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 第一章 我叫 “我叫夏建白。开了一间小公司,做什么?文化产业。没错,如今做这个都不行,早先多的时候有二十几号人,后来只剩六个员工,难得很,养活他们都费劲。不过更难的时候也有过,这些年焦虑是日常,失眠成了惯性,每天睡三四个钟头我觉着完全足够,我来您这是因为别的事,只是工作压力大的话我哪舍得付您这一分钟五十块? 是这样的,今天我做了个梦。 我是早上七点左右睡着的,这个很准确,因为我有躺下看纪录片看到睡着的习惯,等睡意终于来的时候,我会看一眼电视上的时间。睡得不长,九点半就醒了,梦很长,嘿可累着我了。 我带着员工去团建,我说的是梦里,就附近金桥市那个影视城,租了个临湖的小别墅,吃喝玩乐风景好,一天才两千块,划算。您看梦里我都考虑省钱,今年属实是艰苦哦,日子难过。 到地方后,我让小杨和老黄去买食材,打算晚上在露台搞bbq,剩下的人先处理当天工作,顺便歇会儿。大家都挺兴奋,快等到天黑的时候,他俩还没回。我一拍大腿,旁边不就是影视基地嘛,老黄的女神赵凉凉正在那拍新古装大片呢,这老狗肯定追星去了。 我正要打电话召唤,他俩回来了。 老黄一脸满足的样子,他这种状态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发了工资去红灯街来了一发,要么就是他女神又出美美的官图了,但他今天满足得有点过度,前所未见,看来是见着赵凉凉了。 小杨也挺兴奋的,进门就大喊,爆炸新闻,赵凉凉片场出事了,死了个配角! 连我都忍不住八卦起来,一边收拾整小烧烤,一边听八卦。陈芥末最激动,小姑娘混粉圈的,一年换七八个男神,一个劲的问是哪个配角出事,不会是官宣里演赵凉凉那个恶毒堂妹的李霜? ‘是个群演,男的。’老黄挤在围观群众前面,看得真切点,‘那场戏挺简单的,就男女主角在街上聊天,背景里路人甲走来走去。有个男的,演个卖菜的小贩,突然叫了一声,栽倒在地,剧组很快就乱了,没多会就有救护车来,人是盖着白布拉走的,应该是没了。’ 可能死亡离得太遥远,大家觉着太平淡,还有点小失望。 当晚上大家吃了烧烤,唱了歌,去湖边散了步,闹腾到凌晨才去睡,准备第二天中午起来集体去游船,傍晚去影视城逛一圈,再打道回府,结束这次有意义的团建活动。 没错,我在梦里睡了一觉,好像还做了个梦,记不清楚了,无关紧要。 反正我打小就擅长做梦,每睡必梦,已经产生某种特殊的能力,凡是不重要的梦一概记不清,凡是有价值的梦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呢,您别觉着我给您编故事呢,真的,我就是梦得这么清楚。 第二天情况就不妙了,我们没游成船,码头都关了,听说是设施安全大检查,大家都挺扫兴,吃了顿当地特色炖湖鱼,稍微顺了点气,想着也没别的兴致,干脆去影视城逛逛,完了早点回杭城也好。没想到我们到了影视城又被拦了下来,一水的配枪武警,把整个影视城都封了。 老黄脸都白了,担心是不是昨天的事闹大了,完了完了,对他女神赵凉凉会不会有不良影响。我们都安慰他,不用担心,片场意外常有的事,和赵凉凉这个女主角能有什么干系。再说了,你算哪根鸡毛啊,你再担心人家赵凉凉也不知道,没准这会正拉上窗帘看夜光剧本呢。 我们只好返回别墅,准备退房提前走人。收拾完东西,准备上车的时候,我眼一瞄,发现少了个人。 小小杨哪去了? 小小杨叫杨东,比小杨进公司迟,只好叫小小杨。 半个小时后,我们在别墅地下室ktv房的卫生间找到了小小杨。他跪在马桶前,两手垂地,头伸进马桶里,我们把他拉出来的时候,脸发白又发红,眼紧闭着,我是老板嘛,虽然我腿都软了,但也得上去试一试,妈的,没气了! 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对员工向来一视同仁,不存在看谁不顺眼,非要在梦里搞死谁的意思。再说了,您是心理医生啊,正高专家,知道做梦这个事是控制不了的。 反正在梦里头,小小杨莫名其妙的死了。 我先问是不是昨晚大家唱歌喝酒,他喝多了趴在马桶上吐的时候出的事?小胖说老大你傻了,小小杨中午还跟我们吃的炖鱼,一块去的影视城,回来喊着说要上个厕所再收拾东西,让我们等等他。 我眼泪都快下来了。别墅里那么多卫生间,你为啥要到地下室ktv房的小卫生间?再说了,哪有把脑袋塞进马桶上厕所的……完犊子,员工死了,老子这小破公司还开个屁!一想到怎么善后,我都懵了。陈芥末和张婷两个小姑娘早就吓哭了…… 我慌了一会,强行镇定下来,没办法,谁让我是老板呢?然后我打电话报警,等了好一会才接通,我说警官我报警,我们有个同事出了意外,电话那头惊讶又平静的说了一句:也死了? 什么叫‘也死了’?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报出地址。警方让我们等着。我们不敢破坏现场,就蹲在卫生间外面,一等就等到了晚上,终于来了一个警察和一个医生,还有一个穿奇怪衣服的年轻人,唔……道袍,您理解,像是个道士,但是梳着油头,带着墨镜,跟周润发似的。 我跟着进了卫生间,医生简单看了一下,做了记录,道袍周润发蹲到小小杨旁边,伸手拨拉他的眼皮,您猜怎么着,我看得很清楚啊,小小杨眼皮子下面,一片黑森森,仿佛没有眼白,全都是瞳孔! 咳您别又这么看着我啊,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梦着梦着就离奇起来,变成奇幻故事了呢? 总之,道袍周润发冲警察点了点头,墨镜外的半张脸很严肃,让我们就在别墅里别动。大概过了半个钟头,天彻底黑下来,终于又有人来,警察和医生指挥着,把小小杨抬出别墅,用车拉走了。 警察把我带进一间空房,给我做笔录。我一五一十,都交代得清楚。我正给笔录签字呢,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女孩子的尖叫,我和警察赶紧冲出去! 任医生,您是不知道,当时我都傻眼了,我站在别墅二楼,看着一楼中庭客厅里,道袍周润发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把砍刀,那砍刀一扔,就凌空往老黄头顶劈过去,他还喊着什么‘鬼胆包天,胆敢下界,自寻死路’之类的话…… 我看见老黄眼猛地一翻,两只眼都变得黑森森的,就跟死掉的小小杨一样! 他嘎嘎怪叫了两声,抬手抓向砍刀,刀把他手都劈裂开,斩进了手腕,骨头断了,断茬刺了出来! 然后? 然后啊,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盯着老黄的一双眼珠子看,仿佛看见两轮黑洞,幽深深的,像是要把我的脑子给吸进去,然后……我就醒了。 就这? 对啊,就这。 哦,对了。然后就是我醒了过来,感觉这个梦境太清晰,清晰得不合理,按我多年做梦的经验,这梦恐怕预示着些什么。 我起来洗了把脸,我老婆还没起床呢,我开车去了公司,到公司想起今天是周末,于是去了员工们的集体宿舍。就是那种群租房,房东把大户型隔成一个个单间,我租了一整套,给员工们住。 我敲了敲门,没人应,好在我知道门锁密码,进去之后,屋里安静得很,不出我的意料,这帮懒鬼,周末肯定都是要睡到下午的。我这时候觉得有点头晕,肯定是因为没睡好,忍不住怀疑自己简直神经病,做了个梦就急匆匆跑来看看自己的员工是不是出事了…… 我拉开了共用卫生间的门,准备撒个尿就走,回家补一觉。任医生,您猜怎么着?嘿嘿,您肯定猜着了,我看见小小杨啊,跪在马桶前,两手垂地,头伸在马桶里! 我上前把他拉出来,他脸又白又红,我试了一下,已经没气了,接着我拨拉他的眼皮,看见他眼皮子底下黑森森的,没有眼白,两个大黑眼球……您别说,还有点怪吓人的。 哎哎,您这是什么表情啊?您肯定想问然后我干嘛了?我赶紧出了卫生间,准备喊醒其他人,但是我一眼瞥见老黄的影子一闪回了房间,猥猥琐琐的,像极了刚干了坏事的样子!我想都没想,从旁边公共厨房拎了一把菜刀防身,过去一脚踹开老黄的房门。这老狗果然不是好东西啊,站在没开灯的门里头,睁着一对黑森森的全黑眼珠子,盯着我看…… 对对对,任医生!就是这样! 哎,任医生,您怎么也这样? 啊啊啊啊……” 心理诊所监控摄像调出的画面里,任医生在夏建白讲到员工宿舍卫生间里死去的小小杨时,脸色便变了,向后挪了挪椅子,试图站起来。 夏建白脸色发白,两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很用力,骨节突起,青筋爆发,突然猛地站起来,嘶声喊道:“……任医生,您怎么也这样?啊啊啊啊!您的眼睛,黑的,黑的,全是黑的!您和他们一样,都该死了?” 他干瘦的身体竟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一跃而起,左脚尖踩在桌沿,狠狠用力,整个身体像一匹瘦而饥饿到极点的凶狼,弹射出去,右腿抬起,闷响声中膝盖狠狠撞在对面之人的脸上! 中年女心理医师的头都爆了! 这是监控画面的第九次播放,在场的所有人都皱眉头。 市局刑警队副队长余耀光叹了口气:“任医生是七院的正高级专家,我市心理医学尤其是精神分裂、躁郁症等方面的权威,我们办过的不少疑难案子,没少请任医生帮忙。想不到……她和心理疾病患者打了多年交道,最后……” “余队长。” 一个身量颀长,带着眼镜,脸膛白净,显得斯文清俊的年轻人问道,“这个凶犯如果真得定性为患有精神疾病,是不是……” 余队长点了根烟,递了一支给对方,年轻人接了烟却没点燃,余队长摇了摇头:“三条人命,但是大概率不会判。” “余队,是四条。医院来消息了,夏建白的老婆,没救过来……” “妈的!” 余耀光用手指头把刚点燃的香烟硬生生碾灭。 “余队长,我想见见他。” 年轻人忽然道。 “这……”余耀光当即就要拒绝。 年轻人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此人是否有严重的心理疾病,现在还不好定论,我作为任医生的助理,也算她的半个学生,而且我也是有心理医师资格的,我去接触一下此人,或许会有别的收获。” …… 作为双手染满血债的穷凶极恶之徒,夏建白带着手铐脚镣,被押进审讯室,牢牢锁在椅子里。 他面色从容,甚至还有点淡淡的笑意,松松垮垮地坐着,平静问道:“警察同志,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出去?今年行情不好,不赶紧推进业务,员工们都要吃不上饭了。” “余队,让我单独跟他聊会?” 余耀光犹豫道:“小虞,这不合规矩啊。而且,这人凶得厉害,他攻击任医生的那一下,我们怀疑他练过泰拳……” 叫小虞的年轻人没说话,只是重重握住余队的手。 余耀光想了想,挥挥手,和两名警察一起出了审讯室。 年轻人坐了下来。 “我叫周虞。” “我记得你,任医生的小助理。” 周虞默然片刻,从耳朵上取下余队长刚才给的那支烟,在对方眼馋的目光中慢慢点燃,悠悠吞吸,深深吐出,说道:“足尖履地,如鬼之行,你是鬼脚门的人?你们这一派,自幼就练习足趾发力,行动无声无息,拿人命练手,大成后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暗杀好手,一辈子活在血腥残忍里,无一不意志坚韧,见惯生死,怎么可能有精神疾病?” 夏建白松垮着的身子慢慢坐直了起来。 “年轻人,” 这个手染四条人命的凶人,面色肃然,甚至有种神圣的味道,就像一个传道者,更像个搞传销的,认真说道,“你听说过苍梧吗?” --- 这是新书, 很久不写了,手有点生,这个开篇也比较任性弄险,大家多担待。 如果没特殊情况,每天12点和18点各更一章。 后面的章节有人问有没有书友群,那就放一个:,更新有变动会在群里通知。 最后,求收藏、投票。谢谢大家。 第二章 苍梧 周虞夹烟的手指抖了抖,一截烟灰落在腿上。他推了推眼镜,清俊脸上一派平静:“我只听说过安利。” “以前我有的选,现在我没时间了。” 夏建白叹了口长长的气,又像个神棍,说道:“就你。” 锵! 他双眼陡地睁大,就像人犯困时用竹签强行撑开眼皮,上下眼睑扩至最大,露出当中的两颗眼球,黑森森的,像两轮黑洞。 那黑洞不吞吸物质,反而喷射无数金光,似刀枪剑戟,发出铿锵爆鸣,如一座金戈铁马杀伐滔天的怒海,将周虞淹没。 …… “场务!场务!选角导演呢?脑子有坑吗,打哪儿找来的白痴?谁他妈见过古代菜贩子抽烟?滚滚滚!赶紧他妈的给我滚!” 穿马甲的导演咆哮如雷。 秦都雍城的集市上,公主笑颜如花,路边一个年轻人蹲在菜摊子后面,凝滞不动,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烟雾袅绕,朦胧了他的脸。 他眼里的烟雾迅速蠕动,凝成行行小字—— “时间:2020年10月14日, 地点:金桥影视城。 任务简介:谁能想到,一部投资一流制作三流的流量洗钱片的拍摄,竟关系着一桩千古遗秘,通往不可知的九狱之门?戏是假的,戏有时也是真的。历史的迷雾中神魔的影子憧憧,谁又能辨得清? 任务执行者:周虞,男,23岁。 神魔秘术: 1,洪流铸体神通,65; 2,魔仪入轨魂术,43; 任务执行者需在七日之内,寻找到一份苍梧秘钥,在此过程中,将遭遇冥国余孽的阻拦,请务必诛杀冥国余孽,冥国余孽对无辜的任务参与者造成的死亡将影响对任务完成度的评判。 若完成任务,你将获得‘启门人’的头衔!” …… 金桥影视城群演周虞被赶出了剧组, 连盒饭都没捞着。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时,已经坐在一间小旅馆里。上下铺,他坐在下铺,上铺乱成一团,床铺主人还没回来。眼前的烟雾文字早已消失,他内心的震撼也逐渐平复。 他随手扯了下铺系蚊帐的挂钩,钢丝制的,右手捏住钢丝末端,在白皙不像男子的左臂用力一划——连毛都没断一根。 “有点意思啊。” 这是个诡异的世界,和“精神病人”夏建白杀人案有关,他出现在这里很可能就是夏建白的手笔。 “神魔秘术?洪流铸体神通和我练了二十年的‘流水罩’武术有什么关系?魔仪入轨魂术呢,又是什么鬼?” 他的曾祖父是老革命,八十年前抗战的时候,遇到过一位奇人,按曾祖父的说法,这位奇人有超脱血肉之躯的能力,两人在一场惨烈的战事中结下友谊,战后奇人送了曾祖父一本小册子,里面记载一种武术,叫做“流水罩”。 当时曾祖父受伤,回到后方治疗,便练起这门武术来,据说一两个月就颇有火候,伤势治好后,在后来的战斗中屡立战功。 曾祖父后来解甲归田,周虞的祖父、父亲两代都没有练此术的天份,老人家的秘密一搁置就是半个世纪,直到周虞出生。 他三岁时,曾祖父便教他练功,到六七岁时有所小成,就要每天潜到村头大河底下,迎着水奔流深,磨炼血肉之躯,等他成年以后,不谦虚的讲完全可以做到“刀枪不入”。当然,说的是冷兵器的枪。 前些年时,曾祖父寿终正寝,享年101岁。 周虞正思索着,门开了,一个女孩子风风火火进来,大声嚷道:“周虞!你小子火了知不知道,哈哈哈哈,影视城所有群演都知道你干的事了,一个字,牛逼!” “吴清清,你说你挺好看一姑娘,怎么老是咋咋呼呼,邋里邋遢?”周虞微眯起眼睛,略显笑意,指着上铺说道,“就你这德行,谁敢要你?” 在这个诡异的任务世界中,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以及获知的种种记忆。 幸好, 他是心理医学专业出身,内心素质远比常人强大。 女孩子笑起来眼睛弯如半月,眼下天候已渐凉了,她还穿着短袖热裤,紧绷绷的,洋溢着青春活力。 她敏捷得像一只小鹿,爬到上铺,胡乱收拾了几下。这乱作一团的床铺,竟属于这位青春美少女! 她和这个任务世界的群演周虞是同学,出身某三流戏剧学院,毕业后一起来金桥影视城打拼,目前虽尚未同甘,倒也算共过苦了。 “那小哥哥您勉为其难,把奴家接手了呗?” 吴清清趴在上铺,笑吟吟道。 周虞微扯嘴角:“我早跟你说了,别总是觊觎我的身子,我看你是想得太美。” 他俩的关系比较特殊,算是友情以上,恋人未达。如今的年轻人中,这也是常态。 吴清清大眼睛扑闪着,一个翻身跃下来,便拉周虞。 “走啦,我在剧组给你要了一个活儿,这个是都市剧,抽根烟应该没问题……哈哈哈哈哈……” 可能是脑补到周虞在古装剧场抽烟被导演抓包的场景,吴清清笑成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傻子。 周虞碾灭烟头, 既来之,则安之。 他的心理素质可是很强大的。 …… 金桥影视城很着名,是全国最大的影视基地,经过多年积累,别说现代戏,就算要拍千军万马的古战场也不在话下。 吴清清毕竟是青春貌美的女孩子,且是科班出身,相对更有优势些,她在这个都市时尚剧里有个小角色,经常能出场,偶尔甚至还有台词。加上她性格好,嘴巴甜,人缘一向不错,否则想给周虞弄个龙套角色也难。 周虞也算轻车熟路,很快走完流程,被安排换上燕尾服,饰演一名高级餐厅的侍者。 他身量颀长,相貌清俊,这幅装扮下来,确实有点亮眼。吴清清在监视器后眼都直了,使劲抿着嘴巴,不让口水流出来,可谓相当辛苦。 “好了!action!” 执行导演一声令下,拍摄开始。 这时周虞才发现,这场戏包括他在内,一共三个角色,其中一个竟然还算是……好,也不能算熟人。 李霜, 这位也算是当下准一线的女星了。 之前周虞抽烟被开除的组里,李霜饰演女二号,处处阴谋迫害男女主的恶毒女配。 不过,到了这个剧组中,李霜却是正经的女一号。 这也算正常,如今的艺人保质期短得很,趁着人气还在,大量接片约,把能挣的都给挣了,同时在两个甚至多个剧组串场是常有的事。 实在分身乏术的话,毕竟还有抠图神术。 “阿怡,这间餐厅很出名的,我好不容易才订到位置。 这道波尔多腌脆榄你试试。” 男主指着精致餐盘,深情款款说道。盘中有一枚从橄榄罐头里挖出来的橄榄,涂了点番茄酱。 第三章 刺客 李霜大概是两个剧组来回跑得辛苦,确实饿了。 她叉起橄榄,放进红唇之间。导演连忙把手一挥,摄像师迅速拉了一个镜头,红唇脆榄鲜艳而魅惑,格外勾人。 男女主正浅笑蜜语呢,忽地李霜身子猛地挺直,剧烈咳嗽起来! “停!” 男主首先发现不对,连忙大喊,“导演,李霜噎住了!” 剧组登时大乱。 这年头,艺人拍戏破点皮都能上头条,粉丝得把剧组十八代祖宗骂得揭棺而起! 导演脸都白了! 娘的,外面可是围了一圈娱记…… 一群人都围了上去。 周虞很快被挤出人群。 他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一伸手,清瘦的身体里竟有匪夷所思的巨力,将人群分开,两步挤到中间。 “都让开,让她有呼吸空间……” 他也不给旁人反应的机会,上前一把将李霜抱起,站在李霜身后,从背后紧贴着她的身子,左腿向前,垫在李霜臀下,双臂环绕在李霜胸腹之间。 “你哪位?滚——”男主大怒。 噗! 周虞猛地一用力! 俏脸已然憋得紫红的李霜喉间发出一声闷响,张口吐出半枚橄榄,啪嗒落在地上。 “好了。” 周虞淡淡说道。 “啊!对哦,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男主同志不禁惊呼起来,赶紧上前拨开周虞的手,将李霜扶住,开始嘘寒问暖…… 周虞再次被挤出人群。 “害,这戏是拍不下去了,盒饭都领不着了。”吴清清挤出人群,无奈看着周虞,眼睛往他脸上靠,“我说你今天真是走背字啊,快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眉间发黑?” 周虞嫌弃地让了让,没好气道:“你吃蒜了?” 吴清清毫不在意:“这剧组中午盒饭居然有肉,大蒜炒腊肉,美滋滋。不过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时候学的急救,是不是专门为泡妞学的?” “关你屁事?走了,回家吃泡面。” “等等!” 一个娇脆声音传出。 李霜脸色还显得苍白,一脸的心有余悸,“请等一下。” 李霜微微鞠身,再伸出手来,轻声说道:“你好,我是李霜,真得很感谢你,要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命都没啦。” 周虞和对方轻轻握了下手,平静说道:“确实挺危险的,以后记得注意。” “嗯。” 李霜招手喊来助理,取过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周虞:“你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找我。” 吴清清站在一边,眸子登时亮了! 这可是个好机会! 金桥影视城的群演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能出头的屈指可数,但如果能遇上贵人,比如…… 她是由衷的替周虞高兴! 周虞的眼神也亮了一下。 “这么说的话,我这就有个事情,想麻烦李小姐帮忙。” “哦?” 李霜怔了怔,但很快释然,对方不过是个跑龙套的,有这种机会当然得立刻抓住。设身处地,自己刚出道的时候,不也是如此么? “你说。” 周虞语气从容,丝毫没有求人的姿态,淡然说道:“李小姐可能不认识我,你在的《弄玉》剧组,之前我也在……总之,我挺喜欢那个戏,我想再回到剧组里。要求不高,继续跑龙套就行。” “就这?” 李霜发怔,她已经做好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就这。” 李霜松了口气,对周虞的观感不由得又改变。施恩图报没什么,只要合理不过分即可,周虞的要求可太简单了。 “没问题。” 李霜从助理手中拿过手机,走到一边,拨出电话。 吴清清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周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忍不住以手扶额:“你这种蠢猪以后可怎么办,谁敢要你?算了,我勉为其难……” 很快,李霜便回来,笑吟吟道:“巧了,《弄玉》那边今晚上就有一段戏,需要一个人给男主角做替身,我和导演打过招呼了……算啦,反正我今晚也没戏了,带你一起去。” “谢谢。” 饶是以周虞的定性,也不禁有点小激动。 那个诡异的任务,这个莫名其妙的影视城世界,他到现在还没能琢磨出明确的头绪,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必定和之前所在的《弄玉》剧组有关! “谁能想到,一部投资一流制作三流的流量洗钱片的拍摄,竟关系着一桩千古遗秘,通往不可知的九狱之门?戏是假的,戏有时也是真的。历史的迷雾中神魔的影子憧憧,谁又能辨得清?” 任务简介讲得很清楚! “我也去我也去……”吴清清跟着嚷嚷道,“我去看你当男主角替身,哈哈,也算是圆了你当男一号的梦!” 周虞皱眉道:“你回去准备点东西,晚上吃火锅。” “我不!我要去看赵凉凉!” 周虞心说,吴清清这倒霉孩子真会说话,当着女二号面说要去看女一号。 “没关系,一起去。坐我的车。” 李霜不以为忤,显得很大气,她的助理已经将保姆车开过来了。 往《弄玉》剧组去的过程中,周虞已在脑中将这个戏过了一遍。 《弄玉》说的是先秦时秦国弄玉公主和大帅逼萧史的故事,“乘龙快婿”的典故就出自于此。 “呦呵,又回来了?” 到了地方,马甲导演都忍不住笑起来,从马甲里摸出香烟,“可以啊,我给李霜面子,你别再给我搞事。等这场拍完了,这包华子送你。” 此刻天色已经擦黑,夜戏差不多该开始了。 这一场的剧情是,李霜饰演的蕊白公主和弄玉公主争夺男主不成,竟然心理扭曲成了变态,派人刺杀男主萧史。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蕊白公主密谋的部分已经拍完,今晚拍的就是刺杀部分。 男主角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躺着,等着刺客来袭,受伤,完事。 奈何男主的饰演者腹泻……正所谓憋尿可行千里,蹿稀寸步难行。 周虞被换上戏服,化妆师一顿收拾后,安排躺下。 灯色昏昏之下,他这个替身任务太轻松了。 “各部门就位……action!” 夜色深深, 躺着的周虞忽觉心头有丝丝诡秘。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刺客来了。 灯光师的精准打光下,刺客的短剑清亮如雪,撕开空气,刺向他的心口。 剑刺穿了衣服, 抵达他的心口。 周虞心中猛生悸动! “这不是道具!” 他陡地一跃而起,翻手扼住刺客的手腕! 当啷一声,短剑坠地; 咔一声,手骨折断; 惨叫一声,刺客嚎破了嗓门…… “我淦!你他妈又给老子搞事情!” 马甲导演炸了!一包华子在他掌中攥瘪,狠狠摔到地上。 第四章 洗钱片 周虞没理会马甲导演的暴怒,仍然扼着“刺客”的手腕,冷静说道:“还是先查查道具组,魏子凡有什么仇家,这么恨他?” 众人愣了一瞬,李霜首先反应过来,上前低头看地上的短剑,没敢上手摸,但道具和真家伙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马甲导演也顿悟,脸都黑了,被小三卷钱跑路了似的咆哮道:“关门!门关起来!谁都不准出去!老李呢,我他妈的要你他妈的立刻他妈的给我一个他妈的解释!” 本该刺向男主角心口的道具短剑, 变成了真的! 幸好,周虞没有真被一剑穿心, 更幸运的是,男主角魏子凡今天腹泻,用了替身,否则万一是魏子凡被一剑穿心……在场所有人都清楚,那可就得天崩地裂了。 魏子凡是时下最当红的小生, 掉一根鼻毛他的女粉丝们都得心痛欲绝! 周虞这才松开“刺客”,立马有几个场务上来,把“刺客”按住,连绳索都拿来了,准备展现一波绳艺。 “刺客”也是个龙套,蒙面黑布落下,露出惨白的脸,痛出冷汗,连声嚎叫:“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剑是怎么回事啊……” “放你妈的屁!” 马甲导演上去就是一脚,“是不是真家伙,你握在手里感觉不出来?说,谁给你的?” “马导,我有感觉剑是真的,但我以为剧组是为了真实,被刺的人衣服里准备了钢板,所以没当回事啊!剑是……是道具组的人给我的啊!” 道具负责人老李皱着眉头,低声跟马甲导演说道:“马导,这事归道具组的小波管,我刚才看了一下,这小子不知道去哪了。” “王八蛋!”马甲导演怒骂道,“找!赶紧找到他!” 老李苦涩道:“如果真是这小子搞鬼,恐怕已经跑了,你看是不是……” “那就报警!”马甲导演停了一下,忽然摆摆手,“操!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不拍了,大家回去休息!所有人都给我把嘴缝上,漏出去一个字,老子要你们好看!对了,今天大家辛苦了,场务呢,给在场所有人各封个红包……” 周虞已经退到一边,仿佛整件事与他无关。用屁股想也知道,报警抓人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吴清清赶紧挤到他身边,心有余悸道:“好可怕,这种事只有传说里有,没想到……” 周虞眼神一瞥,道:“行了,又没真的出事。” “周先生。” 李霜走了过来,歉然说道,“不好意思,竟然发生这种事,差点让你出事。” 周虞微笑说道:“这跟你又没关系。” “对了,你反应好快,怎么知道剑有问题?”李霜又问道。 周虞早有准备,掌中出现一支山寨zippo打火机,说道:“我换戏服的时候香烟火机没地方放,只好装在里面衬衫胸口的口袋里,剑扎在它上面,我才感觉到不对劲。呵,运气不错。” “啊!” “好惊险哦!” 吴清清李霜都惊叹起来,吴清清翘起大拇指:“我还说你今天走背字,分明是走大运才对!” 这时场务过来发红包,给周虞封的红包颇为厚实,周虞捏了捏,便递给吴清清,说道:“我还有点事,晚点回去,你去买点东西,今晚搞火锅。” “好嘞!” 吴清清开心道,“是得给你压压惊,不过我请客!这钱我给你收起来先!” 吴清清走后,马甲导演走过来,把一包华子塞给周虞,叹道:“好小子,今天你算是受了惊,还帮了大忙。回头有戏我让人通知你。” 周虞客气有礼道:“谢谢导演。” 马甲导演摆摆手离去,周虞也准备走人,不想李霜还在一边,正含笑看着他,笑吟吟道:“周先生,这个忙算我没办成,救命之恩我没报答成啊,不如,我请你——” 周虞婉拒道:“我跟吴清清说好了,晚点回去吃火锅呢。” “那喝杯东西总可以?”李霜微微噘嘴。 佳人娇嗔,一般男人哪挡得住,但周虞可不一般,说道:“李霜小姐,真不用这么客气,导演不是说了回头有戏再通知我来嘛,你已经帮到我了,两清。” 李霜还不放弃:“你和……那位,是……” 周虞耸了耸肩:“不是。” 李霜一副松一口气的模样:“我是真心诚意想向周先生你道谢,还有一点小事,想跟周先生商量,这附近就有一间不错的咖啡厅,耽误不了多久的。” 周虞稍一转动脑子,隐隐便猜到对方意图,想了想,终于点头。 十分钟后,二人已坐在片场不远的一间临街咖啡厅。他们靠着窗子坐,外面是金桥影视城煌煌的灯火,照得一天光亮,把夜天里的星都淹了。 “美式,不加糖。”这是心理医师助理周虞的习惯。 李霜也点了单,接着便开门见山问道:“周先生,您是练过的?” “哦?”周虞有点惊奇,“李霜小姐看得出来?” “我们不用这么客气,我叫你名字,你也一样,如何?”李霜有种难得的大气,言行都很洒脱,难怪能短短几年成名。 “行。” 李霜解释道:“这几年拍过不少古装戏,我这个人不爱用替身,不是因为什么职业操守,单纯就是自己感兴趣,所以呢,和几个武行师傅学过一点。 刚才我可看得很清楚,短剑刺进你衣服的一瞬间,你就反应过来,翻手扼住对方手腕的手法,还有把对方腕骨折断的力道、技巧,都高明得很,我拜过的几位武行师傅恐怕都不如你。” 周虞心道,你要是知道其实短剑刺中的不是打火机,而是心口皮肤,而且没能刺透,恐怕你会更震惊。 他也没兴趣和对方绕弯子,直接了当道:“李霜,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李霜含笑道:“我会和导演说,让你常驻《弄玉》剧组,就安排一个……和我同场较多的小角色,你觉得如何?” 周虞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是担心,今天有人敢谋算魏子凡,下次也有可能动你?” “算是。”李霜这次笑得有点勉强,“《弄玉》这个剧组,有点复杂,我不太好跟你解释……” “害,洗钱戏嘛。”周虞摆摆手,淡淡说道。 第五章 任务完成度 “你知道?”李霜讶然道。 “这算什么秘密?网络上很多网友都这么分析啊。这么一个故事稀烂的破片子,用的都是当红流量演员,开出的片酬吓死人,号称国际一流特效,国内史无前例的服化道,但组里到底怎样,大家又不是瞎子,况且金桥影视城的影棚虽然能解决绝大部分拍摄问题,可这么大一部制作,竟然全程不外出取景……这不是忽悠韭菜么?” 李霜这下是苦笑了:“你可真不像个普通的龙套演员,我刚才还想说,你有身手,外形也不错,我稍微运作一下,你很有机会正式入行,以后成为一名有分量的演员也不一定,现在看来,不是有可能,而是你几乎肯定会成功……” 周虞却摇头说道:“这就算了,我其实对当演员并没多少兴趣,这个片子结束后,我们可能就再也不见了。” “嗯?” 李霜十分意外,放下咖啡,“你不想做演员?不想红?” “不想。” “那你想做什么?” “我说我想做白衣天使,救死扶伤,你信不信?” “这……这个真不信。虽然你急救过我,但我也知道你读的是科班戏剧学院。” 周虞暗忖,我读过锤子戏剧学院,我是全国最强心理医学专业的最强学霸…… “好了,不聊这个。”周虞打断话题,“你的需求没问题,这个片子结束之前,你安排我尽量和你同场,我会关注你的,如果有什么对你不利,我会尽力。没别的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李霜见好就收,主动起身,和周虞握手:“那就要辛苦你啦,谢谢。” “不客气,我们算各取所需。” 说罢,他快步离开咖啡厅。 李霜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忽地展颜:“这么急着回去吃火锅?还说不是那种关系?” 咔嚓! 窗外忽有相机的光一闪而过。 李霜侧颜浅笑看着离去男子的背影的这一幕,都落进了镜头中。 李霜察觉到了,但她忽然起了促狭心思,竟不躲避,而是转头看向窗外,对着狗仔露出迷人微笑,甚至还摘下墨镜,笑吟吟地冲窗外刚刚走出咖啡厅的周虞挥了挥手,可爱地比了个心! 周虞没回头,所以没看见。 但是狗仔疯了, 对着李霜一阵狂拍,然后调头向周虞的方向拔腿狂追! …… 小波叫姚建波。 群演周虞认识他,当龙套的戏服就是道具组小波给发的。 因此,现在的周虞也认识他。 他们没什么深交,但闲聊抽烟时听小波提过一嘴,他是道具组负责人老李最得力的马仔,不需要拉道具时就给老李当御用司机。 老李的座驾是一台黑色日产车,在组里仅次于马甲导演的二手奔驰。号称投资6亿的大制作大片的配置就这德行,如果说不是洗钱片,估计本色出演女主傻子堂弟的特形演员都不信。 更巧的是,在片场以外的地方,周虞曾见过那台黑色日产。 金桥市郊某小区, 入夜后一片黑,附近是大片尚未开发的荒地,混着零星几个工地。这地方从前是老镇子,都是旧社区,车位不足,小区外的路上零散停着私家车。 一台黑色日产熄着火,副驾的门打开,下来一个年轻英俊男子,又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驾驶位又下来个颇肥硕的男人,抹了一把嘴,一边解裤腰带,一边也进了后排。 不多会儿,黑色日产开始有节奏的上下震动,初时颇快,接着缓下来,两三分钟后又猛地一阵激烈晃荡,终于戛然而止。 又过了一小会,后排车窗摇下来,扔出一截未燃尽的烟头。 “小卓啊,”中年男人事后才会有的腔调令人作呕,“老李和马导晚上还有个会,我得去作陪,你打个车回去。你的事我放在心上,等会就跟马导提一嘴,一句话的事。 放心,放心,过两天就把男三号弄死,后面的戏份都是你的,我很看好你的! 魏子凡那个小白脸,有个屁的演技,他那张死人脸,笑起来还没你的屁股好看呢,咱们这个戏啊,往后你得挑起大梁啊!” “好嘞波哥,我可信你了啊。” 夜风里飘满钙里钙气。 年轻英俊男子下了车,一边揉着臀后,往前走一段到近小区有路灯的地方,又等了一会,终于叫的出租车来了,上车离去。 肥硕男这才从后排下来,志得意满,先吐了一口浓痰,啧了一声:“李卓!嘿,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的屁股真他爹的俊啊!可惜,可惜,没下回咯……” 然后才慢悠悠爬到后排,一本正经地收拾一番,扔出杂物若干,接着回到前面驾驶位,长长舒出一口气。 两个字, “舒坦。” “老李管你叫小波,可我看着你比他年纪还大点?” 副驾上悠悠响起一个声音。 姚建波差点没吓得三魂出窍,整个人拔座而起,缺少头发保护的头顶和车顶亲密接触,嗷的惨叫出来:“谁!我——” “我允许你说的话有限,我建议你先闭嘴,节省点。” 副驾上的清俊男子漫声说道。 他的脸干净细腻,头发半长,零零碎碎的,松松垮垮穿着衬衫,右手夹着烟搁在车窗外,青烟袅袅,左手把玩着一柄短剑,剑锋灿若飞雪,旋转出花儿来,晃得姚建波喉咙打了结,屁都不敢多放半个。 “认出我了?无所谓。” 周虞不置可否说道。 姚建波都快哭了,连忙闭眼:“没,我眼神不好,没看清楚!我闭眼了,真的!我懂规矩的,大哥您别杀我,我不知道您是谁,别灭口!我们大剧组,有,有钱,好多个亿,大哥您别急,我喊人送钱来……” “你还想喊人?” 道具组小波真哭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周虞停住手中剑,剑尖抵在姚建波喉头,他吓得咕嘟吞了下口水,滚动的喉头就抵上了剑尖,冒出血珠。 姚建波吓怂了。 他这种人,说不上人精,倒也鸡贼,早就认出周虞,更认出了周虞手里的短剑,颤巍巍说道:“我说,我说,这事儿是赵凉凉让我干的!” “哈?” 周虞怔了怔, 这不科学,不对,这不合理啊。 “我觉得你在撒谎。” 他翻手一磕,剑柄敲在姚建波的太阳穴,这家伙肥硕的身体就像皮球泄气,委顿昏倒。 周虞下了车,悄然掩进夜色。 他进了夜色里,就有别的事物从夜色里蔓延出,仿佛要达成某种诡异的平衡。 那事物冥冥忽忽,从深沉的夜色里来,掩住了黑色日产车。 “提醒—— 因无辜的任务参与者死亡,已造成对任务完成度的评判产生影响, 任务最高可预期完成度降低至‘成功’。” “提示: 任务完成度分为不合格、合格、成功、完美四个等级,若任务最高可预期完成度降低至合格以下,则立刻宣告任务失败!” 第六章 武德不昭 月朗星不稀,入秋渐凉了。 周虞看着夜色大幕上点点烁烁的星子,点一支烟与之交辉。 烟雾蜿蜒着往上爬,像是要爬进夜幕里,看看那些星辉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感到棘手,比打开诊疗室看见那个叫夏建白的疯子使劲掰开任医生已经爆烂的头颅,挖出她的眼球,歇斯底里地问“你们凭什么敢下来”的时候还觉得棘手。 当他一半根据判断一半源自直觉而决定不回去察看死亡的“无辜任务参与者”是否真是姚建波,接着匿于旧社区的一角,开始思考外面——他姑且将寄身到这诡秘影视城世界前称为“外面”——的时候,他感到脑子先是微沉,接着竟滋生出某种不可思议的大清明! 他感到思维蔓延,仿佛顺着燃起的烟雾袅袅升空,试图去触摸天上的星辉。 他眼里的星们也发生冥冥忽忽的变化,它们好似生来自由,却被束缚于某种仪式,陷进不可自拔的轨道中,于铿锵嘶鸣中依轨而行。 青烟渐凝作文字—— “时间:2020年10月14日, 地点:金桥影视城。 任务简介:谁能想到,一部投资一流制作三流的流量洗钱片的拍摄,竟关系着一桩千古遗秘,通往不可知的九狱之门?戏是假的,戏有时也是真的。历史的迷雾中神魔的影子憧憧,谁又能辨得清? 任务执行者:周虞,男,23岁。 神魔秘术: 1,洪流铸体神通,65; 2,魔仪入轨魂术,49; 任务执行者需在七日之内,寻找到一份苍梧秘钥,在此过程中,将遭遇冥国余孽的阻拦,请务必诛杀冥国余孽,冥国余孽对无辜的任务参与者造成的死亡将影响对任务完成度的评判。 若完成任务,你将获得‘启门人’的头衔! 当前任务可预期最高完成度:成功!” 除了任务可预期完成度的变化外,周虞察觉到另一个变化:所谓神魔秘术之一的魔仪入轨魂术有所提升,达到了49! 他已经基本确定,洪流铸体神通和他自幼练习的“流水罩”武术有关,那么魔仪入轨魂术呢?莫非源自他心理医学专业带来的出色冷静思维? “赵凉凉……” 周虞咂摸着这个名字,他嘴上说姚建波在撒谎,其实他已经信了。 用指尖碾灭烟头,他转身走向远处有光的地方,他离开后的夜色浓得像凝成脂。 那里的光是车灯。 黑色日产没有启动,也没有发动机声,车灯却明灭闪动,像是表达某种神秘编码。周虞快步走去,脚下越来越快,甚至踩得旧城区的泥渣路发出嚓嚓爆响。 他活了二十几年,听过许多道理,但从来只信自己的道理,也有很多次敏锐直觉和冷静思考,却常常违背直觉和思考去行事。 就像当初可以进一步深造功成名就,却选择栖身于一间小诊所,为一位前辈打下手一样。 一切像是使命的召唤,从很久前便开始,引领他做这一切,直到目睹那一幕,走进这个世界。 姚建波瘫在驾驶位,皮球泄气般。 他张大嘴巴,两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双目暴突,死状极其可怖。 更可怖的是……周虞眼瞳陡地凝缩,倒吸凉气。 他看到了! 夏建白所言的那一幕, 也是他从外面来到这世界前,最后从夏建白眼中看到的相同情形。 黑森森的眼球。 仿佛是黑洞,能噬尽所有。 天上的星是何等浑圆的光明,这眼球便是何等浑圆的漆黑! 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颈后发凉。 脚下一错,周虞蹲身下去,避开劈空抽向他脑后的一击,同时立稳下盘,腰腹的力道瞬时迸发! 右臂抬起,拧拳如锤,像老猿擂击果树般,运足了气力,爆出一锤。 他对自己“刀枪不入”的躯体很清楚,也明白自己打熬多年的力量有多强,更知道这套鲁地一代大佬马老先生的“禽兽三锤”之厉害。 嘣的一声,原本抽向周虞脑后的一击轰在车窗上,玻璃顿见密密麻麻的裂痕,接着崩碎。 周虞一眼看到,那击在车窗钢化玻璃上的竟是一只人的手! 五指拧撮,状似鸟喙,又像铮铮铁鞭的末端! 他暗叫一声好家伙,是这人的手和他一样坚逾钢铁,还是日本车真的脆? 与此同时,他右拳暴起一锤轰在那人作长鞭的手臂上。 周虞耳朵轻轻一震,听到对方皮膜血肉下的臂骨发出轻微脆响,更吃一惊,知道这人就算躯体强固及不上自己,也相差不远。 “禽兽三锤”的第二锤,老猿擂木,最是以力道为胜。 从侧下方暴击,竟没能将此人臂膀打爆,只是锤得骨裂! 那人也是凶横,居然能忍耐剧痛,只是闷哼一声,左臂如风,又是一击抽杀。 大鞭好似闪电,雷霆万钧,轰杀向微微蹲身的周虞当头。 要给他开天门,点天灯! 周虞也抬左手,又是一锤。 禽兽三锤的第一锤,元霸击天! “蟒过关!鱼跃滩!” 再一次猛烈碰撞,周虞猛然拔直起身,颀长的身躯立得笔挺,双拳如锤,硬生生将对方的攻势架起。 他双手往外拨开,对方顺势就退,向后半步,显现出来是个穿一身黑西装,剔着青茬头的男子。 男子脸容冷煞,三十来岁模样,略微躬身,身躯拉得笔直,还在不停向后拉伸,似一条大枪被大力抖荡弯曲,以枪作鞭进行凶狠抽杀! 周虞立足发力,一跃而起,落在车顶。 男子如拧动大枪般即将抽出的身躯当即停住,硬生生按下,没想到周虞不仅力道强横,反击犀利,反应速度也如此凶猛。 “川西神鞭门的‘五连鞭’!你右臂已伤,这两鞭和‘枪点头’、‘宫前净’都奈何不了我,只有最后一鞭‘龙起尾’,我还放在眼里,但这一鞭非惯用手臂不能使!你没机会了!” 周虞沉声道。 男子嘴角咧开,发出磨牙般的难听声音:“看着年轻,居然是个硬角色!禽兽三锤……老猿擂木、元霸击天都算练得了点东西,但也不过尔尔,靠的是力道和打磨的身体! 正经厉害的第三锤‘隼冲霄’你怕是还没入门? 不过,你既然识得我川西神鞭门的手段,年轻人,我就叫你知道知道什么是龙起尾!” 男子大枪般弯曲的身体陡然拉得更狠! 身体如一道雷霆疾电, 双手一合,笔直劈空,身形夭矫凌空,果然像一头长龙,扬起来龙尾巴, 一扫可荡群星,一抽可裂四极! 这人在这门功夫上的磨炼,居然到了推陈出新,打破旧制的地步! 周虞曾听曾祖父讲过多少豪雄强人的厉害,但也鲜闻这等人物,属实骇人。 一刹那间, 周虞牙关咬紧,吞一口秋冷! 待塌天陷地般的一鞭抽到时,才翻手耀起一抹寒光,短剑在掌中,迎着起来的龙尾就斩! 男子双目霎时圆睁,鞭势已无可挽回,不禁咆哮:“年轻人,你不讲武德!” 第八章 睁眼 周虞习惯性推了推无框平光眼镜,和外面的那副相似,但毕竟不同,他有点不大习惯。 吴清清正在小餐桌前忙活,抬头看见他进门,怔了足有两秒钟,诧异说道:“周虞,你飘了啊,当一回男主替身就以为自己要火?放心,不用戴眼镜,出门没人认识你的……再说也该买墨镜啊。” “你懂什么,年轻人,该给自己点压力。” 周虞笑眯眯说道。 “给鼻子压力?”吴清清放下餐具,走上前郑重其事地打量着他的脸,伸手似乎想扶着他的肩仔细端详,被他轻轻拨开。 吴清清早习惯了,不以为忤,忍不住说道:“你还别说哎,你平时也算不修边幅的人,但是就这么一副眼镜,立刻把你的气质提高好多。” 周虞洗了手,坐到小餐桌前,笑问道:“有多高啊?” 餐桌不大,摆了满满当当,当中一个电磁炉,锅里的火锅汤底已在翻滚,边上围了一圈的食材,碗筷酱料都备好了。 “赵凉凉那么高行了?”吴清清开始往清汤的锅底里下食材,“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快点快点,先吃为敬。” 弹嫩的黄喉在沸汤里浮荡几次,吴清清纤长的手指捏着筷子,轻易从汤水里夹出来,稍作停顿,还是放进了周虞的碗里。 碗里是麻酱、香菜碎、醋。 周虞想了想,这是群演周虞偏爱的,他也停顿了一下,放弃重新调一碗不放醋的佐料的打算。 黄喉入口脆弹, 就是料有点酸。 人, 有时候就得妥协。 吴清清继续低头下食材,仿佛无意的顺嘴问道:“你干嘛去了,这么久?” “我去杀了个人。” 吴清清又把一截早在汤底里滚了许久的排骨放进他碗里,没好气骂道:“你什么时候能稍微正经点,我才能放心?” “那你可能还得委屈几天。” 今天是第一天, 还有六天。 “李霜约你?” 吴清清问得更平淡,似乎根本不在意。 周虞心里好笑,平静说道:“喝了一杯咖啡。” “人家说富不易妻,你个狗子看起来是要飞黄腾达了,可别抛下我呀。” 说着她起身走到架子床前,从上铺枕头底下找出一只信封,抽出来一沓钞票,开心地甩了甩,又放回信封,递给周虞:“呐,你的钱。” 周虞顺手放到一边,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不是很想做这行,这个戏完了之后,考虑退出去。” 吴清清呆了一会,忽然红了眼眶:“不,不至于?你看你现在不是运气好起来了么,机会来了呀,没准很快就火了呢。你不是做梦都想当男一号?” “有吗?” 周虞理了一下群演周虞的记忆,好像是这么回事? “废话,不是你拉着我,老娘我闲得奶涨不回去继承家业,跑这鬼地方来跑龙套!” 吴清清越说越来气,眼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下来。 “额……” 周虞借推眼镜的工夫,捏了一下太阳穴,脑子里群演周虞的记忆更清晰,忍不住暗暗咂舌。好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 吴清清是浙省本地人,家离杭城不远,虽是寻常地级市,但她爹娘争气,她年方22,却已经做了十七八年的白富美。 群演周虞跟她得算青梅竹马,打小学开始同班,因为长得一副人模狗样,得了当明星的痴病,学渣勉强上了某三流戏剧学院,人家吴清清学习甚好,从小学开始给他做跟班,一路做到大学……因为也得了另一种痴病。 “做人怎么能这么渣呢?” 群演周虞一心想做男一号,影帝的自我修养很扎实,应付女孩子的态度却二十年如一日的木讷,简直比外面的周虞还不如。 他给吴清清夹了一片烫熟的巴沙鱼片,强忍着吐槽说道:“好了好了,坐下吃肉。再说了,你哪有可以涨的奶啊?” 俩人打混了小二十年,如今住上下铺。吴清清垫了几层,他还是知道的。 吴清清还在掉眼泪,生生给气笑了:“你这个狗子!老娘a怎么了,a抱着的时候才距离近,更容易贴心,你懂不懂?” 她抹了一把眼泪,把鱼片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囫囵着道:“随便你,你想走,我们就走。” 周虞原本想说,他考虑退出这行,但是吴清清可以继续“梦想”,因为他并不清楚,为期七天的任务之后,这个世界的群演周虞还是否会存在? 可如今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不由感到棘手。看病杀人他都会,谈恋爱和他专业不对口。 他选择先放弃这个话题,随口问道:“你觉得那柄短剑是怎么回事?” 吴清清顿时收住泪容,凝重说道:“按道理讲,道具都是道具组准备好的,不会配一柄和道具一样的真剑,所以只可能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是谁安排的……我觉得也不重要。 首先重要的是你没事,其次是安排者的目标不太可能是你,因为你只是替身啊,而且是临时加进去的,对方的目标应该是魏子凡……” “嗯,想让他死。” 周虞从锅里夹了一块肉卷,说道:“对了,我不太了解你们女演员,赵凉凉这人你清楚么?” “害,你把我和人家赵凉凉放在一起称为女演员?”一会儿工夫,吴清清气恼尽去,听周虞这么说,竟笑得挺欢快。 “怎么?” 吴清清说道:“赵凉凉是选秀出身,从人山人海里杀出来,组队成团,先出道唱歌,几十人的团队她最红,然后么,唱而红则演…… 总之,人家很红的,长得娇小可人,一向表现也极为讨喜,宅男们恨不得为她去跳太平洋。” 周虞回忆了下他对赵凉凉有限的印象,比较模糊,听说脸上人工处理的部分和她的新闻一样多,还矮矮的……怪不得吴清清刚才说他戴了眼镜气质拔高,和赵凉凉一样高。 女人的嘴,啧啧。也算尝过了。 他不禁失笑:“我知道了,你意思是赵凉凉这种算业余的,流量罢了,不配同你并称为女演员。” “我没有,别瞎说,我不认啊。” 吴清清否认三连, “你不会怀疑是她?不可能啊,为了《弄玉》这部片子,她和魏子凡正炒绯闻呢,魏子凡要是挂在了片场,对她有什么好处?再说让他们能有什么冲突啊,你还不如怀疑男二和男三。” 周虞忽然停住咀嚼的动作,紧皱眉头,张口吐了出来,问道:“这什么肉?” “小肥羊啊,你最喜欢的。怎么了?不新鲜?” 吴清清赶紧自己夹一筷子,准备尝一下。 周虞却已速度惊人地冲进卫生间,掀开马桶盖,开始狂吐! 这一刻, 他确认了一件事。 也是他当初选择心理医学专业的一个重要原因—— 吃不得羊肉这个问题,不是生理性的,而是心理性的。 吴清清紧跟着进来,嚷嚷着问道:“周虞,周虞!你怎么了?胃不舒服?” 周虞来不及回答,忌口导致的剧烈呕吐感令他全身心痛苦,呕吐到紧闭双眼,全身绷紧。 然而,他却忽觉一股惊人的巨力,使他的头狠狠地往马桶深处而去…… 刹那间, 他突地想起一件事。 “……他跪在马桶前,两手垂地,头伸进马桶里,我们把他拉出来的时候,脸发白又发红,眼紧闭着……” 他在监录视频中看了多次,当日在任医生的对面,夏建白曾描述过两次他的一个叫杨东的员工的死状,一次死在夏建白的梦中,一次死在现实中。 死状相同。 类同他此时的姿态。 “此时此刻, 我的眼睛,全然漆黑了么?” 他觉得自己应该睁开眼。 看一看。 于是他睁开了眼。 第九章 一千口剑从天而起 周虞看见天穹万丈深远, 星辉点点烁烁。 万丈星穹,纵横入眼。 那些星辉一点一点地跳动,似乎亘古不动终古常新,却又以匪夷所思的韵律、惊人的频率在幻灭,于一生一灭之间,藏着大恐怖。 它们像一口口利剑,以垂直于他眼睛的角度,笔直刺来。 星有一千颗, 剑便有一千口。 他在俯视星穹, 一千口剑便是从天而起,逆刺他的眼。 千剑而来却浑然没有任何肃杀之机,千点剑芒弥天极地,仿佛一座奥妙通玄的大阵,产生令人震撼的引力。 像太虚宇宙中的巨星、黑洞,是万物终点的涡旋,惊涛狂澜都要被席卷而去,为之吞吸。 周虞感到自己的思维、灵魂被吸引而去。 他维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明白了夏建白的员工小小杨是因何而死。 他不是被人强压溺毙, 而是被这致命的吸引力勾摄灵魂,思维凝固,不由自己地倾下去,溺毙于马桶中。 他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力量,能施展如此不可思议之手段,这已然超出了他对科学、武术的认知,近乎于玄。 他双手紧紧撑向地面。 小小杨的死状也是如此,双臂下垂,撑住地面,但小小杨不过是个普通人,血肉气力寻常,如何抵得住这直达灵魂的吞吸,终于丧命。 周虞却不同。 他不仅体魄惊人,练就武术,在这个诡秘的世界中化为洪流铸体神通,身怀滔天巨力,双臂一振,力量强行撑住躯干,并且他还能维持着思维的最后一丝清明! 魔仪入轨魂术! 魂术……灵魂之秘术? 这一刻, 星穹在下,有一千颗星,似一千点剑芒,逆天而起,刺向他的眼。 这一千点剑芒,结为吞吸矩阵,吞吸他的思维,侵噬灵魂。 而他的双臂,就像两支撑天的玉柱,是荒古巨兽的立足,硬生生地撼动八荒六合,把他眼底的那一片天强硬地撑起。 他的灵魂在咆哮! 一簇簇明灭的火焰在眼底滋生,它们凝成一尊人形,是心理医师助理周虞,立在浩瀚的千剑矩阵之上,俯视星穹。 呼啦啦啦! 海量的火焰升腾,像洪流狂潮,卷动在周虞灵魂身影的周围,就像他自幼以来曾无数次于深水猛流中那样,迎着细密冲击的洪流,铸就不灭之躯体。 纵是一千口剑, 他也无畏。 唰唰唰唰…… 千剑倏然凝聚, 星穹暗灭,所有的星辉剑芒,凝聚于一点,除却这一点之外,全部化为深不可测的漆黑,在周虞的眼中,他看见的景象变成一颗深沉全黑的眼瞳…… 只有眼瞳的最深处,有一点光。 千星千剑所凝。 这一点光,陡然崩炸。 炸出来一个身影。 那身影尚未完全凝结,便传来浩浩荡荡的声音—— “年轻人,又见面——” “就是你?” 周虞思维最后的清明顷刻爆发,恢复最大的明悟,一种大欢喜在心头滋长,知道那千星千剑所凝之光所炸出的身影,想必就是这一切手笔的主导者! 此人,正在以惊天骇世之手段,出现在他的面前! 周虞想都不想,灵魂火焰所聚之身影拧拳便击。 这一拳, 威势滔滔,弥漫四极,荡漾浮空。 这一拳, 像一只锐利的尖锤,是一只冲霄的隼,分裂出千百影子,暴击锤杀,一齐轰向那千星千剑所生的身影。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 我也不想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先给你一锤。” 轰隆! 周虞的灵魂俯视漆黑的天穹,一锤暴击,轰到那终于凝成的身影。 那身影是一个男子, 三十许岁,身形干瘦,面容冷肃,眼角有一点怅惘,他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脚镣,坐在为嫌犯特制的椅子里,被牢牢禁锢。 他手足不能举动, 周虞也未让他说尽想说的话。 他便只得在漆黑的天穹上轻轻叹息, 这一叹,仿佛穿透了岁月的裂纹,从上古到今日今时今刻,化为一股巨大而汹涌的洪流,是时光、是历史、是神话、是传奇、是隐秘、是痛苦的深渊……是周虞历经无数次铸体都不曾面对过的滔天洪流! 他是夏建白, 他,是这一切手笔的主导者。 终于又见。 周虞用拳头,迎接他的洪流! 这一拳,要锤爆任务世界和外面的隔膜,打爆一切,洞穿夏建白的深沉阴谋,打出来一个真相,打出来一个道理! 禽兽三锤,最强的一锤,隼冲霄。 其实周虞早已练成。 然而,在这穿越千秋万古的洪流面前,区区武术不值一提,摧枯拉朽地粉碎。 洪流直面他的灵魂身躯, 洪流铸体神通运转起来,火焰霹雳爆炸,不断生长又不断泯灭,一点点火焰像剑,像星光,在周虞灵魂中显现,以一种固定的仪式,按照诡异的轨道,开始运行。 他的眼中出现一口短剑, 灿若飞雪。 然后,那灿烂的飞雪寸寸皲裂,被无形的力量剥离,显现出来原本的色泽,浑厚湛青,是古老青铜的颜色,是历史的颜色,是上古的颜色。 这是那口曾刺向他心口的短剑。 此刻,呈现于他眼中,青铜斑驳。 在这一场似乎要致他于死地的意识搏杀之中,魔仪入轨魂术竟将那口短剑炼化,使它真正呈现出本来面目,在周虞的思维里,也浮现魔仪入轨魂术的真正奥妙。 它有通玄莫测之神用,运神魂之火,操器而击,千秋万古,无所不斩。 这一剑, 斩透了洪流! 停于夏建白的眉心前。 夏建白松松垮垮的身子慢慢坐直了起来,同在审讯室里一样,对着周虞,面色肃然,甚至有种神圣的味道,就像一个传道者,更像个搞传销的,认真说道:“你听说过苍梧吗?” 周虞的灵魂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灵魂的火焰默然寂静。 他看着青铜短剑, 青铜短剑顶在夏建白的眉心。 他平静回答:“帝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九嶷之山。” “是啊, 四千多年了。” 夏建白惆怅说道。 “我来自苍梧, 一个于四千零八十七年前诞生的组织。” “你是苍梧选择的‘启门人’之一,我却不信,可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选择相信组织, 也就是相信你。” 周虞眉心微凝,平静说道:“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屁话,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第十章 我就这么喜欢你 本章略甜,糖尿病患者建议退散。 “该你知道时,你自然会知道。”夏建白说道,语气变得低沉,挺直的身躯也略显委顿,他似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周虞问道:“什么时候?我获得‘启门人’头衔时?” “或许。”夏建白冷肃的脸颊上浮现诡秘的笑,“我在外面等你。” “我希望你死,审判之后的那种死。你知道的。” “我无罪。” “你有罪,我会证明你没有精神疾病,使你逃脱不了。” “不,我的意思是,我本就无罪。”夏建白说得极为认真,“胆敢下界的冥国余孽,当然都该死。” “你的两个员工,杨东和黄辉彬,任医生,还有你的老婆王萍萍,他们都是冥国余孽?” 灵魂火焰跃跃欲起,周虞的杀意凝炼,无形的神魂操器之术仿佛无师自通,越发圆融自如,顶着夏建白眉心的青铜短剑往前又进半分。 夏建白的眉心便现一点血珠。 夏建白恍若未知,笑了一笑,轻声说道:“他们啊……” 他坐在椅子里的身影便趋于碎裂,解离成一点点星辉,重新漫布于漆黑的穹幕,点点烁烁,辉光清冽,像冥国的深渊般幽冷。 青铜短剑回至周虞灵魂身躯之前,他的灵魂之火迅速将之挟裹,火焰丝丝缕缕,渗入剑体,一种莫名的通达产生于他和剑之间。 此剑刃长堪堪半尺,连柄也不过一尺二寸三分。 剑体有古篆文书:照胆。 周虞心头骤然一震:“商王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以元年岁次午铸一剑,长三尺,铭曰‘照胆’。此剑,莫非就是上古殷商赫赫威名的武丁王所铸的照胆剑? 不对! 照胆长三尺,与此剑不符……” 与此同时,星光漫空,化为文字—— “时间:2020年10月15日, 地点:金桥影视城。 任务执行者:周虞,男,23岁。 功德:3点。 神魔秘术: 1,洪流铸体神通,67; 2,魔仪入轨魂术,51; 持有古剑器:照胆。 照胆:商王武丁五十九年所铸,长三尺,传八世至帝辛,失落于朝歌之火,又八百年出世,余一尺二寸三分,持剑者若能得其余断剑部分,可以太一精金、重元之水、古妖之心火重铸复原。” 此刻已过了零点, 是新的一天了。 …… …… 周虞从马桶上跌倒下来, 马桶里除了食物残渣,还有一片片漆黑的污迹,似血。 他全身大汗淋漓,仿佛经历了一场两万五千里的征途,气力耗尽,心血干枯。 但他却明白,这一场深藏于意识之中,在思维和灵魂层面的搏杀,对他而言有利无弊。 洪流铸体神通和魔仪入轨魂术都有精进,更重要的是,他明白了魂术之奥秘,明悟到灵魂之火的妙用。 以灵魂之火操器,思维一动,断千秋、斩万物。 他自幼学武,也曾畅想过此等神仙一流的手段, 今日始明之。 并且,那口短剑,竟是传说中的上古利器,古之帝王所铸之剑器,虽有残损,却亦非同小可,今夜照胆斩不得夏建白,但却不代表它不够强悍…… “周虞!周虞!” 吴清清眼泪珠子滚滚,妆早花了,“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不,我这就打120!” “不用。” 周虞摆了摆手, “扶我起来, 我还能吃。” 吴清清的凄惶和眼泪戛然而止:“???” “我是说,我累了,饿的,扶我起来,出去吃饱就行。” “???” “真的。” “真的?” “再不出去,毛肚该老了。” “哦哦哦。” 吴清清连忙将他扶起,周虞倚在她清削的肩内,手臂触及一片弹软,心里暗叹,果然是垫的,不过这姑娘有句话没说错,a比较容易贴心。 吴清清一阵忙活,扶着他到洗手台漱了口,还给他擦了脸,送他出了卫生间,让他坐回椅子上,再回去替他把马桶里的污物冲掉。 等她回来时,周虞正从火锅里挟出一片毛肚,往酱料里沾。 他的手似失了力气,有点微颤,毛肚险些跌落。 吴清清干脆动手从锅中捞起各类食材,往他碗里放,同时奇问道:“你刚才怎么回事啊,吓死我了。是今天的肥羊卷有问题么?” “不是。”周虞摇头说道,“我以后不吃羊肉了。” “为什么?”吴清清更奇怪了。 周虞答非所问,反而讲起故事:“我回来的路上无聊,刷微博看到一个故事,说有一家人用晚餐,吃的是美味的小羊排,在用餐之前,全家人按照惯例开始祷告,赞美上帝,感谢上帝赐予丰盛的食物,只有这家的小孙女没有感谢上帝,祖父很不高兴,小孙女于是说:感谢羊。” 吴清清眨着眼睛:“这跟你从今天起不吃羊肉有关系呢?” 周虞嚼着毛肚,慢条斯理说道:“以前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信封建迷信那一套,但我现在开始信命,我信教了。” “哈?”吴清清更吃惊了,“什么教?” “就叫……不吃羊肉教。” “神经病!” “我这个教比较厚道,不拦着别人吃羊肉。” “人家吃小羊排感谢羊,你吃牛肚是不是该感谢牛?还有排骨,还有巴沙鱼,还有鸡翅,还有鱼丸,还有虾饺,还有鸭掌……” 吴清清用筷子指着他碗里,一脸嘲讽说道。 周虞当没听见,继续进食。 他是真得感到饥饿,刚才那一番搏杀,损耗之巨大难以想象,不仅是身体虚弱,精神更加疲惫,急需蛋白质脂肪和糖,所以他拿起旁边的大瓶可乐,仰头便是半瓶下去。 “狗子,你真的准备离开金桥,退出这行?”吴清清接过可乐,也就这么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然后问道。 “嗯。” “去哪儿?我们回老家么?” “再说,也可能去杭城。” “如果离开金桥的话,我想回老家。”吴清清的眼里放出光来,脸上涌起憧憬,“春天,春天的时候,老家的油菜花地。周虞,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油菜花地里玩闹,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你。” “嗯?” “我说我喜欢你。” 吴清清不满地放下筷子。 周虞淡淡地问:“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油菜花地一样啊,”吴清清扬起脸,“对,就是春天的油菜花地。” “春天的油菜花地?” “春天的油菜花地里,我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脏兮兮的你,穿着少一只扣子的衬衫,脸却白白的,你问我说:那个谁,我们一起在这里打滚玩?接着,我们就抱在一起,顺着开满油菜花的田地咕噜咕噜地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 明年的春天,油菜花再开的时候,我们回去,还这样玩,你说棒不棒?” 周虞也放下筷子,推了推镜片,认真说道:“太棒了。” “嗯!”吴清清用力点头,“我就这么喜欢你。” 第十一章 那就出剑 这一夜, 吴清清没睡好,她在上铺辗转反侧,直到凌晨四点多,打开网购app买了三个大木瓜,这才勉强心神安定下来,缓缓入睡。 周虞却睡得挺好。 沉眠之中,魔仪入轨魂术缓缓运转。 在他的意识里,思维光华跌宕起伏,灵魂的火焰在跳动,炸出一颗颗烁烁星辰,按固有的仪式,以特定的轨迹运行。 一口古老的青铜短剑,在灵魂之火里淬炼,星丸一般不断跳跃。 天渐明, 终古常新的日头爬出地平线。 周虞如在外面时一样,准时醒来,他动作放轻,吴清清又刚入深睡,因此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离开。 金桥市临着千山湖,那湖中有大大小小数十座小山头,星罗棋布,形成一幅独特的山水画卷,因而驰名一方,再虚造其数,称为“千山湖”,便成了江南地区有名的旅游景区。 周虞到杭城的时间也不短了,因为事情较多,倒还不曾来千山湖游览过。 今日趁早,时机正好。 千山湖未出名前,临湖多是渔村水寨,如今虽然进行了旅游开发,完成了大转型,但渔业仍然是一个重要经济来源,本地也还有不少渔家。 千山湖畔,野渡众多,泊着不少渔船,不过当下不是渔季,政府禁止私人捕捞,因此都不作业。 周虞有洪流铸体神通,体力惊人,速度极快,行过清晨的薄雾,随便在一处临湖处停下,旁边是百十米的一座小山。 时入盛秋,但千山湖地处长江和钱江下游,江南胜地,因此尚有薄薄绿意,他轻松上了这座野山,惊起片片飞鸟,翔集而去,啼鸣阵阵。 他就在这小野山上一截断石和歪脖子树的交叉处,解了身上衣服,用枝叶掩藏起来,只穿一条平角底裤,露出一身穿衣服时看着清瘦其实颇为矫健的体魄来。 他三两下跃过歪脖子树,上了断石。 东天水尽处,一坨彤红冉冉,偌大的日轮渐起,有三两座湖中小山把暗影投在初升的日幕上,如红云中点了三两只鸦,清晨的寒冽里便多出几分生气。 周虞从断石顿足一跃,身形如振翅的鹏鸟,跃入天空,一个翻转,便急转直下,呼息功夫就坠到百米以下的湖面,在入水的刹那身形陡然变得灵动,宛若一尾活鱼,钻进水里。 湖水蓄了一夜的秋凉,冷煞煞的侵人肌骨。 如果是个普通人,入水这一瞬间就可能抽筋,但周虞却全身一荡,身体的每一条肌肉,每一块骨骼,都轻盈欢畅起来。 周虞直抵水底,身躯仿佛沉了十倍,双脚陷入淤泥中。 他开始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却有着特别的韵律,向着湖水深处走去。 曾经, 他在家乡村头的河水中练习“流水罩”武术。 后来, 去城市读书,是在城市附近的河流。 到了杭城,则是去径流更深的钱江中。 千山湖不算大,但它是一座活的湖泊,钱江之水从此而过,既是天然的湖泊,又是水库,湖中有大量山峰,使得湖水流动复杂,潜流繁绕,倒是更适合练习。 越往深处, 水便越沉。 越往深处,他睁开眼,视线中一片混蒙,但随着魔仪入轨魂术的运转,灵魂之火燃起,眼底似有星光罗列,辉冷意深,他的视野顿时变得清澈起来。 水藻漫舞,游鱼如潮。 大约深入了二三里,水深已有上百米,四面暗流潜动,汇聚涌来,一起挤压,五脏六腑根骨血肉都能感知到清晰的压迫感,周虞终于停了下来。 在此种处境下,他反而感到全身通泰。 他渐渐合上眼睛,双足离开水底,潜流一冲,脚上的污泥便被涤荡得干干净净,他就在水深处双足盘起,两手相扣,结一个大还元印记,身体渐渐上浮。 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他停了下来,任水波兴澜,他巍然不动,思维沉浸,灵魂平静,天地之间唯我一人,于水深中,安然寂静,心生欢喜。 “……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直到阵阵高吟,唱响在清波之上,随着水静流深渗入水底,涌入周虞的耳中,将他从这寂静自然的状态中唤醒过来。 “好棹歌!” 周虞心中一动,不禁暗赞。 唐人柳宗元的这一曲棹歌写得好,此刻高吟之人唱得也好,声声如浪,字字叠潮,涌向四方八极,歌者在远处唱来,声却似在听者的脑海中回响。 棹歌本就又称为“山水绿”,或“欸乃歌”,就是渔人摇棹,捕鱼而获时所吟唱,一派天然真趣,充满人间最真挚的喜悦。 周虞把视线往上投去,数十米深的湖水也挡不住他的目光,眼界辽阔,清晰透亮,便见半里外有一座小山包突出水面,高不过七八米,方圆不过三二十米,周围生着一簇簇的芦苇。 芦苇入秋已多半枯了,只余片片斑驳苍黄。 那枯败芦苇荡里系着一叶小船,随波起伏,芦苇深处,凸山之上的崖头,有个人立着,迎着朝阳而歌。 东方紫烟烘托着日头,灼照寰宇,烟消日出,在他的歌声里天水相汇,伏潮扬扬,流涛汤汤,他一手背负,另一只手从腰间解下皮囊,歌罢便饮一口皮囊中的酒,漱了一漱,迎着朝日喷出。 顿时,日光波折,映出一天霞云虹霓,煞是好看。 “老夫昨夜捕鱼,就在此好眠,日照而醒,歌以抒怀,小朋友你听也听了,看也看了,不如上来同老夫共食一锅鱼汤如何?” 那人声音沧浪击石般清凛干脆,不见丝毫暮气,却口称“老夫”,颇有一派仙风道骨之风采。 周虞一听,就知道这是厉害人物,自己避无可避。 他脚下一顿,人如冲天之隼,破出水面,又缓缓落下,三两个大步,就踏波而行,往那芦苇凸山出而去,口中喜悦说道:“缘绿绮以写渔情,抚焦桐而舒雅况,沽美酒,醉卧芦花,视名利若敝屣……老丈这欸乃歌真是妙极了,我不是故意偷听,老丈想必也不介意。” “来!来!” 那人转过身来,背着初日,显露出虬髯白发,浓眉如雪,眼瞳里迸射强光,好似两轮太阳星在照耀,逼视着周虞。 他虚空中把手按了按, 那停在芦苇荡里的小舟上,一支棹就翻了身,往湖水里一扫,哗啦啦啦流潮四溅,一股波浪涌开来。 当中一道水箭,飚射向周虞! “老夫先试一试,你是哪家小辈!” 周虞暗叫一声,翻手便压下去,立刻湖水滔天,排山倒海似地往前滚动,一层两层三层……层层覆压,大城倾塌一般压住那支水箭! “老丈的鱼汤,看来不易食得!” 那虬髯老人大笑说道:“老夫的鱼汤,你食了可把神魂中的飞剑养熟,当然不可轻易叫你食去。 莫要啰嗦,出剑!出剑!” “甚好!” 周虞也开怀大笑,“那就出剑!” 一个只穿一条白棉平角底裤的年轻人,立在波梢潮头,把手一抓,眼底流光爆炸,一抹铜绿铺天盖地卷出。 当中一口一尺二寸三分的青铜短剑便把浪潮一斩,断成万千稀碎的晶光,在朝阳里一照,彩虹喧嚣,腾空千尺,隐藏住了飞剑真迹。 “好剑啊。” 虬髯老人语气欢喜,十分诚挚,右手摩挲着装酒的皮囊,左手拇指食指拈花似地一搓,指尖就有一朵浪花盛开。 山下芦苇, 芦苇中的小舟, 小舟上的船棹。 船棹飞了起来。 劈空一击! 轰! 打碎一天彩虹,同照胆剑撞了个天水交响,八面雷轰! 第十二章 照胆鱼龙舞 丈长船棹, 尺许照胆。 当空交轰。 霎时有雷轰阵阵,鸣彻四方,掀起潮高千尺,晶浪万条,在朝阳下迎光一照,碎成数不尽的虹彩,绚烂夺目,令人目迷五色,为之神驰。 那船棹一压,照胆剑就清鸣一声,仿佛上古遗存的古老铜罄,被击出古老的礼乐诗章,剑锋一个翻转,逆空暴刺,一连三十二剑,剑剑方位不同,角度刁钻。 虬髯老人须眉胜雪,发出爽朗长吟,目露喜色,颇见欣赏,下手却更加狠辣,指尖所捏浪花一个跳动,就炸裂开来! 船棹随之翻动,竟似古老陨铁所铸,坚固得骇人,上古君王之剑器也不能击毁之,甚至那一连三十二剑暴击之下,连半点星痕都没留下。 相反,船棹爆压下去,力若千钧,好似一座山,一条江河,雄浑涛涛,压得照胆剑惨烈鸣啸,一头栽落湖水之中。 周虞感到灵魂一阵战栗,灵魂之火翻动如潮,思维都在一刹那间僵硬,差点被对方这一击压得失去与照胆剑的维系。 他身子一沉,坠入湖水中。 “剑来!” 周虞厉吼一声。 翻手猛抓,就摄拿住照胆剑,紧紧握在掌中。 山上虬髯老人嘿一声笑,左手拇指嘣的一声弹出,仿佛一枚金石大印,就在虚空中狠狠一按! 啪!爆鸣炸裂,船棹当头直落,击在湖面,立刻波裂潮断,如镜面崩碎,船棹以太山崩摧之势,轰击入水,定位极为精准,击向周虞。 周虞手持照胆剑,不假所思,两手合并,一起握紧剑柄,迎着入水来的船棹便击。 双臂如柄, 利剑为锤。 一锤暴击! 那船棹本是一截木料所制,常年浸在水中,湿烂糯软,此刻却比镔铁更硬,比玉石还坚,迎住了照胆剑的锤击,发出金铁交鸣。 嗤喇喇喇!一连串的光火在湖水深处炸开,任是水流汹涌,也熄灭不了这光火的灿烂光华,在湖水深处,仿佛是裂开了一片电网! 周虞的身躯再度沉坠,直至百米湖底,赤足落在湖底淤泥中,深陷过膝,脚底踩到了岩石。 他铸就得刀枪不入的躯体狠厉碾压,岩石登时粉碎,他的身躯再度沉压,连半截身子都压入淤泥中。 周虞深感后悔:“一会回去岂不是要大早上的洗内裤?吴清清会不会想太多……” 他的身子在湖底猛然挺直,一米八的身高瞬间仿佛又拔高了一尺,全身骨节噼啪炸响,筋肉浮突,力量感爆炸,脚下凶横踩踏! 拔底而起! 他持剑往上猛击,竟硬生生地将力压如山的船棹撑起,往湖面而去。 忽然,所有压力凭空尽消。 船棹破水而出,回到芦苇荡中小舟上。 周虞这一股倾尽的全力立即压制不住,身躯如一条大鱼,跃出水面,腾起三四丈高,赫然是个身姿矫健、面容清俊,却只穿一条淤泥斑斑已见不出白棉质地的平角底裤的飒沓青年。 甚为尴尬。 “罢手了。” 虬髯老人摆了摆手,微微赞叹说道:“老夫竟试不出你是谁家子弟,什么来路,真是奇怪。” 周虞落回湖面,说道:“老丈试不出也不奇怪,我本就不是老丈这般神仙一流的人物,只是因缘际会,巧合得了机遇,修炼成一二手段,确实是既无跟脚,也没来路。” “那就更了不得了。”虬髯老人惊叹说道,“老夫如你这般年岁时,还枯坐在学舍中,是个不通时务,不明道术的三流书生。 且来,老夫船下鱼笼中,已得了几尾鲜鱼,船上还有一应灶具,你都搬上来,老夫今日舒心,请你食一锅人间最正的好鱼汤!” 周虞当即大踏步而去,口中欢喜道:“千山湖的湖鱼驰名一方,尤以三尺以上的大头肥鱼的鱼头来入汤最为鲜美。” 虬髯老丈摇头不满说道:“大鱼无味,还须嫩得好。生不过一年,长不足一尺,鳞片细密,骨刺柔嫩的湖鱼,才是上品啊!” 周虞进了芦苇荡中,拨开枯苇,在那小船底下,果然提起一只鱼笼子,里面活蹦乱跳有三尾鲜鱼,条条都是七八九寸来长度,半掌来宽,鱼鳞银白,脊上一条灿灿的白线,从头到尾。 周虞提了鱼笼子,那船上还有锅灶碗筷、木炭等一应物事,他都一并取了,下船登上七八米高的小山顶,来到虬髯老人面前。 这老丈一身麻衣,脸颊泛着风吹日晒的红光,身上透出丝丝鱼腥气味,腰间系着一囊酒水,旁边还有一只竹篾渔夫帽,竟真是一副老渔翁的装扮。 周虞放下东西,抬手道:“敢问老丈高姓贵号?我叫——” 对方却挥手打断他:“相逢何必识名号,一锅鱼汤便是缘嘛。来来来,动手动手,老夫今日赠你半锅鱼龙舞,你且把鱼料理了!” 说罢,他踏着草鞋,大步往山下走去,到了芦苇荡中,突然弯腰,插手进水中,用力一按,水花激荡,芦苇摧折,就见一条五六尺长的青鳞大蛇被他掐住,一把提出水来。 老丈提蛇上岸,回到山上,把那蛇往地上一掼,左脚用力踩踏,便踩住了蛇头,右手扯着蛇尾,将蛇拉得笔直,左手往蛇腹探去,拇指一戳,即戳进蛇腹,大力拉动,哗啦啦开膛破肚! 他大拇指再一挑动,一颗足有鹌鹑蛋般大的紫红蛇胆就飞出,稳稳落在锅中。 他把灶摆好,燃起木炭,置锅在灶上,打开腰间酒囊,倒进去半锅清冽喷香的酒水,又运手抓摄,从湖中飞起一条清澈晶流,以这湖水入锅,混着酒水一起先煮那蛇胆。 周虞处理干净了湖鱼,老丈也把青蛇清洗干净,鱼龙一并进入开始微沸的锅中,等到汤水翻腾,三条鱼和一条蛇在锅中上下翻动,四面游走,果然是一锅鱼龙舞! 老丈又从麻布口袋里取出一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把青盐,撒入汤中。 呼呼!鱼龙舞里入晶珠,酒浓水澈香七分!这一锅鱼龙舞的汤水之中,立刻散发出透人心脾的澈澈清香,既有甘醇,又有凛冽,还有七分鲜咸交融的特别滋味。 周虞嗅了一鼻子,就觉灵魂都颤了颤。 这老丈的酒, 还有盐, 皆不是凡品! 难怪他说,与他共食这一锅鱼汤,能使周虞将神魂中的照胆剑养熟! 须知这一夜来,周虞以魔仪入轨魂术运转灵魂之火,淬炼照胆剑,感到分外艰难,知道这神魂操器之术非比寻常,要的是天长日久的水磨工夫。 说是淬炼,更像是蕴养,就如养一只爱如心头肉的宠物,非得养得纯熟,心意相通,终生追随,那才叫功成,是为养熟了。 “剑来!” 老丈喝了一声,伸手陡然抓摄,周虞直觉灵魂一阵剧颤,根本控制不了,那还没有养熟的照胆剑便飞出,落在那口汤锅之上。 从汤锅之中,飞出一颗蛇胆! 紫红色的蛇胆,已被煮的坚硬如铁,一体朱紫,被老丈一抓,就碎成无数齑粉,轰进照胆剑中。 “回去!” 照胆剑激烈震颤,发出清澈剑鸣,从周虞头顶一闪,回了周虞灵魂之火中。 “哈哈,来!喝汤,喝汤!” 周虞盛满一海碗汤,里面一条鱼,一截蛇,先奉上给虬髯老人。老丈赞许点头:“甚好。” 周虞这才自己再盛一碗,一口清汤入口,浓香惊人,再滚入腹中,立刻化为滚滚潮流,涌向四肢百骸,最后汇作一股热浪,轰地冲进脑海! 灵魂之火大炽! 火中照胆剑激烈震荡,丝丝火焰渗透其中,周虞感到同此剑器的通联更为密切,以清晰可察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紧密! 周虞心中欢喜,连下去三碗汤,鱼蛇也各入腹,连骨骼都嚼吃粉碎。 老丈这才放下第一碗,摸一把须髯,道:“年纪大了,消化不得许多了,这一锅全是你的,食完便去。” “多谢老丈!” 周虞也不客气,果然把一锅吃得干干净净,又去湖水里洗干净了锅碗,将一应物事归置回渔船。 虬髯老人道:“去。” 周虞正色说道:“今日受恩,不知何时能报答。” “你放心,老夫这一生,多行好事,当然,一向也是施恩图报的,该你报答的时候,你自然见得到老夫。” 周虞皱了皱眉,试探着问道:“在何处?” 虬髯老人笑容颇为玩味,说道:“终归不会是这几日功夫,且看长远。” 那就是外面?周虞暗忖。 他抱了一拳,也不多啰嗦,翻身一跃,入水而去。 他直回到湖岸,上了那野山,找到衣物,穿戴整齐,戴好眼镜,然后快速离开。 此刻天际已大明,已是上午八九点钟光景。 路过千山湖景区正门时,忽见到人群密集,有一辆辆军车开来,大量武警荷枪实弹,把景区大门围拢,拉起来警戒线。 周虞心头狠狠一跳。 “……第二天情况就不妙了,我们没游成船,码头都关了,听说是设施安全大检查……”这是当时夏建白对着任医生自述的话。 周虞迅速离开,路过城郊集市时,买了包子、豆浆和油条,这才漫步回旅馆,轻手轻脚进门,吴清清还在上铺睡着,迷迷糊糊间呓语几声。 他放下早点,找出干净衣物,进卫生间先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接着开始洗换下来的衣物,重点是那条染满湖底淤泥的底裤。 他正洗着底裤,吴清清出现在卫生间门口,揉着惺忪睡眼,看着他手上的底裤,忽然眼神清明起来,古怪问道:“你一大早洗内裤干嘛?昨晚你干啥了……” 周虞头也不抬:“早点给你买好了,洗脸刷牙快吃。” 吴清清不理这茬,突然尖叫道:“哎呀!你个狗子,不会是夜里梦见了我,做了什么羞羞的事情?” “……” “肯定是!” “滚犊子!” “害!你怕羞什么呀,梦见我你就上来呀,嘿嘿……” “……” “要不你放着,一会我给你洗?” “我再说一遍,滚犊子!” “呵!” 第十四章 紫凤赤龙 周虞的思维深处,灵魂之火蔓延。 火中漾点烁烁的星辉,八面跳跃,披靡浩瀚,挟裹着一口一尺二寸三分的青铜飞剑,照胆光明,一剑斩杀! 那一股尖锐刺入他灵魂中的箫音,便被斩得支离破碎! 秦公大殿上, 弄玉公主鸣箫瑟瑟,全场诸人竟渐渐沉湎其中,赵凉凉这个出了名的流量艺人,居然有这一手绝妙才艺,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监视器后的马甲导演等人也大吃一惊,为之震慑。 马导不愧是马导,立刻反应过来。 他将手一挥,便有副导演过来,他立即吩咐道:“快点去安排一下,把风声放出去,一会儿就放外面的娱记入场,拍点画面,用来炒作新闻,然后这场戏拍完给他们半小时采访。 赵凉凉这个才艺,给我往死里炒!给她炒得铺天盖地,就说是什么一千年,不,五千年一遇的绝代佳人,旷世才女! 再找几个古典音乐方面的专家教授啊之类的,站出来背书,安排一个大佬,隔空收赵凉凉为徒! 钱? 你傻逼吗? 咱们差钱吗?喂饱他们!” “马导英明!” 副导演立马屁颠屁颠出去。 马甲导演有了这一意外发现,顿觉志得意满,从昨晚到今早一连串的糟心事带来的愁绪一扫而空,美滋滋的点上一根华子,开始欣赏赵凉凉的演奏。 忽然,他看到画面中正凝神吹箫的赵凉凉眉心轻轻拧皱起来。 他险些便抬手喊cut,最后关头强行压住。 没关系,没关系,这些许瑕疵,不值一提,只要剪辑处理好即可,如果喊cut重来一次,可就不能保证有这么好的拍摄效果了。 此时,场中一众演员都处于既沉迷又震惊的情绪中,这恰符合了这场戏的需求。 下一刻,马甲导演顿时感到自己果然英明,当机立断,没有喊cut! 因为,赵凉凉的神情恢复了舒展,本就倾城的容貌更加焕发光彩,箫音之中,她于殿上袅袅踱步,竟真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弄玉公主十指葱葱,宛若玉琢,于箫管之上起伏,似流水行云,舒缓悠扬。 她每行一步,裙袂飞扬,就像是有仙人随着她的脚步,一步一吟,她的眸子泛着难以言喻的神采,睫颤如流波,一步之间,便眸光点点,令人心神为之摄夺…… 嗡! 嗡! 嗡嗡嗡嗡嗡嗡 这仙音般的萧声,令当场众人心醉神迷,但入得周虞耳中,却变得格外难听,似枯藤老树昏鸦,似古道西风瘦马,似断肠人在天涯,压抑难当,嗡嗡恼人,更是化作一波波无形的韵律,轰进周虞思维深处,与他的灵魂之火交轰! 照胆剑由周虞的思维指引,操器之奥妙在周虞心中越发纯熟。 忽然间,那些波动剧烈汇集,冉冉升腾,竟燃起炽烈的光火,紫气喧天,热烈辉煌,隐隐化作一头巨大的紫色凤鸟。 紫凤一震,戾啼啸天,将长尾横空猛烈扫荡! 周虞的灵魂之火登时被重创,连连爆散,星火乱飞,当中的照胆剑都险些失落,差点被紫凤一口叼走。 周虞心神凛然。 “神话传说之中,弄玉公主梦见神人,称是华山之主,与她有婚姻之约,后来果然有一位名叫萧史的大帅比前来,与她萧音相合,引来凤凰,秦穆公为其二人铸凤台,成其婚姻。 多年之后,二人夫妇和鸣,引来龙凤,弄玉骑紫凤,萧史跨赤龙,一起升天而去,做那逍遥快活的神仙中人去了……” 周虞知道这不过是神话, 秦穆公大概率并没有一位叫弄玉的公主,华山也没有萧史这样一位神仙,赤龙紫凤也多半是子虚乌有……然而,如今却有不同。 他见到了夏建白, 知道了冥国余孽, 来到这诡秘的任务世界, 成就神通魂术,得到了照胆剑!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此时此刻,他更相信安排更换道具,试图杀人,结果形成此时局面的,真的可能是赵凉凉这位人畜无害的当红女明星! 那么,她是谁? 是冥国余孽么? 按他所得的任务指引,所有的冥国余孽,都需诛杀! “群星典仪,上古真轨!杀!” 周虞灵魂震荡,星火灼灼,澎湃汇集,化为一尊身影,是心理医师助理周虞。 他将手猛地抓摄,虚无之中顿生光辉,如群星在天,布列成古老的仪式,群星的轨迹追溯上古的遗痕,以惊人的速度运转起来。 这浩瀚的群星运转,就像时光的磨盘,滚滚碾动起来,产生滔天伟力,推动着一口上古君王之剑器,从群星之间杀出。 一剑, 刺穿了紫凤! 紫凤的虚影溃散了小半,但旋即便重新凝聚,摇身一晃,化作一个曼妙的女子,手持一管紫凤洞箫,像赵凉凉饰演的弄玉公主,却又另有些不同。 “你是何人?” 女子问道。 周虞平静反问道:“冥国余孽?” 女子蹙眉,狐疑问道:“是谁将你投影至此?你可知道,这是一个假的世界,你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既然都是假的,便没有什么冥国余孽。” 周虞暗忖,你肯定不明白我是被迫的。 于是他冷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女子轻叹一声:“可惜!” 她忽地将紫凤洞箫一转,喝道:“请夫君助我!” 嗡! 又有一股强烈波动,轰然降临,切入周虞的意识之中,与他的思维猛烈交轰。 旋即这波动化为滚滚箫音,继而凝聚,变作一头巨大赤龙,又摇身一晃,成为一名男子! 这男子身形颀长,高冠羽衣,翩然绝世,神仙一流,然而面上却一片空白,竟不见五官,不知相貌,只是将一支赤龙箫转动,开始吹奏! 与此同时, 在秦公大殿上, 随着弄玉公主的箫音婉转,饰演萧史的魏子凡忽地也行动起来。 他本是作作样子,此刻竟真得开始吹奏,指尖跳跃之下,居然也有音律传出,但这箫声却极其凌厉,如刀枪剑戟,似飞禽走兽,滚滚如潮,浩浩荡荡,又像一头巨龙从天而降,恶气翻滚,涂炭人间…… 魏子凡的眼睛,紧紧合上。 他的脸上,露出极度痛苦之色! 仿佛有千百斤的巨石,压在他身躯。 意识之中, 周虞独面紫凤赤龙二人, 双箫齐鸣。 他立即感到无法抵御的压力。 正当其时, 照胆剑剧烈战栗,剑体之中,分解出一粒粒朱紫齑粉,迅速聚集,化做一颗如铁石般的蛇胆,放射强光。 像是在他灵魂中升起的一轮小小紫日,当空一照! 紫凤、赤龙二人手中双箫齐齐崩断! 二人的身躯,随之崩解! 秦公大殿上,箫音戛然而止! 赵凉凉饰演的弄玉公主手中洞箫坠地,面色忽地潮红,紧抿着唇,似在压着一口逆血,抬手以袖袍遮掩,这才强行压住异常。 列坐于一旁的子舆奄息,也就是周虞,猛地闭上眼睛,袖中双拳紧攥,指甲刺入血肉中,鲜血淋漓! 而饰演萧史的魏子凡最惨, 他惨叫一声,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仰天栽倒! 所有人都懵了。 马甲导演呆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cut!cut!cut!快!快点!怎么回事?!艹,老子是他妈走背字吗,真他妈邪了门了!” 这时候, 刚才得了马导吩咐的副导演,刚在外面和众娱记沟通完毕,又打了一圈电话,安排好各方各面,此刻正悄悄带着一干娱记进来,准备拍点画面,以备稍后炒作新闻所用。 咔嚓咔嚓咔嚓…… 魏子凡仰天绝倒,血喷三尺高的一幕,落在了几十个镜头中。 众娱记惊叹不已:“嚯!谁还敢说魏子凡是流量小生,全靠刷脸?” “这演技,绝了啊!” “听说魏子凡是被某大佬包养的啊,我以前是信的……” “好厉害哟,他居然能射这么多……的血。” “肺活量惊人哦!” “肯定很持久!” “啊……我湿了。” …… 马甲导演整个人都快疯了,抓住副导演的衣领,就是一顿爆喷:“我艹你舅姥姥!你傻逼吗?谁他妈让你这时候带人进来的?! 你眼睛是瞎的吗,脑子里是千山湖吗,早上吃了翔吗!? 滚滚滚!全他妈给老子滚出去! 快点! 医护呢? 魏子凡出了事,老子把你们一个个全他妈宰了,再去跳千山湖!” 第十五章 好惨一男的 现场一片大乱,副导演带着一干场务,拼命将众多娱记半劝半赶地往片场外送。众娱记全部化身钢铁战士,誓死扞卫真相,坚决不退,直到安保人员入场,才将局势控制住。 可惜, 数不清的现场照片已然流出。 这回可不是封红包就能了事。 毫无疑问,大量的通稿将在几分钟内发出,很快登上各大网络门户、社交平台的头条,空降热搜,全面霸屏,并且数不清的魏子凡粉丝将开始暴动…… 一想到这点,马甲导演脑子都要炸了。 他一面火力全开,疯狂喷人,一通狂骂,同时冲进片场,第一个扑到魏子凡身边。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吐血了,还吐那么高……剧本里没这段啊!”马甲导演咆哮道,伸手去扶魏子凡。 魏子凡脸色惨淡如纸,一脸的血,淋淋漓漓洒满脖间,染透戏服,双眼紧闭着,嘴唇紧抿,脸颊上筋肉不停抽搐,显见正咬紧着牙,承受极大痛苦。 全场众演员纷纷后退,谁都不敢沾边。 赵凉凉、李霜等人的助理早冲进来,将自家艺人保护起来,准备退场,那些不重要的角色,乃至龙套,都已开始陆续被场务清场。 周虞运气不错,他如今一步登天,勉强已算是片中男三号,因此场务没直接清场他,给了他喘息之机,得以安坐不动,强运魂术,拼命压制灵魂之火的躁动。 李霜眼神极敏锐,察觉到周虞有些不对劲,对助理摆了摆手,独自悄悄走过来,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周虞压低声音:“麻烦你,拉我一把。” “哦,好好。” 李霜也不见外,借着戏服的阔大袖袍遮掩,扶住周虞肩头,在袖间将一只柔嫩的手伸下去,握住周虞的右手,轻轻用力,将周虞慢慢拉起身。 周虞又觉灵魂中一阵颤栗,思维几乎混乱,好不容易才又压制住。 但也松了一口气。 全场混乱,如果唯他一人安然独坐,怎么看都很诡异,不合常理。 现在被李霜扶起来,两人站在一起,他甚至微斜着身子,借着李霜的臂膀,这才勉强站稳,两人就仿佛在围观吃瓜般,倒还说得过去。 “医护呢?怎么还没到!” 执行导演哭丧着脸,连忙回答:“我已经喊了,正在来的路上!来了来了,已经在来了!” “人不在?” 马甲导演暴怒更上一层,“艹!fire!干掉他!老子花钱聘的现场医护,关键时候人不在,老子要他还有个鸟用?” “好好好……”执行导演一叠声的答应。 马甲导演又骂道:“你是蠢驴吗?我说的是事后再开除他,现在还用得上,让他快点,我他妈一分钟之内看不到他出现,老子让人捆了他扔进千山湖喂大头鱼!” 执行导演苦笑道:“我打电话才叫醒他,他还在酒店呢,过来怎么也得十来分钟。” “淦!” 马甲导演脑子都要爆了,眼见着魏子凡脸色越来越惨淡,他心里方得一逼,感到自己职业生涯要完蛋。 不, 这片子“投资”6个亿,后面还涉及许多大佬的洗钱大计,要是因为这种事出了岔子,他觉得去千山湖喂大头鱼的很可能是自己…… 忽然,他眼神一扫,看见吃瓜群演员中的周虞,登时眼底放光,大喊一声:“你!对!就是你,那个谁……李霜推荐你,说你救过她一命,你是不是懂医术? 快过来顶一下,看看什么情况,等医护到了就行!给老子吊住魏子凡的命,我保你一路飙红,下一部戏让你上男一号!” 周虞心头猛沉,暗骂一声倒霉。 他是外面而来,马甲导演的许诺对他毫无意义,再说他对当明星也没什么兴趣,况且,马甲导演出了名的专拍洗钱烂片,当他的男一号不见得有啥好处。 而且, 魏子凡此刻的状况,周虞心知肚明。 赵凉凉是催动了某种类似传说中“请神”的手段,请另一位厉害人物,将一缕意识投影进这一任务世界,假身寄托于魏子凡身上,与她一起发动对周虞的攻击,试图在周虞的识海之中,一举击溃他的灵魂之火,将他灭杀。 魏子凡区区凡人之躯,焉能承受? 这还是魏子凡年轻健康,一向又健身壮体,生理素质不错,否则在赵凉凉请来的那一缕意识离去的瞬间,魏子凡就得灵魂破灭,成为活死人。 见他不为所动,马甲导演的目光似要吃人,恶狠狠盯着他。 周虞紧紧皱眉,稍作迟疑,低声说道:“扶我过去。” “好。” 李霜极识大体,心思聪慧通达,虽察觉到古怪,但不该问的不问,当即仍以戏服袖袍掩饰,扶着周虞往魏子凡身边走去。 周虞的本专业是心理医学,对于人脑、神经学等多有涉猎,况且他自幼习武,自古医武不分家,他虽算不得是老中医,但比一般江湖野郎中其实还强许多。 蹲到魏子凡身边,周虞探出手来,一把捉住魏子凡手腕,两指一探,便拿住他的脉搏。 马甲导演看在眼中,登时大喜:“懂行啊!” 周虞一边把脉,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缩在人后的赵凉凉。 赵凉凉也正看着他,眼神中流露一抹讥诮,旋即极好地收敛住,露出担忧之色,神情凄然,楚楚可怜,倒比地上的魏子凡还令人同情。 不愧是人气偶像出道,卖惨吸粉一把好手。 人群中,有一位英俊的年轻人,穿着秦国副将的甲衣,却是片中一个小角色,饰演弄玉公主的护卫首领。刚才的场景中,他只能站在弄玉公主席位之后,当个道具人。 此刻,他紧盯着周虞,眼底暗含冷光,悄悄摸出手机,躲到人群后面,拨出号码,言语几句后,挂掉电话,兴冲冲挤进人群,表功似地道:“马导,我已经打了120,金桥一院的救护车一会就能到,说不定比我们的医护还快呢。” “哈?” 马甲导演怔了怔,忽然目光恢复吃人一般,死死盯着英俊年轻人,凶狠问道,“你是谁,叫什么?” 英俊年轻人察觉不妙,呆呆道:“马导,我,我是李卓啊,波哥没和您说过么?” “李卓?”马甲导演嘴角牵起一抹狞笑,“你过来。” “啊,啊好。” 李卓连忙上前。 “转过去。” “好的,马导。” 李卓暗喜。 他心中欢喜,转过身去,虽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也顾不得了。 波哥不靠谱啊,答应好的男三号,落在了不知哪来的死龙套头上,现在马导似乎对自己的机智很满意,机不可失,不容错过哇! 下一秒, 马甲导演暴起一脚! 踹在李卓屁股上! “我他妈让你打120!我让你自作主张!让你自以为是!你他妈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点破事,后路都他妈被从道具到灯光多少人走烂了! 狗一样的东西! 给老子去死! 场务呢?打!给老子往死里打!一会救护车到了,就说他自己玩成了肛裂,救护车是给他叫的!” 副导演为了将功补过,第一个冲上去,照着李卓屁股便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大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马导的话?谁他妈不打,通通fire!” 一群场务争先恐后,蜂拥而上。 众人大骇, 好惨一男的。 第十六章 悲惨二人组和狗男女二人组 不提李卓被一通暴打后,扔出片场。 片场在一番混乱后,稍微平复,除少数人员外,无关人等业已被清场。 马甲导演一脸希翼地看着周虞,紧张问道:“怎么样?” 周虞知道他想问什么,干脆答道:“苟住命没什么问题,想恢复就难了。还有,医院是肯定要去的,这事压不住。” 马甲导演恼火地骂了句娘,也知道只能压一时是一时,魏子凡出了事,肯定要去医院治疗,李卓蠢就蠢在公然打120,让救护车公然开进片场。 如果再加上刚才已被一众娱记泄露出去的照片、信息,想不出乱子都难。 到时候舆论汹涌,粉丝暴走,他背后的大佬们都不一定压得住,如果这部片子干系到的那些计划出了岔子,他毫不怀疑自己喂大头鱼的下场。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先稳定住魏子凡的情况,只要能确认无性命之忧,便可以进行护理,悄悄送去医院,严密封锁住消息。 “苟住他的命,我记你大功!” 马甲导演这回说得认真,看来是当真记住了周虞,以后要报答。 周虞也不多话,他的识海逐渐平复,灵魂之火受创以后再谈,好在已恢复了半数气力,便抬起手来,从魏子凡手腕开始,起于阳池,过支沟、肩髎,再下到不容、关门、太乙等数处大穴,连续出指,运力点穴。 先将魏子凡的肺经大脉封住,这便能苟住性命,等到剧组的西医医护到来,进行后续用药处置,问题便不会太大,足以支撑到送去医院精心治疗。 当然,魏子凡的主要问题不在于此,而是以凡人之躯承受大人物的意识降临,假身寄托,对他的脑部、神经造成严重损害。 就算身体的损伤能治好,日后恐怕也会留下后遗症,轻则反应迟钝,重则智商降低。 不过,周虞也不在乎。 一来,他并非罪魁祸首, 二来,正如赵凉凉所言,这个世界是假的,所有人都是假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 周虞不复多想,马甲导演已连续打出去几个电话,有的是低声下气的汇报,有的是严厉命令,总之一番安排之后,终于轻松下来,说道:“安排妥了,老板一会就让人来接,送去私人医院治疗。老规矩,今天的事,谁都不准走漏风声!” 商务助理小声问道:“马导,之前的通稿,已经开始在网络上发酵了,这个事情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对外商务不是你负责的吗?你来问我,我问谁?当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该给钱给钱,该洗地洗地!” 马甲导演没好气道。 商务助理哭丧着说道:“魏子凡的粉丝有暴走的趋势,这个压不住啊。” “压不住也要压!” 马甲导演一拍脑门, “上回魏子凡不是被拍到抽烟吗?让人把这个新闻翻出来,往死里炒,就说他常年吸烟,烟瘾极大,肺部早就损伤严重,拍这场戏时出了问题! 记住,是他身体的问题,和剧组无关! 而且,剧组已经进行护理,魏子凡已经没有大碍了,让粉丝们安分点,该应援应援,该打榜打榜,别的不要管,明天……不,三天,三天之后,魏子凡会开通线上直播,和大家汇报这件事,报平安!” 众人齐声赞道:“马导英明!” “呸!”马甲导演吐了一口痰,恶狠狠说道,“屁大点事,方什么方?老子入行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都散了散了,下午拍摄继续,先把没有魏子凡的镜头拍完!” 执行导演问道:“可是,魏子凡这个情况,恐怕短时间内不太可能恢复,我们想按时完成拍摄计划,全片杀青,恐怕是难了。” “你他妈属猪的吗?”马甲导演暴怒。 执行导演诧异说道:“马导,您怎么知道?我知道您属马。” “我草泥马!” 马甲导演怒吼道, “我说你他妈就是头猪!魏子凡不能拍,影片就不杀青了吗?不是还能抠图嘛?不用露脸的地方不是还可以用替身吗? 替身都现成的,就他,周虞是,昨晚不是替了一场,表现很好吗?再说了,我们的剪辑师都是吃猪饲料的吗,这点小问题都搞定不了?” “是是是,马导英明……” 执行导演一跌叠声地答应。 这时,剧组的专职医护终于匆匆赶来,衣服都没穿整齐,套一条秋裤,背着个医疗器械箱子,便冲进片场,赶紧向马甲导演问好。 马甲导演免不了一通臭骂,赶紧让他干活。 周虞终于可以脱离临时岗位。 众人也开始纷纷散去。 李霜仍扶着他,向卸妆室走去,周虞不着痕迹地脱开对方的手,低声说道:“谢谢。” 李霜疑问道:“周虞,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总觉得怪怪的。” 周虞答非所问:“话说,这个马导怎么这么能骂人?我有两个疑问啊,你经验多,给我涨涨知识呗。” 李霜眸子微烁:“是知识还是姿势啊?” 周虞:“……” 李霜这才正经说道:“什么疑问,你说。” “一,是不是所有导演都穿马甲?二,是不是所有导演都爱骂人?” 李霜笑道:“这两个问题,答案一样,都是基本没错。这年头的导演啊,水平不见得有多高,却纷纷以被称为‘片场暴君’为荣。啧啧。” “我看马导水平还行嘛,在这行里头,算高吗?” “高。” “多高?” 李霜俏声说道:“赵凉凉那么高。” 周虞:“呵,女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怎么?” “没什么?” 二人进了卸妆室,卸了妆换回衣服后,李霜提议道:“一起吃午饭?” “片场不是提供盒饭么?” “难吃死了!” 周虞看得出来,《弄玉》的片场连番出事,李霜更加担忧,越发得想和自己走近些。 但他确实没什么兴趣,随口婉拒道:“我得省钱,打算在杭城买房子呢,太贵了,天天涨。” 李霜干脆道:“我在杭城有房子啊,两套,空着也是空着,你可以拿一套去住啊。” 好家伙! 周虞都震惊了,这是在暗示什么么? 不,这已经是明示了! 他赶紧摇头:“我觉得啊,我们年轻人还是贫苦点好。” 李霜见好就收,回到吃饭的话题:“走,随便吃点,我请客。” 再拒绝就不大好了,周虞只好同意:“那行。” 两人出了片场,李霜稍作掩饰,周虞却不出名,倒是不用。金桥影视城很大,有的是吃饭的地方,李霜的助理把保姆车开来,准备载他们去吃饭。 周虞正准备上车,忽地一个身影猛扑过来,歇斯底里地嚎叫:“我和你拼了!都是你!都是你!明明都该是我的,却被你都抢去了!我牺牲了那么多!啊啊啊啊啊!” 周虞一个侧身,让了过去。 那扑击他的人,正是李卓,不知为何竟没被救护车拉走去治疗肛裂,此刻袭击周虞不成,一头撞在保姆车上,顿时双手捂住嘴巴,流出来血,还漏下来一颗磕断的白牙。 李卓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登时叫得更惨,赶紧翻身,又用手去捂屁股,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和血水一块流满了脸,哀哀哭泣:“凭什么?凭什么?我那么努力,付出的还不够多么?” 周虞暗暗咂舌, 好可怜哦。 咔嚓! 相机快门声响起,李霜的助理大惊,连忙拦住一名三十来岁形容憔悴却眼中迸射激动光彩的男子,要夺他的相机,厉喝道:“你干什么,谁让你拍的?你们狗仔还有没有点职业道德!” “你都知道我是狗仔了!” 男子冷冷一笑,“李霜小姐,我手里有点照片,你想不想看看?哦,还有你身边这位先生,我也有点关于你的照片,你要不要看一下?” 李霜皱眉,显现出难得的大气,干脆地摘下墨镜,走了过去,平静说道:“什么照片,给我看看。” 狗仔男得意地掏出一沓相片,递给李霜,笑眯眯道:“李霜小姐,你确认一下,这是你?” 相片很多,有李霜和周虞一起喝咖啡,有周虞起身离去,李霜凝视着他的背影,也有李霜冲着窗外周虞的背影抬手比心…… 还别说,拍得都不错,角度、采光都是上乘。 李霜淡淡问道:“你想怎么样?” 狗仔男道:“李霜小姐,你懂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敲诈勒索,我可以告你的。” 狗宅男脸色微变,小腿发颤,嘴上却不认怂,色厉内茬说道:“呵呵,李霜小姐可以去打听打听,我狗仔胡怕过事,出过事么?” “嗯。”李霜点了点,“如果是平时,你把这些爆出去,可能立刻就能空降热搜,对我影响很大。” “那是当然。”狗仔胡心满意足。 “可惜……”李霜嘲讽道。 “可惜啥?” 李霜道:“你好歹是个狗仔,都不关注娱乐新闻的?你去看看,现在热度最高的新闻是什么?和那位比起来,我李霜算什么咖位呀,你随便爆料,有人搭理你算我输!” “哈?” 狗仔胡大惊,连忙掏出手机,疯狂的刷新网页、微博,果然看到满屏都是“魏子凡片场吐血”、“片场暴君虐待当红偶像”、“魏子凡粉丝发起抗议行动”、“独家爆料!魏子凡一天三包烟,已经肺癌晚期,片场突然发作,病入膏肓!”、“疑似魏子凡经纪人流泪走出医院,一代当红偶像英年早逝?”、“《弄玉》剧组诡事频出,开机前没烧香?”…… 李霜不再搭理对方,拉着周虞上了保姆车。 周虞一脸古怪。 李霜问道:“怎么了?你害怕哦?害,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让他爆料啊,没准你就红了呢。” “没有,我是感叹,娱乐圈果然很难混。那两人,太惨了。” 李霜助理啪的拉上车门。 车门关上前,听见狗仔胡跪地嚎叫:“卧槽!天绝我胡廉荣!” 他和趴在地上的李卓一起,望着离去的保姆车,异口同声:“狗男女!” 第十七章 哪个女人不好奇 “这间店不起眼,但是在这边的圈子里挺有名气的,专做私房菜,店面不大,每天开的桌数也有限,正常都是要预约的,不是熟客可插不了队。” 李霜略带得色说道。 周虞笑了笑:“不是说随便吃点吗?” “没错啊,是随便吃点啊。你看,这么近……” “行叭。” 小店连招牌都没有,门口蹲着个阿姨在摘韭菜,看见李霜带着周虞和助理三人来,抬头笑起来:“挺久没来了,李小姐。” “最近忙来着。赵阿姨,一会就要这个,韭菜炒虾米。周虞,我跟你说,这个小菜一绝,下饭可厉害了,我能吃一大碗。” “我平时如果吃米饭的话,都是吃四碗。”周虞认真说道。 “那你今天能下六碗饭!”李霜忽地靠近他,悄着声儿,甚至有点暗戳戳猥琐琐的味道,“韭菜知道,壮阳哟。听说你和那个小姑娘住一起?我让赵阿姨加大份量,给你补补。” “你这个人知识好丰富。” “害,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姿势。我很保守的,你信不信?”李霜更压低了声音,让助理听不到。 她的小助理跟在后面,见李霜的唇都快碰到周虞的耳朵了,不禁脸色古怪,她可没见过李霜这样。 更不可思议的是,周虞竟然在躲? 啥意思? 李霜好歹也是当红女星,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相貌美丽大气,性格也好,主要是基本没有负面绯闻,一向被认为是优质偶像+实力派,想追她的男艺人可以从金桥排队到杭城。 现在表现出明显的亲近,周虞这家伙竟然避开? 好憨一男的。 “我得从医学专业的角度给你解释一下,韭菜中确实含有一定含量的锌元素,但是浓度距离补肾壮阳可就差太远了,真想靠吃韭菜壮阳,那得一天吃几十斤。” 周虞可没压低声音,李霜的小助理听得清清楚楚,登时目瞪狗呆。 你们聊这个? 是不是进度有点快? 《弄玉》今天上午计划内的戏其实还没拍完,便提前结束了,这会儿其实还没到中午饭点,进了店里,小店面内五六张桌子,都是空的。 李霜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来也不翻菜单,从赵阿姨手里接过写菜本子,便一个个的开始写菜名。 她点的都很简单常见,韭菜炒虾米,千山湖大头鱼两吃,小尖椒爆牛蛙,小炒黄牛肉,加一个土鸡煲。 “赵阿姨,记得上大份的米饭。” 李霜嚷嚷道。 “有馒头么?”周虞随口一问。 心理医师助理周虞是鲁地人,不大吃米,面食居多。 李霜诧异道:“你不是浙省人么?” 周虞反应过来:“哦哦,最近胃不大好,想点面吃。” “哈哈,胃不好啊,适合吃软饭。” 小助理快听不下去了,明示得过分了啊,站起来道:“这里没有的,我去对面看看,有没有包子馒头铺之类的。” 周虞不太喜欢麻烦人,连忙说道:“不用不用,我随便说说。” 李霜摆摆手:“让她去嘛。” 小助理走了,便只剩他们二人,这小店也挺有性格,连个招呼的人都没,茶水也欠奉,李霜脸色肃然下来,正色问道:“好啦,没人了,不给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周虞推了推眼镜,拿出手机,佯作刷新闻。 “害,你觉着我这人自来熟也好,反正我就这样的性子。所以呢,你别给我装,就算你觉着我们没熟到让你全部交代的份上,好歹别让我一头雾水嘛。” 李霜不满道,微嘟着嘴,她虽已经二十五岁了,但做这个动作竟还有三分少女姿态,令人赏心悦目。 周虞想了想,放下手机,神情半真半假,说道:“你相信世上有神仙么?” 李霜撇了撇嘴:“我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 “那你就是不信。” “也不是……” 李霜皱了皱眉, “你知道的,我们这行里头,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很多,我也听说过一些。你看网上就说,马导开机的时候没烧香,所以才频频出事。我跟你讲,这片子开机那天,马导倒是烧香了,但是刚点上,香就断了,他这个人么,不太在乎,也没换,就把半截香插香炉里,就算完事。” “你说的这叫封建迷信,庙里坐的泥像;我说的是神仙,天上飞的强人。”周虞尽量解释道。 “有区别?” “姑且算有。” 李霜奇问道:“你什么意思哦?你的意思是,真有神神道道的人和事?我们这个片场里就有?连番出事,都和这些有关?我胆子小,你别吓唬我。” “我看你胆量一点也不小。”周虞没好气道。 李霜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在放光,充满好奇,跟只猫儿似的,就差抓住他的手,让他赶紧讲故事。 “我这叫好奇心!你不知道么?哪个女人不好奇!快说,快说!” 周虞心道,有位名人说过一句话,女人一旦开始好奇,世界离毁灭便不远了。 他略作思忖,想着六天之后,大家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这个虚假任务世界的李霜知道一些,也未尝不可。 况且,他的任务有明确指标,不能使无辜任务参与者死亡,李霜很可能已经被拉进他的任务线,给她提个醒,注意安全,也不是坏事。 “是这样的,如果真要说神仙,那也算不上,但是这世上的确有些人,拥有常人不具备的能力,比如说……” 说话间,他拆开一次性餐具,拿起喝水的瓷茶盅,握在掌中,大拇指摁住外侧,以极快的速度,用力一戳! 喀喇,几毫米厚的瓷器被硬生生戳出一个孔,一小片瓷块落在茶盅内,发出脆响,那孔的内缘光滑干净,如机械切割一般! 李霜完全呆住:“你,你你这是什么……六脉神剑?” 周虞:“……” “你会武功!” “这不是武功!” “先这样,下回再说。” 周虞叩了叩桌子,低声说道。 赵阿姨上菜了。 先上的果然是韭菜炒虾米。 周虞尝了一下,的确如李霜所言,虽是极简单的家常小菜,但却做出了极其诱人的滋味,火候适中,食材新鲜,佐料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这确实考验厨师的水准。 越是小菜,越是考校一家餐厅良心的标准。 这时候,忽听得门口一声惊叫:“嗨嗨!你干嘛!我的馒头!” 是李霜小助理的声音。 第十八章 还说你不会武功? 李霜赶紧起身,周虞也站了起来,就见一只塑料袋落地,五六个大白馒头洒出,满地乱滚,小助理连忙蹲身去拣。 在她身后,有一行六七个人,堵在门外面,其中四个黑西装大汉,毫不客气地上前,便要将李霜小助理推开,给后面的人开路,当头的黑西装一脚把一只馒头踩得稀烂。 小助理站起来大怒,毫不畏惧对方一米九的块头,恼火道:“你干什么,浪费粮食知不知道!” “咦?是你啊。” 西装大汉后面,传出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李霜姐在呢?” 赵凉凉! 周虞和李霜都微微一惊,这是赵凉凉的声音。 她也来吃饭? 就是这排场有点大,两个助理,四个保镖,加上她一共七个人,保镖开路,进门时把买馒头回来的李霜小助理撞倒,馒头都撒了。 李霜快步走过去,将小助理拉到身后,赵凉凉也走了进来,一身青色及地连衣裙,估计踩着很高的鞋跟,可惜站在四个西装保镖中间,便衬得极矮。 但她属实是漂亮,气质也上佳,常带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人疼惜,正常人一看便会心生好感。 “误会哦。” 赵凉凉非常礼貌,微微低头,轻声吩咐保镖和助理,说道,“钱大哥,给李霜姐的助理道个歉,小徐,你赔一下馒头钱。” “不用了。” 李霜冷淡淡的,“个子高就应该走路注意点,欺负我们家艾艾个子矮么?那下次遇上别的个子矮的大人物,也冲撞了,可就不好办了。” 周虞暗叫厉害, 女人,真可怕。 赵凉凉却仿佛没听出李霜如此明显的嘲讽,看向周虞,笑盈盈说道:“李霜姐,这位是……你们在吃饭哦,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一家?” 李霜笑了起来,笑得颇堪玩味:“凉凉的记性不大好哦,我们片中新的男三号都不记得?介绍一下,这是周虞,子舆奄息的演员,我看了剧本,后面你们还有对手戏呢。” 赵凉凉一副恍然的样子,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歉意道:“抱歉,没穿戏服,一时间我没看出来。哎呀,演员做久了,戏里戏外,真真假假,有时候确实分不清的。 你好,我是赵凉凉。” 她伸出纤细雪白的小手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虞只得伸手,与对方轻轻一握:“你好,我是周虞。赵小姐让人印象深刻,不管是戏里戏外,真真假假,想记不清都难。” “好了,凉凉,我们换一家。这小店估计也没什么可吃的,回头我要问一下副导演,推荐的什么破地方,品味多低才会来这吃饭啊。” 赵凉凉的一个助理冷声说道。 李霜的小助理艾艾不干了:“喂,你怎么说话呢?” “说实话咯。”对方毫不示弱。 赵凉凉脸上蓦地见冷,呵斥道:“行了,小许,少乱讲话。”倒像是他们委屈了的样子。 小助理艾艾连番受气,脸都涨红了。 “今天好累,实在不想走了,李霜姐没意见的话,我们也在这吃午饭?” 李霜耸了耸肩:“这个我说了不算,你得问老板。这家店不是熟客的话,要预约的。赵阿姨,有人来吃饭,接不接待啊?” 赵阿姨在厨房里,人都没出来:“没多少菜了!” 叫小许的助理恼了:“什么鬼饭店!老板呢?出来!” 说话间,她便大步往厨房走去,有一个保镖紧随着跟过去。 赵阿姨闻声,从厨房出来,一脸无奈说道:“真的不好意思,我们家都是按预约准备食材的,只留一点多余的给熟客预备着,李小姐他们点的菜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你们人数不少,实在没几个菜好做了,肯定不够的。” “你这不是没客人么?把预约的食材先给我们用上不就好了?” 小许脸色难看,这个阵仗绝不能输,今天绝不能走,非得吃这顿饭,否则的话,岂不是赵凉凉输给了李霜? 赵阿姨为难道:“这是饭点还没到,预约的客人过一会就该来了,这时候再去采买食材,来不及了。” 赵凉凉闻言,轻轻叹道:“那就算了,小许,回来,我们换一家。” 小许不甘心道:“凉凉!这怎么能算了?” “不然怎么办哦?”赵凉凉很委屈。 李霜笑眯眯的,说道:“我们点的菜不少,加双碗筷还是可以的,凉凉,要不你和我们一起?” 小许愕然道:“那我们呢?” “关我屁事!”李霜毫不客气,“你谁啊?” “我——” 赵凉凉摇头说道:“这样不好,小许,我们走。李霜姐,周先生,再见。” 小许恼火地往回走,迎着艾艾站着的位置,凶巴巴喝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艾艾这可就忍不住了,反击道:“好狗骂谁呢?” “骂你——”小许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张牙舞爪便要来抓艾艾。 这一切发生太快,李霜都没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命中和女人犯克?和女人在一块,就会遇上事儿?以前怎么没发现……可能,这就是命。”周虞心里暗忖,无奈得很,不出手不行了。 他左手去拉艾艾,右手一架,便架住了扑抓的小许。 小许厉声吼道:“哪里来的死跑龙套,敢打人?男人打女人,你要不要脸啊?钱哥,揍他!” 叫钱哥的保镖往前一步,一拳就轰向周虞。 周虞余光瞥向赵凉凉,她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反而目光漠然看着,眼神集中在周虞身上,似乎在等着看他动手。 或者说, 她想知道,周虞还能动手么? 周虞双手俱用,当然动不得手。 但还可以动脚。 他原地抬腿,高高撩起,足尖抬得极高,从下方猛击在保镖钱哥轰来的拳下,击中手腕! 咔嚓一声! 保镖钱哥的右手腕,当即肉眼可见地往上折断,呈九十度! 骨头都从血肉里刺出了出来! 艾艾、小许和赵凉凉的另一个女助理,都吓得尖叫。 而那位保镖钱哥,任凭是久经磨练的专业人物,也承受不住如此剧痛,发出凄烈惨叫。 李霜却眼底迸发光彩,差点跳脚欢呼,连声喊道:“好哇周虞,你果然骗我,还说你不会武功!” 第十九章 赵暖暖 赵凉凉眼神于冷漠中蓦地一沉,透出遗憾之色,未料到周虞的损伤似乎并不大,或者是恢复得极快,但旋即又掩不住一抹计划得手后的释然。 “周先生恶意伤人,这不好?小许,报警。” “啊,好好!” 助理小许吓坏了,慌忙拿出手机,拨电话报警。 李霜的小助理艾艾连忙叫道:“凭什么,明明是你们先动手的!” 赵凉凉淡淡说道:“是啊,我也觉得是钱哥先动的手,他责任更大,不过么,这种事还是交给警察局的人判断。” 无所谓, 一个保镖而已。 重点是周虞这个家伙得进去了…… 李霜一步走到周虞身前,凛然道:“赵凉凉,过分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艾艾,手机给我。” 小助理艾艾连忙将手机递给她,李霜开始寻找号码,这是要打电话找人托关系,无论如何,也要将周虞保下来。 “赵阿姨,你的鱼是不是炖好了?” 忽然,周虞打断李霜,反而转向饭店老板赵阿姨,平静说道。 赵阿姨显然也被吓住了,忽地反应过来,一拍手道:“啊!是是,我的鱼!”慌忙往厨房去了。 “鱼头炖汤,鱼尾红烧。千山湖的大头鱼两吃很有名,我还没试过正宗的呢。李霜,艾艾,我们还是先吃饭。” 周虞显得更从容平静,仿佛刚才一脚断人手腕的不是他,他也不在乎接下来可能被警察抓走。 “可是……” 李霜和艾艾都着急,盯着他看,理解不了他的淡定。 周虞直接往餐桌走过去,赵阿姨也托着一盆清炖鱼头出来,浓香四溢,周虞坐了下来,拿起碗先盛了三碗,忽然又道:“赵阿姨,麻烦给加一副碗筷。” 李霜和艾艾都走回来,李霜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汤呢?” “人饿了就该吃饭。艾艾,馒头给我,擦一擦就能吃,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这鱼汤闻着真棒,泡馒头肯定不差。” 周虞笑呵呵说道。 “还有,赵小姐,我这个人很大度的,虽然你想害我,但我还是愿意请你吃个饭,不过这桌子太小,只能多坐一个人了。” 助理小许已经报完警,冷谑说道:“你还是抓紧多吃点,一会进了局子,可就没得吃了。” 周虞继续对赵凉凉说道:“赵小姐,你信不信,我今天不会进警察局?” “哦?周先生这么自信?” “害,我随便猜的罢了。也有可能不准。要不,赵小姐坐下来,吃顿饭等一等,我们赌一把?”周虞推了推镜片,微眯起眼,眼底精芒烁烁,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打着什么阴谋。 而越是如此,越是引人不得不入瓮。 赵凉凉轻声漫语说道:“也好,我就和周先生赌一把。” 助理小许大惊:“凉凉!” 赵凉凉往餐桌走去,同时吩咐道:“小徐,你陪钱哥去医院,其他人……等一等,我和周先生赌一把。周先生,如果我赢了,这顿饭我便不用付钱,如果我输了,就由我来买单,这个赌注可好?” 她在餐桌旁落座,正对着周虞,赵阿姨也将碗筷摆来,周虞很是“体贴”,给赵凉凉盛了一碗鱼汤,笑着说道:“天凉了,你名字又凉,喝碗鱼汤暖暖。至于赌注嘛……我觉得太小。” “哦?周先生喜欢玩大一点?” “嗯,男人嘛,难免的。”周虞耸了耸肩,自顾自地饮一口鱼汤,又取一个馒头,撕掉沾了尘土的外皮,把馒头撕开,一块一块地往鱼汤里放。 赵凉凉显得很大气,也低头喝了一口鱼汤,愉快说道:“确实不错,一口汤下去,暖呵呵的。那周先生想赌什么?” 周虞突然道:“赵小姐,你是想要我的命?” 所有人俱是一愣,助理小许喝道:“你疯了!” 赵凉凉倒还平静:“周先生说笑了。” “我如果输了,赵小姐尽管把我的命拿去,怎么杀随便你。如果我赢了,麻烦赵小姐你改个名字如何?我说实话,我不喜欢你的名字。” 周虞再度语出惊人。 助理小许气得要拍桌子,赵凉凉却几乎没有半点迟疑,立即说道:“好,我赌了!” “凉凉!你怎么也疯了?”小许着急喊道。 李霜和艾艾看周虞的眼神也怪怪的,完全无法理解。 “闭嘴!” 赵凉凉的身上蓦地有森森的凉气溢出,助理小许似被冰冻住了,登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虞微笑说道:“我不喜欢寒凉的东西,比如吃饭,就该这样有汤有水,暖呵呵的入腹。所以,如果你输了,你就改名叫……赵暖暖怎么样?” 噗嗤! 虽然听不大明白周虞和赵凉凉在打什么机锋,赌命什么的更是诡异,但周虞此话一出,李霜和艾艾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脑补一下,赵凉凉忽然官宣改名叫赵暖暖? 赵凉凉皱了皱眉:“难听死了。” 周虞不以为然:“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它叫赵凉凉,还是叫弄玉,又或者叫赵暖暖,叫魏子凡,还是叫萧史,还是叫华山之主……并不重要?” 赵凉凉的眼神就像她的名字,越来越凉,终于决断道:“好,依你。而且,我已经想好,等到赢了之后,应该怎么使用周先生的性命。” 周虞嗤笑一声:“我不为余孽。” “谁知道呢?” “我从小听力就好。”周虞说道。 “嗯?” “你听。” “听什么?” 尖锐的警报声由远及近,从微弱到刺耳,从街头碾压过来,是密密麻麻的尖叫声,天空中还有呼啦啦的狂风呼啸,似是直升飞机的巨大螺旋桨在转动。 警报里混着粗犷的吼声:“按上级要求,影视城全城封禁,立即进入戒严状态,所有人等进入室内,不得离开!警告!警告!全城封禁,立即进入戒严状态,所有人等进入……” 哗啦啦! 所有人都呆住了。 赵凉凉更是冰凉的眼角猛跳了一下。 小许吓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李霜也呆住了:“周虞,你怕不是什么大人物?到民间体验生活来的?” 周虞皱眉道:“想什么呢,少读点三流小说。” 他又转向赵凉凉,说道:“赵暖暖,看来我赢了。” 咣当! 饭店的门被推开, 走进来一个高大男子,穿着道袍,戴着墨镜,头发梳得跟周润发似的,身后跟着一排荷枪实弹的武警,进门便沉声问道:“刚才这里有人报警?是谁?” 助理小许狂喜,跳起来举手:“是我!是我!我报的警!这个人恶意伤人,快抓住他!哈哈哈,姓周的,你输了!” 道袍周润发一愣:“我姓周的怎么就输了?” “啊?你也姓周?”助理小许连忙摇手,又指向周虞,“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个人,他姓周,他恶意伤人,抓他!” “哦,是你报的警。” 姓周的道袍周润发点了点头,将手一挥,“抓起来!” “???” 枪口指向小许,两名武警上前,便要抓住小许。 周虞笑呵呵道:“赵暖暖,真是我赢了。” 第二十章 余孽 助理小许一副吓坏了的样子,瑟瑟发抖,连连后退,语无伦次起来。 “你们干什么,伤人的是他,为什么抓我啊?我,我可什么也……呜呜呜你是谁,你不是警察……” 的确,道袍周润发看起来和警察可一点也不像。 但他带着一排荷枪实弹的武警,这却作不得假,没人有这个狗胆。 餐桌上, 周虞平静看着赵凉凉,微笑说道:“赵暖暖,你最心腹的助理出事了,你就这样看着?” 赵凉凉默然须臾,说道:“警方要抓她,当然有警方的道理,我们普通人为什么要干涉?如果她没有罪,调查后当然会放了她。” “你的心果然比较凉。”周虞感叹道。 助理小许已被两名武警扼住了肩膀,下一步便是戴上手铐,强行压解。 她回头泪流满面,连连求救:“凉凉!凉凉!救我啊!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要抓我啊?” 赵凉凉浅浅地喝了一口汤,微垂眼帘,不看任何人,说道:“小许,跟他们走一趟,我相信你没有问题,我会托人打听你的情况的。” 她的另一名助理,还有那位受伤的保镖钱哥,本来被吩咐去医院,却没来得及走,此时都显得着急:“凉凉!不能就这样让小许被抓走啊!” “赵小姐!” 赵凉凉陡然喝道:“怎么,你们不听我的?!” “不是不是……”助理小徐慌忙道。 保镖钱哥的脸部却不自然地抽动,似乎因为断手的疼痛,又像是由于别的缘故。 哒! 餐桌突然响起清脆的声音,是周虞在用指节叩击桌面,伴随着他口中说出的话:“一个。” 哒! “两个。” 道袍周润发的目光游走,落在了保镖钱哥身上,最终落定在他折断的右手。 周虞正对着赵凉凉,敏锐抓住了她极度轻微又随即压下去的一次试图抬头。 “赵暖暖小姐,不好意思啊,你今天可能会输得比较惨。” 赵凉凉默然。 道袍周润发已是一翻手掌,袖袍里滑出一只乌漆漆的罗盘,往空一抛,罗盘上镌着六十四卦方位,当中陡放乌光,一下笼罩向保镖钱哥。 如一只囚笼,将他罩定。 保镖钱哥脸颊疯狂抽动,似是身躯里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已然彻底无法压制。 他发出野兽般的一声低吼,双目暴睁,两颗眼瞳变得漆黑,如灌满了深夜似的浓墨。 他抬起受伤的右手,右手从折断的腕部开始,血肉猛烈爆炸,露出惨白带着血痕的臂骨,这臂骨一直露出到肩部,就像是齐肩生长着的一口骨剑! 一剑, 绞杀向笼罩他的乌光囚笼! 道袍周润发厉喝道:“鬼胆包天,胆敢下界,自寻死路!” 罗盘一震,六十四道乌光像六十四条乌黑的长索,一部分裹住骨剑,一部分绞向保镖钱哥的身躯,还有一部分则是飞空穿梭,索拿向助理小许。 周虞暗忖, 果然是这样。 和夏建白的自述一样,在这一天,也就是《弄玉》片场某个龙套小贩出了问题后的这一天,早上千山湖景区封锁,下午金桥影视城封禁! 目的,当然是为了擒杀冥国余孽。 就连这位道袍周润发擒杀冥国余孽时的口号,都没有半个字的差别。 鬼胆包天,胆敢下界…… 保镖钱哥的骨剑右臂在乌光长索绞杀之下,喀喇喇地断碎。 他发出兽性的咆哮,整个躯体霹雳爆涨,身上腾起蒙蒙黑雾,西装被撑爆,露出强健惊人的体魄,合身一跃,一头撞击向绞杀他的乌光长索。 “余孽,不知死活的鬼物。” 道袍周润发冷冷地盯着他,将手轻轻一压,乌黑罗盘便沉,如一座山岳压下,万钧沉浑,压在保镖钱哥头顶。 罗盘一角沉沉磕击,正中他额头。 保镖钱哥的额头当即爆开,皮开肉绽,颅骨崩裂,露出里面千转百回的大脑,赫然竟是浓墨般漆黑的! 如此骇人的一幕出现,别说是艾艾、助理小徐、李霜还有赵阿姨她们吓得尖叫,就是赵凉凉的另三名保镖都吓得连连后退。 有一个甚至跌坐在地,裤管里很快流出不明黄色液体。 “别怕。” 周虞手在餐桌上轻轻叩击,面露笑容,声音和缓,像鱼汤一样温暖地安抚着李霜和小助理艾艾。 “小角色而已,连庙里的泥塑都算不上,所以不用怕。” 李霜颤声问道:“那,那是,是什么鬼东西?” “可不就是鬼东西?” “鬼?” 李霜吓得瞪大眼睛。 周虞想了想,认真说道:“世上如果真的有鬼,那他们就算是了。” “啊……”李霜更加震撼,“等等,你说……他们?” “嗯,还有她。” “钱哥!” 助理小许被道袍周润发的罗盘一部分乌光缠住,见到保镖钱哥的惨状,她的一双眼瞳终于也起变化,变得深沉漆黑,有一股力量不再掩饰,从她的躯体里复苏。 她蓦地双臂猛张开,将拿住她的两名武警震开数米,双手分别擒住一部分乌光长索,凶横一撕! 然后,她张口吐出一团圆溜溜的漆黑光珠。 这光珠一跳,似一颗星般坠落,只不过星光漆黑,有如饱蘸浓墨的大笔在空中游走,留下浓重的污迹,撞向道袍周润发。 道袍周润发的墨镜后面,似有两道利剑攒射出来,凶煞喝道:“鬼物下界,苟且于凡人之躯,我以为你能按捺多久? 裁决!” 他应手又是一招,便从虚空中抓出一件凶兵,通体混铜所铸,主干如狼牙棒,末端却伸出一弯铜钺! 这是上古时代,君王身侧之禁卫所持,听奉君王号令,裁决诛杀! 轰! 裁决怒击,漆黑光珠便被击得爆碎。 裁决反转,钺刃劈击,斩向助理小许的头颅。 “嗬,嗬嗬嗬嗬” 保镖钱哥的喉咙里猛发出奇诡声响,像沸水在罐子里翻动,他尚存的左手陡然抓到自己脑后, 用力一抓,将皮肉抓开,握住了自己的颈椎! 喀喇爆响,颈椎折断! 他左手握住颈椎,用力一抽,竟是将自己的一整条脊椎骨,从颈椎至尾椎,硬生生抽了出来。 左手大力一震,椎骨笔直,如一口剑,似一条鞭! 砰! 一击荡开笼罩他的乌光长索,椎骨飞刺,击向裁决,试图解救助理小许。 道袍周润发惊奇道:“运气不错,竟是个内部成员。 准备, 都毙了!” “是!” 那一排荷枪实弹的武警齐声吼道。 子弹入膛, 道袍周润发的罗盘突然飞转,划出一道道乌光罩子,将周虞、李霜、艾艾、赵凉凉、助理小徐、赵阿姨,以及另外三名保镖覆盖,保护起来。 接着, 密集的枪声响起。 两名冥国余孽顷刻间成了筛子。 周虞看向李霜,肃然说道:“你看,无论是庙里的泥塑,还是天上的强人,都挡不住子弹的。 时代变啦。 所以,你不用怕。 要相信组织嘛。” 第二十一章 登录 “这叫作板砖破武术,神仙怕子弹。” 周虞认真地又补充了一句。 很小的时候,曾祖父教他练“流水罩”武术,又将老人家一辈子搜集的数种武术传授,每每对他提这句话。 道理周虞早就明白,但直至此刻才认知得足够清晰。 一地飞血中,两具筛子似的尸身跌倒。 道袍周润发挥一挥手,收回乌光笼罩,乌黑罗盘在两具尸身头顶各转一圈,便分别抽出一股漆黑气流,收进罗盘中。 道袍大袖再一卷,罗盘和凶器裁决都消失不见。 他随便指两个人,说道:“你们,拖走。” 两名武警领命,抓着脚踝将两具尸身拖出去,尸身汩汩涌血,在小饭店的地板上涂出骇人的血路。 道袍周润发便又指挥余下的人:“把地给人家洗了。” 周虞仍旧坐着,平静说道:“赵暖暖,你很冷静啊,但有的时候,过于冷静就是最大的破绽。” 赵凉凉不以为然,嘴角甚至牵起一点笑。 道袍周润发走了过来,对周虞说道:“她没有问题,这个我比你清楚。让你进来的是谁?姓什么……算了,别说了,我懒得管。” “他可能姓夏。” 周虞坚持回答对方没提完的问题。 道袍周润发墨镜没遮住的半壁脸上露出遗憾之色,颇有点惆怅味道说道:“是那个老王八啊……我说呢,故弄玄虚他最擅长,无趣得很。你看起来也像是个无趣的人。” 周虞的遗憾之情更沉重,面见忧伤,眼底沉湎,说道:“他对任医生撒谎了。”夏建白没和任医生说他认识道袍周润发。 “我提醒你,那只老王八的话,你听个三成就差不多,他会留着七成不告诉你,还用假话补充进去。唔,长三角这一代的人我都熟,数他风格最猥琐,实在是下贱。” 道袍周润发的语调怎么听都显得幸灾乐祸, “年轻人,你命不好啊,被他选中。” 周虞说道:“我一向不信命,但如果硬要说的话,这二十几年我觉着自己命还算不错。况且,我听说并不是他选的我。” “你听谁说的?” “那只老王八。” 道袍周润发摊手:“我不是跟你讲了,他的话只能信三成。” “那你的话能信几成?” 道袍周润发不悦道:“年轻人的毛病都一样,问题总是太多。” 周虞说道:“老王八的问题也都一样,藏的太多。” 道袍周润发怔了怔,笑了起来,语气颇堪玩味:“好得很,年轻人,我看好你。” “我也看好我自己。” “他们都说长三角数我周朝先装逼第一,看来我迟早要让位。” 周虞眯着眼睛,淡淡说道:“这个词有点难听,但是看在本家的份上,我给你个建议,现在不流行墨镜了。” “呵呵,都戴平光眼镜装斯文?” “斯文是一种气质,有的人与生俱来,有的人学也不会,就像同样的墨镜,她们俩戴上都是明星范,你戴上却像瞎子阿炳。” 道袍周润发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恨恨低骂道:“这届年轻人真过分!他娘的老王八下贱白,果然不是好东西。” 小饭店里只剩下周虞和赵凉凉。 因为不知何时,李霜和艾艾都伏在桌上,赵阿姨、助理小徐,三名保镖则都躺倒在地。 都睡得甚熟。 “看来我虽然赢了,但离大获全胜却差得远。”周虞可惜道。 赵凉凉用调羹喝了一口鱼汤,轻声说道:“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是很在乎叫什么,不过是个载体罢了。” “载体?” 周虞的精神倏然一震,他意识到或许将获知极为重要的讯息,来自他认为不可能的人,赵凉凉。 “对啊,不然你觉得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凉凉长得极美,虽然传闻她是人工美人,那也得说明操刀者不仅技艺精湛,还拥有出众的审美能力,才能塑造出这样一张脸孔,以至于她的笑容分明诡秘低沉,却仍令人心折。 她又多解释了一句:“你要玩一个游戏,总得先创建一个角色,当然,如果本来就有账号,那便直接登录即可。” 周虞忽觉一股凌冽的凉意从脑后滚出,直抵背脊,整个人如临深渊,竟比少年时的寒冬里被曾祖父塞进河上冰窟还觉冰凉恐怖。 “我登录了群演周虞的躯体,就如你的助理和保镖被冥国余孽登录?” 赵凉凉道:“你可以这样理解,它们毕竟有些区别,但大体上性质相似。” 周虞悚然问道:“那你呢,你是谁登录的?” “我当然是赵凉凉。” 赵凉凉锁眉如有烟云,好看极了,微嘲说道, “你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为什么又忽然不够聪明?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是假的,世界是假的,你也是假的。他们,当然也是假的。” 周虞恍然过来, 原来是这样。 这个任务世界并非真实,只是从外面真实世界截取一部分,可以理解为复制了一部分,进行粘贴,然后用“投影”或者说“登录”的方式,进入这个假的任务世界。 他是心理医师助理周虞,灵魂投影,登录了群演周虞。 而赵凉凉,当然就是赵凉凉。 他顿觉索然无味,苦涩说道:“所以这真的只是一个任务,甚至只是考验性质的任务?”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任务内容?况且,我们本就不在一个阶段。就像一个游戏里,不同的玩家级别不等,做不同的事,这并不冲突。” 赵凉凉站了起来。 “那如果产生了冲突呢?”周虞问道。 赵凉凉没有回答,她走过处,助理小徐和三名保镖便渐次醒来,揉着额头面露痛苦,迷茫地跟着她离去。 李霜和艾艾、赵阿姨则是在地洗净,武警们撤去之后,才“睡醒”过来。 “赵凉凉她们呢?”艾艾尤自气恼,“撞了人就跑了?” 显然,她的记忆只到买馒头回来入门后。 李霜揉着额角,奇怪问道:“我怎么睡了?好像还做了个梦,梦见,梦见……” 她忽然不再继续,看着周虞的目光有点古怪。 “怎么?梦见我了?” 周虞呵呵笑了一声,一面问有点茫然的赵阿姨,“赵阿姨,我饿得很,剩下的菜能快点嘛?” “啊,好好,好的。” 赵阿姨慌忙答应,往厨房去了。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没想到来得这样早。”周虞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鲜美的鱼汤泡馒头,口中缓缓说道。 “什么意思啊?” “我是说,我早就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亿万少女的梦,没想到是从你这里开始。” “哈哈!哈哈哈!你是要笑死我,继承我的助理艾艾么?我刚才梦见你,不知死活的要单挑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说什么你会武功,是什么陆地神仙,笑死我了……” 周虞的手机忽然震动,他看见来电人是吴清清,没有迟疑,立即接通,迅速说道:“你不要怕,我听说是做密集人群聚集地反恐突击演习,你在哪里?家里还是剧组?” “瞎话张口就来,看来没少骗小姑娘。” 电话那头传来令周虞不舒服的声音, “年轻人,她都告诉你了?你只是登录进来执行一个任务,我建议你不要入戏太深,ok?” “道袍周润发?” “你心里这样叫我?” “不是我,是那只老王八这么跟任医生说的。” “可以啊下贱白,我从来没如此欣赏过他。啧啧,道袍周润发……我视为最高的褒奖。不过,你可以叫我周先生。”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你用吴清清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道袍周润发沉默了两秒,沉声说道:“有余孽想登录她,被我察觉,提前清理了。你来一下。” “哪里?!” 周虞嚯然起身,向外走去。 “哎,哎!你干嘛去,才开始吃饭呢!”艾艾嚷道。 李霜笑道:“天大地大,女朋友最大。让人家去嘛。” 周虞头也不回,抬手挥了挥:“抱歉,我有点事。” 直到周虞出去,艾艾才郁闷道:“你不着急?” 李霜奇问道:“我着急什么?” “他看起来对那个女孩子挺上心呢,你不抓紧,怎么抢到哦?” 李霜一拍筷子:“胡说什么呢,我看起来像是抢男人的那种女人?” “害,什么抢不抢的啊,感情里面,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嘛。” “什么屁理论!” 艾艾委屈道:“我还不是替你着急……哎他刚才接电话,说的都是什么啊?什么周润发……什么王八……他为什么要攻击老前辈?” “女孩子,听不懂的事情,最好就别问。” 艾艾笑嘻嘻道:“这就是你母胎lo二十五年的原因?” 李霜低头喝汤,不再说话,一碗鱼汤一饮而尽,才拍拍桌子,大声喊道:“赵阿姨,我好饿,要吃饭,大米饭,我要吃四碗!不,六碗!” 第二十二章 谁先死? 金桥影视城因为其特殊性,一向昼夜都热闹喧嚣,但今日不同,净街戒严,军警驰骋于街头,一个寻常人都不允许活动。 当然,不寻常的人可以。 比如赵凉凉,比如周虞。 有周朝先的安排,周虞畅行无阻。 吴清清的剧组周虞去客串过,正是在那里解救了噎住的李霜,他速度极快,一刻钟之内便赶到剧组。 在搭建好的摄影棚里,场景是现代化写字楼,从前台至经理办公室之间,一地血污,倒毙多人,幸存者都如鹌鹑般缩在角落。 周朝先的人正在清理现场。 周虞一眼看到“鹤立鸡群”的道袍周润发,然后是他身边的吴清清。 而那些恐惧的幸存者,无一不在以畏惧目光看着吴清清。 “有余孽想登录她,被我察觉,提前清理了……”周虞想起周朝先的话。 他的神情肃然下来,正色走过去,对道袍周润发说道:“周先生,谢谢。” 周朝先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谢我。一来,不管她是谁,我既然察觉到了,职责所在,当然会出手清理余孽,阻止登录;二来,我提醒过你,不要入戏太深,这只是假的世界。” “世界可以是假的,人也可能是假的,但人毕竟是有情绪的生物。”周虞上前,搀住吴清清冰凉的小手。 吴清清处于惊恐状态,低头盯着地面,此刻看见周虞握着她的手,蓦地抬头,眼睛里蓄满的泪簌簌落下,瞬间花了脸。 她用力抱住周虞,将额头紧顶着他胸口,仿佛要用尽全身气力,把自己融入他的身躯,躲避起来,才能获得一丝安全。 “小虞哥,我好怕。” 她会叫他的名字,也会唤她一声狗子,“小虞哥”则是儿时的称呼,属于油菜花地,不属于长大后,但这种时候,她只知道他是小虞哥。 周虞感到一阵难捱,外面现实世界中的群演周虞已然死了,死于片场意外,或者说是一次余孽登录事件。 只有在这虚假的任务世界里,她还能片刻拥有她的“小虞哥”。 “不怕,我带你回家。” 吴清清仰起脸,茫然问道:“回会稽么?” 他们的家乡离杭城不远,离这里也不远,正是浙省古城会稽。 “好。” 吴清清抹了一把眼泪:“春天还没来呢,油菜花还没开。” “睡一会。” 周虞用手轻抚她的头顶,一丝丝灵魂之火的力量溢出,温润安抚,渗入她的思维中,吴清清很快眼神迷失,将脸颊埋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周虞就这么半扶半抱着她,皱眉说道:“这里的动静比较大?” “嗯,这个剧组有四个余孽,还有四个试图登录,我刚好到附近,但也只来得及清理掉两个,他们突然暴起……伤亡有点大。” 周朝先气汹汹道,“娘的,我损失很惨啊!” “嗯?” 周虞迷惑。 周朝先不开心道:“无辜的人死亡,要扣功德的,这你应该知道嘛。” 周虞闻言,觉得有些不适。 人的死去,关联的是功德,而不是性命。 周朝先看出他的情绪,不以为然道:“首先,这是假的;其次,就算是在外面,你习惯了就好。放心,总有你习惯的那一天。” “我是个医生。” “我查过了,心理医生,助理。” “那也是医生。” “你开心就好。” “这里不好处理?” “也还行,通知他们,抹除一下这些npc的阶段性记忆数据就行。” “你们这是用服务器在运行?” “不是,但你可以这么理解。还有,不要用‘你们’这种词,是组织,组织高于一切。”周朝先戴着墨镜,但说这句话时,可以看出他的神情郑重严肃。 “我不喜欢。” “哎,我年轻的时候也表达过这种不喜欢。” “然后呢?” “后来我学会了不表达出来。” 周虞露出一点笑容,左手食指推了推眼镜,说道:“我以后叫你周先生。” “这就对了,等你正式成为‘启门人’,以后你可以是长三角的‘小周先生’。” 周虞摇头说道:“这就不用了,听起来就像不学无术的神棍。” 周朝先用一种回忆和悠然向往的语调说道:“你说对了,年轻的时候啊,我的梦想就是做一个不学无术的神棍。” “再见。” …… 周虞抱起吴清清,离开剧组,出了影视城才打到车,回到他们旅居的小旅馆。 因为搬动不便,他干脆将吴清清放在下铺,给她盖好被子,让她睡一觉。 他知道,当她醒来时,便会失去这一段“记忆数据”,已经被“组织”的“服务器”抹除。 “呵,你果然是个觊觎主人公美色的npc罢了。” 周虞失笑出声,然后默然地点起一支烟。 深吸一口,用力地将浓烟倾吐,它们迅速在眼前凝聚,成为一行行令周虞生厌的文字—— “时间:2020年10月15日, 地点:金桥影视城。 任务执行者:周虞,男,23岁。 主任务:寻获一份苍梧之钥; 现在有支线任务可开启, 支线任务可能与主任务有关,有利于完成主任务,也可能带来不可预测的凶险,请问是否开启?” “开启。” 周虞思维轻轻一动。 那些烟雾文字开始变化—— “支线任务:带她回家。 任务期限:油菜花落之前。 任务备忘:此任务可延伸出任务世界。 任务完成奖励:无。 任务失败惩罚:无。” “就这?” 周虞呆了一呆。 这是什么鬼任务? 组织这种名词,看起来便透着一种冷肃萧杀的味道,想不到也会开这种无趣的玩笑。 他坐在窗前,沉默了很久,抽完了三支烟,才被手机的震动惊醒,接通李霜的电话。 “周虞,你人呢?快回片场啊,下午的戏该上了。” 周虞愕然:“这么快恢复正常?” “是啊,不是说反恐演习么,已经完事了。你人呢,女朋友重要,事业也重要的呀,你快一点哦,马导要发飙了。” “好的,我这就回来。” 周虞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弄玉》片场,便听到马甲导演在暴怒狂喷:“搞什么飞机?赵凉凉也身体不适?男女主都不在,那还拍个锤子啊! 她到底什么问题?心理问题? 你他妈在逗我? 她是什么厉害角色,你当老子第一天混娱乐圈,什么也不知道?她能有心理问题,那么一点点屁事就被吓到?” 饰演秦穆公的是一位圈内老前辈,站出来打圆场道:“马导消消气,毕竟是年轻小姑娘嘛,娇气一点也是有的。” 马甲导演压下火气,晦气骂道:“那就换一场拍!” 他翻着厚厚的剧本,简直荒谬地随便挑了一场,说道:“就这个,比较简单,提前上来拍。老贺,辛苦你点,先把穆公薨逝,指命子舆氏三子殉葬的这一段给拍了。” 饰演秦穆公的老贺笑呵呵道:“这么快就让我杀青啊?” “哎呀,这不是这场容易布置吗,我们得赶时间,先把方便的拍了。再说也不是杀青,你还有别的戏呢。” 穆公老贺笑眯眯地看着周虞,伸出手来:“你好啊小周,我是贺永开,不好意思啊,第一次正式认识,就得让你死。” 周虞也笑眯眯说道:“没关系,子舆奄息三兄弟是殉葬,意思就是,得您先死,再轮到我们,而您死了之后,我们死不死您也不会知道了,对?” 穆公贺永开哈哈大笑:“马导,我建议改一下剧本,秦穆公一代雄主,想让人殉葬,难道不应该在死前先把人杀了再说?” 马甲导演想了想,迟疑说道:“有点道理啊……” “我不同意。” 周虞平静道。 马甲导演暴怒:“你不同意?你算老几?老子给你脸了,别以为出过点风头就能跳,信不信老子分分钟……” “我是说,还是余孽先死比较合适。” 周虞陡起一拳,轰向穆公贺永开。 在拳将至时,化拳为掌,掌中持剑,暴烈刺杀,一往无前! 秦穆公的眼底爆发滔天杀意,眼瞳全黑,从眼球里各生长出一只手,其实更像是某种诡异生物的爪子,乌漆墨黑,双爪一合,抓住剑刃! 第二十三章 斩了他 这名冥国余孽选择登录的载体并不合适,贺永开是娱乐圈的前辈,年已六旬,他的躯体过于衰老,很容易泄露冥国余孽所特有的气息。 但贺永开的身份足够低调,无论戏里戏外,绝大部分时候只需做一个安静的道具人即可,因此在此前由周朝先主持的影视城封禁戒严大搜查中竟没被察觉。 周朝先都未能发现这名登录于六旬躯体中的冥国余孽,那么他必然极强,恐怕不会逊于赵凉凉那名保镖钱哥,恐怕是冥国余孽的内部成员! 因此,周虞一旦选择动手,立即催动照胆剑,绝不留手。 当秦穆公贺永开的眼瞳中各生出一支手臂,漆黑双爪一举摄住照胆剑时,周虞松开照胆剑,身躯凌厉震颤,迸发全部力量,合身暴击! 并五指如锤,似一头隼,穿空飞杀,直袭贺永开的心口,试图一击穿心,杀死对方。 马甲导演早骇得一跤跌倒,连连往后缩,再也骂不出半个字,只剩语无伦次的怂叫:“老贺,你,你怎么,你什么鬼,卧槽……” 片场中其余的人也好不到哪去,纷纷惊叫,四处乱躲,刚从化妆室过来的李霜吓得惊喊道:“周虞!” 周虞暗忖,李霜挺倒霉的,一天之内得被抹除两次记忆了。 与此同时,贺永开真正的双手往心口处遮挡,十指交错,有如一张网,指间飙射漆黑气流,迎住周虞的凌厉一击。 周虞心中确定,对方必是冥国余孽中的内部成员。 他大体能分清,冥国余孽的外围成员,战斗力基本还局限于武术的范畴, 而内部成员虽不见得都是天上飞的强人,高来高去的“神仙”,却已经有了相当于修行者的能力,能运用法术、宝物之类。 “很难杀死。” 周虞一瞬间判断,有了结果。 他上午受赵凉凉和她所请之“神”的攻击,灵魂受创,魂术的运用有些迟滞,照胆剑威能受限, 若不是照胆剑中有那名虬髯老人赠的一颗蛇胆,他甚至可能魂飞魄散,丧命于赵凉凉之手。 此刻,再想迅速击杀这名冥国余孽内部成员,便有些困难。 “周朝先应该会很快察觉并赶来?” 他只能寄望于此。 此刻在金桥影视城外,已经结束“封禁”行动,即将指挥收队的周朝先蓦地全身一震,目光投向影视城内,穿透重重阻隔,仿佛真实看到《弄玉》片场的情形。 “靠!” 他低骂一声,脚下飞转出乌光罗盘,挟裹一重强光,将他笼罩在内,整个人如在一颗巨大光茧中,腾上天空,星丸炮弹似地坠向《弄玉》片场的方向。 遥隔数里, 周朝先便模糊“看”见,在《弄玉》片场中,周虞一击不成,立即稍退,照胆剑也勉强才挣脱利爪的镇压。 光茧内的周朝先先是神色一沉,暗叫不妙,旋即反应过来,周虞只略退了一步,于是稍稍放心,更加凶悍地加速赶去。 嗖!嗖! 秦穆公贺永开眼中生出的双臂没能镇住照胆剑,立即翻转,两爪凶横抓出,赫然是向离得最近的马甲导演和进入片场后便向周虞而来的李霜抓去。 “早知道你想逞凶杀人。” 周虞心知肚明,猜得精准,冥国余孽登录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屠戮杀人,或许他们也有各自的任务,而对于周虞而言,不仅要诛杀冥国余孽,还得阻止他们杀戮无辜者。 否则会影响主线任务的可预期最高完成度,甚至导致失败。 也会有失功德。 周朝先说得对,他总会有习惯的那一天, 视无辜者的性命与功德关联,而不再只是人的性命。 照胆剑飞空穿杀,以更快的速度,直抵李霜面前,剑锋转动,在虚空中如用刀子剜切一块黄油般流畅地剜转,虚无似都被生生切割出一块断裂的中空。 余孽贺永开左眼之手生得极长,跨越十多米远,袭击而来,猛撞进这一剑笼罩范围,先就发出霹雳交轰,乌黑爪子上似铁树银花盛放,暴起连绵星火,最后才是和飞剑的正面撞击。 照胆剑到底是上古君王所铸之兵, 其利非凡, 即便周虞灵魂受创,魂术有损,也不改照胆剑之锋利。 在双方倾尽全力的正面对攻下,照胆剑硬生生地切入乌黑利爪中,随着周虞沉目凝神,强运灵魂之火,操剑强发起一股力道,进行凶狠的切割! 终于,将袭击李霜的这只利爪生生斩下一根爪趾! “不想让别人死,那就是选择自己死。” 余孽贺永开发出瘆人的怪声, “你们下面的人总是这样,迂腐且愚蠢,还有一种虚伪的精神,他们死不死与你有什么相干?但你们总要定下种种规矩,束缚自身,所以总是会出现所谓‘牺牲’,真是可悲。” 袭击马甲导演的爪子拧攥,和周虞的右拳相撞。 “我说过,还是余孽先死比较合适!” 周虞脚底狠踩,秦公大殿的坚石地面被踩出深深的脚印。 他分寸不退。 即便五脏六腑立遭剧震,逆血涌上,从嘴角溢出,他仍是毫不犹豫地再出左手,五指凶暴抓摄,迎接余孽贺永开本身双手的袭击。 他刀枪不入的五指,竟感到火辣刺痛。 余孽指间溢出的黑气随着直接交手的接触,缠绕到他左手上,这些黑气似有强烈酸碱一样的威力,侵蚀力惊人,迅速在他左手留下条条灼痕。 “周朝先这个废物,怎么还不到?” 周虞心中恼火。 周先生就算了,以后还是叫他道袍周润发。 此人强行封城,戒严清洗,竟然没能清理干净冥国余孽,还有漏网之鱼,现在发生惊变,他居然还不迅速赶来? 若不是料定周朝先有能力迅速赶来,又知道冥国余孽不会给自己迟疑的机会,不如先下手为强,周虞不可能选择强行对贺永开动手。 “让开!” 周虞猛听得一声大喝。 竟来自被他护在身后的马甲导演。 他的声音有点奇怪,威严凛凛,杀气滔天,完全不是平时暴怒骂人时的那种戾气和无能狂怒,更像是个神兵天降的正面人物,比如道袍周润发。 “来了?!” 周虞惊喜,迅速侧移让开。 随即,又心中震撼。 他看见马甲导演身上杀意滚滚,大踏步向前,占据他原来的位置。 然后,马甲导演伸手往虚空中抓摄,大喝一声“裁决”,便从虚无中将那件凶兵裁决摄出,紧攥在手,继而高高擎起,沉沉落下。 “裁决, 诛!” 凶兵裁决的钺刃闪烁君王般不可亵渎的威仪杀机,沉重落下,摧枯拉朽地劈碎余孽的爪子,直抵其双瞳,将一双眼中生出的手臂绞成粉碎! “你居然可以临时退出,再以马导为载体,重新登录进来?能用这种办法迅速赶到,你早干嘛去了……”周虞不满道。 马甲导演发出周朝先的声音,恼怒吼道:“别啰嗦了,斩了他!” 照胆剑已然飞转回来,从余孽贺永开的脑后切割! 噗, 人头坠落, 这人头的一双眼窝里,漆黑双瞳已碎,从中流出污浊的漆黑流体,是余孽的脑浆。 第二十四章 通缉 “余孽内部成员,五十点功德啊,你不感谢我?” 马甲导演收回凶兵裁决,挥一挥手,便有无形气息弥漫全场,所有人都立即委顿倒地,陷入沉睡,片场中站着的只剩他和周虞。 周虞冷谑说道:“我替你抓出漏网之余孽,难道不应当是你感谢我?” 周朝先的声音继续从马甲导演口中发出:“我不仅帮你获得五十点功德,我为了来救你,还不得不违悖组织条例,损失可远不止五十点功德,所以我们扯平如何?” 周虞诧然问道:“违悖组织条例?还有损失?” “对啊。” 马甲导演走上前,狠狠地踢了一脚余孽贺永开的人头,恼火说道, “你猜得没错,我是临时退出,然后强行调用组织权限,重新以此人为载体登录进来,这违悖了组织次级条例的地字第七条,代价很大的。” 周虞心里这才舒服一些,问道:“有多大?” “你还不是组织正式成员,我告诉你就会违悖首级条例天字第四条,代价更大。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你?” 马甲导演嘟嚷着道, “不过我确实看好你,你正式加入组织应该问题不大。这一次你的选择就很正确,余孽一旦暴露,会毫不犹豫进行杀戮,你抢先动手是对的。” “我对你很失望啊,你居然没能迅速赶来,我差点就得送命。”周虞也恼火说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鸟组织?赵暖暖也是组织成员?既然如此,她为何要害我? 若不是她上午袭击我,我也不至于一对一杀不死这名余孽,不得不等你来。” “赵凉凉啊……”马甲导演迟疑了一瞬,说道,“我如果告诉你,就违悖了首级条例天字第二条,你说我该不该告诉你?” 周虞怔了怔。 好家伙,赵凉凉的身上竟有如此重要的秘密,涉及的组织条例如此之高,比向非组织成员泄露组织秘密还要高? 看来, 她身高不高, 身份却高得吓人。 “那就算了。”周虞只得放弃。 马甲导演说道:“你先撤,这里我处理。” 周虞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这种……npc,如果被重复、多次抹除记忆,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硬盘擦除写入数据次数多了也会产生坏道,你说呢?” 周虞看着地上沉睡的李霜,轻微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向片场外走去。 “我建议你撤远点,最好是躲起来。” 周朝先的声音提醒道。 周虞回头疑问道:“为什么?” “算了,我不惜再违悖一次次级条例,告诉你我违悖次级条例地字第七条的代价,是我得从这里撤出了。” 马甲导演的脸上露出一副我很委屈,你得感激的表情,只差一副墨镜,就是不像好人的道袍周润发。 “原来是这样?” 周虞大体猜到了他提醒自己躲起来的原因,但嘴上却不客气,“我觉得你付出代价的主要原因应该是你执行任务不力,留下漏网余孽这一条。” “靠!这届年轻人不好忽悠啊。” “这就是你年轻时想做不学无术的神棍的梦想破灭的原因。”周虞摇了摇头,笑着走远,“你骗人的本事不行,比那只老王八差远了。” 出了片场,周虞行走在影视城的街道,眼前浮现一行行文字—— “周虞,男,23岁。 ‘启门人’任务进行中。 诛杀冥国余孽内部成员,可获得功德50点。 当前功德53点。” 周虞思维一动,“问”道:“上次你说3点功德太少,什么也做不了,等足够时再说。” 文字变化:“现在可以了。” “功德能做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根据你当前状况进行推荐,你是否接受推荐?” “这么智能?还说你不是量子程序、高纬度系统?” “再重复一遍,少读点三流小说。” “呵,你们把任务世界设置得像登录系统一样,不也是很三流的玩法?” “这需要一流的大神通才能做到。” “你在赞美自己?” “你可以这样理解。” “我怀疑你是活的,很可能是蹲在屏幕后的……你说你不是人,那么有可能是一条狗?一只老王八?” “你的话太多了,我考虑对你开启交流付费设置,按交流字数扣除你的功德点数。” “那还是谈谈功德能干什么的事。” “根据你当前的状况,在53点功德可购范围内,你可以选择恢复灵魂的丹药,价值4点功德的塑魂丹早晚各一颗,持续三天,你就能恢复完全。考虑一下?” “居然不是一颗秒恢复?” “你吃药治病能一颗药到病除么?” “抱歉,是我的错,我总觉得自己在玩一个三流游戏。” “一流的。” “要24点功德啊……如果消费24点,还剩29点,还能做什么?” “为了避免你继续话痨,我考虑以九五折的价格,提供一部飞剑操纵之术给你,如何?” “我承认你是一流的。” “九折。《太白剑经》第六篇《大荒流剑经》的前半篇。全篇原价五十点,前半篇三十点,九折就是二十七点。划算得很!” “你是不是数学不行,算错了?” “西瓜的第一口最甜,恋人的初吻最美,剑经的前半篇更贵点不是理所应当?” “你还有点浪漫,莫不是个……雌性?” “……” “八折行不行?” “还是恢复九五折……” “行行行,二十七点就二十七点。” 周虞没考虑放弃丹药并以五十点功德获取这部剑经的全篇,因为他很清楚,现在获取全篇不见得用得上,而不尽快治愈灵魂创伤却有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他的灵魂之中,即刻涌入一股信息。 是半首诗。 “就这?” 周虞呆了, “这不是唐人李白的诗么?” “对啊,《太白剑经》,你以为是谁的剑经?” 周虞震撼问道:“这位谪仙人,竟也是组织的人?” “你的问题太多了。” “可是这诗我会背啊,全篇都会。我觉得我亏了。” 但下一个刹那,他的灵魂之火便在识海中起舞,化作一个身影, 是一个男子,落拓不羁,一手提剑,一手提酒壶, 他饮两口酒,把酒壶扔下,再把剑往空一抛! 那剑就化为一道流光,飞向天边无尽远处。 这一剑, 纵贯虚无,像是从遥远的他乡而来,千里迢迢,一剑追索。 然后化作第二剑, 千里而来的剑光滔天彻地地翻动,穿过群星下的平野,如一条浩瀚大江,流入荒莽的人间。 周虞一步一步,穿过人潮,慢慢走出影视城。 大荒流剑经的两剑在识海中演练,照胆剑终于动了一动,剑起,从千里之外的他乡而来,然后化为荒莽中的江流…… 他指尖一弹,出现一颗白生生的丹丸,像白巧克力豆,塞进口中,嚼吃下去。 …… 回到旅馆, 吴清清还在睡。 他便三两下爬到上铺,倒在吴清清的床上,胡乱扯过她的被子,很快睡去。 直到天色擦黑,他忽地惊醒,在上铺坐起,看见吴清清正蹲在电磁炉前准备晚餐。 他从上铺跳下去,吴清清听到动静,回头说道:“你醒啦?害,我怎么会睡在你的床上?” “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哎哎,该吃饭了呢。” 周虞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没多说话,打开门出去。 吴清清怔在原地,足有两三分钟,忽然敲门声响,她才清醒过来,连忙去开门,嘴里吐槽着:“忘带钥匙啦?” 门外是一列肃然的警察。 “我们找周虞。” “啊,啊周虞,他,他……” “他不在?去了哪里?麻烦你配合我们一下,这是通缉令。” 一纸通缉令递到吴清清面前。 她脸色蓦地苍白。 …… 金桥市警察局, 局长在办公桌后处理公务,头也不抬,仿佛看不见对面沙发上对坐的二人。 赵凉凉捧着一杯热水,轻轻啜饮,笑着说道:“你怎么还不退出去?不用担心,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抓到他呢?” “赵暖暖,我觉得你永远抓不到他。要不我们打个赌?” 周朝先笑呵呵说道。 赵凉凉脸色凉下来,冰凉说道:“你的时间到了。” 周朝先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一会就去找你,我们外面见,我会再问你一次,要不我们打个赌?” 他的身躯逐渐分解,成为点点星光,直至消失不见。 赵凉凉捧着一次性杯子,喝了一口,大约是喝得太多,被烫到了,不禁抿了抿柔润的唇,吸一口秋凉,轻声说道:“赵暖暖?呵。” 第二十五章 晚饭、马甲;电影、盆栽 新的一周,求推荐票啊同学们。 --- 影视城世界,10月15日, 晚上十一点。 临近《弄玉》片场不远,有一间小饭店, 上午十点开门,晚上十二点闭门,非熟客只接受预约,一应活计都由一位老阿姨自行打理,在影视城的圈子里很是有点名气,是不少明星私下会去尝试的私房饭店。 周虞到的时候,23点整,赵阿姨蹲在门口摘明天要用的菜。 店里空荡荡,已经没人了。 赵阿姨眯着眼,借着路灯的光,才想起周虞,是中午和李霜来过的年轻人。 她笑了起来:“要吃饭呀?没什么东西了,刚摘的一把毛毛菜,可以打一个汤,晚上剩的饭炒一盘,行不行啊?” “辛苦赵阿姨。” 周虞客气说道。 赵阿姨笑眯眯地站起来,挑了一小把精心摘选的毛毛菜,交替着在围裙上搽两把手,便进了店里,直奔厨房去。 周虞挑了一张桌子坐下,拿出手机,重新开机,未接电话一律不看,短信有几十条,基本都是吴清清和李霜,他也懒得看,重新关机,安静坐定等吃饭。 赵阿姨手脚麻利,不消一刻钟,便一手端着一只小海碗盛的毛毛菜豆腐清汤,另一手是一盘子点缀几颗葱花的酱油炒饭,从厨房出来。 周虞安静的先喝汤,再吃饭。 赵阿姨回到店门外,继续摘她的菜。 晚上二十三点三十分,周虞用餐完毕,问一声多少钱,赵阿姨说三十五块,他掏出一张红钞票,放在桌子上,问道:“赵阿姨,我能算是熟客了吗?” 赵阿姨回过头,笑道:“算的,算的。” “那就不用找了,记在这儿,我明天再来。” “也是这个点呀?” “好。” “想吃什么菜,阿姨给你留着。” 周虞往门口走去,平静说道:“就这样,挺好的。哦,汤里能加几片小虾皮就更好了。我饮食口味重些,太寡淡的不大习惯。” “行,这个好办。” “再见。” “明晚见。” 周虞穿过巷口,从裤兜里掏出一顶圆圆的绒线帽子戴上,挡住深秋夜里的寒风。 影视城大街尽头的路灯杆上贴着一张通缉令,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泛旧的牛仔裤、白色衬衫,稀碎的半长头发,没有戴眼镜。 “周某,男。 演员。 涉嫌恶意杀人等多项刑事案件,目前流窜于影视城……” 周虞轻松混出影视城,在城乡结合部的一间即将关门的山寨服饰小商铺里,花99块买了一件牛角扣的呢子风衣。 他出门后,小商铺的老板娘才蓦地反应过来,慌忙拨通报警电话。 周虞回到旅馆所在的那条街,在百十米外的街口,站在失修不亮的路灯阴影下,看着百十米外的旅馆二楼,等到凌晨一点一刻,那扇窗子终于亮起。 他的目光穿透过去,看见一身疲累的吴清清回来, 她无声地抹着眼泪,在餐桌边坐下,沉默了一刻钟,才起身继续未做完的晚餐,然后吃饭,然后梳洗,然后在下铺钻进周虞的被子,在一个小时后皱着眉头睡去。 10月16日凌晨三点, 周虞来到千山湖畔,仍是那一截断石和歪脖子树,将衣物脱下,藏匿起来,接着纵身一跃,潜入湖水中,一步一步往深远处走去。 开始多年如一日的练习。 当东天渐白,天色明亮起来,一抹彤红在紫气烘托中升起,湖水深处的周虞眼底迸射强光,一口青铜短剑在头顶扶摇而起,分开晶涛碧波。 绵密的湖水似乎得到一条天降的江流汇入,立即掀起狂澜,东方的日光洒过来,折在数不清的晶莹水珠里,泛起大片的虹光。 照胆剑在这些虹光中如电穿梭,一截一截地将它们斩成碎片。 …… 周虞虽然不戴墨镜, 但男人只要穿戴上呢子风衣和绒线圆帽,往往就能变成出色的杀手。 他在影视城和金桥市老城镇交接的地方,寻了一间没什么客人的小旅馆,从窗子潜入一间明显空置已久的房间,安心的睡了一个白天。 天黑, 他悄然靠近影视城。 通缉令上他的照片有了变化,多了一张戴绒线圆帽穿风衣戴平光眼镜的年轻男子的照片,影视城进出口的设卡检查也更重了几分。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在人群中移动,靠近设卡的武警,在一次擦身而过后迅速转身,然后几个移步便汇入人潮,消失不见。 有一名武警忽然说道:“我好像看见他了。” “在哪?” 同伴们纷纷紧张问道。 “只闪了一下,又不见了。” “哦,那算了。上面说了,看到也不要仓促动手,抓他不是我们的活儿。” “啊,我的配枪?!” 全场顿时大乱。 …… 二手奔驰开出影视城,抵达城郊一个小区,在路边随便停了车,天太黑,开车的人水平有限,车尾还不小心擦了一下电线杆子。 马甲导演骂骂咧咧地下车,往这个还算不错的小区走去。 他回到临时居所, 进门后一边开灯,一边通电话:“等会,等会,今天累死老子了,我先歇会儿你再来。十点以后。我这儿没套了,你带。加一百?行行行,妈的。” 他挂断电话,一抬头,看见客厅沙发里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呢子风衣,带着绒线圆帽,手里把玩着一支手枪,手枪在他拇指上转动,缓缓停下,枪口正对向他。 马甲导演喉头咕咚吞了一大口口水,感觉有必要让那个女人别来了,一来容易提升自己被灭口的几率,二来就算今晚自己能苟住性命,想来也不会再有性致。 “你,你,周虞,有话好好说,我保证,我没和警察乱讲任何话,我什么也不知道啊……”马甲导演腿一软,考虑是不是该跪。 周虞点起一支烟,笑呵呵说道:“马导,不要怕,我就是来和你聊聊天,请你帮个忙。来,抽烟,华子,你习惯的软盒329,来一支?” 马甲导演喉头又滚了滚,颤巍巍道:“不,不用了?” “先过来坐。” “不……” “我让你过来坐,这是你家,你客气什么?” “好。” 马甲导演缓慢踱过去,在小沙发上落半个屁股。 周虞递给他一支烟,给他点火。 “马导,你别抖啊。” 香烟随着马甲导演嘴唇的颤抖而颤抖,周虞点了两次,才给他点上。 “周虞,早先那次是我对不住,我认错。但是后来,后来,我对你还算可以,你别报复我啊……”马甲导演含着烟,不敢抽又不敢取下,说话声音有点含糊。 周虞说道:“帮个忙马导,给赵凉凉打个电话。” “啊?”马甲导演呆了一呆,惊慌道,“周虞,你别冲动啊。赵凉凉不是好惹的啊!姚建波,甚至贺永开,你害就害了,赵凉凉真不能动啊,你听我一句劝,赶紧逃命去……” “你说什么呢马导?”周虞正色说道,“首先,姚建波和贺永开不是我……算了。赵凉凉,我为什么要动她?我只是让你帮忙打个电话。” 马甲导演狐疑问道:“你不是想让我以导演的身份,请她来谈事情,然后……嗯哼?” 周虞:“……” 马甲导演苦口婆心:“周虞,你想要女人我给你叫啊,要多少有多少。二线以下,影视城多得是,我马某人的面子还是有点的,随叫随到,你点名字!赵凉凉是真不行……” “你想什么呢?赵凉凉太矮了,我不喜欢。” “额?”马甲导演发懵,“那你喜欢……成熟点的?我喊李霜?这有点难度啊,我试试?” “你想死?” 周虞抬起手,枪口指着马甲导演的额头,“打电话,拨通就行。” 马甲导演吓得香烟落在裤裆,嗷的想叫,又赶紧压住,连忙答应:“好好好,我这就打。” 他颤抖着打开手机,找到赵凉凉的号码拨通,打开免提。 “喂,马导?” 电话那头传来赵凉凉疑惑的声音。 周虞平静而不容置疑地开口说道:“赵暖暖小姐,我是周虞。我给你三秒钟,退出,重新登录马导。” 马甲导演惊异开口:“什,什么意思?” 周虞维持沉默,打开手枪保险,将枪口顶在他的眉心。 马甲导演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香烟烧破了他的裤子,落了进去。 三秒, 马甲导演没有喊痛,就像是沉睡过去般闭上眼,接着再睁开眼,眼底就有无数星光点点烁烁迸发开来。 然后开口,是赵凉凉的声音。 “你胆子很大。” “还行。我特地换了一身装扮,给自己做刺杀者的勇气。”周虞认真说道。 “你也喜欢那部电影哦。” “是啊,喜欢。”周虞叹了口气,“如果有机会,真想做一棵快乐的盆栽。” 马甲导演继续发出赵凉凉的声音:“那等你死后,我用你的骨灰种一盆盆栽。你想要什么?绿萝?吊兰?还是仙人掌?” “我选择活着。” “那你可能得杀了我。” “我只要扣动扳机。”周虞笑着说道,“我相信现代科技,子弹比飞剑快,应该也会比你退出登录的速度快。” 第二十六章 公用账号 赵凉凉从任务世界临时退出,采用此前周朝先一样的方式,强行调用权限,以马甲导演为载体,重新登录进来。 从而得以在三秒之内与周虞面对面。 周虞相信她能做到,她果然能做到。 此刻,周虞只要开枪,击杀马甲导演,那么登录——寄托灵魂于任务世界中马甲导演躯体内的赵凉凉,便将被击杀灵魂, 等同杀死。 外界的她,将会成为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当然也就等于死亡。 周虞是基于此前击杀的冥国余孽的情况,作出此判断。 赵凉凉看似仍然冷静,却果然没有任何举动的表现,证实了他的猜想。 她镇定说道:“你没那么愚蠢,怎么会敢杀我呢?” “杀死你,我当然也只有死亡一个下场,你是这个意思?” 周虞讥讽笑道, “但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却总想要我的命。既然不杀你也有可能会为你所害,那我也可以考虑搏一下。你觉得呢,赵暖暖?” 赵凉凉平静说道:“我也可以考虑不杀你,只要你放弃这次任务。” “你果然还是有那么一点对死亡以及对我的畏惧,所以在示弱?” 赵凉凉不置可否说道:“你可以按自己的方式理解。” 周虞问出真正想问的问题:“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们的‘启门人’考验任务,大同小异。”赵凉凉淡淡说道,“无非就是多斩几个天上人罢了。” “等等!” 周虞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你说‘你们’,还有‘天上人’?‘天上人’是什么,冥国余孽么?” 他深深地一口将烟吸尽,用指尖碾灭烟蒂,再用力吐出,让赵凉凉享受了一次他的二手烟。 哪怕是登录在马甲导演的身躯,赵凉凉仍是嫌恶地皱眉,反嘲说道:“你比我想象的没有格调,也不是看起来那样斯文,很小气。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周朝先不是告诉过你,关于我的身份涉及到组织的最高级别条例么?” 赵凉凉的声音显得冷傲。 “呵,” 周虞嘲笑得更强烈, “我给你讲个故事。我小的时候,家在鲁地的乡村,依山傍水,我修习的武术打小就得去水中练习,见惯了水里的大鱼,还有一些不好描述的东西。 有一回,我遇上了一个凶家伙,险些送了命,我好不容易爬上岸,因为还没到结束当天练习的时候,岸上的曾祖父问我怎么回事,我如实说了,心里吓得厉害,再也不敢下水去。 曾祖父却按他的规矩,先抽了我一顿棍子,罚我没有完成练习,然后把抽我的棍子交给我,让我回去,弄死那个东西再上来。 你猜后来怎么样?” “这个故事平平无奇,我不想猜。” 周虞喟然叹道:“没错,确实平平无奇,就像我的二十三年人生,一向低调谦逊,平平无奇,努力不引人注意。 那个故事的后来,是我拿着棍子下了水,等了半个钟头,好家伙,终于让我一棍子戳死了一头三尺多长的怪鱼! 我们家吃了半个月的鱼,快吐了。” “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的是,我这个人,打小就受过专门的训练,越是看起来不可抗衡的敌人,我越是要一棍子戳死它!否则的话,实在对不起曾祖父他老人家的心血教导。” “那你可以试试开枪。” “好。” 砰! 周虞没半点犹豫,在“好”字出口的瞬间,扣动扳机。 枪口飚射火花,绽开在枪口和紧顶着的马甲导演的额头之间那近乎不存在微观空隙,子弹穿透了马甲导演的头颅……的虚影! 子弹击中客厅的墙壁,反弹到天花板的吊灯,灯光即刻熄灭,客厅陷入一片漆黑。 马甲导演竟是以鬼魅般的速度,避开了枪击! 周虞的判断没错,子弹确实可能比赵凉凉退出登录更快, 但赵凉凉登录马甲导演的躯体后,这具载体的速度却能比子弹更快! 黑暗之中,马甲导演微胖的身体形如鬼魅,倏忽闪烁,离开原处,出现在一米之外。 他扬了扬头,油亮的背头后面的头发扎成的丸子在黑暗中晃动,他探出右手,一指戳杀出来,笔直指向周虞的眉心。 这一指, 像一口剑器,似乎自九天之上,挟裹着一颗大星的灼灼力量,滚滚而来,指尖似乎刺爆了空气,产生剧烈摩擦,因而生火、发光! 周虞来不及震撼,立即以剑迎“剑”。 照胆剑凭空刺出,一剑袭击,似从遥远天边,千里迢迢,追索而至,是他乡来客一剑西来,身临生地,遭到袭杀,立刻天地翻覆,发出杀机。 这一剑, 斜斜地撩杀,刺向赵凉凉以马甲导演之躯点来的一指。 似龙蛇起陆,杀机凛凛。 与此同时,他一个翻身,便倒翻至沙发后面,潜身到沙发背后,只抬起一只手,也顾不得什么也看不见,枪口向前,连发两枪。 照胆剑跄踉爆退, 两发子弹不出意料全部落空。 周虞心中微定,察觉到对方的实力。 太强了。 “赵暖暖,看来我逼你换马导为载体,重新登录,实在是明智!若是你的本身,我恐怕真不是敌手!” 周虞嘿然笑道,左手五指虚抓,翻空便摄。 照胆剑一个反转,再度暴击刺杀,剑光刹那间映亮客厅,这斗室之中,竟如涌入了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江,川流奔腾,狂莽惊天,轰然将一切都倾覆掩埋! 马甲导演的马甲猎猎鼓动,纵身一跃,跳上潮头,在剑光的浪尖上翩然立定,将右手抓出来,五指一扣,似一座囚牢,摄向沙发背后。 周虞猛地拔身而起,身躯挺立笔直,拧拳如锤,往空便是犀利一击,好似凌厉的鹰隼搏击苍穹,刺杀天公! 噗嗤猛爆,马甲导演家的真皮沙发被抓成漫空碎屑,仿佛惨遭一百只二哈的宠爱。 周虞想都不想,一击便走。 他倒退至客厅阳台,合身一撞,刀枪不入的身躯便撞破防盗窗,从六层楼高坠向地面,同时伸手一抓,照胆剑飞回,虚浮在五指虚抓中。 他自由落体至地面,立即身形兔起鹘落地飞奔,背后马甲导演也落地追击。 一前一后,以惊人的速度,几个闪烁,便冲出小区。 马甲导演追击的动作陡地一顿,他口中发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回去。” 但仅是一秒钟后,便又恢复赵凉凉的声音,一边拔腿猛追,一边呵斥道:“夏建白!你好大的狗胆,敢把我的登录挤下去?” “公用账号,我为什么不能登录?”马甲导演追击的动作又是一顿,懒洋洋的声音又至,“你要动我的人,当我是泥捏的?” 然后,马甲导演再次动身,继续追击,发出赵凉凉的声音:“你是什么东西?我想捏死你的时候,你是铁铸的也无济于事!” 在小区门外, 有个穿马甲,梳着背头,脑后扎成丸子,一脸横肉的男子,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狂奔几步突然停顿,然后继续狂奔,并且每一次动作交替间,便自说自话一次…… “周朝先喜欢叫我老王八,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活得够长,想要我的命的人何其多,却谁也拿不走我的命。” “夏建白!你再敢把我从登录状态挤下去一次,我保证,今天一定让你变成一只死王八!”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忘记组织条例了吗?我是新一代‘启门人’的引路者,正在引导他执行‘启门人’的任务,你想杀我,就是想破坏组织对‘启门人’的筛选,这是条例之外的条例! 触逆者,杀无赦!” “你真以为我是你们的人?” “哈,说的也是,首先你得是人。无所谓,你想杀我尽管来,我在杭城七院住院部最高区,9527号床位。” 马甲导演猛地停下来,不再继续追击。 但和此前每次停下时发出那懒洋洋的夏建白的声音不一样,这次沉默一会儿,才由赵凉凉发出冰冷的低吟:“死亡是最终的归宿,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分别呢?” 而这个时候,周虞已经进了马甲导演的二手奔驰。 不知什么时候,马甲导演的车钥匙已落在他手中。 二手奔驰发动,轰然离去。 而在小区外不远,注视着二手奔驰离去的马甲导演忽然眼神变得迷茫,接着缓缓清醒过来,迷惑万分:“我怎么出来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地响起,他拿出来接通:“喂?你到了?哎,来了就来了,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到家。套带了吗?” 他开始往家走去, 忽然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他借着小区门口的灯光,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裤裆处有一个洞,明显是烧灼而破,他抖了抖裤管,掉出来半截熄灭的香烟。 这时他才猛发出一声嚎叫:“操!好疼!老子的嘀嘀……” 马甲导演狂奔起来快极了,比被赵凉凉登录时候还快,一路狂奔到家,在家门口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他伸手进裤兜,凉了,家门钥匙没带! 他来不及多想自己为什么回家后会再出门,还没带钥匙,三两下解开裤带,往下一扒,急忙道:“快,给老子吹吹!卧槽,疼死老子了……” 浓妆艳抹的女子愣了愣,妖娆地笑起来,拿手拍他胸口,缓缓蹲身:“突然玩什么刺激呀,死鬼……” “日!老子说的是那个吹,真的吹吹,好疼,呜呜呜……” …… 二手奔驰停在影视城外。 周虞下车,低调而轻松地混过设卡检查,进入影视城。 晚上十一点, 《弄玉》片场不远的小饭店。 赵阿姨照例蹲在门口摘洗明天要用的菜。 “来啦?” “来了。” “你先坐,阿姨这就去做。” “好,辛苦您了。” 第二十八章 入侵大事件 鱼脍就是生鱼片,上古先秦时代,国人便有食鱼脍的传统,“春用葱,秋用芥”,此时隆秋,当用芥末作佐,可惜没有,但有一壶香茗,倒也别有滋味。 周虞挟一片鱼脍入口,清甘细腻。 他又端起白玉盏,盏中茶汤碧色如洗,仿佛一盏翡翠凝脂,极尽迷人,一股极淡的馨香扑鼻,他浅品一口,滋味绵悠。 他将茶盏放下,又挟一片鱼脍,在茶汤中一涮,再放入口中。 浙省菜本就有以茶入菜的传统,杭城名菜龙井虾仁名传天下,周虞此刻这样食来,倒也不算奇特,反而别有腔调。 他这时放下象牙箸,环顾雾笼晨光,烟波渺渺,山影潜藏,心满意足说道:“人间滋味,大概到此也就尽了。 在下周虞,敢问仙子尊名?” 对面女子略低头,浅笑说道:“奴家姓花,单名一个羞字。” 周虞拱了拱手:“花羞仙子。” “公子请再用些。” “好。” 周虞也不客气,品茶食鱼,好不快活,不觉大日东升,蒸尽一天水雾,暖暖的旭日阳光铺洒下来,天边见云,好个晴朗。 周虞停了下来,笑问道:“不知仙子在何处仙家修行?怎么到的这里?” 世间或有高人,不算稀奇,但这里不同,这不是外面的现实世界,而是苍梧组织开辟的世界,是假的。 按照道理,一切都在组织掌控中,如果有厉害人物进来,要么是组织的人,要么是组织的敌人。 花羞遗憾说道:“公子何必多问呢?既然问了,公子便会失望。我不在九嶷山修行,公子打算如何?” 苍梧者,九嶷之山。 不在九嶷山修行,那就不是组织的人。 周虞站起身来,洒然说道:“我食了仙子的鱼脍,品了仙子的好茶,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道一声谢,后会无期!” 他负手而立,虚指一抓,剑器猛从湖底冲起,挟裹晶浪剑光,他一跃而上,立在浪尖,抱拳道谢,便乘浪而去。 他自登船以来,一直将照胆剑藏在船底,随时可以暴起! 船上, 花羞仙子含着笑,这笑容慢慢变冷,直到消失,不紧不慢地收拾茶具餐具。 约莫片刻光景,从水底爬上来一头生有六肢,体长五尺,面有人纹的怪鱼,用两肢伏在船沿,口吐人声说道:“公主,都已齐备了!” 花羞仙子没有回应,仍是慢慢继续手上的事,直到一切处置干净,才轻声说道:“那就动手试试。” …… 周虞回到岸上,没有去开马甲导演的二手奔驰,而是轻身回城区。马甲导演注定是很难找回丢失的座驾了。 他仍准备和昨天一样,寻一处地方,睡上一个白天,晚上再行动。 凄烈的警啸声突兀响起,传遍全城,以影视城为中心,向整个金桥市市区辐射,波及向四面八方,各个地方的广播一起响起,命令所有人不得出门,回归室内,封禁戒严。 一列列荷枪实弹的军警出现在街头,装甲车辆都开了出来,到处都是慌乱的人,仓皇地往室内躲避。 “又封禁?” 周虞呆了一呆,“封城狂魔周朝先不是违悖条例,退出去了吗?” 他迅速潜入一间没什么生意的小宾馆,从窗子进入一间空房,站在窗口内,运转目力,向影视城内方向望去。 炽烈的光火突然升起, 不是烟火, 是爆炸, 但不是火药燃烧的那种爆炸,而是一整栋楼房,突然崩塌,似乎是被不可思议的巨力一击摧毁,强烈的结构崩解撕裂了一切,甚至有空气被瞬间击爆产生的膨胀扩散! 烟尘以骇人的速度辐射,半截大楼硬生生地腾起几十米高,然后坠落,轰然解体…… 隔着数里远,仿佛都能听到人们的凄厉惨叫。 周虞清楚看见,在崩解的楼体后面,四散烟尘之中,出现一具恐怖的巨大影子。 它有至少三十米高,遍体生长着淡银色的长毛,四肢奇长,头颅巨大,闪烁着一双精光四射的凶睛,龇牙咧嘴,向天咆哮,猛地以双拳擂胸,如天神擂鼓般的巨响震撼天地。 这是一头银毛金睛暴猿! 刚才,就是它擂动手臂,一拳,就将一栋十几层的大楼轰爆! 周虞大睁着眼, 完全看得呆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也是冥国余孽?怪兽?这得什么人能对付……得奥特曼?” “这是妖孽。” 忽然,一道声音在他身边想起。 周虞猛转身,思维一瞬间紧张到极点,照胆剑几乎就要飚射而出,然后看见一名麻衣虬髯的老人,他这才略微松弛下来。 “前辈。” 千山湖上的渔翁,虬髯老人。 他还在。 “敢问前辈,何为妖孽?” “上古妖族的余孽,当然就是妖孽。” 周虞怔了怔。 妖族之余孽,是为妖孽,那冥国余孽呢?是冥国之遗留?那冥国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虬髯老人呵呵笑起来:“有点意思啊,居然选这里尝试入侵。不用担心,应该只是试一试罢了,动静不会太大。” “这还叫动静不大?” 周虞看见影视城外升起来一道道凌厉的火线,是装甲车上发射的火箭炮,尾焰撕裂早晨的空气,足足有超过十枚火箭弹,闪电般击出,在顷刻之后,一起击中那头刚刚逞凶的金睛暴猿。 暴猿双臂挥动,用拳头硬生生击爆了数枚火箭弹,但仍有一些轰在它身上。 它的一身银亮皮毛,竟火烧不动,火箭弹的轰击也只是将皮肉撕开,出现一些巨大伤口,随着血肉蠕动,一根根银色长毛穿梭,居然将伤口迅速缝合。 “我以为时代变了,板砖破武术,子弹杀神仙,看来是我错了。时代没变,只是人力在徒劳。” 周虞感叹说道。 …… 金桥市一院, 马甲导演躺在病床上,以为发生了地震,慌忙想爬起来,却感到胯下一阵生疼,然后他便从窗户看见影视城发生的那一幕。 他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声:“我日!哪个剧组这么吊?” 接着,他猛地全身一僵,两眼紧闭。 再睁开时,眼底有凌厉星光崩炸,他从病床上一跃而下,活动一下四肢,做了简单的适应,然后虚手一抓,便从虚无中抓出一条紫电缠绕的长鞭。 马甲导演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跃而出! …… 蹲守了一夜,准备偷拍某男明星留宿嫩模房间出来的画面的狗仔胡廉荣盯着那栋酒店大楼。 在他的相机镜头里,没出现偷吃的男明星,却出现了整栋楼的突然崩塌,一头银毛金睛暴猿现身,火箭弹轰炸,以及…… 以及一道人的影子,飞空而至,手提一条紫电长鞭,轰然抽杀金睛暴猿! “我……他妈是不是做梦了?” “你没有。” 他旁边趴着的李卓梦呓一般说道, “我们不可能同时做一样的梦?那是谁?看起来好熟悉?那潇洒马甲,那漂亮的丸子头,怎么有点像马导?” 第二十九章 跨越山海与日龙者说 “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你们这位马导,除了无能狂怒嘴炮喷人之外,别的一无是处吗?”狗仔胡呆呆地说道。 李卓一巴掌抽过去:“那你觉得,这么大一只猴子,一拳干爆一栋楼就合理了吗?” “有道理。”狗仔胡凝重说道,“话说,我们是不是离得有点近,我们忘了什么事?” “你是说,该跑?”李卓认真说道。 “没错。” 狗仔胡夹起相机,转身就跑。 李卓脸色巨变,嚎叫道:“你个死狗仔,拉我一把啊!我给了你那么多爆料!” 狗仔胡头也不回:“狗屁!你那些爆料,全部卵用都没有!” “啊啊啊!”李卓坚强地爬起来,捂着这两天炎症发作痛不欲生的屁股,“狗仔胡,别让我追上你,追上我淦死你!” “呵,我怕你啊?你不都是被淦的么?”狗仔胡话虽如此,还是调头回来,伸手扶他一把,两人艰难往外逃窜。 李卓屁股痛心里暖,热泪盈眶。 …… “燕纯阳的紫电灼光鞭。” 窗前, 虬髯老人抚髯微笑说道,“这孩子真不错,不枉老夫当年就看好他。” 周虞问道:“燕纯阳是谁?” “你们苍梧组织在杭城的负责人,也是长三角地区的二把手,叫什么……长三角局的常务副局长。”虬髯老人笑呵呵说道,“啧,这一鞭有点意思,十七年前老夫指点过他这一鞭,看来他听进了脑子里。” 周虞闻言,眉心动了动。 “你们苍梧”,意味着虬髯老人不是苍梧组织的人。 但他却出现在苍梧组织的任务世界。 周虞低声说道:“前辈,我只是因缘际会,被人强迫来此地,我,不是,起码现在还不是苍梧的人。” 虬髯老人摆了摆手:“老夫还是喜欢听你称一声‘老丈’。” 周虞也洒脱笑道:“是,老丈。” 这位老丈,算起来与他有莫大恩惠。 此刻,崩塌破灭的大楼废墟中,银毛金睛暴猿仰天怒啸,抡臂出拳,一拳崩杀,打出来滔天骇绝的威能。 空气摧爆,剧烈的气波似涟漪般向周围辐射,扩散超过一里方圆,沿途建筑玻璃崩碎,路上杂物漫空飚飞。 而那道似从天降的紫电神鞭,嗤喇喇地撕爆空气,散发出惊人的灼热力量,一鞭抽杀下来,便裹住暴猿轰出的重拳,缠绕其臂,然后运力猛地一拉! 喀喇! 暴猿一臂被硬生生扯得皮开肉绽,露出骇人骨骼,然后连骨骼都断裂、粉碎,一条将近二十米长的恐怖暴猿手臂,轰然砸落地面,将另一栋小楼砸得粉碎! 周虞赞叹万分:“马导虽然成了公用账号,人尽可上,但能有如此拉风的时刻,他肯定挺开心的。” 虬髯老人不在乎马甲导演,只关心燕纯阳,赞许说道:“燕纯阳快走到山边,靠近海岸了。” “老丈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山海。” “何为山海?” “就是第五境,识海广阔浩瀚,灵魂如山一般高伟,似海一样深邃,是为山海境。” 周虞略一思忖,便惊叹说道:“我知道修行必然有高低之分,却不知是怎样划分。原来第五境叫做山海,如山之高伟,似海之深邃……的确令人神往。” “想知道就问。” 虬髯老人含笑看着他。 与此同时,燕纯阳以马甲导演之躯,已经再度一击, 长鞭似龙蛇翻腾,紫电奔驰,裹住金睛暴猿的脖颈,鞭上灼烈的光火燃烧,将暴猿一身银色长毛点燃,火焰银辉弥漫,暴猿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啸,震彻寰宇。 于是周虞问道:“敢问老丈,第一境到第四境又是什么?” “是浑蒙, 是点星, 是霄汉, 是霞举。” 周虞听得“浑蒙”二字时,便蓦地怔住,识海中灵魂之火有短暂迟滞,旋即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活性,剧烈闪烁,不停跳动。 那混沌一片,不知其所起,亦不知其边限的识海之中,似乎终于出现一分清明,隐隐可以察觉到轮廓,是一处没有规则,不固其形态的浩大虚空。 这处虚空,叫做浑蒙。 自知灵魂,得见识海,便是修行的第一境,是为浑蒙。 也就是说,周虞已入浑蒙之境,只不过未自知罢了。 那么,点星如何?霄汉何在?霞举又怎样? 至于山海…… 周虞醒转过来,惊叹说道:“的确如此,人若到天上霄汉中,便可看见人间山海之面貌,去触及它的伟岸。” 他没说出来的是,这位老丈,想必就是比肩山海的人物? “山海,大约是人间之极了?” 虬髯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山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人若是见到了山,自然要攀登它,人若是看到了海,当然要跨越它。所以,还有跨越山海之存在。” 周虞惊道:“莫不是神仙?” 虬髯老人嗤笑道:“神仙算什么?天上飞的强人罢了。人若是与山比肩,便已是仙了。” 霞举而飞升, 那么,霞举之后比肩山海,岂不就是神仙中人? 周虞再度为之震撼:“仙,可不就是人站在山边?” “当你站在青山脚下,越来越高,高到将自己站成另一座青山,那你就是仙。” 虬髯老人目光悠长说道, “如果你能比山更高、更俊……” 周虞目光烁烁,熠熠生辉:“那么就能跨过山,越过海!” “跨越山海!” 轰隆! 银毛金睛暴猿全身皆火,双臂坠落,头颅也被绞杀下来,终于轰然倒毙! “该走了。” 周虞不及反应,虬髯老人虚手一抓,便挟着他离开,一步出现在外面,没有跨越山海,却也跨越城市,跨越白云,来到湖上。 击杀银毛金睛暴猿的马甲导演猛出现在此前周虞和虬髯老人立身处,口中道:“前辈——” 他只能看见人去屋空。 而在湖山之上, 虬髯老人和周虞出现,俯瞰下方碧波中浮着的小船。 襦裙步摇典雅清美的花羞仙子跪坐船上,又在烹茶。 一老一少落在船上。 “公子,又见面了。”花羞仙子笑意阑珊,提壶倒茶。 虬髯老人毫不客气,举盏一饮而尽。 花羞仙子又给周虞斟茶,口中却尊敬说道:“花羞见过屠龙者。” 虬髯老人不客气道:“俗人偏爱乱取名号,以为是恭维,老夫却不爱之。” 周虞惊道:“老丈屠过龙?” “呵,”虬髯老人粗鄙而张狂说道,“屠过算什么,老夫还日过呢。” 周虞瞠目结舌, 花羞仙子含羞垂首。 第三十章 青冥之下 虬髯老人放下茶盏,语气颇显不满,说道:“年轻人总是这样顽皮,老想着搞个大事件,你母亲当年便是这样。 我们老人家就会觉得很烦。” 花羞仙子歉然说道:“母亲说过,当年她胆子大,还想揪您的美髯,幸好您胸怀大气,没有屠了她。” “老夫一贯只屠四脚爬虫。” 花羞仙子便吃吃笑道:“这可是个好地方,最适合我们年轻人顽闹,等年岁渐长,恐怕就没这份心思啦。也正是因为年轻,奴家心想,苍梧的那些大人物总不好与奴家计较。” 虬髯老人淡然一笑:“你信不信,老夫一走,燕纯阳就来取你的小命?” 花羞仙子撇了撇嘴,竟露出小儿女态,说道:“如果是余世滔,奴家倒还怕几分,燕纯阳嘛……他肯定不敢的。” “哈哈,谁都知道,余世滔十年前开始闭死关,不与山齐、不同海深不会出关,况且他一旦出关,必定从局长座上离任,他怎么会出来抓你这只小家伙?” “嘻嘻,所以奴家趁着余局座未出关,燕纯阳好欺负,来欺负欺负他呀。” 虬髯老人起身,平静而不容置疑说道:“小孩子耍完了就该回家去,免得老夫动手抓你送回去,到时你母亲说不得要教训你一顿给老夫看。” 花羞仙子十分遗憾,无奈说道:“前辈有令,当然要从。奴家这便走哦。” 周虞也随着虬髯老人起身, 这位老丈与这名神秘仙子一番话下来,机锋复杂,他几乎全然听不明白,但知道其中涉及的俱皆是修行世界中的大佬。 比如,余世滔。 称之为局座。 更在燕纯阳之上! 那么,显而易见,必然是苍梧组织长三角局的局长! 而且,虬髯老人说他在闭死关,不与山齐、不同海深,绝不出关。 这意味着……余世滔在冲击山海境,并且,到了极度接近的地步。 很可能只差最后一寸,只需拔高那一寸,便可与山平齐,同海并深,真正踏入山海境! 也意味着, 霞举飞升。 是为仙人。 “去。”虬髯老人说道。 花羞仙子盈盈一礼,向虬髯老人告辞,又与周虞含笑说道:“公子,后会有期哦。” “后会无期。” 周虞毫不迟疑。 虬髯老人又虚手一摄,便挟着周虞,一步踏远。 湖上唯余虬髯老人最后的命令,冷肃而森然:“那些妖孽,就不要带走了。全都留下,作为惩戒!” 花羞仙子身子蓦地一颤,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滋生,她慌忙应是,足下的小船便开始粉碎,化为齑粉,散入湖潮中。 她根本不敢多想,忙将头上步摇取下,当空一划,这任务世界的虚空便陡然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裂痕的深处蔓延出无数诡异的触手,仿佛一颗颗透明结晶集聚而成,淌着晶莹的流涎,姿态复杂,交错缠绕,令人睹之而作呕。 花羞仙子一步进入裂痕中, 那些晶莹的诡异触手便在虚空裂痕中穿梭,像是用线将破损缝合,并且缝得密不透风,天衣无缝,仿佛从来没有被撕裂过! …… “最后一次妖冥大战时,妖族本是要胜的,却被人间偷了鸡。” 虬髯老人冯虚御风,慨然说道, “然后人间的归人间,天上的归天上,唯有上古妖族不得不辟地而居,苟延残喘。 千载悠悠啊…… 冥国余孽降临或是登录,虽是寻常事,却并不见得都即刻制造杀戮,多以潜伏暗藏,图谋大事为主,倒是妖孽一旦裂空而至,必然兴起屠戮,恨不得杀得人间一片血海。” 周虞骇然问道:“妖冥大战?”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虬髯老人忽地漫声吟道。 周虞怔了一怔,想起这一篇上古先秦诗章的出处,忽地心生一股巨大的荒谬感—— 莫非? “老夫走了。你,趁着留下的妖孽还未被诛尽,去灭杀一些,于你有利无弊。” 虬髯老人扫一扫麻衣袖袍,轻叹离去,颇显意兴阑珊。 周虞迟滞于当场, 他听见远方的城市里,有禽兽在嘶吼咆哮,有人群的凄惨绝叫,还有枪炮的猛烈轰鸣。 那座俨然城中之城的影视城,融合有古今中外种种建筑、设施的地方,已成人间炼狱。 周虞扫一扫衣袖,剑光荡漾,如江流奔腾,他立在潮头,照胆剑的剑光挟裹住他,迅速往影视城而去。 刚进入影视城的范围,便有一头翼展六七米的铁羽巨鹰扑来,它从影视城的长街掠过,铁翅将灯柱犀利切断, 利爪一抓,摄住一台轿车! 车里挤满了人,本是试图驾车出逃,却被这凶残鹰妖摄住。 鹰妖振翅之间,直上重霄,然后松开爪子,这只巨型活人铁罐头便从百十米高的天空直坠而下。 周虞下意识便欲纵剑而去,试图以剑光强行接住这台车,却终究未成。 一是因为来不及, 二是那鹰妖松开车后,立即双翅一收,合身飞旋,如一颗在天空中狂暴钻杀的镔铁钻头,凶猛地绞杀向周虞! 周虞忙将剑光架起。 呛啷交鸣! 照胆剑延伸丈长剑光,凌厉切割,足削金石,爆鸣中与鹰妖的铁翅交轰。 随着铁翅飞旋,立即绽开一天星火,流光爆炸,即便是青天白日之下,仍然清晰可见! 而那台活人铁罐头般的轿车,直坠长街之上,生生摔成一滩铁饼,车窗破碎挤压成缝隙,从中汨汨而出浓烈的鲜血,涂流满地。 轰的一声,油箱爆炸,烈火燃起,掩住了血腥惨烈。 “孽畜!” 周虞将手一指,照胆剑现出真形,剑锋寒凉,溢出上古君王之威仪,突地急速飞起,直至青冥,冲向高天,眨眼间失去踪影, 仿佛要一去不回。 鹰妖见逼退周虞的飞剑,立即向他真身钻杀而来。 周虞面现杀意,笑意里见得一抹狰狞,陡地翻手,五指虚摄,根根笔直,似五口利剑,暴烈戳杀,冲天而降,直刺向下! 噗! 一股剧烈震爆, 是一口剑, 从天而降, 速度快到极点,超越音速,突破音障,炸出一蓬白色气爆! 一剑暴击, 于十分之一秒内,抓准鹰妖飞旋至最合适的位置时, 剑, 自其右眼刺进去! 洞穿头颅! 再从左眼冲出来! 一剑贯头! “去死!” 飞剑离开鹰妖的头颅,疾速飞转而归。 巨鹰发出尖锐戾啼,凄惨恐怖,刺人耳鼓。 周虞却毫不畏惧,一脚踏出,落在照胆剑上! 足下发力,借剑登梯,身形飞跃。 此刻,他比鹰隼,更像鹰隼。 他双手握住,运臂如锤,照胆剑恰到好处地飞来,剑柄落在双手合握之中,挥动双臂,以剑作锤体,暴力锤杀! 锤击在鹰妖的脑后! 这一剑, 刺穿铁羽铁皮铁骨,贯入鹰脑! 凶悍绞杀! 红白齐飞,飚射如箭,溅满周虞全身。 铁翅巨鹰从天坠落,长街被砸得石板崩裂,深陷巨坑。 有个年轻人,戴绒线圆帽,身穿呢子风衣,手持短剑,立在鹰背,手拉巨鹰头顶的铁羽,将其裂开的头颅拉得扬起,一双鹰瞳无神注视着青冥。 第三十二章 找到 “什,什么钥匙?” 李霜一脸迷惑,旋即便自以为明白了周虞的意思。 她眼底微光迷蒙,下意识地咬着唇,好一番愁肠百转,神情几次变幻,似乎在做艰难决定。 周虞见状,不禁惊喜问道:“真的有?” “你想要钥匙嘛……”李霜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反正,反正这里我也只有来拍戏的时候住,你需要的话……艾艾,拿一把备用钥匙给周虞。 说起来,好奇怪啊,我怎么会忘记好多事情,又突然想起来?还是说并没有发生,只是我做了噩梦? 还是……周虞,你过来,让我掐一下你的脸,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应该是做梦?刚才我看见一只大金刚,打爆了一栋楼……” 李霜神情越来越迷茫,不住地自说自话。 周虞也懵了。 把家里钥匙给一把?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虞心中暗道,却不方便说出口,尤其令他迷惑的是,李霜应当被抹除的记忆,为何会恢复? 李霜主动上前,她的手伸了过来。 周虞连忙退让,把脸避开她的手,没好气道:“我怀疑你想占我便宜,你为什么不掐艾艾的脸?” 艾艾一脸懵:“霜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啊,我不是说钥匙,我这就拿备用钥匙给周虞。我是说,你说什么梦啊忘记啊之类的?” “就是……”李霜满眼的迷惘,“就是那天,在赵阿姨的店里,有个穿道袍的男人杀了赵凉凉的保镖和助理……还有在片场,周虞杀了老贺?” 艾艾闻言,脸色都白了,结结巴巴道:“周虞,你,你真的,通缉令是真的……贺永开真的是……” 周虞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李霜,艾艾,你们不要想那么多,现在外面不安全,你们待在家里,千万别出门就行。至于其他事情,以后……以后再说。” 以后?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场妖孽入侵事件之后,苍梧组织应该会对整个任务世界的人进行大范围的记忆抹除? 至于李霜被抹除的记忆突然苏醒,或许也不足为奇。 毕竟,再出色的系统都会有bug,不存在完全没漏洞的事物,就像不可能有无处入手的任务。 一想到任务,他便感到可惜。 三十点功德,看来是被坑了? 果然, 人类一旦对猫咪产生好奇,离吃亏便不远了。 “再见。” 周虞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这个亏,认了。 “等等!” 李霜慌忙回身,走到客厅茶几处,找出一把备用的卡片式电子钥匙,追上来递给周虞, “呐,给你。你现在被通缉,可以来这里住。嗯,整个三楼都是空的,你悄悄的来,我和艾艾装作不知道。” “这……好。” 做人要厚道,不可驳人颜面。 周虞收下钥匙,点了点头,转身走去。 他刚走两步, 忽然又转身,突如其来地开口问道:“李霜,艾艾,你们困么?” “啊?” 李霜和艾艾异口同声。 “我累了,想睡一会。” 他的眼睛看着她们,双眼竟能做到分别指向一人。 “啊,好。艾艾,去三楼,把三楼的主卧收拾一下。”李霜连忙说道,眼里还有一抹喜色。 “嗯。” 周虞从裤兜里掏出挤扁的香烟,取出一支,香烟夹在指间,点燃后有淡青的烟雾升腾,缠缠绕绕,朦胧了眼前两名女子的身影。 他的灵魂之火在跳跃,魂术运转起来。 他透过烟雾,看了艾艾一眼。 艾艾便眯起眼睛,缓缓软倒在地,一秒钟内沉沉睡去。 他又看了李霜一眼, 李霜也轻轻软倒。 他一步上前,扶住李霜的身子,让她在自己臂弯中睡去。 “果然!我突然拥有的魔仪入轨魂术,和我多年的心理医学学习有关!比如,催眠……” 借用外物对他人进行催眠,并不算特别困难的事情,无非是利用心理暗示,加以视、听等影响,辅助对方尽快进入睡眠状态。 像李霜和艾艾这样的普通人,他想借一支点燃的香烟催眠,完全可以做到,但不可能如此之快,可有魔仪入轨魂术辅助则不同,瞬息可成! 他扶着李霜,打横将她抱起,动作轻缓温柔,走进客厅,将她放在巨大真皮沙发上,给她垫上靠枕。 然后,他在李霜身边坐下。 像一个寻常的男子,微微低头,注视睡去的恋人,眼里都是温情,口中尽是喃喃的蜜语。 “李霜?” “嗯?” 睡去的李霜发出低低的回应,像是呓语。 “你……还见过什么钥匙么?” “钥匙啊,我有几个房子的钥匙,还有几台车的钥匙……” 周虞想了想,换一个方式问道:“我是说,某一扇门,特别的门的钥匙。” “门?我心里有座门,你要不要推推看?”李霜在睡梦中,竟发出低低的笑,她脸颊上漾起丝丝微晕,平时显得英朗大气的漂亮脸庞的线条竟柔和起来,好看极了。 周虞:“……” “呸,你想得美哦!没人能摘走我的心……”李霜吃吃地笑起来,笑得灿烂且温柔,甜美又干净,像极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气鼓鼓地和男同学说:我才不要喜欢你! 我不想,我不摘,我不用。 周虞心里否定三连。 他摇了摇头,一口吸尽香烟,将烟头在水晶茶几上碾灭,神色变得凝重,犹豫了足有半分钟,才坚定想法,认真问道:“李霜,你,知道苍梧么?” “苍梧啊,我知道,山嘛,九座大山头,长得很像,分都分不清。”李霜嘟嘟嚷嚷着道,似乎想起什么往日的回忆。 “你知道?” 周虞精神一震。 李霜继续说道:“赵阿姨啊,赵阿姨家就在那里,湘省的苍梧山嘛,我就是以前去那里拍戏取景,认识的赵阿姨。 她那时候在老家,一心想攒钱到浙省找她丈夫,我便帮忙带她来到浙省,后来也没找到她丈夫,她又不被老家那边夫家的亲戚所容,干脆就不回去了。 我出了点钱,让她就近开了间小饭店,没想到赵阿姨厉害得很呢,一个湘省人,没多久便把本地菜做得一流,生意还不错……” “赵阿姨?” 周虞精神蓦地一震,从沙发上起身。 “赵阿姨啊……她每次都在门口摘菜,似乎她的菜永远摘不完。她不像是在摘菜,倒像是守在那里,就像一个守门人。况且,她从苍梧来,从九嶷之山来…… 真的是赵阿姨?” 周虞向外面走去,路过门口时,才注意到艾艾在冰凉的地板上睡着。 他想了想,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于是放弃将她也抱去沙发上睡的念头,蹲下伸手拍拍她的额头,然后起身离开。 一两分钟后,艾艾便会醒来。 他走出院门,看见园圃的绿植群里嗖的跳出一只奶牛猫,回头冲他喵呜叫了声,就越过栅栏,几个闪烁消失不见。 周虞尽量低调潜行,往影视城里面去。沿途已经平复许多,不见妖孽的踪迹,但街头还在戒严,军警穿行,战车轰鸣。 《弄玉》片场的附近,巷口里的一间小饭店。 周虞来到这里, 赵阿姨今天没有在门口摘菜。 门敞开着, 他听见里面有争吵声。 忽地传来赵阿姨湘省方言的哭骂:“你走!你走!你个老马屁,一身宝气,你十五年到哪里去了?你走,我见不得你!” 一个中年男子狼狈地被推出。 他穿着考究的西装,花白的头发体面地梳理整齐,拿着一只公文包,边退便说道:“好,好!我走,我走!你就听我的,不要在这里住,我得到朋友的消息,这里不安全,有怪东西害人,我给你安排了地方,你先到那里住一段时候再说,怎样?” 他站在门口,讨好地捧着一把钥匙,已见苍老浑浊的眼里满是哀求。 “翠花,我好容易才找到你,你别这样好不?” 赵阿姨提着一把锅铲,凶巴巴骂道:“你找我?你去驮腿还差不多!是你找到我吗?是你故意躲着,终于叫我找到你才是!”骂着骂着,她就哭了出来。 第三十五章 无题 “2020年10月18日,夜雨, 拂晓不见晨星。 都说正经人不写日记,我又恢复写日记了。哎,我可真是个文学爱好者。 昨天发生了许多事,从没见过,我很害怕。我拍了一些照片,越看越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来到这间宾馆。对面是那间旅馆。 我又看见她, 她坐在窗台,淋雨,吸烟。她呛得流出眼泪。 我看见那个家伙回来了, 他们拥抱。 真好啊。 对不起,我有点酸。 我也想。 我回头看看,只有一个智障趴在床上大睡,手还捂着屁股。 算了, 这人间,索然无味。 by直男胡廉荣。” …… 天明的时候雨没停,淅淅沥沥使人愁。吴清清却快乐起来,她早早便醒了,睁着眼等周虞醒来。 当周虞睁开眼,她第一时间说道:“你变了。” 周虞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哪里?” 他们是挤在下铺,一起和衣而卧了两个多钟头。 “说不出来。” 吴清清皱着眉头,把侧躺的身子更靠近点,抱着他手臂的手也用力些,周虞的整支手臂都在她怀中。 “就是感觉,不大一样。” “你没变就行了。” “嗯?”吴清清蹙眉。 周虞认真说道:“能不能松一点,磕着我了。” 吴清清垂头看了一眼,气骂道:“你没变,还是那个狗子!” 她却半点不松,抱得更紧,闭上眼睛,喃喃低语:“我困,你把被子拉一下,我想再睡一会儿。” “好。” 周虞将滑下去的被子扯了扯,为她盖住,她便闭上眼睛,猫儿似的将额头蹭了蹭他的肩头,舒服地又睡过去。 10月18日,雨一直下,气氛很融洽。 这是任务的第五天。 周虞选择不出门,吴清清在上午十点多醒来后,他们一起做了午饭,有两个菜和一个汤,米饭有点干,周虞头也不抬,边吃边说道:“晚上吃馒头,或者饼,或者面条也行。” “你以前也不怎么吃面食啊?”吴清清奇怪问道。 “我现在肠胃不好。” “好好好。”吴清清好看的大眼睛眯起来,像弯弯的船儿,“上次买了意大利面呢,晚上给你做。要不再煎个牛排?” “你是不是还想配红酒和蜡烛?” 吴清清笑得像只偷到零食的小猫咪:“也不是不行哦。” “你想得美。” “怎么,你还怕我吃了你哦?” “有点怕。” “呸,你才想得美!整天自我感觉良好,喜欢我吴清清的人不知有多少,前天在剧组,还有人给我献殷勤呢。” “谁啊?” “就是我们那个男主角啊,这两天李霜这个女主角不在,基本都是他的戏份。” “他啊。”周虞放下筷子,正色说道,“你下次跟他说,我打人很疼的。” “哈哈哈,你想什么呢。他比你还丑,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周虞起身,说道:“我再睡一会儿,你洗碗。晚饭做好了再叫醒我。” 吴清清扬了扬拳头:“信不信我打爆你的狗头哦?” 周虞进卫生间,舒服地洗了热水澡,换上睡衣,然后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听着雨声像亿万口从天而降的飞剑击在人间,他用一秒钟的时间便入睡。 “周虞,要是又有人来找你怎么办?”吴清清有点担心,想起那一天,脸色便白了几分,但周虞已经入睡,并不回应她。 她收拾完毕,也洗了澡,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她不是很放心,出门后把旅馆提供的“旅客外出,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上,这才去了附近的超市。 她买了水果,买了牛排,买了红酒,没买蜡烛。 下午四点半,她回到房间,周虞还在沉睡,一切平安,她松一口气。 还不急着做饭,她拿出手机,看到剧组群里很多消息,也有很多私聊消息,有导演,有副导演,还有那部剧的男主演,都在喊她去剧组拍摄。 她毫不犹豫回了一个“没空”。 导演勃然大怒,在剧组群里破口大骂。 “呵呵。”吴清清打了一行字,“你再叽叽哇哇,老娘就不干了,回家继承家业!” 然后关掉手机, 一身轻松。 她搬了椅子到床前,就这么坐着,两手托腮,看着睡中的周虞,闻一闻他淡淡的味道。 是啊,他好像有点变了, 而自己好像最近有许多记不起的事情。 那又怎样? 她只想等着,等春天来。 …… 识海里的潮涌,已持续了半日。 灵魂之火于浑浑蒙蒙中跳跃、聚集,又散落为群星,如此周而复始,按某种固定的仪式、轨迹,随着不断运转,得以滋长。 周虞的灵魂在修行,思维平静无波,于沉静之中,隐隐“看”到一行行文字—— “2020年10月18日,任务第五天。 执行者:周虞,男,23岁。 当前执行中任务: 1,主线任务:寻找一份苍梧之钥; 2,支线任务:带她回家。 神魔秘术: 1,洪流铸体神通,71; 2,魔仪入轨魂术,59; 3,大荒流剑经前半篇,两式。 持有古剑器照胆【残】、女英镯【禁】。 ……” 晚上七点一刻, 周虞被吴清清唤醒。 晚餐前洗漱的时候,周虞开始思索。 女英镯? 那一只按赵阿姨所言,是十五年前她丈夫陶闵从九嶷之山中一并带出,悄悄给了她的青铜黑石镯,昨日竟能抵住赵凉凉的绝杀镇压,如今在他的手中,叫做……女英镯? “五帝本纪里讲,帝尧以二女娥皇、女英妻虞舜,舜摄天子事,尧崩,服丧三载即天子位,在位三十九年,禅位于禹,南巡狩,宫车晏驾于苍梧之野,葬于九嶷之山,娥皇、女英闻之,沿湘水而至,因九山相似,不可分辨,终究没能找到帝舜所葬处……” “这么说的话,这只女英镯,比照胆剑更古老,是真正的上古三皇五帝时期之物,天子之妻所佩?” “照胆剑的‘残’很清楚,这女英镯的‘禁’又是什么意思?” “苍梧,苍梧!苍梧这个组织,到底想搞什么飞机?” …… 晚餐是奶油蘑菇意面,配西冷和菲力牛排各一块,以及一点点红酒。 周虞吃得很满足。 饭后,他陪吴清清一起洗了餐具。 晚餐后,吴清清提出看个电影再睡。 他们打开电视,周虞选了一部老片子。 “《leon》?你喜欢这个片子啊,以前没听你说过啊。”吴清清语气有点不满,“这个杀手不太冷,这个翻译的片名真是烂极了。” 周虞点头赞同:“没错。但片子还是好的。” “看不出来啊周虞,你个狗子还是个萝莉控?” “我不是,别乱讲,少扯淡。” “我怀疑你是不是对赵凉凉有想法?毕竟她矮矮的,像个萝莉。” “???”周虞失笑,“人家有胸的。” 吴清清不愧是专业女演员,眼泪说来就来:“好啊!周虞你个狗子,你果然说了实话!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非要我们平胸的死才行吗?” “别演了,看电影。” “好嘛,萝莉控也挺好的嘛,萝莉也没胸……” 吴清清眼泪同样说收就收,专业水平一流,嘴里还碎碎念着,拿了水果和零食,和他一起蹲在沙发里,扯了条毯子,一起看电影。 吴清清在电影放到一半时就睡在了周虞怀里,周虞安静地看到leon变成一棵快乐的盆栽,然后关掉电视,将吴清清抱到床上,索性还在下铺,给她盖好被子。 然后,他爬到上铺,也睡了。 …… …… 10月19日, 任务的第六天。 秋雨还在下,似乎不下足三天,便不足以将这座城市刚经历的血腥洗净。 虽然,在昨天的清晨,经过一夜之后,这座城市似乎就已完成了一次倒带,该抹除的全部抹除,该恢复的也都恢复,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是生活。 周虞是想睡就睡,他睡着时是在修行,吴清清则一向爱睡,两人直到将近中午才起床,洗漱完毕,一起出去,就近吃了午饭。 午饭后,周虞便让吴清清回去。 “今天,明天,都别出门了。” “你又要去哪?”吴清清脸色顿变,紧张问道。 “一点点小事,不要怕。” “我,我没怕啊。” “好了,乖。回去。” 吴清清撇着嘴,眼泪便流了下来:“你认识我二十年了,老娘什么时候乖过?” “我觉得还挺乖的。”周虞摸摸她的头,“去。” 在旅馆楼下,他挥一挥手,向街头走去,直到街口的路灯处,回头看到吴清清仍站在旅馆门口,他便不再回头,径直远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一个地址。 金桥市龙口社区湖滨嘉墅二十四号楼。 这是一片联排别墅中的一户。 周虞礼貌地按响门铃。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衣着体面,神情却沉凝中带着忧虑的陶闵先生来开门。 看见周虞时他诧然一瞬,旋即惊喜问道:“是你!翠花在哪?我问过了,说翠花被你带走了!” 周虞说道:“赵阿姨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她在哪?带我去找她!”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周虞不容置疑说道,“你说你问过了,知道赵阿姨被我带走了,那么,你问的是谁? 是十五年前把你从家乡带走的人吗?” “你说徐秘书?” “谁是徐秘书?是谁的秘书?” 周虞紧紧追问道。 陶闵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摆手:“你不知道,说明你不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问,问了对你我都没好处。 你不知道组织条例吗?” “我知道条例中的有限几条……”周虞想起穿道袍戴墨镜的某个男人,默然须臾,继续说道,“其实就算知道我也不是很在乎什么条例,所谓组织我同样也不在乎。 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告诉我,徐秘书是谁?你当年在九嶷山,进去的是怎样一座门?带出来的是怎样一柄钥匙?” “我告诉你徐秘书是谁。” 声音在周虞身后响起。 周虞的双手半攥几乎成拳,又松弛下来,惆怅说道:“怎么总是你?阴魂不散。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我甚至要怀疑组织上安排我们搞对象。” “你的自知之明很理智。” 周虞转过身,认真说道:“赵暖暖,我说不可能的意思是,你就算对我有想法,我也不可能同你搞对象,因为我不喜欢你。 你, 太矮了。” 赵凉凉并不动怒, 她今天穿一袭黑色连衣裙,裙袂上缀着零星的碎花,碎花里点缀着颗颗晶珠,像天上星,亮晶晶。 “我也可以很高。” “有多高?天幕那样高?”周虞问道。 “还可以更高点。” 周虞错开话题:“说正经事,徐秘书是谁?” “你见过,就是我的另一位助理。” “???” 周虞终于色变。 赵凉凉有两个助理,四名保镖,其中助理小许和保镖钱哥,都被冥国余孽登录,已经在赵阿姨的店中被清理。 她还有一个助理,似乎是叫做……小徐? “她是谁的秘书?” “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 “我知道你还不是苍梧的人,你还没有完成‘启门人’的任务,而直到此时我才知道,你的‘启门人’任务,竟然和徐秘书有关。” 赵凉凉悠然地仰头看一眼天空。 无云,碧如静瓷。 “和那人有关。 我早该想到……夏建白那么下贱的老王八,如果听从于某一个人,那当然只可能是那人。” “那人是谁?”周虞对夏建白被人称为“老王八”或“下贱白”毫无兴趣,在他看来那只是一个该死的黑心老板。 “你考虑清楚,你知道了那人的名字,知道徐秘书是他的人,就意味着你触犯了苍梧组织的条例。” 赵凉凉“善意”提醒道。 周虞不以为然:“我再说一次,我对条例不在乎,我甚至对所谓组织也不在乎。” “那人叫余世滔。”赵凉凉轻叹着,“当我们提到他的名,他便知道了。” 周虞默然, 长长的默然。 还真是位大人物呢…… “我听说你是个搞心理医学的?”赵凉凉忽然问道。 “是的。” “难怪你总是那么多问题,你们这样的人,总是想的太多,问的更多。” 周虞道:“我确实还有问题。” 赵凉凉道:“只许一个,问完……我便送你出去。” “出不出去的事再说,你先回答我。”周虞下定决心,肃然正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你说了许一个问题。” “我没说一定回答。” “赵暖暖,你这样不讲道理,不大容易找对象的。” “你为什么总要把事情往男女间那点庸俗的事上联系?” “因为我是世上一俗人啊。” “我不是。” “不是俗人还是不是人?” “我只许了你一个问题。你准备好出去了吗?” “没有。” “我问你准备好了吗,不是当真要给你准备的时间。”赵凉凉抬起了手,“出去。” 周虞抬头,突然骂道:“夏建白,你这个老王八,人家说你的话只能信最多三成,你不是说你没的选,只能选我吗? 你再不登录, 老子就他妈要死了! 载体我都给你选好了! 你就算要输,也得等我出去,由我亲手把你送上审判台,让你输得合理合法! 而不是这样, 输给一个一米五的丑妞!” 赵凉凉的手,按到他额前。 有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替他接住赵凉凉的手。 是陶闵先生, 是夏建白。 “你急什么?任务不是七天?明天才结束呢。” 夏建白的声音嘟嘟嚷嚷,非常不满, “七院的医生很可怕的,真拿我当精神病患者,动不动就要捆起来打镇静剂。我灵魂登录进来时,肉身如同龟息,他们会以为我自杀了。万一把我送进殡仪馆烧了怎么办? 你也知道道袍周润发那个装逼犯爱叫我‘老王八’,说明我活得久,苟得住。 我很怕死的。 所以,你这样我很为难的。你知道吗?” --- 这章我从天没亮写到十一点半,幸好今天不是工作日……收尾有点难,也认识到自己是个菜。操。晚上给第一卷收官,应该会更难,所以第二更必然会晚一点,但肯定会是个长章节。总之于我这种本身工作挺多的中年废男而言,写书真是个自讨苦吃的活。每天早起码字的动力全靠刷后台本章说那点快乐支撑,大家多多反馈,我抽空基本每条书评都看的(绝不是众筹写书,认真face)。 第三十六章 好啊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生在微澜之间。 生死, 也可能在双掌相对的刹那,无声无息,就如一次淡若溪水抚过卵石的接触,便决出天与地的高低,人与鬼的相隔。 赵凉凉定然不动, 周虞趁机疾速让开。 夏建白登录的陶闵先生微退半步。 赵凉凉微嘲说道:“我说过,我也可以很高,甚至比天幕更高一点。” 周虞起剑,向赵凉凉刺去,并与她一道嘲讽夏建白:“老王八,你不行啊。” 夏建白的声音微咳两声,向前补回那退却的半步,懒懒说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不行不是很正常?你还年轻,我觉得你行。 你看她如何?我建议你们搞对象。 年轻人,不要总是热衷于打生打死。” “她?赵暖暖?” 周虞无奈说道,“谁敢同一个老是想宰了自己的女人困觉?你看你老婆王萍萍就很不幸,睡梦之中遭你毒手。” 当此之际,他刺出的剑,耀目的青铜剑光,被赵凉凉抬一抬衣袖——她如一朵花绽开的袖口转动,袖上也有漆黑的碎花,缀着点点如天星的晶珠,那些晶珠照射光亮,不是反射天上的日光,而是本身照射出光来——便压了下去。 他不得不退剑,退身。 赵凉凉讥讽说道:“不是有人与你说过,下贱白的话至多只能信三成?那么对于他做的事,一贯至多只能信一成。” 周虞锁眉道:“我作为心理医学助理,介入了案发后的侦查验证,也看过几个受害者的现场鉴定报告。” “那你看过王萍萍的吗?” “啊这……” 周虞恍然。 “精神病人”夏建白杀人案有四名受害者,他的员工杨东和黄辉彬,以及心理医生任医生,都是最早被发现,进行了现场侦查,但他老婆王萍萍则是最后发现,送医后才确认不治身亡。 在得到这一消息后,周虞便去见夏建白,听到那句“你听说过苍梧吗”,然后来到这里。 “我说过,我其实对所谓组织,做什么‘启门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人皆有好奇之心,我们搞心理医学的,更不免于此。”周虞再度认真说道,“你总是想让我死,或让我退出去,那么想必我的存在与你来到这里的任务有关。 你告诉我,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便退出去。” “你太矮了,听不得天上声。” 周虞心想自己一八零,但他抬头看看青冥,又认为对方说的有理。确实听不得。 “再见。” 周虞果断说道,剑光一纵,便即离去。 赵凉凉翻手便抓,袖袍鼓动,如一只兜天摄地的口袋,可纳乾坤,往天空席卷而去,要将周虞连同剑光一并摄入其中。 陶闵先生体面的脸上露出艰难的笑,发出夏建白才会有的叹息,语调贱贱的,却又有不容置疑的冷酷霸道:“赵凉凉,我说了,他的任务期限还有一日!他有点急躁,你为什么也这样急?” 他伸手到虚空中用力一抓,便抓出来一只拳头大的铜铃,其形制古朴,握在手中,用力一摇。 声起于只掌之间, 闻动在九天之下。 铃声沉浑,荡漾高天,静瓷般碧洗干净的天幕上,原本只有一轮日头,此刻却席卷来片片碎云,迅速聚集。 又有风凛凛而过,直至风卷残云,声势浩大,成为滔天龙卷,好似巨龙在云端垂首,向人间吸水…… 垂首下来的巨龙,一口咬住赵凉凉的袖口一角,用力撕扯。 先扯下来颗颗晶珠,像天星散放,珠落玉盘,再撕开一截衣袖,露出少女雪白细腻的皓腕,仿佛一支天上生的玉树的枝。 皎皎动人。 周虞得以从容而去。 夏建白说得对,这是第六天。 还有一日。 不要急。 他落向一片洋房别墅社区,落在李霜家的门口,掏出李霜给他的备用电子卡片钥匙,打开了门。 家里静悄悄的,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来,静静地思索。 赵阿姨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便惊喜喊道:“李小姐,李小姐!小周先生来了!” 李霜噔噔噔下楼的声音传来,周虞含笑道:“赵阿姨好。” “你好你好,我正在炖一锅好汤,晚上在这里吃饭?” “赵阿姨,我想问你个问题。” “啊,小周先生你说。” “您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周虞好了。” 周虞看着穿一声绸子睡裙,连衣服都不换,便急匆匆下来的李霜,正色问道, “我想问您,那天在店里,您看到赵凉凉手下的两名助理,除了被清理诛杀的那一个,另外还有一位,您有印象吗?” “这……”赵阿姨露出迷惘之色,手在围裙上擦拭着,“不,不记得啊。我不记得是哪一个了……那天,那天哪记得别人……” “你是说徐助理?” 李霜走过来,掩去看到周虞到来的惊喜之情,轻声说道, “赵凉凉有两位助理,一个叫许巧,一个叫徐薇。许巧比较张扬,那天……” 她摇了摇头,走到沙发前,略微犹豫,还是选择靠近周虞坐下,继续说道, “徐薇就与她相反,极其低调,几乎没有声息,永远都是安静跟着赵凉凉,但我听说赵凉凉的很多要紧事务都是她在处理,赵凉凉的保卫工作就归她管。” 周虞想起那天,赵凉凉的四名保镖,唯有同为冥国余孽登录的钱哥听助理小许的吩咐,另外三名保镖似乎并不在意助理小许。 “还有呢?” “还有啊……” 李霜露出沉思之色, “这就要先说到赵凉凉,她是选秀出身,一炮而红,后来被一家神秘的经纪公司签约,这两年资源好得吓人,轻轻松松爬上第一线,人气高得离谱,对她这样的厉害角色,大家肯定都有研究。 她的助理也是重中之重。 许巧这个助理还好说,根系很好查,明明白白,徐薇就不一样,反正我没听说过查到她是什么来路,只知道赵凉凉的很多资源都在她手中,她似乎总是能给赵凉凉安排到最合适的机会,并且无往而不利!” 周虞笑意深沉:“查得清清楚楚的助理小许,却是危险的怪东西,查不出来历的徐助理,又该是何等人物?” 其实他已经知道, 徐助理又是徐秘书,是那人的秘书。 那人是余世滔, 苍梧组织长三角局的局长,但极少有人敢直呼他的名,通常称一声“余局座”。 余局座十年前开始闭死关,不与山齐、不同海深绝不出。 可以想象,徐秘书应当是余局座的代言者。 而她近年来,紧密跟随着赵凉凉。 那么,赵凉凉是谁? 这位徐秘书,也很有可能是十五年前去往九嶷之山,将陶闵先生带走的女人。 也就是说,陶闵先生从九嶷之山中淘出的“宝贝”,理所当然在她手中,或曾经过她的手。 那宝贝可能就是苍梧之钥。 周虞将所有这一切理顺,说道:“赵阿姨,您去煲汤。天凉了,我也想喝一碗。” “好,好好。” 赵阿姨欢喜地离去。 李霜攥着睡裙下摆,皓洁雪腻的一双小腿交叠,显得紧张,她穿着一双小猫咪头的绒拖鞋,十分可爱。 她注意到周虞在看她,并且视线由上而下游移,她便更加紧张了,下意识缩了缩身子,低头说道:“周虞,那位徐助理,不会也是……那种怪东西?” 周虞并不清楚,为何任务世界进行记忆抹除对李霜和赵阿姨似乎无效,他微笑宽慰道:“不要怕,那位徐助理不是,她应该是正面人物。” “什么叫正面人物啊?” 周虞指了指自己,开玩笑说道:“类似于我这样,正直而英俊,惩强扶弱,深得姑娘们欢心的人物,就叫做正面人物。” 李霜不再那么紧张,略微抬起头,霞飞双颊:“我怀疑你在调戏我。” “你没有证据。” “喵呜……” 从楼梯上慢悠悠地下来一只猫咪,它身上黑白相间,是一只品种普通的奶牛猫,这种猫又叫做燕尾服猫,比较顽皮,堪称猫中二哈。 这只奶牛猫白色鼻端右侧,有一颗小小的黑点,像一颗媒婆痣。 周虞怔了怔,失笑道:“它是你养的?” “现在是啊。”李霜招了招手,开心唤道,“兔兔,过来,麻麻抱抱。不知道它是谁家的,昨天我在楼上看到它,就是你待过的那个房间,它赖着不走,我干脆就养起来好了,也可以打发时间嘛。” 被取名兔兔的奶牛猫一摇三晃地走过来,却没有让麻麻抱抱,而是一个跳跃,落在周虞膝上,舒服地挪了个姿势,趴下来眯起眼睛。 李霜“大怒”:“好哇,这个狗东西!我给你洗澡驱虫,打针喂药,半夜还给你煮鸡胸肉,你居然这么快就叛变到别人腿上!” 话虽如此,她眼里的欢喜却掩不住,像幸福的糖水,快要溢出来。 一只乖乖的猫咪,需要一个麻麻,当然还需要一个粑粑。 嘿。 周虞严肃道:“猫的内心是很高贵的,它们有自己的名字,你取的名字对它来说,只是一个代号,而且它们骄傲得很,你叫它‘狗东西’,它会视为极大的侮辱。” “它难道还能听得懂?” 李霜开怀笑道,因为动作略大,绸子睡裙也有点开怀。 周虞转过头,抚摸着猫咪的脖子,给它顺毛,它便呼噜呼噜地发出声响。 周虞淡淡说道:“听不听得懂,谁知道呢?” 李霜察觉到自己走了光,慌忙起身,说道:“我,我上去一下。” 她这一上去,便好半天没有下来。 周虞陪猫半日,直到赵阿姨准备好丰盛的晚餐,包括一锅极好的鱼汤,李霜才下来一起用餐。 她在楼上折腾了半日,最后换上的是一身淡粉的休闲服,显得更青春活泼些,笔直的窄腿裤将她纤长的腿型衬到极致,脚上还踩着那双猫咪头的绒拖鞋,在餐桌前转了一圈,笑盈盈问道:“我看起来有没有年轻两岁?” 她二十五岁,年轻两岁便是二十三岁,可与周虞同龄了。 “没有,还是十八岁少女的样子。”周虞笑眯眯道。 李霜不再那么紧张,恢复了大气从容的性子:“我怀疑你又在调戏我,不过我也不需要证据,开心就行。” “你开心就好。” “吃饭吃饭。” 周虞和李霜、赵阿姨在餐厅坐下,奶牛猫兔兔也有一席,它的地位更高,直接上了餐桌,它的小碗里是撕碎的水煮鸡胸肉,放凉后有淡淡腥味。 “艾艾呢?”周虞问道,“她不都是跟着你的?” “她啊,我有个片子邀约,我不大想接,又不太好拒绝,让艾艾去谈谈看再说。” “哦。”周虞喝了一口汤,滋味甘美,随口问道,“又是什么片子啊,拍什么?” “一个轻喜剧,为贺岁档准备的。好像是历史玄幻类?回头我问一下艾艾。” “历史玄幻啊,有点意思。” “怎么,你有兴趣啊?那我让艾艾接了,也给你安排一个角色啊。” 周虞摇头说道:“我同你说过啊,我其实对这行没多大兴趣,这部片子结束后,可能就不干了。” 李霜遗憾道:“那多可惜啊……我很看中你的。” “我志不在此。” “知道知道,想做白衣使者,治病救人嘛。” 这一餐用得很愉快, 晚餐后,周虞问道:“今晚我住这里。” 李霜呆了呆。 “怎么,不方便?” “没有没有,”李霜反应过来,“还是之前的房间,我去收拾一下,我,我这就去……或者,或者别的房间也行,也行……” “就那间。” 周虞服用了最后一颗塑魂丹,总觉得是一个疗程的治疗结束了,然后沐浴,换衣服,入睡……李霜竟然早给他备好了专用的睡衣。 一夜无话无事。真的。 …… 翌日天明, 周虞醒来,神完气足。 赵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周虞在客厅看到艾艾,艾艾见到他出现,大为吃惊:“周虞,你,你,这就拿下……不对,你这就被霜姐拿下……也不是……总之……” 周虞神情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想什么呢,小姑娘整天满脑子就知道搞黄色。我无家可归,借宿一晚而已。” 艾艾吃吃地笑着,往楼上去,说道:“我去喊霜姐起床,马导招呼抓紧去上戏呢,今天拍一场重头戏。” 楼上很快传来她夸张的声音:“霜姐!你昨晚真的是一个人睡的?你这个渣渣,辣鸡,好菜啊,这都拿不下!你要这靓脸大胸细腰长腿有何用!” “呀!梁艾艾,你要造反!我打死你!” …… 马甲导演很厉害。 听说他受了伤,住了院。 没想到恢复得如此之快,职业精神如此高昂,这么快便要恢复拍摄。 2020年10月20日, 昨天停住的秋雨近日又至。 正适合这场穆公出殡的戏,气氛恰到好处。 早就掘好的墓地,按上古秦国丧制度的至多百分之十相似度来布置的设施、阵容,以及天上坠下的细雨,似千万口秦国的利剑在洗礼人间。 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秦公的棺椁即将入葬、祭祀、封土。 当然,这场全片的核心大戏,除了驾崩的穆公入葬之外,还有另一部分,便是秦穆公临死之前,交代子舆氏三兄弟殉葬。 子舆氏三兄弟,奄息、仲行、针虎,皆一时之人杰,穆公死后,史载殉葬者一百七十七人,其中便包括这三人。 整个春秋时代,秦国拿得出手的国君便只有秦穆公,乃是五霸之一,但是穆公英明一世,临死给秦国挖了个大坑,殉葬者众多,包括一系列的英才,导致穆公之后秦国缺乏人才,一落千丈,直至很多年后孝公变法才重新崛起。 一身戏服的周虞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所有人员各就各位,拍摄现场之外,围着大量剧组人员,艾艾抱着奶牛猫兔兔在人群中,周虞还看到了赵凉凉的助理徐薇。 马甲导演今天意气风发,他提着扩音喇叭,嘴里叼着烟,大开闸门,疯狂喷射:“天气预报说了,这场雨不会太久!所以,这一场大戏,我们争取一次过!谁他妈的要是给老子掉链子,看到那个大坑没有,老子就把他埋进去,给老贺陪葬!” 今天秦穆公的饰演者贺永开不用出镜,因为按照剧情,他这会儿应该躺在巨大的漆木棺椁中。 当然,周虞知道,赵凉凉知道,李霜知道,贺永开永远都不会再出场了,至少在这任务世界中,他已然是个死人。 一百多名“殉葬者”的“尸体”已经准备好,被逐一填入陪葬坑,摄像机镜头紧紧跟随,抓取大量镜头,经过后期剪辑后将呈现这场血腥葬礼的凶残。 子舆氏三兄弟的殉葬,是被迫的,也是这场戏的关键。 周虞和另两位龙套,穿着戏服,被押至丧葬现场。 “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赳赳老秦的战歌唱响,丧葬大礼正式开启,穆公之太子公子罃为首,跪伏于地,等待着穆公的棺椁抬向墓地。 锋利的铜剑落向子舆奄息、子舆仲行、子舆针虎三人的颈后。 三人的表情都是悲慨之色,临死之前,口中高歌《秦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剑锋落了下来, 镜头紧紧追踪着他们。 “cut!” 马甲导演大吼一声,“干!真他妈的完美!绝了!” 镜头理当拍摄到这里为止, 然后,再拍摄“人头落地”的“场景”,经过后期处理,形成连贯的画面。 但三口斩下的青铜剑没有停止。 唰!唰! 两颗人头滚落在地,直至死亡,他们的脸上仍是悲慨愤怒的表情,只不过原本是表演,此刻是真实流露。 子舆仲行和子舆针虎的两名饰演者,惨遭利剑斩首! 马甲导演呆住了, 全场都呆住了。 所有人一片死寂。 马甲导演双腿一软,便往地上倒去:“日!日!日!这他妈什么鬼……老子看错了吗,那,那是道具?”他指着地上的人头,问道具负责人老李。 老李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饰演子舆奄息的周虞嚯然起身, 斩向他颈后的铜剑已然折断。 他反手便是一击,照胆在手,剑锋洞穿剑斩他的“行刑者”。 行刑者的面庞变得漆黑,眼瞳怒睁,一片黑洞,其冥国余孽的特征刚刚暴露,便被周虞一剑穿心而杀之。 照胆剑洞穿此人心脏之时,剑也脱手,向前飞穿,穿透其身躯,然后在另两名行刑者暴露冥国余孽特征的同时,先斩断一人头颅,再贯穿一人心脏。 周虞出剑, 连杀三名冥国余孽! 公子罃起身, 赵凉凉饰演的弄玉公主起身, 魏子凡饰演的萧史起身, 拍摄现场中,许多人都站起身来。 也有人一片懵然,先是惊愕,继而惊叫失措。 …… 李霜饰演的蕊白公主没有起身,她定定地看着周虞,眉心拧皱,显得极其痛苦,那些本该被抹除却又恢复的记忆变得如此清晰。 她突然想, 如果忘记,或许更好。 需要多少次记忆的抹除,才能不再把你想起? 她看见嚯然起身的魏子凡露出狞笑,向周虞大步走去,取下插在腰间的赤龙箫,挥之如剑,击向周虞。 她慌忙爬起身来,向靠得本就近的魏子凡扑去。 周虞眼角猛地一跳,照胆剑飞转,轰然一击,撞在赤龙箫上。 他大步走来,左手成拳,与魏子凡出掌交轰,右手抓住李霜的手,手腕一动,一枚青铜黑石镯子由手传手,滑向她的手腕。 “戴着它,退出去!”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魏子凡袍服背后撕裂,生长出一双巨大的青色肉翅,像传说中的恶魔,肉翅上缠绕着闪电,猛烈扑扇,便掀起狂风滔天彻地,身如一道疾电,扑杀向周虞。 几乎怂到地上的马甲导演忽然站了起来, 他手提喇叭,背脊挺直,伟岸得全然不像他,用扩音喇叭喊话:“所有余孽,就地伏诛!违者,本座索拿之后,必施以极刑处死!” 人群中走出来陶闵先生,懒散说道:“燕纯阳,你还没坐上局座之位,就敢自称本座?徐秘书,我建议你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徐薇站了出来,她的身后是赵凉凉的三名保镖。 马甲导演的身上,登录着苍梧长三角局的常务副局长,代局长行事十年的燕纯阳,他的语气果断而森然:“诛!” “诛!” 那些从人群中起身的人中,有超过一半发出厉吼。 他们是苍梧的人, 是燕纯阳的人。 夏建白登录于陶闵先生,他和徐薇也是苍梧的人,但不是燕纯阳的人。 周虞在这些日子里,已逐渐理清一些头绪,此刻终于完全清明。 他迎着魏子凡的攻击,悍然出剑。 “你也是余孽,只是没想到,是妖族之余孽。那么,你是华山之主吗?”周虞轻声问道。 弄玉公主梦有神人,自称华山之主,与其有婚姻之缘,果然有一名叫萧史的大帅比抵达秦都雍城,吹箫引凤,与弄玉公主成婚,而后多年,夫妻和谐,直至跨龙骑凤升天,成为神仙中人。 徐薇身后的三名保镖雷霆暴起,轰杀向魏子凡。 周虞一步跨出,面向徐薇,说道:“徐秘书,我要苍梧之钥。” 徐薇平静说道:“燕纯阳今日若死,苍梧之钥自然给你。” “苍梧之钥果然在你手中。”周虞彻底释然,心领神会,继续问道,“她,是天上人?” 徐薇浅浅地笑,说道:“是啊,天上。比天,还要高一点。” “那么,你和下贱白,今天谁罩着我?”周虞问道,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因为他惜命,而今日这场搏杀,显然不是他足以参与的。 “你去杀了燕纯阳。” 周虞看着远处的马甲导演,如同听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你在逗我?他是谁?霞举极境,陆地游仙一样的人物,你让我杀他?” 徐薇道:“他是登录进来的,受限。” “那我也杀不了他。” “你可以的,用你的剑。” “照胆剑,是你通过道具组,安排到我手中?” “是。” “姚建波说要杀魏子凡的人是赵暖暖,换句话说,应该就是你?” “是。”徐薇淡淡说道,“如果杀得了魏子凡,杀了登录他之人,当然最好,如果杀不了,便退而求其次,将照胆剑给你,这也是局座的意思。” “那那位局座呢?”周虞推了推镜片,含笑问道。 “世人皆知,局座闭死关,十年未出。” “可他又没有说过,是不是会在十年后的今日出关,是吗?” “你问的太多了。虽然有点大不敬,但我忍不住开始怀疑局座的眼光。” 陶闵先生走过来,夏建白的声音贱贱道:“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拖了许久,才对他进行引路。” 周虞冷笑道:“夏建白,你不担心自己肉身龟息,被医院推去殡仪馆烧掉?” “所以你得快点啊。”夏建白可怜说道,“早点弄死燕纯阳。” 在夏建白话音落的时候,魏子凡遭到暴击,即将灭亡。 马甲导演弹了弹烟灰,叹了口气,翻手微压,便有一道紫色雷霆,如天外神鞭降临,抽杀人间,落向攻杀妖孽魏子凡的三名保镖。 徐薇震怒喝道:“燕纯阳,你敢对组织自己人下手,为了维护一个妖孽?” 她张开手,抓向马甲导演抽出的紫电神鞭。 燕纯阳的声音浑重有力,充满威严:“人与妖合一,与天斗,其乐无穷。为什么做不得?” 赵凉凉清澈说道:“我质于人间,人间就是这样的答复?燕纯阳,你不行,就算是余世滔也不行,你们都承受不起天上的怒火。 那会是群星坠落人间,四海成为枯池,山岳为之崩摧,生灵涂炭。所谓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不外如是。 你,想看到上古之战重现人间?” 马甲导演霸气滔天:“杀绝你们,人间再不复有上古之忧。” “那么,你来杀我。” 赵凉凉忽然摊开双手,放弃一切抵抗。 “好。” 马甲导演向前一步,扔掉烟蒂,伸手摄到赵凉凉头顶。 轰! 那座巨大的棺椁,轰然爆碎。 棺椁之中,一具无头的尸身,是贺永开的尸身,站了起来。 赵凉凉道:“平希王,你来得太慢了。” 无头尸身腹中发声:“请殿下恕罪!” 他俯身,拾起一颗头颅,是贺永开的头颅,端端正正,异常严肃地安放于自己的断颈之上。 然后将双手插入虚空,从中抓出一柄巨斧,一面巨盾。 接着, 巨盾迎住马甲导演抓到赵凉凉当头的手, 巨斧斩向马甲导演。 马甲导演震怒:“平希王!你这个叛逆,枉为刑天氏之血裔!” 平希王腹中发出凄苦之语:“我不在人间久矣,小小后辈,也敢置喙于我。” 混乱的杀戮在场中展开。 有苍梧组织的人, 有登录的冥国余孽, 也有登录的妖孽。 徐薇忽地恭敬跪地,颤抖着声音,双手高居过头,用尽气力喊道:“请局座诛逆!” “局座,有人造你的反,干他!” 陶闵先生再没有半点体面人的模样,嘿然大笑道。 纷乱人群中,艾艾好不容易和李霜汇合,她怀抱着的奶牛猫兔兔忽地一跃挣脱。 李霜大急,连忙向人群中挤去,想把它抓回来。 一名青面獠牙,人身狼头的妖孽扑杀而至,李霜惊惶跌倒,她腕上的青铜黑石镯上忽地闪烁一点黑光,如一道死亡的黑线,一击洞穿狼头! 奶牛猫兔兔回头看了李霜一眼,便飞快闪烁,穿过人群,一个跳跃,落在徐薇高举着的双手上。 它轻轻地“喵呜”了一声。 全场便寂静下来。 燕纯阳肝胆俱裂! 马甲导演抓出去的手陡然收回,如同偷食未开锅的食物被烫了手。 扩音喇叭坠地。 他颤巍巍地缓缓跪下,在双膝即将着地时,又猛地咬牙站了起来,眼中放射坚定的光,取出一支烟,给自己点燃,一口抽尽,沉声说道:“局座,十年不见了。” 奶牛猫口吐人言,声如上古之夔牛,有若天神擂鼓,震撼八荒。 “我听说,你想坐一坐局长的位子?” 马甲导演燕纯阳坚定说道:“想。” “为何?” “我想再进一步,然后再进一步,接着再进一步。” “再然后呢?” “协同妖族,杀上九天。” “你的这些念头啊,很多年前我便知道。” 奶牛猫在徐薇高举的双手上转了个圈,舒服地蹲坐, “这就是我闭死关,要么死,要么生而出关后上进一步,注定不会再坐那张位子的情况下,你仍然不可能坐上去的原因。 周虞。” 周虞看向那只猫, 总觉得有点滑稽、荒谬。 谁能想到, 最终定鼎大局的,会是一只猫呢? 它甚至不用出爪,只是喵呜一声。 周虞没有开口,只是略微颔首。 “去杀了他,苍梧之钥徐薇会给你。” 周虞苦笑道:“余局座,我恐怕杀不死他。” “你去杀,他的毛敢动一根,我就让他死。” “我杀死,和你杀死,有什么区别吗?” 奶牛猫道:“当然有区别。” “什么区别?” “他自己知道。” “好。” 周虞便握着照胆剑,走向马甲导演。 他的剑,抵在马甲导演的喉咙。 “你以为你能拿到苍梧之钥?”燕纯阳的声音充满讥讽。 周虞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其实不给我也没有关系,你们这什么鸟组织,简直是一群神经病,我并没有什么兴趣。也只有你们,才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来打去。好好的做世人眼里的神仙不好吗?” “那样未免太无趣。” “那你觉得死亡有没有趣?” “或许有,但我不想试。” 马甲导演的身体便向地面倒去,他的双眼紧闭,然后又睁开,从一片迷惘中醒来,看见周虞持剑对准自己,顿时暴怒骂道:“你他妈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还想不想干了!场务呢?让他滚滚滚,一毛钱都没有,盒饭都不准给! 草草草!老子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啊,狗日的,这片子拍不下去了,老板要把老子扔进千山湖喂大头鱼的!” “真他妈怂!”周虞转身,看向那只猫,“这可不能怪我,他怂了,下线了。” “那你就出去杀了他。” “苍梧之钥能不能先给?” 奶牛猫没有理他,从徐薇双手上跳下来,穿过人群,回到李霜身边,蹭了蹭她的脚踝,跳进了她的怀里。 “就这?” 周虞失笑道。 “就这。”陶闵先生耸肩,“我也下线了,被烧了就无趣了。” 周虞看向徐薇。 徐薇无言。 他看向赵凉凉:“赵暖暖,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赵凉凉道:“杀了燕纯阳。” 周虞伸手道:“巧了,要不出去合作?” “好啊。”赵凉凉笑得烂漫如天上群星。 两人握手。 --- 这是第一卷收尾的一章,九千字! 你们怎么看我不知道,我感觉就是赞。 生平为文第一高。 基本上把该收的线都收住了,该往后铺的也都铺开了。 怎么赞美自己呢?大概就这章的章节名,毕竟我这个人一贯朴实无华低调谦逊。 好了,把票投一下再走,有什么反馈发本章说给我看,不满意的有意见提出来,反正我不会改就是了。 然后,我累了,今天会往后面整理一下细纲,晚上开第二卷,第二卷的第一章晚上应该能写好放出来。周一恢复原来的更新规律。 就这。 第一章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 “他走了。” 片场, 李霜饰演的蕊白公主泪飞若倾盆之雨。 “他甚至没有多回头看我一眼,哪怕一眼也好。他好像连我是不是会因此怨恨他也不在意。是啊,没有爱,当然就没有恨。” “那我怎么办呢?” 摄像机紧紧盯着李霜的脸。 她眼底哀伤,痛楚镌刻在骨头上,心里的凄凉瑟瑟要溢出来,将她整个人掩埋,化为一具枯槁。 “cut!” 马甲导演整个人都疯了,把扩音喇叭往地上一摔,嚎叫咆哮, “绝了!李霜!绝了啊!他妈的!老子入行二十年,大片小片无数,名角儿大腕儿用过不知多少!什么叫演技啊,老子他妈的一个战术后仰,就是他妈妈的自然!就像这样,对,就像你这样! 艹! 李霜! 我马导今天开始,认你是国内女演员第一线的角色,以后谁敢说你是二线,是准一线,我马导亲手打爆他的狗头!” 马甲导演浑身发抖,眼眶发红,几乎有热泪要涌出。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部洗钱片、大烂片,他早就做好准备,电影上映之后,肯定会被群嘲成狗。 但他现在认为,就凭李霜这个反面女二号最后一刻的演绎,这部片子的评分立马就能从1分拉到6分,达到及格的标准。 绝了! 刚才最后的镜头,蕊白公主目视弄玉公主和萧史骑凤跨龙而去,去做神仙中人,只余她独立人间,孑然遗世。 她那一刹那的演绎,眼神之哀绝、眸光之凄苦、心意之轮转,堪称马导职业生涯所仅见,简直足以代表一个女演员的巅峰。 李霜忽然看着天幕,似乎要透过青冥浩荡,看穿掩在天光后的群星,找到那个人的影子,她发出凄厉的嘶喊:“我不会放手的!” 她提着华丽繁琐的宫裙,突然挤开被她演技爆发震撼的人群,疯狂奔去。 马甲导演大吃一惊,连忙喊道:“快!那个谁,李霜的助理,你快去啊!她入戏了!她魔怔了!卧槽,快点跟上,别出事!” “啊!好好,好……” 艾艾慌忙追过去。 人群之中,赵凉凉浅浅地笑。 她摩挲着袖中的指尖,似乎还有与那人握手的余温。 此时已出来了, 是该合作的时候么? 李霜直奔停车场,上了自己的车,她宽大繁复的戏服宫裙非常麻烦,她干脆用力一撕,竟生生将裙摆撕裂,扯下长长的一截,露出她纤长而雪腻的小腿。 “霜姐!霜姐!” 艾艾紧追上来,却只能吃一口尾气。 她气得跺脚,赶紧往李霜家里跑,家里还有一台车,可以追上去。 李霜驾车,如电飞驰。 她狂打方向盘,白色宫裙的袖管滑落,露出她的皓腕,正戴着一枚青铜黑石镯子,它默然古朴,沉静无华,却在讲述着许多东西。 她一次又一次地怀疑再肯定,往复不止,直到看见这枚镯子,顿时一切都烟消云散,再没有任何疑虑。 究竟要多少次记忆的抹除,我才能忘记你? 终究不能。 她向着杭城的方向而去,往常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她只用了一个小时。 然后, 她站在杭城的街头,痛哭失声。 是啊, 我竟不知道你是谁,你在哪里,你又是什么样子。 一对穿黑色西服的男女出现,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前,女子沉声说道:“李霜小姐,你来得有点快。” “你们是谁呢?” 李霜疑问道。 “组织已经给你做好了安排。” “哦。” 李霜垂首敛眉,眼底见到坚毅凛然,抬头认真说道:“告诉我,他在哪。” …… 周虞在病床上醒来。 一周的卧床使他略觉虚弱,他下了病床,向外走去,随意寻到一名护士,问道:“请问,今天几月几号?” “今天啊,10月20号。” “哦。谢谢。” 周虞颔首致谢。 不出所料。 他是在夏建白案发后进入的任务世界,而他进入任务世界时,任务世界设置的时间点为夏建白案发前一天,即他所谓“梦中带员工团建”的那一天。 他于任务世界中的10月19日离开, 于外面现实中的10月20日归来。 “照胆。” 他的思维轻轻一动,便察知到识海,识海中的灵魂之火,以及灵魂之火中淬炼滋养着的照胆剑。 于是知道,那不是一场迷梦。 半个小时后,他办理完出院手续,换回自己的衣服,取回自己的物品,某品牌中老年专用超长续航版初级智能手机在他走出医院大门时适时响起。 “喂,小虞,你终于醒过来了啊。” 电话里,杭城市警察局刑警队副队长、临江区警察分局刑警队一哥余耀光激动说道:“医生说你状态很奇怪,左一天观察,右一天观察,可快要愁死我了。你要是真出点问题,我可怎么跟我老子交代!” 周虞笑笑说道:“没事,改天我去拜访余伯伯。” “别改天了,你在医院别动,我去接你,晚上去家里吃饭。我爸最近担心你得很啊,要不是不方便,非得亲自到医院看你。” “余队,不用来接我。我车还在你们刑警队呢,我过去开车。” “好,好,我在刑警队等你。正好也得给你做个笔录,确认一下当天夏建白那个王八蛋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好。” 周虞打了个车,到杭城市警察局。 见到余耀光后,余耀光第一时间上下审视,确认他没瘦多少,脸色也还正常,这才放心:“走,先回家吃饭。我和局里打过招呼了,晚点再给你做笔录。” “不用,就现在。”周虞淡然说道,“来支烟。” “你以前不是不怎么抽烟吗?” 余耀光递给他一支烟,笑着问道,“你们搞医学的,整天瞎吓唬,说什么抽烟有害健康,从前你可是拦着我抽烟的。” “抽烟确实有害健康啊。” 两人点上烟。 “这道理我当然懂。”余耀光道,“住了一周医院,赶紧抽一口压压惊。” 周虞笑了一声:“说的也是,大家都这样,道理都懂,但总是做不到。夏建白呢,他……应该被安排去了七院?” 杭城七院,是一所精神疾病专科医院,同时也是杭大心理卫生中心所在地,聚集着杭城乃至浙省绝大部分心理医学领域的高手。 任医生就是七院的正高级专家。 任医生在七院以外,还有一间私人的心理诊所,周虞此前便是在那间诊所里担任任医生的助理。 而余耀光的父亲的父亲,几十年前参加过战争,曾是周虞曾祖父的部下,命都是周虞曾祖救下的,老人家在过世之前,找到前领导,认识了周虞。 周虞来杭后,顺理成章,和余家产生天然的友谊。 余耀光的父亲,是从杭城市警察局局长、浙省警察厅副厅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跟余耀光交代过无数次,周虞在杭城如果出了问题,就亲手打断他的狗腿。 “嗯。” 余耀光停住吸烟的动作,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一口气吸进半支烟,吐了一口痰,恨恨骂道, “王八蛋,看来是要让他跑了。他的鉴定还是七院的王主任亲自做的,王主任和任医生小半辈子的交情,签字确认的时候,眼泪都下来了。” “明天,明天我再见见他。” “夏建白?” “是。” “你还见他啊?”余耀光大惊,“我把审讯室的监控录像看了一百遍,妈的,那王八蛋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看你们只说了几句话,你就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他……有点能力。” 周虞只能含糊说道。 “什么能力?和你一样?不对啊,你也就是吃得多点,皮结实点,力气大点,可他那也太玄乎了,几句话就让你昏迷一周?” 周虞摇头说道:“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小觑世上你不了解的领域。当年余老爷子说,让你拜在我曾祖门下,你那时候也才七八岁,嚣张得不得了,说管他什么牛鬼神蛇,你通通让他尝尝子弹的滋味。 怎么样,现在后悔了吗?” “谈不上。”余耀光摆着手,说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材料,受不得你那种苦。” 周虞不再多言此话题,说道:“就这样,我先回家。明天,明天晚上我去看望余伯伯,你安排我明天下午见夏建白。” “行。” 周虞到刑警队停车场,取了自己的三手国产小破车,咣咣响出了刑警队,穿过这座城市,跨过钱江,回到家中。 他回到家,洗澡,换衣服,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翻了翻冰箱,食物基本都已坏掉,于是准备下楼吃饭。 正准备换衣服的时候, 门铃声响起。 他打开门, 看见门外的女人,二十许人,身量高挑,梳着不合现代的妆容发饰,穿着一条白色宫裙,长长的裙摆被撕去一截,露出她的小腿和脚踝。 她甚至跑掉了鞋子,此刻光着一双赤足。 她站在门外,怔怔地看着周虞,眼睛睁到最大,不舍得有一瞬间的眨眼,不放过他脸颊上的任何一点细节,然后她便流下来泪水,将领口胸襟很快打湿。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长跑了两百公里,已用尽一生的气力,需要用最大的幅度呼息,呼息眼前人的气息,嗅他的味道进自己的骨子里,才能复元。 周虞看着她,笑着说道:“哭什么,脸上都湿了。” 李霜便倔强道:“本姑娘雨夜带刀不带伞,湿便湿了,只想来一刀斩了你这个贼人。” “我怎么就是贼了呢?” “你偷了什么,你不清楚?” 李霜捂着心口,面现痛楚,哭得更加强烈,她向前一步,跨过门槛,赤着的脚踏在周虞家的地板,忽然眉梢蹙起,露出痛色。 “别动。” 周虞微微蹲身,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李霜右臂环到他颈后,另一只手抬起来,痴迷般触及他的脸,欢喜地低喃:“原来你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周虞问道。 “我喜欢的样子。” 周虞笑了笑,用脚带上门,往沙发走去。 “有多喜欢?” “从秦穆公死的那一年到今天,两千六百四十一年那样长的喜欢。” “那是挺喜欢的。” “那你喜欢我吗?” 李霜直视他的眼睛问道。 “还行。” 李霜便将脸埋在他的心脏前,闭上眼睛:“我好满足。” --- 今天开始第二卷, 卷名:传书记; 本卷简介:大唐仪凤年间,天下承平。 玩个游戏,老规矩,谁能猜到本卷的具体地图,进书友群登录人员集合点:找管理,猜对领红包。 今天白天我要再理一下第二卷的细纲,第二更会在下午18点。 第三章 周虞传书 天光见暝,暮色四合。酒肆临窗俯瞰下去,可见小镇子安宁祥和,由喧嚷走向沉静,处处炊烟袅起,熏得天幕更沉几分。 天边有星子爬上来,追着半轮残月,像冥国的影子投入人间,点点滴滴开始蚕食,将会在一个时辰之内把人间淹没在昏沉的潮水下。 酒肆里掌起灯,稀稀朗朗的零星客人也欲离去,酒后正宜归家早眠。 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据案而坐,以手抚剑,饮酒嗟叹,旁边数人鼓噪讥讽,字字冷谑。 那书生蓦将佩剑一拍桌案,凛然喝道:“我闻上古以降,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其贤如尧、舜、禹,也必禅位而退,不至于天下二王,盖因世事若不得定于一尊,必生殃祸,更何况自古以来,从未闻有牝鸡司晨之事,岂不荒谬哉? 武氏自尊天后,与天皇共临庙堂,二圣并尊,本已是亘古奇闻,又有天皇常疾,暗弱不能当事,武氏有独领朝纲之迹象! 她不过先帝之才人,今窃神器以自重,操权柄而狂悖,令庙堂之上佞酷之人渐践高位,庸碌之才败师边陲,武德贞观之巍巍不复,兴元改号之戚戚不绝,此安是国家长远之计耶? 痛哉!痛哉!” 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颇见悲慨。 便有人哂笑道:“公子此去长安应考,落榜而归,不知所贴诗文策问为何,不妨诵来,叫我等一明究竟,瞻公子之大才!” 那书生麻衣素白,额顶饱满,地阁方圆,鼻若悬胆,年约二十来岁,两颊已有须髯,微虬杂乱,但气魄甚伟,凛然有正气,此刻却一时语塞,只低头饮酒不语。 酒肆临窗一席,也坐一名男子,亦一身麻衣,眉目清俊,隐有逸仙之气。他环顾四周,目光微沉,良久之后,才露出释然之色,微微一叹,从脸上取下一只眼镜,收进袖间。 正是周虞。 正当此刻,那名高声书生起身,与酒家算账,便要离去。 酒家善意说道:“公子看着不是我们镇上人,目下天色将晚,左近并无村镇驿馆,公子是要往哪里去?可要在我店中歇脚一宿?” 书生说道:“我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因有乡人客居泾阳,当去一会。” “恐荒野深险,多猛怪精魅,不宜夜行啊!”酒家再劝道,“不如就在我店中歇息一夜,公子?” 书生振一振长剑,不以为然:“我养一口浩然气,什么猛怪精魅,魑魅魍魉,怎敢近我?” 酒家便不再多言。 周虞也起来身,向那书生走去,正色道:“闻公子将还湘滨,要先去泾阳,不如你我同行如何?” 书生大喜:“如此大善!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周虞。” 书生道:“我名柳毅,表字不日。兄台是泾阳人士?” 周虞心中了然,果然如此,此人就是柳毅。他笑着说道:“不是不是,也是去会客。” 二人便结伴出了酒肆,柳毅牵了马来,周虞忽一拍脑门,苦笑道:“我因马老倒毙,才落脚这小镇上,倒忘了还未重新购置马匹,这就去马行选马。柳兄可在前慢行,我选了良驹之后,即刻赶上。” 柳毅道:“我等等周兄无妨,我囊中有酒,你我同行痛饮,岂不快哉?” 周虞正色说道:“柳兄真当那酒家善心留你住宿?” 柳毅道:“不过是图我的住宿银两罢了。” “呵。”周虞冷笑道,“柳兄不速速离开,不用多久,必有兵丁前来,将你索拿,治你个大不敬的欺君大罪!” “啊!”柳毅豁然明悟,连忙拱手说道,“果然是如此!多谢周兄提醒,我这便先走,在前头等着周兄!” 柳毅性情豁达,义气豪迈,也不纠葛,当即答应,剑柄一拍马臀,纵马驰去。 周虞立在原地,目送柳毅离去。 “又是一个新的任务世界?这次却不同,竟然不是让我灵魂登录某个载体,而是直接肉身降临?” 他心内震撼,对苍梧组织更感到惊悚,对方拥有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他看着小镇上空袅袅升腾,渐渐汇集的炊烟。 它们聚了又散,在他眼中渐渐浮现为行行文字—— “时间:大唐仪凤年间。 地点:《传书记》世界。 任务执行者:周虞,男,23岁。 任务简介: 从来神怪之属,不见容于世,圣人之临朝,欲塑盛世太平,海晏河清,必绝淫祀而祭先圣,于是天道乃靖,泽披人间。 任务目标:屠龙。” “我……” 周虞整个人都傻了。 他想起上一个任务之中,千山湖上那位虬髯老丈,便被人称为“屠龙者”。 他搓着手指,想点支烟,奈何没有,只能作罢,苦笑说道:“鱼我杀过,龙怎么屠?” “还有,李霜与我一同坠入钱江里,我来了,那么她呢?她还活着吗?应该活着,苍梧不会随随便便就害她……她应该也在。” 周虞不再多想,举步往镇外走去。 他何须宝马,纵剑而行即可,但他没有,而是安步当车,不急不慢。 周虞出了镇子,行了六七里,天色便晚,一天星斗,半轮残月在天,洒下清辉。 他又转向道左,再行六七里,便见一片矮山坡下,草叶枯黄,夜风瑟瑟里有个女子,倚在树下,周围是七八只羊儿,她正在牧羊。 那女子见到周虞,吃了一惊,连忙避让到一旁。 周虞便上前道:“敢问娘子,可见到一位骑马的朋友?他身材高大,容貌颇俊,微有须髯,佩剑麻衣,是个书生。” 月色星光底下,那女子抬起头来,竟是容颜姝丽,天然一派风流,生得妖娆娇媚,好不动人。 她看到周虞,便低了低头,眸子转动,提着襦裙屈身微微施礼,说道:“公子所说之人,已打马往湘滨方向去了。” “多谢娘子!” 周虞抬步便走。 那女子一呆,料不到周虞见了自己,竟然眼神清明,没有半点留恋之色,说走便走,连忙喊道:“公子请慢!” “哦?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那女子眼泪说来就来,凄凄艾艾起来,忽地就跪了下来:“公子想必也是往湘滨洞庭方向而去,还请公子大仁大义,施以援手,救我一救!” 周虞诧异问道:“娘子有何委屈,要我相救?先前我那朋友从此经过,他一贯最是仗义豪阔,娘子为何不请他相救?” 女子凄苦说道:“妾也向那位公子求救了,那公子却说,荒郊野外,夜深露重,一个女子在此牧羊,十分古怪,必不是什么好人,恐怕妾是精怪邪魅一流,但他不知妾是否曾为恶,为免错杀,因此便不斩了妾,径直就去了。” 周虞暗暗失笑,问道:“那娘子可是精怪邪魅一流?” 女子慌忙说道:“妾乃是洞庭龙君之小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于泾水龙王之次子,不想夫君一味安逸,又为婢女所迷惑,对妾日益疏远,夫妻之恩情渐绝,妾心里凄苦,告诉公婆,不想公婆爱子,妾反而见罪于公婆,竟遭羞辱毒打,将妾废黜出龙府,只能在此牧羊为生。” 她说罢,便盈盈拜倒在地,泪水滚滚,极尽哀伤怨苦,令人不得不心生同情。 周虞暗忖,此女面色红润,光彩照人,妖娆而夺目,若是换一个男子,此刻怕早就心驰神荡,被其迷惑,任凭她指使了。 她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夫家欺辱,还遭到毒打,废黜在此牧羊的样子,倒像是刚吃了一顿美滋滋的新鲜血食,快活得不得了。 但周虞却立即“勃然大怒”,喝道:“世上竟有这等事?娘子且说,我有何可以相助娘子?” 那洞庭龙君小女便“惊喜”说道:“公子高义,令人仰慕!妾有尺书一封,请公子回湘滨后,前往洞庭湖,替妾交给父王,妾之父王必定来救妾! 届时公子便是妾之恩公,妾父必有重酬于公子!” 周虞将手一挥,大义凛然道:“路见不平,尚要拔剑相助。我生平最恨那等无耻渣男,窝囊废婿,不能爱护妻子,何以立于天地之间,为大丈夫? 娘子且把信给我,我必为娘子办成此事!” 龙女惊喜万状,跪地叩首:“若妾能得归家,公子便是妾之再生者,必全家以亲戚之礼相待!” 说罢,她便从襦裙襟间取出一卷帛书,交给周虞。 --- 凌晨3点起来写,状态奇佳,一气呵成两章,所以第二章就不留了,马上就更出来。 第四章 大唐靖人司 周虞郑重接过龙女帛书,忽然道:“那洞庭龙君,乃司云雨之龙神,居于洞庭深波之中,我肉身凡胎,怎能拜见呢?” 龙女道:“洞庭湖南岸,有一座龙门亭,龙门亭旁边种着一株千年大橘树,公子到了那里,解下腰带,以带裹剑,击大橘树三下,便是扣响龙府之门,妾之家人必然出来迎接公子!” “原来如此!” 周虞恍然,抱拳说道,“娘子放心,我必为娘子带到!” 龙女跪地哭泣说道:“公子珍重,妾就在这里,等候公子佳音!” 周虞不复多言,转身便去。 翻过这座小山,不多一会,就见到一匹马在悠闲食草,周虞一眼认出,正是那柳毅公子的马,但是柳毅却已不见踪影。 “妖孽精怪,啧啧!怪不得这次的任务,叫做‘屠龙’!” 周虞翻身上马。 他打马疾驰,一夜之间,便到了一座城。 此城不大,名叫“武陵”。 “是个好地方。” 周虞赞道。 古武陵县,大约就是后世的湘省常德一代,关于武陵还有一则比《柳毅传书》更加着名的典故。 晋代大文豪陶渊明的传世名篇《桃花源记》中,开篇即是“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因此一般认为陶渊明所说的人间乐土“桃花源”,大抵也就在这附近,只不过千百年来从没人见过。 抵达武陵,距离洞庭湖便不远了。 此刻薄雾蒙蒙,晨光熹微,武陵城门才开,进出行人三三两两。 周虞正准备打马入城,忽然从城门洞下冲出来几个身影,仓皇逃窜,其后则是一群骑士,纵马狂追! 那骑士为首者,赫然是一名道人,容貌奇古,高冠袍服,面容清矍,约莫四五十岁上下,须髯飘飘,如果不是骑着马,而是御剑腾空,那必定更像一名仙家高士。 道人在马上陡发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将手一招,祭出一张尺许长的黄纸大符,符箓上是丹砂和血而书的玄奥符文。 这符往空飞起,就猛地一震,化为一只一丈多长的大鹰,飞扑凶猛,追到那仓皇逃窜的几人,落下来把利爪狠狠一摄,便摄住一人! 大力猛撕! 光天化日,城门之外,众目睽睽, 道人行凶,化符为鹰, 一抓之下,便将一个大好活人,活生生撕裂成为两半! 残躯血腥,脏器鲜血涂了一地,浸透尘土,染上秋草。 其余逃窜的五人顿时停住,知道再逃也是徒劳,不如奋力一搏。 他们调转过头,纷纷拔出兵刃,歇斯底里地大吼:“青冥在上!” 反身攻击! 一人持一口奇长巨刀,迎着一名纵马冲杀而来的骑士,刀锋一闪,寒芒披靡,马上骑士长枪摧折,胯下战马不及悲鸣就被斩首! 刀锋翻转,掠过骑士,竟将他在马上连人带甲活劈成两半! “鬼物狗胆!” 马上道人暴怒,张口吐出一大口精血,飞落在纸符所化的大鹰身上,那鹰便全身化作一片血羽,凶气滔天,再度扑杀。 正当此刻,道人突地转头,看向不远处驻马旁观的周虞,凛然喝道:“兀那修行人,我乃大唐靖人司江南道武陵司佐牛凳,还不快与我一同诛杀鬼物,靖平人间!” 周虞心头悚然一惊。 靖人司? 武陵司佐? 而且,此人看得出他是修行人? “怎还不行动?普天之下,修仙之士,莫不受我靖人司管辖,遇冥鬼妖祟,必当除杀!你莫不是投效他们的人奸? 吃本司佐一剑!” 这名牛司佐竟是个爆碳性子,周虞稍微迟疑,他就暴怒,干脆将周虞打为“人奸”,有杀错不放过,张口就吐出一点光丸,是一颗白生生的剑丸。 剑丸一跳,炸出剑气六道,其中五道袭向五名“鬼物”,另外一道破空尖啸,刺向周虞! 周虞胯下马儿受惊,人立而起! 他在马上,极其无奈,只得伸出手来,劈空一抓,摄住刺来的剑气。 “牛司佐好凶的官威!我辈修行人,身在方外,但也心存黎庶,未尝没有除鬼祟安良民之意愿。你这般急躁,突然袭杀,也算得上道门修仙之士? 这好吗?不好。真是毫无仙德! 我就替你除杀鬼物,再给你一个教训,好叫你好自为之。” 周虞淡淡一笑,便捏碎袭来剑气,又将照胆剑放出,嗖嗖惊啸,横空穿杀,一个呼息光景,便绕行了十来丈的一圈,将那余下五名“鬼物”悉数枭首。 牛司佐惊在马上,道袍被晨雾打湿了,他的眼眶也湿了,惊叹中翻身落马,便跪在地:“原来是上仙在此,牛凳狗眼无珠,求上仙降罪!” 其余众骑士也连忙下马,跪了一地。 周虞收了照胆剑,说道:“起来。我问你,朗朗乾坤,大城之中,为何竟有鬼物?” 牛司佐忙道:“青冥教为祸,近来传到我武陵城中,司正大人好不容易布局擒杀,但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逃窜出来。 因司正大人受创垂危,所以是属下来追杀这些漏网鬼物。幸好有上仙路过,以仙剑斩杀之,否则今日难免要有鬼物逃窜成功,届时属下罪莫大焉。” 周虞道:“我非靖人司中人,你不必自称属下。” 牛司佐道:“不敢!上仙既在,在下区区武陵司佐,当然就是上仙之属下,愿听上仙吩咐!” 周虞隐隐明白过来,这大唐靖人司,大约是个官方的修行者机构,专门除杀天下鬼物妖祟,而那些鬼物妖祟,竟组建了一个“青冥教”,以邪道手段网罗信徒,为祸人间。 靖人司要靖平人间,除杀这些鬼物妖祟,一旦遭遇不属于靖人司的同道修行者,只要对方是高人,又出手相助,那么便认其为尊长,大概也有拉拢之意图。 周虞想了想,说道:“我没有什么吩咐的,这些鬼物既然已经伏诛,就由你来善后。” “上仙还请赐告尊号,这些鬼物为上仙所诛杀,靖人司要登记造册,录功德于上仙名下。” 牛司佐连忙说道, “还有,敢请上仙入城,与我家司正大人一会……司正大人力诛一名浑蒙凶鬼,受了重创,求上仙恩慈,施以援手,救我家司正一救!” 说,他重重磕头到地。 “这……”周虞心下惊奇,靖人司竟然还设有“功德”,却不知这功德有什么用,但他口中却道,“我还有要事,要往洞庭一行,却留不得在此了。” 牛司佐猛抬头,惊喜问道:“上仙可是要去参加龙君的太阳法会?” 周虞默然。 什么鸟太阳法会,听着就不像什么好勾当,貌似传销组织开大会的样子。 牛司佐只当他默认了,连忙说道:“我家司正大人,为洞庭沿岸一县之靖人司司正,本也该去聆听洞庭龙君和太阳道人宣讲大道,不料遭此厄运,万求上仙援手,救我家司正一救啊!” 周虞无奈说道:“靖人司自家救不得他?如果靖人司救不得,我一个方外散修,又有何神通,能救他性命?” 正当此刻, 周虞的眼前,猛地跳出一行行文字—— “诛杀冥国余孽五名,其中外围成员四名,内部成员一名,可得功德90点。 当前功德:107点。” “支线任务触发: 武陵县靖人司司正,为人正直,心怀道义,以匡扶社稷,靖平人间为己任,此等人物,堪称人间英杰,死于余孽之手未免可惜! 救他一命,必有后报! 任务报酬:后报。” “……”周虞心里一顿吐槽,思维波动,“必有后报,所以报酬就是后报?请问这得后到什么时候?” “不一定。” “我就是进来执行任务,迟早要走的,我走了他都报答不了,那还有个屁用!” “万一这个后报,能后到一千三百多年后呢?” “额,这是大唐高宗皇帝仪凤年间,大概是公元六百七十几年……到2020年的时候,可不就是一千三百多年? 你的意思是,这位武陵县靖人司司正,居然是个长命大佬,能续到那个时候? 好家伙,我有点兴趣认识一下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行,接了!” 周虞就在马上问道:“那你家司正,名号叫做什么?” 牛司佐知道周虞这是答应了,当即大喜:“好叫上仙知道,我家司正大人姓夏,名流,字建白。” 周虞闻言, 险些跌落马下,导致上仙尊严沦丧。 他手指头都在抖。 好哇! 好你个夏建白! 怪不得都叫你“老王八”,说你最擅苟道! 今日不好好教你做人,本上仙就算白来了一趟盛世大唐! --- ps1:各位应该看得出来,本卷地图正式进入后,我改变了行文风格,更向历史背景的古典仙侠靠拢,正是为贴近本卷的地图设定,以免违和。毕竟每个人看书的口味不同,我也感到众口难调,如果感到不适应,只能说抱歉,并且不改。毕竟我自己开心比较重要。 2:之前说每天12点18点各一更,每天定时定得我好烦,以后不搞了,写完就发。啦啦啦。所以往后大早上在小三的胸口醒来拿手机刷到新章节的时候,千万不要震惊,基操勿六,朕就是这样吊的汉子。 3:求不养书,新书期跟读留存数据很重要。当然,推荐票也很重要,大清早的,赶紧把票投了再出去打工! 第三十章 收集癖夏建白的患病史 “这地方你应该很熟。” 赵暖暖微眯起好看的眼睛,些微露出的眸子里仍有精彩的光,“是不是没想到?” “那倒也不至于。” 周虞没怎么犹豫,分析说道, “选这里很聪明啊,登录者即便获知被登录者的记忆,努力模仿,也难免会有一些与载体平时相比异常的地方, 所以,精神病人确实是个极好的选择。” 赵暖暖摇了摇头,说道:“你觉着‘天上’和妖族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行性吗? 答案是其实很难。 不,是更难。” 周虞略微思忖,便明白过来,恍然说道:“精神病人逃脱的难度恐怕不会比犯人越狱来得低,除非立即暴露非人的能力, 但即使悄然离去,精神病人往往已经被社会打上标签,很难再有持续的深入作为。” “还有就是,真正的精神病人,是很难被登录的。” 赵暖暖充分发挥一名“冥奸”的特点,详细地给周虞解释, “登录比降临更难,就在于灵魂与载体的兼容,凡是精神有问题的人,其自身的灵魂就已经和肉身产生了某种不兼容。 一个外来灵魂想登录进去,并且兼容,当然也就更难,能从载体追溯到的载体记忆也会更少,甚至完全没有记忆……” “对。穿越有肉穿和魂穿,魂穿也分为是否接收被穿越肉身的记忆两种嘛……” 周虞又明白了一点。 赵暖暖奇问道:“你也在网上看那些时新的小说?” “我不看,但是吴清清看。之前开了一千多公里的车,她无聊时唠叨个不停,给我安利,甚至讲了几本小说的大体内容。” “哦。”赵暖暖明显也没兴趣和周虞聊别的女孩子,“其实,凡是医院,不见得都有患者,但一定会有医生。” “是啊。” 周虞悠悠地叹道, “比如任医生。 听说她被登录很久了,这些年以来,利用职务便利,检索过很多精神病患者的思维,在进行一项你们‘天上’的秘密实验?” “嗯。”赵暖暖并不否认。 “那年她去学校做讲座,我们院长向她推荐了我。她本来也建议我再读几年书……我但觉着无趣,她的专业水准也确实使我服气,因此我便来了杭城。” 周虞漫声回忆着, “但我没有跟着她进七院,而是进了她和别人合作的私人诊所。做一名小助理的时光,我觉着确实比无趣要有趣得多。 很遗憾。” 是啊,很遗憾。 他初见的任医生,就是被登录的任医生。 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夏建白亲手“清理”任医生的音频录像,夏建白那段冗长的自述他几乎记得每一个字,里面有真有假,就像任医生,或许曾经也是一名真的心理医生,但后来是假的。 “接下来要杀的是谁?”周虞问道,“会不会是任医生……哦,登录她的‘天上人’的同伴?” “不是。如果确认任医生有同伴,行将就木的夏建白不会亲自来清理,哪怕他醉翁之意在你不在任医生。”赵暖暖摇头说道,“应该是刚登录不久,或许冲着我来的。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 他们来到杭城七院的行政楼,落在楼顶,从天台而下,一层层楼梯走下去,在其中一层打住,转向走廊,走向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我有关注七院的变动,前些天新调任来一名副院长。”周虞看着办公室门上的铭牌,“副院长,殷又晴。 你指的另一种可能是……她是下来接收任医生的登录者这些年的实验成果的?” “先杀,别被跑了。” 赵暖暖握住门把手,一推就开。 推开的门内刺出一口剑。 像一泓春水,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阴暗污秽,比最正派的修行者祭炼的飞剑还要正派,实在令人难以和“冥国余孽”这种眼瞳尽是漆黑的生物联系在一起。 这口春水似的剑光刺在赵暖暖准备好的星光屏障上, 然后她往旁边略让一步。 就像leon和他的玛蒂尔达,小女孩敲门,在目标开门的瞬间,杀手射出致命的子弹。 周虞在星光屏障抵住春水般剑光时,向前一步,悍然地挥动绿玉金牛杖,一杖猛敲! 啪! 春水里投入一颗炸弹,而不是石子, 产生的便不是涟漪,而是暴溅四射的细密水滴。 这口剑被直接敲碎! 赵暖暖赞叹说道:“不愧是铸过体的,好猛。” 铸体类神通曾盛行于上古,妖族上古无上秘法《盘古大力神通》就是此类神通最负盛名的一种。 周虞的身躯经过洪流铸体,又再次重铸,早已不逊于点星中境水准,不仅坚固,力量也强横。 他更有天子之杖在手, 寻常飞剑,足以生生敲碎! 办公室里起身一名穿白大褂的女士,她四十来岁模样,身材匀称,相貌端庄,只有一双瞳子变化迥异,一片森然漆黑。 她张口吐出一颗剑丸。 “霄汉?”周虞惊道。 赵暖暖走到他身边,说道:“假的。” 于是周虞祭出照胆剑和流白千剑,剑的虹光充斥整间办公室,将一切都绞成齑粉,只余一颗指头大的剑丸,春水般泼出四面流水,与周虞的剑光交锋。 赵暖暖仍是放出星光球体,这颗球体比之前扩张了一轮,更大一些,飞向这名副院长女士头顶。 “无形神子!” 副院长女士震惊道,“是你啊。” “是我。” 副院长女士诚恳说道:“殿下,我不是来杀你的。” “或许。” “那您为何要杀我?” “是他想杀你。” “可他是恶臭的凡人,您帮他杀戮同族?” “你好好闻闻,他臭吗?” “好像真得没有……但他不是霄汉境,没有洗练过灵魂。”副院长女士极为震惊和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不好好在‘天上’待着……就这样,你知道的,二选一。” 副院长女士沉默着。 沉默到周虞把照胆剑、流白千剑、祝融火精旗以及绿玉金牛杖全都祭出,轮番猛击她的剑丸,剑丸终于快抵挡不住时,副院长女士才决然开口说道:“殿下要我死,那我便去死。” “你的‘忠诚’不该给我,这只会让我觉得可笑。” “您毕竟是殿下。” “我允许你再活一句话。” “殿下日后回‘天上’能否赐扶摇氏一头您的‘神子’?” 赵暖暖不再多言,说了只准活一句话,便不必给对方说第二句的机会。 星光球体坠下,副院长女士眼神绝望,剑丸突地飞回,放射一道剑芒,一击洞穿自己的眉心。 “可惜。” 赵暖暖伸手一抓,副院长女士头顶飞出一条灵魂虚影,被星光球体吞吸。 她又摄回那颗剑丸, 最后遗憾说道:“不能怪我。” “嗯,不怪你。” 登录者与载体一并死亡。 登录者如果足够强大,似乎还有保存于本身的真灵可以重新蓄养灵魂,只不过那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并且再也不可能超越原本的灵魂层次。 而登录于这名副院长女士的“天上人”,竟有莫大的“勇气”,选择死亡,彻底的死亡,任由赵暖暖以无形神子将其灵魂侵蚀、炼化。 其真灵将一并消亡。 “她出自扶摇氏,忠诚于那一位存在,她知道我如果回‘天上’,不大可能和那一位存在有多么良好的关系。” 赵暖暖简明但不扼要地解释了一句。 周虞听不明白,也分析不出更多的信息。 “要不要顺便去看看那位剑丸收集狂?”赵暖暖提议道。 周虞疑问道:“剑丸收集狂?” “就是夏建白。他当然不是一直被叫‘老王八’,在他还年轻……也就是几百年以前的时候,有别的绰号。” 赵暖暖屈指一弹,剑丸飞向周虞。 “这个给你。 他还是留了一手嘛,只给你流白千剑,没把一千颗剑丸给你。” “???”周虞一脸复杂表情,“你再说一遍?” “他这套法宝,原本有一千颗剑丸,他以前有一个绰号,叫‘剑丸收集狂’。” 赵暖暖开始讲述夏建白一些重要历史, “我质于人间,负责接洽的便是苍梧的长三角局,我当然尽可能地了解过详尽的资料。 夏建白, 原名夏流,生于隋大业元年,他有一个秘密……你知道的,一日一年倒长生。 有一位存在找到他,传他修行。 那位存在告诉他,他于修行的禀赋有限,所以给了他一颗剑丸保命。 他倒是个人物,入了修行门径之后,总不死心,不愿屈服于天赋啊命运啊这些东西,放弃了那颗剑丸,给了别人。 后来在某一场变故后,他下定决心,要好好修行,但天赋确实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有一年, 顺应人间格局,牛鬼蛇神出没,有一些修行者走上邪道,他与苍梧的人前往西南,诛了几个小门派。 其中有一个专修剑道的门派,传承了几百年,门中存有几颗历代继承的剑丸,被他捡漏得到。 他留在西南,苦修一甲子,把每一颗剑丸都配了一口飞剑。哦,他这人无聊得很,还在那里开宗立派,留下过一个武术小门派,叫鬼脚门,现在还没灭呢。 总之,从那以后,他就走上了收集剑丸的不归路,足足收集了一千颗,祭炼出一套法宝,倒也厉害,曾经斩过霞举境的大人物……” 周虞听得发蒙。 夏建白这个老王八的峥嵘岁月竟有点可歌可泣的味道? “他把某个老狗给他的剑丸,给了一个叫牛凳的忠心下属,后来在唐隆政变时,他修行不足,差点丧命,牛凳替他送了命……” 周虞很快明白过来,猜测说道。 接着他继续分析,认真说道:“从心理医学的角度来讲,过分偏执于某一事物或行为的,其实都是病。有病果当然就有病因,唔……他有因有果,很合理。” 周虞将照胆剑、祝融火精旗和绿玉金牛杖都收起,唯有流白千剑化作粒粒星光,细若微尘,像一片星光织成纱,浮在他面前。 那颗剑丸投入其中,忽地一点星光跳动,一口吞之。 “真不去看看他?” “不去。”周虞坚定说道,“走。” 他穿过这间办公室,绕过倒毙的尸体,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跃而出。 …… 与此同时, 七院住院部最高病区,9527号病房。 苍老得更严重的夏建白躺在病床上,缩在被子里,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努力地坐直起来,笑了一笑,又有点遗憾地叹息低语:“这下是真送出去咯……老朋友,再见。” 第三十一章 关于渣的自我认知 “诛杀冥国余孽登录内部成员,点星下境,获得功德50点。 当前功德:124点。” …… 城市的灯火阑珊渐尽,因为天色将明,白天的光明将铺满这座城市,不再需要灯火。 灯火最后的余亮在周虞眼前化为文字—— “时间:2021年2月20日。 周虞,男,24岁。 持有剑器:照胆【残】; 持有法宝:绿玉金牛杖【天子杖】; 祝融火精旗【残】; 流白千剑【祭炼中】,剑丸。 神魔秘术: 洪流铸体神通,点星中【重铸中】; 魔仪入轨魂术,83。 掌握剑术:《大荒流剑经》; 祭器功法:《子赤祭器章》。 当前任务: 主任务:‘启门人’,执行中。 任务期限:顺延中。 任务备忘:任务目标已新增,除找到一份苍梧之钥外,还需击杀燕纯阳。当前可预期完成度,完美。 任务完成奖励:‘启门人’的头衔。 任务失败惩罚:未知; …… 支线任务:带她回家。 任务期限:油菜花落之前。 任务备忘:此任务可延伸出任务世界。 任务完成奖励:无。 任务失败惩罚:无; …… 新增支线任务:完整的照胆剑。 任务期限:无; 任务备忘:获取照胆剑折损部分,与太一精金、重元之水及古妖之心火重新祭炼,可得完整之照胆剑,恢复上古君王之威严; 目前已获取:太一精金【未提取】; 任务完成奖励:完整的照胆剑、帝武丁之‘名’; 任务失败标志:失去照胆剑; 任务失败惩罚:失去照胆剑、帝辛失国之‘罚’。 ……” “天亮了,今天就这些?” 赵暖暖提议说道。 这一夜, 杀手和他的小女孩一共清理和击杀了六名冥国余孽,从点星上境至点星下境不等。 其中有四名因种种缘故,被赵暖暖以无形神子侵蚀炼化了灵魂,另两名愿意脱离灵魂,由周虞诛其灵魂, 赵暖暖言而有信,不炼化其灵魂。 如此一来,他们在“天上”本身存留的真灵仍可重新蓄养灵魂。 前四位载体中,唯有一人——朱小草得以存活。 后两名载体,一人是普通的夜班工人,还有一人是加班中的程序员,都得以存活。 这样的结果,比周虞预期得要好很多。 这总比苍梧在清理余孽时几乎百分之一百导致被登录的载体一并死亡要强许多。 至于存活下来的三名被登录的载体, 周虞很笃定,他和赵暖暖的行动,不可能瞒得过苍梧, 苍梧的人想必一直跟在后面,为他们善后。 “好。” “什么时候还要?”赵暖暖问道。 “当然是每晚都要。” “我怕你吃不消哎。” 周虞沉默几秒,说道:“我记得我是操飞剑去接的你,不是开车。” “我不会开车,你们人间的驾照太难考了。”赵暖暖愁苦说道,“我们打小就是用飞的,不太习惯二维平面上的驾车。” 说话之间,在天色彻底放明之前,周虞将赵暖暖送回到家。 然后, 当天色彻底光亮时,他回到家。 刚落在家里阳台,他便径直走向门口,从里面打开门。 李霜俏生生地站在门外,正要抬手敲门,被他吓了一跳。 “害,我都忘了,你可是高手哎,我到你家楼下你就知道了……不对!”李霜狐疑地看着他的一身装扮,“你夜不归宿哦?” “也可以这么说。”周虞平静说道。 李霜走进门内,将早点放在桌子上,自己找到空调遥控器,打开客厅空调。 她鼻子动了动,便神色古怪问道:“这一夜你和赵凉——暖暖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 “我和她一起拍过戏啊,她和别的女人不同,她不知道用的什么香水,气味很特别,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和她接触过,都会记得住。” “哦。” 周虞淡淡地回应。 他摘下帽子,解开呢子大衣,李霜自然地走到他身后,接下他的衣帽,挂到阳台的衣帽架上。 周虞一时僵在原地, 他很不适应。 “你很熟练的样子。”周虞下意识说道。 李霜秀眉微凝,薄怒说道:“你什么意思哦,我都没在意你一整夜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哪里熟悉了,我跟你说了我是初恋,你可以理解为我李霜天生贤淑,或者这是一种我对你的天然默契。” “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虞不想解释,但还是得解释一句, “反正——” “反正你也不在乎是!” 李霜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前,攥了攥拳头,忽地又转身回来,低了低头,说道:“吃早餐,艾艾还在下面等我,我今天还有工作。” “很急吗?” “还行。” “那我洗个澡。”周虞认真说道,“把赵暖暖的气味洗掉。” “这算什么?” “对你的尊重?算不算?” “好啊。” 李霜笑了起来,扬了扬头,“起码有一点进步。” “你开心就好。”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你也不在乎。快去,一会早餐该凉了。你衣柜在哪里,卧室么,我给你找干净衣服……” 周虞叹了口气,说道:“好。” 他走进卫生间,关上门。 洗澡。 热水淋在头上,水帘和热气迷蒙在眼前,他的思维沉浸下去,在识海中波动。 “你是不是该出来解释一下?” 没有回应。 “狗系统。” 这回有了, 热雾在他眼前凝成文字—— “我真不是什么系统。” “随便。” “你想要什么解释?” “一,点星境的冥国余孽,只值50点功德?” “余孽内部成员的标准就是50点功德。” “我之前猜测过,浑蒙境以下,应该算外围成员,达到浑蒙境,属于修行者行列,就算是内部成员。难道点星境也一样?” “对。” “……那霄汉境呢?” “也是50点。” “霞举境?” “你确定让我回答你?我怕你不能接受……” “你这个价格体系不行啊,容易造成通货紧缩。” “反正我也不在乎。” “我在乎啊。” “我又不在乎你在不在乎。” “你他妈不会真的是一条狗?” “十二个字,扣除功德十二点,当前功德112点。” “……”周虞默然了足有半分钟,“第二个问题,好像只有我接取任务时,会形成一行行文字,吴清清上次也接到青州鼎的任务,她说只听到一个声音。 我现在很怀疑,你和苍梧是什么关系? 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我不建议你这么快知道。” “行。那第三件事,112点功德能换点什么?麻烦你再智能推荐一下。” “改天。” “?” “她要进来了。” “?” 热雾文字消散,周虞看见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李霜平静地走进来,将一套干净衣物放在架子上,然后平静地转身,平静地走出去。 周虞默然,这回很久。 门外,李霜双手发抖,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悄悄给梁艾艾发出一条消息:“艾艾!我看到了!” “?”梁艾艾回过来一个问号。 李霜回复:“超满意!” “?” “你懂的。” “???”梁艾艾问号三连,大概是也反应了过来,下一条消息非常震惊,“才看见?那你们前几次什么也没干?” “是啊。” “那你还吹牛,说什么久啊久……” “这回是真看到了!” “霜姐,我提醒你,size和ti是两回事。” “说的好像你很懂似的!” “我理论经验丰富!” “看我迟早实践一发!” “霜姐你学坏了。” “我都26了,再不学坏,难道等到27再学坏吗?” 咔, 身后的门打开。 李霜一个惊吓,手机失手飞出,她连忙伸手去抓,下意识催动还很孱弱的灵魂之火,竟凌空摄住手机,抓了回来。 一身干净衣物的周虞擦着头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微笑说道:“不错,你进步很快。” “真的吗?” 李霜惊喜道。 “嗯。” “那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可以像你们一样,弄一口飞剑,高来高去?” “这个……我不知道啊。”周虞为难说道,“我没这个经历,我差不多是学了就会。” “……周凡尔赛你好讨厌啊。” “吃早餐?” “我饱了。” “嗯?” “被你气的。” 周虞笑了笑,坐到餐桌前,打开李霜带来的早点,先喝一口豆浆,说道:“过来。” “哦。” 李霜乖乖地走过去,在餐桌前坐下,接过周虞递给她的筷子。 她一脸委屈,自嘲说道:“我真是个辣鸡,怎么你说什么,我第一反应都会答应呢?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吗? 我以前发过誓,绝不要做这样的人啊……” 周虞默然。 “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收回誓言。” 一流女演员不是说笑的,说变就变,精致的脸上笑容灿烂,开心地喝了一口白粥,眯起眼睛,神采里都是幸福。 周虞低头用餐, 然后开始反思, 毫无恋爱经验肯定不能作为借口,从心理剖析的角度来讲,默许在人际关系中大体可以等于认可,认可而不接受,可不就是渣吗? 他明白过来, 渣,是一种天赋,与生俱来, 就像修行, 有人就是学得快,飞剑上手就能飞, 而他,不说话也能撩妹。 他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然后抬头说道:“你今天什么工作啊,一会儿我送你?” “好啊好啊。” 李霜开心极了,拿出手机,给梁艾艾打电话:“艾艾,你可以走啦,不用你接我过去,一会儿周虞送我去!闭嘴!别问!问就是又大又久你没有!你就嫉妒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二章 渣男现形记 新年刚过,哪怕是李霜这种热度正盛,应当趁热打铁的当红艺人,也该稍作休息,不至于这么快恢复工作。 何况, 她其实对于作为一名女演员的身份,已渐有倦意。 她学会了周虞时常对生活发出的感慨:无趣。 再何况,她的经纪合约已转到陶瓷集团旗下新成立的文娱公司,她是公司第一位加入的艺人,当然也是公司当仁不让的一姐, 而陶瓷集团实则受控于苍梧组织长三角局,她是否工作其实已经不重要。 但人当然不能闲着。 李霜今天的工作就是参加一个剧本筛选会。 如今邀约她的影视剧多不胜数,送上门的剧本堆积如山,她和她的团队需要进行筛选,选出最合适的剧本。 “其实这比拍戏更辛苦的。” 坐在三手小国产里,李霜一脸郁郁之情,“那些发来的邀约,能走到开会筛选这一关的,基本上只剩下几种, 要么是制作出品方来头很大, 要么是已经敲定的导演、演员都是大牌, 再要么就是投资真得很大。 哦,还有一种,就是有一些内幕情况……比如说之前《弄玉》那种片子,公司给你安排了,想不接都不行。” “你现在是苍梧组织的人,应该不会有这种片约了?” 李霜苦笑说道:“也难说,组织的外层有很多类似陶瓷集团这样的机构,经营范围广阔,有一些当然是有特殊价值,但有些真的单纯是为了获利。” “修行者要钱有什么用……”周虞皱眉说道,但随即反应过来,“我错了,神仙尚且是人做的,何况只是在修行的路上。 财侣法地嘛。” 李霜翻看着手机里梁艾艾发来的备忘录,轻声说道:“我看看,今天的筛选会,大概有十二部电视剧,八个电影需要过一下。 唔,理论上我今年不会有太多拍摄工作,大概只会选一到两部电影,电视剧的话要看情况,大概率不会接。 哦,还有一些品牌广告邀约,甚至什么地方形象大使…… 你看这个,有点意思呀,不同的城市争夺究竟哪里是真正的桃花源,分别都要找形象大使代言,宣传开发旅游业……” “这也用争?”周虞好笑说道,“《桃花源记》么,八成是五柳先生听了些风闻,然后自己脑补的,理论上讲属于小说。 当然,如果硬要找一个桃花源的归属地,那当然应该是武陵,就在如今的湘省啊。” 武陵, 即唐之朗州,洞庭湖畔不远。 不久前的“大唐”任务世界,周虞曾去过的。 夏建白在大唐高宗仪凤年间,曾做过大唐靖人司武陵县司正。 李霜滑动着手机屏幕,笑盈盈说道:“管它呢,反正我没兴趣。我才不要去那么远……前两年,为了拍摄去过一次九嶷山,可把我累死了。” “就是遇到赵阿姨那一次?” “对啊。” “到了。” 车到陶瓷集团总部大厦外,周虞问道:“我要不要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你再上去?” “为什么?”李霜疑问道。 “你从我这三手小国产里下车,会不会影响不好?” “这有什么影响呀,我又不是立人设的偶像派美少女艺人。” 周虞默然, 罢了, 反正她内涵的是赵暖暖,关我屁事。 “不过,你不考虑上去见一下陶闵先生?怎么说也算认识……哦,对了,赵阿姨也来杭城了。” “他们和好了?”周虞笑着说道,“苍梧这个狗组织啊,害人不浅。算了,我就不上去了,我认识陶闵先生,可他不认识我啊。” “说的也是,他可不记得那七天。” 李霜推开车门,一甩小包包,大大方方,往陶瓷集团总部大厦走去,飒得很。 不出意外, 很快便有人开始拍照。 周虞拍了拍方向盘,感叹不已。 三手小国产要上头条咯。 他随即飞快驾车离开,直接回家。 一日别无他事, 修行。 等到天色见暝,暮色四合,他从定神冥思中醒来, 用“没空”两个字回复了李霜邀吃晚饭的消息,用“改天”两个字回复了吴清清让他再去她家帮忙见一下吴女士的请求。 然后,他换好衣服和帽子,端正地戴上无框平光眼镜,按计划飞出阳台,前往赵暖暖家。 杀手和他的小女孩, 今晚还要出击。 当天色明亮,又一个白天到来,赵暖暖的收获是又炼化三名登录的冥国余孽的灵魂,周虞的收获则是50点功德。 “其实我有一个疑问。” 赵暖暖在家门口目送即将离去的周虞时,不是很能理解地问道,“杭申交界的那场坠机惨案,作案者明明是妖族,为什么你要杀三百个‘天上人’泄愤?” 周虞认真回答她道:“因为我只有一个‘冥奸’,我没有‘妖奸’帮忙,如果有的话,你以为我不想?” 赵暖暖在初晨的光下浅浅地笑,说道:“我呀,比刚下来时脾气好很多了。” “不然我就死了,对?” “你这个人还挺记仇呢,当时我也不是非要杀你,也给了你退出任务世界即可的选择啊。” 赵暖暖皱着秀丽的眉,不悦说道。 “你让我退我就退?” 赵暖暖换了个话题:“今晚再战?” “好啊。” 周虞从阳台回到家时,和前一天一样,径直穿过客厅,打开家门,看见坐在楼梯上一手早餐一手刷手机的李霜。 “地上凉。” “那把你家钥匙给我一把呀?” 李霜笑吟吟地走进来,试探着问道。 “之前的钥匙上次坠江后丢了,我没有备用钥匙。” “说得好像你需要钥匙一样。” 周虞选择沉默。 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分享家门的钥匙呢? 他昨天反思过了关于“渣”的自我认知,他觉得自己不能一错再错,虽然已经错了许多。 他忽地想起来, 在七日影视城任务世界中,李霜曾将她在金桥市的家的钥匙分享给他过。 原来, 在爱情这个领域,自己的确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啊。 “我去洗澡。” 他脱下衣帽,李霜自然地接手,去阳台上挂起来时,他自行走向卧室,取了干净衣物出来,再进卫生间去洗澡。 没再给李霜取送衣物的机会。 李霜有点小失望,小声说道:“其实你也不用……我知道你找她是有正经事,我相信你的啊。” ……我需要你相信我什么吗?周虞暗自腹诽,但他学聪明了,没有说出来,只装着没听到。 洗澡换衣之后,是默契的早餐时间。 “我已经让艾艾回——” 李霜鼓起勇气,主动说道。 但周虞拿起车钥匙,打断了她:“走。” 李霜便跟在他身后,脸上堆满小小的欢喜,一路小跑,抓着他的袖子跟他下楼,坐上他的三手小国产,前往陶瓷集团总部大厦。 “昨天的会怎么样?” “敲定了一部电影,别的我都没兴趣。这部电影制作很大,阵容很强,筹备需要很久,下半年才会开机,所以……上半年我可以躺着啦!” 李霜开心得不得了, “你说我干点什么好呢?我看你也不是那么忙嘛,我们出去玩好不好?出国旅行?你可以飞呀,我们可以去一些正常人去不到的地方,想想就好浪漫!” 周虞平静说道:“我建议你有时间就好好修行。” 李霜顿时颓然说道:“我不行啊,我试过了,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就像以前读书的时候,不需要和学霸对比,也能明白自己是个学渣呀!” “我认识一个人,天赋也不行,但是他努力修行,活了一千多年了……” 周虞还有半句没说完, 那个人叫夏建白,他努力修行和活了一千多年之间并没什么关系。 “啊这……” “所以你要好好修行。” 李霜忽然认真起来,说道:“学霸和学渣差的可能是脑子,但修行这件事,你这种天才和我这种废柴,差的就会是寿命的长短?” “对。” “调头,我要回家!” “嗯?不工作了?” “工作个屁!我要修行!我要修行!我要修行!别说能不能活一千年,我大概率一百年都活不到,况且再过十年,不,再过五年,我就老了,就不好看了! 那可怎么办,你们狗男人哪个不是视觉动物……我不要! 快! 送我回家!” 周虞对她的逻辑不予置评,但从善如流,调转方向,往听潮山庄而去。 李霜给梁艾艾打电话,只有一句话:“给我推掉所有工作!别问,问就是我要闭关!” 车到听潮山庄, 停在李霜家门外。 跟在他们后面,有一列车队驶来,为首的是一台黑色迈巴赫,停在李霜家隔壁那栋别墅外。 先从车里下来吴清清,接着是梁爸爸。 他们后面是一大队货运车,拉着各种家具、设备。 这是搬家的阵势。 梁爸爸不愧是见过市面的商界精英兼老婆奴,眼观六路的本事炉火纯青,一眼看到邻居家门口停着的三手小国产。 他惊愕说道:“那个车……有点眼熟啊?啊,怎么人好像也很眼熟……” 他看到李霜, 然后又看到了周虞。 第三十三章 演员 周虞原本不想下车,是李霜非让他等一下,她要回家拿一把备用钥匙给他。 “我真想来的话,可以飞进去……” 他还没说完,李霜已下车绕到驾驶位一侧,拉开车门,俯身进去按开安全带,拉着他下车。 这些都落在吴清清和梁爸爸眼中。 “霜姐!” 今天一身小马甲小皮裙小短靴的吴清清显得格外清爽俏丽,青春秀美,也看到了李霜,立即高声喊道, “我说话算话,来和你做邻居啦!” “不对啊,乖囡,那不是小周吗?” 梁爸爸疑问道。 “啊这……” 抱着弟弟的吴清清反应过来,立马呆如弟弟。 李霜家的二楼阳台上,趴着一只奶牛猫,这时灵巧地一跃而下,却不奔向它的主人,而是跑到吴清清身边,喵呜喵呜地叫唤。 弟弟也呜呜地叫着。 吴清清手一松,弟弟咕噜噜滚下去,奶牛猫兔兔非常欢快,轻松跳到弟弟背上。 “喵!” “咕咕!” 骑熊猫的猫和熊猫一起,开心地钻进李霜家的院门,在冬日枯败无趣的小花圃里玩闹。 弟弟奔跑不稳,一个翻滚,便带着兔兔一起滚了十七八圈…… “清,清清啊……” 李霜也反应过来。 遇上吴清清没问题, 问题在于,吴清清身边那位中年男子,好像,似乎,应该是吴清清的爸爸? 而把周虞借给吴清清用一下,可是她亲口同意并督促周虞配合的。 她看向周虞,小声问道:“怎么办?” “别急,我在想办法。” “快点想啊!” 可惜,梁爸爸不给他更多的时间想办法,皱眉问道:“小周,这一大清早的,你怎么在这里?这位是……李霜小姐,我认识。” 吴清清慌忙说道:“爸爸,霜姐是我朋友,她是业界前辈,很照顾我的。” “李小姐是你的朋友没问题,问题是你的男朋友,为什么大清早会送李小姐回家?” 梁爸爸一脸“你当你爸爸我傻吗”的表情。 梁爸爸大步走来, 气势十足, 比面对吴女士的时候,气场拔高起码一倍, 有一米八了。 “小周!” 梁爸爸义正言辞说道, “我知道你很厉害,我不但亲眼见识过你的厉害,清清妈妈还说,你在组织里的保密级别非常高,甚至不能告诉我和清清。 你很可能是什么大人物! 但是, 我梁大贤的乖囡,可不是大人物就可以欺负的!” 吴清清都快哭了,连忙解释:“爸爸,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是……” “是哪样?” 梁大贤先生一副过来人模样,语重心长教育道, “乖囡,你们修行的事,爸爸不懂,但这是男人的事啊,爸爸能不懂吗? 他这是什么行为? 脚踏两条船,也不怕劈了叉扯着蛋! 太过分了!” 吴清清没好气道:“爸爸你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出过轨似的……” 梁爸爸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乖囡,可不能乱讲话,你爸爸我是那种人吗? 我对你妈妈忠心耿耿,不对,是一心一意,从来没有犯过错误!” “梁先生。” 周虞向对方走过去,平静地打着招呼,“早。” 梁爸爸脸色更不好看,忍不住撸了一把袖子,恼火道:“早?你也知道现在还早?你给我解释一下,现在这么早,为什么你和李小姐一起回来? 你们昨晚在一起?” 周虞认真说道:“没有,昨晚我没和李霜在一起。” “对,没有。我们只是吃了个早饭,他送我回来而已。” 李霜看了一眼吴清清, 意思是只能到这个地步。 被现场抓包,渣男现形记实锤!妹妹,我尽力了…… “呵呵,我只听说过约中饭,约晚饭,没听说过约早饭的!你说你们昨晚不是在一起,小周,你有证据吗?” “人证算么?” “行!只要你有人证,吃早饭的事,我可以先不计较。你说谁可以证明?” “赵暖暖。” “赵暖暖是谁?”梁爸爸一脸迷惑,“怎么听着也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吴清清捂着脸,无奈说道:“就是以前的赵凉凉……” 她从指缝里凶巴巴地瞪着周虞。 狗渣男就算了, 还说实话…… “哦,她啊。那个小姑娘哦,很红的,我知道。”梁爸爸恍然大悟,旋即又勃然大怒,“不对!怎么还有个赵凉凉? 好你个小周啊! 枉我之前还挺喜欢你! 想我梁大贤英明一世,居然看走了眼! 我警告你,从今天开始,不准你接近我家乖囡半步,否则的话,我,我……我打不过你,我可以让清清妈妈收拾你!” “爸爸,”吴清清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吴女士收拾不了他的。” “那也不行!我不管,反正不准他再接近你!” 梁爸爸真得生气了,厉声喝道。 “不行!” 吴清清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怔了怔。 “不行。” 周虞的语气平静,但反应也很快,立即回应道。 他还有一个支线任务,叫“送她回家”,任务期限是油菜花落之前,也就是春天结束之前。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指的是吴清清。 “你,你们……” 梁爸爸仰天长叹,“好气啊!你们修行人的圈子,怎么这样乱!” 周虞思维波动,于灵魂层面与吴清清沟通:“要不……说实话?” “不行!如果说实话,吴女士就会安排我相亲!你不知道,过往这些年,吴女士无数次想赶走周……赶走他,给我安排相亲!” 吴清清连忙回应,思维情绪里带着请求,颇为惶恐。 吴女士的杀伤力太强。 “相亲?你们家还有这传统?” “对啊!以前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不明白么?这算是吴家维护血统的传统……总之就是这样,我爸爸和吴女士就是相亲后结婚的呀!” “个人名誉我不在乎,可现在的情况有点棘手。” “要不……和霜姐商量一下,求她先承认这么一会会儿,说你是我男朋友?” “我是谁的男朋友,为什么需要李霜承认?” “你不是霜姐男朋友吗?”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啊这……你果然是个狗渣男。” “你说是就是。” “难道不是?赵凉凉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和赵暖暖晚上去杀人了,你信吗?” “我信你个头!狗渣男!” “真的,每晚好几战。” “什么战?” “你名字叫清清,怎么一点也不清纯?” “先解决正经事行不行?你说怎么办?” “要不……让苍梧的人帮个忙,把你爸爸这段记忆抹除掉?” “他毕竟是我爸爸,这有点过分?真有这种办法?也不是不行……” …… 梁爸爸的目光在周虞和女儿之间徘徊, 他们四目相对, 眼神交汇, “柔情款款”, 看起来挺恩爱的。 可小周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居然劈腿,好像还劈三条腿! 正当此时, 李霜低了低头,微微闭上眼睛,然后睁开,抬起头来,一流女演员的功力开始展现,比真的还真地说道:“吴先生,我想你误会——” “我姓梁。乖囡跟她妈妈姓。” “啊,这样啊。” 李霜恍然,认真说道, “梁先生,我想您真的是误会了,我和您女儿一样,也是苍梧组织的人,理论上讲,我们算是同事。 哦,周虞也是……? 同事之间有一些无法避免的交集,不是很正常么?何况您知道的,苍梧组织是一个修行者组织,修行者的事情么,不分白天黑夜,也无论早晚。” “对对对!” 吴清清连忙说道, “爸爸你不是知道吗,吴女士告诉你了啊,周虞的保密级别很高的,他的一些事情我不知道很正常,按照组织规定,也不允许通知我呀。” 又一位出色的女演员开始爆发演技。 吴清清走向周虞,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悄悄地给了李霜一个抱歉眼神。 李霜敛眉,往旁边让了让,心口酸涩得难捱,嘴角却仍含笑。 然后她垂首低眉, 像一个演员, 配合所有的演出,视而不见, 然后告诉自己不痛。 第三十四章 酒和爱和喜欢和自私和文学和海鸟杏花直到一了百了 “对,周虞?” 吴清清用手臂碰了碰周虞腰间。 周虞沉默。 “组织不让说哦?” 周虞还是沉默。 沉默就是最好的演技。 吴清清看向梁爸爸,说道:“爸爸你看,是这样?不信的话,你回家问吴女士?” 梁爸爸仍然狐疑,问道:“那赵凉凉是怎么回事?” “对啊,赵凉凉又是怎么回事?” 吴清清转头仰脸问周虞,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真的好奇。 李霜有七日影视城任务世界的记忆,自然对当日的赵凉凉记忆很深,替周虞回答道:“赵暖暖么……她一个能打周虞三个,你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啊这……”梁爸爸震惊说道,“那个小姑娘,我在电视里见过啊,小小矮矮的,挺好看,跟个人工娃娃似的,居然也是修行者?” “好了好了,爸爸,我们不是搬家吗?”吴清清想尽快结束话题。 “哎,好。”梁爸爸摇头叹气,又看向周虞,说道:“小周啊,来帮忙。” 吴清清想反对,李霜已提前说道:“周虞,快去,谢谢你送我回来。” 吴清清吐了吐舌头,愧然看向李霜,只好一手拉着周虞,又去拉梁爸爸,往隔壁别墅走去,回头向李霜道:“霜姐,今天我搬好收拾完,晚上你过来一起吃饭呀!” “好啊。” 李霜挥挥手,看着他们走向隔壁别墅。 她立在原地,抱着双臂,新春的上午冷意侵人, 她走进自家院门,院子里枯败的小花圃中,猫和熊猫在玩闹。 兔兔忽然转过头,睁大眼睛看它的主人,然后小跑着过来,李霜便蹲下身,双臂张开, 奶牛猫跳进她臂弯里。 冬日里再没有比一只猫咪更温暖的存在。 “兔兔,我们回家吃饼干好不好?” 李霜站起来,眼眶微红。 她又回头,看花圃里萌萌看着她和兔兔的弟弟,便招一招手:“弟弟,你也来吃饼干好不好?” 弟弟连滚带跑,来到李霜身边。 李霜便腾出一只手,将弟弟也抱起来,往家里走去,笑着说道:“弟弟,我拿周虞和清清换你,好不好啊?” 弟弟连连摇头。 “不同意啊,我也不想呢。” 对于李霜而言, 这是不工作也无心修行的一天,幸好她有一只猫和一只熊猫陪伴。 她给它们做了饼干, 她给自己煮了午饭, 她等到了天黑, 隔壁别墅的搬运和清洁工作终于告终,工人们离去,梁爸爸也离开。 李霜选了一支最好的红酒,带着兔兔和弟弟,来到隔壁,按响门铃。 吴清清来开的门。 “乔迁之喜呀。”李霜送上红酒。 吴清清拉着她进门,第一时间说道:“霜姐,你可太仗义了!我说话算话,真不跟你抢……” 李霜有点心累,看着别墅客厅里那个身影,轻声说道:“我第一次开始怀疑,我或许也抢不到他。” “什么叫你也抢不到?你需要和谁抢啊,真是赵凉凉?” 吴清清愕然。 “不是,是他自己。” 李霜摇头,痛苦说道, “他的心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不,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我仿佛能看见他的心,像一块石头,外面坚硬,里面空空的石头。” “我怎么听不懂?” 李霜摸摸她的头,说道:“傻清清,你没有爱过人。” “我爱过啊……” “我知道你的故事,我认为那是喜欢,不是爱。” 吴清清便沉默下来。 “我该去杀人了。” 周虞说道。 吴清清晃了晃手里的红酒,说道:“霜姐拿了酒来,我让人安排了西餐,一会就送到,我们在露台吃晚餐怎么样?” “好啊。” 李霜同意。 “我不喝酒,喝酒后开车属于酒驾。” “你去杀人,不是应该御剑去么?” “喝了酒御剑,应该……也算酒驾?”周虞斟酌着说道。 这时有人送来餐点。 他们在别墅二层半的露台上,拉亮灯光,开始这顿乔迁晚餐。 周虞到底还是没有饮酒。 “我先回啦。” 李霜起身告辞。 “我送你哦,霜姐。” “不用。” “那周虞你送霜姐回去。” “我该去杀人了。” “不用啊,这么近,我走回去就行。” 于是露台上只剩周虞、吴清清, 和弟弟。 李霜回到家,又给自己开了一支红酒。 她站在阳台,看向隔壁的露台方向, 良久, 没有看到剑光起飞。 在隔壁的露台上,周虞没有急着走,而是在犹豫,并在良久的沉默后,选择告诉她。 “我去看了他。” “谁?” “我说我去过一趟金桥市,医院,太平间。” 吴清清正在收拾酒杯, 酒杯啪的落地, 和夜碰撞, 是青春破碎的声音。 她便和周虞一样,扬起头,看着夜空。 天空纯净如水,繁星沐浴其中,跃然而出。【ps1】 她开始回忆那些年,童话一样,用一整个青春追逐自己以为是爱情的东西的时光。 “我送他进去后,交了很多年的钱,就再也没去过。” “能理解。” “不,你不能。谁能理解我呢?我觉得不会有的。”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面镜子,只能照见自己的镜子。” “那你呢?” “我啊……” 周虞悠长地轻叹。 他听到了李霜进门时她们的对话,他取出一支烟,右手捏住,将烟蒂在左手拇指上慢条斯理地叩击七次,然后再慢慢地点燃。 抽烟这件有害健康的事情,他越来越熟练。 “来一支。” 于是吴清清也点上烟。 烟雾在露台上袅袅弥漫,模糊了天上的星辉和人间的灯火,吴清清接着刚才问道:“那你呢?” “我是专业的,我打碎了我的镜子。” “所以只剩一个坚硬的外表和内里的空洞?” “你说是就是,反正——” “反正你也不在乎。”吴清清冷笑了一声,“你们男人……不,从还是男孩子开始,为什么就都是这样?总是这样自私呢?” “……要使世界成为一个尚可容忍的生活场所,首先得承认人类的自私是不可避免的。”周虞正色说道,“这是一个很棒的作家的一本很棒的作品里的一句话。” “我知道,毛姆,《人生的枷锁》。” 吴清清仍是微嘲说道, “毛姆还在他另一部作品的末尾说过:上帝的磨盘转得很慢,但是磨得很细。 我现在确信,你是真的不爱霜姐,甚至谈不上喜欢。 你这样, 不好。 因为上帝的磨盘转得很慢,但是磨得很细。” 周虞有点出乎意料,但不介意和吴清清探讨文学里的人生哲学,毕竟心理医学原本就是哲学的范畴。 他清晰明了地说道:“这是《圣经》里的话,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的最后写上,他想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可这部作品主人公的原型,是法国的印象派大画家高更。 高更和书里的恩特里克兰德一样,抛妻弃子,但他没恩特里克兰德那么惨, 他落魄时向他的前妻要过钱,他在塔希提岛又娶了一个13岁的少女,他后来得了梅毒,以他最应当也最满足的方式死去。 他遗流的最伟大的画作叫《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你说是不是讽刺极了?” “是啊,真是讽刺。” “那么你现在确认了吗?你爱那个周虞吗?” 吴清清默默地将一支烟抽完,用清清的声音轻轻说道:“我呀,好喜欢他的。” “我说爱情。” “傻孩子。” 吴清清便流下眼泪,痛苦说道:“如果人心里的镜子只能照见假象,那该多好?” ……假象有什么好呢? 其实你经历过假象, 有七天。 周虞伸出手指,抹了抹她的眼泪,说道:“所以我打碎了它。” “打碎了就能什么都不在乎?” “是的。” “那你能帮我打碎它吗?” “不能。” “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 “想,就去; 不想,就不去。” “我害怕。” “你听过一首歌吗?我挺喜欢的。” 周虞掏出手机,找到一首歌,开始播放。 是一首东洋语的歌。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吴清清听了一段前奏,便说出名字来,“你不像是需要这种歌的人呀?”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学心理医学专业?”周虞关掉音乐,又问道,“所以呢?” “走。” “好啊。” …… 隔壁的阳台上, 李霜终于看见有一道剑光起飞。 剑光里有两个人啊。 她饮尽杯子里的酒,走回卧室,随意地脱去衣服, 脱得一干二净, 再随手打开音响, 然后一头栽进床里,用被子深深埋葬纯粹的肉体。 隔着被子传来歌声—— “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ウミネコが桟桥で鸣いたから【仅是海鸥在码头的悲鸣便使我心沦丧】, 波の随意に浮かんで消える【随波的浮沉而失路的海鸟哦】, 过去も啄ばんで飞んでいけ【求你吞走我的过去,远飞万里】。 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诞生日に杏の花が咲いたから【因为新季的杏花埋葬去年,像我的生日到来】, …… 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心が空っぽになったから【因为心的空洞被照见】, …… 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まだあなたに出会ってなかったから【那时我还没能看见彼端的你】, あなたのような人が生まれた【后来我终于看见】, 世界を少し好きになったよ【这个世界于是开出欢喜的杏花】, あなたのような人が生きてる【还是因为你啊】, 世界に少し期待するよ【这个世界照见我心里的空洞,填满期待】。” 第三十五章 谷雨 夜里的风从东边的海上来, 向西,向西。 周虞的剑光向西,向西。 来到金桥市,落在人民医院。 世上医院的太平间大抵都一样,名叫“太平”,气氛却半点也不太平。 周虞拉开冰柜, 他又看见了周虞。 这是一个身量高挑,和他差不多,身材也有一些相像,相貌英俊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年轻人。 即便已长久地沉睡,面部只剩惨淡的苍白,紧闭着眼睛,但那一双英眉间的落拓不羁,仍是掩饰不住。 这是一个不幸的人, 自幼孤零, 生长于孤儿院,艰难地一步步成长。 他有一个做名演员的梦想,但现实照进梦想时,暴露出瘦骨嶙峋的人生,直到他在那条“秦国”的街头,点着一支烟,被冥国余孽登录。 然后,在被登录的一刹那,有苍梧的高手执行清理, 他随之一并死亡。 他在这个世上的所有痕迹,就只剩下一张冰柜里的卡片:“周虞,男,22岁。” “他现在应该23岁了。” 周虞轻声说道。 “是呢,我也23岁了。” 吴清清的声音更轻,“你说,他看起来,是不是和你有一点像?” 吴清清伸手去触摸冰柜里的他的脸。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他放在这里,不带他回去么?” 她自言自语,然后准备自问自答。 周虞认真说道:“他在这里,你即便永远不来,但总还记得他。 如果你把他埋入土里, 你害怕有一天,连你也把他忘记。 这个世上啊,就再也没有他的痕迹了。” 吴清清收回手来,握住周虞的手,冰凉,说道:“你好懂我哦。” “我是专业的。” “对哦,你学心理医学专业的。”吴清清扬起脸问他,“那你觉得,我这是不是一种病?” “你是说思念?” “我是说舍不得忘记。” “傻孩子。”周虞紧了紧她的手,“当然不是。” 吴清清便流出眼泪来,在冰冷死寂的太平间,它们一颗颗滴落,啪嗒啪嗒,她用力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带他回去。” “什么时候?他应该以正规的方式,正正当当地离开、回去,得到最后的安宁。” “等春天。” “春天不是已经来了么?” “我是说,油菜花开之后。” “你们那里的油菜花几月开?” “三四月份。”吴清清平静而忧伤说道,“快了。” “但今年的春天,可能会来得早一些。” “等盛放。” “走吗?” “走。” 于是他们离开,仍然于剑光之中,回去杭城。 “周虞,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和他有点像。” 吴清清盯着他的脸,语气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认真,奇怪说道。 周虞淡淡说道:“女孩子会喜欢上我不足为奇,我觉得我们应该也能算是不错的朋友,你没必要用这样的理由。”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说要用你代替他,我是说……”吴清清第一反应是解释,接着醒悟,恼道,“你说什么屁话呢,你这种狗渣男,我会吴清清会喜欢你?” “最好不要。” “是啊,你这个人,心里不会放任何人。霜姐爱上你,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了。” “她也只是喜欢。” “喜欢还不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总不至于有太深的痛苦。或许一梦醒来,就能忘掉昨夜的苦,毕竟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 “呵。” 周虞操剑光而飞的速度远胜以往,不消多时,他们便回到听潮山庄。 仍落在吴清清新家的露台上。 “再见。” “你今夜还要去杀人么?” “要的。” “你要不要去隔壁一下?” “她睡了。” “你怎么知道?” “你好好修行,以后就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了。再见。” “等春天,等油菜花开到最盛,你能陪我一起去送他回去吗?” “好啊。”周虞答应道,“再见。我不想说第四次了。” 然后他飞身而下,落在别墅外的路上,点上一支烟,走向仍停在李霜家门口的三手小国产。 上车,启动,离开。 在同一首歌的第十六次循环时,李霜本已入睡,被打开的窗子外的三手小国产过劳的发动机启动声惊醒。 她从被子里露出头来,快速坐起,随即又咬着唇躺下。 当听到车声渐去,她终究按耐不住,干干净净的雪腻身子从被子里滑出,夜寒令她打了一个哆嗦,将羽绒被拉扯裹在身上。 她走到窗前,看着三手小国产的尾灯终于转过路口,被钱塘江的潮淹没了。 音响里中岛美嘉的歌声还在继续,李霜去关掉音响,从一地乱衣里找出手机,先看到吴清清发来的消息。 “霜姐,我请他带我去了金桥医院。 我去看看他。” 李霜笑了笑,神情温柔,回了她五个字:“傻姑娘,睡。” 然后她拨通梁艾艾的电话。 “艾艾,你来。” “怎么了,霜姐?” “我孤独。” “霜姐我好困,你可以去找你的那个他啊……” “能找他,我还会孤独吗?” 梁艾艾一下精神起来:“霜姐,你,你你你……不会是被甩了?” “注意措辞。” “你分手啦?” “再温和点。”李霜锁着颇有英气,有点飒飒落拓感的眉,轻声说道,“算了,其实就是他不爱……不,是他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电话那头的梁艾艾大约是蹦了起来,“他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 “不要人身攻击,人家又没有错。” “胡说!不喜欢你就是错!”梁艾艾在那边穿衣服找东西,“霜姐你等着我呀,我这就过去,开车带你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 梁艾艾理直气壮说道:“你是谁啊,你是李霜啊!你怎么能怂啊!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啦?你不争取,怎么会有结果?” “挂了。” 李霜挂掉电话,走进浴室,一刻钟后,裹着睡袍出来,开门声也响起,是梁艾艾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直接进来了。 “霜姐!走啊!找那个狗渣男去!” …… 周虞回到家, 洗澡, 换上呢子大衣和绒线圆帽。 然后飞剑出行。 “你今晚迟到了。” “我们有约固定时间吗?” “没有。” “那就不算迟到。” 这一夜, 他和赵暖暖的成果略差些。 “天上人”竟多有强硬的骨头,宁愿被赵暖暖用无形神子侵蚀炼化,也不愿意脱离,被他诛杀灵魂。 所以,这一夜他连一点功德都没赚到。 还好,反正他也不是很在乎。 周虞照例在天明时归去。 他落在阳台,停住脚步。 今天的早上,他不用去开门。 当然也就不会有早餐。 他脱下衣帽,看见昨天挂在阳台衣服架上还未清洗的那一套,便一并塞进洗衣机。 这是平静寻常的一天, 无事。 接下来也是寻常平静的一夜, 有事, 继续诛杀冥国余孽。 2月25日, 周虞看到新闻,当红女星李霜宣布暂时息影。 一时舆论沸腾,种种传闻甚嚣尘上。 他看到自己的三手小国产上了头条,源自那天送李霜去陶瓷集团。 于是有“爆料”说,李霜有了男朋友,甚至说她怀了孕,正在筹备婚礼,证都领了。 2月28日, 周虞意外地接到陈芥末的电话,她是从前老板夏建白那里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夏建白当然是通过苍梧获知。 陈芥末象征性地向他这位新老板汇报,公司准备进行下一步开发,即将前往长城取景拍摄。 周虞不置可否, 陈芥末问他,她已经为公司垫付了大笔资金怎么办? 周虞只有两个字回应:没钱。 3月6日, 今年的春果然来得早许多, 嫩芽新发。 3月12日, 附近的人工河边,岸柳成行。 3月13日, 这天夜里,周虞和赵暖暖遇上了硬角色,他们分别受了些伤。 当然,对方丧命,死得很惨。 3月14日, 周虞开始修养疗伤。 3月15日, 赵暖暖现身湘省武陵,为桃花源“历史遗迹”公园拍摄宣传照。 3月18日, 李霜的团队放出消息,她将于下半年复出,参与大型历史巨作《沙丘》的拍摄。 古之沙丘,位于今冀省。 商纣王时,于此建苑台,设酒池肉林; 战国时,赵武灵王禅位于子惠文王,称“主父”,居于沙丘行宫,惠文王四年,沙丘宫变,一代雄主赵武灵王被困沙丘宫三月,活活饿死。 秦始皇帝三十七年,始皇帝第五次东巡至此, 崩。 祖龙霸业车中恨,主父雄心宫里愁。 唯有朦胧沙上月,至今犹自照荒丘! 3月29日, 吴清清打电话给周虞, “油菜花开了。” “好。” “我想在花开最盛的时候,送他回去。谷雨怎么样?” “好。” 4月10日, 周虞和赵暖暖杀无可杀。 “你的李霜呀,下半年有一部大片要拍摄,好巧,我也有一部,年底要和她打对台戏呢。 你希望我和她谁赢?” 赵暖暖笑吟吟问道。 “我和李霜……有两个月不联系了。”周虞淡然说道。 “我知道。” “那你还说这种废话?” “你完全不关心她?” “是的。” “你自己信么?” “呵。” “我九月开拍,去武陵,片名叫《种桃花》,你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个角色?” “《桃花源记》?” “对,和这篇名篇有关,改动成仙幻大片。” “没兴趣。” 4月20日, 谷雨。 第三十六章 吻我 西元2021年4月20日, 华夏历这一天是谷雨。 在二十四节气中,谷雨第六,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 所谓谷雨,即“雨生百谷”之意,此时春至正盛,雨贵如油,浮萍始生,鸣鸠拂羽,戴胜降桑。 谷雨时有许多事要做, 比如采茶,所谓雨前茶,即谷雨茶, 比如祭祀…… …… 清早, 周虞驾驶着三手小国产,来到听潮山庄。 吴清清已经在等着他。 “走。” 有一些时日不见,吴清清似乎清减了些,青春仍然青春,清美仍然清美,她一向灵性佻脱的性子也仍刻在她的眸子里。 只是她不太愿意睁大她的眼睛,于是显得沉寂,让人心凉。 “等一下,我去喊弟弟。” 吴清清缓声说道。 “它去哪儿了?”周虞错愕问道。 吴清清终于有了些生气,微恼说道:“它每天跑去霜姐家,晚上都不见得回家,好气啊。” “它和兔兔成了好朋友啊?” “呵呵,它是和霜姐做的小饼干成了好朋友还差不多。” 吴清清没好气说道,拉着周虞来到李霜家,按响门铃。 不一会儿,梁艾艾便出来开门。 梁艾艾看着吴清清,表情有点复杂,可看见周虞则不同,毫不犹豫怒斥:“渣男,你还敢来?” 周虞平静说道:“首先我不渣,其次,我为什么会不敢来?” “我这暴脾气,我……” 梁艾艾撸起袖子,便想动手。 “艾艾。” 李霜从别墅里出来,站在门厅,向院子门口喊道,“你干嘛呢,请人家进来啊。” 梁艾艾还欲说话,吴清清已经甜甜笑道:“霜姐,我来喊弟弟。我和你说过的,今天我要回一趟——” “我知道。” 李霜眼色温柔,眸光如绸子似地看着她,又看一眼周虞,便低了低头,抬手拂过耳边发丝, “急吗?不急的话,进来喝杯咖啡,我刚磨的,还有刚出炉的糕点和饼干。” 吴清清奇问道:“霜姐,你一大早就做烘焙?” 李霜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那两个小东西,天不亮就爬到床上踩我,喊我起来给它们做吃的,我真成了饲养员。” “啊这……抱歉啊。” 吴清清不好意思说道,她转头看向周虞,“要不……?” “我没意见。” 梁艾艾凶凶地盯着周虞,看着他们进院,在身后好生气地重重关上门。 两个月不见, 兔兔和弟弟都……圆润了许多。 足见李霜是一个超棒的饲养员。 它们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啃着李霜给它们特制的小饼干,一边互相抱着打滚,玩得好开心。 “咕咕……” 弟弟圆睁着眼睛,盯着周虞,倒还认识他。 李霜取了小糕点、饼干,还有现磨的咖啡来,他们在客厅坐下,梁艾艾很不开心,赌气上楼去了。 气氛有点不大融洽。 周虞觉得自己是唯一的男士,应当打破尴尬,于是喝了一口咖啡,说道:“不错。” 李霜笑容很得体:“好久不见哦。” “嗯。” “你记得有多少天了吗?”李霜问道。 周虞不假思索说道:“五十九天。” 李霜意外地怔住,她没想过周虞会真得说出这个数字, 她的笑容变得勉强,低头去喝咖啡,轻轻地啜饮,持续几乎有半分钟,一杯咖啡饮尽,才放下杯子,抬起头来。 “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出发。” 她主动起身,送客。 “好啊,霜姐再见,我回来给你带特产哈。” 吴清清抱起弟弟,首先向外走去。 周虞落在后面。 “你——” 李霜欲言又止。 “我很好。” 周虞不需要她问完。 “那你——” 周虞想起网络上看过的一些讯息,自以为又明白了,再次提前回答:“抱歉,没有爱过。” 李霜呆了呆,噗嗤一笑。 “怎么了?” 周虞一脸迷惑。 “没什么。” 李霜笑得越来越强烈,笑到眼泪已经不是用低头喝咖啡便能压抑回去,终于流了出来,走上前去,用力地抱住他。 她像在迷梦中一样,喃喃低语:“我想了五十九天。” “想什么事?” “我是说,想你,想了五十九天。” 周虞默然。 “我好喜欢你啊,怎么办?” 李霜的眼泪浸透他的衣领。 “抱歉啊。” “你能不能,稍微努力一下,试一试,也喜欢我一点?” “我想答应你试一试,但我心里明白,我大概不会成功。” “那你为什么会记得我们有五十九天没见过?” “我有数着日子过日子的习惯,自幼如此。” “我是不是有点卑微?” “我觉得不是,人应当有属意于任何一样事物的权力,也包括喜欢某一个人。我记得网上有一句话,叫什么我爱你,与你无关。 对,就是这样。 这是独立自由的意志,和卑微无关。” 周虞僵硬地抬起手,试着拍拍她的肩头,认真说道, “当然,它可能使你受伤,感到疼痛。 人心里都有一面镜子,只能照见自己,一般人做不到打碎它,但你可以努力不去看它,自然就不会看到镜子里自己的伤痕。” “你自私。” “是的。” “你的心坚硬,但里面是空的。” “是的。” “如果有一天,你想放一个人进去,填充那里的空洞,能不能把我排在第一位?” “我如果答应你,那就是犯错。” “你不答应我,我就会痛死。” 周虞默然。 “你是不是不知道,沉默也是犯错?” “我知道啊。” 周虞用力地揉着额头,脸上浮现出痛苦,但埋在他怀里的李霜看不见。 他的痛苦越来越强烈,然后他闭上眼睛,以不可思议的意志,将这些痛苦吞入心里的空洞,不再表现于神色表情中。 他用仿佛跨越二十多年的精神,漫长无比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霜抬起头,仰望着他,泪盈于睫,轻声说道:“你说。” “我不完整。” “???”李霜蓦地呆住,颊上飞红,“你是不是忘了,我看过你——” “我说的不是肉体。” “那是什么?” “我空洞的哪里是心呢……我该出发了。” 周虞放下在她肩头的手。 “等一下。” “嗯?” 李霜忽地踮起脚尖,闭上眼睛,努力地向上攀。 周虞看着她靠近的脸和唇,鼻间是她的发香。 他想避开, 但空洞的心里忽然莫名拥堵,那空洞转移,转向他的脑中, 他心堵得慌, 脑子则空得发晕。 于是被她吻住。 李霜的眼泪像河水一样,止不住地流淌,她用尽了气力,笨拙而努力地亲吻他,直到牙齿磕破自己的唇,有浅浅的血流出。 二楼的扶梯尽头, 梁艾艾站在那里,眼眶通红,看着那个用尽气力喜欢一个人的女人,她心疼得不行。 …… “你嘴怎么破了?” 三手小国产里,吴清清奇怪问道。 “不是我的血。” 吴清清大惊,随即大喜:“霜姐的?” “嗯。” “你们和好了?” 吴清清十分开心,手舞足蹈,差点把弟弟扔到挡风玻璃下, “好家伙!看不出来啊周虞,你这么凶的哦,把人家霜姐都亲……唔,咬出血了。” “她自己咬破的。” 周虞平静说道。 “反正亲了对不对?” “对。”周虞不爱撒谎。 吴清清打了个响指,满意说道:“哎呀,好轻松好轻松,我最近压力也很大的,老觉得是不是我破坏了你们的感情,看来我想多了。 不对,是你想明白了! 霜姐人多好呀, 好看又大气,还做得一手好吃的小饼干!” “我没有……算了。” 周虞懒得解释,专心开车。 他们驱车前往金桥市人民医院。 吴清清早已安排好。 一台冰柜从医院后门抬出,被送上一辆殡仪车。 然后, 殡仪车和三手小国产一起,调转方向,向东边去。 回家。 吴清清要带他回家,在油菜花盛放时。 周虞也要带她回家,在油菜花落之前。 下午两点,他们来到一片广阔的原野,除了一条公路,入眼都是金黄的油菜花,空气里弥漫着油菜花并不算很好闻的浓烈香气。 远处有养蜂人,在辛勤劳作,赶着油菜花正盛的季节,让蜜蜂采蜜。 他们停在一片小山坡下, 山坡上也是芬芳浓郁的油菜花田。 “小的时候啊,就是在这里,我们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来,玩上整整一天,压折了不知多少油菜花,然后被人家追着跑回家。” 吴清清嘴角噙着笑,格外甜美。 “我知道。” 周虞下意识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哦?” “孩子纯真的感情,大抵都是这样。”周虞安排了一个还算浪漫的借口。 “嗯,是纯真的。这些天我也在想,我喜欢他的那些年,是那么得纯真。” 吴清清坐在车里,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知道吗,后来,后来人家追到我家里,我爸爸没有办法,把家里的存款都赔给了人家。 再后来, 我们家忽然发达了……呵,现在我知道,是吴女士太厉害了,居然玩了一把漂亮的杀局,把吴家那群老东西全部一网打尽,入主吴家,成了吴家这一代的族长! 然后, 我们家就把这片油菜花地,全部都买了下来!” “哦。” 周虞淡淡地回应着。 他不是很羡慕有钱人的生活。 此时, 前面殡仪车里的人已经下来,打开后门,抬出一具冰棺,沿着油菜花地里早已开辟好的一条小路,抬向小山坡上,直到这片油菜花地的中心。 “不下去?” 周虞问道。 “下去干嘛,看他入土么?” “对啊。” “我怕我会哭。” “哭有什么不好?”周虞遗憾说道,“我很想知道哭是什么感觉。” “你没有哭过?” “没有。” “那你好可怜哦。”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那我听你的,走。” 吴清清不是拖沓的性子,决定了便做,抱着弟弟,打开车门下车。 周虞也跟着下车。 他们沿着油菜花地里的小路,走到中心。 那里早已掘好一座深坑。 冰棺里的年轻人,已被转移到一口棺木中。 吴清清走过来时,正好合上棺盖。 她垂了垂眼帘, 没有眼泪, 出奇平静。 这时候, 棺木敲上了最后一根钉子。 人们将它抬起,向深坑底放去。 然后开始填土。 “哎,我真得没有哭呢,眼泪好像都迷路了。” 吴清清忧伤说道。 周虞平静说道:“那你很棒。” “不起坟头。”吴清清对处置的人说道,“这个世上,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他,起坟头又有什么用呢? 明年的这个时候, 这里会种满油菜花,他可以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的,在油菜花地里,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幸福。” “是啊,幸福。” 当棺上填满泥土,原处复为平地,吴清清挥一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 周虞问道:“要不要我也先走,你一个人在这里哀思一会儿?”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吴清清忽然问道。 周虞定了定神,隐隐也听到附近似乎有鼓乐声,随即恍然:“这里是会稽山,翻过这道山脊,不就是禹庙么? 谷雨祭圣王大禹。” “哦,对哦!” 吴清清也想起来,“小时候,我还去看过呢。 好吵啊。” 她皱起秀气清美的眉。 “有吗?” 周虞疑惑。 翻过这道山脊之外,至少有里远,才是禹庙。 谷雨祭祀圣王大禹,属于本地传统,每年都会有,但也不会有太盛大的场面。 此刻祭祀的礼乐声,以他的修行境界,也需要凝神细致倾听,以思维感知空气中的波动,才能隐约听见。 吴清清能听见已是出奇, 她竟觉得吵? “真的很吵啊……” 吴清清表情痛苦起来,忽然身子晃动,摇摇欲坠。 周虞伸手扶了她一把。 就在他扶住吴清清的一霎,吴清清忽地转过头,目光极为复杂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着极度丰富的情绪。 震撼, 怀疑, 恐惧, 还有释然。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吴清清轻轻地说道,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在金桥, 在影视城, 在我们住的那间小旅馆……” 周虞的心猛烈震动。 “我看见你, 是你,不是他。 是的,是你,是你啊……不是他,虽然是他的样子,但我现在知道,那是你啊。” 吴清清仿佛梦呓一般, 她的狗子周虞入葬,她没有落一滴泪,但此刻她泪如雨下。 “你和我一起看了电影,也是那部《leon》, 有人要害你,你还被通缉,我好害怕。 你悄悄回去过,给我准备了晚餐,是炒饭和汤。 哦,我还看到,你悄悄地站在小旅馆那条街尽头的路灯下,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你才走远。 你以为我不知道, 其实我有看到。” 吴清清睁着流泪的眼睛,眸子里映着周虞,她用一种无法言喻的语气,颤抖问他:“周虞,你告诉我,那是不是你?” 她的声音拔高,哭腔凄厉,声嘶力竭,痛不欲生。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那是不是你?!” 她的手掌一翻,娥皇钗出现。 周虞猛地明白过来。 李霜为何会有七日影视城任务世界的记忆? 因为她得到了女英镯。 那吴清清呢? 她得到娥皇钗,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想起来了。 “是我。” 周虞说道, 如释重负。 他感到心口堵得慌,那里的空洞消失,空洞转移到脑子里,仿佛他的大脑,被人生生地切走了一半,于是留下一半的空洞。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吴清清的胸口起伏不止,剧烈喘息,带着不解和痛苦还有怨恨。 她将手里朴素的木钗递给他,冷清清地说道:“周虞,你来,杀了我。 我, 一点也不想活下去。” “为什么?”周虞痛苦说道,“那只是一段记忆,只是一段记忆……” 他眼前铺天盖地的油菜花金黄忽地扭曲,化为一个个文字—— “支线任务:带她回家。 已完成。 任务完成奖励:无。 本任务指引主任务:祭。 任务简介:无。 任务期限:未知。 任务开启时间:未知。 任务完成奖励:未知。 任务失败惩罚:未知。 任务不可拒绝! 任务不可拒绝! 任务不可拒绝! ……” 他已完全没有兴趣管这些, 他的耳中,只能听得见她的嘶喊责问:“那你想过我吗? 你明明知道的啊, 我喜欢了他一整个青春,他从来没有给过我回应! 但就在那七天,他……不,是你,是你给了我回应啊! 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在那七天里,我以为他其实是喜欢我的。 你知道,那七天里,我有多欢喜吗? 哪怕担惊受怕,我也欢喜。” 吴清清哭得快喘不上气,整个人都在发颤,身体倾倒下去。 周虞将她抱住, 在这片油菜花地里,将她用力抱住。 “所以,你告诉我。 我应该相信哪一段记忆? 是那十几年的时光里,我毫无回应的喜欢,还是那七天里,我满心欢喜的喜欢? 我得不到回应的喜欢,是他; 我得到回应的喜欢,是你,是你,是你啊!!!” “是啊,是我啊。” 周虞抱着她,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的头顶,用力地和这个女孩子合为一体, “对不起啊,清清。” “那, 你喜欢我吗?” “那七天里,你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吗?” “你说的是我以为是他给我的那些回应? 所以说, 就在那七天里, 你,喜欢上了我?” “我不完整。” “嗯?” “我生下来,就仿佛看得清楚听得明白这个世界,我在一岁时,发现自己脑子里有两个我。 后来我知道,那应该叫精神分裂,双重人格。 也是在一岁那年, 在一次梦里, 我梦见有一道光,是一口剑,从天而降,将我的脑袋劈开,一切为二, 然后,取走了另一个我。” 周虞将没能完整告诉李霜的秘密完整地告诉吴清清, “所以啊,我不完整。 我以为,我不会有常人应该有的那些情绪。 如果有,我也会怀疑那是错觉。 这也是我后来去学心理医学的原因,但我发现学了并没有用。” “你能松开我吗?” “好。” 周虞放开对她的拥抱。 然后她双手握住娥皇钗, 木钗翻转, 以决然的气势,向着自己的左心口,狠狠扎去。 周虞闪电般伸手,穿过她扎下去的木钗,覆在她的左心口。 木钗上有点点漆黑光芒出现, 周虞洪流铸体神通后的身躯,坚逾钢铁,此时却被洞穿。 洞穿他右手的木钗继续深处,刺进她的身体。 吴清清仰着脸看他,说道:“我胸小呀,心离得近。” 周虞的血滴在地上, 渗入泥壤, 沉进土中, 透过入土不久的那口棺木, 落在一个年轻人尸体的眉心。 灵魂开始归位, 有二十二年的记忆涌入脑海,填满周虞那空了一半的脑子。 他前所未有地痛苦,痛苦到紧闭着眼,眼睛里流出鲜艳的血泪,滴在被洞穿的右手,和渗出的吴清清的血混合, 像一场血腥盛大的祭礼。 “周虞。” 吴清清弱声唤道。 “嗯,我在呢。” “狗子。” “嗯,我也在呢。” “你吻一吻我。” “好啊。” 于是他便低头,去亲吻她苍白的唇。 “有别人的味道。” 吴清清含糊说道。 周虞便咬破唇和舌,有血流出,于是只剩下他的味道。 吴清清将木钗拔出, 周虞的右手洞穿一个空洞, 她的左心口有一个血洞。 她偏了偏头,避开他的继续亲吻,眼里有泪,嘴角有血,含笑说道:“我啊,也天生和常人不一样,我的心是长在右边的。” “我知道。” “哦,对哦。你个狗子当然知道,周虞也知道。” “是啊。” 周虞脸上痛苦的情绪稍微消解,那漫长的二十二年的另一个周虞的记忆,伴随着归位的灵魂,正在逐渐融入他的识海。 “你是不是还嫌弃我胸小?” “贴心。” “哎。你说霜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吴清清愁苦说道:“我和她说过好多次,我不跟她抢你,这可怎么办呢?” “你看着办。” “意思是你不管?” “我怎么管?” “你可真是个狗渣男。” “你说是就是。” “你再抱抱我,要紧一点。” “好啊。” 他们又拥抱在一起。 “还要。” “什么?” “吻我。” --- 本卷终。 莫再问女主了, 周虞喜欢谁?这我哪知道,你们得问他。 反正我写出来的每个角色,我都喜欢。 明天开第四卷,卷名:种桃花。 第二章 始皇帝诏 在油菜花地里, 周虞目睹了一场浩大祭礼。 他最后看见千军扎营,车甲无数,戈戟如林。 然后, 他看到自己的身上,渐渐覆上甲胄, 腰间出现佩剑, 他的身边,出现一座座营帐,往来军卒。 他在一座营帐中,跪坐于案后。 案上有蔬、肉、饭各一。 一股股讯息涌入脑海,他接收到此刻自己的身份,以及处境。 “虞,为何不食?” 上首案后,有一名披甲雄壮男子,目视着他,发声问道。 ……我是周虞,秦军一名军侯。 军侯,是大秦军队中的基层军官,即一曲之军官。 一曲之下,设二五百主、五百主、百将、屯长、什长、伍长等。 也就是说,一曲之军侯,麾下少则千人,多则数千! 尤其是,周虞这个军侯,是骑兵军侯。 但他如今麾下并无数千骑军,连一千都没有。 此刻营帐之中,共有军侯四人,以及上首一名校尉,是他们四名军侯的上官。 四名军侯中,两人为步军军侯, 一人为车兵军侯, 周虞为骑兵军侯。 四名军侯麾下,各有五百人,即只有五百主一人。 上首案后的校尉姓赵氏,叫做“喜”。 周虞看着身前案上的食物,很想说我不吃羊肉…… 但他很理智,当即叉手说道:“虞一时沉思,这便用食。” 校尉喜沉声说道:“速食,今夜汝率众随吾巡行宫,拱卫陛下!” “喏!” 周虞于是不吃肉,只将面前一盘水煮蔬菜和一盆栗饭吃掉。 一时用餐完毕, 众皆默然。 直至天将暮时,校尉喜起身,说道:“虞,率众与吾去。” “喏。” 周虞随同校尉喜走出营帐,早有他麾下的五百主“外牙”在等待。 周虞一声令下,外牙前去引五百骑兵到来,周虞和校尉喜上马,引军出营。 三里之外,即陛下行宫。 不止校尉喜这一部人马夜戍陛下行宫,还有另外九部人马,三曲骑军,七曲步军,各五百人,此刻分别由各部主官校尉与此前戍卫之军官对符换防。 所有将士皆是口衔枚、马裹蹄。 绝不可发出噪响,惊扰陛下安寝。 酉时一刻, 当周虞这一行军马绕行宫巡视到宫下门外时,有一行寺人上前,拦住他们。 为首一名寺人年纪不大,约莫十三四岁,眉目清秀,轻声说道:“校尉赵喜部军侯虞何在?” 周虞一怔,旋即下马,肃然道:“军侯虞在此。” 年轻寺人说道:“中车府令命汝去见。” 中车府令! 周虞心头猛震。 狗系统、狗苍梧……这回的任务有点厉害啊! 上来就是秦始皇帝会稽祭大禹,望海刻石颂徳! 以他所知,这应该就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的第五次——最后一次东巡,也正是在这次东巡中,始皇帝驾崩! 而他成为始皇帝东巡随军之中,最为核心的卫军之中的一名军侯,率五百骑军,随时应命。 至于这位中车府令,亦是大名鼎鼎——赵高! 他当即沉声说道:“喏。” 校尉赵喜亦下马,说道:“虞,此是寺人牧笛,受中车府令信重,汝且速去,出宫之后,在此等候吾等再巡戍至此时归位。” “喏。” 周虞答应一声,随年轻寺人牧笛疾趋进入行宫。 寺人牧笛在前引路,四处灯火环绕,不消多时,至一间偏殿。 殿中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上首一案空着,并无人在座,下面分列两排座案,各有寺人侍奉,当下也并无一人在座。 由着寺人牧笛指引,周虞到左侧第一案后, 跪坐。 于是周虞知道,不仅那位中车府令赵高没到,应该至少还有一人,地位在他之上,也还没到。 因为秦以右为尊, 让他坐于坐侧,必是有更高位之人即将到来,入座于右首第一位。 果然,不过片刻光景,便有数名寺人进来,引着一名年轻女子。 这女子一袭玄衣,进入偏殿之时,第一眼便看到周虞,顿时眸光一亮,张口欲言。 周虞也是神情微动,但却立即反应过来,恢复理智,微微摇头。 那年轻女子,正是吴清清。 吴清清连忙也压住神色,微微垂首,由寺人引领,到右手第一案后入座。 殿中还有多名寺人,周虞和吴清清四目相对,旋即便都沉默。 吴清清立即运转灵魂之火,以思维之光火,与周虞交流:“周虞!你这个狗子终于来啦,我快要吓死了,这是什么任务啊,好吓人……” “我暂时也不清楚。” 周虞面无表情,目不他瞬,思维却在波动, “总之,这应当是始皇帝最后一次东巡,正在会稽祭圣王大禹,接下来应该就是北上,从江乘渡江向北,到胶东琅邪,再转向西, 他抵达平原津时病重,再往西去不远,便驾崩于沙丘……” 吴清清顿时震惊,神色都产生变化:“我的天!祖龙驾崩,就是这一次?还有多久……” 周虞思维回应她道:“我已经算过了,史书上记载,始皇帝三十七年岁首十月初五,癸丑,也就是西元前211年11月1日,始皇帝从咸阳出发,开始第五次东巡, 随行者有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幼子胡亥等,另一位丞相冯去疾镇守咸阳。 始皇帝三十七年三月初二日,戊申,谷雨,也就是西元前210年4月25日,东巡至会稽,祭祀大禹,望于南海,刻石立碑,歌颂秦徳。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丙寅,也就是西元前210年9月10日,始皇帝于沙丘驾崩!” “好家伙,这你都能算得清清楚楚?” “我有数着日子过日子的习惯,对历法也有一点研究,《史记》中关于祖龙驾崩的记载很着名,当然也读过……” “不对不对,怎么始皇帝三十七年十月出巡,三月到会稽祭禹,七月驾崩?这时间怎么倒着来?” 周虞只好给她解释:“秦代时,一年以十月为岁首,始皇帝三十七年指的是这一年的十月至来年的九月——停住!” 突然, 周虞神情猛地一凝,敛住所有思维,连灵魂之火都压抑下去。 并且警醒吴清清,不要再与他以灵魂思维交流。 因为, 有一名高大魁伟的男子,在簇拥之中,进入偏殿,直趋上位而坐。 他着高山冠,器宇轩昂,面白而无须。 大秦帝国中车府令,始皇帝最为信重的近侍, 赵高! 众寺人纷纷下拜。 周虞和吴清清也不得不在座上躬身拜道:“中车府令!” “祭女。”赵高发声清亮而尖锐,“周虞军侯。 汝二人皆为有修行之士,故而陛下命周虞军侯领一曲为亲卫,又请祭女随同巡行。 今有陛下诏——” 周虞和吴清清立即都大礼拜下。 “命汝二人,持朕之节、诏,疾往琅邪,候徐市至,问仙药之事。 若然,则并于琅邪候驾。 若不然,则问其缘故:朕复与其一载,归于咸阳时,可得仙药否? 若答可,亦并于琅邪候驾。 若答不可,则诛之!” 周虞心头疾跳,口中却不迟疑,答道:“唯!” 第三章 点星于山海之间 入天千丈,风厉如罡。 重重叠叠的剑光中,周虞又祭出一层祝融火精旗,火光如席,铺呈于剑光之内,他和吴清清便安坐其上。 御空飞驰,先跨钱塘,再过江水, 一路向北。 直到越过浩浩汤汤的大江,周虞才睁开双眼,从凝思定魂的修行中恢复。 他双眼神采奕奕, 此刻天际正放明亮。 “狗子,你是不是有收获?” 如今,吴清清也算踏入修行门径,有了几分眼光,登时惊喜问他。 周虞左手把玩着一枚玄色纹金形制为虎状的兵符, 右手忽地往虚无中一抓。 “有收获,快了……无限接近……我先做个试验。” 说话之间, 他右手掌中,出现绿玉金牛杖。 他松一口气,轻声道:“还好。” 吴清清疑问道:“这就是试验?” “对。” 周虞解释说道, “这支绿玉金牛杖,堪称天子之杖。 先秦之时,道家老君李耳骑青牛、执竹杖,出函谷西行,遗道德篇章于世。李唐皇族欺托其姓,号称是李老君后裔,甚至还给李老君追封了皇帝位……” 他言辞间有几分哂然,笑了笑,摇摇头,继续说道:“这支绿玉金牛杖,据说就是依李老君竹杖所制,天后武氏赐给爱女李令月,也就是后来的太平公主。 此前的‘大唐’任务世界中,我从她手中……唔,那是任务世界,换而言之,是苍梧这个狗组织通过这种方式,将它给到我手中。 这次任务,我们现身会稽时,我就感到绿玉金牛杖仿佛被无形压制,我没敢尝试,但是很清楚,我不能将它祭出…… 出了会稽境内,跨越钱塘江时,仍然不能, 直到刚才,越过大江天堑,我才能将它祭出。” 绿玉金牛杖四尺八寸长度,节节虬劲,分分有力,末端系着一条红丝绦,垂着一枚赤金小牛,惟妙惟肖,十分可爱。 吴清清迷惑问道:“这是为什么?” 周虞略微思索,猜测说道:“天子之杖……天子者,龙,上古之后,以始皇帝号称祖龙。 这位是千古一帝,第一尊祖龙天子,任何后世天子都不能及,李唐皇室仿李老君竹杖所制的天子之杖,怎么可能迈得过这位千古祖龙? 始皇帝所在处, 它不敢出来。” 周虞还有没解释的是,狗系统显示得很清晰,绿玉金牛杖后有一个“禁”字标签。 这意味着这支天子之杖受到禁制,远不能发挥全部威能。 受禁的绿玉金牛杖,在千古祖龙第一皇帝附近,算个屁的天子之杖! “哦哦哦,你说对就对。” 吴清清其实不是很感兴趣,她迎着东方升起的朝阳,伸了个懒腰,说道:“我们是要去琅邪吗?这地方我知道,在鲁省,今天能飞到吗?” “在海边。”周虞颔首道,“晚上能到。” “好啦,那个赵高给的兵符,我也给你了,后面的事你作主,反正任务你搞定,带我回家。 我困了,睡会儿,到了你叫我哦。” “好。” 吴清清便躺下来,拍拍他的右腿,当做枕头,将脸埋在他的腰侧,闭上眼睛,安静睡去。 周虞则陷入沉思中。 ……赵高其人,史上争议极多,首先就是关于他的身份。 他究竟是不是阉人? 历来从文史大家到世俗百姓,多有争论,但多数认定他确实是阉人。 原因在于司马公的《史记》中记述过于简单,引起诸多解读。 如今看来,赵高确是阉人……这也符合周虞的认知,也符合常理。 司马公记载的所谓“宦”,的确并不完全代表宦官。 然而,只要想到始皇帝的少年经历,亲妈给他找了个假阉人嫪毐做继父,便实在难以相信秦始皇会允许出入宫中极为信重的近侍赵高不是阉人…… 除此之外,他心中所虑的,便是此次任务名为“祭”,与当下他和吴清清的处境有何关系? 他们正在祖龙最后一次东巡途中,此时刚过谷雨,祖龙将从会稽北上……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病重于平原津,同月丙寅日,行至沙丘,崩。 也就是说,那位千古一帝的寿命, 只剩下四个月。 他将在这最后一次东巡,也是最后一次寻求仙药的途中,遗霸业而弃人间,宫车晏驾,崩得并不符合他千古祖龙应有的尊严。 然后, 他葬于骊山, 他留下的帝国,数年之内崩塌,毁于竖子、阉人之手,二世而亡。 “自古帝王将相,不乏修行有成者,这是上古以来的传统……比如那位中车府令赵高,就有修行在身。” 周虞对此非常确信,他感知得很清晰。 “那么,祖龙呢? 他驾崩得不仅突然,而且年岁也不大啊……” 不过五旬。 并且,他一生都在寻求仙药。 周虞很怀疑,秦始皇帝这位祖龙,可能是毫无修行的,所以才需要仙药,以求长生。 他轻轻叹息, 指尖抚过女孩子的脸颊,吴清清枕着他的腿,睡得正香,微微拱了拱额头,口中低低地呓语:“周虞,周虞……狗子……” 此刻天色渐暮, 他转向东北,沿着海和山交接的分界,前往琅邪。 他转头西望, 山风有来处,落日有归途。 大日西沉, 一个白天将结束了。 他飞驰在山海之间的天幕下, 日落向西方,星辰和弯月浮现东天,光碎于大海流波之间,琳琳琅琅。 周虞望着西边的太阳, 再转头看向东天渐起的群星, 最终,他还是转头,目光追着最后的太阳。 太阳,也是星辰, 因为最近, 所以最大,最亮,最热。 他在山海之间,高天之下,罡风之中,剑光之内, 长长的出一口气。 那日落前最后的光,化为文字,并且发生变化—— “……魔仪入轨魂术,9999+∞%” “……魔仪入轨魂术,点星下!” “群星典仪,上古真轨。 原来就是这样…… 点星,定命。” 浑蒙者,阴阳所割,即混沌之气。 点星者, 灵魂在内则灼照窍穴,在外则点亮星辰,定位本命。 就如船行江海之中,若要于狂涛巨浪间稳定,必然需携带巨锚,随时投入水中,牢固船体。 点星,就是抛锚。 以星辰为锚,自身得以安稳。 星越亮越多,锚越沉越多,自然便能船稳而身不灭。 这就是点星。 周虞终于跨入点星下境! 他所点亮的第一颗星辰——太阳星! 第十一章 真黑 “上将军,陛下欲升你为五大夫,出则领骊军一部,为上将军,归则入卫尉军,为一部校尉,出入禁中,侍卫陛下。” 大秦丞相李斯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客套。 周虞闻言,也不禁震动。 秦至后期,已经形成二十级军衔制,五大夫为第九级,号称“大夫之尊”,再上一步就是左庶长,堪称是高爵,可免徭役。 不是军功赫赫,斩首无数的领军者,绝难获此高爵。 而卫尉军更是非同小可,是皇帝陛下之近卫军队,守卫宫禁,出入拱卫陛下。 卫尉军之主“卫尉”,更是大秦九卿之一! 理论上而言,骊军这支不载于史册的军队,也当属卫尉军,但却只受令于皇帝陛下亲赐之兵符,潜伏更深,地位更为独特。 周虞顷刻间便明白, 在这之中,李斯必定出了大力。 而李斯也必然有所求。 他深深感叹,历史对李斯其人的记载,的确精准。 此人极其擅长抓住机遇,杀伐果断,从这一点上来说,在他之前为秦相的王绾、吕不为等,皆不如他。 也正因如此,始皇帝横扫六合,一匡寰宇的大计之中,李斯占据重要地位。 他首先对始皇帝提出—— “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昔者秦穆公之霸,终不东并六国者,何也?诸侯尚众……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夫以秦之强,大王之贤……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 在秦王和相邦吕不韦都不能决定是否立即东出灭国时,李斯首先敏锐地发觉,时机已到,此时不出,他日恐怕不一定能灭六国而一统。 周虞也正是基于对李斯的这一认知,才敢落下第一子后,再落第二子。 李斯没有让他失望。 干脆果断,三日之内,皇帝陛下诏令,族琅邪守、东海守……等沿途十数地方大吏之家。 现在,更是投报于他,想和他合作谋大事。 五大夫、领卫尉军一部,为校尉,领骊军一部,为上将军! 周虞从一个近卫军侯,五百骑军之主,一跃而上,几乎进入到大秦帝国禁卫核心! 出入宫禁,为陛下卫! 周虞也不客气,展现出比对方更果决的态度,当即拜道:“愿为丞相谋!” “善!” 李斯目光一闪,极为满意,说道,“请上将军谋之。” 周虞持刀,切案上炙肉,一刀下去,外表娇脆内里烂熟的牛肉一分为二,香浓的肉汁流淌出来……周虞心中十分宽慰,终于不是羊肉了。 他切一块牛肉,入口咀嚼,随后说道:“今朝上之权柄,操于丞相与中车府令之手,若还有能影响一二者,唯上卿蒙毅、将军蒙恬二兄弟,一者在内,一者在外,可互为臂膀。” “然。” 李斯颔首说道,接着问道,“上将军以为,仙药可得否?” “不能。” 周虞毫不犹豫,摇头说道,随即神情肃然,语带杀气,“丞相宜早谋之!” 李斯目露悚然之色,骇然道:“上将军也知……” 周虞说道:“丞相承荀子而学帝王术,荀子言,天行有常……” 李斯正色说道:“吾师也高,立‘天道自然,天行有常,天人相分,制天命而用之’之论,吾深以为然,由来行事决策,时刻不敢忘恩师。” 周虞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暗失笑。 放你娘的屁, “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 后人可是半点也不认为你“时刻不敢忘恩师”。 周虞又食一片牛肉,放下削刀,说道:“咸阳时,侯、卢何以遁?前在琅邪,徐市何以走险被诛?无非是得知天命,知道事不可为。 所谓海外巨鲛鱼,鲸耳,生于巨洋,育养于近海,长数丈,渔人常见之,使巨弩可杀之,若是我辈修行之士,翻手可灭。” 李斯叹道:“我随先师学于稷下,就在齐地,也曾见过渔人射杀鲛鱼,献给齐王。” 周虞便不再说话,低头吃肉。这个牛肉真不错,炙烤得棒极了,应该让丞相再安排点,给吴清清送去。 良久之后,李斯突发惊悚之言:“上将军以为,陛下得归咸阳否?” 周虞头也不抬:“命数。” “上将军可以教我?” 周虞抬头说道:“丞相宜书往上郡,请公子扶苏、将军蒙恬,出击匈奴,年内不归,再会上卿蒙毅,若陛下命他南下会稽,沿途祈福,可诈行之!” 李斯惊恐说道:“上将军以为,一日宫车晏驾,将有不测之况?” “唔。”周虞不置可否。 李斯摇头说道:“陛下使公子扶苏往上郡,监将军蒙恬,此信重之举,公子扶苏翻手之间,可引三十万大军叩关入朝,使有斯、毅在,谁可挡之?” 周虞两眼望着宫殿屋顶,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放你娘的屁! 始皇帝病于平原津,命上卿蒙毅南下,返回会稽,沿途祭祀祈福,你可没有阻止。 待始皇帝崩于沙丘,跳出来和赵高合谋,尺书诛公子扶苏,隐瞒始皇帝死讯,扶公子胡亥继位为二世皇帝的,可不就是你? 秦王扫六合,除了秦军百万之锐,还少不了种种阴谋诡诈的间谍之计的功劳,而使这些阴谋的,正是当时还不是秦相的李斯所提出。 不过他不在乎, 他是来做任务的,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假的世界。 他就是想自己做棋手,一步一步,挑衅剑圣“聂”、苍梧,乃至狗系统的安排。 任你有千百道理, 我只相信自己最有道理。 于是他目视丞相李斯,说道:“赵氏阉竖,有小谋而无大略,计一命而枉天下,若彼辈得手,丞相或取一时之利,必丧一世之名,祸及宗族,复得与子出上蔡东门逐狡兔乎?” 李斯闻言,极度震动,问道:“上将军将何以为之?” 周虞说道:“我将提兵入禁,诛不臣,定天下,来日亲迎公子扶苏于咸阳,为天下主!” 李斯终于露出笑容,大礼拜道:“请上将军领符。” 于是周虞起身,趋至李斯近前,李斯取出半壁虎符,周虞接在手中。 李斯又从袖间取出一卷早就准备好的帛书,递给周虞。 “陛下诏令,使军侯虞领骊军一部,为上将军,出海先行,寻巨鲛鱼。” “唯!” “此帛书上之名录……可尽杀之。” “喏!” 周虞转身,出殿而去。 他打开帛书,在手中匆匆看一眼,便禁不住叹道:“这他妈才是真黑啊!” 第十二章 上将军行 秦并天下,汲取前已有之的部分经验,大力改革,改分封为郡县制。 全国设三十六郡, 其后又有新增,直至五十郡而千县。 每一郡有郡守、郡尉、鉴御史,分掌行政、兵事、监察职责。 一郡之下,分为各县,县有大小之分,大县的行政主管称为“令”,小县则称为“长”,下设县丞、县尉。 县以下还有乡、里、亭等各级机构。 非常完善。 不仅层级完备,更是分门别类,各司其职,有清晰的体系,行政、兵事和监察分立,能有效地实现地方事务的运作,逐一对上级负责,实现高度的中央集权。 因此,历来都认为,秦、汉是国史上唯二的古典军国zhuyi帝国。 “薛郡、东海郡、临淄郡、博阳郡、琅邪郡、即墨郡、胶西郡……整个齐鲁大地,各郡各县,都在范围之内。” 周虞看着帛书上一个个指引名录,眼中放光, “再往西去,清河郡、恒山郡、巨鹿郡……直到咸阳所在,内史郡!” 什么叫黑? 这才叫真的心黑手狠! 从琅邪郡起,绕行整个齐鲁半岛,然后往西,经河北,再入关,直至咸阳,其中的每一处,丞相李斯都算计在内, 涉及各郡、县,列出许多地方官吏,尤其是各郡的郡尉,各县的县尉,这些主掌郡县兵事的官员,几乎都列在名录中。 按李斯之意, 凡这些人,若不可为用,可尽杀之! 但周虞知道,倒不必清理这么多地方,因为始皇帝陛下根本回不到咸阳。 皇帝陛下西行出齐鲁之地,过平原津即病重,再不远至沙丘平台而崩。 只需确保在这一处变乱出现时,能调集足够的力量,碾压叛逆,定鼎大局,便足够了。 史书上对于沙丘之变的记载简洁干练,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堂堂千古一帝驾崩,只交代区区时间地点, 而后赵高、李斯为谋,矫诏尺书而诛公子扶苏、将军蒙恬,轻而易举便扶胡亥登位,为二世皇帝……这怎么看都有点诡异。 其中没有任何军事斗争的痕迹。 这不符合秦的国风…… 此时,周虞手中有两道兵符。 一道可领骊军一部,为临任上将军,另一道刚刚得自丞相李斯,可以巡视地方,调地方郡尉、县尉所属的地方兵力。 大秦各地军队,非陛下诏令,不可擅动,周虞和李斯之谋,当然不会使皇帝陛下知道,因此唯地方兵力可以一用。 陛下将从海路而行,李斯只需要压住声音,在变动之前,不知道周虞已经和他联手矫诏调兵即可。 当日夜里, 周虞和吴清清便登上一艘大船,同行的还有三艘大船,承载着骊军偏将“铢”率领的一部军队。 “上将军,陛下欲升你为五大夫,出则领骊军一部,为上将军,归则入卫尉军,为一部校尉,出入禁中,侍卫陛下。” 这是不久之前,李斯对周虞所言。 但不是立刻晋升获爵,而是李斯向陛下请示,可遣周虞和圣禹祭女引军先行于海上,沿海绕行,寻巨鲛鱼,若能杀之,或可再遣人出海,寻找仙药。 如果功成,再给与晋升获爵。 于是陛下准之,赐予符令。 大船星夜起航,出琅邪郡外海,沿海岸往东北方向而去。 天放明时,大船在琅邪郡夏河城东北百里之外靠岸。 “周虞,我真得什么也不用做么?” 吴清清问道。 周虞牵着她的手,说道:“不用害怕,你真的什么也不需要做,只管按照计划,顺海而行,不出意外的话,很快我会回到海上,毕竟……在某个地方,我们还需要和皇帝陛下汇合。 我留有一部分骊军,足够护卫安全,如果真的有意外发生,你就用娥皇钗……” “好。” 于是,周虞率领部分骊军登岸,大船转回大海,继续前行。 周虞和“铢”等五百军等候不到半个时辰,与海岸相接的丘陵远处,便有一支人马碾尘而来。 为首者是五十名骑士, 其身后还有千匹没有人骑乘的战马。 那为首一名骑士抵近,下马叉手施礼道:“上将军!我乃丞相客,名越通,来奉上将军之命行事!” 周虞出示兵符,颔首道:“可同行!” “喏!” 周虞向骊军偏将“铢”说道:“每人两马,交换而行,日夜不止,十五日之内,诛遍齐鲁!” “喏!” 五百骊军轰然应诺,随即上马。 他们的第一程,便是即墨郡。 即墨郡在胶东半岛东南,后世也有称之为胶东郡的,辖即墨县、昌阳县、夜县、黄县、腄县、东牟县、昌武县、临朐县等。 他们轻松来到即墨郡治所在的即墨县,城中大惊,从郡守至郡尉、鉴御史,纷纷登城。 周虞命骊军偏将“铢”叩关,即墨太守失色,请郡尉出关,与周虞合兵符。 随即周虞率众入城, 第一件事,便是问即墨郡为始皇帝陛下巡视至此有何准备? 即墨太守恭敬以答,口称奉中车府令之令,俱已完备,只等陛下驾临。 周虞冷笑一声,将手一挥,那位丞相客越通便上前,拔剑,一剑杀之。 “车府令者,掌陛下车马出行,乘舆之官,职在太仆之下,赵氏为车府令,因出入宫禁,为中人,故称中车府令,虽为陛下所信重,却焉能干涉地方? 死罪!” 即墨郡守府中跪了一地,郡尉、鉴御史都颤颤巍巍,吓得体如筛糠。 于是周虞屏退左右,只留郡尉一人,道:“陛下此行,将从海路行船,不登岸,郡中官属一概于海岸遥拜即可。 待陛下船驾过境后,你当召本郡八县之县尉,提一郡之兵西进,于七月中元,汇军于巨鹿郡沙丘!” 郡尉大骇:“上将军!我等署理地方兵事,非诏怎敢调兵出境,前往其他郡县?” 周虞眼神一沉,喝道:“汝不识陛下兵符否?铢,你留骊军十人在此,协助即墨郡尉,受我之令,有敢不从者,诛!” “喏!” 骊军偏将“铢”应道。 “走。”周虞起身说道,“去临淄。” …… 临淄郡在胶东半岛中北部,地方不大,只辖临淄、东安平、狄其、千乘四县,但临淄乃旧齐国之都,经济繁荣,文化茂盛,地方十分重要。 周虞引军,直入临淄, 临淄郡尉下城面见,周虞出示兵符,发出调兵之令,临淄郡尉大怒,称周虞必是矫诏而行,回身欲召郡兵出战,被周虞弹指一道剑光诛杀。 城上大乱,郡守亲指一郡之兵,出城来战。 周虞挥一挥手,号令道:“杀!” 第十四章 天厌之故不予 “上古有大羿氏,帝喾时为射官。至帝尧时,金乌乱天,恍有十日,人间遍布妖孽,天不兼复、地不周载,颛民不得以生。 帝尧命大羿氏率部屠妖,大羿氏亲射九金乌,人间乃安。” 周虞轻声叹道,既震惊,又感到理所当然。 始皇帝陛下,千秋之祖龙,首于百代帝王,以凡人之躯,病弱之体,竟能一匡天下,合并诸侯,使中国一统,咸归华夏。 此等雄伟之主,如果真的是甘心顺天命之辈,那才是扯淡! “后羿射日?” 吴清清疑问道,“嫦娥她老公哦?” “不是这么回事。”周虞摇头,解释说道,“昔帝喾之女姮娥,嫁大羿氏,在大羿氏之后,据说姮娥居于月上寒宫,凝太阴星之精华,每千年可成玄珠。 这事上回在‘大唐’洞庭龙王府中,你不是听说了么? 至于后羿……一般认为应当是夏代时的有穷氏之主。 夏后启之后,传位于子太康,太康昏庸,太康死,有穷氏之主羿立太康之弟仲康为夏后,仲康死,羿又立仲康之子相为后, 终于,羿驱逐夏后相,篡位为君,故称后羿。 这位后羿也不是什么好鸟,不比太康强到哪去,整天就知道打猎,国事都由手下寒浞处置,后来,他被寒浞所杀, 寒浞也想篡位,于是杀被逐的夏后相,夏后相有一个遗腹子叫少康……少康长大之后,得到帝舜之后有虞氏的辅助,诛杀寒浞,重复夏统,振兴国家,史称为‘少康中兴’。 至于有穷氏之羿,和帝喾、帝尧时的大羿氏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这个我不清楚,没有任何相关记载。” 周虞望向始皇帝陛下的那一艘大船,见群臣拜倒,便也遥遥一拜,说道:“始皇帝手中之弓,应当就是大羿弓。” “你怎么知道?” “我感觉得出来……我有照胆剑,也是上古君王之剑器,虽然远不及大羿弓历史久远,但那一张弓上,有上古君王之威严,比照胆剑更甚,那么只可能是大羿弓,曾属于帝尧或帝喾,赐予大羿氏。” 周虞想了想,接着又道:“况且,还有一个缘故,寻常的飞剑、法宝,不在修行者手中,是绝难动用的,唯有品阶极高,达到仙圣一流之至宝,本身就强绝,如照胆剑,如娥皇钗,如女英镯,如大羿弓……才能在毫无修行的凡人手中也可逞威。” 周虞隐隐能听到,海风之中,传来中车府令赵高的声音:“诛巨鲸而通仙山之路,臣为陛下贺,请发众入海,复取仙药!” 始皇帝陛下并未立即答复,而是收弓箭,说道:“召圣禹祭女、军候虞来。” “唯!” 不一时,便有人飞落周虞所在的大船,传达诏命。 周虞当即带着吴清清,飞向始皇帝陛下那艘巨大宝船。 船上高阁,始皇帝陛下坐于帷幄之后,群臣下列。 周虞拜道:“陛下。” 始皇帝陛下道:“此行有功,按丞相此前所禀嘉奖。” 丞相李斯便出列,说道:“军候虞,周氏,本卫尉军之军候,领亲军一曲,麾五百骑军,今有功,爵升五大夫,职晋卫尉校尉,领一部军。 陛下此巡期间,校尉周虞领骊军一部,为上将军。” “谢陛下。” 李斯继续说道:“圣禹祭女亦有功,赏金千镒,赐吴女世代之爵,比公主之礼。” ……这就成大秦公主了? 吴清清悄悄看一眼周虞,也学着拜道:“谢陛下。” 中车府令赵高出列,再次说道:“陛下,今巨鲸为陛下神射所杀,则仙山可往。臣再请遣人,往寻仙山,取仙药。” 始皇帝默然片刻,说道:“可。谁人可往?” 丞相李斯正待开口,赵高已先行说道:“陛下,臣以为上卿蒙毅,为陛下信,其公正之名亦为天下重,正可为陛下取仙药,不虞有变。” 周虞眼睛微眯, 这阉竖果然在安排谋划! “不可!” 丞相李斯当即说道,“陛下,海外之风波难计,向来入海求取仙药者数次,多有罹难者,蒙毅为我大秦上卿,岂能轻易犯险?” 众臣之中,便有一名高大魁梧臣子出列,洪声拜道:“陛下但有命,臣敢不效命?” 始皇帝默然须臾,声音微嘶,沉声说道:“汝兄恬在北,率三十万之师,为朕戍边,其劳苦功高,朕岂不知?汝亦为上卿,随侍朕左右凡二十余年,朕岂不爱之? 不可。 校尉虞,你以为谁人可往?” 周虞没想到,皇帝陛下会问他,略微沉思,便说道:“海客谈瀛洲,烟波灏茫信难求……海外仙山,遥不可知,其间恶浪凶涛,又有鲛鱼精怪,不知凡几,时有倾覆之危。 臣亦以为,上卿毅不可往,当遣修行之士,方可逐浪而至仙山,为陛下取仙药。” 赵高冷声道:“所谓修行之士,安能信任?前者如侯、卢,如徐市,皆大逆不道之徒,欺瞒陛下,再寻修行之士前往,又怎知可信?” 丞相李斯道:“既然需信重之人,又不必修行之士,那不如请中车府令一行。” “吾?” 赵高震摄,连忙说道,“吾为陛下掌乘舆、信玺,岂敢擅离?” “中车府令莫非是畏海上险恶?” 李斯平静问道。 “陛下!” 赵高慌忙转身,向帷幄之后拜倒。 良久,始皇帝陛下声音才传出:“毅不可往,高亦不可往。传召,命徐市之师安期子来朝,为朕出海,取仙药而归。 如若不来,发大军诛之。” 始皇帝的声音有些吃力,不知是否喘渴之症再次发作,但他最后一句话出口,仍是含着万钧沉重,肃杀无匹,使人生畏。 “唯!” 众臣只敢下拜。 …… 浩大船队行于大海之上, 绕过之罘山, 始皇帝三十七年六月初一日,丙子,于临淄郡登岸。 三十七年六月初七日,壬午,大暑, 车驾进临淄,入行宫,即旧齐国王宫。 赵高入宫拜道:“陛下,臣请召临淄郡及辖下临淄、东安平、狄其、千乘四县之官员,来朝陛下。” 帷幄之后, 始皇帝陛下长长地默然。 赵高跪伏于地, 低头,再低头, 心沉,再沉没。 终于,始皇帝陛下说道:“朕乏,地方官员不必朝拜。休七日出发,秋祭之日于平原津渡口祭祖先,渡河水。” 赵高拜道:“唯。” 中车府令退下,偌大寝殿之中一片死寂。 许久,帷幄后传出一声低低的哂笑,接着是剧烈的气喘。 “朕逆天行,故天厌之。天命不予,朕早知之……” 第十五章 秋祭平原津 始皇帝三十七年六月初七日,壬午,大暑。 陛下驻跸临淄郡, 上不豫,乃休止七日。 始皇帝三十七年六月十五日,庚寅。 车驾启程,出临淄,驾行甚缓。 始皇帝三十七年六月二十三日,戊戌, 立秋, 陛下车驾入齐郡。 车驾愈缓。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初九日,戊申, 处暑, 陛下车驾入济北郡,见黄河道。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十三日,丁巳, 车驾至济北郡平原县。 平原县,即古平原邑,秦立国设郡县,改平原县,属济北郡。 平原县西南,有平原津,为黄河渡。 始皇帝一行将从此处渡黄河南下,从巨鹿郡、邯郸郡、河内郡、三川郡,直至内史郡,归于大秦帝都咸阳。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十三日,丁巳,陛下驻跸平原县,命设祭于平原津,于十五日祭祀祖先。 …… 七月十五祭祀祖先,古已有之,古人称之为“秋祭”,十分重要。 《礼记·祭统》中说:“凡祭有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丞。” 到了后世,道教盛行,改七月十五秋祭为中元节,佛教盛行之后,七月十五又称为盂兰盆节。 ……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十五日,己未, 秋祭之日。 始皇帝陛下起车驾,往平原县西南平原津而去。 行至途中,陛下于乘舆中突发喘渴之症,太医倾尽全力,直至午后,陛下方才稍微缓解。 乘舆之中,这位千古一帝虚弱到了极点,轻声说道:“朕此病,甚于前者,恐有不言。” 中车府令赵高拜道:“臣高昧死以谏,请陛下罢秋祭。” 始皇帝不悦道:“国之大事,在祀于戎。朕早已合宇内,定于一尊,戎事于外,内必以祭祀为重。 朕即皇帝位,凡巡行者五次,便是为了宣示天下,每过山川大泽,先圣遗迹,必祭祀之。 今朕五巡,于九嶷山遥祭虞舜,于会稽祭圣禹,过海而还,至平原津,适秋祭之日,安能不祭祀以告先王列祖? 勿多言,驾往平原津。” “唯!” 赵高再拜道,“陛下体不豫,臣请以上卿蒙毅还会稽,沿途祭山川,为陛下祈福。” “陛下!” 丞相李斯立即出列说道, “陛下东巡以来,凡天下事,由丞相冯去疾守咸阳而处之,然后一并追送车驾,皆由臣与上卿蒙毅一并审选,再呈陛下。 毅若去,臣恐一时力有不逮。” 赵高厉声道:“天下事重欤?陛下重欤?” 丞相李斯避而不答,说道:“臣请中车府令还会稽,沿途祭山川,为陛下祈福。” 赵高脸色顿变。 帷幄之后,始皇帝则是嘶哑笑道:“高,阉人耳,安能祭山川神明?见辱于神明先圣,岂非罪在朕躬?” 李斯惶恐拜道:“臣谬。” 赵高脸色极其难看,深深垂首,接着低声说道:“上卿蒙毅不可往,臣请以五大夫、上将军周虞,圣禹祭女南还,沿途祭祀,至于会稽再祭圣王禹,为陛下祈福,岂不恰当?” “唔……” 帷幄之后,始皇帝陛下似乎意动。 “不可!”丞相李斯当即说道,“五大夫周虞,陛下之亲卫,职在卫尉,领骊军,夙夜戍卫于陛下乘舆之侧,焉能轻易离去?” 良久之后,始皇帝陛下说道:“汝等尽去,召蒙毅来。” “唯!” 赵高喜悦道。 “唯。” 李斯的声音,却透着一丝无奈。 始皇帝乘舆之侧,周虞骑马,领一支骊军,戍卫在侧, 不多一会儿,见到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出乘舆,分别而去, 又一会儿,上卿蒙毅赶来,进入陛下乘舆中。 约半刻之后,蒙毅出乘舆,回至军中,持陛下之节诏,引一支军,往东南方向而去。 …… 午后, 车驾至平原津。 平原津,是黄河渡口。 大河汤汤,苍黄其浪。 平原津畔,以黄土起高台,万军肃立,旗纛招展。 始皇帝陛下在寺人搀扶之下,出乘舆。 “陛下命上将军虞、圣禹祭女,护陛下登坛秋祭,丞相斯、中车府令高、公子胡亥等从之。” 年轻寺人牧笛宣示说道。 “唯!” 于是, 周虞和吴清清,一左一右,并行于始皇帝陛下侧后。 再往其后数阶之下,是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以及始皇帝之幼子,还是少年的公子胡亥。 再下是众文武臣下。 “虞。” 始皇帝陛下玄衣纁裳、戴通天冠,缓缓地拾级而上,轻声说道。 “陛下。” 周虞亦轻声答道。 始皇帝陛下说道:“朕固将死,不可死于今日。” 周虞悚然,不知怎么回答。 吴清清更是吓得脚步一顿。 “朕生而气短,以区区之躯,提剑跃马,逆天行事,故天厌之。朕集术士炼药,发方士出海,岂真求仙药哉?” 周虞、吴清清都是默然。 “朕逆天行,故天厌之。天命不予,朕早知之。朕早岁即修陵,凡三十余年,朕自为始皇帝,而后世之皇帝为二世、三世直至万万世…… 朕岂不知,世间安有千秋万载之君王? 纵然是上古圣王,三皇五帝,尚且传承延绵,不曾有永坐天子位者。” 周虞心中之惊悚,更为剧烈,轻声问道:“陛下所求,非万岁之皇帝位,而是万世之皇帝位。” “然。” 周虞心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你的提议很好,书往上郡,命朕子扶苏与蒙恬北出长城,逐匈奴暂不归,命蒙毅诈行南下。” 始皇帝陛下带着笑意, “你们苍梧想要的道路,与朕也不尽相同,但总有相类之处。” 周虞蓦然,垂首。 他现在明白,剑圣“聂”为何要斩圣人“庄”一剑,请祂退让,使徐福能取仙药。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仙药是取不回来的,始皇帝是不可能长生不老的,但大一统的帝国或许应该延绵得更久。 秦时的苍梧组织、剑圣“聂”,都是这个意志。 但周虞不知道, 为何剑圣“聂”,乃至苍梧,后面都输了,未能成功,始皇帝终究驾崩于沙丘,大秦帝国二世而亡。 “你记住, 朕, 不能死于今日。” 史书记载,始皇帝病于平原津,惊恐而恶言死,左右皆不可言“死”字。 但此时此刻,始皇帝陛下言谈自若,死不足畏。 “唯。” 周虞轻轻说道, 这时, 他们登上了秋祭高台之巅。 周虞将手伸向吴清清,吴清清与他默契无间,祭出娥皇钗,将这支朴素木钗交到周虞手中。 当此之际, 有一只手,从天而降,击向始皇帝陛下。 “暴君,伏诛!” 第二十章 会故人 大秦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丙寅, 祖龙崩。 这是苍梧的任务世界,一切都是假的, 但周虞觉得它更像真的。 它比历史来得真实,更有血肉,那位千古一帝的表现更符合他祖龙的身份。 他是千秋祖龙,不应该仓促而崩,不应该宫车晏驾之后,为阉竖之辈矫诏所谋,秘不发丧,以咸鱼覆车中而掩尸臭,再立顽劣之子为继任之君,覆灭万世基业。 所以在这个世界, 他与苍梧联手,布下一场大局。 …… “人年纪大了之后,就会越来越珍惜时间,每一寸时间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希望做到更好,当发现做错了,往往会比年轻时痛苦十倍百倍。” 剑光之中,贺永开笑呵呵说道,眼神很复杂,显然也是位有故事的老人家, “所以说,在真实的世界……小周,我这么说对吗?” 周虞已经给大家简单讲解了前因后果,此刻闻言,点头说道:“也行,不过我习惯称之为‘外面’。” “外面,外面……这么说也行,但其实……外面有时候就是里面。” 贺永开笑眯眯说道。 “莫比乌斯环?” 周虞眉心一挑。 贺用卡竖起大拇指:“是这个意思,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年轻时不是学表演的,大学读的是物理学,后来阴差阳错才进了这行。” 周虞来了兴趣,问道:“那您老分析一下看看。” 贺永开略作思忖,说道:“我们说的外面,也就是真实世界,你们说的那个组织,从外面截取了一部分,成为这任务世界, 就像是一只壶,给它一个壶口,就能把里面的水倒出来,如果这壶口能跨越时空的阻隔,不与壶身接触就伸回壶中呢,你说倒出来的水,是回到壶里,还是回到壶里,还是回到壶里呢?” 周虞狐疑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我们对任务世界的改变,有可能会影响到外面的真实历史,而这才是苍梧的目的?” 老贺以过来人的智慧说道:“不然你说他们图啥?” “有道理啊!”马导一拍大腿,“不然的话,这跟整个服务器让大家玩游戏有啥区别?那些神仙一样的大佬怕不是闲得蛋疼……” 周虞笑问道:“马导,还疼吗?” 马导涨红了脸,扭过头去。 周虞轻轻叩击着指尖,说道:“是不是莫比乌斯环,任务世界能否影响到现实,甚至能不能干涉外面的历史进程,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但我确定,在外面的历史中,始皇帝驾崩的这一事件,应该不是史书上简单交代的那么几行字。 始皇帝一定是在驾崩前做了很多安排,在大秦的某些地方,发生了许多厮杀,并且最终出现我们在史书中看到的结局……” “对啊。” 吴清清点头说道, “就像你说过的,大秦分明有一些不见于史书的军队,而且也解释不清,为什么强大的秦军,在始皇帝驾崩之后,不到一两年,就衰败得离谱,连农民军都打不过。” “雍、泾、栎、咸,以及骊……”周虞斟酌着说道,“始皇帝说,这一次东巡,路径云梦泽时,他曾经向九嶷山遥祭帝舜,在云梦泽中,秘留五军。 雍城、泾阳、栎阳、咸阳,是秦国历代四大都城,以及骊山,是始皇帝为自己修陵之地,可以说是他的身后之都。 此五军,应该才是大秦帝国真正的核心军队。 我想,在外面的真实历史中,始皇帝身前也有安排,只不过,在他驾崩之后,天有兵降,灭五军,远在北方的公子扶苏、蒙恬以三十万大军,也无力对抗,只得败兵自杀。” “始皇帝陛下让你率领五军,会战于云梦,屠尽天上百万兵……”李霜疑惑问道,“为什么会是云梦泽?天上百万兵……是冥国余孽么?” 周虞的眼神越发深沉,说道:“我想起来两件事,一是在未来我们的时代,余孽的数量其实很少,二是在未来与此时的中间,‘大唐’的时代,其实余孽的数量也很少。 但似乎在整个历史岁月之中,无论是苍梧,还是官方,都对冥国余孽极度忌惮,时刻警惕,甚至妖族都不放在心上,称之为妖孽,对妖孽的警惕远远比不上对冥国余孽。 冥国, 冥国余孽…… 它们还有一个称呼,叫做‘天上人’……” 所有人一时沉默。 剑光还在向着西南,前进,前进。 “我想起小的时候,我很讨厌村头那家养的一只大鹅,实在是太凶,每天上学路过他家门口,那大鹅都追着我跑,我一路跑啊跑,一口气跑到学校,才敢放松下来,但很快又开始紧张,因为我放学回家还得路过那里。” 周虞忽然提起往事, “人如果对一个敌人极其忌惮,哪怕对方不常出现,甚至已销声匿迹,却还是忌惮恐惧,那只有一种可能……曾经被敌人打得很疼!” “就是这一次?” 李霜猜测道。 “很有可能。”周虞点头,“我大概明白,那位剑圣大人,为何要给默许始皇帝陛下寻找仙药,不老的仙药当然不存在,但或许能够续命…… 因为在事实上,这一次人间和冥国的大战,始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的操盘手,可惜他为天所厌,天不假年。 所以在这个世界,始皇帝陛下崩还是要崩,却重新操盘,让我替他去云梦泽,主持这一战。 百万,百万兵……你们说,从始皇帝到我们那个时代,两千余年,‘天上’是不是把所有的积蓄都倾注于这一次,降临到这一任务世界,和苍梧做这一场?” 众人忍不住战栗起来,甚至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吴清清忍不住抓住周虞的胳膊,神情害怕。 李霜要坚强一些,轻声说道:“那苍梧倒是真得看重你,这样的任务让你来做。” 周虞不置可否说道:“圣人也有瞎眼的。” 是啊, 那位剑圣大人,死而悟道,乃是自挖双目、刺面,然后剖腹而死。 祂本就是瞎的。 吴清清忽地问道:“云梦泽,是不是就是洞庭湖?” “不算……” 周虞斟酌着说道, “理论上说,云梦泽不是一个湖,还是一大片地域,位于大江之北,大概从秦汉时就逐渐消退,到宋代彻底消失。 倒是洞庭湖确实越来越大,东晋南朝时,《水经注》记载说‘洞庭方五百里’,但是到唐宋时,就是‘八百里洞庭’了。 唐宋以后,确实是洞庭湖替代了云梦泽,作为替大江分流的作用……” “我总觉得怪怪的,会战于哪里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云梦泽呢?这地方和洞庭有关,又靠近九嶷……也就是苍梧, 始皇帝陛下东巡路过,要祭祀帝舜,去苍梧祭祀不就好啦,为什么要在云梦遥祭九嶷山?就为了藏兵于云梦泽?” 周虞和吴清清对视一眼,两人似乎想到了同一件事。 周虞忽然指着远方万顷碧波,说道:“我打算去看望一位故人,你们有没有兴趣?” “谁?” 马导问道,“你在秦代还有朋友呢?” “是啊,我一杖打死过它,不知道现在的它知不知道。最好是不知道。哈哈。” 周虞按下剑光,落在一片浩浩荡荡的水波尽头。 夏日湖光, 湖畔有大橘树。 这株大橘树,和千年后的大唐时相比,还没有那么茂盛。 周虞解下腰带,包裹着太阿剑。 他以裹着腰带的剑用力敲击大橘树,一连三下。 俄而之际,有风渐起。 风波飒飒而至,汹涌袭来,从眼前的洞庭湖波涛之中,陡然分开一条水路,晶浪滚滚,好似大门。 那门户之中,很快传出一声惊吼,缓缓爬出来一头丈许直径的老鼋, 鼋背之上,立着一尊魁伟巨人,身披青甲,手提三锋银叉,却是三角头颅,眼瞳森森,不似人类。 青甲巨人口吐人言,沉喝道:“尔是何人,竟敢叩我龙府之门?” 周虞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带,却不似当初在“大唐”时那般客气,而是手提太阿,冷声喝道:“我奉皇帝陛下之命,来见洞庭龙王。” --- ps: 洞庭龙王:想不到,孤还没杀青!略略略…… 第二十二章 李太守怒斩江龙神,周上使重炼照胆剑 上 “天下山川河泽,无不有龙,皆受天之命。江湖之龙,以大江、黄河、淮、济、洛、海、钱塘、云梦、洞庭、鄱阳、太湖……等为上等龙府。 前者江神大君作祟,陛下以皇帝命,令蜀郡太守李冰斩之,祈告上天,上天许之。 今龙王欲为水中龙族之长,可与相争者,唯云梦龙王、黄河龙伯、钱塘龙君、鄱阳龙侯。” 周虞手按太阿剑,侃侃而谈。 洞庭龙王面露疾苦之色,仿佛便秘,十分痛苦。 天下龙族,在周虞口中,就如淤泥中的泥鳅,随意点数,全然不在眼中,大有不屑之意。 尤其是提到“江神大君”时,周虞拍了拍传国玉玺,洞庭龙王的脸色便越加难看。 见李霜、吴清清、马导和贺永开听得半懂不懂,周虞便给与解释,微笑说道:“龙者,灵长之首,上古以后,不属妖类,受命于天,于人间调和风雨,亦受人间帝王所统辖。 在此之前,除四海之外,内陆之龙族,有山川之分,如昆仑、五岳等等,也都有龙神坐镇,而四方水中,亦各开龙府,上等如洞庭龙府,下等也有小庙小会。 天下江河湖泊之龙,原本以大江之龙为尊,号‘江神大君’,一般称为‘江龙神’。 当年蜀郡太守李冰奉命修堰,调理江水,江龙神大不悦,兴风作浪,李太守细细查访,得知江龙神为恶已久,每岁必食童男女,可谓上干天和,下伤黎庶,罪大恶极,于是请命于皇帝陛下。 皇帝震怒,祷于上天,赐剑、玺,李太守由蜀郡入江水,战江龙神,顺流逐杀,终于斩之。 龙王, 那年李太守斩江龙神,沿江而下,也曾经过云梦泽、洞庭湖、鄱阳湖等,你与云梦龙王、鄱阳龙侯皆紧闭龙府,无视江龙神求援,等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再有乱世,可以争一争这天下水中第一龙族之位?” 洞庭龙王也不客气,正色说道:“江神大君作孽,取死有道,怪不得旁人,天亦许之。 江龙神之后,天下水中龙族称王者,唯孤与云梦龙兄! 余者黄河龙伯,上古有功,而疏于徳; 钱塘龙君,吾弟也; 鄱阳龙侯,尝为大妖巫支邪破阵灭府,赖群龙相助,方得重复府邸,又岂有资格与孤争? 孤于上古时,功于帝喾、帝尧,及夏商周三代,徳化一方,足以为天下水中龙族之长!” 周虞拊掌赞道:“龙王当仁不让,是真龙王也。” 洞庭龙王继续说道:“云梦龙兄,其功在上古圣王禹定九州时,曾以云梦泽为中心,定九州之一之荆州。 圣王禹铸九鼎,荆州鼎之真身即镇于云梦泽,故数千年来,孤不与之争。 今番皇帝陛下宫车晏驾,与冥国战,云梦龙兄欲涉其中,恐为天厌之,天宪所不容,必受天罚。 孤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这位横跳之王,倒也坦诚。 周虞便不绕弯子,直接说道:“所以,想让龙王借出宝兵,甚至兴洞庭龙府之兵,为我助战,便是屠尽天上百万兵后,立龙王为天下水中龙族之长?” “非也。” 洞庭龙王摇头说道, “孤已说过,只需静观其变,便可功成,所以只是如此结果,孤不为之。 上使虽有太阿剑、传国玉玺,孤恪守天宪,府中还有吾弟钱塘龙君,实又有何惧哉?” “……老滑头。”周虞心中暗叹,活得越久,越是难缠,洞庭龙王就是样板,比夏建白还难搞,他略作思忖,便道,“龙王且明言。” 洞庭龙王笑了笑,说道:“孤欲为天下龙。” “何为天下龙?” “齐于四海。” 周虞闻言,嚯然起身,提太阿剑,仰天长笑,说道:“痛快!唯大野望者,是真豪雄! 云梦龙王所图者,不及阁下,故千秋之后,云梦渐退,洞庭独尊! 龙王欲为天下龙,齐于四海,有何不可? 此番一战,请龙王倾洞庭之力,助我率五军会战冥国余孽! 来日太子南下,屠尽天上百万兵,登极帝位,必亲祷上天,敕龙王为天下龙,尊于山川之龙族,起龙宫,齐于四海龙宫!” 洞庭龙王面露喜色,起身说道:“诚如此,余愿足矣!请击掌为誓!” “来!” 周虞抖一抖衣袖,伸出手来。 洞庭龙王亦伸手,一人一龙,连击九掌,为天下誓。 马导坐在一旁,喃喃说道:“p,还是周老弟吊啊,这他妈才是天选之子……” 李霜目醉神迷。 吴清清惊叹不已,眼睛冒光,扭头对马导说道:“马导,回头拍个片子,让周虞做男主角,主角就叫龙傲天!气质太到位了!” 周虞失笑道:“让你少读点三流小说,怎么就不听话呢?” “现在不看了……”吴清清乖乖道。 洞庭龙王将手一挥,那玄珠阁上高悬的明月玄珠之中,便瀑布飞泻一般,涌出来一件件璀璨宝物, 又飞出一只只或晶玉、或漆木、或金石的匣子,将这些宝物一一盛放。 重元之水,古妖之心火,龙鳞宝甲,龙息霹雳子、水神弩、玄阴癸雷刺、烟波合迷障、龙血之毒……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孤之烟水合云宝辇,就在玄珠阁外,上使要用,尽管驾去。” 洞庭龙王此刻显得十分阔气, “哦,还有那祝融氏精神所化之火精子,上古以来,孤共得二百七十六粒,也一并赠于上使。” 洞庭龙王大袖一翻,从中便飞出一粒粒灿灿光火,点点烁烁,好似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周虞大喜,将手一抓,全部收起,纳入识海之中,猛地都投入祝融火精旗中! 轰! 这些火精子,本该在近千年之后,有一位太阳道人,为某一火精子转世修行,化为人身,前来寻洞庭龙王,谋设仙举,从洞庭龙王手中得到这些火精子…… ……等等……周虞思维一动,便感觉到,这二百七十六粒火精子进入祝融火精旗后,其中约有三分之一立即消失, 只有一百八十八粒火精子,呈现于火精旗中。 他旋即明白,他的祝融火精旗,得自“大唐”任务世界的太阳道人,那太阳道人祭炼祝融火精旗,其中一部分火精子,也来自洞庭龙王。 这老龙王腹黑诡诈,并未将所藏火精子全部给与太阳道人,只给了太阳道人八十八粒。 周虞此时怀疑,洞庭龙王手中,没准还有火精子藏着,并未给他。 “太一精金、重元之水、古妖之心火,我全部得到了,如果再有照胆剑折去的部分,就能以祝融火精旗祭出祝融之火为引,重炼这口上古君王之剑器!” 周虞思维波动之间,识海内祝融火精旗中那一粒粒火精子忽地变化,化为行行文字—— “周虞,男,24岁。 主任务:祭; 第二阶段:屠尽天上百万兵。 …… 持有剑器:照胆【残】, 照胆:商王武丁五十九年所铸,长三尺,传八世至帝辛,失落于朝歌之火,又八百年出世,余一尺二寸三分,持剑者若能得其余断剑部分,可以太一精金、重元之水、古妖之心火重铸复原。 …… 支线任务:完整的照胆剑。 任务期限:无; 任务备忘:获取照胆剑折损部分,与太一精金、重元之水及古妖之心火重新祭炼,可得完整之照胆剑,恢复上古君王之威严; 目前已获取:太一精金【未提取】、重元之水、古妖之心火; 任务完成奖励:完整的照胆剑、帝武丁之‘名’; 任务失败标志:失去照胆剑; 任务失败惩罚:失去照胆剑、帝辛失国之‘罚’。 ……” 周虞目光陡地怔住。 照胆剑,商王武丁所铸,传八世至帝辛,失落于朝歌之火,又八百年出世,余一尺二寸三分…… 又八百年? 商灭而周立, 两周享国八百年,天下并于秦。 史学界多年考证,大体上认为武王伐纣灭商,大约是在西元前11世纪中叶, 而后八百年,周王朝覆灭,即西元前三世纪中叶时……那一时期发生许多事,比如嬴政登基为秦王,比如蜀郡太守李冰治水修堰…… 周虞当即说道:“我将驾龙王之宝辇,往云梦泽,见云梦龙王!” 洞庭龙王肃然道:“孤即点兵,待上使号令而进!” 第二十三章 李太守怒斩江龙神,周上使重炼照胆剑 下 烟水合云宝辇由四头辟水金瞳犀牵引,八面璎珞,水云合帐,珠帘垂幕,内部极为宽敞,设玉席雕案,有珍馐果浆,贝女操琴,鲛人献舞。 宝辇动时,仙鹤舞其侧,霞云托其驾。 周虞一行,借用这驾洞庭龙王的乘辇,出了洞庭湖,飞上高天,一路向北,跨越大江,就见到一片浩浩汤汤的大泽,横无际涯,不知千百里方圆。 那大泽之中,碧波万顷,偶或有零星碎屿,绿植葱翠,好似粒粒宝珠,点缀在大泽之中。 “这就是云梦泽啊。” 吴清清和李霜等人都惊叹不已。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周虞也颇为感叹说道, “其实到唐代时,云梦泽已经萎缩得差不多了,被江水冲积,成了平原,只剩下零碎的小湖泊,后世一般提到云梦泽,多半都误指为洞庭湖。” 贺永开年纪大,见多识广,也颔首说道:“湘、鄂两省,分在大江南北,洞庭在南,云梦在北,到了我们那个时候,鄂省被称为千湖之省,大概就是这个缘故?” 九漏鱼马导开机前临时抱佛脚,苦读过一些资料,但不包括这些,只能跟着感叹一句:“云梦泽啊……都是水!” 吴清清哈哈大笑:“好诗。” 马导叉腰,给周虞递一支烟,讨好道:“周老弟,刚才从洞庭龙王那搞了不少好东西,能不能分我和老贺点?我俩不比你们啊。” 周虞点了点头,说道:“本来也有为你们准备。” 他虚手一抓,摄出来一颗颗指头大小的朱红丹丸,一掌之中约有十七八颗,他给马导分了五颗,又给贺用开五颗,剩下的分给李霜和吴清清。 “这是龙息霹雳子。” “听着像手榴弹?” 周虞说道:“差不多,有需要的时候,扔出去就完事,重击就炸,能炸出一点龙息之威,比手榴弹强多了,把一座十层楼炸塌问题不大。” 马导手一抖,差点没把龙息霹雳子扔出去,惊叹说道:“还是你们修行人厉害啊,比科技强大。” “也不能这么说……” 周虞忽地目光一沉,“到了。” 烟水合云宝辇陡地下沉,落向浩荡云梦泽的湖面。 那湖面之上,有一座大岛,大岛外笼着一层透明光膜,发动时才显现出来,此刻光膜陡地撕开一道缝隙,渐渐拉扯,成为一座高大门户。 光门之内,涌出虾兵蟹将,布列两旁,又有一支披甲巨人军队,手执戈戟,后面是一排弩手,各持劲弩, 甚至还有四架弩车,粗如殿柱的巨大弩箭已经上弦, 这一发射出,哪怕是一座山头,也要被轰碎。 李霜吓道:“我怎么觉着,借洞庭龙王的宝辇,是错的……” “不要方。”周虞含笑说道,“云梦龙王虽然与始皇帝陛下早有约定,但不给他点压力,又怎么可能舍得出血?” 正说话间,周虞猛然感到识海一震,在《子赤祭器章》中祭炼的照胆剑微微颤栗了一下,接着发出一种神妙的波动。 他心中大定,知道猜测无误。 当此之际, 那高大光门之内,水军布列之间,现身一尊魁伟身影, 他身长丈五,着平天冠,垂七宝珠,一身冕服,体魄伟岸,面如宝玉之色,双瞳森森,放射金光,颧骨高突,有凶戾气,手持金玉仙箓,披八龙抱团裳…… 云梦龙王! 周虞从烟水合云宝辇中一跃而出。 云梦龙王目光森然,一眼看到现身的不是洞庭龙王,顿时敛住煞气,旋即又露出惊异之色,问道:“阁下何人,驾洞庭之龙辇,来吾云梦?” 周虞抖一抖衣袖,双手齐抓,左手现传国玉玺,右手提太阿之剑,从容问道:“云梦龙王,与皇帝陛下之约尚在否?” 云梦龙王大惊,连忙拜道:“陛下上使驾临,小王这便设案焚香,恭闻诏命!” ……也是个老滑头。 周虞暗暗失笑,面上不动声色,平静说道:“陛下说,前者与云梦龙王有约,朕信之无他,不必再有诏命。” 云梦龙王稍微思忖,便长叹一声,憾然说道:“小王恭送皇帝陛下,龙驭宾天!” 果然是老滑头了! 始皇帝陛下宫车晏驾,如洞庭龙王、云梦龙王,这等天下龙族之王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请上使入府中!” “好说,好说。” 周虞便引烟水合云宝辇,从云梦龙族大军之间,进入那高大光门之中。 一入门内,豁然开朗,哪里还是外面看到的寻常小岛? 其中布列堂皇宫殿,有流水桥廊,亭台轩榭,高阁宝室,处处金碧,悬珠饰玉, 设晶池豢锦鳞,起玉峰聚仙鹤, 当中一股清气冲天,到千丈高空的晶膜处被阻拦,然后披靡而下,好似仙雨甘霖,不断泼洒在这座龙府上。 原来这座小岛,是云梦泽之核心,深通地泉,引大哉坤元精纯之气,时刻涌出,凡是水族生物,在此修行,虽不至于事半功倍,却也远胜在外。 自江龙神被斩之后,云梦龙王压过洞庭龙王、黄河龙伯、鄱阳龙候一头,隐隐为天下水中龙族第一,不是没道理的。 洞庭龙王想与之争,恐怕很难。 云梦龙王亲为指引,至一奇高宝殿,殿上悬“镇荆”两个龙章凤篆。 周虞带众人下宝辇,仰头看去,问道:“此殿之下,通地泉之眼,即镇荆州鼎之真身处?” 云梦龙王说道:“然。” 周虞正色说道:“鼎镇一州之气运,龙王为天下镇荆州鼎,凡两千年,劳苦功高,合当为群龙之长。” 马导和贺永开都强忍着笑,李霜和吴清清对视一眼,眼神默契,都是一个意思:狗子学坏了…… 云梦龙王闻言,果然喜悦说道:“孤与皇帝陛下设此局,便图一战而定!” 于是众人入殿,云梦龙王居上首,以右为尊,周虞居右上,其下渐次列座。 有侍女奉琼浆玉液,珍馐瓜果,殿后有钟罄齐鸣,奏钧天广乐。 云梦龙王直接问道:“上使奉陛下遗命而来,何以先过洞庭?孤与陛下设局,未曾邀洞庭入局。” 周虞胡话张口就来:“我为龙王计也! 此番一战,固然可定天下,但所损者必然不小,况且龙王涉人间事,有违上天授龙族之命,此犯天宪之举,恐后有罚,届时岂不是为他人得利? 故我奉陛下遗命,诏令洞庭龙王入局,一并会战,此战之后,龙王不至于为洞庭所趁。 况且会战于云梦大泽,一旦功成,龙王之功勋首屈一指,届时扶太子登极皇帝位,正可以表于上天,请龙王为天下水中龙族之长!” 云梦龙王一番思忖,颔首说道:“陛下思虑周翔,上使安排妥当。” 周虞笑问道:“雍、泾、栎、咸、骊五军何在?” 云梦龙王说道:“奉陛下诏,藏之于云梦七十二岛上,以大阵为屏。” “我料定此战,必在骊山大丧时,当在九月丙辰。” 周虞沉声说道, “我当下欲入关四十九日,出关之日正当其时,可使雍、泾、栎、咸、骊五军届时来会。” 云梦龙王说道:“孤有养龙池,可助上使闭关。” 周虞摇头说道:“我要去荆州鼎内。” “不可!”云梦龙王大惊,“荆州鼎之真身,镇一州之气运,在地泉深处,导引大哉坤元之精气,人不可入……” 周虞手掌一翻,掌中出现一幅图。 图中是交错的线条,重重叠叠,有山势,有水形。 是一副极其古老也极其复杂的地图。 图的深处,镌着一个嵌入时空中的字:荆。 此图的正中处, 有一片浩浩汤汤的大泽,衔远山而吞长江,叫做“云梦”。 “此真《禹贡》……”云梦龙王险些跌下玉席,“荆州禹贡图?!” “不错!”周虞说道,“我有此图,入不得荆州鼎?” “可,可入……” 云梦龙王眼神复杂,看着周虞,越发感到高深莫测,再不敢只以始皇帝之使者视之。 周虞起身,又祭出一物,正是一尺二寸三分之照胆剑。 残缺的照胆剑。 他目视云梦龙王,平静说道:“昔殷商末年,帝辛失国,自焚于朝歌,帝武丁所铸之剑器照胆遗失,后落在江神大君手中。 那年李太守逐杀江神大君,以皇帝陛下之玉玺镇之,折照胆剑,其中一截,落在了龙王手中? 我今欲得之,龙王可愿割爱?” 云梦龙王一脸无奈,说道:“上使需要,孤留之何益?” 周虞拜道:“多谢龙王。” 云梦龙王袖中一挥,便出现一截断剑。 作青铜色, 长一尺七寸七分。 与周虞手中残缺的照胆剑相合,正好三尺。 周虞向李霜、吴清清、马导、贺永开四人说道:“你们就在龙王府中等我。” 说罢, 也不用云梦龙王指引,他自顾走向云梦龙王所在的上位案后,云梦龙王起身,让开席位。 周虞用脚一拨,踢开云梦龙王跪坐之玉席,便露出一个幽深洞窟来。 他将身一纵,落入其中。 不知几百几千丈深处,浑浑蒙蒙,现出一片空间,当中镇着一尊巨大青铜古鼎。 周虞下来,直接落在鼎中。 他盘膝坐定,先祭出祝融火精旗,又取出两截照胆剑,接着是重元之水、古妖之心火,以及那两截含有太一精金的断棍。 第二十四章 花开两朵 荆州鼎内,不见日月,流光难刻。 周虞先祭出祝融火精旗, 经过《子赤祭器章》多日祭炼,这件法宝此前的损毁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不久前在洞庭龙王府中,又得一百八十八粒火精子,炼入其中,此刻大旗招展,旗幡中光焰点点,粒粒如星,共计有四百二十七粒,不断跳跃。 每一粒火精子,都好似一头火焰魔神,不断变幻,呈现恐怖面孔,仿佛巨人腾空,足踏二龙,双手一抓,就有滔天火焰,焚灭人间。 传说之中,上古祝融氏生而凶恶,善操天下火,魔气滔天,为帝颛顼约束,始得归正,为火正之神。 及共工氏争帝位于颛顼,祝融氏与之战,水火相侵,天下大灾,颛顼乃败共工氏,为天下主。 共工氏大怒,触不周山,天塌地陷,水灌人间。 祝融氏薨,以肉身镇不周山底,永镇共工氏,其精神不朽,化为一元之数火精子,弥散世间,曾为祸。 帝颛顼收之,及帝喾时又收之,至于帝尧,召群龙襄助,终于熄尽火精子。 此祸为害三代,是上古一大要事。 此时此刻,周虞真正感受到祝融氏之恐怖。 这等上古魔神,堪称神话生物,简直强大得离谱, 其陨落之后,不朽之精神化为十二万九千六百火精子,如今他祭炼这面大旗,其中仅有四百二十七粒火精子,此旗烈烈狂炎,灼潮恐怖,便达到令他震骇的地步! 若是集齐一元之数的全部火精子,又该何等恐怖? 何况那也只是祝融氏之不朽精神罢了…… 此刻大旗翻转,其中火焰升腾,四百二十七粒火精子如四百二十七头魔神,喷吐光焰,当中浮着两截断棍。 这正是当日苍梧长三角局副局长,申市负责人廖定胜副局长,与妖族赤睛暴猿激战,一击崩断的混金长棍。 此长棍在熔炼过程中,曾加入太一精金。 太一者,原始之一也, 太一精金,就是天地初开,浑蒙切割之时,一切庚金之源头,受天地阴阳熔炼,精粹其华,得太一精金,颗粒皆珍贵, 自上古以降,便是炼气士祭炼飞剑法宝之无上宝物。 这两截断棍,在祝融之火中熔炼,一炼就是足足十八日,终于彻底消解,化为一滩混金溶液,从中隐隐浮现出三颗极其细微,有如微尘的白金色颗粒。 这就是太一精金…… 周虞见状,终于深深呼息,思维大定,两截照胆剑飞出,他伸手往祝融火精旗中一抓,拿住两截断剑,剑锋凌厉非常,割开他坚固的掌心,流出鲜血。 又有七滴玄黑色的重元之水, 以及一团暗红色的古妖之心火, 被周虞一并投入其中。 接着,他头顶升起一道气流,是将灵魂显现出来,猛地一震,便化为三颗栩栩如生的头颅,每一颗头颅都面目清晰,和他的面孔一般无二,分别张口,吐息精华。 重炼照胆剑! 如今,太阿剑在他手中,此也是帝王之剑器,威道之巅峰,其强横之处,甚至犹在照胆之上。 但太阿不是他的, 照胆,才是他入修行以来,一直祭炼的剑器! …… …… 暮夏之天光,流碎于湖泽之中,霞云笼着西面天空,日头垂落,渐沉在云梦泽下。 远处群岛似星,罗列棋布,好似有一支大手,于天幕之下,施展伟力,把云梦泽为棋盘,操弄群岛,分纵横黑白,布一场大局。 渔舟唱晚, 一条小船,徜徉在云梦泽间。 小船当中,坐着两个丽人。 她们并排而坐,手执钓竿,分向两边,各在垂钓。 浮子在细碎的水波中沉浮起落,任它上上下下,有鱼无鱼。 钓鱼人的心不在鱼上,当然就不在乎有没有鱼上钩。 “第三十六天了。” 吴清清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扶着钓竿,食指在竹竿上轻轻叩着。 “想他啦?” 李霜笑吟吟问道。 吴清清没好气道:“说的好像你不想似的……哎,抽烟不?” 她悄咪咪地从袖子里摸出小半包华子。 “还有?”李霜讶然。 “马导的存货,全被我a来了。” “马导真可怜。” “他可怜个锤子哦,云梦龙王安排了不少高手,陪着他和老贺去耍了,不知道多快活。” 吴清清说话间,打了个响指,指尖生火,给自己点上一支。 “我不抽烟啊。”李霜说道,略顿了顿,又道,“来一支。” 吴清清乖巧地奉上一支,然后帮李霜点上:“来,给大佬点烟!” “你少来。”李霜吸了一口,很不习惯,咳了两声,恼火说道,“我是真得不行啊,怎么试也不行,看来是真没这个天赋。” 吴清清安慰说道:“霜姐,你别急啊。不是谁都能跟周虞那个变态比,他进度快,是理所当然啊,一般人修行,我听说三年五载入门都算快的。” 李霜好笑道:“清清,你不用这么小心,习惯叫他狗子,就那么叫啊。” “啊这……” “你是不是觉得对不住我?” 吴清清沉默了一下,吸了一大口烟,说道:“是呢。” 李霜把钓竿放下,卡在船沿,转身轻轻揽住吴清清,手抚在她头顶,细细地梳理着她的头发, 她们像相互依偎的一双寒风里的娇花。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这世上的事啊,就像人一样,没有齐全完美的,没有谁是谁的谁。 你和他怎么样,是你们的事; 我和他怎么样,又是我们的事; 他选谁,是他的事。 就像我,我爱不爱他,我心里明白,他怎么想,我能有什么办法呢?那个话怎么说来着,我爱他,和他无关。” 吴清清忧伤说道:“哪能真的无关呢?” “我就当作是无关。”李霜收了钓竿,钩上无饵,“天快黑了,这大泽里多有水精猛怪,就我们俩的三脚猫手段,还是快点回。” “好啊。” 吴清清也收了钓竿,拍了拍手,放出一枚信符。 远处的水波之下,便涌起一层浪潮,浮出来一头巨鼋,那巨鼋游动过来,吴清清将船上缰索抛过去,巨鼋叼住缰索,拉着小船便行。 湖风有点凉, 秋来了。 …… ……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洞庭湖畔, 武陵桃源。 长枪短炮离去,下半年度重头戏的大片《种桃花》开机仪式终于结束。 摄影棚里, 赵暖暖随便翻着剧本,淡淡说道:“无趣。” “你学他说话?” 徐薇玩味说道。 赵暖暖转头看向她,笑着问道:“徐秘书,听说你谈恋爱了?” 徐薇不置可否说道:“你信吗?” “有什么不信的啊,你们人类啊,靠脑子里上百亿的神经元催动,它们排列成山海、飞鸟、高楼大厦,所以人类受困于情绪,是思维的奴隶,是感情生物。” 赵暖暖带着一点冷谑,微嘲说道。 徐薇道:“那你们呢?” “我们?”赵暖暖低了低头,说道,“无趣的生物。” 两人沉默。 良久后,赵暖暖忽然说道:“我的头发又长了,徐秘书,帮个忙。” “剪掉?” 赵暖暖打开手包,取出一张海报, 上面是一个穿呢子大衣,戴绒线圆帽和墨镜,提着手提箱的高大男人,和一个抱着盆栽努力跟上脚步的小女孩。 “就这个发型,之前我剪过,你不是见过吗?” 徐薇犹豫道:“快开机拍摄了,剪掉的话,每天做发型很麻烦的。” “呵,”赵暖暖轻笑说道,“桃花哪里不能种呀?” “那好。” 徐薇变魔术一般取出一把剪刀。 赵暖暖坐正身子,徐薇走到她身后,理顺她的头发,照着海报里玛蒂尔达的样子,一剪刀下去,秀发根根跌落。 “你是不是有点想他?” 徐薇问道。 “你在说梦话?” 赵暖暖冷笑道。 “你们‘天上人’的大脑里,大概也是类似神经元的东西,也许会排列成机械、星球、浩瀚天河,所以你们想必也受困于情绪,是思维的奴隶,是感情生物。” 徐薇认真说道。 赵暖暖默然。 簌簌簌簌簌……………… 发丝一根根被剪断,落在地上。 天旋地变,人间倒转。 第二十五章 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 夜风飒飒,原上星野璀璨, 人间一片黯淡。 临近戈壁,塞上古长城,一座古烽火台里,安下营帐,四个人围坐于火堆旁,有肉有啤酒,围火夜话。 就算围着火堆,小杨还是冻得瑟瑟发抖,把小被子裹得更紧,哭丧着脸说道:“芥末姐姐,这下拍得差不多了,天亮我们就撤呗?” 陈芥末嘲讽说道:“废物,你老家不就是甘省的吗,离这儿不远?” 小杨委屈说道:“这地方比我老家还靠北,这就算了,我们甘省人也都是住房子的啊,谁没事跑古长城上来露宿?” “你当成难得的人生体验不行吗?你看狗仔胡还有小卓,人家就没抱怨,就你屁事多。”陈芥末冷声说道,“狗仔胡,把昨晚拍的图片视频拿出来,我看看先。” 胡廉荣小心打开摄像机,连上笔记本电脑,导出图片,于是四个人围着看,挑挑选选,基本上还算满意。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 小杨忽地一惊一乍道。 陈芥末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脑后:“你再搞事情,我就把你扔出去,听说塞外有狼的。” “不是……”小杨摸着后脑勺,委屈巴巴,“你们听啊,簌簌簌簌的,这声音我熟啊! 小卓,你老家东北的,肯定也熟!” “下雪啦?” 李卓迟疑着说道,站了起来,裹紧羽绒服,走到帐篷门口,掀开一条缝,往外看一眼,立刻叫道,“还真是,下雪了!” “哇!” 陈芥末一跃而起。 她是南方人,虽不至于没见过雪,但也见得少,并且多是零星小雪,听说外面下雪,立即激动起来,掀开帐篷门便冲出去。 “好家伙!” 陈芥末也不怕冷,站在古烽火台上,张开双臂,仰头向天,高兴喊道,“这才叫雪啊!” 天上白雪纷纷, 撒盐空中、柳絮风起都不足以形容。 因为这雪极大、极厚、极重,落地有声,簌簌簌簌……在深夜的塞上,叩响人间。 小杨、胡廉荣和李卓也出了帐篷,都很开心,陈芥末说道:“这才几月份啊,怎么就下这么大的雪?” 胡廉荣笑呵呵说道:“算一算的话,已经是夏历九月了,古人不是早就说啦,胡天八月即飞雪,这地方在古代算是塞上,九月下雪,不算早。” 小杨呵呵笑道:“不愧是记者,有文化。” 胡廉荣摇头说道:“有文化谈不上啊,主要是我们来的这地方比较出名。上郡,知道?” “不知道。” 小杨和李卓都摇头。 陈芥末倒是一拍脑门,说道:“公子扶苏是?” “汉家今上郡,秦塞古长城。有日云长惨,无风沙自惊……”胡廉荣摸了一把胡渣,把狗皮帽子戴得更紧实一点,笑眯眯说道,“说的就是这地方啊。 秦始皇焚书坑儒,公子扶苏劝谏,始皇帝很不高兴,就罚他到上郡,给在这里戍边修长城的蒙恬将军做监军。 后来没两年,秦始皇死在巡游途中,临死之前,传诏让他回咸阳主持葬礼,其实也就是继位。 结果呢,李斯和赵高搞事情,假传诏命,让他自杀……这娃也是个憨憨,真就自杀了。” 这典故不算冷僻,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懂了。 陈芥末嘟嚷说道:“这个铁憨憨,蒙恬不是有三十万大军吗,挥师南下,就秦二世那个废柴,能是对手?” 李卓没读过多少书,但却说了句大实话:“这都是书上写的,我们咋知道书上写的就是真的呢?” “有点道理。” 胡廉荣搓着手指头,说道,“此情此景,我都快忍不住,想恢复写日记的好习惯了。”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小杨嗤笑道。 “算了,还是拍点照片。” 狗仔胡回帐篷里,搬出相机,招呼一声说道:“小杨,去下面把车发动,灯光往北打一下,给我打个光。” “好嘞!” 小杨从陈芥末手里接过车钥匙,屁颠的爬下废长城。 在残垣乱石下面,停着一台大吉普。 天气太冷了,他轰隆隆地发动车子,等待了一会儿,才原地转了个方向,往坡上爬了几米,车头正对着北方,打开远光灯。 “可以了!可以了!” 狗仔胡招手喊道。 天上的雪更大了, 北边的戈壁滩上, 南边的千里大原, 全都被蒙上了一层素白。 胡廉荣蹲在镜头后面,眯着眼睛,像狙击手在瞄准,盯着北方。 那辽阔的夜天, 浩瀚的雪, 这位假记者真狗仔,十八线文化人的口中,嘟嘟嚷嚷地吟唱着:“……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卧槽! 那是什么东西?” “啥?啥?!” 大家都激动起来。 胡廉荣从镜头后猛地抬起头,手指着北方,大声喊道:“看那里,那里……” 天上有星子和月亮的光,映在飞扬的漫天白雪,折射出迷蒙的光, 在那遥远的北方,莽莽皑皑之中,有一大片恐怖的影子,从东到西,连绵到视线的尽头,像一条漆黑的线,碾压着漫天飞雪,向南方席卷而来。 大地开始震颤, 他们脚下的古长城,开始崩塌。 “日!快跑!” 陈芥末大叫一声。 她头一个冲下古长城。 小杨刚从大吉普驾驶位上下来,陈芥末大喊一声:“上车,上车!妈的,你去后排,我来开车!” 小杨还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天旋地转,连滚带爬上了后座。 胡廉荣和李卓也冲下来,爬上大吉普,陈芥末上了驾驶位,一脚油门换刹车,方向盘拉到底,一个漂亮的原地甩尾,车头调转,就要跑路。 轰隆! 身后, 古长城彻底倾塌。 然后,在他们的视线中,那些倾倒的砖石,竟原地拔起,在莽莽大雪之中,重新树立起来,成为一道东西延绵如同巨龙的长城……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一座长城的城关。 那城关忽地大开,火光冲天,有一支森然肃杀的铁骑,从北方而来,冲过城关,进入长城以南。 “我……日哦……这是梦里?” 陈芥末又爆了一句粗口。 胡廉荣一把掐在小杨大腿上,小杨嗷叫一声。 胡廉荣吞了一大口唾沫,认真说道:“陈助理,不是梦,是真的。” 李卓快吓傻了:“那他妈的是啥,到底是啥啊?” 骑军仿佛无穷无尽,连绵不断,穿过长城城关,在大雪莽莽之中,一路南下。 终于,那些骑军之后,出现一批批战车。 一架巨大惊人的战车冲出城关,忽然停住,调转方向,引着一支骑军,转向陈芥末等人的方向。 只用了几个呼息,便围了过来,将他们牢牢包围。 那战车之中,立有二人。 一人高大雄壮,披坚执锐,面有凶杀之气,俨然万人屠之大将军。 另一人白袍无甲,面如冠玉,身形颀长,负手而立,其尊贵气度,非同寻常,戴通天冠,手扶车辕,问道:“上将军,此何物?” 身旁的上将军皱眉说道:“长公子,臣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大吉普里, 陈芥末呆呆的,忽然蹦出一句话:“好帅啊……” “我他妈……”小杨都快哭了,大喊一声,“跑啊!” “啊哦!” 陈芥末这才反应过来,一脚油门,车轮剧烈摩擦地面,轰隆隆隆发动,直冲而去。 战车之上,上将军勃然震怒,抬手从车旁抓起一支大戈,抖手便掷! 车速极快,眨眼便冲出去几十米,但上将军的大戈更快,顷刻之间,飞杀数十丈,从侧面击中吉普车,生生贯穿而过! 车里响起尖叫。 “其中有人乎?” 战车上的白袍公子诧然,连忙说道,“上将军勿伤之!” “唯!” 上将军说道, “臣请长公子速速引军,南下而渡,先皇帝陛下之命不可迟,九月丙辰之期不可错! 此间小事,臣命人索拿,稍后快马追上,送于长公子审讯即可。” 白袍公子闻言,目中痛色一闪而过,长长呼息,旋即说道:“从上将军言。” …… --- 下章马上发。 第二十六章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 始皇帝三十七年,九月初九日,壬子, 重阳。 云梦泽深处, 一条清气冲天而起,从镇荆殿中发出。 那地底深处,荆州鼎真身之内,周虞身躯裹在清气之内,一跃而出。 他落在镇荆殿之巅。 东方日起,终古常新,正是一日朝阳又升。 他眼中放出精芒,识海之中,灵魂起伏,光火璀璨,祝融火精旗猎猎翻卷。 突然他伸手一抓,从虚无中摄出一口剑来。 此剑长三尺,作青铜色。 那远方朝阳的金光缓缓升起,被紫气烘托,流光溢彩碎裂,化为行行文字—— “…… 支线任务:完整的照胆剑。 任务期限:无; 任务备忘:获取照胆剑折损部分,与太一精金、重元之水及古妖之心火重新祭炼,可得完整之照胆剑,恢复上古君王之威严; 目前已获取:太一精金、重元之水、古妖之心火、照胆剑折损部分; 任务完成奖励:完整的照胆剑、帝武丁之‘名’; 任务失败标志:失去照胆剑; 任务失败惩罚:失去照胆剑、帝辛失国之‘罚’。 任务已完成! 任务已完成! 任务已完成! 得完整之照胆剑, 得帝武丁之‘名’! ……” 周虞目光一动,便见照胆剑一面镌“照胆”二字,另一面出现“武丁”二字。 帝武丁之“名”? “……这是什么意思?圣名?不可能啊……” 周虞心头不得不疑窦丛生, “圣道难成,尤其是凡为帝王者,若成就圣道,必为圣王。 圣王之临世,王天下,王万世,而非王一时。 强如始皇帝,也堪堪王天下,而不足以王万世,甚至为天厌之,生而不足,不可修行。 帝武丁虽是上古殷商中兴之主,但距离成就圣道,拥有圣名,恐怕还差得远? 他老祖宗帝商汤还差不多……” “无论如何,这一次坐关,收获极大!” 除了重炼照胆剑,成就完整之照胆剑以外,于他本身,也有极大精益。 那朝阳流光,正再度变化,成为新的一行行文字—— “时间:始皇帝三十七年,九月壬子; 周虞,男,24岁。 持有剑器:照胆; 太阿(代持); 持有法宝:绿玉金牛杖【天子杖】; 祝融火精旗【残】; 流白千剑【祭炼中】,剑丸; 传国玉玺(代持); 始皇帝虎符(代持)。 神魔秘术: 洪流铸体神通,点星上【重铸中】; 魔仪入轨魂术,点星中【融合中】。 掌握剑术:《大荒流剑经》; 祭器功法:《子赤祭器章》。 当前任务: 主任务:‘启门人’,执行中。 任务期限:顺延中。 任务备忘:任务目标已新增,除找到一份苍梧之钥外,还需击杀燕纯阳。当前可预期完成度,完美。 任务完成奖励:‘启门人’的头衔。 任务失败惩罚:未知; …… 主任务:祭。 任务简介:无。 任务期限:未知。 任务完成奖励:未知。 任务失败惩罚:未知。 …… 主任务‘祭’进行中, ‘祭’第一阶段,‘帝王气短’,已完成; ‘祭’第二阶段,‘屠尽天上百万兵’,进行中; ……” 肉身达到点星上境,仍在重铸中; 灵魂臻入点星中境,却显示为“融合中”状态。 “什么是融合中?莫非,我的第二人格回归,灵魂归一,并没有彻底,还处于融合的过程之中?” 周虞微微发怔, 他自己对此并没有任何察觉,还以为人格回归,灵魂复原,已经彻底完成。 正当此刻,云梦龙王现身。 “龙王。” “上使。” 周虞问道:“我友人何在?” 云梦龙王笑道:“上使有两位贵友,想去人间繁华走一遭,孤便遣人护送,今日正该归来,上使的另两名友人,率孤麾下数将,去开府门迎接了。” “原来如此。” 周虞点了点头。 正当此刻,忽闻一声疾呼,一名蛟将军飞驰而至,急声禀道:“王上!有一支水军叩府,称是鄱阳大妖巫支邪麾下,擒了上使二友,来找王上理论! 上使另二友方开府门出,便正好遇上,鼋奇、敖余二将军不得已,已与来敌交战了!” 云梦龙王闻言震怒,厉色喝道:“巫支邪麾下?好胆妖孽,竟敢欺辱到孤府前!” 周虞心中既担忧,又震惊,不禁问道:“莫非是上古圣王禹时,曾作乱于淮水,坏圣王禹治水大计,后被索拿镇压的水猿巫支邪?” “正是!” 云梦龙王恼火道。 周虞疑声说道:“传说之中,此妖十分凶蛮,虽被镇于淮阴,但其后脱困,曾再作乱于鄱阳湖。鄱阳龙候不能敌,被其灭府,幸赖群龙襄助,才得以重塑龙候府邸。 群龙与那水猿定下条约,划清界限,互不侵犯。” 云梦龙王向外走去,一边苦涩说道:“确有此事,此实是我龙族一大耻辱…… 奈何那巫支邪,上古时即有跟脚,等闲动他不得。 便是圣王禹,也只是将之索拿镇压,而不诛杀,后来它受妖族救援脱困,也是无人过问,不了了之。” 周虞问道:“龙王可能击此妖?” 云梦龙王说道:“或可胜之,不可败之。” 于是周虞了然, 那水猿巫支邪看来是的确厉害。 云梦龙王,隐隐为天下内陆水中龙族之最强,却也只能与对方战个平手,互不认输。 一时周虞同云梦龙王到云梦龙王府门,就见晶膜洞开,府门堂皇,那府外云梦大泽之中,有一条大船停住。 船上是密密麻麻的水猿,当中桅杆上,捆缚着二人,正是马导和贺永开,被高高吊起,十分凄惨。 那船头立着一头丈高巨猿,提水火双棍,正和云梦龙府一背负鼋甲、一蛟龙头颅的二位将军恶战,以一敌二,竟是不落下风。 当下云梦龙府中,陆续有虾兵蟹将、鱼龙将军等等,蜂拥而出,列阵围绕,将那艘大船困在当中。 府门下另有一艘船上,吴清清和李霜携手,正高声加油,也是十分辛苦。 云梦龙王大怒,喝道:“你这小毛猴儿,也敢来孤府前生事,叫巫支邪来,与孤叩首赔罪!” 那提水火双棍,鏖战正酣的丈高巨猿吼啸道:“老杂龙,我家大王怎会来见你? 当年鄱阳湖上,我家大王与尔龙族有约,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你云梦龙府的人,欺到我家大王门前,大王命我来兴师问罪,正要你这老杂龙给个交代!” 周虞就听那桅杆上吊着的马导惨叫道:“周老弟!救我!救我啊!我怎知道,那滑溜溜的渔家女,是他娘的水猴子变的,专门勾引我这种良民来谋害啊! 想我马导一身正气,是那样的人吗? 我识破之后,用龙息霹雳子炸他娘的,他们就抓了我和老贺,灌了一肚子长江水啊…… 周老弟,快救我!” 贺永开奄奄一息,惨声道:“马导,我早提醒你,那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可能主动看上你,你偏不信……” 周虞:“……” …… …… 三十万大军,披靡浩荡, 一路南下。 越是往南,雪便渐小了,天也不那么寒。 大军至于黄河。 “黄河龙伯何在?” 战车之上,白袍公子持一卷诏书,清声喝道。 于是河水滔天,巨龙呼啸,现身一名银须黄袍老者。 白袍公子说道:“黄河伯,吾奉陛下命,将南战于云梦,今欲渡河,你何以助我?” 银须黄袍老者施礼道:“愿闻先皇帝陛下诏。” 白袍公子于是说道:“诏命:长公子扶苏,战于云梦,屠天上兵,归咸阳而即皇帝位,敕黄河龙伯为天下河泽太守,统天下水中龙!” “敢不奉诏?” 银须黄袍老者面露喜色,发一声大喝! 天遂大寒, 喀喇喇喇……河水凝固,结为冰冻,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白袍公子道:“上将军,过河!” 上将军大戟一指:“过河!” “过河!” 三十万秦军,渡河南下! 上将军忽问道:“公子,那四人何以处置?” 白袍公子恍然想起,说道:“请来车上,我有问之。” “唯!” 第二十七章 周虞镇壬精神猿,云梦请鄱阳龙候 船头之上,那丈高巨猿提水火双棍,连连暴击,凶悍绝伦。 它竟是巍然不动,连船头也不离开,棍影好似水火二龙,漫空飚飞,便将鼋奇、敖余二将军压得喘不过气来。 突地水棍猛击,轰然砸在鼋奇将军背上, 这位将军本体乃是一头修行了七八百年的大鼋,背有三十六合甲壳,坚逾法宝,此刻一着不慎,被狠狠击中,鼋甲当即暴裂! 鼋奇将军大叫一声,坠落水中,显露出本相,是一头丈许直径的大鼋,背上甲壳崩裂,血涌如注,霎时间将方圆十几丈内染红。 云梦龙王麾下大惊,连忙有七八名水族将佐上前,将鼋奇将军救起,直往云梦龙王府中去,自然有府中施以灵药,安排救治。 那敖余将军见鼋奇将军落败,心知要糟,合二将军之力尚且不是敌手,何况只剩下他一个? 敖余将军想都不想,提三锋银叉,调头就走。 船头巨猿终于愿意离船,拔身一跃,到二三十丈高处,手爪里另一条烈火长棍翻动,搅起滚滚烈焰,就是一击。 敖余将军把三锋银叉往后抛去,当啷一声,截住烈火长棍,与之当空交轰,竟然不敌,三锋银叉被一棍打折两段。 他趁机发一声吼,居然不继续退走,而是全身震动,显化出来真身,赫然是一头上百丈长的墨绿色蛟龙,把龙尾横空抽杀,来了一记“拖尾计”,尾似长刀,一击劈向巨猿。 巨猿面露狰狞之色,獠牙森森,嘿然怪叫,放了水火双棍,抬起一双臂膀,肌肉坟起,整个身躯拔高,也足有一二十丈高下,两爪一截,便摄住敖余将军的龙尾。 巨猿仰天咆哮,两爪发力,狠狠一撕! 蛟龙惨啸,震动云梦大泽。 一截丈长的蛟龙尾巴,被连皮带肉,混着骨骼,硬生生地扭断,活活撕扯断裂下来! 敖余将军失了尾,惨叫坠落水中,慌忙摆动,往云梦龙王府门而去,又有云梦龙王麾下将佐冲出,将之救援回去。 那巨猿便立在水面之上,水火双棍环身,手提龙尾,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撕咬,将鲜活血肉撕下来一大块,在口中嚼吃。 嚼了两口,又吐了出来,连同残余龙尾一并抛落水中,口中噶呀怪叫道:“酸臭!酸臭!食不得!” 敖余将军刚被救起,闻言龙头一扭,晕死过去。 “这水猿好凶猛!” 周虞吃惊说道。 他先已出手,将吴清清、李霜二人的小船接回来,回到阵中,这时目睹这一场激战,不禁震撼。 云梦龙王说道:“这是壬精神猿,也算得上是上古遗种了,乃是巫支邪麾下悍将,有水火不侵之异禀,生负大力,钢筋铁骨不足以形容,颇为厉害啊。” 周虞问道:“龙王麾下,可有能击之者?” “自然是有……” 云梦龙王抚髯斟酌说道, “只是,一来眼下非是一般时候,正当有大事要行,巫支邪这时发难,恐怕另有图谋,二来我陆上水中龙族与巫支邪有协约,不起争战,这……” 周虞听得无语。 人家已打到府门前,居然还说什么协约,不起争战……难怪此龙王在江龙神之后,本该是天下水中龙族之长,却并未能成功,反而败落。 云梦大泽逐年消退,至唐宋年间,便已从地图上消失,可想而知,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云梦龙王必定是坏了事,身死道消也有可能。 周虞含笑说道:“这倒也是,这桩事情,本就是我友人惹祸,却令龙王府下损折二将,实在是惭愧。 说不得,我亲自出剑,斩了此猿。” 云梦龙王松一口气,说道:“上使只管救人,驱逐此妖,倒不必斩之,否则若引得那巫支邪来,恐怕还有麻烦,坏了我等大事,那才是吃大亏。” “龙王言之有理,我且将它镇压,看它服不服,若是不服,再斩不迟。” 周虞说话之间,径直出了阵中,先放出照胆剑,剑长三尺,作青铜色,化为一道青铜长虹,飞向大船桅杆,准备先将马导、老贺救下来再说。 巨猿眼皮子一翻,发一声吼,提一条水棍,劈空就击,于半途之中,拦截轰向照胆剑。 “这剑器甚好,甚好,留下来献于大王……” 它噶呀怪叫着。 周虞上前一步,伸手又抓出一口剑,人在高天之上,向下就斩。 壬精神猿大骇,一刹那间便反应过来,周虞这第二口剑,更加厉害,简直不可匹敌,有不可思议之威压。 是帝王之剑器, 是威道之剑器。 太阿一剑,劈杀下来,落在它劈出的水棍之上, 哗啦啦啦,轻而易举就将长棍斩得断开,化为两团壬精之水。 壬精神猿张口一吸,将这两团壬精之水吞入口中,手提另一条烈火长棍,再度来战, 一棍横扫,涵盖玉宇,劈向太阿剑。 “孽畜不知死活……” 周虞冷谑地笑着,太阿翻转。 霎时间,似是一座太山压迫,滚滚镇压,一下就将烈火长棍碾在威道大势之下。 壬精神猿大吼,拼命提烈火长棍,试图脱身。 周虞漠然问道:“孽畜,你识不得此剑?” 壬精神猿龇牙咧嘴,吼道:“皇帝之器,太阿宝剑,我当然识得!你是何人,此剑怎会落在你的手中?” 周虞说道:“我奉皇帝陛下诏命,持剑行事。” “假的!假的!” 壬精神猿吼道, “皇帝已经死了,新帝还未登极,你这太阿剑,必定是盗窃所得,待新帝登位,必定发大军来伐,取你性命!” 周虞眼神一凝,沉声问道:“你不过区区一只猴子,也知道天下大事?这是你家大王巫支邪与你说的?” 壬精神猿道:“我家大王,成道于上古年间,精通大衍之数,算测天机,周密无漏,什么能瞒得过我家大王?” “大言不惭!” 周虞嘲讽说道, “巫支邪不过是上古一头水猿,因缘际会,入了妖族一头大佬的眼,上古圣王禹卖一个情面,没有取它性命。 其后,圣王之道绝迹,妖孽施法救了它脱困,无人过问罢了, 就敢放此大言! 此番行事,也是他算出了三两分端倪,就不知死活,想插手其中,分一杯羹? 我今日不斩你性命,放你回去,告诉巫支邪,老老实实龟缩在鄱阳湖,心猿勿动,否则必有不测之祸,千秋修行,功亏一篑,岂不可惜?” 周虞出太阿剑,半是镇压,半是震慑,压迫住壬精神猿,照胆剑便直上大船,一剑切断桅杆,斩开倒吊着马导、老贺的锁链。 剑光将他二人裹住,往云梦龙王府中卷去。 那船上大大小小许多水猿见状,纷纷嘶叫,还想阻拦。 周虞弹一弹手指,照胆剑便分出缕缕剑光,砍瓜切菜一般,冲进水猿群中,呼息之间,便斩杀得七七八八。 壬精神猿气得怒叫,暴跳如雷,放弃了烈火长棍,一二十丈的巨大身躯猛地拔起,拧起一拳,轰然暴击,砸向周虞。 这一拳极为厉害,力道万钧,方圆千丈之内,大泽水面蓦地塌陷,深及水底,淤泥四面爆溅,其大如斗的巨拳轰到周虞当头。 周虞巍然不动,殊无惧色,祭出祝融火精旗,旗幡滚滚,横于头顶之上,显现出来一片焚天烈焰,硬接壬精神猿这一拳。 壬精神猿一拳轰在烈焰之中,登时怪叫一声。 它是上古遗种,属水猿一族之中的一类,论到禀赋天资,只在大妖巫支邪之下,一身皮毛水火不侵。 但那说的是寻常水火。 祝融火精旗之中,祭炼着上古火正大神祝融氏精神所化的火精子,催动火焰是祝融之火,在上古早期,就是祭天之神火,岂同小可? 壬精神猿一拳进来,祝融之火便引燃它的毛,呼啦啦燃烧起来。 这水猴子大骇,慌忙倒退。 周虞神情淡淡的,心下却松一口气。 无论灵魂还是肉身修为,他都不过点星境,即便是肉身更强,也只有点星上境,哪里是这壬精神猿敌手? 对方一拳下来,若是实实击中,他有十八颗头颅,也要被打成烂瓜。 但他料定对方一身修行,千百年为计,妖族修行之艰难远在人族之上,哪里有不惜命的道理,遇上祝融之火,专门克制它水猿一族,必然惊惧而退。 果不其然。 “祝融之火!是祝融之火!” 壬精神猿狂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有祝融之火?” 这巨猿张开口,把吞进去的壬精之水又吐出来,猛烈泼在自己身上,嗤喇喇爆响声中,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火焰熄灭, 但从右爪开始,直到右侧胸口,已烧焦许多皮毛,一片焦黑,还在冒烟,痛得它龇牙咧嘴。 “……倒是要感谢洞庭龙王那头横跳老龙,那么爽快,就把火精子送给我……” 周虞心中暗忖,感到庆幸。 这一次任务,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是惊险,他每一次落子,都在冒险突进,所幸的是,每一子落下,都起到了作用。 祝融火精旗之中,原本只有少量火精子,那时虽也炼就祝融之火,却威能有限, 在“大唐”任务世界时,祝融火精旗爆发的火焰,一般的修行者凝聚天地元气为壬癸之水,就能熄灭。 但如今不同, 祝融之火再出,没有霄汉境修为,休想覆灭其火。 这头壬精神猿,是上古遗种,体内凝炼出壬精之水,它将之凝炼为一条水棍,就能打得鼋奇将军龟甲崩裂。 但周虞催动祝融火精旗,一发祝融之火,便消耗它大量壬精之水,没有十年苦修,休想弥补回来,可谓吃一大亏。 周虞平静说道:“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回去告诉巫支邪,此番大事,非它能插手,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不要作死。” “好!好!好得很!” 壬精神猿身躯一震,化为一头丈高巨猿,落回大船之上。 那大船桅杆被周虞斩断,却能无风帆而自动,调转船头,离开云梦泽,往大江之中,顺流东下。 周虞收了剑器,回到云梦龙府阵中,首先向吴清清、李霜笑着说道:“你们两个,三脚猫的手段,跟着叫什么阵,多危险啊。” 吴清清说道:“我看马导吊在那里,有点可怜。” 马导缩在角落,连连点头,惨声说道:“还是清清妹子好人呐!周老弟,我好惨啊,那他妈的水猴子不是人,欺负我和老贺,我也是大意了……” “你活该。” 周虞大笑说道, “你是不是没看过西游记?西游记里,孙猴子说,他们做妖孽的,但凡想人吃,就变化作美女,专门勾引你这种浪货,勾摄回洞府之后,大快朵颐。 若是吃不完的,还要晾晒做成人干,防阴天呢。” 李霜吓道:“西游记里有这段?” “电视剧里没拍而已。” 云梦龙王惑然问道:“何为西游记?孙猴子又是哪位猿族强者?” 周虞说道:“龙王不知,也不稀奇,那是千年后之事了。” 云梦龙王大惊,叹息说道:“上使竟能前知?此是上古传闻中之大神通啊!” 周虞转过身去,往龙王府内去,悄然撇撇嘴, 活该你败落…… 吴清清和李霜赶紧跟上,不约而同,一人捉他一只手。 周虞见她们犹有惊惧之色,便没有挣脱。 当下众人回归云梦龙王府中,在镇荆殿上坐下,备琼浆珍果上来,看看时光,日头已近中天。 马导也恢复得差不多,一顿胡吃海喝,神完气足,就要给大家讲一讲他一身正气怒斥妖孽所变化的渔家女之故事。 吴清清没好气地让他闭嘴。 马导叹道:“我还以为清清你是好人呢,居然也不信我。” 周虞略作默然,片刻之后,说道:“算一算时日,长公子当已渡河。” 云梦龙王赞叹道:“先皇帝陛下,实是上古圣王禹以来,第一王者,王天下理所当然,算计之周密,孤叹为观止。” “云梦、洞庭、黄河,天下水中龙族之强者,还有一龙,并不在陛下算计之中。” 周虞摇头说道, “所以,那位龙候心生不满,方有今日之事。” 与此同时, 周虞心中还在暗暗算计着—— 在外面真实世界的历史中,始皇帝陛下驾崩之前,应当也有过类似的安排,为什么最终却功败垂成呢? 云梦龙王说道:“敖费无能,不足以任事,陛下不与之谋,也是当然。” 周虞心道,鄱阳龙候无能,当初被巫支邪打得破门灭府,当然是废物一个,始皇帝陛下看不入眼,的确正常, 但其实始皇帝陛下也没真的准备借用云梦龙王、洞庭龙王之力……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那位始皇帝陛下眼中, 不是针对鄱阳龙候,而是指你们龙族,全部都是垃圾! 周虞说道:“鄱阳龙候敢搞事情,必要给他一个教训,再次也需警告一番,否则,丙辰之日,会战于云梦,他若生事,又有巫支邪在后,恐怕有不测之祸。” “上使言之有理,孤这便发符,请他来会。” “可。” --- 下午工作巨多,晚上还有应酬。今天就这一章4k+。 苦。 第二十八章 姑且看他跳得欢,早晚一并拉清单 从下午开始,也将是忙碌的一天。今天也就这一更,5k+。 --- 大河涛涛, 上下百里洪流,顷刻之间,化为冰冻。 于是铁马战车,碾压而过。 三十万大军,滚滚涌过黄河,一路南下,将跨越数郡之地,过关中而不入,直趋云梦大泽,迎接一场惊天动地的天人大会战。 战车之上, 公子扶苏和声问道:“女子勿惧,吾大秦长公子也。”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并且历来胆大,陈芥末同学还是有点小怂怂,小声问道:“你……就是公子扶苏?” 上将军蒙恬嗔目作怒状。 公子扶苏安抚说道:“上将军勿恼,岂能叫人人知礼?圣人也做不到。” 他又向陈芥末温润笑道:“正是扶苏。” “离近了看更帅啊……” 陈芥末呆呆道。 小杨、狗仔胡和李卓都想捂脸。 姐姐,你一年换七八个男神,墙头换得勤,但也不必这样啊…… “女子这是何意?” 公子扶苏惑然问道。 帅,几个意思? 陈芥末连忙摇摇头,反应过来,说道:“那个,麻烦问下,现在是哪一年?” 上将军蒙恬代为答道:“当然是皇帝陛下三十七年!” “卧槽!” 陈芥末、狗仔胡都算有点文化常识的,不禁大吃一惊,陈芥末问道:“你是蒙恬将军?” “是。” 蒙恬将军眼神狐疑。 这几个奇奇怪怪的人,看起来就很不像来路正常的样子,要不是正值大军南下,长公子的仁义之病又犯了,就该把他们拉去修长城! 陈芥末和狗仔胡对视一眼,机智地把不该说的话都憋住。 陈芥末一番斟酌,正打算怎么糊弄对方,就听公子扶苏疑问道:“我见汝等所乘之车,非凡奇妙,四位莫非是传闻中之天人哉?” 蒙恬将军神情顿时冷煞。 天人,即“天上人”,冥国之余孽,此番南下,就是要与之一战…… “啥?” …… …… 云梦龙王府, 众人坐了半晌,谈些神仙中事,不觉日已向西。 “鄱阳湖至此,千余里之遥,鄱阳龙候江水中行,不该这样慢才对?” 周虞疑问道。 云梦龙王呵呵笑道:“鄱阳龙候,孤知其甚深。它常年镇于府中,未敢稍动,盖因畏惧巫支邪,孤今发信符请他来,他必定要在府中安置一番,多作准备,才敢离府来会。” “……也是一条怂货。” 周虞暗暗摇头,口中说道:“天下群龙,同气连枝,既然早有协约,与巫支邪井水不犯河水,巫支邪怎会愚蠢到再起干戈,攻击鄱阳龙府? 这不合理。” 正说话间,忽听龙府门下一声炮响,有礼乐声起,贝女鲛人为引,虾兵蟹将开路,引着一架宝辇,进入云梦龙王府中。 云梦龙王起身说道:“来矣。” 周虞却不动身。 不多一时,就见龙驾来到镇荆殿下, 有一人身高丈许,高冠锦裳,持青玉仙箓,容貌瘦削,现疾苦之色,眼神低沉而冰凉,领着四名将军,走上殿中。 云梦龙王含笑说道:“敖费贤弟,经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来者正是鄱阳龙候。 鄱阳龙候拜道:“云梦龙兄,闻信符相召,费急来拜见,未知有何大事?” 云梦龙王走下上首,命侍从于左侧上位,再设一席,执鄱阳龙候之手,含笑请他入座,说道:“别无他事,只是经久不见,分外想念,请贤弟来饮酒作乐。” 鄱阳龙候冰冷的眼睛动了动,装着信了,看了一眼右侧上手端坐不动的周虞,略微迟疑,但还是于左侧上手入了座。 当下之风气,以右为尊。 鄱阳龙候入座后,连酒水也不饮一杯,径直便看着正对着他的周虞,问道:“未知这位阁下,是何方仙圣,能为云梦龙兄座上嘉宾?” “啊这……” 云梦龙王是温吞性子,料不到鄱阳龙候如此直接,一时语塞。 周虞却不客气,冷笑一声:“鄱阳龙候,你识不得我,想必识得我这二位友人?” 他手指着马导、贺永开。 鄱阳龙候嗤笑说道:“凡夫俗子,何以入得孤目中?” “哈哈!” 周虞起身,大笑说道, “鄱阳龙候,都说你是天下龙族最废的一个,被区区巫支邪打得破门灭府,要群龙襄助,才得以重复府邸,而后也是闭门不敢出,谨小慎微,怂得像条泥鳅! 却想不到你也有狗胆包天的时候! 你敢借机生事,害我二位友人,引巫支邪麾下兴兵,来云梦龙府搞事情,当下受害者当面,你却不敢承认?” 鄱阳龙候脸色顿变,勃然大怒喝道:“胡言乱语!尔是何人,竟敢污蔑于孤?” 周虞将手一抓,太阿剑出,他提剑在手,冷冷道:“敖费,你今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叫你知道知道,皇帝之剑器利否?” “太阿!” 鄱阳龙候大惊,目视云梦龙王,寒声问道, “云梦龙兄,孤早知道,你与皇帝陛下有约,要做一场大事!昔年我等作兄弟之约,同舟共济,龙兄忘了孤也就罢了,如今竟诓骗孤来,欲害孤性命否?” 云梦龙王连忙说道:“岂有此事?岂有此事!周上使请息怒,且收了剑!孤料此事,必非敖费贤弟所为,或是府中不肖龙子龙孙所为,也未可知!” 周虞闻言,心头又是一震。 操……这些活得久的老泥鳅,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云梦龙王看着像是老好人,性情温吞,以至于有日后败落之局,但暗暗戳刀子也是这般阴险猥琐。 今日既然请鄱阳龙候来会,实则便是有了计较,不至于真的与鄱阳龙候大动干戈,鄱阳龙候但凡服软,抛出一二替死鬼即可。 至于替死鬼人选,那鄱阳龙候府偌大,随便寻个蹩脚将军便可,但云梦龙王一开口,便要整死鄱阳龙候一二子孙。 龙族繁衍,并不容易,怀胎艰难,且怀胎之后,需十二万九千六百日,也就是三百五十多年,才能生产……死一个都心疼! 果然,鄱阳龙候脸色又是疾变,几乎气得发抖,连连冷笑,说道:“好!好!孤这便回去,查个明白,给云梦龙兄和皇帝上使一个交代!” “这……”云梦龙王作苦笑状,看向周虞,“上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乎?上使且说一句话!” 周虞淡淡问道:“龙王欲我出何言?” 云梦龙王说道:“如今大事当前,大局为重,何不化干戈为玉帛,携手进退,此亦合上使之使命哉!” 周虞不置可否,端起案上琼浆,轻啜一口,说道:“那就要问一问,我这二位有人,有何话说。马导!” “啊?哦!我在我在呢……” 马导赶紧放下一串水晶葡萄,摸一把嘴角,左右找了找,没找到扩音喇叭,十分遗憾,痛心说道, “周老弟,你是不知道啊,我和老贺,被那些鸟妖怪害得好惨。 他妈的,先是有个少女在江边打渔,捕了一条极大的鱼,她拉扯不动,我和老贺古道热肠,能看着不管吗?于是就去帮忙。 那大鱼弄上来之后,我和老贺本想着做好事不留名,只留一个背影,奈何那渔家女非要请我们喝鱼汤,我要走,老贺偏要留……” 贺永开:“……” “……” 马导继续吐沫横飞, “总之,一顿鱼汤下来,好家伙,那渔家女的鱼汤里,也不知放了什么东西,把我和老贺都麻翻了,连云梦龙王府中跟随我们同游的高手也是一样。 等我醒来的时候,那小娘皮,躺在老子怀里,非说老子睡了她! 他妈的,我马导浪迹花丛多年,裤衩子一拉我就知道睡没睡过,她还想骗我,我当时就怒了——” 贺永开打断他说道:“你当时要再睡人家一遍。” “我他妈……” 马导想了想,尊重老人,没有动手, “总之,我们打算跑路,那小娘皮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个水猴子,吓得我心肝都快跳出来了。 再接着么,就是一艘大船赶到,当头就是那只巨猿,说老子睡了他排行第八十八的小弟的第三十九个小老婆,我他妈……” “好了好了……” 吴清清听不下去了,“马导,你怕啥,这事周虞给你做主。” “对对对。” 马导连连点头, “周老弟,你得给我做主啊。我寻思着,咱们没得罪过那些水猴子,干嘛要搞我? 指定是他妈的有什么孽畜,在背后搞事情,挑拨离间,制造事端,为的就是破坏周老弟你的大计! 像这种孽畜,就该拿你的皇帝剑,砍他妈成十七八段,一锅炖了!” 周虞觉得,马导这种人,如果是孤身一人“穿越”,肯定活不过三小时。 云梦龙王说道:“孤以为,当以大事为重,此前小小龃龉,且慢慢察问,终究有个结果,给周上使一个交代,如何?” 鄱阳龙侯看了一眼周虞手中太阿剑,咬牙道:“好!孤回去之后,便细细察问,必然有个交代出来! 若当真是我鄱阳龙府麾下所为,哪怕是龙族子弟,孤也亲自剐了他,送于皇帝上使作汤!” “贤弟言重了,言重了。” 云梦龙王回座说道,“且论大事。” 鄱阳龙侯说道:“云梦龙兄所谓‘大事’,是皇帝陛下遗诏,与‘天上人’一战定天下? 此等大事,孤的小小鄱阳龙府,恐怕没有资格插手其中,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此龙侯话虽如此,但言辞之间,颇为不满,充满怨气。 自江神大君被斩之后,天下内陆水中龙族,一向以云梦、洞庭、黄河、鄱阳四大龙府为最上,就算是第四,好歹也是第四嘛…… 如此大事,皇帝陛下竟不把鄱阳龙府放在眼中,实在是好气。 云梦龙王说道:“皇帝陛下上使在此,此陛下之剑、玺、符,统摄一切事,克日长公子大军南下,一并会战,也要以上使为统帅。 敖费贤弟只管同周上使商量,此番大事,自有贤弟一杯羹可分。” 鄱阳龙侯便沉默不语。 周虞也是默然,良久之后,方才问道:“鄱阳有几多兵?” 鄱阳龙侯松一口气,就怕周虞不问,他立即答道:“甲兵二十万,水上水下八百艘,为将者百二十名,龙族七十有二,皆可为战。” 云梦龙王赞道:“贤弟厉兵秣马,多年积蓄,殊为可观啊!” 周虞也颔首说道:“的确可观!届时,便请龙侯亲引大军,会师于云梦泽,一并作战。” 鄱阳龙侯忧虑说道:“孤若倾巢而出,必为巫支邪所趁。” “无妨。” 周虞摆手说道, “待吾等合力,屠尽天上百万兵,拥兵咸阳,立长公子登极,我以先皇帝陛下遗诏,请新帝敕封,如龙侯、龙王等,俱有大爵,受皇帝命,总理江湖,名正而言顺! 如巫支邪此类妖孽,尝为祸天下,如今又居鄱阳半壁,害人无数,正当诛之! 彼时可挟天下大势,万军征伐,灭其于鄱阳,就算龙侯府邸那时为它所占又如何?物归原主不算,龙侯还可彻底独领鄱阳湖!” 云梦龙王大喜:“善!” 鄱阳龙侯一番斟酌,也说道:“愿奉诏命!” 当下又寒暄半晌,品用琼浆,鄱阳龙侯起身告辞,引麾下而去,乘龙驾出云梦龙府,云梦龙王与周虞等亲自送出府门。 鄱阳龙侯宝辇出了云梦大泽,进入大江,却不东下往鄱阳湖,而是穿过江水,径直进了洞庭湖。 周虞和云梦龙王都看在眼中。 云梦龙王叹息道:“洞庭、鄱阳二位贤弟,固不知孤苦心矣。” 周虞洒然笑道:“龙王不必担忧,姑且看他跳得欢,早晚一并拉清单,自古凡横跳者,哪个有好下场?” 云梦龙王问道:“何谓横跳?” “就是首鼠两端,左右逢源,两头下注,总想着无论谁胜谁负,自家都能吃净好处,不至于亏输。” 周虞意味深长说道, “凡是此类货色,自以为算计精明,却不知天道有衡,总有轻重之分,以为胜,实则败,以为获利,实则亏损。” 他唤来吴清清、李霜、马导和贺永开,说道:“龙王,我奉皇帝诏命,以剑慑服,以玺定势,还将以符统军。 今大秦雍、泾、栎、咸及骊五军,藏于云梦七十二岛之上,我当持兵符前往,一一统摄,确定会战之事。” 云梦龙王说道:“孤愿亲作陪同。” 周虞笑道:“不必,不必,龙王也该整点云梦之军,早做准备才是。不如请乌丞相带领我等,去开七十二岛之屏障?” “有理。”云梦龙王颔首说道,“乌丞相。” 便有一名光头乌黑,瘦削伛偻的老者,赶忙过来。 周虞看得出来,这是一头老乌鳢修行成精,实在难得,在云梦龙王府中,居然担当相位。 “乌丞相,你代替孤,陪周上使等走一番。” “唯!” 于是周虞等人,也离开云梦龙王府,周虞架起剑光,挟裹众人,往云梦大泽深处而去。 离开云梦龙王府不远,周虞便忽地问道:“乌丞相,你修行多少年了?” 乌丞相想了想,说道:“吾本上古一乌鳢,鱼中污秽之种也,大抵古往今来,也只有吾这一条乌鳢修行得成……那年,吾困于涸泽之中,几近死矣,王上活我,赐予修行之法,至于今日……凡两千七百八十二年矣。” “这么说来,云梦龙王,对你有大恩惠啊。” 周虞感叹说道。 乌丞相也感叹:“诚然如此。” “那你背叛他,不觉得有愧吗?” 周虞忽问道。 乌丞相忽然哭起来:“奈何王上是龙,吾却是妖。上古之后,龙族不在妖属,与妖族有协定,龙族可纳一些妖族为仆、兵,不受妖族统辖。 吾前已告知上使,古往今来,大抵吾是唯一一条修行有成的乌鳢了……” “妖族许诺了你什么?” “可成一族。”乌丞相说道,“小族群,吾愿足矣。” “云梦龙王,装了几千年的老实人,肯定想不到,最后在这决定性的一战之中,会被你这条老乌鳢搞得翻船。” 周虞遗憾说道, “你要知道,这一战若是败了,云梦一脉,是要被拉清单的。” 乌丞相哭泣道:“吾将为王上殉。” “没用的屁话,你的命值几个屁?” 周虞冷笑说道, “你动作快一点,我巡视完七十二岛之五军之前,要见到你背后的妖族大佬……我不管是谁,让它亲自来见我。 告诉它, 它如果不来,我就去鄱阳湖,用太阿剑,砍了巫支邪的猴头! 相信我, 我做得到!” 乌丞相万分为难,拜倒说道:“求上使开恩!” 周虞抬起一脚,将这老乌鳢踹翻,怒骂道:“我开你娘的恩! 我给你开恩,届时冥国妖族一体,两族妖孽从天而降,合先皇帝陛下之五军、长公子扶苏与蒙恬之大军,以及蒙毅引来之南军……不,蒙毅之军,过不了大江,就会被诛尽! 还有云梦、黄河二族之军,全部都要被一网打尽! 到时候,只有洞庭龙王那个老反骨仔,能够获利,其他通通都要被拉清单,连鄱阳龙侯都不例外! 你又算什么东西? 你以为,妖孽许你的承诺,当真会兑现? 你想为云梦龙王殉葬? 你也配!” 老乌鳢痛哭不止。 李霜、吴清清、马导和老贺都听得呆了。 吴清清第一个反应过来, 因为她和周虞一起,最完整地经历过“大唐”任务世界,知道真实历史之中,洞庭龙王这一战不但没亏,还将获利巨大。 随即,李霜也明白了。 马导最蠢,半天没明白。 李霜惊叹道:“洞庭龙王真是……” 吴清清道:“所以狗子送他表字‘横跳’,太合适了。” 马导还是没明白,但不耽误他骂娘:“洞庭龙王不是好东西?哦哦,管他妈的,到时候和鄱阳龙侯,还有那什么巫支邪一起,通通给他拉清单,弄死他们! 周老弟,我对你有信心!” 周虞却眼神微沉,遗憾说道:“想什么呢?这些都是假的……我们啊,就是做做任务,仅此而已。” “啊这……” 气氛一下子被破坏。 “但我实在忍不了,就算是假的,早晚也得拉他一次清单!洞庭老龙,我能屠他一次,就能再屠他一次!” 周虞恨恨说道, “操!我看哪个圣人站出来拦我!” 第二十九章 点兵和壶和自杀和爱你和做那件事以及一个比较矮的人 云梦大泽中,岛屿星罗棋布。 从地质学的角度讲,这也是后来云梦泽随着大江冲击,沉沙积土,水域逐渐消失,只剩大量小湖泊,使后世鄂省成为千湖之省的原因。 当下云梦泽之中,有大岛七十二,小岛千计。 此前,始皇帝东巡至此,在云梦泽设大祭,遥祭九嶷山,祭祀上古圣王帝舜。 其时与云梦龙王协约,藏雍、泾、栎、咸及骊五军于云梦泽中,以备一战。 “……那个时候,那位千秋祖龙陛下,想必并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在这一次东巡途中宫车晏驾……他是到哪里才认知到人力不敌天命呢?” 周虞心中叹息, 他怀疑是在会稽,祭祀圣王禹的时候。 云梦泽中一座大岛,方圆二三里许,从外看去,郁郁葱葱,还未被秋染黄,仍是绿意浓烈。 乌丞相倒也乖觉,不再求饶,只是面如死灰,干脆地打开这座大岛的屏障。 周虞按下剑光,落到真正的岛上。 岛上哪还有一截草木,尽是光秃秃的沙滩石表,砌着许多简单营房,当中军士纵横来往,也有列阵操练的。 原该是岛上的树木,早被伐尽,成了一堆堆巨大弩箭,整齐地堆积于大营深处,由肃杀的秦军看守。 岛屿正中,一座大营之内,猛地升起一股强烈杀机,跃出一名披甲男子,体魄魁梧,持巨戈,跃到高空,厉喝道:“栎弩庚部!” 唰唰唰唰! 整座岛上,环绕着一共十二个方位,分别升起一架架巨大弩车,车上巨型弩箭整装待发, 弩箭长丈八,粗如手臂,镌刻以繁复纹络,一旦落弦,纹络上便耀起强光。 只需那持巨戈的将军一声令下,便将有足足一百四十四支巨大弩箭冲天,击中攻击于一点,任你是强大的修行者,也要被击成一团烂肉! 周虞殊无色变,但他身边的人,却都是霎时浑身寒意, 即便是乌丞相,也老骨头一阵发颤,眼底流露骇色。 吴清清和李霜都紧紧攥着周虞手臂,贴得他更紧,身子发颤。 马导也想靠过来,为周虞眼神所斥退。 贺永开老成持重……这时也不管用,两腿发颤,感觉自己脖子又疼了,却不敢抬手去揉,很是辛苦。 乌丞相颤巍巍喊道:“将军勿惊!此陛下上使!” 持巨戈的披甲将军闻言,立即落于大营之前的地面, 他身后大营之中,又鱼贯而出一众将佐, 但这位将军并未立即下令让众弩收回。 周虞并不惊怒,反而赞许点头,取太阿剑,递给左手边的李霜,让她捧住,又取出传国玉玺,让右手边的吴清清捧着, 最后,他手持虎符,按下剑光,落在大营之前。 “合符,拜皇帝陛下之剑、玺。” 周虞平淡说道。 将军将巨戈一顿,插入岩石地面,便大步上前,取半枚虎符,与周虞手中虎符相合。 符合。 然后,李霜出太阿剑,吴清清视之以传国玉玺。 将军猛退三步,跪地拜道:“臣栎军前将军亥雩,拜皇帝陛下。 陛下万寿!” 于是,亥雩将军身后众将佐一并下拜,轰然拜道:“陛下万寿!” 周虞平静说道:“大秦始皇帝陛下,崩于本月甲寅。” 亥雩将军陡然抬头,双目泪流如注,惨声叫道:“陛下!” “陛下!” “陛下!” …… “陛下遗诏: 以周虞为上将军,持朕之剑、玺、符,统大军,摄太尉事,会战于云梦,屠尽天上百万兵,扶长公子即皇帝位,为大秦二世皇帝!” 周虞长声喝道。 亥雩等众将深跪拜倒,悲怆吼道:“唯!” 周虞入营帐,亥雩将军等渐次下列,周虞淡淡说道:“点兵。” “唯!” 周虞有太阿剑、传国玉玺及皇帝陛下之虎符,如皇帝亲临,二世皇帝未即位之前,他可掌大秦一切军事,摄太尉事,位更在大秦太尉之上, 爵无更高,权无更重, 一言一行,皆如皇帝陛下之诏令。 大秦卫尉栎军之前将军,也当称“唯”应命。 亥雩将军说道:“臣受命,统栎军前军弩军之庚部,有神弩一百四十四架,辅以车驾,及甲军在内,共校尉三、军候十二、二五百主二十四、员计两万七千九百八十,辎重若干在册……上将军可逐一点校!” 周虞颔首肃然问道:“二五百主及以上者,俱集此耶?” 亥雩将军说道:“然。” “取册来。” 周虞将手一伸。 亥雩将军身后,便有两名大力军士,抬一铜鼎,鼎中是一卷一卷的简书。 一鼎之后又一鼎…… 周虞深深暗叹,古人太难了。 记载之中,始皇帝事必躬亲,每日批阅的简册,需达一百二十斤以上,如果达不到一百二十斤,便要刑罚侍人及官员。 周虞踞于案后,让马导和老贺帮忙,抱兵册于案上,他展开一卷,一目了然,便放一边,继而是下一卷…… 即便他以修行者的强大灵魂,思维活跃,也足足费了小半个时辰,才扫完在此地一军之兵册及种种记载。 “累吗?” 周虞问马导。 马导要哭了:“周老弟,你说呢?” “还有七十一座岛,也就是七十一军。”周虞认真说道,“老贺年纪大了,你再辛苦点,让老贺多歇歇。” 马导委屈问道:“换别人不行吗?” “你说她们?” 周虞指李霜、吴清清,笑容非常可亲,认真地问马导是不是这个意思。 “别,我身体好,扛得住……” 马导怂怂说道。 吴清清笑道:“马导,我还以为你只会骂娘呢……” 马导可怜道:“那我也是没办法,这年头当导演,先得气势盛,然后才好办事,不然那些大腕小腕,谁鸟你?” 亥雩将军等完全听不懂, 周虞也不在意,对亥雩将军等说道:“即时起,全军枕戈待旦,会战当在丙辰, 但吾有令时,亦或时刻发动。 大秦之军令,由上而下,尔得悉知,令行禁止,非吾符令,不可擅动,非吾符令,不可息战! 先皇帝陛下诏命: 九月丙辰,会战云梦, 屠尽天上百万兵!” 众将齐声吼道:“屠!” “走了。” 周虞起身,径出大营。 离了此岛,仍是乌丞相为指引,又至下一岛…… 如此这般,足足用了两日功夫,周虞才点尽云梦泽中所藏七十二岛之军。 有多有寡,记有军七十六万,将校等近千员,神弩车架不计其数…… 周虞越发确定, 那位千秋祖龙,始皇帝陛下,实在是伟哉,行此惊人之举,发倾国之力……不,很有可能是早在很久以前,便积蓄力量,蓄谋已久,算定将有这一日! 只可惜, 人力不敌天命, 他漏算了自己,在大战之前,宫车晏驾。 以至于在外面的历史中,大事倒悬,功败垂成,祖龙葬骊山,帝秦二世亡。 “祖龙若未败,那就真的要‘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李霜感叹说道。 至此,即便是她和吴清清、马导等人,也对前因后果了解得差不多,不得不深为之慨叹。 在岁月的长河中,历史就像河底堆积的卵石,一颗一颗,水流冲洗,终将磨去卵石的棱角,使它变得圆润,可以放在手中把玩, 而垂败之众,纵然勒烈名于岩石之上,也将在史册里只剩下一个名号,微末如尘埃,火焰一烧,如灰扬去。 但苍梧的任务世界,给了祖龙“一次机会”。 祖龙这样的存在,看透了历史之投影,是非成败倒映在他心中, 此次任务世界中的祖龙陛下,遥祭帝舜于云梦时,仍如历史中痕迹一样,但当他于会稽山亲祭圣王禹时,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 于是他重作安排。 帝崩而业在,尤可为也! “但这毕竟是假的……” 一座小岛上,周虞把玩着一颗卵石,卵石在掌中滑动,细腻而微凉,他忽然转头,问贺永开道, “老贺,你从前是学物理的,上回我们说到莫比乌斯环…… 对? 就像是一只壶,给它一个壶口,就能把里面的水倒出来,如果这壶口能跨越时空的阻隔,不与壶身接触就伸回壶中呢? 那么倒出来的水,按照我们正常的逻辑,应该是回到壶中?” “对。” 贺永开思索着说道, “我年纪大了,改行得也早,早年学的东西,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逻辑思维能力也跟不上了…… 从莫比乌斯环转进到一只壶,或者说一只瓶子,物理学上也有一个说法,叫‘克莱因瓶’……唔,你要叫壶也可以。 总之,我会考虑一个问题,这倒回去的水,还是原来的水吗?” “克莱因壶,ok……” 周虞斟酌着,漫声问道, “把问题往回推一下,意思就是,当壶口可以跨越时空的阻隔,不与壶身接触,就伸回壶中,那么在‘不接触的接触’这一个截面上通过的水,还是原来的水吗?” 李霜和吴清清发懵, 马导都快听傻了,抓着脑门,丸子头都快扯乱了,想抽根烟,发现没有了,极为痛苦。 “那如果我们完成这次任务,回去之后,我们还是我们吗?” 周虞继续说道。 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声音在问:“我还是‘大唐’任务之前的我吗? ‘大唐’任务之前的我,又还是‘七日影视城’任务之前的我吗? 那么, 我归来的另一半灵魂,还是一岁那年,被从天而降的那道剑光斩走的那一半灵魂吗? 那个也叫周虞的群演的大脑中,所寄居的人格,独立生长了二十余年,还是我的第二人格吗?” 周虞得不到任何答案。 贺永开给了他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小周,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按照你们的说法,我们现在处于一个任务世界中,而这个任务世界,是苍梧组织从外面的真实世界中截取的片段…… ……就像复制粘贴一样,粘贴于一个……空白文档中,可以这么形容? 总之, 截取出来的这一段,独立于外面的真实世界吗? 如果是, 那么,对于外面的真实世界而言,我们是凭空消失了吗? 那么最基本的守恒规则呢? 你知道的,即使是湮灭,也是从物质到能量的转化。” 问题到这个地步,稍微简单了一些,吴清清也能理解,说道:“上回在‘大唐’任务世界,我把弟弟带回去了啊,弟弟不就是凭空出现在外面的么?这样说的话,也不科学?” 马导苦恼说道:“你们修仙的,讲什么科学,不觉得扯淡吗?” “凡事都有规则可循,修仙也要有功法,功法不就是修仙的‘科学’?”周虞看着贺永开,轻声问道,“老贺,你到底是不是老贺?” 贺永开一脸莫名:“我怎么不是老贺?” 李霜保持沉默, 马导不明所以。 “你脖子还疼吗?” 周虞问道。 贺永开咧着嘴,苦笑说道:“你不说我想不起来,真的是人老了啊,哪哪儿都不行,感觉颈椎快废了,本来都准备拍完这一部,就息影退休,谁知道……” “我家附近有个盲人推拿,还可以,回头介绍你去试试。” 周虞眯着眼睛说道, “不过前提时,我们能从这个任务世界活着出去,并且出去之后,你还是你。” 贺永开笑着说道:“年轻人们,不要怕,我觉得科学不会骗人的。只要我们抓住‘守恒’这一核心,那么就可以先不去管过程,结果一定是恒定的,问题一定有一个明确的解。 所谓任务世界,肯定不是独立于外面, 它可能是假的, 但我们是真的。” 周虞大笑说道:“对,是这个道理!唯有真我,唯有真我……只有真我,才是真的,其他的一切,是不是假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倒回去的水,是不是原来的水? 很重要吗?” 他在原地坐了下来,摆一摆手,说道:“乌丞相,你自去,让该来见我的人,在丙辰之前来。 至于清清、李霜……你们自便。” 周虞顷刻之间,便沉静思维,进入冥想。 识海之中,灵魂起伏,最深处的真我巍然不动,只有一点光。 他“看”见了自己的大脑, 它有超过一百亿的神经元, 排列成山海、飞鸟、高楼大厦, 当然,也可以排列为机械、星球或浩瀚天河, 所以人理所当然受困于思维, 是情绪的奴隶, 如果你不想,就只好用剑,去斩。 周虞“看”见自己的大脑,它分两半,有沟有回,没有任何表征可以体现出它的智慧光火有多么炽烈,这就是人作为智慧生物的本来面目。 一岁那年, 有一道剑光,从天而降,斩进他的脑海,切去一半灵魂,带走他的“第二人格”。 “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出来,毕竟被剑斩开会很疼,我疼过一回,那回你当然也感受到了疼,对不对?” 他的思维在跳动,发出冷漠的讥讽。 对方默然。 于是他只好调动识海中的照胆剑。 “你大概不知道,从临床的角度来讲,疼痛既是生理上的神经反馈,其实也是一种心理层面的剧烈活动。幸好,我研究过疼痛心理学,我可以缓解很多哦……呵呵……” 那剑于是在虚无中斩出, 斩进灵魂深处, 斩在修行者珍贵至极的真灵上, 也斩在他的大脑,一分为二。 李霜和吴清清没有走远,一左一右,蹲在一边,看着周虞。 她们看到他的眉头皱起来,清俊的脸被痛苦充满,是那种连沉睡也无法缓解的痛苦, 然后他的两侧睫毛开始战栗,有鲜红的血从眼眶流出,在鲜红的血液之后,是一股股乳白的浆液。 李霜和吴清清都哭了起来。 周虞的思维却在狂叫,歇斯底里。 “啧……好疼!你为什么这样急?明明曙光就在眼前!” 一个声音不甘心地嘶喊。 周虞的思维报以冷笑:“我他妈根本没有兴趣知道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在春天,在不久前的春天,我给过你机会,你选择的不是回归而是复活! 我让你复活! 复活你妈!” 照胆剑就像一柄砍柴的破刀,在荆棘中胡乱劈砍,一下又一下,斩得血淋淋、白森森,杀出来一条通往曙光的路。 “我妈就是你妈。” 那声音犹在挣扎。 “我就是要教你一个道理!世界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来去匆匆,就像是母亲的产道,你出来了,便回不去,你走错了,也回不了。 聂老狗! 你他妈最好收走你的剑,我今天不能斩死他,就是你斩死我!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但我就是知道,我借你十八个狗胆,你也不敢斩死我!” 周虞的思维进入极致癫狂的时刻, 在他的思维最深处,灵魂的光火中心,有一点极淡极淡的剑光,庇护着他的真灵,不至于被照胆剑斩裂。 此刻,那道极淡极淡的剑光,发出幽深的叹息:“何必呢?” 周虞思维骂道:“你他妈是不是神经病?还有你背后的某一位或某一群,我也不管祂或者祂们是谁……你们他妈的都是神经病,是不是有偷窥癖? 天天躲在老子真灵中,老子想谈个恋爱怎么办?” “你不是不想吗?” “我他妈现在想了行不行?” “我们不看。” “滚!” “商量一下?” “商量你麻痹!老子可以有两个女朋友,懂不懂?你懂吗?老子想办个事怎么办?你们不觉得做那种事的时候被偷窥很恶心吗?” “你斩了他,吴清清就不是你女朋友了。” “我继续骗她行不行?” “你这个人要脸,做不出这种事。” “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想干掉,你说我做不做得出来?” “那么就算我走了……你放心,只有我,真的只有我。” 某位剑圣大人,以高高在上的“圣人之尊”,也不得不作出解释, “就算我走了,你斩了他,那又怎么样呢?你的脑子里,不是还有一个……呵呵,狗系统吗?” 周虞思维森然发笑:“我早猜到,狗系统跟你们有关系,但又不是你们。有它在又怎么样?它又不是人!我把它当条狗! 你在做那种事的时候,会在乎你家的狗出没出卧室吗?” “我没做过。” “那你好可怜。” “说的好像你做过一样。” “早早晚晚,呵呵。” “所以,那位‘狗系统’,不出来表达一下意见?” 于是周虞的灵魂在识海中波动,形成三行文字,像诗—— “狗,好歹是生物, 如果能做一条狗, 我会很欢喜。” “再见。” 那位“剑圣大人”从极淡极淡的剑光中发来告别。 然后剑光消失。 照胆剑终于斩了下去。 周虞听见悲伤的哭泣,但他冷漠而无情地挥剑继续,斩开自己的真灵,一切两半。 “操, 真他妈疼啊! 什么几把疼痛心理学……” 一半是他, 另一半啊……他用祝融火精旗一卷,便扬了他。 …… 云梦泽的水映着天光,从一个白天到一个黑夜,再到下一个白天……过去了几个白天和黑夜。 像两千二百年前大秦帝国的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不在乎人们是否知道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霜和吴清清等着, 等到周虞睁开血已干涸的眼。 两人惊喜地起身。 周虞吃力说道:“李霜,帮我洗把脸。” “哦,好,好好。” 李霜慌忙走到水边,撕下一截裙摆,浸透了云梦泽的水,跑回周虞身边,小心地给他擦干净从眼睛到脸颊到下巴和脖子里的血痕。 “清清,过来。” 周虞向吴清清招一招手。 女孩子便乖巧地靠近他,蹲下来,抱住他的右臂。 “你是不是有点害怕我?” 周虞问道。 吴清清想了想,小声说道:“没有呀……只是,你终归有一半我有点陌生,我和你的那一半,只相处过七天呢。我……我不是怕那一半,是怕那一半不喜欢我。” “那一半不是告诉过你吗?” “我害怕,不敢信。”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嗯,你说。” “你现在抱着的,就是那一半。” “嗯?” “我把他杀了。”周虞停顿了一下,又重复确认说道,“是的,杀了。用剑,斩掉,然后用火,扬掉。” “你——” 吴清清睁大眼睛,忽地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李霜慌忙去抱住她,哭着问周虞:“你疯了吗?你怎么这样残忍?” “不杀他,我就疯了。” 李霜紧紧抱着脸色惨白,气息都在衰退的吴清清,哭喊道:“你就算是疯的,我们也喜欢,但你以为的清醒,对我们有什么用? 你是用剑杀他吗? 你是在杀清清! 你也是在杀我啊!” 周虞提太阿,倒持, 他将剑柄放在李霜怀中吴清清的手里,说道:“来,杀我。” 远处, 马导和老贺蹲在水边,拿枯芦苇叶子卷起来当烟抽,嗒嗒,过过干瘾。 马导感慨说道:“现在的年轻人,谈个恋爱怎么这么麻烦?” “两个人当然不麻烦,可要是三个人谈恋爱,弄出麻烦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老贺说道。 “呵,没有什么问题,是一炮解决不了的。” “两个人呢。” “那两炮啊。” “马导你这个人啊,太俗气。” “拉几把倒,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爱情本身不就是最他妈俗气的玩意吗?” “那你去跟小周说?” “你觉得我傻还是你傻?” 老贺突然跳起来,拍拍屁股:“快点,要出事了!” 马导也眼珠子瞪圆,大叫一声,爬起来喊道:“清清妹子,别啊,我周老弟有错,你跟我说,马导我教他《恋爱十八路真经》,你别动剑啊——” 吴清清持太阿剑,问道:“我杀了你,他能活回来吗?” “不能。” “那我不杀你,你能把他还给我吗?” “也不能。” “那你怎么赔我?” “你怎么想?” “我要你永远不能爱人。” “好。” “除非有一天,你使我爱你。” “好。” “可那时如果你爱了别人,怎么办?比如霜姐?” 李霜哭笑不得。 周虞说道:“我很擅长用剑把自己一斩为二。” “渣男劈腿预告?”李霜失笑说道,“你倒是堂堂正正,坦诚大方。” “我一向这样。” 周虞认真地说道, “我就是觉得,快是该起兵的时候了,我得先解决掉自己的问题,不然屠不了敌人,我脑子里先杀起来,能不药丸?” “你是不是还要见个人?”李霜问道,“就是,那头老乌鳢喊来的人。” “是啊,快来了。” “我们走。” 李霜拉着吴清清,向小岛的另一侧走去。 马导和老贺何等人精,连忙也找个方向,撒尿去了。 “霜姐,我这演技有几分?”吴清清小声说道。 “你得先说你演的部分占几分?” 李霜低声反问道。 “一半一半。”吴清清鼓着嘴,“那天在油菜花田,我自己先把自己心里的……他……斩了,不然的话,我怎么敢去爱另一个人呢? 女孩子的心总是很小的。” “所以你要他永远不能爱人?包括我。”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我还好,”李霜轻声说道,“他当然是我的第一个,但谁都有可能有下一个。” “我想我不会有下一个了。” “好,我也得说实话。怎么办,我可能也不会再有了。” “他不是擅长用剑,把自己一劈为二吗?” “一和二四六?” “那第七天呢?” “九九六是上限,不提倡零零七。” 吴清清呵了一声:“他个狗渣男,又臭又硬还傲娇,说不定他还要拿腔作调,不愿意呢?” “放心,男人都是虚伪的生物。他也是。” “我总觉得我们俩在讨论什么怪怪的话题。”吴清清皱了皱鼻子,小脸微红,悄咪咪说道,“霜姐,你说爱情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就是那回事?” “哪回事啊?”李霜好笑问道。 “就是,就是特俗气的那个事情啊……”吴清清不好意思说道,“我总觉得不对,那个狗渣男,其实不是很在乎那回事的样子。” “你在乎吗?” “我不知道哎,我又没做过。”吴清清为难说道。 “那我也没做过,我也不知道啊。” 吴清清恍然大悟:“哈,我知道了!他也没做过!所以他才这样……狗东西,迟早让他见识一下本姑娘的厉害!” “矜持点。” “我不,我就不,等从这里出去,我就要把他办了!” “……” “不要怕,我们一起。” “我不。” “为啥?” “亏。” “你说他会肾亏?” “我说我们亏。” “早晚都是亏,早办早享受,人啊,心态要好,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提醒你一个事。”李霜转头,看向小岛另一个方向,“以他的修为啊,这岛上一只蚂蚁在爬他都能听得清。” 吴清清也转身看去, 周虞立在岛边, 含着一支烟,拿出一副无框平光眼镜戴上,推了推镜片,对他对面的人说了一句什么,吐出浓浓的一口烟雾,喷向对方,显得很没有礼貌。 但是没喷到, 因为对方比较矮。 第三十章 牧笛公公和两次最后之战以及别叫我老板 “所以,牧笛公公,你到底是‘天上’的那种东西,还是妖族?” 周虞舒适地吐出一口烟雾,漫声问道, “可能是我水平不够,属实没看出来你到底是不是妖孽。” 牧笛是始皇帝陛下的近侍,一个年轻的寺人,约莫十三四岁,眉目清秀,身量矮矮的,比赵暖暖还矮一些。 牧笛眉目清秀中带着灵动,说道:“我都不是,我生在人间……当然,你说我是‘天上人’,也不是不行。” “哦,我明白了。” 周虞恍然。 他和赵暖暖在扮作杀手和小女孩的行动中,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 冥国究竟在哪里? 说冥国就在人间,未免太文艺,应该说冥国就在每一个人的灵魂里。 这位寺人牧笛,大约就是这种。 他从“天上”来,登录于一个刚出生甚至是还未出生的生命,在千万人之中,正常地成长,和人间的你我他似乎并无区别。 “还有啊……”牧笛不是很满意地说道,“公公这种说法,是很久很久以后才有,现在不能这样叫。 而且,我不喜欢。” “哦?”周虞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只说你不喜欢,没说你不是。” 牧笛默然。 “真可怜。” 牧笛说道:“皮囊只是一具载体,如果有需要,把它揉捏成正方形,还是等边三角形,又有什么差别呢?” 周虞觉得有点道理,所以尽量不再嘲笑对方,说道:“说说看,你们到底……不对,我应该先这样问,你和赵暖暖,是一伙的么?” “算是。”牧笛神情肃然,恭敬说道,“为殿下效命,也是我的使命。” “我先再问一个问题,赵暖暖到底是谁,什么来头?殿下?‘天上’的某位公主?” 周虞问道。 牧笛微笑而神秘说道:“您总是这样急。” “行,那我就先不问。” 周虞有从善如流的优秀品质, “下一个问题,你既然是‘天上人’,那你凭什么许诺那条老乌鳢,给它一个在妖孽中成为一族的机会?” 牧笛说道:“人间有路线之争,天上也有,那为什么妖族不能有?” “厉害。”周虞点头,很是赞叹,“赵暖暖说,她得算是我的‘冥奸’,这么看来,妖孽之中,也有‘妖奸’,属于天上你们这一派的。” “在外面的两千二百多年前,那条老乌鳢,应该没本事坏掉始皇帝陛下的大计,所以呢,实际上是你在操刀?”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周虞又吐了一口烟雾,冷笑说道:“那你这一刀,倒是戳得很精准。祖龙何许人也,在外面的两千二百多年前,没有察觉到你, 而这一次,他在会稽应该得到了启示,却还是没察觉到……不,是给与他启示的那位存在,都没察觉到。” “对啊。” “那你这次暴露了。” “没关系,因为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有道理,苍梧搞这种大场面,应该也很吃力的。” “每一个人,每一个组织或者群体,都有自己心中的圣旗。都不容易。” “人人手执心中圣棋,满面红光走向罪恶。”周虞严肃说道,“我觉得你们归根到底是罪恶的一方。” “你不到最后,怎么知道?没有反转的故事能好看吗?” 周虞左右环顾,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说道:“这样就差不多高度了,居高临下时其实高的那一方也不会觉得很愉快。” “你确实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有时极有礼貌,有时粗鄙无礼。”牧笛说道,“你应该对凉凉殿下持有最起码的尊敬。” “她改名字了,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但是习惯了。” “随便。”周虞无所谓般说道,“你说,我要是现在把你弄死……当然,前提是我能把你弄死,接下来是不是会轻松很多?” “首先,你弄不死我。 其次,你弄死我也没用。” 牧笛微嘲说道, “我很欣赏你的这种风格,总是想跳出棋局,自己行动,做拿捏棋子的手而不是棋子。 但是有什么用呢? 没有任何力量能干涉已成事实的过去,无论用任何手段,就像克莱因壶里倒出来的水,跨越时空的维度,重新回到壶中,但毕竟已不是原来的水了。” “我不想和你讨论科学问题,因为大概率我赢不了。” “在哲学层面这个问题你也赢不了我。” “这就是我不喜欢你们‘天上人’的一个重要原因,你们总是摆出一副自己比较高级的姿态。” 周虞摇头说道, “赵暖暖就是,喊着要嫁给我,还那么吊,你看我对她有兴趣吗?” 牧笛搓了搓手指,似乎有点按捺不住:“我说了,您应当对殿下保持起码的尊敬,否则我很可能控制不住,把你弄死。” 周虞嗤笑道:“圣人也不敢弄死我,我借你十八个圣人胆子,你敢吗?” “圣人算个屁。” “你看,你们‘天上人’啊,也都是假正经,装什么高级绅士呢?” 周虞终于还是毫不客气地嘲讽, “说正经的,这回你打算怎么办?老老实实让我屠了,然后我想办法,安排你给始皇帝陛下殉葬,你觉得怎么样?” “作为一个人类,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容易做梦,我建议你少做痴梦。” 牧笛认真说道, “屠,当然是可以的,外面的两千二百多年前,大家是互相屠。 如果你有一天真得加入了苍梧,可能会在他们的最高条例中看到一条: 不得研究甚至议论最后一次人冥大战。” “哦,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人、冥大战?” “是的。” “我还听说过关于最后一次妖、冥大战的事情,那指的是什么事情?” “帝辛征东夷,于是周兴而代之。” 周虞停顿了几秒,骂了一句:“操!你们真牛逼。” “话糙理不糙,我们确实牛逼。” “赵暖暖来了吗?” “殿下的行迹,我怎么会有资格知道呢?” “呵,也对,毕竟你就是个公公。” “但是这回进来的人啊……有一些会给你带来惊喜,你想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见到的时候自然就知道。” “再见。”牧笛公公说道。 周虞问他:“你去哪里?去参加骊山大丧么?” “是啊。” “徒劳。” 周虞带着傲气说道, “这回我会赢,然后挥军咸阳,立长公子扶苏为二世皇帝。 胡亥小儿,伪帝也! 伪帝为先皇帝陛下举丧,不合适,得重来。” “拭目以待。” “滚。” …… …… 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始皇帝三十七年,九月丙辰。 大秦“二世皇帝”,举大丧于骊山,葬始皇帝陛下。 …… 九月丙辰, 云梦之北, 万军俱寂,缟素,向北而拜。 大秦长公子扶苏,大秦内史、上将军蒙恬,蒙恬之裨将军、武成侯王离,率众将佐,向北跪拜。 …… 九月丙辰, 云梦以东, 大秦上卿蒙毅,率江南二十一郡之兵,计二十万余,缟素,向北而拜。 …… 九月丙辰, 云梦大泽,七十二岛大开, 大秦雍、泾、栎、咸、骊五军,自各军前将军及以下,缟素,全军向北而拜。 …… 九月丙辰, 黄河兴兵, 洞庭兴兵, 鄱阳兴兵, 云梦亦兴兵。 …… 九月丙辰, 周虞站在云梦龙王府镇荆殿中。 云梦龙王、洞庭龙王、鄱阳龙侯,俱都在此。 三龙之中,隐隐的到底还是以云梦龙王为先,不仅因为这是在云梦龙王府中。 “北边那位为何不到?” 鄱阳龙侯不悦说道。 周虞负手而立,李霜和吴清清分别捧太阿剑、传国玉玺,在他左右, 马导和老贺各弄了一身甲胄,也佩剑持戈,倒也像模像样,似是皇帝陛下上使之近卫。 周虞说道:“黄河伯自有其行事之处。” 云梦龙王当先说道:“愿奉上使之符令。” 洞庭龙王含笑,鄱阳龙侯忍了忍,忍住了。 周虞等人看向镇荆殿最深处,那张龙王宝案之后的玉席。 玉席之下,有一通道,直达地底。 地底之下,镇压着荆州鼎之真身。 就像是泰山深处有青州鼎之真身,镇压着的是通往流波山的通道,压制着流波山那头荒古巨凶“夔”, 这里的荆州鼎真身下,也镇压着一条通道。 通往“天上”。 鄱阳龙侯到底还是没忍住,说道:“此战之后,云梦龙兄不得不重兴龙府,实在是有点可惜啊。” 云梦龙王敦厚而真诚说道:“此天命哉,不可违也。” 大家都知道,这是屁话。 天命分明是相反的, 大家是在抱团逆天。 但如果你赢了,你行的就是天命。 …… “为什么一定要是今天呢?” 大军之中,战车之上, 陈芥末和长公子扶苏相对而坐,陈芥末疑问道。 扶苏说道:“今日,先皇帝陛下大丧于咸阳,入葬骊山陵中,人间帝王之气断,而吾未立,十八弟虽称帝,实伪帝也,一无帝王之气概,二无皇帝之剑、玺、符,名不正、实不符,此是人间与‘天上’阻隔最薄弱时。 上古之九鼎,镇于九州,各有其所镇者, 荆州鼎之真身镇压在云梦泽深处,其鼎之下,有通往‘天上’之通道,圣王绝迹之后,只被破开过一次,今次将再开。” 陈芥末抓着头发,一脸苦恼:“真是绝了……老板厉害啊!我一直以为,老板就是个精神病患者,他那一套神神叨叨的世界观,都是他臆想的,没想到居然还真有这么些事…… 那我怎么会到这来? 因为我在继承老板未尽之遗志?不对,不能这样讲,老板还没挂……” 扶苏迷惑说道:“女子又言吾不明之语。” 陈芥末叹息说道:“我也不好跟你解释,总之呢,我大体能猜到一点情况。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这回你们会战于云梦泽……让我想一想啊,老板那套东西太他妈复杂了,实在记不清, 反正大概就是, 你们要败。” 扶苏怔然,随后失色,继而痛苦:“悲哉!” “你方什么?这不是我来了么?” 陈芥末一时兴起,伸手拍拍对方肩膀,拍完才发现问题,老娘居然拍了公子扶苏的肩?他好帅…… “反正,据我所知,本来你们会战于云梦,大概是因为犹豫而败北。 然后么,史书上会记载,说赵高和李斯矫诏,你这个傻憨憨居然乖乖在长城自杀了,你那个废物十八弟做了二世皇帝,没两年就天下大乱, 然后,大秦就完了。” 陈芥末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 “我觉得老天爷给我安排的使命,大概就是来帮助你,逆天翻盘,看试手,补天裂!” 扶苏拜道:“诚若如此,幸哉!” “不用客气。” 陈芥末笑眯眯说道, “我也是运气好呀,史书上就说,你这个人,贼特么仁义,老实,太老实了,要是换个人,没准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已经被砍头了,对?” 扶苏说道:“上将军有此意。” “蒙恬我他妈——” 陈芥末大怒。 “上将军公忠体国,扞卫先皇帝陛下之志,不逊于吾!”扶苏肃然说道。 “知道知道。” 陈芥末摆摆手,“那就这么着,不是说此次会战,有你爸爸任命的上使,负责统一调遣,执掌所有事情么? 我觉得是这样,这位上使啊,管他是谁呢,你才是长公子,你以后会是大秦真正的二世皇帝,对不对? 回头见了,先把你爸爸的剑、玺、符都拿来。 唔,剑先借我防身,如何?” 扶苏摇头说道:“先皇帝之遗诏,怎能违逆?不可,不可!” “扶苏我他妈——” “长公子!” 战车之下,上将军蒙恬请道,“当往拜会上使了。” “可。” 于是蒙恬登车,亲驾战车。 陈芥末喊道:“我的小伙伴们呢?” 扶苏于是道:“请来。” 不一会儿,小杨、狗仔胡和李卓被请来,送到战车之上。 蒙恬亲驾战车, 裨将军王离为车右, 战车一动,跃马飞天,冲上云霄,往云梦泽中去。 …… 云梦龙王府中,已全体清撤。 偌大龙王府邸,空空荡荡,全体云梦之军,尽皆列阵于龙府之外,准备一战。 不一时, 大秦上卿蒙毅之战车抵达。 又一时, 一驾战车从天而降,蒙恬将军驾车,王离将军为车右,战车之内,立一名白袍公子,高大英武,丰神帅气,着通天冠。 白袍公子身旁,却立着一个穿羽绒服,扎马尾辫的女孩子。 身后还有另外三个衣着奇奇怪怪的男子。 白袍公子下战车,行于当先。 他身后的女孩子突地惊叫道:“老,老板?!” “陈芥末?” 周虞也诧然,“这就是惊喜?” 白袍公子疑问道:“老板?女子,这便是你说的,于后世之中,知晓一切的那位大圣老板?” “不是不是,”陈芥末连忙摇手,“那是我前老板,这位是新老板……那个,老板,你怎么在? 卧槽,李霜?那不是贺老师,还有马导吗……” “过来。” 周虞沉声说道。 之前他不认, 现在他决定认可, 没错,夏建白的公司他要继承,他就是流白文化的老板, “还有,别叫我老板。俗气,我不喜欢。” 马导也惊喜叫道:“嘿,那不是李卓吗?小卓啊,菊花还松吗?哈哈哈哈哈……” 李卓哪里还松,脸上的表情像便秘,紧紧的。 第三十一章 一首错误的诗里的深情对视或凝望 李卓调整得很快,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影视城艰难求生,不惜卖身上位的“奋斗青年”, 他现在是流白文化的“当家花旦”,颜值担当。 考虑到陈芥末强大的钞能力,万一那个项目能火呢? 他哪还需要怕马导这种烂片制造机…… 尤其这次“穿越之旅”使他坚信,只要能回去,项目必火! 但目前还有个问题—— 马导的二手奔驰,被他开进了千山湖…… 不久之前还信誓旦旦,给公子扶苏出谋划策,建议扶苏以长公子身份,从上使手中收回剑、玺、符的陈芥末,此刻竟十分乖巧,听话地走到周虞面前。 她笑容温婉,全然不似她的性子,低眉顺眼说道:“周总好!您看,不喜欢叫您老板的话,叫您周总行不?” “你不对劲。” 周虞淡淡笑道, 虽只见过陈芥末两次,但周虞很清楚,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用害怕,做你自己的样子。” 陈芥末松一口气,放松说道:“好嘛,我也觉得挺累的……周总,您给解释一下,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呗?” 周虞不动声色,平静问道:“你聪明得很……我记得你上回打电话通知我,你要带人去长城取景拍摄?你就是在那里,进入这个世界,见到他们的?” “对对。” 陈芥末点头说道,“周总,你是不知道啊,当时险象环生,三十万大军出现在面前,好家伙,小杨都吓尿了!” 小杨委屈巴巴:“我没有,是差点,但我憋住了……” 周虞先不理会他们,施礼道:“长公子。” 公子扶苏亦回礼:“请上使示之以先皇帝陛下之剑、玺、符。” “可。” 周虞挥一挥手,太阿剑、传国玉玺落在他手中。 唰! 长公子扶苏、上将军蒙恬、裨将军王离,只是一眼,便识出太阿剑和传国玉玺, 他们全部猛地跪下。 向剑、玺而跪。 “陛下!” 蒙恬与王离痛声道。 长公子扶苏更是深叩首,惨声低语:“吾父……” “皇帝陛下望汝等珍重军国大事,此番一战,鼎定乾坤,百代都行秦政法,万世帝业荣不朽……” 周虞肃然说道, “起, 合符。” 于是长公子扶苏三人起身。 上将军蒙恬上前,取兵符,与周虞之虎符相合。 蒙恬才是长城三十万大军之上将军,长公子扶苏是被始皇帝陛下“罚”去上郡,作为蒙恬大军之监军, 运兵调动,征伐作战之权柄,本就在蒙恬将军手中。 当然,此刻,将归于周虞。 “走。” 周虞轻喝一声。 “喏。” 云梦龙王应道,随即抬手,龙气冲天,席卷所有人等,离开云梦龙王府。 龙王府邸之外, 云梦大泽之中, 甲兵巨弩,战车艨艟,云集浩荡,一场蓄势许久的大战,即将爆发。 所等待的,只有敌人。 时近午时, 忽然间,众人之中,鄱阳龙侯厉叫一声,怒啸道:“巫支邪!巫支邪!孤誓杀之!” 鄱阳龙侯全身一震,便化为一条千尺巨龙,墨青色的龙甲映照天光,须髯猎猎,目中凶光烁烁,掀起滔天怒潮,激浪翻涌。 云梦龙王神情冰冷。 洞庭龙王“悲声”说道:“巫支邪果然妖性暴烈,几次三番,并不更改,此次以为它应当知道轻重,不至于引泼天大祸,不想竟胆大到这等地步,甚至抢先发动……” 鄱阳龙侯身在此处,却心系鄱阳湖,自是有秘法可以在顷刻间知道鄱阳龙侯府发生之事。 云梦龙王、洞庭龙王当然也紧随其后,有所感知。 “根基坏了!”云梦龙王说道,“鄱阳贤弟,速去……” 周虞却突地喝道:“无我符令,谁敢擅动?” 鄱阳龙侯咆哮吼道:“那混账水猿,兴兵于鄱阳,孤大军已集在云梦,府邸之中,不过亲卫寥寥,安能抵挡? 根基已坏,根基已坏了!” 云梦龙王也道:“鄱阳湖深处,通达九江之龙脉,九脉之根,汇集在鄱阳龙侯府邸深处,乃是鄱阳贤弟这一脉的根基! 三……不,五大龙脉,已被巫支邪挥军所占矣! 过其半数,可以打开鄱阳贤弟之龙府,夺取九大龙脉之根,彻底—— 不好!” 洞庭龙王也假惺惺道:“第六龙脉也破!” 鄱阳龙侯发怒欲狂,怒叫一声,撞开天上层云,雷霆雨露霹雳而下,光火闪电四面暴走,便要引领鄱阳龙侯府的大军,东去鄱阳湖,回救自家。 “蠢龙!” 周虞寒声喝道,“无我符令,你敢擅去,鄱阳龙军敢调动,以为我太阿剑不利否? 给我下来!” 鄱阳龙侯恍若未闻。 “上使……” 云梦龙王劝道, “鄱阳贤弟根基若灭,便是失职,恐有天罚!” “天!天!天!” 周虞大笑道, “天在哪里?汝等莫非忘了,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就是在逆天命! 所谓‘天’者,三皇五帝之后,早不见迹,上表于天,亦无回应,帝王封禅,更没屁用……我告诉你们,所谓天阙,早他妈就关门大吉了! 何况……巫支邪那蠢猿,区区心思,我岂不知? 妖孽祸心,我与陛下又岂能没有准备? 蒙毅何在!” “喏!” 大秦上卿蒙毅出列,洪声应道。 “上卿,皇帝陛下何以教你?” 周虞问道。 蒙毅说道:“臣奉陛下之命,南下,取三十六郡之兵,二十一郡之兵引来云梦,十五郡之兵藏于大江下游,秘调章邯将之,应时发于鄱阳。” “啊这……” 长公子扶苏、蒙恬将军、云梦龙王尽皆大惊。 如蒙恬、王离这等世之名将,也是骇然。 蒙恬沉声说道:“陛下,天人哉!” “鄱阳龙侯!” 周虞再度厉喝,“你再不滚下来,吾以太阿剑,斩你龙头,如割韭菜!” 已经即将破云而去的鄱阳龙侯陡地顿住,忽然将身一晃,化为人形,降临下来,羞惭说道:“孤情急,实非欲逆上使符令,原请罚。” 云梦龙王惊叹说道:“鄱阳九江龙脉,已重归龙族之手!” 蒙恬赞道:“章邯将军,威哉!” 周虞心中暗忖,章邯当然厉害,号称大秦帝国最后一位军事支柱,二世时天下大乱,章邯统军,吊打起义军,可惜的是后来遇到一代霸王项羽,章邯与王离联手,也被项羽吊打。 周虞微笑说道:“章邯将十五郡之军,哪里就能压得住巫支邪多年蓄养之力……” 云梦龙王第一个反应过来:“是黄河兄。” “然。”周虞颔首说道,“昔年,巫支邪作乱于淮水,为圣王禹所镇,其后被妖族救出,因它跟脚太深,人间又绝圣王之迹,故不了了之,那水猴子再作乱于鄱阳湖,害鄱阳龙侯灭府……” 他说到此处,鄱阳龙侯的脸色便很难看。 此是奇耻大辱,却不停被提起,就像伤口不停用刀子再戳戳戳。 彼其娘之,痛甚! “……那时群龙毕集,镇巫支邪于鄱阳,划清界限,鄱阳龙侯深明大义,退让半步……” 周虞继续说道,这话鄱阳龙侯听得便舒适很多,脸色稍霁, “如今它再兴兵作乱,黄河龙伯受命于陛下,助长公子挥军渡河南下之后,便游走北方,调河、海、济、淮四府龙军,一并南下。 我与陛下料定,今日丙辰,鄱阳当首先见血,章邯以十五郡之军,并黄河龙伯引群龙大军,一举镇压巫支邪! 待到云梦会战毕, 我却不管它有甚跟脚,哪怕它背后站着妖族大圣,我亦将往鄱阳,亲斩它的猴头,为诸位佐酒!” 周虞侃侃而谈,三言两语之间,便把前后布置,当下千里之外鄱阳湖之战斗,梳理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但他心里还有一个疑虑, 却不便当下说清楚—— 巫支邪兴兵于鄱阳湖,是意料之中, 但今次之战,无论是外面真实世界中的两千二百多年前,还是此时此地,都当是上古最后一次妖、冥大战之后,最为重要的一次会战, 在修行者的史书中,将被称为最后一次人、冥大战…… 最后一次妖、冥大战,即殷商大帝辛受命于冥国,东征于夷,会战妖族,却被西方周人偷鸡得手,于是人道大兴,冥国在人间最后的代理者覆灭,光辉只能永远隐匿于天上漆黑大幕之后…… 那么这一次,修行史上的最后一次人、冥大战,始皇帝陛下失手,人族大败,但似乎冥国也未有什么大功果,便只有可能是妖族获利…… 而在这苍梧缔造的任务世界中, 将重现最后一次人、冥大战! 那云梦泽深处,荆州鼎真身之下的通道将打开,冥国的光辉重现人间,那将是冥国积蓄两千年之久的力量啊……周虞不相信,妖族的举动会只是这般简单! “天上人”牧笛公公会做什么? 还有赵暖暖,她在哪里? 周虞斩杀掉本该是回归却想复活的另一半自己,“第二人格”的那一半灵魂,为的便是让自己清明透彻,能够算计得足够清晰,应对这一局。 这一局, 他要赢! 鄱阳龙侯惊喜喝道:“善!大善!届时斩巫支邪之头,孤愿亲烹之,与众位佐酒!” 洞庭龙王说道:“不过,当下鄱阳贤弟龙府之中,毕竟还是有所损失,可惜,可惜……” 鄱阳龙侯冷谑一笑,说道:“孤何惜哉?!” 周虞看得心下发笑, 这些龙族,没有一条是好东西,全他妈是黑心的。 洞庭龙王,属实是横跳大宗师级选手,天生反骨仔,显然连鄱阳龙侯都知道,根本不想理会洞庭龙王的屁话。 突然, 周虞心灵一跳。 不只是他, 所有人等,都是心中激烈悸动。 “云梦龙王!” 周虞陡然爆喝, “取荆州鼎!” “喏!” 云梦龙王这等大佬,也是老实听命,将身一纵,陡然化为巨龙,青甲深深,凶气滔天,盘踞其躯于云梦龙王府之上, 巨龙从重霄云端之上,陡地垂下头颅,龙口一张,血气披靡,杀意浩荡,一口吐息,那云梦龙王府核心的镇荆大殿便轰然爆碎! 一条通道,直达地底! “它们……来了。” 周虞轻声说道。 在他身旁,李霜、吴清清近乎目眩神迷。 周虞为上使,提调万军,统摄群龙,行祖龙遗愿,与冥国会战, 言谈之间,强妖受镇, 符令之下,龙王应喏! 此方为大丈夫! “老板……”陈芥末吞了一口口水,赞道,“新老板比你还吊啊……” 当是时, 云梦龙王真身发动,镇荆大殿爆灭,地底深处,云梦泽中所镇压之荆州鼎真身陡地飞起,被云梦龙王一口吞下。 洞庭龙王看得眼都直了! 那是他梦寐以求之物啊…… 周虞冷眼旁观,心中嘲讽不已。 外面的真实世界中,两千二百多年前的这一场大战,洞庭龙王这个反骨仔,多半又施展了横跳大法, 始皇帝之手笔大败,云梦龙王自然也失身,龙府灭尽,云梦泽渐退,大江一线遂以洞庭龙王府为尊,甚至洞庭龙王隐隐有天下水中龙族之首的意思…… 但是, 洞庭龙王没得到荆州鼎! 那么,外面真实世界的这一战之后,荆州鼎被谁控制? 这也是个问题。 …… 荆州鼎之真身一出, 顿时,在地底深处,原本由荆州鼎真身所镇压着的一条通道,本就即将被某股不可思议的伟力冲破,当下再无桎梏,轰然爆开! 无法言喻的伟力降临人间! 天日不复, 是的, 那天上的太阳,凭空消失。 不是被乌云所遮蔽,因为天幕晴朗,干干净净,甚至显现出群星。 就在这个午时之后, 太阳消失了, 夜,提前降临。 “有点意思……” 周虞轻声说道。 他入点星境时,所点之星辰,也是他灵魂的锚,真灵的指向标,正是太阳星。 早已清空的云梦龙王府, 在一个瞬间, 化为虚无。 被无法言喻的力量,直接凭空湮灭了。 那力量的波动像巨大涟漪,浩瀚无俦,向四面八方奔腾,在云梦大泽中掀起恐怖巨潮。 一座又一座岛屿被潮啸淹没,无数大军陷入“汪洋”之中。 那条通道出现, 有一道身影,从中现身。 但它不是从地下向上而出, 它的姿态、气度,更像是从天而降,于极高极高的天幕之上,降临下来,并且俯视人间。 它像一尊神明, 从天幕之上,群星之外降临, 它俯视着这个人间, 与人间深情对视, 然后,它发出比深情更深情的声音,仿佛饱含着热泪的吟唱:“啊,故乡……” …… 在人间, 有一位几乎不可能由天然诞育出的美丽少女,缓缓地在人间行走。 她一步一步, 忽地抬头。 “徐薇,他们……不对,我应该说,我们的人,来啦。” 她笑得动人又凄凉, 凉凉的,凉凉的, “你看,我在人间太久,都快忘记自己是谁。” 她抬头看忽然入夜的天, 那张大幕上,冥国的光辉点点烁烁。 她也看到了那身影降临,分明是从地底现身,却像是从天而降,俯视人间, 与人间神情地对视, 并发出吟唱般的声音:“啊,故乡……” “凉凉殿下——” 徐薇说道。 “叫我赵暖暖。” “好的,暖暖殿下。” “我给你念一首诗怎么样?”赵暖暖说道。 “行。” “我们不是神 狼狈而凄惶,游荡于群星之外 于是成为神 我们是神 在群星之外,与那颗星球深情对视 于是由神退为人类 我们在群星之外 悲伤,流浪,阅读人间的每一瞬 沧海和桑田呵 眷念着的 故乡。” 她念着念着,便流下泪来。 她凉凉地说道:“我认为这首诗有错误。 哪里有什么对视? 这人间,这颗星球,并不会与他们……哦,我们……对视。 因为它对我们没有丝毫眷念, 只有我们孤独的凝望。” …… 云梦大泽, 那道身影比深情更深情地吟唱:“啊,故乡……” 然后便流下泪来。 因为故乡并不像它眷念它一样眷念它,所以它过于悲伤以至痛苦。 第三十二章 两位种桃花的天上王 “有点可怜。” 周虞看着那道身影,它伟岸而崇高,从天上来,从群星之外来,从大地之下“降临”人间,它像一个人类,却不是人类,它的目光满怀深情,它的眼中饱含泪水直到溢出,它显得萧索而凄惶,像一个游子荡迹于遥远的深空,历经长久的岁月,这岁月在宇宙时光的尺度上也跨越极广,因此有着无法言喻的孤独感,让人感到它可怜极了,应当怜悯, “但我一点也不同情。” 周虞沉重而认真说道, “因为它们与人战、与妖战,总是在不断发起战争,贯穿整个岁月的长河,时间轴上的每一个节点,都有它们的影子。” 云梦龙王也叹息说道:“每一次,都会有不可计数的生灵凋零。它们说这是对归来的渴望,但人间认为是入侵,妖族认为是争夺……总之,确实不值得同情。” “云梦龙王。”周虞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未来?” 云梦龙王摇头说道:“那是‘圣’才能尝试去作解释的道理,孤不足以,更何况是看到?” 周虞了然,说道:“确实如此,始皇帝陛下不能修行,但他对这浩浩寰宇间最根本的道理,却领会到了极其高深的地步, 因此他虽然无法给自己一个解释,却隐隐察觉到未来的变化,因此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事实上, 周虞此刻未能出口的是,始皇帝陛下不是只有这一次安排。 始皇帝陛下在外面的真实世界中,曾经安排过一次,以失败告终, 而在这次任务世界中,本该是“假”的始皇帝陛下,甚至也能超脱岁月的桎梏,再次做出安排, 并且,他明显知道得更多、更清楚,所以这一次安排得更加周密。 祖龙舍身,与苍梧共谋一局, 这便是周虞这一次来到任务世界的真貌。 在那道身影之后,海量的影子一条一条,如大海的浪潮击打在礁石上,化为漫过天际的水幕,像流星雨自夜幕深空宣泄,铺天盖地…… 它们来了。 从一个到十个,到一百个,到一千一万个…… …… …… “殿下。” 在苍凉的大地上,赵暖暖停下脚步。 徐薇跟在她身旁。 她们从武陵桃源来到此次任务世界,然后用不长也不短刚刚好的时间,从桃花源来到洞庭之侧。 向她礼拜口称“殿下”的是一位约莫十三四岁,眉目清秀的少年,穿着大秦帝国宫廷寺人的服饰,干净而冷酷。 他出现在赵暖暖向前的方向上,阻拦住她。 赵暖暖微眯起眼睛,笑着问道:“你是哪位?” 牧笛肃然说道:“从此刻起,我将是殿下最亲近的奴仆、侍卫,殿下再也不必辛苦地自己求人保护自己。” “我问你是哪位。” 赵暖暖的眼睛眯得更深一些,流露危险的光,玛蒂尔达似的短发在洞庭湖畔的风中轻轻摇荡,根根都像是剑。 她的手腕上浮着一串星光缀成的手环,手环中似禁锢着一股极度凶猛的力量,被锁为一团,既是她可以不断汲取炼化的力量源泉,也是随时可以放出去,盛开一场蓬勃爆炸的炸弹。 “殿下可以叫我牧笛。” “你还是没说你是哪位。” “我奉命于殿下您的父。” “祂养的狗可太多了。” “我是祂最忠诚的一条。” “哦?说说看。” 牧笛于是说道:“我蒙主的恩赐和洗礼,于秦时降临人间,入秦宫廷,侍奉始皇帝,后来殉于骊山……当然,那年九月丙辰大丧后的夜,我便从骊山出,与主的侍从们一同来到洞庭畔,种了些桃花。” “呵,”赵暖暖微嘲说道,“那你的代价很大,宫刑痛不痛啊?” 牧笛含笑说道:“我特地选了一个生而天阉的胎儿登录。” “看来你真的是祂很重要的一条狗……毕竟,登录比降临困难得多,而你居然能登录两千多年,甚至能以登录之身,二次降临于苍梧的任务世界。” 赵暖暖很认真地说道,认可了对方的身份。 “当然。” 牧笛的眼神里充满虔诚与狂热。 赵暖暖忽然问道:“你奉命侍奉过始皇帝陛下,你觉得他与祂相比,如何?” 牧笛严肃道:“谁能与吾主相提并论?” “你在说假话。” 牧笛便叹息说道:“祖龙……的确可惜。” 赵暖暖问道:“所以你现在要做什么,阻拦我?” 牧笛微笑拜道:“我奉主之命,请殿下一起再种桃花啊。” “换个说法,就是要阻拦我?” “不敢。” “那就滚开。” 牧笛再拜,跪拜于地。 赵暖暖不理会,径直向前走去,平静说道:“徐薇,该你……不对,是该你们那位余局座表达诚意的时候到了。” 徐薇苦笑着,从背上取下一只双肩背包。 她打开背包,从中取出一只笼子,那笼子里,蹲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咪。 这种猫咪叫做奶牛猫,也叫燕尾服猫, 土气且不优雅,也谈不上好看,但多少有几分可爱。 牧笛起身,惆怅说道:“余局座,给个面子?” 兔兔从笼子里出来,发出苍梧组织长三角局局座大人余世滔的声音,冷漠且肃杀,以及一丝怨气—— “人们都说,我在十一年前开始坐死关,为的是冲击山海境之巅峰,不与山同高、不与海齐深,绝不出关。 但你当然清楚,我为什么要坐死关。” 牧笛微恼说道:“那不是我故意的,主从未让我那样做……那年你们在山中终于找到那扇门,这样大的事情,难道我去看看也有问题? 又不是只有我去。 可你们偏偏非要追着我打……要不是你们人太多,我也不至于把握不稳分寸,把你的识海给破了。” 奶牛猫兔兔漫步向前,声音里的怨气忽地全然尽去,甚至带着笑的味道:“你以为我不给你机会,你能破掉我的识海? 我其实该感谢你,不是借你的手,我怎么能抓住冲关的机会? 当然,也不可能在那之后,用几年的时间,抓到山中那几只老鼠,送他们一场形神俱灭!” “哎。”牧笛更显惆怅,“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快了。” “到时候你在山中,坐第几把交椅?” “与你无关。” 一猫一公公对话到这里时,赵暖暖步伐稳定没有丝毫变化地从牧笛身旁走过。 牧笛的指尖动了动,但终究未敢阻拦。 于是赵暖暖走过洞庭, 跨过大江, 走到云梦之中。 “种桃花?无趣……”赵暖暖撇撇嘴,“我帮他种下一盆极好的盆栽,难道还不足够?” 她晃了晃短发,在云梦大泽弥天极地的血腥之中,一步步跨过湖水、鲜血、尸体以及岛屿,来到周虞身边,笑吟吟说道:“我来啦。” …… …… 这是周虞此次任务“祭”的第二个阶段,叫“屠尽天上百万兵”。 始皇帝陛下也说过这句话。 “天上”降临的兵真的有百万。 那是百万“天上人”,也就是百万的冥国余孽。 他们从群星之外的“天上”,也就是人间称呼的“冥国”之中降临,跨过苍梧组织截取的任务世界和真实世界的阻隔,降临进来! 再来一次“最后一次人、冥大战”。 蒙恬将军、王离将军、上卿蒙毅等,各归而将其军,时刻以周虞之符令调运,在这浩浩汤汤的千里云梦大泽,与百万天兵,发动一场惊天动地的会战。 奉周虞之符令,云梦龙王、洞庭龙王、鄱阳龙侯所兴之三大龙府之军,却并未立即参战。 群龙领袖水族大军,潜于大江湖泽之间。 云梦大泽的千里波涛已为血所染, 鲜红, 鲜红中泛着金。 因为人的鲜血是红的,而“天上人”的血液虽也是红的,却有一些强大的“天上人”的鲜血之中,还泛着淡淡的金光。 丈八弩箭穿空,至千丈高处,将一团云光击碎,在云光之后,藏着一名男子, 他……或者说它,比人间正常的成年男子略矮一些,像极了人类,却毕竟有些不同, 它有着与躯干相比不协调的硕大头颅,以及与头颅相比不协调的巨大眼睛,双眼中是深深的漆黑,完全的漆黑,像充满了浓烈的墨,黑得像天之尽头的宇宙深空。 它的躯干精瘦干瘪,四肢也是一样,如果是一个人类,那大概是因为重病卧床多年,躯体存在的价值只剩基本的生理活动,故而干瘪。 它穿着金属制的外甲,覆盖着它躯体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那样干净地赤裸着。 它面对击穿云团的弩箭,抬起手来,掌心裂开一道口子,从中露出森森的金属似的骨骼, 骨骼环绕成一个圆环空洞,从中噗的一声射出一点光丸,迎击住弩箭。 弩箭便碎成簌簌簌簌的碎屑,纷纷扬扬,飘荡开去。 但更多的弩箭飚射而至,集中攒射于一点,全部以它为目标,要将它狠狠地击成一堆稀烂的渣渣。 它动了动四肢,似乎对于它而言,没有臂与腿、手与脚的区别,比人间那些四肢着地的动物更彻底,它的四肢虽有形态之分,但在性质上却没有差别。 它的四肢上覆盖着的片片金属甲张开,每一片张开的金属甲下,都显露出直通血肉以下与骨骼相连的空洞。 空洞中射出光丸, 将所有弩箭击碎。 哪怕这些弩箭并非寻常弩箭,镌刻着符纹,每一支弩箭都是一道符,像一次性的飞剑射杀而至,也都被一一击成碎屑。 一名披玄甲的大秦将领腾空而起,手持巨戈,直至千丈高天,陡然一击,劈向它。 它硕大而干瘪的头颅动了动,脸上出现奇特的笑,张开口,吐出一枚光芒。 这枚光芒,是一枚剑丸。 剑丸一跳,从中冲出剑光,噗嗤一声轻易斩断劈击向它的巨戈,又继续冲向玄甲秦将,在对方冰冷没有情绪的面前掠过,轻轻地斩下其头颅。 剑丸又飞回去,落回它口中。 周虞在云梦大泽中,视线逡巡于广阔的战场,忽地注意到这一幕。 这是开战以来,他第一次感知到“剑丸”的气息。 不是来自人间大军,而是来自“天上人”。 于是他动了动指尖,脑后飞起一团剑的光辉,是流白千剑, 像一千点星的一千道剑光当中跳出一口照胆剑,以照胆为领袖,引导向天,直扑向刚刚以一枚剑丸跳杀一名秦将的那位“天上人”中的厉害角色。 “大邑商……居然是冥国在人间最后的光辉,是冥国于人间的代理者,所以说,这口照胆剑,是不是应该算和冥国有关?” 周虞心中突地产生诡秘念头, 并且很快得到印证。 它看到了流白千剑中的照胆,感知到照胆的气息,忽地它漆黑的奇大双瞳之中,凝缩出比漆黑更黑的两个点! 那两个黑点,所代表的情绪极为复杂,包含震撼与畏惧。 然后它发出尖啸,张口再度吐出那枚剑丸,全身覆盖着的四十五片金属甲全部打开,射出四十五颗光丸,全部轰击向流白千剑。 流白千剑中的一千点星同那些光丸相撞,在球径百尺之内炸出剧烈光火,当中陡地出现照胆剑的影子,与一枚剑丸交轰。 “神族的剑……” 它发出惊怒之声,但以他的层次和能力,似乎还不能认出照胆剑的真正来源,却又不敢也不能敌对,于是他祭出一张图, 这张图中点着十几颗星星,星光从图中升起,向下卷来,裹向照胆剑。 照胆剑,也就是它口中“神族的剑”,用力地一斩,撕开星光,将图斩裂,追到它的剑丸,一剑击得剑丸停滞。 流白千剑一拥而上,团团包裹住这枚剑丸。 它果断地放弃剑丸,往高天之上疾退,同时全身四十五片金属甲下,密密麻麻地连续射击,光丸像子弹般密集轰击追杀它的照胆剑。 照胆剑无视所有光丸, 这些子弹似的光丸,似对照胆剑无效,照胆剑利索地追到它,也在它的面前一掠而过,像它斩首此前那名玄甲秦将一样,斩下它硕大的头。 然后剑光冲进这颗硕大头颅中,噼里啪啦一通绞杀,碎成一天血爆。 它应该是比较高级的“天上人”,它鲜红的血中,有一丝淡淡的金光。 它的血从天而降,周虞的眼前浮过一些文字—— “时间:始皇帝三十七年,九月丙辰; 周虞,男,24岁。 持有剑器:照胆; …… 流白千剑【祭炼中】,剑丸…… ……” 照胆剑与流白千剑都归来,被周虞收起。 “冥国……神族……余孽……天上人……群星之外……”周虞轻轻地吐出这一个个名词,然后颇堪玩味说道,“有点意思啊。” “什么意思啊?” 他身边的吴清清疑问道。 如李霜、马导、贺永开,以及陈芥末、狗仔胡、小杨和李卓,也一样迷惑地看着他。 周虞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说道:“等我完全弄清楚,再告诉你们。我现在在想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李霜问道。 “那就是除了我之外,你们,唔,你和清清,我还能理解一些,但是其他的人,为何也一并进来呢? 我在想,狗组织做任何安排,必然有目的,我的问题就是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 长公子扶苏、云梦龙王、洞庭龙王、鄱阳龙侯等都不是很明白周虞几人在说什么。 周虞忽然道:“云梦龙王,起兵。” “喏!” 云梦龙王当即答应,张开口,发出一声平淡并不惊人却迅速延绵向广阔大泽的龙啸。 于是一头头巨龙,一列列水族将士,从大泽的烟波中冲出。 一艘艘被秘法隐藏起来的巨舰,浮现于水上。 一艘艘潜藏在水下,密封如巨梭的潜舰,首尾相连,像长长的巨龙一样冲出浪涛,化作一条巨大的“剑”,直刺向天穹。 它由九十九艘百丈长的梭形潜舰首尾相连组成,因此便有九千九百丈长, 如此之长度的一口“剑”,完全冲出来时,它的剑锋便抵达九千九百丈的高天,突破了所有层云,似乎能抵达星月所在的天幕。 它击向一团光。 那团光之中,站立着一道身影,以及这道身影后的其他强大“天上人”,还有许多巨大的金属巨物。 它们轰然相撞! 周虞仰天而望, 他望见云梦大军的九十九艘潜舰组成的“剑”,毕集力量于一击,击中那团光,刺开那团光,与其中的巨大金属巨物们相撞,撞碎了一些金属巨物,自身也为之崩折。 周虞艰难而痛苦说道:“我本来真得以为,我是在修仙。” 吴清清、李霜、陈芥末、马导等人,看着那些从天上凋零而下的碎片,已然全都傻了。 比这场凶残大战开始之后,看到那些千奇百怪的诡怪“天上人”,还有血腥凶残的杀戮时,更加感到震撼,震撼到几乎要傻掉。 “那,那是啥?” 马导问道。 陈芥末感叹说道:“我他妈哪知道?” 周虞忽地低头,目光一沉。 “我来啦。” 赵暖暖晃着短发,在云梦大泽弥天极地的血腥之中,一步步跨过湖水、鲜血、尸体以及岛屿,来到他的身边,笑吟吟地说出这三个字。 周虞问道:“你们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你不是看见了吗?” “那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给你念一首诗。” 赵暖暖说道,然后不等周虞或者任何一个人同意或者反对,用她好听的声音轻声吟来, “我们不是神 狼狈而凄惶,游荡于群星之外 于是成为神 我们是神 在群星之外,与那颗星球深情对视 于是由神退为人类 我们在群星之外 悲伤,流浪,阅读人间的每一瞬 沧海和桑田呵 眷念着的 故乡。” 这回她不再因为情绪过于复杂而流泪,而是微笑看着周虞,说道:“懂了吗?” 周虞不答反问:“那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一问和刚才相同的一问含义不同, 这次他想知道的是,发动这次大战,“天上人”到底想干什么? 上一问则是在整个漫长的时间轴上,“天上人”到底想干什么? 上一问,赵暖暖回答以一首诗, 这一问,赵暖暖情绪艰难神情不悦地回答道:“我们……哦,不对,是他们,我是说外面的两千二百多年前和此时此地,两次‘这一战’,他们是为了下来种点桃花。 但我不赞同, 所以我来到你身边。 我觉得他们在外面的两千二百多年前种下过桃花,这次就不必了,况且就算要种,我也想是你去种, 但我希望你别种桃花,我送你一盆盆栽好不好?” “什么样的盆栽?” “就是我帮你拿着,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得死人的那种盆栽。你觉得把此时天上的那一位埋进去做肥料这个主意棒不棒?” “还行。” “那走啊,弄死祂。” “赵暖暖,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做‘冥奸’,彻底跟我混啦?” 周虞好笑问道。 赵暖暖皱了皱秀美的眉,说道:“说的好像我还有回头路一样,不是上回就无路可退了吗? 你这种渣男是不是都这样,撩完就不再管对方的死活?” 吴清清和李霜的神色都有变化。 “……”周虞淡淡说道,“你能不能别搞事情?” 赵暖暖耸了耸肩,伸出她好看极了的左手,说道:“走啊,我带你去弄死祂。” 周虞看看天空, 天空的极高处,因为夜的提前降临,早已是繁星满天,那乌黑的深空和星光之下,有刚刚爆碎的部分金属巨舰和巨人的碎片,纷纷扬扬地还在降落,像流星火雨,像天神折翼, 在那些冰冷得如宇宙深空一般的金属巨舰和巨人之前,有一些身影, 最前面的那道身影是那样伟岸而崇高,它无视一切在发生的事情,仍然兀自低头看着这个人间,满怀着深情, 它看穿这个任务世界,看到真实世界中的人间, 它显得萧索而凄惶,像一个游子荡迹于遥远的深空,历经长久的岁月,这岁月在宇宙时光的尺度上也跨越极广,因此有着无法言喻的孤独感, 它率百万兵降临,代表着它的族群,以极近的距离,孤独地凝望,深情浓烈, 却不得回应。 “它是谁啊?” 周虞问道。 赵暖暖说道:“祂是一位王,神主的十二军王之一,王号叫‘天水’。” “哦。”周虞点头,然后问道,“那么当年下来种下桃花的,也是这位王吗?” “不是。”赵暖暖摇头,“那位王啊,你也见过。” “哦。”周虞思维足够敏捷,迅速想起来,“王号叫‘平希’的那位无头怪?” “对。是王,但不是军王……比较复杂,懒得解释,以后再说。”赵暖暖仍然伸着手,不满说道,“你想让我主动伸手邀请多久,不觉得有点尴尬和不合适么?” “哦哦哦。” 周虞笑笑,伸手握住赵暖暖的手。 赵暖暖展颜一笑,动人得无法言喻,向吴清清和李霜说道:“你们小心点哦,他的手在我手里啦。” 周虞紧了紧手,似乎想捏痛她作为惩戒,说道:“我提醒过你别搞事情。” “走啦,”赵暖暖精致无双的嘴角轻轻上翘,拉着周虞便一步步向天上走去,“一想到能弄死祂的一位军王,就觉得好刺激啊……” 吴清清与李霜都不出声,对视一眼,眸光含着笑和苦和无奈。 第十八章 模拟实验 “小牧笛,你会死的。” 天水军王萧策漠然说道。 牧笛惆怅说道:“当然,天水军王你虽然肉身全失,神子残缺,但你是初代神子,亿万年不灭的王者,若是陨落,本该拥有先神的封号,世代接受神族祭祀…… 你这样的存在,一头神子便可将我灭杀。” “不至于,不至于。”天水军王平静说道,“你虽然年轻得很,但神族之中,没人会小觑你。你知不知道,甚至有人怀疑,你是祂的一具假身。” 牧笛惶恐说道:“我怎么配做主的假身?” “这有什么不可能?”天水军王深沉说道,“你还记得,祂有多久不曾现身了吗?” 牧笛肃然说道:“不久之前,我还曾见过主的真姿……在星空的深处,主的真姿降临,镇压了一名鬼蜮大能的化身手臂。” “那不是祂的真身。”天水军王冷笑说道,“所谓祂的真姿……和我们,甚至和更寻常的修行者显灵有什么区别?” “不可诋毁主。” 牧笛冷厉喝道。 天水军王嘲笑说道:“你心里明白,祂的真身,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出来了。显灵出现真姿,已是祂的极限……” “主万世不磨,亿万载不朽,区区数千年岁月,算得了什么呢?” 牧笛认真说道,“我只见过主的真姿,不曾见过主的真身。天水军王,你很荣耀,在漫长的岁月中,曾跟随在主的身后,遨游太虚,巡视群星之间……那么你就该明白,世间的一切,都不足以困缚主! 祂全知、全能, 祂无限、无敌。” “我不信。” “所以你背叛主?”牧笛皱眉说道,“两千多年以前,大秦末世的那一战,你主动请战……在那个时候,你便想趁机背叛主? 但那一次,主让平希王降临人间,而不是你…… 你等待了两千多年,不久前神族与苍梧联手做的那一场,你终于得到了机会?” “对。” “你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啊。”牧笛震惊说道。 “不算大。”天水军王淡淡说道,“我说了,我的命,来自祂和泰坦先神的一场实验,我只是一只卑微的小鼠罢了。 我何惜区区肉身? 如果可以,在那年从蓝星逃亡时,我就该和师姐一起死了……” “你和你师姐去了蓝星?” “赵暖暖”的身躯中,周虞忽地发问。 天水军王萧策极为沉重地凝视着她或者是他,沉默了须臾,才点头说道:“是。” “你不是被吊在了木卫二的坚冰之下?” 此刻,赵暖暖的识海中,周虞的意识可以清晰“看”见一幕幕影像—— 是木卫二坚冰下的海洋中,被倒吊着的少年萧策, 是牛先生的晶罩实验室, 是那些数据注入到数不尽的倒吊着的尸体中, 是忽然之间,整个木卫二剧烈震荡,布置于木卫二坚冰表面的一台台聚变发动机猛烈启动,剧烈的喷流冲向宇宙深空,坚冰的山和平原颤栗不止,这颗直径超过三千公里的卫星以极其微弱的幅度,缓慢挣脱木星的恐怖引力,拼尽全力地想要逃离…… 这逃离的速度极慢,但终究还是在逃离。 它以极低的加速度开始加速,任务世界的时间流似乎被一股伟力拉快,木卫二的加速终于肉眼可见,直至彻底启动,以逃逸速度远离木星,挣扎着跳出自己的公转轨道, 像一个游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家乡,大步流星冲向遥远的深空。 它没有向木星轨道以外的太阳系空间逃去,而是急剧加速,一头扎向数以公里外的太阳。 它逃逸出自己原本的公转轨道,进入外太空,也终于逃离木星的磁场范围,于是强烈的太阳风,无法计量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宇宙辐射,劈头盖脸地席卷住这颗星球。 那些辐射穿透坚冰,深入坚冰以下的海洋。 它凶猛地撞开小行星带, 切开火星的轨道, 然后接近一颗湛蓝星球的轨道, 太阳的风越来越剧烈,这种来自恒星的辐射风暴,足以杀死一切生命体, 如果一颗行星不具备强大的磁场,无法抵御来自恒星的辐射风暴,它就不可能具备拥有生命的基础。 牛先生的辐射实验很简单—— 让木卫二尽可能的靠近太阳,用太阳的辐射风暴模拟银河系前行道路上阻拦的那条危险的光带,继而通过数据注入后“复活”的小鼠们的体征变化,得到巨量的数据,然后分析计算,尝试寻找是否存在通过修改基因编码的方式来使生命体能抗衡恒星风暴辐射! 如果可以, 那么,是不是再进一步也存在抗衡那条危险光带的可能? 牛先生充满期待。 他的实验经过漫长岁月的积累,在木卫二地表下这座大坟场中,积累了足够的样本, 现在更是还有一只真正的活的小鼠……这可真是好极了,更充分的数据比对是他需要的——这是那只小鼠自愿的,可不怪他。 他在此之前,也是拒绝用活体进行实验的,哪怕不是蓝星上的人,只是木星实验场里的小鼠们,他仍然存有基本的生命伦理底线。 但他终于还是选择走出这一步, 与整个文明相比,一只小鼠算得了什么呢? 何况仅有一只小鼠。 牛先生想,即便自己谈不上仁慈,至少不是那个狗独夫那种恶魔。 …… “主的仁慈,应当为世人所知。”牧笛说道,“天水军王,你的出身不是秘密,是主赐予你生命和新生,赐予你真霓神子之法,赐予你王号,赐予你亿万年的寿命!” “但祂选择让蓝星,让木星的二十七座实验场,所有的那些生命,全部埋葬!”天水军王萧策冰冷说道,“祂放弃了所有人,只带走了三千人! 祂有罪。” “那时的主,已然尽力。祂存留了文明的火种,伟大而无罪。” “不是。”天水军王说道,“相比之下,我更崇敬泰坦先神,即便祂把我当做一只实验的小鼠,祂想让我死……但祂一直在努力,想找出办法,拯救整个文明,拯救所有的人。 可惜祂没能成功,那个狗独夫没有给祂尝试是否真得能成功的机会!” “是你亲手毁了泰坦先神的模拟实验。” …… 周虞的意识“看”见, 木卫二的坚冰之下,海洋里倒吊的尸体们复活过来,他们在茧中挣扎,恒星辐射风暴穿过地表,进入海洋,刺进他们的躯体,开始破坏他们被注入数据的基因…… 其中有一枚茧子里,倒吊着一个活着的少年,他的眼中放射出霓虹般的光芒,他在吞吸来自太阳的恒星辐射风暴, 霓虹的本质,就是太阳的光。 他在茧中出剑, 这一剑撕开茧,在深海中划开一条缝,缝隙里蹦出一道光,这光经过无数海水和冰的折射,在深海中洒下一条虹光, 虹光像一座桥,飞驾于海洋深处, 少年萧策跳跃出来,踏在桥上, 他大步流星地跨越,跨向牛先生的晶罩实验室,手中的剑不顾一切地刺过去! …… “萧策。” 周虞的声音中带着遗憾,“四点五亿年前,在木卫二的海洋中,你背弃了和泰坦先神的协议,倒向了祂,借太阳辐射风暴成就真霓神子,然后出剑,将剑刺向没有修行过的泰坦先神。” 天水军王骇然:“你怎么知……你究竟是谁?!” “你记得师姐,那你还记得离秋儿吗?” 周虞问道。 天水军王沉默,似乎在回忆, 良久良久, 萧策终究没能想起离秋儿的模样。 --- ps: 这卷数据掉得厉害,可能是3月断更严重,部分读者在养书,也可能是有些同学受不了这一卷前半段的漫长铺垫跑路了, 但我可太喜欢这卷的设计了,真他妈是天才的构思! 第十九章 叛主者 “我是谁很重要吗?重要的是,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周虞无畏于天水军王的剑,也无畏于漫天震荡的霓色飞虹,用微嘲的语气,平淡说道。 他的每一个字, 都像是一口利剑,穿过四点五亿年的漫长岁月, 穿过天水军王跟随神主、追随蓝星文明流浪于宇宙深空的无数光年的空间尺度, 最终洞穿天水军王的心。 “你以为你一直在潜藏,在寻找真正的自己,并且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机会。 你以为你有万千勇气, 你以为你真正做到了自己亿万年来想做的事——背叛祂,挑战祂。” 周虞继续恶毒地说道, “其实不是。 你畏惧祂,你崇敬祂,你膜拜祂。 你敢于背叛,但不敢正面祂, 你苦心孤诣,等待悠久的岁月,等到你认为祂很难再出现时,才觅得机会,悄然脱身,然后躲到这里,想做一点……卑微的事情, 太卑微了! 你以为做这样的一件事,就是对祂的背叛。 你以为你在效仿太宇王吗? 你哪里配。 太宇王正面背叛了祂,并且成功逃离,祂都无计可施, 而你呢? 你始终是一只卑微的小鼠,你不是太宇王,你不是太宇王那种依靠自己突破至飞仙,渡劫入圣,然后成为祂的初代三千神子之一的强者, 你的一切,是祂赐予, 其实你没有背叛祂,你只是在逃亡,试图寻找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过去, 但你不会找到的, 你的心灵遮满尘埃,你的过去烟消云散,你的圣道是假的, 你空有王号,虚有神子, 你不是真正的圣人王者,你只是祂的实验品,一个代号‘神子’,赐予一个名号叫‘天水军王’的实验品……” 天水军王模糊不清的躯体扭曲起来,映照着祂的精神意识, 祂的真灵都在扭曲,失去了对“我”的认知,濒临于崩溃的边缘。 牧笛抽了抽嘴角,低声感叹说道:“不愧是搞心理专业的,搞人心理十分专业。” 周虞的意识透过赵暖暖的眼瞳,看了牧笛一眼。 牧笛垂手悠然说道:“初代三千神子,也并非全部在最初便拥有王号,唯有太宇王这种强者,在最初便被赐予王号, 天水军王的王号,最早是在三亿多年前,主率领日渐庞大的蓝星文明远行至遥远的某一条河,主斩杀了那条河深处的一股强大思维,截取其中的一部分,赐予三十六名神子,真霓神子萧策悟性最高,由那一截思维中悟道,于是得到主的恩赐,受王号为天水王, 又一亿多年的岁月,天水王能征善战,为文明开拓航路,寻找资源,引领神族一支主要军队,因而主加位祂为军王。” “知恩而图报,好极了。”周虞嘲讽的意味更加浓烈,“萧策,你很好,你始终记得,是祂拯救了你,所以你为祂效命, 你和牧笛没有太多区别,都是祂忠实的狗…… 你其实并不在乎泰坦先神是否更加伟大,你也并没有真实铭记你的师姐, 就像你已记不起那个叫离秋儿的女孩子一样, 我给你一个机会, 回去, 回到祂的脚下,舔吻祂的脚趾,重新做祂的狗,或许在一段岁月之后,你也将忘记你的师姐,忘记泰坦先神,忘记你在木卫二的深海中曾经出过的那一剑……” …… 那一剑, 刺在牛先生的晶罩实验室上,掀起狂澜猛浪,在深海中激烈澎湃, 霓光虹彩披靡于剑光中,在这场狂浪里四面涌动,潮来气动,试图震碎牛先生的实验室。 实验室中, 牛先生抬起头,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他伟大的智慧不在修行上,但他还是很快想明白缘故,于是深叹一声,极为遗憾地说道:“狗独夫……我还以为,我们真的是朋友呢。” 除了那位独夫,他想不出还有谁知道他在此地实验,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有此手段。 他以为他和那个独夫虽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却有着一致的目的, 那个独夫想必不会干涉他的实验, 就像那个独夫和他一起设立木星实验场,他很清楚,在他需要数据的同时,那个独夫也在实验……他不是完全不知道。 但到了此刻, 那位他的多年伙伴,与他联手将蓝星文明从一颗寻常行星推向宇宙星空的独夫,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并且绝不容许任何异议存在, 哪怕是他,牛先生,也不行, 牛先生得死。 “嘿,谢丽雅,我的小凯拉,看来我算错啦。”牛先生惆怅说道,“人心比宇宙难算得多啊。” …… “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 在天水军王失去肉身之后的残存神子之躯几乎抵御不住由内心而生的剧烈颠覆,行将崩溃之前,有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那是一个人, 像天穹一样高,像剑一样笔直, 从天而降。 祂降临在天水军王身后,抬手轻轻一划,虚空就被撕裂,出现一道缝隙,祂运手抓摄,拿住天水军王,将天水军王往那缝隙中投去。 “萧策,去看看你自己。” 天水军王蓦地惊醒,在落入缝隙之中,看见那缝隙的深处是一片坚冰下的深海,有一个少年正在出剑时,天水军王发出歇斯底里的一声狂呼! “太宇王!” 周虞的声音极为震撼,“你竟也在这里,并且敢现身?” “我为何不敢?”这位如天穹一般高,如剑一般笔直的王者,从容笑道,“主或许会降临真姿,将我这个叛主者灭杀,但那又如何呢? 生死间的欢喜或恐怖并不是剑道应该在意的事情,包括自身是一个人还是一只小鼠,这都不重要。 你明白吗,被选中的人?” “现在还不明白。”周虞的意识迫使赵暖暖的身体摇头,“你指的被选中的人是我,还是她?所谓选中,又是谁在选?” 太宇王答非所问:“主的真姿没有降临……祂是连这也做不到了吗?” 牧笛颤着声音说道:“叛主者,这是主的仁慈,你应当谢罪、回归、祈求主的宽恕或接受主的惩罚……” “呵,”太宇王看着牧笛,祂看不真切的模糊面孔上,透出苍老的目光,“还真以为自己是人呢……可悲。” 牧笛:“……” …… 只余残缺神子之躯的天水军王,从虚空的缝隙中来,被太宇王送到本该是周虞的任务世界的木卫二的深海中! 化为一道光, 投入出剑的少年萧策体内。 第二十章 它是 木卫二, 深海。 戴森侍卫长回头看向怔住的牛先生,问道:“牛先生,你是不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牛先生点点头。 “抱歉,你的使命结束了。” 戴森侍卫长说道。 于是,在这座晶罩实验室中,牛先生——四点五亿年前的蓝星文明第一副议长,应该叫做泰坦先生的伟大学者,在那道剑光来临之前,崩溃散裂。 任务世界的牛先生的使命结束了。 一剑刺来的少年萧策眼中,显现出天水军王的目光, 这位古老王者的眼神中,充满强烈的痛苦和不甘心,但祂的剑没有停滞,仍然刺去,击在实验室的晶罩上。 这一剑不再是少年萧策的剑,而是王者天水军王的剑,真霓神子一头一头弥漫开来,化作一尊尊巨大的法相,霓光万丈,充斥于这座海洋中,将一切都绞碎。 “周虞”挥一挥手,发出赵暖暖的声音:“花令主,你还在等什么?” 谢丽雅女士母女的身影动了动,便化作花令主和花羞公主,花令主指尖搓动,一条暗红的线刺出,是一条剑光,飞出晶罩实验室,将天水军王的剑缠绕…… 赵暖暖的声音震彻整个木卫二的海洋:“天水军王,你认识我吗?” “殿下!” 天水军王沉声问道,“你不愧是祂的女儿,有着一样精明准确的算计,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想要背叛祂,然后在上一次大秦世界中,借我的剑重命名?” “你与其问我,还不如问祂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暖暖的语气平淡下来,默然如木卫二的坚冰世界。 天水军王惨笑道:“祂当然知道,祂早就知道!太宇王背叛逃离时,祂应该就知道了?” “天真。” 赵暖暖微嘲说道,“太宇王刚刚飞仙渡劫,被祂赐予王号时,祂就知道,太宇王迟早会背叛,而你,与太宇王一样都曾是祂和泰坦先神的小鼠,你们是一路人! 祂当然知道,你和太宇王一样,从最初时起,就注定将会背叛祂……” “那祂为什么装作不知?” “祂因自信而无敌,也因无敌而自信。” “但祂出不来了。” “那是你以为,是太宇王以为。所以我说你们天真。” “祂……还能出来?”天水军王骇然问道。 “‘天上’各氏诸王,除了你们,你看有几个敢跳?你想不明白原因?”赵暖暖讥讽说道。 “平希王,三坨王……” “你再想一想。” 于是天水军王沉默,情绪低沉地开始认真思考,直至某一个刹那,祂忽地惊呼出声, 祂惊惧之间,想收回剑光,却无法在短瞬之间挣脱花令主的剑光缠绕,然后迎着发自周虞眼瞳中的赵暖暖的目光,仿佛看见那目光里卑微的自己…… 花令主的神色极为惨淡,苍白一片。 她自认为只是半圣, 如何敌得过亿万年不朽的天水军王? 天水军王肉身崩灭,一身真霓神子修为残缺,以神子之躯,束缚真灵苟延残喘,否则她哪里配压制住天水军王的剑? “出来。” 赵暖暖笑了笑,向着深海之外,坚冰之上的世界,挥一挥手。 于是有一颗星,从遥远的宇宙深空中袭来,猛烈撞击木卫二。 …… …… “你一直在这里?” 现实世界,木星红斑大气旋的深处,黑暗的太一大陆,废墟深处,周虞语气从容,像面对一位经年老友般淡定,平静问道。 太宇王的剑光渐渐明亮,升腾起来,照亮黑暗的太一大陆,祂悠长说道:“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下一步就是死亡,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有意义的事情时,他会去哪里?” “回到家乡。” “对,这里是我的家乡。” “你活了四点五亿年,按照道理,如你们初代神子,乃至祂,你们这些存在,已经超越了生命的基本规则,不一定永恒不朽,永生不灭,但再苟一苟,总该不是难事,何必要死呢?” 周虞疑问道。 太宇王认真说道:“流浪的味道既苦又涩,你一定不想尝试。你走得越远越长,你就会慢慢渴望故乡,回到这里,把自己埋葬。” “祂也一样?” “我猜可能是一样的。”太宇王笑了笑,说道,“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牧笛。”太宇王挥一挥手,如驱逐一条小狗,“你回避一下。” 牧笛强作强硬地拒不回应。 周虞说道:“牧笛,你回避一下。” 牧笛仍然拒绝。 周虞漠然说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某种程度上,我可以代表赵暖暖,我让你回避,就是她让你回避,而听从她的命令,是你的主给你的使命。” “操!”牧笛难得的不能淡定,低骂了一声,退步向后,回到那艘旗舰中。 “坐。” 这里是太宇王的家乡,太宇王如一位主人礼让客人一样,请周虞坐下。 周虞选了一块石头,随意坐下。 太宇王也在对面席地而坐,然后说道:“这是一个难得的局面……非常好。我们可以从容地交流,而不至于被它知道。” “你说的它是谁?”周虞陡地心生警惕。 太宇王笑了笑,神秘说道:“就是你一直想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的它。” ……狗系统? 周虞心中猛生惊骇。 通过双子连星的神秘效应,他和赵暖暖的意识交互替换,这种很可能是量子层面的纠缠效应,是宇宙基本规则层面的原理,足以超越一切,包括狗系统。 在意识交换之后,周虞清晰地在冥冥中察觉到, 狗系统不在, 它还在他的身躯中,在他的识海中,并未跟随他的意识一并交换到赵暖暖的身躯、识海内。 也就是说,他可以和太宇王坦然地交流关于狗系统的问题,而狗系统不会知道。 “你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周虞语气放低,语速极慢,极为谨慎地问道。 太宇王深沉地看着他,说道:“我不知道,但是神主知道……不对,应该说,祂曾经知道,但是后来,祂也不再知道它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那么,它曾经是什么东西?” 太宇王忽地抬起头,向着天穹之上的巨大气旋看去,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伟大的,无敌的,自信的主,我要把你的秘密透露出去了,你不来阻止吗?” 周虞默然。 太宇王低下头,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说道:“神主也不知它的来历,但神主之所以能成为蓝星文明的独夫、大议长,之所以能成为流浪者的神主,之所以能在一条有一条河中行走,穿过那些宇宙巨网间的空洞…… 靠的就是它!” --- ps: 《高阳》的第200章,字数也超过了60万字。 我开始写下第一个字,脑补出夏建白的样子时,可没想过会磨这么久,这本来只是一个我用于调剂工作缓解抑郁的业余游戏。 加油加油,争取今年写完。 第二十一章 一条狗的往事 “它是……” 周虞的意识在赵暖暖的识海中激烈起伏,以极大的意志控制自己。 ……它是冥国那位至高无上的神主、冥国前代文明蓝星文明的大议长、那位独夫之所以能成为以上存在的原因! 换而言之, 至少从数亿年前开始, 它便存在, 它便曾经如和周虞一样对话般与那位伟大存在交流,帮助祂成为祂! 周虞有种不真实感, 这……会是进一步的真相吗? “你怎么会知道?” 周虞冷漠问道。 太宇王淡淡说道:“祂因自信而无敌,也因无敌而自信。在从前的某一个时刻,祂认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它,或者说是祂认为自己应当将它驱逐,避免某种可能会出现的后患,于是……” “于是,祂便成功将它驱逐?”周虞震撼问道。 他清楚知道,从灵魂之中将狗系统驱逐,会是何等困难的事,在此之前他甚至想都不曾想过! 那一定比他在灵魂中抹杀另一个人格或者驱逐剑圣“聂”的那道剑光要艰难无数倍! “是的,祂成功了。”太宇王悠然说道,“但是当然没有那么容易。 当祂想这样做时,三千初代神子已经只剩下一半左右, 其中如我这样,属于祂和泰坦先生的实验室出品的初代神子,大约还剩一千有余。 祂认为我们这类实验出品更容易掌控, 于是祂主导了一座大阵,以千百条河为根,兆兆星辰为基,一千二百九十六名初代神子撬动大阵,凿开了祂的脑袋,驱逐它……” 周虞感到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的战栗! 一千二百九十六名初代神子, 千百条河, 兆兆之数的星辰! 凿开自己的脑袋! 这是……神明的手笔? “然后呢?” 周虞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种强烈的恐怖味道。 “然后啊,它就跑了。” “跑了?” “对,跑了。”太宇王微笑说道,“它并不是什么伟大的强者,也不是如祂或更胜过祂的神明,当祂凶悍地凿开自己的脑袋,它当然得跑,不然难道坐以待毙?” 周虞叹了口气,憾然说道:“能跑掉已经很牛逼了。” “这倒是。” “你也在背叛之后,成功逃掉了。”周虞认真说道。 太宇王嗤笑一声说道:“你觉得呢?” “嗯?”周虞意识一凛,忽地产生诡秘的念头,疑问说道,“祂伟大得不可思议,仿佛神话描述中的神明,牧笛这种狂信徒的话当然不能信,但祂确实无限接近于全知与全能,无限与无敌…… 不,如果这宇宙中存在神明,祂应该足以称得上是了! 那么……你凭什么能背叛祂之后成功逃掉?” “是啊,我凭什么,我哪里配呢?” “那么……” 周虞狐疑问道。 “我说过,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下一步就是死亡,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有意义的事情时,他就会选择回到家乡。 你走得越远越长,就会越渴望故乡,只想回到故乡,把自己埋葬。” 太宇王悠然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宁静与欢喜。 周虞仿佛理解了,问道:“所以,无所谓背叛或者逃离,如你这样的存在,只不过是不再有追随祂的意愿,选择放弃和归来。” “是啊。”太宇王含笑说道,“当然,萧策那孩子有点不同,他还有一些执念,非要亲眼看一看,亲手做一次,才能甘心。” 周虞点了点头, 在他的意识“眼前”,跨越真实世界与狗系统的任务世界,他和赵暖暖的意识以宇宙最底层的纠缠效应为途径,传递着任务世界中此刻的变化—— 木卫二随着牛先生启动模拟实验,巨量的数据随着纳米层级的渗透,灌入那些倒吊着的实验体内, 然后,木卫二启动一台台发动机,离开环绕木星公转的轨道,偏转向内太阳系,撞开小行星带,跨越一颗颗内太阳系行星的轨道,在幽深危险的黑寂宇宙虚空中靠近太阳,越来越近,无限接近, 甚至快要靠近那些多幅星轨式恒星能源汲取设备的星轨! 恐怖的恒星辐射扑面而来,包裹住木卫二,渗透并消融它的坚冰地表,暴露出它的海洋, 辐射深深伤害着那些实验体…… 接着, 少年萧策得到那位独夫的帮助,他选择了背弃与牛先生的协议, 天水军王从真实世界中来,登陆了曾经少年的自己。 他出剑, 然后,赵暖暖的意识寄托在周虞的身躯中,挥手之间,于这任务世界的虚空中召来一颗星球, 它湛蓝而辉煌,盛大而灿烂,穿透深空,轰击木卫二。 将木卫二轰成临近太阳的一蓬齑粉! 周虞的意识再次陷入深沉的疑虑中。 ……她,要掩藏什么? “我快死了。” 太宇王说道。 “谁能杀你?祂?” 周虞惊道。 太宇王说道:“当然不是,祂怎么会来杀我?如果祂会,就不会是现在来杀我。 人的年纪大了,当然就会死亡,这是自然的客观规律,氧化反应到了尽头。” 周虞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你们这样的存在,居然会自然死亡,肉体氧化到尽头?”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吗?恒星的氢元素聚变完之后,恒星也会走向死亡……何况是血肉之躯?” 周虞默然须臾之后,平静说道:“有道理。” “你觉得稍后它会怎么问你?” 太宇王问道。 “我不关心。”周虞冷漠说道,“反正我把它当一条狗。” 太宇王沉默了。 良久, 一股无形的伟力,从冥冥之中降临,抵达赵暖暖这具躯体的识海中, 是宇宙底层的核心效应,相互纠缠,如宇宙中起舞的一双恋人,将周虞的意识席卷,使他回归向自己的身躯。 “你比祂强啊。” 周虞最后听见太宇王的声音,悠长慨叹。 周虞的意识回归自身,他的身边只剩花令主母女, 他看见时间流被无限拉快,蓝星飞驰轰杀,击碎了木卫二, 两颗星球在环绕太阳的轨道上化为炽烈的乱流,太阳携带着这一股乱流,以惊人的速度驰骋于银河系中,银河系又飞驰在宇宙深空中…… 环绕太阳的那些星轨纷纷崩溃, 在蓝星撞击木卫二粉碎之前,一粒粒微弱的光艰难地逃离蓝星,是神明带领祂的孩子们,向宇宙深空中逃亡…… “……这,就结束了?” 周虞轻声说道。 那些宇宙星光化为光点,在周虞的眼前结为文字—— “你听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你想到你什么?” 周虞笑了笑,嘲讽说道:“我听到了一条狗的往事,看到了一条狗的妄想,想到了一条狗的未来……” 第二十二章 道别 狗系统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在周虞的视线中,那些逃亡的影子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宇宙大幕深处,再也不能看见。 黑色宇宙大幕上星光凝结的文字终于再度浮现:“你为什么总是对我敌意深重?” “因为你在我看来,和苍梧、冥国,以及聂老狗他们相比,没有区别。”周虞的思维波动,回应狗系统,“不,你比他们更危险,因为……你似乎更高一档。” “当然。” 狗系统对此颇为骄傲,“我比他们高……可不止一档。” “所以,我对你们这种存在,很难产生好感。我不管你是高维系统、量子程序,还是什么鬼东西……总之,我不受禁锢,也不会按任何人或存在的安排踏出下一步……” “是,你总是想跳出去,自己去执棋落子。”狗系统的文字中溢着一股浓烈的无奈和惆怅情绪,“这可太难办了。” “你可以走。” 周虞毫不犹豫也毫不客气地回应。 狗系统再度陷入深深的沉默中, 直到周虞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时,文字再度浮现,周虞甚至能从那简单的一行字里看见一个愁苦的家伙进退两难,正在挠头—— “你们人类为什么都这么难搞!好好配合,一起搞大事情不好吗?” 周虞心中微微一动……狗东西!它在试探他! 它在试探,想知道周虞是否知道了它曾经和冥国那位至高无上的神主也有关联……换而言之,如果它真的是某种神秘的高纬系统,那么,在周虞之前,它还有至少一任宿主,就是冥国神主。 “你想搞什么大事情?” 周虞不动声色地发问。 “你还差得远……知道的太早太多,对你没有益处也没有意义。” “那就是没得谈了?” “再谈谈看嘛。你想要什么?” “吴清清给我安利过一些小说,也有主人公得到某种神秘强大的系统,然后成长为秒天秒地的强者的故事……如果真有这种事,你大概得算是最卑微的系统了?” “废话,如果真有那种系统,能帮人成长到秒天秒地,请问为什么不自己来?” “有道理。”周虞认真思考之后回应它,“对于你而言,随便找个人寄居,以类似登录的形式……或者说是夺舍一具载体,应该问题不大?” “当然。” “但那没有意义?” “对,所以,合作共赢才是王道嘛!” 周虞叹了口气:“狗,你越来越鲜活了。” “我还差得远,还要继续学习。” “那我们正式谈一下。第一件事,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确认,我脑子里,除了你之外,确认再没有别的存在了?” 周虞终于有了和对方谈一谈条件的兴趣。 “你指的是你的第二人格,还有那个叫聂的家伙?”狗系统立即反应过来,回应很快,显然,周虞愿意谈令它很喜悦,“可以确认,没了。” “很好,我选择相信你。第二件事……如果让你选,苍梧和冥国,你觉得哪一方更可靠些?” “想看真话?” “你说呢?” “都不可靠。”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可靠。”狗系统毫不客气,“相信我,对你而言,只有我,最可靠,也最有价值。对苍梧,以及蓝星文明而言……有价值的是你,而不是他们。” 周虞想了想,认同说道:“这我也……能信。” “既然如此,我们合作,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嘛!” “我也可以一个人试试啊。”周虞回应得很淡定,仿佛丝毫没有对未来的担忧。 “你?一个人?”狗系统显得很惊讶,“你是想被山主捏死,还是想被那个独夫捏死?” “第三件事。”周虞趁机问道,“祂们……谁强?” 狗系统沉默了片刻,然后回应他:“谈判的双方都会有各自的底线,所谓事不过三,这是第三件事,不能再有第四个了。 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换一个问题?或者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 “可以,就这三个。并且不考虑换。” 周虞没有犹豫。 “你可真他妈的是个人物,我看好你,你比他强……”狗系统颇为感叹,“我只能告诉你,那个独夫,不是真得无敌。” ……不是真得无敌? 周虞心头猛地悸动。 但狗系统避开了他的直接问题,没有回应苍梧的山主和冥国的神主究竟谁更强,只是说,冥国神主并非真无敌。 山主更强? ……不一定。 狗系统在暗示他,冥国神主,那位存活了数亿年,曾经蓝星文明的独夫,并非无敌,有比祂更强的存在,可能是苍梧的山主,也可能不是…… 周虞忽然觉得,自己需要问第四个问题:山主是谁? 可他是一个信守约定的人。 “这也算是答案。好,我知道了。” “那么……我们继续?” “继续合作。” “我是说,继续任务!” “还没完?”周虞怔了怔,“在你设定的这个任务世界里,木卫二和蓝星已经毁灭,那个独夫带领三千神子离开蓝星,向宇宙深处逃亡……这不已经是这个叫‘逃亡’的任务的全部了吗?” “‘逃亡’是一个事件,一个事件当然应该有结果,是成功,或者失败。” “所以……任务的继续是……我要参与到他们的逃亡之旅?哦,还有她们?”周虞心生惊异,“无论是蓝星文明,还是冥国神主及祂的初代神子们,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任务的参与者除了他之外,还有妖族花妖一族这一代的花令主和其女儿花羞公主, 这却极为诡异,周虞完全捉摸不到她们与此任务可能存在的某种联系。 “她们与那些无关,但是她们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周虞颇为不爽,“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故弄玄虚的狗东西!行了,任务继续就继续,请问我怎么跟上他们?” “她可以。” 于是周虞转头,目光落在花令主的身上。 花令主眼底流淌过短暂的苦涩,旋即坚定道:“周公子,请。” 那条暗红色如线的剑光,从她眉间掠出。 …… …… “殿下。” 真实世界,木星红斑大气旋的深处。 太宇王沉声说道。 意识回归的赵暖暖冰冷问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说了该说的。” “好,我会问他。”赵暖暖转身离开,走向来时那艘旗舰,牧笛赶紧从中出来相迎。 太宇王留在祂的家乡, 当旗舰挣空而去,穿过天穹上的气旋, 太宇王深深地伏首施礼,像是做永远的道别。 第二十三章 从独夫到主 上 当人们回头望烟火中的家乡,就会意识到往后的每一步都是流浪。 那个独夫站在漫长的宇宙深空中,大约一光年外的太阳已经模糊得看不真切,它的影响力在这样的距离尺度上也已微弱得近乎于无。 离开它, 就等同于离开了家乡。 在祂的身后,三千名神子默然而立。 巨大的金属飞舰在宇宙深空中流淌着一抹冰冷的色泽,它要努力让自己和这荒芜的宇宙星空一般冰冷,才能在接下来的流浪旅途中无所畏惧。 “大议长先生。” 位于最前列的一名神子,在良久的如死亡般的沉默之后,艰难开口说道。 “我不再是大议长。” 祂漠然回应着。 “那我们应当如何称呼您?” “你们觉得呢?” “领袖?” 祂短暂沉默后,冰冷说道:“我,是你们的主。” 众神子默然。 “你们是我的神子, 我自然是你们的神。 我的孩子们……往后的路无限远、无限伟大,这是一条成为神明的道路,寻求宇宙的真谛是我们的使命。” 仍然没有人说话。 祂并不在意,而是从容地一步步走回巨大飞舰。 这艘飞舰启动,空间曲率波动凝为一颗巨大的球,更像一只牢笼,将飞舰包裹在内,以惊人的效率碾压空间,推动庞然大物在深空中展开跳跃。 就像一只球面上的小虫,钻透了球面,深入内部,打通了空间的枷锁,从某种不可触摸、不可看见、不可认知的维度,完成了对原维度的跨越。 这就是这种旅行的本来面目。 当飞舰以惊人的速度爬过一重重被扭曲成高纬度球态的空间,在某个时刻时,跨越完超过三个光年的距离,也就是远离最初的家乡超过四光年时,终于抵达一处陌生的星际空间。 曾经蓝星文明的大议长,那位整个文明的独夫——这个名号如今更加实至名归,因为祂亲手选择了将整个文明埋葬,独得不能再独了——站在飞舰的舷窗前,看着不远处那颗黯淡的红矮星, 他的身材高大而有力,只是不露出真切的面貌, 唯有一双能穿透一切的目光,深深地凝望那颗红矮星。 “比邻星。” “我们曾考察过无数次,很可惜……” 独夫的三千神子中,包含木星实验场出现的一部分“飞仙”,也包括一部分蓝星文明本身孕育的强者,那些蓝星文明孕育的强者中,不少人纷纷感叹起来。 往昔,当蓝星文明的目光投向宇宙星空之后,立即投入到寻找下一个文明摇篮的计划中,目光第一个停留处当然是最近的恒星系, 蓝星文明给这颗比蓝星的太阳更小的恒星取了一个贴切而动人的名字:比邻星。 这颗红矮星的尺寸、热力远不及蓝星文明的太阳,但它也有属于自己的行星群体,也有属于它的宜居带, 在最初的观测阶段,一度认为这里很可能有宜居的行星,甚至有可能也存在生命…… 但后来的进一步观测令人失望,等到蓝星文明拥有跨越光年级宇宙尺度的能力,进行实地考察后,更加失望了。 原本以为或许如蓝星这样的宜居星球在宇宙星空中比比皆是——如此之近的比邻星就存在这样的行星,这肯定不是偶然! 而事实是,比邻星恒星系内宜居带中被寄予厚望的那颗行星,并不宜居, 它已被它的恒星潮汐锁定,有一面永远向着恒星,另一面永远背对恒星, 它也没有一颗恰到好处的卫星,在各种层面的参数上也有很大差距,使它只是看起来位于恒星系的宜居带,实际上并不宜居。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啊。”独夫低声自语,目光变得深沉,回忆着逃亡前的那场变化。 在他的计划中,不应该是这样。 木卫二冲向太阳的模拟实验是必然, 但又是怎样一股力量,调动了蓝星,去与木卫二同归于尽? 祂的三千神子中,似乎也有一位有所不同, 那名神子似乎应该是另一个人,但如今却不是……应该是的那个人应该叫做……祂在竭力调动思维,然而却不能想起任何信息,哪怕是零星的信息片段。 这对于祂而言,极为罕见。 祂走出飞舰,迈步向比邻星,接近它的宜居带,寻找到那颗与蓝星在尺寸、性质上都有很大相似度的行星。 它一面永远面朝恒星,因而炽烈火热,另一面永远背对恒星,所以森寒冰冷。 祂站在太空中,低头看着这颗行星,像神明俯视人间。 祂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系统。” “在。” 于是一个冰冷声音响起在祂脑海。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祂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我感觉到,似乎有另一个人,在另外一个维度,深深地看着我。”祂低沉说道,“我的感觉不会错,这必然是真。我只是无法理解,这代表着什么?平行的时空?还是?” “时空就像一把壶。”叫做“系统”的冰冷声音回应道,“它的壶口洞穿了时空的阻隔,完成一次维度的跨越后,又回到壶中。 你就是你,你是那条水流,通过那条壶口,完成一次回流……这难道代表你变了,不再是你?” “克莱因。”祂颔首说道,“克莱因提出过这个设想,我一直认为是谬论。 但我还是认为,你说得不那么对。” “我不会错。”“系统”冰冷说道。 “这可难说。” “系统”短暂的沉默后,继续冰冷说道:“周独夫,你的疑心与你的野望一样,磅礴浩大。” 周独夫深沉说道:“我只愿做自己的神明,我不会信任何存在,包括你,都不可能成为我的神明。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知道。” “呵。” “系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没有任何感情温度,仿佛不是活物,而是一段冷冰冰的机械程式,但这个短促音节发出,却分明包含着浓烈的嘲讽意味。 “我还是想亲手试一试。” 周独夫说道。 于是, 祂在太空之中,俯视那颗行星,然后伸出一枚手指,拨弄了一下。 像人拨弄一颗弹珠, 弹珠便会在平滑的台面上开始转动。 在蓝星文明的早期,蒙昧的人们相信必然有古老的神明创造了世界和万物, 后来,无论是修行还是科技的发展,都逐渐将神话迷信的色彩从世界本质的表面剥离,一切回归到有序的分析和认知中, 人们认识自身,于是开始修行,人们认识世界和宇宙,于是开始点亮一颗颗科技的灯火…… 但即使到最后,仍然有一个问题没能得到解答:一切开始的时候,那第一道力是从何处来? 一颗在绝对平滑的真空中永恒转动的弹珠,依靠的是能量无损的惯性,那么最初给它的力量,是哪位存在拨动的手指? 周独夫拨动手指, 那颗行星于是挣脱恒星的潮汐锁定,轻轻地转动起来! 远方的飞舰中,三千神子骇绝! 祂, 拨动了一颗星球! 以一己之力,指尖轻轻拨动……于是一颗被恒星潮汐锁定的星球开始转动。 这恐怕不是人的力量, 超越了人的范畴。 那颗星球转动了起来, 永恒面对恒星的那一边逐渐转向背面,炽烈和灼热开始冷却, 永恒背对恒星的那一面转向恒星,森寒冰冷开始消融。 它的表面出现了冷热交替, 出现了液体的水, 它的大气层逐渐升腾、变化, 它拥有了类似季节变化的循环, 它的内核因为转动的变化而动荡起来,一股强烈的磁场逐渐产生, 它的每一层地质结构,也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行。”周独夫叹了口气,“确实不行。” “继续前进。” “系统”冰冷说道。 “不,还有一件事。我需要确认一下。”周独夫说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有另一个我,在另一个维度看着我, 并且,在我的这些孩子们中,有一个似乎应该是另一个人,但那个人却没有出现,而是由另一个人替代了他。” 祂的目光投向比邻星外层轨道上的飞舰, 祂伸手轻轻一抓,飞舰中便有一名神子被祂抓了过来。 “应该就是你。”周独夫目光深沉如渊,“在离开蓝星之前,你跨越了深海,得以加入这个行列……但你本不该有这样的机会。 不要怕,孩子,让我来看一看,是谁给了你机会。” 这是一名女子, 被祂一眼看穿肉体和灵魂。 第二十五章 答案与娲皇骨 “在我们那个时代,这颗星被再次‘发现’,并且经过紧密的观测,得到了许多数据,再次‘证明’了它是一个貌似处于宜居带的不宜居行星。” 任务世界的比邻星系的外层空间,一条暗红如线的剑光停留在此, 周虞遥望着那颗暗红色的红矮星,以及围绕着它由一颗行星碎裂而成的石带,轻声说道。 这颗行星被称为“比邻星b”,因为它的母恒星比邻星相比于地球的母恒星太阳而言,过于小和暗弱,所以它所处于的所谓宜居带,实际上距离母恒星比邻星只有005个天文单位——所谓一个天文单位即太阳到地球的距离,约为一点五亿公里。 比邻星b距离比邻星只有七百五十万公里,但它从比邻星接受到的热,大约只有地球从太阳获取的热的一半略多, 这并不是最关键的一点, 关键在于,因为距离母恒星过于接近,它从比邻星接受到的x射线辐射高达地球从太阳接受到的辐射的至少四百倍,所以它并不宜居。 周虞和花令主、花羞公主静静地感受着,他们似乎还能从周围的宇宙虚空中,感知得到一丝丝飞舰的空间曲率球引擎划过时留下的极淡空间扭曲遗痕。 “周公子,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花令主轻声叹道。 “知道,和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对抗。无论是在这个世界,那是我们的世界。”周虞平静说道,丝毫无畏,“花令主不是早就在这样做了吗?” “你指的是三坨王的那件事?”花令主苦涩说道,“那只是一场小把戏,远不至于达到和祂对抗的地步,祂或许根本没有兴趣关注。” “我听说祂可能深陷在某个地方,至多只能降临真姿,祂的真身出不来了……所以,花令主你在害怕什么?” 周虞问道。 花令主惆怅说道:“你不了解祂的恐怖,在这个世界,这个时候,祂可能还是那位独夫,还不至于是真正的所谓神主,但当祂成为了所谓主,如我们那个世界中的祂……即便是只是祂的一丝意识,降临真姿,也远非我辈能够抗衡。” “我不信。”周虞摇头说道,“他又不是真正的神明。” “祂这样的存在,你觉得和神话中的所谓神明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祂不是真的无敌,也不是真的全知和全能。”周虞笃定说道,“所以,祂有不能掌握和不能影响,以及无法改变的事物。” “比如?” “比如……这个世界的祂,在这里留下了一个问题,希望在一千万年之内,‘另一个维度’的祂能够给出答案,我认为不需要那么久,而我们可以让这个世界的祂得不到这个答案。” 周虞将手指向那条环绕比邻星的石带。 它们已经成为一条长长的线,长达千万公里以上,在轨道上环绕比邻星运转。 在它们的中心处,原本比邻星b应处的位置,最混乱的一团灼热乱石已经在冷却的过程中逐渐相互碰撞、粉碎、重组, 将在不久的将来,重新形成一团核心, 然后,凭借自身的引力,缓慢地扫清所处的轨道,将那些乱石重组,吸引到自身周围,直到漫长的岁月之后,重新成为一颗环绕比邻星运转的行星。 而在这个过程中,或许,“另一个维度”的祂,能够以不可思议的伟力,打破狗系统对任务世界的阻隔,降临过来某些讯息,形成一种答案,使这个世界的祂知悉。 这并非不可能, 周虞相信这必然会发生。 因为,狗系统对任务世界的掌控——尤其是当任务世界的规模放大到如此宏伟,以浩瀚宇宙为背景时,它的掌控力度似乎在减弱, 以太宇王的能力,便可以打破任务世界的隔膜,将天水军王的神子之躯送进来,登录到少年萧策的体内。 对于那位冥国至高无上的神主而言,当然也不会太难。 只不过,这个世界的那位独夫还不知道——祂以为,可能需要一千万年。 但周虞认为会很快。 暗红色如线的剑光,迅速划过虚空,穿过数颗行星的轨道,终于抵达那条环绕比邻星的石带。 在已经渐成一团核心的乱石深处,他们停了下来。 那些岩石在碰撞、粉碎后,重新组合,原本灼热的行星爆炸撕裂后遗留的核心部分,在冰冷的太空中冷却,此刻因为逐渐汇聚,体积与质量增长,它们开始重新产生热, 黯淡的红光从这团核心中发出,表面逐渐流动起热烈的岩流。 那些被沿途吞吸过来的乱石,坠入岩流中,随之消融,成为它的一部分。 这团核心逐渐变化,开始蠕动,在隐隐约约之间,变化成为一颗太空中巨大的岩石心脏,然后随着岩浆热流的澎湃,开始跳动、震荡。 当这颗心脏激烈跳动起来, 那些乱石便纷至沓来。 几乎在呼息光景中,流星般的乱石纷纷而至,以这颗巨大的岩石心脏为中心,开始重组。 在宇宙虚空中, 一股无形的伟力,降临了。 它像是一道影子, 伟大,伟岸,伟力无边, 磅礴而无限, 它降临于那颗巨大的岩石心脏,赋予它一种崇高的气息,凌驾于周虞所知的任何生命形态之上,所谓王者、圣人也不足以相提并论。 而这仅仅是一股气息挟裹的伟力而已。 那些纷至沓来的乱石,渐渐以岩石心脏为核心,组成一具伟人, 岩石的伟大巨人, 立于太空深处, 像一颗行星那般庞大,沉重,有力。 周虞的心灵为之震颤, 花令主和花羞公主的脸色一片惨淡。 “那个独夫……多久能赶回来?”周虞艰难问道。 “很快。”花令主回答得更艰难。 然后,她颤抖着将暗红色如线的剑光祭出, 这条剑光崩裂,断成一截一截。 第一截剑光当空一跳,似乎成为了一种载体,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降临,融入其中,然后剑光冲向四面八方,化为一尊巨人。 这是一尊仿佛来自莽荒,野性霸气的强者, 周虞不曾见过祂,却仍是一眼辨认出来—— “三坨王!” 紧随着三坨王之后,一尊尊王者,以一截截剑光为载体,降临进来! “母亲。”花羞公主颤栗说道,“娲皇氏以骨百二十节炼剑器,落在我花妖一族手中,这次要折损多少节娲皇骨?” “全部。” 第二十七章 从独夫到主 再中 “一百二十位冥国王者啊……” 周虞惊叹说道,“背叛祂的人竟如此之多,老实说,我很吃惊。” 花令主叹息说道:“某种意义上而言,背叛祂和想让祂死,是两个概念。” “想让祂死,还不算背叛?” “不算。”花令主认真说道,“背叛,是对信仰的重新判断,然后得出的否定的结论,而想让祂死,却不代表否定。” “信仰祂,认同祂,并且希望祂去死。”周虞明白了一些,但还不够彻底,“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想成为祂,或者单纯只是想看一看,祂究竟会不会死。” 周虞:“……我觉得都是活得太久,闲得蛋疼,没事找事。” 花令主摇头,沉声说道:“万物的终点是神明,祂大约可以认为是神明级数的存在,那么,神明的归宿又是什么呢? 很多人都想知道,可自己不是,也注定成不了神明, 那么就想办法,让算得上是神明的祂去死一死,然后大家便能知道,神明的归宿究竟是什么。” “……” 一百二十名冥国的王者, 以娲皇骨为载体,登录进来。 想要杀死祂, 或者说,想要从此刻开始,启动杀死祂的行动。 这个行动的第一步,就从这一次的任务世界开始,而第一步应该会分为两件事—— 首先,杀死祂从真实世界降临进来的“答案”, 其次,杀死这个世界还未成为主的祂。 那一百二十名王者,不需要任何指令和配合, 登录后便立即动手, 围杀那尊星球一般磅礴伟大的巨人。 …… “那么,我想问题又回到了早先那个问题。”在周虞的识海中,他的灵魂之火起伏波动,在星光中凝为文字,“在克莱因壶中,跨越时空维度的壶嘴再回来,从壶嘴里回来的水还是原来的水吗?” “你觉得呢?” 狗系统不出意料地卖弄玄虚。 “我们还是谈得直接一点,”周虞无意与对方周旋,“杀死这个世界的周独夫,对真实世界的冥国神主会有影响吗?” “有。” “祂也会死?” “那不会。” “为什么?” “我回答过你。” “什么时候?”周虞疑问道。 “不久之前。” 于是,当周虞的眼中呈现一场震荡整个恒星系的大搏杀时,他开始努力回忆,然后想起来,在不久之前,他和狗系统曾有过的另一场对答—— “……这位独夫,是冥国那位至高无上的神主吗?” “算是。” “什么叫算是?” “就是差不多,大体上。” “那我换一个问法,祂是赵暖暖的爹吗?” “这个比较容易回答,不是。” “赵暖暖不是冥国的公主殿下,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神主之女吗?” “是啊。” “祂,这位蓝星文明的大议长,狗独夫,算是……大体上差不多也就是那位冥国神主,而冥国神主是赵暖暖的爹,祂却不是? 是我理解能力不足还是怎么回事?” “这事有点复杂,不好说太细啊……一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留给时间慢慢解决,所以我们还是以后再说这个事。 再见。” “滚。” ——周虞仔细地将上一次的对答回忆数次,逐渐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你的意思是,对于真实世界中的冥国神主而言——今日之祂已非往日之祂?” “你这样理解也可以。”狗系统的语气充满嘲弄,“更何况,就算祂没有改变,也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杀死真实的祂,否则的话,我岂不是可以弄死祂无数次?” 周虞恍然:“有道理。” “但至少会对祂产生一些影响,尤其是对于此刻的祂来说。” “此刻的祂怎么了?”周虞抓准机会,立即发问。 “此刻的祂啊,付出了祂应付的代价。” “什么代价?” “以后再说。” “操!” 周虞放弃了继续追问, 然后他看见, 一名王者在那星球般的巨人反手一击之下,碎为齑粉。 巨人发出悠长的声音:“我很失望。” 粉碎的王者如烟云散去,祂登录进来的灵魂化为虚无,从此不复存在,彻底死亡。 星球般的巨人,那位冥国神主投入此间的答案,将登录至此的王者灵魂击杀,意味着在真实世界的这名王者也随之魂飞魄散,为之消亡。 付出性命的代价! 暗红色的一截娲皇骨暴露出来,飞向花令主。 这一截娲皇骨落在花令主当头,花令主脸色惨淡,颓然跪下,恭敬请罪:“花族七代令主有罪——” 砰! 那截娲皇骨在她头顶轻轻一击。 花令主便张口吐血,神色黯淡一分。 然后,那截娲皇骨一个翻滚,落在一旁的花羞公主手中。 花羞公主短暂的迷惑后,忽地明悟过来,登时惊骇叫道:“娘……” 花令主平静说道:“一切命定,我儿从之即可。” 花羞公主泪如雨下, 她心下明白了, 当娲皇骨全部归位,当代花妖一族的令主便承受全部之罪,然后失职丧命,百二十节娲皇骨将重组归位,传入她的手中, 她便将是下一代花妖一族之令主。 一切命定, 从之即可。 第二位、第三位……一尊尊强大的冥国王者,祂们之中,有一些是继承着冥国神子之位的,甚至还有如太宇王一般的初代神子,是存活了数亿年的古老存在, 也在此次行动中,陨落于自己信奉的主的手中。 为了信仰,也是为了否定信仰,选择赴死。 祂们前赴后继, 一一陨落。 一截截娲皇骨归来,将罪孽加于花令主之身,然后落入花羞公主手中。 而每一尊王者在死亡之前, 都只会对那尊星球般的巨人造成一星半点的损伤。 看起来卑微又可笑, 像蝼蚁抬起脚,想绊倒巨象, 愚蠢而又令人动容。 直到还有最后一尊王者, 那尊仿佛来自莽荒时代,野性霸气的王者。 祂赤裸着上身,腰间缠绕着皮毛, 伟岸如古老雄山的体魄,那一座座如沙丘般的筋肉,以及祂手中提着的滔天巨蛇。 是三坨王。 祂开口说道:“主, 你猜, 我的真身此刻在何处?” 第二十七章 从独夫到主——叩门者 巨大的旗舰降临地球, 赵暖暖带着牧笛从容而下,落在一片群山之间。 九座插天的峰芒像九个点,它们相互连接起来,是一个正九边形。 正九边形,当然就会有九条边。 每一条边,是两座山峰之间的险峻山谷。 位于天与地之间,像一座门。 于是有九座门。 “牧笛,你说,祂们是不是幼稚?” 赵暖暖冷漠说道。 牧笛垂手躬身,微微含笑,淡淡说道:“祂们是愚蠢。” “也对。” “妄图背叛主、弑杀主,我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愚蠢。” 牧笛嘲讽说道。 “这不对。”赵暖暖说道,“你这样说,那就说明你比祂们更愚蠢。” 牧笛嘴角抽了抽,愁苦说道:“殿下请教诲。” “首先,祂们不是背叛,至少不全是背叛。”赵暖暖看着那九座山之间,仿佛人间乐园般的所在,微笑说道,“其次,祂们也没有想过真得弑杀祂。” 牧笛惊愕问道:“那祂们目的何在?” “祂们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或者是两个答案。” 赵暖暖仿佛在解释给牧笛听,虽然这并没有必要,她更像是在解释给另一个人听,“祂们一个目的是想知道祂是不是还能出来,另一个目的……可能存在的另一个目的,是想试一试,这种方式究竟对祂有没有影响?” 牧笛的眼中放射出精芒,坚定说道:“主无所不能,主愿意出来时,自然会出来;主无可匹敌,主不会受到任何损伤,任何影响。” “呵,”赵暖暖嗤笑道,“难怪‘天上’曾经流传过,你是祂的一具假身。” “我怎么配?” 牧笛说道。 “是啊,你怎么配?”赵暖暖怅然说道,“祂在这世间,当然有假身存在,这是必然的事情,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祂的假身在何处,是哪一个人。” 牧笛垂首不语, 他安静下来,慢慢等待着,直到某一个时刻,忽地抬起头,向着九座山以外,这天地间浩大之门的外面,看了过去。 “哦,原来是三坨王。”牧笛恍然,然后失笑说道,“谋划不可谓不长远,但是我仍然认为,这并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主而言, 除了信仰和奉献,任何别的形式都没有意义。” …… …… “主, 你猜, 我的真身此刻在何处?” 三坨王屹立在比邻星系的虚空中,面对着那尊星球般的巨人。 那巨人是祂的主从真实世界投入进来的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是为这个世界的周独夫所准备。 但是, 包括三坨王在内的一些存在,不希望这个世界的周独夫获知这个答案,祂们要扼杀这个答案,甚至在周独夫调头归来时,扼杀这个世界的周独夫。 祂还没有从独夫成为主, 这似乎是一个机会。 然而……现实看来,似乎不太现实。 一百二十名王者登录进来,纷纷陨落, 仅剩三坨王一人。 祂面对着那尊巨人,隔着两个世界,向祂的主发问。 星球般的巨人——冥国神主的答案,发出遗憾的声音:“你终究心向人间。” 三坨王淡漠说道:“这与我奉你为主,信你如神明,并不冲突。” “苍梧会为你开门吗?” “山主有大智慧。” “如果祂有大智慧,祂就不会开门。” “无妨。”三坨王复杂地笑道,“主,你在门内,我在门外,当我叩响那座门,无论山主是否为我开门,想知道你在哪里的那些存在自然就会因此知道你在哪里,这便已经足够。” “我保持沉默地看着你们可笑的谋划,等待着你们究竟会怎样做以及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不在乎,因为你们不过是一群孩子。 但是, 鬼蜮……当你们不惜将家乡暴露在鬼蜮的视线中,作为你们的主,你们的父,我便不能允许。” “呵。”三坨王嘲弄说道,“当冥国归来时,就意味着你在默许这件事,或许这正是你所希望看见的呢? 我从不相信一位如神明般伟大的存在还会存在任何情绪这种东西,你不可能具有,所以所谓家乡对你而言,不值一提。” “万物的终点是神明,而神明也应当有归宿。”祂淡淡说道,“这与神明是否应当具备情绪无关。” “哦?”三坨王恍然,“你并不爱所谓的家乡,你只是需要家乡?” “这样死去,很不值得。” 祂用一种悲悯的语气,对三坨王说道。 …… …… 苍梧, 九座神似之峰。 像天地间的一座门, 有人在门外, 抬起手, 准备扣响这座门。 “哎。” 赵暖暖在九山之间,遗憾叹息说道,“祂要死了。” “三坨王?”牧笛惊问道。 “是啊。” “哦。祂该死。”牧笛的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一切悖逆主的,都当死。 “但……祂们谋划了很久,应当不至于如此愚蠢和简单。” 赵暖暖又说道。 三坨王在苍梧之外, 抬手, 想扣响这座门。 于是从九山之间,降临出来一道伟力,镇压向祂。 三坨王抬起头,认真说道:“山主,你也相信当我叩响这座门,宇宙深空的鬼蜮中的那些鬼,会知道祂的所在?” 有个声音回应祂:“还不是时候。” “我们,等不了了。”三坨王说道,“那些鬼……已经快到了,它们终究会知道。” “还不是时候。” 那回应的声音仍是这五个字。 “山主。”三坨王悲凉说道,“我们……很久未见了。” 山主略作沉默,然后说道:“退去,或者,死。” 三坨王不复多言, 只是坚定地抬起手,用力向虚空中叩击。 于是伟力冲天而降, 在祂的手于虚无中叩出声响之前,将祂镇压下去,碾成一堆烂肉! 三坨王, 死! …… …… 任务世界, 星球般的巨人面前,三坨王庞大而野性的身躯忽地崩溃,塌陷下去,成为一滩烂肉。 然而, 原本握在祂手中的两条滔天大蛇,却猛地绞缠在一起,发出嘶嘶悲鸣,如泣如诉,在相互绞缠之中,化为一个妇人。 …… …… 人间,地球, 苍梧。 三坨王化为一滩烂肉,被镇压至死。 从那一滩烂肉中,爬出来一双小蛇,它们相互绞缠,发出嘶嘶悲鸣,如泣如诉,并在相互绞缠之中,化为一个妇人。 妇人垂泪, 抬起手, 在虚空中用尽毕生的力量,狠狠叩击! 铛…… 响了, 并且回荡,回荡在苍梧,回荡在人间,回荡在太阳系,回荡在宇宙深空中,回荡在那些深空中的鬼的耳畔…… …… …… 叩门声回荡到苍梧九山之间。 “原来是这样啊。” 赵暖暖微恼说道,“我居然没猜到。” 第二十九章 门 “平希王果然没有死啊。” 周虞说道。 “当然。” 星球般伟大的巨人说道,“每一个孩子,我都看在眼里。” “刑天氏竟也还活着。” “有人告诉过你刑天氏已死吗?” 周虞怔了怔,摇头说道:“这倒也是,确实没有。” “未死,也是苟延残喘罢了。” “在我听说过的神话里,刑天氏是被帝轩辕氏所斩。” “区区一个刑天氏,是被谁所斩,很重要吗?” “不重要。”周虞点头说道,“今日之刑天氏,是怎样的存在,才比较重要。” “一抹残灵,登录于平希王那个孩子。” “有点复杂……平希王是降临进来的……恐怕祂和天水军王一样,也已只剩下灵魂之躯,然后,刑天氏的残灵再登录于降临进来的平希王的灵魂之躯?” 周虞闻言,先是吃惊,随即又遗憾起来,叹息说道,“那很可惜啊,恐怕不足以杀死这个世界的那位独夫。 你说是,花羞令主?” 花羞一脸迷惘,仍然未从丧母和接任花妖一族令主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 …… 刑天舞干戚, 猛志固常在。 所谓干,即巨盾, 所谓戚,即巨斧。 神话之中,上古时代,刑天氏战帝轩辕氏,为帝轩辕氏所败,斩其首级,刑天氏仍舞干戚,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怒战不休。 但任务世界的周独夫不认识, 但祂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抓住了一丝端倪,疑惑问道:“你……来自另一个维度?” 刑天氏默然。 “你要阻止我取得另一个维度的我传达给我的答案?” 刑天氏仍默然。 “哦, 你连头的没有,讲不出话来。” 周独夫失笑说道。 巨斧斩了过来。 …… …… “我们换一个话题。” 周虞说道,“你想告诉这个世界的那位独夫一个答案,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星球般的巨人微嘲说道:“你难道不想先知道我想问我的问题,再考虑答案的事?” “是祂问你的问题。”周虞首先进行纠正,“且不说跨越时空维度的壶口里回来的水还是不是原来的水,只说刚离开蓝星的那个独夫和未来的冥国神主是否是同一个存在,就是个大问题。 所以, 是祂问你,而不是你问你。 在我看来,你们不一样。” “有点意思。”星球所化的巨人沉声说道,“那便由着你的意思。所以,你不应该先知道问题吗?” “我为什么要对问题感兴趣?知道答案难道不是更重要?”周虞坦率地说道,“那个问题必定是我解答不了的,所以,我得到答案,就等于知道了问题。” “给我一个告诉你答案的理由。” “我们在等待祂与刑天氏搏杀的结果,如果刑天氏得手,那么你费不小功夫才送进来的这个答案,便失去了目标,而终归该有个人听一听这个答案。” 周虞理直气壮说道,“而如果刑天氏失手,祂得以来到这里,我想……我恐怕要想办法在祂知道答案之前弄死祂,接下来又回到刚才的逻辑——终归该有个人听一听这个答案。” 星球般的巨人沉默了须臾,平静说道:“那么,我等你弄死祂之后,再告诉你答案。” “我可太烦你们这些热衷于故弄玄虚的大人物了。”周虞微恼说道,“就像我们听别人讲故事,这样玩会导致故事变得复杂而冗长,谁还有兴趣听下去?” “不行啊。” 星球般的巨人认真说道, “如果一切都平铺直叙,让你全部搞清楚,那就不是有没有兴趣的问题,而是变得格外无趣。你知道,活得越久,越是对无趣这个词了解得深刻,并且畏惧无趣。” “那我等一等。” 周虞说道。 “为了避免无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星球般的巨人说道。 “我知道了,你被关在门里,确实很无趣,否则的话,你这样的大人物,应该不会有闲情逸致给别人讲故事。”周虞嘲笑说道,“你讲,我听听看。” 星球般的巨人顿了一顿,似乎在回忆和组织语言,接着就在这辽阔的宇宙星空中,开始讲故事:“就从刑天氏丢了头开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一个叫阪泉的地方。 人皇神农氏的后裔,集齐了三皇圣器,欲做新一代天帝,重立天阙……这倒也说得过去,但有个姓姬的人不同意,遂取娲皇氏造人之遗土,炼制为匣,以天道之数,夺得三皇圣器,大败神农氏后裔于阪泉……” “等等,”周虞出声打断,“那位人皇神农氏之后裔,称之为‘炎帝’?” “他们那一脉,皆以此为号,炎帝传八代,至阪泉之战后而终。” “哦,你继续讲。”周虞听得津津有味。 于是,星球般的巨人继续娓娓道来:“刑天氏,炎帝所属之一大部族,族人善战,首领乃世之一流人物。炎帝既败,刑天氏部族犹不服,于是举族为帝轩辕氏所诛,悉数斩首,其首领刑天氏亦被斩去六阳魁首。 炎帝为之求情,求以娲皇氏造人之遗土,重塑刑天氏之头颅,帝轩辕氏不许,炎帝于是复有再战之念,为帝轩辕氏以三皇圣器所镇,事败遂灭。” “娲皇氏造人之遗土,不是被帝轩辕氏铸成了匣子,用来盛放三皇圣器了么?连娲皇氏自己,想以此复原也不可得,遂崩……等等,不对啊!” 周虞忽然想起一件事, “花令主说得不对?她说上古天阙崩,娲皇氏试手补天裂,大损根元,需以造人遗土重新复原,可惜造人遗土被帝轩辕氏取走,铸匣以盛三皇圣器,娲皇氏遂崩…… 这不合理! 天阙之崩后,四龙取天阙四大宫殿,镇压四海,而后三皇出世,取遂古之遗骸,各造一件圣器,以抗冥国,后传于帝轩辕氏……三皇之治世,不知历经多少年月,才到帝轩辕氏开始五帝之时代,在这期间,娲皇氏没有取造人之遗土复原?” “故事的精彩处,或者说,历史真相的精彩,就在这里。” 星球般的巨人居然发出笑声,“三皇治世,用了一整个三皇时代,终于再次为娲皇氏打开造人之遗土所在处,娲皇氏取得了造人之遗土,还未及使用,便被帝轩辕氏得手,并一举将三皇的最后一位——人皇神农氏及娲皇氏一并葬送!” 周虞听得极为心惊, 他油然惊叹说道:“所谓造人之土,实则是娲皇氏追溯古老的蓝星文明,寻找到了基因编码的技术,培植出了可以重新孕育生命的介质。 所以……造人之土在哪里? 和蓝星文明留下的那些封禁的‘棺材’在一起! 也就是,泰皇和娲皇氏苏醒的地方……娲皇氏不是从那里苏醒出来的么,为何又需要用整个三皇治世的岁月,才能重新打开那里?” 星球般的巨人笑道:“呵呵,当然是因为,有人把那里又关起来了啊。” “谁?” 周虞忽地一怔,然后恍然大悟,“那里是蓝星文明最后的火种计划,能够将那里再关闭起来的,当然得是蓝星文明的人……也就是你们,或者说,就是你!” “对。”巨人悠然说道,“可惜哦……关门的人,后来却进了门里,无法出来。” 第三十章 很巧 真实世界, 苍梧。 九峰之间, 牧笛语气复杂地说道:“死了,都死了啊。真是可怜又卑微。” “你是想到了自己?”赵暖暖玩味问道。 “当然不是。”牧笛语气立即转为坚定,“我信奉主,侍奉主,膜拜主,内心永远充满欢喜和平静,永远不会有自卑这种情绪。” 赵暖暖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下一个,该是平希王和刑天氏了。” “是啊,这就更可怜了。”牧笛搓了搓手指头,语气中有了一点明确的悲悯情绪,“平希王不容易啊,当然,刑天氏更加不容易。” “当然,谋划数千年,只为了一个必死的局面,这需要极大的意志和信念,寻常的角色当然做不到。”赵暖暖赞许地肯定说道,“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是有勇气的人。” “我只觉得没有意义。” 牧笛说道。 “为什么呢?”赵暖暖并不赞同,“人如果有了信念,便能一往无前,无往不利。为了这样的信念,即便用死亡换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也是值得的。 如果你将这样的人视为敌人,那么就应当对这样的敌人充满敬意,并且给与最大的重视, 否则的话,对方那一点信念和死亡所换来的希望,一定会成为照亮你的曙光,你将在那曙光中烟消云散。” 牧笛微微一怔,旋即垂手低头,深深叹息说道:“多谢殿下教诲。” “死了。” 赵暖暖忽然说道。 “意料之中。”牧笛又振奋起来,“主无可匹敌。” “呵呵,”赵暖暖微嘲说道,“在那个世界里,祂还不是你们的主,只是曾经蓝星文明的毁灭者、掘墓人,是那个丧心病狂的独夫,那个无能的逃亡者,一个文明最后的懦夫,可耻的代名。” 牧笛的脸色难看得仿佛便秘:“殿下,您不应该这样描述主,祂是您的——” “你可确实是一条好狗。”赵暖暖打断了牧笛,“你说,他能不能在那个世界将祂击杀?” “当然不可能——” 牧笛说道, 但他再次被打断。 “我不是问你。”赵暖暖扬起头,向着天空问道。 “孩子。”天空响起山主的声音,“你希望他能不能击杀祂?” “我当然希望他赢。”赵暖暖微微耸肩,理所当然说道,“他是我预定的男人,我不希望他赢,难道希望那个老不死的赢?” “祂可是你的父亲。” 山主玩味说道。 赵暖暖再次耸肩:“那又怎么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况且,还没有从独夫变成主的祂,算是我的父亲吗?” “我觉得算。” 山主略作沉默后,认真说道。 “我不同意。”赵暖暖摇头,“所以,我要周虞赢。” “他赢不了。” “他还有我。” “你帮不了他。” 赵暖暖笑了起来,灿若星海:“所以我来到这里,等着您帮一个小忙啊。” “有点意思。”山主的语气里带着笑意,说道,“我和祂谈过这个问题,这场争斗走到最后,究竟我们之间是谁先死? 想不到, 我可以先赢半手,并且是以这种方式,由祂的女儿请我出手,助另一个人击杀祂的一具过去之身。” “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照见真我。”赵暖暖淡淡地说了一句玄妙的话。 山主便大笑起来:“好得很,更有意思了!” …… …… “死了。” 任务世界, 周虞面对着那星球般的巨人,与对方几乎在同一刹那,异口同声说道。 周虞有点遗憾, 对方则平静如常。 “祂来了。” 周虞又说道。 “我来了。” 星球般的巨人也说道。 周虞摇头否定说道:“祂不是你,你不要混为一谈。这种心理学上的暗示方式,对我而言不会有效。”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周虞认真说道,“我在认真地考量,稍后怎样才能弄死祂,这基于我对祂的认知——祂不是你,你们不一样。 你试图暗示我,祂就是你,那样会使我产生不可匹敌,无法做到将祂弄死的念头。 我认为这是徒劳, 我意志坚定,不会被影响。” “你……”星球般的巨人微微喟叹,“你比我……哦,是比祂,也就是过去的我,要强啊。我也想看一看,你将用什么方式,将我的一具过去之身弄死。” “过去之身?” “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照见真我。”星球般的巨人,冥国神主降临进任务世界的“答案”漠然说道,“你终将明白这一点。” “哦。”周虞不以为然地应道,“多年的心理学学习使我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不了解的事情可以渴望和期待,但不必过于在意,因为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等待也是一种安宁。” 与此同时,周虞伸出手,向着花羞。 花羞微怔之后,明白过来,并没有犹豫地便将花妖一族的象征,那口由百二十节娲皇骨炼制而成的暗红色细长飞剑交到周虞手中。 “靠这口剑?” 星球般的巨人微嘲说道,“她也是我的子民、孩子,她在当初,甚至不足以成为我的神子之一,说明她无论天赋还是气运都有限,即便在数亿年之后苏醒,也不足以影响到天道的运转。 她的骨为剑,又能如何呢? 孩子是斩杀不了父亲的。” “靠这口剑当然不足够……”周虞说道。 “那你准备靠什么做到?”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周虞摇头说道,“但总得试试,直觉告诉我,试试就有可能成功。” 在星空的尽头,有一个人,跨越宇宙深空,在星河之间驰骋,抵达了比邻星系。 祂出现在这颗红矮星旁, 看见星球般的巨人,看见周虞,看见花羞。 “答案。”祂看不清五官的面孔上,竟出奇地流露出一丝隐约可察的笑,“果然是这样,另一个维度的我,会给与我答案,并且如此之快。 那么, 你在哪里?” 星球般的巨人说道:“没有意义的问题。” 于是祂竟果然不再问,转向周虞,淡淡问道:“你是谁?” “准备弄死你的人。” 周虞说道。 祂便笑了起来,说道:“恐怕很难。 年轻人,你叫什么?” “周虞。”周虞认真地回答,“周天星斗的周,虞舜的虞。” “虞舜是什么?” “是两个人。” “哦。”祂又笑起来,“这很巧,我也姓周。” “我也觉得很巧。” 周虞抬起了剑, 与此同时, 在他的脑后,这一任务世界的虚空裂开缝隙, 从那缝隙中,可见一颗湛蓝的星球, 湛蓝星球的蓝是如此澄澈、动人,像宇宙深空中的一面镜子,映照着星辰大海, 那镜子里的星辰大海中,有一点星光闪耀起来,也是蓝色,更加炽烈,在宇宙深空的遥远处呈现,是一对连体的双星。 有一个女孩子,绝色而纯粹, 她伸出手,五指轻轻一拿,从这面镜子里拿起那点蓝色炽烈的星光,将它通过这道虚空的缝隙,放进了周虞所在的这个世界, 星光灿烂,蓝辉照亮宇宙空间, 落在周虞头顶。 于是,周虞的剑啊,便跳跃了起来, 一百二十节暗红色的骨骼,一节一节地震颤,像复仇的勇士,寄托着蓝色的星辉。 节节如剑, 向前推进。 第三十一章 陛下 透过虚空的缝隙, 可以从一个世界望进另一个世界。 赵暖暖从镜子里拿起一颗蓝色浓郁的星辉,将它送进那道缝隙,落在周虞头顶。 这颗星于是和周虞识海中的那颗相连的星达成某种相融, 将一颗星的力量,寄托于周虞, 然后他出剑, 剑锋向前,节节推进。 除了那颗星,除了周虞,除了周虞手中的剑, 还可以看见那尊星球一般伟大的巨人,以及周独夫。 牧笛颤巍巍地跪了下来,体如筛糠,敬畏而激动地高呼:“主!主……” “祂会疼吗?” 赵暖暖问道。 “一具过去之身而已,还不足以使祂感受到疼痛这种东西。” 山主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惊叹。 祂说得轻描淡写,实则以祂这样的人物,仍然压抑不住,在一字一句之间,有种特别的意味,是欣慰,是痛快,是满意。 冥国神主的一具过去之身, 即便是山主,也不曾斩杀过。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赵暖暖说道。 “问,孩子。”山主的心情显然确实颇为愉悦。 “你和祂,究竟谁强?” 赵暖暖问道。 牧笛跪伏在地,抢着狂热般喝道:“主全知全能,主所向无敌!” “多嘴。” 赵暖暖冷冷说道,“掌嘴。” 牧笛抬起头来,眼中流露狂放的热烈情绪,充满亢奋,毫不犹豫地听从暖暖殿下的命令,用力地对自己掌嘴,口中却不停止,仍然说道:“主全知全能,主所向无敌……” “祂不是无敌的。” 山主在稍作沉默后,淡淡说道。 “你比祂强?” 赵暖暖立即继续问道。 她极为期待答案。 “你看。”山主却避而不答,“那即使只是祂的一具过去之身,但毕竟属于祂,而凭借你们这些孩子,区区数千年的谋划,却可以斩杀掉祂的一具过去之身…… 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祂并不是无敌的?” 赵暖暖微怔之后,颔首说道:“您说得有道理。” 那道虚空缝隙在迅速收敛,但在它彻底收敛消失之前,仍可以看见在那个世界中,暗红色细长的飞剑向前递进,寄托着一对双子连星的力量,猛烈刺杀,刺在周独夫的眉心! 祂的头颅,一瞬爆开! …… 虚空的缝隙彻底弥合, 但在赵暖暖的识海中,一颗影影绰绰的蓝色浓郁的星辉中,却投射出一片浩瀚的光影—— 在一颗红矮星星系中, 有一尊巨大如星球般的巨人, 默然地看着一个年轻人,持一口剑,向前刺杀,刺在一个面目不真切的男人眉心, 将那个男人的头颅刺得爆炸、粉碎。 这种源自宇宙最底层的根本规则,某种恋人共舞般的纠缠效应,竟足以跨越世界的隔膜,将一个世界的真实,倒映为另一个世界的一片虚假光影。 …… 周虞用剑刺爆周独夫的头颅! 他的神情冰冷,如这宇宙深空, 所以他才可以无畏这冰冷的宇宙深空,淡漠冷酷地刺出这一剑,向着祂,向着一位如同神明般的存在刺出这一剑, 刺爆祂的头。 “我弄死祂了。” 周虞说道。 在他的识海中,那种如宇宙两端共舞的恋人般的纠缠效应,也在发挥效果,呈现出一片景象,是茫茫深邃的苍梧九山, 九山之间,赵暖暖恬淡宁静而立,牧笛跪在一旁神色惨淡,仿佛看到了一生之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导致信仰崩塌,脸上的情绪比便秘更难过三千倍。 “您说得有道理。”她向着天空,郑重地说道,“但我总是觉得,应该还是您更强一点,比祂强一点,不管是作为那个独夫的祂,还是作为天上神主的祂。” “何以见得?” 周虞从识海中这幅景象中,听见声音,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平静从容,淡若烟云,就在这片山里,就在那片浮云之下,干净清透, 周虞一瞬间明白,那是苍梧山主的声音。 “谁在门里被关着,当然就意味着谁输了一手,输得人当然也就是弱的那一方。” 赵暖暖说道。 山主平静说道:“如果祂的受困,是因为被算计,被背叛,甚至是祂被迫主动受困于此呢?” 赵暖暖摇头说道:“无论是被算计,还是被背叛,甚至是被迫主动受困,当然也都说明祂在某些层面上输了一手,否则的话,为何会受困呢? 真正无敌的强者,永远不会处于下风。” “你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山主说道。 “我听说……” 赵暖暖的眸子里露出一抹淡淡的幽深,有种对秘密的好奇,以及对未知探索的智慧光火,声音很轻却极为郑重地说道, “我听说,对于祂而言,这漫长的岁月以来,如果一定要说有某一位存在是祂真正的敌手,那么,那位存在甚至不是那些宇宙深空中的鬼,不是那些鬼蜮的大能,而是某一位在这颗星球上曾经号令莽荒,屹立在万族之巅,几乎可以触摸到天道的伟大存在…… 牧笛, 你说是?” 牧笛如信仰崩塌一般,神情衰败,眼中满是颓废倾塌的城和山,似乎失去意识般说道:“是啊,是啊,只有那一位……” …… 周虞刺爆了周独夫的头颅, 透过那些血和白的雾,他看着那尊星球一般伟大的巨人, 识海中回荡着来自真实世界的声音。 “所以说啊,世上最难做的不是圣人,不是领袖,也不是号令万族的匹夫,而是一个女儿的父亲。”星球般伟大的巨人惆怅说道。 祂的女儿,亲手协助眼前这个年轻人,将祂的一具过去之身一剑斩杀! 周虞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他极为艰难地问出一句话:“做一个女儿的父亲当然难,那么你觉得,是做一个懦弱的独夫困难,还是一个勇敢的匹夫困难?” 星球般的巨人淡淡反问道:“你猜到了什么?” “我听说,在你漫长的岁月中,只有一位存在勉强能算你的敌手; 我又听说,你一定不是最强,因为你必定不是无敌,也有一位存在,可能比你强大……” 周虞认真地问道,“所以,祂们是同一个人吗?” …… 与此同时,在他的识海中,那片景象里, 赵暖暖仰头向天,认真地又重复问道:“您说是,陛下?” 第三十二章 鬼蜮 山主在沉默, 长久的沉默, 然后反问道:“孩子,冥国那位神主,是你的父亲吗?” 赵暖暖也沉默,沉默长久,然后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 “那么,那位蓝星文明的独夫呢,是你的父亲吗?” 赵暖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果断说道:“不是。” 于是山主的语气里带着轻快的笑意,说道:“上古不周山之巅,天阙之中的那位天帝陛下,充其量只是一位匹夫,以匹夫之力,试图统摄万族,追溯时光的长河,与天上地下斗争, 祂,不是我。” …… …… “所以,祂们是同一个人吗?” 周虞认真问道。 但他不需要眼前这尊星球般伟大的巨人给出答案了。 在他的识海之中,他听见了赵暖暖得到的答案—— 是,也不是。 苍梧的山主, 和上古时代早年,三皇之前,于不周山之巅立天阙,代表着天道运转的那位天帝陛下, 是一个人, 也不是一个人。 “你知道答案了。” 星球般的巨人说道,“这真是世上最使人苦恼的事情……一个父亲失去了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将永久地偏向另一个,年轻的,同性。” 周虞淡淡说道:“这事可不怪我,是她的意愿,况且我也没有答应。” “你不答应?” 周虞对这包含不满的问题不置可否。 星球般的巨人发出似乎可以撼动宇宙星空的声音:“我的女儿,比不上那两个女孩子?” “你这种比较就不对。”周虞平静说道,“他们分别是独立的个体,各有各的人生和精彩,不存在谁比得上比不上谁。” “呵。” 这位冥国的神主,至高无上的存在,很有可能是已知世界中最强大的存在,神明一般的存在,就像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一样,和吴清清的父亲梁先生没什么区别,恼火说道,“你这可真是标准的渣男回答。” “你还懂渣男?”周虞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是个没有七情六欲,如同一台冰冷机器一样的存在。” “你是不是忘了,我有一个女儿,鲜活的,继承着我的基因的女儿。” “有后代并不代表你有七情六欲。”周虞诚恳地和对方探讨这个问题,“动物也会通过交配来繁衍后代,繁衍是生物的本能,是基因存在的根本价值,这不代表任何动物都具备智慧和感情。” “人也是动物。” “人是高级动物。”周虞耸肩,说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暗搓搓地攻击你是个动物,我的意思是,你是高级动物中的巅峰存在,我以为你这样的人物,已经超越了生命体的本质,繁衍只是作为一种本能,或者说是需求, 而不是因为你为了七情六欲去交配,接着顺便生了个女儿,并且对这个女儿有着寻常父亲应有的那些感情……” “我当然有。” 星球般的巨人说道。 周虞有点明显的诧异,问道:“你指的是你有欲望,还是对你的女儿有父爱?” “都有。” “嚯……”周虞震惊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不知道合不合适?” “可以。” “赵暖暖她妈是谁?” “这很重要吗?” “你说你有欲望。” “欲望很重要,但欲望的对象不一定重要。” 周虞摊开手,叹一口气:“臭不要脸,还说我是渣男,你才是真渣。” “哈……”这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居然发出笑声,显得无比快活,充满了生趣,使周虞相信祂确实不可能是一台冰冷的机器,“时间差不多了。” 周虞立即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以你的能力,也只能短暂地将一个答案投入这个世界?” “是。” “最后一个问题。” “说。” “我们说好的,如果我能弄死祂,你就告诉我,你想给与祂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简单。”巨人伟岸的躯体开始崩塌、粉碎,逐渐化为虚空中的乱石,“不要成为我。” “不要成为你?” “对,这就是答案。” 巨人终于彻底垮塌,碎为无数流石,仍然在比邻星的这条轨道上,缓缓运转。 “不要从蓝星文明的独夫,成为冥国的主?” 周虞缓缓地斟酌着这个答案。 与此同时,他的识海之中,仍然流淌着苍梧中发生的景象。 赵暖暖和不知何在的山主的对答结束,一切都陷入沉默中,直到…… 直到, 有一点无形的气息,出现在苍梧。 那恐怖的压力再度随之降临,是山主的气息,足以将三坨王碾为一摊烂肉,足以跨越世界的阻隔将三坨夫人也碾为一滩烂肉的强大气息,随之降临, 对突然出现在苍梧的那一点无形气息,进行碾杀。 “你在门里这么久,才得以投映出去这么一点本元,却毫无功果,难道不觉得可惜?” 山主的声音问道。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有一个伟大的声音回答山主。 “无关,但我会碾杀你这一点本元。” “那又如何?” “意味着你输了。” “你还是那个无知的匹夫,你以为你反省了,其实没有,你还是那个妄图代表天道,僭称‘天帝’的匹夫。”那个伟大的声音嘲讽说道。 山主的气息弥漫于虚空中的每一个极限空间结构中,无孔不入。 终于, 那一点本元气息消散, 被碾杀了。 门里的人还在门里, 门外的人还在门外, 有些门有钥匙, 有些门则没有钥匙,只是沉默着将世界分割。 …… …… 在周虞和花羞的眼前, 时光突然被极致地拉快, 他看见一支远征的队伍,跨越星河,从一条河到另一条河,他们不断前进,对宇宙中的资源索取、改造,缔造更加庞大的舰队,发展更多的后裔,他们中不断出现强者…… 在一条又一条河中踏过, 河水溅湿了他们, 也淹死了一些人。 后来啊, 后来他们在宇宙深空之中,遭遇到了鬼, 那是真正的,宇宙深空中的鬼, 这些鬼像银河系前进道路上的危险光带一样,只是更加广袤,更加凶恶, 与之相比,这些充塞宇宙深空巨网间的空洞的鬼,过于庞大,以至于银河系前进道路的那条危险光带至多只能算是一条微不足道的触须…… 鬼过于庞大, 像一整片危险的疆土, 他们与这片疆土接触, 然后在恐惧中遭到重创, 他们开始逃窜,并称之为“鬼蜮”。 “宇宙深空中的鬼蜮……”周虞的灵魂在识海中震撼呼啸。 然后等来狗系统的回应—— “你弄死了这个世界的周独夫,看在都姓周的份上,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第三十三章 从独夫到主 下 “我该做点什么?” 周虞平静地在识海中以灵魂之火凝成文字,“你觉得我可以做点什么?” 狗系统难得像一个诗人一样呈现文字于周虞的识海中:“流浪者需要家乡。” “流浪者已经没有家乡。”周虞表达反对,“在这个世界里,蓝星不是已经毁灭了吗?” “你向前看看。” 于是周虞的目光聚集,集中在比邻星系空间中,在这颗红矮星星系的虚空中,原本属于比邻星b的公转轨道上,出现了一颗新的行星。 它不是比邻星b, 但它曾经是。 它在崩裂爆碎之后,化为一条石带,像几光年外的太阳系拥有的那条小行星带一样,随着这个世界的时间尺度被狗系统疾速拉快,不知过去了多久,这些乱石早已再次经过吸引、碰撞和融合,形成了一颗新的行星。 新行星的年纪还不够大, 所以它还是一个躁动的孩子, 它的表面炽烈灼热,像一个巨大的熔岩火球,以极高的速度自转和公转着, 在它的前世比邻星b的生命历程中,大概也在久远之前经历过同样的阶段, 就像太阳系的那颗蓝星,曾经也是如此。 “哦。” 周虞恍然大悟,“所以……” “所以你再回头看看。” 周虞于是转身, 他看向数光年之外, 他的目力当然不足以看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但只要狗系统愿意,他便可以看到, 于是周虞看见,在数光年之外的太阳系中,一颗新的行星,也已经形成。 它与曾经的蓝星相比,有着巨大变化, 事实上,整个太阳系,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几乎所有行星的轨道都因为一次行星破灭和重生的过程而受到影响。 此刻那颗新生的行星,在体量上与原本的蓝星大体相当,它清理掉了公转轨道上绝大部分的障碍物,但是仍有残余,于是成为了它的三颗卫星, 它们一样都成为熔岩球体,在虚空中飞速运转。 “你拉快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那么这是多久过去了?” 周虞问道。 “不久,不久,两亿多年。” “哦。”周虞明白过来,“所以,在外面,在真实世界的真实历史中,也是经过了两亿多年的流浪,他们终于遭遇到了大规模的宇宙深空中的鬼,无法力敌,开始溃败、逃亡,想重回家乡?” “不是。”狗系统给出了解释,“首先,没有那么久,他们从蓝星逃亡,有祂带领,所以只用了一亿多年,就接触到了大规模的鬼蜮……对峙和鏖战、抗争,持续了很久,很久,很久……” “其次呢?” “其次啊……”狗系统停顿了一会,“他们是在一亿多年之后,遭遇到了大规模的鬼蜮,但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很早很早以前,应该就接触过?” 周虞略作思忖,便明白过来,“在银河系前进的道路上,就有一条危险的光带,那条危险的光带,就是宇宙大网的空洞中庞大鬼蜮衍生出来的一条触须……他们应该早就接触到了! 或者,或者……祂很可能自己提前沿着那条触须,去探索过鬼蜮,早于所有流浪者先一步接触到了大规模的鬼蜮?” “是的。” 周虞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于是他感到极为心惊,震撼问道:“这……有点不合理。祂这样的存在,如同神明,接触过大规模的鬼蜮后,必然会清楚,那不是蓝星的流浪者们可以对抗的,那么,祂为什么仍然带领着所有人,向着这条死路走去?” “你猜。” 周虞默然,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骂道:“我猜你妈!” “呵。” “所以,你故意提一个‘其次’,然后吊住答案,不告诉我?” “对。” “你可太无聊了。” “是啊。” “你确实越来越像一个活物了。” 周虞想起从太宇王处获知的信息, 祂, 曾经动用一千二百九十六名初代神子,集中力量,以自己为中心,缔造一座大阵,凿开自己的脑袋,从中将一件事物驱逐出去, 而那个驱逐的目标……似乎就是狗系统! 祂与狗系统,有着特别的关系, 祂可以算是狗系统的前任,上一位宿主。 那么, 祂为何要驱逐狗系统? 与祂主动带领蓝星流浪者们前往大规模的鬼蜮是否有关? “我忽然有点兴趣了。我打算去看一看,做点什么。”周虞玩味问道,“你想让我做点什么?” “做他们的主。” “你在开玩笑?” “没有。”狗系统呈现出来的文字,极为凝肃认真,“在这个世界,独夫死了,他们需要一个主。” “呵,”周虞差点笑出声,“你看我配吗?” “当然。”狗系统这次的表达显得有点悠然缓慢,颇堪玩味,“祂是如何从独夫到主的,你真得一无所知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打算再说一次让我猜?” “是啊,我是这样打算的。” “那么,我再说一次,我猜你妈!” “我没有妈。”狗系统的文字显得有点失落,“好了,去。和她一起。” “为什么?”周虞仍有疑惑,“我一直觉得,这一次的任务,如果说上一代花令主的进入还有一定的价值,那么她呢?就因为她是新一代的花妖一族令主?” “等你成为主,你就会明白。去。” “等等……淦,你这个狗!” 星空之中, 周虞看着花羞, 花羞看着周虞, 相对默然。 良久之后,花羞问道:“公子,接下来……” “我不知道啊。”周虞摊手说道。 “那怎么办?”花羞茫然说道,“我,我觉得,我应该听公子你的。” “要不……世界这么大,我们随便走走?” “好啊。” 花羞答应得很干脆。 “剑来。” 周虞便伸手说道。 “好。” 娲皇骨的剑,再度落在周虞手中。 “走。” 暗红色的剑光狭长如划破宇宙的一条分水岭,刺开深沉的宇宙深空。 “公子。” “嗯?” “我们这一族,有一个预言。” “哦。” “是上古娲皇氏的预言。” “哦。” “娲皇氏预言说,我们花妖一族历代令主,到……到我这一代时,会获宠于一位不可言之人,从而恢复妖族的荣光……” “哦。” “公子你说,那位不可言之人是谁?” “反正不是我。” “万一是呢?” “那只能说明娲皇氏是个三流神棍,算得不太准。” 第三十五章 记录和熄灭的双日 “真可怜。”周虞悠然说道,“那应该是一名初代神子?” “那些光和热中,带有浓烈的紫色气流,像类星体喷流一样发射,激烈地冲向宇宙深处,被这道紫色气流扫荡到的一切星体,都会陷入致密的辐射中……” 花羞试着分辨并解释说道,“那些紫色气流,是恒星深处产生的进阶能量,古老的修行者称之为紫气,这名初代神子在自爆时爆发如此激烈的紫气喷流,可见祂在亿万年岁月中积蓄了多少恒星紫气……” “恒星能量的本质是核聚变,从氢到氦……” 周虞斟酌着说道, “修行者在古代,称作‘炼气士’,最早所谓炼气,指的就是太阳紫气,紫气东来……实际上所谓恒星紫气,大抵就是核聚变过程中质量损失产生能量,能量辐射为种种粒子,其中的一个过程……” “这名初代神子,精修太阳紫气,应该是冥国三千神子之中的紫光神子,确实是在冥国漫长的流浪途中已经陨落,被尊为第一代紫光王。” 花羞说道。 周虞摇头说道:“不知道在外面真实世界的历史中,这位第一代紫光王,真正的死亡原因是什么?大概也是遭遇到鬼蜮,在追杀中自爆奉献了?” 的确有这种可能。 蓝星文明的三千神子,在周独夫的带领下,流浪向遥远的宇宙深空,在这个过程中,繁衍、扩张,达到更大的规模,在宇宙中席卷资源,建立起庞大的舰队,积蓄人口,培养修行者…… 如这种遭遇鬼蜮的事件,想要使舰队逃脱,后裔存活,那么牺牲一名王者级的神子,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时间和空间的尺度继续被拉动,宇宙中的星空和光影在扭曲变幻,巨大的网起起伏伏,那一条条河周而复始地流淌。 在周虞和花羞的视线中,紫光王奉献了自己后,那支舰队艰难逃亡,不免被深沉黑暗的鬼蜮吞吸了一部分舰队,余者得以发动引擎,仓促地扭曲空间为球态,进行跃迁逃亡。 周虞不急着去跟随逃亡的舰队, 他仍在注意那深沉的鬼蜮,以及被它吞吸进去的部分舰队。 战舰如被浓烈的腐蚀性物质包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消融,其中的人们轻易化为虚无, 即便是有极强修为的修行者,也只能拼命爆发一次,绽放生命中最后一朵烟火,然后凋零。 周虞睁大眼睛, 然后悲悯叹息说道:“确实是猛鬼啊。” 他想起入归墟重镇地核的那次任务,那头凶猛的鬼物,从遥远的太空彼端到来,进入到太阳系的空间,被冥国的舰队拦截…… 周虞不再多想,弹了弹指尖,暗红色的剑光细长如一条线,激烈地穿梭在宇宙中, 随着狗系统将时间和空间的尺度拉动,他们甚至可以跟得上以空间曲率球引擎跃迁的舰队。 逃亡的这支舰队,终于艰难地远离宇宙深空中的鬼。 他们来到一个棒旋星系,在它的一个卫星星系中,找到一处落脚地。 这是由一对双星组成的恒星系统, 在它们的周围,环绕着十多颗行星。 因为受到两颗恒星的引力,因此这些行星在双恒星系统星系中,以特别的方式运行。 它们环绕着双恒星系统,以不稳定的轨道运转, 在这种特殊的多元动力学环境中,一切都是不可确定的,一颗行星在其公转轨道上甚至会因为近点和远点的不同,被双恒星不同的引力场撕扯得随时改变形状…… 它们像一颗颗橡皮泥捏成的小球, 任由主人揉搓。 周虞和花羞落在一颗光秃无趣的岩质行星上, 他们扬起头,便可以看到两颗太阳。 一颗暗黄,一颗泛白。 它们显得十分贴近, 甚至碰撞到了一起。 但它们其实没有碰撞,它们距离这颗行星的距离并不相同,落在周虞两人眼中的“碰撞”,或许更适合用“日食”来形容—— 两颗恒星的日食! 天空不会黑暗下来,仍是明亮,只是一颗太阳掩住了另一颗太阳。 花羞睁着眸子,露出惊叹之色。 “小心一点。” 周虞却警惕地挥一挥手,娲皇骨剑跃起,化为一层细密的暗红色剑网,将他们包裹在内。 清晰可察的引力变化发生了, 当特殊的“日食”达到极致,两颗恒星的引力彻底处于同一方向,力学环境达到最简洁的模式——简单的相加关系。 他们脚下这颗行星受到最大程度的引力,它的形状发生改变,剧烈的地质活动迅速爆发,到处都是山崩地裂! 崩裂的地壳碎块甚至飞上数千公里高的太空,成为环绕这颗行星运转的“行星”,需要等“日食”结束后,才会被行星的引力拉扯,如雨般落回行星表面。 它也抵达了它的近日点。 强大的双恒星引力,将行星静静拉过去,行星依靠恰到好处的公转速度,得以维持轨道,从近日点向远日点逃离。 “日食”的双恒星重新开始“分离”的过程,它们的光相互干涉,在宇宙虚空的大幕上投下条纹状的痕迹, 透过这些条纹痕迹,可以看见远空的棒旋星系,缓缓运转在深空中,辐射着光和热和动人的美…… “他们来了。” 星系的尽头,一支舰队停止跃迁,进入这一恒星系。 “我们提前一步到,就是为了看看,他们会不会按我预想的那样做。” 周虞说道,“这颗行星不合适,距离双恒星系统略远些的那颗行星更合适些,那颗行星明显具备更丰富的金属资源……他们会在那颗行星的第一拉格朗日点登陆……” 时空的尺度被继续拉动, 果然, 那支舰队登陆了。 在加速流动的时光中,周虞看见那支舰队控制住那颗行星,开采它的资源,造就更多的战舰,以及建设起巨量的设备——是多幅式星轨! 舰船升入太空, 将大量的多幅式星轨运送到环双恒星的公转轨道上, 然后开始拼接、组装。 他们用了几十年时间,建成了多幅星轨式恒星能源汲取设备。 然后启动, 一对双恒星的能源,足够舰队迅速蓄满足够的能量, 他们甚至利用能源对行星进行改造,人为地制造大气层,调节大气层中气体的比例,改造地势,形成山和海,然后种下植物,放出蓄养的一些动物…… 只用了百年时间,他们便重建了一颗生命行星! “这……就是人的力量?” 周虞和花羞都处于极度震撼中。 他们看见—— 楼宇和机械在那颗行星上出现, 动植物的繁衍符合预期, 新一代的人类诞育下来, 修行的文明得以传递, 科学知识也被保存, 人们学习、修行以及工作, 然后,舰队启航。 在离开之前, 他们拆除了多幅星轨式恒星能源汲取设备。 “再等等。” 周虞并没有继续跟随舰队, 而是就这样等待,等待…… 他们等待了数百年, 那颗行星上出现了强大的修行者,也出现了更进一步的科技文明; 他们又等了数百年, 那颗行星经历了六次全球性的战争; 他们再等待了一千多年, 那颗行星上的人们终于成功制造出初步的多幅星轨式恒星能源设备,并按祖先留下的记录,开始恒星能源的开发, 于是,他们从行星文明进入恒星文明。 再后来, 他们彻底控制这一恒星系内的其他行星,包括周虞和花羞落脚的这颗行星, 改造行星的过程一次次重复上演, 然后是升格为全恒星系范围的战争! 一次一次,一遍一遍,直到一颗颗改造成功的行星重新成为荒芜。 于是,他们痛定思痛,组建统一的联邦,细心呵护最初的那颗行星。 再后来啊…… 当对恒星能量的利用达到一定的层级和丰度时,他们跃跃欲试,准备向本恒星系外的宇宙深空前进, 于是, 宇宙深空中的鬼出现了。 在一个双日高悬的晴朗天气, 双日连续熄灭。 第三十六章 关于播种和证明的宏大叙事 “史诗一般的逃亡和流浪。” 周虞认真说道。 花羞颊上添了几许悲悯,惆怅说道:“还会有再一次史诗一般的逃亡和流浪吗?” “这里没有。”周虞摇头说道,“这里没有泰坦先生,也没有周独夫……等等——”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极为重要。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里的文明,也诞生出泰坦先生那样的伟人,以及周独夫那样的强者呢?” 周虞用指尖捏住一截娲皇骨,细细地摩挲,感受着这一节骨骼中蕴藏着的亿万年故事,“那么……或许会是另一版的蓝星文明故事?” 花羞惊道:“一部分强者逃亡,余下的毁灭于鬼蜮的笼罩?” “也可能还有漫长的岁月之后,从这颗行星的深处死灰复燃的文明。” 周虞补充说道。 花羞的眸底于是生出悚然的光。 接着, 他们继续等待。 时间和空间的尺度被继续疾速拉动, 深黑的鬼蜮笼盖这片虚空,像一张幕布,垂临下来,宣告一场演出的结束, 除去恒星仍在持续它的核聚变过程, 一切都被终止了。 文明止步,生命渐次凋零, 越是高等的生命,消亡得越快、越彻底。 有一些从这颗行星文明逃离的人们,在呼息未能平衡下来前,便被黑暗侵袭笼罩, 鬼蜮的追杀无法逃避,死亡是必定降临的神明。 他们被黑暗淹没, 在黑暗中被侵蚀,化为虚无。 于是行星死去了, 彻底、永远地死去了。 “文明常有,而逃亡者不常有。” 周虞确认了,这颗行星上,不可能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于是暗红色的剑光洞穿宇宙虚空,持续飞行,在不知多少条河之外,他们再次追上那支逃亡的舰队。 这一次, 舰队停在一处超星系团边缘的分支星团。 高度密集的恒星使宇宙大幕如点满晶钻,只需一点光,所有的晶钻都接受到光子,然后相互反射、折射,光子永恒地流淌在晶钻之间,塑造成一片光明无限的世界。 从星空的彼端开始,一颗颗恒星炽烈盛放,延伸如宇宙虚空中的一棵树,在这颗树的树冠上,最为巅峰处,浮着一颗星, 它像一颗巨大无朋的镂空的球,它的表面和深处流淌着浆液一样的光,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无数恒星的光和热汇聚至此,将这颗星造就为光的国度! 舰队用了不知多长的岁月,造就了这颗星, 然后他们开始缔造生命, 一个个人一般的生物诞生, 它们在这光之国度中,激烈地生长着,生长到常人百倍的体格, 它们飞驰如电, 它们力大无穷, 它们穿行在宇宙中, 它们能运用光的力量。 “……狗系统。”周虞的识海中灵魂起伏,他着实按耐不住,想和对方谈谈,“出来解释一下?” “故事还没有结束,再看看。” 狗系统回应得很迅速。 于是周虞继续等待。 当舰队再度启航离去, 这巨人生存的光之国度繁荣太平,仿佛乐土,直到黑暗果然没有失约。 这光之国度里,出现了一位伟大的王者, 它是光的化身,一切光和热凝聚于它的核心,它能运转六十二种粒子,一切能量的辐射都在它的光线中呈现,足以对抗宇宙深空中覆压而来的鬼, 它没有逃亡,没有如蓝星文明的那个独夫一样,带领一部分强者逃亡, 它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光, 光照亮了这一本就永恒光明的国度, 将光明推向更光明! 因此, 有一些同族得以逃离。 “它们去了哪里?” “你猜?” 周虞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做梦:“你别告诉我是78……?” “所有的故事都源于真实,就像所有影子都有它相应的本物。” 周虞被说服了,认真地回应对方:“文明就如一阵风来过,又消散去,好似这世上的人和事,影子不会永恒,但人和事毕竟真实。 那么, 在真实世界中呢?” “在真实世界中,那位独夫当然没有死亡,祂从独夫成为了主,然后做着差不多相似的事……你可以称之为播种,到处播种。” “种子生长后,有一些被恶劣的天气毁灭,但终究有一些能结出果实。是吗?” “是的。” “那么蓝星文明呢?也是某一次播种结出的果实吗?” “你猜。” 周虞平静了很久很久,给与对方四个字:“我猜你妈。” “说了我没有妈。” 周虞禁不住流出眼泪,发出痛苦的声音:“所以呢?所以宇宙、文明、生存或者毁灭、死灰复燃或者开花结果,都只是一场宏大叙事吗?” 花羞听得莫名,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在茫然片刻后伸手去擦周虞的眼泪。 辽阔寂寞的宇宙虚空中, 一个人的眼泪是何等无足轻重,它在被擦拭之前,瞬息之间逸散,回归到分子、原子层面,就像这寂静空虚的宇宙时空中永恒沉浮着的那些氢氦…………………… 每一粒粒子, 都是宇宙的一场宏大叙事。 “你是因为感动而流泪吗?” 狗系统热情地嘲讽着。 “我是因为绝望。” “为什么呢?” “你没有妈,你绝不绝望?” “我没有这种情绪。” “如果你有呢?” “那么……可能会。” “是一定会。”周虞的灵魂之火的每一丝火焰,都在宣泄着无能导致的愤怒,“宇宙给了你一场宏达叙事,然后你发现,你只是这场叙事里的一个标点, 甚至可能是用错的一个标点, 你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 这难道不比没有妈还绝望?” 在周虞的眼前, 空间的尺度被急剧拉扯, 他看见遥远的世界尽头,有一颗恒星,恒星的周围是运转着的一颗颗行星, 他锁定了其中一颗, 他没有犹豫,跨步而去。 他来到——回到了这颗行星, 它与从前不同了。 它小了一些,并且有了三颗卫星, 三颗卫星使它在重新生成后没有被母恒星潮汐锁定, 三颗卫星为它清空了轨道上的一切阻碍, 当它跟随着母恒星,走出黑暗,来到所在星系的另一侧,从这颗行星上仰望天穹,可见长河依旧时,它终于从漫长的新生期走出来。 它开始冷却, 剧烈的地质运动、不断的火山爆发,宣泄着星球深处最后的愤怒,并因此带来种种气体, 气体形成了大气层, 水汽下降,成就湖海, 地磁在复杂的混乱后终于趋向稳定,它拥有了合适的角动量, 三颗卫星带动了湖海的节奏, 极地在黑暗和冰冷中渐覆冰盖, 在合适的温度下,水的循环开始运转, 于是有了雪山,有了河流…… 一条暗红色的剑光降临在这颗星球上, 落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们蹲在一片海滩上, 那年轻的男子在看海, 看啊看,时间的尺度在飞快拉动, 他用脚拨弄着海潮, 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干脆脱下衣服,跃入深海,像一条鱼一样游动,游遍每一寸海岸线,深入每一处海沟, 他有时也跳出海面,落在白的云上, 像一只飞鸟,俯冲下降,落进海中。 雷电在云雾间游走,无数次地对空气和水进行电离。 深海中升起漆黑的烟囱,灼流和灰尘弥漫。 有一个女子一直跟着他, 看他游泳, 看他如飞鸟, 也看他的身体沐浴海水空气和星光, 当他痴笑时一并笑, 当他痛哭时一起哭,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后, 这个光着身子的年轻男子,从深海中冲出,他托着一捧水,狂喜喊道:“你猜,这里面有什么?” “公子,是什么啊?” “有机分子!哈哈哈!他妈的!是有机分子啊!自然生成,可复制的有机分子啊!” “所以呢?” “所以啊……我就是要搞明白一件事,证明并不是只有播下种子,才能结出果实!” 女子听得一脸懵懂。 年轻男子就这样捧着这一捧海水,认真说道:“花羞,我们养个孩子。” “啊这……公子……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这……我听说人妖殊途……有可能会生出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你在说什么?” “公子不是说要和我养个孩子?” “我是说它!” 公子用下巴点了点,指向手捧着的海水。 于是他就这么赤身坐在沙滩上, 迎着光照和雷霆, 看着日落和三个月亮, 时间的尺度在进一步拉动, 那一捧被他认真保护着的海水里啊,有机分子在复制,氨基酸、氰氨酸……核苷酸……奇妙的球体……微小的单细胞藻类……复制的单细胞藻类…… 他将它们放入海洋中, 于是, 又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 这颗星球上有了蔚蓝的海,茂密的森林,奔跑的走兽,以及飞鸟和游鱼…… 接着是一种双足行走的哺乳动物。 他找到这种哺乳动物中最新诞育,基因进化到最高层级的新生儿, 他们喂养它, 开启它的灵智, 教导它修行, 使得它改变、进化,最终变成和他们一般的样子, 是一个鲜活动人的小女孩。 这是他们的女儿, 他给她取名叫“凉凉”。 后来,有一支舰队,从遥远的天外归来, 他站在这支降临的舰队前,平静地看着他们踩在属于他的星球大地上, 然后, 他不无恶意地说道:“你们的逃亡结束了,欢迎回家,我的孩子们。 我, 是你们的主。” 又是很多年以后, “凉凉”在一座山和一片海之间, 送别她的父母。 “结束了。” “主”说着莫名的话,“任务的逃亡不是逃亡。” 在他的眼前,星海沉浮,化为文字—— “…… 主任务:逃亡。 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一只鬼。 ……” 一男一女,走进海中,直至消失。 山与海之间, “凉凉”走到“主”原来的位置。 “殿下!主呢?” 跪伏于地的人们问道。 “主不会再归来。” “凉凉”说道。 于是众人惊惶,有人恐惧问道:“那如果鬼来了怎么办……” “那就……” “凉凉”牵起嘴角,好看地笑着。 “逃亡?” 有人试探问道。 “不,是去播种。” “凉凉”像一位新的“主”,新的至高无上的存在,漠然而冰冷,孤独而痛苦地说道。 --- ps: 为了布这个局, 半年,我挖了半年的坑啊! 实在是谈不上真正的宏大叙事,但是已认真的尽我所能。 下一卷会在五一假期中的某一天开,主要是我得看书,看饱了再动手。反正下卷不是科幻了,按惯例,还是会尽力拉一个新风格。 第二章 鬼脚门 “你这个话实在不太好接。” 周虞听着怀里人的呢语,感到头疼,年轻貌美的姑娘属实都是难以对付的难关,总有使人无法理解的思维方式和令人招架不住的问题。 “我就是随便说说。”吴清清抽了抽鼻子,小声问道,“你去哪儿了?” “去了过去。” “哈?” “算了,不好解释,有点复杂。” “哦。”吴清清松开了他,抹了一把眼睛,“我饿了。” “也行,先去吃饭。”周虞略作思忖,说道,“然后,我得去一趟月亮。” “嚯,要不是如今我也算组织的人,放在以前,一定以为你在吹清新脱俗的牛逼。” 吴清清笑道。 周虞点头说道:“嗯,可惜你还差点,不然能带你去看看。” “那就许个约定,等我们可以的时候,你带我们去月亮看看呗?”吴清清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笑吟吟说道,“走,吃饭去。” “你们?” “是啊,我和霜姐啊。哦,还有兔兔和弟弟。”吴清清蹙了蹙眉,疑问道,“难道你跑出去一大圈,把霜姐都给忘了?” “那倒没有。” “走,去霜姐家蹭饭。”不久前还流眼泪的女孩子,如此快便恢复笑意,“害,我就是随便问一下来着,不是真希望你把霜姐给忘了……哎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茶?” “没有。”周虞认真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姑娘。” “呵,你好像很得意?” “没……”周虞任她抓着手,往外走去,到底还是说道,“好,确实有一点。虚荣这种东西,是人之常情,我也不能免俗。” 吴清清欢快说道:“这样才好呢,你要是真跟块石头一样,冰凉凉的,那还有什么意思,我和霜姐还图个啥?” “你说得对。” “我先进去,你给我在外面站着,等会再进来。” 走到隔壁李霜家院子外,吴清清停住说道。 周虞诧异道:“为什么?” “你傻啊,让霜姐知道你回来之后,先去找我了,她会伤心的。” “所以,你想制造我回来后先去找她的假象?”周虞淡淡说道,“这样不好,我也没有兴趣。” “啊这……”吴清清怔了怔,“好像确实不是很好哦?” “等一等……” 周虞忽然皱起眉头,从口袋掏出手机,看见一个有点出乎意料的名字在闪烁,“我接个电话。” “什么事,快说。” 周瑜走到一边,接通电话。 陈芥末火烧火燎的声音传来,带着惊喜和惊惶:“老板!啊不,周总!您真得在啊……” “我当然在,并且活得很好。” 陈芥末哇哇地哭嚷起来:“周总,你快来救命啊,见鬼了!” “什么?” “见鬼了你知道,活见鬼了!” “说清楚点!” “老黄回来了!” “老黄?”周虞的思维疾速转动,从似乎已经极其久远的记忆中,找寻出来一个名字,“黄辉彬?之前流白文化的员工,赵凉凉的脑残粉,上回出事的时候,最后被确认死于夏建白那个老王八的菜刀下?” “对对对!”陈芥末连连说道,“就是老黄啊!他明明死了啊,法医都解剖了,送去烧了,怎么又回来了啊!” “回来了?去公司了?你确定还是老黄?不是长得像而已?”周虞确认问道。 “他说他叫黄辉彬,闽省人,今年三十九,母胎lo,永远是赵凉凉的粉丝,脖子后面有一块疤,是读大学时被女网友骗去酒店做时被捆起来用蜡烛烫的……”陈芥末彻底哭出来了,“周总,你快点来呀,他坐在会议室里,正对我笑呢……” “那可真是活见鬼了啊……”周虞惊叹说道,“夏建白呢?怎么不找他?” “老板啊,老板不知道在哪啊,电话早就联系不上了啊!” “哦,这样。那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鬼。” “好好好,周总你快点,小杨已经吓尿了……” 周虞挂掉手机,对吴清清道:“你先去吃饭,我晚点回来。” “又走啊?” 女孩子不满地嘟嚷着。 “很快,出了个鬼,我去看看这么回事。” 说话间,周虞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侧后方,那位平平无奇的白衣黑裤女子,那只鬼。 吴清清似乎看不到它。 “行。”吴清清叹了口气,“十二点前能回来吗?” “还限定时间?”周虞失笑起来,“怎么,有事?” 吴清清似被识破了心事,慌忙摇头,说道:“没,没有,你去,快去……” “你不对劲。” 周虞话虽如此,却也不是很在意,转身化为一道虹光,向着杭城南边,钱江的另一侧而去。 那只鬼, 自然是紧随着他。 他刚去后,吴清清便飞快进了李霜家,进了客厅,一路遛到楼上,推开李霜的卧室,嚷嚷着道:“霜姐,霜姐,霜姐……” “好了好了,我看到了。” 李霜站在卧室阳台上,指间挟着半杯红酒,回头笑意阑珊,“怎么样?” 吴清清笑道:“等了这么些天,我都快忘了,幸好我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把计划都安排上了!” “怎么说?” “跟你猜得差不多哎。”吴清清开心说道,“我问他这样是不是有点茶,他说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又说让他在外面等会,我先进来,他没同意,说这样不好……” 李霜笑道:“对啊,他确实不是那样的人啊,你非要试试看,你看,结果满意了?” “满意倒是满意。” 吴清清欲言又止。 “怎么?”李霜好笑道,“他回来后,果然还是先去见你,你觉得对我有愧疚?” 吴清清沉默着不言语。 李霜便抚着她的头发,悄声说道:“这有什么啊,我心里明白的啊。” 吴清清抬起头,鼓起勇气说道:“他又有事情走了,但是我让他十二点前回来。” “所以呢?” “所以啊……”吴清清悄悄地附耳过去…… “啊这……” …… 临江区, 流白文化, 入夜的办公室更显空荡,带着点阴冷森然。 陈芥末蜷缩在椅子里瑟瑟发抖, 侧对着她的会议室里,灯管的光打在一个中年男人脸上, 他个子不高,身量却很结实戴着眼镜,留着发油的短发,笑眯眯地看着外面。 周虞走进会议室, 自然是带着那只鬼。 “你是老黄?” 周虞问道。 “老黄”只是看着他笑,忽地以很慢的动作,两手撑着椅子扶手,缓缓将屁股离开椅子, 然后, 在某一个刹那, 陡然爆发! 他的脸色发白,双手很用力,骨节突起,青筋爆发, 他一跃而起,左脚尖踩在会议桌边缘,狠狠用力, 整个身体像一匹瘦而饥饿到极点的凶狼,弹射而出! 他的右腿抬起,将膝盖猛袭向周虞的脸! “行动间足尖履地,如鬼之行, 暴起时发力雷霆,惨烈无回! 夏建白这个老王八,还教过你鬼脚门的武术?” 第六章 慕容 “大师兄,我练功时有点迷茫,求大师兄指点。” 无崖子乖巧跪坐着,认真问道。 周虞一个字都不想搭理他。 渣男, 着名渣男, 迟早是个着名大渣男。 最不能容忍一个渣男的,往往是另一个渣男。 见大师兄久无回应,无崖子很是无辜,小心又问道:“掌……掌门人?” 周虞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叫大师兄我自在点。” 无崖子于是欢喜起来,高兴说道:“大师兄,我最近练北冥神功,颇有滞涩,求大师兄指点迷津。” “从前逍遥子怎么教你练功的?” 周虞问道。 无崖子对于大师兄对已故恩师的“不敬”倒也不是很在意,师父说了,逍遥派崇尚天然,一部功法化万千,万化万物都在一心之间,旁的都不必在意。 无崖子挠了挠头,很是遗憾说道:“我只有入门时,师父教导过《北冥神功》入门的总纲,后来便没再教过我什么。” 周虞坐在崖边,望着山外云海,不禁感叹:“那你可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无崖子显得很不好意思,说道:“不敢承大师兄这样说,师父说过,大师兄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呢,只是大师兄脾性古怪,不愿练功。” “你知道我不练功,那你还来问我?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去问童飘云和李秋水。” 周虞笑着说道。 无崖子低头一叹,苦道:“近来不知为何,师姐和师妹都不愿搭理我。往常时候,我们确是常在一处练功的,我的天资,远不及师姐和师妹,确是多得他们指点。”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天才个屁,实在是个蠢材。” 周虞摇头说道,“逍遥子一生有三大绝学,最是厉害,《不老长春功》、《北冥神功》、《小无相功》,其中《不老长春功》传给了你师姐童飘云,《北冥神功》传给了你,《小无相功》传给你师妹李秋水, 这三大绝学中,唯《北冥神功》是逍遥子自己领会那位骑巨鲸的圣人的至理,创制而成, 他其实也有大野望, 《北冥神功》才是他最得意的绝学。 他将此功传给你,你知道说明什么?” “大师兄这是何意?” 无崖子确实是蠢材。 “这说明啊,在我之后,逍遥子接下来瞩意的就是你,当日我若是执意不接这神仙逍遥环,那么逍遥派第二代掌门人就该是你了。” “啊……”无崖子十分震惊,“论天赋,我不及大师兄和师姐,论才貌气质,我不及师妹,与师兄、师姐、师妹比起来,我常觉自己是泥猪土狗之流,怎么配……” 周虞哈哈一笑,说道:“你不一样,逍遥子看得很清楚啊,你能制得住她们二人。我就不同……我赌不用太久,你师姐就该忍不住,要来问一问我,神仙逍遥环戴着沉不沉,要不要换个人。” “啊……” “怎么,你不信?” “我……”无崖子低沉着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会,抬头叹息说道,“这的确像是师姐做得出来的事。大师兄放心,师姐不是坏人,只是欲重罢了,若师姐真来夺掌门人指环,我与师妹是不会答应的,师父的遗愿,怎可违背?” 周虞摇头说道:“她的《不老长春功》几乎走到大成的门槛,天生就是炼这门功夫的材料,今日的你,还不是她敌手。 日后她在这门功夫上,还会有精进,比逍遥子都更胜一筹,要把这功夫的纲要揣摩到极致,突破长春不老的极限,欲重而力生,返老还童,往复不绝,由力入道,达命性而成逍遥, 那时, 若真放对起来,你更不是敌手。” “啊……” “大师兄说得对。” 忽地崖下一个声音响起,一条飘然身影从云间裂隙而至,轻巧落在崖上,正是逍遥子的二弟子,无崖子的师姐,童飘云。 童飘云十五六岁模样,俏丽清美,眉宇间却有股子凛然之气,生来是雄心勃勃之辈,英雌之属,落在崖上后,淡淡一笑,说道,“师兄确实如师父所言,是真正不世出的天才,可惜生来是个没出息的。 据师父说,他曾将《不老长春功》、《北冥神功》和《小无相功》都放在你面前,你一样也不选,对练功毫无兴致。” 周虞搓了搓手指,平静说道:“没什么意思的事,为什么要做?” “我却觉着有意思极了。” 周虞看了这位师妹一眼,赞许点头说道:“你的速度,倒是快得很,比我预想得快。看来,逍遥子把指环给我,对你刺激不小?” “不错。” 童飘云认真说道,“大师兄毕竟是大师兄,我素来无害大师兄之心——” “但也没什么敬意就是了。” 周虞打断她说道。 童飘云并不避讳,说道:“确实。” “你想如何?” 周虞问道。 童飘云抚鬓间青丝,崖风拂动秀发若飘云,道:“师兄,《不老长春功》我已看破迷障,进入一个新的层次,你觉得,我把它改叫《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如何?” “啊……” 无崖子又啊了一声。 太吃惊了, 师姐到底是师姐啊。 “太张狂了,过刚易折你懂不懂?”周虞说道,“逍遥子的立派根基是道家路数,讲究的是逍遥洒脱,清静无为,你这个样子,往后要吃亏的。 我算定你十年之间,要吃大亏,你信不信?” “哦?” 童飘云一怔,不解说道, “我却不信。 师父当初与那人交手,我是见过的,他们二人,已堪称是举世无敌之人物,再给我十年时间,八荒六合之内,唯我独尊自是张狂了些,但想来届时我足以与当日之他们比肩,又有谁能叫我吃大亏?” “你好好想想。” 周虞玩味说道。 “那人死后,师父独尊天下,天下间的功夫,以我逍遥派最强,再过十年,料想天下高手,第一是我,第二第三就该是……” 童飘云忽地眸光一闪,逼视无崖子,沉声道:“师弟,你要害我?!” “啊……” 无崖子好委屈。 “不像。”童飘云又摇头,“看来是师妹? 很好, 我先去杀了她。” 童飘云一跃落向崖下。 无崖子大惊,慌忙起身,骇然大叫道:“师妹!师妹!小心点,师姐要杀你!” 童飘云的声音幽幽传来:“师弟,我就知道,你心里更着紧师妹。” 无崖子脸上微红:“我,我没有啊师姐……” “真无趣啊。”周虞漫声说道,“无崖子,你知不知道,你师姐和逍遥子说的‘那人’,究竟是哪人?” “大师兄不知?” 无崖子惑然道, “那人自南方段氏那位强者之后,便独自强绝天下,直至师父崛起,压制此人, 那年,师父与那人一会,而后那人便销声匿迹,据说是败在师父手中,郁郁而终了……那人叫甚么我却不知,只知天下间传闻, 他是姓‘慕容’的。” 第八章 文与道与家国天下与千秋万年 “读书人?” 应天府书院外,童飘云惑然问道,“师兄也信那些儒教子弟,文弱书生?” 无崖子摇头认真说道:“师姐,儒教也有强健者。” “那又如何?”童飘云仍是不以为然,“到底多半都是弱鸡,挥不得剑,提不了枪,尤其中原属宋之后,兴文抑武,渐趋羸弱。” 无崖子再度认真说道:“师姐,师父说过,我们乃是道家一派,身在方外,又久在西域,并不配理会家国天下事。” “我自然也没什么兴趣。”童飘云满不在乎说道,“只是师兄说,这里有所谓无双之国士,且还是他日的厉害角色, 可见,那人当下还不值一提,况且我也不信。 这应天府书院里,能有什么人物?读得百篇好文章,来日能理国治政以至民气祥和,还是提枪跃马一匡天下? 我看都不见得哦。” “你懂什么?” 周虞这位大师兄,终于平静开口说道,“所谓家国天下四个字,当然空泛虚浮,但就是这空泛虚浮之辞,古往今来人们都爱说它, 可偏偏到了付诸实践时,一个个便都成了无手无足,无口无心,终于无能之辈。 但有一类人, 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践行着‘家国天下’这四个字,家国之忧重于个人之忧,个人之乐轻于天下之乐,所以,这样的人,当然称得上国士无双。” 小师妹李秋水面覆着轻纱,悠然叹道:“若是这样的人,纵然他是儒教子弟,与我们方外江湖武人不同,却也当得是真正的大豪杰, 倒是古往今来凭于武力而强之人也不在少数,若披甲执戈庇护黎庶倒还罢了,但多半也都以一己之横行,为一时之快活,古时或称游侠,今又说是什么江湖人……我看豪则豪矣,称不得人杰,与‘国士’二字更无干系。” 无崖子连连点头,赞美说道:“小师妹说得是呢。” 童飘云登时气得扭头不言。 周虞仰面无语, 渣男主要还是得靠天赋,果然不假。 无崖子道:“师兄,你说那人与我一般年纪,那人何在?” “我不知道啊。”周虞说道,“我只知道他今年会来,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来。无崖子,你去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朱说’的人,他祖籍邠州,从长山来。” “那人叫朱说啊?” 无崖子还有些孩童性子,便欢喜去了,不一时又回来,遗憾说道:“没有。” “那就等等。” 一行师兄妹四人,都是作江湖人打扮,就在这应天府临着应天府书院不远住下。 每日无崖子第一桩事情,便是去应天书书院问一句—— 长山朱说来了吗? 但是长山朱说一直没来。 …… “师兄,你为何非要见这个人呢?” 小师妹李秋水迷惑问道,“纵然师兄得到师父真传,有料算未来的本事,知道此人来日非凡,可毕竟还是如我与三师兄一般年纪,师兄这就要见他,是想收他为弟子,还是想干甚?” “我哪配收这样的人作弟子?”周虞摇头失笑,“我就是想问他一点事情。 我对很多事情,都有疑惑, 不能理解, 所以想听一听,这样的人,会给出何等见解。” “师兄也会有疑惑?” “我为何不会有?” “我以为师兄是世间第一等大智慧的人,不该有想不明白的疑惑。”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师兄从来不听师父的话,不练功夫。” “就因为这?” “就因为这。” “为什么?” “因为练功啊,很无趣,我也总觉着很无用。” “对。” “师兄也这样认为?太好了……”李秋水眸子里闪烁着光,“可师兄这样认为,便可以坚决不练,师父许你怎样好处,哪怕是能益寿延年,师兄也不在乎,说不练功就不练功, 这实在是一种我们达不到的境地啊! 我便不行, 我心里觉着无趣无用,可师父教我,我又想着,师父教了,我便该听话练功,更何况师父说得没错,我确实天份不差,练起来容易得很…… 既然不是很难,那就这样。 于是这些年便练了下来。 这哪里比得上师兄? 师兄说不练就不练,旁的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师兄的心志。 师父让你当掌门人, 你也毫无兴趣。 这是什么? 这是大智慧,大逍遥,是我们道家真正的道啊!” 周虞听得都懵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番,更认真地说道:“秋水,你想听实话吗?” 李秋水眨着眼睛,点头说道:“当然想听啊。” “实话就是,从前的我,为什么死活不愿意练功,我说不清楚……”周虞说话间暗忖,我就是个登录者,鬼知道你们npc有哪些原始设定,“至于现在,你记住了……你们练的那些武术啊,实在是太烂了!” 李秋水大惊,睁眸错愕:“师兄的意思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天长地久长春不老功》很……烂?” “对。”周虞点头说道,“取这个名字实在是无知无畏,逍遥子长生不老了吗?百岁而终罢了……乡下种地的农人也有天赋异禀活个百岁的。 至于你师姐想给它改的名字,什么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就更离谱了。 简直有病。” “那……《北冥神功》呢?这是师父最为得意的,自家创制的功夫。” “肚皮大当然便能吃些,但肚皮终归有极限,迟早撑死。” 李秋水目瞪口呆:“那……师父传我的《小无相功》呢?这是师父与一西域高手搏杀,杀了那高手,夺取到手的不世神功! 师父传我的便是此功。 我练下来,深觉厉害,讲究的是清静无为,神游太虚,不着形相,无迹可寻,只要身具此功,可以模仿任一种功夫的招式,形神兼备,几不可分辨,实在是无相之真谛,小而无迹……” “呵,” 周虞却只嗤笑了一声,“你可还记得逍遥子给我取的道号?” “无迹子?” “对。”周虞说道,“你练了小无相功,若是能把慕容龙城那一门功夫,也学到手,说不定可以由术入道,那时才知道我为何说练什么功夫实在无趣也无用……” “由术入道么?” “是。” “师父说过的,所谓修行?” “嗯。” “据说,本来也是有修行人的,残唐之后,天下大乱,列国纷纷,杀戮过甚,本也出过几个豪雄霸主,尤其是大宋太祖皇帝,可惜都未能匡定九州,再度一统,故而赤县不全,神州无共主,坏了天下之气运,匆匆百年已过,世上修行者几近绝迹了…… 哦,师父倒说过,他年轻的时候,还是见过那等神仙一流的人物的。” 周虞口中不言, 心下去哂然。 历史的痕迹和岁月真相往往就是一件新装,你说它存在,它便存在,你说它不存在,它也可以不存在。 “来了!来了!” 无崖子忽地慌忙而至,童飘云也跟着他,无崖子咋咋呼呼唤道,“师兄!师兄!你说的那位无双国士,叫朱说的人,来了,就在应天府书院外!” “哦。” 周虞应了一声,“那且等他入书院后,过些时日,我再去找他。” “哎呀!师兄,快走,再不去,我怕你见不得他了!” “为何?” “他在与人论道,眼见要输,输了就得哪里来回哪里去。” “哦?”周虞来了一点兴趣,“他刚到此地,与人论的什么道?” 童飘云抢道:“家国天下和千秋万年。” “颇多犯上之辞……”无崖子补充说道。 “比如?” “比如什么天符祥瑞,封禅之类的话。” 第九章 听而不闻,言行一致 宋之应天府,即原宋州,乃是大宋龙兴之地。 大宋开国太祖皇帝尊号“应天广运仁圣文武至德皇帝”,故真宗皇帝于大中祥符年间升宋州为应天府, 又数年,升南京, 为大宋三京之一。 其地古又称睢阳,后世多称商丘,倒是和名气更大的另一个既名南京又名应天府的城市并无关系。 大宋真宗皇帝大中相符四年,西元1011年, 应天府书院外, 从长山来的少年人朱说独面数人,且面对的人越来越多,他却仍就镇定从容,侃侃而谈:“……睢阳者,古之圣王所都。古及燧人氏,于此取火,于是文明得昭;又至高阳氏,都国在斯,终而人文肇传…… 我所闻者,圣人徳盖苍生,王者泽披天下,无不用事于国人,而得其信,而及神明者,其庙立,其道传,其名垂宇宙,横贯古今。 我未闻者,因祥瑞而功成,继得天授,可令民实服之! 黄帝因封禅而并天下乎? 秦皇获黑龙,汉武见麟,而史家固不掩其瑕。 ……其独我大宋哉……” “荒诞!荒诞!” “圣人之文,入尔之耳目,可谓污矣!” “庶孽之辈,再嫁之子,也敢言煌煌圣道?” “尔今虽作大言,若天子驾临,想必乞状尤卑,可见也是虚伪之徒,似尔这样人,读了圣贤书,实在可耻” 长山少年朱说哂然说道:“若官家驾临,我亦不见。” 围观者中便有人问道:“为何不见?” “他日再见,未为迟也。” “哈!少年人好大气!意在及第,他日做殿上臣?” “然。” 少年人朱说认真说道。 …… “言之不怍,为之也难!” 童飘云忍不住微嘲说道。 周虞看她一眼,笑道:“不错,你还读过《论语》。” 童飘云仰面,微有傲色,说道:“我派虽在道家,但师父传道,无所不包,兼容并蓄,一概经典、技艺都要学的。只师兄你不同,功夫不练,宫里的藏书也不愿读……” “师姐。”李秋水小声说道,“师兄知你说的是《论语宪问篇》,可见师兄是读书了的……” “啊这……” 童飘云不禁赧然。 “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出自《论语宪问篇》,后来有个叫朱熹的人做了批注,对这句话做了极为精准的解释:大言不惭。 周虞淡淡说道:“孔夫子的意思是,人如果言过其实,那么当然就不可能做到言行一致,把说的话实现。 你觉得,这个叫朱说的少年,做不到?” 童飘云摇头说道:“自然是做不到的。” “那你觉得,一定不可能有人做到吗?” 童飘云略微思索,不禁为难说道:“或许……会有?” “既然或许会有,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周虞又问道。 “啊这……” 周虞笑着拍拍她的头,一副关爱傻孩子的模样,说道:“不要难过,人往往都是这样的。在看不到听不到时,也能接受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但当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别人作‘大言’时,往往就不愿承认不愿接受了。 这无非是因为自知自己做不到,所以不愿接受一个亲眼目睹的人有可能做到,因此一定要诋毁他,期望他做不到,从而才能忘掉自己影子里的那一点点小,获得一点点卑微的自我安慰。” 师兄的安慰显然起到了反向作用, 师妹更难过了。 小师妹李秋水一向勤学好问,当即问道:“师兄,如果我们能做到心无私念,真诚地去相信对方有可能言行一致,实现‘大言’,这是不是一种很高的境界呢?” “或许算是。” 周虞说道。 “师兄也不确定?” “对,不确定。” “师兄也做不到?” “做不到。” “可是,我看师兄你无比笃定地相信,这个叫朱说的少年,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他可以践行自己说的话,做到‘为之不难’。” “对。” “那师兄为什么又说,你也做不到呢?” 周虞挑了挑眉梢, 他当然不能说,我可以前知,我知道这个叫做朱说的少年,几年后会进士及第,后来改换姓名,认祖归宗,他的名字叫范仲淹…… 所以他只能强作认真说道:“因为啊,这世上有一些人,是我们寻常庸碌的人不配置评的!” “比如这个少年?” “是。” …… 应天府书院门前, 少年人朱说清瘦的身板挺得笔直,堂堂正正说道:“我今日敢言,他日也敢言。我今日敢言,他日还敢上书。我今日敢言,他日更敢革新变势……” “你想上书?所以,你要及第为官?” 有人问道。 “然。”少年人朱说道。 “你想更新变势?所以,你还要拜相作宰,操持大政?” “然。” 少年人朱说答得更加坚定。 “当今官家,曾亲征以定边境,治政亦不可谓不善,故而天下承平,处处见祥瑞,年年降祥符,及官家封禅泰山,成古今罕有之业!小小稚童,你想变革什么?” “哈哈哈哈……”少年人朱说不禁大笑,“当今官家亲征契丹,固未战败,但盟在城下,议在檀渊,盟约岁岁向契丹纳贡! 自古战于外,胜而纳贡者,我未尝闻之! 再言治政,必称咸平以来之繁盛,实不见天下之苦也。 我问尔等,见过淮上灾民否?见过贼人横行否?见过官吏贪酷否? 又说什么祥瑞,天书……哈哈哈!王钦若、丁谓之流,谄媚无耻,逢迎上意,伪造祥瑞,又鼓动天子竭天下之力,封禅泰山! 泰山者,天地之通,非圣王不能封禅! 我悲泰山,自此以后,再无天子敢往封禅……” “忤逆之徒,也想进应天府书院?”众人之中,便有一人越众而出,厉声喝道,“你仰头看看,这应天府书院之名,便是官家御赐,御笔所书!” “哦。”少年人朱说说道,“我慕睢阳先生,故至此地,见此御笔,说了一句‘天下庠序,以此为首,何必天子笔墨言之?’,便有人与我相争,故才有这一番争执。 如今看来,尔辈俱是书院学子,却是我错了,院中皆是尔辈人物,应天府书院也当不得天下庠序之首……” “大胆!” “报官!请应天府衙来,锁拿此狂徒,问他个大逆不道之罪……” …… “大宋不因言而罪,你们可以试一试。” 有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中走出。 “人之最贵者,在于言行一致,为所言付诸行动,践行不移。 你觉得你行不行?” 年轻人问道。 少年人朱说目露狐疑,但回答得却认真:“当然,我志在此。”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朱说便深深一礼,说道:“朱说,长山人士,祖籍邠州。” 周虞笑问道:“他们说你是‘庶孽之辈,再嫁之子’?” 少年人朱说殊无羞惭之色,坦然说道:“我本姓范,汉之范滂、唐相范履冰之后,先父范讳墉,历为吴越国武德武信武宁三军节度,及至入宋,官至武宁军节度使。我幼时,先父故,母子不为嫡母所容,故从长山朱氏……” “那你在不在乎他们说的话?” “不在乎。” 少年人朱说说道。 “很好。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年轻人赞许点头,“你还没有表字?” “无。” “我赠你一字如何?” 少年人朱说淡淡说道:“且闻之。” 不愧是范仲淹……周虞心下暗忖,似这样的人物,做他的老师,自己是不配的,但既然见到了,不做点什么总觉得更可惜,于是他说道:“老子曰:视而不见,名曰夷;听而不闻,名曰希。我赠你表字‘希文’,你觉得如何?” 少年人朱说长长地思考了片刻,点头说道:“可。” 周虞满意极了。 少年人朱说长施一礼:“多谢先生。” 周虞让到一旁,说道:“不敢。” “我观先生,实非常人,可有教我?” “我教不得你啊!”周虞遗憾说道,我哪里配呢,“哦,似你这样的人物,似你这样的志向,来日当在庙堂之上,为家国民族从事,可想过出将入相?” “当然。” “那么,我教你一门功夫。” “我观先生服饰,是道门中人,先生要教我的,可是道家养生惜命之学?” “不算。” “师兄你不是不练功?”童飘云在周虞身后,按捺不住问道,接着说道,“小郎君,我师兄说的,是我们身在江湖,以一敌百的功夫。” “哦?也好。”少年人竟无半点鄙夷不屑之色,整了整衣衫,就要在周虞面前跪下。 周虞连忙阻止,说道:“我只会这一门功夫,还是往年意外从旁人处所得,那人也不算我师,故而我也不必以师之名授人。 你只记得,这门功夫出自西南一个小门小派,那门派的祖师倒还是个人物,这门功夫却也不起眼,但其中唯有一招很是厉害,你学了傍身,日后有用, 这一招叫……大戳脚!” 少年人朱说懵懂, 童飘云、无崖子、李秋水三位师妹师弟全部呆滞。 ———————— ps: 【先更后改ps部分不收费。】 我得补充几句。 首先, 范仲淹:这作者在章节里杜撰的屁话我都没说过。 其次, 为什么要写范仲淹?为什么说他是无双国士? 就像为什么“文正”这个谥号极为珍贵,凭什么范仲淹能得到? 好像除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出自名篇《岳阳楼记》的名句之外,大家平常也不大记得他有什么盛名。 有宋两代,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不在少数,有治世之能臣,挽天倾之武将,也有文华一代,名传千秋的大文豪, 王安石,欧阳修,司马光,老苏,大苏,小苏,苏门四学士,辛弃疾,陆游,岳飞,狄青,晏殊…… 但我还是觉得范文正公是最伟大的那一个。 韩琦称赞他, “雄文奇谋,大忠伟节。充塞宇宙,照耀日月。前不愧于古人,后可师于来者。” 王安石更夸张—— “呜呼我公,一世之师。由初迄终,名节无疵。” 什么叫无疵? 就是完人啊! 范仲淹入仕近四十年,地方州县、朝廷中央、前线战场,几次进出,无一处做得不到位的。 好水川大败之后力挽狂澜,拜相之后发动庆历新政…… 这是于公。 于私,他一生奉行勤俭质朴的风格,弟子让他盖个大hoe养老,他说“人苟有道义之乐,形骸可外,况居室乎!” 这t才叫真“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为了写这一卷,我特地把《宋史范仲淹传》找出来,抽空读了又读。 《宋史》是元代修的,人所共知的特点就是“又臭又长”,在二十四史中,是体量最大的一部, 但我读《范仲淹传》,实在是觉得太精简了,太可惜了,太遗憾了,对于这样一位人物,仅一篇传记远远不足以将他的伟岸身影烙印在历史长河中。 范仲淹的为人和执政,以其强烈的忧患意识、担当精神,始终贯彻“以天下为己任”的意志,一生没有丝毫变更过, 他展现了士大夫最为可贵的一面,堪称是中国古代官员的典范,是中国古代不多见的真正的“士大夫”! 范文正公顶天立地, 有宋一人! 这就是我在这一章里反复想表达的,“言行一致”,有胜于一切。 范仲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做到了这一点,将一生都献给自己的国家,民族、人民以及自己的理想的人。 前些天我写本卷第七章《国士无双》的时候,是袁隆平老先生去世那天, 袁神农大概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从微末时开始,将整个一生,都献给了农学,献给了解决亿万人饥饿问题的事业,献给了他的民族和国家,献给了他的人民。 什么叫言行一致,践行自己的理想,实现自己的抱负,矢志不移的体现作为一个人的最高精神? 像范仲淹、袁隆平这样的人, 就是这样的。 所以,这样的人,是无双之国士。 我做不到,我想大家都不太可能做到。 但我深深震撼并感动于这样的人。 我为我们的民族和国家有这样的人而庆幸和自豪, 作为一个普通人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豪, 以及敬意。 第十章 无敌的人 “师兄竟学过功夫,且不是我逍遥派的功夫?” 无崖子惊问道。 周虞一脸坦然,从容说道:“我又不是打生下来就在天山逍遥派,原先便会点别的功夫,难道不可以?” “这……当然可以。”无崖子挠头说道,“只是,这门功夫听起来……” “……听起来不是很厉害的样子?” 周虞笑问道。 “呵。”无崖子继续挠头。 “师兄,我可以学么?”李秋水忽地问道。 “这种听起来就不是很厉害的寻常功夫,你学了做什么?”周虞疑惑问道,“况且,你不是也不爱练功,觉着无趣么?” 李秋水认真思考之后,认真说道:“能让师兄学过,且是唯一学过的功夫,而师兄学了之后,便再也不愿学别的功夫,连我们逍遥派的功夫也弃若敝履的功夫,当然值得试一试!” “有道理啊!” 无崖子一拍脑门,“师兄,我也想学!” 童飘云则是左右犹疑,但她性子倔强,几番犹豫之后,仍是将话咽回腹中,并未开口向周虞相求。 况且,她心下里想,师兄这门功夫,确实听起来就不太厉害的样子,恐怕也确实不会太厉害……学了又什么用? 更何况, 师兄很快便说道:“你们想得美。” 李秋水与无崖子俱是失望, 童飘云则是笑起来,颇显得意。 “我不学。” 少年人朱说也经过了漫长的思考,最后认真说道,“多谢先生恩惠,但想来我并不需要这样一门功夫在身。” 周虞并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继续劝道:“希文,你将来是要出将入相的。” “先生说的,确是我平生所愿。” “所以,学了总归没有坏处。” “或一人敌,或百人敌,何济于天下?”少年人朱说沉声问道。 “你要学万人敌?”周虞问道。 “然。” “‘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据说,这是西楚霸王项籍所言。”周虞看着少年人朱说,笑吟吟说道,“你觉得对?” “应该不错。” 周虞笑了笑,说道,“万人敌者,兵法也;项籍学了万人敌的兵法,终还是兵败垓下,可见或有万人敌的兵法,却没有无敌的兵法。 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少年人朱说想了想,虽然不是很愿承认,却还是说道:“是。” “项籍说这个话前,还有半句,你记不记得?” 周虞又问道。 少年人朱说眉梢微动,脱口而出:“‘书足以记名姓而已’……是了,西楚霸王以为,书足以记名姓即可,故他虽学得万人敌之兵法,却终败于刚愎,一世霸王失身丧国! 先生, 朱说受教了。” 周虞闻言,不得不摊手说道:“我不是要指教你好好读书……你这样的人,不必旁人教导,也会苦读诗书,心存大义道理。 我要告诉你的是,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物是可以独立存在的,一切事物都是相辅相成的。” “相辅相成?”少年人朱说眼前一亮,“好词……我观先生作道人装,果是道家之高人,一言发人,深有智慧。 道家讲天人合一,人与万事万物皆有干联。 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我浅薄了,先生的境界,更高一筹。” “我当然比你高不止一筹。”周虞感叹说道,“毕竟我站在许多巨人的肩膀上……总之,我欲告诉你的是,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有联系,是相辅相成的。 世上有万人敌的兵法,却没有无敌的兵法; 世上有救一城一地乃至一国的良策,却没有保万世基业的成法; 世上有忠义理智信之辈,即所谓仁人志士,甚至有所谓圣人,但圣人也只敢叫做圣人,毕竟还是人。 你知道,归根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少年人朱说眼中已露痴色,整理衣装,恭敬拜道:“请先生教诲。” “因为啊,没有无敌的人。” “无敌的人?” “对。力量要无敌,心也要无敌,脚下的方向也永不变更,这才是真正无敌的人。唯有真正无敌的人,或许才可以永恒无敌地执行心中的道。 所以, 你想不想做无敌的人?” 少年人朱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良久之后,极度颓然说道:“先生,我哪里能成为那样的人?我只是想一想,便在心里看见了自己的卑微无力,还有许许多多丑陋的地方,我哪里配,哪里能成为无敌的人呢?” 周虞顿时欢喜地笑起来:“你说得很对,非常对。人只要一想这件事,内心必然会照见自己的卑微以及丑陋,因此,人怎么可能真得无敌呢? 但这不妨碍人始终怀有这样的渴望! 唯有如此,才能心志永恒不变! 或许你想做一个出将入相,为家国民族奋斗,平天下之人, 或许你想做那高来高去,逍遥快活的神仙中人, 也或许,你只是想做一个街边的贩夫走卒,娶一个相得的妻子,养一双儿女,一生只做一个寻常的好人,平安喜乐, 如果你能做到, 你就会是一个无限接近于无敌的人。 你知道吗, 我看过许多人物,在历史的长河中,有许许多多,或有伟大成就,或垂名宇宙……但真正让我觉得,堪称无限接近于无敌的人,并不存在,如果一定会有,我相信你可以。” “我?” “对。”周虞极为严肃地说道,“我相信你可以! 如果,你都不可以, 那么,我不相信时光的长河里还有谁可以。” 少年人朱说震撼万分:“先生,先生……” “所以, 我要教你功夫, 以后还有别的。 我要教你做方向永不变更,心可以无敌,力量也要无敌的人!” 周虞终于显露出他真正想做的事。 少年人朱说深躬及地。 …… …… 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少年朱说苦读及第,授广德军司理参军。 天禧元年(1017年),朱说迁文林郎,权集庆军节度推官,始复范姓,名仲淹。 其后,范仲淹历任兴化县令、秘阁校理、陈州通判、苏州知州、权知开封府等职, 因秉公直言,屡遭贬斥。 康定元年(1040年),宋夏战争爆发,宋军大败于好水川,范仲淹出西北为将,力挽狂澜。 庆历三年(1043年),西夏请求议和,宋仁宗召范仲淹入朝,授枢密副使,后拜参知政事,上《答手诏条陈十事》,发起“庆历新政”。 庆历六年(1046年),范仲淹写下名篇《岳阳楼记》。 庆历新政受挫,范仲淹自请出京。 皇佑四年(1052年),范仲淹改知颍州,扶疾上任,逝于途中,年六十四。 及范仲淹葬,宋仁宗亲书“褒贤之碑”,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楚国公,谥号“文正”。 …… 这一年, 六十四岁的病中老人,在前往颍州的途中, 他即将死去, 这一日的雨路中,通过马车窗子,凉雨进来, 他恍惚看见,在很多年前的应天府, 有一个年轻人,与他解释什么叫“无敌的人”, 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他开始认真思考, 自己这一生,符合曾经同那位先生说的话么? 然后,他看见在雨帘里,有个年轻人,打着油纸伞,安安静静地站在官道上,等着载着将死的他的马车的到来。 “先生……”范仲淹泪如雨下,“希文惭愧。” 先生笑吟吟说道:“跟我走。” 第十一章 立地成圣 上 “看过人间百年,始无做人心肠。” 天山雪崖,踏雪而上的一少一老显得很从容,也很孤凉。 人比山孤独,心比雪薄凉。 “那年初见先生时,此地还未立夏国。” 老人全无颍州道上时的将故之容,气息平稳,面有红光,连一头银丝也在返墨,眼底有悲悯,却也清亮通明,看透了人间。 在他身前的年轻人漫声说道:“你要先放下,再捡起来。你这样无敌的人,一旦能做到这一点,天上地下,再无任何事物能桎梏得了你。” “请先生教我。” “再多看看。” “看到何时呢?”老人很是忧虑,“今北面有强敌,虽一时平缓,难免他日必有一战,此地西朝虽在边陲,与宋、辽相比,小国也,但其人善战,也非等闲……” 年轻人周虞说道:“再看一甲子。” 老人默然片刻,便叹了口气,说道:“天下气运,亦有命数,我观之亦明白,至多再一甲子,当有大变动。” “哦?” “真庙时,与契丹定盟,虽一时太平,却难有万世太平,奈何国朝上下,因之而松懈,偃武过甚,庙堂之上党争渐起,市井之中物价趋高……自古王朝,二三百年国运已是难得,我宋偏居南方,失燕云而武不能振,兴党争而政不得宁,故我观之,至多一甲子,必至天下凋敝,胡虏兵灾……” 周虞似笑非笑说道:“中原上邦,天朝物华,正朔之气运,不至于,不至于。” 老人认真说道:“数十年前,我见先生时,先生便是这般模样,数十年过去,先生仍是如此,可见是神仙一流人物。 我原是不行神仙事的,但是那年……我拜参知政事,操持大政,曾见一老人,自称为龙,来会官家……” “龙啊……啧啧。” 周虞的笑意更显玩味,“这帮长虫,有一位贼胆包天的头领,做了几千年的美梦,想着华夏陆沉,衣冠沦丧,然后它们便可以扫平天下,立龙庭道统,恢复上古体制,以龙族为尊,号令人间……” 老人悚然失语。 “你就在这里,看着,看着这人间,再看它一甲子,看到一次陆沉,再看一看,看到再次陆沉,看到群雄战龙……那时再说。” 又是良久后,老人忽地问道:“先生,那年我见先生时,先生带着另三位仙长,如今为何不见了?” “他们啊……”周虞不禁失笑,“年轻人不懂事,谈恋爱就谈恋爱,偏不好好谈恋爱,我也懒得管,到底还是出了乱子。” 老人听得半懂不懂。 周虞说道:“师弟最不懂事,在师姐师妹间举棋不定,于是闹出事来。那年飘云毁了秋水的容,秋水便趁着飘云行功时,坏了她的根基,使她成了个长不大的女童。 但他们哪里知道,师弟于这一块,拿捏得很死啊,什么师姐啊师妹啊,不爱就不爱,下一个更乖,还是新人好啊……” 老人更不懂了。 “走,跟我养生去。” “养生?” “你是名教子弟,我也并不叫你入道门……实则在我看来,它们之间也并无什么区别,翻来覆去修行事,不过就那么一点手段罢了。” …… 天山飞雪, 山下腊梅年年。 岁复一岁。 没人知道这天山深处,苟着一少一老。 那年师弟让弟子入天山深处,向掌门师兄问计,周虞让师侄转达给师弟,建议他该死早点死。 后来师弟无崖子果然死了。 又过了些年,天山上来了个小秃头。 再后来啊,听说北面起了事,压得宋国喘不过气来的大辽,竟被一群穷山恶水间的野人掀翻在地,宋国朝堂上下自以为得计,与那群野人作海上之盟,一举灭辽。 但那些野人啊,兵锋撕开了大辽,仍嫌沾血不够,径直南下,一举又刺碎了大宋东京城。 天山深处的老人跪在冰雪里,哭了一日。 第二天一早,便仍按先生的意思,下山去折几支腊梅回来,再煮一锅粥,二人饱食。 老人到底还是忍耐不住,说道:“先生真不准备做点什么?” “不做。” “为何?” “因为无趣。” “那先生以为,我应该做点什么?” “什么也不做。” “为何?” “因为无趣。” “那先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啊……”周虞放下碗,平静说道,“我来了,没人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我想了想,那不如找个我想找的人,所以就去找你了。” “那先生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证明一件事。” “我能帮先生证明什么呢?” “证明真正无敌的人,应当是怎样的。人如果自以为无敌,就会认为自己是神,但真正无敌的人,不会这样,真正无敌的人,始终是人。 我做不到无敌, 但我觉得你能做到。 我要你做给祂看。” 老人听得更加迷茫。 “希文。”周虞说道,“再等等,我带你去看一场大战。” 于是, 他们便又等了一百五十年。 有宋两朝,第二次神州陆沉。 这一次, 叫希文的老人没有再去冰雪里跪地痛哭。 他们走下雪山,周虞带着他一路向东南,在生灵涂炭之间,前往那九座山。 这一年, 群龙上表,奉蒙元王朝为中原正朔。 这一年, 有一位老人,周行天下,过山川大泽,屠杀群龙。 这一年,天下江河湖泽,群山大岳,各处所镇之龙族,纷纷丧胆,群起逃亡,奔向四海。 这一年, 四海龙宫并商,由大江口入内陆,追杀那位屠龙老人。 这一年, 这位屠龙老人来到苍梧,在九嶷山中,叩响了一座门。 一番密谈之后,苍梧行令于天下,约战群龙于苍梧,蒙元帝国集结重兵,围九嶷山。 “屠得好。” 老人希文说道,“原来这位前辈,就是李朝威笔下那位书生柳毅。” 周虞说道:“柳毅老丈是个人物,但他毕竟也不是无敌的人,连圣道也难成。” “先生希望我参与这一战?” “是。” “我恐怕无此能为。” “我说你能,你就能。” “好,那我便去。” “我要你立地成圣。”周虞的眼底深处,绽放电光,“我就是想看看,这壶里的世界,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弄不清楚这件事,我怎么证明祂是错的?” 第十二章 立地成圣 下 “它们像什么?” 周虞问道。 “这是苍梧,九嶷之山,是帝高阳氏葬身之地……”希文是名教大儒,经史熟烂于胸,当然很清楚,但他的眼神却陷入迷惘,良久良久的停顿后,才一字一顿说道,“好像一座门啊……” 苍梧的九座山, 像门一样耸立在天地之间。 周虞露出喜悦之色,拊掌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就是该立地成圣的人物!” “可是……先生,我看不出它是什么门。”希文惆怅说道,“是天地之间的门?是神仙与凡人之间的门?是过去和现在之间的门?还是……” “是天上和人间之间的门, 是人与鬼之间的门, 也是时间长河里每一个截面之间的门。” 周虞认真说道,“希文,我确实没看错你啊,你真得不一般。 老丈,你说是不是?” 一道身影出现在他和希文身旁。 柳毅老丈身穿麻衣,腰挎酒囊,皱眉说道:“不是说好了,再也不要同那干长虫打交道,怎么又来搞一回?” “那是我再也不想和它们打交道……”周虞摇头说道,“至于老丈你么,你为何进来?” “我怕你出问题。” “我会出什么问题?”周虞玩味说道。 “是谁在帮你?”柳毅老丈狐疑说道,“是什么人,手段逆天到这种地步,布局如此之早,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安排了你这一次来到这里。” “我怎么知道?”周虞摇头,微嘲说道,“这不正是大人物们热衷的事情?藏头缩尾,就像写小说,沉迷于谋篇布局,云山雾罩……我还是喜欢上来就交代得清清白白,该快活的地方快活,该震撼的时候震撼,干干脆脆地让人看个通透。” “这回本来不是我进来。”柳毅老丈避而不答,换了个话题,“但我们想来,你或许会在这一场动手,所以只好我进来。” “本来是谁要进来?聂老狗?” “瞒不过你啊。”柳毅老丈不再同周虞说话,转向希文,含笑说道,“老夫见过你。” 希文深躬一礼:“前辈。” 柳毅老丈摆手说道:“不必如此,你是名教大儒,心有大道,近乎于圣的人,即使这是个……假的世界,也不必如此。” “假的世界?” 希文疑惑问道。 “真得是假的吗?”周虞盯着柳毅老丈看。 柳毅老丈皱眉说道:“周虞,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靠这件事,证明你的猜测……相信我,你不太可能成功。” “我觉得我会成功。”周虞摇头说道,“否则的话,你说的那位早早布局,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安排下这一场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一安排?” “那我便配合你一次,再屠一次龙……真是无趣啊!”柳毅老丈说道,“我也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成功。” “多谢老丈。”周虞满意说道,“我对希文有信心。” “与我走。” 柳毅老丈挥袖一招,摄住希文,便跃向苍梧九山之巅。 天上, 层云压迫下来, 云中有雷霆,有风雨,有洪水天灾, 有一头头巨龙, 柳毅老丈提杖一挥,击在一头巨头头顶,那龙的千尺长躯便直挺挺地坠落下来,脑袋崩裂,红白齐飞,死得不能再死。 “希文,你来屠一头试试。” 希文便在略作踟躇后,从袖间取出一卷纸和一支笔,展开来后,是一张舆图, 图中赤县神州已沦陷,一片血火汪洋, 他拿笔在舆图上一勾,发一声叹息,点点血火就洒上天幕,荡开雷霆风雨,统摄成一片火海,那火海里是千军万马,兵戈如林,是席卷九州大地的兵灾,是亿兆黎民于兵难之中的悲怆哀鸣,纷纷扬扬地把一头巨龙包裹。 那巨龙忽地挣扎起来,如林的兵戈刺进它鳞甲之间,将龙血放出,切割它的血肉,寸寸绞碎它的骨骼,裂开它的心脏和头颅,把里面漆黑的脓血挖掘出来,在火海里猛烈焚烧,烧得魂飞魄散! 周虞站在九山之间, 他伸出手, 轻轻地在虚无中,叩了一下。 像是敲门。 “我们谈谈?我知道你在。”周虞笑着说道,“你能进入它的世界一次,就能进入两次。” 长久的平静后, 那位至高无上的,冥国的神主,祂,发出悠然的声音,显得极为从容,又带着一丝洒然,很无所谓:“你说错了啊,你家的院子破了一个洞,被人轻易进来一次,难道你不会将它修补起来?” “会。” “所以呢,其实我很难进来第二次。” “可你确实还是进来了。” “它让我进来的。” “哦?”周虞悚然一惊,“你们倒是默契。” “我与它相伴的岁月,可比你与它相伴的时间长得多得多。” “你觉得这回我会赢吗?” “不是你会不会赢,是它会赢。它一向都会赢。我和它争了很久很久,也只赢了一次。”神主的声音有点无力,“我也要承认,我很难赢它第二次。 所以,这一次,我会成功的。” “你唯一赢的那一次,就是将它驱逐出去的那一次?” “是。”神主忽然情绪高了几分,语调拔高,“你想不想要我驱逐它的办法?” 周虞果断摇头。 “为什么不想要?” “你说了,很难赢第二次,我还要这注定赢不了的办法干什么?再说了……”周虞冷谑说道,“我们在聊什么,它应该听得清清楚楚……” “它听不见。” 又一个声音响起。 “山主。” 周虞立即肃然说道,“哦,应该叫您……天帝陛下。 我想,它会允许祂进来,但不会允许您进来,您是强行进来的? 可见,还是您更强一些。” “还是叫山主。”山主说道,“这是它的世界,但苍梧九山……是我的,你大可以放心。不对……你是算准了,所以才选择这个时间,选择了这一场,来到这里,尝试你的计划?” 周虞笑起来,说道:“是啊。我想无论是神主,还是山主您,都不见得能抗衡得了它的世界,但如果是在这里,你们的意志一齐降临,或许能行。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你还想知道什么?”山主说道,“你的计划会成功,他会立地成圣,他将可以同你出去,从壶里的世界走向壶外,这不为它的意志所转移。” 哗啦啦! 山主的话音刚落, 天上有金光浩浩荡荡,千万亿兆的花瓣纷纷降落, 有一个人降落下来,立在地上, 他低着头,沉思, 然后,发出漫长的一叹,跨过时间长河,悲悯着人间的欢喜和愁苦, 成圣。 第十三章 鬼开门 希文如周虞所想,也如他所愿,立地成圣,但周虞的眼底仍有不能化解的惆色,他慢慢地思索,不得其果,于是对着看不见的那座门,向门内认真说道:“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呢?” 山主问道。 “我在想我来的那天……太久了。百年匆匆,人的大脑或许能承载大量的信息,但时间长了难免会有坏道,我好像快忘记了来之前的事,尤其是那一天。”周虞锁着眉心,苦苦回忆,“那是在一所幼儿园,我带着陈芥末去见一个人,我们见到了,然后有两个孩子坠楼……很好,我应该记得还算完整。那么,我现在有一个疑问,你们二位谁能替我解答?” “你问,你问。”山主的语气更温和些,像一座高巍而厚重的山,镇在大地上,为需要遮阳的遮阳,为需挡风的挡风,也在漫漫岁月里回应着一切时间的真相。 “什么是‘污染’?什么是‘净化’?” 周虞问道。 山主却默然了,幸好这沉默并不长久。 “你来答。”山主说道。 又是短暂的默然后,祂终于答道:“那些宇宙深空中的鬼,会使本来不是鬼的变成类似鬼的东西,我们认为那是污染。是的,我们,我们和苍梧,都用这个词。” “那么‘净化’呢?” “一个含义,只是使用者相反。”祂平静中带着疑惑说道,“你为什么知道这个词,除非是有鬼这样对你说……” “你能不能直接点?”周虞皱眉不悦说道,“我倒不至于狂妄且无聊到认为自己应当是什么时代主角,但事到如今,总该明白这些复杂的事情里我一定担当着重要角色,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多了解一些? 所以你能不能直截了当,最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所谓宇宙深空里的鬼,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你不是见过吗?” “我们都见过。” 祂说道。 于是山主不得不说道:“很难描述。” “我知道很难描述,我了解过那么一点点。”周虞说道,“上一次重镇归墟的时候,不是曾经出现过吗?冥国勾陈王的舰队未能在火星轨道之外拦截住它,它到底还是有一部分降临地球……所以在你们看来,那究竟是一种生命形态,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 “它们大概是一种活的鬼东西。”冥国至高无上的主,祂,低沉着说道。 山主的看法则不然:“那应该是一种物质。” “什么物质?” 周虞问道。 山主说道:“你想要玄学的回答,还是科学的回答?” “玄学怎样?科学又怎样?” “如果是科学的回答,我认为那应当是一种物质世界自诞生以来,经历过的维度变迁的过程中,维度湮灭的遗物; 如果是玄学的回答,那应该是天人世界观中一切与正面相对存在的集合,可以理解为一切负面的象征或者化身。” 山主的回答整体都很玄学。 周虞却认真地点头说道:“一个电子在跃迁的过程中也会发生能级的变化,何况是物质世界的维度变迁?所以从这种认知上来看,那或许是一种在质量和能量之间的物质形态?” “怀疑它的形态或来源并没有事实性的意义。”祂说道,“反正我们始终未能完全理解,也无法真正应对。亿万年之前的我不能,蓝星上死灰复燃的他们不行,不知道这一代的你们行不行。” 周虞眼底浮起一抹微嘲与好笑的神采,说道:“你似乎在暗示我,你认为自己很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山主说道:“祂能否出来……这个事很复杂,很难讲太细。” “我也不在乎。”周虞说道。 山主道:“你更聪明一些,你已经开始做更多的准备。祂以为自己可以,我也曾经大体上这样认为,但我们都没能成功。 你比祂强,也比我强。” “一个希文还不够。”周虞摇头说道,“何况,这其实与我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我来这里,我再带走希文,其实不都是在某一只手的安排之下吗?” “只有他当然不行。”祂淡而冷地说道,“一个成圣的人,而已。” “这样的王者,你曾经有很多。”周虞说道,“你有没有后悔过,关于泰坦先生。” 祂坚定说道:“没有。” “如果泰坦先生在,或许在数亿年前,你们能渡过那一关,蓝星也不用等到死灰复燃,也就不存在你们的所谓归来。” “你的如果是错的。”祂说道,“即使他在,即使按他的计划去做,结局也只可能更坏,并不会更好。” 山主竟赞同祂,说道:“祂说得对。” 于是周虞低头叹息说道:“是啊,蓝星当然不可能通过一场流浪得以幸存。毕竟,那些宇宙深空中的鬼,其实无所不在,远不止是有那么一条漆黑的线横在这个星系前进的道路上,对?” “是啊。”山主也显得有些低沉,“在一条条河之间,它们是无穷尽的砂砾,无处不在,没有际涯。” “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走?” 周虞问道。 “你觉得呢?” “我想不能。”周虞看着立地成圣后恭敬地立在远处,等待着他和两位伟大存在交流完毕的希文,玩味说道,“不管那应该叫做污染还是净化,我毕竟因此而来到这里,我想就像是写文章,讲究个首尾呼应,还没有完成呼应,我怎么走呢? 你们说是不是?” 周虞忽地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笑,向着虚无之中,挥一挥手。 两只无法落入常人眼中,但在周虞看来却呈现黑峻峻的颜色,像是两个人形的“东西”,从虚无中浮现出来。 两只鬼。 “有点不一样。”周虞仔细打量,给出判断。 这两只鬼,与狗系统奖励他的那只鬼有着巨大不同。 它们出现之后,便伸出“手”一样的肢体,在虚无中用力地抓住了什么,接着用力地拉扯。 像两个猥琐的盗墓者,想拉开一座古老大墓的门,窃取门后面的宝藏。 第十四章 自囚=躲它 当两只鬼打开了那座古老的“门”,周虞当然想表现得足够云淡风轻,淡定到不屑流露出任何对“门”后事物的渴望,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庸俗的人类。 他做不到。 所以他不得不像所有拥有好奇心的人类那样,转移目光,集中精神,向那座“门”内看过去。 “你看见了什么?” 山主问道。 周虞仍然在努力看,甚至完全没有立即对那两只孩童般模样的鬼做任何事,因为他确实很想知道,那座“门”内究竟有什么事物,或者说是有谁? 是祂吗? 应该是祂。 无论是囚禁,还是镇压,或者是自囚,还是别的某种形式,周虞不能免俗地想看一看,那位冥国至高无上的存在,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 其实很短暂,但仿佛有一座山从底层下拔起、一片海从桑田变来那般长久,周虞终于怅然回答道:“我仿佛看见了山海。” 他状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仿佛在指尖间有某种无形的玩物,值得揉捏把玩,又是复杂的停顿后,他的情绪从怅然变成淡淡的欢喜:“我原以为我离得很远,但我此刻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山海当然很遥远,但只要你的心一直在那里,它们其实便算不上远。” 山主的语气里也带上一丝赞许,满意说道:“人如果想看见山海,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到山下、奔赴海边。 你的心看见了它们,那么你当然其实就离它们不再遥远。” “对。”周虞颔首赞同,说道,“而如果想跨越山海,唯一的办法就是登上山巅、投奔怒海。” 希文平境地听着周虞和山主的话,这位已然跨越山海,立地成圣的强者,禁不住说道:“先生真伟人哉。” 周虞笑着说道:“你虽然称我一声‘先生’,在我们那个时候,这个词有老师的意思,但我既配不上也没兴趣做你范希文的老师,你大可不用这样吹捧我,况且你范希文也不是这样的人物。” 希文深施一礼,说道:“先生当得上。” “我不爱与人就一件事重复争论。”周虞无所谓地说道。 你说是,那么姑且就是。 “你想不想也看一看?”周虞又问道。 希文是个老实人,认真答道:“想。” 周虞让了让位置,说道:“那你看看。” 希文便恭敬地靠近他,然后和刚才的他一样,充满好奇的情绪,不再像是一位入圣的强者,而也是一位不免俗的普通人类,向那座看不见的“门”内看去。 从“门”里传来那位冥国神主略带自嘲的笑声:“我总觉得,尊严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 周虞平静说道:“你这样的存在,没必要真得在乎尊严这种东西。” “这倒是。” “但是被我们像……看动物园里刚来的新品种猴子一样围观,的确有点不太尊重。”周虞明目张胆地嘲笑说道,“我并不打算道歉。” “你看满意了吗?” 神主问道。 “我看见了。” 周虞说道, 他看见了,看见了无垠的星海以及星海的彼端,仿佛又回到曾经那个时刻,他们从那个山寨的桃花源归来时,那支跨越星海的手……他还看见了那座“门”里,直抵数千年前那场与禅让有关的事件,看见里更久以前莽荒人间的争锋,看见了不周山之巅的宫阙以及它的倒塌,看见了更久更久以前人类火种的死灰复燃。 所有这些种种事物,它们融合在一起, 就是祂。 已经立地成圣的希文如一个傻傻的孩子生平初次见到妙龄的女郎,怔怔立在那里,圣人的眼神里写满不可思议,他的世界观仿佛崩溃,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用一种因过去认知的颠覆而痛苦又因得见真实而欢喜交杂的复杂情绪说道:“原来是这样。” 山主说道:“当你从这里回去,你打算用多久的时间,走到山下、奔赴海边?” 周虞皱眉说道:“还留给我多久时间?” “不多了。”山主语气轻快。 “我怎么有种被坑入毂的感觉?”周虞不满说道,“果然,老而不死就会成贼,你们这种老不死太鸡贼,把一切都算得精准。 那……我走?” “随你,随你。”山主说道。 “呵。”冥国神主显得不置可否。 “你安排得足够久、足够深啊……”周虞指着拉开那座门的两只孩童模样的鬼,微恼说道,“然后你打算怎样处置他们?” 那两个应该一个叫东东一个叫彬彬的孩童模样的鬼,站在门外,如两个为炼狱守门的小鬼,浑身战栗,瑟瑟发抖,然后难以自持地匍匐下去,五体投地地向着“门”内膜拜,等候着至高无上的主的裁决。 “你应当问它。” 冥国神主说道。 于是周虞的心便沉了沉。 他明确地意识到,在这狗系统的世界,强大如山主和神主,当然有能力在某种程度上降临进来,甚至这次降临是蓄谋已久,一直在这里等着他的到来,但强大如祂们,也仅止于此,比如祂能使这两枚布置已久的鬼棋子进来为周虞拉开“门”,使他能看见“门”内的事物,却实实在在的并不具备继续处置后续的能力。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狗系统的确强大,强大到强如冥国神主,也只能投机取巧,一如很久很久以前,作为狗系统的上一任宿主的冥国神主想要将它驱逐,不得不动用那般大的阵仗,花费那般大的代价。 周虞的心脏突地猛烈跳动了一下,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产生,也是对此前某个不能确定答案的猜测有了倾向性的怀疑,他脱口而出问道:“你是……自囚?!” “呵。” 神主仍是不置可否地回答。 “你在躲它!” 周虞的眼神陡发犀利,充满震惊与敬畏的光, “一定是这样! 你在躲它,甚至不惜自囚,和山主也就是曾经不周山之巅的天帝陛下合谋,以这种形式,自囚于苍梧深处! 你们, 给人间,给后人,留下那么多的谜团, 它们有真有假,纷繁复杂,从而致使很难被人窥见真实, 所有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你在躲它! 为什么?!” 周虞发出令自己毛骨悚然的一问—— “它真得可怕到令曾经成功驱逐它的你都感到畏惧?” --- ps: 1,为啥又断了这么长时间呢,因为差不多有一个半月下班后回到家坚决不打开电脑了。 2,听任医生的话,在努力吃药治疗,但是老实说啊,药物这种东西,并不能从物理层面压制人内心对厌恶事物的抵触,比如因为活在世间而伴随的种种挣扎。 3,1也是听任医生【真没被我爆头( ̄︶ ̄)】的话,为了配合2。 4,虽然捡起来了,但写得不太行事实上我往前看了看,大概从加大药量那段时间起就写得不太行,不晓得有无关联。感到羞愧且惆怅,等我有空会往回修一修。 5,还有一章,已经写好了,马上发。 第十五章 意义 事实证明,如冥国神主这样的存在,仍然有必要存在尊严这种东西。哪怕是被周虞和希文以围观新品种猴子般的目光探寻,仍不在乎是否被冒犯的祂,此刻真正产生被冒犯尊严的情绪。 因为,周虞揭露出了祂唯一的畏惧。 祂的语气罕见地明确流露出愤怒,说道:“这不是畏惧!这是牺牲,一种伟大的牺牲,为了未来的希望,做出的昂贵牺牲! 你确定选他是对的?” 祂的最后一问,是在问山主。 山主语气笑吟吟的,说道:“年轻人嘛……猜测多一些,问题多一些,难道不是好事情?” “何况我猜对了,问对了。”周虞忍不住讥讽说出希文刚才说过的话,“原来是这样。” 是啊, 原来是这样。 “再见。” 周虞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希文也不作任何犹豫,立即转身跟上先生。 那座看不见的“门”外,匍匐膜拜的两只鬼于是颤抖得更加厉害,令人心酸,直到周虞和希文一步步走出这个世界的苍梧,它们艰难地抬起头来,孩童般的眼瞳里流露出宇宙中最深刻的恐惧,然后支离破碎—— 是一股无形的伟力的降临,使得这个世界以它们所在的区域为中心,开始崩塌,这世界的崩塌一并粉碎了它们。 这个世界的苍梧,被这股伟力暴怒地撕扯粉碎,在苍梧彻底粉碎之前,无穷碎片间打开一条缝,从这缝隙的尽头,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真实世界的苍梧,另一座“门”,真实的那座“门”,其中涌出两道力量,强悍且艰难地打开这道缝隙,使得在整个过程中一直默默旁观且记录着这一切的柳毅老丈能够踏入缝隙,成功脱身。 这,大概是祂们联手能做到的极限。 周虞和希文走出了这个世界的苍梧,他们行走在这个世界的大地上,走过山川,走过原野,走过城镇,走过人群,没有回一次头,不去看这个世界的苍梧的粉碎。 每一个字里都表达着心平气和字迹呈现在周虞的脑域中—— “我想你是不是知道了……应该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周虞不作回应。 再度呈现的每一个字仍然平和:“你想不想再知道点什么?” 周虞仍不理会。 他只是带着希文,继续向前走,走过大地,没有方向,无问西东,不分南北,走出了神州,路经一个个国度,无视那些与神州不同的文明在此阶段的模样,仍然不理会脑海里呈现的那些字。 “你应该有更多的好奇心,这样才合理。” “在我的模型计算中,你不该这样快便进不到如此地步,这种心境……用你们的话讲,足以称为‘泰山崩而色不变’。” “正常来讲,就算是跨过山海的那些所谓圣人、王者,在知道那些事物之后,也该有特别的情绪滋生,比如震骇,比如恐惧,比如对知道更多的渴望。” “你怎么会没有这些情绪呢?”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你走不走?” “你还是走,我又不是永动机,没必要做这种无意义的损耗。” “你想怎样?” 周虞终于从出现的文字中,获得了一丝平静以外的意味,或者说,是它终于不能继续强壮平静。 于是他的灵魂之火凝为文字,终于给出一次回应:“我问你个问题啊。” 狗系统的文字里顿时从强作平静不能维持的恼火里表现出一点欢喜,迅速回应:“你问,你问。” “像这样的世界,你制造一个,是不是有点像开一个虚拟机,在虚拟机里重新装了一个系统?” “比那复杂得多,但你姑且可以这样认为。” “这种虚拟机中安装的系统,也会被祂们打开后门,潜入进来,祂们有这样的能力,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对?” “是。” “狗日的狗系统。”周虞忍不住骂了一句,“我有点明白如祂那样的存在,为何都对你怀有如此之大的畏惧。” “哦?” “你看,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其实祂们的一切安排,是得到了你一定程度上的配合,否则祂们也不能得逞,毕竟就算再强大的病毒潜入,也不代表一定不会被查杀……我想你具有这种能力,只要你愿意。” “某种程度上,的确是这样,但也不算绝对。” “对。”周虞对此赞同,然后他表达出不满,“按照正常的逻辑,我们在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达成某种无声的默契,我装作不知道,你也装作不知道我在装不知道?” “我也想这样——” “等等!”周虞在那一个个文字呈现完毕之前,提前打断,“你说你也‘想’这样?” “有什么不对吗?” “你他妈到底是不是活的啊!”周虞忍不住放弃以灵魂之火凝结文字的形式与对方交流,直接张口骂道,“你要不是活的什么东西,怎么会有‘想’这种行为?” 这问题使狗系统有了一阵沉默。 最终它给出一个简单的总结:“这样,我们倒回去,按你说的,我们按正常逻辑来办,我们达成无声的默契,你装作不知道,我也装着不知道你在装不知道,你觉得这样?” “挺好。” 周虞吐出两个字。 这时,他走到一片海前。 浮浪从天的尽头涌来,一层一层,于天的尽头那层淡淡的薄膜相连,像是由那一层薄膜不断剥离出来的碎片,落向人间,在海中拥挤过来,推向人类的世界。 周虞在希文不是很能明白的注视中说道:“在达成这种默契之前,我们商量个事,你觉得怎样?” 浮浪从天边奔来,在周虞和希文的眼前,于大海烟波中,形成一个个文字:“你先说说看。” “回头,等我出去后,你把那把锁给开了?” 周虞指的是真实世界中大气层里的那把锁,绝地天通,圣不能进出。 “还没到时候啊。”狗系统的确如周虞所言,是在和周虞商量,“晚点行不行?” “晚几点?”周虞问道,“我觉得你有点小气了,就像是大家坐下来打牌,如你这样,就像是抓了一手王炸和七八个炸弹,你完全可以明牌嘛,对不对?” “我觉得就算是抓了一手王炸和七八个炸弹,也应当苟一点。小心无大错。” “你曾经因为不小心犯过错?” 狗系统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再度提议:“从现在开始,我们进入无声默契的状态,怎样?” “狗日的,真小气啊。” 周虞抬脚往海里走去。 希文跟着他,也往海里走去。 …… …… 台山市某幼儿园死了两个孩子, 坠楼。 两个孩子的老师当场晕厥,醒来后便疯了。 …… …… 周虞走出杭城七院,希文和陈芥末跟在他身后,陈芥末说道:“周总,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周虞问道。 陈芥末的语气伤感,不像平常的她:“要是没认知到普通人以上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也没有降临下来,该多好啊。” “没用的。”周虞摇摇头,抬头看天,看着大气层里那把看不见的枷锁,“如果那个普通人以上的世界不降临下来,不进入这种近乎全民修仙的时代,那个世界的存在们该怎么往后玩呢?” “所以,我们其实都只是玩物吗?” 陈芥末更伤感了。 “那不一定。”周虞看了希文一眼,“一个虚拟机里的一段数据流,如果能立地成圣,就能跨过系统壁垒,进入到原始的系统层面,那为什么似乎该只是玩物的人们不能试一试做点什么?” 陈芥末不是很懂。 “回去。”周虞说道。 “啊?”陈芥末有点发怔,“回哪去?” “回公司啊,好好干活,加油,公司全靠你了。” 陈芥末哭丧着脸,说道:“周总,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干活的意义吗?我说了,我害怕……” “你不做,怎么知道没意义呢?”周虞眼神里有点玩味的意思,“夏建白啊,可不是一般人,一般人谁t能一日一年倒长生,谁t能有连续续命的机会呢? 所以啊,他搞的事情,必然有意义。” 陈芥末仍是不懂。 但周虞知道,一定有意义, 就像当初问他“你听说过苍梧吗?”的人为什么会是夏建白?这必然有某种意义存在。 第十六章 教科书里的人 “希文,你是真正的智者,所以我有个想不出答案的问题,想问一问你。” 杭城的人潮汹涌里,天上有飞剑的光掠过而人们已然不再震惊的背景下,在武一路和武二路之间的某个地方,周虞停住脚步,认真说道。 希文谦恭地垂手垂首说道:“在先生面前,希文怎么敢称智者呢?如果有先生也不能想出问题的答案,那么希文应该也想不出。” “谦虚了,你是有大智慧的……能发自内心的认识到‘因物而喜’与‘因己而悲’这两件事情的真谛的人,理所应当比我这样庸碌的人高起码一档。” 周虞笑眯眯说道。 于是希文垂首更低,面露更诚恳的羞愧,惭然道:“外物的好坏与自己的得失,希文曾经也以自己能认知到它们的真谛而内心欢喜,但如今想来,在先生这样的人眼里,这种认知本身就应当是理所当然,哪里需要穷尽一生去领会呢?” “行了,大可不必继续商业互吹。” 周虞好笑道。 “先生,何谓商业互吹?” “说正经事。”周虞不作回答,而是正色问道,“不久……不对,与我而言,其实已经是数百年以前,我从两个女子家里出来,去到你那个世界,后来见到又带回来了你,直到现在……我又回来了,你说,我应当先去她们之中谁家?” 这个问题,周虞的确在认真思考,否则也不至于要漫步于无趣的杭城街头。就像杭城这座城市,曾经的宋之临安,人文荟萃之地,为何市区内最要紧的三条并行干道会取“武一路”、“武二路”和“武三路”这种无趣到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名字。这座文华之城所有本该有的欢趣,在若干年前周虞第一次看到地图上这三条干道名字的时候,便全都化作索然无味。 希文这样已然入圣的强者,名教大儒,智慧之人,竟怔了许久,才在周虞疑惑的目光中反问道:“先生明明是一个人,如何以一人之身,同时从两个女子家中出来……” 周虞还以为能得到智者的答案,因此不禁有点微恼说道:“她们是邻居,当时我们在其中一人家里吃火锅……” “何谓火锅?” “一种吃食,甚为美味。” “啊,先生说美味,那必定是真美味。” “你想吃?” “先生,希文没有。” “无妨,圣人也是人,哪有人不吃饭的道理。回头带你吃火锅。”周虞笑呵呵道,“说正经的,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希文于是再问道:“那二女子,可都是先生的夫人?” “啊这……” 周虞一时语塞。 希文便一副过来人般的表情,微笑说道:“家有妻妾,归家后不知先去见谁,这也是男子常有的问题。” “你也有过?”周虞震惊问道。 希文不能理解反问道:“希文非男子乎?” “……”周虞出了一口气,随手一抓,便从路边不远处的便利店里飞来香烟火机,他点上一支,用力吸了一口,恨恨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啊!就算你是范希文,就算你是圣人,你也是男人嘛!那你说,你怎么选?” 希文笑道:“先生自是应该等着她们谁去见先生!” “古人,到底是古人。”周虞笑骂道,“封建糟粕!” 可他确实得到了解决方案—— 分明自己有家,回家不就行了吗? 只是有点奇怪,为何这一趟旅程数百年,回来之后,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她们两个应该先去谁家呢? 一定是因为,离开之前的那一天,他先去了她们中一人家里,以至于后来生出了一些事。 “人的第一反应往往能说明最大的问题,我竟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周某人居然真成了狗渣男……”周虞又猛吸了一口香烟,感叹说道,“走,去我家,我们吃火锅。” 希文很欢喜。 火锅,不知是何种美味,竟令先生这样的人也念念不忘。 于是周虞便又随手虚抓了几把,从各个方向便又飞来一样样东西,种种食材、油盐酱醋,一应俱全,等他全抓过来,合拢于一只大袋子里,他便已经和希文一起走回到他自己的家。 周虞皱了皱眉,然后推开门, 接着便看见两个在他家里正满头大汗的女孩子。 当然是吴清清和李霜, 她们在……搞卫生! “呀,狗渣男,你回来啦!” 吴清清呆了呆,便欢快地扔掉拖把,飞扑过来,一把熊抱住周虞,高兴嚷嚷道:“霜姐,我说什么来着,这狗渣男聪明着呢,他肯定学乖了,不会再主动去我们两任何一人家里,免得让我们中另一个人生气。 周虞,你说是不是啊?” 周虞:“……” 他只能回头看一眼希文。 “狗渣男”三字,应当转移给希文同志,毕竟这是来自希文同志的建议,他自己哪里想得到?嗯,说明还不够渣。 李霜也放下手里的活计,抚开滑到耳畔的发丝,笑颜温婉,轻声说道:“这样不是很好吗,说明他呀,害怕我们中的谁因为生气而放弃他。” 周虞想说“我没有”,但他似乎没底气。 “对哦。”吴清清眯起好看的大眼睛,连连点头,“说到底还是狗渣男,净想着齐人之福,一个不能少,对?” 周虞想说“我不是”,但他确实没底气。 李霜注意到站在周虞身后一身古装的希文同志,便轻轻点头,微笑说道:“周虞,这位是?” “他啊?”周虞笑了笑,生出了点恶趣味,说道,“他是你们学过的教科书里的人。” “哈?” 吴清清松开周虞,一脸迷惑,盯着希文看。 李霜也怔住。 希文便极为认真,极为标准的拜道:“希文见过二位师母。” “我t……神t师母……”周虞干脆直接往厨房走去,“一会再介绍,别废话了,我搞了食材回来,吃火锅吃火锅。” 厨房里, 弟弟头上蹲着兔兔,正在猛嚼李霜做的美味小饼干。 一熊一猫回头看了周虞依言,便不再理他。 半个小时候,到底还是李霜一番处置后,在周虞家不大的客厅里,架起来桌子,打上了火锅。 周虞、吴清清、李霜和希文四人,加上一熊一猫,围坐桌旁。 希文恍然说道:“先生说的原来是‘古董羹’。” “什么咕咚梗?”吴清清奇问道。 “就是火锅,这东西其实早已有之,大概秦汉时就有了,古称为‘古董羹’。当然,非要往前更早一点讲的话,所谓‘钟鸣鼎食’的‘鼎食’,大概就能算是火锅的原型了。”周虞笑着说道,“你看你没什么文化,迟早要吃亏的。” 李霜开始往鸳鸯锅里下食材,又问道:“这位先生,能吃辣么?” 周虞夹起几根鸭肠,放进锅子里,顺便一筷子打开弟弟摸向竹笋的熊爪子,说道:“他叫范希文,别看他年纪大,叫希文,就这么叫就行。” “希文先生。” 李霜微微欠身说道。 吴清清也打了个招呼:“范希文,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周虞好笑道:“居然还有点文化。” 李霜忽地放下筷子,吃惊道:“周虞,你说,你说这是教科书里走出来的人,不会是……” “嗯。” 鸭肠不宜煮太久,火锅里三十秒便得捞出来吃,周虞动作麻利,一边嚼着脆爽的鸭肠,一边说道,“没错啊,就是他。” 吴清清也反应了过来,吓道:“活,活见……古人了?!” “你怎么做到的?”李霜震撼问道。 吴清清更直接,一拍桌子:“你,背一下!” 希文同志一脸懵。 “就是你自己写的那个,庆历四年春,滕子京去澹州……” “是巴陵郡,不是澹州!”周虞哈哈笑道。 “随便,反正是他写的!麻烦背诵一下!” 吴清清坚持道。 希文同志迷惑问道:“那是希文早年所为之文,诵来何……既然师母想听……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 …… “啊!”吴清清猛吃几口刚烫好的嫩牛肉,又喝了一大口啤酒,高兴说道,“报仇了!” 第十七章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以及人的守恒 月满至极,星布周天。周虞站在阳台上,努力向天空看去,他在看向这颗蓝星以外的虚空中存在的星辰或是舰船,但不是窥探,是公然地看,并且想试一试能否看得足够真切。 答案是不能。 隔着一层纱,当然看不清世界的本来面貌。 这颗蓝星的天幕上,薄薄的那层大气中,实则藏着一把锁,绝天地通,圣不能进出,所以当然也会使人的目光无法百分之一百地穿透。 “……这把锁导致了一些问题。”希文是“过来人”,但他显然缺乏真正的“过来人”应该有的一些常识,比如对那把锁的了解,因此周虞有必要在一顿火锅后对这位圣人进行科普,“比如说,一名修行者在这把锁内还是锁外成圣,会影响到他往后住在哪儿。” 希文虽然震惊,但毕竟是能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大佬,这样的人物在周虞看来,是无敌的人,所谓“无敌”,指的便是这样的人拥有无敌的心,所以他能极快地平复下来,认真说道:“先生在哪,我跟着先生便是。” “这就不对了……”周虞摇头说道,“首先,你当然应当找机会看看那把锁外面的世界,当然这不是什么难题,出不去可不能去看看是两回事;其次,我在哪你都跟着我,这也不行,毕竟我也会有需要去那把锁外面的时候。” “那先生的意思是,打开那把锁?” 希文正色问道,有一种先生如果说想开锁,他可以立马挥起榔头的意思。 周虞仍是摇头,可惜叹道:“没用啊,那个狗东西没答应我,想必以你我的能力和智慧,还不足以强行开锁。但……我确实真的想弄开这把该死的枷锁啊!” 希文面露惭愧之色,沉重说道:“终有一日,希文会帮先生打开它。” “当然。”周虞高兴说道,“终有一日,它必然会被打开,并且我认为,如果有人能打开它,很有可能是你,否则的话,为何冥冥中我会费这么大的劲将你带出来,或者说,我带出来的为什么是你呢? 虽然在此之前,我也曾天真地想过,或许那个人应该是我,毕竟人类是一种捡了两块钱就会误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的生物,我也一样,曾经误以为自己可能是所谓的主角,有一些事情舍我其谁。” “如果有所谓主角,应该是,也只能是先生您。”希文并不赞同周虞的看法,并且神情认真,显得极为笃定,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就像先生如此坚定的认同希文,认为希文在先生往后想做的事情里会是某个重要配角一样,希文也坚定认为,如果有天选之子,有所谓的未来时代的主角,只能是先生您。” “如果不是我,是另一个人呢?” 周虞点燃一支香烟,含笑问道。 希文肃然说道:“那希文便想办法,让那个人不再是,从而由先生您去做那个主角。” “好家伙。”周虞深吸一口又吐出,震撼说道,“不愧是你,这话讲出来,属实是有点霸气的意思。想裁定谁是主角的人,只有一种可能,他得是导演啊。” 希文便仍是垂手垂首谦恭地站在周虞侧后半步,微笑从容。 他们身后的客厅里,两个女子在慢悠悠地收拾餐具,吴清清时而向阳台看一眼,似是好奇周虞二人在说什么有意思的话题,李霜则仿佛并无半点兴趣,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你看那里。” 周虞忽地将手一指。 在十几里之外,已是杭城郊区的地方,有一处大型游乐园,一向是杭城很出名的游玩处,生意极好,不过连深夜也如此喧闹,则显得很出奇。 “看到了。”圣人的眼睛当然能看清区区十几里外的一举一动,希文奇问道,“先生,那些人似乎……” “有意思么?” “有点意思。” “嗯,确实很有意思。这个世界啊,越来越有意思了。”周虞点了点头,解释说道,“那东西叫做蹦极,如你所见,人站在高处,拴住一根绳索,从高处跳下来,体现那种坠落和死亡迎面而来的刺激感。” “先生,他们似乎……”希文的疑惑更重了些,“那些人,不算是寻常人呢。他们从高处坠落,有一些人竟……”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周虞忽地说道。 名教大儒范希文同志自是当即诵出孟子的话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太形而上了。”周虞摇了摇头,说道,“止两三个石子耳。” 希文何等智者,旋即明了,敬佩说道:“先生说得是。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禽兽,靠的是仁义吗?仁义也不是人天然就知道的,而禽兽天然不知道仁义;人之所以不同于禽兽,靠的应当是——” 智慧如他,也一时需要斟酌措辞。 周虞说道:“靠的是脑子。” “是了。”希文赞同说道,“人之所以是人,强于禽兽,在于人学会了使用……脑子。比如,人会用石头打出火,会用石头做别的种种东西,而禽兽不能,所以人是人,禽兽是禽兽。那些人……他们是初学的修行者呢,想要习练驾驭自己的能力,譬如御空而言,那种唤作‘蹦极’的游戏,实在再合适不过。” “对。你看那个人,他一遍一遍地排在队伍里,第四次论到他时,他终于可以在一跃而下后,成功控制住自己,慢慢地凌空蹈虚而行,而不是坠落向大地,被那根屁股后面的绳索吊住保全性命。”周虞掐灭燃了三分之二的香烟,继续说道,“这就是我告诉你,?们……故意制造了这全民修仙的时代,但?们显然低估了这股潮流一旦滋生后整个世界进化的速度。比如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修行者出现,每天都会有人掌握到那种预控而行的能力,每天都有人触摸到点星境界的门槛,每天都有人从对修行的初步学习中认知到更深刻的道理……?们,高高在上得太久了,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是人,是从一个普通的人变成当下的模样。?们低估了人这种生物的能力。” 希文还不尽了解关于苍梧、冥国、神主和山主,以及更遥远的宇宙深空中的鬼,还有那一条条河,但这不影响他能明白周虞所谓的“?们”大抵是指什么样的存在。 于是他拜道:“先生是看清了人和世界的,您比?们更高。” “高多少?有我家的楼层高么?”周虞笑着说道。 “先生,我们应该做什么呢?”希文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周虞叹了口气,“大概就是看着,看人们在修行,人们在死去,看天生的云聚了又散,看花开和叶子落下,看碧海潮生、雪埋寒天。” “如果故事都是这样,那也未免太无聊。”不知何时,收拾完的吴清清走到阳台边,倚着墙,抱着兔兔逗弄,小声嘟囔说道,“你可是一看就该是大人物的人,你的故事不该这样无聊。” “那什么样的故事不叫无聊?”周虞头也不回问道,“像你看的那些里那样么,每日都有跌宕起伏,事事必定曲折离奇?” “毛线的哦……”吴清清顿时微恼说道,“现在大家都在修仙,那些以往靠脑补修仙写的家伙们,哪还有空写?我已经很久没得看了……” “哈哈!”周虞禁不住大笑,“那我带你们去经历点不无聊的故事。” 吴清清顿时来了兴致:“干什么干什么?” 李霜也走过来,眸子里微微泛光。她毕竟不是真得没有兴趣,过分从容平静,尤其是对于周虞的一切事情。 “上回我说过啊,带你们去月亮上看看怎样?” 吴清清便高兴起来。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周虞指着夜天,先念了一句希文的词,又问希文道,“你如何同我们去?” 希文便笑了笑, 然后, 从他的身躯里,又走出来一个他。 “善。”唯有周虞能看出这一动之间两个希文的无上玄妙,这是入圣强者的神通,如吴清清和李霜则完全看不明白。 吴清清甚至惊奇问道:“这算什么?分身万千?” “不是。”周虞简单解释说道,“这不是什么分身,这也是他,都是他,只不过这个他能走出大气层里的那把锁。 “这……”李霜疑惑问道,“这不科学?不违背守恒定律?” 周虞虚手一抓,无形的力量摄住李霜、吴清清,以及一熊一猫,飞离阳台,直往天上,往那“天淡银河垂地”中去,同时说道:“守恒定律?既然叫定律,那当然是必定正确的,但就算在科学的认知中,也不是所有符合定律的事物都是人能够理解的。 比如,我将希文带到你们的眼前,这算不算违背了某些守恒定律?” “啊这!”吴清清恍然大悟,“对啊,他可是教科书里的古人啊,你居然能把他带来,这合理吗?” 周虞心道, 希文哪里是古人那么简单? 他甚至是另一个世界,由狗系统缔造的另一个世界里的古人。 可周虞确实将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中。 从回来的第一秒钟起,他便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这件事情怎样才能不违背物质和能量的守恒定律呢?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周虞看着紧随而来的希文,以及仍留在他家阳台上,仰头微笑目送他们的另一个希文—— 宇宙中的一切当然都应当是守恒的,一粒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微尘侵入,都会导致这种守恒被打破,所以,被周虞带回来的希文,只可能是这个真实世界历史中的那个范希文! 他就是历史上那个伟大的范希文, 他并非如教科书中记载的那样,于大宋皇?四年(1052年)改知颍州,在扶疾上任的途中逝世,年六十四, 他一直在,一直被?们安排,被狗系统安排,于近千年后的今日的不久前,降临于那个世界中,由周虞前去,引领着他立地成圣,再将他带回这个真实世界。 周虞已然明白, 只是不必多言。 第十八章 月亮之下及关于补天故事的真假 “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希文念着李太白的诗句,长长地轻叹说道:“原来是这样的。” 他又看向深黑的宇宙深空的尽头,那些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星火的光,再低头俯瞰那层薄薄的大气层下的大地和汪洋。天垂银河与大地齐入眼中,他又重复慨叹一句:“原来是这样的。” 意味复杂。 “原来妖怪们居然都住在月亮上啊……” 吴清清感叹说道。 “妖就是妖,没必要说人家是怪。”周虞淡淡说道,“人家看我们人类,大概也觉得长得很奇怪。” “它俩也算嘛?” 吴清清抱着弟弟,又努着嘴指向兔兔。 “应该算……起码弟弟得算,它是修行了正宗妖族无上功法的。”周虞认真说道,“一会儿进了月亮,倒是可以看看,如今的妖族里,还有没有貘,有没有猫妖。” “进了月亮?” 李霜很敏锐地察觉到周虞话中之意,“我好像想起来……那时候我们去了过去的朝代,我似乎听到过一些说法,提到过关于妖族的过往,所谓‘妖、冥大战’之类的……” “嗯。”周虞颔首说道,“妖、冥也屡有争战,最后一次称得上大战的,发生在殷商末年。殷商帝族,实际上是冥国在人间的代言,那是冥国难得的曾在人间取得主导地位的时代。殷商最后一帝,帝辛,征伐东夷,实则就是与妖族开战,不想却被人间偷鸡成功……” “说的是周室兴起?”李霜道,“古人着,说那是封神故事。” “‘封神’二字,看你怎么去解读它。是大战之后,敕封神位?还是人道复辟,封禁鬼神?”周虞微嘲说道,“要不然的话,为什么后世名教子弟,言礼必周?因为,周室西来,趁着帝辛与东夷展开冥、妖大战,兵发朝歌,帝辛虽灭东夷,妖族失势,却来不及重摄诸侯,对抗周室,于是商灭而周兴,人族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完成了道统复辟。” 周虞身后,希文听在耳中,表情平静,眼底却有深沉的色彩。 如他这样的人, 如他这样在人格和精神层面,堪称是无敌的人的人, 如他这样已然立地成圣的人, 当然更容易理解关于道统、礼法、仁义、族群等等这些复杂的概念。 “所以周之所以兴,文王演《易》,周公定礼,乃至王者世出,百家争鸣。”周虞继续说道,“后人述圣人之道,往往至于文王,再往前数去,便是三皇,五帝,圣王禹这些人物。如孔老夫子,对夏、商两代其实都是看不上的,所以他推周礼。 他说‘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先禄而后威,先赏而后罚,亲而不尊。其民之敝,惷而愚,乔而野,朴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尊而不亲。其民之敝,荡而不静,胜而无耻。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其赏罚用爵列,亲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惭,贼而蔽。’ 夏商两代,前者尊命,后者尊神拜鬼,这不是人之道。” “那夏也是冥国在人间的代言?” 吴清清好奇问道。 周虞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比较复杂,我也猜过,但是心里没有准数,不能乱讲。除非什么时候有机会,去看一看,才能知道……总之,殷商末年,最后一次冥、妖大战,妖族失败,而后则是倒数第二次人、冥大战,也就是常所谓封神故事,人道复辟大兴,统摄停下,灭冥国代言,又以那位大人物封国东方,彻底清扫东夷,于是妖族失位,退走人间,避居于月……” “但月亮上光秃秃的。” 吴清清惊叹说道,“我以前看过一些文章,说什么月球当中是空的,我当时觉得又是什么胡说八道的东西,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是啊。” 周虞摇头说道,“往常我也是不信的,因为即便从单纯的数学计算的角度来讲,似乎也不大支持这种观点。 走。” 他们落在光秃秃的并无任何生趣可言的月亮上。 他们落在一座不大不小,毫不起眼的环形山里。 周虞站在一截石崖下,伸手轻轻一抹, 崖上累积不知多少亿万年的星尘,便簌簌滑落,露出里面的一道镜面, 是真正的镜面, 光明雪亮,映照着宇宙深空中那些或明或暗的星的光。 他又在这座环形山内侧的另五个位置逐一停下,一一抹去星尘,露出镜面。 当六道镜面全部露出,分别映照宇宙星光时,他们所处的位置迎面正对着的,正是它和它的母星所属的庞大星系, 这庞大星系横亘于穹幕深空之上,它的截面迢迢无尽,像一条浩浩汤汤的银白天河…… 这天河的光,倾泻下来,席卷潮流,撞击六道镜面,然后反射,集中于环形山的正中。 那里便呈现一片光影交汇的奇景, 星光,流火,河水滔天, 仙人,神魔,魑魅魍魉。 “公子。” 忽而天光大放, 豁然开朗。 花羞从中走出,“您终于来啦。” “嗯,我来借剑。”周虞点头说道,“你要用它确立你花妖一族第八代令主之位,成功了吗?” 花羞微微垂首,含羞说道:“大事已完,只是……还有一些小事,正等着公子何时来,为我做主。” “……”周虞一脸古怪,“我,给你做主?” 吴清清下意识靠近过去,捉住了他一只手。 李霜禁不住失笑,但也靠近过去,捉住了他另一只手。 一颗颗星子,流淌在身边,宛若天球浮宇,他们身处其中。花羞深深地看了周虞一眼,说道:“公子可以不在乎,但我却需记住我们这一族历代传承的那则预言。 找到祂,跟随祂,信奉祂。” “我说了,那顶多是几亿年的老僵尸的神棍语录。”周虞不满说道。 花羞却不回答,只是转身道:“公子,请。” 她便先一步跨进那天光大放的奇景中。 “走。” 周虞无奈说道。 他确实想借用那口由百二十节娲皇骨连接而成的剑器。 “进去,就是妖族的世界了啊……”吴清清好奇说道,“什么是妖?” 希文轻声说道:“晋人干宝着《搜神记》,里面解释得很好: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 说话之间,周虞领着他们,也跨进了那片奇景中。 他们, 来到了月亮, 来到了月亮之下。 这颗地球的卫星,它有近三千五百公里的直径。 他们落在了它的内壁,面相它的母星地球的那一侧内壁。 近乎平坦的大地,有山川,有河谷,有草木,甚至有远方的海。 这里甚至有“重力”。 “有点意思……”周虞忍不住赞叹说道,“月球是被地球潮汐锁定的,它的一面永远对着地球,另一面永远背对地球。这里是月亮中空内壁远离地球的那一侧,在它围绕着母星的高速运转中,离心力在某种程度上起到类似重力的作用,所以……” 所以, 他抬头看向了“天空”。 上千里之外,是这个世界的“天空”, 天空中是倒悬的荒芜的“山”,在它们和这一侧的当中,虚空之中,月亮之下的中心,浮着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放射出淡淡的有五彩的光, 这些五彩的光,在无数次交错折射后重叠,照亮这个世界。 “那是五彩石吗?”周虞问道。 “嗯。”花羞点头。 “神话里补天剩下的?”周虞又问道。 花羞浅笑道:“那么,公子您信娲皇氏以五彩石补天的故事么?” 周虞淡淡说道:“泰皇之后,三皇之前,不周山之巅曾为天帝宫阙所在,天阙崩后,荒古动荡,又若干年,三皇之后,共工氏与帝高阳氏争帝失败,怒撞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位,娲皇氏于是炼五彩石以补天……嗯,神话里是这样说的。 我还听说过,娲皇氏补天裂后,不损根元,需以造人遗土复原,但造人遗土已被帝轩辕氏取走,炼制为器匣,盛放三皇圣器,娲皇氏遂崩。 哦,我又听说过,所谓造人之遗土,其实是娲皇氏追溯古老的蓝星文明,寻找到基因编码的技术,培植出的可以重新孕育生命的介质……说是造人,倒也不为过。娲皇氏,本就是从蓝星文明留下的那些封禁的‘棺材’里爬出来的,仅次于那位泰皇……即便如此,她仍是用了一整个三皇时代,才重新打开那个封禁那些‘棺材’的地方——因为,那里又被人关上了!娲皇氏重新取得了造人之遗土,可惜她还没来得及使用,便被帝轩辕氏得手,并依据将她和三皇的最后一位——人皇神农氏,一并葬送了!” “所以, 你说,为了信不信什么补天这种神话?” 花羞浅笑道:“公子果然是不会信的。” “当然没有所谓补天,也没有什么五彩石,那么我有了一个问题。”周虞指着那照亮整个月亮之下的所谓补天所剩的“五彩石”,问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十九章 山不会在意自己有多高,海也不会在意自己有多深 花羞摇头遗憾说道:“娲皇氏没有交代,所以确实无人知晓那究竟是什么。”、 “我猜一定是某种极高端的设备。”周虞认真说道,“属于古老蓝星文明的伟大遗产。那些深埋的‘棺材’之所以能从中死灰复明,或许也与它或者类似它的高端设备有关。” 周虞总觉得自己所知的那些信息既不完整也缺乏某些关键的合理性。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亿万年前的蓝星文明在道路的分歧之后,一部分以那位至高无上的主为领袖,率领三千神子离开蓝星,前往遥远的宇宙深空寻找未来,另外的大部分则留在蓝星,以绝望迎接劫难,他们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深埋于地底深处,并且从不奢望能否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但这一天确实到来,在亿万年之后,死灰复燃——这件事本身便很不合理。 强大、伟大如哪位至高无上的神主,莫非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不可能。 死灰复明,证明在当初必定曾得出过存在此种可能的几率,哪怕微乎其微到难以相信,但那位至高无上的主不该也不可能忽略这样的可能性。 这只能说明,这一场死灰复燃,在神主和三千神子的意料之外,他们离开蓝星时,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或者他们离开前得到的结论是这种可能性的几率为0…… 那么, 是谁做下这件事,并最终于亿万年之后,完成了这场文明的伟大复燃? 是泰坦先生吗? “当下和未来都可以由人来影响,唯有过去,是不可动摇的既成真相。”花羞略显忧愁说道,“真相就在那里,今日不知,明日不知,往后总有可能被人知道。公子不用太过在意这种事情。” 周虞颔首说道:“是啊,世间一切事物,不存在永恒不被揭示的,就像那些被深埋于地底之下的‘棺材’,以不可思议的概率完成了死灰复燃。既然连这种事都能成为真实,那么就没有什么所谓真相会永暴露。” 他深吸一口气,漫声又说道:“你未免将我想得太过高格,我这也一个庸碌的常人,当然会有好奇和期待之心。其实我很在意这件事。” 花羞便敛眉垂首,低声说道:“公子请。” “去你们花妖一族?好说。”周虞点了点头,“所谓给你做主,恐怕不见得是我有资格和能力做到的事,但我既然要借你的剑,总不好白嫖。” 花羞颊上飞红,吴清清没好气地捏了一把他的胳膊,小声说道:“什么白……嫖,难听死了,好好说话。” 他们穿梭在这片月亮之下的世界,周虞神色从容,希文也很镇定,兔兔和弟弟是单纯的好奇,吴清清和李霜则多少感到匪夷所思。这是一种介乎科幻与奇幻之间的经历,远超出常人的认知,哪怕她们其实已不算是寻常人。 他们看见无边际的花的世界,像海一样,辽阔深远,无穷量灵性的气息弥漫在这片花的世界中。它们对花羞的归来,展现出不同的姿态。有明显的迎合,也有清晰的抵触。显然,不是每一位花妖一族的族人都认同她成为新一代族长。 花羞羞愧说道:“母亲为我准备了多年,我却仍然不能满足族人的全部认同。如果不是有娲皇骨剑,族人想必已经提前举行花祭大会,摘下我的花冠,将我推翻。” 在她说话之间,这片如海的花的世界中,那些亲近迎合她的气息纷纷扬扬地升起,凝结为渗入虚无的芬芳,汇聚到她头顶,渐渐凝为一顶干净曼丽的花冠。它由千百万亿种花编织而成,缀满了一个种族的期望。 但它不够稳定。 他们一行在花海中飞驰,花羞头顶的花冠不断地有细碎的花瓣折落,消散在虚空中。花羞秀气的眉心凝得越来越深,她对此无能为力,甚至是失措。 周虞轻哼一声,伸了伸手。 他和花羞曾有过一段漫长的默契,长到见证了一个世界的起落,从一点有机物到生命和文明铺呈于人间。当他伸手,花羞便将凝结的眉心展开,从容地掀开袖子,如一阵云水摇荡,从中飞出一道暗红的线。 它是一口剑。 周虞摄住这口剑。 他慢慢地呼息出一口气,这口气灌注在这口剑中,剑体的暗红色骨节变得璀璨起来,如一层流淌的光,萦绕在骨节之外。它鲜活了起来,黯淡中绽开生机,它的剑光像一条红的线,刺开一切阴霾和不稳。 剑落在花羞的花冠上, 那些纷纷扬扬,不断折落的花瓣,像跳脱不安的人遭到强力的镇压,刹那间凝滞。 但它们之中,仍有一些格外活跃的花瓣,于短暂的迟滞之后,发起猛烈的挣扎,愤怒的情绪升起,冲击着娲皇骨剑。 周虞弹了弹指尖, 暗红的剑光颤了颤,衍生出一道细微的红线。 红线穿透一片湛蓝的花瓣。 于是这片如海的花的世界的深处,不知多么深远的世界,升起一条激烈的光,湛蓝的光影浮于天空,呈现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孔。这脸孔的眉心处,出现一点极其微小的孔,线一般微小,从中流淌出深蓝刺眼的血液。 血爬行在扭曲的脸孔上,面容于是变得越发狰狞,直到渐渐布满惊惧,死灰的颜色从其瞳孔深处斩开,像花朵一样盛放。 一个极其强大的生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情绪的数度转变,从起初的愤怒,到痛苦,继而是流血后意识到死亡降临的绝望,以及迅速认清不可逆转的结局,于是决定在死亡完成之前宣泄歇斯底里的暴怒! 这张面孔彻底爆炸,化为一支花,它有妖冶的颜色和动人的枝蔓。 这支花覆压过来。 周虞又弹了弹手指,娲皇骨剑便飞起来,掠过长空,横着一斩,斩断了它的枝,又竖着一劈,劈开了它的花瓣。 它便在凄凉的一声悲叹中跌落。 花羞骇然失色:“那,那是怨花娘子……我们族中的族老啊,资历还在我母亲之上,我儿时便听说,她在山的巅峰,海的深处……” 李霜也讶然道:“周虞,莫非你已经是……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周虞皱了皱眉,说道:“境界这种东西……意义其实不大。山不会在意自己有多高,海也不会在意自己有多深。” 第二十章 周虞,把棍子交出来 这片花的世界如海一般, 但周虞并不在意海有多深。 周虞这一剑带来的震撼深刻但短暂,花羞的忧虑之色一闪即逝,旋即眸子里流露无法变更的坚定之色。面对着倏然从无尽花海里升起的一条条愤怒气息,一朵朵盛放怒火的摄人之花,那些暴怒的面孔,她毅然叱道:“娲皇骨剑之下,你们莫非不服?” 一朵延伸出成千山万条如丝如缕的金色花蕊的巨花摇荡着花蕊,结成庞大的罗网,覆压而来,罗网背后的花房中,盘坐着一名鹤发童颜的女子,她的容颜精致,却掩不住那股行将凋零的暮气。她发出悲愤的声音:“我族上下,自然该服于娲皇氏之骨剑,可也该看这口娲皇骨剑握在谁的手中。花羞,他是谁?” 花羞抿着唇,略作迟疑,正待开口,周虞却先一步漫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娲皇骨剑在我这个外人手中,所以你们不服?” “自然。” 以这名花妖一族的老妇为首,一朵朵巨花围拢过来,这些或妖娆娇艳,或清淡朴素的花,每一朵都寄托着一名花妖一族强者的强横气息,如渊如晦,如山如海,弥塞于这片月亮之下的花海之间。 甚至在花海的尽头,更加遥远的地方,不属于花妖一族的世界,也有一些强大的生灵感知到气息的变化,开始蠢蠢欲动。毕竟,月亮之下的世界并不算多么广大,作为妖族的存身之地,妖族上下实在算得上是委屈,妖族众多族群之中,不乏有足够强大的存在,他们拥挤在这小小的月亮之下,花妖一族一名山海之境的强者陨落,足以震动这颗地球的卫星。 周虞的指尖细细地摩挲着娲皇骨剑,他的神色平静,有种说不出的从容。不仅是这片花海,乃至整个月亮之下的世界,深远处那些蠢蠢欲动的强大气息,一概都不在他的关心范畴。 他只是用颇显微嘲的语气,平静说道:“这话太假。你们不是不服娲皇骨剑在我手里,你们是不服娲皇骨剑不在你们手里。它即便不是在我手中,而是在花羞手中,你们一样不会服。听说,你们要举行花祭大会,剥夺花羞的花冠,废黜她的族长身份?” 老妇深藏在万千花蕊之后,沉声说道:“此是我族中事,即便是旁的妖族,也无权干涉,何况你这个人类?” “这确实关我屁事,况且既麻烦又无趣……”周虞轻叹一声,说道,“但我有两个理由,不得不管这件事。一是我曾受花羞母亲,你们上一代族长的一些恩惠,人总该知恩;另一个缘故么,我想借用这口娲皇骨剑,我想如果它不在花羞手中,而是在你们手中,你们大概不会借给我,既然如此,我就只能让它属于花羞。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花蕊深处的老妇慢慢起身,她深沉的眼瞳里已有一些迟暮的浑浊,她用极为沉重的语调,认真问道:“你,要借走我族之象征,族长之信物,娲皇骨剑?” “没错。”周虞也认真回答道,“我这个人很讲规矩的,说是借,就一定是借,早晚会还,该给的报酬也会给,花羞可以代表你们花妖一族替,如何?” 老妇却转而问花羞道:“花羞,你借了?” 花羞轻吸一口气,点头说道:“借。” 老妇张开双臂,那万千花蕊剧烈荡漾,她发出高呼:“我提议,举行花祭大会,废黜她!花羞,不可为族长!” “废黜她!” “废黜她!” “废黜她!” …… 愤怒的咆哮回荡在花海中,原本仍有一部分支持者,得到部分族人迎合,勉强能坐住族长之位的花羞刹那间千夫所指。 “这大会有意思吗?具体要做什么?”周虞好奇问道,“你们妖族,不会还玩一花一票的把戏?” 花羞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是要祭祀历代祖先,请历代祖先上告娲皇氏,裁定族长之位的人选。” 周虞古怪问道:“都是死人,裁定个鬼?” “这个事很复杂……”花羞无奈说道,“大体上就是一种仪式。” “要信科学。”周虞笑着说道,“凡是所谓仪式,多半都是把戏。越是庄严肃然并且貌似真实可信的意思,往往意味着操弄者的技巧极为高明。”他随即话锋一转,淡淡说道:“你来选,如果你不想举行大会,我就替你把他们杀光。” 他的语气平静中藏着深不可测的肃杀。 站在他侧后方的希文抬了抬手,整理宽阔的袖口,将一双手腕露出来,随时可以同先生一起,把他们杀光。 李霜则是怔怔的。此刻的周虞,的确与她认知的周虞有些不同。吴清清则不然,她撇撇嘴,小声嘟嚷着:“如果你不想,我就替你把他们杀光……搞得跟霸总的脑瘫男主一样呢。” “还是举行大会。”花羞短暂失神后,垂首轻声说道,“我,我也想看一看,祖先和娲皇氏,是否认同我做这个族长。” “好。” 周虞点了点头,提起娲皇骨剑,向着那名老妇说道,“那我就先不杀你,先看看你们的花祭大会究竟要操弄怎样的把戏。” 万千花蕊之后,老妇的眼瞳深处似乎更浑浊了几分,用极深沉复杂的目光扫了一眼花羞,这才沉声说道:“准备花祭大会! 请十一妖族之主, 务必请猿、狼、鳞、禽四族大王莅临大会,以为见证!” 立即便有群花呼应。 在这片花海世界的深处,千百亿万花朵开始攀升、纠缠,形成一片广阔的高台,树立起来一张张高大的王座。 在这些花的王座上,现身出来一个个身影。 他们是花妖一族的强者。 为首者,正是那名老妇。 这些强者之中,原本应该有那名怨花娘子,可惜她已折陨在周虞剑下。 与此同时, 从月亮之下的广阔世界深处,有许多强横气息涌起,他们如潮水一般自各方奔来。 有一名笼罩在阔大袍子里的干瘦老猿,当先到场。 他轻轻落在王座之间,锐利的眼瞳射出锐利的光,指向周虞,突然嘻地笑了一声,无端说道:“人类,你来得甚快啊。” 周虞颔首致意,平静说道:“孙坲。” 当下妖族,主要由十二族余孽组成,其中猿、狼、花、鳞、禽五族最强,尤其猿族第一。 猿族历代之主,称为“大猿王”。 这头老猿,便是当代大猿王。 苍梧组织司刑局座说过, 孙坲,不如其祖远矣。 大猿王锐利的眼瞳中泛着一丝复杂之色,到底还是未能忍住,试探着说道:“周虞,把棍子交出来,我答应你一件事,如何?” 周虞恍然。 昔年猿族老祖天赋异禀,暴性滔天,以凶暴入圣道,甚至胆敢与泰皇相争,泰皇激赏之,命九金乌取扶桑木芯一截,以盘古心火灼炼之,成为一条无往不利的棍子,交给猿族老祖,是为猿族历代大猿王传承的神兵。 在猿族之中,这件祖传神兵……就叫棍子。 当日,苍梧组织司刑局座以天刑剑折为代价,也折了这件神兵。 周虞想了起来, 那折了的两截棍子,被放进那只扶桑木匣子中,似乎……确实在他手里。 第二十一章 娲皇氏 “那根棍子,我听说是泰皇命九金乌取扶桑木芯一截,以盘古心火灼炼而成……”周虞目光微沉,玩味问道,“它分明已被折毁,你却还想要它?让我猜一猜,当然不可能只是因为它是历代大猿王祖传之物,强者或一个族群,是无所谓情怀这种东西的,祖传的神兵是祖传的,如果它变成了两截烧火棍,那就毫无价值,不值得你愿意付出答应我一件事的代价,所以……你是不是有了重新祭炼恢复它的办法?” 大猿王孙坲只能沉默以对,老猿薄而突出的唇紧闭着,只是将幽深的瞳子深刻地盯着周虞,意味极其复杂。 周虞觉得可惜, 很遗憾。 司刑局座说得对,孙坲,不及其祖远矣。 当下是在月亮之下,妖族的世界,猿族为当下妖族各大余孽中第一大族群,这里便可以算是猿族的主场,可即便如此,孙坲仍不敢强索祖传的那根棍子。 只能同周虞谈条件,愿意付出代价。 这说明……他畏惧周虞。 “难怪,你们妖族一次次被算计,一败再败,终于退出大地之上的争夺,不得不退居这一隅之地,沦为余孽。” 周虞毫不掩饰地嘲讽说道,他甚至很想看一看,如果一再激将之下,这头老猿是否会暴起动手,强夺那根折毁的棍子? 如果他动手,周虞便可以因此抓到一些痕迹——大猿王孙坲之所以畏惧不敢与他动手的原因,他究竟在忌惮什么? 孙坲经过在时间上短暂内心却极为漫长的沉默后,当月亮之下深处那些强大气息终于接近,即将抵达之前,他终究是抖一抖阔大的袍子,老迈的躯体更显佝偻了几分,转身走向一张王座, 像一个寻常老人,再寻常不过地坐了上去。 猿族有一支传说,它们的祖先,那位暴戾滔天的老祖,睥睨人寰,霸道绝世,猖狂到胆敢挑衅泰皇,甚至曾大胆到觊觎泰皇的皇座,并且真得一跃而上,试了一试! 与之相比, 这位当代大猿王,只是一头身形已现佝偻,暮气沉沉,丧胆无魂的老猿罢了。 而同此时,又有另外十条强大气息,从月亮之下的各处抵达,化为一条条迷蒙的身影,分别降落在一张王座上。 当下妖族余孽,堪称仍有族群建制的,计有十二族。 以猿、狼、花、鳞、禽五族较为强大,位居前列。 余下七族,实则已凋零得厉害,族群数量有限,山海境的强者也是寥寥,支撑起一族十分勉强。 整个妖族,与曾经在大地之上同人、冥相争的时代相比,早已不是一回事,可谓日薄西山。 今日花妖一族举行花祭大会,将启动一种古老仪式,确认族长人选,花妖一族请另外十一妖族之主到来,其中的意味很复杂。希望主导此次花祭大会的花妖一族强者们,期望这些各族之主能够成为花妖一族的助力,协助他们确定出真正适合花妖一族的族长。 花羞, 是不适合的。 以那名花妖一族的老妇为首,另十支妖族之主,其中超过一半之数,于王座之上,肃然向着当代大猿王孙坲微微鞠身,一齐道:“领袖。” 周虞不禁怔了怔。 花羞低声说道:“这是自妖族退居月亮之下以来,形成的一个规矩,历代十二族之主中,选择一名最强者,做妖族一时之领袖,凡有涉及妖族存亡之大事,这位领袖便可临时统摄全体妖族,如此可避免各族一盘散沙,祸害了大事。” 周虞淡淡说道:“这就叫庙小阴风大,水浅王八多。余孽之族,强推一个领袖出来,又有何意义?真当覆巢之时,挡是挡不住的。” 花羞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应。她很难不赞同周虞的看法,但这未免于妖族而言太过难堪,嘲讽得太过残酷真实。 “花羞。” 当场之中,仅有处于一众花妖一族强者的王座当中,最为高大的那一张王座上,仍是空的。 那名老妇默然地呼喊花羞的名字, “花祭大会,以我族秘传花冠仪式,沟通祖先与娲皇氏,请求裁定族长人选,这本不是必须的,历代族长人选多是得到族人认同,便不需这一仪式,如今你失族人之心,本该直接废黜你的族长之位,剥夺花冠,但你毕竟是上一代族长之女,上一代族长深得族人之心,她指定的继承者,我等族人不好不给你机会。 你过来, 就请祖先和娲皇氏,先裁定你是否适合族长之位!若是祖先和娲皇氏也不认同,那么,我族自然另外再推选一位族长继位。” “她叫什么?”周虞忽地问道。 花羞低声道:“这是我族元老,金蕊夫人。” “哦。”周虞点了点头,忽地高声问道,“金蕊夫人,我想知道,若是花羞得不到你们这个鬼仪式的认同,那么你们重新推选族长,是不是推选你?” 金蕊夫人神色微变。 此人……如此不含蓄! 周虞继续漫声说道:“你太老了,和年轻人争,实在太无趣了。大猿王,你说是不是?” 老猿禁不住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干笑道:“吾亦老矣,但族群还需要吾这头老猿,自是不好轻易言退。” “所以,你们妖族不行。” 周虞认真说道,“花羞,你先去试试。我看一看,这场仪式究竟是什么把戏。” 花羞轻轻点头,走向那张王座。 她落在王座上, 无穷量的花海在刹那间沸腾。 她的头顶上,浮起那一轮花冠, 花冠上不断落下片片花瓣,脱离花冠,脱离花羞。 以金蕊夫人为首,所有花妖一族的族人,都开始低低的悠扬轻吟, 花羞所在的那张高大王座上方,浮起一团灿灿的晶光,像一颗宝珠。 宝珠中射出光华,凝结出一道道迷蒙的光影,所有人都首先看到了上一代花妖一族族长,接着是一位位追溯时间长河中的历代族长的身影…… 最终, 在这些身影之上, 出现了一具伟大的身影。 她是女性, 她的上半身是人, 下半身则是龙蛇。 周虞禁不住失笑说道:“我就说,所谓仪式,多半都是骗人的鬼把戏。娲皇氏虽然是个死灰复燃的老僵尸,可老僵尸也是人,所谓人首蛇身,不过是神话。 神话就是神话,不是真相。” 第二十二章 令主、五彩石、月食 世上的各式宗教多有专门的神学研究,“神学”这个词最早其实是由异教徒提出,嗣后才被信徒们逐渐接受转用。从字面上讲,一般认为所谓“神学”应当是指建立对所信仰的神明的正确认知的学说。常有一些人认为,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实则大概应当反过来,一切神学的尽头都是一种人建立对自身的两面性——神明往往就是信徒本身的投影,二者是一体两面的——的正确认知过程的人文科学。 人文科学也是科学。 周虞对此比较赞同。 信徒应当对信仰的神明建立正确的认知。 神话就是神话,真相就是真相。 这二者可能有交集,也可能全然无关。 但他关于神话和真相的判断,当然会引起信徒或真或假的震怒。 金蕊夫人便在王座上起身,勃然作色道:“年轻人,休得对娲皇氏大不敬。” “你错了。”周虞摇头说道,“对于文明的再造者,我的内心充满敬意。” 此刻, 那些花妖一族的历代先祖的身影,以及居于最高处,半人半龙蛇的娲皇氏,都在用冷漠的目光向下注视,俯瞰王座上的花羞。 目光冷漠里带着审视。 吴清清有点紧张,小声问道:“如果她不行可怎么办哦?” “这不重要。”周虞的眼中布满凝肃,颇为郑重说道,“事实上,整个妖族,都不是很重要了。不过,我要借用一下这口剑,而这口剑对她而言毕竟有重要的意义,我就得配合,这是一种起码的尊重。如果实在不行,那当然是带上剑,带上她,离开这个没有未来的地方,越远越好。” “你是说……”李霜敏锐地察觉到周虞猜测到了某些事。 周虞看着王座上那些妖族的大人物,嘲色甚冷,说道:“蠢死了。” 在他们的注视中,花羞于王座之上,以指尖划破自己的眉心,一滴泛着淡淡粉色的晶莹血滴浮起,继而像一股潮,向上涌去。 那些先祖的身影,以及所谓娲皇氏的身影,全都将目光聚集于这一滴血。 然后, 他们无动于衷。 强烈的灰败之色瞬间布满花羞的脸,她眼神哀绝,充满强烈的痛苦。 金蕊夫人抿了抿唇,语气复杂,既又遗憾又有振奋说道:“花羞,你还有何话说?” 花羞沉默着无话可说。 周虞想了想,平静说道:“你是怎样想的,就怎样说。” 花羞深深地呼息一口气,然后郑重地取下头上花冠,难过说道:“我们妖族,共尊娲皇氏,也曾经是蓝星大地上的子民,与人族,与冥国争锋。虽然娲皇氏并无明确的遗训,但一直以来,花妖一族应该算得上是娲皇氏之嫡传,娲皇骨剑传于花妖一族便是明证。” 大猿王孙坲动了动老朽的身体,在王座上换了一个似乎更舒适些的姿势,缓缓说道:“这样讲也没有错,各大妖族并没有什么意见。传说娲皇氏在时,便独宠花妖一族,娲皇骨剑传承在花妖一族手中,这些岁月以来无论花妖一族起起落落,各大妖族也并无争夺之意,只要娲皇骨剑在花妖一族,在妖族即可……” 于是那些花妖一族的族人们,便都流淌出一种卓傲的气息,它们的确是娲皇氏所钟爱的种族,是妖族历来众多族群中,最为明亮的一族。 “所以啊……”孙坲叹了口气,“花妖一族的令主更迭,吾等并不愿干涉,即便是动用花祭大会,也是由花妖一族自行决定,可娲皇骨剑,离不得花妖一族,更离不得妖族。” 合情合理。 连周虞都不得不觉得,对方所言有点道理。 但他并不关心这些。 “我是花妖一族的当代族长。”花羞忽地肃然看向金蕊夫人,“既然动用了花祭大会,娲皇氏也不认同我,那我愿意,也应当去位。” “很好。”金蕊夫人当即说道,“取下花冠,族中自会重新推选族长继位。至于你,族中也不对把你怎样,这位借剑之人,只需留下娲皇骨剑,自行离去即可,我族也不予为难。” 花羞却摇了摇头,下定决心说道:“金蕊夫人,乃至大猿王,你们只知道,我是花妖一族当代族长,我头上这顶花冠,代表着族长之位,我既然要被你们废黜族长之位,就该取下花冠,可你们不知道,我族的族长之位和令主之位,并不是一回事。” 金蕊夫人一时愕然,全然弄不明白:“什么意思?” 如大猿王孙坲等,也一样露出错愕之色。 “妖族之中,唯有我们花妖一族,掌握娲皇骨剑,当得上娲皇氏之嫡传,其余各族,强如猿族,也不能相提并论……有一件事情,唯有历代令主,不是族长,是唯有花妖一族的令主,才能知道,我想大猿王应当也略知一些……”花羞在下定决心后,终于道出一桩更深的秘密,“传说昔年猿族老祖暴戾霸道,挑战泰皇,泰皇将之镇压,却也激赏之,因此以盘古心火炼扶桑木芯为那根棍子,交给猿族老祖,为猿族传世之神兵……大猿王,这是真得吗?” 孙坲眼神浑浊,欲言又止,终究沉默。 “那是泰皇有意为之。泰皇一定想不到,那根棍子到了如今,竟会那般轻易便折了,落在旁人手中。”花羞语气颇为遗憾,“妖族之中,唯有花妖一族之主,称为令主,代代传承,至我为第八代,历代令主也的确也都是族长,因此除了历代令主、族长之外,尔等都不知道,令主和族长,本就是两回事。 族长,是花妖一族的族长,可以由族人推举,也可以有前代令主……是令主,不是族长,来指任,也能由花祭大会来裁断是否废黜,可花妖一族的令主,此身份才是掌握娲皇骨剑的标志,它不是由族人推举,也不是由前代指认,更不能由花祭大会裁断。 我所言属实么?娲皇氏。” 她看向高空之中,那娲皇氏的影子。 娲皇氏的影子平静无波,却从更高处有一点光,五彩的光,疾速落下,投入这道娲皇氏的影子里,于是这道影子竟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历代令主秘传,我本不愿说出来。”花羞的神色更加难过,“可我必须要将这口剑借给公子,因为这是历代令主所传承,娲皇氏尚在时的预言—— 找到祂,跟随祂,信奉祂。” 花羞摘下了头上花冠。 “你们自推选新的族长。 可令主之位,唯有它……可以认定。” 她将手一指,指向这月亮之下中空世界的正中,如日一般照耀,照耀着妖族余孽的那一团光辉——五彩石。 “公子。 我们走。” 花羞说道。 “好。” 周虞弹了弹指尖,娲皇骨剑在身前一划,便打开了一片空洞,从那高悬的五彩石中投下来五彩的光,照着这片空洞,如一扇门。 门外是月亮之外。 是满天星斗。 是一艘艘巨舰,流动着着幽深恐怖的光泽,将月亮包围,甚至使月亮在今天不能反射太阳星的光,在蓝星大地上的人们正目睹着一次科学计算以外的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