,想来那些魔族人和她的修为相差得太大,跟不上她和沈风清的速度。 石灵小小的放心了一点,要是那些魔族人都过来了的话,沈风清再厉害也没有办法在他们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一道炽热的火焰从后方司枕的手中燃起,然后迅速地朝沈风清的背后袭来,带起一阵热浪。 “小……” 心字还没有说出口,沈风清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眼,精准地往左边移了一步,正好躲开了那一道火焰。 后方的“司枕”看见暗自咬了咬牙。 要不是她这具身体是重塑的,这里又是人间,按照她以前的修为,抓住这两个人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何须这么费力。 目光扫过那个被沈风清抱在怀里,正越过沈风清肩头望着自己的小石头妖怪,她心里的情绪如火焰般高涨。 原本沈风清说这妖怪是他族妹,她还相信了,后来才反应过来一个修仙世家里,沈风清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弱小的妖怪做妹妹。 她暗地里派人去沈家查探了一番,果然那女孩根本就不是沈风清的妹妹,两人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据说是沈风清突然带回家的女子。 望着前方那个一直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石头小妖,她心中的怨恨汇聚起来,她恨不得立刻将对方这双看着自己,仿佛在炫耀和嘲讽自己的眼睛给剜出来。 体内的魔力涌动,脚下的速度提升,转瞬就追到了距离沈风清背后不过五十米的地方。 石灵看见司枕手里的火焰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之间翻转,然后变成了一朵莲花的样子。 “司枕”看见自己手里的莲花愣了一秒,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然后抬头看向那个始终被沈风清牢牢抱在怀里的石头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不管曾经的沈风清如何,这一世的沈风清实力不如她,这就够了。 石灵虽然这个时候看上去没有什么动作,但实际上已经把她看见的情况悄悄传音给了沈风清。 刚才她想要喊沈风清小心,结果两个字里甚至都只来得及说一个字。 不过在沈风清的提醒下,她改为了和沈风清传音,这样对方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交流,又交流了些什么。 沈风清就算没有石灵告诉他,他也感受到了身后那一股热浪。 他叹了一口气,停在了一座光秃秃的山坡上。 这里人烟罕至,周围也没有居民,在这里动起手来也不会牵连到其他人。 “站到我身后。”他轻声道。 石灵知道自己的妖力很弱小,像沈风清和司枕这样的级别的交手,她根本帮不上任何忙,更何况她的妖丹还被司枕打伤了。 她乖巧地站在了沈风清的身后。 “你要护着她?” 沈风清奇怪地看了“司枕”一眼,淡漠道:“我不护着她护着谁?” 他上下扫视了她一番,最后视线在她手里的火焰红莲停顿了一瞬。 他讽刺地勾了勾唇角,“难不成……护着你?” “司枕”狠狠咬牙,但她不想就这样和沈风清打起来,那不就和以前一样了吗。 她还是试图说服沈风清,“这个小妖怪心思不纯,她跟在你身边不过是利用你。” “哦?是吗?” 沈风清微微抬眼看她。 见他追问,她立刻回答道:“她是个妖怪,既没有能够保护你的妖力,又没有任何的生存手段,她是攀附在你身上的菟丝啊!” “更何况她是个石头妖怪,天生没有情感和血肉,你对她的付出她根本不会明白,她只不过是觉得你有钱有能力,这才跟在你身边罢了。” 石灵垂着头,听着司枕一句接一句的话语,没有反驳,也无从反驳。 风吹动她的发丝,扫在她白净的脸颊上,痒痒的。 她确实是个弱小的妖怪,还是个天生没有心脏的石头妖,人类的情感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没有学明白。 跟在沈风清身边的时候,她也总是麻烦沈风清。 她妖力不强大,浑身上下还拿不出几两银钱,都是靠着沈风清生活…… 这样一对比,她好像和那些说书人嘴里诓骗书生的妖怪一个样。 头上一沉,石灵愣了愣,抬头看过去。 沈风清还是一身青衣,犹如远山青墨,温和干净。 他那双眼睛此刻正柔和地看着自己,里面隐隐蕴含着笑意。 石灵听见他温声道:“低着头做什么?” 她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她说的对……” “对什么?”沈风清揉了揉她的头发,把他自己梳好的发髻又给揉乱,“你不必听她胡言乱语。”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她是坏人。” 好一句她是坏人,这两人打情骂俏根本不看场合的。 “司枕”被沈风清这句“她是坏人”气得浑身发抖。 “既然你们两个不识好歹,”她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那就让你们在阴曹地府里面团聚。” 反正不过是沈风清的一个转世而已,没了这次,她只要耐心等一等总会等到他的下一次转世。 火焰凝聚而成的莲花脱手而去,带起一串尾焰,以极快地速度朝山坡上站着的那两个人砸去。 沈风清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石灵,然后迅速转身,周身的灵力运转起来,汇聚进他腰间的佩剑中。 剑声嗡鸣。 一道爆炸声轰然响起,这一片偏僻的荒野被耀眼的白光和红光照亮。 熊熊燃烧的火焰很快从地面上蔓延开来。 沈风清手中剑气四散开来,化作一道道白光,带着凛然的气息将地面上蔓延开来的火焰扑灭。 火红的衣裙从远处冲了过来,衣袂翻飞之间就像是一朵红艳艳的厉鬼,再加上她眼底压不住的愤恨和嫉妒,简直就是个索命的红衣女鬼。 半空之中沈风清和司枕战斗在一起,红白两种颜色的光芒闪烁在这片天地。 沈风清的修为本就是这凡间十四州里顶尖的战力了,只是这魔族的司枕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竟然比顶尖修为的沈风清还要强上两分。 不过虽然司枕要强上一些,但想要短时间内击败沈风清那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击杀了。 石灵仅仅是在这个山坡上,都被这两人交手之间的余波冲击得有些站不住。 不过她依旧固执地把自己钉在这个光秃秃的山坡上,不退后一步。 她总觉得自己要是害怕了,或者是退后了,那就是觉得沈风清打不过司枕,她不会让自己退缩的。 就算是司枕说要废了她的妖丹,她也不要听她的。 眼见着和沈风清打得难舍难分,一时之间根本分不出输赢,“司枕”心里动起了其他的心思。 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过如今的天下仍然是修仙者对魔族人抱着厌恶感的居多,要是被周围的修仙者察觉到了赶过来,帮着沈风清对付自己就不妙了。 在沈风清和石灵看不见的背后,接着漫天红白两色光芒的掩护,一缕小小的红色火焰从“司枕”的背后窜了出来,直奔石灵而去。 那个石头妖怪弱小得她一根手指头都能摁死她。 更何况是自己的凰焰。 哪怕只是这么一小缕就足够取她的性命了。 红色的火莲和凌厉的剑气碰撞在一起,剑气不断切割着粘稠的火焰,二者彼此侵蚀、消融,不分胜负。 带刺眼的光芒散去的时候,沈风清敏锐地发现了对方嘴角那一抹不怀疑好意的笑容。 瞳孔骤然收缩。 一道剑气冲天而起,借着对方被剑气压退的时机,沈风清立刻转身朝石灵所在的位置看去。 一缕红色的火焰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石灵的肩头,悄然绕上了少女脆弱的脖颈。 “哈哈哈哈哈!” 后方传来女子猖狂的大笑声。 “司枕”得意地笑着说:“别动,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沈风清周身的气场冷下来,头一次真正动了杀意。 “司枕”勾了勾手指,那围着少女脖颈的火焰慢慢收缩。 沈风清眉眼间染了怒意,他沉声道:“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面对她得意的笑容,沈风清一贯温和的面容沉了下去。 “你越是在意她,我越要杀了她,我还要当着你的面杀了她,”石头妖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沈风清显然已经投鼠忌器,这让“司枕”难得地舒心,“一个耍心机的弱小妖怪,你被她哄骗得失了理智!” “我没有被哄骗。”沈风清淡淡说道。 “没关系,我替你解决了她,等你修成正统的时候你就会想起一切了。” “司枕”柔声解释着。 以司枕和沈风清的交情,只要沈风清能够记起来前世,面对司枕这张脸怎么会再去纠结一个小小的石妖。 第98章 “修成正统?” 沈风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扫过石灵已经被红色火焰烧伤的脖颈,眼底的杀气一闪而过。 温和? 能和司枕一起血洗九重天的他怎么会温和。 “是啊。” 她点了点头,幻想了一下以后沈风清回忆起前世的样子,她会第一时间以司枕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 哪怕能够得到一瞬他对待司枕的模样,她也心甘情愿。 眼见着对方慢慢收拢五指,沈风清蓦然握紧剑柄,虽然以他这一世的修为有些困难,但这是在对方手下唯一能够救下石灵的机会。 他会在一瞬间斩碎那一圈火焰,但得控制住剑气不能伤到石灵。 这需要的精准度不言而喻。 森然白光在剑尖一闪,沈风清就要出手时。 一道裂隙突然凭空出现在石灵身后。 一双苍白的手裂缝中伸了出来,握上了那一圈要人性命的火焰。 从裂隙出现的一瞬间,那道火焰便停止了收缩,连涌动都不敢,仿佛被压制了一般。 而这个红裙“司枕”在察觉到那道气息的瞬间,甚至都顾不上沈风清了,转身就要跑。 那一圈细细的红色火焰,就这样当着沈风清的面被那一双苍白至极的手生生的捏灭。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但是石灵还是一动不敢动,她背后又出现了一道让她觉得心悸的气息。 这股气息很奇怪,带着微弱的魔气,感觉上去好像远远不如沈风清和司枕,但石灵却察觉到了另一股令人胆寒的邪气。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不让自己害怕地叫出声来。 沈风清立刻将那一道剑气甩向那一个诡异出场的红发男子。 “嗯?” 红发男子望着那一道剑气没有多大的反应,抬起一只手静静地挡在剑气前方。 离奇的一幕发生了,沈风清这一剑就这样停滞在对方的手掌心前,再难进寸步。 沈风清心一寸一寸沉下去,这个人最有可能是从其他几界过来的。 红发男子看了沈风清一眼,脸色倒是没有对这突如其来一剑的怒意。 他甚至看了一眼石灵,然后对沈风清笑了笑:“我这才刚救下了你的情人,你就这样报答我?” 说完,他也不等沈风清和石灵二人反应,便化作一道黑光朝“司枕”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随着那道邪恶又强大的气息消失,石灵这才慢慢缓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的感觉…… 脖子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刚才还在半空中的沈风清来到了自己的身前,伸手小心触碰着自己的脖子。 石灵脖子上有一圈烧伤,不过她这会儿完全不在意那些疼痛,她伸手拉住沈风清,满脸的焦急。 “我们快走。” 沈风清:“怎么了?” “那个红头发的人,”石灵拉着沈风清就往和红发人相反的方向跑,“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是吗?” 沈风清原本只是觉得这男子必定是从其他几界过来的,只是对方气息掩藏得很好,他看不出来对方究竟是来自哪一界。 而石灵,不知道为什么天生对他人的气息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她既然这样说,那说明她从那个红发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很危险的气息。 沈风清带着石灵全速远离着那假冒的司枕和那个突然出现在几人面前的红发男子,他的速度比较起石灵,自然快了很多。 “他身上有一股很……很邪恶的力量,让我很不舒服。” 石灵摸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回想起来方才从那男子身上感受到的气息,仍然不能适应。 沈风清看了一眼石灵越加没有血色的脸庞,手掌抚上对方纤瘦的脊背,一股温暖柔和的灵力从他的手掌心流淌出去。 石灵的脸色渐渐好转了一些。 让石灵难受成这样的,不太像是上界的人。 即便九重天上的那些神仙不太配称得上静心脱俗,但总归是一身仙气飘飘,西天佛境更不必说,比起九重天来都要更加静谧不少。 那么只有可能是妖界和魔界的人。 魔界已经封闭多年,那红发男子最大的可能还是来自妖界。 沈风清皱了皱眉头,不像只爱喝酒又不怎么出溟海的龙垣,司枕也不怎么出妖域,她只爱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来回徘徊。 他在三人中对妖界的了解是最多的,甚至许多妖界的妖怪都没有他知道的多。 他可没见过妖界里有这么一个红发人形的妖怪。 沈风清御剑而行,白光如同流星一般划破天际远去。 揽着石灵的手紧了紧,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 眼下石灵的妖丹受伤,最重要的还是得快点带她去疗伤。 至于这个红发人,或许是他轮回太久,新诞生在妖界的大妖也说不定。 正好趁着那个假冒的司枕和这红发人有纠葛,拉开和那两人的距离。 艳丽如火的红色身影掠过天空,若是此时有修行者路过就会看见这惊人的速度。 一道黑色的影子无端地出现在前方,借着夜色的遮掩,待她跑近了的时候,这才发现前方的半空中有些不对劲。 不过这个时候要想跑,就不容易了。 “跑什么?” 一个声音凭空出现。 那个黑色的虚影扭曲片刻,凝成实物。 除开那少见的红色长发,此人的面容其实十分俊美,剑眉星目,只是隐隐地有些邪气,让人不敢靠近。 “你为什么能到人间来?!” 红裙司枕有些崩溃地喊道。 “为什么?”红发男子笑了笑,“好问题。” “不过我可没有回答你的必要,”他眯了眯眼睛,看着前方这人用着司枕的身体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缓缓抬手,“居然敢背着我用这具身体跑到人间来。” 嘴角那点笑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冰冷,“凤凰,你好大的胆子啊。” 对方抬手的时候,她根本一动不能动,心中的恐惧也在不断地加深,早在还是灵魂的时候,她在这个红发人手里就已经受尽了折磨。 “饶命……啊!啊啊!” 身体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凤颖连求饶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只能痛苦地弓起身子,茫然地抓住自己的身体各处,企图缓解身体深处的疼痛。 见她抓碎了身上的红裙和那一头乌黑的头发,红发男子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单手一招。 一个魂魄就从司枕的身体里抽了出来,被他握在了手心上。 一头奄奄一息的红色凤凰正盘踞在那儿,红发男子淡漠地扫了一眼后,覆手收回这头凤凰的灵魂。 不过是因为一时好奇,想见一见活过来的、灵动的司枕,这才放了个灵魂进去,结果这凤凰居然敢背着自己偷偷跑出魔界,溜到下界来找她的相好。 红发男子看了一眼那立在原地,眼神黯淡下去的红裙司枕,走了过去牵起对方的手,嘴角又挂上了常见的微笑。 他说道:“走。” 红裙司枕任由他牵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黑色的裂隙,犹如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 艳艳如火的红色长裙被风吹起一角,然后渐渐被黑暗吞没。 守在石灵身边,等待着她恢复的沈风清心情格外的复杂。 能够跨越两界的力量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哪怕是从前的司枕也做不到。 妖界与人界不像是上界和人界那样被天道限制,但同样妖界修为高深的大妖们是进不去人间的。 天道对实力弱小却生生不息的人族进行了它的保护。 沈风清能够确信,刚才那个红发男子跨出来的时候,天道并没有任何的察觉。 那样的存在,即便有像他这样轮回转世的上界人,被天道压制后也远远不是对方的对手。 要是那个红发男子随手向这人间攻击一番,恐怕整个人间就会受到重创。 这件事必须立刻让上界的人知道。 可…… 沈风清看着床榻上面色煞白的石灵,以前活泼好动的她这会儿因为妖丹的缘故陷入了昏睡中。 他叹了一口气,他如今确实脱不开身啊。 望着石灵的睡颜片刻,沈风清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上的大石头稍微减轻了一些重量。 虽然他现在没有办法通知到上界,但是他可以通知到妖界里的众人。 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龙霆还没有这么忐忑过。 别说他现在已经当了那么多年的蛟龙一族族长,就是以前还不是族长的时候,他也没这么紧张过。 要是双方直接动手还好,偏偏这个白裙女子身边跟着玉桉的儿子,还说要聊聊。 望了一眼司枕身边的黑蛟,对方目光淡漠,没有什么反应。 也是,他又不认得自己是谁。 龙霆纠结的时候,司枕也没有催他,反而是掏出了一壶茶倒着喝,默默等待。 过了一会儿,龙霆还是坐下了。 盘古斧在对方手里,自己也技不如人,与其现在就把气氛弄僵,不如先顺着对方,看看这白裙女娃究竟想做什么。 “说,”龙霆说道,“聊什么。” 司枕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聊一聊颜色。” 龙霆一愣,“颜色?” 他做好了对方或许会向他提出无理要求的准备,也做好了他会被当作人质的准备,还有种种可能…… 结果这……颜色?什么东西? 司枕笑了笑:“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龙霆不解,“你问这些没用的干嘛,咱们不必绕弯子,直入主题。” “那好,”司枕点点头,“我觉得黑色比褐色好看,你觉得呢?” 怎么绕来绕去还是在说颜色…… 龙霆:“我……都行……” 金蚕默不作声地在一旁饮茶,揣摩着这女魔头说这些不着调的话的用意。 他可是在司枕手底下吃过很多亏的,这女魔头可没有废话的时候,多半都是在打着小算盘,后面可有的受的。 金蚕不知道关于墨陵游的种种,不过墨陵游早在司枕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望着这个自称是蛟龙一族族长的人,墨陵游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他不知道如今这些蛟龙对他抱着什么样的看法,不过他脑子里依稀有一些破损的画面,虽然只有寥寥几幕,但给他的感觉并不好。 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他之前也想过要不要去南溟蛟龙一族的领地看看,不过蛟龙一族能抛弃他,最大的可能是极度不欢迎他这头黑蛟回去。 思索良久,他还是告诉自己没有必要回那个从未欢迎过自己的南溟。 蛟龙年幼的时候捕猎能力并不算强,他们能狠下心放他在南溟里,始终没有人管过他,就已经能够说明一切了。 墨陵游骤然起身,“算了。” 司枕本还打算兴师问罪的,陵游突然起身,她仰头去看他,只能看见他晦暗的眼神。 老实说,有些心疼。 二人的手还拉在一起,司枕随着墨陵游起身,看了一眼跟着急忙站起来的蛟龙族长。 指尖上金光一闪。 龙霆面色一白,眼睁睁地看着那金光在自己体内盘踞了下来。 这种手段,在座的老油条们都不陌生,只是司枕的这道金光又有些不同。 对方一旦动用妖力,这道金光就会暴动起来,在对方的经脉中横冲直撞,让对方无法调动妖力。 司枕对龙霆灿然一笑:“我见你伤势还未痊愈,还是在我这儿休息休息再走。” 龙霆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不禁勃然大怒,“你……” 体内的金光大放,龙霆体内汹涌起来的妖力被瞬间压制下去,他赶紧收敛好自己的妖力,一面被这诡怪的金光伤到根本。 司枕看了金蚕一眼,传音过去,让他把这碍眼的蛟龙带远一点,反正她这地方大,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关押住。 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不用这样,”墨陵游看了一眼那满脸怒容,却又无可奈何的龙霆,“我并不想和他们在扯上关系。” 黑暗冰冷的南溟海里度过的幼年时光早就已经过去,他现在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不必再低下身去非得找回那些亲情和所谓的族人感情。 “从他们将我从蛟龙一族里抛弃的时候开始,就没有再找回去的必要了。” 话是这么说,司枕看着陵游沉默淡然的侧颜,她其实还是希望当初有误会或者一些苦衷。 不必原谅对方,但她还是想让陵游能够拥有这世间多一点爱。 她是没有那个机会感受亲情,不过凡间无数次的轮回中也算是弥补了。 司枕自然不会依照自己的想法,罔顾陵游的意愿做事。 她只扣紧了陵游修长的手指。 至于那头蛟龙?让金蚕折磨一番,再放走就是了。 第99章 凡间一座雅致的院落里,玲珑香炉里的烟气袅袅上升,这味香有安神的作用,能够让人睡得更加安稳。 石灵妖丹受损,似乎还受到了那个红发人的气息形象,经常在晚上昏睡的时候陷入梦魇。 这个灵香能够帮她拜托那些邪恶气息的干扰,拥有一个好梦。 沈风清一如既往地坐在离床榻不远处,守着石灵。 消息已经成功地送了出去。 既然司枕能够让那些狐狸找到他,他自然也能够借着这些修为较低的妖怪们传信给司枕。 只是狐狸们的修为太低,消息有需要层层传递,不知道送到司枕的手里,是多久之后了。 “说。” 魔界之中,地底深处。 四周都是流动的岩浆,整个地底都被笼罩在一种红色之中,周围是无尽的热气。 上空中落下来一道黑红色的身影,待他站定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人拥有一头罕见的红发,手中还拉着一个红色衣裙的明媚女子。 “闻大人……” 凤凰听见他的问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本来以为在虚空手里最是最后了,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能够抗衡诛仙台的力量。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具司枕的身体里了。 闻野手中隐隐用力。 “啊啊啊啊啊!” 凤颖忍不住痛苦地哀嚎起来,对方能够直接作用到灵魂,造成伤害。 这种伤还虽不致命,确是钻心地痛楚。 闻野冷漠地松开手,说道:“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姓了。” “饶命……”凤颖灵魂体蜷缩在半空中,灵魂因为受创而变得有些模糊,“我再也不敢了……” 闻野将其随手甩到一边,“没有下次。” 凤颖的灵魂慢慢在空中沉了下去,伏在角落里,一声不敢再吭。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眼前这个名为闻野的魔族人手段究竟有多么狠辣,她在对方的手中可没有少吃苦头。 闻野拉着“司枕”的手,将其引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周围遍布涌动的岩浆散发出来的热度,一瞬间消失不见,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绝开来。 凤颖有些嫉妒地看着闻野小心地让那个司枕的躯壳坐下。 分明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罢了,还这样慎重地对待。 她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为什么一个一个地都对司枕另眼相待,对方分明是个野性难除的灵物罢了。 不论是她倾慕了那么多年的沈风清,那样温文尔雅的存在,还是眼前这个浑身邪气,难辨实力的家伙,都围在那个金莲身边。 闻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察觉到了凤颖的嫉妒之心,反手一道浓郁的魔气甩了出去。 凤颖又是一阵惨叫。 而从始至终,红裙司枕都默默地听从着闻野的安排,他拉着她去哪她就去哪,眼神一片黯淡死寂。 “果然,替代品终究还是替代品啊。” 闻野看着木偶一样乖顺的司枕,默默叹气道。 “也是,”闻野怕了拍红裙司枕的手背,在他的手掌抬起之后,那白皙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黑红相间的魔印,“替代品再完美也不过是个替代品,总归成不了真的。” 魔界如今还不到能够解封的时候,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真正的司枕。 这魔印留在红裙司枕身上,要是离开的魔界,他会立刻感应到。 哪怕是冒牌货,那也是她的身躯和她的气息,他绝不允许有人擅自进入到这具空壳之中,或者再被带着离开。 闻野替红裙司枕理了理裙子,然后站直身体,看向后方蜷缩的凤颖。 要不是这具傀儡的躯体需要有远古血脉来作为基底,而恰好九重天还主动丢了一个下来。 不捡白不捡。 “这些天我忙着解封的事情,你倒是敢当着我的面偷走我的东西啊。” 闻野安置好那具傀儡之后,慢步过来。 抬头注意到闻野的眼神,凤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来自灵魂的战栗。 闻野凑过去笑了笑,那故邪恶的魔气却始终没有出现。 凤颖等了半晌也没有传来灵魂上撕裂般的痛苦,她却不敢抬头,怕对方这是玩弄她的手段。 从前也不是没有遭遇过。 闻野打量了一下快要完全透明的凤凰魂魄,没有再出手。 青年男子的身躯却当着凤颖的面扭曲起来,这男子的身体就像是没有实体血肉一样,空间变化,青年男子的身体变换成一个少年模样。 依然是那一头标志性的红色头发,不过颜色不再那么引人注目,像是黯淡了下去,更偏向于黑色。 少年眼神明亮,一眼看过去就是一个世家小少爷,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句身体所展露出来的鞋型。 “你放心,”这个嘴角挂着笑意的红发少年,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是个大魔头,分明笑起来如此无害,就像是凡间被护在手心上长大的,“我暂时还不会让你死。” 这头凤凰的命不能在他的手里终结,还另有用处。 凤颖对他突然的变化身体形态,乃至于外貌年纪的改变,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样诡异的场景她已经看见了很多次,每次都是不同的模样,她至今都不知道这个将她折磨得半死的,灵魂都快要被生生磨灭的魔族究竟长什么样子。 甚至她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魔族也不是没有变换成女人过。 凤颖根本不敢再接话。 而这个少年形态的闻野,则脸带着笑意浸了岩浆之中。 火红的,温度达到一个可怕程度的岩浆瞬间将他的身影淹没,不过谁都知道,闻野不会死,这满是岩浆的地下就是他的老巢。 凤颖从小就是被整个凤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怕后来在沈风清那儿碰了壁,再到后面司枕和沈风清联手杀上九重天的时候,她都未曾受过如此折磨。 魔族人…… 果然古籍上记载得那么多次仙魔大战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些魔族人没有一点人性,凤颖从没有这样怕过谁,哪怕是心机深沉的玉帝,和修为强大的司枕,她的心里都不曾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凤颖蜷缩在一起,被禁锢在这里的灵魂,甚至连冥府都察觉不到。 “救命……”凤颖咬牙哭泣,“谁能来救救我……” 没有人会来救她,凤凰一族全灭,她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头凤凰了。 更并不存在与她交好的存在,甚至整个世界的人都认为,她的生命已经被磨灭了。 狐狸洞里三尾狐正婀娜地靠着墙壁上,看着酒馆里闹哄哄的众妖怪。 三尾狐虽然不算是整个妖界最顶尖的大妖,但也是不可小觑的妖怪种族。 这片地带她们三尾狐占领了很多年,妖界里也有不小的名气。 除了这些平日里的小妖怪爱往这里凑一凑热闹,那些大妖也会因为三尾狐酿酒的手艺,偶尔光顾这家狐狸洞小酒馆。 一个红皮的小狐狸从外界跑过来,在跑到狐狸洞口前的时候化作一阵白雾凭空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媚眼如丝的女子。 三尾狐正看着自家的酒馆,烦心着前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 或者说整个妖界,除了司枕和墨陵游,连同金蚕在内都在时不时忧心那个在沼泽里现身的九首蛇。 不过是战斗的余波,听说就丧生了数千小妖。 要是那个相柳哪天从沼泽里跑了出来,岂不是整个妖界都有可能被其满是毒液的沼泽尽数淹没? “嗯?” 留意到族人的气息,三尾狐抬眼就看见狐狸中安插进凡间的眼线。 “怎么?”三尾狐领着人走进狐狸洞深处,不管是什么消息,都不是能在外面那个地方谈的,“凡间出了什么事?” “不是。” “不对,也是。” 这妖媚的狐狸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三尾狐皱眉头:“到底怎么了?难不成是那些凡间的臭道士们,因为那些说书人和戏文的缘故又开始对我们的族人大开杀戒了?” “那倒没有,是上次要求我们带话过去,保证他安全的上界神仙沈风清。” “沈风清?”三尾狐心头一跳,“不会出事了?上次不是说他的实力根本用不着你们的保护。” 相柳一事,司枕的实力果然强大无比,她交代下来的事情可出不得差错。 “沈风清上仙没有出事,只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石头小妖出了事。” “沈风清带着那个石头小妖一路游行,有的姐妹跟不上他们的速度,所以改为了沿途他们所到城市的狐族跟进,可我们狐族也不是每个城市都有人手。” 三尾狐沉吟片刻,“沈风清上仙没事就行,至于那个石头小妖与我等没有什么干系。” 她顿了顿,“你匆匆忙忙回来,可是因为沈风清怪罪了?” 媚狐摇头,说道:“沈风清大人并没有那个意思,态度很温和,他要我以最快地速度绑他给司枕大人带一句话,我觉得这句话有必要告知狐族中人。” “哦?”三尾狐神色郑重了起来,“什么话?” 金蚕到底顾念着那个南溟海族长的身份,就只敢关龙霆几天,然后就放了对方。 龙霆这些天当真是他活了这么久以来最憋屈的时日,那金蚕一放他走,他头也不回地立刻往南溟海的方向跑去。 也幸好龙霆走得快,在他走后不久,司枕突然来了兴致想过来瞧一瞧这蛟龙。 金蚕看见那一袭白衣,立刻撇清关系,“是你说随便折磨几天就放掉的,我可不知道你现在要过来。” “怕什么?”司枕看了一眼天空中只有一个小黑点的龙霆,“跑了就跑了,反正留着这蛟龙在,有他的气息也会让墨陵游不自在。” 金蚕松了一口气,不过又有点忧虑,“你这样真的好吗,虽说救了他,但是这几天半点颜面都不给对方,他要是真的是个族长,带时候带着满南溟的蛟龙来找我们算账怎么办。” “所以我这几天气息都收敛得很好啊,让他察觉不出我的真实状态,”司枕满不在乎地转身走掉,既然找不到乐子,那就回去继续和陵游待着,“再说了,他可是亲眼见识过我斩下那相柳蛇头的,他要是不怕他那颗龙头被我斩下,就尽管来。” 金蚕:“我知道你的实力,这不是你和墨陵游的伤势还没有恢复吗。” 司枕看了一眼施了障眼法的手臂,那儿的伤口暴露出来太狰狞,看着心里不爽,她一直用障眼法盖着。 “差不多了。” 相柳的毒解掉,这种程度的伤势对他们妖界、上界的存在来说不算什么。 “你要是不信的话,”司枕突然回头,不怀好意地看了看金蚕,“我俩来比试比试?” 金蚕退后几步,远离她,“不必了,我相信你已经彻底痊愈了。” “没劲。”司枕扫他一眼,走开了。 缩地术一瞬前里,司枕方才还在偏僻的地带,这会儿眨眼就回到了她的住处。 “陵游。” 远处杏花树下站着的黑袍人,长身玉立,但是背影就能感觉到这人的风华。 墨陵游听见司枕的声音,回首玩过去,她正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 他抿唇问道:“去哪了?” 司枕走过去,和他一起站在杏花树底下,周身香气萦绕。 “去瞧了瞧那蛟龙,不过金蚕已经把他放走了。” “嗯。” 涉及到其他的蛟龙,墨陵游不愿多言,简单回应之后便作罢。 他抬手拉下一段树枝,枝头缀着的花朵摇摇晃晃,他看着这些杏花,开口道:“这杏花很像从前北崇州里种着的杏花。” “杏花嘛,”司枕回忆了一下那段记忆,“无非就几种。” 她上前去,墨陵游又将花枝压得低了几分,方便她伸手触碰。 花瓣柔嫩,清香扑鼻。 司枕:“不过那花妖送来的是杏花,也是有一点巧合。” 她笑笑:“可能我们和这杏花有些缘分。” 想起花妖那满院子的花,她作为大妖,受她气息的影响,花妖整个地盘上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花。 司枕眼珠转了转,问道:“你喜欢吗?你喜欢我联系花妖多送一点?” 她一朵金莲换花妖“几棵”杏花,那花妖又不亏。 司枕下意识地忽略掉那一朵云落花,反正花妖送他们杏花,也无非是想和他们打好关系。 墨陵游望着这柔弱的花朵片刻,摇了摇头,“可有可无。” “好。” 司枕话音刚落,外面就冲近一道妖气。 三尾狐气喘吁吁地停在结界外面,大喊道:“司枕!” 第100章 凡间沈风清轮回的时候遇到了能够撕开空间裂隙的人,能够跨越天道的规则,以超越凡间的力量降临到人间。 沈风清托人传达过来的就是如此了。 司枕:“沈风清现在怎么样?” 三尾狐:“沈风清大人无恙,只是那一个石头化形的小妖怪受了伤。” “可有说那人的来历,比如有没有感受到那人周身的气息,是上界的人还是妖界?” 司枕几人神情严肃,比起有些慌张的三尾狐,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从容多了。 可能也是因为实力的差距。 能够无视天道秩序的存在,随时都有可能掀起腥风血雨,整个三界的安宁都会被搅动。 “未曾,”三尾狐摇头,补充了一些,“只是沈风清大人推测更可能是妖界的大妖,身上的气息并不像善类。” 金蚕:“上界的也不是什么善类。” 司枕深以为然,第一次去九重天的时候,就打破了她对九重天的幻想,那些神仙除了在云雾中飞行的时候,有几分神仙的样子。 一旦涉及到利益,就破了谦逊洒脱的形象。 司枕想了想,看向一旁的金蚕和墨陵游两人,“之前你们在妖界里也找上了许多大妖,可有觉得哪个不对劲?” “那个鹰妖。”金蚕笃定道。 “哦?” 金蚕:“我和墨陵游走的时候,他的眼神可歹毒了。” “……”三尾狐觉得金蚕这个猜测和描述极其不靠谱,不过她还是追问道,“歹毒……怎么个歹毒法?” “就像是想把我和墨陵游生吞活剥了一样。”金蚕认真说道,“你想啊,要是没有那个实力,他怎么敢那样死死盯着我和墨陵游看?只是不想那么快暴露自己,所以这才没有对我们出手。” 司枕瞧他一眼,“你确定其他的大妖们都没有眼神歹毒过?” 你和陵游突然闯进别人的巢穴大肆搜刮一番,不让搜就直接动手,还抢的是仙草这种稀罕的东西,对方能不恨你们吗。 金蚕:“这……我没注意。” 不想在金蚕身上浪费时间,司枕看向了陵游,“你和那些大妖交手的时候可有觉得异常的?” “喂!我也和他们交了手!” 三尾狐大约是看出了一些,她可是知道司枕和沈风清身份的,那可是上界的神仙们。 看来这个浑身都是金色的家伙多少有些不靠谱,不然司枕不会是这个神情。 墨陵游回忆了一番他交过手的那几个大妖,然后摇了摇头,“表面上的实力没有问题,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奇特地方,不过要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众人瞬间紧张起来。 怎么?有情况? “要是沈风清看见的情况属实的话,我没能察觉到也不是不可能。” 确实,能够无视掉天道压制的家伙实力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三尾狐皱眉:“你说情况属实是什么意思?有可能信息不对吗?” 司枕:“也不排除那个人是钻了什么空子,就像是九重天的神仙会借用下界人的身体短暂蒙蔽过天道。” 金蚕踊跃发言:“我知道,上界还有一些神奇厉害的仙器可以隐藏气息。” “不过沈风清既然判断对方比起上界人,更像是妖怪肯定是有理由的。” 司枕有些发愁,以前她就算是个异数了,世界最大的不太平就是她,如今她刚回到妖界没有多久。 那个不曾探索过的沼泽地带出现个远古才会出现的生物相柳,这会儿人间又冒出一个似乎能够躲避天道秩序的家伙。 “沈风清判断,”墨陵游重复了一下她的话,“你如此信任他吗?” 在情场里长大的三尾狐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眼下微妙的情况,金蚕稍作反应,也觉得墨陵游这话怪异得很。 司枕反应居然还比这两人慢了一步,她脑子里还在思考最近频频发生这种事情究竟预示着什么,结果就听见陵游这句话。 “我自然信任他。” 不说二人多年的交情,沈风清作为最早一批从人间飞升的神仙,见识得自然更多,那些流逝的岁月可不是空白一片。 三尾狐和金蚕同时面色变化。 金蚕瞄了一眼墨陵游的脸色。 司枕啊司枕,你这回答显然不是别人想要的嘛。 三尾狐则内心叹气,没想到此次前来能够看见二人顺利地在一起了,本来她还替二人高兴,不过这下看起来恐怕…… 墨陵游静静看着她,她的神情再自然不过,只是收敛了平日里那一抹常见的笑意,潋滟的双眸里透出认真。 她的每一个微表情都在认真严肃地回答他这个问题。 气氛微凝,他这句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话脱口而去,这样看下来,好像他是在无理取闹一般。 司枕见陵游慢慢移开他的视线,垂眸沉默下去。 她也难得地有些不知所措,沈风清对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从诞生开始至今,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寥寥无几。 她所学到的剑法,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所谓的神性、人性…… 甚至可以说组成她司枕的方方面面都离不开沈风清。 不过沈风清与她并非是那般关系…… 过了半晌,金蚕觉得这椅子实在硌屁股想走人的时候,墨陵游又开口了。 “那我呢?” 司枕:“嗯?” 墨陵游抬眼,那双好看的黑眸再次对上司枕的视线,他低声问:“那我呢?我和沈风清比较起来,你更信任谁?” 三尾狐不忍心再看下去,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不过那一双狐狸耳朵还是支楞着,仔细地听着八卦。 那点因为相柳等妖怪的茫然慌张感,这会儿都被八卦的心给压了下去。 司枕身体一僵,这种问题,好似凡间男子所面临的情景,被自己的妻子询问究竟是要家还是要孝? “都……都……都很信任。” 三尾狐挑眉,是个不出错的答案。 金蚕点点头,司枕到底还没有笨到说出沈风清很重要这句话。 嗯?金蚕点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怎么会觉得司枕心里一定会觉得是沈风清更重要呢? 不过细细一想,他觉得自己下意识认定的答案也没有错。 毕竟沈风清和司枕认识了那么多年,上刀山下火海,这个世界上能拥有这样相知相交的好友长达如此多年的还真不多。 虽然是个端水的答案,但司枕敏锐地察觉到了陵游不变的神色下隐藏的情绪。 她赶紧把手伸过去,想拉住陵游。 结果那双修长的手,在她要碰上的前一秒挪开,让她扑了个空。 “……” 完蛋。 司枕去抓陵游的眼神,想看看他现在的表情和情绪。 陵游转头望向一旁,只留个漠然的侧脸给她,眼睫垂落,看不清眼中的思绪。 她赶紧解释:“沈风清跟我认识很多年了,不过我跟他并非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墨陵游抿唇,“我想的哪种关系?” “你没想你没想,”司枕挂着笑,凑过去哄人,“是我乱想了,我喜欢的是一条独一无二的蛟龙,上天入地都只有他一个人。” 金蚕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那个无法无天的女魔头居然被拿捏得死死的,还能这样主动低声下气哄人的。 他的想象中,像司枕这样的女魔头一来不应该有人喜欢,谁喜欢被虐啊?就算有,那也是短暂地被司枕那张脸所迷惑,一旦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这女魔头恶劣的性格。 真不怪金蚕这样想,当年他遇到司枕的时候,正是她在妖域和龙垣大杀四方,无法无天的时候。 既没有小女妖的柔情,也没有花妖那样的娇媚和适时的服软,那个男人会喜欢这种提着剑指着自己脑袋的女魔头? 墨陵游这些天总听她说这些情话,他自己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她却好像是信手拈来。 他目光一转,“你这些话对多少人说过?” “……”司枕眼睛倒映着自家闹别扭的蛟龙漂亮的容颜,她这次学聪明了,回答得很快,“只对你说过。” 司枕见陵游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便又把自己的爪子伸了出去,这次对方没有再躲掉。 握着陵游指节分明的手,司枕笑得明艳动人。 “当真只对我说过?”墨陵游可还记得她从前在北崇州的时候,那些青楼倌楼的可没少念叨她,“你可敢用天道起誓?” 司枕身躯一僵。 墨陵游见她如此,骤然抽出手,起身就走。 司枕赶紧追上去,顺便用目光警告了一下看热闹看得正开心的两人。 三尾狐和金蚕一下子乖巧地坐在原地,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目不转睛。 仿佛没有看见女魔头(上界神仙)卑微哄人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三尾狐才反应过来,转头问着金蚕:“那沈风清大人传回来的消息怎么办?” 金蚕耸耸肩,“把消息递给上界的人呗,上界的神仙不是最喜欢除魔卫道,顺天而为了吗?” “看不出来啊……”三尾狐上下打量这个穿衣服没品的家伙,“你表面不太聪明的样子,实际上却很很有算计啊。” “这怎么能叫算计?”金蚕不服,“这些违背了天道秩序的事,不就该那生活在上界的人管吗?不然他们每天生活在云层缥缈的上界,整天就只享乐?” 三尾狐想起沈风清推断对方有可能是妖界的妖怪,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真的没问题吗?要是真的是妖界里的,到时候出事咱们妖界可是首当其冲。” “有司枕在你怕什么?”金蚕用指头给她草率地画了一张图,“你看啊,若是在外围,有南溟海里的蛟龙一族,那些蛟龙的能力有多逆天我就不必说了?若是在里面,有司枕在,你不必忧心。” 三尾狐皱眉:“可……” “再说了,”金蚕打断她,“南溟海里的蛟龙和司枕都搞不定的话,你我还担心什么?躺下自尽。” 三尾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她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呢? 人间的沈风清一边守着石灵慢慢恢复,一边抓紧时间修炼着。 虽然通过狐狸们把那红发男人的信息传递了过去,给司枕提了个醒。 不过意料的话,司枕自然会把这则消息不动声色地传达给九重天,然后留意起妖界的众妖,不过以她的性格估计不会大费周章去地毯式搜索和查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会等着对方自己找上门。 他这次并没有把在人间遇到一个假司枕的事情告诉她,要是这个消息传过去必然会引起司枕的注意,说不定还会立刻摸到凡间来弄个清楚。 不过那假冒的司枕和红发男子显然是相互认识有所牵连,要是司枕去摸查那个不仅外貌相同,甚至气息都一般无二的假冒司枕,指不定就会引出那个红发男子。 他不想让司枕对上那个有些诡异的红发人。 假司枕的事情,还是等他飞升回归的时候再告诉司枕,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妥当。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个气息都能和司枕做到一模一样的家伙出现的时候,他心中就隐隐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这次红发人的出现,更是把他心中的不妙感推到了极致。 “唔……” 床榻上的石灵突然痛呼一声,沈风清立刻结束修行状态起身走过去。 灵力涌入她的体内,石灵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头上和耳上的饰品已经被收进了如意囊里,石灵那一头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因为受伤的缘故,一向红润娇俏的脸蛋有些苍白。 不过那幼龄的双髻散开,石灵睡着的样子,让她又多了一份脆弱的美感,就像是一朵柔弱娇美的小白花,让人看着很有保护欲。 不过天下精怪都拥有着不错的外貌,石灵的娇俏甚至丢在凡人里都算不上顶尖的美貌,更别说和艳丽精致的妖怪们比了。 不过在九重天混迹了那数万年的老神仙沈风清,什么样的女仙和精怪没有见过,当初司枕的样貌在九重天一众女神仙和妖怪里也算不上瞩目,不过他一眼扫过去,只有司枕的眼神最是独特。 沈风清叹了一口气,望着石灵散开长发枕在枕头上沉睡的样子,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坐在床边守着。 石灵的妖力太过弱小,要是独自留她一人在凡间,他也实在是不放心啊。 第101章 九重天上,众位神仙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心过了。 该炼丹的炼丹,该占卜的占卜,各自享乐,不用再担心那个司枕随时会杀回来。 虽然不知道玉帝陛下用什么理由说服了那个金莲,但是结果大家都是很满意的。 这数万年凤族和玉帝把下界的司枕和沈风清压得死死的,九重天的一众神仙都没有这样舒心过。 玉帝陛下可是说过那个司枕当着虚空、王母和陛下三人的面许下的天道誓言。 做不得假。 在下界压制这金莲的时候,还总担心她回归的时候想起来,报复得更狠。 现在好了,九重天还是那么美好。 “咱们陛下当真是智勇无双啊,”一位灰衣老者摸着胡须,他最近一批的仙丹炼制得很顺利,心情极好,“那灵智不全的金莲都能被他说服赶走,当真是令人佩服。”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他们这些九重天的神仙战战兢兢的,想起来就心酸。 灰衣老者故作深沉地点头。 绝口不提当日司枕回归,震得九重天齐齐晃动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宝贝仙丹都顾不上了,直接往外面跑。 文曲路过这几人,偏头看向他们。 灰衣老者瞥了一眼他,“怎么?文曲星君另有见解?” 文曲朝众位老家伙拱了拱手,哈哈大笑两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灰衣老者皱眉看他,“莫不是嘲讽我等?” “不不不,”文曲连连摆手,“我只是觉得众位上仙所言极是,多亏了陛下将那金莲送走,不然也没有我等的安宁日。”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们怕了她?” “就是!就算她金莲修为天赋不错,面对我整个九重天的神仙,她还能翻了天?” “文曲星君,收回你刚才那番话,你太高看那金莲了,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文曲四顾,看着周围那些或愤怒,或沉默的面孔,嗤笑一声,竟是谁也没理会,径自走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大家都是上仙,文曲你太目中无人了!” “目中无人?我看是胆小如鼠,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怕那个小魔族怕到今日呢!” 文曲看见殿后走来的高大身影,双手拢袖,深深行礼,“恭迎陛下。” 嘈杂的大殿因为玉帝的出现,渐渐安静下去,众仙恨恨地看着站在前方的文曲的身影,然后跟着行礼。 “恭迎陛下。” 玉帝随意挥了挥袖子,一阵清风托扶起众仙。 “今日召集群仙,”玉帝揉了揉额角,手中白光一闪,出现一字条,“是为了这个。” “这是什么?” 灰衣老者上前,开口询问:“敢问陛下,可是天机殿最新出的占卜结果?” 玉帝摇头;“不是。” 众仙松了一口气。 天机殿的占卜最是灵验,且非是三界大事不出结果。 能让玉帝陛下这样召集众仙,露出这样神情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下一秒。 玉帝:“是司枕送进来的。” 众仙:“……” “什么?!” 文曲眉心一动,上前一步,“是何内容?” 字条在玉帝手中翻转,玉帝没有将其展开,里面的内容他已经看过了。 “说是凡间出现了能对抗天道规则的人。” “对抗天道规则……”灰衣老者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不可能。” 他想了想后说道:“莫不是这司枕有什么打算?想借此引起我九重天的骚乱?” 文曲:“陛下,她可有说明详细情况。” “寥寥数语,并没有详细介绍。” “是吗,”文曲折扇在掌心中敲了敲,“那可惜了。” 玉帝想起那字条上闪着金光的落款就头疼。 原本金蚕是想借着妖界的流言蜚语,或者是通过妖界一些妖族,在九重天上有认识的神仙,将这消息带过去。 不过司枕想起之前玉帝派人来妖界通知她凤族事时,似乎妖界有一个九重天安插在这儿的间谍。 她落下自己的大名,让其交上九重天。 这可比金蚕那弯弯绕绕,还不一定能到玉帝耳朵里的法子好多了。 玉帝夹着字条的手指松开,纸条飘然落下,在半空中无火自焚,最后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他说道:“罢了,这金莲递消息进来的企图暂时先搁置一边。前段时日妖界发生了一件大事,诸位可知晓?” “妖界发生了大事?” “那必然是司枕那魔女去到了妖界这件事。” “不,司枕已经立下了天道誓言,于我们九重天无害,能让陛下烦心的定然是其他的事情。” 玉帝见下面揣测纷纷,就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妖界那件事。 看上去像是除了他以外的众仙都没有在其他几界安插眼线,不过实际上这大殿上的神仙们有没有在其余几界发展势力不得而知。 玉帝不再等他们吵闹,开口道:“妖界有一广阔地带名为妖域,妖域里有一沼泽,上方常年笼罩着浓雾,不论是妖还是仙都难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手指轻轻点在椅座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熟悉玉帝习惯的知道这是陛下开始思索的标志。 “这么多年来,妖界许多妖怪都因好奇进入过那沼泽里,除了一些实力强劲的大妖,都不曾回来过。”玉帝缓缓说着,“而我多年前也曾派出一支天兵队伍前去探索,可惜,我九重天的天兵未能归来。” 众仙惊讶,“这……” “近日妖界震动,那被浓雾笼罩的沼泽真相揭露,里面有一远古凶兽居住。” 听见远古凶兽四个字,饶是文曲也没能藏住眼中的惊讶。 这世间但凡和远古扯上关系的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货色。 当初天地混沌一片,中创世神拥有的力量是开天辟地的力量,在那个时代诞生的凶兽,实力可不是现在大家所喊凶兽的货色能比的。 有一人犹豫了一番,问道:“是哪一头凶兽?” 玉帝吐出两字:“相柳。” 众仙再次哗然,远古凶兽个个大名远扬,比起其他的远古凶兽,这相柳更加的臭名昭着。 相柳乃九首蛇,远古的时候便害人无数,实在是个残暴的生物。 “可古籍上不是记载相柳早已经被盘古斧和龙族联手镇杀了吗?会不会是妖界那些修为低下的妖怪们看错了,误把普通九首蛇当作了相柳。” 此言一出,众人附和。 玉帝摇头:“这相柳初问世就是因为金莲,也就是司枕散了迷雾,她与相柳是两败俱伤。” 文曲皱眉:“能和那个金莲打得有来有回,这九首蛇不管是不是远古的相柳,都值得注意。” 虚空:“陛下,可要我带领一干天将前去镇压?” 有人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趁着那金莲和这个新出现的蛇怪两败俱伤,咱们可以一齐收拾掉两个忧患。” 玉帝点了点头,看向其他人,“可还有其他想法?” 灰衣老者思考了一会儿后,站了出去,朝玉帝拱手道:“陛下,其实眼下不急于处理那头蛇怪和金莲也可。” “哦?”玉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妖域的迷雾地带我略有耳闻,从前从未听说过有异常,说明那头蛇怪一直待在那沼泽里,不曾出来,就连此次,都是那金莲主动驱散迷雾这才真相大白,既然如此又何必白白牺牲我天将去替妖界查明此事呢?” “再者说,我等九重天的天将去往妖界,那群蛮荒之地成长的妖族感不感恩尚且不说,恐还要面对他们的偷袭,若是有朝一日那蛇怪离开那古怪的沼泽地带,待妖界受到荼毒之时主动向我九重天求助,到那时出手即可。” 灰衣老者一通话下来,自觉替九重天考虑周全。 四周的众仙神色各异,有些人暗自点头,有些人则有些不齿灰衣老者此番言论。 天界神仙就该救济三界,对抗邪恶妖魔才是。 那相柳是远古就闻名的凶兽,害人无数,就该立刻镇杀。 “禀玉帝,我不同意灰星老人的看法,此次相柳和金莲魔女两败俱伤,正是将他们镇杀的绝佳时机,我等天界上仙,怎么能像弱小的凡人一样算计。” 灰星老人被人说算计,十分恼怒:“你说什么!” 眼见着下面的人要吵起来,玉帝抬了抬手,压下他们。 “够了。” 他拧眉沉思着。 虽然线报禀那蛇妖和司枕两败俱伤,不过更令他在意的是,线报中提及了沼泽里先是响起了龙吟,随后那金莲才进去和那九首蛇对上。 龙吟…… 当时他们应龙一族是如何抵达上界,成为九重天的仙族这段历史已经模糊不全了,玉帝作为嫡出一脉,也只得到只言片语。 似乎是和远古神的遗留力量有关。 司枕那魔女肯进入沼泽冒着风险和相柳交手,定然是沼泽里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他暂时还没有想到。 这金莲丢给他一道凡间出现能对抗天道秩序的人的消息,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可不相信那个懒散记仇的司枕会完全是出于好心,才这样勤奋地递给他消息。 无非是她恰好撞见了或者得知了,觉得是个该被重视的情况,又不想自己管,于是丢给他的九重天。 玉帝叹了一口气,就算让她立下了天道誓约,她还是拥有让人无比心烦的能力啊。 “就这样,”玉帝挥了挥手,“容我再想想。” 众仙慢慢退去,殿中有人流了下来。 虚空:“陛下……” 玉帝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道:“派点人查一查凡间的情况,另外妖界时刻探查。” “明白。” 玉帝看向同样留下来的文曲,“你又是何事?” 文曲仿佛眉看见玉帝疲倦心烦的样子,笑着说道:“知道陛下忧心,文曲自请前去妖界查看那妖域九首蛇的情况。” “你愿意去?”玉帝盯着他,想要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什么,可惜这文曲一向没个正形,那张笑脸的背后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玉帝眼神闪烁几秒,做了决定。 “你去。” 文曲谢恩,转身离开大殿。 “啪”的一声,折扇被他流畅地甩开,脱手而去,迎风而长,变成原来几十倍的大小。 文曲慢悠悠地踏上去,让自己的法器载着自己向妖界疾驰而去。 魔界里永无白日,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整个魔界,魔族人生活在魔界的外围地带,中央的位置因为龟裂的大地,和不断上涌的岩浆而无法居住。 对于这些拥有魔力的魔族人来说,岩浆并不是让他们不敢接近中央地带的原因,而是那个形貌不定的可怕家伙。 那个不知道真实相貌的魔族人统领着整个魔界,不单单是他拥有看不见尽头的魔力,还因为他手下有一批炼尸。 那些死去的躯体在他的手里,被炉火包裹炼制,连灵魂都无法幸免,变成了一具具没有神智却攻击力强大的炼尸。 见过太多次擅闯进中央地带的家伙被那群黑压压的炼尸咆哮着撕扯成碎片后,所有的魔族人都变得乖巧下来。 只要安静待在外围地带就不会有事。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正在巷子里踢着皮球玩的羊角辫小孩,追着球跑出了巷子。 皮球在黑夜里咕噜噜地往前滚着,最后停在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前。 羊角辫的魔族小孩看了看那双精致的靴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光脚丫,有些好奇。 那靴子向上慢慢收束,将少年的腿型完美诠释。 羊角辫的母亲追着跑了出来,四周吵闹的魔族人安静地不像话。 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孩子面前站着的那个红发少年,寒意从心底涌了上来,让她浑身发抖。 “孩子……” 羊角辫小孩转头看见母亲,笑着喊道:“母亲!” 魔族女人看见那红发少年慢慢俯身,她尖叫一声猛地扑过去:“不要!” 可距离还是太远了。 她甚至没有看见那少年动手,也没有感应道魔气,她的身躯就这样保持着飞扑的动作掉在地上,扑进灰里,一动不能动。 红发少年弯下腰和有些茫然的羊角辫小孩面对面,灿然若含星海的双眸盯着这个玩皮球的小孩。 小孩没有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机,她看着少年怀中的兔子说了句:“真可爱。” 红发少年挑了挑眉,“可爱?” 小孩点头,“嗯,白白的,毛绒绒的,我都没见过。” 看了这梳着滑稽羊角辫的小孩半晌,红发少年笑了一声,伸出手。 魔族女人已经是满脸绝望,可她的眼神死死看着那红发少年,目露恳求。 捡起了地上的皮球,扔进了小孩的怀里。 闻野摸了摸兔子柔顺的毛发,转身离开,“可爱也不给你。” 魔族女人身上的禁锢解开,她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把自己的孩子抱进怀里,害怕而警惕地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 心有余悸。 第103章 床榻上黑白二色的衣裳混作一团,像是一副写意的水墨画。 墨陵游看着司枕的睡颜,她醒着的时候,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会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凌厉的气势。 不会让人觉得有攻击性,但让人不愿亲近。 唯一能够让那种气势消散的时间,也就只有她像这样安静的睡着的时候了。 司枕动了动,唇瓣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结果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挪了挪肩膀的位置,然后转了个身,继续沉沉睡着。 墨陵游短暂地皱了一下眉头,她这一翻身,背对着他,两人中间不再紧密无间。 长臂一伸,揽住司枕纤细的腰肢,把人重新勾近自己。 胸膛贴着司枕的后背,感受着她的呼吸。 房里面两个人恩恩爱爱,金蚕坐在自己的洞穴外面,用棍子搭了个简单的三角架,挂了个小铜壶在上面。 地面上一缕小火慢慢烘烤着铜壶的底部。 一缕酒香随着小伙的烘烤,慢慢从铜壶里飘了出来。 金蚕搓着手心,上次三尾狐过来,捎过来一小瓶顶尖的好酒,他现在热着的就是三尾狐带过来那一小瓶。 闻着这醉人的酒香,金蚕咽了咽口水,这三尾狐不愧是继承了酿酒手艺的一族,一代传一代,这手艺不仅没有退步,还随着时间在慢慢沉淀、精进。 一缕缕小小的白雾从铜壶嘴里飞了出来,向周围四散开。 司枕精致秀气的鼻子动了动,睁开眼睛就看见一缕满是酒香的白雾像丝带一样从外面飘了进来,飞舞在房间里。 “好香。” 司枕立刻坐起来,草草给自己和陵游用了个清尘术,拉着人就往外面走。 “金蚕!”司枕怒气冲冲,“趁着我们睡着的时间,自己在外面偷偷喝酒?!” 这种引起奇象的好酒,只可能是三尾狐送的。 司枕和墨陵游看上去走路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慢悠悠的迈步,可不过三步,他俩就从百米远的地方,来到了金蚕的面前。 她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金蚕,“怎么,打算背着我和陵游私吞?” 金蚕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司枕:“?” 他从兜里掏出来三只小小的杯子,小容量的杯子用来品这少见的好酒最合适。 杯子被握在他手上递出去,一只悬浮在了司枕面前,一只悬浮在了墨陵游身前。 金蚕:“我可没打算私吞,本来就想好了要和你们两人一起享用。” 他指了指那些飘散出来的白色雾气,按照三尾狐的说法,这些白雾消失的那一刻起,才是引用她这雾酒的最佳时间。 “这么好的酒,一个人独饮有什么意思,”一个人私吞搞不好还真得被她打一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墨陵游挥了挥袖子,变化出两把椅子,和司枕坐下。 那两只悬浮在半空种的小酒杯跟着他们两人落座的动作,在半空中移动,但始终保持着让自己停留在两人的正前方,只要司枕和墨陵游伸手就能够拿到。 墨陵游抓了一把飘飞至他跟前的白雾,雾气逃出他的指缝,四散飞开,然后又神奇地聚拢。 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浓郁的酒香味,哪怕他的手上只是残留的雾气,也能够感受到这酒的香醇。 金蚕:“按三尾狐所说恐要等这些雾气全部消散的时候,咱们才能喝上。” “好酒不怕等。”司枕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往后一靠,眼神还是毫不掩饰地盯着那个简陋得犹如原始人类的设备。 金蚕翻了个白眼。 文曲踩着扇子停在云间,有些茫然地看着脚下这望不见尽头的海面,他飞了至少有半炷香的时间了,怎么脚底下还是一片海? 以他飞行的速度,这怎么算都应该跨越这南溟海到妖界的陆地了才对,可他看见的一直就只有这一片深蓝的海面、 难不成整个妖界都被埋在海里? 文曲双手叉腰,不对啊,他虽然没有自己亲身来过妖界,但他相信自己的理论知识还是很扎实的。 难道真的是应了那一句真理,理论不过是纸上谈兵,实践才是正道? 九重天上的来的文曲上仙,就这样双手叉腰,垂头沉思,因为飞不到妖界的陆地,甚至陷入了自我怀疑。 这其实不能怪文曲不识路,不过是龙霆从妖域里跑回去后,因为自身的伤势和虚弱的妖力,怕司枕几人找上门来,所以开启了蛟龙一族的一个护族阵法。 外族人若是要深入南溟海中,就必须要先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这个绝妙的阵法中,然后找到阵眼或者拥有孙猴子那样的火眼金睛,看破虚妄,才能看见真正的南溟海。 如此巧合,在文曲到达这里之前,这个阵法才刚开启不久,也是文曲星君运气绝妙,正好撞上。 好在文曲很快稳定了自己的心绪,虽然没离开过上界,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文曲星君,他掌握着这全天下最多的知识。 “我还就不信了。”风度翩翩的文曲撸了两把袖子,开始仔细留意起来自己行进的速度和行进的方向。 在一遍遍的确认下,文曲总算看出些端倪来。 敢情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了一个迷境之中,有如那“鬼打墙”一般,让他永远也被困在这里,走不到尽头。 “好啊,”文曲开始计算阵眼的位置,“刚刚来到妖界,就给我一个下马威,看我破了你的阵法。” 掐算的手指间白光一闪,化作一道白虹,直指西南。 文曲招了招手,脚下的纸扇缩小到原来的大小,回到他的手中。 看破了这迷境,他可以就这样走人,但他堂堂文曲星君被困在这里快有一个时辰,传出去九重天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头们,不得笑话死他。 白色的光芒,携带着墨色的字迹,化作文曲的力量不断地攻击着阵眼。 几声巨大的撞击声,迷境的阵眼就此破碎,文曲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让纸扇载着自己朝妖界陆地的方向赶了过去。 迷境阵眼被迫的一瞬间,在海底蛟龙龙宫里恢复的龙霆霎那睁眼,气息顺着他的身体四散荡开。 没有感应到那股魔气,和黑蛟的仙气,是一股陌生的力量。 是什么人? 难不成是那金莲盘古斧的事情走漏了? 龙霆比谁都清楚盘古斧三个字对三界的吸引力,哪怕是上界那些平日里自诩高人一等的神仙都会对盘古斧趋之若鹜。 远古创世神的力量太庞大了,足以改变太多。 他骤然起身,出去唤了龙琉,他得多做一些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龙霆纯属多虑了,司枕和墨陵游两人自从拿到了盘古斧开始,近日也就想起来一次,让墨陵游拿出来瞧了瞧。 两人对黯淡下去的盘古斧都没研究出什么名堂,于是便收了回去,继续腻腻歪歪。 司枕不知道盘古斧有多厉害? 她当然知道。 不过着盘古斧看上去蔫耷耷的,一点儿传说中的厉害功能都没有,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让它继续在乾坤里呆着,等哪天她又想起来了,再拿出来看看。 文曲望着那出现的陆地岸线,松了一口气,这陆地要是再不露踪影,他说不定会当场崩溃在这儿。 一踏上这块妖界,四周的妖气浓郁地近乎能够影响他的呼吸。 不愧是妖族的生存地,这妖气浓得都快凝结出来了。 文曲本来以为自己一身的仙气在这些妖怪中间会很引人瞩目,不过他迈步出去,除了最开始众人多看了他几眼之外,再没有鸟他。 文曲点了点头,再次感慨这里不愧是妖界,恐怕早就习惯了上界的神仙时不时过来闲逛。 众妖其实并不知道他是九重天的神仙,这里的很多妖怪,尤其喜欢把自己幻化成上界神仙白衣飘飘的样子,修为低的妖族根本无法分辨出他们的气息究竟是真的仙气还是妖力伪装出来的。 “这位……”文曲斟酌了一下用词,“老哥?” 魁梧的牛妖化作了人形,但是牛头却没有变成人类的样子,身体是肌肉虬结的壮汉,脑袋是牛头。 铜铃般大小的牛眼盯着文曲,等待着他的下文。 文曲被这样看着,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敢问妖域怎么走?” “妖域?” 牛妖看着文曲还没开口说话,他身后走过来一只鸟妖,柔弱无骨地趴在牛头的背上,笑吟吟地看着文曲,“这位仙人是要去妖域?” 文曲点头,“正是,只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这路……” 鸟妖起身,走了过来,扑鼻的香气。 “这好说,”鸟妖扭着腰过去,挽住这位白衣美男子的手臂,“牛头不告诉你,我来告诉你。” 文曲笑了笑,抽了抽自己的手臂,没能抽出来,“那便多谢姑娘了。” “来,”鸟妖回他一笑,松开他的胳膊,“我引你一段路。” 文曲:“有劳。” 提步跟上前方婀娜多姿的鸟妖,文曲星君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着,这拥挤的地面,和长得奇形怪状的妖怪们,让这里变成了一方光怪陆离的世界。 沿着山间的小路一路前行,文曲几次欲要开口,想起鸟妖说的只会引他一段路,便又默默闭上嘴。 对方也是好心,他要是这会儿提出行进速度太慢,委实是有些不知好歹。 总算前面的鸟妖停了下来,文曲心中一喜,快步跟过去。 两人已经走到了这座小山的山顶,鸟妖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从这里过去,一路直行,就可以到达妖域了。” “多谢。” 鸟妖:“不客气。” 文曲展开折扇,正要让折扇载着自己飞往妖域,胳臂被拽了拽。 那个妩媚的鸟妖又靠了过来,柔软的胸脯贴上来,文曲瞪大眼睛连连后退:“姑娘,使不得!” 被人躲开,鸟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要赖账?” “赖账?”文曲说道,“这从何说起?” 鸟妖卷了卷自己的头发,望着前方风神俊朗的人,强压下自己的不耐烦,给他解释,“我帮了你,按照我们这儿的规矩,你自然得与我一起云雨一番。” 文曲大惊:“什么?” 他们妖界还有这样不靠谱的规矩?! 他的知识面不包含这个啊。 不再耽误时间,文曲偷偷看了一眼旁边,还好这儿是个山顶,跑路极其方便。 扇子迎风而长,鸟妖脸色一变,双手化作翅膀朝他扑过来,文曲一个侧身躲开这如狼似虎的女妖,一脚踏上纸扇,仙力拼命地催动。 鸟妖展翅飞往空中,她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极品? 一道白虹划破长空飞速向远处驶去,甚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鸟妖在空中怔愣片刻。 方才行进之间,她并没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有多么强大,竟然是个隐藏的大妖? 一阵后怕,鸟妖原地返回,回想起来刚才那白衣小哥的表现,明明又那样强大的力量,面对她却好似在疯狂的躲避。 大妖怎会如此。 初来乍到……鸟妖下山的步伐顿了顿,那白衣美男子那一身不怎么样的仙气不会是真的? 上界来的神仙? 文曲一路飞驰电掣,踩着纸扇向前方狂奔,理论终归还是有欠缺的地方,不同的地方果然暗地里有很多约定熟成的潜规则。 瞧见了妖域,文曲收回纸扇,落了下去。 环顾四周,他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妖域是整个妖界里最混乱的地带吗?怎么四下如此清净,一个妖怪的身影都看不见。 连续探查了好几个洞穴,里面都空空如也,里面分明还残留着一些妖气,不过却是一个妖怪的影子的都看不见。 文曲奇怪地往妖域深处探索,走着走着闻到了一股绝妙的酒香,他顺着酒香找过去,那妙酒的香气甚至都化作了白雾在空中慢慢流淌。 他飞至半空中,方便他精准地找到对方。 在空中飘荡了一会儿,他总算瞧见三个人,围着三个木棍搭建起来的建议架子,温着铜壶里的酒。 “好酒。” 一声赞叹落到司枕等人的耳朵里。 三人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和司枕一样穿着一身白衣的家伙,正站在结界外面,眼睁睁地看着他们。 或者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铜壶里温着的热酒。 文曲瞥了好几眼那个还在不断飘着香气的铜壶,终于开口:“那个……好酒一起喝?” 金蚕望着上方那个不知来历的家伙,还想分酒喝?做梦! 他幽幽道:“要酒没有,要命一条。” 第105章 文曲浑身上下乾坤里藏着的东西被扒了个遍,那些仙丹全部被掏了出来。 作为被打劫的一方,他还得仔细给打劫自己的人仔细讲解丹药的种类和用法。 司枕以前跟着沈风清混,九重天那点儿底蕴她清楚,问一遍这文曲,一是问了确认她没记错,毕竟轮回转世了很么多次,她怕自己的记忆有混乱的地方,二来也可以考验考验这文曲。 “诚意足够,”司枕把那些瓶瓶罐罐的仙丹全数塞给陵游,“你记下了吗?” 墨陵游按捺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什么?” 司枕给他指了指其中一个白玉盒,“这里面是华彩蕴血丹,是药效最好的一种,九重天上一个老太君的拿手丹药,你先吃这个。” 文曲瞥了一眼司枕,又瞥了一眼那蛟龙。 他就说嘛,沈风清九重天上的老前辈了,以司枕和沈风清的关系,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些丹药的用途。 原来这是在考验他呀。 九重天的某些上仙还觉得这司枕空有一身魔力,却没什么脑子,不然也不会被凤颖平白诬陷。 墨陵游向来是司枕指哪打哪,凡间的时候带着他在蒋季的府邸里面偷鸡摸狗,他也干的相当顺手。 文曲眼睁睁地看着这蛟龙还真的一样一样的收进他的乾坤空间里,一个都没有留给他。 好歹他之前还出手小帮了他一下,真是见色忘义。 司枕见陵游把东西都收好,这才回过头来,看向文曲,“问。” 大出血了一番,自然是要好好问一问,文曲想到那个朦胧不清的沼泽上空,有些兴奋地问道:“那沼泽的里的真是相柳?” 司枕:“不知道。” 文曲:“?” “你不是同那九头蛇交过手了吗?” “交过手,”司枕点头,“生有九头,鳞片青绿,涎液带有毒素,确实和远古传说中的相柳很符合。” 文曲:“那为何说不知?” 司枕:“我又没有亲眼见过那远古的相柳,这个九头蛇究竟是不是我自然是不知道。” “也对,”文曲点头,“那交手后,那九首蛇实力修为如何?它为什么一直躲在沼泽里?沼泽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吗?还是它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他一次性问出了所有他想问的问题,但其实最重要的是第一个。 司枕的修为实力,整个九重天的神仙想必已经很清楚了,线报上写明的是司枕与九首蛇两败俱伤。 不过线下看起来线报显然是出了差错。 司枕好生生地坐在他眼前,他们还煮了一壶好酒准备品尝,对方虽然魔力收敛,他看不出具体情况。 但魔力内敛稳重,没有受伤之人的力量波动感。 刚才的丹药也是被她直接递给了那头蛟龙,补血气的丹药,看来受伤的不是司枕,而是她身边新飞升的这头蛟龙。 金蚕掏了掏耳朵,“你这问题问的,我耳朵都痛了。” “实力修为自然是极高,虽不知这九首蛇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相柳,不过它借着沼泽的力量很难对付,”司枕倒是不介意他这样问,一次性问完,她也早点回答完,“至于你后面问的它为什么躲在沼泽里而一直不出来,这个问题恐怕我就没有办法回答你了。” “我同它交手不占上风,出了沼泽的范围后,那九首蛇便没有再追上来,其中究竟是因为里面有东西吸引它,还是它根本出不来,就不得而知了。” 司枕和九首蛇交手不占上风……文曲面色凝重起来。 一个司枕就能让整个九重天如临大敌,她的实力不言而喻。 虽然当初九重天败于她的剑下,但当时她身边还有一个同样实力非凡的沈风清,不过当年的事太让人记忆深刻。 就算是司枕和沈风清两人只出现了一个,九重天这个平时散漫瘫痪的机构,也立刻紧张运转了起来。 金蚕望了一眼快要温好的酒,问道:“喂,小星君,问完了没有?” 文曲哪能不知道这金色大妖的心思,他今日偏要赖在这儿。 “没有。” 金蚕不耐地转过脸,“那就快问。” “那个沼泽是多久出现的?” “多久?”司枕还真没注意到这件事,她估摸着算了一会儿,“当初我初来妖域的时候,这沼泽就已经在这里了。” 文曲追问:“那当时是多久?” “那可太久了,”他们这样寿命绵长的人,根本不会仔细算计年份,“我在下界轮回了多少年?” “……”这个死亡问题,文曲略有些心虚,“约莫数万年……” 司枕笑了笑,没有要翻旧账的意思,虽然对方是九重天的人,但她既然对玉帝说了,只要他们不先来招惹她,她就不会再对九重天出手。 “那就是数万年前,再数万年前。” 墨陵游侧目,眼前的司枕,轻笑着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数万年再数万年。 他和她之间竟然相隔了这么远的时间。 万年……他从出生至今都不足万年。 光是再人间轮回就是数万年,那她究竟轮回了多少次,在人间做了多少次的司枕。 粗粗一算,也是上百次的轮回了。 难怪她当初是那副模样面对自己,上百次的轮回,而自己不过是其中短短的一世罢了。 周围的空气湿冷,金蚕和文曲都没有注意到其中微妙的变化。 这些天日日和墨陵游待在一起的司枕却没有错过这个微小的变化,她偏头望向不知什么时候垂头沉思的陵游。 看了两眼,收回视线,继续回答着文曲的问题。 垂在广袖中的手抬起,凑过去轻轻勾住陵游冰凉修长的手指,再慢慢握住。 温热的触感从手上传来,墨陵游瞧了一眼司枕的侧颜。 她现在已经如此敏锐地察觉得到他的情绪了。 知道自己心爱的人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留意着自己,墨陵游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回握司枕,看她时而露出真话,时而说些假话敷衍文曲,盘古斧的存在,不论是龙霆还是司枕都不会透露给九重天。 对于这力量强大的创世神器,人人都趋之若鹜,司枕当然不会把消息透露给出去,相信龙霆更加不会。 他还心心念念着做好万全准备,从司枕手里夺回来盘古斧呢,自然不愿意走漏了消息,旁生枝节。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和司枕很好,何必在原地画牢,纠结一些过去,平白给自己添堵呢。 文曲看着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点点头,不出他所料。 金蚕无视掉那两人,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他现在致力于赶走这个想蹭酒的。 “嗯?” 金蚕视线越过温酒的铜壶,向上看去,那一片的云似乎格外的浓厚,颜色也不太一样。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远远地从外面飘荡了进来,盖过了那醉人的酒香。 金蚕脸色一变, 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当日惨状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他闻到这味道的同时,司枕等人自然也闻到了这味道。 司枕和墨陵游对视一眼,相继站起身来。 大地猛地一震,碗口粗的裂缝在地面炸开,几人差点没站稳,用术法稳住了身形后,不约而同地飞向了半空中。 远处那个八个硕大的竖瞳正盯着他们,全身青绿色的鳞片一开一合,像是鳞片下的皮肤也在呼吸一般。 游历在外的散修路过魔界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奇怪的气息。 原本已经路过了魔界的他,转身看去。 那已经封闭了数万年的魔界入口,这会儿已经无声大开,漆黑森然的魔气正从里面不断地溢出,把入口前方的空气尽数染成了黑色。 伴随着魔气涌出来的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散修迅速往后方退去,直到闻不到那股臭味为止。 一个又一个形貌怪异,周身皮肤黝黑,还散发着恶臭的东西正从魔界的入口处走出来。 缓慢又畸形的行走姿势任谁看了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到后面已经不能用个数来形容了,那些缓慢移动的怪物们一个挤着一个,从入口处涌出来,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全是那些保留着些许人形,却模样怪异的东西。 此散修多年在外游历,见过的诡异场面也不少,他反应很快。 第一时间隐藏起来了自己的气息,将自己的身体借着术法和树干的掩护掩藏起来,这魔界的大门突然打开,他虽是没有正统仙位的神仙,却也有监视魔界魔族的义务。 他看着那些不同气息,但又有无数相同点的魔族从里面走出来。 入口还没能完全打开,黑色的漩涡在半空中流转,散修亲眼看见有些魔族因为修为太低,从入口被挤出来的一瞬间就从高处掉了下来,摔成了烂泥。 “我的天……” 散修并没有亲眼见过魔族人,魔界封闭的时间太长了,这世间真正见过魔族的恐怕只有廖廖些许人。 那些魔族人像是不知道痛也不知道死亡一样,无畏地往外面走着,实力足够的就踏行在半空中,实力略有不足的也有用魔气落到地面的,但还有很多直接落下来,摔死的。 这些魔族人怎么会……怎么回事这样…… 散修找不到词来形容眼前的场面,那些外表黑灰黑红色的魔族人已经从刚开始那一些慢慢弥漫了整个天空。 他站在这树上,借着树冠和树枝的掩护,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他的上方和下方已经全部被这些魔族占据了。 甚至天空上的光线都被他们一个个的身躯遮蔽。 那股恶臭味熏得他差点就地吐出来。 不行,散修眼光闪烁,开始后悔之前草率的决定,他得趁现在离开这里,这些魔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出来,等他们全部出来了,那他才是真的走不掉了。 这些争先恐后出来的诡异的魔族,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知道九重天上的天机宫有没有预警,不管怎么样,他得快点回去把这个消息告知玉帝陛下。 拿定主意后,散修转身打算离去。 回身,一片红色的衣角落入他眼里。 瞳孔骤然收缩,脑中警铃大作,别在腰间的法器大放异彩,似要强行撕破这片暗无天日的险境。 四周的炼尸察觉到了这仙气,全部转身开始四下寻找起来,四下全是此起彼伏的嘶吼声。 散修一脸冷汗,他的身体根本动不了,他目露骇然地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魔族。 红衣少年抬起手,食指竖立在唇前,眼眸明亮干净。 那些震耳欲聋的野兽嘶吼声瞬间安静下去,那些炼尸垂下四肢又开始慢慢地前行。 散修咽了咽唾沫,他拼命地呼唤着自己的法器,却得不到一点回应,刚才那阵夺目的彩光被镇压了下去。 他与自己的本命法器之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隔绝开。 这可是他的本名法器啊…… 这红衣魔族究竟是什么人? 他望向对面悠悠闲闲踩在树枝上,背靠着树干的红衣少年。 头发高束,发带下端还坠着两个绳结,发丝的颜色似乎不是纯粹的黑色,像是隐隐透着红。 光洁白皙的额间戴着一个黑色的抹额,左耳垂上挂了一条细绳,下端也是一个绳结,单看装扮便带着魔族的样子。 只是这个魔族和地下和天上那些魔族又太不一样。 一个模样俊美惊艳,比起九重天上的那些男仙也不遑多让,一些虽看得出人形,却更像是野兽怪物。 散修疑惑也是正常,炼尸这种东西不仅是他,恐怕是虚空玉帝来了都不一定能立刻认出。 毕竟这些炼尸各自的气息并不相同,也就意味着他们每一个炼尸的躯体里都装载着不同的灵魂。 闻野观察了一会儿那个浑身仙气的家伙变化得极快的脸色,饶有兴致地见那人眼中的情绪从惊讶变得骇然,再到现在挣扎又闪烁。 等了一会儿,对方的心理防线似乎被慢慢破裂,眼中带上了胆怯和求饶。 闻野觉得没意思,他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跳下树枝走进那群炼尸之中。 在他身后,那名散修渐渐地松了一口气,对方没有杀他。 只要等对方走远,术法失去效应,他就立刻前往九重天禀报此事。 散修浑身一松,他能动了。 他面上一喜,掉头便走。 刚走出两步,脚便不受控制地一软,他整个人从树枝上跌落到地面。 他垂头一看,自己的腹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洞,他的经脉和丹田全部凭空消失。 周围的炼尸闻着血腥味走了过来。 散修意识逐渐模糊,他分明记得对方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时候…… 第106章 九重天上的钟毫无预兆地撞击了起来,天机宫里的星辰同时闪烁,耀眼的白光之中夹杂着一缕明显的红光。 那是天机宫的预警。 这三界之中有大麻烦出现了。 天机宫面向整个三界,不仅仅代表着九重天的祸福,只有真正能够危害到整个世界的时候,天机宫才会像现在这样做出反应。 当初司枕和沈风清两个人提剑上九重天的时候,天机宫便是半分反应也无,司枕和沈风清的目标不过是那权势滔天的凤族罢了,最多也就搭进去一个九重天。 于天机宫这样的死物来说,在规则范围里,司枕和沈风清不过是出于私人恩怨的报复罢了。 至于身在九重天的天机宫为何没有没有发出警告,不过是因为天机宫只是一个死物,是众星辰的缩影。 天机宫毁了,漫天的星辰还在,随时随地都还能再建一个出来。 当然,九重天也是如此。 众星辰的缩影止不住地震动,在所有的白光之中,那一缕红色的光芒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却让人没办法忽略。 “出事了,出事了,这天机宫怎么亮了,”灰衣老者急匆匆地从殿中出来。 天机宫放出的异芒想必整个九重天的人都注意到了。 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儿之后,玉帝令便传到了众上仙手中,在接触到众仙躯体的一瞬间,化作一缕袅袅的彩色轻烟消散。 “这天机宫都出了警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事。” 众仙各展神通,和散修们不同,九重天上诸多上仙拥有自己的宫殿,非要事不会轻易出九重天和上界的区域。 “那你还是对天机宫太不了解,”旁边一人摇了摇头,“其实现在众仙对天机宫都有错误认识,天机宫的预警与旁人不同,非乱世不出。” 灰衣老者眼光闪动,确实如此。 “这天机宫是无主的宫殿,准确来说是没有上仙掌管的,一切预警都是靠着上古时代留下来的无上术法,不是对整个三界有影响的事,它不会理会。”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这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头回经历此事,我心中不安。” 那人笑了笑,安慰道:“倒也不必如此担心,漫天白光之中只有那一缕红光,对方实力尚弱,且孤立无援,若是天机宫一亮,整个三界便遭大难,那也算不上是无上的术法了。” 玉帝从后殿中走出,扫视了下方一圈,少了些人,文曲去了妖界,现在也没有传回消息,还有几位上仙也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九重天。 罢了。 众仙脚下的白云涌动起来,自己化作了细细的云丝编织着什么,云层中间裂开一道缝,有水面的波纹浮现,云丝围绕在水镜旁。 水镜里的波纹涟漪荡漾,众仙早就熟悉了玉帝这一招妙法。 等待了一会儿之后,那水镜中的涟漪平息下来,一个漆黑的空洞出现在众仙眼前。 “这是?” 玉帝望着那镜中的场景,说道:“魔界入口。” “封闭的魔界打开了?难怪天机宫会做出警示,魔族人一向是贪婪又不安分的。” “那些是什么东西?” 有人影在这个像是被人生生撕裂空间而形成的入口处晃动,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影慢慢从深处走了出来,众仙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这魔族人居然长这模样?” 有一上仙嗤笑出声,小声同自己的友人说笑,“我要是长这模样,我也把魔界封锁起来不见人。” “我见那古籍上分明写着魔族人除性情嗜血外,与妖界妖族相似,身为人形,魔族女人中也不乏绝色,如今想来,那古籍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留下来的臆想之作,这也能算作是绝色?”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绝色了。” 二人以传音的方式交流,旁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所以对着水镜中那些形貌畸形丑恶的魔族肆意地评判着。 “这些魔族人为何行动如此迟缓?” 总算有人看出了不同寻常之处,“这些魔族人的步调出奇的缓慢,总给我一种难以说明的感觉。” 就像是……那些魔族人不是自己在行走,而是被人驱使着一样。 他还在凡间十四州的时候,见过有人陷入邪魔外道,竟然赶尸做起了生意。 这些魔族人给他的感觉很像那时候在凡间见到的情形。 玉帝点头:“不错,这些魔族人已经不再算作是魔族人了,话句话说他们已经是死物了。” 玉帝远在九重天之上,借着水镜观三界,他没有像散修那样被误导,是因为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那些炼尸身上不同的气息。 每个人的气息都不相同,那些完整而不同的气息,还有魔界长久的封闭影响了散修的判断。 玉帝隔着一面水镜,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但他也无法确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又是什么意思?” 众仙议论纷纷,先前疑惑这些魔族人行走诡异的上仙反而松了一口气,在凡间的记忆太过久远了,他说完那些话后,其实自己内心也完全拿不准。 若魔族就是这样,他今日也算是在陛下和众仙面前闹了笑话。 幸好,陛下亲自开口也说明了这些魔族人已经是死物。 他也不算丢脸。 “三清早已远去仙岛,方才在后殿我通过他们留下的法器询问了天机宫一事,这水镜中所出现的这些东西,并不是魔族人,而是一种名为炼尸的邪恶手段。” 虚空皱眉:“炼尸之术太过残忍,这魔界里竟然出来了这么多,也不知道魔界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封闭多年的魔界,在他眼里就是一团谜。 当初他带过去找司枕的天兵们活生生地消失在他的眼皮底下,没有战斗过的痕迹,没有呼救声,什么都没有。 数千的天兵,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虚空向高座上的玉帝行礼,“魔界此次再次打开,放出如此多的炼尸,不知道意欲何为,但是陛下,魔界无缘无故封闭多年,不排除在密谋乱世,不可不防啊。” 水镜倒映着魔界入口的情况,那炼尸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源源不断地从魔界里出来,封闭的魔界哪里来的尸体。 全部是魔族人自己的尸兽,被自己的同族炼成了炼尸,再被放出来危害世间。 玉帝冲虚空点头,手掌朝着水镜面上一抹,水镜中的场景变换。 凡间十四州内已经有了低修为的炼尸侵入,那些炼尸保留着魔族人嗜血的本能,对修为低弱的凡人大开杀戒,那些没有修仙世家和门派驻守的地方,炼尸走过,那便是屠村。 灰衣老者皱眉,“这样灵智全无,空有一身修为的东西,放出来也成不了气候。” “能进入下界的炼尸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天道毕竟压制在那里,若是有堪比飞升实力的炼尸,必然进不去下界。” 财神拧眉,难怪最近他收到的信念之力有所减弱,恐怕和这些炼尸有关。 炼尸所过之处尽数尸山血海,再有钱的地主,手底下没了可收割的农民,也无济于事。 “话虽如此,可作为上界的神仙,咱们也不能不管。” “那你说如何管?” “既然能够借着下界人的身体待在下界,以我们的力量,扫除这些炼尸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得轻巧,即使借了凡人的身躯,也会有被天道察觉的风险,届时破坏天道规矩的人、神会有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道?” “呵呵,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贪生怕死吗?前数万年追剿下界轮回的金莲和沈风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如此瞻前顾后?” 话音一落,四周静了静。 说到去下界追剿司枕和沈风清,当初的玉帝陛下可是也参与在其中。 玉帝看了一眼下方争吵不休的上仙,面上没有神情的变化。 “九重天作为远古创世神留下来的仙庭,我等作为上界神,自然有守护下界的义务。” 虚空:“陛下说的是。” 众仙行礼,“陛下说的是。” “不过魔界下一步的动作还未知,也不可白白浪费九重天的战力,诸仙在下界寻一寻有没有自己中意的好苗子。” 灰衣老者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精明如他,那还能不明白玉帝的意思。 这是给他们光明正大扶持势力的机会啊。 虚空有些不解:“陛下?” 玉帝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我九重天近年来飞升的神仙还是太少了,若在凡间有可栽培之人,提拔提拔也无妨。” “关于下界,此事便定了,”玉帝不欲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虚空对于魔界的判断正确,如此大量的炼尸从魔界里流出,魔族人对自己的同族尚且下此狠手,难保他们解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动作,天机宫给出的预警,我们不能轻视。” “虚空。” “臣在。” “由你领队,携十位上仙前去魔界入口处探查,领天兵三万驻扎,清剿掉这些东西。” 虚空低头:“是。” 虽然无法拿司枕如何,但如今魔界再次打开,他总算有机会弄清楚以前的真相。 魔族,虚空暗自握拳,心中的怨愤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失而减轻,反而像是时间的沙漏,底层的沙子越积越多。 这些阴诡的手段,魔族有多少来多少,他必然会找到他的部下离奇消失的真相。 他还要踏平整个魔界,这些天性残暴嗜血的魔族人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间。 玉帝联系上了三清真人,既然事情已经传到了三清的耳朵里,以真人的性子必然不会不管。 魔界放出如此多的炼尸危害世间,三清真人不会放任不管,到时候就算是陛下想要收手,他也自会求到三清真人门下。 数千万的古籍记载,无不在警醒着他们上界,对魔界心存怜惜,手下留情,那就是放任魔界作恶,是把自己的同伴置于危险之中。 “散了。” 玉帝起身离去。 魔界这次的开放不同寻常,主动打开了封闭已久的入口,放出炼尸。 无不在暗示着魔界的用心。 下界有天道的守护不需他多加费心,再有九重天上的上仙插手,那些炼尸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只是这相柳的问世,魔界的开放,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总让他觉得不同寻常。 好在天机宫给出的警示里,那一抹红光还很微弱,不过是星星之火,他随时都能够将其掐灭。 玉帝揉了揉眉心,水镜是九重天历代玉帝的至宝,通过水镜观三界事所需要耗费的精神力和仙力极其巨大。 不能给魔界胡作非为的机会,必须抓紧时间弄明白这魔界到底在弄些什么花样。 玉帝只身走出后殿,向应龙一族的湮灭之地走去。 九重天上众仙实力虽有,可心却不齐,这也是这么多年凤凰一族独大留下来的后遗症。 既然没有办法把这些人拧成一股绳,他就把他们每个人单个武装成最强的神仙。 实力面前,一切皆是虚妄。 水镜里那些炼尸缓慢地从魔界里涌出来,不畏生死,前仆后继,一切如常,只是在扫过某一个地方的时候,水镜澄澈的镜面猛地一暗,陷入黑暗之中。 有什么存在不允许自己被窥视。 红衣少年原本顺手杀掉那个满身仙气的家伙就混入了炼尸群中,不过顺着炼尸的浪潮走了一段路后,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回。 长靴踩过血液染红的地面,看了一眼连地面上残留的血都不放过的炼尸,闻野眼中划过一丝嫌弃。 低阶魔族制作出来的炼尸也是低阶的玩意儿。 森然的魔气骤然从上方扑了下来,将那些匍匐在地面疯狂舔舐着血液的炼尸绞得粉碎。 被魔气吞噬的骨肉,连碎尘都没有留下。 闻野满意地点点头,朝着魔界里走去。 腰间一个小小的瓶子随着他的走动晃晃悠悠,若是能够凑到这红衣少年的身前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个小小的瓶子里居然塞着一头凤凰的灵魂。 捏着兔子的耳朵把它抱起来,闻野调整了一下姿势,原本还在挣扎的兔子似乎觉得这样还不错,就安静下来。 闻野哈哈大笑,抱着雪白的兔子,顺着炼尸群走出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算出来了。 红衣少年抱着兔子,直直朝东南而去。 目标,妖界,司枕。 第126章 司枕经脉全废,身体里一点力量的残存都找不到。 那可不就是凡人一个。 如今的身躯经过魔力的锻炼,比寻常人强上些许,但也仅此而已了。 司枕在脸上一阵痒意给弄醒的。 她睁眼一看,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她脸和脖子上磨蹭来磨蹭去。 “谁?” 她伸手扣住这团不安分的黑脑袋。 两个小辫子从她的眼皮子底下翘了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同时抬了起来。 一个模样还算乖巧的魔族小女孩,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 司枕用手掌抵着这和她挨得极近的小脑袋,让自己和小孩这种生物离得远一点。 “你……” 司枕眉头紧皱,这魔族的小女孩从哪里溜进来的? 这魔界中央的地下空间,不是那闻野的私人地盘吗? 司枕视线扫过这羊角辫小女孩灵气逼人的眼睛,她刚睡醒,不太清醒的脑子里划过一个想法。 这女孩…… 不会是闻野那小子的闺女? 这个念头一成型,司枕最后一丝睡意也散了,她强撑着自己坐起来,探手出去捏着女孩的脸蛋子,不让她乱晃。 这眼睛…… 司枕越看越觉得像,而且她待在这里这么些时日,这地下世界里空旷安静,似乎就她和闻野两个人住。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的脸被捏住,嘴巴撅了起来,她眼珠子晃了晃,向下看去。 司枕意识到自己还捏着别人的小脸,她松开手。 小女孩脆生生地开口:“我叫二丫。” “……”很耳熟的名字。 闻野给她灌输的那一段记忆里,有不少的女性小魔族都叫这个名字。 一是家中排行正好老二,二来则是作为一个昵称,很多魔族家庭,孩子还比较小的时候,都不会被正经地冠以姓,取一个好名字。 很多魔族都是在小的时候被唤着名长大,然后才拥有了正统的魔族名字。 “你……”司枕上下瞅了瞅这丫头,“你和那闻野什么关系??” 二丫怯生生地瞧她,下巴压低,只一双眼睛偶尔抬起来看她。 “文……也……是谁?” 不是,你爹叫什么名字,你都不知道? “就那个一身红色衣服,也住在这儿的那个人。” 二丫:“那个长得很好看的魔族阿兄?” 司枕回忆了一遍闻野的长相,星眸粲然,也确实是好皮囊,“什么……” 二丫觉得和眼前这个一身红色裙子的阿姊很难沟通,她垂着小脑袋。 “反正那个阿兄把我带进来,让我陪您说说话。” 能把人带进来的估摸着就是闻野没错了。 不过这丫头唤闻野叫兄长,言语之间不像是和闻野熟悉的样子。 司枕最后又确认了一次,“你爹叫什么名字?你娘呢?” “我爹叫图噜,我娘叫司利,我今年12岁,有三个阿姊和一个阿兄,还有一个弟弟。” 二丫似乎被问了许多次这个问题,她这下挺起了胸膛,眼神也不再闪躲,回答得飞快。 司枕:“……” 还以为是闻野那小子的孩子,白白期待一场。 二丫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她把手里一直抱着的东西悄悄地放在了地面上。 司枕定睛一看,一团小小的白色,毛绒绒的,是个很小的白色兔子。 这倒是稀奇。 司枕的目光黏在脚底下缩成小小的一团的兔子,这么点大小,她用一只手就能捧起来。 这魔界哪来的…… 晃神一瞬,司枕就反应了过来。 “阿姊,”二丫的手指短粗短粗,但胜在白净,让她看上去软软的很可爱,没有任何让人生出攻击性的想法。 “那位阿兄说你醒了之后会饿,让我问问你,想不想吃烤兔子。” 司枕:“?” 二丫揪着自己的衣服缝,眼神一直落在司枕的脸上,看上去紧张极了。 “不吃……” 她现在这具身体虽然能比普通人撑得更久一点,但也没了辟谷的能力,时间久了也需要像凡人一样,回归凡间的饥饿。 需要靠进食来维持体内的能量供求。 “真的吗!” 二丫眼睛一亮,飞速地抱起来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兔子,把对方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司枕突然反悔似的。 二丫似乎是以为司枕喜欢吃兔子似的,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司枕面对着二丫紧张的神情无言以对,被一个小孩这样看,她也是懒得解释。 只是这闻野,她才刚刚醒来,他就这样试探一次,真是无聊至极。 司枕瞥了一眼二丫,“抱着,你就待在这儿别乱跑。” 虽是用兔子小小试探了她,但闻野也算是没有忘记,她如今和凡人之躯没什么两样的身体。 这段时间闻野泡在他的基地里捣鼓着什么,也不知道她经脉修复的成功率究竟又几成。 站在崖边上,下方时不时传来一些动物的吼叫声,司枕听不分明。 反正闻野一惯爱弄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哗啦啦。” 司枕踢了一些碎石子下去,石子通过下坠获得动能,落在地面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声音惊动了下面那些被闻野豢养的动物,嘶吼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开。 此起彼伏的吼叫声从下方传上来,它们似乎在用声音恐吓上方的司枕。 要是平时司枕肯定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纵身一跃跳下去。 可惜啊,她现在寄人篱下,还是没魔力的废人。 只要跳下去,她必然看不见明日的太阳。 司枕摸了摸下巴,也不对,魔界这鬼地方,根本没有太阳。 闻野没有听见司枕弄下去的那些碎石子弄出的声响,他盘坐在火炉前方,正专注地观察着里面妖兽尸首的变化。 岩石上带来了外面的震动,闻野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动身前往外面,一仰头,便在一片黑暗之中看见了一身艳红的司枕。 她正站在崖边,神色平静地看着下方她已经看不清的崖底。 力量的消散,随之一起不见的是他们灵敏的五感。 司枕站在崖边上,她那退化得和凡人差不多的眼力,只能看见下方一片漆黑。 下方的炼尸暴躁万分,但是他们都被有手臂粗,贴满了符咒的铁链栓住,根本动弹不得。 上方的司枕神色平静,在察觉到下方的吼叫声有一瞬的变化时,她的目光开始在崖下扫荡起来。 闻野笑了笑,事到如今,直觉还是很一如既往的敏锐。 他不再耽误时间,飞身向上,出现在司枕的面前。 下方熟悉的身影飞升上来,在半空之中站立,两人相望。 司枕率先开口,直入主题:“我饿了。” “不是把食材送到你眼前了吗?” 司枕瞥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我也是个堕魔,但我现在还不至于饿到要吃同族的地步。” 闻野笑看她,任由她当着自己的面胡编乱造。 “魔界可没有适合的食物,”闻野说道,“不过你要是能够接受……” “我不能接受。”司枕打断他。 拥有着司九记忆的她,当然知道那些闻野还没说出口的食物,是什么玩意儿。 “好,”闻野勾了勾唇,“那我们只能出魔界了。” “我要去凡间。” 闻野挑眉:“下界?” “三界之中还有哪里能比下界会做食物吗?” 上界佛修辟谷,什么吃的都看不见,九重天的宴饮也只是为了群仙作乐而已。 哪里有需求,哪里才有供应。 需要进食的凡人,当然才会做出最多样的食物和酒水。 闻野没有犹豫,果断点头:“行。” 走出暗无天日的魔界,永夜褪去,光线一点一点重新充斥视野。 魔界之外阳光之下,青山绿水长流,长空白云。 待在地下和魔界久了,再次看见这样的景色,哪怕在从前来看,再寻常不过的景色,此时也让司枕觉得有一种新生之感。 风车被风吹起来呼啦啦地转着,勾勒出风的轨迹。 周围的喧哗声一下子又把司枕拉到了那些她在凡间轮回的日子。 那些轮回转世的记忆,就像是铺在她的眼前一样。 闻野上前几步和卖风车的小贩说了几句,伸手递出去几个铜板。 小贩笑着从上方取下风车,然后朝着司枕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小姐,您的风车。” 司枕没接,视线与闻野相触碰。 指尖碰上竹制的柄,入手还有那个小贩手掌残留在上面的温度。 闻野见她接了,又拿了几个铜板出来给小贩。 小贩喜笑颜开,再三感谢。 他自己买了拿过去,司枕很有可能不会领情,但他指使着笑脸真诚相迎的小贩过去,她收下的概率就大了许多。 司枕握紧那细细的竹杆,这个风车制得小巧,不过只有她掌心大小。 不过这样小而精致的风车更容易被风吹动。 司枕勾了勾手指,想用风把风车吹起来。 不过指尖勾动的时候,她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没有能驱使风的时候能力。 这个时候长街尽头一道远风吹过来,司枕举起风车。 风车转动起来,她拿着风车向风吹来的方向走过去。 “公子您看。” 小贩指来指握着小贩小风车往风口走的红裙司枕。 对方慢步走在街道中间,风吹动了她手里的风车,也吹动了她的长裙。 红色的广袖和裙纱盛放在她身后。 闻野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司枕。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嘴里一边嫌弃着凡人的怯懦和弱小,一边又十分眷恋凡间的烟火气。 他从前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从大祭司手下保住这无用的凡间,不过如今他却能明白些许了。 他负手在身后,跟了上去,站在司枕的身边,眼见着她沿路时不时停下来买一些小玩意儿,亦或是尝一尝凡间新糕点的滋味。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对于他们这样的存在来说,凡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和烟火气,对他们来说太有吸引力。 就算司枕否认,她身上展示出来的行为和性格特征和司九无不在慢慢重合。 本就是同一个人。 “听说了吗?” “什么?” “咱们这边也有炼尸了。” “这里不是有修仙世家镇压吗?” “要都是低阶的炼尸那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据说有高阶炼尸过来,守在这里的弟子修为不足啊……” “那怎么办?” “赶紧走,现在还来得及,收拾东西去那些大世家内门在的地方去。” “……”那人语塞,“咱们……出得去吗……” 街道边交头接耳几人的话语落入闻野的耳朵里,他偏头瞧了瞧那几人。 这个距离,如今的司枕根本听不见他们的讨论声。 那几人根本不知道让那些炼尸流入凡间大开杀戒的人,此刻就在距离他们不过半街的位置,正听着他们的交谈。 有高阶的往这边跑? 闻野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极其顺手地接过司枕手里的大包小包。 如意囊没有灵力也无法开启和顺利使用,以司枕的个性,她怎么会愿意每用一次如意囊就让人帮她打开一次。 闻野等了一路也没有等到司枕主动的开口,于是他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司枕手里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乾坤里。 一开始司枕并没有反应,两人之间很是自然,待闻野将东西拿到手里后,司枕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握紧不松手。 还在反抗属于司九的那份熟悉感。 没了魔力的司枕哪里是闻野的对手,所有东西被硬扒了出来,丢进闻野的乾坤里。 满意看司枕吃瘪的闻野,好心情地对她说:“咱们得换个地方了。” “我还没待够。”司枕没有把风车给他,闻野也把风车留在了她手里,“你喜欢你那魔界,你自己回去。” “不是回魔界,是在凡间换一个地方。” “为什么?” 司枕不解。 “我刚才偷听那边那几个人说话,”闻野指了指远处那几个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跑的人。 “他们说这里马上就会被入侵,到时候就跑不掉了。” “入侵?”司枕皱眉,不过很快她就松开了眉头。 虽然州与州之间的战争并不常见,但州之中国与国,门派与门派之间经常爆发争斗。 既然这里不太平,不再适合停留,换地方也是合情合理。 “那你打算去哪?” 闻野魔神的力量在身,连撕裂空间的力量都拥有,去凡间十四州的任意地点不过抬手之间。 闻野想了想,看向司枕说道: “去北崇州怎么样?” 第127章 熙熙攘攘的街头,巷子深处一道黑线出现在空中,逐渐加深,从丝线粗细变成手指宽。 一只手从里面深刻出来,侧掌将空间裂隙一把撕开,变成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大小。 巷子口有几个年轻公子哥们揽肩走过,“将花柳纳入囊中的感觉如何?” “我只能说,”那人一脸餍足,故意吊其他几人胃口,“不愧是前尚书之女。” “哈哈哈哈哈。” 几人大笑,只是笑意中难免有羡慕之意。 “别人还期待着你帮她赎身呢。” “赎身?没有陛下的准许,如今谁敢帮他们家的人。” “哈哈……” 几个酒醉的公子哥儿,脑子不清醒,也不知道身后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两个人。 这个距离,司枕就算是没有魔力也能把几人的话全熟听进耳朵里。 司枕瞥了几眼身前这些个公子哥儿的穿着。 皇城之中的纨绔子弟,什么时候质量如此下乘了。 今夜最是得意的那人,攀着一人的肩膀,打了个酒嗝。 浓烈的酒气熏的他旁边那人一脸厌恶地撇开头,“你这是喝了多少。” 那人意识已经被酒侵蚀得迷糊,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嘿嘿一笑。 “看在今夜花柳的份儿上,告诉你们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哦?” 本想直接丢掉他的人,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抬起又放下,故作挑衅:“你家那位能知道什么大秘密?” “哼,”他鼻子出气,“我老子不让我插手,但我自有本事打听到。” “陛下身边那位……”他摇了摇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子打架,但他还要装腔作势,“你们知道?” “陛下身边的那可就多了……” “就是啊,你说的哪个啊?” “你不会故意吊着我们,胡编乱造……” “他能知道什么……” 周围这些狐朋狗友一句一句地哄笑,激得那人脑子一热,“北崇州女剑仙司枕知道?” “知道啊,这谁不知道。” 后方身着红衣的两人脚步同时一顿,闻野眼神玩味地看了看旁边的司枕。 “她的遗体被挖出来了。” 一句惊起千层浪。 那可是飞升之人的遗体! 这些子众人的酒都醒了不少,“这怎么可能……” 飞升之人哪有遗体可以留下来…… 那人嘿嘿一笑,“消息百分百真实,你们爱信……”不信…… 他头一歪,彻底昏睡过去。 被灌了一晚上的酒,要不是他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这些人还能继续灌他。 几人眼色交换,确认了一下这人是不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然后迅速地各找借口回家去,这么大的消息,即使现在没有确认真假,也要第一时间回去告知家里。 飞升之人那还是人吗?那是神仙! 这些时日中州横空出世几大绝世天才,无一例外全是所谓被上界神仙选中的接班人。 上界的神仙随意一点指点,就能让人修为提升至此。 他们北崇州至今没能出现一个九重天神仙的接班人,但现在找出了前朝飞升剑仙司枕的遗体。 若是能够把这遗体拿出来做做文章,他们北崇州或许能通过这个遗体勘破飞升的玄妙之处。 到时候谁第一个分到第一杯羹,谁就能第一步站稳脚跟。 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身影各自消失。 闻野看向司枕,“遗体?” 司枕面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她无声透露出来的冷凌气势,说明她并不是如面上这么平静。 虽然那个念头只闪过了一瞬,但却让人难以镇静。 她回应闻野:“大概又是朝堂之上玩弄的手段。” “走,逛逛这北崇州。” “是吗,”闻野说道,“我对这倒是有点好奇……”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还是先去街上转转。” 司枕走在前方,自从第一次在魔界地下世界换上红裙之后,她再没有穿过白裙。 菲薄的红纱一层盖一层,裙摆重叠,行走之间衣袂裙角翻飞,皓腕垂在红纱之间。 迷阵那一遭让她和黑胶之间有了嫌隙,他能够感觉到司枕正在试图让自己远离和黑蛟有关的事物。 不过闻野断定她心里必然还存着对那黑蛟的幻想。 日后要是撞上了那黑蛟,恐怕还有得拉扯。 他追上去,笑嘻嘻地追问司枕,“你以前在北崇州轮回的时候,每天都干些什么?” “吃喝玩乐。” 闻野:“?” “没了?” 司枕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没了。” 闻野点头,“也对,你的身份是这里的长公主,皇室子弟嘛。” 司枕和闻野走出巷子口,一股花香混杂在鼎沸的人声中,她前方有一棵杏花树。 还当真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啊…… 这开得美妙的杏花树,上面坠着的一朵一朵小小杏花,却像是刺痛了司枕的眼。 她转身朝着左方走过去,“走。” 闻野顺着飘零的花瓣看过去,看见满树的碎白玉,“这花开得倒是不错。” “这是什么花?” 他转头看司枕,发现她看了一眼这杏花树之后,转身就走了。 司枕:“杏花。” 她瞥他一眼,“你不知道?” 闻野耸了耸肩,“这凡间凡人的花样太多,我分不清也是正常好。” 干嘛用一种他白白活了那么多年的眼神看他。 他还有那么多年被封印在地下呢。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闻野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和楼阁一样高的杏花树,暗自记下那花的模样。 “这街道倒是和以前相差无几,”司枕边走边打量,没有回应他自己干嘛走快的原因。 “记忆深刻啊,这都能比较出来。” 可不是嘛,轮回后面的几世全在这北崇州打转了。 “小郎君!” “小公子!” 几个女子的声音从楼阁上传下来,司枕一身红裙走在前方,闻野一身红衣追在后方。 一枝金桂被折了下来丢过来,不偏不倚正好丢在闻野的胸口上。 闻野下意识伸手捏住那金桂,枝叶距离他的外袍只有毫厘之差。 “小公子好身手,”二楼楼阁之上的粉裙女子娇笑道,“可要来我楼中给我展示展示?” 闻野身体僵了僵。 那粉裙女子见他身体僵硬,神色也僵住了,她掩唇轻笑,惊讶道:“哎呀,这是一不小心勾搭了一个还没开过荤的小公子。” “公子模样如此俊朗,奴家还以为是个风流人物呢。” 司枕也惊讶于闻野被青楼女子调戏时的青涩反应。 闻野被众人看着,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把金桂往地面上狠狠一丢,就板着脸笔直朝司枕走了过去。 见他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过来,司枕不退不避,“做什么?” “做什么?”闻野咬牙,“走人啊,做什么。” 司枕讶异,“你真被说中了?” “怎么可能!”闻野不承认。 司枕点头,一脸我就说嘛的表情,“你那年纪,怎么可能不懂这些。” 闻野扯着她快步离开这里,身后不少人见他大步朝着一位红裙美人走过去。 然后还直接拉着人走开,纷纷吹起了口哨。 “小子眼光不错啊。” 闻野咬牙看她一眼,“你可别跟我扯年纪,不是大一天都算比我大吗?” “不不不,”司枕摇头否认,“我是西天佛境出世的金莲,我那点年龄就是你的零头。” “呵,”闻野看懂了,她想当司九的时候就司九,想当金莲的时候就是金莲。 “既然你否认,”司枕扫了扫闻野这副少年模样,她好奇问道:“那些姑娘长什么样?” “什么?” 闻野回想了一下,敷衍道:“就那样。” “哪样?”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司枕:“……” “顶着你这张脸,”司枕摸了摸下巴,“多少有一种带坏小孩的感觉。” 闻野冷哼一声,要不是因为这个模样最容易让人当下戒备,他至于用这模样待在她跟前吗。 “是因为被封印的缘故吗?”司枕自顾自地推断起来,因为那些司九记忆的影响,她一个毫无魔力的废人,在面对拥有着一半魔神之力的闻野时,她没有丝毫的畏惧和警惕之感。 当然,没能力反抗,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因为被封印了,所以年岁的增长也停止在那一刻。” 司枕拍了拍闻野的肩膀,同情地看他,“真惨。” 明明实际已经在这世间存活了那么多年,结果连个成熟体都没能长出来。 闻野才懒得跟她解释。 这一点别扭的同情,也是他在如今司枕心中的加码。 “我是因为你闹着要来凡间,我才带着你出来的,赶紧的,要看什么吃什么。” 闻野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 “什么叫我闹着要来?”司枕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她当时态度强硬,语气镇定,哪里能够和闹字扯上关系。 “还带我出来?”司枕觉得闻野是在报复刚才自己笑他还没开过荤。 她冷眼看他,伸出手指了指他那张少年脸,又指了指自己,“你看看咱俩,到底是谁带谁?” “话说回来,”司枕绕回刚才的话题,她不能忍闻野刚才那句话,“我的转世可是各大青楼倌楼的常客,要不要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谁要去!” 闻野跳脚,那些脂粉楼有什么好稀奇的,他早就见识过了。 “司枕?” 司枕正和闻野你一言我一语不甘示弱地嘲讽着对方。 司枕认定闻野这一副被踩到痛脚的样子,肯定没有见识过这凡间的烟花之地。 闻野简直不能理解司枕干嘛对青楼这玩意儿这么执着,他堂堂魔神之力为什么非得用混迹青楼的经验来证明自己。 再说了,你一介女儿身混迹青楼倌楼,怎么还一脸骄傲的样子。 他手底下的那些炼尸,他那些震慑人心的残暴手段,哪里拿出来不是更加彰显他能力的标志。 康二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看着那一身红裙正一脸不屑和她身旁那少年斗嘴的女子。 眉如远山,不描而黛,眼波流转之间潜藏着笑意,显然是憋着坏,故意在那少年的痛处上踩。 熟悉的眉眼,清艳难言。 司枕和闻野同时停了下来,司枕看见康二的时候,第一时间没有认出人来。 毕竟凡间人衰老的程度是和修为成反比的。 康二的修行天赋显然一般,至少和当年的司枕比差得有些远。 如今站在街头一身青鸦色长衫的康二,中规中矩地束着头发,腰间稳重地挂着金勾玉。 深邃了的五官,周身稳重的气质,以及眼角的那些细纹,无不在彰显着岁月的流逝。 司枕一眼看过去,还真没立刻认出来这是谁。 “我……”康二有些不敢确定,上界的神仙可是不能够下凡的。 “你……” 这会儿闻野偏头,“认识?” 司枕白他一眼,你是傻吗? 对方显然还不敢确定,你这一句话不是给对方信号了吗。 果不其然,康二看向她,神情恍惚,“真的是你吗?司枕……” 司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展颜一笑:“不是。” “可你长得和……一模一样。” 司枕毫不在意地接话:“这天下十四州长得相似的多了去了。” “不对不对,”康二死死盯着她,她这蛮不在乎敷衍人的样子,简直唤醒了他最深处的记忆,“你这乱讲话的样子简直跟以前一模一样。” 司枕:“……” 她不爽地转过头,“什么叫乱讲话。” “哈哈哈哈哈。” 闻野咧嘴笑出声,“说的很对。” 康二看她半晌。 司枕不耐皱眉:“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吗?” 这熟悉的语气。 康二:“真的是你。” “你不是……” “回来逛逛。”司枕打断他。 她看着眼前一身稳重青鸦色长衫的康二,比起以前骚包的金色紫色,还有那些挂在腰间的玉佩、香囊,这会儿他通身的配饰简单大气,又很符合他的身份。 这种颜色和配饰,从前在康老头儿的身上最容易看见。 当时的康二最瞧不上他爹那一身万年不变的装扮风格。 如今的他,倒是变成了他曾经最看不上的样子,延续了他爹的穿着风格。 这会儿站在她面前的康二,面相老了不少,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变得不同了。 这可不怪她没有马上认出来她转世的时候,她的这位臭味相投是狐朋狗友。 康二见她要走,几步追上去,尝试性地开口:“可愿府中一坐?” 第128章 几百年的时光,日月更替,凡人躺进泥土里不知道被腐蚀了几波。 能够在这样岁月的冲刷下,抗住的人,大多都有不俗的修行天赋。 显然康二不是这一类人。 他虽在大人群中修行天赋还算不错,但跟当年的司枕,司旻和墨陵游比起来,差得还是太远。 去府中的路上,闻野没有出声。 他没有阻止司枕在这个时刻和旧司枕重合。 一路上康二垂在身侧的手一直仅仅攥着,直到手心滑腻,满是手汗。 他才松开手,一点灵力的光闪过,清洁术施展。 他站在司枕面前的时候,见她上下打量自己,他自己也知道这些年他的变化。 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结果去府中的时候,司枕没有再多分出眼神看向他。 之前那样直白的打量似乎只是在认人而已。 知道他是谁之后,她就收回了停驻在他身上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司枕直接的开口说他看上去老了很多,变了很多,她这样的沉默,反而让他觉得难以和她交谈。 “老爷。” 门口的侍卫见老爷领回来了一对红衣男女,模样都是个顶个的俏。 他们对康二行礼之后,没有再多打量老爷带回来的客人半分。 司枕的目光在门口的侍卫脸上转了一瞬。 不是以前那几个脸熟的侍卫了。 换作是以前那几个,凡是陌生的漂亮男女被康二领进门,他们准会去府中给老康打报告。 “这边走。” 康二领着司枕二人,他走在前方。 “家中的布局变了很多,毕竟之前那一场大火来势凶猛,大家没有防备。” 康二多解释了一句。 闻野跟在后方,在这凡人的家中绕来绕去,鹅卵石,青石板,绵延走廊,小池旁。 这凡间的府邸和家院就是设计得复杂,那像是他魔界,一目了然。 司枕走到半道停住脚,“到底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 前头领路的康二身形顿了顿,他转过身来对上司枕的眼睛。 一直没有如他所愿,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打趣,说他老了变了的司枕。 这会儿那股从前司枕和他的熟悉劲儿,又冒了出来。 自己的意图像是被看透了。 司枕早就已经飞升,不同于他们凡界中还在生老病死中沉浮的凡人。 她如今已经是神仙。 虽然司枕的面容至今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但两人之间,早就不是从前能够互相打掩护溜去青楼的好友了。 康二也不知道如今飞升的司枕肯出手帮自己的概率有多大。 但要他欺骗司枕,他也很难做到,权衡尝试之下,他开口说道:“小女十年前出生,一直缠绵病榻,前段时日因为来往丘陵老家,途中被炼尸的气息污染,一病不起。” 康二看向司枕:“我请了皇城内的所有医修,宫内御用的医修,我也请了,都束手无策……” “你飞升之后……”救女心切,康二知道这不打招呼,直接将人往府中领,或许会让人感到冒犯。 难怪她瞧着这路怎么越走越偏,不像是会客的主堂。 原来是一路向着女儿的闺房去了。 康二这是心急了,想把她直接带去女儿面前。 康二见司枕没有反应,咬牙道:“我知道上界的神仙不能干扰下界的秩序,但是近日炼尸出现,十四州各地都有被上界神仙选中的接班人……” “所以我想着,或许你也能够……” 康二倒是透露了一些司枕来这凡间以后没注意到的信息。 他两次提到了一个名叫炼尸的东西,如今暂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上界的人在凡间选接班人这事儿,司枕暗暗记下。 迎着康二的目光,司枕很果断地告诉他真相:“我救不了。” “为什么?”康二明显激动了起来,“你现在已经是上界的神仙了,只要能给我上界仙丹药丸就好了,不用你亲自动手。” “上界的仙丹药丸,”司枕淡淡回答,“我没有。” “怎么可能!”康二拔高音量。 “亲自出手我也救不了你的女儿。”司枕接着出声,冷眼看着康二有一瞬扭曲的表情。 康二收敛自己扭曲的面部肌肉,上前一步,“看在我们曾经相识的份儿上……” “我没有仙丹药丸,也救不了你女儿,”司枕没有因为他的恳求答应自己做不到的事,“因为我是堕魔。” 堕魔。 两个字一出,康二整个人明显僵住。 司枕内心补充了一句,现在还是个废人堕魔。 “你怎么会……”康二不敢相信。 他在街头上看见那一身红裙的司枕的时候,先是怔然,然后怀疑,最后希望的惊喜一点一点侵占他的内心。 “你飞升之后,怎么会变成堕魔……” 前朝的长公主殿下,北崇州引以为傲的女剑仙…… 成了魔? 司枕转身,与闻野目光相对。 “走。” 闻野:“嗯。” “等等,”康二上前来要拦住他们。 闻野偏头,漆黑的瞳仁里魔气一闪而过,康二刚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停滞在半空中。 司枕侧身绕过他,闻野紧随其后。 她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满是不甘却又根本动不了的康二。 她望着康二眼瞳里映着的那两个自己,“忘了告诉你,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司枕。” 她语速放慢,方便康二牢牢记住她的话,“北崇州的长公主司枕,只是我的一个转世。” 只是她众多轮回中的一个。 她是西天佛境金莲池中诞生的金莲。 余光瞥到闻野,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或许金莲池的金莲,也只是魔界司九的一个转世。 收回目光,司枕没有再看康二,径自离开。 康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司枕”和那个少年身影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红色的光线闪动之间,两人不见了踪迹。 踩在瓦片之上,司枕没有控制好力道,那一片青黑色的瓦片就这样在她脚下裂成两半。 “怎么传送了这么一个鬼地方。” 司枕左右看了看,他俩站在一屋顶上。 闻野忽视了她这问题,答非所问:“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帮他救女儿。” 司枕也不避讳,“我确实这么想过。” “那你最后怎么又不救了?” 司枕见四下无人,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屋顶上。 她说道:“因为我想了想,要救的是北崇州司枕,换作是我,我肯定是不会救的。” 金莲司枕和康二又没有交情,她轮回转世那么多次,至今尚还在凡间的人不少。 每个遇到了,她都得去救? 陵游的事情,给了她深刻的教训。 她并不是这些转世,她也没必要被困在这里面。 她向后一靠,也不管这屋顶上究竟多少年没清理过了。 “想喝酒了……” 闻野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上面的灰尘,苍白的手指轻轻一揩,就是一层厚厚的灰。 他难受地用清洁术把这上面的灰尘扫荡了个干净。 司枕瞥见他动作,瘪瘪嘴:“装模作样。” 魔界的地下世界那鬼样子,他不也住在那儿那么久吗。 闻野当没听见,学她的样子,也双手抱头躺在屋顶上。 “还喝酒不?” 司枕睨他,“搞两瓶来?” 闻野笑了笑,抬手在空中一抓,凭空从空中抓出来一提酒坛子来。 司枕眼睛一亮,“乾坤里的?” 闻野摇头,这是他空间之力从别的地方顺过来的。 “好能力。” 司枕不走心地夸奖了一句,然后迫不及待地从闻野手里拿了一小坛子酒过来。 揭开酒封,嗅着酒香,司枕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想起当时被相柳打断的那一场酒,心中遗憾。 那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不过眼下这凡间的小酒,也不错。 见司枕仰头就是急急的一大口,闻野冷冷地提醒她:“容我好心提醒一句,你现在喝酒可没有魔力排酒气。” “喝醉了,”司枕摆摆手,冲闻野弯眼睛,“劳烦闻野大人把我捡回去。” “呵,”闻野冷笑一声,“谁要捡一个醉鬼回去。” 司枕将司枕和司九的身份灵活运用,“你捡的不是醉鬼司枕,是你亲爱的姐姐司九。” 闻野瞅她,“司九这身份你倒是很会摆地方啊。” 司枕叹气:“可不是嘛……” 要不是还有个她意想不到的司九身份,估计她这会儿都已经凉透了。 金莲司枕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比那个火凤凰还早一步。 白光漫天之间,熟悉的爱人站在不过咫尺的位置,静静看着她被淹没。 司枕闷了一口酒。 酒入愁肠,司枕偏过头去,好心提醒闻野,“我真不是司九。” 这么多天闻野的举动,她都收进眼里。 在她身上找其他人的存在感,要是找不到,她不又得被反噬一次。 闻野小呡一口,不像司枕喝酒喝得那么粗暴。 “我知道。” 他说道:“差不多就行。” 硬要说她是,就会被她那张网立刻反弹回来。 司枕皱眉:“什么叫差不多就行,是就是,不是就不……” 一根冰凉的手指贴在她的唇瓣上,闻野笑眯眯地看向她。 语气不太妙,“差不多就行了,你要真否认的话,不是司九的你,对我来说可没有什么价值。” 察觉到那点若有若无的杀意,司枕呼出一口酒气喷在闻野脸上,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笑了笑:“那我也觉得司枕和司九差不多。” 闻野失笑。 司枕举高手臂,再倏地向前方一指,“看见那棵杏花树了吗?” 闻野眯了眯眼睛,那不就是他们刚出巷子口看到的那一棵吗。 “我就是在那儿……不对不对……北崇州的司枕就是在那儿捡到墨陵游的。” 闻野哼了一声,难怪当时她走得那么快,原来是怕触景伤情啊。 “看见那桥了吗,就是你刚刚被调戏的那儿,”司枕的手指头移动,“当年我……唉……” 本想炫耀一波当初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被看招的场面。 突然反应过来,那是北崇州的司枕,这种骄傲事件是别人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司枕皱眉喝酒,没了给闻野介绍这北崇州皇城的兴致。 闻野看她那样,心中不满,“那黑蛟当真伤你至此?” 一个实力不足的黑蛟,有什么好留恋的。 司枕捏着坛子口,看着上方的天空,这么些时间下来,原本的蓝白天空昏黄下来,橘与红染上远处的天幕。 她晃了晃酒坛子,里面的酒水响动。 “还行。” 除了刚开始的那几天,她那个身体就像是被戳出了几个大洞一样,呼呼地往里面灌冷风。 心头的肉也被钝刀子摩擦,折磨得她难受。 但过了那几天,这些感受都变得不那么强烈。 她好像就接受了陵游爱的不是自己,要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转世的北崇州司枕。 司枕想着过去这么些时日,她就好了不少,想必时间再冲刷一段时间,她就能彻底解脱了。 排除掉北崇州司枕的戏份,按照戏本子里的说法,她和陵游共患难也没几次,相爱也没有个多少年。 这样的感情要稳固没稳固,要回忆没回忆,不属于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那一档。 闻野挑眉:“这是想开了?” “算是受到了刚才那个康二的一点启发。” 不是墨陵游,而是其他的人,在她面前的时候,选择那可就太容易做了。 “我不是我那转世,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和陵……墨陵游之间……”司枕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几口酒送到嘴边,她望着上方的残阳,美好事物最惹人注意的时候,就是人们察觉它快要消失的时候。 闻野静静等她自己思索,只要她沉思的方向,是他想要的。 “算了。” 司枕最后叹了一口气,她想不出来,想不明白。 反正,和墨陵游之间,也只能算了。 说来惭愧,她大杀四方,但是桃花是一朵也没开,这男女感情之事,她的经验都是在凡间的转世中增长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闻野身边的人已经醉成一滩烂泥。 没有魔力对她还是一件稀奇事儿,能够这样彻底地醉一回。 闻野看着在屋顶上呼呼大睡的司枕,给她丢了个结界。 没了魔力的司枕,自然不能像他一样不受温度变化的影响。 她这样睡一晚上,搞不好真能像个凡人一样病一场。 喝完酒,闻野拎着人找了家旅店,把人丢床上,盖好被子。 本来要替她修复好经脉,诱导她和自己联手一统三界。 结果却陪着她在这下界乱逛。 闻野无奈。 第141章 盘古开天地之后,混沌隐匿消失,众神陨落。 失去了力量来源的远古众神神识湮灭,肉身化作灵气回填天地。 深居在魔界的魔族众人失去了魔神的庇护,更没有机会从暗无天日的魔界里出来。 于是时间的流逝下,魔界之中渐渐传承出一种开辟出最后的混沌之地的秘术。 所有魔族人都知道在那里栖息着他们的魔神大人,若是能够得到魔神的眷顾,便能够成为魔族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于是每过一段时间,魔族便会将大量的魔族人送入混沌之中,希冀着能够得到魔神的眷顾。 传承到闻野和司九这一代的时候,连祭司本人或许都不知道。 混沌之中那位潜在的“魔神”,其实早就不是远古时期那位神明了。 从混沌初消开始,如此大量的魔族前仆后继,却无人生还。 如此血祭之下,混沌之中由魔族自己亲手打造出了一个魔神。 一个残暴噬杀,毫无造物创世神怜悯之情的后世神。 大地颤动之时,魔族女人和二丫仍在地下。 地底世界的火焰与岩浆纷纷躁动。 这也是闻野时隔多日,再一次在司枕面前露面。 “是吗?” 闻野低头看着她。 一份无上的力量摆在她的面前,她却仍然选择这副已然报废的身体。 整个地底都在晃动,或者说整个魔界都在震动,闻野却像是根本不关心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样,垂眼注视着她。 他冲司枕抬手,“你可别后悔。” 话音刚落,一道清亮的剑光从上方穿破阵法和土层,垂直而落。 眼见着锋利的剑光在地底短暂一闪,然后朝着二人极速而来。 闻野并未回头,背后那剑光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稳稳刺向他的后背。 “既然你想做个无用的废人,”一道空间裂隙出现在她眼前,“那我就成全你。” 闻野不由分说地将她扔进了裂隙之中。 剑光带着寒气刹那杀到,魔族女人将二丫护在怀中。 那剑光上的仙气让她极为不适。 森寒的剑光在快要触及目标的后背时,骤然停滞下来。 浓厚的魔气在地底爆发,那道看似凌厉无比的剑气,一瞬间便被魔气撕碎。 闻野瞥了一眼,在他魔气的影响下,蜷缩在旁边的那两个魔族。 将其带离了地下。 脚面刚刚沾地,魔族女人便听见那位大人说道: “滚。” 天上一片浓郁到让她几乎无法喘息的仙气,魔族女人得了魔神这句话,立刻头也不回地抱着二丫跑开。 闻野只身立于半空之中。 这次前来魔界找麻烦的,不是上界九重天派来的。 这两人他都认识。 每一个都和司枕有莫大的纠葛和牵绊。 沈风清执剑在身侧,清风缭绕,风虽柔和,但却不可小觑。 “你便是此地的主人?” 闻野目光在这一青一玄二人身上逡巡片刻,没有回应沈风清的问题。 墨陵游则是望着脚下那片岩面,他刚才分明察觉到了司枕的气息。 不过一瞬之间,司枕的气息就断了个干干净净。 第143章 小麂看着下跪在地的炼尸,满脸愕然。 怔愣两秒后,他转头看向怀中司枕,见对方面带探究地看向下跪在地的炼尸,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 “你……”小麂后退了一步。 司枕在炼尸跪在两人面前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可能会有这一幕。 “放我下来。” 小麂抿唇,挺直腰板站了一会儿,还是弯腰将她放了下来。 他慢慢挪动脚步,远离司枕身边。 那炼尸一动不动地跪在司枕面前。 “为什么怪物会向你下跪?” 小麂目光紧紧锁住司枕,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司枕不是修行世家的小姐吗? “你是魔族人?”小麂看着司枕。 “她当然是魔族人。” 一道男声从上方传来。 小麂抬头向上看过去,一个身披金甲,手持暗纹长剑的男子踩在云上,正看着他们此处。 男子手中的长剑嗡鸣,一道清亮的剑光划破黑暗,干净利落地斩向地面上的炼尸。 虚空从半空中踱下来,手中长剑在暗无天日的凡间散发着夺目的仙光。 “好久不见了,司枕。” 虚空看着下方站在山路上的司枕,眼含讥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原本魔族魔神放话,你已归顺魔界,大家心中还有所存疑,不过现在看来,这炼尸如此低阶,却仍无意识臣服于你,你是当真和魔神有勾当啊。” 司枕看见虚空时心中疑惑,这虚空的身貌和上界一模一样,没有借用凡间的身体,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没等到司枕的回应,虚空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小麂,“她当然是魔族人,她还是个堕魔,定然就是她的气息把炼尸引到了这里来,不然你娘也不会死。” 堕魔,那意味着司枕原本并不是天生的魔族,她是后天走火入魔成的魔族。 小麂心中震动,看向司枕质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凡间炼尸盛行,司枕被闻野甩来凡间,也是头一次面对这东西。 这炼尸究竟是不是追着自己来的,不得而知。 但这炼尸朝着自己下跪,那可是货真价实的。 司枕的沉默对小麂来说无疑就是她给的答案。 “我和娘把你从山泥里挖出来,没想到你居然是魔族人。” 小麂抱头蹲下,悔恨万分,“是我害死了娘……” 虚空指向司枕,“你小子在说些什么!是这个魔族女人害了你和你娘。” 司枕抬眼,冷冷看向虚空,“怎么?玉帝没有警告你不要再来招惹我吗?” “毕竟当初的天道誓约,可是有你们九重天先不来打搅我为前提的” 虚空握紧手中长剑,司枕如此笃定自己不敢动手,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论如何都不会违背玉帝。 剑气四溢,刮过司枕的周身,割破她的衣袖和裙摆。 虚空:“等着,你那仰仗的魔神已经被三清拿着女娲石镇压,你也没几天逍遥日子了。” 他现在虽然不敢动她,但有三清在,还有上古女娲石,他相信陛下和三清一定不会愿意留下司枕这么个祸害。 有了陛下和三清的准许,他们自然有办法既不违背天道誓约,又能除掉司枕。 闻野被镇压了? 三清……司枕记得那三位神仙早就逍遥远去不见踪迹,这会儿带着女娲石出现,难不成玉帝一直都留着联系三清的办法? 司枕没见过三清,也不知道那女娲石究竟神力几何,这会儿虚空透露出来的信息,她连真假也无法判断。 司枕笑了起来,神情轻松,“神之所以被称之为神,那就是你这样的小仙无法接触到的境界。” “镇压?”司枕不以为然,“可笑。” “什么魔神,顶多是个半神!”虚空说道,“就算是神又能怎样?他还能与整个三界为敌吗?” 司枕:“神能创世,自然也能灭世。” “……” 司枕在和那云上来的男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怼嘴,小麂听着那些陌生的词汇。 三界、魔神、三清、玉帝、创世、灭世…… 这些只存在于山脚下镇集里神话书本里的字眼,就这样在他眼前两人嘴里不断地蹦出来。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啊…… 为什么这些大人物会在他家来? 不对。 是他把不该捡回家的人救了起来,还带回了家中,这才引来了炼尸,害死了娘…… 燃烧在熊熊烈火中的房屋,在黑暗的山林里分外显眼,不远处的山路上被一剑劈成两半的炼尸,正淌着黑血。 站在炼尸前方的司枕一身麻衣却难掩气质,那害死了他娘的炼尸的黑血,甚至都没能染脏她衣裳的一角。 这些天上的神仙,残暴的魔族,为什么不好好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要跑到他们凡人生存的地方来? 额头上的帝令光芒大放,虚空赶忙接令,不再同这莫名出现在凡间的司枕浪费时间,动身前往因取走女娲石而破开的天幕之处。 曾经司枕的气息收放自如,司枕神情也无半点破绽,了。 虚空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让整个九重天都动荡的司枕,如今是个一丝灵力都没有的凡人 司枕目送着虚空身形眨眼之间消失在天边,内心暗自松了一口气。 “小……”话音刚从喉头蹦出,腹部的冰凉便止住了司枕接下来要叫出的名字。 小麂双眼瞪大,隐见泪意,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双手。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刺中了。 还以为魔族人有那些所谓的功法护体,他伤不到她半分。 真真切切的锐痛,夹杂着利器的冰凉,在司枕的腹部翻搅。 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身后的小麂立刻像受惊的麋鹿一样跳开,常年混迹在陡峭的山中,他的身体异常灵活敏捷,一下拉开和司枕的距离。 结果他看见司枕的手轻轻抬了抬后,又放下了。 他紧绷着等了半晌,听着自己极速的心跳声,也没等到司枕再有动作。 “这不怪我,”小麂看着前方司枕安静的背影,突然出声道,“你们神仙打架,为什么要祸害凡间呢?” “娘因你而死……” 司枕现在这副身躯,这一刺,可是真正的致命伤。 血液不断流失,她望着前面的虚空。 她能看见因为房屋燃烧而上升的烟气。 小麂说的话她听见了。 她认为他说的在理。 闻野要她害死那和善的老人,纵使非她本意,那老人也肯定会因她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