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第一章 活活烧死二十年后 第一章 活活烧死二十年后 灰沉沉的天。 乌云低的快要盖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清一色腰佩燕尾刀的锦衣卫将苏府围的严丝合缝,沉重的铁链锁着大门。 门上交叉贴着两道气势骇人的封条。 满院死寂。 众人面色紧张步履匆匆,有的已经开始写遗书了。 苏尚书勾结乱党,但凡被证实,满门抄斩。 听说陛下龙颜大怒,甚至起了诛九族的心思…… **** 门外,传来难以遏制的小声啜泣。 恐惧,如一双无形鬼手紧攥住大家的喉管。 人心惶惶。 屋内。 雕花梳妆台前,端坐着面容素净的纤瘦女子。 她拿着螺子黛描眉的玉指尖有些抖,画的眉形精致细腻。 苏南枝面色沉冷,却不太怕。 因为她知道,苏府会平安无恙,父亲也会洗去勾结乱党的罪名。 只是,苏家这次没被满门抄斩,未来也会家破人亡。 而她被活活烧死二十年后,竟然重生在了,决定苏家命运最关键的这天。 前世,爹爹被诬陷与乱党勾结,九王爷会力排众议帮爹爹平反。 此后,争储斗争中苏氏以九王马首是瞻,全家为九王挡刀而死。 思及九王—— 苏南枝唇角斜勾,溢出一声冷笑。 “叩叩、叩。”满室死静中响起敲门声。 苏南枝起身去开门。 银霜疾跑进来,气喘吁吁,满脸激动狂喜:“小姐,喜事天大的喜事!!九王来了,奴婢听九王说要帮老爷,苏家有救了!” “涉及乱党的事,多说一句都是死罪,九王定然是因为喜欢小姐,才肯出面的。九王对小姐,当真是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 苏南枝清澈通亮的水眸不见半分喜悦,反倒是漫出密密麻麻的冷与恨,她一反常态,咬紧后槽牙,“我们苏家绝不能让他帮忙。” 话毕,苏南枝推门而出。 迅速跑去书房门口,听见里头的谈话声。 “我知苏尚书向来廉正,断不可能做出勾结乱党之事,本王生平最见不得忠臣被奸佞陷害!”萧瑜砰地一声拍桌,“就算触怒父皇,本王也要为苏大人平反!” 日夜如油锅烹炸的苏正满头白发,满脸憔悴,双眼发黑,苦笑起来时眼尾深刻皱纹弯起,他扑通一声双腿跪地,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此事颇为复杂,若把王爷牵扯进来,恐怕会耽搁您的前途…” “但苏大人这样鞠躬尽瘁的忠臣更是国家的前途啊,本王个人前途不值一提。”萧瑜满脸义正言辞,正气凛然。 说的苏正深受感动,数十年来不曾落泪的他红了眼。 可门外听着的苏南枝却笑了,她抿着的唇微勾,渗出讥讽之意来。 前世她死后,成为冤魂游荡世间,看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爹爹作为尚书,执掌十万大军,九王多次招揽不得,便陷害爹爹与乱党勾结,再拿出设计时故意留一手的证据,在生死之际救苏家,让苏家感恩戴恩。 从此,苏氏为九王做马前卒,冲锋陷阵。 后来,爹爹被陛下查出贪污且私铸兵器,当夜自杀,同月,二哥三哥意外战死,苏家妇孺和苏南枝被大火烧死。 死后她才亲眼看见,那笔贪污的巨款流入九王府邸,私铸兵器的明明是九王。 九王曾温声笑语地威胁爹爹“如果大人不顶罪,那就让远在边疆替本王打仗的贵府大公子二公子马、革、裹、尸。” 爹爹被胁迫后顶罪了,没把此事泄露给任何人,九王依旧设计让二哥三战死沙场,之后,他又来装好人,拿出金银财宝安抚苏家女眷,在世人面前博得重情仁义好名声,再过几天,九王为了以绝后患、斩草除根,又暗地纵火烧死整个苏家妇孺包括她。 事后,他还为苏家妇孺敛尸立墓。 成为百姓眼中仁德慈善的储君热选,深得民心。 苏家除了她之外,没人看清过九王真面目,至死对九王感恩戴德! 但凡想到这些,苏南枝便气的浑身颤抖。 她咬牙切齿,眼底漫出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滔天仇恨,指尖死死绞着衣袖,深呼吸好几口气,才逐渐压住心头恨意。 她必须冷静! 争储斗争中九王、七王已成鼎立之势,彼此制衡,都想拉拢从不站队的爹爹为己所用,企图再添羽翼打破平衡。 所以必须阻止爹爹接受九王帮助。 一旦接受,无异于站队,再次做了马前卒。 而且,能救苏家且揭穿九王阴谋的,还有一个男人。 “爹爹!”苏南枝嗓音如疾雨,扣响门环。 九王连忙扶起跪地的苏正,丹凤眼已朝门外急急看去。 多么情真意切啊,人还没到光听见个声,九王就迫不及待看向门外… 苏正心里慰藉地叹口气。 苏南枝进门,忍不住眼尾泛红。 她终于能和冤死的爹爹说话了! 爹爹为官半生救人无数,那儒雅斯文的面容里带着些清苦,透着慈祥,因朝堂之事,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面色沉老如古钟,站在纤尘翻飞的日光中,朝她疲惫地扯出一抹微笑。 “枝枝怎么来了?” 萧瑜白衣胜雪,气质清落干净,斯文尔雅,看着她时双眸像浸着春水的玉,透着暖意,温声唤道:“大小姐。” 第二章 鱼儿上钩 只有苏南枝知道,他借着温润的这张皮,以正义之名行了多少恶事。 可叹她前世数二十年,竟从未察觉过。 她压住心里泛出的恶寒,身子僵直,袖中指尖掐入掌心,朝他施礼,一字一顿:“王、爷、万、安。” “大小姐何须如此多礼了?”萧瑜满眼溺爱,拨弄着玉扳指,笑着安慰,“你父亲一事不必担心,本王必定找出为他平反的关键证据,几日不见,你像是瘦了?” “劳王爷关心,枝枝没有瘦。” 苏南枝眼中闪过急色,几次欲语还休,目光在萧瑜与苏正之间犹疑。 她似乎急得不得了,三番五次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萧瑜沉默了下,看出她的难言之隐。 苏正也隐约察觉到女儿有话要私底下讲。 如果萧瑜强行留在这里,就有点不识时务了,有违他素来营造的通情达理形象。 他嘴角勾起浅笑:“大小姐似乎有事要和苏大人单独相商,那本王先走一步。” “若非女儿家的私密事,其实没什么好瞒着王爷。王爷愿帮苏家,大恩大德,枝枝没齿难忘。” “大小姐,言重了。”萧瑜嘴角笑容更甚,语气亲密,“帮枝枝和伯父,是本王分内之事。” 话里的弦外之音惹人遐想。 他是把自己看做苏家女婿,才讲的分内之事。 若是前世,苏南枝早被他撩的耳红心跳,可此刻,嫣然微笑的她心底却是一片冰冷不屑。 众人恭送萧瑜离去。 萧瑜颔首回礼,一路行至马车内后,脸色骤变,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狠辣之色。 马车在官道上徐徐驶过,萧瑜屈指微叩案板,嗓音凉冷无情。 “苏正两朝元老,赤城忠心,若能拉他入麾下,本王当上太子的胜算必定翻倍。本王常年查探乱党,以乱党设计苏正易如反掌,鱼要上钩了,之前留一手的证据,该派上用场了。” 车外的心腹应声答:“王爷妙计!” 苏府书房。 苏南枝没控制住,先是扑进苏正怀里哭了一场,哭的苏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忙拍着她后背安抚:“枝枝,别哭,爹爹衣衫都被你哭湿了,你怎么了?” “是有人欺负你了吗?爹帮你收拾回去” “没、没什么,我就是很想爹爹……担心爹爹。”苏南枝鼻尖通红。 “怎跑那么急?鞋都脏了。”多日丧脸的苏正哑然失笑,蹲下来,拍了拍苏南枝鞋尖前的一团灰,嗓音疲惫:“爹爹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爹爹,这辈子都不能有事。 苏南枝也不会让苏家有事的。 她再不想看见至亲全部惨死在阴谋诡计中,父亲五马分尸被剖肚点油灯,哥哥战死沙场被野狼分食! 苏南枝目色万分凝重,带着哭后的鼻音讲道。 “爹爹,女儿有疑虑。若九王真想帮苏家,为何在最开始您陷入勾结乱党风波时没站出来,为您辩驳?倒像是钓着咱们,拖到最后关头,才站出来?” “难道他就不怕得罪陛下吗?若非有十足把握,九王那般谨慎小心的人 ,又怎会如此信誓旦旦?” 满门抄斩的节骨眼上,苏正也病急乱投医,欲意为九王说两句,却沉默了。 期初他陷入勾结乱党丑闻时,大半官员都为他说情,九王确实没帮他,等到陛下大发雷霆,根本没人敢为他讲话时,九王却站出来言辞凿凿地说帮他。 像是…必定…会平反成功似的… 但凡沾染乱党,皆是陛下逆鳞,眼下正值争储关键时刻,九王素来谨言慎行,今日却如此冒大不韪,难道就不怕令陛下生厌吗? 除非九王手里早已有确切证据,能直接帮他平反成功,又能给皇上留下清正的好印象,陛下最钟爱正直之人,也能让苏家从此誓死效忠九王。 苏正脑子一片混乱,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叹息:“枝枝,先不要胡乱猜测。至少九王愿意站出来救我们,除他之外我们根本别无办法啊!根本没有人敢帮我们!银霜,把小姐送回去休息。枝枝让爹再想想!唉……” 其实,并非像爹爹说的那样别无办法。 走出书房的苏南枝,目光沉冷如雪。 她打算去找那个除了九王之外,唯一能帮苏家的人——摄政王萧沉韫。 他也是朝政斗争里极少不站队的官员。 如一柄灌满杀气的利剑镇压着暗流汹涌的朝堂,有他在,大庆朝永远不会乱。 只可惜苏家出事,正值萧沉韫为亡母服丧,要在静安寺上代发修行三年,眼下正是萧沉韫服丧的第二年,除非事关国家存亡,否则绝不出山。 苏南枝一定能让他出山帮苏家。 因为前世死后二十年,她看到了很多人的命运,她知道萧沉韫最隐晦的秘密。 第三章 权柄滔天的王 找萧沉韫之事必须尽早。 三天后,苏家就会全部关入大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吃过午饭,苏南枝留下一张纸条,让丫鬟穿着她的衣服装睡,瞒几个时辰应该不是问题。 趁着锦衣卫换班时,费劲心思钻狗洞逃出了尚书府,火速骑马朝骊山奔去。 骊山地形复杂,数十座山脉连绵而起,山中水雾环绕,看似普通,若无拜帖,踏进一步便杀机毕现。 沙沙、咯吱,有人踩着山中的枯枝叶来了。 苏南枝听到声音,机警地躲在树背后。 恰逢此时天边打雷,风卷枯叶翻飞,苍翠欲滴的竹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从接天连地的竹林深处,缓步走来个清瘦高挑的男子,一袭青色僧侣长衫,带着僧帽,玉质金相,剑眉入鬓。他面色沉静,气质如凛冬雾凇般冷淡,冷白修长的手指捻着挂在虎口的小叶紫檀佛珠。 他目光锐利冰冷,朝前方看去。 刹那,树叶摇晃的缝隙间,她分明感觉这个男人看见她了,她犹豫如何解释时,男人又如视无物地移开,平缓冷定,朝前走去。 山中人少,不容易碰到静安寺的人,苏南枝在男人即将消失时追了上去:“和尚,小和尚,等等,我有一事相求。” 瞬间,暗处密密麻麻无数的利箭对准了她的后脑勺。 随着和尚脚步微顿,数以千计的暗箭又再次收回。 苏南枝气喘吁吁地停在和尚面前,清澈明艳的杏眸透着焦急之色,她狠狠将手腕掐出血,疼得她泫然欲泣:“师傅,我父亲十年前在静安寺入佛门后就断了联系,如今母亲惨死家中,我又无其他亲朋好友,想找我父亲还不知法号,能不能劳烦您带我上山,我认认父亲,请他超度家母!”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眸中流出,苏南枝哭的双眼通红,话罢,就要下跪磕头:“求师傅带我进寺。” 她本以为出家人慈悲心肠,定能在下跪前扶她起来,哪想和尚竟置之不理阔步离去,心无旁骛地默默诵经:“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嗓音清冷,像浸过冰水一样。 此处并无旁人,若自己打晕小和尚,穿上他的僧衣混进静安寺,寺中一百多个僧人,想必萧沉韫的护卫也不会全都认识。 她见小和尚置若罔闻,不动神色抓起地上的木头,对准男人带着僧帽的头,重重劈下去—— 下刻! 万箭齐发,全部射向苏南枝! 一只微凉强劲的手攥住她手腕,耳边冷风呼啸,男人在雨中带她移到十步之外,重重将她摁在了树上,沉静清冷的眸子霎时灌满杀意,他微眯眼睛,目光如出鞘的利剑伤人于无形,冷冷道:“想干什么?” “刺杀?” “谁那么蠢竟然会派你这么废物的人来?” “一派胡言,山中根本没有曾婚娶过的和尚。” “本王不想在修行期间杀人!” 他竟然是萧沉韫!前世只见过二十年后的摄政王,竟不知他年轻时竟这般面若冠玉。 就在苏南枝感觉脖子都快断了时,男人松手,她咳嗽连连,跌坐在地上疯了一般呼吸新鲜空气,看着男人正欲离开的背影,她死死攥住他的袍摆:“等、等下……” 细雨斜斜落下,山风刺骨寒冷,苏南枝浑身都被雨淋湿了,长裙紧贴着她的曼妙曲段,她狼狈如草芥般的磕了几个头:“民女苏南枝,苏正之女,有要事禀报!” 头顶传来冷漠疏离的声音:“本王服丧期间,除非事关国家存亡,其余杂事一概不管。” “我知道。” 雨水淌过苏南枝清丽的脸庞,脑子里闪过全家惨死的回忆,她咬牙跪倒在前,狠狠的磕头:“家父正直廉洁,前不久被人陷害,苏氏满门将被抄斩,他战战兢兢为官三十载,如今身陷囹圄,无法自救,臣女求王爷救家父一命!这样爱国爱民的忠臣不该冤死!” “呵。”萧沉韫冷冷道,“此事危急国家存亡?” 苏南枝咬牙硬着头皮道:“并不。但倘若良臣都像家父这样冤死,大庆再无良臣可用,佞臣当道,大庆也会亡国。所以,摄政王不该袖手旁观。” “倒是……伶牙俐齿。”萧沉韫捻动佛珠,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匍匐在脚边的女子,“本王与苏家并无交情,趟这趟浑水,于本王没有好处。” “若王爷能帮忙,苏家会以王爷马首是瞻,誓死效忠王爷!” 前世只要追随萧沉韫的全都名利双收,此生,若要在大风大浪的朝堂站稳脚更,她更愿意让苏家追随萧沉韫。 这绝对是上上策,何况萧沉韫还极爱护短。 萧沉韫看着女子墨发上精美的玉兰簪,将佛珠放入袖中:“那你,又能给本王提供什么?” 萧沉韫此人极其精于算计,最讲究独善其身,绝不会白帮忙。 “民女价值不高,无钱无权无势,但王爷让民女做什么都成。” 她指的是报恩,前世她知晓太多人的命运,完全可以帮助萧沉韫在朝堂上顺风顺水。 男人挑起了剑眉,意味深长:“做什么……都成?” 第四章 本王缺个丫鬟 她为了苏家自然是做什么都成! 苏南枝窈窕纤瘦的腰肢跪伏在地,如池中新荷不堪一折,发髻微乱,雨水淌过她小巧的鼻梁、樱粉的唇,最后流进雪白的胸口,竟另添了几分柔弱的风情与媚色。 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呵。 萧沉韫俯身,采撷了她头顶的玉兰簪,放在手中摩挲:“蒙住她的眼睛,扔进来,带上山。” “是!” 身后的暗卫逐渐显现,个个身材魁梧罩着黑衣,腰间配着阔刀。 苏南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卷入胳膊中,蒙上眼带上了山。 她从未与萧沉韫打过交道,摸不准他的性子。只觉得他阴沉的可怕,与其相处让人情不自禁的恐惧,与他斯文清俊的脸完全不符合。 砰地一声。 苏南枝掉在地上,她吃痛地捂着摔伤的胳膊,紧接着又跪在了萧沉韫脚边:“王爷,您答应救我父亲,不知什么时候……” 萧沉韫把玩玉簪的手停了下来,冷沉的眸子如冰山那般朝她压下去,玩味道:“本王何时答应了?” 苏南枝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沉韫,若不答应方才为何还要说那么多?但他确实至始至终也没明确表态。 苏南枝内心惴惴,紧皱眉头,脸色越发苍白,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讲那个秘密吗…… “若王爷不打算答应,又为何要带我上山?”纯属戏弄吗? “啪”地一声,萧沉韫折断玉簪:“本王这里缺个丫鬟。” 苏南枝喉咙微紧,抬头望进那双寒冷至极的眸子里,这眼穿透力很强,能直击人心,仿佛能堪破所有人的心思,不过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萧沉韫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冷漠无情。 就是他,手上万件案子,没有一件冤假错案,秉公执法、冷漠无情,成为权柄滔天的摄政王。 现在,只有他能救苏家。 苏南枝不得不敲碎傲骨:“我愿意。” “皇叔!”一道甜到骨子的娇音响起,穿着华丽耀眼的宋佳月端着桂花酿缓步而来,脸色挂着甜蜜蜜的笑,却在看到苏南枝那刻僵硬了:“苏南枝!?” “佳月郡主。”苏南枝微愣,竟然没想到她也在这里。 宋佳月是皇后侄女,养在宫中,跟着公主一块喊萧沉韫皇叔,也是唯一能靠近萧沉韫的女子,因为她双亲是救萧沉韫死的。 “嗯。”萧沉韫淡淡点头。 “为何……为何她在此?”宋佳月笑着问,“皇叔最疼阿月了,快告诉阿月,怎么还把苏家姑娘带上山啦?” 萧沉韫眉宇不可查觉地微皱:“私事。” “啊?什么私事呀?皇叔还是第一次带其他的女子上山诶,阿月好好奇。”宋佳月转身,眼中的冷意一闪即逝,挡在了萧沉韫和苏南枝中间。 “你逾矩了。”淡淡的一句话。 宋佳月立刻闭了嘴,既是私事,她就不该过问,立刻笑道:“皇叔不说阿月便不问啦!” 苏南枝一直在回避宋佳月的目光,苏家与宋家不和,而且宫中皆知,皇后铁了心要把宋佳月嫁给萧沉韫,奈何,上辈子宋佳月连萧沉韫的手都没牵到。 萧沉韫看了眼一直低头的苏南枝:“茶。” 苏南枝立刻提壶斟茶,恭敬地递过去。 “墨。”苏南枝立刻跟着仆从一道去拿笔墨纸砚。 看着忙前忙后的苏南枝,宋佳月微眯眼睛跟了上去,在屋后面截住了苏南枝,笑道:“苏大小姐,怎么开始接近摄政王了?难道是为了你那不中用的爹?以前我可不知道皇叔见过你,你与我皇叔很熟吗?就替他倒茶?你有什么资格碰我他的茶杯?” 父亲和苏家是政敌,宋佳月从前处处都爱刁难自己。 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碰到了她! “我与摄政王清白干净,郡主大可放心,没人能抢您的王妃梦。”苏南枝温茶淡笑,总不能说自己给他当丫鬟吧。 “你——”宋佳月气极反笑,“你浑身湿漉漉的,是故意淋雨吧?不就是想把身子线条露出来吗?手段跟那花楼里的女子一样下作!还抢着拿纸墨笔砚,我看你是想找存在感找疯了!皇叔手里竟还拿着你的发簪!苏南枝!我警告你!但凡你敢再靠近皇叔一步,我必定让你付出代价!” “摄政王怕是没见过郡主这般牙尖嘴利的模样吧。”苏南枝嘲讽地转身离去。 “你!”宋佳月气结, 看着苏南枝离去的背影,眼中带着狠意,勾起了嘴角。 第五章 那个致命秘密…… 苏南枝取了墨,便一直站在萧沉韫身边研墨,看见他正在誊抄佛经。 萧沉韫在战场上杀敌千万,染血无数,没成想在案牍前竟又显得那般雅致斯文。所以,清潇俊美全是假象。 第二日。 苏南枝很早便侯在萧沉韫门前了。 听他醒了,苏南枝便将洗脸水端进去,好在以前有伺候祖母洗漱的经验,刚好抬头时,便瞧见清瘦修长的男人穿着雪色里衣,交叉的领口隐约透着充满力量感的肌肉,霎时,她便红了脸,险些将水荡在了地上。 萧沉韫眉头紧锁,见她换了身丫鬟穿的衣服,倒是听话。 “一个名门闺秀,上赶着给男人做婢子,你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萧沉韫慢条斯理地拿起架子上的鸦青色长袍。 “为了苏家,我愿意。”苏南枝想起家中奴婢给父亲更衣时的场景,低下头,脸不红心不跳,冷静地给他穿中袍、外衣。 萧沉韫鼻尖萦绕着清爽的发香,看着连中衣都给他穿反的女人,拿走玉腰带:“本王自己来!” 等苏南枝退出去后,恰好碰到宋佳月前来。 “皇叔穿衣从来不需要人伺候, 你竟死皮赖脸地为他穿衣!”宋佳月感觉自己被严重威胁了,扬起手便要甩苏南枝一巴掌,却被她躲开了。 下刻,萧沉韫走了出来,宋佳月不敢造次。 “王爷。”远处,余晔飞来行礼,“属下有事禀报。” 宋佳月福礼告退。 苏南枝也不敢耽搁,正要离开时就听萧沉韫道:“你留下。” 还没走远的宋佳月听到此话,略微诧异地看向萧沉韫,揪紧袖子离开。 “锦衣卫发现苏南枝出逃,触怒陛下,苏家全被关入大牢,正全力追捕苏南枝。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锦衣卫正朝静安寺来。”余晔毫不避讳道,“苏家的事,王爷还要帮吗?听闻陛下震怒,但凡帮说话的都被贬职了。” 帮苏家是有风险的。 已经关入大牢,斩首的日子也快了。 况且此事错综复杂,不可能凭借苏南枝一面之词就相信苏正蒙冤,调查也需要时间,若查的太久,只怕苏家上下尸体都凉透了。 萧沉韫眸如寒沉负手而立,凝视远方,何况他本就被陛下猜忌,功高震主,这才借着服丧、带发修行三年躲避锋芒。 “王爷慎重。苏正两朝元老,素日与您交往不深,若您贸然救苏正,势必会让陛下误会您招揽羽翼。”余晔杀气满满地看向苏南枝,“不若……”将她抓回去送给锦衣卫。 萧沉韫不可查觉地微叹息,冰冷地看苏南枝一眼。 他的人敢当着自己说这些心腹话,难不成萧沉韫不打算帮苏家了?还打算杀了自己? 苏南枝咽了口水,攥紧拳头,脸色发白,萧沉韫惯来会明哲保身,陛下如此震怒,摄政王权势滔天终究是臣子。 “缉拿罪臣之女苏南枝,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锦衣卫头领穆常之举着令牌,气势汹汹而来。 他是陛下最看重的心腹,皇亲国戚也得让他三分。 所以,山下的暗卫没敢多为难。 情急之下,苏南枝泪意涌了上来,最后一次跪在萧沉韫脚边,哽咽求道:“王爷圣明,您与我父亲同朝为官,自然了解他的品行,您办了那么多案子无一冤案,您怎么能看着为大庆鞠躬尽瘁的栋梁被冤死?” 她知晓萧沉韫正直惜才,企图说服他。 但萧沉韫需要明哲保身。 萧沉韫居高临下,如睥睨蝼蚁那般冷静地看着脚边女子,长身玉立静而不语。 “苏南枝在那边,抓她回去关入大牢!”穆常之对照画像,带着一群锦衣卫跑了过来。 罪臣之女关入大牢,死法一般都比较惨,要么是被狱卒欺辱,要么卖入青楼万人骑。 眼见穆常之提着明晃晃的大刀而来。 难不成,这一次又无法改变命运吗? 一股无力的宿命感如鬼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只有说出那个秘密了。 萧沉韫前世终生为官,不追求党羽,也不好女色,终生未娶,这样的人,他的欲望、所求,竟是藏在密室的那副画像上的女人。 苏南枝死后无意闯入萧沉韫王府,发现白日冷心冷情的他夜夜都会坐在密室里,凝望着那副美人背影画不吃不喝。 画上女子婀娜窈窕,撑着海棠伞,却只有背影。 她曾看到过他目光近乎缱绻偏执地盯着美人图,痴迷柔情,也曾发了疯似地双眼猩红,一遍又一遍地画女子背影。 苏南枝抬起哭红的眼:“我能帮王爷找到密室中的女人。” “密室?女人?”萧沉韫眸色猛然一变,随后恢复如常,俯身狠狠掐住她下颚。 第六章 您对她朝思暮想 “密室里那副女子背影画——” “你说什么?”萧沉韫蓦地打断她,微眯眼睛迸射杀意。 “我知道那名女子的下落…” 萧沉韫沉下脸,力气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本王的密室?又如何得知那副女子背影图?你怎么可能知道!”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苏南枝艰难开口,谎称,“民女会算卦。” “你会算卦?”萧沉韫冷笑。 “家父被人害一事,我推算过卦象,显示只有您才能救苏家,但我心里清楚,若不为您做点什么,您又怎会白白帮助苏家?便推算了您的事,卦象告诉我密室里有女子背影图,也提示了寻找女子的方向。” 苏南枝不能说自己重生了这种荒谬的话。 “哦,你会算卦……那你倒要说说,本王如何才能找到她?”萧沉韫逼问。 “江南,她应该在江南芙州。” 苏南枝忆起前世这个时间,萧沉韫只查到女子在江南一带,要三年后他才会查到女子在芜州出现过。 萧沉韫微微一滞,苏南枝居然也知道她出现在江南一带。 苏南枝脸色逐渐死白,快窒息了:“若王爷帮苏家,我必定帮你找到她的下落!毕竟王爷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找起来也太麻烦了吧。” “你……还知道些什么?” “…卦象上显示,您对她…朝思暮想…您每晚都会在密室看她…”苏南枝为难地开口。 “够了!” 萧沉韫冷呵斥。 关于她的事,只有心腹知晓,苏南枝竟然知道的那么详细…就连余晔都不知道自己每晚去密室看她… “若你真能找到,莫说帮苏氏平反,提携苏氏家族又何妨?!” 萧沉韫猛然放开苏南枝,苏南枝捂着被掐出痕迹的脖子大口呼吸,洁白额前急出细汗。 不到万不得已,苏南枝根本不想以秘密要挟,萧沉韫心思缜密到可怕,他不信乱神怪力更不信算卦,今日糊弄过去,他日后还是会起疑心,自己找不到那个女子,下场一定很惨。 但下场再惨,她坚信萧沉韫也不可能像萧瑜那样置苏家于死地。 一番思虑后,穆常之已赶到了面前,只有十步之遥时—— 萧沉韫从容不迫地接过余晔递来的雪色大氅,哗地一声,盖住了跪在他脚边的娇小女子,大氅微微曳地,他拢了拢大氅,苏南枝被遮的严严实实。 穆常之蹙眉,跪地行礼:“微臣拜见摄政王,受陛下之命,前来抓捕苏家嫡女苏南枝,方才见她在您身后,还请您配合微臣,应召圣旨,交出罪臣之女。” “苏,南枝?”萧沉韫接过余晔递来的佛经,修长指尖翻页,“不认识。” “此女趁乱混入了寺中,您不认识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刚刚在您背后的那个便是天下第一美人,苏南枝。”穆常之耐心解释,想摄政王与苏家也没交情,应该不会包庇。 “天下第一美人?”萧沉韫嗤了一声,淡淡道,“更没见过了。” “……”穆常之脸色冷了几分,还得赔笑,“摄政王说笑了,微臣分明看见她就在你——” 萧沉韫侧身,大氅晃动时,苏南枝连忙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察觉到大氅内的动作,萧沉韫不动声色地拽开她的手。 穆常之见他身后无人。 “余晔你见过本王身后藏人了?”萧沉韫道。 “王爷何等人物,怎可能藏人!自然是从来没藏过什么罪臣之女的!穆大人可别为难咱们王爷。”余晔皮笑肉不笑,将手放在刀柄上。 为难二字,犹如泰山压顶,穆常之当即跪下:“微臣不敢!!” “那便慢走不送。”萧沉韫变了脸色,冷冷道。 “可。可——”穆常之还想搜查,他分明看见苏南枝藏在萧沉韫身后。 萧沉韫不耐烦地打断他:“滚!” 穆常之捏紧拳头,吓得当即磕了个头,不甘心地离开。 待穆常之带着浩浩荡荡的锦衣卫走后,苏南枝险些跌倒在地,高度紧张后浑身无力,还紧紧抱住萧沉韫的大腿,一刻都不松。 “人,走了。” “手,松开。” 萧沉韫眉头紧锁。 “来人把她手砍了!” 苏南枝立刻将手松了,扶着柱子站起身。 萧沉韫看了眼自己被攥皱的衣袍,眉宇深锁,将罩了苏南枝的大氅劈头盖脸地扔了下去,随后进书房处理公务。 下刻。 苏南枝还没反应过来时,“啪!”清脆响亮的一巴掌落在了脸上。 宋佳月拉住她的手腕,朝无人的暗处走,咬牙切齿地指着她脸:“本郡主都不好意思说那脏嘴的话骂你!为了救苏家,你真是不要脸啊,都敢往皇叔衣服底下钻,我看你过两天就要爬床了吧!堂堂苏家嫡女,竟为奴为婢肯当个暖床的——” “啪!”在宋佳月没反应过来时,苏南枝甩了她一巴掌,“说够了没有?” 她温柔好说话,不代表她没脾气,前世就是太天真,处处被宋佳月欺负,如今重生了,她便要好好活一次,狠狠打宋佳月萧瑜这些人的脸! “你竟然打我!?” “我在静安寺的事情,是你告密的吧?除此之外,我的行踪没暴露给任何人。”苏南枝眼中是一片平静的冷意,“你若再招惹我,我便把你与太子幽会之事,广告天下。” 太子幽会…之事…… 如晴天霹雳那般,宋佳月差点吓的跌在地上,满目怒火:“你瞎说什么! 你胡说!” 第七章 碗里太子锅里皇叔 苏南枝自然不会胡说,前世死后她游荡世间看到了太多人的秘密了。 比如宋佳月。 “你父母双亡,在皇后那里装可怜换皇后疼爱,皇后想让你嫁给摄政王来牵制他,奈何你不中用,皇叔长皇叔短这么多年,他也没对你有半分心思,你见摄政王这靠山不稳,到了出嫁之年便开始心急起来。” 苏南枝话音不大不小,宋佳月却拼了命地去捂住她的嘴巴,怒骂道:“贱人!你污蔑本郡主!你给我闭嘴,闭嘴!” “你怕摄政王不娶你,又不甘愿嫁的太差,便勾搭上太子。但皇后根本不会让父母双亡的你嫁给太子,若她知道你密会太子,觊觎太子妃之位,你还能稳稳的做郡主吗”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信口雌黄!”宋佳月气急了,攥紧拳头,浑身发抖,“你让皇叔知道,我便杀了你。” 最后那刻,宋佳月寒光毕现。 “我虽是罪臣之女,昔日好友还是有两个的,你若再敢告密,我便让人将这事儿讲给皇后听。”苏南枝樱唇微勾,缓步过去,凑在她耳边轻声慢语,一字一句,“我不怕死,那你怕不怕身败名裂呀……” 无父无母的宋佳月不知受多少苦才当上了郡主,宋家势大,但家中无父母撑腰,终究没人瞧得起她,她渴望名利权势,如今才爬上云端,若被人知道她委身太子又勾搭摄政王,只怕会万人唾骂。 她绝不能身败名裂! 见宋佳月逐渐冷静下来,不在讲话,苏南枝同她擦肩而去:“很好。” 山风呼啸,大雨渐下。 宋佳月看着苏南枝窈窕曼妙的背影,杀意与仇恨渐起,咬牙小声自语:“凭什么你可以被皇叔以做奴婢为由,留在寺中避险,得到庇佑……你竟还知道太子一事,今日你在我眼前猖狂,我就叫你看不到以后的太阳!” 苏南枝玉指轻轻抚平宋佳月弄皱的衣领,恰好碰到拐弯处走来的余晔。 “苏姑娘,王爷有请,九王也在正厅寻你。” “九……王?”苏南枝嘴角笑意微愣,秀眉不可察觉微皱,心中起疑,萧瑜为何会找自己。 “说是找到了帮苏家平反的证据,既如此,姑娘下午就能跟九王下山。” 苏南枝面上颔首,得体一笑并不说话,心中却升起一片渗入骨髓的冷与恐惧,萧瑜当真是步步紧逼,不遗余力地要苏家要圈套里赶。 她才走到门外时,屋中萧瑜便站起身接过随侍手中的狐裘大氅,步伐急急而来,将鹅黄色大氅披在她身上,还系了带子:“都怪本王没有保护好你,叫你受苦,慌不择路下逃到静安寺,还委屈地装成丫鬟。外面下着大雨,眼看就要下雪了,你穿这么少,可有冻到?” 萧瑜英俊的脸上满是担忧与焦急,丹凤眼中只有苏南枝一人,语气温柔如冬日暖风,世间女子都很难不动心吧。位高权重、英俊温润、体贴细微。 可,全是算计! 苏南枝温婉一笑,拢住大氅,退后两步:“臣女参见九王,谢过九王关怀。” “你怎么和本王客气?眼下苏家被困大牢,本王已经找到洗脱你父亲冤屈的关键证据了,时不待人,快随本王下山。”萧瑜成熟稳重地转身,恭敬行礼,“皇叔,我们就不在此叨扰了。” 苏南枝嘴角噙着笑,额前早已是密汗,她躲过萧瑜,跑去跪在萧沉韫跟前:“九王,枝枝怎敢连累您?若耽搁您前程,枝枝万事难辞其咎,事关重大,摄政王已答应查清此事,就不敢再劳烦九王为此奔波。” 萧瑜心中微暖,都快家破人亡了,苏南枝竟然还担心自己被牵连。 萧沉韫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二人,看着执意向自己求救的苏南枝,又拿起案牍般的佛经,漫不经心地揉了眉心,喝了口茶:“少有看见九王这般着急过,苏南枝,你便随他下山,好好处理苏家的事。本王事务繁忙。” 第八章 没有挣扎没有求救 什么事务繁忙,不过是推诿之词。 萧沉韫确实不想管。 苏南枝手足无措,慌乱中手心攥满了冷汗,早已想不出任何辩解之词,她该怎么讲,和谁讲才会相信,眼前衣冠楚楚的九王就是陷害苏家的人! “难道王爷不想找到画像上的女子了?” 苏南枝嗓音平静,压低嗓音,小声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找得到她,若找不到, 只怕王爷往后二十年的时间都找不到了,想必王爷已经等她很久了吧。” 前世,她就是看到萧沉韫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那女子。 萧沉韫攥主佛经的手微微用力。 苏南枝在要挟他。 确实,这么多年了,他根本找不到她,她就像凭空消失那般被人抹去了所有线索,哪怕萧沉韫费尽心血都得不到半点她的线索。 但凡涉及她,萧沉韫就会丧失几分理智,捏紧白瓷茶盏,灌了一口刺喉的凉茶:“九王,将你手上掌握的所有关于苏家的证据,全部转交给本王。” 萧瑜措手不及,方才他离苏南枝与萧沉韫远,听不清讲了什么,可短短一瞬,萧沉韫竟然要插手此事?他可是特意挑准萧沉韫服丧期间,不理朝事才设计苏正的。 若他插手,萧瑜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叔,您在服丧期间,向来不理朝事,此时我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并没有困难之处,皇叔请放心,我必定还苏尚书一个公道,此等小事,又何须大材小用让皇叔亲自处理?” “这样啊,既然都调查清楚,正好把所有线索移交给本王。”那他也不必多费力了。恰巧半道截胡。 萧瑜完美的温润神色,忽然裂了一道缝隙,迟疑地站在原地。 他深知萧沉韫说话不喜欢重复第二遍,这已经是第二遍了,萧沉韫目光逐渐变沉,变冷。 萧瑜袖中拳头攥紧,在泰山压顶般的目光下终于低了头:“明日,我便将本案所有线索整理成册交给皇叔。皇叔修行期间还为朝堂之事烦忧,真是满朝文武的标榜,小侄定当向您好好学习。” 说了一番好话,才见萧沉韫脸色好转。 苏南枝也松了口气。 “静安寺是越来越吵了。”萧沉韫漫不经心以茶盏撇去水面茶沫,意有所指。 萧瑜绷紧脸色,立刻拱手做礼:“小侄现在就去办,不敢在叨扰皇叔了。枝枝,你随本王一同下山。”萧瑜温润看向苏南枝。 方才萧沉韫说静安寺越来越吵,是摆明了讲闲杂人等太多。 其中就包括苏南枝。 可…… 苏南枝根本不想同萧瑜走太近,那样攻于算计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他算计了。 她颔首垂眸:“摄政王有意帮苏家主持公道,臣女无以为报,愿时刻待在摄政王身旁效犬马之劳,倘若摄政王要问苏家的事,枝枝也可随叫随到。多谢九王关怀,臣女便不同您一道下山了。” 萧瑜眼中闪过诧异,从前苏南枝最为信任他,今日待他这般疏远。苏南枝话说的漂亮,挑不出毛病,他干笑了声,不好强求。临走前,深深地看了苏南枝,目光缱绻柔情。 苏南枝却垂眸,装作没看见。 哪想,在萧瑜即将踏出门槛时,屋中众人脸色微微变化。 只听一阵浩浩荡荡的马蹄闯来,门口闯来争吵之声。 “静安寺清修之地,尔等竟敢乱闯?” “本官此次奉圣旨而来!谁敢拦,便是忤逆陛下!” 接着。 齐刷刷的亮剑声,似乎僵持之际,对方硬闯进来,气势汹汹的穆常之右手举着圣旨,高傲而来,跨入门槛,环视了四周,没成想萧瑜也在,最后目光迅速落在苏南身上。 “罪臣之后苏南枝,果真在此。”穆常之展开圣旨,目中无人地讲道,“先前微臣奉陛下口谕而来,捉拿苏南枝,摄政王口口声声说并未见过此人,可眼下苏南枝又在静安寺。这次陛下可是亲自拟了圣旨,王爷可不要违背圣意包庇罪臣余孽啊,这可是欺君之罪。快将人交出来。”他拱手朝天,讪笑了声。 萧沉韫端坐上位,将手中茶盏猛地按在桌上,目光冷如冰刀,忽而阴鸷,气场瞬间将四周的空气冻结。 必定是先前穆常之看见了苏南枝,遭到萧沉韫阻拦后,进宫禀告了皇帝,如今拿着圣旨而来,谁敢抗旨? 可…… 就算仗着圣旨,穆常之也不该在萧沉韫面前这般嚣张。 萧沉韫呵了声,缓步走去,面无表情地站定在穆常之面前,他高出穆常之半个头,如睥睨草芥那般俯视穆常之,目光冷彻骨。 穆常之雄赳赳的气势,瞬间减去大半。 “穆常之。”平静冷淡的嗓音。 穆常之竟没来由地生出惧意,拱手作揖,咬牙道:“微臣在。” “你大抵是活腻了吧。”萧沉韫把玩扳指,轻笑了声。 他在笑,在场人却纷纷捏了把冷汗,全部跪地。 穆常之喉咙微紧,那句轻飘飘的活腻了,就像无数冰窖巨石砸在了身上。 世人都知萧沉韫目中无人,行事猖狂,而穆常之作为锦衣卫首领、陛下最器重的心腹,仗着皇帝做靠山,成了满朝文武恭敬的人物,却屡屡不被萧沉韫放在眼里,久而久之便心生怨恨,好不容易仗着此次圣旨,原本想压萧沉韫一头,却不想,他是打错了算盘。 即使萧沉韫服丧期间,一年未处理政事,他仍旧是天下第一权臣。 霍地。 穆常之黯然跪地,语气低了几分:“王爷说笑了,微臣只是奉命行事抓苏南枝罢了。还请王爷不要阻拦,毕竟圣旨难违。” 萧沉韫唇角平静地微勾,拍了一下穆常之的肩膀,淡淡道:“穆大人动不动就跪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姿。” 穆常之察觉到肩上强大的力量,压得他骨头都快碎了,根本无法起身。萧沉韫突然收了手,由于惯性,他竟身子前倾哐当磕了个头。 “把、把人押走。”穆常之肩膀无法动弹,疼的龇牙。 萧沉韫未加阻止,便是默许。 穆常之的人上前,给苏南枝戴上手铐脚链,苏南枝略带湿意的杏眸望向萧沉韫,只见萧沉韫修长指尖捻着佛珠,眸光沉静如古潭,不起一丝波澜。 被拷上枷锁的苏南枝,没有挣扎,没有求救,美丽的水眸垂下来覆住不安的情绪,与那双冰冷平静的眼睛四目相对,娇音缓言:“臣女相信,王爷会守信的。” 第九章 一定要报仇。一定。 苏南枝分明就很害怕,连音线都颤了,偏生还要极力强撑。 她就像湿漉漉的羔羊,柔弱、不堪一击,却还要与狼搏斗。 萧沉韫目光微暗,拨动下一颗佛珠:“本王言出必行。” 苏南枝眸出现光芒,摄政王最为重诺,有这个承诺,她便放心了。 她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了些,看向男人清浅一笑,笑容昳丽,浮出梨涡,那双杏眸仿佛含了三月春水,温柔明亮,灿若繁花。 萧沉韫眉宇微紧,看了一眼,移开目光。 但萧瑜却是看愣了。 苏南枝在笑,笑的这般明媚,却不是对着他笑……… 萧瑜面不改色,心中却掀起风浪。 有圣旨在,萧瑜更是连话都不说一句,看着苏南枝关入满是脏污的囚车。 这是苏南枝第二回坐囚车。 囚车关过屠夫匪徒,什么人都关过,又脏又臭,处处都是污垢,苏南枝扫了一眼,既来之则安之,平和上车。 纤细窈窕的娇躯,关入结实极重的囚车,在青山绿黛中沿着官道前行。 萧沉韫回了书房。 萧瑜冷静的表面下,尽是措手不及的慌忙。 摄政王插手此事,若苏家被他所救,自己则不能拉拢利用苏家,满盘计划皆输,这可是他一手为苏家设计的!若被萧沉韫查出自己是幕后主使,只怕再无翻身之地!萧沉韫强行插入此事,难不成他也有意招揽苏家? 萧沉韫早已权柄滔天……为何还要招揽?难不成是想……谋反? 若他谋反,自己绝无登基胜算。 所以,他必须破坏萧沉韫救苏家,萧沉韫可以插手,但最后能救苏家的只能是他! 萧瑜面色如常转身离去,坐进马车时,屈指慢敲窗户,眸中尽数冷辣。 暗处瞧着马车越走越远的宋佳月,紧紧拧着着丝绢咬牙:“苏南枝!九王主动来帮你,你却赖着不走,执意要留在山上缠着皇叔!真是水性杨花啊!” 贴身婢女榕花应和道:“郡主放心,如今苏南枝入狱,再也不可能出现在摄政王面前了。” “这还不够。”宋佳月深吸口园中的花香,心情极好地摘下开的最艳的那朵腊梅,扔在脚下狠狠碾踩,直至碾到花肉模糊,这才笑容肆意:“我要她像我脚底的花这样才行。” 宋佳月高贵骄傲地抬开脚,看着汁液四溅、花瓣烂成浆糊的腊梅,朝榕花招手:“你过来,晚些时候找人这样做……” **** 从静安寺到大牢的路约莫半个时辰。 途中,最难熬的不是路途颠簸晃荡,而是路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便是苏家出逃的那个嫡女啊?昔日高门贵女又如何,今日还不是阶下囚!” “娇滴滴的姑娘到了大牢,还不得被蹂躏成残花败柳啊?” “苏家就该死!勾结乱党分裂国家就该五马分尸!死后还得剖肚点油灯!”“啊呸!!” 一口粘痰吐在苏南枝脚边,弄脏了绣花鞋。 苏南枝眼睫略动,看了眼脚尖,接着,不少枯菜叶子、树枝、菜篮子便砸了过来,不少围观群众窃窃私语,笑容满面。 其中有几个同龄姑娘,啧啧两声,讥讽道:“长得好啊,不如命好!天下第一美人死的早!” 驶入京城时,人群混乱,囚车中有些狼狈的苏南枝发髻微乱,几绺青丝垂下,一双眸子冷定,极力平静,瘦弱的脊背挺直,堂堂正正而不畏缩。 晃眼时,恰好看见百姓中衣饰华丽的宋佳月,正站在廊下笑吟吟地看她。 苏南枝敏锐地察觉到危机。 进入大牢,全是封闭的铁门,沉重、阴森、混淆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时不时传来渗人的惨叫,偶尔还能听见滚烫的铁板烙在肉上的滋滋声。 “呕”苏南枝脸色惨白。 走近了,却发现这惨叫声有些熟悉,路过看守最森严的一间牢房时,她瞪大眼睛,突然拼了命地扑过去,挣扎着抓住铁门,冲里头浑身是血的人喊道:“爹爹!” 本就清瘦的苏正入狱,如今更是骨瘦如柴、形如枯槁,头发蓬乱地披散,无力垂下的四肢被巨大的铁链锢着,干涸的嘴唇挂着血丝,他缓慢抬头,在看见苏南枝那刻,蓦然红了眼睛,哽咽道:“枝枝,你应该逃远一些……” “啪!”一巴掌狠狠甩到苏正脸上,狱卒吼道:“说!你勾结乱党还做了哪些危害朝廷的事!你就招了吧!按上手印,你死的也痛快!” 几巴掌甩到苏正脸色,虚弱的苏正开始躲避苏南枝的目光。他不想让最爱的女儿看到他这般没有尊严的模样。 狱卒拿起火堆里烧红的铁板,铁板上是密密麻麻的钉子,生气地按在苏正胸膛上,囚服当即烧成渣,空气弥漫着虚血肉烧焦的气味,他抓起苏正的大拇指就朝认罪书上按:“给老子签字画押!” 苏正立刻疯了那般躲避,毫无尊严地被狱卒扯住头发往墙上撞。 倔强的苏南枝杏眸通红,泪如雨下,她知晓爹爹最要面子,自尊心极强…… “看什么看!给我继续走!”穆常之没有耐性地推攘她,“你那间牢还在最前面。” 苏南枝攥紧秀拳,步步沉重至极地朝前走,身后父亲再也遏制不住的惨叫声犹如利剑那般,一刀刀砍着心。 她,一定要报仇。一定。 与她同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囚犯。 苏南枝蹙眉,防备地走进去,里面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她记忆中并无这男人的脸,重生后做事轨迹与前世不同,导致结果也不一样,她已经记不清同牢的人是男是女了。 牢房很小,铺了草垛,墙角潮湿长苔藓,苏南枝戒备地摘下簪子握在手中,疲惫地靠在角落。 时而有蛇虫鼠蚁,苏南枝虽然怕,但她知道,一切恐惧慌乱不安的情绪都会影响她思考,她得镇定接下来想想该怎么办。 此时…… 一道身形如阴影那般罩了下来。 同牢的囚犯忽而站起身,在逼仄的房中,摸着下巴朝她笑:“小美人儿~听说你就是苏家余孽,被陛下满门抄斩的苏家大小姐?看来你真是必死无疑,要香消玉损了。” 苏南枝貌美的脸上覆起一层冷霜,将手中簪子尖端暗暗对准囚犯方向,不予理会。 随着囚犯靠近,那难闻的味道越甚,熏得她发晕。 “何必这般清高?死了都没体会过欲仙欲死的快乐,真是太可惜了,不如……在下帮帮你可好?” 第十章 鬼、鬼鬼啊! 囚犯舌尖舔了舔唇角,眼睛逐渐发亮,看着一袭囚服也难掩绝色的苏南枝。 曲段窈窕,翘臀高峰,那莹白透亮的肌肤像是剥壳的鸡蛋一样,扑了过去掐住她脖子。 苏南枝奋力地将簪子刺过去,却不想! 手腕像卸力般软绵绵垂落,连扶墙起身都做不到,她刚想喊出声,一只脏手便死死捂住她鼻子。 衣裳扯落肩头,玉肩半露,清凉袭来,苏南枝脑中嗡嗡嗡炸响,忽而响起先前百姓中宋佳月的笑容。 是宋佳月,肯定是她设计的。苏南枝杏眸慌乱,所有的挣扎就像棉花打在那囚犯身上,毫无作用! 她仿佛已经想到了那双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时的绝望。 簪子在前方,她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捡起来——杀了他! 苏南枝将舌尖咬出血,樱唇鲜红,囚犯想要进一步动作。 她抓准机会,捡起簪子狠狠插入囚犯脖子中! 与此同时,一柄灌满杀气的利剑划破空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来,砍掉男人半边头颅。 鲜血喷射,囚犯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她。 下刻,一件带着松柏香的大氅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将她盖住,她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苏南枝整个人都被裹在大氅中,遮了脸,什么也看不见。 是谁……救了她…… 慌乱中她只听到男人阔步行走声,片刻,她被放在床上,那人松了手就要离开,尚在恐惧中的苏南枝如抓住救命稻草那般,攥住他的袖尖,大氅微滑,露出一双通红的水眸,目光破碎悲哀,看向前方—— “摄政、王?”竟是萧沉韫…… 萧沉韫停下脚步,同样看向她。 女子虽仙姿玉色,纤细瘦弱的身躯却微微颤栗。她面色呆滞惨如白纸,眼睛里尽是星光破碎的悲伤,美眸滑落一行泪,沾湿如琼玉的鼻尖,雪白细腻的天鹅颈上青紫斑布。 她,还是很害怕,像死里逃生的小鹿,不安又慌乱。 萧沉韫嗓音平静:“你现在安全了。” 苏南枝仍然攥着他的袖子,不说话。 萧沉韫抬手,将袖子从她手中一点点扯走,大氅微滑,苏南枝玉肩微露,美丽流畅的雪白肩线微微起伏。 萧沉韫脊背微僵,眸色微暗,转身便走,险些被门槛绊倒。 苏南枝娇音微颤:“王爷……” 萧沉韫喉结微动,脚步微停。 “臣女,谢王爷救命之恩。”苏南枝话音极轻极疲惫,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顺手罢了。”萧沉韫目光晦暗几分,抬脚彻底离开。 回了王府书房,余晔刚把房门合上,萧沉韫便将一方砚台砸了过去,砰地一声,砚台碎成几半! 余晔当即跪地。 “本王服丧的这一年多,京兆尹便是这般治理的?天子脚下,重兵把守的狱中,竟有试图奸.辱女子的事情发生。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女子犯法量刑便是,但也决不能任人玩弄侮辱。”萧沉韫森冷怒意。 “女犯人一直是狱中弱势群体,属下这便将王爷的意思传达给京兆尹大人。”余晔硬着头皮道,“明日苏家在刑场满门抄斩,陛下亲临,官员百姓围观,您救出苏南枝,若穆常之禀明陛下,想必这又是一桩棘手的麻烦事了。” 萧沉韫蹙眉,视线一沉。 “臣女不会成为王爷的麻烦。”一道声音响起。 余晔一怔。 萧沉韫救出苏南枝后,顺手将她带回王府书房旁边的小憩室,却不曾想,苏南枝这么快便来了。 他还以为苏南枝出了这等子事,会像其他女人那样哭哭啼啼好几日,伤心到不能自理。 苏南枝换了王府婢子递去的衣裳,荷粉广袖裙,她如风雨中的新荷那般亭亭玉立在门前,腰肢清瘦,仿佛不堪一折,却身姿笔直。萧沉韫丹凤眼微眯,静静打量她。 “臣女不在,陛下查出您救了我,便是抗旨大罪。因此,我会自己回牢房。” “你今日一旦回牢,明日便会推上断头台、身首异处,你不怕?”萧沉韫颦起剑眉,饶有意思问。 “怕。”苏南枝沉默一瞬。 “怕,还回去?” “因为臣女相信,王爷正直重诺,必定会救下苏家。”苏南枝目光坚定平静地注视萧沉韫,直接又笃定,眸光熠熠生辉,直抵男人眼底。 萧沉韫嘴角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苏南枝在赌,赌萧沉韫生性自负,她故意装出极为信任他的样子,萧沉韫便会真的去做。 “臣女,告退。”苏南枝垂眸,弱柳扶风的身姿缓缓施礼,转身离去。 萧沉韫坐在案牍前淡淡扫视女子背影,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杯沿,桌上摆着苏家宗卷,直至女子清瘦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平缓地收回视线。 “若是旁的女子家中出了这等事,早就吓傻了,这位苏家大小姐倒是比男子还会谋算,独自一人闯静安寺,又使尽解数求王爷帮她。可明明九王已经说找到证据了,为何她不求九王,仍然找王爷?”余晔伺候笔墨,缓缓道。 “苏南枝,并不简单。”萧沉韫骨节分明的手掌执笔,迅速整理案情,面色冷淡,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萧瑜那边的证据为何还没送来?” “属下这便去催。”余晔拱手。 “别催了,拿本王的令牌直接去取,另外将所有关于此案的人和物证,全部转移到本王手上,通知京兆尹、兵部代理尚书、刑部尚书、九王,全部涉案官员过来。” “是!”余晔好奇问,“王爷这是已经有把握在明日斩首之前救下苏家了吗?” 萧沉韫埋首在一堆卷宗前,淡淡道:“没把握。” “那……苏家岂不是会死在断头台上?” “说不准。” 在余晔的微微错愕中,萧沉韫冷冷扫他一眼:“还不快去!?” 余晔刚出书房,就看见苏南枝站在府门口。 苏南枝站在王府门匾下,看见了不远处心情大好的宋佳月。 宋佳月身后仆从成群,每个都提着不少礼盒食物,她脸上带着恣意灿烂的笑,眼中尽是得意,随手就掏了一锭银子打赏榕花:“想必已经得逞了吧?” “那是自然!还是您聪明!提前把与她同牢的女犯人换成了采花大盗,又给采花大盗重金,采花大盗本就好色,见到那娇滴滴的苏南枝能不动歪心思吗?想必苏南枝已成罪犯身下的烂泥了。” “很好。”宋佳月将名贵的玉镯放在阳光下把玩,笑声清脆,“苏家没出事前,宋苏两家关系就不好,苏南枝就那等姿色也配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苏家出了事,她还敢得罪我,简直是找死!” “放心吧!郡主!奴婢早就拿钱支开那边的狱卒了,此时啊,苏南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见过那囚犯,猥琐下作好色,估计晚上苏南枝就被折腾死了,等明日成一具尸体抬上断头台,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被羞辱致死的,连死后也会沦为笑柄!” “此后,郡主您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美人。” 二人畅聊甚欢,待宋佳月欣赏玉镯的目光放下时,猛然瞧到正对面全须全尾的苏南枝,榕花吓得尖叫了一声:“鬼、鬼啊!” 第十一章 苏家满门抄斩 “她不是在狱中吗!?”宋佳月猛然变脸,攥紧拳头,僵在原地,忽而死死盯着苏南枝身上穿的那件荷粉长裙,“苏南枝!为何没死还穿着我的衣服?” 二人惶恐的模样被苏南枝尽收眼底。 苏南枝在廊下目光冷凉,微微一笑,缓步走去。 随着她步步走来,宋佳月畏惧的后退一步,明明眼前人笑靥如花,却让她觉得如骇人鬼魅,宋佳月将榕花推在前面挡着。 “郡、郡主我怕。”榕花嗓音颤栗。 “怕?怕什么呀……”苏南枝反唇相讥,声音温和,“是怕我死在牢中,变成厉鬼报复你们么?” “你没死!”宋佳月深吸口气,咬牙切齿。 “看来,还真是你找人害我。”见试探出答案,苏南枝心中升起恨意,面上淡淡地笑着,嗓音如玉石击鼓般空灵,“不知买通狱卒找人奸杀女子,这是什么罪名?” 宋佳月微怔,猛然反应过来苏南枝在试探她! 她当即翻脸,嗤笑道:“本郡主不懂苏大小姐在说什么。本郡主可从来没找人害过你,我可不屑对付明日就要上断头台的早死鬼!” 宋佳月朝榕花使了一个眼色,大声呵斥:“各位路过的快来看看!这位便是越狱的苏家大小姐!今日本郡主就为民除害,把你这个罪大恶极的逃犯亲自抓回牢里!” 苏南枝急忙后退一步。 宋佳月的奴仆一拥而上,狠狠抓住苏南枝的胳膊,用力踹她膝盖,她猝不及防被摁倒,被人强制性压在地上跪着。 宋佳月惬意地扶了扶精致的发髻,优雅从容走上前,俯下身,居高临下地贴在苏南枝耳边,解气地小声私语:“苏、南、枝、你就带着本郡主的秘密下地狱吧!凭你这样废物,敢来挑衅本郡主,也是不自量力。” 话毕,宋佳月踩了踩苏南枝的脸颊,以鞋尖挑起苏南枝的下巴,十分高兴:“没死在大牢里算你走运,本郡主看明天谁还救得了你!” 屈辱、不甘、愤恨,所有情绪萦绕在苏南枝心头,她绝美的杏眸中闪过恨意,脸贴在肮脏的尘土中,看向宋佳月,眸光冷静、寒沉,犹如平静的海面蕴藏即将掀起的巨大风浪。 宋佳月被苏南枝这样的目光震慑到了。 她越发平静,宋佳月就越发想要弄死她,冷笑:“赶紧把她送去大牢!且看她在大牢里是不是还像现在这般不怕死!” 苏南枝深吸口气,妍丽的面容沾了尘土,纤瘦地娇躯被家丁从地上揪起来,绑住手脚,百般屈辱地路过街头,在所有人的议论鄙夷里,走向黑漆漆的大牢。 在她身后,阔绰恢弘的王府门口,匆忙出门办案的萧沉韫恰巧看见这一幕,攥紧手中卷宗,看着那抹被押走的纤瘦背影。 鸦青色天空下,女子越走越远。 “这个女人好生倔强啊,就不能对郡主服个软吗?不然也不会在大街上受此屈辱了。” 余晔由衷叹气。 “苏南枝在用最低廉的方式,最迅速地找出牢中幕后主使,因此故意激怒宋佳月。”萧沉韫目光淡远。 “她从前一个深养闺中的女子没人没权,锒铛入狱,谁也不肯为一个死刑犯主持公道,所以她故意刺激郡主,来试探郡主答案,即便遭受欺辱也要找出害她的幕后凶手,也便日后报仇。因此,”余晔难免有些感慨,“宁肯自伤一千也要杀敌八百,唉。” …… 第二日。 天空灰沉压抑,乌云密布,山风呼啸,暴雨欲来。 不少人都去了刑场围观苏家处刑。 这可是十年以来一品大臣全家抄斩的新鲜事,皇帝亲临百官观看,以儆效尤。 “好端端,苏家何必勾结乱党造反呢?该死!” “苏家上下三百零八人,全部到场,这是全家死绝了啊……” 禁卫军重兵把守下,一袭明黄龙袍缓步而来,帝王萧睦不怒自威,四周鸦雀无声全部跪下,所见之处全是匍匐在地的人。 台下,苏家的犯人被押而入。 先是奴仆,最后是苏家老太太、苏正、苏南枝。 萧睦将斩首令牌举在空中,目光冰冷如死神,无情地道:“苏正。” “罪臣在。”苏正早已被折磨的没了人样。 “你也是元老了,亏朕从前那般重用你!哼!今日将你就地正法,尔等若敢如苏正这般,朕决不轻饶!”皇帝萧睦将斩首令牌无情地砸下去,一声令下,“开始行刑!” “臣冤枉啊!”苏正呕出一口老血,痛心疾首嘶吼,“臣冤枉!冤枉啊!” 先从仆从开刀。 苏南枝脸色苍白地跪在最后,亲眼看见银霜被摁在闸口上,在腥风血雨中,第一个老管家最先头颅滚地,鲜血喷涌,温热的红血溅到她的眉心…… 台上,尸首遍地。 “小姐!救救我!”银霜挣扎着哭道,“我不想死,小姐!” 银霜被捂了嘴,蛮横地叩在斩头闸上,苏正像死人那般被拖至最前面,地上拽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枝枝……来世莫做爹爹女儿,爹爹没办法护住你,爹爹无能啊!”苏正痛哭着:“别怕,爹爹先走,与你大哥二哥在前头等你。” “不!” 苏南枝又急又气,激动的瑟瑟发抖,瘦弱的肩膀颤的不成样子,泪珠扑簌而下,冲过去却一次又一次被狱卒狼狈地拉了回去,而高台上,坐在皇后身后的宋佳月笑意盈盈。 群众们拍声叫好。 百官们冷漠待之。 “爹爹为国鞠躬尽瘁,三十多年救济了数万人,修路建桥,从不贪污,家中清廉到存银只有百两,一生简朴,官袍下的里衣补了又补,可他这样为国为民,千万百姓又可有一人相信爹爹是忠臣?”苏南枝再次经历绝望,跌坐在地,淋着冰冷的雨大声嘶吼。 闻此话的些许百姓稍稍沉默,但却瞬时被更大的鼓掌声盖住。 “狗官该死!”“砸死他们!” 铺天盖地的烂叶子、臭鸡蛋、砖头、鞋底狠狠砸了过来,和密集豆大的暴雨一起重重打在苏家人身上。 世人冷漠,只会拜高踩低。 这个世界从来都缺乏赤城。 苏南枝哭喊到嗓音嘶哑,拼了命扑过去抱住瘦骨嶙峋的爹爹,无数棍子挡在身上,砸的生疼,墨发披散,绝望如深渊般把她困住。 萧沉韫呢…… 为什么他没有来? 他真的要说话不作数了吗? 苏南枝哭的双眼猩红,再坚强的人此刻也精神衰弱,远处的高台上,萧睦养尊处优慢慢喝茶,欣赏这一场屠杀。 银霜死了,头颅就滚落在苏南枝脚边。 她分明才十九啊……还没嫁人成家…… 暴雨密集,像是将运河的水全部倒了下来,水淹没脚边,到处都是血红的水。 萧沉韫,怕是不会来了。 苏南枝绝望地仰天,庞大雨水流到脸上,冰冷刺骨,她太傻了,怎么会凭借自我臆想,就判断萧沉韫必定会救苏家… 萧沉韫向来会明哲保身,他大抵是退缩了,不想淌这浑水。 那又该怎么办? 连萧瑜都没来! 为什么和前世是不一样的结局…… 难不成苏家满门真要命丧于此吗! 第十二章 南枝!求求你救我! 漫天大雨如瀑。 苏南枝踉跄狼狈,刽子手眼冒绿光,举着大刀步步走来,苏正的头顶也举着一把刀,大刀轰然落下,苏南枝跌跌撞撞逃离,却被钳制住肩胛骨,寒刀划去脖颈,刀光四射—— “噔”的一声。 刀锋迅速偏离,划破脖颈表皮。 远处,墨蓝长袍的萧沉韫披雨携风,如天外神祇般使着轻功闪现而来,足尖迅速点在屋舍瓦砾上,跳跃在墙桓之间,指尖弹出石子,以雷霆之势再次击中刽子手的刀柄,打偏了刀,苏正并未被斩。 “慢着!” 暴雨中,清朗寒冷的一声令下,萧沉韫衣袂飞扬,落于断头台中间,站在苏南枝身旁,高举免死金牌。 高台上,萧睦霍然站起! 气氛凝结,余晔迅速带人控制住了刽子手。 十米外故意卡在最后关口,刚打算救苏家的萧瑜也愣住了!他本想等苏家死的差不多了,苏正要被杀时才出手救人,这样更能营造舍生忘死、临危救忠臣的赤诚形象,没成想萧沉韫来了!他潜意识将证据藏入袖中。 “臣弟拜见陛下。”萧沉韫立于寒雨中,拱手作揖。 萧睦微眯眼睛,盯着那块免死金牌。 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出生封王,无上荣光,不仅特许见帝王不必下跪,还被先帝赐了两块免死金牌。 没成想,第一块免死金牌竟是用到苏家身上。 “摄政王,此为何意?”萧睦满脸横肉,坚硬的皱纹漾开,让人看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 “父皇曾赐微臣免死金牌,今日臣弟斗胆想保下苏家,此事有疑,臣弟不忍忠臣枉死,寒了天下忠良的心,只怕朝中再无忠良可用,佞臣当道,国将不国。” “哦?”萧睦手掌攥紧座椅,“苏家之事,是朕亲自查证,九王协理,难不成摄政王是疑朕?” “臣弟不敢!” “你说苏家被冤枉,那你可有证据?”萧睦冷冷道。 “有一些思绪。”萧沉韫硬着头皮道,“还望陛下给臣弟一个月时间,再杀苏家不迟。” 萧沉韫举着免死金牌,萧睦面色难看,但面上也只能应下,他气得险些攥碎了座椅,这才啪地一声摔袖,站起身指着苏正道:“今日摄政王拿出免死金牌,那朕便暂缓此事。若苏家真是勾结乱.党,那摄政王可要给朕一个拦刑场的交代!” 表面骂苏正,实则萧睦在侧面训斥萧沉韫,萧沉韫刚要说话时,一声急切的大喊声响起。 “不好、不好了!暴雨引发山洪,城郊运河堤坝倒了!洪水正冲过来,快护送陛下回宫!此处地势最低,是洪峰过境之处!”钦天监匆忙而来,连滚带爬。 是了。 苏南枝猛然忆起,前世刑场确实发过百年难遇的大水,但前世苏家处斩是下下个月,而重生后因为自己逃去找萧沉韫,触怒陛下,提前了斩首,竟然恰好碰上洪灾。 断头台正是洪峰中心,前世,处在洪峰中心的人无一生还。 她以为萧沉韫拿出免死金牌,苏家便能不死后沉冤得雪,可又遇上洪水过境…… 就在萧睦与人撤退时,一道三人高的洪水猛然冲来!速度之快,淹没一切! 冰冷浑浊的水冲来,袭击力极大,将所有人狠狠灌进水中,苏家人原是沿海地区的人,水性都极好,大哥苏南澈和二哥苏南辕立刻扶住已昏死的苏正朝高处游。 刑场百米外直抵渭河,这一波大浪猛劲十足,将所有人拽向渭河! 水像千斤重的大石头那般,压住苏南枝,她拼了命朝上游,这才浮出了水面。 人群全被洪峰冲散,场面过于混乱,多数人都不会游泳,一片求救声,恍惚间,她竟看见萧沉韫正往下沉。 他,居然不会游泳! 苏南枝与洪水博弈,体力有些不支,可方才还拿了免死金牌救苏家的萧沉韫,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连他的随侍也被冲散了。 她一个猛子又扎进深水中。 刺骨寒人的河水中,水草遍野,男人面色惶恐痛苦地往下沉,仿佛全身都卸了力那般无计可施,对深水的恐惧犹如利剑在割萧沉韫的每一个毛孔。 他又想起了数年前的溺水。 即将昏迷时,他看见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往上游,只有一女子逆光而来,身姿纤瘦却毫不放弃,她如瀑墨发在水中散开,水光粼粼里,萧沉韫模糊了视线,那女子游来牵住了他,温软细滑的手捧住了他的下巴,便俯身渡气。 “栀、栀……是、你、吗?”萧沉韫瞳孔猛然等大 ,痛苦的眸中焕发光彩,反手攥住苏南枝的手腕,喃喃地喊,“本王的栀栀?栀栀,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在水下,萧沉韫喃喃的每一句全变成了气泡,苏南枝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可他攥住她的双手,便无法游上去,二人不断往下沉时,苏南枝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萧沉韫回过神,立刻颦起剑眉,紧盯着她。 而苏南枝经过方才的折腾,已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看便要死在水里,苏南枝情急之下抓住了一根小浮木。 浮木极小,只能承载一人力量。 萧沉韫刚打算将她放上浮木时,出奇意外的,苏南枝竟将他狠狠推开,让萧沉韫抱住了浮木。 她则拼了命般游走,几近脱力,被暗流冲来冲去,如浮萍那般落在激荡的洪水里翻滚,五脏六腑疼的厉害,终于在快窒息时,“哗”地一声游出水面! 下刻。 已经上岸的萧沉韫,迅速拉她入怀。 半死的苏南枝,呛了水,气息逐渐微弱。 萧沉韫立刻俯身下去,薄凉的唇覆上如奶酪般弹软的樱唇,他眸光微微一滞,耳根泛红,再次为苏南枝渡气,并用内力为她逼出积水。 苏南枝接二连三呕出好几口水,难受地睁开眼时,便看见那如神祇般的俊颜骤然放大,亲、亲了她! 苏南枝脸颊迅速蹿红,推开萧沉韫的胸膛,趔趔趄趄站起来险些摔倒,萧沉韫伸手去扶她,可苏南枝已经扶到了树干,他便立刻收手顺势整理了湿哒哒的衣襟。 “王爷不必扶我,我能站稳,方才谢谢王爷……”苏南枝诚恳道。 “本王方才未打算扶你,你不必道谢。” “臣女说的是免死金牌一事。”苏南枝头发丝儿还在滴水。 “本王只是言出必行而已。” 苏南枝心中感恩,当即跪下磕了个头。 她磕头时曼妙的曲段俯下,还在流水的衣裙紧贴胸脯,衬的锁骨赛雪如玉,完美到极致。萧沉韫侧身卸下外袍扔给他:“穿好。” 还没等苏南枝道谢,一道刺耳的救命声响起:“救命啊!救救我!唔!救——” “王爷不会游泳便待在岸上,我去救人。”苏南枝嗓音温润,立刻跳下水。 萧沉韫立刻转身,凝视水中的窈窕女子。 那求救声越来越远了,想必是人被冲走了。 苏南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那女子半死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女子手中抱着一小节浮木,这才没沉。 “救救我,求你了!救命!”那女子惊悚地哭着,无力至极,察觉有人来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那般逮住苏南枝。 可,她转脸时,二人都愣了。 这掉入水中的女子居然是…… “宋佳月!”苏南枝杏眸微眯。 “苏南枝?啊!怎么是你!”宋佳月不可置信地大喊。 水面飘过杂物,一见是仇敌,苏南枝立刻取下簪子,防备地抵在她喉咙上:“真是冤家路窄。” 霎时那节浮木裂开,眼见就要被冲跑,宋佳月只一秒便屈服于险境,嚎啕大哭,她咬着舌头忍气吞声地哀求:“南、南枝!救救我!求你了!” 第十三章 故意挖坑 苏南枝瞥了眼即将四分五裂的浮木,心情骤然变好,故意反问:“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苏南枝你是故意的,你分明听见——”。 “你这态度,便是求人的态度?我就算救条鱼,也不会救你。”苏南枝讽刺笑笑。 “我、我我!你!” 宋佳月胆战心惊又羞愤难堪,牙齿都快要咬碎了也憋不出服软的话,激荡的暗流又将她狠狠砸进洪水中,口鼻皆是呛进去的污泥!在死亡面前,宋佳月尊严崩塌:“南枝,你救救我!只要你救我,日后我必定不欺负你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找人在牢中害我,险些置我于死地,我可不是菩萨心肠。”苏南枝目光清冷,嗓音沉沉,玉指缓缓攀上宋佳月的湿发,下刻,将她的头又快又狠地摁进水中! 宋佳月头沉入污浊的洪水里,口鼻进水难以呼吸,面露痛苦。 宋佳月不停挣扎扑腾却不敢还击,一旦还手便抱不住浮木,她肺部火辣辣的疼,瑟瑟发抖求道:“苏南枝我求你了!我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只要能活下去,我必定对你三叩九拜,必定感激你!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唔——放开、放开我!” 苏南枝狠狠扯住她的头发,防止反扑,动作幅度过大,一枚玉佩从宋佳月领口甩出。 她扫了眼,宋佳月立刻慌不择乱地捂紧玉佩,生怕她看见似的。 苏南枝看得真切,那玉佩盈润透亮,远看是完整的,可近看玉佩边沿有不明显的缺口,这竟是半块玉佩。 上面刻了些字,在河水里看不真切。 苏南枝心中一动,她上一世就知道宋佳月与太子苟且,还有个信物,最终被皇后发现。 皇后怎么能容得下她,宋佳月自是不会有好结果。 苏南枝,手随心动,一下子把玉佩扯下来,疼得宋佳月嗷嗷叫。 近看,玉佩上几个字清晰异常----佳月吾爱,子炎书。 苏南枝恍然大悟,抿唇一笑,悠悠讽刺,“我记得太子便是字子炎。郡主胆量真是无人可及啊,勾引太子殿下偷情,竟还将定情之物戴在脖子上。” “你胡说!我没有!这、这这不是!”宋佳月急的舌头打结。 苏南枝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个计划,樱唇斜勾,如视蝼蚁死物般缓缓道:“你不是求我救你吗?好呀,你把这玉佩送我,臣服于我,我就救你。” “你休想!” 宋佳月怒火中烧,心中升起无数仇恨,睚眦欲裂那般死死瞪着苏南枝。 苏南枝却轻轻一笑,平静地看她:“不愿意送是么?” 随即毫不留情将宋佳月再次摁入水中,嘴角噙着冷笑:“郡主好骨气,你这般视死如归,我很佩服,那就我送你一程。” 苏南枝眼中透着寒光,上一辈子苏家落难,这贱人没少做推手,如果她不是还有些用处,她怎么能准许她活着? 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窜上宋佳月脊椎,她在水中拼命挣扎,无数水呛入口鼻耳,几次濒临死亡时,苏南枝又将她头拎出来呼吸几口空气,接着再次按下去,如此反复,宋佳月高度恐惧,情绪在崩溃边缘! “半盏茶后此处有洪峰经过,约莫十多丈的浪潮,这浮木可撑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你再往前会漂到黄河上游,那处更为汹涌连船都不敢去,你若不给我,我现在便上岸去,而你就留在河里喂鱼吧。” 这话犹如钢索勒紧喉咙,宋佳月冷汗涔涔,嘴唇畏惧的不停嗫嚅,低声哭泣。 苏南枝冷呵一声,蔑视地看着她,宋佳月抱着浮木,她还不会游泳,所以苏南枝没多费力便抢走了她的浮木,冷笑着转身游走:“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考虑!去死或者臣服!二选一吧!此处多鳄鱼,鳄鱼食人往往比肢解还痛苦万倍,我先走一步,郡主一路好死!” “不不不!我臣服!!”宋佳月在水中沉浮拼命挣扎,哭着吼道,瞥见远处十几米高的浑浊大浪滚滚而来,如可怖的深渊吞噬万物,所过之处全部消失,容不得她思考那么多! 吓得她面色苍白,已有尿意,苦苦哀求:“苏南枝,救救我!救救我!别走啊!我臣服!求你了!” 苏南枝笑意盈盈,但眸中却冰冷:“这才听话嘛。” 把宋佳月的玉佩藏好,在大浪赶来前,搂住她腰肢:“抱紧我!” 她奋力前游,累到全身无力时终于爬上岸,跌倒在地大口喘息,在她还没缓过神时,宋佳月即刻变脸,疯了似的扑过来,骑在她身上:“把玉佩拿出来!苏南枝你这个贱.人!不然我今天掐死你!” 苏南枝早就算到宋佳月上岸便会反攻,已经留了暗招。 她刚要用簪子抵在宋佳月后脑勺时,瞥见远处一抹墨蓝,当即不着痕迹地收了簪子,任由宋佳月掐住她脖子。 “放开……唔……我救了你,你为何要掐死我……唔……”苏南枝呼吸急促,却攫取不到任何空气,面色逐渐绛紫色时,她心中默数:一、二、三! “咻。”一片绿叶突袭而来,宋佳月被划伤手腕血流不止,连忙躲闪。 萧沉韫疾步而来,寒眸沉沉:“方才本王亲眼所见,苏南枝救了你,你上岸就要掐死她,宋家便是这么教导你的?” 宋佳月吓呆了,不顾手腕处的疼痛,当即双膝跪地:“皇、皇叔,阿月没有!是苏南枝,是她——” 她总不能说苏南枝拿玉佩威胁她,当即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编。 苏南枝泫然欲泣,先发制人:“臣女参见摄政王,许是佳月郡主方才困在洪水中被吓坏了,误把臣女当成坏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才这般激动。” 找不到好的理由,宋佳月只能顺杆下:“南枝所言极是,我我我方才差点死在水中,出现幻觉了,还以为南枝是水鬼要索我命,才那般掐她。” “幻觉?”萧沉韫讽刺道,“会掐着她脖子,喊苏南枝我要掐死你?” 宋佳月脸色瞬间青红交加。 苏南枝故意给她挖坑!! 而低头敛眉、故作温顺的苏南枝,嘴角极淡的笑一闪而逝。 旁边的大浪将来,也会拍打到岸边,萧沉韫看了眼丛林:“朝里走。本王放了信号弹,晚上有人来接应。” 苏南枝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她今日从洪水中脱身,又救了萧沉韫和宋佳月,早已精疲力尽,折了根树枝强撑着前行,脸色越来越惨白,连步伐都沉重极了。 救宋佳月并非她大发善心,相比于让宋佳月死,她更想掌握宋佳月的致命弱点为己所用,宋佳月是郡主,有身份有人脉,利用她做事会方便太多。 正在思虑之际,苏南枝气息紊乱微弱,她掩唇咳嗽,额前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前方,萧沉韫与宋佳月的背影逐渐模糊…… 苏南枝紧紧护住袖中的玉佩,她不能昏过去,若是昏迷时被宋佳月搜了身,就白忙活了! 奈何她再坚持,人力也有穷尽。 一阵天旋地转,她终究是倒了下去。 第十四章 抱她? 萧沉韫顺势飞去接住倒下的苏南枝,抱得极为小心翼翼且合乎礼节,怀中人轻的像羽毛那般,仿佛稍微用力便碎了。 “苏南枝?” “皇叔,苏家大小姐我来扶便是,你何必抱着她!?” 宋佳月手攥紧成拳,指甲险些掐进肉里,她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皇叔……我晕……” “皇叔……阿月头痛……”话罢,她便软绵绵地靠在萧沉韫身上。 萧沉韫步伐不停,微微侧身,宋佳月险些倒在地上。 宋佳月面露震惊,泪痕挂在脸上哽咽道:“皇叔只管苏家小姐,便不管阿月了吗?倘若阿月双亲在世,阿月也是会得到关心和爱护的人。” 萧沉韫剑眉皱得很紧,步子慢了。 宋佳月父母是在战场上救萧沉韫而死的,她从一出生便成了孤儿,因此萧沉韫对她总比对旁人多了些容忍与厚待。 萧沉韫面无表情道:“但你中气十足,并不是有病之兆。” 见被戳穿装病,宋佳月几乎快撕烂了袖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沉韫抱着苏南枝,别提她有多嫉妒了!若可以,她现在就想拿把刀剐了苏南枝! 萧沉韫不近女色,从前宋佳月是唯一能靠近他的女子,更别提抱过哪个女人了! 苏南枝,凭什么有这个福气? 三人一路走到林中的一块空地,萧沉韫脱了外袍铺在地上,将苏南枝放下。 待苏南枝醒来时已是夜晚。 她自幼怕黑,睁眼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今日无星无月,连一丝光都见不到,耳边一片死寂,刺骨冷风时而刮过,苏南枝瑟缩了下,吓出一身冷汗。 萧沉韫把她扔在这里就走了? “嗷呜!”渗人刺耳的狼嚎响起,苏南枝匆忙想跑却撞到了人,那人扯住了她的袖子,低哑的嗓音淡淡地问:“跑什么?” “王爷?!”苏南枝欣喜道,“你没走?你没扔下我吗?我还以为你——” 暗夜中萧沉韫长身玉立,面色平静,察觉到女子害怕和焦虑,忽而沉默了下,嘴边勾起极小的弧度:“本来觉得你太麻烦,想扔在这里的,但你醒了,便没扔成。” 果然,萧沉韫是想把自己扔在这里的! 苏南枝暗暗庆幸自己醒得早,要不然萧沉韫那般冷漠无情的人早把她丢在这里喂狼了。 “哼!”宋佳月在暗处恨得牙痒痒,酸溜溜地道,“原来苏家大小姐心胸这般狭隘,皇叔一路抱你至此,你不但不感谢,还怀疑皇叔扔你,未免将皇叔想得太坏了!在你眼里,我皇叔这般恶毒吗?” 说这话,她是想让萧沉韫觉得苏南枝不懂感恩,就是头白眼狼。 苏南枝却微微一滞,怀疑听岔了。 萧沉韫,抱她? 这是一个怎样奇怪的场面……他今日这么发善心,有何企图?苏南枝心中默默盘算。 萧沉韫咳了声,沉沉否认:“本王从政数十载手下从未有过冤魂,顺手救你就如顺手摘片叶子,搬运伤者罢了,不算抱。” “这样啊……”苏南枝温婉施礼,“那也要感谢王爷的搬运了。” 宋佳月将树叶撕的稀巴烂,幽怨至极的小声咒骂:“什么样的搬运是公主抱啊!贱.人!妖精!狐狸精!” “王爷!属下来迟了!”远处火把闪耀,余晔等人顺着蜿蜒山路而来。 前面停了辆奢侈阔气的马车,萧沉韫缓步落座,因苏南枝还发着高热,也被余晔扶上了车。 她耳朵发鸣口干舌燥,伸向桌上茶水,宋佳月立刻拦截,提壶殷勤地给萧沉韫沏茶,故意不让苏南枝喝上一口热水。 “咳、咳咳。”苏南枝喉咙涩痛。 宋佳月当即掩鼻:“苏大小姐染了风寒发高热,便应自觉下车,切莫过了病气给皇叔。皇叔何等的贵体,可不能被你害了。” “郡主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这便下车,不过郡主这么急躁,是在水里丢了什么东西? 苏南枝面色如常,久久盯着她,宋佳月那点脑子,也学不会伏低做小,这样更好,省得惹人怀疑。 有把柄在,她不信宋佳月不听话,除非她想死。 宋佳月面色猛然僵住,脖子上失去的些许重量在警告自己尚有把柄在苏南枝手上,不要太猖狂。 她不想死,语气只能软和下来。 “想、想来皇叔身强体壮,也不会染上病气,外头道路泥泞也不好走,你还是别下车了。” “那就多谢郡主爱护了,咳咳。”苏南枝掩面,咳嗽一声比一声嘶哑,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脸上,平添几分病弱的楚楚可怜,在她放下袖子时,一杯氤氲热气的茶递在面前。 隔着袅袅热气,苏南枝水灵的杏眸看向萧沉韫,恭敬接住:“谢谢王爷。” “大可不必道谢,你频繁咳嗽扰了本王休息,多喝热水止咳,安静些。 ” “……”呵呵。 苏南枝攥紧茶盏一饮而尽,宋佳月竟殷勤地续上一杯。 “好些了吗?南枝。” “好多了。” 三人一路乘马车行至京城,便要分路,宋府在左边,苏府在右边。 此时半夜三更,黑灯瞎火,距离苏府还得半时辰的路。 苏南枝知道萧沉韫定然不会送她的,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行礼,刚要告退,萧沉韫放下书卷,头也不抬地道:“余晔差人护送郡主回府。” 宋佳月面露诧异,小声道:“阿月怕黑,不敢一人独自回家,这么晚了,太危险了。” “本王不是差人和你一同回府?”萧沉韫没有耐性的说。 宋佳月故作垂头丧气,只得乖顺地下了马车,站在分岔路口,吹着刺骨的寒风,她听见车中男人讲道:“去苏府。” 宋佳月险些气晕了过去,好在身后有人扶着她。 苏南枝略有些诧异,理清了思路讲道:“王爷此去苏府是为了我父亲一事吗?” “你倒是聪明。”萧沉韫脊背笔直半倚车壁,修长指尖翻阅兵书,“没翻案之前,苏正仍然是罪臣。虽有免死金牌,死刑暂缓但活罪难免,据本王所知,陛下回到宫中,已经宣旨去苏家了。不出所料……” “然后呢?!”苏南枝眼眸迫切。 “苏家男子流放边疆,女子收入教坊司。” 教坊司隶属礼部,官办青楼。 苏南枝听到这里,心凉了半截。 第十五章 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萧沉韫将书合上,淡淡看向苏南枝。 他本以为苏南枝会惊慌失措、愤怒,但她只是攥紧拳头瞬间又放开了,脸上显出疲惫之色,久久未语。 “可知本王为何帮你们苏家?” 苏南枝疲乏失落地靠在车壁上,磨难接踵而至,她不想开口说一个字,她太累了…… 萧沉韫慢条斯理地沏了杯茶,扫了眼杯中沉底的雀舌,自问自答:“起初是因为你能找到她的下落,后来本王查了此案卷宗,发现多处疑点,这绝非普通案子,牵连甚广,本王怀疑不止一位官员涉案。” “所以王爷是借着为家父平反之由……”苏南枝侧目看他,“揪出真正藏在朝廷里的乱.党?” 萧沉韫点头。 “吁!”马车一停,余晔喊道,“王爷,苏府到了。” “王爷不会平白无故同我说这些,所以,王爷需要我做什么?”苏南枝暗自思量。 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张画卷后展开:“进教坊司,想办法接近此人。据本王调查得知,他是关在狱中乱党之首李尚的亲弟李崇,最爱在教坊司寻花问柳,他隐藏的极深,表面是个米粮富商,实则和乱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看看能否在他身上找到线索,就算不能找到与此案的线索,也能利用李崇剿灭不少乱.党之人。” 苏南枝接过画卷,有些不解:“王爷为何会选我去做这件事?” 萧沉韫指尖把玩着一把匕首,平静地凝视她,如鉴赏一件精美玉器那般淡淡道:“因为你足够漂亮,而李崇足够好色。现在能救苏家的只有本王,你不得不听本王的。” 苏南枝微微攥拳,呵,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南枝全凭王爷吩咐。” “很好。”萧沉韫将匕首递给她。 苏南枝接过匕首,略有些不解:“王爷是让我自保,还是去杀人?” 她的双手从未染过鲜血。 “平时自保,必要时杀人。”萧沉韫看着苏南枝的明澈水眸,“不怕?” 苏南枝第一次做这事,心中忐忑,紧皱秀眉:“不怕。” “这匕首精巧,内藏机关,你试试。” 苏南枝摆弄着匕首,却怎么也不会操作,就在她无意间按了下刀柄时,一排银针噌噌射出,萧沉韫纵身一闪,迅速握住她的手,冷声呵斥:“苏南枝,你想谋杀本王?” “对、对不起……”苏南枝立刻想将手抽出来。 却不想萧沉韫面色冷凝,略有薄茧的大掌紧紧攥住了她的指尖:“用力按刀柄,毒针便会从刀刃小孔射出,再按一下,刀柄端会弹出钩子便于翻墙,再按一下剑鞘会滚出蒙汗药。” “会了?” “会了。”苏南枝指尖被他攥的生疼,男人手心的温热正不断传来,她冰凉的手也暖了些,硬着头皮道:“我会了,王爷松手吧。” “松手后,你别拿匕首对着本王。”萧沉韫收手,看着嵌入车壁的几根毒针,方才他并无防备,险些被刺,“本王看你平日里还算聪明,怎么碰上匕首便这般笨。” “王爷说我笨,我便笨吧。若无旁的事,我先下车了,想必下车后他们便会带我去教坊司。” 萧沉韫扫了眼她冷到青白交加的纤指,顺手将搭在桌上的大氅扔了过去,哪想苏南枝正好同时转身离开,这一扔,便扔到了苏南枝身后,而苏南枝发着高热神色恍惚,并无察觉。 “……” “苏南枝。” “臣女在。”苏南枝蹙眉。 “本王这件大氅脏了,你拿回去洗一下,等本王去教坊司时找你取。” 苏南枝秀眉皱的更深了,堂堂王府没有洗衣嬷嬷吗?这根本就是故意折磨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扯出一抹笑,捡起大氅:“臣女记住了。” 萧沉韫端坐车内,看见苏南枝将大氅叠整齐后托在手里:“若你觉得冷,也可以穿上。穿后再洗。” 苏南枝走的有些快,并未听到,刚走到苏府大门,立刻被锦衣卫的人抓住。 “苏南枝居然回来了!” “抓住她带去教坊司!也省得咱们大费周章了。” 锦衣卫给苏南枝戴上枷锁,推上了押人的车。 押车与马车擦身而过时,苏南枝微微抬眸,正好与远处的萧沉韫四目相对,随后收回视线。 “王爷怎么把衣服给她了。虽说她救了王爷,但您却救了整个苏家,怎么说也是她欠你。”余晔单脚踏在车板上,一只腿垂下,拉着缰绳驱赶马车。 “多话。”萧沉韫阖眼养神。 余晔便闭了嘴。 远处,苏南枝行了半刻才到教坊司。 教坊司坐落在最繁华地带,夜夜灯火通明,整日笙歌,还没走到地方便听到了丝竹靡音,门口站着一排护卫,还有几个挥着手绢的浓妆女子:“李员外,来啦?” 陆陆续续走进几个男人。 这个时辰居然还有不少客人。 苏南枝下了押车,看着那一路晃眼灯火,略微迟疑了下。她蹙着眉头微提裙摆走上台阶,刚踏入教坊司,一方浓香四溢的帕子便被挥到脸上。 “唷,官爷,这好生漂亮的美人儿,是何处寻来的?”管事何嬷嬷眼前一亮,夹着丝绢的手指挑起苏南枝的下巴,掐住她的腰身,将她转了一圈,“哟哟,这小腰,哟哟哟,这手腕细腻雪嫩的跟新藕似的。” “她是苏家罪臣之女苏南枝,爷可是把人给你送到手上了,别让她跑了。”锦衣卫严厉交代。 “好好好,官爷放心,进了咱教坊司就没有一个跑得了的!来个可人儿!好好伺候官爷!” 将锦衣卫舒舒服服地哄走后,脸上堆满笑容的何嬷嬷瞬间变脸:“来人!!快给她梳洗打扮下,扔去天字房候着!我瞧她模样,像是那位喜欢的,若那位今晚再寻不到合适的,咱们教坊司可就亏大了!” 这阵仗,是要她今晚便接客?! 苏南枝葱白指尖微颤,取下玉簪呈上:“好嬷嬷,我第一天来还不想侍客,若不懂规矩得罪贵人就不好了,改天行吗?” 何嬷嬷抢走玉簪,冷冷斥责:“你到了这里,就是教坊司的人!什么改不改天,我劝你乖乖听话,否则我打死你!” 见此人并不好相处,苏南枝微微垂眸遮住神思,任由婢子梳妆打扮,教坊司是官办青楼,不能强迫女子侍寝,不如借此机会顺便熟悉下环境。 “在教坊司可没人管你从前身份。苏南枝?什么枝啊树的,给我改个花名,听起来便让人怜爱的叠名。你自己改个名字。” “栀子花的栀,栀栀。”苏南枝脱口而出。 “栀栀?甚好!” 何嬷嬷严苛下令,“你运气可真是好,一来便撞上贵客,你若把他陪好了,银子是不会少的!头牌正在陪客没空,换其他人那位又死活不干,都快把甲等女子挑完了,也寻不到一个喜欢的,你去排队当个候选,那位也不一定选上你!” 可何嬷嬷观摩苏南枝姿色,这般入画的仙姿玉貌,窈窕完美的曲段,欺霜赛雪的肤质,那位必定喜欢。 苏南枝将何嬷嬷的盘算尽收眼底,顿感不妙,想拒绝时—— 何嬷嬷冷哼,蔑笑道:“苏家女眷不止你一个入了教坊司,先前还押了个进来,似乎是你二妹?你若不去,她处境可就不妙了。” 苏南枝脸色一变:“嬷嬷多虑了。我自然愿意去的,有银子的好事,我还得感激嬷嬷肯提拔我这个新人。” 她二妹是亲伯父的独女,伯父病逝后,便养在家中,与她关系极好,她不能让妹妹遭了难。 何嬷嬷鼻孔朝天,得意一笑。 这还是苏南枝第一次画如此妩媚的妆,点兰花钿,媚眼红唇、面腮如芙蓉,墨发绾成髻,插了玫粉步摇,换了大红束腰轻纱长裙。 刚从房中走出时,何嬷嬷便倒吸口气,喜出望外:“快带过去!” 苏南枝被带前院北楼,刚走进去便瞧见不少男子搂着女子的腰朝房间走,挑逗声与女子的调情不绝于耳。 污秽不堪!苏南枝移开眼时,刚好看见对面扯松领口的萧沉韫,正搂着美艳女子。 一个血气方刚的壮年男子,来此处寻乐也实属正常。 苏南枝表示理解,在婢子的带领下,刚好与他擦肩而过。 萧沉韫修长指尖挑起头牌玉兰的下巴,面色清冷,嗓音暗哑:“本王还是头一次见这般妙的人儿,听闻整个教坊司就属你最招人疼,方才嬷嬷还在给那位李姓公子赔礼道歉呢,他不会怪本王抢了你吧?” “王爷这是哪里话!”被他挑起下巴的玉兰,面色羞赧,竟被从不近女色的摄政王拥在怀中,她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的头脑发晕,娇羞道,“他一个米粮商人,怎么有资格怪您呢?兰儿心甘情愿服侍您。” 暗香袭来,萧沉韫抬头,面色一怔,竟是?苏南枝? 进这儿第一晚便接客了? 第十六章 今晚,她是我的。 苏南枝大红束腰长裙,一剪水眸楚楚动人,婀娜小蛮腰不堪一折,线条优美的锁骨赛雪如玉,冰肌莹彻,嘴角噙着温柔笑意,不看他一眼便走了。 周边的人纷纷侧目。 “教坊司何时有这般绝色了?” “你瞧她那眼睛,就跟要勾人魂似的!嬷嬷是藏着好姿色的姑娘,不肯给我们啊。”富家公子调笑。 何嬷嬷挥着香帕,与众人插诨打科:“哎哟,万世子别着急!待会儿服侍完那位爷,嬷嬷就让她来陪你!” 随后她将苏南枝带去了天字房,严肃交代:“千万把贵客伺候好了!” 苏南枝乖巧问道:“斗胆请教嬷嬷,这位爷是何身份?您多提点两句,免得栀栀犯了忌讳,得罪贵人。” “他是个米粮商人,从前也常来,但那会儿连丁字房的钱都付不起,可前段日子似乎发了笔大横财,一夜暴富成了江南最大的米粮富商,自从有钱后那叫一个阔绰,豪掷千金也不心疼,目前是教坊司最舍得砸钱的主了!。” 米粮富商……苏南枝心中咯噔一声。 顷刻之间。 屋中传来声音:“就她,爷不挑了!其余的赶紧滚!” 嬷嬷大喜,进门讨好道:“李公子说的可是这位新来的栀栀?” “正是。” 男人手腕脖子戴着金链,咧嘴一笑,牙也镶了两颗金的,他满意地掏出几锭银子扔过去,“先前门没关,爷老早就看见她了,这细腰、这姿色!以后爷不要什么头牌玉兰了,爱谁谁,爷只要她!”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个雏儿,头次接客呢!”何嬷嬷兴高采烈的接住银子,转身离去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威胁苏南枝:“好好伺候,要不然可别怪我心狠。” 苏南枝看着面前的男人,发现他与萧沉韫给的画像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是李崇! 难怪萧沉韫今晚亲自送她回苏家,他在下一盘棋,而自己则不知不觉中被操控成为棋子。苏南枝脑中浮现苏家被害的场景,平反,一定要给家里平反,为了爹爹他们豁出去又何妨! 想罢,她心中有了谋划。 “杵在那儿干啥啊?!”李崇低喝。 刹那—— 苏南枝睁开眼,沉凝冷厉的目光被一片温柔笑意掩盖:“栀栀初入教坊司,做梦也没想到会被您这样俊俏的公子看上,还那般大方地赏栀栀银两,真是既感动又高兴,我想敬您一杯……” “哟!”李崇虎躯一震,摸着嘴边的大痣,小眼睛微眯,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好甜的小嘴!不知道亲起来是不是也这么甜?” 苏南枝浅笑着躲开:“公子莫要心急,好喝的茶总要慢慢品,我看公子也是雅趣之人,不如我们先喝酒赏舞?” 穿金戴银的李崇拍案叫好,粗金链子哐哐当当,几杯下肚心情高涨:“他们都说爷是大老粗,只有你透过表面看到了真相,其实爷就是一个高雅淡泊之人!别看爷有钱,爷还有才华,你真是呃、呃虫具慧眼、高.瞻远属!” 噗嗤。表演的舞姬没忍住笑出声。 李崇火冒三丈,拍桌而起:“笑什么!爷说的不对吗!你叫什么名字,爷定要让嬷嬷扒了你的皮!” 那舞姬才十六七,当即吓得跪在地上,红着眼要道歉时,苏南枝清浅一笑,特意挡在她前面为李崇倒酒:“爷这般玉树临风的人,小姑娘们见了都心生欢喜,便情不自禁开心地笑了,这有何错?公子请。” “这还差不多!”李崇被苏南枝哄得很开心,一杯烈酒下肚,喝得酣畅淋漓,不一会儿便酩酊大醉,拉她入怀:“这酒爷喝够了,爷还想品品美人是什么滋味。” 苏南枝压住心中厌恶,葱白指尖勾住他衣领下滑至胸膛,转个圈推开,“爷~你方才是喝够了,可栀栀还没尝上一口呢,若是爷能再陪栀栀喝上几杯,栀栀保准陪您玩到高兴。” “好好好!美人撒娇,爷怎么忍心拒绝?”李崇被哄得心尖发颤,余味未了地摸着方才苏南枝摸过的胸膛,兴奋地抓起酒壶灌了下去,顺便还给苏南枝倒了几杯。 苏南枝勉强喝了一杯,雪颊浮现酡红,从袖中匕首抖出蒙汗药时,李崇趔趔趄趄地拉她:“不行,爷醉了,你陪爷睡觉——” 话未说完,李崇醉倒在桌子上。 苏南枝立刻接住,吩咐舞姬:“你们先下去吧。” “公子?” “那栀栀便伺候公子歇息了?”苏南枝轻轻推他,确认不会醒后,立刻搜身。 此时门外响起极细微的脚步,像是张嬷嬷来监看,她一边搜,一边故意讲道,“公子,别急呀……” 她摸到袍内有硬物,衣服竟缝有夹层,必须撕开才能取到里面的东西,可若撕烂必定被人怀疑,索性脱下李崇衣服,用力抵在桌子棱角处,夹层连着外袍哗地被棱角挂烂!手刚伸进夹层时—— “你在干嘛?”李崇迷迷瞪瞪道。 苏南枝喉咙一紧,从容地倒了杯茶,袖尖晃动,蒙汗药滚入水中:“公子醉的厉害,衣服不慎被桌子角刮坏了,栀栀帮您捡起来,您喝杯热茶吧,免得待会儿难受。” 李崇视线恍惚,见苏南枝亲自喂他喝茶,流着哈喇子傻笑:“贴、贴心的很——”下刻昏睡过去。 苏南枝这才安心地取出夹层之物,竟是一张纸和一块绝佳翡翠。 纸上写着:但烨。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思虑时,门口传来了动静。 “诶诶诶!这位公子!不能进去!” “栀栀在接客,你这样闯进去算什么?” “砰!”门被踹开。 苏南枝连忙将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夹层。 “哐当哐当。”先前调笑的万世子喝醉酒,将一荷包银子倒在地上,桀骜不驯道,“你先前可是说了让她伺候我的,让本世子等那么久,何嬷嬷你真行啊!我还想吃口新鲜的呢!” 这位可是不好得罪的主,最爱胡搅蛮缠。 何嬷嬷瞥了眼里头睡着的李崇,立刻把苏南枝推过去:“哎哟,这不是来伺候世子了吗?!” “很好。”万琛远长眉入鬓,面容妖孽的比女子还美几分,放荡不羁地去拉苏南枝,还没碰到她时,一阵疾风拂过—— 有道人影闪来,将苏南枝抢入怀中。 萧沉韫似笑非笑,丹凤眼笼了层冷雾,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揽住苏南枝不堪一折的小腰,抬起她的下巴,霸道且侵略性极强,语气暧昧低哑道:“今晚,她是我的。” 继而轻蔑不屑,一字一顿地冰嘲道:“我、看、谁、敢、动、她?” 第十七章 心悦九王…倒是痴情… 万琛远被他身上散发的杀气震慑到了,此人一身不菲华袍,腰佩西域专贡皇室的雕狮羊脂玉,举止随意却气场强大,他暗自掂量了下,哂笑。 “不过是一官妓/女子,本子不屑争抢,玩的就是一个新鲜感,抢的人多了就没意思了。” 萧沉韫面上森冷薄怒:“滚。” 万琛远转身离去,脸色一沉。 连万世子都敢骂的人,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物,一看便是有意隐瞒身份来逛教坊司的。何嬷嬷见惯了,当官的来逛妓院,多数不会讲身份,否则很容易传出好色之名,而高官更是重视名声。 何嬷嬷十分有眼力劲:“贵客,天字房二号请!来几个得体的歌姬陪——” “不必,我只要她。”萧沉韫将苏南枝拦腰抱起,微勾唇角,阔步进了屋子,关上房门。 “这,这这么急的吗?”何嬷嬷捂住嘴咂咂舌。 萧沉韫手臂强有力,左手抱苏南枝,右手关上门。 苏南枝便一刻不多待地推开他:“刚才多谢王爷解围。” 萧沉韫端盏喝了口凉茶:“没成想温婉的苏家嫡女,服侍男人这般有天赋,方才见你们又是喝酒又是拉手,你可找到有用的线索?” 苏南枝莫名被阴阳怪气,越发觉得萧沉韫脾气古怪。 “王爷早就知道李崇今夜会来教坊司,才演这一出吧。您眼线多如牛毛,南枝佩服。我搜了李崇的身,发现他衣服夹层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这两字,像是个暗语。”她指尖蘸茶水在桌面写下:但烨。 萧沉韫断案无数,一眼便看出玄机:“这是暗语中的拆字法,拆开字体结构,进行推断,一般是从左往右拆。” “单人旁、一、日,火、华。”苏南枝秀眉微蹙,“京城有家上好的客栈便叫:火华。” 萧沉韫长身玉立,眸眼深邃:“一日后寅时单独前往火华客栈。” “王爷怎知是寅时?” “暗语力求精简,要用最短的字包括所有信息,他们有自己的解读方法,但根据本王以往经验来看,见面时间已经藏在拆字中了,一、日,组成旦,天蒙蒙时称为平旦,平旦则是寅时。” “原来如此。”苏南枝提笔在纸上画图,“我还在夹层里发现了这样的翡翠玉佩。” 寥寥几笔,逼真的翡翠玉佩跃于纸上。 “画工不错。”萧沉韫刚要说话时,敏锐地察觉到有足尖轻点瓦砾之声,捂住了苏南枝的唇,指了指上方。 苏南枝即刻会意,柔声道:“王爷,栀栀给你倒杯茶可好?栀栀会跳凤囚凰,若您要看的话,我愿意……” 她故意说话转移偷听者的注意力。 而萧沉韫一息间已飞上屋檐,那黑衣人还贴在瓦砾上听时,便被他掐住脖子、踹断腿骨、摘了腰间令牌,狠狠踹下屋檐,立刻被在附近把守的余晔押走。 亲眼所见萧沉韫的杀伐狠决,苏南枝算是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萧沉韫跳窗而入,指尖把玩那块木质令牌,冷笑:“九王的人。派这么个废物来,你猜他是监视你还是跟踪本王?” 苏南枝摸不准……重生后她彻底打乱了萧瑜的满盘计划,只怕他早就对自己起疑了。 “本王很好奇。”萧沉韫将令牌啪地捏为齑粉,眸光凉薄,“你为何拒绝九王的帮助?你与他有过节。” 这个男人心机如此深沉,每一句话都斥满了目的性与攻击性。 苏南枝与之相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世人皆知,摄政王乃天下第一权臣,区区一个不受宠的九王怎能比得上您?,事关全家生死,臣女拎得清,找您救苏家的成功概率大一些。况且此案重大,我、我心悦九王,我怕牵连他。” 搬出两个理由,萧沉韫该信了吧。 “心悦他……怕牵连他……”萧沉韫沉吟了遍,呵了声,“倒是痴情。” 苏南枝被他目光冻住,不敢接话。 “此事本王会查。”萧沉韫拿走画了玉佩的纸,砰地推门离去。 门外,端着茶水而来的小姑娘被吓了跳:“婢子奉嬷嬷之命,给、给给栀栀姑娘和这位贵客添点热茶。” “不必了。他已经走了。”苏南枝松口气。 “嬷嬷说今日姑娘表现极好,特将我赏给您,日后伺候您起居洗漱,婢子名叫香香。” 苏南枝随意扫了眼香香端茶盘的手,骨节略粗,虎口有茧,心中划过一丝防备:“香香多久来的教坊司?” “我是昨日被买进来的。” “这样啊……那你没在教坊司之前,都做些什么?” 香香顺口道:“家里卖米酒为生,我经常帮家人酿米酒,后来大哥欠了赌坊好多钱,大嫂便把我卖到这里了。姑娘问这做什么?” 官家小姐最爱买酒酿泥敷手美白,常年酿米酒的手可不会这样黝黑粗糙。 苏南枝心中已有判断,假装面露同情,与她同出天字房,路过正厅:“原来如此啊……香香放心,我以后绝不亏待你,更不会像你大嫂那样苛待你。” 此时客人络绎不绝,人多眼杂,苏南枝笑意消失,趁其不备混进人群中,将袖中匕首对准香香,按着刀鞘,一排毒针咻咻射出后,立刻若无其事地跑回她身后。 只见香香轻巧一躲,完全避开,银针嵌入地板。 她在撒谎!她会武功! 苏南枝吓得挽住她胳膊:“啊!怎么有银针?” 香香微眯眼睛打量四周,眼中闪过杀意,也故作惊讶地道:“许是教坊司哪个缝补的老嬷嬷掉的吧,真是粗心!要是扎了姑娘的脚,那就不好了!” 苏南枝配合她的表演:“原来如此呀……” 二人同住一间房,苏南枝睡床香香睡在对面的小榻上。 苏南枝看了眼正脱衣上床的香香,背着她,将蒙汗药从容地撒入茶壶中,随后躺下就寝。 她不信香香一晚上都不喝水。 果真,等到天亮时,香香起夜回来便倒了杯水喝,轻轻放下茶杯后,扫了眼床上的苏南枝,忽而眸眼一沉,想起昨夜射她的银针……那银针力道十足,只有习武之人才能使出,她猫着步子刚想搜苏南枝的身时—— 忽然双腿发软,沉沉昏迷。 灰蒙蒙晨色中,紧攥拳头的女子美眸睁开,嘴角微勾,翻身下床锁好门闩,迅速扶香香上床,搜了她的身,摸到腰带里藏了把极细的软剑,而软剑下压着张白纸。 第十八章 神秘交易 白纸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写,却有股淡淡的白醋味,苏南枝点燃烛火,将纸条放在上面烤热,一行字现出:苏南枝在接近李崇。摄政王调戏苏南枝时,苏南枝表明态度心悦主上,同摄政王讲不让您插手苏家之事是怕您被牵连。 她果然是萧瑜的暗爪。 苏南枝眸中闪过戏谑,心中有了筹谋。 这纸条信息无关紧要,她又原封不动地将纸放回腰带中。 第二日吃饭时,香香果然背着所有人偷偷去了小树林,将纸条绑在信鸽身上,随后信鸽朝瑜王府方向飞走。 这一切,全在苏南枝预料中。 趁着夜晚宾客渐散时,苏南枝避开所有人,准备去火华客栈看看李崇到底在搞什么鬼。 奈何教坊司前后门看守森严,高墙都扎着铁网,爬墙是不可能了,她徘徊在门口暗中观察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 苏南枝眸色一惊,转身时便被捂住了嘴。 “是我!”一名眼熟的舞姬悄悄拉着她去暗处,“昨日姑娘曾在李崇面前帮我说过好话,若非是姑娘,我只怕真会被嬷嬷剥层皮!” “是你啊,找我何事?” “我叫.春盛,路过此处时看姑娘徘徊许久,可是想出教坊司?我有法子!后院最偏的旧屋墙角垮了道小口,因为常年废弃无人住,一直没人发觉,每回我都是从那里出去的。” 苏南枝随她一同去了旧屋。 屋内蜘蛛网遍布、破窗烂床,地上积厚灰,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灰尘印出鞋底。 春盛机灵地挪开破衣柜,一个水桶大的缺口露出:“出去是片小林子,一直往北走两里地,便是京城最繁华地带了。” “谢谢。”苏南枝判断并无危险后,用手帕拂去地面脚印,弯腰钻了出去。 “姑娘谢什么?春盛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姑娘出去后切记在辰时回来,嬷嬷偶尔会抽查人数。” 春盛笑起时梨涡浅浅,可爱的紧,待她出去后又破衣柜挪去藏住缺口。 苏南枝嗯了声,钻出洞后立刻赶去火华客栈。 客栈门口戍守着不少带刀护卫,住一晚得百两银子,住客非富即贵,又有小二掌柜盘问,极难混进去。 来回踱步的苏南枝忽然灵光一闪,与其偷偷摸摸混进去,不如…… 她索性大大方方走进客栈正门,从容悠闲,素手抚鬓,故意嘀咕:“真是不省心,半夜非要让人家来见你!若被你那家中母夜叉看到,我怕是要脱层皮!” 小二刚要上去询问,掌柜连忙拉住他摇摇头:“不知道又是哪位风流爷背着正室偷情,上次那王员外便是半夜幽会被正妻逮住打折了腿,一个美娇娘半夜独自来此,定是苟合,不要多问生事。” 苏南枝微勾唇角,淡定地走上楼梯,便听见身后有动静,连忙躲进楼道未关严实的杂物房中,朝门口看去。 “哎哟我说今儿喜鹊咋叫的那么欢,原来是崇爷要来啊!还是上次那间顶顶顶好的天字房?”掌柜满脸堆笑。 “那是自然!” 李崇腆着大肚子喝着小酒进门,被众星拱月那般请进雅间。 他果然来了,苏南枝斜勾唇角,忽然脸色一变,她发现李崇来后,四周突然蛰伏了不少黑衣人! 而黑衣人身后还有另外一群恍如鬼魅般的东西在迅速移动,如暗风般无声降落。 这竟是两拨刺客,将火华客栈围的严丝合缝! 一个李崇竟引出这么大阵仗…… 四周杀机暗涌,危险重重。 苏南枝提高警惕,避开人提前溜进了天字房,躲进衣柜中,打算守株待兔,等着李崇进屋。 紧接着,一双白鹤黑靴无声地停在柜门前,难道有人发现她了?苏南枝心中闪过数十种脱身办法,捏紧袖中匕首时—— 柜门被打开,她的嘴就被人捂住。 苏南枝刚要挣扎,那人剑眉紧蹙,抓住她的手,俯到她耳边低声警告:“是本王,别动。” 漆黑幽暗的屋中并未点灯,根本看不清容貌。 “崇爷这边走,小二去备酒菜!”门外说话声越来越近,咯吱一响,门被推开,立刻有人走进来点亮烛火。 萧沉韫当即藏进逼仄狭窄的衣柜,与苏南枝挤在一起。 她的脸紧贴在男人微微起伏的坚硬胸膛上,又烫又红,在黑暗中不自然地别开头时,不慎撞到几个空衣架。 “叮” 细微碰撞声响起,萧沉韫屏息稳住衣架,将她脑袋按入怀中,温热的气息喷在女子颈间:“不要动。” 二人同时朝柜缝外看去。 “你们全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歇会儿!”满脸醉红的李崇屏退众人,随后兴奋地搓手,自言自语道:“有了这笔大钱爷就是江南首富,真它娘的爽!” 李崇挺直腰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打开窗户,不久后,一个蒙面斗笠神秘人飞进屋中。 “你小子可算来了!二当家没来?” 神秘人冷哼,将装了满银票的包袱扔过去:“剩余的一万两,拿到钱赶紧滚出京城。” 那包袱几十斤重,李崇接住时,袖中一枚翡翠玉佩被震落在地,他急忙弯腰去捡,拿帕子小心擦着上面的灰。 神秘人轻呵了声,鄙夷道:“还拿着大嫂这块玉佩呢?你不会对她还抱有希望吧?如今大当家入狱,也算帮你报了夺妻之仇,你还赖在京城干什么?我劝你少去教坊司厮混,那地人多眼杂,小心引火烧身。” 提及大嫂李崇脸色微变,攥紧捡起的玉佩,哂笑道:“谁不知教坊司美人滋味最好?你等我再玩上十天半月,我立刻消失。” “呵。”神秘人眼中浮过一丝阴狠,跳下窗户,“随你便。” 李崇见他一走,当即带着随从离开天字房,喜滋滋道:“天快亮了,我们先去住在钱庄附近,明日钱庄一开门便把钱存进去。” 萧沉韫走出衣柜,朝窗外吹了个暗哨,立刻跟上李崇,苏南枝也保持安全距离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刚出火华客栈,苏南枝便听见黑夜中有鸟雀惊飞的扑腾声,看见微弱月光下几道暗影,无数利箭齐齐射入巷中, 她暗叫糟糕,立刻冲过去将萧沉韫扑倒在地:“小心!” 第十九章 圈套,完虐白莲花 一只利箭迅猛而来,擦伤苏南枝脖子后,噔地嵌进地面。 萧沉韫寒眸瞬间结冰,反手扣住她的腰肢,飞上一棵参天大树。 下刻,四处的黑衣人从空中降落,以方才的神秘人为首截住李崇的去路。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崇惊慌地将包袱放在地上,“这、这钱我分你一半,有事好商量!” 黑衣人拔剑砍破包袱,里面竟然全是假钱,冷笑道:“你若是知趣早就该离开京城了,既然你不走,我就替二当家送你下地府!” “这是要灭口。”苏南枝反应过来。 “余晔!活捉他们二人!”萧沉韫低声呵斥。 霎时,暗夜中隐秘的角落现出无数士兵,织成天罗地网围困巷中所有人。 另外一拨人竟是萧沉韫提前部署的!苏南枝暗暗惊叹他的布局。 繁密枝叶中,月光浸润萧沉韫的半边脸,清俊如玉,而另半边脸隐在浓稠夜色清冷寒沉,颇有闲情雅致地把玩小叶紫檀手串,欣赏这一场围剿,他淡淡道:“今夜你可有收获?” “收获可没有王爷多。”苏南枝看着地上被抓的上百个乱.党,沉吟道,“乱党大当家现已被关入大牢,那此时便是二当家领导,那神秘人就是二当家的爪牙,听他所说,李崇与李尚有夺妻之仇,李崇是帮二当家做了什么,才会被赏那么多银子,会不会是李崇出卖了李尚?才会让李尚落入大牢?” 萧沉韫眼中闪过诧异:“你说的不错,李尚落入大牢,是有人出卖了他的行踪,李尚作为乱.党之首,狡兔三窟,每次发号施令都是走密号,很少现身,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他的行踪。当初李崇泄露他行踪后,二当家设计杀他,却被官府提前抓住。让李尚一夜暴富的银子,就是出卖李崇行踪所得。” “这……和我爹爹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定苏正罪的主要证据,一是有大批国家军火出现在乱党手里,而这批军火负责人就是苏正。” “二是李尚咬定他勾结乱.党,有人证口供密信。可疑之处在于,最开始李尚并没有指证任何人勾结乱党,后来查到军火,李尚突然主动指证苏正,可又多次反悔,说苏正无罪,最后他疯疯癫癫地说军火是苏正送给乱.党的。本就多疑的陛下彻底将此事盖棺定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苏南澈喉咙发紧,沉吟:“难道是有人要挟李尚诬陷我爹爹……可若我爹是乱党之首,必定是能诬陷一个就诬陷一个,拉忠臣陪葬,还能为乱党减少政敌,那李尚又为何在指证我爹爹后多次反悔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本王查到,在李尚被抓之前,他的妻儿全部失踪,我怀疑李崇也同样出卖了李尚家人住址,被人以此要挟。” 萧沉韫目光冷淡,微微侧目,看向月光中的苏南枝,那脖颈处的血痕十分醒目,他竟此时才发觉…男人神色极淡:“很久没碰到像你这样不自量力的人了。下次救人,你先掂量下自个实力。” 不自量力?她救他,他还说自己不自量力?苏南枝美眸闪过薄愠,呵呵呵。 “躲过那一箭对本王来说易如反掌,倘若那箭偏一分毫。只怕你此刻尸体都凉透了,届时再看本王心情,赏你一副棺材为你敛尸。” 苏南枝头一次遇见这么救他还不领情的人,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王爷真是所言极是。” “你很不服?”萧沉韫蹙眉。 “民女服。”苏南枝后退一步,神色隐在树影中不屑极了。 萧沉韫忽而轻笑一声:“所以下次你还会冒然救人?” “分人分情况的。”苏南枝察觉到头顶的轻笑,惊讶地抬头,却又见到萧沉韫那张清冷如昔的脸,仿佛方才男人的笑是幻觉…… 萧沉韫将手中的小玉瓶随手抛过去:“不值钱的玩意。” 那小玉瓶质地莹润,刚打开瓶塞清凉之气便扑鼻而来,她抹上脖子就觉得没那么疼了,而此时树下的打斗声渐渐消失,不远处的天光划破灰蒙蒙的夜色,快辰时了。 苏南枝得回去了。 萧沉韫将她带下树,落在地面上时,全部黑衣人悉数抓获,神秘人刚被捆住手脚就咬破牙间的毒药当场毙命。 “王爷!这可怎么办?”余晔试探那人的呼吸,“没气了。” “无妨。”萧沉韫冷笑,“既是死了,也要剥层皮看看有没有利用价值。” “他的脚底踩了泥炭藓、桤木叶、水獭毛,鞋边沾着黏泥,身上有潮味,这些东西都生长在沼泽之地,而此时不是雨季,京城并无沼泽,除非是南郊骊山,那边常年雷雨草叶遮天蔽日,便有沼泽。王爷可以查一下骊山。” 苏南枝站在清晨的朝阳中,面露倦容,分析完后连忙道:“我得先回教坊司了。” 看着女子匆忙跑走的纤瘦背影,萧沉韫视线一阵模糊,查乱党之事他也好几天没休息了,他掐着眉心,音线低哑:“回吧,苏家之事,本王会彻查到底。” 苏南枝脚步微顿,眼中浮过光亮。 她一路跑回教坊司偏院外围,累的香汗淋漓,确认四周无人后,用力挪开衣柜弯腰钻进洞中,刚要直起身时,眸光忽而冷凝…… 破屋地面因常年无人打扫而积了一层厚灰,二人进屋时踩出两串脚印,她记得春盛是花状鞋底,而自己则是水波款式鞋底,但眼下地面却多出七八个其他款式的鞋底。 如春盛所说,根本没人会来破屋,可却在自己偷跑出去后来这么多人。 情况不妙。 不出所料,有人正给她下圈套。 苏南枝微勾唇角,悄无声息拂去脚印,猫着身子翻出窗户,躲在拐角处,果然看到了何嬷嬷带着一群婢子护卫前来拿人。 而嬷嬷身后跟着的玉兰,顶着两个大黑眼讲道。 “嬷嬷,我昨夜亲眼看到新来的栀栀和春盛溜到偏院,大半夜去那儿破地做什么?我起疑心跟上去,竟看见栀栀钻洞偷溜出去,我当即叫护卫拿住春盛,又怕扰了嬷嬷睡觉,天亮才把您请过来。她不会是跑了吧?” 何嬷嬷惺忪睡眼微眯,忽然迸射出冷光:“昨儿才押过来的罪臣之女,她若敢跑,苏家女眷都得连坐,若逮住她必须给老娘扒层皮!死守住所有入口!” 而此时,有婢子忽然急忙跑来:“栀、栀栀刚起床。”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栀栀溜出去,你是不是看错了?” 那婢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奴婢亲眼看见她起床洗漱,千真万确。” 何嬷嬷脸色阴沉,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去围住苏南枝。 苏南枝身着素色里衣端坐镜前,三千青丝散在腰际,玉指捏着木梳优雅地梳发,“砰!”地一声巨响,护卫凶神恶煞地鱼贯而入。 她眼中闪过冷笑,吓得木梳落地,故作受惊:玉兰姐姐,这是?” 第二十章 打脸火辣辣的疼 “栀栀动作还真快啊!从何处溜回来的?我苦守了一夜也没逮住你,只可惜嬷嬷已知道此事,你在劫难逃了。”玉兰摇头叹息,“嬷嬷多看重你呀,李公子点名让你伺候,连王爷也对你青睐有加,还引的万世子踹门抢人呢!好端端的前途不要,何必偷跑?” 苏南枝茫然:“我不知玉兰姐姐是何意。” “演技不错的很,难怪招公子哥疼。”玉兰微眯眼睛,笑意盈盈道,“嬷嬷你瞧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不从实招来?” “玉兰看见你与春盛溜到后院跑了出去。你是罪臣之女,没有礼部允许,偷跑出去应当重罚,来人给本嬷嬷绑了她,倒挂在树上抽二十鞭子!”何嬷嬷大发雷霆。 玉兰忧心忡忡:“二十鞭?偷跑代价如此之小?只怕日后还有人效仿呀……” 何嬷嬷眉头紧锁,教坊司人多眼杂不好看管,不严惩不服众,她心一横:“五十鞭子,一鞭子也不能少,以儆效尤。传我的话下去,日后谁敢像栀栀这般找死,本嬷嬷绝不轻饶!” 玉兰心情极好地舒口气。 苏南枝淡定地掩唇一笑,长睫垂下覆住寒眸冷光,刚要说话,被婢子押着的春盛突然挣扎着跪地,跪行至何嬷嬷身边,不停磕头,哭丧道。 “嬷嬷!昨夜栀栀姐姐根本没有出门,只有我一个人出、出去了,定是天黑玉兰姑娘看错了,栀栀姐姐人美娇贵又怎么会去那破烂地方?要罚便罚我一人吧!嬷嬷不如打我以儆效尤好了!” 苏南枝纤背微僵,眸色诧异,随后又迅速隐去神色。 “胡说。”玉兰拧紧眉头,“昨夜我跑出去的分明是栀栀,五十鞭子打下去你可就没命了!何必替别人送死?是不是栀栀胁迫你顶罪?你讲出来,我为你做主!” “我……我没有说谎,李公子万世子连王爷都重视栀栀姐姐,她前途大好又怎么偷跑?像栀栀姐姐这般姿色的十年都难找一个,嬷嬷惜才,错都在我!请嬷嬷罚我!”说完此话,春盛已大汗淋漓,满脸惨白。 何嬷嬷不想毁了苏南枝这颗摇钱树,打五十鞭子就算死不了,身上也处处是疤痕,还怎么陪客?眼下有春盛这傻子出来顶罪,不若顺水推舟,沉吟了下:“把春盛拉过去——” “慢着!”苏南枝美眸覆满寒霜,噙笑淡淡道,“李公子万世子原是玉兰姐姐的座上宾,如今成了我的贵客,盖住了你风光,你便这般诬陷我?你可有我偷跑的证据?” 玉兰揪紧手帕,绞尽脑汁回想,昨夜她失眠闲逛庭院并未带婢子,所以看见栀栀偷跑的人只有她。 “玉兰姐姐怎么不讲话?看来是编不出证据了。” “我就是人证!”玉兰铿锵有力道。 “如果陷害者也算人证,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苏南枝语意犀利。 连周遭人也纷纷摇头。 苏南枝轻笑,打量着面色渐僵的玉兰:“我观玉兰姐姐眼圈发青,气虚无力,想必常常失眠,怎么总把手上这方帕子捏的紧紧的?闻着有淡淡的山药、天麻味儿,像是治梦游的药方。” 玉兰仿佛被掐住了喉咙,不着痕迹地把手帕藏入袖中:“你又不是医师,不要乱说。” “我母亲是医药世家,栀栀不才但也耳濡目染,用山药天麻等药浸过的帕子,常嗅可调理梦游,姐姐怕是得病已有半年了吧?原来你昨夜看到我溜出教坊司全是幻觉!” 梦游一出,在场人脸色微变。 玉兰脸色青白交加,过来牵住苏南枝的手,忽然改了语气,安抚道:“好栀栀,刚刚我细细回想,昨夜是我看错了,这件事就过去了吧?莫要提梦游的话误会姐姐了,日后我定会向你赔礼道歉。” 这话,是玉兰变相给二人台阶下,想要大事化小。 但…… 迟来的和解已经晚了。 苏南枝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轻推开玉兰的手,顺势扯出玉兰袖中的手帕,恭敬递给何嬷嬷:“治梦游症一是喝药,二是通过嗅药来调理,梦游者病发,连自己会做出什么事都无法控制知晓,民间总觉得这是鬼俯身,若伤着贵客只怕玉兰姐姐就大祸临头了,连嬷嬷也会担责。” 何嬷嬷嗅了嗅帕子,果然是一方药帕,命人放在水里将药泡出来拿给医师检查,不出小刻,医师便给了答案,当场确认玉兰得了梦游症。 玉兰面如死灰,咬牙切齿:“栀栀,我放过了你,你为何不放过我?!” 苏南枝附到她耳边轻笑:“我这次放过玉兰姐姐,只怕姐姐下次就该灭我口了吧。” “难怪总有人说玉兰半夜常去院子又跑又跳!快把她带走,不能让外人知道教坊司出了梦游症,真是晦气!赶紧给她找人看病!关起来!”何嬷嬷气的牙痒痒,她快愁死了。 过段时间全国便要赛选花魁,往年都是玉兰拔得头筹撑起场面,可现在头牌出错,花魁今年怕是不会落到教坊司了,官办青楼比不过地方青楼,户部明年不会让她继续做主事嬷嬷! 苏南枝将额前一绺碎发勾到耳后,风姿绝色:“嬷嬷,觉得我如何?” “你?”何嬷嬷眼中布满密密麻麻的算计与谨慎,“野心不小。” “栀栀只是被嬷嬷握住线头的风筝罢了,何谈野心?谁都想过更好的生活。” 当上花魁,交际圈越大获得信息就越多,在教坊司就会得到更多自由与钱权,这本来就是她计划的一步,却没想到刚来就被玉兰嫉妒,而苏南枝正好顺势击败头牌。 “你一个初入教坊司的新人,凭什么让本嬷嬷信任你能夺得花魁?”何嬷嬷轻蔑道。 “倘若摄政王再来,我必定让他常常选我。这还不够吗?”苏南枝赌萧沉韫还会来教坊司查案,他俩是一条船的人,顺手让萧沉韫帮个忙想必他也会答应。 “摄政王那可是从来不近女色,见过的佳人如过江之卿,连佳月郡主都不能让他多看两眼,就凭你?也能傍上他?做梦!可笑!有这吹牛的机会,你不如去陪几个公子哥来的实际。”何嬷嬷啧了声,好高骛远的人她见过了,“我没空和你闲扯,想代表教坊司参选花魁,今年不行。” 此时。 门口走来几人,为首者一身霁青浪纹白鹤阑衫,束玉冠,剑眉星眸,清冷俊脸神情寡淡,举止随意间气场强大,萧沉韫缓步而来,扔了一锭金子给何嬷嬷:“本王找枝枝。” 第二十一章 离真相只差一步 “草民叩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何嬷嬷接住沉甸甸的金子,虎躯一震,感觉脸被打的火辣辣的疼,“栀栀啊,好好陪王爷!别给教坊司丢脸!” 苏南枝也没想到萧沉韫来得这么快…… 萧沉韫将她拥入怀中,带去了天字一号房。 “王爷找我何事?” “本王找你是想——” 二人异口同声。 苏南枝为金主斟了杯茶,合上嘴,安静地跪坐蒲团听他讲话。 “是想告诉你此案有突破,李崇挨不住刑坦白,是他出卖李尚及家人行踪,二当家以此要挟李尚陷害苏正。本王已将李尚全家从骊山抓回大牢严加看管,只凭李崇一人供词无法翻案,更多证据得从李尚入手,本王打算夜审李尚。” 苏南枝眼中闪烁光亮,笑意直达心底,这是她多日以来笑的最开心的一次,明媚灿烂的晃人眼,继而她将短暂的高兴压下去,跪在地上行礼:“臣女想随王爷一同夜审李尚。” “苏姑娘这不是叫王爷为难吗?”余晔皱眉道,“我们王爷作为主审人,带本案罪犯之女去审其他犯人,于理不合,若传出去有损王爷清正之名,百姓会误会王爷偏袒你们苏家。” 苏南枝咬唇:“是臣女思虑不周。” “无妨,让她女扮男装。”萧沉韫扔给她一套男子衣服。 这衣服是提前备好的,原来他早就打算让自己同行,苏南枝叩谢:“谢王爷对苏家的关照。” “本王并非关照苏家。”萧沉韫神色淡远,以茶盏慢慢撇去茶水浮沫,“是苏正本就有冤屈,而本王也正好利用你获取线索肃清乱党。” 不管萧沉韫是否利用她,他愿意救苏家已是莫大的恩情。 苏南枝换好衣服,拿起桌上折扇:“嬷嬷那边……” “余晔说过了。” 二人同出教坊司,去了大牢。 李尚被关在重点看守的水牢,被拷上木架时,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藏污纳垢的头发散在脸上,阴沉沉地盯着前方:“都是些孬种!有本事就给老子一刀!让老子死个痛快!” “狗官!一群孬种!”李尚呸地声,一口痰恰好飙到苏南枝脚边。 苏南枝皱眉。 萧沉韫挡在她前面,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下,指尖淡定地翻阅卷宗:“李崇已招供,说是二当家要挟你构陷苏正,但你诬陷苏正后又多次反悔,这是为何?” “啰嗦,真他妈的啰嗦!萧沉韫你他娘的有本事就给老子一刀!” 骂声不绝于耳,萧沉韫气定神闲地将一枚翡翠玉佩叩在桌面上。 李尚猛地抬头,突然激动地攥拳挣扎:“你怎么有玉佩?我妻子在你手上?” “劣质玩意。”萧沉韫把玩着那枚玉佩,漫不经心地捏成齑粉,冷笑,“本王可不保证,他们不会像这玉一样。” “卑鄙无耻!”李尚面露狰狞,痛苦地低吼,“若我招了,你就会放过他们?” “本王,一向言出必行。” “我承认,是老子不该陷害苏正。”李尚长叹口气,满脸懊悔。 听这个语气,苏南枝敏锐地问:“你和苏正是什么关系?” 李尚陷入一段回忆:“我盘踞江南时,曾与苏正交锋,我被追杀的没办法,无奈扔下全家老小逃命,本以为苏正必然杀他们泄愤,却没想到他放了我妻儿,还给他们留了钱财过活。我曾问苏正为何放过他们?” “他说:我是我,而我一家老小是无辜之人。” “我敬佩他恩怨分明,不以公谋私,不滥杀无辜,我欠他一份恩情,若不是他苏正,我妻儿老小早成亡魂。” “既然我父……既然苏正救你一命,你竟然还要诬陷他?!”苏南枝眸光变冷,愤怒质问。 李崇额前青筋暴起,万分激动:“可周易以一家老小的命威胁我!我能怎么办?一边是恩人一边是至亲,我没办法啊!我陷害恩公后就反悔了,本想弥补但为时已晚!” “那你现在写下招供书!现在还苏正一个清白也不晚!”苏南枝将纸笔递过去,冷冷道,“你只有招供这条路可走,除非你说实话,要不然你全家便有如此玉。” 余晔见苏南枝如此骇然气场,忍不住嘀咕:“纤瘦文弱的一姑娘,审起人来这般凶?她就是在借您的势,到底谁才是主审啊,王爷,您不拦着点她?” 萧沉韫打量着她一颦一眸,嘴角不可查觉的微勾:“她可不是普通姑娘,会审时度势,要求人便委曲求全哭的楚楚可怜,得势便乘胜追击手段强硬,温柔与肃杀并存。” 李崇四肢戴着手铐,被摁在桌前,他颤巍巍地提起笔,仰天长叹,细数这戎马半生,自嘲道:“真没想到,我的雄韬伟略会死在这方寸之地。” 苏南枝徐徐道:“谁都有英雄梦,如果你有雄韬伟略,你该放在建设国家上面,而不是企图分裂大庆。眼下大庆国富民强,百姓安家乐业,乱党只会搅乱太平,你想夺江山,而江山是属于百姓的,从来不属于个人。” 李崇写招供书的手一抖,咬牙切齿道:“你肯定不知道我为何要反!我父亲曾是江南米商,家庭幸福富裕,却因当地官员贪财杀我满门,一百零八人全死于乱箭,只有我和弟弟母亲三人逃了出去,朝廷昏聩,我便要反。” “如果你觉得朝廷昏聩,那你就该读书考功名为大庆国开拓清明,而不是谋反。”苏南枝舌灿莲花,“写下二当家如何要挟你,你又是如何构陷苏正的,对了,还有密信是怎么回事?” 李尚懊恼道:“那是周易伪造的,一封苏正与我交易军火的信。字迹与苏大人的一模一样,应该是苏大人亲信之人临摹的,我觉得他身边有周易的内奸……” 说到一半,李尚突然猛地瞪眼,狠狠掐着自己的脖子。 萧沉韫迅速将苏南枝拉到身后,众人纷纷后退两步。 苏南枝大喊:“李尚?你怎么了?快去找医师!我觉得他不对劲。” 下刻,李尚无比痛苦地掐住脖子,睚眦欲裂,口鼻耳淌出紫黑的血,拼命喘气却无法呼吸,头一歪,死在了桌前。 苏南枝冲过去探了李尚鼻息,浑身微颤,话音发抖:“他、他死了!招供书只差一点就写完了!他却死了!” 第二十二章 守身如玉的摄政王 “查!”萧沉韫面色薄怒,寒眸阴沉狠厉,蓦地攥碎手中小叶紫檀,“敢在本王眼前下毒杀人,绝不饶恕。” 在场人吓得纷纷跪地。 余晔当即找来仵作验尸,最后在李尚的手铐上找到端倪。 “死者所戴手铐在毒液中经过长时间浸泡,染有剧毒,戴上两月后便会致死,无色无味极难发觉。” “李崇关进来多久了?” “正好两月。” 苏南枝咬牙:“看来他关入大牢的那一刻便被下毒了。大牢犯人众多,手铐无数,想要找出两个月前下毒的人很难。” “李尚是特等犯人,用的也是特殊手铐,由专人打造管理,寻常人不能接近,除非是狱卒。这批手铐都经过谁手?最近有无狱卒离开?”萧沉韫眸光凌厉威严,犹如泰山压顶,所有人纷纷心惊胆战。 典狱长哆哆嗦嗦跪地:“近两月有一名狱卒因病告假,一名狱卒离奇失踪,后者正好管理手铐。” “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余晔立刻带兵去抓人。 “找到人后不要打草惊蛇,尽量通过他获取更多线索。”萧沉韫目光冰冻三尺,“提审李尚。” 随即,李崇被押出来。 李崇看到毒发身亡的李尚,猛然一怔,随后癫狂大笑:“哈哈哈死了,哈哈李尚死了!我逗留京城多日,就是想找机会把你一刀刀宰成肉片,大哥啊你终于死了,没能亲手解决你,是此生遗憾啊……” 如此诡异的兄弟关系,让众人惊诧。 究竟是怎样的夺妻之仇,让李崇对亲哥恨之入骨? “草民知道摄政王为何提审,我都招!但前提是让我见宋芷最后一面!”李崇脸上尽是偏执成魔的疯状,畅快大笑,“这对狗男女!杂种!” “宋芷是李崇大嫂?”苏南枝猜测。 “嗯。”萧沉韫命人将宋芷带来。 宋芷穿着宽松灰囚衣,也难掩凹凸有致的曲段,年近三十风韵犹存,素白一张脸,媚眼水灵勾人,抬起下巴笑着环视四周,娇滴滴道:“哎哟,官爷扯疼芷儿了,轻些押。” 余晔押她肩膀的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将她推向李崇:“严肃点宋氏!” 宋芷哎哟一声撞到李崇胸膛,连忙抬头去看,刚要笑着打趣时忽然惊惧地后退几步,躲在狱卒身后:“我不见他!他要杀了我!我不见!” “宋芷!”李崇笑容诡异,神色仇恨,“十三年前你本是青楼歌妓,看上我有钱便攀附我说爱我,引诱我将全部财产地契写到你名下,原以为我付出所有,你就会和我好好过日子,后来你怀了龙凤胎,见了我大哥……” “你觉得他钱权远高于我,嫌我废物,竟怀着身孕还要勾搭他苟合,他也是个畜生,竟怂恿你偷偷打胎,害我一双儿女胎死腹中!你还用我所有钱财给他招兵买马,忌惮李尚势力,我整整伏低做小数十载啊啊啊!我终于等到了复仇机会!” 宋芷吓得花容失色,跌倒在地。 “芷儿,你当年不该背叛我!我多么爱你啊,你却跟了那个畜生!呵呵呵……”李崇发了疯般激动地狠狠踹李尚尸首。 余晔赶紧拦住李崇。 面对这场荒诞的闹剧,苏南枝有些悲悯:“李崇说的是真的吗?” 萧沉韫漠然置之,淡淡道:“嗯。本王调查过,李崇当年老实善良,也算翩翩公子,在被宋芷背叛后才开始作恶多端好色滥情。” 苏南枝感慨地摇头:“他前些天还揣着宋芷玉佩,我猜他还有感情。李崇的人生算是被宋芷毁了。” “我可以招供,可以供出周易老巢,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李崇双眸猩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似乎要把宋芷李尚嚼碎吃肉那般,狠狠道,“我要宋芷和我一起死,死后和我绑在一起合葬,我要这个贱人生生世世都无法背叛我,无法和李尚苟且!” “可以。”萧沉韫点头。 余晔立刻递去纸笔,李崇浑身颤抖,双眼如刀般恶狠狠剜着宋芷,他一字一笔力透纸背,愤怒地写下所有关于乱党的事。 最后,签字画押。 苏南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慎重地接过招供书,如捧着世上最珍贵易碎之物。 宋芷跪行过来,拼命抓住萧沉韫的袍摆,绝望哭嚎求救:“我没有犯法没有谋反,所有坏事都是他们两兄弟干的,凭什么杀我?求求王爷法外开恩——” “噗嗤”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萧沉韫冷若冰霜,如最不可接近的神祇,拔剑砍断宋芷十根手指尖,厌恶地走到苏南枝身后:“本王不喜别人触碰。” “啊!!!”宋芷撕心肺裂的痛喊贯彻大牢,最后被余晔强制性拖了下去。 “李崇为乱党做事死不足惜,但念你主动招供,可留你一具全尸;宋芷为李尚招兵买马亦是死罪。本王也会命人查李家满门被杀之事,还你李家一个公道,也让李尚地下有知,大庆从来不缺公正之人。你可满意?”萧沉韫寒眸冷沉,提笔写下判决书,笔势雄奇字体遒劲有力。 李崇一阵疯了似的哈哈大笑,笑到最后竟不自觉带了哭音:“满、满意……” 牢中秽乱不堪,有了供词写完判决书,萧沉韫便带苏南枝出了大牢。 此时已近五更,暗夜深邃幽静,晚风寒凉刺骨,高楼时而飞过孤燕,碧瓦飞甍朦胧在一片清浅的月色中,二人行至宽阔幽长的官道上,仅有几个摇晃的老旧灯笼。 “一个是朝夕相处的至亲大哥,一个是心爱女子。”苏南枝在夜风中叹息,“李崇真是可怜。” 萧沉韫身影被月色拉的很长,讲了一句比冰还冷的话:“所以,本王从不相信感情。” 苏南枝忽而轻笑:“那密室中的姑娘呢?” 沉默良久,萧沉韫语气似乎柔了些:“除了她。” 他眸色深沉:“苏南枝,你说过带本王找她,待此事解决,你必须给本王一个交代。” “届时我陪您一起找她,若找不到,要杀要剐任王爷处置。”苏南枝随意地唉了声,幽幽道,“权柄滔天的摄政王铁面冷情,竟然也有心上娇,简直打了那些说王爷不近女色的脸,您不是不近女色,您呐,是为那密室姑娘守身如玉。” 第二十三章 借势助己 萧沉韫的俊脸隐在夜色中,看不出情绪,他揪住苏南枝的发髻扯了扯:“你调侃本王?” “我没有!!”青丝被他拽的生疼,为了不被扯疼,她脑袋不自禁地靠过去,靠着靠着竟抵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真没有?嗯?” “臣女口无遮拦,错了错了,我错了,您放手好不好。” “你求本王。” “臣女求求王爷放手唉,头发扯断了,我听到声音了!”苏南枝疼的眼冒泪光。 等萧沉韫想松手时,才发现她一绺长发不慎缠在了自己盘扣上。 于是,苏南枝的头便一直这么靠着他胸膛,萧沉韫的手是拿刀枪剑戟的,又不是拿绣花针的,不擅长这种细活,等到余晔赶来时,远远地就瞧见二人在月影里抱成一团。 呃…… 王爷平时不开窍,这一开窍在大街上就搂搂抱抱? 余晔很是自觉,连忙转身下令:“去去去,守住四周所有路口,不要让任何人打搅王爷。” “余晔滚过来!”萧沉韫低声呵斥。 余晔啊地一声冲过去,在萧沉韫寒沉的目光中解开了发丝…… 他扼腕感叹,千年铁树终究没开花。 苏南枝顶着一头乱发,与萧沉韫分道扬镳,被余晔送回了教坊司。 何嬷嬷可是翘首以盼了许久,一看见王府的轿子就狂喜,老早地跑过去,万分关怀地扶住苏南枝进门:“栀栀啊,辛苦了。” 苏南枝心中呵了声。 何嬷嬷仔细瞧苏南枝被扯乱的发髻,激动地语气高扬:“你这是王爷弄得?你……成事了?” 苏南枝知道何嬷嬷定是误会了,于她百利而无一害的误会又不伤及他人,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害羞地低头,不好意思道:“嬷嬷,我累了。” “很好!以后你就别接客了,只伺候王爷一个人!嬷嬷可不敢累着栀栀姑娘!”何嬷嬷态度大变,“去给栀栀姑娘熬碗人参燕窝,另外再给她拨五个婢子服侍,日后你就住在景春院,单独一个院子,免得王爷来了不好找。” “那,谢谢嬷嬷了。只不过栀栀还有个不情之请。”苏南枝勾唇,萧沉韫名号真是好使啊…… “说,快说,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嬷嬷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我瞧春盛那姑娘不错,很合我脾气,既然我是单独住一个院子,那肯定需要个院子管事,不如就她?”苏南枝很懂规矩地将头钗塞进何嬷嬷袖中。 何嬷嬷哎哟两声:“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从一个打杂舞姬变成独院管事,还不用接客,春盛那丫头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苏南枝颔首微笑。 很快这件事情就传开了。 一时间,苏南枝风头无两,在教坊司如鱼得水,吃喝皆是上乘,连每日的胭脂都是绝佳之物。 苏南枝端坐镜前,拿起胭脂,忽然鼻尖微皱,似乎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命春盛去找了点猪皮,随后将胭脂轻轻涂在上面…… 倏地。 猪皮长满红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脓溃烂! 苏南枝脸色大变,胭脂盒从手中哐当落地! 连春盛也吓了大跳,焦急又担忧:“幸好姑娘聪明,否者后果不堪设想,姑娘这般受嬷嬷重用,又是赛选花魁候选人,不知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害您!” 苏南枝嘴角噙笑,眸中冷沉,捡起那盒胭脂:“你过的越好,越有人见不得你好。胭脂里下了毁容的毒药,光瞧是瞧不出的,若不是我从小懂药,想必已然中招。” 春盛攥紧拳头,愤懑道:“下毒之人真是歹毒心肠!居心叵测!”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如此,我们也把这份礼物回送给她。”苏南枝将胭脂盒悠闲地拢入袖中。 随后提笔在纸上画了半角玉佩,附上一行字,折叠好递给春盛:“帮我把这张纸送到郡主府,若她不肯见你,你就让门房转告她:郡主好像掉了个玉佩?” 春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苏南枝看着春盛跑远的背影,她想起那日春盛维护自己的模样,她不过是替春盛在李崇面前说过几句好话,却未曾想春盛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敢帮自己顶罪。 春盛的性子真的很像银霜…… 银霜自幼伴自己长大,可恨自己却没有救下她。 那日银霜被斩断头颅滚下断头台的画面,重现脑海,苏南枝美眸通红,竟啪地一声折断木梳,碎木屑扎入掌心,淌下几滴鲜血,她紧紧闭上眼,太阳穴淡紫青筋微鼓:“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我一定会给你报仇,一定! 苏南枝深吸好几口,才压住情绪,刹那睁开眼,眸中尽是冷血寒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点点扯出扎入肉中的木屑,走出房门的瞬间,脸上浮出浅笑将狠意代替。 明日是花魁选赛,苏南枝想去正厅逛逛,刚路过何嬷嬷房间门口,便听见屋中传来哭泣声。 “嬷嬷,好嬷嬷,求你了,就让玉兰参选花魁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玉兰得了梦游症!” “你晚上陪客的时候发病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鬼附身,多晦气啊!若是被客人看到,还有人敢来教坊司吗!”何嬷嬷心烦地推开玉兰。 玉兰跪在地上,继续抱住何嬷嬷的大腿磕头,哭道:“我已经二十四了,若今年得不到花魁,公子们很快就把我忘了。您辛苦栽培我这么久,就可怜可怜玉兰吧。” 何嬷嬷揉着太阳穴长叹:“罢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允许你参加赛选,但如果病发我绝不念旧情!若你以后治不好梦游,便早日收拾包袱滚出去。” 玉兰欣喜若狂,又连磕几个头,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在看到苏南枝完好无损的那张脸后,微微一怔,勾起唇角:“嬷嬷已同意我参选,你绝无获胜可能。呀你气色好差,黑眼圈那么重,我若是你,我就多涂点胭脂出门了,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简直是丢教坊司的人。” 第二十四章 熟人全来了 苏南枝笑而不语,与她擦肩而过。 玉兰拧紧手绢,哼了声:“装什么清高。” 苏南枝刚走到正厅时,一个男子便冲过来攥住她的手,将她拉进雅间。 “苏南枝,你又搞什么鬼?我堂堂一个郡主,叫我来教坊司这腌臜地,你是故意恶心我。”女扮男装的宋佳月摸着假胡子,分外不悦。 “明日花魁赛选,帮我砸了玉兰的场子。”苏南枝坐下,兀自斟了杯茶,水眸在袅袅氤氲中美如画,冷淡道,“注意你的态度。” 宋佳月攥紧拳头,恨得牙痒痒:“玉兰?名动天下的教坊司头牌?她的金主非富即贵,我为什么要得罪她?” “因为你没得选择。”苏南枝目光变冷,“既然你选择臣服我,那便要听我的差遣办事,若你不肯,就别怪我毁你的锦绣前程。” 宋佳月怒火中烧:“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若我前程没了,你也别想好过!” “那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苏南枝品着上好的雀舌茶,淡淡道,“郡主恐怕不知道我的昔日好友就是子珊公主吧,我的人已将玉佩送到了公主手上,我委托她暂为保管,若你不臣服或者我出现意外,公主便会把密匣交与皇后,不过你放心,玉佩是装在密匣中的,她看不到内容。” “你、你你你——”宋佳月气的浑身发抖,她确实打算将苏南枝灭口,但现在彻底被苏南拿捏了,她不得不俯首称臣,咬牙切齿道,“明日几时赛选?” “巳时。”苏南枝拍了拍她的头,塞给她一张纸条,“这才听话嘛。另外再把这件事办了。” 待她走后,玉兰立刻狠狠砸了屋中所有东西!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苏南枝娱心悦目地回了院子,怡然自得地提壶浇花,葱白玉指轻拂过兰花,身后就传来急急跑步声。 春盛气喘吁吁地灌了凉茶,“佳月郡主、子珊公主,这两位大人物都愿意见您,您好厉害啊!子珊公主还十分关切地问您近况,她还说过两日就来看您。” 提及子珊,苏南枝目光温柔了几分。 萧子珊开朗活泼古灵精怪,而她从前温婉安静内向,完全相反的二人却异常契合,一静一动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常年如影随形。后来,皇后怕萧子珊插手苏家之事,就把她禁足在了公主府。 苏南枝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还有些想她。 “姑娘早些休息吧,明日便是赛选了,你得养足精神才行呢。”春盛像永远不会累那样,刚跑了十几公里送信送玉佩,现在又开始准备明天苏南枝要穿的衣服,要化的妆容,仔细检查七八遍还不放心。 苏南枝半夜起来喝水,还看见春盛守在衣服首饰旁边。 “春盛?” “姑娘?”春盛揉了揉黑青的眼圈,茫然地问,“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去床上睡。” “自从姑娘的胭脂被人动过手脚,我就不放心,我怕有人偷偷破坏您的衣服首饰,再在您胭脂里下毒。” 苏南枝心中温暖,将她扶起来:“好春盛,到床上去睡,这儿容易着凉——” 就在此时,窗外走过一道人影。 春盛当即瞪大眼睛,苏南枝手放在唇上:“嘘……” 然后拉着春盛躲在了床底下。 下刻,那蒙面人就推开房门,踮起脚尖走到梳妆台前,拧开胭脂盒、展开唇纸、拿出首饰,一阵倒腾完后,她悄悄离开了房间。 苏南枝用帕子裹手,翻动那人动过的胭脂、首饰、衣服,又嗅到了和那日一模一样的味道,还是玉兰下的毒,她定是见自己没烂脸所以又故技重施。 只不过这次,她连衣服首饰耳环所有贴身的东西都下了毒,看来不仅想让自己毁容,还想让自己全身溃烂啊…… 真是又蠢又恶毒。 苏南枝拉住春盛:“不用禀告嬷嬷,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回礼么?安心去睡吧,衣服明日换一件便是。” 苏南枝回房睡下时,她好像听到香香说了一句:“呵,就知道出头表现。” 第二日天蒙蒙亮。 苏南枝刚起床时又看见春盛在给她准备首饰,轻笑道:“你怎么跟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 春盛拉她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从前我跟随舅舅在戏楼卖唱,就很会打扮,不少女子还拿钱让我给她们梳妆呢,今儿我一定让姑娘做教坊司最漂亮的那个!” 镜中女子面容清雅绝尘,雪肌吹弹可破,那胭脂一抹上去,越发美的不可方物,更衬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梳上云堆翠髻,如误落人间的仙子,绝姿玉色。 春盛正愁给苏南枝穿什么衣服时,一件绝美的云烟撒花浅蓝长纱裙被香香呈了上来,她喜滋滋地讲:“方才嬷嬷让我去前厅,说是九王给您送了一件裙子。” 九王? 苏南枝嘴角笑意微僵,萧瑜来了。 即使他在狱中杀了李尚,但萧沉韫还是掌握了李崇的招供书,只怕萧瑜坐不住了,苏南枝绞尽脑汁地想,究竟怎样才能让萧沉韫对萧瑜起疑呢?她得布个局,让萧沉韫怀疑是萧瑜陷害苏家,由此长期调查萧瑜,从而将萧沉韫树立成萧瑜的敌人…… “姑娘?姑娘你快看,这裙上撒了银粉,阳光照上去时流光溢彩,美丽缤纷,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春盛大喜,拿过裙子帮苏南枝换上。 …… 花魁赛选,汇聚了全国青楼推选出的百名女子。 台下共计千名客人,每人手拿一朵玫瑰投票,而十五位特邀评选人都有一朵纯金锻造的金玫瑰,能抵百朵普通玫瑰,哪位所获玫瑰最多便得胜。 玉兰大清早便开始精心打扮,看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掩唇轻笑,十分骄傲:“栀栀,你别怪我心狠,当上花魁的人只能是我!” 她嘴角笑容更甚,走上赛选台时,连空气都觉得香甜了几分。 一袭浅蓝纱裙的苏南枝莲步生花,优雅而来,指尖微提裙摆,自信从容地走上参选台,嘴角至始至终都噙着温婉笑意,顿时全场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而玉兰变得黯淡无光,无人看她。 她温柔地看向特邀评选席,忽然目光微怔。 萧沉韫居然也来了?他一袭云纹蓝袍,手中慢摇折扇,坐在正中央最重要的位置,目光凉淡如水,正在看她。 而萧沉韫右边,萧瑜正襟危坐,手把玩着金玫瑰,温润如玉地瞧她。 女扮男装的宋佳月坐在最二排,是她找来投自己票的,但!宋佳月后排坐着同样女扮男装的萧子珊。 萧子珊今日翻墙出府,赶在赛选前一刻匆忙而来,花重金买下评选位置,还没来得及看周边,并不知道萧沉韫等人也在此,她假胡子还贴歪了,被婢女不着痕迹地重粘了好几次,在看到苏南枝那刻,当即拍案站起:“枝枝!!我来了!枝枝!!” 幸好现场人声鼎沸,别人并未听到。 苏南枝朝她抛了好几个眼神,示意她坐下,堂堂公主逛青楼,传出去名声可全毁了。 玉兰也发现了,自从苏南枝一出现,全部人都在看她,但没关系! 她不屑地呵呵两声,心情舒畅的微勾唇角,心中洋洋得意:栀栀你也就风光这一会儿了!很快全场都会看到你毁容,全身溃烂!届时你必定成为全场厌弃的怪物!而我将拥有无上荣光,斩获花魁头衔! 第二十五章 自食恶果,怪物 “投票开始!”主事嬷嬷一声令下。 台下观众鱼贯而入,苏南枝每接过一支玫瑰便微福身谢礼,等她抬起头时,一只手便握住她的皓腕:“枝枝,是我,是我啊,我终于看到你了,呜呜呜。” 萧子珊高兴地眼眶微红,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呜呜呜,我的宝贝枝枝,你受苦了!你别着急,过些日子我就把你救出去!” 苏南枝鼻子微酸,柔声道,“下去吧,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接着,萧瑜缓步而来,神色温润令人如沐春风,目光专注地看她,仿佛眼中至始至终只有她,他蹲下身,轻拂苏南枝裙边的灰,随后将金玫瑰递过去:“南枝,本王许久没见你了,你不会怪我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忙苏家之事。” “怎么会呢?”苏南枝拿走金玫瑰,嫣然一笑,“多谢王爷。” “待赛选结束,本王再好好和你说会儿话。”萧瑜笑着下台。 萧沉韫百无聊赖地把玩金玫瑰,锦衣华袍玉质金相,一上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苏南枝便伸手去接玫瑰,哪想,萧沉韫嘴角噙着疏远淡漠的笑,路过她,将玫瑰递给了玉兰。 玉兰欣喜若狂,含羞带怯道:“王、王爷,您心中果然是有玉兰的。” 苏南枝眼眸微沉,萧沉韫用折扇挑起玉兰下巴:“你很乖,不像旁的人叫熟人作弊。” 这个旁的人不就是指自己吗?苏南枝呵了声,捧着怀中三朵金玫瑰浅笑盈盈:“也不缺某人的金玫瑰,我玫瑰多的是呢,不稀罕。” “看来你对每个男人都很乖巧温顺啊。” 萧沉韫眼中闪过戏谑玩味,单手搂住苏南枝细腰往上一提,“方才他是不是这么抱的?你金玫瑰是这么换来的?” 苏南枝知道他误会萧子珊是男人了,刚要说话,萧沉韫蓦地松手,苏南枝险些没站稳跌在地上,她看着萧沉韫阔步离去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 玉兰趾高气昂地拿着那朵金玫瑰,势在必得地一笑,瞧着苏南枝那张如花似玉的脸,骄傲地讽刺:“看来摄政王对你也不过如此,没想到这么快就厌弃你了。栀栀啊,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呢,你瞧着吧,我才是唯一的花魁,你马上就会被我踩在地上求饶!就凭你,也敢和我斗?废物,不自量力——” 话说一半,玉兰忽然觉得脸上瘙痒难忍 疼痛大喊:“我、我的脸怎么了?” 众人闻声看去,各自露出了诡异神色。 有胆小者吓的连连后退:“怪、怪物!啊啊!鬼!” 苏南枝闻到了溃烂腐肉味儿,只见玉兰的脸冒着青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脓、腐烂,鼻子嘴唇掉下肉块—— “呕”苏南枝差点吐了。 “这,这这不是我给你下的毒药吗?!为什么我的脸会这样?”玉兰失声尖叫,痛的匍匐在地,浑身蜷缩成团,娇美容貌已是一团腐肉,怒不可遏又绝望地吼道,“栀栀!一定是你!” “你在我贴身衣物两次下毒,我只是原封不动地将那盒胭脂还给你而已,我也不知道这毒药如此猛烈。”苏南枝恶心又惊惧,幸好她并未给玉兰的衣服回送毒药,要不然她已是一团烂肉泥。 台下传来一阵厌恶的干呕,众人如视怪物般指指点点,大吼道:“能不能把那恶心的怪物拉下去啊!” “这么寒碜龌龊的玩意就别放在台上辣眼睛了!” “恶心到去年吃的饭都吐了!” 玉兰被议论的无地自容,她双眼猩红,痛苦绝望地抓起发簪便冲过去:“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苏南枝后退两步,难抵玉兰的亡命拼杀,她摔倒在地,就在那尖簪要狠刺下来时,面前现出两道虚影,萧瑜一把押住玉兰的双臂,萧沉韫斩断尖簪,将她护在身后。 “多谢王爷——” 萧沉韫打断她:“本王不想失去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而已。” 苏南枝被呛,微笑着淡定朝萧瑜福礼:“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方才要不是九王及时押住发疯的玉兰,只怕栀栀早已出现意外。” 明明方才斩断尖簪的人是他,萧沉韫冷眸幽沉。 苏南枝忽略掉男人目光,继续道:“九王真是栀栀见过所有男人中,最勇武厉害的呢。” “呵”萧沉韫手中折扇无声断裂,转身便走,“余晔你让本王看这劳什子花魁赛选,真是败兴!” “啊,不是王爷自己说来要的吗……”余晔不解挠头,在男人冰冷目光中,立刻改嘴,“啊对对,都是属下的错,不该带您来这扫兴的赛选,什么玩意儿,下次咱们再也不来了!” 何嬷嬷赶紧将脸烂成泥的玉兰抓下去,又对观众一阵赔礼道歉,这才继续花魁赛选。 这场赛选,玉兰不在,苏南枝再无强劲对手,当之无愧成了新届花魁。 苏南枝抱着七朵沉甸甸的金玫瑰,巧笑倩兮朝所有人微微鞠躬,走回雅间中休息,这七朵金玫瑰起码价值三千两白银,难怪那么多人想当花魁。 她想起玉兰那张脸,又是一阵呕吐。 那日玉兰在胭脂盒里下毒,她便塞给宋佳月一张纸条,让宋佳月找暗卫秘密将同样的毒药放入玉兰胭脂盒中,当做回礼罢了。 玉兰是自食恶果。 苏南枝前世被人害惨了,此生绝不害人但也绝不软弱。 今日眼多人杂,苏南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萧子珊与自己见面太久不妥,若出来时间太久,萧子珊必定会被皇后责罚,若是在教坊司被谁认出来了,萧子珊名声危矣,便让春盛带话喊萧子珊先回府。 “叩叩叩。”有人敲门。 香香开了门,眼露深意:“姑娘,是九王来了。” 苏南枝美眸微沉,跪坐蒲团,素手拂古筝:“让他进来吧。” 如溪流般清泠泠的琴音响起,门咯吱一声打开,她刚要行礼,萧瑜便温和笑道:“继续弹吧,许久没听枝枝琴音,甚是想念……” 苏南枝指尖微顿,琴音噔声一响,她樱唇缓勾:“九王找枝枝有事吗?” “方才弹错了。”萧瑜雪衣不染纤尘,抬袖间有淡淡薄荷香,用温热指腹裹住苏南枝的纤指,动作温柔缓慢:“应该这样弹才是。” 苏南枝悄无声息避开,却被萧瑜握住肩膀,温润音线溢出,轻轻问道:“枝枝从前不是很喜欢瑜哥哥教你弹琴吗?为何要躲。” 第二十六章 引君入瓮,绝杀 苏南枝黑睫微颤,咬紧牙齿。 “枝枝啊……”萧瑜紧锁眉头,喟叹道,“你不喜欢瑜哥哥了……” 苏南枝咬紧红唇,娇音微颤伪装道:“瑜哥哥如今贵为九王,栀栀一风尘女子,又怎敢高攀?论及喜欢,这教坊司肯给栀栀砸钱的主儿,栀栀都喜欢,深陷困局,情非得已。” 萧瑜松开她的肩膀,替她倒了杯热水,“你上次央求摄政王查苏家之事,主审权被他夺去,本王不能过多干涉,只能暗中相帮。枝枝先告诉本王你们查到了什么?本王好在暗中辅助。” 难为萧瑜又是听琴又是倒茶。 原是来刺探消息,看来他真坐不住了。 苏南枝万般愁绪地叹息:“我本想询问此案进展,但摄政王冷面无私,铁心铁肺,怎么也不告诉我,我若知道一星半点的线索,早就告诉瑜哥哥了。可恨枝枝无用,无法让摄政王吐露半句。” 见问不出有用信息,萧瑜眼中划过丝冷戾,将一荷包金子递过去:“那本王就不多待了,本王再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帮助你家的线索,这点心意你收下,有钱财傍身也不至于在教坊司艰难度日。” 苏南枝福身谢礼,目送疾步离去的萧瑜,透过半掩的门扉,她依稀看见了对面高台上独酌佳酿的萧沉韫,二人在喧闹嘈杂中四目相视,如短刀相接,碰撞出无数雷电火石。 下刻,男人闪现而来。 “牙尖嘴利的苏姑娘,竟也有那般真情实感的温柔小意,看来你确实是心悦九王,不忍他牵连其中,才拒绝他的帮助。”萧沉韫随意散漫地靠着窗棂,灌了口烈酒,眉眼染上薄红,“本王原以为,你这样狠辣狡猾的心机女子,没有真心。” 苏南枝阖目弹琴放松身心,听到他的评价笑而不语。 原来他早就对自己有了判断。 那她也不必劳心伪装,二人相处反而更轻松些。 “论狠辣,我可不及王爷万分之一。”早年听闻萧沉韫浴血战场,曾亲手剥了敌军数十位将领的皮,鲜血满地,他如阎王罗刹般在军帐内把控全场。 就是这样铁血冷戾的大人物,竟也会为了个女子那般疯魔偏执。 想得入神,苏南枝不知不觉停了琴,起身福礼:“夜深了,王爷早些休息,栀栀先告退了。” 萧沉韫低头看兵书,独自喝酒没搭话。 苏南枝一路心跳如鼓地回到住所,就在方才与萧沉韫说话时,她终于想到让萧沉韫怀疑是萧瑜陷害苏家的办法了。 自己无权无势难以击败萧瑜,但拉上萧沉韫制衡萧瑜,不失为妙招。 她打算利用香香传递假消息,引九王入瓮。 旁人不知,苏南枝还有个隐藏极深的本事,便是临摹人写字,能够写的极为逼真,连本人都分不出真假,她模仿萧沉韫的字在纸上写下: 本王已获苏家所有平反证据,存于京兆府。周易与朝中官员密信已被破解,背后主谋疑似一品大臣。 随后将纸条折起来,将纸绑在信鸽腿上。 她唤来春盛:“待会儿你在暗处看见香香,便在外墙把鸽子放飞,切记要让香香误以为这是教坊司外飞进来的信鸽。” 春盛点头:“好嘞我这就去。” 等香香从正厅忙完回来时,观察力极好的她发现天上有信鸽,当即起疑,小心地躲在拐角处,偷偷看向四周。 不远处的小厨房,苏南枝鬼鬼祟祟地抓住信鸽,取下信纸,看完后假装销毁,扔进了炤火洞里,便回了屋。 炤火洞里火不大,信纸被扔在灰烬处只烧掉了一角,香香赶紧取了出来,烫的手起水泡也顾不得,看完信纸后脸色大变,立刻回屋写信汇报。 苏南枝勾唇,从拐角处走出来。 她太了解萧瑜了。 如果按信上所说,萧沉韫掌握所有证据,查到幕后主谋疑似一品大臣,那萧瑜必定惶恐。毕竟一品大臣屈指可数,算上他也不过才二十人,范围如此之小,只怕萧沉韫很快就能查到他身上。 趁着萧沉韫还没对他起疑,萧瑜必定去京兆尹销毁证据掐断线索。 只要让萧沉韫抓住在京兆府销毁证据的萧瑜,那也将对他起疑。 但她还没抓到萧瑜把柄,根本无法说服萧沉韫去京兆府抓人…… 脑中灵光一闪,苏南枝想到了引萧沉韫去京兆府的办法。 只有兵行险招了。 *** 第二日黄昏。 作为院子管事可自由出入教坊司的春盛,如风般急急跑回来,一边扯掉头发上的草,冲进屋中悄声道:“姑娘,我今日躲在京兆府外的灌木丛中,任蚊虫叮咬也绝不动一下,终于看到府门口多了些黑衣人。” 苏南枝心疼地拉开她袖口、裤脚,手臂小腿尽是蚊虫咬的红疙瘩,肿成一片。 春盛又疼又痒,她使劲抓破血痕,等痛感大于瘙痒就没那么痒了,她笑着跑远了:“我继续帮姑娘完成第二件事。” 苏南枝叹口气收回目光,不敢耽搁去换了身衣裳。 她记得密室女子便是穿的这身鹅黄白花水袖长裙,细腰被束的不堪一折,仿佛风吹便倒,撑着海棠油纸伞,整体清雅温婉,有些娇小稚嫩,似乎才刚及笄的年龄,只可惜苏南枝比她大了四岁。 苏南枝背熟了到京兆尹的路,刚到便隐约听见里面有打斗声。 “速速去调集兵马,有人闯入京兆府——” 那人话未说完便被灭口。 京兆府又恢复平静,看似无恙,实则萧瑜人马早就潜了进去。 面对成千上万的卷宗,萧瑜黑袍蒙面,微眯眼睛,心狠手辣道:“烧了整个京兆府!” “那其余犯人和士兵狱卒——” “一并烧死!找不到证据所在,那就把这里烧成灰烬!” 这京兆府狱卒、士兵、犯人共计上千人,多少无辜之人因为几样证据说烧死就烧死,心腹虽心惊肉跳但也习惯了,毕竟这才是真正的萧瑜,冷血杀人如麻。 “不好了!摄政王的人来了!”门口传来警报。 “换兵器。”萧瑜握紧剑柄的手关节泛白,丹凤眼内杀气席卷,“中计了!” “是摄政王设计我们?” “不是他,若萧沉韫起疑何须设计?必定是直接审查!”萧瑜面色暴戾,额前青筋横跳,“若我查出是谁门布局,必定将他剖腹点灯碎尸万段!撤!” 余晔脸上带着伤,一路带兵厮杀至此,亲自围住萧瑜等人的路:“你们怕是撤不了了!” 第二十七章 疯了,疯了一样想她 先前余晔吃过晚饭,就有暗线来报,说在京兆府见到了密室女子,萧沉韫立刻来此寻人,却让他们碰到大量杀手。 京兆府存放了近期关于乱党的卷宗,他们放火是想销毁证据,余晔冷笑:“我费尽心思查你们,你们却自己送上门来,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萧瑜当即带心腹后撤,避免被认出,也不再说一句话,只做了个手势,所有黑衣人立刻挡在前面,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京兆府内腥风血雨,府门口却异常平静。 苏南枝故意伪装成画中女子在此处走动,让春盛去王府附近散播消息,余晔的暗线必定知晓,便会引萧沉韫前来探虚实,正好撞上萧瑜放火,可她没成想,萧沉韫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这边刚散播消息,他就到了。 她慌不择路地离开,而萧沉韫刚好看见她的背影。 萧沉韫如遭雷劈,站在原地浑身微颤,这个背影与画上完全一致,是、是她吗?四年来从未出现过同样背影! “站住!” 这声喊如鬼催命般,苏南枝提起裙摆就跑,山中轻功不好施展,她一头扎进完全不熟悉的深山里,迷路都是小事,倘若被萧沉韫抓住,知道自己利用了他,下场一定很惨。 “别走。”萧沉韫心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般疼,追了上去。 啊啊啊……萧沉韫脚程未免也太快了! 看着二人越来越近的距离,苏南枝拼命跑,跑的大汗淋漓,山上只此一条路,路的尽头是悬崖。 她看着脚底的万丈深渊,只要靠近一点,脚下松软的泥土便垮塌,掉落深渊,许久才听得到一点闷响。 总不能跳崖死吧,苏南枝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身后男人将她一把抱紧,萧沉韫深嗅着女子淡淡体香,一颗高跳不止的心逐渐安定,他将女子僵硬的身体转过来时—— “苏南枝!!?” 萧沉韫瞳孔急扩,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后,迅速冷沉下去:“怎么会是你?” 苏南枝脸上逐渐失去血色:“我,啊,我今日与春盛来此散心,方才没认出王爷,以为有坏人在追,便跑的急了些。原来是王爷啊……吓我一跳……” “你是故意扮成她的。” 萧沉韫原以为是她,结果却不是她,刚有希望又绝望的落差让他情绪失控,着急地低吼,“你不是会算卦吗?你算得出她的穿衣打扮,为何算不出她在何处?!” 苏南枝从未见过这样着激动的萧沉韫,他向来沉稳高冷,就算独身面对十万敌军也不曾急过一丝,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不该扮她,你、你先冷静冷静,好不好?” “苏南枝,你处心积虑让本王救苏家,只要你现在算出她的下落,本王不仅帮你救苏家,还可以给你金山银山,一切本王都可以帮你得到!”萧沉韫心脏揪成一团的疼,双眸逐渐变红,充斥焦虑,“我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到她!” “可是,可是我算不出她在哪里!”苏南枝肩膀被抓的生疼,发髻散落,她狼狈的后退两步,萧沉韫又逼近了两步,男人从焦虑逐渐变得偏执,她心生惧意,颤栗地喊“王爷……” “本王找了她一千多个日夜了!告诉本王!她在哪里?” 萧沉韫眸眼猩红,一把掐住她的天鹅颈,神色冰冷绝情,目光嗜血凌厉,语气比刀刃锋利:“要不然本王杀了你!” 提及密室女子,萧沉韫总是这般疯魔。 苏南枝无法呼吸,脸憋成绛紫色,眼角痛苦地淌下一滴泪,落在男人虎口处,她费尽全力才艰难喊出:“萧、沉、韫,你疯了!”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你既然这么重视她,想找到她,当初又何必弄丢她?!” 弄丢她…… 萧沉韫垂眸,目光空洞寂寥,仿佛下了千年的雪,他自责又悲戚,赤红着眼,低声咆哮:“我也不想弄丢她,可是本王没办法!” “如果可以,我希望当年消失在水中的是本王!” 几近窒息的苏南枝美眸虚弱闭上,勉强觑开一条细线,无力倒下,头栽倒萧沉韫手背上—— “王爷!”所幸千钧一发之间,余晔追上来救走苏南枝,将一颗药给萧沉韫服下后,脸色严肃地郑重警告:“以后不要找死扮成她。” 苏南枝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 逐渐恢复理智的萧沉韫目光越发冷凝,箭步上前,拽住苏南枝,飞向临近的客好客来酒楼,直上七层雅间,将她一把摁在墙上,语气冰冷至极:“你利用本王?” 苏南枝别开脸,不敢看他会将人冰冻三尺的寒眸。 “今日你扮成她,引本王前去京兆府,利用本王阻止刺客销毁证据,你究竟想干什么?”萧沉韫薄唇冰启,字字无情,攥紧她的下巴,力气之大仿佛能听到下颚咔嚓声,“你辜负了本王的信任。” 苏南枝疼的脸色惨白,泪水涌出,打湿萧沉韫袖袍。 “滚。” 萧沉韫松手,苏南枝跌坐在地。 她趔趄站起身,红着眼离开时看向房中。 萧沉韫独自站在窗前,俯视黑夜中的皇城沉默良久,刺骨寒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身影清瘦孑孓,他看这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是她。 他的叹息如秋雨簌簌悲凉。 苏南枝难以置信,发怔地看他,只见男人抬袖擦了擦眼角,转身抱了坛烈酒上了阁楼。 她看出来了萧沉韫很难过。 原来冰冷狠厉的战神、权柄滔天的王,也会为了女子这般难过啊…… 可叹萧沉韫这般想念那女子,却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第二十八章 帮你在尼姑庵引荐一二 苏南枝心中感慨,失神地回了教坊司。 春盛一见她这模样,连忙抱住她,安慰:“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不开心啊?啊!这脖子上的紫痕——” 苏南枝牵强笑了笑:“没有大碍,我只是得罪金主,有些苦恼罢了。倒是你,先前被蚊虫咬的那么厉害,你过来,我帮你擦点药。” 春盛不肯:“不用麻烦姑娘啦!” 苏南枝将她强制性拉在床上,替她挽起裤脚,轻柔地将药打圈涂抹上去,俯身吹了吹红疙瘩:“不疼了吧?” 春盛被她这般温柔细致的对待,逐渐红了眼:“姑娘……我只是个下人……你何必这般……” “我把你当做妹妹。”苏南枝摸摸她的头。 春盛将头埋进她怀里,哽咽道:“我双亲早亡,跟随开戏楼的舅舅长大,舅母待我如杂役,日夜让我喂猪干活,等大些她就让我卖唱,唱到哑了嗓子也不能停,还时常挨打,后来舅舅欠债把我卖进教坊司,还每月来抢走我月钱。” “无论我怎样勤快,都没办法讨家人喜欢,直到遇见了姑娘,你是第一个替我说话,待我好的人。以后就让我一直跟着姑娘吧。” “好。”苏南枝替她擦了眼泪,温柔地讲,“以后就跟着我,永远。” 屋外下起嘈嘈切切的大雨,接天连地笼住整个皇城。 此时的瑜王府。 萧瑜携风带雨,一路仓皇逃回书房,浑身湿漉漉的淌水,他拔出长剑狠狠砍在了书架上,屋中噼里啪啦地碎了一片。 “萧沉韫根本没查到苏正所有证据,也没查到主谋是一品大臣的线索,设计者故意通过香香传递假消息,引本王去销毁证据,刚到就被萧沉韫的人围住。此次与萧沉韫正面交锋,他必然起疑,只怕会查到本王头上。” 心腹洛城展开香香送来的信纸:摄政王已获苏家所有平反证据,周易密信已被破解,线索指向朝中一品大臣,两样证据皆存于京兆府。 “香香并未写消息来处。想必放假消息的人就是设计者,属下这就去问香香从何处得知此事。但属下猜测,会不会是苏南枝?” “本王与她一起长大,清楚她的性子,苏南枝性格软糯内向,从小倾心于我,香香曾传信说她怕牵连本王才去求萧沉韫查案。她没有这个脑子和动机布局。” “王爷会不会小看她了……”洛城本想再说两句,但萧瑜目光陡然变冷便只好作罢。 *** 苏南枝推开窗坐下,看着滚滚惊雷将夜空撕裂成几半,急雨打弯树干,夜风寒凉刺骨,袭过每一寸皮肤,身子如浸在冷雨般冰凉,雨丝刮到身上,冷的微微发颤,却格外地解压、放松。 她莫名地想去大雨里淋一场。 按如今掌握的证据,李崇供词、李尚伪造的密信,再把乱党二当家周易抓住,找回那批军火,就已经可以翻案了,她不自禁攥紧拳头,快了,快平反了。 当夜她就绑了熟睡的香香,让宋佳月把她运去边疆囚禁半年再放走。 果真,天麻麻亮,苏南枝便察觉到有人影来搜屋。 两日后。 苏南枝决定去找萧沉韫,没有几天时间了,她也不能因冷战,错过救苏家的时机,随即坐上马车去了王府。 一进王府,自诩见惯奢华的苏南枝也有些讶然。 王府修建的十分讲究,占地堪比半个皇宫,所见皆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花园幽径,甚至还修了莲湖,主院用青棕黄花梨修建屋舍,冬暖夏凉的白玉铺地。 书房两侧种着对称的藤萝绿竹,阳光从罅隙处洒下一地斑驳。 余晔进门禀报了。 苏南枝站在门口等候,有些心虚,不敢看屋中正襟危坐处理公务的男人。 她那日扮成那女子,终究是欺骗了萧沉韫。 “站在那里做什么?”萧沉韫执笔批公文,头也不抬,“挡光吗?” 苏南枝不知所措地移脚。 “若你到王府是特意来站着的,那站完了便滚回教坊司。”萧沉韫犹豫了下,墨汁便从饱满的笔端滴下来,在白纸上洇开遮了字,他心烦地将纸揉成团,朝门口扔去,“苏南枝,有事你就滚进来说事。” 苏南枝走到萧沉韫身边,乖巧知错地低头,替他研墨,咳嗽两声清嗓子:“那、那日我回去后进行深刻反省,悲痛感悟,是我做错了。您是世间最公正的摄政王,希望您别和一个不知事理的弱女子计较。” “不知事理,倒是真的。但你?是弱女子?”萧沉韫冷言讥讽,拿了本兵书翻阅。 “我身量瘦弱,不会武功,在您面前就如蝼蚁般脆弱。” 余晔没忍住笑了。 论起厚脸皮,苏南枝更胜旁人一筹。 萧沉韫薄唇微勾,眉梢略挑:“你若会武功,只怕更为狡猾。” 苏南枝唯一的死穴,就是不会武功,倘若她会,很多事情都可以亲手解决。 “王爷这般英武身手,倘若无人继承岂不可惜……不如您教我一招半式?” “本王是不是得给你个枕头,方便你做美梦?”萧沉韫淡淡道,“说吧,找本王何事。” “民女是想问,先前在李尚手铐下毒的狱卒,您找到了吗?” “抓到了。” “他是乱党的人吧?” 萧沉韫嗯了声:“他是二当家周易的心腹,余晔跟踪他后直捣乱党老巢,一举抓住了周易,此时周易正关在牢中写认罪书。” 苏南枝喜上眉梢。 “有了周易的认罪书,再将证据链进行整理,苏正就能平反了。”萧沉韫余光瞥向女子,发现苏南枝整个人就像活过来一样,眼眸明亮,樱唇上扬。 “臣女谢王爷大恩大德……”苏南枝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俯身跪地磕头,“苏家日后将以您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本王不需要你们马首是瞻。”他的权利已至巅峰,再往上就是皇位,可他不想,也不需要,那就不用再添羽翼。 “不管王爷需不需要,都永远是苏家的恩人。” 萧沉韫嘴角淡笑:“只可惜,你好端端的非要当什么花魁,等两日做回苏家大小姐了,也没人敢娶你了。本王认识尼姑庵道长,不如帮你引荐一二?” 第二十九章 苏家重回当年荣耀 “不必,谢谢。”苏南枝干笑婉拒,“当花魁自然是攒金子啊,七朵金玫瑰,换三千两白银,是我在苏府十年的零花钱。我本来也不想嫁人,等我老了,再劳烦王爷引荐尼姑庵吧。” 前世真爱萧瑜换来背叛惨死,对嫁人她早已没有期待,甚至对男女之情感到厌恶。 “根据本王从前处理的案子来看,苏正虽能平反,但陷害苏正的,可能不是周易。” 苏南枝故意接话:“那是谁?” “周易背后的主使。本王原以为这只是乱党所为,可前日在京兆府。”萧沉韫看了她一眼,“本王发现刺客所用兵器归属国库,所以周易背后应该是条大鱼,在朝中地位绝对不低。你目的是给苏家平反,本王目的是肃清朝堂、斩杀乱臣。” “若你做回苏家大小姐后,能配合本王继续查证,本王可给你奖赏。” 这不正如苏南枝所愿吗。 “南枝亦是想为民除害。”苏南枝真心实意笑了,笑意直达心底,黛眉弯弯,浮起浅浅梨涡,一笑媚百生,天姿国色。 萧沉韫急忙收回目光,他隐约明白苏南枝为何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了。 “先给你父亲平反,让主谋误以为结案,便会掉以轻心,届时我们再暗中调查。回去吧,明日你们一家就团聚了。”萧沉韫又翻阅了一页兵书。 苏南枝开心的仿佛踩在云端上,福身作礼离开。 余晔挠头提醒道:“王爷你兵书拿反很久了。” 萧沉韫这才回神,拿正兵书,望向远去的背影…… *** 第二日早朝,萧沉韫拿着证据舌战群儒,为苏正洗刷冤屈。 而协理此案的萧瑜只能连连点头说是。 下朝后的官道上。 从牢中放出来的苏正骨瘦如柴,被狱卒打伤双腿,只能坐在轮椅上,他老泪纵横,饶是做梦也没想到能官复原位、全家赦免,追上去,推开轮椅哐当一声当众磕头。 “摄政王救命之恩,老臣没齿难忘!” “本王职责所在罢了。”萧沉韫将他扶回座椅,按住他又要跪下的腿,“本王会找名医替苏大人医治。” “如此大恩大德,苏家只有慢慢还了。”苏正蜡黄的脸上写满赤诚与忠心。 苏正官复原职当上兵部尚书,苏家嫡子苏南澈做回大理寺卿,二子苏南辕做回护军参领。 一时间,苏家重回当年荣耀、如日中天。 紧锁苏府的沉重铁链被狠狠劈开,苏家人还没到时,便有不少人前来关怀慰问。 出事时都避之不及,现如今谁都想攀附。 教坊司。 一大早,何嬷嬷就卑躬屈膝地来奉承:“栀栀——啊不对,瞧我这贱嘴,应当称您一声苏大小姐,我送送您吧,从前在教坊司中我狗眼看人低,多有得罪,还请您原谅啊。” 苏南枝不予理会,端庄大方地走出教坊司,苏南澈苏南辕便跑上前来。 “大哥,二哥!” 高挑清瘦、举止斯文的是正三品大理寺卿大哥苏南澈,他为苏南枝掀开车帘:“枝枝,对不起,是哥哥们没保护你。” “南枝你快说,这教坊司的人有没有欺负你?”身材魁梧健硕,挽起袖子便准备打架,正是脾气火爆的二哥苏南辕。 何嬷嬷见这阵仗,立刻缩了缩脖子。 苏南枝被哥哥搀扶上车,轻挑柳叶眉:“听闻哥哥们与礼部甚是熟悉?” “熟的不能再熟了,他们办事所就在我们隔壁。”苏南辕咋咋咧咧,“咱们老爹还是他们礼部尚书的前辈呢,咋啦?” 苏南枝轻轻勾唇:“我觉得教坊司的掌事嬷嬷需要换一个了。” 何嬷嬷脸色苍白,当即跪地。 “官办青楼换个嬷嬷,不过是和礼部打句招呼的事。”苏南澈蹙眉沉稳道,“二弟。” 苏南辕冷笑,狠狠将何嬷嬷踹翻在地:“老东西,你是不是欺负过枝枝?我会让你后悔没死在娘胎里——” 苏南澈坐进马车斟了热茶,习惯性吹凉后递给苏南枝:“你受得苦,哥哥们必定为你还回去。” 热雾袅袅,苏南枝一双泪眸藏在其中,大哥二哥从小宠她无度,十分溺爱,前世却因她错信萧瑜而剖肚点灯惨死沙场,如今终于见到他们了。 三人刚要驱车回府,教坊司内突然急急跑出个女子,很是幽怨失落:“看来姐姐、大哥、二哥都忘记我了。” 苏南枝连忙推窗。 只见苏晓筱咬着唇,泪眼朦胧地看他们。 苏晓筱是她亲伯父独女,两年前双亲病逝便被父亲接到家里抚养。何嬷嬷还拿她威胁过自己,后来就把她关在后院做杂役,平时二人见不到,苏南枝见她还算安全,也并未主动联系过。 “我确实把表妹忘了。”苏南澈愧疚地悄声道,“她性子小气,只怕没个三月五月,不会忘记这茬。” 苏南枝点头,使了个眼色。 兄妹三人立刻同时热络寒暄关切。 “我们怎么会把表妹忘了呢?” “方才还以为你独自回府了,正打算寻你呢!” 苏晓筱咬牙抹眼泪:“我知道我双亲死的早,喝你们的吃你们的,是你们的拖累,你们就是想趁机把我甩在教坊司那腌臜地。可怜我父母死的早,要不然也不会赖在你们家,看你们脸色讨饭吃。” “又来了又来了。”苏南辕头疼地扶额。 苏南枝耐心地替她擦泪,又哄又道歉:“晓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都是拿你当亲妹妹,连父亲也是把你当做亲女儿对待。待会儿我们三个一人给你买条好看的裙子做赔礼怎么样啦?” 苏晓筱冷哼,攥紧粉拳:“你把我当亲妹妹,为何在教坊司从未寻我?你又可知我在教坊司遭了多少委屈?洗了多少碗?擦了多少桌子?做了多少劳役?不如你当个接客姑娘,天天陪男人换好日子——” 第三十章 女子亦能和男子一样 “苏晓筱!”苏南辕不惯着她,“你敢在别人面前提南枝接客这事,就滚出苏府。” 苏南枝在教坊司的日子都在为苏家奔波,苏晓筱很安全又只是做些苦役,她哪里有空管? 三人沉默。 苏晓筱一路哭到苏府。 苏正坐着轮椅守在门口,苏晓筱一见他便扑了过去:“伯父,他们都欺负我,都让我滚出苏府!” “我……”苏南辕无语凝噎。 “胡说!大伯这里就是你的家,谁敢让你滚出去,我就赶谁滚出苏府。咳咳咳。”苏正身上尚有伤,气的一阵胸闷气短。 “父亲,你可知她刚才说枝枝什么?!”苏南辕指着苏晓筱,“她就是该骂!” “好了二哥,你少说一句嘛。父亲尚在病中,不宜生气。”苏南枝握住轮椅扶手,将苏正推入府中,连声音都放轻了些,柔声劝道,“二哥一向脾气火爆,但心是好的,您何必与他置气?” 苏南辕心虚地挠了挠头,跟个鹌鹑似的躲在苏南枝身后不敢讲话。 而苏晓筱舒畅地勾起唇角。 晚膳时,一家人围坐大圆桌,气氛很是温馨。 苏南辕没吃几口,就一直把每道菜精华都夹给苏南枝,眼看盘中还剩最后一只盐焗鸡腿,也当仁不让地放入她碗中。 苏晓筱慢了一步,放在空盘上的筷子僵住,本想夹另外一道鲍鱼,又被他抢先一步放到苏南枝碗里,她眼眸黯淡,用力攥住筷子。 “摄政王说我能平反,功劳最大的是枝枝。”苏正目光和蔼,眼中满是宠溺,欣慰又感慨地笑着道,“枝枝长大了,我与你大哥二哥都在朝为官,也无暇顾及家业,从明天开始,枝枝学着打理下吧。” 苏南辕当即拍案叫好:“我们枝枝是最冰雪聪明的,你好好学,看来父亲是打算把家业给你了啊……” 气氛正愉快时,“啪”地一声,苏晓筱放下筷子,转身就走:“我吃饱了,伯父慢慢吃吧。” “晓筱?”苏正有些不解,“连菜都还没上齐,也没看到她吃多少,怎么就吃饱了?” 苏南辕扒口饭,啧了声,一语道破:“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气的饭都吃不下吧。” “什么嫉不嫉妒的?你再搬弄是非——”苏正脸色冰沉,抓起酒杯给他砸过去,“就给我滚去祠堂。” 酒洒了一身,苏南辕也不擦,就跟没看到似的,脸垮下来,沉默着吃饭菜,已经很不高兴了,但还在给苏南枝夹菜。 “不成器的东西,你性子能不能学学枝枝和南澈?” “啪!”苏南辕摔筷子离席。 “你你你!”苏正气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一顿晚宴不欢而散,苏南枝叹息着安抚完苏正和苏南辕,忙到戌时才回屋。 春盛头次进高宅大院,接触苏正这样的大官和两个贵公子,连这里最末的三等丫鬟也比她穿得好,她拘谨地攥着粗麻袖口,她本是去小厨房给姑娘熬一碗燕窝,熬好燕窝却忘了回去的路。 夜深了,路上并无仆从可问路。 她小心翼翼地踩在青石板路上,在路口多次徘徊。 “鬼鬼祟祟的。”苏南辕拿着酒坛,半靠在怪石上,“你在干嘛?” 这,这便是白日里那个衣着华贵不好惹的二公子 ,春盛低下头局促道:“我忘记回去的路了。” “枝枝院子在那边。” 苏南辕摇摇头,“咋找了这么笨的随侍。” 春盛连忙福身谢礼,她很怕苏南辕,这里的人都是姑娘的至亲,若得罪他们,定会把她赶出去,她比在教坊司还小心翼翼,把燕窝端回院子时,因为太晚,苏南枝已经睡着了。 她自责低声道:“我真是不中用,端个燕窝还要那么久……这燕窝名贵,隔夜就不浪费了,我真是废物啊。” …… 第二天苏南枝便去学管账。 前世家业父亲都是交给他表弟孙斌管的,被他贪了不少账目,以至后来爹爹顶罪贪污白银案,想拿家业弥补亏空时,却发现孙斌将苏家近六成家产都卷走了。 这一世,她可要分毫不差地夺回来。 但首先得弄清,孙斌现在贪了多少。 苏南枝带着春盛刚走进总账房时,孙斌拨弄算盘的手一顿,眼尖地挑眉,连忙热络走来:“哎哟,这不是我最疼爱的小侄女吗?南枝来了?快快上茶点!别怠慢了!” 这架势,就跟她才是客那样。 “表叔。”苏南枝将手中绝佳的龙井茶递去,“我许久未来看你,这是枝枝一点心意,十两黄金一斤的顶尖龙井,知道您好这一口。” 孙斌哎哟声,客套接过随意放在柜台上:“你看你,怎么还破费呢?侄女有心了!” 苏南枝勾唇,眼眸闪过丝冷凝。 表叔家境不好,年少替爹爹挡了一刀,这才被提拔当总管账,但就是一个每月五十两月钱的总掌柜,竟随手把价值十两黄金的茶随意放在人来人往的柜台上。 可见,孙斌并不把这茶放在眼里,看来他现在就贪了不少。 “当学徒自然要犒劳老师,爹爹让我来跟你学习管账呢。” “学管账?”孙斌蹙紧眉头,屈指在桌上慢敲,“苏家产业遍布全国,从纺织、酒肆到客栈,杂七杂八的,可不好管呢,每日我都熬到半夜才睡,你娇滴滴的小姑娘可吃不了这份苦。难不成你爹还信不过我嘛?” “毕竟是自家产业,账是还要管的,表叔怎么扯到信不信任上去了?”苏南枝咬重自家两字。 孙斌老谋深算的眼睛恍然大悟,连拍额头:“是表叔多想了,这样吧,你诚心想学,那我自然是全心教,不过嘛万事开头难,任何事情都要从基础做起,那你就从门店账目看起吧。” 他察言观色,打个响指,身后小二们便抱来上百摞账目。 孙斌清楚苏南枝娇生惯养,如山的账本定能把她吓退,就是他没个半年也看不完,他强调道:“我管账最为负责上心,二万三千零八百家店铺的账目全都看,如果你学,也要全看背熟哦。” “这样啊。”苏南枝随意拿本年账,“那表叔真是好厉害呢!那我考考你,南城织造房去年总营业多少呀,盈利多少呀?” 孙斌袖中的手捏紧成拳。 “京城酒肆每年流水账多少呀?” 他掩唇干咳两声,正要解释时,苏南枝将账本扔走,拍拍手上的灰:“看来表叔也记不得嘛,可见背诵每本并无效果,我需要学管账,不是记数。” 孙斌被呛,心中冷笑,既不能吓退她,那就乱教、慢教、漏教,反正苏正十年没管账,早对账目不熟了,苏家庞大账目只能靠他。 连着十天,孙斌都无关痛痒地让她算账目,有时候还误导她算错。 而每当她算错,孙斌立刻打击她自信,委婉指出。 “唉如此简单的账目,多数人半天就会,你却用三天,表叔不忍你辛苦至此啊……你身份尊贵又姿色倾城,应该把心思花在嫁人上,女子无德便是才,女子学什么管账?嫁个侯爷世子,或努把力当个王妃,都比灰头土脸地埋在账本堆里强!” “……” 苏南枝执笔的手微顿:“谁说女子不能管账?女子亦能与男子一样出众。” “本王倒是会管账,不若教你一二?”门口传来久违的清越音线,黑袍华服的萧沉韫负手而立,挑眉看向她。 第三十一章 你对别的男人也撒娇? 苏南枝一喜,连忙跪地:“臣女参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了吧,你少有行此大礼。”萧沉韫行至桌前,扫了她填的账目,俊眉微拧,忽然有些后悔,沉默良久,“这般愚笨,不教了。” “不、不教了?”苏南枝严肃摇头,幽怨至极,“王爷向来一言九鼎。” “本王只带状元探花新官员,本想破例教你,可你笨的出类拔萃、别具一格。”萧沉韫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摇摇头,见她越来越失落,他忽而改变了主意,“不若,你求本王?” “那臣女,求王爷略教一二?可好?”苏南枝实在不想受孙斌的气了,她低咳了声,指尖轻轻拉住萧沉韫衣袖,摇了摇,水眸灵动充满祈求,音线温软娇柔,“啊呀,就教一点点嘛,就一点点~” 萧沉韫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求人就求人,你扯本王衣袖做什么?” “王爷笑了,那便是同意了?” 萧沉韫握拳咳了声,转身走出店铺,恢复高冷:“本王没笑。” “嗯……没笑没笑。” 苏南枝走在他身侧,柔声轻问,“你答应了吗?” 萧沉韫忽而停下脚步,紧盯她,鬼使神差地问:“你求别人也是方才那样?” 那样小鸟依人的撒娇? 苏南枝以为他问的是态度,便坦然道:“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啊。” 忽然,萧沉韫目光微黯,语气冷淡疏远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口吻:“本王会找可靠的算账先生教你。” 苏南枝心里一沉:“不是王爷亲自教吗?” “不是了。” 萧沉韫阔步前行,他常年行军,从不会为谁放慢步子,甚至故意走快。 苏南枝一路小跑 ,也不知他怎么了,萧沉韫至始至终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她也懒得跟了,二人站在十字路口,就要分道扬镳。 苏南枝朝左,萧沉韫向右。 就在此时,他眉宇蹙的更紧,深吸口气,隐约压着莫名的火气,走在她身后,幽冷道:“本王今日找你是有事。” 苏南枝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说关于周易幕后主使的事。 否则,他怎么会来找她? 萧沉韫冷冷道:“你去接近兵部侍郎,他是你父亲提拔的门生。乱.党偷的那批军火,若朝中无人接应难如登天,此人很可疑。” 苏南枝记得李尚死前曾说,陷害爹爹的密信恐是信之人临摹,怀疑他身边有奸细,她忽然明了:“王爷意思是,此人是内奸?兵部侍郎云深羡是苏家抚养长大的,和我一起长大,不会是羡哥哥。” 苏家建了个收容孤儿弃婴之地,名为百善堂,而云深羡便是二十多年前收养的弃婴,前世曾冲进火场救她而烧的面目全非,没有一寸皮肤是好的。 羡哥哥? 萧沉韫面无表情地慢摇折扇,讥讽道:“你哥哥倒是挺多。” 苏南枝指尖揪紧袖口:“我知道王爷的判断一向不会错,我查清楚的。” “对了,他还是三年前的状元,你正好找他。”萧沉韫暗暗讽刺,“想必你拉拉他袖子撒娇,必定倾毕生所学教你。” “那我正好借教学之事,与他拉近关系。”苏南枝点头赞叹,“王爷妙计。” “呵。”萧沉韫啪地摔袖离开,将折扇折成三段。 苏南枝也回了府,恰逢孙斌在正厅与苏正许久。 还没走到,便听孙斌苦口婆心,一副老实忠诚的模样:“大哥,不是弟弟说你,你这当父亲的怎么半点不心疼南枝呢?世上女子从不算账,南枝也不擅长,这十日天天熬夜算账瞧着都瘦了好几斤,我这当叔叔的心疼啊!唉,她已到出嫁的年纪了,或许找一个良婿比较重要。” “枝枝这般辛苦?我以为她会学得很快的,看来是我给她增加负担了,这孩子一向乖巧懂事,就算受累也不和我说。”苏正叹口气,“罢了,家业有你打理我也放心,枝枝从小是我的掌上明珠,就算日后不会管账——” 孙斌连忙抢话:“还有我这个叔叔呢!” 真是一副好叔叔的模样呢。 苏南枝美眸光芒明亮,不容置喙地拔高音调:“劳表叔费心,这账我是管定了,表叔年近五旬,精力大不如前,替苏家管账大半生都没有自由,要我说,爹爹早该让大哥二哥插手,让表叔松松心了!可大哥二哥官务繁忙,那我便代劳了。” 见爱女有如此志向,苏正眼眸诧异,轻笑道:“原先总怕你性格温柔内向可欺,你能管账也算多条谋生路,什么代不代劳的?在爹爹这里,女儿也可继承家业,日后你经商,你大哥二哥从政,正好能庇佑你。” 女儿也可继承家业啊……路过此处的苏晓筱心中惊喜,连忙走来,替苏正倒茶:“侄女也想学学,我爹不在了,伯父曾说过把我当亲生女儿的~” 苏正慈爱点头:“好,认真学,你们姐妹二人正好互相帮衬 。” 苏南枝心中微怔,面上倒没说什么。 伯父以前对苏南枝很好,苏晓筱本就是伯父独女,苏家自然该为她着想。 孙斌心里就不爽了,一个没打发走呢还来俩!不过没关系他全乱教! 苏南枝看向孙斌,笑道:“对了,日后我二人不劳烦表叔教算账,我突然想起云羡哥哥极懂管账,他会教我们。” “那、那还是我教你们吧。”孙斌心想,若是别人三下两下就教会,苏南枝还不直接挤走他的位置?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下好操控,他语重心长道,“苏家账目我最了解,也好方便边教边实践嘛。” “表叔管账固然厉害,可教学却不太好呢,一个简单账目,您都快把我绕晕了,我也没学会呢。”苏南枝意有所指,故意暗示他乱教一事。 孙斌微眯眼睛,咬紧后槽牙:“好吧,那你们先跟侍郎大人学吧。” “听方才好像提我?” 门外,走来一个极其英俊的男子,简朴灰袍满神书卷气,和苏正气质很像,云深羡嘴角淡笑,语气平缓温润:“枝枝,好久不见。” 第三十二章 撒谎 云深羡从冬日暖阳的光晕中走来,步入大片大片阳光的庭院,捏住青竹折扇的手紧了几分,有着书卷气的温润清澈,干咳了声盖住音线中的紧张与担忧:“枝枝瘦了,你、你可好?” “羡哥哥。”苏南枝笑吟吟道,“一切都好。”。 “嗯,那就好。”云深羡才转身朝苏正行礼,温声道,“老师。” 苏正亲自为他斟了杯茶递去:“我不在时,你代理尚书做的很好,过几年我年老退位,也放心把兵部交给你了。” “老师,是学生无能!”云深羡拧眉跪下叩首,痛心疾首地愤慨道,“您被冤入狱,我虽四处奔走却没能救您出狱,周易行刑那日,我恨不得将他刀刀凌迟——” 苏正将人扶起,打断他:“我理解你,你不必多说,况且此事也并未你奔走便能处理的,风波已过往事如烟,不必再提,你有这份心我很欣慰。” 云深羡温润柔和的目光落在苏南枝那处,又在她发觉前迅速收回,心跳如鼓地攥住袖尖低下头。 苏正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心中思量:深羡与枝枝青梅竹马,而她在教坊司当花魁满城皆知,嫁人太难了,云深羡是扶持的门生,好掌控,年纪轻轻便从状元当到从二品侍郎,前途无量…… “咳,云羡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想过婚姻大事?”苏正笑着随意开口,沉稳老辣的目光却在不经意时瞧他。 “学、学生、生,呃……”云深羡手一颤,茶盏荡出几滴水,“我自幼失怙,视恩师如再生父母,婚姻大事都听您的。” 苏正满意地笑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托人帮你介绍嘛!” “孝顺、温柔、善良、举止得体、有教养……” 苏南辕鼓掌调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枝枝呢。” 苏南枝攥紧手绢,微笑接话:“其实二哥也到了成婚年纪呢,我觉得西门大小姐就不错,虽是胖了些,两百多斤,脾气暴躁了些,总爱磨刀骂人,但人家可对你一心一意呢,不若请父亲去西门家议个亲?” 苏南辕险些将茶喷了出来:“不必不必,是二哥不该拿你打趣。” “南辕,你方才说找我商量什么来着?事儿挺急的吧,那现在去书房谈谈?”苏正有深意地看去。 “我没说有事——”眼见苏正目光变冷,苏南辕连忙扶苏正离开,悟道:“确实有事!父亲和户部交代,把我每月俸禄都直接发给您,您看能否让我每月自己领俸禄啊,儿子钱不够,出去和姑娘赏景都没法付账。” 看二人渐远,苏南枝已明白父亲用意,她端庄从容地朝局促的云深羡看去,刚要说话却微怔…… 他身上有股极淡的潮腥味儿,脚边沾了几片米粒大小的水藻,连宽袖半遮的手腕也有些湿疹,而此时京城干燥,连着十日天晴,主城区并无易潮之地,这么好的天气,只有在暗河、溶洞、地道才会染上潮味,还长了湿疹,应是常去。 “羡哥哥,这些日子都在主城,没出去玩吗?”苏南枝笑着试探。 “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兵部家里两点一线,半年未出城了。”云深羡耳垂微红,不着痕迹地挠了挠有些发痒的湿疹,轻咳了声,“明日记得来涵芳园找我学算账,天色不找了,我先走了。” 撒谎。 云深羡若在京城,这段时间的天气,身上绝无潮腥也绝不可能犯湿疹。 苏南枝回房将此事飞鸽传书给了萧沉韫后,便在房中闲看《地理志》和《名医传》打发时间,她还得多看书多学习,才能更明智地保住苏家。 第二日。 苏南枝去了涵芳园。 涵芳园是京城最大的梅园,冬日绵延数里的腊梅绕着湖泊竞相开放,而游客们还可坐船赏花、听曲喝茶、钓鱼,今日便不少游客游船,等她到时,一叶圆拱小舟缓缓驶来。 舟上摆了各类糕点、茶水、浆果,还有两把算盘、纸笔墨,可见云深羡十分上心。 苏南枝上船后留意云深羡,他今日身上的潮味倒是被松柏香囊盖住了,可手腕不经意现出的湿疹却愈发厉害了,难道昨夜或今晨也去过潮湿之地?若他没去潮湿之地,就算不吃药红疹也不会加重。他到底去了哪里…… “枝枝,那现在开始学算账吧。” 云深羡不着痕迹将袖子盖住红疹,纸笔写出账目,耐心至极地慢慢教,碰上难的,他也会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清楚,即使苏南枝做错,他也会温柔地一遍遍重新算给她看。 二人学了一个半时辰,阳光彻底从天穹倾泻而下时,已是正午;他们身后不远便是络绎不绝的酒楼,大小游船画舫纷纷驶来,小舟不慎与一画舫微撞,沉浸在算账中的苏南枝毛笔落地。 苏南枝与云深羡双双低头去捡,头恰好相撞,侧面看去就十分亲密,而此时,左右两艘画舫抛下钩子抓住了他们的扁舟,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苏南枝?光天化日之下,你……” “枝枝?你这是与他做什么?” 萧沉韫一袭灰银仙鹤华袍,负手而立器宇轩昂,站在船尾冷冷看她。 萧瑜先是匆匆行礼喊了皇叔,随后跳下扁舟,拉住苏南枝手腕,将她带上左边的画舫,而踏出半步的萧沉韫不着痕迹收脚,看着被萧瑜牵走的苏南枝,漫不经意道:“本王很好奇,这般当街搂抱,九王与苏大小姐是有了婚约?” 萧瑜松开扶苏南枝的手,皱眉道:“皇叔误会了,我们二人暂时并无婚约。” 暂时,并无,不代表以后没有婚约。 而舟上,云深羡连忙参拜二人。 萧沉韫寒眸覆雪,冰言冷语:“本王正想找苏大小姐聊聊令尊的病情,不若劳烦九王将她送过来一下?” 萧瑜眸中闪过阴沉,却只能笑道:“枝枝,我送你。” 这三个男人聚在一起,为何气氛这么怪异…… 苏南枝愣是下画舫,步行饶了大圈才行至萧沉韫的画舫,额前布了层晶莹细汗,走进了雅间,她看向面如冰霜、寒眸阴鸷的萧沉韫,只觉得男人周身气场强大,散布着侵略气息,这种泰山压顶般的威严让她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这是为何生气?” “本王,没有生气。” 萧沉韫攥紧茶盏灌了口凉茶,缓缓道,“一介女子也敢揣测本王?日后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 第三十三章 记忆里,他,是谁? “……”莫名其妙。 苏南枝垂眸不语。 萧沉韫瞥她这幅模样,语气稍微柔和:“你飞鸽传书的内容本王看见了,便派了暗卫日夜跟踪他,他每日半夜都会翻墙出府,走小道离开主城。” 果然如苏南枝所料,她分析道:“若他湿疹久治不愈,每日加重,只能证明他每夜都会去同一个湿地。以他的脚程,半夜去天亮回,应是去的地方不远就在京郊附近。可京郊湿地多如牛毛,我们又该如何得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湿疹伴随着过敏,你试探一下他对什么草木过敏,再根绝草木生长地筛选。”萧沉韫眸眼深沉如断崖。 “啊!他十岁那年接触了地钱后也是浑身湿疹,因地钱不常见,后来也并未见他犯过湿疹,他应是对地钱过敏。” 苏南枝想起往日看的地理书籍,黛眉紧锁,沉吟道:“地钱耐寒喜阴最易长在溶洞中,大点的地下溶洞甚至能住上万人,存放大量军火兵器……” 说完此话,她亦是暗暗心惊。 若京郊真有这么大的溶洞藏匿那么多人与兵器,对京郊是何等的威胁啊!前世萧瑜虽构陷爹爹却未参与乱党,他私铸兵器与贪污是年后的事,那现在这大溶洞又是谁的手笔?繁荣太平的京城表面竟是这般暗流汹涌…… 苏南枝的推测正中萧沉韫所想,他寒眸森冷如冰,缓慢转动茶盏:“你,懂地理?” “我大哥二哥父亲有很多书,我闲来翻看过不少。” “你能根据地图推测溶洞大概所在处?” “溶洞一般是特定地貌形成。”苏南枝接过萧沉韫递来的地图,微微诧异,没想到他这般信任自己,竟把如此详尽甚至标注官府的地址给了自己。 她将地图收入袖中,“京郊骊山早被您从里到外搜过了,溶洞不会在骊山,那就只有重岭了,可重岭连绵数十座大山,想要地毯式搜寻,不但会打草惊蛇还劳心费力。” “届时本王带你去。” 苏南枝刚要说话,萧沉韫捂住她的嘴,温软嫩唇擦过他的手掌,引得指尖颤了一下,他示意苏南枝有人来了。 云深羡与萧瑜寒暄了两句后,亲自去给萧沉韫布菜,没办法,谁能想到这还能碰到萧沉韫呢?云深羡官职最低,只有他掏腰包,他肉疼地掂了掂荷包,感觉心痛的无法呼吸,二人走进雅间,萧沉韫便收回手。 “枝枝。” “枝枝……” 萧瑜和云深羡同时喊道,随后二人相视一眼,云深羡便握拳咳了声:“苏小姐,请坐。” 他拉开长椅,是想让苏南枝挨着他坐。 苏南枝便从萧沉韫的身边走了过去。 萧瑜意味不明地扫了眼云深羡。 四人饭桌上并无话可谈,何况萧沉韫本就不喜交际,也从不与人同用膳,他慢条斯理地执著夹菜,举止间皆是矜贵随意,他不说话,也没人敢随便挑话题。 云深羡夹菜放入苏南枝碗中,压低道:“你爱吃这个,多吃些。” 萧瑜皱眉。 下刻,萧沉韫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本王用过了,你们,慢慢用。” 他不吃了,谁敢继续吃啊? 苏南枝连云深羡给她夹得那块梅菜扣肉都没来得及吃,只好和萧瑜云深羡一起站起身,恭送萧沉韫。 隔着半遮的幕帘,苏南枝看向车中正襟危坐的男人,萧沉韫淡淡地扫了她眼。 马车徐徐驶离。 身后跟着云深羡与萧瑜二人,二人共同送她回府。 苏南枝面上笑吟吟,心中却冷冷沉思,萧瑜今日接近她又有何目的,如今朝中皆知,摄政王救了苏家,而苏家必定追随萧沉韫,难道萧瑜还未放弃招揽苏家? 这次,又是什么招数。 到苏府走台阶时,苏南枝脚下没踩稳,萧瑜率先伸手扶她一下,她颔首道了声谢谢,恰巧这幕便被苏晓筱、苏南辕看见。 苏晓筱笑意微僵,袖中手攥紧成拳:“臣女参见九王,王爷万福金安。” 萧瑜微勾唇角,这是苏南枝的表妹,从前总爱躲在暗处偷偷看他,他温润笑道:“晓筱姑娘,免礼吧。” “晓筱……您记得我的名字?!”苏晓筱如遭雷劈,体内窜过酥麻电流般,眸中升起光亮,耳垂迅速涨红。 “你是枝枝表妹,这般风姿绝色貌婉心娴,谁见了都会记住吧。” 看似逢场客套,可在有心人耳中便如暗撩,苏晓筱白皙的脸颊浮出羞赧,心中窃喜,原来在九王心中她这般美好啊。 萧瑜与娇躯微颤的苏晓筱擦肩而过时,暗哑嗓音低低道:“表妹这般姿色可要少出门,免得叫路人患了相思病。” 这自是轻浮至极的话,可他是权柄滔天的九王,长得还那般清俊,本有几分情愫的苏晓筱胸口起伏不平,被撩的耳红燥热,呼吸急促,含情脉脉地看向萧瑜的背影。 她如此得九王青睐,是不是也可以搏一搏……当一个……九王妃呢?就不必寄人篱下了…… 此时,苏南枝与云深羡早就在正厅了,并未听见二人对话。 萧瑜与苏正寒暄很久,又命人送了不少昂贵药材,待到黄昏时才与云深羡一同离去。 晚些时候,苏晓筱满面春风地在庭院散步,见到苏南枝时也不似往常那般热络,反而抚着发髻,眼眸冷傲疏离地看她,而那疏离表面下,苏南枝窥见了一丝得意。 苏南枝不予理会,径直去了亡母生前寝卧。 四年前,亡母、以及十岁的小弟回江南外祖母家省亲,回京时遭遇恶劣天气,船翻了,幼弟与怀孕的母亲溺死而亡,回想至此,苏南枝忽而头痛欲裂,脸色苍白,额前迅速布满冷汗,她痛苦地推开房门,步伐摇晃地走进去…… 她趔趔趄趄地躺在床上,贪婪地深呼吸,妄想嗅到一丝属于母亲的气息,然而,四年了,亡母痕迹早已被清除,气味早已彻底弥散;她浑身发抖地攥住亡母曾用过的被褥,当年便是在这张床上,母亲总爱轻拍着她后背哄睡。 她是苏家唯一的女儿,却比苏家所有男儿都受宠。 苏南枝双眸猩红,难以遏制的心痛与头痛折磨的她小声啜泣,她极力地回忆幼弟与亡母,脑海却猝不及防地闪出了另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他,是谁? 第三十四章 哭哭啼啼小绿茶 隐在迷雾中的男人,看不清长相,虚晃一眼又彻底消失。 苏南枝头昏脑涨,纤瘦的脊背抵在床帐处,掐着太阳穴缓解疼痛,心中一片迷茫,那男人为何在记忆里一闪即逝?等她绞尽脑汁再次回想,却怎么也想不来了。 大抵是幻觉吧…… 苏南枝吸了吸泛酸的鼻尖,看向屋中的十个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母亲遗物。 她打开箱子,想寻亡母生前最爱的福禄寿翡翠手镯,消解思母之情,那镯子极为贵重,价值百金,她记得是放在箱子最中间的,可怎么就找不到了? 她将所有箱子一一打开寻找,不仅没有找到福禄寿手镯,还发现少了很多昂贵的器物,比如宫中赏赐的那柄晶莹剔透的珍品玉如意、全套羊脂玉步摇。 父兄从不动这些东西,难不成是有人偷了? 苏南枝脸沉了几分,美眸浮现冷怒,究竟是谁敢动她母亲的东西? 她,必须找到母亲生前最爱的福禄寿手镯。 …… 第二日,宫中便派人送来请帖,邀请官眷共度小年夜宴。 得知此事,春盛忙不迭地拉她坐在梳妆镜前,深思熟虑地分析:“姑娘,你喜欢素色,咱们要不今儿穿白色?我觉得宫宴上女子必定着装五颜六色,反而白色醒目一些。” “我为何要醒目?” “这样好找姑爷啊!”春盛笑道,“姑娘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呢,听二公子说夜宴上百官皆在,数不尽的王公贵族、青年才俊,您就不想认识认识?” “话说,春盛你也是到了成婚年纪吧,不若我带你去钓个金龟婿?”苏南枝调侃道。 却不想春盛给苏南枝绾发的指尖一抖,她垂下眼睫,有些自卑:“姑娘就别带我去了,我舞姬出身上不得台面,也没进过皇宫,教您要把带其他体面的婢子去吧?” “只能带你。” 别的她还不放心呢,苏南枝拍了拍她的手,“跟着我总要熟悉这些场合的,旁的人我可是一个都不想带。” 春盛眼眶一热。 等二人收拾好,苏南辕苏南澈与苏正已在府门等候,三人朝苏南枝看去,不约而同地眼前一亮。 苏正放声笑道:“不亏是我的女儿。” “不愧是我的妹妹!” “不愧是我家小妹!” 苏南辕苏南澈也由衷感慨。 苏南枝坐上马车,车夫刚架马时,忽而里头急急跑来一人,人未到哭声先至:“呜呜呜……伯父……大哥……你们真是把我忘了。” 盛装打扮的苏晓筱疾步跑来,哭的梨花带雨,面颊苍白,她气的跺地:“上次大哥二哥也是差点把我丢在教坊司,没带我回家,这一次又不带我去夜宴。” 苏正与苏南澈连忙掀开车窗。 苏南辕剥了葡萄递给苏南枝,一边悠悠道:“邀请苏家直系官眷,你又没在名单上,为何带你?” 今日宫宴盛大,文武百官皆会去不说,还有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也会在,所以根据官职每家限定家眷人数参加,比如宫中皆知苏正亡妻、膝下三子,就正好给了四个名额。 若是谁都拖家带口的把侄女啊外甥带上,岂不是乱套了。 所以苏家根本没有通知苏晓筱。 苏正犹豫片刻,他紧皱眉头,和蔼地叹口气:“既如此,晓筱上车吧,宫宴是礼部操办,我同礼部尚书打个招呼,多一人也无妨。” 苏南辕大声地怼道:“若是被旁人得罪,咱苏家强塞了一个人进去,这恐怕有损父亲清廉之名吧?咱们去的是皇宫,不是酒楼客栈。” 苏晓筱被呛的脸色越发苍白,索性拧着丝绢原地哭了起来:“我知道二哥向来不喜欢我,是一心要把我赶出苏家的,既然二哥如此厌恶我,我待会儿便趁着伯父与哥哥姐姐去宫宴吃好喝好的时候,偷偷收拾包袱走人便是!” “混账。住嘴。”苏正冷冷地骂了声,随后亲自下车安抚苏晓筱:“你二哥脾气向来如此,你别与他生气,你与伯父一同去,横竖你也是我苏家的人,没人会说什么。” 苏南枝与苏南澈坐在一处,二人各执一本书看,也懒得苏晓筱的心机了。 偏生父亲可怜父母早亡的苏晓筱,又因为伯父的原因,一向纵容她罢了。 第三十五章 人赃并获,解气! 而苏晓筱却未听出话外之意,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女儿家的私房钱总是有些的。” 萧子珊没忍住笑了声,摇摇头挽住苏南枝:“枝枝,此处无聊,我命人准备了御膳房新研制的糕点,你与我去尝尝呗,嗯……郡主可愿一同?” 萧子珊是皇后嫡女,宋佳月是皇后侄女,但萧子珊一向不喜宋佳月那副拜高踩低的性子,故而两人关系平平,可眼下碰到了一处,出于面子也要喊她的。 宋佳月也不好拒绝,三人便同行去了。 留下被夜风吹乱鬓发的苏晓筱……. 约莫半时辰后,宴会开始,宾客们已陆续入座。 苏南枝让萧子珊二人先入场,她去办点事。 借着办事为由,苏南枝找到了花园中还在阔绰送礼、结交贵友的苏晓筱,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四下无人的榕树下。 “春带彩翡翠手镯,怎么来的?”苏南枝取下萧子珊转送的那手镯,眸色微冷。 “就……就我私房钱买的啊,我用来认识朋友也没错啊!”苏晓筱伸手去抢那手镯,“没成想风水轮流转,手镯转到了姐姐手里,好姐姐你还给我,这很贵的,你又不缺这个。” “还给你?你还能拿去再讨好一个贵人,对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苏晓筱被戳穿,咬牙道,“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苏南枝将手镯收入袖中,微眯眼睛,脸色阴郁起来,一字一句道:“你骗人说是私房钱,可我们苏家子女每月零花钱只有三百两白银,手镯、鎏金簪动辄几十两黄金,你何处来这么多的私房钱?” “我……”苏晓筱脸色微变,转身就走,仓皇道:“反正我就是有私房钱!怎么来的你管不着!” “近来我娘亲遗物少了很多,许是府内进了小偷,看来得禀告父亲去京兆尹报个官了。 你说是吧,表妹?”苏南枝唇角笑意讥讽,缓缓道,“这被偷的遗物中呢,最名贵的当是那价值三百两黄金的福禄寿翡翠玉镯,听说偷盗百两黄金以上终身坐牢呢。” 脚步微顿的苏晓筱,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嗫嚅着嘴:“阿姐何故和我说这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事呢,只是闲聊罢了,晓筱继续结交你的贵友去吧。”苏南枝微微一笑,隐在月影中的美眸却冷怒森然,啪地摔袖转身便走,“如果表妹认识那位小偷的话,劳烦转告一声,明日午时前物归原处,我可以不报官。” 苏晓筱额上布满冷汗,就连后背也湿了一层,她双腿发软地蹲在树后,待苏南枝走后掩面而泣,边哭边委屈道:“用点遗物怎么了!你不是说把我当做亲妹妹吗,一点遗物死人的东西而已,就要报官!可恶!” “妹妹这是怎么了?”一道清越嗓音响起。 萧瑜慢摇酒樽,似笑非笑地伸出手:“本王,扶你起来。” 苏晓筱杏眸乍现光亮,男人仿佛黑暗照进她世界的一束光。 她目中茫然,在触碰到萧瑜略有薄茧的指腹时耳根绯红,连忙心跳加速地低下头,刚要说话时,萧瑜指尖轻抚过女子带泪的眼尾,为她拭泪:“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王爷……”苏晓筱含羞带怯,脑中闪过个想法,柔弱无骨地靠去萧瑜怀中,娇音哭啼,“呜呜您真好啊……比我的阿姐、表哥、伯父还要好~” 萧瑜不着痕迹地推开她,勾唇道:“本王对你这么好,你可会报答?” “自然能!”苏晓筱满脸忠诚。 九王这般青睐她,她为了做九王妃,有什么不能! “妹妹真是人美心善啊……”萧瑜以折扇轻挑苏晓筱下巴,覆满笑意的目光一寸寸打量女子的琼鼻、樱唇、细腻天鹅颈,音线低哑充满蛊惑性,缓缓道,“那就帮本王留意下你阿姐的动向如何?比如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好!”苏晓筱满口答应,“王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乖啊。”萧瑜轻笑,“去落座吧, 宴席开了。” 苏晓筱如喝了蜜酒般飘飘然,满是欣喜、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待她离去,萧瑜脸色瞬间沉郁,接过心腹的手帕狠狠擦了擦手,狠狠擦了方才苏晓筱靠过的上衣。 …… 第二日,天麻麻亮。 有一鬼鬼祟祟的蒙面黑衣人,拖着大包东西,气喘吁吁地进了沁雪院。 那人将东西小心放入箱中时,刹那间门被砰地踹开! “何人?偷我母亲遗物!我非剥了你的皮!”苏南辕拔剑冲了进去,气势汹汹地横在黑衣人脖上。 春盛将屋中油灯点亮,只见披着大氅的苏正为首,身侧站着略有倦意的苏南辕、拢着披风的苏南枝。 黑衣人吓得跌走在地,疯了般要跑,却被重重围住,她使劲捂着脸,抵不过苏南辕的力气,哗地撕烂面罩—— “苏晓筱!” “晓筱?!”苏正有些震惊。 苏南枝心中冷呵,昨日还死不承认,今日不就正中圈套送上门吗? 苏晓筱看向平静的苏南枝,瞬间明白了,她死死地咬住唇,泪水夺眶而出:“表姐、算、算计我!” “昨夜是表姐给了我这包东西,让我天亮放到伯母装遗物的大箱子里,我前脚刚放,你后脚便带这么多人来堵我,是不是想栽赃我偷遗物卖钱?我就知道表姐从来没把我当做妹妹,早就想找机会赶我滚出苏家了!这就是你的阴谋!” “枝枝,这是怎么回事?”苏正拧紧眉宇。 一刻钟前,苏南枝叫醒了苏正与苏南辕、苏南澈,说是沁雪院遭贼,众人忙不迭地赶来就撞见那鬼鬼祟祟的苏晓筱。 第三十六章 密林,牵紧我 一刻钟前,苏南枝叫醒了苏正与苏南辕、苏南澈,说是沁雪院遭贼,众人忙不迭地赶来就撞见那鬼鬼祟祟的苏晓筱。 苏南枝脸上现出薄怒:“父亲有所不知,昨日表妹在夜宴上送礼都送了百金,先是送了子珊公主春带彩翡翠镯子,又送了佳月郡主鎏金簪,可二位贵人都知她是我表妹,不愿苏家破费,又将两样东西还给了我。这么名贵的东西,晓筱是怎么买得起的?嗯?” “那……那不是表姐托我送贵人的吗?”苏晓筱赤红着双眼,咬破樱唇,“呜呜呜姐姐就是处心积虑地想赶我走!呜呜呜爹娘啊,你们死的时候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你们生前对伯父那么好!可苏家便这般苛待我!让我死了,随你们一起去去吧!” 她仰天痛哭又提及亡兄,苏正沉默良久,终是于心不忍:“罢了,此事许是你阿姐误会了,晓筱别往心里去,地上凉别坐着了。” 苏晓筱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苏南枝冷下脸,拿出张当票,掷地有声道:“那妹妹签字画押的这张富安当票是怎么回事?你偷我娘亲遗物,又不好直接使用,只能典卖,否则你又怎么买得起那春带彩手镯?还需我拉你去当铺对峙吗?!” “我……” “你什么?呵!”苏南枝将那当票揉成团砸过去,厉喝道,“既然你说我陷害你,那我就还表妹一个清白!顺便我也想抓住偷我母亲遗物的小贼,二哥,快马加鞭去京兆尹报官!我今日非要揪出这贼!” “得令!这就去!”苏南辕大笑。 “我……我我我……”苏晓筱吓得双腿瘫软, 连忙抓住苏南辕的手,摇摇头,“表哥,不要去……” “我去报官抓贼,你这般心虚做什么?”苏南辕推开她的手,“届时让京兆尹将贼人名字宣告全天下,给你一个清白不好吗?” 若真报官事情闹大,她会丢尽脸面!没人愿意娶贼人做妻!还怎么做九王妃! 苏晓筱脸惨白如纸,慌的六神无主,连忙去拽住苏南枝的袖子,求饶的话哽在喉咙良久,终于痛哭道:阿姐,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嗳,什么叫放过你?”苏南枝唇角微勾,为她擦泪,“好妹妹,东西既然不是你偷的,那我今天一定要报官给你个清白!” “我错了,我不该拿伯母的东西!对不起、对不起阿姐!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报官了,我承认是我!”苏晓筱扑通跪地。 “诶?怎么可能是你呢?”苏南辕见缝插针,“你方才不是颠倒黑白,还污蔑枝枝陷害你吗?” “我我现在就把伯母的福禄寿玉镯赎回来,阿姐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姓苏,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姐,二哥,你们别报官……晓筱只是一事鬼迷心窍,被钱迷昏了头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都怕凭阿姐……” 苏正瞳孔睁大,十分生气地捂着起伏不平的胸口,若是他亲生的早就打了,可侄女毕竟隔了层关系,若真打了骂狠了,只怕她会怨恨,他斟酌着词语,苦口婆心道: “晓筱啊你要什么和伯父说啊,何必送礼攀权附势?婚事我会给你安排好的,地位你也有,你是我苏府的人,走出去没人敢轻视你,你何必做这种事?去跪祠堂反省!唉!” 苏晓筱躲在苏正身后哭的肝肠寸断:”我、我以后不会了嘛……你们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你们原谅我……我这就去跪祠堂……“ 苏正犯了难,侄女大了,心思敏感,他又是男人,很多事情不好伸手去管,哪知侄女拿了亡妻的饰品,他心中异常伤心,可想到亡弟就这一个女儿,只能说服自己,给她一个机会。 苏正头疼地掐着眉心,疲惫叹气:“晓筱心思敏感又爱计较,还耍小聪明,你伯父生前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待我们不薄,你多开导提点晓筱,别让她长歪了,若教不好晓筱,我愧对你伯父!” “女儿省的。”苏南枝亦是深深叹息,“女儿先告退了。” 她走了会儿,坐在回廊下,握着赎回来的福禄寿镯子摇头叹息:“我原以为苏晓筱只是骄纵了些,没想到她竟这般虚荣……” “一些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春盛为她揉肩道:“姑娘别想这事儿了,今儿我在门口收了不少地理书册,是摄政王差余晔送来的呢。”’ 苏南枝决意要盯紧苏晓筱,不再让她作妖,听到春盛的话,才发现有些日子没见萧沉韫了。 他竟送了书? 苏南枝回屋便看到满满当当一整箱地理书册与医书,樱唇微勾,随手拿了本翻阅,这一看便到了夜深,看的起劲连晚饭都一推再推,春盛连饭菜都热了好几次。 “叮。”有小石子被掷到书页上。 苏南枝蹙眉抬头,只见瓦砾不知何时被移开了一片,而衣袂飘飞的萧沉韫站在月下看她。 “王、王爷?” 一个纸团扔下来,砸到苏南枝光洁额前,她吃痛地低吟一声,不悦地展开纸条:出门,随本王跟踪云深羡。 苏南枝踮起脚尖,刚出房门,便被萧沉韫揽住腰,直接飞上了屋檐瓦砾。 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凉风,吹得她鼻尖泛红,她有些惧意地看向四周,只见男人剑眉入鬓的半张俊脸隐在暗夜中,足尖轻点房梁墙桓,越过黑街深巷,在皎洁明月下迅捷如风。 不过四刻便已出了城。 待萧沉韫稳当落地时,女子玉手被寒风吹得冰冷。 萧沉韫卸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有些热,你帮本王拿下衣服。” 苏南枝拢紧男人尚有余温的外袍,这才没那么冷了,她刚要说话,又被萧沉韫拽入怀中躲在大树后。 漆黑无光的暗夜,凉风穿过的深山老林,偶尔响起几声尖利诡异的猫头鹰叫,苏南枝下意识攥紧萧沉韫衣襟,男人亦是条件反射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嘘,前方有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静密林里,有一盏飘摇微弱的灯盏,缓缓移动。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凉雨,前方有人喊道:“对,就倒在那里,下雨了,赶快回去吧!” 随后,一声轰隆隆的响声,像是有不少东西被倒入了坑底。 前方提灯之人,逐渐走远了,萧沉韫立刻牵住她走进危机四伏的密林中:“此处多猛兽毒物,牵紧我。” 二人随那灯盏亦步亦趋,等他们走后,才赶到最前面,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第三十七章 死人谷,你会害怕? 这是一片巨大的平地,分布着几十个大坑,不少工人将四面运来的垃圾倒入其中。 坑内恶臭熏天,食物残渣、废弃衣料、破碗烂木什么都有。 “这是京城焚烧垃圾的处理场。”萧沉韫蹙眉道,“朝廷垃圾也会由各部官员运至此处,对面那支运了十五辆板车垃圾的军队就是兵部。” 而同时,那提灯之人已隐入密林,静立在雨中看兵部将垃圾倒入大坑。 “羡哥哥是兵部侍郎,不需要亲自监督焚烧废料吧,那他来此定是有猫腻……”苏南枝心中沉闷,难道云深羡真是乱党之人吗? “云深羡轻功极好,前些日子本王的人跟踪他,每回跟踪他到重岭就跟丢了,本王只得亲自出马,却没想到他来了这里。” 只见密林中极其微弱的灯盏熄了! “灭灯了,羡哥哥有下一步动作。” 此时风雨交加昏天黑地,丛林杂乱声响混淆,那灯灭了,便无法根据光线判定方向了,萧沉韫揽住她腰肢,反而闭上双眼。 “王爷这是……” “嘘。” 萧沉韫沉心凝思,风拂过树梢的晃动、雨滴落水凼、踩过枯树叶细微至极的脚步声尽入耳中;他丹凤眼霍然睁开,目光深邃凌厉,只一瞬便踏上了树枝,如疾风骤雨般闪现在林中,避开所有阻碍,不出片刻便追上了远处的云深羡。 深更半夜,云深羡摸黑入了重岭深处,约莫半刻后,耳边隐约传来狼群嚎叫。 苏南枝连忙拽住前行的萧沉韫: “王爷别追了,前面是重岭大名鼎鼎的死人谷,书上记载,谷中毒气迷障环绕、猛虎成群,亦有厉鬼索命一说,谷口更是难寻,进去的人没有活着走出来的。马上暴雨将至,四处光线不好,不宜硬闯。” 什么死人谷,萧沉韫是不信的,他拥住苏南枝站在白桦树尖上,眸色淡凉:“本王曾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死人谷本王亦是不怕,敢孤身闯一闯的。” 苏南枝惴惴不安地皱紧黛眉,俏脸布满担忧之色,暗夜中,头顶传来男人低笑声,他掐了掐女人弹软细嫩的脸颊,新奇地喟叹:“苏南枝,你也会害怕啊?” “我……” “罢了,不去便是。” 萧沉韫左手放在她头上挡雨,另只手揽住她飞回焚烧场,“云深羡方才停留此处,必有目的。” 苏南枝来回踱步,蹙眉道:“不知王爷有无发现,方才运垃圾的车都是随意乱倒,只有兵部只扔在这个大坑里。” 萧沉韫薄唇微勾:“方才兵部倒了十五辆板车飞卢,而现在坑中明显少了两三车。” 苏南枝佩服道:“两三车垃圾并不多,黑灯瞎火的,就算消失也不易发现,王爷真是慧眼如炬。垃圾里想来是藏了什么,才会短时间消失,可四处都是来往倒垃圾的人,他们怎么运走的?” “大坑四周并无挪动痕迹,今夜大雨泥土松软,若运走装满垃圾的板车回程,车辙子也会深压地面几分,可地面并无回程车轮深压的痕迹,所以,消失的垃圾没有从地面运走——” 苏南枝恍然大悟地打断:“王爷是说此坑有地道?倒下去的垃圾会顺着地道直接滚走?此处是平地,而云深羡去了坡底较低的死人谷,垃圾倒入坑中就会顺着地道滚进山谷。” “真是妙招啊,以运送垃圾为由、掩埋场做掩护,此处偏僻无人烟,完全可以瞒天过海,那我们去查探地道,看看那消失的垃圾里有什么?” 冬末的大雨冰凉,天上惊雷滚滚,冷雨淌过苏南枝苍白的脸颊,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现出纤不堪一折的纤瘦曲段,萧沉韫将手放在她略有些高热的额前,脸色微变,直接脱下中衣披在她身上,他不悦道:“查什么?回府!” “云深羡进了死人谷,现在是查地道的绝佳良机,谁知今夜之后他们会不会把地道堵上?” 苏南枝边说边提起裙摆,刚要走下脏兮兮的大坑时,被萧沉韫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她低呼一声,杏眸微怔,呆呆地看着男人严肃冷峻的脸。 “本王倒想知道,你天生就这么犟吗?”萧沉韫将她的头摁入怀中靠着胸膛,用衣袍将她兜头盖住,便不会被淋的那般厉害。 耳边掠过风雨声,苏南枝脸又红又烫地贴在他胸前,听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浑身窜过一股酥麻电流,浑身都不自在,像是染了风寒,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一件温暖的大氅被裹在身上…… 萧沉韫低喝了声:“姜汤、伤寒药、毛巾、衣服送来!” 余晔急忙去办。 待苏南枝睁开眼,竟发现她在摄政王王府,被放在了萧沉韫寝卧的床上。 男人顺手捞起被褥将她裹住,一圈又一圈,裹得像个粽子,又将姜汤碗低在她唇边,严肃道:“喝。” “……” 关心人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就跟下军令似的。 苏南枝发着高烧,乖巧地喝了姜汤药汁,随后一颗糖被喂入嘴中,弹润樱唇擦过男人冰凉指腹,她呆滞地看向萧沉韫,诧异道:“谢谢王爷……” “咳,咳,你是破案关键人物不能生病。”萧沉韫递给她一套长袍,阔步出门,“府上无女子,并无备用衣服,你先穿本王的,让余晔送你回府。” 萧沉韫竟还有这般行事急躁的时候? 苏南枝轻笑,换上衣袍坐进马车,到苏府附近时,余晔将她隐秘带回了房中。 第二日,苏南枝足足睡到午时,才昏昏沉沉起身。 春盛担忧地送来药汁:“姑娘昨夜许是踢被子染了风寒,大公子二公子老爷也来看过你了,快喝些药汤吃点饭菜。” “叩叩叩。”响起敲门声,“枝枝可醒了?” 是云深羡的声音。 春盛连忙解释道:“云大人今晨来探望姑娘,可那会儿您病着昏睡,他是外男又不好进屋,就在门口站了站了一个上午。” 他半夜冒雨进了死人谷,大清早又来看自己? 第三十八章 争夺管家权 “咳咳,咳。羡哥哥久等了。”苏南枝披了件银色蝴蝶披风,打开房门带他去正厅。 云深羡为她沏了一杯热茶,拿出几盒糕点:“知你最爱桂花糕,我给你买了些。” “谢谢羡哥哥……”苏南枝温婉轻笑,赞叹道,“桂花糕入口即化,还和儿时一个味道。” 云深羡犹豫几番,从袖中拿出个锦囊,还未开口耳垂便红了:“我想送你个东西。” “什么?” “我知你喜欢赏花,我便为你买了一处四合院,种满了桂树与花草。”云深羡从囊中拿出张地契,铺平展开递过去。 “咳!”吃糕点的苏南枝呛着了,连忙婉拒,“京城四合院少说也得五百两黄金,羡哥哥留着送给以后的嫂嫂吧,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地契上已经写了枝枝的名字,户部已登记入册,不管枝枝要不要这地契,四合院都在你名下了。”云深羡话语温润如春风,在苏南枝看不见的时候,目光宠溺又纵容,“我为官数载,也攒了钱,想送你一处房子还不许吗?” 苏南枝像接过烫手山芋般拿着地契,心中柔软温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搭话,叹口气:“羡哥哥这是何必……” “那里开满桂花,我命人摘来做糕点,你就吃不完的桂花糕了。” 苏南枝黑睫微垂,覆住眼中感动。 幼时爹爹官职并不高,家中清苦,她那时最馋桂花糕了,云深羡便常年不分昼夜地抄书赚钱,只为给她买一块桂花糕。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那般清楚。 “等闲下来,我去户部把地契改成你名字——” 见她要还地契,云深羡连忙起身,温声打断她:“我府上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改日再来看枝枝。” 男人像丢盔弃甲的战士弃城而逃。 “诶!云大人对姑娘可真好啊!”春盛由衷赞扬道,“这般好男人真是不多见了,姑娘可要把握住了。”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回了房中,胸口沉闷地叹口气。 她想起昨夜前往死人谷的云深羡…… 羡哥哥,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苏南枝回了书房,将地契收入抽屉中,坐在书桌前提起毛笔,翻阅京城地图和地理书册,开始凭借记忆绘出昨夜跟踪云深羡的路线,标出他最后消失的地址,绞尽脑汁地推理死人谷的谷口处。 死人谷因地理位置特殊,内里多溶洞暗河,或许囤积兵器军火的地址就在谷内。 “姑娘!” 春盛急急推门而入。 苏南枝将地图收入抽屉:“怎么了?这般着急?” 春盛放下燕窝,皱眉愤愤道:”老爷不是允许二小姐和您一起管账吗?方才我回院时,亲眼看到她拿一袋金子贿赂孙斌掌柜呢,二人躲在廊下窃窃私语,离得远我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但肯定没好事!”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有婢子恭敬禀告:“大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 …… 正厅内。 孙斌与苏正喝茶闲聊,满脸忠诚老实 :“哥哥,你是不知道这晓筱算账多厉害,想必是随了她爹天赋。您把晓筱养在家中,自然是把她当做亲女儿来看,如今南枝也想要管账,不如让二人比试一场?” “你的意思是,谁赢了便把管家权交给谁?”苏正摸着胡子,深思熟虑道,“她们年纪也不小了,确实可以管家锻炼锻炼,将来嫁出去也不至于被婆家拿捏。“ 走来的苏南枝听到此话,微勾唇角:“父亲,表叔。” 苏晓筱紧随其后:“伯父、表叔、姐姐。” “你出题吧,我看着。”苏正喝茶吩咐。 孙斌成熟稳重地点头,眼中却闪过狡猾,提笔在白纸上写题:“二位侄女才学完算账,表叔也不会刁难你们,共出三道题,你们各自在白纸上写下答案,全对者既可执掌中馈。” 苏晓筱看了题目,当即笑道:“这有何难?表叔真是手下留情了。” 苏南枝坐于桌前执笔,秀眉微蹙。 她才学完管账,而这三道题,就有两道极难极复杂,是算账中最难的部分,可却被苏晓筱说的那般简单,或许……她提前买通孙斌知道了答案……而这三道题都是针对她的。 苏晓筱麻利流畅地写下算账过程,在她身后轻飘飘道:“诶,表姐难道不会吗?” 苏南枝不语。 “昨日表姐揭穿我偷遗物害我罚跪祠堂,今日这管家权,妹妹可不会让你半分。”苏晓筱揉了揉作痛的膝盖,声音压的极小,势在必得地悄悄道,“日后,这苏家就是我管家了!” 面对苏晓筱的怨恨与挑衅,苏南枝只是沉默算题,若今日真把管家权输给作弊且愚蠢自私的苏晓筱,只怕苏家会被她和孙斌二人啃得渣都不剩,她费尽心思才算出第二道题时—— 孙斌接过苏晓筱的答卷惊喜地高声道:“天哪,晓筱真是算账奇人呢,连我都要花些时间才算出的答案,晓筱竟然不到一刻钟就全部算对了!” 苏正接过答卷,也赞许地笑道:“是不错,看来枝枝也有短板啊……” 孙斌看向尚在奋笔疾书的苏南枝,苦心安慰道:“枝枝侄女啊,算不出来就放弃吧,你二妹已经全部答对了,最先全部算对的就是管家之人。你虽然算账不行,但琴棋书画样样出彩,也很不错的。” “伯父,执掌中馈的管家印章呢?”苏晓筱转头撒娇道,“您看是不是该给我啦?” 赶紧趁热打铁先把印章拿到手,免得丛生变故。 苏正犹豫地看向苏南枝,缓缓从袖中拿出印章:“嗯……晓筱,管家责任重大,希望你好好努力。” “等下,我算出来了!” 苏南枝额前布满晶莹热汗,将答卷递过去,孙斌却顺手接过撕成两半,无奈至极地笑笑。 “枝枝侄女,愿赌服输,我向来行事最讲公平公正,晓筱先算对就是她管家。想必哥哥也不会公然偏袒枝枝吧?那岂不是伤了晓筱侄女的心?她父母泉下有知,咱们失公允也不好。” 此话正戳苏正痛处,他点头开口道:“枝枝,你输了——” “慢着。”一道威严男声打断苏正。 苏晓筱气的牙痒痒,连孙斌也不悦地呵斥:“哪里来的人,敢掺和苏家家事?” 回廊拐角处,萧沉韫一袭绣青竹云纹银袍,慢摇折扇阔步而来,目光如刀锋般凌厉,不悦看向孙斌,“你在斥责本王?” 第三十九章 提亲,孤男寡女 第三十六章 密林 真是倒打一耙啊! 苏南枝脸上现出薄怒:“父亲有所不知,昨日表妹在夜宴上送礼都送了百金,先是送了子珊公主春带彩翡翠镯子,又送了佳月郡主鎏金簪,可二位贵人都知她是我表妹,不愿苏家破费,又将两样东西还给了我。这么名贵的东西,晓筱是怎么买得起的?嗯?” “那……那不是表姐托我送贵人的吗?”苏晓筱赤红着双眼,咬破樱唇,“呜呜呜姐姐就是处心积虑地想赶我走!呜呜呜爹娘啊,你们死的时候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你们生前对伯父那么好!可苏家便这般苛待我!让我死了,随你们一起去去吧!” 她仰天痛哭又提及亡兄,苏正于心不忍:“罢了,此事是你阿姐误会了,我回头说她,晓筱别往心里去,地上凉别坐着了。” 苏晓筱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苏南枝冷下脸,拿出张当票,掷地有声道:“那妹妹签字画押的这张富安当铺是怎么回事?你偷我娘亲遗物,又不好直接使用,只能典卖,否则你又怎么买得起那春带彩手镯?还需我拉你去当铺对峙吗?!” “我……” “你什么?呵!”苏南枝将那当票揉成团砸过去,厉喝道,“既然你说我陷害你,那我就还表妹一个清白!顺便我也想抓住偷我母亲遗物的小贼,二哥,快马加鞭去京兆尹报官!我今日非要揪出这贼!” “得令!这就去!”苏南辕大笑。 “我……我我我……”苏晓筱吓得双腿瘫软, 连忙抓住苏南辕的手,摇摇头,“表哥,不要去……” “我去报官抓贼,你这般心虚做什么?”苏南辕推开她的手,“届时让京兆尹将贼人名字宣告全天下,给你一个清白不好吗?” 若真报官事情闹大,她会丢尽脸面!没人愿意娶贼人做妻!还怎么做九王妃! 苏晓筱脸惨白如纸,慌的六神无主,连忙去拽住苏南枝的袖子,求饶的话哽在喉咙良久,终于痛哭道:阿姐,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嗳,什么叫放过你?”苏南枝唇角微勾,为她擦泪,“好妹妹,东西既然不是你偷的,那我今天一定要报官给你个清白!” “我错了,我不该拿伯母的东西!对不起、对不起阿姐!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报官了,我承认是我!”苏晓筱扑通跪地。 “诶?怎么可能是你呢?”苏南辕见缝插针,“你方才不是颠倒黑白,还污蔑枝枝陷害你吗?” “我我现在就把伯母的福禄寿玉镯赎回来,阿姐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姓苏,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姐,二哥,你们别报官……晓筱只是一事鬼迷心窍,被钱迷昏了头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都怕凭阿姐……” 苏正瞳孔睁大,十分生气地捂着起伏不平的胸口,若是他亲生的早就挨打了,可侄女毕竟隔了层关系,若真打了骂狠了,只怕她会怨恨,他斟酌着词语,苦口婆心道: “晓筱啊你要什么和我说啊,何必送礼攀权附势?婚事我会给你安排好的,地位你也有,你是我苏府的人,走出去没人敢轻视你,你何必做这种事?去跪祠堂反省,唉!” 苏晓筱躲在苏正身后哭的肝肠寸断:”我、我以后不会了嘛……你们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你们原谅我……我这就去跪祠堂……“ 一场闹剧才得以收场。 苏南枝坐在回廊下,握着赎回来的福禄寿镯子摇头叹息:“我原以为苏晓筱只是骄纵了些,没想到她竟这般虚荣……” “一些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春盛为她揉肩道:“姑娘别想这事儿了,今儿我在门口收了不少地理书册,是摄政王差余晔送来的呢。”’ 有些日子没见萧沉韫了。 他竟送了书? 苏南枝回屋便看到一整箱满满当当的地理书册与医书,樱唇微勾,随手拿了本翻阅,这一看便到了夜深,看的起劲连晚饭都一推再推,春盛连饭菜都热了好几次。 “叮。”有小石子被掷到书页上。 苏南枝蹙眉抬头,只见瓦砾不知何时被移开了一片,而衣袂飘飞的萧沉韫站在月下看她。 “王、王爷?” 一个纸团扔下来,砸到苏南枝光洁额前,她吃痛地低吟一声,不悦地展开纸条:出门,随本王跟踪云深羡。 苏南枝踮起脚尖,刚出房门,便被萧沉韫揽住腰,直接飞上了屋檐瓦砾。 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凉风,吹得她鼻尖泛红,她有些惧意地看向四周,只见男人剑眉入鬓的半张俊脸隐在暗夜中,足尖轻点房梁墙桓,越过黑街深巷,在皎洁明月下迅捷如风。 不过四刻便已出了城。 待萧沉韫稳当落地时,女子玉手被寒风吹得冰冷。 萧沉韫卸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有些热,你帮本王拿下衣服。” 苏南枝拢紧男人尚有余温的外袍,这才没那么冷了,她刚要说话,又被萧沉韫拽入怀中躲在大树后。 漆黑无光的暗夜,凉风穿过的深山老林,偶尔响起几声尖利诡异的猫头鹰叫,苏南枝下意识攥紧萧沉韫衣襟,男人亦是条件反射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嘘,前方有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静密林里,有一盏飘摇微弱的灯盏,缓缓移动。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凉雨,前方有人喊道:“对,就倒在那里,下雨了,赶快回去吧!” 随后,一声轰隆隆的响声,像是有不少东西被倒入了坑底。 前方提灯之人,逐渐走远了,萧沉韫立刻牵住她走进危机四伏的密林中:“此处多猛兽毒物,牵紧我。” 二人随那灯盏亦步亦趋,等他们走后,才赶到最前面,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第三十七章 死人谷:你也害怕? 这是一片巨大的平地,分布着几十个大坑,不少工人将四面运来的垃圾倒入其中。 坑内恶臭熏天,食物残渣、废弃衣料、破碗烂木什么都有。 “这是京城焚烧垃圾的处理场。”萧沉韫蹙眉道,“朝廷垃圾也会由各部官员运至此处,对面那支运了十五辆板车垃圾的军队就是兵部。” 而同时,那提灯之人已隐入密林,静立在雨中看兵部将垃圾倒入大坑。 “羡哥哥是兵部侍郎,不需要亲自监督焚烧废料吧,那他来此定是有猫腻……”苏南枝心中沉闷,难道云深羡真是乱党之人吗? “云深羡轻功极好,前些日子本王的人跟踪他,每回跟踪他到重岭就跟丢了,本王只得亲自出马,却没想到他来了这里。” 只见密林中极其微弱的灯盏熄了! “灭灯了,羡哥哥有下一步动作。” 此时风雨交加昏天黑地,丛林杂乱声响混淆,那灯灭了,便无法根据光线判定方向了,萧沉韫揽住她腰肢,反而闭上双眼。 “王爷这是……” “嘘。” 萧沉韫沉心凝思,风拂过树梢的晃动、雨滴落水凼、踩过枯树叶细微至极的脚步声尽入耳中;他丹凤眼霍然睁开,目光深邃凌厉,只一瞬便踏上了树枝,如疾风骤雨般闪现在林中,避开所有阻碍,不出片刻便追上了远处的云深羡。 深更半夜,云深羡摸黑入了重岭深处,约莫半刻后,耳边隐约传来狼群嚎叫。 苏南枝连忙拽住前行的萧沉韫: “王爷别追了,前面是重岭大名鼎鼎的死人谷,书上记载,谷中毒气迷障环绕、猛虎成群,亦有厉鬼索命一说,谷口更是难寻,进去的人没有活着走出来的。马上暴雨将至,四处光线不好,不宜硬闯。” 什么死人谷,萧沉韫是不信的,他拥住苏南枝站在白桦树尖上,眸色淡凉:“本王曾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死人谷本王亦是不怕,敢孤身闯一闯的。” 苏南枝惴惴不安地皱紧黛眉,俏脸布满担忧之色,暗夜中,头顶传来男人低笑声,他掐了掐女人弹软细嫩的脸颊,新奇地喟叹:“苏南枝,你也会害怕啊?” “我……” “罢了,不去便是。” 萧沉韫左手放在她头上挡雨,另只手揽住她飞回焚烧场,“云深羡方才停留此处,必有目的。” 苏南枝来回踱步,蹙眉道:“不知王爷有无发现,方才运垃圾的车都是随意乱倒,只有兵部只扔在这个大坑里。” 萧沉韫薄唇微勾:“方才兵部倒了十五辆板车飞卢,而现在坑中明显少了两三车。” 苏南枝佩服道:“两三车垃圾并不多,黑灯瞎火的,就算消失也不易发现,王爷真是慧眼如炬。垃圾里想来是藏了什么,才会短时间消失,可四处都是来往倒垃圾的人,他们怎么运走的?” “大坑四周并无挪动痕迹,今夜大雨泥土松软,若运走装满垃圾的板车回程,车辙子也会深压地面几分,可地面并无回程车轮深压的痕迹,所以,消失的垃圾没有从地面运走——” 苏南枝恍然大悟地打断:“王爷是说此坑有地道?倒下去的垃圾会顺着地道直接滚走?此处是平地,而云深羡去了坡底较低的死人谷,垃圾倒入坑中就会顺着地道滚进山谷。” “真是妙招啊,以运送垃圾为由、掩埋场做掩护,此处偏僻无人烟,完全可以瞒天过海,那我们去查探地道,看看那消失的垃圾里有什么?” 冬末的大雨冰凉,天上惊雷滚滚,冷雨淌过苏南枝苍白的脸颊,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现出纤不堪一折的纤瘦曲段,萧沉韫将手放在她略有些高热的额前,脸色微变,直接脱下中衣披在她身上,他不悦道:“查什么?回府!” “云深羡进了死人谷,现在是查地道的绝佳良机,谁知今夜之后他们会不会把地道堵上?” 苏南枝边说边提起裙摆,刚要走下脏兮兮的大坑时,被萧沉韫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她低呼一声,杏眸微怔,呆呆地看着男人严肃冷峻的脸。 “本王倒想知道,你天生就这么犟吗?”萧沉韫将她的头摁入怀中靠着胸膛,用衣袍将她兜头盖住,便不会被淋的那般厉害。 耳边掠过风雨声,苏南枝脸又红又烫地贴在他胸前,听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浑身窜过一股酥麻电流,浑身都不自在,像是染了风寒,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一件温暖的大氅被裹在身上…… 萧沉韫低喝了声:“姜汤、伤寒药、毛巾、衣服送来!” 余晔急忙去办。 待苏南枝睁开眼,竟发现她在摄政王王府,被放在了萧沉韫寝卧的床上。 男人顺手捞起被褥将她裹住,一圈又一圈,裹得像个粽子,又将姜汤碗低在她唇边,严肃道:“喝。” “……” 关心人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就跟下军令似的。 苏南枝发着高烧,乖巧地喝了姜汤药汁,随后一颗糖被喂入嘴中,弹润樱唇擦过男人冰凉指腹,她呆滞地看向萧沉韫,诧异道:“谢谢王爷……” “咳,咳,你是破案关键人物不能生病。”萧沉韫递给她一套长袍,阔步出门,“府上无女子,并无备用衣服,你先穿本王的,让余晔送你回府。” 萧沉韫竟还有这般行事急躁的时候? 苏南枝轻笑,换上衣袍坐进马车,到苏府附近时,余晔将她隐秘带回了房中。 第二日,苏南枝足足睡到午时,才昏昏沉沉起身。 春盛担忧地送来药汁:“姑娘昨夜许是踢被子染了风寒,大公子二公子老爷也来看过你了,快喝些药汤吃点饭菜。” “叩叩叩。”响起敲门声,“枝枝可醒了?” 是云深羡的声音。 春盛连忙解释道:“云大人今晨来探望姑娘,可那会儿您病着昏睡,他是外男又不好进屋,就在门口站了站了一个上午。” 他半夜冒雨进了死人谷,大清早又来看自己? 第三十八章 争夺管家权 “咳咳,咳。羡哥哥久等了。”苏南枝披了件银色蝴蝶披风,打开房门带他去正厅。 云深羡为她沏了一杯热茶,拿出几盒糕点:“知你最爱桂花糕,我给你买了些。” “谢谢羡哥哥……”苏南枝温婉轻笑,赞叹道,“桂花糕入口即化,还和儿时一个味道。” 云深羡犹豫几番,从袖中拿出个锦囊,还未开口耳垂便红了:“我想送你个东西。” “什么?” “我知你喜欢赏花,我便为你买了一处四合院,种满了桂树与花草。”云深羡从囊中拿出张地契,铺平展开递过去。 “咳!”吃糕点的苏南枝呛着了,连忙婉拒,“京城四合院少说也得五百两黄金,羡哥哥留着送给以后的嫂嫂吧,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地契上已经写了枝枝的名字,户部已登记入册,不管枝枝要不要这地契,四合院都在你名下了。”云深羡话语温润如春风,在苏南枝看不见的时候,目光宠溺又纵容,“我为官数载,也攒了钱,想送你一处房子还不许吗?” 苏南枝像接过烫手山芋般拿着地契,心中柔软温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搭话,叹口气:“羡哥哥这是何必……” “那里开满桂花,我命人摘来做糕点,你就吃不完的桂花糕了。” 苏南枝黑睫微垂,覆住眼中感动。 幼时爹爹官职并不高,家中清苦,她那时最馋桂花糕了,云深羡便常年不分昼夜地抄书赚钱,只为给她买一块桂花糕。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那般清楚。 “等闲下来,我去户部把地契改成你名字——” 见她要还地契,云深羡连忙起身,温声打断她:“我府上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改日再来看枝枝。” 男人像丢盔弃甲的战士弃城而逃。 “诶!云大人对姑娘可真好啊!”春盛由衷赞扬道,“这般好男人真是不多见了,姑娘可要把握住了。”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回了房中,胸口沉闷地叹口气。 她想起昨夜前往死人谷的云深羡…… 羡哥哥,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苏南枝回了书房,将地契收入抽屉中,坐在书桌前提起毛笔,翻阅京城地图和地理书册,开始凭借记忆绘出昨夜跟踪云深羡的路线,标出他最后消失的地址,绞尽脑汁地推理死人谷的谷口处。 死人谷因地理位置特殊,内里多溶洞暗河,或许囤积兵器军火的地址就在谷内。 “姑娘!” 春盛急急推门而入。 苏南枝将地图收入抽屉:“怎么了?这般着急?” 春盛放下燕窝,皱眉愤愤道:”老爷不是允许二小姐和您一起管账吗?方才我回院时,亲眼看到她拿一袋金子贿赂孙斌掌柜呢,二人躲在廊下窃窃私语,离得远我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但肯定没好事!”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有婢子恭敬禀告:“大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 …… 正厅内。 孙斌与苏正喝茶闲聊,满脸忠诚老实 :“哥哥,你是不知道这晓筱算账多厉害,想必是随了她爹天赋。您把晓筱养在家中,自然是把她当做亲女儿来看,如今南枝也想要管账,不如让二人比试一场?” “你的意思是,谁赢了便把管家权交给谁?”苏正摸着胡子,深思熟虑道,“她们年纪也不小了,确实可以管家锻炼锻炼,将来嫁出去也不至于被婆家拿捏。“ 走来的苏南枝听到此话,微勾唇角:“父亲,表叔。” 苏晓筱紧随其后:“伯父、表叔、姐姐。” “你出题吧,我看着。”苏正喝茶吩咐。 孙斌成熟稳重地点头,眼中却闪过狡猾,提笔在白纸上写题:“二位侄女才学完算账,表叔也不会刁难你们,共出三道题,你们各自在白纸上写下答案,全对者既可执掌中馈。” 苏晓筱看了题目,当即笑道:“这有何难?表叔真是手下留情了。” 苏南枝坐于桌前执笔,秀眉微蹙。 她才学完管账,而这三道题,就有两道极难极复杂,是算账中最难的部分,可却被苏晓筱说的那般简单,或许……她提前买通孙斌知道了答案……而这三道题都是针对她的。 苏晓筱麻利流畅地写下算账过程,在她身后轻飘飘道:“诶,表姐难道不会吗?” 苏南枝不语。 “昨日表姐揭穿我偷遗物害我罚跪祠堂,今日这管家权,妹妹可不会让你半分。”苏晓筱揉了揉作痛的膝盖,声音压的极小,势在必得地悄悄道,“日后,这苏家就是我管家了!” 面对苏晓筱的怨恨与挑衅,苏南枝只是沉默算题,若今日真把管家权输给作弊且愚蠢自私的苏晓筱,只怕苏家会被她和孙斌二人啃得渣都不剩,她费尽心思才算出第二道题时—— 孙斌接过苏晓筱的答卷惊喜地高声道:“天哪,晓筱真是算账奇人呢,连我都要花些时间才算出的答案,晓筱竟然不到一刻钟就全部算对了!” 苏正接过答卷,也赞许地笑道:“是不错,看来枝枝也有短板啊……” 孙斌看向尚在奋笔疾书的苏南枝,苦心安慰道:“枝枝侄女啊,算不出来就放弃吧,你二妹已经全部答对了,最先全部算对的就是管家之人。你虽然算账不行,但琴棋书画样样出彩,也很不错的。” “伯父,执掌中馈的管家印章呢?”苏晓筱转头撒娇道,“您看是不是该给我啦?” 赶紧趁热打铁先把印章拿到手,免得丛生变故。 苏正犹豫地看向苏南枝,缓缓从袖中拿出印章:“嗯……晓筱,管家责任重大,希望你好好努力。” “等下,我算出来了!” 苏南枝额前布满晶莹热汗,将答卷递过去,孙斌却顺手接过撕成两半,无奈至极地笑笑。 “枝枝侄女,愿赌服输,我向来行事最讲公平公正,晓筱先算对就是她管家。想必哥哥也不会公然偏袒枝枝吧?那岂不是伤了晓筱侄女的心?她父母泉下有知,咱们失公允也不好。” 此话正戳苏正痛处,他点头开口道:“枝枝,你输了——” “慢着。”一道威严男声打断苏正。 苏晓筱气的牙痒痒,连孙斌也不悦地呵斥:“哪里来的人,敢掺和苏家家事?” 回廊拐角处,萧沉韫一袭绣青竹云纹银袍,慢摇折扇阔步而来,目光如刀锋般凌厉,不悦看向孙斌,“你在斥责本王?” 第三十八章 苏正连忙行礼:“老臣参见摄政王!” 众人立刻下跪。 孙斌却是煞白了脸,犹如大祸临头般冒着冷汗:“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摄政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算给草民一万个狗胆,也不敢以下犯上!” “呵!”萧沉韫薄唇冷勾。 余晔铁青着脸上前,狠狠掌掴怒喝道:“就你也敢呵斥我们王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我、草民,草民有罪!”孙斌连忙磕头求饶。 萧沉韫缓步行至苏南枝身侧,略微勾唇,以二人才可听到的音量,平静问:“解气了没?” 苏南枝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便并未作答,下刻,便见面容冷峻的萧沉韫无情下令:“拖过去,五十大板。” 余晔拽着孙斌衣领如对畜生般蛮横朝外拖,狠狠道:“放眼整个大庆,敢对呵斥我们王爷的,数不出五个人!你真是大胆包天啊,今日我便帮你泄泄胆子,看你有几条命敢对摄政王大呼小叫!” 孙斌吓的当场就瘫软在地,险些晕过去:“王爷,草民嘴贱!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啊!” 打板子声与他痛喊混淆着,响彻苏府。 满堂上下惧怕又唏嘘,无人敢上前说情。 这是撞在萧沉韫枪口上了,五十大板足以要了半条命。 苏南枝暗暗心惊。 “苏大人免礼,你旧伤可有好些?”萧沉韫扶起苏正。 “有王爷找的名医, 微臣身体并无大碍了。” “那便好。”萧沉韫俯身捡起撕成两半的答卷,又拿起了苏晓筱那份答卷,随意比对了番,淡淡道,“这题出的是算账最难的部分,难为苏家两位姑娘也能答对了,但以本王之见,苏家大小姐答案不仅正确,还要诚实些。” 她诚实些?那就说苏晓筱不诚实,有作弊嫌疑了? 苏正蹙眉赔笑道:“微臣常年不管账,确实不太懂账目……” “苏家大小姐解题过程符合初学算账者的逻辑,另外一位姑娘算题方式老辣熟练,只怕当了五年以上管家的都做不到,观其速写笔迹,倒像是一看到题便丝毫不加犹豫,直接背诵写出答案的,有意思,本王再考你们三道题。” “我……啊,民女……”苏晓筱急了,她可经不起考验。 苏南枝心中微暖,看出来萧沉韫是想给自己一个公平,当即颔首:“臣女全听王爷的。” 萧沉韫将出的三道题公布于众。 苏南枝便执笔开始算账。 苏晓筱对比之前做题时的流畅与得意,现在却是汗流浃背,顶着巨大的压力,却什么也算不出。 两刻钟后,苏南枝交了答案,苏晓筱唇色苍白,差点用力地折断毛笔。 一个交白卷,一个全对。 “有意思。”萧沉韫薄唇微勾,“分明是与方才同类型的题,苏二姑娘却半道不会做,而苏大小姐虽然算的慢但亦是全对。” 就算再愚笨, 众人也听出来了,摄政王是说苏晓筱先前是作弊,要不然现在怎么就算不出了? 苏正皱紧眉头,顺手将管家印章递给苏南枝:“王爷真知灼见,说你算账厉害,那便由你管家。” “可,可伯父!我方才也是算对的!方才叫您拿印章,您便左右磨蹭总不给我,眼下王爷说姐姐算对,您直接就给了印章,是否太过偏袒?您这般行事,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爹娘?” 苏晓筱眼中蓄满泪水,带着哭腔,“我爹爹已经不在了,您把我看做亲女儿,我也把您当做亲爹爹,您怎么就把管家权只给长姐一人?” “你,是在质疑本王?”萧沉韫寒眸微沉,有些不悦,“聒噪。” 第四十章 贱婢挨打 “屋中,怎么有人讲话啊?”云深羡疑惑地问。 “砰!”苏南枝果断狠狠关上柜门,吃了一脸灰的萧沉韫:“……” “我方才在赶飞进屋中的苍蝇,许是有些动静,让羡哥哥听到了。”苏南枝微整衣襟,笑着开门。 “姑娘,云大人,老爷正厅有请,大公子二公子也到齐了。”春盛难掩激动地恭敬道。 苏南枝轻声叹息,静默不语地走在云深羡身后,同去正厅。 苏正抚着胡子,欣慰高兴地点头:“羡小子是有出息了,聘礼如此之多,他是把这些年的俸禄都攒进了聘礼,可见求娶枝枝的诚意。” 连一向挑刺的苏南辕也拍大腿:“我也同意!” 云深羡惴惴不安地递上聘书,诚恳又紧张:“老师,学生想求娶枝枝。若枝枝愿意嫁给我,日后你管钱管家,我绝不厮混纳妾,我定会努力上进,给你挣个诰命夫人,我……我只愿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甚好。”苏南澈轻笑,接过聘书呈给苏正,赞道:“深羡兄的品性我知道,枝枝嫁与他,会幸福的。这桩婚事,哥哥们是一百个同意。” 云深羡是苏家养大的,知根知底,前途无量又好扶持操控,不怕苏南枝嫁过去会受苦。 苏正抚着胡子,目露赞许,虽然大家都极力同意这桩婚事,但还是要征询女儿意见的,他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柳叶眉微蹙,婉拒:“枝枝不想嫁人,还想多陪爹爹几年。” 众人微微诧异,满堂静的落针可闻。 “爹爹不需你陪,深羡就如我亲儿子那般,你嫁他,随时随地都可回家来。” 苏正锁眉劝道,“深羡德行品性俱佳,刻苦勤奋,我三十五岁才当上侍郎,可他二十四就已是兵部侍郎,等过几年他必是一部尚书,前途不可限量,如此佳婿错过就没有了。” 苏南澈有些严肃:“枝枝,平日你要怎么,哥哥们都愿意宠着你,可婚事不是儿戏。” 云深羡绯红的耳垂又是白一阵,大抵是没想到枝枝会婉拒,心底感激苏正父子为他说话,尴尬又小心翼翼地温声道:“老师,南澈兄,我等得起,等枝枝考虑好再说也不迟。” “好了,给枝枝一段时间想想。”苏南辕挡在苏南枝前面替她解围。 云深羡有些挫败失落地点头,深叹口气,攥紧被退还的聘书心中钝痛,失魂落魄地告辞:“是学生叨扰老师了,改日再来看望枝枝与兄长。” 苏南枝没答应这门婚事。 云深羡声势壮大地抬着聘礼而来,又浩浩荡荡地退回聘礼,闹得满城皆知,不少百姓指指点点看热闹。 “苏南枝进教坊司当过头牌,谁知道清白还在不在,能被状元侍郎求亲已是莫大荣耀。” “她就该撒泡尿照照,曾是官妓的烂鞋,还好意思挑挑拣拣?” 徐徐碾过石板桥的马车内,云深羡深吸口气,挑起窗帘一角,冷冷看向那说话难听之人:“割了他的舌头。” 车夫垂眸:“是。” …… 苏南枝命人关上府门,避开那些闲言碎语。 她心烦意乱地坐在书桌前,想起云深羡送她的四合院,那些如水般的聘礼。 两世云深羡都待她极好,前世更是冲进火海为救她而烧的面目全非,从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变成了浑身烧痕的怪物,被人唾骂讥讽至老。 她攥紧能定云深羡罪的地道设计图,心情复杂,为什么他会是乱党之人? 为什么! “咯吱——”衣柜从里轻轻推开。 双眼通红的苏南枝抬头,正好看见走出衣柜的萧沉韫。 “王爷还没走?” 萧沉韫递给她一方手帕:“如果你要哭,那快哭,哭完随本王去死人谷。此时正值黄昏,士兵已乔装后秘密集结在重岭了。” “……我不哭!”苏南枝将他手帕扔在地上,咬牙道,“头次见到像王爷这样安慰人的。” “不哭了,那就走?”萧沉韫薄唇微勾,“重岭潮湿多雨,这雨衣穿好,不要拖本王后腿。” 苏南枝将塞来的雨衣披上,便察觉腰肢被人一揽,从窗户飞了出去,正准备喝水的她:“……下次王爷要飞之前,能否提前告知一声?” “知道了。”山风凌厉,萧沉韫将她头胡乱地按入怀中。 而此时…… 苏府。 苏晓筱掂了掂手中的备用管家印章,吃过晚饭随意散步,便碰到廊下做针线活儿的春盛,得意笑笑:“春盛,你家姑娘呢?” 春盛福身行礼:“二姑娘来的不巧,我家主子用了晚膳刚睡下。” 苏晓筱意味深长地轻笑,苏南枝不在,想起算账输给苏南枝的事,牙痒地挑刺:“旁人见我都是跪下行礼,你却只福个身?” 府中通常见礼就是福身,跪礼是犯错谢恩才用的大礼。 春盛咬牙,不想给苏南枝添麻烦,只得跪下:“我错了——” “啪!”地声,苏晓筱抬手甩了春盛一巴掌,不悦地打断,“一个奴婢也敢在主子面前自称我?看来你没把我当成主子啊!”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春盛却半声不吭地低头:“婢子知错了,请二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啪!”苏晓筱又狠狠打了她一巴掌,顺畅地轻笑:“是贱婢!” 春盛身躯微颤,嘴角淌出丝鲜血,被打的头晕眼花,她不能反抗,不能给自家姑娘节外生枝,眼中噙泪忍辱道:“贱婢记住了。” 苏晓筱冷笑,她不能拿苏南枝怎么样,还不能把气出在贱婢身上吗? 她愉悦地举起管家印章:“我贵为副管家,可得好好管教你,免得你丢了我姐姐的脸!我打你,你没有怨气吧?不会同姐姐告状吧?” 春盛屈辱服软:“贱、贱婢没有怨气。” 苏晓筱忽然看向那灭了灯的房中,不若趁着苏南枝熟睡溜进屋中毁了她主管家印章?她没有印章行事必定被掣肘,届时府上就只有自己有备用管家印章。 半夜,苏晓筱给春盛下了迷烟,蹑手蹑脚进屋,发现苏南枝根本没在屋里!她连忙飞鸽传书告知萧瑜,正当刚要离开时—— 霍地!四面八方涌来的火把瞬间照亮屋中! 春盛脸上红肿未消,她举着火把,目光冰冷,做事已隐有苏南枝的果决狠厉风格:“方才我正要睡觉,发现有人朝屋中吹迷烟,便假意昏睡,随后立刻去寻二公子与大公子来捉贼,未曾想,二姑娘就是这贼!” “二姑娘又是下迷烟,又是偷摸进我家姑娘屋,究竟想做什么?”春盛一边质问,一边朝寝卧走去,刚掀开被子打算扶人起身时,却发现被中只藏了枕头,她暗叫糟糕,“姑娘……不见了……” “呵!我先前看见姐姐院中溜出去个人,担忧阿姐安危才来这边看看,未曾想竟是阿姐溜了出去,白天阿姐拒婚云大人,半夜溜跑不会与人幽会偷情去了吧?”苏晓筱倒打一耙,不慌不忙地讥讽。 第四十一章 生死一线,你先跑 “什么叫溜?”苏南澈系着披风,很是不悦,“傍晚时子珊公主派人请枝枝到宫中夜宿,二人一向交好,许是想说些闺中密友的体己话吧。表妹不该这般恶意揣测!” 苏晓筱玉手攥拳,怒气被压在心底:“大哥不会在帮阿姐遮掩吗?我这就去禀告伯父!” “难道我还敢拿公主殿下编排谎话?”苏南澈素日最为温润,此时罕见地已有怒意,“你去找爹爹告状,我也会将你放迷烟之事如实禀告。” “事关枝枝名声,苏晓筱,倘若你敢把今夜之事拿出去嚼舌根,我不会放过你!”苏南辕打着哈欠,目光锐利,“我劝你安分守己。” “你、你们!” 苏晓筱气结,捂着被气炸的胸口跺脚,双眼赤红死死盯着二人,砰地声推门离开,心中泛起无边怒恨,等有朝一日她当了九王妃,定要让他们匍匐在脚边讨好她! 春盛松了口气,紧张担忧地问:“傍晚,我亲眼看见小姐关门灭灯,我特意守在廊下做针线活,等到夜深才去睡,期间小姐并未出过门,也没见有人闯进去,她是被掳走了还是自己跑出去了?” 苏南澈作为大理寺卿,精通判案,环视四周:“并无打斗挣扎痕迹,衣柜内沾了鞋印,曾藏了人,可能枝枝是自愿被带走的。先派人密不做声地四处寻找,千万不可外泄此事,否者夜不归宿,枝枝名声全毁了。” 苏南辕恨铁不成钢道:“若她真是自愿半夜出府,我非得打她手板!” …… 重峦叠嶂、荒无人烟的重岭。 拿着夜明珠的苏南枝猝不及防打了个寒蝉。 苏南枝带队,萧沉韫跟在她身侧,谨慎地朝前走去,重岭地势复杂,极易迷路,为了不打草惊蛇,又选在夜晚行动,山内视线也不好,走了两个时辰都没找到山谷入口。 八面环山,处处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峻岭,何处来坡度较低的死人谷? 苏南枝累的额前布着热汗,脚下被一荆棘绊住,朝前跌去,幸好被萧沉韫扶住。 她有气无力地叹道:“据当地人和书中所说,死人谷确实在重岭深处,可我们走了半夜都没寻到,我怀疑这谷口另有蹊跷。” 萧沉韫沉吟:“本王……背你?” 余晔惊的瞪大眼睛,怀疑耳朵听错了? 连苏南枝也微怔:“王爷……要背我?” “咳,你听错了,本王什么也没说。”萧沉韫朝前走去。 “王爷小心!那是迷障毒雾!”苏南枝看着前方飘忽的白雾,连忙拉住他,从袖中拿出个药囊,捂住萧沉韫的口鼻。 所有人立刻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药囊捂住口鼻。 女子皓腕上的淡淡体香与药囊味混淆,吸入肺中,萧沉韫有些恍惚,立刻也用袖中药囊捂住她的口鼻:“平日冰雪聪明,这会儿倒是蠢起来了,你不给自己捂,给本王捂什么?” 萧沉韫握住鼻尖上拿药袋的玉手,放回苏南枝鼻尖上:“从周边环境来看,此处不该有毒障,这是人为做出的毒雾,下毒者一定想在此处隐藏什么。牵紧本王。” 苏南枝脸颊滚烫,轻轻抓住萧沉韫的袖子,却不想,被他反手牵住指尖,脸颊现出红晕,好在身处浓白迷雾并不会被人看见。 众人走出毒雾,也是八面环山,根本没有山谷! 苏南枝观察四周环境,看向不远处。 只见两座直插云霄的山壁,像是被巨斧劈开般,中间留着条缝隙,大片大片月光从那边漏过来,不少石壁已被磨光滑,石涧长满青苔,而地上却干燥踏出印痕,证明此处长年累月有人行走。 “苏南枝,别乱跑。”萧沉韫追上去。 苏南枝走入极窄的山壁缝隙中,擦亮火折子照路,半刻钟后,身后之人连忙抓住她的手肘,脚边泥土松动滚入崖底发出闷响。 他们来到了一处断崖,断崖下是巨大的山谷。 银白月光静谧笼罩着山谷,隐约可见谷内苍翠林海,山风浮动时,花香沁人心脾,一条小溪自南向北蜿蜒贯穿山谷,这般美丽景色,哪里是死人谷?怕是乱党吓唬别人勿进才取的恶名。 “搭绳下崖进谷。”萧沉韫下令。 余晔立刻带人行动。 绳子垂入谷底,萧沉韫左手搂住苏南枝,右手抓着麻绳下飞,就在二人即将落地时—— “咻!咻咻!”利箭如密密麻麻的雨水射来! “有杀手!”萧沉韫拔剑斩断利箭,将苏南枝推到大树后,“藏好。” “保护摄政王!”余晔怒吼,连忙带人厮杀。 脚边尽是飞嵌入地的利箭,苏南枝拿出匕首护身,深吸口气压住心慌。 无数杀手从四面八方涌入,与萧沉韫的人厮杀。 看来,藏匿兵器的溶洞就在附近了! 苏南枝折断茂密草木挡住脸,小心翼翼探头观察四周,分析地形推测溶洞位置,就在此时,一柄长剑朝她砍来! 苏南枝连忙后退,转动匕首机关发射银针,那明晃晃的大刀离头顶只有咫尺时,一把利剑从杀手后背贯穿前腹,鲜血溅在绣花鞋上,萧沉韫面色冷厉,眼中布满骇人杀气, 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周边的杀手越来越多,数不胜数的黑衣人将他们围住。 眼前尽是刀光血影。 萧沉韫杀人不眨眼,多数是一刀封喉后继续斩杀下个刺客,他冰凉的大掌牵紧苏南枝朝前飞,甩掉了不少追杀。 可山谷毕竟是乱党老巢,驻守了不少杀手,才刚甩掉一波,又前仆后继地来了一波。 一股鲜血从萧沉韫湿漉漉的衣袖,流到苏南枝手心,她话音微抖:“王爷,你受伤了?” “跑!”萧沉韫额前青筋乍起,将她朝身后树林狠狠推去,冷声低吼,“你先跑!” 苏南枝趔趄一步,连跌带爬地站起,红着眼跑入密林。 她待在萧沉韫身边,又不能帮他杀人,就是个累赘。 密林月光稀薄,视野极差。 苏南枝心惊胆战地摸黑逃跑,接连摔了好几跤,裙摆尽是污泥,没多久,身后传来余晔撕心裂肺地低吼:“王爷!!!” 萧沉韫出事了? 她脚下一顿,浑身僵硬,转过头看去。 第四十二章 厮杀,活阎王 密林尽头,朦胧夜色中男人步履虚晃后单膝跪地,将剑狠狠插入土中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苏南枝拿起匕首便冲了过去,连跌带摔地扑在那人肩上,大片大片的血淌过指缝,她双手发抖去探男人微弱的鼻息,慌乱地语无伦次:“萧、萧沉韫起来!你你你不是能以一敌万吗?” 男人身高体壮,她娇瘦力小,连扶了好几次都没能把人扶起来,她急出颤音:“你、你别、别吓我!我现在带你回去找御医——” “咳。”有人拍了拍她肩膀,“有没有可能,你认错人了?” 萧沉韫手执淌血的长剑,站在无边月色里,居高临下地看她,寒眸晦暗深邃,薄唇勾起极淡的笑意,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扯过她染血的手,用手帕为她简单擦拭,喉结微动。 这双纤细玉手好看极了,欺霜赛雪细腻柔滑,可见从小娇生惯养,可就是这双手将他从河底救出、推翻苏家冤案、绘出重岭地图…… 苏南枝比他预期的要精彩很多。 “我方才也将此人错认成王爷,他身形实在与王爷太像了!唉,虚惊一场,让苏大小姐着急,实在对不住。”余晔有些抱歉。 苏南枝确实着急,若萧沉韫死了,就没人能帮她对付萧瑜,二来,萧沉韫于苏家有恩,她不希望他死,仅此而已。 “后面又有大批杀手追来了,真他娘的阴魂不撒!”余晔看向密密麻麻的人影,双手攥紧剑柄,铿锵有力道,“王爷快走!属下断后!” “活着,回来。”萧沉韫目光沉重,“给你升官。” 余晔警惕地防守四周,趁火打劫道:“那属下还要涨三十两俸禄,嘿嘿。” “那就活着滚回王府!”萧沉韫拥住苏南枝逃入密林。 身后传来混乱的刀枪剑戟声。 苏南枝暗暗祈祷,余晔能平安归来…… 穿越密林后,竟还有无数杀手如天罗地网般落下。 “真捅到乱党老巢了。”萧沉韫攥紧苏南枝略有冷汗的手,目光冷凝,拔剑出鞘。 若是他一人,就算这里围的严丝合缝,他亦能全身而退,可带着不会武功的苏南枝,他,没有把握。 苏南枝深知萧沉韫向来会权衡利弊、独善其身,事关生死,一个权柄滔天的摄政王,没必要为了一个普通女子丢掉性命,他于社稷重若泰山,而她只是轻若鸿毛之人…… 正当苏南枝笃定萧沉韫会弃她而去时,男人冰凉的大掌裹紧她的手,顺势将她圈入怀中护住,低声轻问:“怕吗?” 苏南枝微怔,目光惊诧,无数愧疚涌上心头:“我会连累你的,要不,王爷先走。我知你一人定能全身而退。” “别怕。” 黑衣人杀过来,萧沉韫足尖点过树梢,飞身退入视线极差的密林,他感受到怀中女子在微微发抖,罕见地放柔了语气:“别怕。本王会带你平安回家。” 萧沉韫向来重诺,苏南枝莫名心安了些。 远处。 山峰上黑袍蒙面的萧瑜隐于暗夜中,站在树后,目光冷血阴鸷,细细摩挲着手中的弓箭,他慢条斯理地给利箭淬了剧毒,冷笑着搭弓上箭,瞄准数里外的萧沉韫,蓄满力量后腾地放弦,“咻——” 毒箭划破夜风,以雷霆之势狠狠射去。 而萧沉韫正与杀手混战,刚听见箭声,便将苏南枝扑倒在地。 这箭,没中。 萧瑜变换方向,神色嗜杀地微眯眼睛,第二箭射出,却是对准苏南枝的。 他料定,萧沉韫会救苏南枝,只要他为苏南枝分神,那必定自顾不暇。 “苏南枝!” 萧沉韫将冲来的杀手一剑封喉,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斩断暗箭时,杀手趁其不备砍下大刀,另几支毒箭朝他齐齐射来,萧沉韫躲避不及—— 一支锋利的毒箭狠狠射穿他的肩膀,响起利剑贯穿肉体的噗嗤声,鲜血四溅,溅到苏南枝惨白的脸上,还带着温热,可萧沉韫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拔出箭。 “有意思。”作壁上观的萧瑜冷笑,犹豫了下,接着将每支箭都射向苏南枝。 苏南枝不是习武之人,自然没有躲箭的敏捷。 萧沉韫分神救她,难免自顾不暇,身上受了好几处伤,逐渐变黑的血顺着衣袖淌下,苏南枝花容失色:“箭有毒!” 眼看萧沉韫行动变慢,有些吃不消时,萧瑜勾唇,心情愉悦地搭上最后一根箭,势在必得地射向苏南枝—— 却不想! 有一白衣胜雪的男子冲入视野,飞身替苏南枝挡了这箭! 是云深羡! 那一箭正射中云深羡腿部! 萧沉韫寒眸涌出无边杀气,目光冷怒阴沉,他攥紧剑柄的手青筋乍起,顺势将苏南枝推给云深羡,冰冷至极地命令:“带她逃出山谷,本王减你一半罪名。本王要去杀了山壁上放暗箭之人。” 苏南枝蹙眉,担忧地看向他。 萧沉韫衣袍被寒风吹的翻卷作响,剑上淌着杀手的鲜血,他如地狱阎王般一步步朝山壁走去,神色冰冷可怖,寒眸斥满狠厉杀意,气场强大令人胆寒,足尖如鬼魅般点过山石树木,飞上山峰处,跳跃在怪石嶙峋的山壁上,剑直前方逃窜的黑衣蒙面人。 萧瑜从未想过,萧沉韫会这么快追上来,他到底是低估了这位战神的轻功,心中警铃大作,连忙丢弓弃箭逃走,可身后萧沉韫狠决凌厉的剑招迅猛袭来,根本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他终于明白,萧沉韫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名号,从来不是白叫的。 这是萧瑜首次与萧沉韫对决。 萧沉韫往剑中灌入内力,以雷霆之势狠狠击杀萧瑜,萧瑜狼狈地躲开,二人刀剑相接乒乓作响,萧瑜的剑被震断成两截,背部被砍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可见森森白骨。 萧瑜吃痛慢了三分,萧沉韫便把剑刃横在了他脖子上,右手去扯萧瑜蒙面的黑布—— 萧瑜心中恐惧,要暴露了! 第四十三章 暗恋,卑微牺牲 千钧一发间,他心腹洛城誓死挡在前面,带人围住萧沉韫,这才让萧瑜心有余悸成功躲开。 萧瑜忽然勾唇,低声命令:“杀了那女子。” 洛城得令,杀手从天而降朝苏南枝袭去。 “卑鄙无耻,利用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掣肘本王。”萧沉韫冷笑,“可惜你错了,杀你比救她更重要。杀你利于千秋万代。” 他飞身追去,完全打乱萧瑜的算盘。 萧瑜慌了,无数杀手挡在前面,却全部不是他的对手,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萧沉韫俊脸溅了血,目光如千年寒冰会将人封冻般,无情狠厉,恐惧如暗夜无边的阴影般笼罩着所有人。 杀手们怕的腿发软。 萧瑜很后悔,他不该亲自截杀萧沉韫。 山底。 众多杀手从四边涌来,洛城持刀怒吼:“云深羡,你别忘了你是谁的人!摄政王已知你是乱臣,你救了这女人那你就得死,杀了她!” 云深羡温润如玉的脸上,头次现出杀意,他紧锁眉宇,拔剑,将女子护在身后,面对上百杀手,深叹口气,一腔孤勇掷地有声道:“杀她,先杀我,我豁出这身命,亦不会让你们伤她分毫!” 苏南枝有些震惊。 为什么云深羡是乱党之人,亦如前世冲进滔天火海般舍生忘死地救她? 待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云深羡略带歉意地握住她肩膀飞走:“冒犯了,枝枝。” “山壁缝隙是死人谷的谷口,穿过密林前面的荒野,便是深不见底的断崖,断崖上有木桥,木桥往北走两公里便能出谷,但现在不是乱党正常出谷时间,木桥那端,乱党会放出喂养的猛虎挡路。” 云深羡一路护她飞过荒野,因为对地形足够了解,躲过不少追杀,二人来到断崖边。 断崖深不见底,缭绕着冷雾,崖下传来激荡拍崖的澎湃水声,应是条大河。 对面是宽广的森林,断崖距那端大概百米,苏南枝却没看到过去的木桥时,云深羡跑到崖边,操作了一番,两端响起轰隆隆的机关声。 一道两米宽的长桥,从冷雾中升起。 “枝枝,踩准我的步子跑过去。”云深羡上桥,担忧地扶住她,“此桥机关重重,若行差踏错一步,便会引来万箭齐发。” 二人刚走到桥中央。 便听见身后追来的洛城大喝:“砍桥!” 长桥随着杀手砍桥动作而不断晃动,桥面轰然断开一截! 两声巨响后,木桥崖边的牵引断了,桥身急速分裂落入悬崖! 苏南枝紧紧抓住剧烈晃动的两边铁链,失重般猛然下坠! 垂坠的断桥左摇右晃,砰地巨响撞在崖璧上!苏南枝被巨大冲击力震的呕出一口血,却震惊地瞪大眼睛,看向雾中的崖璧,璧上有个三米高的洞口。 会不会是……囤积兵器的溶洞? 来不及细想,木桥再次猛/撞崖璧,震得苏南枝五脏六腑钝痛,她死死抓紧铁链的手磨出血痕,指甲撞裂,唇角溢出血丝! 然而至始至终,那抹白袍从未放开她的手。 云深羡左手抓着木桥铁链,右手死死攥住苏南枝手腕,目测了下离地面的高度,他拼尽全力将苏南枝抛了上去,而他耗尽力气再也支撑不住,朝崖下滑落。 见此,崖边的洛城赶尽杀绝地下令:“放箭!” 苏南枝大声惊喊:“云深羡!” “咻——”毒箭射进苏南枝后背,她闷哼一声,狼狈地摔在地面上,朝崖边爬去,看向冷雾环绕的悬崖,急急大吼,“云深羡?你怎么样了?” 崖下没有一点回声。 云深羡死了? 苏南枝眼眶猩红,浑身发颤。 如密雨般的毒箭再次袭来,一抹白袍忽然飞出崖底直接扑倒了她身上,替她挡箭,男人抹掉溢出唇角的血,不敢迟疑地扶起她,跑进森林。 崖边,洛城冷血无情地嘲笑:“云深羡就是个蠢货,自己的命被主上捏在手里,还想着救别人。” “罢了,那边猛虎挡路,二人没死在崖底,也必定被野兽连皮带骨地吞入腹中,撤兵去帮主上围杀萧沉韫!” 灰蒙蒙的天光,笼罩着晨雾四起的森林。 云深羡扶着苏南枝前行,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而四周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树枝草叶上滴着尚带余温的鲜血。 苏南枝将心提至嗓子眼上,刚朝远处看去,正与一只壮硕巨大的老虎四目相对。 恶虎松了口水四流的尖牙,嘴中鲜血淋漓的鸡落在地上,微眯眼睛,兽爪蓄力呈冲刺状,发出沉闷警告的吼声,随后,二十几只成年猛虎聚集而来,望着这主动送上来的美食。 苏南枝转动匕首,悄无声息地将银针对准老虎的眼睛,低声道:“云深羡, 用野草擦掉伤口血迹,他们嗅觉灵敏会顺着血腥找来。我们悄悄分开跑,两个人存活的几率大点。” 云深羡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目光缱绻溢满深情,眷恋地深深看她一眼。 苏南枝谨慎道:“一、二、三,跑!” 二人分开逃命! 刚跑十几米,却听到身后云深羡大喊:“枝枝!你记得往北跑才能出谷!我走了,下辈子再见啦——” 身后传来搏斗声。 苏南枝浑身震颤地回头,只见云深羡提剑狠狠割伤本就中箭的腿部,鲜血汩汩而下,血腥味散开时虎群如失控般,更为亢奋,全部朝他追去,他故意大声告别也是为了引走虎群,甚至,他朝拼了命地朝南跑—— 唯一出谷的方向,在北。 他每朝南面多跑一布,便离谷口远了一步。 他拼了命般将猛虎全部引去南面,不过是为苏南枝争取更多的逃命时间。 苏南枝心情复杂,泪水扑簌而下,她肩胛中了一支毒箭,黑血已干涸,体内毒素在四处游走,脸色苍白地朝北边跑。 就在她不断朝前北跑时,身后有一黑袍蒙面人从树上摔落下来,虚弱地杵着长剑逃,他也看到了苏南枝。 二人四目相对。 这双眼睛,格外熟悉。 即使他黑袍蒙面,苏南枝还是认出来,他是萧瑜! 仇家狭路相逢,苏南枝悄无声抓住袖中匕首。 萧瑜犹豫地攥紧剑柄,看着同样中毒受伤命悬一线的苏南枝。 第四十四章 报官?我就是官 他沉默半晌,并不打算杀苏南枝,转身便踩着轻功趔趔趄趄地飞走。 萧瑜一来,此处便没了老虎声响,想来是他下令将猛虎关了起来,便于他逃命撤兵。 苏南枝松口气,转身走回森林,她要去找云深羡。 刚走几步,便听见大批人马的脚步声,她躲进草丛中,看见洛城捂着受伤的胳膊跟来,汇报道:“从荒野那边放了迷烟,甩掉了萧沉韫追兵,他今夜并未带多少人马,像是忙着寻人,撤兵了。” 萧瑜虚弱点头,被洛城急忙扶走。 苏南枝赶紧朝南边跑去,森林中混淆着血腥味,她眼睛发涩,心情沉重,吸了吸泛酸的鼻尖,隐约看到草丛中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她连忙捂住口鼻,有些作呕,颤颤巍巍地捡起混着白衫的肉。 应是猛虎咬掉云深羡的肉。 她吓得跌坐在地,又连摔带爬地站起身,腿软的站不住,朝森林南面尽头走去。 只见崖边,被咬掉小腿肉的云深羡白衣染血,浑身伤痕累累,他拿着淌血的银剑,奄奄一息坐在地上,许是想站起身,可他清瘦的身子连撑几次地,都跌了下去,他狼狈地靠在石头边吹着山风。 “云深羡!云深羡——”一道急出颤音的声音响起。 一听这么清灵的话音,他便唇角勾起笑意,肯定是枝枝来了。 可他笑意怔住,有些局促狼狈:“枝枝,回去……别、别靠近我……我是活、活不成了……” 苏南枝疾步跑去,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云深羡血肉翻卷,小腿、脚踝被啃噬的只剩骨头,连手指也掉了几只,露着几根扯断的经脉,唯有这张满是书卷气、雅俊至极的脸完好,脖间大片鲜血流入衣领。 苏南枝掉着眼泪,将他扶起来:“云深羡,我带你回家。” “不、不必了啊…我活、活不成了……” 他这一身伤要么不治而亡,要么回去坐牢被斩首,要么被萧瑜灭口。 许是觉得生离死别的氛围过于沉重,他气若游丝,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笑着调侃:“可爱的枝枝,你、你怎么不叫我羡哥哥了?” 苏南枝声泪俱下,两世啊,两世云深羡都为她身受重伤。 她泪眼模糊,扶着他走在乱草丛生的林中,哽咽道:“你为何会是乱党?” 气氛仿佛凝固。 云深羡舌尖泛苦,他拧紧眉宇,本想解释什么,到最后,却化为一句极其无奈的叹息,他沉默不语。 偏生他什么都不说,若他解释,说不定苏南枝就信了。 苏南枝知道现在并不是追问的时候,云深羡不想说的,她一定都会查出来! 体内剧毒发作,苏南枝忍着五脏六腑的绞痛,拼尽全力,将云深羡扶出了死人谷,扶到了重岭时,浑身止不住地轻颤,嘴角溢出黑色血丝。 她咬紧皓齿,背着失血过多昏死的云深羡,终是人力有穷尽,再也坚持不住,一阵头晕眼花,嘴唇呕出一口黑血,朝地上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乱石上,脑中嗡鸣作响,现出一团浓雾,闪出与上次在沁雪院出现的男人身影。 那男人若隐若现,根本看不清长相。 为什么,他又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了…… 待她去细看,男人与迷雾消失的一干二净! 苏南枝觑出一条细缝的杏眸无力闭上,隐有感到有人慌乱地抱起她,不停地唤她,很是啰嗦,十分聒噪。 “苏南枝,你醒醒,醒醒,别睡!” “你不是爱钱吗?你睁开眼,本王给你黄金百两。” “你不是想学武功傍身吗?本王教你,只要你睁开眼,就把毕生所学全教你!” 可萧沉韫怀中轻若羽毛的纤瘦女子,再无回应。 他深吸口气,压住心中那股子莫名的烦躁与不安,拿过下属递来的干净外袍遮住苏南枝面容与身子,小心翼翼放在怀中,骑上烈马一路疾驰回王府。 他踹开房门,将人轻放在床上后,立刻去了别院狠狠踹门,夺门而入,那被踹开的门猛地反弹在墙上,砰砰作响。 还没睡醒的神医洛云崖吓得掀开被子,连鞋都没穿跳下床,大吼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拆我门呢!” “住在本王府上好吃好喝半年了,滚去救人!”萧沉韫拽住他领子,拖去了主院。 “……你放开老子,不知道的以为你强抢民男呢。”洛云崖扯回衣领,看向床榻上唇色发紫的苏南枝,瞬间瞪大眼睛,来了兴趣,“她这是中了诡异又少见的西域秘毒,太棒了,我又有研究对象了。” “她不是你研毒的对象,本王让你救她。”萧沉韫剑眉紧锁。 “好好好,救!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谁忍心让她毒发身亡啊!”洛云崖把脉,打着哈欠慵懒道,“我可是一代神医,必定把她救活。你放心,我也不讹你,你给我十两黄金做医治费即可。” “滚。” “咳。”洛云崖被他骂的噤了声,提笔写药单递给仆从抓药,看向萧沉韫亦有箭伤的肩膀,啧啧道,“百毒不侵的体质就是好,这样吧,我不要你的诊金,你脱了衣服让我研究研究伤口,为何你就百毒不侵呢?” 萧沉韫寒眸微沉,冷冷看向要来扒他肩膀看伤口的洛云崖。 洛云崖随机应变地顺手挠头,讪笑道:“罢了罢了,我给你拿点上药,你自个儿抹抹。从小到大就没见你受过伤,你多会明哲保身的人啊,这定是英雄救美受的伤!话说,你是不是对那女子有意思啊?要不我替云姨帮你把把关?” 云姨指的是萧沉韫生母太妃颜云,洛云崖生母是圣医谷谷主,与萧沉韫母亲是至交好友,故而,萧沉韫和洛云崖从小一起长大,成年后洛云崖云游四海学医,学医归来天天被催婚,他为了躲清静,躲萧沉韫府里一住就是半年。 “不必。”萧沉韫指向门外被抬进来的云深羡,“还有一个,你得救。” 洛云崖看着那密密麻麻处理起来极为复杂的伤者,有点想跑路,但若他不救,这世间就没人能救,最终,他咬牙道:“给我抬进来,真烦!现在才辰时一刻,老子瞌睡还没睡醒啊啊啊!” 紧接着,门外有一步伐踉跄的人走进王府,浑身是血的余晔倒在洛云崖脚边。 “排队!”洛云崖用脚踹开那双扒拉他袍摆的血手,骂娘的心都有了。 …… 苏府。 苏南澈与苏南辕相继告假,没去早朝,为了找夜不归宿的苏南枝整宿没合眼,二位兄长顶着乌青的黑眼圈,不顾困乏疲惫,急的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带人快翻遍了京城也没找见小妹。 此事他们断然不敢让大病初愈的苏正知道。 “大哥……我们要不,悄悄给哪位官员塞个红包,让他切不可声张,报官找人吧……”苏南辕心焦气躁,在院中走来走去。 苏南澈罕见地生气怼道:“报官?报哪门子官!我就是官,专管各类案件的大理寺卿。” “啊我急糊涂了!”苏南辕拍着后脑勺,急的跳脚,“那你倒调些衙役找人啊!我虽是护军参领,可手里守城门的兵不能调来私用。” “你以为我没调衙役找人?京城几个县的衙役早调去找了!”苏南澈又急又气,饶是素来理智温润的他,也心乱如麻。 第四十五章 你怕不能娶到媳妇 苏南澈想到了什么,连忙回屋展开笔墨,写了一封书信,递给随侍:“交给子珊公主,就说……微臣求她帮忙,日后定有重谢。” “大哥是想让公主假装对外宣称,南枝宿在了她宫殿中?确实是保全名声的妙计。”苏南辕百爪挠心般长叹。 又是两日过去! 整整两天!苏南枝都没有回来! 是夜,摄政王王府。 主院寝卧房门紧闭,溢出几丝药味。 床榻上盖着衾被的女子俏脸惨白如纸,光洁的额前布了晶莹热汗,她梦见自己跌落断崖摔得粉身碎骨,吓得病中惊坐起,面色惊惧,美眸直直瞪着前方—— 屏风后挑灯夜读的萧沉韫,披着狐裘大氅,指腹刚划开一页书时,便听到了动静,书从虎口滑落在地,当即起身阔步走去:“你醒了?” 苏南枝虚弱地点点头,本就冷白的皮肤更为苍白,病态娇弱,不堪一折的细腰微靠着床桓,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纤细皓腕从空荡荡白袖的伸出,将散落脸边的几缕碎发缓缓勾到耳后,掩唇轻咳:“咳、咳咳。” 萧沉韫眸色微紧。 窗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已近深冬,后天便是除夕了,屋内落针可闻,苏南枝甚至能听见冬雪压枝低的簌簌声,她虚弱地看向点了灯笼的院落,银装素裹玉树琼枝,连心也被这飞雪冷的平静了几分。 萧沉韫看向女子绝美的侧脸,有些恍惚:“伤口好些了?” 苏南枝肩胛骨处隐约作痛,却平静淡笑:“好多了,多谢王爷在死人谷舍命相救。” “舍命倒是谈不上……”萧沉韫藏住眼中愧疚与自责,目光黯淡,“本王,并未把你平安带回家,很,抱歉。” “可我也活下来了啊,王爷又救了臣女一命,臣女该如何报答呢?”苏南枝唇色惨白,眼中闪过狡黠,“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昏迷前王爷说要将毕生所学的武功教给我,不知此话可还算数?” 萧沉韫眸中阴郁散去:“那你当称本王一声师父?” “师父,咳、咳……”苏南枝虚弱一笑:“师父好……” “你当真是把能伸能屈这词诠释的淋漓尽致。”萧沉韫见她体弱体虚,却还能贫嘴卖乖,稍微放心了些,“你昏迷这两日,你兄长为找你,都快把京城翻的底朝天了。” “两天?”苏南枝吓得掀被下床,却因过于虚弱,掀被子的手都颤巍巍的。 萧沉韫按住被角,皱眉:“外面风雪交加,你身受重伤半夜回府,你父兄会怎么想?” 苏南枝有些惶恐:“那我父兄定是急坏了,父亲大病初愈,我就让他这般担忧,我良心不安,很是不孝。” “放心吧,你兄长为保你名声,已让萧子珊对外宣称这两日你住在公主府,你父亲并不知道你失踪。那日你重伤,只有王府医师能治,才将你留在此处。” 萧沉韫将婢子温好的大药碗,抵在苏南枝唇边:“明日本王差人秘密送你回府,喝药吧。” 她皱紧眉头,抗拒地推开那极苦的药:“王爷喂药都是将这么大碗苦药抵在别人唇边?好像谁能把这么大碗苦药一饮而尽似的。” “本王从不给人喂药,能递碗就不错了,军中男儿都是一饮而尽。”萧沉韫微勾唇,“你一个不怕死的人,怕药苦?” “哦本王忘了,你是女子。”萧沉韫拿来汤勺,颇为不习惯地一勺勺喂她,“掺糖会减弱药性,将就着吧。” 这药掺了大量黄连苦参,苦不堪言,药汁润上舌尖便令人反胃,苏南枝硬着头皮喝完,萧沉韫连忙将甜枣喂给她吃。 苏南枝喝完药便昏昏欲睡,看着静立床边的男人,犹豫道:“王爷……不睡?” “本王倒是不困,常年挑灯到天亮习惯了。” “啊,这样啊……”苏南枝耳垂红烫,攥紧被角,“可是,我困了诶,您看是否该出去了?” 这是他的府邸寝卧,面对下逐客令的苏南枝,萧沉韫握拳低咳掩饰尴尬, 慌不择路地后退两步,出门还被绊了一跤:“实属抱歉,本王又忘了你是女子,现在就出去。” 苏南枝微惊:“原来王爷是把我当做了弟兄?” 洛云崖在雪地里支起红泥小火炉温酒,连连惊叹:“她长了那张绝色脸蛋,你竟把天下第一美人当做男人,你这辈子要是娶上媳妇,我手背煎鱼跟你姓!哦也对,你身边从来没有女子,连只母猫都不曾养过,难怪你这般心盲眼瞎。” “本王让余晔给你收拾包袱,明日就滚回圣医谷吧。”萧沉韫阔步踩过积雪,“你就该配个毒药,把你那聒噪的嘴给毒成哑巴。” 洛云崖赶忙喝了口热酒,防备地捂住嘴。 …… 第二日。晨。 苏南枝被王府婢子扶上马车。 萧子珊已对外宣称她这几日住在公主府,那就必然要走正门,才不被人怀疑议论。若偷摸回家,反倒惹人猜忌。 萧沉韫星眸平淡:“本王命人给你包了药,回去每日煎服三次。” 洛云崖从圆栱门急忙跑来,将潦草包好的药特地装进糕点袋中,掀开了车帘,对苏南枝爽朗笑言: “这位病美人,我好歹救了你一命,某人还不付诊金,当然啦你也不必付我诊金,我嘛,我也不是很缺那十两黄金,我且问你,你婚配了吗?年龄几何?” 苏南枝看着面容过分清秀也过分聒噪的男人,温茶淡笑:“我回府后会差人把十两黄金给公子送来。” 听到有钱,洛云崖笑的嘴都快裂了:“一言为定啊!当然啦我也不是那贪财的人,只不过美人有心付诊金,我就却之不恭喽。” “是的呢,公子一看就不贪财呢。” 饶是宫廷御医外诊,治病也不过百两银子,他一来就十两黄金!不过毕竟救自己一命,生命无价,十两黄金便十两吧,当洛云崖还试图攀谈几句,苏南枝礼貌微笑,砰地关上车门。 “……”洛云崖摸摸险些被砸到的鼻尖,颇为疑惑,“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余晔想起洛云崖今晨威胁自己不给钱就不给药的事情,呵呵地笑了。 马车徐徐出发。 苏南枝却蹙了眉,思虑怎么和兄长解释这两日的事。 到了苏府,苏南枝举止优雅缓慢地提着‘糕点’下车。 她肩胛骨重伤,断桥撞崖璧时还受了内伤,加上余毒未清,走几步便累的厉害,额前冒了冷汗,刚进府便撞上要出门的春盛。 “姑、姑娘!”神色憔悴的春盛,激动到无以复加,眼中涌上热泪,险些哭出声:“您、您回来了啊……” 苏南枝勾唇轻笑,替她擦泪:“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触及她红肿略有指印的脸颊时,苏南枝心蓦地一沉:“脸,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啊,就是摔得——”春盛连忙避开两步,却被苏南枝沉声打断,“撒谎!谁打的?大哥二哥父亲不会打你,府上其他丫鬟断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所以,是苏晓筱?” 春盛到底是瞒不过苏南枝,连忙解释:“那日是婢子做错了事,二姑娘罚我也是应该的。” 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苏南枝姐妹不和。 “我的人,轮不到她打。”苏南枝隐有冷怒。 “姐姐回来了?”苏晓筱带着上百个家丁走来,故作亲热地挽着她手笑道,“这两日姐姐不在,我代为管家,正统计人数发放年末工钱呢。” 她挽的正是苏南枝肩胛骨重伤的那只胳膊。 苏南枝不可察觉地皱了一瞬眉,隐约感觉伤口裂开。 苏晓筱闻到极淡的血腥味,察觉异常,眼中闪过阴谋,用力抱住苏南枝的上半身:“姐姐去公主府住的两日,我很是想你呢,血,血,你后背为什么有血?” 众人震惊看去,只见苏南枝后背衣裳正不断洇出血迹。 “啊!!”苏晓筱站在府门口,惊慌大喊,“姐姐两日夜不归宿,不是住在公主府吗!公主府森严戒备,你又怎会受此重伤?难不成没在公主府?来人啊!找医师给姐姐治伤啊!” 第四十六章 本王送你十里嫁妆 苏南枝盛怒异常,恨不得把苏晓筱扒皮拆骨。 苏晓筱心中早有盘算,远远的往府门走,嘴里还喊着:“姐姐你瞒着家里两日不归,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舍不得回来了?” “妹妹都担心死了……” 话刚说完,只听一声脆响。 “啪!” 原是苏南枝抬起未受伤的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你你打我!苏南枝!你发什么疯!!” 苏晓筱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失声尖叫,抬手便要反击—— 苏南枝眼疾手快扣住她手腕,用力将关节往反方面掰,轻笑:“你出言不逊,胡编乱造,怕是魇了。你说我瞒着家里夜不归宿?子珊公主早就派人同爹爹说过我留宿公主府,你难道不知?” “作为长姐,妹妹言行不端,我自当管教,岂容你污了苏家女眷的名声。” “疼!你放开手啊!疼啊!”苏晓筱关节剧痛,胳膊仿佛要断了,低吼道,“知道又如何?!谁知道公主有没有帮你掩盖行踪!” “你既知真相,还胡言乱语,是想诋毁我名声?”苏南枝冷脸呵斥。 “子珊公主乃皇后嫡出,身份尊贵,当的得起天下女子的表率,你满口秽语,可有想过说这话的罪名?” 苏南枝这一顿操作,惊得苏府门口的众人一愣一愣,只见她盈盈一拜,礼仪周到,体态优美,端的是大家贵女,名门之风。 “诸位,我家妹妹喝了几口酒,胡言乱语,让你们见笑了。苏家蒙受皇恩,才有今日。我虽心疼妹子,却不能纵容她犯错。” “春盛,掌掴!” “得罪了,二姑娘。”春盛紧皱眉头,不敢拖姑娘后腿,重重打了苏晓筱一巴掌。 “啪!”的一声! 苏晓筱耳朵轰鸣,眼中有金星闪过,只能耳边响着苏南枝幽幽的声音:“晓筱,你可知错?” 苏晓筱一脸戾气:“苏南枝,我要杀了你!” “春盛,继续打。”苏南枝冷喝一声。 春盛也来了气势,一连几个巴掌,声声清脆,惊得四周的人直抽冷气。 苏南枝见苏晓筱并未服软,一脸沉痛惋惜:“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把她惯坏了,快拖下去,让她禁闭一个月冷静下。” 春盛马上给几个婆子使眼色,苏晓筱恼羞成怒疯了般冲过去时,便被婆子押住双臂堵嘴带走了。 众人唏嘘。 “这苏家二姑娘就跟个疯婆娘似的。” “同出苏家,她竟没学到嫡长女半点风范!” 苏南枝眸光平静,樱唇缓勾,进府道:“小春盛可解气了?” 春盛眼眶又涌上泪意:“谢谢姑娘……” 一听苏南枝回来了,苏南辕火冒三丈地去祠堂找戒尺,一米的戒尺太厚太长,小妹手掌细嫩容易被打伤,他这次定要狠狠收拾小妹,选来选去,拿了根手掌大小的戒尺冲到院中:“苏南枝!给我滚过来!” 苏南枝猛怔,气势瞬间矮半截:“二、二哥……” “你你你气死我了,我与大哥日夜不眠地找了你两天!”一见到她,面容憔悴的苏南辕当即扔了戒尺,急急围着她转了四五圈,“让老子看看,有没有磕着碰着?” 一袭仙鹤白袍的苏南澈急步而来,两日没合眼,素来干净清爽的他也长了胡茬,温润的脸上罕见现出薄怒:“进屋中说话。” 见如此关心她的兄长,苏南枝鼻尖微酸,乖乖进屋。 屋内,只有兄妹三人。 “公主府还是我给你找的借口,说吧,这两日去哪里了?”苏南澈目光锐利。 苏南枝绞尽脑汁地想理由,苏南澈似能看穿她所有小把戏般,紧蹙眉头:“你忘了大哥是大理寺卿?判案无数,识破上万个犯人的谎,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实在编不出来,就说实话吧。” 苏南枝垂眸,大哥太了解她了,不像二哥那么好糊弄。 但她不能说实话,不能将家人卷进万般凶险的案件里,正当她要接话时,门外有人替她解围了: “咳,这两日她与本王在一起。” 命人抬来大箱小箱赏赐的萧沉韫,看向病榻女子,心中闪过一丝连他也没察觉到的心疼。 苏南枝为帮他查案身受重伤,若他不站出来解释两句,就太没担当了,况且苏家知道此案,会有泄露案情的风险。 苏南枝微怔,没想到他会来。 众人纷纷行礼。 苏南辕心直口快:“不知王爷此言何意?我清清白白未出阁的小妹,怎么就和您夜不归宿地待了两日?还请您给个解释。” 萧沉韫看向那楚楚可怜的病中美人,喉结微动: “本王捕杀乱党时,杀手潜入苏府掳走苏家大小姐为人质,本王一路杀到重岭,她与本王困于死人谷两日,今晨才返回京中。” 这说辞,苏南澈二人倒是信得,毕竟他们从未见过苏南枝与摄政王有过交际,而堂堂摄政王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弱女子撒谎。 苏南澈拱手作揖:“小妹与您孤男寡女待了两夜,冒昧请问摄政王,日后她要怎么嫁人?她名声又当怎么办?您是男人自然不在意,可她尚未出阁。” “本王……” 萧沉韫总不能为保苏南枝名声而娶她吧,深思熟虑地许诺:“本王,定为苏家大小姐寻一门极好的婚事,还可为她出十里嫁妆。” 满屋死静。 这解决办法倒是不错,毕竟摄政王权倾天下,寻门好亲事并不难,还出十里红妆为陪嫁,更是阔绰至极,两位哥哥并无异议。 苏南枝黛眉紧皱,极为疲倦地叹息。 苏南辕连忙心疼道:“我们捧着手心十多年的枝枝,向来娇生惯养,不知困在死人谷那鬼地方受了多少苦,二哥这就给你去熬汤补补,我们出去,让她好好休息。” 三人先行离开时,苏南枝深深看了眼萧沉韫。 而萧沉韫正儿八经地出门后,又从窗户翻了进去。 苏南枝差点记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连忙拿起纸笔,画出那日她随断桥掉落悬崖看到的洞口,若不出所料,这洞必定是溶洞入口。 窗边隐有声响,苏南枝抬头便看到了萧沉韫,可……总觉得还有别人路过。 萧沉韫拿起那张画纸,方才苏南枝看他一眼,便知道她有事要说。 “这是?” “这是藏兵器的溶洞入口,藏于浓雾中的崖璧上,位置十分隐蔽,若事败,退可从谷口撤,进可从木桥往北出,最重要的是,往下是河,可将所有兵器走水路运出!” 苏南枝有气无力地写下洞口地址,“死人谷占地极为宽广,经过那夜乱党定会有所动作。” 萧沉韫勾唇,笑意极具危险侵略性,如王者睥睨蝼蚁般冷冷道:“想必乱党还不知道你画出了溶洞地址,本王马上集结兵马,直捣老巢,届时你可就是功臣了,苏南枝。” “咳,功臣倒是谈不上,咳咳。” “本王会把你的功劳写进折子禀告陛下,等着封赏吧。”萧沉韫见她咳的厉害,替她倒了杯热水,“本王替你寻门好婚事,喜欢哪家青年才俊,不要客气,本王帮你做媒。” 第四十七章 在笑,目光却如刀 有他做媒,哪家公子哥敢不应? 苏南枝哑然失笑,热水润喉:“王爷许下的婚事与十里嫁妆,我无福消受,等兄长娶了嫂嫂,我也不好意思给他们添麻烦,届时自立门户经商,或者劳烦王爷引荐尼姑庵当个尼姑也不错,总之,我不会嫁人。” 前世她惨遭心上人背叛杀害,害得苏家满门惨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情爱之事抵触极了,甚至很厌恶。 萧沉韫蹙眉追问:“为何?” 苏南枝素手摆弄窗前的樱粉铃兰花,随意淡笑:“成婚会限制自由,我不想整日惶恐纠结男人爱不爱我,更不想困在深宅大院中与别的女子争风吃醋,更不愿余生只围着孩子夫君转。” 或许她本就是风雪中的腊梅,而绝非暖帐里卖弄风情的菟丝花。 原来她根本不想嫁人,才不在乎名声地为钱做教坊司头牌。 “嗯……本王还有事,你照顾好自己。” 萧沉韫连他也没发现他有些失落,推开窗,风雪刮进来,纵身一跃走了。 苏南枝关好窗时,总觉得有人在观察她。 她眸光微沉,泰然自若地将溶洞图纸收入密匣,小心谨慎地藏在衣柜底部后,疲惫上床熄了灯,沉沉睡去。 屋内烧着的银丝炭很足,发出细微噼里啪啦声。 门外的人见苏南枝睡得很熟,便踮起脚尖走进门内,翻找衣柜底部拿走密匣,见苏南枝并未察觉,她隐秘退去,一路避开人赶去九王府。 王府内,洛城刚给萧瑜上完伤药,后背那道伤险些要了他的命,连着昏迷几日才醒来。 萧瑜脸色惨白,却丝毫不减俊朗,苍白修长的指尖系好扣子,气色不好怕引人怀疑,便披了绯色云纹大氅,松垮垮地拢在清瘦的身子上,看向略有些狼狈的苏晓筱:“二姑娘,有何事?” 苏晓筱被婆子抓去禁足时路过苏南枝窗外,竟无意看到她在神神秘秘地画地图,便偷跑出祠堂。她好恨苏南枝,恨苏家所有人都偏袒苏南枝,她必须找个新靠山,比如九王…… “王爷让我监视苏南枝,我时刻都不敢放松,方才偷瞧绘了张地图,很是可疑,许是她与人厮混幽会的地点。”苏晓筱将密匣呈上,柔弱无骨似的朝萧瑜靠近,讨好卖乖,“我与她很不同,我一向洁身自好、安分守己。” 见她拉踩苏南枝,萧瑜目光变冷,推开她蹭来的软腰:“站直和本王说话。” “二姑娘腰站不稳,末将替你找个医师看看?”洛城蹙眉。 苏晓筱脸红的快滴出血,退后两步。 萧瑜攥着上锁的密匣,心中万分警惕,死人谷占地宽广,难道是苏南枝画出了溶洞地图?她怎么可能发现! 他手法娴熟地解开复杂的密匣,里头有两张折叠规整的纸,微眯眼睛,目露杀意,霍地站起身打开,却又柔和了目光。 第一张纸写了《琵琶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纸末写着瑜字。这是暗恋他的情诗。 而另张纸,则是苏南枝还没送出的密信,写着:既然摄政王与臣女皆未画出地图找到溶洞,那明夜再探死人谷? 萧瑜勾唇,苏南枝果然没画出地图,那萧沉韫不可能找到溶洞! 苏晓筱瞪大眼睛:“我明明见到她偷绘地图的!” 洛城冷言讥讽:“苏二姑娘为见咱们王爷,真是什么慌都能扯啊,故弄玄虚说是地图,其实是首情诗,我家王爷时间宝贵,烦请二姑娘不要无理取闹。” 被戳穿的苏晓筱万分羞愧,她偷看苏南枝画地图后,确实想以此为由来找萧瑜。 萧瑜厌恶道:“送苏二姑娘出府。” 苏晓筱却急红眼,幽怨道:“王爷……” “出去吧!难不成要我撵?”洛城拦住还想纠缠的她。 苏晓筱被萧瑜的冷漠伤了心,哭着走出王府。 而萧瑜将古诗耐心细致地叠好,放入书房抽屉中。 一时间,萧瑜有些看不透苏南枝的心思。 若说她发现是自己陷害苏正,那她又怎会写下情诗? 可若她心悦自己,为何会看着苏家倒戈萧沉韫? 全天下,除洛城以外,没人知道他才是乱党背后真正的主上,或许苏南枝是无意被萧沉韫卷入乱党案子,而并非敌对他。 看出萧瑜心中所想,洛城清醒又谨慎地开口:“属下觉得,苏南枝没有那么简单。” “她确实不简单,从小熟读地理医术,算是大庆最精通地理之人,才会被摄政王带入乱党案。”萧瑜看着情诗勾唇。 “……属下的意思是,苏南枝在故意伪装。” 洛城斟酌地小声道,“王爷为招揽苏家,在苏南枝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或许您对她有几分您都没发现的情意,而正是这几分情意,您觉得她温柔无害,但她当头牌、反杀玉兰,夜探死人谷、勾搭摄政王,怎么看也不简单。” 萧瑜攥紧那方纸,目光逐渐寒沉。 他在苏南枝身上花了四五年心思,深知她温柔乖巧,不像洛城所说,可她近来做的事,倒真让萧瑜要重新审视苏南枝了。 …… 苏晓筱心痛如绞地回了苏府。 她不仅想攀上萧瑜做九王妃,她还爱上了萧瑜,她还没来得及同他说几句话,就被送走,被苏家打击被萧瑜冷漠对待,愤懑之际,又碰到了苏南枝。 廊下披着大氅的苏南枝,捏碎掌中落雪,语气冰冷,警告擦肩而过之人: “我看在已故伯父的面子上,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安分守己。” 否则,她会毫不手软地除了苏晓筱。 苏晓筱对上那双冰冷如雪的美眸,莫名心生忌惮,此处没有别人,她肆无忌惮地发泄怒骂:“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看到你画地图,故意装睡,把密匣中地图换成诗,让我拿去九王面前出丑!你今日一直在算计我!你这个毒妇贱人!” “你与九王眉来眼去,我就算准了你不安分!在窗外偷看我画图,你以为我毫无察觉?”苏南枝杏眸斥满肃杀,冰凉玉指忽然钳住苏晓筱的下巴,寒声冷笑:“你还好意思提偷密匣之事,帮外人监视我,你很能耐对吗?” 第四十八章 战袍染血手捧鲜花 那日萧瑜来苏府,又扶苏晓筱又喊表妹,而苏晓筱一脸春意含羞带怯,她便知道,二人有事,毕竟萧瑜从来不会在没利用价值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苏晓筱心中生出密密麻麻的恐惧,脸上血色渐失,她从未见过这般骇人气场的苏南枝! 苏南枝狠狠扯住她头发,将她头按入栽种睡莲的水缸中,声音温柔,目光冷如冰窖:“表妹,好自为之,不要拿命开玩笑,我并非心慈手软之人。” 冬日的冰水刺骨渗人,苏晓筱口鼻皆是污泥,浑身冻得瑟瑟发抖,温柔至极的语气,却说出寒刀利刃的杀意,她吓得呆如木鸡,心里充满恐惧,几乎窒息地抓住水缸边沿,不敢还手。 见她如此胆小,苏南枝寒笑讽刺:“也就这点本事了。” 她蓦地松手,苏晓筱哗地抬头,湿漉漉地站在原地,乌发眉梢滴答落水,狼狈发抖。 苏南枝笑意浅淡,美眸却覆寒寒刀,平静优雅地拿出丝绢轻擦沾水的手,带着春盛转身离去。 春盛唏嘘开口:“您今日让我跟踪偷密匣的二姑娘,没成想她进了九王府诶,她光想攀高枝,可她无父无母无靠山无权势,皇室又怎么可能让她当九王妃呢?” 苏南枝轻嗤一声:“连小春盛也看得明白,偏她鬼迷心窍。出生不好那就努力走正道变强,利欲熏心丢了底线不会有好下场。” 苏南枝修剪栀子叶的手微顿,今日也算是她为萧沉韫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夜她与萧瑜狭路相逢,便猜出他才是乱党真正的幕后主使。 她故意让苏晓筱传递假消息,一是给攀高枝的苏晓筱捣乱,二是故意伪造密信,让萧瑜以为萧沉韫并未找到溶洞地址,便会放松警惕,给萧沉韫创造趁虚而入的良机,打他个措手不及。 至于情诗嘛,苏南枝想让萧瑜误会她还喜欢他,放低对她的戒心,日后才更好暗地里对付萧瑜,这便是她的一箭三雕。 苏南枝将地图放在灯盏上,烧成灰烬,扔到了雪地里,立于窗前看着漫天大雪,掐算着萧沉韫进攻溶洞的时间。 当夜。 死人谷的战火烧红了京城半边天。 还在书房想着如何转移乱党据点的萧瑜,听闻此事,生生被气的呕出了一口鲜血,他气的浑身发颤,拔剑将案桌、书架全部砍成碎木,咬紧的牙缝间全是血丝,后背深长的伤口也因大动作崩裂开,鲜血浸红衣襟。 地上跪了一排浑身发抖、不停磕头的下属。 他心中郁结,睚眦欲裂,将素日的温润表相撕碎成渣,险些气死过去,面目狰狞至极地将他们踹翻在地,咆哮道:“迅速销毁一切线索,决不能让萧沉韫查到本王身上!若查到半分,本王杀你们全家!!” 洛城带着其余人连滚带爬地逃出书房。 乱党是萧瑜呕心沥血建的势力,打算争储所用,现在被萧沉韫端了老巢,被悉数剿灭,这无异于掐碎他的喉管、要了他命! 他发疯发狂地砸东西,直到书房内全是碎渣木屑、墙上皆是砍痕,后背的血流不止,才狼狈无力摔倒在地,猩红着眼像要吃人肉喝人血,一字一句快咬碎牙那般狠狠道:“本王必须杀了萧、沉、韫……” 恨入骨髓,他气的又吐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京城没人知道重岭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士兵与乱党的尸体堆成山,一具一具抬出,而缴获与追回的国库兵器一车车拉回皇城,阵仗之大,连夜惊醒了宫中的皇帝萧睦。 萧睦推开温软香嫩的爱妃,从龙床暖帐中急急起身,披着龙袍边走边穿,召见了在殿外等候多时的兵部尚书、京兆尹、大将军等十几个武官,威严命令:“随朕去城门看看。” 天刚麻麻亮,瑞雪纷飞,城门戒备森严,萧睦带着大臣立于城墙,皱纹深长的双眼紧盯前方。 而辗转难眠的苏南枝也终是披上狐裘大氅,带上春盛出府提前去城门外等萧沉韫归来,她……想知道萧沉韫是否受伤? 乱党一直是国之毒瘤,不少百姓听闻此事,也纷纷激动观望。 灰色晨雾中,军队班师回朝,众人沸腾喝彩。 只见如长龙的军队前方,红鬃烈马上的萧沉韫黑金麒麟铠甲,腰佩长剑,气宇轩昂,勒着缰绳缓慢而来,他脖间染着大片干涸的血迹,十分触目惊心,袖袍还在滴血…… 苏南枝心一紧。 路过她时,居高临下的萧沉韫停了马,眼里划过诧异,蹙眉道:“苏南枝?深更半夜,你一弱女子出城?是怕采花大盗不敢抓你?” 苏南枝从腰后拿出一支玫粉铃兰花,大方递给他:“我也参与了肃清乱党一案,自然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才在这里等王爷,铃兰花语是庆祝胜利,送你。” “结果,自然是胜,将死人谷杀了个底朝天。”萧沉韫从无败绩,勾唇接过粉色铃兰,看着大雪中的窈窕女子,他语气罕见地柔和,“伤还没好,雪天冷,回去歇着吧。” “嗯……”苏南枝有些仓促地将发丝勾到耳后,看向他脖间鲜血,“那王爷脖子是……” 萧沉韫将衣领竖高挡住,平静道:“没什么,死人的血。” “嗯。”苏南枝悬着的心放下,“我有个不情之请,王爷能否让我去见云深羡一面?” 萧沉韫摘下令牌扔给她:“自然。” “多谢王爷。那臣女先回府了。”苏南枝恭敬转身,退出他的视线。 余晔却担忧叹气:“王爷,您脖子明明受了暗器的伤,还说是死人的血,我们和陛下讲一声,先回去治伤吧。” “不必。” 萧沉韫一身威严凛凛的染血铠甲,掌中却护着朵娇滴滴的玫粉兰花,众臣见这场面十分诡异。 “这是哪家姑娘送摄政王的花?能让摄政王这般护着,难不成是心上人?”萧睦微眯眼睛,虽是在笑,眼中却冷沉持重,笑意并未达眼底。 “陛下说笑了。玫粉铃兰极为少见,全草可入药,从死人谷摘的,打算带给御医院研究一二。”萧沉韫将花小心收入袖中。 “哈哈哈……”萧睦放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也是随口一问,难为皇弟还解释一番!说吧,你立下肃清乱党大功,要何赏赐?不若朕赐你一桩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 “臣弟还未遇到心仪女子,不愿成婚,这份赏赐留着日后再找皇兄讨。”萧沉韫蹙眉婉拒,递上提前写好的折子,“此案全部过程已详记入册,请陛下审阅。” “你做事朕向来放心。”萧睦翻开折子,指着出现最多的名字问,“苏家嫡长女,苏南枝,竟如此有能耐,被摄政王多次表彰,不会那花儿就是她送的吧?” 第四十九章 南枝县主,摸头杀 萧沉韫蹙眉,沉默不语。 萧睦倒是并未深究,看折子的神情逐渐凝重:“乱党老巢竟敢安在京郊,可见其狼子野心!私囤兵器八万件,数量骇人,若非你及时肃清围剿,必定引发时局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众臣亦是听的心惊担颤。 八万件兵器,若真事发,京城必定血流成河。 萧沉韫拱手谏言:“陛下放心。乱党头目周易李尚兄弟已被斩首,余下乱党也悉数剿灭。” 萧睦又道:“你折子中写,苏南枝潜伏教坊司助你抓捕李崇,舍生忘死夜探重岭推理死人谷位置,还曾九死一生找到溶洞?” “苏家大姑娘极其通晓地理医术,提前发现溶洞地址,微臣才能赶在乱党逃窜之前,将余孽悉数抓获,及早追回国库兵器。”萧沉韫毫不犹豫地将苏南枝功绩抬高,甚至高于他,“若非有她在,肃清乱党不会这般顺利。” “你们也看看她的功劳!”萧睦将折子随手扔给身后众大臣:“倒是奇女子,朕倒要见见她是什么样的人。” 萧沉韫唇角勾起极小弧度:“余晔,将人给陛下带来。” 余晔点头应是。 苏南枝根本没走,此处人流汇聚、摩肩接踵,她本想着等人群散去些再离开时,余晔便满脸笑意朝她恭敬行礼:“苏大姑娘,陛下看了王爷写的折子,召你面圣。” 余晔这般恭敬行礼,还是头次。 苏南枝隐有诧异,心中却明白,平静坦然随余晔去了城墙之上。 前世她对这位皇帝并无多少印象,只知道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君王。 无数人面圣都万分紧张,众臣原以为苏南枝一闺中女子,头次见天子更会露怯惶恐。 却不想城楼之下,那雪色狐裘的窈窕女子,走上寒风乍起的台阶,在细雪纷飞里缓步而来,仙姿玉貌倾城绝色,气质清冷如高岭之花,她举止大气端庄,从容行礼,声线好听沉稳:“臣女苏南枝,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古稀之年的老丞相左清微怔,难掩震惊,这般巾帼风姿的绝色佳人,让他想起另一女子…… 连萧睦亦是眼中闪过错愕,看苏南枝那张脸良久,才回过神:“免礼。” 萧沉韫紧皱眉宇,下意识将苏南枝挡在身后。 这位陛下的眼神,就像通过她在怀念某个人…… 苏南枝不动声色谢恩起身。 萧睦冷冷道:“三十年前,京城也有一个极为精通地理的奇女子,你与她很像。” 白发苍苍的左清,官袍中的手微微发颤:“连陛下也觉得她像智贤皇后吗?她走来时,老臣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智贤皇后。” 尘封许久的智贤皇后名号响起,群臣稍有异动。 苏南枝心跳如鼓,她听过这个女子。 萧睦二十岁当上太子那年,娶左清丞相嫡女为太子妃,这位太子妃博学多识,曾随太子治理旱涝天灾、建学堂兴农桑,是多次提出女子也可入朝为官的第一人,却在边疆战争中为萧睦挡刀而亡,死时才二十六岁,便潦草结束了绚烂而本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 后来萧睦登基,追封她为智贤皇后。 三十年过去,众人渐渐忘记这位奇女子,连后来入朝为官的苏正等大臣也没见过其真容。 萧睦看着与智贤皇后容貌相似的苏南枝,情绪复杂:“苏南枝,你协助摄政王肃清乱党,立下奇功,要什么赏赐?” 苏南枝表现的大气沉稳:“臣女身为大庆子民,协助朝廷铲除贼子义不容辞,不敢要赏赐。” “像,说话也像……” 帝王轻叹,皱纹深长的双眼掠过深沉惦念,饶是三十年过去,再想起她时,心脏仍如被尖刀碾过,只一瞬,他迅速敛去所有情绪,恢复成睥睨天下的威严帝王,神色冷峻: “肃清乱党的功绩,不亚于平定边疆。朕向来奖罚分明,身为女子能有这般胆识才智实属不易,朕便封你为县主,赏良田千亩、金银百箱,择日划封地,赐县主府。” 众臣难掩震惊! 大庆共有五位县主,都是亲王之女继承封号,而宋佳月郡主则是靠父母为国捐躯换来的封赐,六人虽吃俸禄却没封地。只有苏南枝这县主,实打实靠自己功绩封的! 自古至今,皇帝喜爱的公主才有封地,郡主县主想要封地难于登天。苏南枝虽只是县主,可她有封地,实权上比郡主要多八分。 可众臣转念一想,她参与肃清乱党、剿除国之毒瘤!这有封地的县主,实至名归! “臣女叩谢陛下浩荡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南枝唇角微勾,平静冷定行礼。 萧睦睥睨着她,冷视和智贤皇后容貌性情都极相似的苏南枝,心想,若是太子妃在世,必定会赏识她。 “回宫!”萧睦威严冷傲转身。 众人跪地恭送。 待群臣离去,萧沉韫将苏南枝扶起来:“你身上有伤,不宜久跪。” 苏南枝又朝萧沉韫郑重行大礼:“多谢王爷故意抬高我的功劳,又在折子中多次表彰,若非王爷推波助澜,我怎能当上县主。” “你父亲受乱党构陷,你无奈做了教坊司头牌,为此案身受重伤、名誉受损,县主是当之无愧。”萧沉韫再次将她扶起,轻笑,“你少有这般言辞郑重,本王倒有些不习惯了。” “总之是多谢,多谢王爷。” 苏南枝从未想过萧沉韫会这般为她筹谋,感动的难以言表。 萧沉韫顺势坐在城墙之上,看向苏南枝极美的侧脸,“原以为你只是普通女子,却没想,你一步步打破了本王对你的偏见。你大可不必这般感动,不管男女,本王绝不委屈功臣。” 苏南枝心生暖意,终于明白萧沉韫为什么受世人爱戴众臣敬仰了。 大雪飘扬,男人大长腿搭于城墙,衣袂翻卷,清潇俊朗洒脱不羁。 东边大亮,清晨的朝阳倾泻万丈天光,风雪染湿苏南枝的青丝,萧沉韫站起身,替她带上大氅兜帽,顺手摸摸她的头:“南枝县主,抽个空,本王教你武功。” 摸摸头的动作,苏南枝雪腮微红。 萧沉韫忽然蹙紧剑眉不可思议道:“苏南枝,你脸为何这般红?可是病了?染了风寒?” “我、我、我……” 第五十章 爱意灼烈且怂 “我、我、我……” 萧沉韫面色凝重地摸她额头:“倒也没发高热。” 可苏南枝脸颊更红了,如吃醉酒那般。 “本王带你去御医,你脸红的那般厉害,定是病了。”萧沉韫严肃地抓起她袖子往前走,却被苏南枝推开了。 她咬唇跺脚,急忙道:“我、我我先去看云深羡,明日找你学武,先先、先走一步。” “病了要记得看医师。”萧沉韫蹙眉交代。 “噗!”余晔忍笑忍得差点憋死,谨慎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县主害羞了?” 萧沉韫凝视落荒而逃的倩影:“她为何害羞?” “方才,呃,方才您又是摸头又是抓袖子,呃您又长的这般招女人喜欢,或许女子都会害羞。” 萧沉韫心跳如鼓,敛眸沉声道:“咳,回王府。” …… 苏南枝也不知刚才为何匆匆逃走。 她急急喘口气压住慌乱情绪,与春盛走去京兆尹。 沿途,不少人在议论早晨之事。 三五挑担小贩新奇道:“诶听说了吧,苏家大姑娘封为县主了!” 有一珠围翠绕的妇人笑言:“她还有封地呢,听说上门提亲的人快踏破苏家门槛了!” 扫街婆子喜滋滋道:“真给咱们女人长脸!!原来她在教坊司当头牌是协助摄政王查案啊,多能干!” 男摊贩激动鼓掌感慨:“这般巾帼风姿的绝色佳人太难见了!” “对啊对啊!”几个过路人附和。 春盛满面得意,走路雄赳赳气昂昂,对苏南枝的佩服油然而生,她何其有幸,能够跟着这样绚烂出色的主子! 听到不绝于耳的赞扬,苏南枝却十分淡定。 二人行至京兆府,拿出令牌进大牢。 狱卒将她带进最为森严的特等牢房:“云深羡赶紧滚出来,贵人来看你了。” 身受重伤的云深羡尚在昏睡,刚要睁眼时,狱卒便闯进去,狠狠踹他两脚:“起来别装死!要死也是断头台上死——” “住手!” 苏南枝高声厉喝,箭步上前甩了狱卒两巴掌。 “啪!”耳光响亮。 狱卒吓得连忙跪地:“不知属下做错了什么,请贵人息怒。” “若有下次我定不轻饶,将你虐待犯人的事禀告王爷。” 苏南枝眸中冷光毕露,温柔扶起被踹翻在地的云深羡,拿出丝绢为他擦去嘴角血丝:“云深羡,伤怎么样了?” “枝枝,你、你不该来这腌臜之地……” 云深羡薄唇干涸起皮,俊脸灰白,身子本就清瘦如今更是瘦骨嶙峋,脊背虚弱地抵靠在墙角,在看到苏南枝那刻,沉闷如死潭的双眼升起光亮。 那是将死之人,眼中最后的光。 苏南枝接过春盛递来的温水,一勺勺喂云深羡:“喝些水润润喉,上次那神医不是为你治病了吗?怎么半点不见好?” “咳,咳咳。”云深羡刚要说话,便是阵疼入肺腑的咳嗽,他扯出抹温润浅笑,轻轻讲,“我并未喝药。” “你为何不喝药!”苏南枝鼻尖酸的厉害,“我不信你会自愿加入乱党,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苦衷。” 云深羡嗫嚅唇角,拧紧眉宇后轻声叹息,避而不答转移话题,音线轻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卑微到尘埃里,忐忑请求:“枝枝……你能不能再……再喊我一声羡哥哥啊?若是不能,那就算啦……” 苏南枝忆起前世云深羡冲入火海为救她而被烧的面目全非,又想起此生坠落悬崖也绝不放开她的手,引开虎群被啃食撕咬,桩桩件件,那样不是为她九死一生? “羡哥哥。”苏南枝眼眶微红。 云深羡唇角溢出一丝黑血,虚弱地笑着,温柔极了,看她的目光犹如春风暖阳,双眸皆是快漫出来的宠溺,轻声道: “我这一生命不好……自幼无父母无家族倚靠,儿时乞讨为生被欺辱践踏,所幸被苏家收养于百善堂,读书习武、科举当状元做官。我本身很愚笨,并非像世人说的神童过目不忘,别人看一遍我要读十遍,没有大儒授课,捡别人丢弃的一摞摞书苦读,买不起油灯只能凿壁借光。” “你可知,我为何读书,为何要拼死考状元?” 苏南枝静静听他讲述,心酸摇头。 “是,因为你。” 云深羡指尖微蜷发颤,深深吸气缓解紧张,可他还是有些怂,笑意漾开:“其实我,一直喜欢枝枝,很喜欢很喜欢。可围绕在枝枝身边的,都是出生极好的世家公子,我这种草芥蝼蚁,若不努力考取功名,又怎配站到你眼前?” 苏南枝心中激起千层浪:“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 “可我从未把你当做妹妹。” 云深羡目光万般缱绻温柔,深深看她,许是要死了,胆子也比平时大了不少,强忍剧痛扶墙呕出一口血,狼狈擦去唇角血渍,“枝枝你……你不知道我多想娶你。我无父无母,这些年省吃俭用,给你攒了万两白银做彩礼,却总觉得不够。我不想委屈你半分,想让全天下女子都羡慕你,我日日攒彩礼,又害怕哪日别人先拿着彩礼去你家下聘……” 所以,这些年云深羡永远朴素简单,原以为他是节俭,却不想他在为她攒彩礼啊……苏南枝险些落下泪。 云深羡颤巍巍地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一张凭据,牵强轻笑,舌尖泛苦:“现在我把彩礼,送给枝枝当嫁妆,我知你对我无意,遗憾的是我死的太早,日后不能当你娘家人给你撑腰,也不知道怎样的男子,才有幸被枝枝喜欢,总之,不会是我了。” 苏南枝哽咽道:“你、你究竟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好不好?” 第五十一章 还他一个公平 避而不答的云深羡指尖颤栗,将钥匙和凭据放入她手中:“这是我在钱庄存了万两白银的凭据,已吩咐亲信将钱划到你名下,这是我在京城府邸的钥匙,府邸旁边我买了一处庄园,咳,咳咳…” 说到最后,云深羡面色微变,喉咙处源源不断涌上腥甜,舌尖全是血,他怕死状会吓到枝枝,奄奄一息地局促道:“枝枝,你、你先走,我…我有点困了…” 苏南枝心揪着疼,还未说话时—— 云深羡大口大口呕出黑血,紧皱眉宇倒下去,难受痛苦到浑身颤抖,眼睛一点点闭上,他疲惫至极地睁着扎,还想多看枝枝一眼,他听到苏南枝急声大喊:“医师!来人啊!!” 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染血薄唇动了动,再也没力气讲出那句我爱你。 我爱你。 我曾无数次在心中练习怎么对你讲出这三个字。 好遗憾,你一次都没听到…… 苏南枝蹲下急急为他擦血,他的侧脸轻轻挨着苏南枝手背,再也没了呼吸。 丝绢从手中滑落,苏南枝跌坐在地。 她急的几次都没能捡起丝绢,泪水无声落下,指尖颤抖覆上那双清润如玉的星眸,替他合了眼。 身后萧沉韫带着洛云崖疾步跑来。 洛云崖懵了,冲去查看情况,有些难以置信:“先前救他时,并未发现他中毒,可现在来看,他临死前半年就中了一种极其隐秘难以察觉的毒。需要定时定量吃解药才不会毒发,他是超过时限没吃解药,毒发身亡的,想必一直被人用毒威胁。” 苏南枝泪水无声落下。 她早就猜到云深羡有苦衷,原来是被人以毒要挟! 萧沉韫心一紧,拍了拍右肩:“这里……借给你靠。” 苏南枝吧嗒掉泪,攥住钥匙推开萧沉韫:“我要去云深羡的府邸看看。” “本王陪你……” “不必了!”苏南枝眼眶泪水打转,摔牢门而出,脑中迅速整理思路。 中毒的云深羡帮乱党偷运国库兵器,而萧瑜是真正的乱党主使,他,极有可能是被萧瑜下毒威胁。 苏南枝目光冷冽,抢走余晔拴在京兆尹门口的马,策马朝云府赶去。 身后萧沉韫追来。 苏南枝推开云府大门,却是愣在原地,又红了眼。 她从未来过云深羡府邸。 只见偌大的庭院种满她最爱的各色铃兰,长廊爬满紫色藤萝,花园小径种满四季常开的繁花,她知道他最喜欢竹,可却为她种满了花。 他这一份暗恋可真是苦啊。 他把对她的爱,藏在心底数年都不曾宣之于口,却又默默做了这么多。 苏南枝笑他傻,又笑自己愚笨,两世都没能看出他的心意,他明知道自己对他无意,还为她舍生忘死。 她红着眼翻找云深羡生前留下的东西,找了整整一个下午,却毫无收获。 萧沉韫知她心底不好受,便安静地陪她找,忽然道:“云深羡府邸外还有处庄园。” 苏南枝跑出去几十步,便看到一片偌大的桂花树林,暗香清冽沁人心脾,云深羡记得她爱吃桂花糕,就在府邸外种下无边无际的桂树。 最大的桂树旁,有小块土被翻过,苏南枝蹲下将土刨开,指甲缝全是潮湿的雪泥,萧沉韫握住她的手拿开,他亲自刨土,摸到一个上锁的箱子,用剑撬开,便看到箱内杂七杂八的旧物件。 木簪、小册子、厚厚的一摞书信。 泛黄的书信上标着序号,一共九十封,拆开第一封,上面写着: 今天枝枝及笄,我科举中状元,好开心!可我没钱送她像样的生辰礼,我上骊山折桃木雕了木簪,雕的手都破了,可看着其他人送她的金簪步摇…我还是别送了。好丢人。 第二封: 今天升为正二品侍郎,枝枝喊我云大人啊啊啊!!!她送了我一件白袍庆贺,我决定以后都穿白色!现在我终于有资格喜欢她了吧?我也不比那些追她的公子哥差,至少我官不小。 …… 第九十封信染了血,似乎是毒发急匆匆写的: 佞臣下毒威胁我构陷老师,我宁死不肯,死又何惧!?他构陷老师后会拿证据为苏家平反,以此让苏家死忠于他,我痛恨这卑鄙的招揽!我答应偷运国库兵器与他虚与委蛇,待时机成熟,我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揭穿他! 苏南枝眸中皆是愤怒,攥紧信纸的指关节发白:“羡哥哥心怀天下,却被佞臣胁迫惨死。他死也不愿意讲,是怕连累我。” 信纸中提及佞臣、招揽。 萧沉韫寒眸阴沉的可怕,周身升起无边杀意,音线如冰刃般锋利:“佞臣,指朝中还有漏网之鱼,联合乱党逼迫云深羡构陷苏家,再用设计时留一手的证据救苏正,让世代忠良的苏家死忠于他,心计可谓狠辣。” 萧沉韫猜测全部正确。 没人比苏南枝更清楚,这就是萧瑜的手笔!她故意将嫌疑引到萧瑜身上,冷笑勾唇:“招揽,当今天下谁需要招揽苏家呢?” “陛下年近六十,七王、太子、九王早已按捺不住招兵买马,为储君之位斗的如火如荼,为招揽羽翼,逐渐将官员划为三派。太子有皇后母族,七王则有贵妃依仗,九王却没有任何靠山。” 苏南枝点头:“所以王爷的意思是,九王可能性更大了?” 萧沉韫蹙眉,寒眸如断崖般幽冷,忽然道:“你当初和本王说,你心悦九王不肯牵连他进此案,所以才拒绝他帮忙,怎么如今又故意将嫌疑引到他身上?” “苏南枝,你到底,哪句是实话?” 第五十二章 惊喜绵长 许是被萧沉韫这般寒沉冷凉的目光刺到了,苏南枝目光微黯:“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更信任王爷能给苏家平反。” 有那么一瞬间,萧沉韫看不透苏南枝,脱口问道:“那你,现在还心悦九王?” 月色撩人,晚风习习,树影下女子樱唇微启:“并不。” 并不喜欢,相反恨死了,恨不得现在提刀将萧瑜刮成肉片。 “你们女子总是善变花心的,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又不喜欢。”萧沉韫心中已有推测,将箱子拿走,“所有物件收入京兆府存进档案。云深羡这案子,短时间不可能查清,你可明白?” “我明白。”苏南枝随他一起走出庄园,“威胁云深羡之人权势滔天,牵扯皇室,又是九王七王太子之类的身份,更不能随意查探,但我有耐心查清。” 二人行至云府,苏南枝神色落寞地将府门上了锁,透过门缝,看着月光下的那片庭院花海轻声叹息。 从此,那个十八岁夺魁、弱冠之年官拜二品前途光明的状元郎死了。 死后背负天下骂名,说他勾结乱党祸民乱国。 但苏南枝一定会还他个公平! 萧沉韫与苏南枝并肩走过深长幽冷的小巷里,走到耍花灯喧闹的街边。 皇城一片祯祥太平,瑞雪覆盖红墙碧瓦,街道处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小孩儿抽陀螺放鞭炮,大人喝酒吃茶玩牌,唱戏的走街串巷变脸谱。 苏南枝深吸口气,扫去心中阴霾。 “苏南枝,过年了。” “是啊,新年了……”苏南枝掏钱买了支金簪,打算送春盛做新春礼。 “你不想嫁人,那你想做什么?”萧沉韫余光看向身侧女子。 苏南枝随意反问:“怎么总提嫁人这事儿,王爷不也没娶王妃吗?您这年纪,别人孩子都生俩了。” “王妃?”萧沉韫看向街边璀璨灯火,人海喧闹,眸光微淡。 “哦,王爷是要等那位画中人。”苏南枝轻笑,“都道王爷凉薄,可我觉得比谁都深情。” 萧沉韫沉默良久开口:“余晔说她死在了水里,本王不信。” 这还真说不好。 前世萧沉韫为找画中女子终生未娶,至老死都没找到,若说没死,摄政王手眼通天怎会寻不到? 苏南枝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她在王爷看不到的地方平安活着。” “嗯。”萧沉韫也坚信,“她还活着的,一定活着。” “天色已晚,我先回家了。” 苏南枝又买了几样礼物,浅笑着与萧沉韫分道扬镳。 萧沉韫看着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才回了王府。 …… 新年伊始。 朝阳高升,一抹霞光透过窗棂洒在苏南枝枕边。 她翻身起床时,春盛便紧锣密鼓地拿来好几箱新衣裳、首饰、胭脂,一边讲道:“这箱首饰是老爷送的,二公子说他眼光好,给您挑了两箱衣裳,大公子昨日就找我打听您喜欢的胭脂,去给您买了一大箱。” 苏南枝雪白如玉的指尖伸到窗边接那抹暖阳,心里暖洋洋的点头。 春盛替她盛装打扮好,格外神秘地笑笑。 苏南枝开门时,眼底难掩惊喜,低呼一声! 只见院中小路上放了各式各样的礼盒,一路蜿蜒至正厅! 她一路捡一路拆,礼盒是大哥二哥和爹爹买来混着摆在地上的,拆开后有地理书册、精美玉镯、宫廷糕点、水墨字画!全是她爱的! 苏南枝喜笑颜开,杏眸发亮,连步子也轻盈了不少。 嗳!好开心! 苏南枝笑意明媚如春光,刚踏进正厅时,苏南辕便跑过来为她斟茶倒水:“呀~这不是咱家丰功伟绩的南枝县主吗?我们苏家祖坟冒青烟了!” 苏正愧疚又欣慰,眼眶湿润:“枝枝怎么从来不说你帮王爷肃清乱党?你以身犯险为我平反、又闯死人谷,爹爹最希望你幸福平安,却连累你涉险至此。” 苏南澈亦是心疼地叹口气。 苏南枝乖巧温婉:“也没有多危险,不过是误打误撞立的功罢了。” 她越轻描淡写,苏家人就越知道她不易。 但凡想到苏家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吃了这么多苦,他们就特别后怕自责。 此时,小厮擦着汗水疾步走来:“老爷,门口又来一批媒婆。” 苏南辕将茶盏哐当按在桌上:“赶走!拿盆凉水泼出去!” 自从枝枝当了县主,这些个趋炎附势的世家,大年初一天麻麻亮就派人说媒! 苏正犹豫道:“枝枝啊,咳,若不然爹爹把那些世家公子的画像给你看看?绝非让你相亲,你就当看个乐子,倘若相到有眼缘的也可见见,全凭你喜好。 ” 苏南枝自知这是父亲的一片苦心,接过那一叠厚厚厚厚的画像,低咳声:“咳,爹爹,我想去总店看看,给去年操劳的工人发点奖赏。” “你执掌中馈,也不要太累了,去吧。”苏正慈爱点头。 苏南枝带着春盛逃出正厅,那叠厚厚厚厚的画像真是太恐怖了,二人刚出府时,便看到一窝蜂的媒婆与世家嬷嬷,她顿觉该从侧门出府! 但已经晚了。 “嗳这就是苏家大小姐吧?”“这般倾城绝色肯定是她!” 众人便要围过来,苏南枝赶紧上马车关门:“快走。” 马车驶了半里路,才将追上来的媒婆们甩开。 苏南枝刚到总店,就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围着账房指指点点。 “这条街都是苏家的!”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来这里闹事!” 春盛扒开人群,给苏南枝腾了条路。 只见地上跪着个骨瘦如柴的七十老汉,肤色如泥土般黝黑,哆哆嗦嗦哭道:“我、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和儿子在苏家酒肆做苦力,大半年没算过工钱了,你们还打伤我讨薪的儿子——” “一派胡言!”孙斌将老汉踹翻,高声怒喝:“还愣着干嘛?!” 苏家护卫立刻冲去暴打白发苍苍的瘦弱老汉,绑猪般将老人五花大绑。 老汉痛哭流涕,毫无尊严地蜷缩在角落求道:“求求你们别、别打我,我只是想讨点薪资给儿子看腿……” 孙斌生气地抽口卷烟,怒吼道:“打死他!!算我的!” “你要,打死谁?” 一声清泠泠的质问,如冰刃扔进油锅。 众人朝那话音极为好听的绝美女子看去…… 第五十三章 削权,徐徐图之 孙斌脸色猛变! 苏家护卫的拳脚僵在半空。 苏南枝亲自将鼻青脸肿的瘦弱老人扶进屋。 丑事不外扬。 春盛立刻关房门,将那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隔绝在屋外,又给茫然惶恐的老人上了上药。 苏南枝端坐主位,喝口凉茶压住火气:“谁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话长!” 孙斌擦擦冷汗,干笑解释,“他父子俩去年在酒肆做工一年,账房不慎漏发工钱,我正打算补,这老东西却不依不饶,诋毁苏家不结工钱,坏苏家名声!表叔是气急了才打他,这事就交给表叔处理,不敢让侄女操心。” 满口表叔侄女,企图让苏南枝顾及亲情之面不要深究。 而她却淡淡微笑:“孙管事说漏发,是漏发了多久的工钱?” “也、也没多久!”孙斌大汗淋漓,“忘、忘了。” “孙管事贵人多忘事,没关系,我来亲自对账。”苏南枝笑意越深,眸光却冷如冰,“拿账本来吧。” 孙斌连忙拍额:“侄女不必看了,表叔想起来了,是漏发一年……” “父子俩在苏家做工一年,你们竟漏发一年工钱?!” 苏南枝骤然挥袖,将茶盏拂落在地! 碎片四溅!惊破所有人的心! 众人连忙跪下! 孙斌吓得怔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搁从前还能回顶几句,可如今苏南枝是县主,他爆汗如雨:“侄女别气着自己,表叔必定狠狠罚漏发工钱的账房小厮!表叔管理不当,日后必定加强治理,绝不再出错。” “漏发工钱殴打老人,传出去才真是有损苏家百年清誉,误会苏家恃强凌弱。即是错那便当罚,表叔也上年纪了,即日起就当个副管事,松松心吧。” 孙斌气得脸色青白交加,怒火中烧!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苏南枝悠闲走到孙斌身侧,压低声音轻笑道:“表叔怎么还生气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出如此纰漏,我不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怎能压住苏家上万长工?” “我与爹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表叔好好干别出错,等下个月侄女再给你升回主管事。” 孙斌眼中一亮:“真的?” 苏南枝笑而不语。 春盛立刻接话:“自是真的啊!我家姑娘向来一言九鼎!” 苏南枝杏眸幽深:“既然主管事空缺,那我便让春盛暂时顶上,表叔若有意见,那便从另两位副管事挑一人暂代?” 与孙斌同为副管事的还有两人,若让他们暂代主管事,再干出点成绩,日后他重做主管事就难了,一个啥也不懂的婢子,总比竞争者上位强。 孙斌故作深思熟虑:“表叔认为春盛很合适。” “那便好。” 苏南枝微笑点头,将五张银票放在老汉手中:“老爷爷,是苏家管理不当,让你受苦了,这是工钱和一点心意。日后若有困难,可来苏府找我。” 老爷爷如沟壑般的皱纹柔和上扬,攥紧银票,扑通跪地十分激动:“苏大小姐您是好人呐!我父子俩去年的工钱不过才一百两,您给五百两,这多的四张银票还给您,老头子不要。” “拿着吧,总归是苏家对不住你们!” 苏南枝笑着将他扶起来,走上马车,又撩开车帘,目光略冷地扫孙斌等人一眼,“老爷爷回去吧。有我在,没人敢欺负您;若敢,不论是谁,我打折他的腿。” 老爷爷感动的抓起衣角擦眼眶,笑容淳朴,朝她使劲挥手再见。 苏南枝放下车帘,笑意消失,眸光冷沉:“小春盛可记得,今日打人的那几个护卫?” “记得。” “你寻个错处,辞退他们。”苏南枝玉指摩挲手镯,淡淡道,“他们是孙斌心腹。你还需悄悄将重要账本带回来。” “嗯好!” 春盛盛赞道:“姑娘妙计啊!前兵后礼,削减孙斌大半权利,贬职为副管事,又将我安插为主管事上!您故意许诺让孙斌重做主管事,是徐徐图之、不打草惊蛇,让他误以为我们还没察觉他贪钱,从而放松警惕吧?!” 苏南枝唇角轻勾,微微点头,刚要阖目养神时—— “吁!吁!!” 一阵急急停马声! 苏南枝身子前倾几分,蓦然睁眼。 拦车之人着急道:“南枝县主,苏家出事了,王爷请您去京兆府。” 是余晔的声音。 苏南枝神色凝重:“多谢余副将告知。掉头去京兆府,要快!” 车夫立刻扬鞭疾驰。 前脚处理完老人的事,后脚苏家就出事?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棂,若有所思。 随着马蹄重重踏地,春盛扶她下车:“姑娘,到了。” 二人刚到京兆府,便见几百个麻衣短打的长工高举锄头镰刀,以一个杵着拐杖的男人为首,群情愤怒,高声怒喊: “我们要钱!要苏家结算工钱! “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稚子!苏家不结钱,我们便冲进苏家抢!” 有甚者高声痛哭:“要钱才能活下去啊!一年没发工钱了!” 果然是为这事。 路上苏南枝便料到了。 不知是谁认出了她,当即吼道:“看!她就是封为县主的苏家大小姐!” “她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我们却忍饥挨饿!”拐杖男人大喊,“冲过去截住她,找她要钱!” 百号长工如汹涌浪潮般奔袭而来—— 苏南枝神情凝重,寒沉高喝:“苏家欠你们的工钱,本县主现在发!若有人胆敢趁乱生事,门口便是京兆府,被抓去留个案底,子孙三代可就不能入仕了!想清后果!” 她一声厉呵,冰封住冲动的人群。 人们面面相觑,紧握镰刀却不敢上前,他们坐牢没事,可入仕事关家族,一时间,倒没人敢群起攻之了。 春盛目光警惕地展开双臂,护在苏南枝前方。 苏南枝纤背笔直,紧皱黛眉,面色沉冷地朝前长工们走去,气场沉稳强大,她樱唇轻启,音线响亮清脆、格外好听: “我父亲散财千两建百善堂、救济老弱病残,逢灾年必布善施粥,修桥建路动辄万两,又怎会拖欠各位起早贪黑的血汗钱?苏家绝不.拖欠任何工钱,定是账房有人捣鬼!” 第五十四章 巧计收服人心 拐杖男人义愤填膺道:“你们账房捣鬼,跟我们没关系!我这腿便是讨工钱被打伤的!发钱!发钱!别扯那么多!” 长工情绪又被他调动起来。 苏南枝打量此人,身高八尺、身材魁梧、脸型方正,虽脾气暴躁,但那一双眼满是清明赤诚,倒是性情中人,腿被打伤……他是那老人的儿子? “现在你们排好队,一一上前写好名字、写下在苏家店铺做的什么活计、写出拖欠数额,待本县主核实后双倍补发工钱。”苏南枝站上台阶,安抚躁动的人群,高声许诺,“核实时间不会超过两天,请大家稍安勿躁!” 拐杖男人有些猜忌,不太信。 苏南枝语气铿锵:“本县主说到做到!” 就在长工半信半疑时,有人一巴掌扇到男人脸上! “啪!”耳光脆响。 “江源你小子!气煞我也!我让你别那么冲动,你就领着大伙来京兆府闹?还记得你这腿是怎么伤的吗?就是你爱出头被打的,枪打出头鸟啊!”原是先前的老人。 江源人高马大,却被老人训的半声不吭。 老人愧疚尴尬地朝苏南枝不停弯腰道歉:“苏大小姐,对不住!是我没管好儿子,给您添麻烦了,我也是听说他带工友来京兆府闹事,才赶来阻止他的。” “爹!!你为啥给她道歉啊?就是她家拖欠大伙儿——” “你住嘴!”老爷爷急声打断,“我念着你腿伤要钱治病,去苏家总店讨钱时被打了一顿,是苏大小姐制止他们,亲自扶我起来给我上药,还多结算了几倍工钱,又给你出了医药费!” 江源震惊,逐渐有些羞愧。 苏南枝却在无声打量他。 老爷爷嘴角激动发抖,动容地高声道:“诸位听我江老头子说两句!这苏大小姐是好人呐!苏家应是被底下捣鬼的人蒙蔽了!苏大小姐愿付拖欠的双倍工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主家?你们看,这五张银票就是苏大小姐给我的!” 长工们偃旗息鼓,镰刀锄头掉落在地。 有人附和:“江老人品还是能信的。” 江老投桃报李。 苏南枝欣慰地高声道:“父兄和我确实不知大家被拖欠工资!诸位在苏家分店辛苦劳作,苏家又怎忍心辜负你们的付出?今日苏家双倍赔付,还请各位继续信任苏家,安心踏实继续做工,苏家绝不亏待大家。” 长工微怔,大家心里暖暖的。 他们拿钱务工,勤恳卖命挣三两碎银,却从未被正眼瞧过,可如今县主,不仅肯定他们的劳作付出,还说绝不亏待大家,还要付双倍工钱。 有人心酸地默默擦眼眶。 苏南枝叹息,朝人群微施一礼:“苏家失察,不慎让底下的恶人拖了各位工钱,我深表歉意。今日宴请大家在醉香楼食用午膳,一切吃喝算在苏家头上。” 倒是江源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先前是我误会了大小姐,对不住……对不起……” “大小姐赔付双倍工钱不是小数目,咱们怎么还能让您破费请客啊!” “是啊!登记完就各回各家吧!别让大小姐花钱了!” 长工们笑容灿烂,七嘴八舌喊道。 苏南枝心生暖意。 春盛亦是感动。 善良在澄澈的心上温暖生花。 将这幕尽收眼底的萧沉韫,也不觉微勾唇角,刚从京兆府走出来时,又听苏南枝清扬悦耳的音线响起。 “江源?” 江源憨厚点头,老实不少:“不知县主有何吩咐?” “你愿意带领长工讨要工钱,证明你不畏权贵,有几分领头风范;被亲爹当众打脸也不怒,还挺孝顺,知错后又对我诚恳道歉,说明你敢作敢当,你可愿跟着我做事?” 江源被惊喜砸昏头,急忙作揖:“若能跟着您这样明事理的老板,我心甘情愿!” “很好。”苏南枝抿唇轻笑,“待会儿让春盛给你重签一份契约。” “我我我定会好好跟着您做事!”江源激动地跪下磕头,能被县主看中,前途必定光明,比那旮旯村里种地强多了! 苏南枝虚扶起他:“今日就到这里,大家登记完就散了吧。” 待她说完后,熙然人群逐渐散开。 江源也扶着江老感激地走了。 苏南枝舒了口气,朝前走时不慎被台阶绊住,身子朝前跌去,眼看要摔惨—— 有抹人影闪现而来,脸颊拂过顺滑如水的缂丝面料,跌入麒麟官袍怀中,鼻尖萦绕着淡而好闻的清冽雪松香。 雪颊浮现樱粉,苏南枝美眸盈着柔水,怔怔瞧他。 一袭麒麟金线霁青官袍的萧沉韫,束着玉冠,剑眉星眸威严无边,亦是愣住,与她四目相接,心跳如鼓地移开视线。 站稳后,苏南枝连忙推开他。 “你——” “你……” 二人又异口同声。 萧沉韫垂眸:“咳你先说。” 苏南枝脸烫得吓人,看向他指腹未干的墨渍道:“王爷手上怎么染了墨?” 萧沉韫将手藏在腰后。 余晔便接话:“先前王爷在京兆府处理紧急案件,听闻长工围截南枝县主,王爷未放毛笔便疾步赶来,墨不慎沾了手。” 苏南枝将丝绢递给他:“王爷,擦擦手。” “谢了。” 萧沉韫指尖微颤,接过馥郁女子香气的丝绢。 他举止矜贵地将墨擦干净。 苏南枝却留意到,他那双手好看极了,修长匀称,如冷白玉笛般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泛着健康的光泽…… 萧沉韫顺着她视线,看到自己手上,略微疑惑地看她:“本王手上可有东西?” 咳,倒没什么。 只是觉得那手格外好看。 苏南枝当然不会讲出心中所想,笑意温雅:“我还需去处理此事,臣女先行告退。” 看着女子窈窕纤瘦的背影,萧沉韫将染上脏墨的丝绢收入袖中。 他回了王府,走进书房。 书桌上摆着小山堆般的折子,旁边放着质地莹润的白玉瓶,盛满清水,养着一支枝叶干枯的铃兰花。 他沉心静气地阅了几本折子,又不由自主地拿出那方丝绢,放在掌中仔细摩挲。 雪色丝绢上,绣着铃兰花与苏南枝小字,蚕丝面料。 犹豫了下,将丝绢折好压在玉瓶底下。 …… 苏南枝本欲回账房核实工钱名单,但刚走到总店门口,便瞧到一吊儿郎当的绯衣男子,微乱的衣领半敞,喉结处一抹唇印若隐若现,浑身酒气,眼睛朝街边女子乱瞅,时不时朝她们吹口哨。 春盛警觉地拉着苏南枝绕开。 那男子步伐不稳地闯进苏家总账房,嘟囔道:“把孙斌找出来!老子没钱儿花了!” 可苏家护卫并未拦他,还点头哈腰地给这地痞倒茶:“小公子来啦?您坐,我这就去叫孙管事。” 孙斌忙不迭跑来,戒备谨慎地看向四周,苏南枝拉着春盛藏进拐角处的巷子。 小公子? 苏南枝怎么不记得自家还有个小公子? 呵,她倒要看看孙斌搞什么鬼! 第五十五章 头顶青青草原绿帽 “哎哟!宝贝儿子怎么上这儿来了?” 孙斌紧皱眉头颇为无奈,拽着男子朝外头走:“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不准上苏家账房!” “我的好爹爹,儿子没钱儿花了。”男子伸手在孙斌身上翻翻找找,只找到十两白银,逐渐不耐烦,“搞快点拿钱!尹家娘子还等着堕胎呢,她丈夫可是大理寺少丞,若被发现,我要被打死的!” “我——”孙斌险些气得眼冒金星,身形摇晃。 他这辈子就这一根独苗,儿子英俊潇洒,期初他觉得很自豪,不愧是他儿子,女人都一大把;后来总有怀孕的姑娘来找他算账,不是歌姬就是有夫之妇,孙斌只能赔钱了事,才免去儿子一次次牢狱之灾。 年轻嘛,玩的花可以理解。 可这次!他居然搞大了正六品大理寺少丞妻子的肚子!! 孙斌扶着墙深呼吸好久才缓过来,脱口第一句便骂:“我他娘的真想打死你!这些年你乱搞大的肚子,我次次给你擦屁股,可这次,她丈夫是官啊!” “诶诶可不能打死我,你想绝后啊?”孙辰摊手耸耸肩,无赖道,“所以叫你拿钱,起码五百两白银,我找人给她打胎啊,赶紧的吧,别墨迹!” 孙斌看四下无人,便弯腰从鞋垫下拿出张金纸,脸色青白交加道:“拿这票号去镇宝钱庄去取!” “老爹我爱死你了,我日后必定给你生七八个大胖孙子,让你享受天伦之乐!”孙辰连亲票号好几口,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走了。 孙斌这才擦了擦汗,愁眉苦脸地回了账房。 苏南枝目光幽深,嗤笑:“我记得父亲多年前提过,孙斌养了个风情万种的妓子,但那妓子品行不端还企图爬爹爹床,祖母震怒,绝不准她进门,哪怕是当妾也不行。” “这私生子没有认祖归宗,想来是那妓子所生。” 苏南枝讽刺笑笑,“你去核实名单补发工钱,顺带将账本带回来,我去找大哥办点事。” 春盛点头。 苏南枝坐上马车,气定神闲地吃着青提,心中已有成算。 五百两的存银,孙斌说拿就拿,看来没少贪苏家的账目。 这次,她要将苏家的耗子屎们连根拔除。 马车驶入官道,两侧碧海绿林,山清水秀。 约莫两刻钟,便到了大理寺。 苏南枝命小厮提着水果糕点,报了名讳。 不会儿,从繁忙公事中抽身的苏南澈,身穿天青色竹纹官袍,在绿藤摇曳的廊下,疾步走来温声问道:“枝枝难得来大理寺寻哥哥,可是有事?” 正当二人要朝前走时—— 身后,又响起一阵马车急停声。 人未到声先至:“宝贝枝枝!苏大人!” 一袭粉白可爱长裙的萧子珊掀开帘,被婢子素素扶下车,便跑了过来:“方才我路过镇宝钱庄,看见枝枝马车驶向大理寺,便跟了过来,几日没见枝枝,好生想你哦~你也不知道进宫看看我!” 众人朝她行礼。 萧子珊挽住苏南枝胳膊,看见苏南澈那刻,凤眸升起小星星,甜甜道:“苏大人好久不见呀。” 昨日才见过…… 倒不算好久不见。 公主府在京城南,大理寺在京城最北,这一年来,萧子珊经常路过,而苏南澈竟总能和她偶遇。 苏南枝问道:“哥哥手底下是不是有一位大理寺少丞啊?” “是有一位,你找他做甚?” “说来话长。” 苏南枝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抱着卷宗走来,礼貌询问:“大人,属下将卷宗全部分好类了。” 说曹操,曹操到。 苏南澈朝她看一眼,苏南枝便知此人是大少丞,默不作声打量他。 “大人,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俺与媳妇才成婚半年,就忙于公事十几天没回家了,前日她写信与俺闹别扭,俺想请假给她买几身漂亮衣裳、买点胭脂首饰哄哄,她跟着俺挺不容易的。” “大理寺办案官员,事务特殊,常年与家人聚少离多,本官准了。” 少丞又摸摸头,不好意思道:“俺老大不小了,家中老娘催俺要个孩子,您看能否给属下多批几天假?” “本官给你批半个月的假。”苏南澈笑意雅正,“回头怀上孩子,本官去喝满月酒。” “那真是太好了,俺终于可以见媳妇了!” 大理寺少丞喜笑颜开地大喊,屁颠屁颠去正衣冠,对着厅堂的铜镜照来照去,还臭美地刮了胡子。 苏南澈笑着打断他:“赶紧回去见媳妇吧,挺俊的别照了!” 少丞高兴地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苏南枝却情绪复杂的叹口气。 苏南澈缓声道:“他叫元朗,三年前入大理寺做少丞,为人不错,枝枝专门提起他,是有何用意?” 萧子珊亦是不解。 苏南枝硬着头皮道:“他媳妇已经怀上孩子了。” “那不挺好的。”苏南澈道,“元朗估计会高兴坏了。” “但这孩子,不是他的。” “你如何得知!”苏南澈难掩诧异,连忙压低声音,“进屋说。” 萧子珊八卦地竖起耳朵。 三人关上门。 苏南枝将孙斌私生子的事儿讲了一遍。 苏南澈面色蓦然变得万分凝重,严肃道:“元朗憨厚老实但嫉恶如仇,若他得知此事,必定要出人命!我去喝喜酒时见过他娇妻,长得面若芙蓉,咳,扬州瘦马出身,性格温顺,被元朗捧在手心疼着护着。” 那完了。 三人面面相觑! “我去看看。”苏南澈推门而出,翻身上马。 “公主先回去,我改日进宫陪你。”苏南枝也连忙上马车。 不敢打搅他们办正事,萧子珊只得按捺住凑热闹的心,叮嘱道:“枝枝和苏大人千万小心啊,办案有危险千万别往前凑!枝枝去了之后,下回讲给我听,我好想知道这三角恋的结局啊!” …… 京郊一处四合院。 有一美貌妇人小心翼翼溜出后门,左顾右盼后小心弯腰钻入草丛中,许是怀了孩子,身子重,没走几步,便累的香汗淋漓。 她怜爱地抚摸小腹,顺着人迹罕至的小路走进一间破败的茅屋时,一道人影便闪来抱住她的后腰,挑起她下颚,戏弄她:“怎地怀了孩子还这般楚楚动人,叫我怎么忍得住?” 第五十六章 喜提五十年牢饭 “哥哥别闹了。”美妇嬉笑着推开他,垂下眼眸道,“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孙辰瞬间变脸,将一张百两银票扔过去,极为不悦道,“你别开玩笑了,你想我死啊?去打了。” “可、可这是你的孩子啊!”美妇慌了,“你说过你爱我……”。 “我不仅爱你,我还爱教坊司牡丹、爱宫女玉芳、爱隔壁新娶的小娇娘。乖,听我的,把胎打了,补偿你二百两白银,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美妇震惊地瞪大水眸,掩唇哭出声:“医师说我打了这胎,日后就不能怀孩子了!” 孙辰眸眼阴沉情绪不明,指尖摸过女子温软脖颈后,将她狠狠推开,全然不顾惜她是孕妇,凶横道:“你怀不了孩子和老子啥关系?是老子求你怀的?蠢妇!扬州瘦马出身,还想嫁给老子?你也只配让老子发泄两下。” 美妇跌坐在地,嚎啕大哭道:“你当初趁我夫君未归,撩拨我尾随我强迫我,我要报官,是你跪在地上说爱我,求我放你一马,我才冒着天下大不违与你在一起!你怎能辜负我……” “你那傻大个夫君也是蠢,八抬大轿娶个温软美妻,让老子爽了几个月!”孙辰嚣张至极,万分得意,“说来我还得谢谢这大兄弟——” “砰!”简易木门被猛然踹飞! 官服未脱的元朗怒发冲冠,身壮如猛虎,铁拳捏的咯吱作响,眼眶猩红睚眦欲裂,闯了进去! “夫、夫君?”美妇险些吓晕! 孙辰噔地白了脸,傻了! 元朗如拎小鸡般掐住孙辰脖子。 孙辰脚尖离地,万分恐惧道:“哥、大哥,好哥哥,有话好好说,是!是她勾引我的!” “砰!!” 元朗额前青筋暴起,将人狠狠砸在地上:“奸夫淫妇!老子要杀了你们!” 地被砸凹半分,孙辰肋骨断了半根,嘴角吐血,连忙跪地磕头求道:“我爹有钱,你要多少我赔多少!别打我,我认错!” 先前孙辰兴高采烈回家,便见娇妻钻入草丛,还以为她在与他玩捉迷藏,可后来跟到这里,听了那番话! 元朗力大如牛,扣住孙辰手腕狠狠一捏,只听清脆咔嚓声,双手全断! 孙辰想跑,刚跑两步,元朗便闪现过去猛踹他胸口两脚! 人被踹飞砸到墙上,重重落地! 屋中到处是血迹。 一股尿骚.味从孙辰的下身溢出…… 美妇慌的瑟瑟发抖,脑中空白,瘫软在地。 元朗高壮虎躯的阴影将她罩住,咆哮道:“你是扬州瘦马,俺极力帮你在母亲面前说好话!说你温顺安分!你便是这般安分的吗!我要杀了你和腹中孽种!让你们三个下地狱!” 他拔出腰刀,残忍挑破孙辰脚筋手筋。 惨绝人寰的尖叫求饶在人烟罕至的荒野响起! 从前二人偷情的绝佳胜地,也是杀人藏尸的宝地。 就在刀要割破孙辰喉管时,一柄长剑飞来,打偏腰刀! “住手!!” 苏南澈面色铁青,“这二人偷情违背律法,自会受到惩治!你祖上三代为农,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个少丞,杀了他们泄愤,你的前程可全毁了!” 元朗愤恨地吼道:“可是他们如此辱我——” “我知道你的感受,理解你的心情,若我是你,我也想杀了他们!”清泠有力的女声响起,苏南枝下车,字字珠玑道,“你是少丞大人,是维护大庆律法秩序的功臣,难道也要杀人泄私愤吗?相信国法,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 一番话砸下来,元朗虽恨意滔天却冷静了些。 “大哥,带少丞大人上马车休息。”苏南枝看了眼大哥。 苏南澈会意,将情绪极不稳定的元朗带上马车,再不走,搞不好他还杀人。 待人离去。 苏南枝拢了拢方才跑乱的衣袖,目光如剑刃般锐利,看向半死不活的孙辰:“孙公子,我已派人去请你父亲了,恭喜你迎来后半辈子的牢饭。” 好听声线如黄莺出谷,听在孙辰耳中更是娇音萦萦,饶是浑身淌血,也忍不住心一动,故意仰起英俊清朗的脸,桃花眼含情脉脉,看向绝美女子,虚弱地柔声道:“姑、姑娘误会……此事真是她勾引我,我看你与大理寺卿很熟,能否帮我美言几句?你这样漂亮心善,肯定乐于助人……” 苏南枝笑了,轻抬绣花鞋踩在男人脸上,逐渐用力,凉薄道:“确实长得英俊,利用这张皮囊祸害了不少姑娘吧?皮囊有何用?心才最重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都想替少丞大人,一刀刀将你刮成肉片喂狼。” 孙辰脸被踩扁,分明女子音线好听,却让他万分惊悚,不敢再动歪心思。 下刻,一道人影慌乱跑来,带着哭腔心疼道:“我的宝贝儿子啊!” 被大理寺官员找来的孙斌,哭嚎着扑过去,小心翼翼扶起这根独苗:“我带你去医治,天大的麻烦爹给你兜着!” “你怕是兜不住。” 苏南枝温声淡笑,眸光冷冽。 即使怒火中烧,孙斌还是克制了下,阴恻恻道:“侄女是何意?今日是南澈侄儿带人伤的他?” “你儿子与大理寺少丞妻子偷情,是要处以阉刑、吃五十年牢饭的。” “阉、阉刑!” 孙斌吓得脸白如纸,六神无主,“我就这一个儿子啊,他阉了我就绝后了,南枝,我求求你,主管此案的是南澈,你帮我说说好话,救我儿一命。” 苏南枝意味深长:“我救他?他罪孽深重,我为何救他呢。” 孙斌听出弦外之音,连忙道:“只要你救他,表叔愿意答应你一切条件。” “哦,这样啊……”苏南枝笑意凉如寒刀,“那劳烦表叔归还,这些年在苏家账房所贪银两吧。” 淡淡音线,却让孙斌如泰山压顶般喘不过气。 他彻底慌了! 第五十七章 预判了他的预判 “我不明白侄女的意思……”孙斌咬牙装傻。 苏南枝笑意陡然变冷,微眯杏眸:“本县主理应建议下大哥,如此罪犯,当明日就处以阉刑——” “我、我还!给表叔一点时间,表叔必定给你还回来,一分不少!”孙斌五内俱焚,如履薄冰。 “口说无凭呢。” 苏南枝冷冷看了眼遍体鳞伤的孙辰,摔袖离去,“把人搬上车,劳烦表叔写一份欠条,贪钱数额那里留个空,回头我让春盛查清,再填上去。” 孙斌如遭雷劈! 他满腹怨恨,气的七窍生烟,原来她安插春盛是这个目的!! 还要把数额空着,避免他弄虚作假。 从前他怎么没看出来这苏南枝,心思如此缜密可怕! 大理寺捕快将浑身血迹的孙辰拖狗一样,拽上马车。 孙斌心疼地丧着脸:“轻些,别拽,扶着走不行呀!” 苏南枝在马车上找出备用纸笔,递给他。 孙斌爆汗如雨,手发着抖连拿了好几次笔,才哆哆嗦嗦写完,老奸巨猾如狐狸般的他,在苏南枝面前,却半点心机都不敢耍了。 没有印泥,苏南枝便拿出红色唇纸给他签字按押。 回了大理寺,孙辰被狱卒关入大牢。 孙斌焦头烂额地回去筹钱,当初如仓鼠存粮般一点点贪账房银两,现在全部吐出,他如何甘心呐?! 但凡想到银子要像流水那样涌回苏家,他就生不如死! 怨入骨髓,孙斌眼睛猩红的快要喷出火,乌青嘴唇斜勾,心生一计。 …… 春盛为了尽早完成差事,三日不眠不休,带着江源和另十个信任的长工,清算了苏家二万三千零八百家店铺近十年的账目,一一推算核对,得出惊人数目。 她拿着一摞厚账单,刚踏出总店,便觉得天光刺眼,脚下虚晃险些猝倒,疲惫地捂紧狂乱高跳的心脏。 就在此时! 有蒙面黑衣人从背后飞来,拔刀砍向她!抢走账本! 鲜血长溅! 伤口骇人,从左肩连贯右腰。 她倒在血泊中,拼命去抢被夺的账本,那是姑娘要的,不能丢…… 黑衣人又补了一刀。 “杀人了,杀人了!”四周高声尖叫。 正逢巡逻街道的苏南辕,翻身下马即刻赶来,黑衣人迅速逃之夭夭。 春盛背部剧痛,疼的她低声抽气。 苏南澈冲来将她抱入怀中:“你别慌,本将军救你去医治!” 大片血浸湿他的玄金铠甲。 强忍剧痛的春盛俏脸惨白,自责道:“我丢…丢了姑娘要的账目,是我不中用……” 伤成这样还记挂账目,倒是忠诚。 苏南辕心直口快地安慰:“什么中不中用的,你最中用了,放心吧,你如此尽责,枝枝不会怪你的,傻不傻,要死了还想着账本!” 苏南辕带春盛回府时,苏南枝正温习先前萧沉韫教她的武功。 她手中的武书哐当掉地,一路跑了过去。 医师已在里头救人了。 苏南辕这才喝口茶,将来龙去脉讲了遍,盛赞道:“你最开始带春盛回府,她连路都找不到,我心想这小丫头真笨,可现在觉得你眼光不错,她很忠心。” “小春盛可千万不能有事……”“苏南枝忧心忡忡地踱步。 苏南澈揉着太阳穴:“账本是最有力的证据,好不容易算出的账本丢了,若孙斌趁着这空档卷款跑路,我们没法按贪墨罪抓捕他。” 苏南枝道:“没什么,比春盛的命更重要。” 门廊下传来急急跑步声。 江源拿着摞厚账本,气喘吁吁跑来:“没丢!我当时想着这账本如此重要,就多誊抄了一份备用!” 兄妹三人连忙走去。 苏南辕拍了拍江源肩膀,由衷赞道:“枝枝这眼光也太好了吧!找的长工也这般聪明,下次你教教我怎么挑人。” 身为大理寺卿的苏南澈,翻看账目后勾唇道:“贪了多少,在哪笔账上贪的,都圈出来了,做的不错,我现在回大理寺带人抓孙斌入狱。” 苏南辕补了一句:“大哥记得把伤春盛之人,也缉拿归案。” …… 孙斌抓心挠肝三日没睡,做好了所有部署。 他袖中揣着一包药粉,翻墙潜入苏家,用覆满蒙汗药的帕子捂晕了看井人。 看着清澈透亮的井水,他眼眸阴狠如毒蛇,笑意森冷,咬紧后槽牙道:“都是你们逼我的,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不过你们苏家还得感谢我,毕竟是我一包砒/霜,送你们全家整整齐齐到地下,大团圆、不孤单。” 这一幕,恰好被饭后消食,路过此地的苏晓筱看见。 她藏在拐角处,吓得目瞪口呆,可很快就想明白了。 苏府洗菜做饭都得用这口井水,今日苏正、苏南辕、苏南澈、苏南枝都在,若都吃了这井水做的饭菜,全部会被毒死。 她可是苏正唯一的侄女,等苏家人死绝了,她就能继承苏正偌大的家业。 这毒嘛,也不是她下的,就算官府抓人,也只能抓走孙斌。 和她苏晓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对这顿晚饭真是充满无限期待啊! 而下完砒|霜的孙斌,已花了上千两白银买通了狱卒,傍晚时,狱卒会送宝贝儿子出狱,在城外歪脖子树与他汇合。 他现在要做的是,拿几十张票号去钱庄,将这些年贪的所有钱取出来,卷款跑路! 他也不是没想过出京城再取钱,可出了京城,有的钱庄不一定能取出这么大额的银两,还有的钱庄在京城外没有分店。 孙斌惴惴不安地去镇宝钱庄取钱。 掌柜看他一眼,摸着票号辨真假,十分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大老板,你要取的十万两银票,今日取不了,改日再来吧。” “为何!?”孙斌急了,“我今日必须取钱,我家中出了急事——” “别说是你,今日就连万世子来了都没取到钱。摄政王上午来这儿丢了点东西,命锦衣卫查封了镇宝钱庄。”掌柜颇为无奈,好声好气道,“大老板明日再来,我就不送了!” 孙斌气的后脑勺嗡嗡作响,又去了另一大钱庄,但那钱庄居然关门在修缮屋顶,他接连跑好几个钱庄,跑的腿都快断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好不容才在小钱庄取了五百两银票,赶忙去城外歪脖子树等儿子,又怕赶路饿着儿子,还去买了点吃食。 夜幕四合,虫鸣鸟叫。 孙斌站在树下阴沉冷笑。 他做的隐秘,没人发觉他下毒了。 苏家吃了井水应该死绝了吧?!报应啊! 他等啊等,等过了时间,孙辰还没来汇合,隐约察觉坏事了,刚要跑—— 四面八方的铁骑围了上来。 “表叔真是久等了。” 一辆软缎包就的华丽马车在夜色中驶停。 苏南枝提灯而来,走在阡陌小路上笑意浅淡:“方才你要去哪家钱庄,我便委托王爷关了哪家钱庄,取出了你贪的所有存银。五六十万银票取得久了些,让你多等了会儿。” “对了,你收买的那狱卒,是大哥让他假意装作被收买的,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今夜要带儿子卷款跑路呢?” “还有,你花钱雇去砍春盛的杀手,大哥也抓到了。” “至于,那井中砒.霜嘛,我与父兄在祠堂开了窗缝,亲眼看着你下的。我早就料到你心有不甘、必有诡计,加强了苏家守卫,你以为你翻墙就能溜进来?那是我故意让护卫放水,看你翻墙进府想干什么的。” 第五十八章 挚爱与旧情人之子 孙斌猛然变脸,大惊失色:“绝无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我只不过是,预判了你的想法。” 苏南枝眸光如雪,粉唇轻启。 孙斌后知后觉,目光骤然变阴森,勃然大怒:“你早就知道我贪钱了,所以设了此局?!我竟半点没察觉,你怎么可能如此步步为营,城府如此缜密!” 他难以接受贪钱半生、混的风生水起,竟惨败给一闺阁女子。 “从你乱教我算账开始,便对你设局了。” 苏南枝般般入画的黛眉微弯,那一剪秋水眸莹澈动人,漾着点点笑意,音线也宛若天籁般清雅淡缓,可皓齿扇合间,字字杀人不眨眼,令人心生滔天寒意。 孙斌后背发凉,盯着四周严丝合缝的衙役们,逃无可逃,眼睛逐渐如幽狼般毒辣沉戾,猩红的可怕! 忽然面露凶相抓起袖中匕首,朝苏南枝疯了般扑过去,崩溃咆哮:“我死也要拉上你!” 苏南枝杏眸霎时沉冷,便被人拽到身后。 “面对这种疯子,你还挺淡定,也不怕伤着。”萧沉韫抬脚踹去,疯狗似的孙斌便被踹飞、砸到树上。 孙斌五脏六腑撞得生疼,痛的浑身发抖,灰头土脸地瘫在地上,狼狈可怜如丧家之犬。 苏南枝蹙眉,摇头道:“孙斌,你贪这么多钱,可享受过吗?” “你是什么意思?” “之前大哥去搜过你家。屋舍陈旧、瓦砾破损、家中清贫,床板被老鼠咬坏也不换、坏衣服缝了又缝,却给你儿子买豪宅庄园、雇二十个婢子伺候他,你贪苏家几十万两,全给儿子善后填窟窿了。” 孙斌下意识将袖上的补丁藏住。 苏南枝冷言讽刺:“可你节俭有什么用呢?惯子如杀子,大把钱砸下去,宠出了恶棍地痞。” “这些年,你吃苦他享福,他闯祸你善后,后悔吗?” 似触及到伤心处,孙斌情绪跌入谷底,痛心低吼: “我最开始不想贪钱的!可我就这一根独苗!我想给他最好的生活!起初他打架喝酒,我觉得男人有个性很正常,直到他吃喝嫖赌,搞大别家媳妇的肚子,我拿不出钱赔偿,只能贪啊!我绝不可能看着独子坐牢!” “真是无可救药。”月光如碎玉般从叶缝中漏下来,给苏南枝清雅冷美的脸染了层微芒,声音淡凉: “勿以恶小而为之,否则积恶余殃。你一开始便纵容他,在无意中助长恶习。这恶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待到你想阻拦时,也会被大雪球压垮至死。你正因不断给败家子善后,才贪钱落到如此地步!” 话语犀利,刺的孙斌心酸落泪,开始反思这一生。 年近五十的男人深感挫败,抬袖抹了把老泪纵横的脸,如丧考批、颓唐至极,从肺腑发出一声沉重叹息,再也撑不住了,如将老死的狗那般,沧桑苦笑: “儿子是我和此生挚爱清姬的独子,我当爹又当娘,将他含辛茹苦拉扯大。清姬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只想对儿子更好一点。” “清姬?”苏南枝百感交集,叹气反问,“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孙斌死气沉沉的眼睛迸出光亮:“清姬当年生下孩子便消失无踪,我以为是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将她弄走了。” “从我知道孙辰是你的私生子,便让大哥找统计人口的户部打听生母。在骊山村落里,寻到一对男耕女织的恩爱夫妻,那妇人便是清姬,听闻你与孙辰出事,不管不顾地找来了。” 孙斌不可遏制地声音发抖:“她在哪里?我的清姬在哪里?!” “嗯……” 苏南枝沉吟了下,有些遗憾,终究如实告知:“她已经不是你的清姬了。当年是因为你与她战死边关的爱人有八分相似,才和你相恋。未曾想她爱人死里逃生、重伤归来,二人重逢情难自禁,怀了他的孩子,又怕你报复,干脆逃去骊山,与爱人归隐山村。” “怀了他的孩子?” 如当头一棒,孙斌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苍蝇,百爪挠心般追问:“你此话何意!” 苏南枝见他怒发冲冠,有些难以启齿,叹息道: “她与你相恋时,怀上旧爱孩子,又因旧爱重伤、无力抚养,便谎称孩子是你的。清姬觉得你是主管事,收入可观、家境不错,决意让孩子待在京城,被你养大,总比在村子里强。” 气血疯狂涌上后脑勺,孙斌面目愤恨狰狞:“我、我不信!” 他当独苗般养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儿子,是与爱人唯一的结晶,对其百般宠爱。他不接受!也绝不相信孙辰是挚爱与旧情人所生! “你休要胡言乱语!我知道我贪了苏家钱,所以你在胡编乱造报复我!” 苏南枝抿唇,淡淡苦笑:“清姬夫妇从前畏惧你是兵部尚书表弟、苏家管事,觉得你权势颇大,不敢来找孙辰相认。可去年,他们独子打猎跌落悬崖摔死,又得知你贪钱被抓、再无苏家做依仗,便横了心要来将孙辰带回去认祖归宗。” 话音当落。 一道发颤带歉意的女声响起:“斌郎,是我对不住你……” 从马车后走出个瘦弱的素衣女人,虽年近四十,但眉眼清秀,依稀可见当年美貌,她抹着泪,哭道, “这二十多年,辛苦你抚养阿辰了,我与崇哥是真心感激你。你如今落魄,需还苏家贪的钱,这九十两银子,是我与崇哥毕生存款,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女人身侧站着个老实的农夫,赶忙从袖中掏出个旧布囊,天色太黑,生怕银两掉在草里不好找,双手捂着递过去,愧疚道: “孙大哥,我夫妇二人真的对不住你……我多次想找你说清此事,但很害怕被你报复……便将错就错这么多年……” 第五十九章 苏家人死绝了吧? “滚!!” 孙斌抓起布囊狠狠砸过去,银两四散,农夫心疼地嘶一声,赶紧去捡。 “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哈哈哈!”他状似疯魔,看着经年未见的挚爱,又笑又哭,像个疯子般将她抱紧:“清姬你回来跟我过,我养你。” “你清醒一点!物是人非了!” 衙役立刻将孙斌摁倒地上。 清姬急忙后退:“对不起,斌郎。我爱的是他,辰儿也是他的孩子,可我太害怕你报复了,我不敢说啊!” 话如最锋利的刀将五脏六腑搅碎,孙斌气的心脏绞痛,一阵阵痛苦冲击的他双眼发黑,怒急攻心,吐出大口血。 为独苗善后二十年,却是挚爱偷情所生,太荒唐了! 他的世界轰然坍塌…… 罢了。 孙斌奄奄一息地绝望瞪天,目光呆滞空洞:“清姬,你来抱抱我……” “清儿……我二十年没见到你了……我想你啊…… 我快死了,你抱抱我,当做两清了……” 就当临死告别呐。 在场人唏嘘一声。 “斌郎,我真的对不起你……”清姬于心不忍,将濒死的孙斌扶在怀里,轻轻地抱了一下,刚要离开时—— “噗嗤。” 灰蒙蒙月影里闪过寒光,是刀贯穿肉体的声音! 血溅三尺! 萧沉韫转连忙将苏南枝拽在身后,他下意识捂住苏南枝的眼睛—— 只因场面过于诡异渗人。 苏南枝拿开他的手,深叹口气:“不必遮,我全都看见了。” 方才。 清姬刚说完对不起,孙斌便殊死一搏将她紧紧反抱在怀,掏出袖中长匕首,狠狠刺穿女人背部正中央后,用力贯穿自己胸前,避免清姬命大独活,又快速抽出匕首重复加捅五刀!在她耳边低语: “我要死,你也别活。” “既然要道歉,就陪我下地狱。” 清姬至死都错愕恐慌。 二人死于一柄匕首。 还保持着相抱姿势。 孙斌死不瞑目,猩红双眼阴戾有报复后的快感,诡异渗人,嘴角痴痴的笑。 如此渗人场面,饶是见惯生死的衙役也有些遭不住,纷纷退了半步。 农夫啊地一声惨叫,扑过去扯开尸体冰凉的清姬。 苏南枝拧紧秀眉:“孙斌睚眦必报,我便料到他有阴谋,却没想到如此毒辣。” “回去吧。”萧沉韫有些怕她会做噩梦。 苏南枝心口郁积的复杂情绪化为一声轻叹,提着鎏金铜灯折返。 通往歪脖子树的是一条单人行的田埂小路,朦胧迷离的月色下,斜雨如丝,凉风冰凉,拂在脸上,苏南枝有些冷,握紧灯柄的指尖泛着青白。 萧沉韫卸下大氅,披在苏南枝身上。 今晨,苏南枝找他说有事相求,萧沉韫念她协助铲除乱党的功劳,便应了。 此时林中乌鸦尖声嘶叫。 倒挂树梢的猫头鹰双眼绿亮。 田间鼹鼠窜来窜去,窸窣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林,不是个好天气。 “本王送你。”萧沉韫攥紧躁动不安的马匹缰绳。 她拢着身上的大氅,撩开车帘,话在舌尖打转:“王爷……” “嗯?” “王爷把大氅给我御寒,但雨势渐大,您要不要上车避避?” 雨夜里,耳边尽是珠落棋盘般嘈杂水声。 若在往日,萧沉韫会上马避雨,但现在有京兆府捕快和大理寺衙役,夜晚车上只苏南枝一人,孤男寡女,于苏南枝名声不利。 冷雨淌过脸颊,湿透全身,萧沉韫背直如松,淡淡道: “一点雨罢了,也不是淋不得。” 余晔提醒:“可您脖子上的——”伤字尚未说出口,便被萧沉韫看了一眼,他噤了声。 风雨吹进来,苏南枝莹白面庞沾了水丝,怔怔看向红鬃烈马上身影清潇的墨袍男人,他半边英俊如画的脸被无尽暗夜隐去,另半张脸,被铜灯镀上柔光,竟恍若不可亵渎的神祇。 “本王脸上可有东西?” “没有……” “那便关上窗,雨大风冷当心着凉。” 苏南枝将窗合上,遮掉那人身影。 大氅尚有男人余温,带着股子极淡的清冽沉香,萦绕在她鼻尖。 车外又响起男人凉淡如水的音线: “这几日不太平,有一伙盗墓贼从边疆流窜至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曾窃了太傅亡妻之墓。你……” “你当心些,晚上不要出门。” 苏南枝微微颔首:“那……王爷查案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许久之后,窗外人缓缓开口。 “嗯,不会受伤,你……别担心。” 恰逢电闪雷鸣,她只听见萧沉韫嗯了一声,剩余的话被嘈嘈切切的雨声盖住。 只有余晔,从这话中听出了温柔。 待苏南枝回了家,萧沉韫才离开。 苏府内。 苏晓筱在屋中来回踱步,她知晓井水有毒,便谎称身体不适并未吃饭。 盘算着时间,砒|霜剧毒,苏家人在正厅应当死绝了吧? 毕竟她可是亲眼看见孙斌下毒,仆人用那口水井煮饭洗衣,不可能不死! 死了好!死绝了她就是苏家家主!偌大家业都是她的啊! 哈哈哈……真是想想都开心! 苏晓筱咯咯咯地掩唇轻笑,难掩期待地推开房门,便看见雨夜里有一行人走来—— 怎么回事!? 为什么苏南枝没死? 连苏正、苏南辕、苏南澈也赶来了? 在她还没摸情况时,一巴掌便落到了脸上。 “啪!”耳光响彻院落! 苏南枝寒眸冰凉如雪,淡淡道:“解决完孙斌之事,险些把妹妹漏下了。” “什、什么啊?!苏南枝你你你发疯吗?伯父你你你看她打我!”磕磕巴巴地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苏晓筱还属于错愕中,想不通他们为何没死。 苏正只是冷眼旁观,缄默不语。 “表妹似乎很想让全家死绝啊……” 苏南枝温声冷笑,抬手钳住苏晓筱错愕惊恐的脸颊,十分惋惜,“可惜父兄与我并未食用井水,表妹继承家业的愿望落空了!” “你什么意思?我不懂!我不明白!”苏晓筱发颤低吼。 “明明看见孙斌下毒,却知而不报,企图顺水推舟毒死我们,但孙斌下毒本在我谋算之中,他下毒时,我与父兄在祠堂开了窗缝,正好瞧见你躲在拐角处目睹这一切……” “以及你嘴角那抹兴奋的笑、眼底的狂喜,都仿佛在咒苏家赶紧死。” 第六十章 一顿打,一顿骂 “父兄在正厅等你一个下午,本想最后给你个机会,只要你禀报此事,迷途知返,就能证明你心肠没那么歹毒。但没曾想,你这般殷切希望苏家死绝!” “苏家是留你不得了,你就像养在苏家的蛇蝎,藏在阴影里总想着咬我们一口。” 苏正难掩失望,颇有些痛心疾首。 他实在想不通善良的亡弟,怎会生出这般恶毒的侄女! “父亲不必自责,有些人从根上就烂了,心自然是黑的。”苏南澈扶住险些站不住的苏正。 苏晓筱被看破心中毒计,脸色大白,疯狂摇头:“我没有啊没有,你们不能这么胡乱揣测我,啊我是、是猜到姐姐自有良策应对孙斌,才知而不报的——” 然而,苏家人面色冰冷,全然不信。 苏南辕呵呵:“你当我们是傻子?” 苏晓筱跌坐在地,终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本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待孙斌毒死苏家,继承家业。 可没想到,她那点心计被苏南枝轻易识破。 她连忙跪下,胆战心惊地朝苏南枝磕头:“姐姐,是我鬼迷心窍,我对不起伯父、大哥二哥,可我们都是苏家人啊,本是同根生,你们不能把我撵出去!” “我爹爹生前是大善人,帮了伯父那么多。”苏晓筱说到最后,十分激动,歇斯底里咆哮,“你们不能忘恩负义!” 苏正大失所望,用力掐着眉心,终究是痛定思痛:“给你三日时间收拾行囊,速回嵩阳老家,好好反省,若你还这般鬼迷心窍,这辈子就毁了!” “离京城上千里的老家?那个偏僻的穷地方!苏正你凭什么送我回嵩阳!我恨你们!苏南枝我恨你!”苏晓筱牙齿打颤,痛哭嘶吼。 苏正怒目而视,抄起扫帚便想打一顿,苏晓筱吓的抱头躲避。 都说黄金棍下出好人,可毕竟不是亲生的,再打一顿,苏晓筱定对他这位伯父恨之入骨。 “不、不可救药!”苏正将扫帚折断砸在地上,直接气晕过去! “爹!”“父亲!”“老爷!” 众人连忙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扶着苏正回房。 苏南枝睨着狼狈不堪的苏晓筱,拿出戒尺,疾言厉色呵斥:“苏晓筱,今日我便替已故伯父打你,不学其善、毒蝎心肠!” “啪!啪——” 厚戒尺狠狠打下去,当即血痕红肿。 “其次,是替父亲打你,他狠不下心那我来!你从小在老家长大,他本可以把你搁在老家不闻不问、或将你扔去亲戚家寄养,但他却亲自把你接到繁华京城,开阔眼界。” “让你吃穿用度样样与嫡长女平齐,为你办嫁妆、准你学算账,给你挑选的夫婿要么高门世家、要么炽手可热新臣,若你待在老家只能嫁给贩夫走卒,没有娘家撑腰未来又会怎样?父亲是想给你找门好婚事,让苏家给你撑腰。” “有苏家在,婆家不敢欺负你。大哥是大理寺卿,二哥是护军参领,父亲是一品兵部尚书,门生遍天下,哥哥们日后还会擢升,前途不可限量。可你来京城,被权势富贵迷了眼,开始贪得无厌鬼迷心窍,而这一切,你都不配拥有!” 一顿打,一顿骂,苏晓筱被训的狗血淋头。 她浑身都是青紫尺痕! 蜷缩在墙角痛哭,寒心酸鼻。 苏南枝将戒尺摔在地上,冰眸冷怒,砸下重重训诫:“好自为之!否则,我让人提前给你修一座坟。” 待她刚迈出门,身后便传来尖声哭嚎。 苏晓筱惙怛伤悴,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却不及心里痛苦的十万分之一,那一番番训骂,仿佛将她摁进了地狱。 她不得不承认…… 没有苏家依仗,她在京城毫无立足之地。 密密麻麻的恐慌,如带刺的荆棘缠住脖子,让她几欲窒息! …… 苏南枝又去安慰完苏正,才回屋就寝。 等到第二日,苏南枝上午去总店打点生意。 苏家这难关算是过去了,她有意将主管事交于江源担任。 江源父子秉性善良,她信得过。 下午便男扮女装去了摄政王王府。 萧沉韫说要教她武功,前些日子给了她一本武术书,早背的滚瓜烂熟,该去找他教点新东西了。 她穿着阑衫绿袍,叩响王府门环。 余晔刚开门,便惊得张大了嘴:“啊苏大……苏大公子里面请。” 刚进门,苏南枝便撞见路过的萧沉韫。 今日他墨发半散,半束玉带,水蓝长袍外罩雪白狐裘大氅,穿的格外厚实,衣领并未竖起,露出一道手指长短的血痂,似乎憔悴了不少,肤色苍白到透明。 “王爷?”苏南枝走进去。 萧沉韫眼中划过诧异,下意识竖起衣领,握拳咳嗽。 “咳咳、咳。” “围剿乱党那日,您分明就受了伤,加之昨夜又淋雨,想必是发了高热。” “小伤。” 苏南枝蹙眉咬唇:“脖子上那么大道口子,若是深一点,就要命了。” “小问题。”萧沉韫淡笑。 这还是苏南枝头次看见萧沉韫生病。 战神也是血肉之躯。 平时冷峻的神颜染上病色,现出几分清瘦疲乏,他走去花园,命人搬来几百件兵器摆在地上,握拳微咳:“理论武书背完了,熟悉下兵器,我教你武功。” “这些可都是王爷的典藏,不轻易外送,县主可是赚大了!”余晔眼馋地搓搓手。 刀枪剑戟、长鞭斧头、弓箭短刀,应有尽有。 苏南枝一一翻看,身后人评论道: “斧头不行,你拿不稳。” “长鞭不行,虽方便携带,但你臂力不够。” “本王打算教你缠腰软剑、袖箭、短刀匕首。”萧沉韫勾唇道,“软剑好藏好拿,袖箭可用巧劲,短刀匕首能出其不意。只学三样就够用了,但也要知道其他兵器利弊,碰上不同的杀手才能应对。” 苏南枝血液里仿佛有一股异样的东西在缓慢觉醒,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兵器。 兵器,可杀敌、自保、扬善惩恶,能弥补她短板,不再被动。 第六十一章 唇吻到了他剑上 “我不会挑,劳烦王爷帮我选把软剑,我出钱买。”苏南枝极为真诚。 萧沉韫接过余晔递来的热茶,浅酌了口,剑眉星眸氤氲在热雾中,思忖了下:“余晔,去把沧月剑,拿出来。” 沧月剑…… “那可是您亲手千锤百炼锻造的,名动天下的软剑,缠腰佩戴,吹发可断,韧性绝佳,您……” “去拿来。”淡淡的三个字,余晔不敢再言。 苏南枝心跳如鼓地接过沧月剑。 那是一柄女子见了都会喜欢的软剑。 纤尘不染的雪色雕月剑鞘,特殊材质,淌着流动的银色柔光。 剑鞘缠腰时柔软似水,按动机关,又坚若精钢可开山劈石,她眼底难掩惊喜,轻轻拔剑出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剑身银白如玉,比铜镜鉴物还清晰,萧沉韫握住她的手,灌入些许内力,朝景观石上一劈,石头顷刻断裂。 削石如泥,可见其锋利! 萧沉韫语气随意:“送你了。” 嘶。 余晔有些震惊。 “多谢王爷——” “不必谢,这本就是女子专用剑,蒙尘多年也可惜。本王先教你轻功,再教剑术。” “好!” 于是,余晔便将案牍搬到了花园,萧沉韫一边教她一边处理政务。 萧沉韫身为战神,校场练兵上万次,能化繁为简,最精练的方式教苏南枝速成。 见过无数士兵练武的余晔,剥着橘子惊诧感慨:“王爷从未收手把手教过徒弟,就连属下也没能得到这特权,王爷亲授堪比一日千里,县主练的是真不错。” “她有这个天赋。”萧沉韫合上折子,星眸微亮,“去云深羡那儿拿点速成内力的丹药,本王也对这小徒弟好奇,她能进步的多快。” “再快肯定也没属下快。”余晔不服地嘟囔。 “那可不一定。”萧沉韫接过递来的白玉药品,送给苏南枝,“每日服用三颗后再练武,云深羡是天下第一神医,他淬炼提高内力的丹药,外面一丹难求。” “王爷这里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有啊……”苏南枝有些新奇。 “本王好歹是摄政王,好东西多,很正常。”萧沉韫勾唇,目光多了几分连他也没发觉的柔和,忽然忆起一事: “方才宫里送来帖子,说今夜皇宫举办元宵夜宴,苏家也应邀在列,你先回吧,改日再来。” 苏南枝收剑,气喘吁吁地擦汗,腿软的要命,练轻功先学飞檐走壁,要练脚速,可怜她两世不懂武,真快练晕了,朝下一跌,萧沉韫顺手扶她起来。 “那我、我先回去了,父兄肯定也在找我参加夜宴。” “咳,那你可翻墙回去?顺便练练飞檐走壁?”萧沉韫平直唇线微勾弧度。 反正她现在女扮男装,不会被认出。 沉默许久…… 苏南枝咬牙:“好。” 她翻过一道道墙,身形不稳,累的大汗淋漓,好几次差点摔了。 可她没发现,萧沉韫身轻如燕般踏过墙桓,藏于暗处,准备随时保护她,直到她回了苏府,他才折返。 苏南枝迅速洗了个澡,穿好衣服。 在正厅的苏南澈苏南辕看着梳洗好的苏南枝,微怔:“枝枝是何时回家的?” “嗯,就从侧门回的啊……” 苏南澈眉头皱了下,又舒展开:“先去宫宴吧,再晚就迟了。” 待马车走后。 苏晓筱刚要出门,就被下人拦住。 她便低喝骂道:“伯父让我明日回老家,又没说禁足,明天就走了,我想出去置办点东西,还不成吗?!” 这位表小姐脾气不好又一向受宠。 下人不敢再拦。 苏晓筱要离开京城了,可她想去见萧瑜最后一面。 此去一别,老家嵩阳离京城数千里,怕余生都见不到他了。 她没什么精致美丽的首饰,便狠心豁出去,偷借苏南枝各种衣饰穿戴,盛装打扮,光彩照人,去了皇宫必经之路的官道等待。 等到看见瑜王府马车,她赶忙跑去路中间拦着。 萧瑜竹纹深青华袍,屈指慢敲桌面,心中盘算谋划,他决不能看着如日中天的苏家倒戈投奔萧沉韫。 据暗线所来报,苏南枝近日与萧沉韫走的十分近。 他在苏南枝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他不允许掌中之物被萧沉韫虏获! 羽翼,女人,都绝不能被抢走。 他溢出一声轻笑。 洛城便问:“王爷这是有主意了?” “苏南枝被苏家视若珍宝,若她成为本王的女人,招揽苏家便如探囊取物。”萧沉韫眸眼寒沉,微微一笑。 “王爷,前面有人挡路!吁!”洛城急急停车,有些不悦,“苏二姑娘拦车是不要命了?你怎么在这里,也是去参加宫宴的?” 宫宴…… 苏晓筱心之一动,硬着头发道:“先前我在外逛街,误了时辰,伯父与阿姐先去宫宴,我后来雇车去的,哪想马车出了点问题……” 洛城朝马车内看去,萧瑜微微点头,他才道:“上车吧,我们顺路。” “谢谢洛城将军。” 苏晓筱欣喜地上了车,就算回去挨打挨罚也认了! 能与九王同乘马车,太幸运了。 马车颠簸时,苏晓筱故意佯装没坐稳,跌进萧瑜怀中。 萧瑜不为所动,眼中戏谑,一寸寸扫量女子眸眼、脖颈、锁骨,嗤笑:“差远了。” 与苏南枝比,差远了。 苏晓筱被悸动冲昏了头,此时孤男寡女,若能与萧瑜发生点什么,抓紧九王这根救命稻草,就能留在京城了。 她如水蛇般攀上萧瑜脖颈,不管不顾亲上去,猛然看到他将剑横在唇前—— 苏晓筱亲在了剑上!密密麻麻的寒窜入骨髓,倘若间剑竖着,整张脸都会被划成两半! 她惊惧后退,魂飞魄散般捂着心口! “到了。”洛城停车。 苏晓筱心惊担颤下车,恰好碰到苏南枝与萧子珊挽手叙旧。 四目相对。 苏南枝眸中闪过寒凉,但顾及四周权贵,关乎苏家脸面,总不好现在赶苏晓筱回去。 苏晓筱连忙道:“我、我不惹祸。” 苏南枝冷冷看她一眼,朝春盛使了个眼色。 “二姑娘不熟悉宫中,婢子跟着您吧。”春盛走去监视她。 萧子珊会意,笑道:“素素也去跟着,免得让枝枝的表妹迷了路。” 大宫女素素当即颔首,说是带路,实则双重监视,若苏晓筱有不轨,素素就把她绑了扔出宫。 “枝枝,今夜你留宿梓熙宫吧,你挨着我睡觉好不好啦,陪我说说话。”萧子珊摇晃着她肩膀撒娇,“诶,上次那个三角恋结局是什么啊!快说!” 苏南枝宠溺地拍拍她脑袋:“别摇了,快把我要散架了。” 二人有说有笑在花园里聊天。 不会儿,萧瑜端着三杯果酒走来,指尖微晃,药粉滚入杯中。 “皇妹、县主。” 萧瑜温润尔雅笑道,“今日这桂花佳酿,是宫中珍藏,可不常见,本王敬你们一杯。” 萧瑜亲自递酒。 萧子珊因着亲哥太子的关系,与萧瑜一向不熟,但也听过九王与枝枝的事,便逢场作戏地接了那杯果酒。 苏南枝亦是接酒,抬袖遮唇。 三人闲聊了几句,宫宴便开始了。 萧子珊作为嫡长公主,自然要端坐主位,待在皇后身边。 推杯换盏间,一个时辰过去,夜宴也逐渐结束。 接着有个宫女走来,着急地低声道:“您便是县主吧?您带来的婢子好像出事了,连鞋都跑丢了。” 宫女从桌下递来只绣花鞋。 确实是春盛今日穿的那只! 她出事了?! 第六十二章 反虐,巧破奸计 苏南枝糕点落地:“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冷宫那边。您跟我来。” 苏南枝摸了下缠腰软剑,跟着她去了。 只见路越走越偏僻,似乎进了冷宫。 宫女连忙后退几步,指着前方另外一只鞋道:“估计是您那婢女落得另外一只鞋,冷宫死过不少弃妃,闹、闹鬼,奴婢不敢去了,您自个去看吧。” 说完她就跑了。 苏南枝戒备环顾四周,捡起春盛另外一只鞋,走入深处,灯光微弱,耳边尽是青蛙呱呱声,阴森可怖…… 风拂过宫巷,被拉长的影子东斜西扯。 地上有条尖头黑蛇吐着蛇信子,眼睛绿亮地看她。 接着,几十条长蛇围过来,而身侧是撒了雄黄、半开的屋门…… 这是有人用蛇挡道,逼她躲进屋子。 想起萧瑜敬的那杯酒,苏南枝看着袖中酒渍,冷笑了下,飞檐走壁绕开蛇群,在夜里摸黑前行,直直撞上一堵墙,撞得她眼冒金星,只不过这堵墙,怎么尚带温热—— 她好奇地摸了摸。 “你往哪里摸?”话语局促沉冷。 “松手。” 苏南枝像被沸水烫了般,急忙将手从萧沉韫的腹肌上拿开。 萧沉韫揽住她,在冷风黑巷中,闪现到半开房门的隔壁,墙体年久失修,裂了小缝,恰好能看清密密麻麻蛇群的长巷。 只见另一女子走进去,嘟囔道:“方才苏南枝鬼鬼祟祟走进这里,我倒要看看她搞什么鬼……” 女子首饰、衣物,是苏南枝以前穿戴的。 暗影里,那抹身影与苏南枝十分相似! 是苏晓筱! “啊!” 深巷里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 她连忙躲进身侧漆黑无垠的屋子,迅速关门。 蛇挡道,她出不去,惊魂未定地四处摸索。 屋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忽然有一人将她揽在怀中,低低呢喃:“枝枝,做我的九王妃,我会让你登上至尊荣耀的凤位……” 方才酒中下了媚药。 萧瑜相信,怀中人已逐渐神志不清。 果然,她没有反抗,甚至转身迎合他。 在男人开口那刻,苏晓筱便听出来这是萧瑜,是她心心念念的九王啊,从未曾想有朝一日能借着苏南枝的光,与他翻云覆雨。 苏晓筱必须牢牢抓住这机会,她做九王妃的机会,她得到萧瑜的机会! 衣裳层层剥脱时,萧沉韫捂住苏南枝眼睛。 刚要把她带出去时,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了?! “……” “……” 二人相顾无言。 若是强行撬门而出,必定惊动隔壁的萧瑜。 院外,萧瑜的心腹掂量手中钥匙,飞上树梢同喝酒的洛城禀报:“夜太黑,属下看不清怕出错,动作十分隐秘,把周围四间屋子全锁了。” 洛城扔去几锭银子:“清理一切痕迹,不要露出马脚,天亮把人引过来。” …… 屋内,四面老墙,没有窗户。 萧沉韫脱下大氅铺地,二人一同坐下靠墙。 “怎么出去?”苏南枝压低声音问。 萧沉韫十分平静:“本王一时兴起想看你来冷宫做什么,所以并未带暗卫。余晔爱酒,正在宴上喝得不可开交,短时间不会寻到此处。” 苏南枝叹口气。 袖上酒渍还泛着淡淡果香,萧瑜敬酒,她当时便遮唇倒在了袖中,定是萧瑜利用春盛将她引到这里,既如此,春盛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萧瑜招揽苏家这计,真是卑鄙下流! 萧沉韫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很快推理出事件全貌。 黑暗里,他寒眸裹挟如飓风骇浪般的杀意,连他都吓了跳,又把这股子暴戾压了下去。 老墙不隔音,传来低喃欢呻,以及男子粗喘,还有老床不停咯吱声…… 有些尴尬。 萧沉韫直接捂住了她耳朵。 凉滑衣料拂过脸颊,苏南枝微怔,脸迅速涨红,鬼使神差地抬手,也帮萧沉韫捂住了耳朵。 与萧沉韫共处黑暗,苏南枝却很有安全感,不怕屋外的蛇更不怕刺客。 过了很久。 她委实太困,睡着后头一歪,靠在萧沉韫肩膀上。 萧沉韫身形一僵,捱了半时辰后,稍微动了动被压麻的肩膀,睡着的女子身子便栽了下去,栽到他腿上,侧脸轻轻挨着他胸膛。 “……” 他默看一眼,便正襟危坐,为她盖上大氅,心中默念清心咒,温习下佛学。 院外。 余晔醉醺醺地带人找了小刻种,才找到他们,在不让萧瑜发觉的情况下,悄悄透过门缝,竟然看到了睡在萧沉韫怀中的苏南枝。 呃,那就不打扰了。 他将钥匙揣入怀中,溜之大吉,甚至加强周边警戒,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聪明懂事的下属! ……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 察觉到萧瑜的心腹隐约有所动作,余晔赶紧开门。 萧沉韫将浅睡的女子小心翼翼抱入怀中,刚要飞到半空时,苏南枝便双眼惊睁,醒了—— 二人稍显尴尬。 深巷里传来几道脚步声。 苏南枝与萧沉韫又躲在院中。 只见没怎么睡醒的皇后掩袖打个哈欠,带着一群宫女浩浩荡荡赶来。 “你说九王与人偷欢,可是真的?” 宫女拿着只半人高的黄鹂风筝,连忙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谎言!昨日黄昏公主纸鸢飞进冷宫,奴婢天亮时才找到,却无意窥见九王与一女子,衣裳尽、尽脱交缠……” 说到最后,宫女埋下头,不好意思讲了。 而皇后也行至门口,让大宫女去看了眼后,立刻转过身! 皇后摔袖怒斥:“拿盆水泼醒!!” 一声怒喝,萧瑜迅速拿衣服遮住怀中女子,迅速穿好衣裳磕头:“母、母后,您听儿臣解释,儿臣昨夜吃了些酒,与心上人情难自禁……” “你确实到了娶亲年纪,血气方刚本宫理解,可这成何体统?!”皇后微眯眼睛,看着这个宫女生的庶子,若非受陛下喜爱,她早就重罚了! 苏晓筱醒来,故意慌乱地穿错衣服,露出脖子锁骨大片吻痕,扑倒皇后脚边哭诉:“求、求求娘娘为民女做主!民女是兵部尚书苏正唯一的亲侄女,亦是大理寺苏南澈唯一的表妹,民女昨夜误入此处,没曾想会与九王……” 萧瑜脸色噔地变了,温润表相四分五裂。 第六十三章 做九王妃 怎么会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萧瑜眼底闪过杀意。 皇后左如玉微怔,凤眸掠过无数讥讽。 她可不愿意让苏家和九王联姻,但这无足轻重的侄女,与九王搞在一起,兵部尚书就绝无可能再让嫡长女嫁给他。 显然,萧瑜睡错了人。 皇室威严,绝无可能让此女做九王妃,但就算给萧瑜当个妾,也足以坏了他的名声,未娶妻先纳妾,可是皇室大忌,日后要娶个权贵嫡女,难如登天,等于断了九王联姻之路。 “放心吧,本宫会让九王给你个交代。”左如玉温柔笑言。 她匍匐在地,压住激动:“叩谢皇后娘娘之恩。” 面对顺杆爬的苏晓筱,萧瑜心中席卷过无数嗜杀,沉眸许诺:“此事儿臣会妥善处理,请母后放心。” “关乎女儿家终身大事,你可不能马虎。”左如玉接过宫女递去的令牌,递给苏晓筱,和蔼关怀,“若九王不给你一个交代,你便拿着它来寻本宫替你做主。” 这是逼九王纳她为妾。 若萧瑜不纳,苏晓筱哭哭啼啼闹上几回,皇后正好推波助澜,暗中借此败坏九王名声,届时全天下都会知道萧瑜始乱弃终、德行有亏,从而失去民心,那太子争储便会少点竞争。 萧瑜目光暗沉,冷冷看过去。 偏生苏晓筱毫无察觉,就伸手接了令牌…… 左如玉眼底笑意更浓,雍容华贵地离开,慈爱道:“本宫相信九王办事妥当,你可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可不要让你父皇失望。” “儿臣恭送母后——” 待众人离去,四周只剩萧瑜的人。 苏晓筱仰起脸,兴高采烈地问:“王爷,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成亲?” 萧瑜眼底覆满冰渣,嘴角微微一笑:“那,你可要回去,好好准备,嫁衣。” 苏晓筱大喜,含羞带怯道:“我嫁给王爷,会以王爷为天,一心一意对王爷好,愿意为王爷去死,我、我这就回去绣嫁衣啦……” “呵呵,是吗。” 苏晓筱处于巨大狂喜中,连忙点头,兴奋的差点晕过去,如踩在云端那般深一脚浅一脚,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冷宫,去准备嫁衣了。 待那抹背影走远。 萧瑜笑意冷如雪,嘴角弧度一点点消失,将腰间玉佩攥碎为齑粉,嗓音凉薄冷血至极: “那你便,去死吧。” “不留痕迹地——” “杀了她。” 洛城冷笑点头。 这一幕恰好被苏南枝与萧沉韫看在眼里,可二人离得远,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盲猜不是好话。 苏晓筱既然要招惹他,那还是自求多福吧。 此人过于危险,心思永远藏在迷雾中,上一刻和你谈笑风生、推心置腹,一息间,就能面不改色地杀了你。 萧沉韫墨瞳微沉,看透太多,但他不想管。 “县主这表妹,虽然蠢,可胆大包天,大概是所谓的搏一搏,骡子变马车。”余晔煞有介事地点评,随后拍脑袋,立刻道,“对了,属下今晨在假山洞里寻到了昏迷的春盛。” 春盛穿着余晔找来的鞋,连忙跑过来:“姑娘!昨夜我与素素姐跟着她走到御花园假山,恰逢宫人换灯芯,一片黑暗,不知怎地晕了过去,鞋也没了,清晨才被余将军喊醒!” “姑娘,都是我不好,把人跟丢了。” “没事就好。”苏南枝为她将鬓发勾到耳后,抱抱她,“回去再细说。” “余晔送县主回府,近来京城不太平,那伙盗墓贼还没抓到。”萧沉韫还需回去处理此事。 苏南枝点头。 在车上,苏南枝将此事细细与春盛说了。 春盛心惊肉跳地拍着胸脯,后怕道:“幸好姑娘您没事。” 回了苏府。 刚走到长廊,便看到正厅苏正气白了脸,浑身微颤。 “苏晓筱,你怎能、怎能……”未婚勾搭男人苟合。 这话冲上喉咙,又被苏正咽了下去,心力憔悴地长叹:“我会给你备嫁妆,此后苏家与你一刀两断。” 苏晓筱跪地磕了头,不甘示弱地冷笑:“磕一个头,当做感谢伯父十年养育之恩。可您又有什么资格与我一刀两断?” “我嫁给九王,便是皇室的人,而你只是给皇室卖命的官。要一刀两断,也是我嫌弃苏家,跟你们断绝关系!伯父话别说太满,我是九王的人,说不定日后你还有求我的地方呢?” 苏正气的趔趄两步,将茶盏砸到地上泄气,摔袖怒斥:“不可救药!!” “对了,我现在还是苏府的人,若嫁妆太少,苏家可就怠慢未来的九王妃了。”苏晓筱心情很好地抚着鬓发。 苏正如万箭攒心般,摇摇晃晃跌坐在椅上,怒急攻心一阵眩晕,顾念着亡弟,心中还残存最后一丝仁义,要不然早就撵出去了! 苏晓筱娱心悦目,叹道:“伯父别气,若气死过去,苏南枝又要找我算账了。” 下刻。 苏南枝箭步走去,将她狠狠推倒! 苏晓筱未加防备,朝台阶滚去,后背磕在石头棱角处,当即渗出点点血迹。 “春盛,把大哥二哥请来,揍她。” “是。” 代为管家的江源连忙赶来,给险些背过气的苏正倒水。 苏南枝手放在缠腰的软剑上,只一瞬又移开,拔下簪子抵在苏晓筱脖子处。 动作之快,苏晓筱根本没反应过来。 又撞上苏南枝了!苏晓筱紧蹙眉头,气场登时矮了半截:“误、误会……” “苏晓筱,别以为你攀上九王,就高枕无忧了。”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在出嫁前。” 苏晓筱双眼惊瞪,被强大气场压的喘不过气,一瞬间猛然意识到苏南枝有这个能力,杀了她! 她硬着头皮,牙齿打颤道:“阿姐,我、我错了……” 苏南枝将簪子刺破她脖子表皮,流出红豆大小的血珠。 她甚至觉得,苏南枝当场就可以杀了她! 苏晓筱低声哀求:“阿姐,你放了我,我们是一家人……” “谁跟你是一家人?”苏南枝美眸冰冷如刀,如死神般语气凉薄。 “滚去,磕头道歉。” 苏晓筱抽口凉气,早知道嫁到王府再狂。 她麻利地爬起来,苏南枝平复情绪,微微一笑,替她竖起衣领遮住血迹、拍了拍背上的灰,音线平和:“滚过去。” 众家丁疑惑地挠挠头。 也不知大姑娘同嚣张的二姑娘说了什么,她就跟见了鬼似的,双腿扑通朝前一跪。 第六十四章 穿着嫁衣逃亡 “伯。伯父,我方才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过于放肆。” “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在苏南枝逐渐变冷的眸光中。 苏晓筱咬牙道:“我我错了……请伯父责罚……” “冥顽不灵!”苏正揉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摔袖离开。 “父亲何必为她生气?”苏南枝连忙跟过去耐心劝慰,“您已仁至义尽,没人能挑出错处,若换旁人有这么个侄女,早就任其自生自灭了。” 苏正皱成核桃的眉宇舒展半分,沉沉叹气:“但愿亡弟不会怪我。” “怎么会怪父亲?您足够仁慈了。” “她全然没看见我的良苦用心!我做这么多,只希望百年之后,能有脸去见你伯父伯母。”苏正穿着古朴简单的灰袍,因为疲倦至极,神色尽显沧桑,走进书房,叹道,“罢了,江南水患耽误不得,我先处理公务。” “您每日因政务忙到深夜,要注意身体啊…” “唉,父亲会的。” 苏南枝这才福身离开。 不远处,从地上起身的苏晓筱,摸着脖间血痕,如针扎般微微刺痛,她真想赶紧嫁出去,搬出苏家。 从此再也不用寄人篱下! 甚至她还会拥有自己的家,王府就是她的家,她再和九王生个孩子,那也算苦尽甘来了! 届时,她会把苏家踩在脚底下。 让苏南枝像个哈巴狗那样对她行跪拜礼。 她未来可是九王妃,收拾苏南枝将易如反掌呢。 苏晓筱走出门,瞥着苏府那块鎏金牌匾…… 目光轻蔑、不屑、嗤之以鼻。 忆起雨夜里那一顿骂,苏晓筱冷笑。 苏家确实养了她,细想来,苏正对她不错,可—— 可苏正他偏心啊!他处处偏袒苏南枝!卖个遗物就骂她,还不给她主管家权,还想拿扫帚打她,他又何曾骂过、打过苏南枝? 苏晓筱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发誓:“待我当上九王妃那日,我要将苏家牌匾砸个稀巴烂,我要苏南枝跪地求我,我要苏正悔不当初,我要表哥唯命是从,我要夺走家业。” 正要出门的苏南枝,与她擦肩而过,温声戏谑:“果真是,志存高远。” “你讽刺我?”苏晓筱僵着身子。 “有我在,你就别想翻出浪花。”苏南枝随意抚过她脖间血痕,笑吟吟问,“伤还没好,就忘了疼?” 苏晓筱潜意识躲开,用衣领遮住伤。 那只手细腻如玉,漂亮至极,轻抚脖间时,却让她后背发凉,丛生出密密麻麻的畏惧。 苏南枝,真的很可怕。 苏晓筱赶着去选嫁衣,恨恨地走远了。 反正苏正备嫁妆,嫁衣也是他买单,苏晓筱去了京城最贵的成衣铺,挑了最名贵的嫁衣,看着标价三千两一套的喜服满意极了。 嫁衣花纹繁复精美,金蚕丝走线,裙摆缀着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左右袖口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外披璎珞祥云霞帔,头冠华贵万分,嵌满万颗粉白小珍珠。 贵,但是值。 绣娘看出她的惊艳,笑着奉承讨好:“姑娘这般貌美,穿上这款必定倾国倾城呢,定会在新婚当夜把夫君迷得七荤八素,您要不试试?” “嗯,试试!” 几个绣娘伺候苏晓筱穿戴整齐,很贴心地给她带上头冠。 铜镜中人,足穿红莲,苗条细腰被收的不堪一折,宛若即将嫁给真爱的幸福新娘,颊生媚态,虽不是绝世美女,但也颇具妩媚风情。 她陶醉地臆想,萧瑜会被她惊艳,甚至比在冷宫那夜还要炽烈几分。 这样的话,她很快就会怀上孩子。 就在此时—— 一支带火的长箭以破云之势杀来! “锃”地一声! 摧毁那面映着女子娇羞媚态的铜镜! 镜片瞬间四分五裂飞溅! 满屋破碎的镜片,绣娘慌乱跑走,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走水了,不好了!” “烧起来了!” 感受到热浪,苏晓筱脸色一变,这才转身。 只见她身后的布料库房,不知何时着了火,迅速蔓延而来。 起风时火星子乱飞,沾到她穿的嫁衣上,便迅速起火,烧的噼里啪啦响。 苏晓筱连忙用茶水扑灭,不知何时,店铺正门被关了,只能从后门跑出去,跑到了人迹罕至的老街。 她这才发现,嫁衣像被浸过某种燃料,才能一沾火星子就燃。 好凶险。 有人害她? 怎么有人敢害未来的九王妃! 她有些生气地攥紧拳头,却发现街上空无一人,死静地可怕。 老街后面是座山,她有些不安,刚准备离开,便有几个杀手从天而降。 “完、完了。” 站在街上就是给人当靶子,苏晓筱拔腿疯了般朝山里跑去。 她躲进半人高的灌木丛,东躲西.藏,弯腰朝前逃,这一刻,她竟想到,如果苏正那个偏心伯父在,肯定会救她。 杀手拔剑不耐烦地砍断灌木丛,便找到了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洛城微眯眼睛,缓缓拔剑,飞身砍去。 苏晓筱躲避不及,背部中了一刀,痛的尖叫出声,拼了命地朝前跑—— 谁承想,路的尽头是山崖! “诶,你要么跳下去,要么我补一刀,你选那样?”洛城眼中蕴藏狠辣杀意,出声戏言。 这声音有些熟悉…… 苏晓筱背部疼的跌坐在地,狼狈后退,惊悚恐惧地问:“你,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杀我?是不是苏南枝雇你来的?” “你看我是谁?” 洛城扯下面罩,硬朗的面颊布满杀气。 “你是九王的人?你怎么敢杀我!我要见九王!!”苏晓筱难以置信地大喊。 一袭绝美嫁衣的待嫁女子,凤冠哐当落地,珍珠四散。 洛城若有所思,兀自点评:“长得还行,就是蠢了些。” “若看上了,本王赏给你。” 山风袭来的崖边,枝叶簌簌晃动,从林间深处走来一面如冠玉、雪袍华服的男人,面无表情,墨眸泛着寒,目光极其冷,眉宇像覆着万年冰霜,连语气也冷若冰窖。 正是萧瑜。 洛城连忙跪地:“王爷说笑了,属下怎么可能看上她?” “为什么她还活着?” “连杀人这点小事,如今还要本王重复下令?” 第六十五章 跳崖补刀善后 下令、杀人? 四字振聋发聩,所以,是萧瑜下令杀她。 苏晓筱错愕至极,登时泪流满面:“王爷,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怎么能杀你未来的妻子……” “妻子?”萧瑜目光冷,说话极其冷,“你也配?” 如泰山崩塌,巨石泥洪流将她淹没,苏晓筱锥心刺骨,疯狂摇头,去抱住萧瑜的裤脚,喉间嘶哑苦苦追问:“是你,让我回去准备嫁衣的,王爷,你看、你看我穿嫁衣,那么漂亮,你不能这样对我——” “刺啦”一声,萧瑜不耐烦地提剑划下去,削断半边红袖。 苏晓筱哭着慌忙松手,若再迟半分,整只手都会被斩断。 萧瑜如冰山之巅最冷血的神祇,眼底泛着嫌恶,薄唇微启,说出的话将她打入无间地狱: “本王要娶的是苏家嫡长女,天下第一美人,南枝县主。” “至于你,只是本王安在她身边的暗棋罢了。” “可你蠢,不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还不安分,竟敢觊觎九王妃之位。” 语气无情如刀锋,将苏晓筱砍得遍体鳞伤。 如此冷酷狠戾的男人,薄情寡义杀人如麻,偏生了一副温润儒雅的皮囊。 给她虚无缥缈的希望,又让她绝望,苏晓筱以为即将飞上云天,却被他摔入深渊。 亲手粉碎了她美好的全部臆想。 什么当九王妃、王府就是家、生孩子…… 萧瑜用吹发可断的寒剑,缓缓轻划过女子锁骨、脖颈,最后挑起她的下巴,面无表情,音线冷如冰川,一字一句道:“九、王、妃,只有苏南枝配当。” 泛着寒光的剑刃步步逼近,苏晓筱狼狈后退到崖边。 原来…… 萧瑜对她从未有过半分着真心啊! “不要!求求王爷不要杀我!我以后不会给你添麻烦!” “啊!!不要!!!” 苏晓筱不想死! 剑刃落下时,苏晓筱急忙后仰躲开! 这一后仰,便栽下悬崖,传来女子凄厉惊悚如鬼的尖叫,锐利地像要刺破耳膜—— 她落入深渊,耳畔是急速掠过的凛冽寒风,她看着萧瑜衣袂被崖风吹得猎猎翻飞,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崖边,无情极了,那一双眸子寒冷如刀,平静如万年冰潭,平淡道:“补一刀。” 崖地高度可能不致死。 需要补一刀。 冷血麻木的三个字响起,洛城甩出飞刀刺去。 “噗嗤——” 尖刀没入胸前。 她闭上眼那刻,也难以相信,心爱的男人会被这样对她…… 她不信啊!不信! 大红嫁衣的女子,身躯如断线风筝般滚落山崖。 崖边男人面无表情,平静吐出二字:“善、后。” “是。” …… 第二天苏正派人去找失踪的苏晓筱。 报官后,京兆府说苏晓筱在嫁衣店遭遇大火后遇上流寇,跳崖自尽了。 苏晓筱失踪,九王纳妾一事自然被搁置,他派人平息了皇后散出的流言,一时间,除了皇家与苏家之外,无人知道温润仁德的九王还有这档子秘辛风流史。 再过了十五天。 萧瑜携着礼盒登门拜访。 马上就要清明了,苏南枝正为亡母祭祀做准备。 江源将一袭玄袍黑玉束冠的萧瑜迎进门。 苏南枝兄妹与苏正放下手中的祭祀物品,朝萧瑜行礼。 萧瑜赶在苏正跪地之前,扶起了他,叹道:“苏大人何必这般多礼?” 苏正自从决定追随救苏家于危难的萧沉韫,便潜意识把苏家划为摄政王羽翼,对萧瑜远比从前客套疏远。 五人坐于正厅,气氛尴尬到沉默。 萧瑜眸光如春水,温润克制地看了一眼苏南枝后,又满怀歉意地站起身,朝着苏正微微作了一揖,拱手道:“苏伯父,那夜本就是意外,但不管怎么样,本王都打算对苏晓筱负责,奈何她命薄丧于流寇之手……” 随后命令洛城搬来了一大礼箱,以做安抚。 苏正立刻同他行礼,忙道:“王爷这是折煞老臣了。” “本王一点心意罢了。” 萧瑜蹙眉叹气,“至于苏晓筱葬礼一事,若伯父有何困难,尽管找本王协助,毕竟她是枝枝表妹,本王无法袖手旁观。” 因为苏晓筱是枝枝表妹,他才愿意来宽慰、协助苏家办丧,而绝非那夜情缘,话里话外对苏南枝一片真心。 苏南枝面上不起波澜,心中却掀了风浪。 她笃定苏晓筱已被萧瑜所杀。 前脚杀完苏晓筱,后脚又备礼来宽慰苏家,甚至暗暗对她表明心迹。 若非知道那温润羊皮下,是不择手段的狼子野心,恐怕苏南枝听了都要感动呢……呵呵。 苏正蹙眉长叹:“待寻到晓筱尸首再办丧,此事晦气,王爷日理万机,怎敢劳烦您?” 你来我往又打了好一番太极,萧瑜这才笑着转身离去。 出了苏府上马车的那瞬间,萧瑜骤然变脸,神色冰寒,将手中茶盏捏碎成齑粉:“苏南枝今日一句话都不说,是不信本王!她经常去找萧沉韫,他们关系就这么好?她连本王王府都没去几次,去摄政王府,就跟走亲戚那般频繁。” 若是旁的情敌,杀了便是。 可那人是第一权臣战神萧沉韫。 洛城思索了下:“陛下身子近来不太好,可能就是这几年了,苏家这块硬骨头难啃,倒戈成摄政王羽翼。但太傅独女也未婚配,儿子不比苏正二子有出息,但太傅旁支发展也不错,听说太子正在接近太傅之女。” 萧瑜阖眸颔首,太阳穴青筋微跳:“苏南枝一事慢慢来,不急娶王妃,先处理死水县一事。辛苦蓄养的乱党势力被萧沉韫连根拔起,银票一事再出错,你提头来见。” “明日清明,苏南枝必定祭祀亡母,替本王备礼送去。” “……” 敢情王爷还没放弃苏南枝,那他先前白举荐太傅之女了。 有时连洛城都分不清,王爷对苏南枝到底是想招揽,还是有情意? 第六十六章 枝枝是心尖宝贝呀~ 第二日,清晨。 灰蒙蒙的天升起微凉薄雾,细雨如丝斜斜飘下来。 未等春盛来叫,苏南枝便揣着心事醒了。 今日要去祭祀亡母,她身着素衣,用一根白色发带,将青丝半散半绾,随后推开了窗,任凉风裹着冷雨打进来。 她想,老天爷既然都让她重生了。 为何不重生到母亲在世之前? 那样,她就可以看到二十多年未见的母亲了啊…… 孩提时,娘亲总将她抱在怀中哄睡,给她梳妆,对她无底线的疼爱,但凡兄长对她说话大声了些,都会批评他们。 她八岁时,曾问娘亲为何这般疼她啊?别家都重男轻女,只疼儿子的。 娘亲将她抱起来放在膝上,一边给她戴绒花,一边刮了刮她鼻尖,温柔笑言:“因为咱家三个儿子,就你一个闺女啊,你就是我们心尖尖上的小宝贝呀~”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还会有两个弟弟,父母健在、家庭美满。 四年前,苏南枝及笄,已有八月身孕的娘亲带着她与幼弟,去老家省亲,回京时遭遇极端天气,船翻了,母亲幼弟溺水而亡,出行前太医便说,母亲怀的是男孩啊,唉…… 人生总有憾事。 这遗憾,是扎在苏南枝肉里的针。 不知何时,天光已亮。 父兄与江源已备好所有祭祀用品。 春盛安静地给苏南枝撑伞。 一行人去了城北樱羽山。 山中景色极美,不少世家先祖都埋在此处。 几十里花树随着山脉绵延起伏,其中最多的便是各色樱花树,玫粉、艳红、雪白等色点缀着葱茏青山,还有海棠、梨花、芙蓉、木槿等,正值春盛,雨打下来,花片簌簌而落。 行人或多都身着淡色,垂眸低头。 也有碰上出|殡的。 春盛细心地将地上冥钱踢开,怕自家姑娘踩到了晦气。 走到山顶苏家庄园,挨个祭奠先祖,最后才来到亡母墓前。 一见到石碑上‘爱妻楚氏?’四字,一路沉默不语的苏正,便将伞倾斜过去,为墓碑遮风挡雨,任凉雨淋湿他瘦削的后背。 兄妹三人跪地磕头。 苏家百名仆从陆陆续续跪下。 苏南枝眼眶红的厉害,将冥币一张张放入焚烧的铜盆中,连素日里话痨的二哥都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开始摆贡品,向来理智冷静的大哥点香烛的手也在发颤。 母亲是苏家最温暖的阳光。 慈善、贤惠、温柔、治家有方,就连生气也是和风细雨。 她与幼弟意外身亡的那年,整个苏家昏天黑地,没有一丝光。 众人默哀,缄默不语地完成祭祀。 气氛隆重沉闷,直到苏家离开樱羽山后,都没有人笑过。 苏南枝心情抑郁地回了家,吃了萧沉韫给的丹药,便关在自己院子里练武,她心情不好,就越想努力变强大,强大到能护住这苏家,不再发生母亲那样的悲剧。 今日晚膳,苏南澈、苏正都没胃口吃饭,甚至没上桌,苏南枝也说乏了不吃,只有苏南辕唉声叹气地趴在饭桌上,有气无力地夹菜,兴致缺缺时,恰好碰到路过的春盛。 苏南辕诶了声:“小丫头过来,陪我吃饭。” “啊?奴婢?陪主子吃饭,于理不合。” “那我也没少看你陪枝枝吃饭啊!”苏南辕用筷子敲了敲旁边的碗,“坐下,陪我吃饭,这是命令,我给你钱。” 见四周没什么人,春盛只好坐下,陪他吃饭。 苏南辕心情不好,喝了点酒,便开始大着舌头,苦涩嘟囔:“你是不知道,母亲死的有多惨呐……” “先夫人不是落水溺亡吗?”春盛微怔。 举壶灌酒的苏南辕猛然惊醒,连忙止住话题,抽自己一巴掌:“我醉了,瞎编的,我醉了就是这个样子,连自己在瞎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往心里去,更别在枝枝面前讲这些。” 春盛懂事地哦了声。 待二人用完膳,春盛回到院子,发现天黑了,苏南枝还在练。 春盛心疼地走去为她擦汗:“姑娘,好姑娘,你已经很厉害了,咱们别练了。” 苏南枝累的手软,靠在春盛肩膀上,春盛刚要扶着她进屋时,余晔便翻墙进来,特地敲了敲墙:“县主,春盛姑娘,我能翻墙进来吗?” 春盛颇为无奈:“余将军不是已经翻进来了?” 余晔尴尬低咳一声,面色十分凝重:“县主。有个事你可能无法接受。” “什么事?”苏南枝蹙眉。 “令慈的墓,被那伙盗墓贼,盗了。” 虽然料到余晔夜里来不会有好事,但—— 苏南枝面色陡然冰冷! 盗墓、盗了母亲的墓? 余晔察言观色,谨慎开口:“苏大人年迈已入睡,你二哥冲动,若得知此事怕会提刀去把贼砍了,你大哥在忙大理寺其他案件,王爷便让我先同你讲。而且……令慈墓内疑点重重。” 疑点重重?苏南枝心提了起来。 “他在哪里?” “樱羽山清查案发现场。” 苏南枝踩着不太熟练的轻功,便翻墙出去,就看见墙下站着的萧沉韫。 “王爷?王爷您不是在樱羽山?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不来吗?”余晔微惊。 其实是怕苏南枝受不住亡母被盗墓这消息,萧沉韫才亲自赶来的。 “你的轻功不足以飞到樱羽山,本王带你去。” 萧沉韫没说别的,便揽着她飞走了。 夜色中,男人脸色稍显严肃。 苏南枝便知道墓里,或许被贼糟践的不成样子。 刚赶到时,远远便看见四个守墓人死在血泊中。 若是往常,根本没人敢盗一品大臣亡妻的墓。 可那一伙盗墓贼猖獗至极,先前就敢盗太傅亡妻的墓,又听说苏家富贵,给先夫人陪葬了无数金银财宝,天黑就窃了这里。 作案专业老练,萧沉韫赶到这里还是晚了一步。 修葺规整的墓,被斧砍刀撬,破坏的满地狼藉。 到处坑坑洼洼,棺材从正中劈成三段。 往日苏家给先夫人楚莹陪葬的各类珍宝被洗劫一空,就连亡母戴的耳环也被扯走。 娘亲生前倾城绝色,死后遗容安详,体态得体优雅,下葬时爹爹亲自给她穿戴敛尸,可是—— 盗墓贼钱迷心窍,全然不顾母亲体面,粗暴扯走她身上所有的饰品!遗容狼狈,被扔在杂草中,身上爬过蚯蚓、虫蚁。 “娘亲生前最爱干净,连棺木都是百年不烂的香木。”苏南枝双眼赤红,连忙扔掉虫蚁,看着那久别经年的熟悉面容,是疼她入骨护她长大的娘亲啊…… 拼尽全力克制,仍然掩面而泣。 萧沉韫命人重找来绝佳的棺材,围了现场,将遗体放进去。 苏南枝重新敛尸,咬唇落泪,拿来帕子擦拭亡母沾土的地方。 娘亲衣领扣到下颌骨处,进了些土,苏南枝便替她解了两颗袖子,刚要擦干净时,忽然手抖的拿不稳手帕—— 她瞳孔急剧猛扩! 掩唇惊哭出声! 第六十七章 血!全是血!谎言! 苏南枝看着亡母脖子与锁骨深刻的致命刀伤,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万分恐慌震惊:“娘亲或许不是溺水而亡,是死于刀伤!” “本王去叫洛云崖验尸。”萧沉韫连忙扶着站不住的女子,喉结上下滚动,憋出一句话,“有本王在,你安心。” 苏南枝双腿发软,若非萧沉韫扶着,早就吓得跌坐在地。 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连针扎破手指都会疼很久的母亲,死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泪流满面,不看去想。 火速赶来的洛云崖拿出一套工具,郑重严肃:“得罪了。” 随后便开始验尸。 半时辰后,洛云崖神情复杂道:“死者并非死于溺水,尸体并没有溺亡体征;锁骨一处刀伤、喉管一处剑伤、背部被斧头砍穿,三处皆是致命伤,推测是被同时围攻致死,死后抛尸水中。腹中孕有成型男婴。” “可是,父兄他们说母亲是溺水而亡的啊……” “父亲亲自敛尸,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娘亲死亡真相?”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这其中必有隐情!” 疼她入骨的母亲死状如此惨烈。 苏南枝情绪激动,泪水夺眶而出,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为亡母继续敛尸。 用手帕细致耐心地一寸寸擦拭亡母弄脏的领口,为她抚平起皱的衣袖时,有硬物扎手,察觉袖中放了东西,苏南枝紧皱眉头,连忙看去。 只见袖中,放了支粉樱绒花桃木簪,做工虽别致精细,却不值钱,没被盗走。 她攥着那木簪陷入沉思时,萧沉韫忽然唇齿微颤,喉咙发紧,也拿出了支一模一样的桃木簪。 同样是粉色樱花做成绒花的桃木簪。 连工艺细节都如出一辙。 两只簪子是一对! 出自同一人之手! 萧沉韫浑身震颤,忽而眼底涌出难以遏制的激动,单膝跪地,用力攥住苏南枝双肩:“令慈这只簪子,是在哪里买的?认不认识另外一个戴这簪子的年轻女子?” 这木簪,像在那里见过。 苏南枝拼尽全力去回想时,脑袋炸裂一般,嗡嗡作响,疼的她眼前发黑,仿佛千万根铁针刺入脑髓! 好疼!疼的她浑身是汗,再也支撑不住,朝前一栽,痛苦倒地蜷成一团发抖。 “这是被亡母死因刺激到了。”洛云崖哎呀喊道,“快把美人抱回王府休息休息,之后再问嘛!” 萧沉韫攥紧那两支木簪,将苏南枝抱入怀中,上了马车。 后脑勺疼的仿佛被巨石碾过砸过!痛感一阵比一阵强烈,几乎让她失去意识,而脑海里却莫名闪现出一些前所未有的碎片画面: 风云诡谲的海上,黑衣人将她绑了扔进大海喂鲨鱼,娘亲和十岁的幼弟当即跳海来救她,身后有乌压压的人追杀他们—— 大刀就要砍到身上时,幼弟将她推开,她尖叫着哭喊:“娘亲,弟弟!别、别杀他们!” 紧接着汹涌的骇浪将她吞没,记忆里全是血!血将白裙染成红衣,鲜红刺目的血液浸透了整个回忆画面,似乎要从脑海中滴出来时,她猛地惊坐起,哭着喊道:“血、都是血啊,全是血!” 她脸上湿了一片,惊恐地摸了摸,才发现是泪。 头痛欲裂让她意识模糊,竟分不清刚才到底是记忆错乱,还是在做噩梦? 萧沉韫立刻端来安神止疼药,手忙脚乱地将冰糖放进去,洒了不少在地上,疾步走来坐在床边,悉心地舀了一勺,等不烫了,才送到她唇边,温声问:“苦吗?” “不苦。” 苏南枝额前冒着细密冷汗,俏脸惨白如纸,扯出一抹虚弱弧度:“王爷喂药方式,倒是比从前细心温柔了很多。” 温柔这两字还能和他萧沉韫扯上边? “本王,温柔细心?” “嗯。” 萧沉韫神色微怔,不敢与那温雅如玉的水眸对视,匆忙移开目光,缓缓致歉:“是本王失职,没能尽早抓到贼,才让令慈墓园被盗。” “这事儿绝不能怪王爷!”余晔替自家王爷打抱不平,恨恨开口: “那群盗墓贼还偷过匈奴皇室的东西,作案二十年经验丰富、又会易容,太难抓了!在京城犯了两桩惊天大案,是要捞笔大的离开京城,远走高飞逃去邻国逍遥。” 萧沉韫垂眸,覆住眼中凉寒杀意:“本王必定缉拿归案,给你一个交代。” 与她致歉,又许诺给她一个交代…… 他是摄政王,其实不必这样低头的。 苏南枝心中浮过一丝温暖,深叹口气:“王爷已经很厉害了,连匈奴皇室都抓不到的盗墓贼,您又何必自责?” 王爷已经、很厉害了…… “本王在你心中,很厉害?” “是啊。”苏南枝颔首,掀开被褥下床,抬袖擦了擦细汗,捂着仍有些心悸的胸口,眸光逐渐变沉,“事关亡母,我愿意与王爷一起查案。” 萧沉韫耳根微烫,握拳咳了声,冷静了下,点了个头:“可、可以,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家休息,明早辰时来王府寻,咳,寻本王商讨。” “王爷,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磕巴了? “无碍……” 萧沉韫灌了口凉茶,再次冷静了下,“明日本王还想问,嗯,问你一些关于绒花木簪之事。余晔,送县主回府。” 今日苏南枝受了刺激,他不想再追问。 余晔与苏南枝刚踏出书房。 身后之人,郑重地再次交代: “送县主安全,安全回府。” 待二人离开后,萧沉韫移开案牍上的白玉瓶,拿出苏南枝那日给他擦手的丝绢,放在手中摩挲,帕上绣着枝枝二字,他竟鬼使神差地读了出来:“枝、枝……” “枝枝,这二字倒是绣的不错……” 自从苏南枝随口夸了句王爷很厉害之后,萧沉韫也不知怎地,心脏蓦然一缩,便开始磕磕巴巴起来,许是近来熬夜太狠,总忙政务忙到半夜,生了点小病吧? 他细心地将叠出折痕的丝绢抚平,夹在了兵书中间后,拿出了那只绒花木簪,神色便逐渐凝重,注视了良久,沉默了半个时辰。 这才收入袖中,挑夜灯制定明日抓捕计划。 …… 深更半夜,寅时四刻。 苏南枝回府时,正厅却灯火通明,兄长二人面色凝重地踱步,而苏正疲惫沧桑地叹气。 三人衣袍都沾了草叶、湿泥,像是刚从山中回来。 不出苏南枝所料,他们应是知道了母亲墓园被盗一事,修完墓回来了。 一看见她,苏南辕便抓起放在椅子上的大氅,跑来给她披好,心焦道:“母亲墓园被盗,都是余晔将军告知大哥,我们才知道的。这么大事儿,枝枝怎么不和我说?二哥抓住那些狗|日的,非得把他们千刀万剐,妈的!” 说到最后,暴脾气瞬间压不住。 苏南辕提剑就要冲出去。 然而,苏南枝一句平静的质问,却将父兄三人彻底冰冻住: “母亲,究竟因何被杀?” “她与幼弟并非溺亡,而是被人围攻用三种兵器重伤致死。”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第六十八章 秘密,遗失的记忆 怒火三丈的苏南辕气势萎了大半,剑哐当落地。 苏正忽然剧烈咳嗽,脸色灰白:“咳咳咳、咳咳。” 黯淡月光下,苏南枝站在细雨如丝的院中,目光暗沉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缓缓推测道:“母亲、幼弟的死,与我有关,你们才瞒着我吗?” “与你毫无关系!” 苏正稍显激动,咳得肺部火辣辣的疼,平息情绪叹道:“枝枝,你不要胡思乱想,此事说来话长,唉。” 久而不语的苏南澈终于从袖中拿出一案卷宗,递给苏南枝,将当年之事轻声娓娓道来:“父亲和大哥、二哥,之所以瞒着你,是想让你永远无忧无虑,一直没有思想负担地幸福生活。” “哥哥从不希望你挑起家中重担,可枝枝到底成长了,能力挽狂澜于苏家危亡之际,又能协助摄政王剿灭乱党,还靠学识和本事成了有封地的县主。你冰雪聪明,既然问了,哥哥不打算接着瞒你。” 苏南枝展开卷宗,上面写着,四年前海盗血腥杀人案,卷宗记载: 苏家夫人楚氏携一子一女回乡省亲,归程画舫遭遇海盗残忍杀害,抛尸大海,只余独女存活,海盗二十人悉数缉拿归案处以绞刑…… 详细记述案件过程,经过再三审查,确认无任何疑点错点,末尾盖着京兆尹、大理寺官用印章。 可是! 为什么她不记得这件事? 难道她记忆有问题? 苏南枝美眸微沉:“四年前我与娘亲弟弟同遇海盗,为什么我不记得?” “你母亲与弟弟被杀后,海盗将你绑了扔进大海,险些溺死,头磕到礁石上失忆了,幸好我与父亲及时赶到,这才把你救回家了。”苏南澈仍然有些后怕,窒了一息,心有余悸道。 “娘亲与小弟被杀场面过于血腥残忍,跟着你们的三十个奴仆全被杀害,夹板上血流成河。救你回来后,你吓得精神错乱,昏迷不醒日夜噩梦,醒来后彻底忘记了那大半年发生的事。” 苏南枝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极力隐忍痛苦,额前冒着冷汗。 “我们都很庆幸你失忆了,这样能让你忘掉那些痛苦。”苏南澈心疼地深叹:“所以父亲与我,在你醒来后迅速粉饰太平,将知晓此事的奴仆全部换走,平息百姓议论,将此事封禁为秘密。” 却不想他们苦心保守四年的禁事,却被一群盗墓贼揭开。 苏南枝头疼欲裂,脚步虚浮如踩在大海上,身形摇晃,脑袋深处像有什么痛苦的东西袭击而来,似要冲破禁忌…… “都说了不能让枝枝想起这件事!该死的盗墓贼!”苏南辕赶忙扶着苏南枝坐下,“枝枝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万事有哥哥在,没有谁可以伤害到你!” 苏南澈与苏正对视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面色惨白的她:“枝枝,喝点水缓一缓,春盛,扶大小姐回屋休息。” 苏南枝喝了那杯茶,如穿针引线般热水入喉润胃,稍微好了些。 只是喝了后,便困的厉害。 刚被春盛扶到床上,便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午时才醒。 起床时神清气爽,却唯独像忘了什么东西。 苏南枝揉着太阳穴,坐在梳妆镜前。 镜中人,青丝如瀑散在腰际,俏脸被黑如缎的乌发衬的欺霜赛雪,一双润过清泉般的水眸明澈透亮,渐渐的,她便皱了柳叶眉。 不对…… 不对,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昨夜母亲墓园被盗,她伤心欲绝后昏了过去,被余晔送回了苏府;到家后,喝了杯茶,便困乏地沾床就睡。 她不是嗜睡的人,不可能困成那样。 “春盛,我昨夜喝过的茶杯在哪里?” “昨夜大公子交代我把杯子洗了。”春盛将那只干净的白瓷杯递给她,“怎么啦,姑娘?” “无事,替我梳妆吧。”苏南枝黛眉紧蹙。 待到午后,她在廊下看地理志与兵书,萧沉韫便翻墙进来了。 一见到她,萧沉韫颦起的剑眉便舒展了几分:“本王还以为你出事了,在王府等了你一上午。” “等我?王爷为何等我?”苏南枝掐算日子,“您让我看的三本武书还没背完,上午不教武功吧?” “你全然将抓盗墓贼忘得一干二净?”萧沉韫蹙眉,目光黯下去:“你可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夜墓园被盗,我去给母亲重修墓园,哭昏了过去,接着余将军送我回家。”苏南枝对上萧沉韫如断崖般深邃的墨瞳,皱眉反问,“那王爷说说昨夜还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洛云崖验了尸,你还在墓中找到了这木簪。”萧沉韫拿出那支粉樱绒花桃木簪,沉吟了下,“以及令慈死因……” “我记忆错乱了。我一点都不记得这些事了!”苏南枝霍然站起身,使劲拍着脑袋,颇多疑虑,踌躇道,“我记忆不可能这么差,我是病了?劳烦王爷能不能叫洛神医帮我看看?” “本王叫洛云崖给你诊治——”二人异口同声。 “走。”萧沉韫拉着她去了王府。 洛云崖简单问了两句,便嗤了声:“这世间能让人选择性失忆的,只有秘药忘忧散。大美人没病,但显然被人下了药。” “可有解药?” “这忘忧散是我娘研制的,她每年就卖十几颗,看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便是解药。”洛云崖从瓶瓶罐罐中找出一颗药给她,“幸好大美人遇到了我,才能找回记忆,我真是太强了!!” 苏南枝吃下解药,昨夜记忆重现脑海。 忽然面色沉凝,冥思苦想。 为何父兄要给在茶里放失忆药? 或许,一是为了让她忘记母亲死亡真相,后半生无忧生活;二是,想极力掩盖什么秘密。 此时—— “等等!”嬉皮笑脸的洛云崖忽然面色凝重,抓过她的手把脉:“你头部曾受过剧烈撞击?引起过失忆?” “父亲说,我落入大海头撞到礁石上,醒来后失忆了。” “你脑内确实有一小块淤血压迫筋脉,造成失忆。”洛云崖闭眼把完脉,摸穴,“但你,已经连续吃了四年多的忘忧散,来加强这段失忆了。” “什、什么?!” “这淤血并不危害身体,待筋脉自行吸收便能恢复记忆。但有人怕你记起来,还给你下了忘忧散。忘忧散药效是三年,药效过去,记忆也会逐渐恢复。可如果每年定量服用忘忧散,吃满五年,便会永久彻底失去那段记忆。” 苏南枝脸色忽变,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她前世被养的不谙世事,竟对此毫无知觉。 兄长与父亲如此煞费苦心,让她忘掉那段记忆。 当年被追杀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母亲的死究竟隐藏了什么惊天大秘? 第六十九章 搂住他问吃醋了吗 “那我还能恢复这段记忆吗?” “能,但是特别难。” 洛云崖紧锁眉头,拍桌兴奋起来:“终于又让我碰上医术难题了!首先你要吃药散淤血。你服用四年多的忘忧散,常年累积的药效,绝非几日能解,究竟多久能恢复记忆,我也说不好。” 苏南枝点头,松了口气。 只要能恢复记忆就行。 父兄万般保护她,不让她卷入当年之事,可她也必定会查出真相! 如今苏家祥和温馨,她更要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乐,排除一切危机隐患! 等抓到了盗墓贼,她就回江南嵩阳老家查清此事。 苏南枝深吸口气,将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统统压下去,主动转移话题,佯装轻松道:“王爷,您制定的抓捕计划,与人物画像呢?” “这里……” 萧沉韫将她眉眼间的不安尽收眼底,那一句本王可以帮你,被咽了回去。 二人短暂相逢,他能帮她一时,不能帮她一世。 总有些困难需要她独自解决,他们总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苏南枝会嫁人成家,而他也要寻他的栀栀。 “盗墓贼好色成性,除盗墓外还曾奸|辱女子,今夜他们去青楼寻欢,您派了女子做卧底?”话说一半,苏南枝发现萧沉韫在看着自己发怔,目光温和复杂,墨瞳幽深如无垠夜空。 她轻唤了声:“王爷?” “嗯,安排了女杀手伪装歌姬。”萧沉韫视线局促移开。 “不若我去?”苏南枝真想亲手逮贼,泄盗墓之愤。 “这不失为好主意!”余晔忽然拍手插话,“那盗墓贼头领王虎见过无数美女,口味刁钻至极,咱们那些女杀手,王虎不一定看上,但县主绝色,必定会上钩。” 萧沉韫沉默了下。 苏南枝点头:“我能行。” “摔杯为行动信号。”萧沉韫嘱咐:“抓人不重要,保护好自己。” “带县主去乔装打扮。”余晔招手。 …… 几个女杀手将苏南枝带去青楼后台。 约莫半时辰后,夜幕降临。 王虎还有半刻才到,她必须提前入场伪装成真正的歌姬。 苏南枝穿着朱红石榴裙,轻薄飘逸的红纱衬的雪肤莹润嫩白,黑亮柔顺的青丝半绾,额前垂了几绺碎发,给倾城之姿再添无数动人风情,媚眼如钩,细柳腰、夺魂刀,缓步走进楼中时—— 全场黯然失色,众人朝她看来。 天下第一美人,绝非浪得虚名。 易容后的萧沉韫在回廊下慢摇酒樽,目光越过人海看她。 有几个喝醉的嫖客拿着钱袋子围堵上来:“小娘子新来的吧?陪爷喝酒,给你十两黄金!” “我给她二十两黄金!” 其他男人咬牙竞价,步步逼近,苏南枝淡笑演戏。 “滚滚滚,老、老子出三十两!” “小爷四十两!” “黄金百两。”一人挤过来,将银票塞给苏南枝。 全场唏嘘一声!哑口无言! 萧沉韫将苏南枝圈进怀中,推开人群,将她按到墙上,凑到她耳边温声私语,滚热的呼吸烫红了女人脸颊:“我陪你逢场作戏。” “嗯?” 苏南枝愣了下,反应过来,立刻与他打情骂俏,娇嗔道:“方、方才奴家与其他公子厮混,哥哥莫不是吃醋了吧?” “确实吃醋了。”萧沉韫眼底晦涩,突然将她抱入怀中。 他演的倒是逼真入戏。 苏南枝被他抱得很紧,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几分,鼻尖全是萧沉韫那股成年男人浓烈的侵略气息,还夹杂着丝丝入扣的松柏淡香,她心中窜过一阵酥麻电流,娇音软糯:“哥哥,松开一些,我喘不过气。” “没怎么抱过女子。对对不住。” 萧沉韫刚松手,苏南枝敏锐地瞥见王虎等人进青楼了,当即转个圈,巧笑倩兮地挥舞香袖,挑起摄政王的下巴,使了眼色,撒着娇道:“哥哥给这么多钱儿,想让奴家陪你多久啊?” “当然是,一辈子了。” 暗香袭来,撩人勾魂。他会意,同样发现王虎进门,再次嘶哑戏言。 下刻,一道豪气大方的喊话响起:“他出多少钱,老子就出双倍!小美人,你来陪老子。” 果不其然。 王虎进门就看上了她,拍手盛赞:“先前怎么没发现这儿还有此等绝色?” 一沓银票扔在地上,杀手乔装的老鸨急忙去捡,另一沓银票挑起苏南枝下巴,邪笑勾唇。 苏南枝装作见钱眼开,连忙离开萧沉韫,去了王虎身边,吴侬软语,娇滴滴地夸:“还是这位公子豪爽!奴家就从来没见过那么钱,您是想听曲儿还是赏舞?” 她陪王虎上了二楼雅间。 十个歌舞姬抱着琵琶进屋。 不会儿传出丝竹乐声。 青楼内,接连来了许多嫖客,互相装作不认识,实则全是盗墓贼组团来寻欢。 青楼周边的暗处,值守着王虎上百个保镖。 若要将盗墓贼全部抓捕,并非易事,王虎狡猾多端,贪图美色却不去教坊司,偏偏选了这青楼,是因为此处地理位置四通八达,若事发,东西南北都可逃。 雅间内,王虎挑了苏南枝,却待她十分规矩。 角落里坐着王虎另外一个保镖,喜怒不显,面色沉沉,那双眼老谋深算,目光极具冲击力,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盯着苏南枝那光滑雪白的脚踝,像是打量精美器物,缓缓搓了下手。 王虎便去抱来另一歌姬,将苏南枝推过去:“你去伺候他,把他服侍好,老子有重赏!” 豪掷巨款带走苏南枝,却把她让给这保镖? 苏南枝举止皆是风情,笑着给保镖斟酒,而那保镖面上逐渐现出垂涎之色,心情大好地下令:“把鞋脱了。” 她微怔。 王虎不耐烦大吼:“让你脱了啊!傻站着干嘛?” 走廊处,假意喝酒路过的萧沉韫,眸光淬冰般冷。 脱了?脱什么?脱衣服? 酒樽被他捏碎成四分五裂。 屋内。 赤脚倒是没什么,苏南枝将鞋褪去。 那男人眼露惊艳,神色怪异且偏执,有些变态地鼓掌:“美、太美了。我看那脚踝雪白纤细,便料到这双玉足极美,果真莹白如羊奶,像精美瓷器,砍下来,带回去摆在台上观赏。” 他随口吩咐,王虎便点头哈腰,连忙道:“是。” 苏南枝美眸微闪,发现异样。 王虎分明是主子,却对保镖点头哈腰? 王爷给的画像无误,那只有一种可能—— 这王虎是易容的假的,而角落命令她脱鞋的男人,才是真王虎,只不过谨慎地易容成保镖来寻欢作乐。 门外余晔摔了杯,示意苏南枝万事俱备,可以行动。 苏南枝却若有所思。 假使开始行动,王爷的人必定主抓王虎,但这王虎是假的,而易容成保镖的真王虎却能轻易蒙混逃脱,好一个金蝉脱壳! 她笑里藏刀,故意走近真王虎,柔声问:“不少人都说奴家这双脚好看,公子可想摸一下?” 真王虎双眼痴迷贪恋,当即走来蹲下,就在手即将碰到那双绝美玉足时—— “哐当!”苏南枝砸碎酒杯! 啪地碎片飞溅! 她抽出软剑,快狠准地横在真王虎脖前! 她怎么可能让这龌龊罪犯,碰到自己? 便衣士兵破门而入,萧沉韫赶来,狠狠将真王虎踹翻在地,踩着他的脸,冷沉道:“你可有事?他可轻薄了你?” 第七十章 与君初识又别离 许是被萧沉韫这骇然杀气惊住了,苏南枝怔怔地摇头:“没有……” “本王带你离开这里。” 萧沉韫拉着她走出青楼,穿过绽放烟火的长街,行至晚风徐徐的江边,停在柳絮纷飞的树荫下,四周月光空澈如水。 “王爷何时看出了那保镖才是真王虎?” 萧沉韫嗓音清越平缓:“他进门便发现了。” “王爷慧眼如炬,臣女佩服。”苏南枝由衷敬仰。 那双美眸如此清透真诚。 萧沉韫后退半步,隐进光线微弱的树影,攥紧袖中木簪,刚要拿出来,又藏了进去,看着波光粼粼不断泛起涟漪的江面,沉吟开口:“坐会儿吧。” 苏南枝看不清他的神色。 桥上行人如织,江面游人秉烛泛舟。 江风微凉,苏南枝拢了拢他给自己披上的外袍。 “盗墓贼已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萧沉韫语气轻缓。 “去江南嵩阳,查娘亲被杀的隐情。”佳人嗓音温雅荏弱,稍不注意听,便会被江水声盖住。 萧沉韫吹着江风,认真地听她讲话:“嵩阳离京上千里,去了多久回?” “一年半载?总之查清再回吧。” “本王记得,你二十了?” “是呀,今年中秋满二十。” “与你同岁的早就嫁人了,本王答应过给你介绍良婿,你就没……没看上哪个世家公子?” “王爷三番五次提我嫁人,怎么不先操心自个?摄政王王妃呢?”苏南枝掩唇笑他:“与你同岁的都生三胎了。” “咳。”萧沉韫攥了下拳,又松开。 二人认识了大半年,也曾同生共死,萧沉韫帮苏家平反,于她有恩,苏南枝也救了萧沉韫,协助他破案,是盟友,也是彼此的路人。 事情处理完了,他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 囿于后宅的管家嫡女和日理万机的朝堂权臣之首,将不再有交集。 彼此不语良久,苏南枝随意找话:“日后您娶王妃,要记得喊我吃酒席。” 前世萧沉韫寻了画中人几十年,终生未娶,她很想看到他得偿所愿。 如此深情的人,不该孤独终老。 娶王妃…… 萧沉韫终于顺势拿出那支簪子,神色复杂:“令慈那根簪子,是哪里买的?” 苏南枝绞尽脑汁回想,摇头:“我没见过娘亲戴这发簪,之前问父兄,他们也说没见过,许是娘亲临死前在嵩阳买的,放在袖中还没来得及戴。” “王爷为何问这?” “因为,这是本王心上人失踪前最爱戴的簪子。” 苏南枝微怔,脑子嗡地一声,猛然想起画中人背影,发髻确实绾了根簪子。 因为时间久远,她都快记不清细节了,经萧沉韫说起,她才知道为何看见这簪子眼熟了—— 画中背影女子戴的木簪,与亡母袖中那根簪子,一模一样! “王爷是想找到卖簪子的人,通过线索,找到她?”苏南枝皱眉,“这都是四年前卖的簪子,用料廉价,必定是摊贩售卖,但大街小巷摊贩成千上万,流动性那么强,不好找。” “本王这四年寻过市面上所有簪子,再也没有找到同样的。” 苏南枝细若蚊叮,试探问道:“当年……当年王爷与她,是怎么走散的?” 她一问,萧沉韫又想起从前,浑身如被雷击般,喉咙发紧,额前陆陆续续起了冷汗,几乎窒息,面色瞬间苍白: “本王当年重伤失明与她共困荒岛,被敌军追杀落水,她被旋涡冲走,消失在水中,此后本王不敢下河,如今仍然恐惧入水。” 原来如此。 竟是因为萧沉韫当年失明,没看过女子模样,才会画一副背影图挂密室。 当真可叹呐,找了几十年连人家姑娘样子都不知道,却痴情半生。 苏南枝心中泛起涟漪,看着男人叹息。 江边路过的画舫放着爆竹,绚烂烟火窜上天时,点亮半边夜空,将男人俊脸上的落寞遗恨映照的很清晰。 只一瞬,萧沉韫又恢复平静冷淡:“本王该回王府了。” 烟火流光在他墨瞳里,一点点消失。 “此去嵩阳,山高水远。” “……日后珍重,别再孤身涉险。” 苏南枝慌忙站起,笑意淡了些,美眸弯起来,目光攒了点暖意,折了条依依杨柳,送与他:“那我也祝王爷——” “所盼皆可期,所愿皆所得。” “心上人归来,白头到老。” 萧沉韫接过杨柳。 苏南枝微施一礼,浅笑着转身离开,打直纤瘦的腰背,在灯火阑珊处走远、直至消失,入了喧闹深巷,她终究是停了脚,躲在拐角处,目送那一抹黑袍。 折柳,代表离别。 萧沉韫剑眉深皱,攥着那柳枝,喉结滚了几番,终究下令:“回府!” 余晔立刻跟上。 回了王府,他又将那根杨柳养在白玉瓶中,突然没缘由地问:“断柳插土里,能活吧?” 余晔不解挠头:“能的。” 萧沉韫抬脚,忙将柳条栽进书房的花坛中。 …… 第二日。 春雨连绵,淅淅沥沥下着。 搁置了几月的封地,总算有了动静。 年前后政务繁多,户部谨慎斟酌,拟了几十个封地呈给萧睦抉择,都说陛下会给南枝县主一处富饶之地,毕竟她功劳实打实能载入史册。 开朝以来,没有几个县郡主被赏封地,萧睦格外重视,特令重臣亲自宣旨。 苏府上下的人都在正厅候着了。 门外传来车轮停靠声,苏正便笑着拍案,赶忙站起身:“来了。” 众人全部跪下。 那双刺金仙鹤官靴踏进来,苏南枝还以为是萧沉韫来宣旨,毕竟他正是重臣之首,却不想,头顶传来另一道陌生的男声。 “合该是摄政王皇叔来,但他今晨微服出巡了,便由本王代为宣旨。”语气爽朗、漫不经心,却又不失威严,萧仁明正了正官帽,扫视四周。 “老臣参见七王殿下。”苏正率先行礼。 原来他便是,在争储中与太子、九王形成鼎立之势的七王萧仁明。 苏南枝跟着叩拜。 “县主与苏家请听旨。” 萧仁明|慧眼如炬,笑着看向苏南枝,展开圣旨:“苏家嫡长女苏南枝,蕙心兰质、德才兼备、钟灵毓秀,于肃清乱党一案中屡建奇功,巾帼不让须眉,当得起世间女子表率,特封县主,赏死水县为封地食邑,钦此——” “臣女叩谢陛下皇恩浩荡。” 苏南枝恭敬磕头,接过绣着龙图腾的明黄圣旨。 父兄三人面色却微微变化。 怎么会是死水县?! 第七十一章 封地死县变活县 苏正将萧仁明请进正厅品茶。 “茶就不喝了,皇叔微服私巡走得急,本王还需处理他留下的政务。” 萧仁明礼貌婉拒,将他们神色尽收眼底,富有深意道,“南枝县主,可别小瞧了这死水县。” 死水县可是声名远扬的瘟疫县,与老家离得很近。 苏南枝温茶淡笑,点水不漏地接话:“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女能被赐封地,已万分感激,又怎敢小瞧。” “都说你与智贤皇后相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萧仁明眉眼清朗如晨曦,举止皆是君子之姿,笑意颇深:“智贤皇后曾说,能将死水县变成大庆南部最富庶之地,父皇见了你又想起此事,才将死水县赏为封地。 ” 苏南枝笑而不语。 萧仁明满含期许地打量她,朗声轻笑,出言提点:“父皇给你出的这道难题,天下人都想看你怎么解。但愿你能如先皇后所说,将死水县变成南部最富庶之地,届时,苏大小姐的前程可不只是县主。” 那和煦的目光洞察力极强,初见就将她看的透彻,竟说出如此犀利的话。 “臣女不配与智贤皇后相提并论。冥冥之中无意与先皇后相似,那必当好好治理死水县,不丢智贤皇后的脸、不辜负陛下隆恩。” “县主当真是八面玲珑、舌灿莲花!哈哈哈。” 萧仁明负手而立,大步流星离去。 男人如盛夏森林的清风,直爽舒朗,像皇室的一股清流。 身后。 苏南澈在廊下踱步,蹙眉思索:“死水县隶属江南蜀州嵩阳城。位置偏僻闭塞,三面环山,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每逢涨潮县城必定遭殃,又脏又穷,混乱不堪,常年不被官府重视,因此盘踞了诸多山匪,不好治理。” “不仅如此。”苏正掐着眉心,补充道,“四年前那场百年难遇的洪灾,县城五万人溺死。大水之后必有大疫,官府灾后疏漏、未及时清理,导致县内瘟疫不断,陆续感染瘟疫病死者数以万计。” “一爆发瘟疫,知府会立刻封锁死水县,阻断人群流动,致使农商落后,百姓穷苦,路边常有饿殍。”苏南澈不太乐观地摇头,“虽是封地食邑,但死水县一年税收千两白银都够呛,还不如咱家生意半月利润。” “麻雀再小也是肉!封地税收一半上交朝廷,一半给被册封者。” 苏南辕盲目自信,强作安慰:“想开点!千两税收朝廷五百两、枝枝五百两,每年能多买些金簪翡翠也不错。咱家又不缺那五百两,重点不是食邑,而是咱们宝贝枝枝,是个有实权有封地的县主!我这就去放鞭炮庆祝一下,要让隔壁三条街都听到!让别家姑娘都羡慕我家枝枝,嘿嘿!” 说罢,他便带人去找爆竹。 苏南枝坐下喝着雀舌茶,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听明王那一番话,陛下是故意给我出难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哥、父亲不必担心,我过几日便启程去死水县看看。” 她正好顺水推舟,正大光明地回嵩阳查亡母死因。 “若有难度,随时写信给家里,大哥帮你解决。”苏南澈目光宠溺,“我是文状元大理寺卿,你二哥是武状元护军参领,父亲掌兵十万的一品兵部尚书,必定能协助你管好这死水县,把它变成活县。” “对!”苏南辕一边在门口点鞭炮,一边大声附和,“我们就是枝枝永远的后盾!” 苏正亦是慈爱点头。 有父兄在,再难的题,也会帮她解决。 府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喜庆鞭炮声,大红爆竹四溅,在地上铺满一层又一层红纸,苏南辕做派一向夸张豪放,看到同僚好哥们就炫耀他家宝贝妹妹有封地了。 恰逢撞见路过街口的宋佳月。 苏南辕记得她没少找枝枝麻烦,便挡在前头,呀地一声:“这不是郡主吗?对不住啊,今儿我小妹被赐封地,我高兴地晕了头,不小心挡了你的路呢。” 凭什么苏南枝都有封地?她不服! 宋佳月脸色非常难看,知他故意来炫耀,带着丫鬟就要离开—— 苏南辕又满脸疑惑,认真地问:“诶,郡主肯定是有封地的吧?” 不,她没有。 宋佳月心生愤懑,手攥成拳,刚要骂人—— 苏南辕拍了脑袋,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真差!我想起来了,郡主没有封地的啊!这也太尴尬了,您一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能没有封地呢?” “滚开!”宋佳月狠狠瞪着他,欲发作时,苏南辕得意地勾唇,转身回苏府。 宋佳月再生气,也不会追着他回家吧? 哈哈哈。 苏南辕大摇大摆跨进门,身后宋佳月脸都快气变形了。 就在苏家其乐融融时,江源见了鬼似的,急急走来:“大小姐、老爷,门口跪了个人。” “谁?” “是表小姐。” 苏晓筱?不是跳崖了吗? 迟迟未找到苏晓筱的尸体,苏家刚打算立衣冠冢,她却死里逃生回来了。 廊下慌慌张张跑过几个丫鬟,惊吓地喊了两声:“鬼、鬼鬼啊!” 一个粗布麻衣、面容尽毁的女子,小腹微凸,狼狈地走进院中,扑通跪倒在地,狠狠磕了几个头,直至额前磕出血迹才停。 若不细看,没人能认出她是苏晓筱。 她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大小伤疤,很是无地自容,胆怯、畏惧、毫无尊严,羞愧地梗着脖子,没开口便泪流满面,又生生将哭腔咽了回去,不敢直视苏家任何人。 现场出奇地死静。 “你怎地又回苏家了?”苏南枝温声寒笑:“不是要嫁出去,与我们一刀两断吗?不是做着九王妃的梦,要将苏家踩在脚下吗?” “我。”苏晓筱鼓起勇气,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磕的眼冒金星,头前血流不止,嗓音嘶哑饱含酸楚,“我错了……” “我对不起苏家、对不起伯父的谆谆教导,对不起阿姐给的机会。”苏晓筱跪到苏南枝脚边,眼里包满泪水,一声声道歉,不停磕头苦苦求饶,“长姐我错了!我求你原谅我,就算你拿戒尺打死我,我也心甘情愿!” 她狠狠自扇巴掌,耳光洪亮迅猛,扇的嘴角冒血,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卑微如蝼蚁般求她:“阿姐,我想回苏家,我想回家。” “你既把苏家当成勾搭权贵的台阶,又把苏家当成失败时的退路,却唯独没把苏家当成家,何谈回家?”苏南枝柳叶眉轻皱,冷冷睥睨着她,目光清醒锐利:“江源,把这位擅闯苏府的路人,撵出去。” 第七十二章 高冷清醒女阎王 一番话骂的苏晓筱醍醐灌顶,苏晓筱万箭攒心般,痛苦道,“那日我滚落山崖,脸被乱石划的面无全非,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圣医谷的医者所救,这些日子我都在反思,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源走来,抱拳道:“得罪了,您是自己走?还是?” 苏晓筱整个人仿佛冻在冰湖里,苦笑了下,也不再纠缠辩解,如行尸走肉般,主动跟着江源走出苏府,在人群往来的街头,对着苏府的牌匾无声跪下。 她真的知错了。 苏府不要她,她举目无亲,又该怎么存活?她再也不敢做九王妃梦了! 萧瑜是要杀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她。 遭此大难,死里逃生,苏晓筱想起雨夜里表姐对她的痛斥,忽然找准了定位,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曾经苏家给了她多少庇佑? 若无苏家,她什么都不是! “鳄鱼的眼泪罢了。”苏南枝嗓音凉如夜雨。 苏正与苏南澈亦是沉默不语。 他们给过苏晓筱太多机会了,早就失望透底,很难相信她是真心悔改。 苏晓筱从白天跪到深夜,下起瓢泼大雨也不走,硬生生淋了一夜寒雨,第二日出大太阳,初夏的天气又晒又热,她不吃不喝像尊石雕似的,巍然不动。 连着跪了三天,奄奄一息的苏晓筱,就快要跪死在门前。 有信使送来信,苏正看了后,急急召见三兄妹。 “嵩阳来家信,你们外祖母突发急病,怕是不行了,可能就这十天。” 苏正拧着眉心,愁绪万千,“为父要忙南部水患,陛下不准我告假,你们三个谁代我去探望?” 苏家皆是忠孝之人。 可……自古忠孝两难全。 苏南澈攥紧茶杯,沉沉叹口气:“儿子手里积着几桩命案,正是关键时期,若离开京城,对死者家属不公平,只怕凶手会逃之夭夭。” 二人齐齐看向苏南辕。 苏南辕脸皱的跟苦瓜似的,愁云惨淡:“一来,我这月轮值巡视,二来,另个参领已经告假,京城不可无人值守,我若擅离职守,脑袋得搬家——” “什么脑袋搬不搬家,呸,二哥你这嘴净说晦气的。”苏南枝提壶给父兄斟茶,“我先去探望外祖母,再去死水县。” 苏正沉吟了下,点头:“你有管家印章,此去嵩阳的吃穿用度,尽管从账房取,不要苦了自己,该花就花。咱家离嵩阳上千里,两年都没回去探望过,对外祖母阔绰大方些,若楚家钱不够就尽力帮衬,毕竟是我岳母。” 苏南枝颔首:“女儿晓得。” “京城到嵩阳最快也需七天,那枝枝岂不是明日就要启程?” “春盛去收拾行礼,捡紧要的带上即可,其余的去那边再买,今夜启程吧。”苏南枝思忖道,“我背过江南地理,大哥给我份最新的水路图即可。外祖母最疼爱娘亲,若她在世,必定刻不容缓地去看外祖母。” 我与大哥去送你。”苏南辕担忧不舍,连唉了好几声,摸摸苏南枝的头,“二哥会给沿路的同僚官员打招呼,万事小心。” 站在檐下的苏南澈温润雅俊,从墨绿袖袍中拿出一块备用官员令牌,递给她:“大哥不能亲自陪你去,你又从未独自出过院门,我实在不放心,遇上难处,拿着令牌去找衙门,这几条水路的知府,我或多或少认识。” “干嘛呀?回去省亲又不危险。”苏南枝心中温暖又感动,眼圈微微泛红,“大哥二哥真像爱操心的唠叨嬷嬷!” 省亲…… 幼弟与娘亲就是回嵩阳省亲而死的。 父子三人内心一紧。 苏南辕逐渐不安,脸色也不自觉白了几分,念叨着:“我晚上去静安寺给你烧柱香。” 他从不信神佛,却甘愿为小妹祈祷平安。 “大哥、二哥、爹爹,我也回屋收拾一下啦。”苏南枝笑容和煦,杏眸里攒了整个春日的暖意,再不回屋,只怕要掉金豆子了。 待到黄昏时,春盛收拾好行囊。 长街细雨朦胧,寒雾灰白。 奴仆陆陆续续走出去送她。 苏晓筱唇舌干涸,暴瘦的面如枯槁,从前那么自私蠢恶的人,还真豁出命般跪了三天三夜,她虚弱颤抖地朝苏南枝磕了一个头,断续不清地求:“阿姐,求你原谅我……只有你点头,我才能回苏家……” 许是因那声濒死般沙哑微弱的阿姐,又许是因她微隆的小腹,想起了父亲亡弟,苏南枝停脚,睨着昔日光鲜亮丽、离开苏家后卑贱如泥的苏晓筱。 苏晓筱眸眼自卑躲闪,急急低头,不敢与纤尘不染、恍如神女的苏南枝对视。 她如今可是有封地的实权县主,而自己则是任人碾压的蝼蚁。 同出苏家,怎么就拉开了那么大的距离呢? 苏晓筱悲戚绝望,这几日哭干了泪,眼眶火辣辣的痛。 她匍匐在苏南枝脚边,诚心悔改:“阿姐,我真的知错……” “你以前有多恶毒,如今代价就有多惨痛。” 苏南枝用油纸伞挑起她的下颚,高冷、理智、平静,空灵的音线冰冷如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信任经不起摧毁。” 如审判官那样,清醒狠决的话,将苏晓筱打入地狱囚牢。 她又哭了,抓起头簪便要刺喉、自杀—— 苏南枝用油纸伞打偏了簪子,面无表情道:“自个妥善处理好腹中孩子,不要再被萧瑜抓到把柄,远离他。” “我听阿姐的!”苏晓筱嚎啕大哭,浑身发抖,“他要杀我啊,我怎敢再靠近他……阿姐我害怕,他要杀我……” 苏南枝清冷面容,在薄暮中绝美昳丽,淡淡道:“真想悔改,便跟着苏家出海货轮做杂活吃几年苦,躲躲风波,等你彻底改了骄纵善妒、敏感自私、斤斤计较的性子,重来苏府认错,再谈原谅和回家。” “能让你们原谅我,我做什么都愿意!”苏晓筱激动磕头。 “是么?” 苏南枝撑起海棠伞,踩过青石板离去:“既如此,那便给你几年时间,让苏家,看到你的悔改,但若死性不改……” “我必定会改!” 苏晓筱咬牙,狠狠磕头,看向那抹纤瘦背影,分明腰肢荏弱不堪一折,偏生如地狱女阎王,字句珠玑,比男人还寒厉果决几分,若她能学到表姐三分心性,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苏南辕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刚出门,便看见苏晓筱对着枝枝背影又磕又拜,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跟个教徒似的满脸虔诚。 “枝枝,等等我!” 苏南辕绕开她,将大小包袱塞进车内,有猪脯肉、桂花糕、时令水果、胭脂水粉、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等…… 他这才淋着雨坐进车内,抬袖擦头:“要不是时间紧迫,二哥少说给你备五车吃喝玩乐的东西,免得你长途跋涉无聊。” 第七十三章 杀!冰剑被她攥热 “我去探亲,又不是游山玩水。”苏南枝笑着嗔道。 大哥父亲也上了车。 一路上聊了好多话,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 苏南辕巴不得时间停止,再慢一些,好拉长这段到码头的路程,让他婆婆妈妈地再多交代两句。 下车后。 苏正丧着脸,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站在码头上挥手:“女儿,好好的。” 苏南辕嘴角叼根稻草,转来转去,恨不得上船跟着走,叹气大喊:“枝枝,一路平安啊!” 细浪翻卷的江面,苏家画舫逐渐驶远,苏南枝嗯了声:“回去吧二哥!” 苏南澈只字不语,袖中手攥紧成拳,直到那船彻底看不见时,才拉着苏南辕回家。 船上。 苏南枝站在甲板许久,抹了抹发酸的眼眶。 分明去几月就回,但离家还是很不舍。 这天雨势渐大,如倒豆子般连下了五日。 天空布满乌云,如鱼鳞般密密麻麻的排列,低的快压在了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滚滚惊雷乍响,闪电杀破厚云层,将灰色天空撕成好几半。 天气,不妙。 苏南枝走进画舫雅间,推窗撩开纱帘,看着波浪壮阔的江面蹙眉道: “马上要从运河驶入淮海,让船夫与护卫日夜轮值,打起十二分精神,船沿挂上刀网,不要聚集使用明火。” “是。”春盛立刻去办。 海上也无事可做,苏南枝练剑看书,命人搬来古筝,坐在窗前,看着诡谲云涌的海面,素手轻抚琴弦。 奏出夜雨般嘈嘈切切的乐声,曲调如翻山越岭的猎猎清风、又如骇浪般急转直下,忽然,噌地一声!琴弦断裂,她双手心烦地压住古筝:“再将船开快点,此处人烟稀少、又是雨夜天,几十公里都没碰见官府巡逻船,极易出现海盗。” “姑娘!咱们右前方有艘客货船在求救。” 春盛赶紧为她披上大氅,苏南枝秀眉紧皱,走向船头。 只见百米之外的大船,载满纺织绣品,船帆写着醒目的“楚”字。 此处刚入蜀州地界,还有三天才到嵩阳,这楚,不知道是不是外祖母楚家的船,听闻姨母便是做蜀绣生意的。 甲板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抬着大肚子孕妇,下腹洇出血迹,像是快生了。 一脸上带刀疤的男子朝这边大喊:“喂你们听得见吗?这儿有人要生了,情况紧急,船上可有医师帮帮忙?借点药物绷带!” “姑娘,咱们要去帮忙吗?”春盛思索道,“那孕妇昏迷不醒,只怕要一尸两命。” “问他们,可是江南嵩阳楚家的船?”苏南枝美眸冷静。 很快那边扯着嗓子,在风雨里大喊:“对对对!嵩阳楚家锦绣坊,大善人,帮帮忙,这孕妇不行了!” “好!我帮!你们且先等等,我去拿药!”苏南枝大喊答话,立刻按住春盛找药箱的手,疾步走进船舱,脸色骤变,冷冷道:“不要管!船长开到最快,赶紧走!” “那孕妇是假的,下腹血迹醒目刺眼,是用颜料涂上去的,被雨水淋了也未减淡半分。”苏南枝喉咙变紧,“夜雨天附近没有官府巡逻,恰逢孕妇生产求救,本就可疑,那刀疤男子扶孕妇的手势,粗暴直接,不像心善之人。应是海盗劫了楚家货船,又来劫我们。” “姑娘明智!”春盛胆战心惊。 画舫即刻迅速驶离。 那楚家船甲板上的刀疤男,满怀邪笑,还等她们停船过来救人呢。 但凡她停船,潜藏在海中的海盗就便能顷刻爬上船,直接挟持苏南枝抢劫,却不想—— 那画舫逐渐开远! 刀疤男当即一拳砸在船沿上,骂道:“妈|的,这娘们早就看穿伎俩了!让弟兄们从四面八方围截,射火箭投石!” 那伪装孕妇的女子干脆扯掉上衣内的海绵,拔剑出鞘:“抢钱别杀人,别犯命案,会被通缉的。” 无数点燃的火箭集中射向船舱! 万般小心翼翼,还是遇上海盗。 苏南枝紧闭双眼,蹙眉后再次睁开,拔出缠在腰间的沧月剑,将春盛护在身后,如主心骨般大声号令:“全都拿好防身家伙,菜刀、棍棒有什么拿什么;年过五旬的家丁嬷嬷躲起来、丫鬟女工站在我身后。” 护卫们将苏南枝团团围住。 漆黑海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异动,不少海盗扔上倒钩,爬了上来! 无数火箭将船身射出窟窿,海水漏进去,船沉了几分,连行驶也变慢了,画舫内到处起火,一片狼藉。 大家都怕,却在苏南枝的号令下,没有一个人乱,没人嘶吼逃命扔下主子。 越是面临危机,越要拧成一股绳。 很快,越来越多的海盗杀来。 护卫伤的伤,局面逐渐处于劣势,苏南枝攥着沧月剑的剑柄,忽然想起萧沉韫从前教她习武的一招一式。 手中冰凉的沧月剑,被她一点点攥热。 细数来,重生到现在,还没真正杀过人、手上沾过血。 可今夜,她不杀人,别人就要杀她、杀春盛。 苏南枝美眸一点点染上杀意,俏脸沉下来,竟比从前还临危不惧。 与萧沉韫待了大半年,她也学了摄政王的六分肃杀,气场强大凛冽,抽刀那刻,杀气外泄。 哐当一声,与海盗长刀相撞,耳朵嘶鸣,能劈山开石的沧月剑直接斩断大刀! 她眼中现出意外惊喜。 用它对敌,才真正意识到,萧沉韫究竟送了她一柄多厉害的绝世宝剑啊…… 要是萧沉韫在就好了。 她怎么有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萧沉韫不会来的。 苏南枝奋力御敌时,手腕被刀撞得酸痛,脑中闪过人体经脉图,挑了好几个海盗的手脚筋。 刀疤男见她逐渐吃力,纵身一跃擒住春盛,高声大喝:“别打了!喂喂喂,大美女,看看老子抓了谁?” “放开她!” “你把剑放了,我就放了这小婢子。”刀疤男勾唇得意笑笑,将剑横在春盛脖子上,“这画舫修一下还能值不少钱,将船上值钱的宝贝都运回去!这票简直是大丰收!另外把她给老子绑回去做妾。” 他中指,指着苏南枝。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刚要放剑时,春盛脖子朝刀上一抹,大喊:“不要!姑娘放下剑,我宁愿去死!” 第七十四章 你是不是画中人? “妈的,这性子真烈啊!” 刀疤男连忙扯住春盛头发,差点,她就撞剑而亡了! 苏南枝瞥见那边翻找宝贝的海盗女子,纵身一跃,从身后掐住了她脖子:“让你的人退出去,不然我也杀了她。” “那你就杀了她吧!”刀疤男浑然不在意,冷笑,“老子眼里只有钱,你杀了谁都行,就是别妨碍老子发财!” 这是碰上了穷凶恶极的海盗团伙。 苏南枝心中暗叫糟糕,一边担心他挟持的春盛,一边看着四处起火的画舫,望向风浪四起的海面,此处离岸边约莫百米,苏家大部分都会游泳,她低喝了声:“会游泳的带着不会游泳的,跳!” “能逃几个是几个!” 四周不约而同响起跳水声。 “好姐姐!你放了我!”先前装孕妇的海盗女子,哭唧唧地求,“我就抢个钱,没想害你们性命,我和他们不一样——” “哐当”一声! 苏南枝抓起花瓶,将絮絮叨叨求饶的海盗女子砸晕,随身佩戴的袖箭,朝刀疤男射去。 那细小如绣花针的袖箭,淬了剧毒,在光线昏暗的画舫上看不清,咻地射进刀疤男的左眼,他啊地高声尖叫,条件反射捂着炸裂流血的眼球—— 趁这空档,春盛跑了,苏南枝箭步上前揽住她,如海豚入水般跳进海,溅起大片浪花! “啊啊啊!杀了她!” 刀疤男勃然大怒,痛苦地低声嘶吼:“今天谁杀了那贱娘们,谁就是二当家! 所得财物分他一半!” 大批海盗蜂拥而至,被吸引来杀苏南枝! 苏南枝紧皱黛眉,在水下迅速解开袖箭,给春盛戴在手腕上。 她指了指岸边:“你先逃,等我活着回去找你。” 还未等春盛开口,苏南枝便将她重重推向远处,脚狠狠蹬了下画舫船底,借力将自己弹射出去,如游鱼般猛然下沉,在海浪中激流勇进,憋着气潜入密密麻麻的海草中,将自己藏了起来。 春盛如丧考妣般,哭着去找苏南枝。 她不可能离开! 绝无可能在生死关头,弃姑娘而逃! 因着海上大雨滂沱,乌云遮天蔽月,离开画舫那夜明珠与油灯的光,海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昏天黑地。 苏家奴仆全部跳入水中后,海盗很难找到他们,正是逃亡的绝佳时刻,然而,却没有一个人逃! 他们在海中无言地自发寻找苏南枝,去救他们的主子、大姑娘! “杀了他们!朝水里放箭!!”刀疤男狂怒,暴躁地捶墙,杀红了眼,“炸鱼|雷!放照明弹!不管如何,这娘们必须死!” “照明弹怕是会引来官府,鱼|雷杀伤力太大了,咱们总共也没几颗……”海盗女子揉着后脑勺的淤青,暗自思忖后,脚尖一拐,悄悄溜之大吉,“捞不到钱不要紧,我看这傻缺杀红眼,是要把自己赔进去!” 照明弹以火药制成,射向空中爆炸那刻,火光照亮方圆十公里。 鱼|雷从投石器上掷出,如闷雷般入水即炸! 掀起十米高浪!不少鱼被炸碎成块! “她在那里!” “不把她炸死,对不起老子这只左眼!”刀疤男阴恻恻冷笑。 苏南枝刚想走,却被海藻缠住了脚踝,拔剑刚割断海草时,慢了一个呼吸,鱼|雷入水,炸出惊涛骇浪—— 她拼了命地躲开,美丽瞳孔映出爆炸的巨大水花,被震的耳鸣作响,嘴角溢出丝鲜血,憋气到脸色青白交加,冒出海面便是送死,接着,无数利箭如雨滴般簌簌射来—— 她不能死!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在她失去所有新鲜空气,无力浮出水面,眼睁睁看着身子下坠,美眸渐渐闭上时,她又想起了在沁雪院脑中闪现过的男人背影,也是死人谷濒死时隐于迷雾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 为何屡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苏南枝仿佛置身于冰湖寒潭,浑身战栗,那个昂藏七尺的男人逐渐透明,就要一闪即逝时,她奋力薅开云雾,终于、终于见到了他的脸! 是一张玉质金相、俊美清潇的脸—— 他迎着暴雨般密密麻麻的利箭而来,身后是火光粼粼的海水,穿梭于惊涛骇浪中,九死一生地躲开鱼|雷,最终俯下身,将苏南枝按入怀中严严实实护住,掉转方向,用后背挡下所有可能致命的危机,抬开她的下颚,为她渡气—— 湿漉漉的吻,冷如冰玉的温度,带着丝丝凉意穿针引线般,进唇、入喉、润肺,她呛了口气,火辣辣几欲窒息的肺部松快了,美眸霍然惊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萧沉韫! 他…… 他、他怎么是自己脑海中的男人? 为何他的面容,竟与迷雾散开后的男人一般无二的重叠了? 难道他曾在自己遗失的那段记忆里出现过?她把他忘记了? 亦或者,她希望萧沉韫能救她于危难,所以,出现了幻觉? “哗!”地一声,萧沉韫抱着她游出水面。 不是幻觉吗? 海水淌过苏南枝纤细的黛眉、精致的琼鼻、冻奶一样的唇,她呆呆地看着萧沉韫,湿漉漉的玉手抬起来,抚上萧沉韫的喉结,捏了捏他的脸,看看是不是幻觉—— “不要乱动。” 萧沉韫轻咳了声,反手攥住她,将她拦腰抱起,走上沙滩。 苏南枝耳垂迅速涨红,双眼一黑,选择装死。 所以,不是幻觉!她还那般轻薄地摸了他! 萧沉韫:“……?” 装晕的苏南枝,很快就发现,湿漉漉的萧沉韫全身都在发抖,抱住她上岸的手,难以遏制地打颤,才走上沙滩便跌了一跤,险些摔倒,却极力稳住身子,将她小心放在地上。 他脸色惨白,薄唇嗫嚅着哆嗦,冷到发白的指尖,颤巍巍地抓起柴禾生火,最后发抖,抖到连火折子都点不燃。 他在害怕…… 他害怕什么? 苏南枝轻轻睁眼,声音荏弱:“王爷你,怎么了?” “无、无事。” 萧沉韫音线止不住地颤抖,终于点燃了柴禾。 苏南枝忽然想起来。 上次水灾,还是她救了洪水中的萧沉韫。 他是害怕游泳、恐惧入水的,却为了救自己跳入大海,克服心理障碍。 苏南枝指尖不自然地蜷起来,有些愧疚,刚要安慰—— “她当年,就是消失在这片海域的。” “本王跳海救你的那刻,水就像瘟疫一样,无孔不入地锁住了全身……虽然痛苦恐惧,却无法做到,眼睁睁看你溺死在水中,四年多来,第一次凫水……” 在水下的那刻,苏南枝被海藻绞住、在利箭鱼|雷中逃生,像极了当年的栀栀。 萧沉韫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她:“四年前,你有没有流落荒岛?” 突如其来的质问,苏南枝想起水下萧沉韫与记忆里男人的面容重叠,也蹙紧秀眉,湿漉漉的眸子,盯着他问:“王爷……从前见过我吗?” 第七十五章 他心尖上的栀栀 萧沉韫认真地看着她,沉默良久,仔细回想后摇头:“骊山之前,本王从未见过你。” 他没见过自己,苏南枝却忘记了有没有见过他。 毕竟,她缺失了一段大半年的记忆。 “怎么了?” “没什么……”苏南枝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我并没有流落荒岛过,王爷为何问这?” “嗯……没事……” 萧沉韫把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苏南枝怎么可能是栀栀? 栀栀软糯单纯、脆弱静美,如被精心呵护的雅兰,而苏南枝坚韧聪慧、温柔与肃杀兼备,是能抵御风暴的海棠。 二人截然不同,若栀栀是苏南枝,他不敢相信,他视若珍宝的栀栀究竟遭了多大变故,才能变成如今的苏南枝。 他真是傻了疯了,才会把两个女子想到一块去。 萧沉韫紧闭双眼,任凭海风冷雨打到脸上,攥紧了拳头。 他深呼吸好几口,这才压住心里那股子躁动不安,发颤的全身才逐渐得以平息,身后,隐有女子冷香袭来。 苏南枝搓搓手,哈了口气,冷的俏脸泛白,脱下外袍披在了他身上:“王爷离火堆近些。” 温暖,最是能抚慰人心。 柴禾在雨后漆黑无垠的暗夜里,烧的刺啦作响,火星子四溅。 萧沉韫睁开寒眸,瞳孔倒映的火焰逐渐缠绕攀升,窜上夜空与黑暗博弈,噼里啪啦爆着火花,绯红、炽烈、惹眼。 他伸手去烤火,语气淡的几乎没有情绪:“自母妃去世后,还是头次有人给本王披衣服,怕本王着凉。” “王爷微服私巡。”苏南枝挑开话题,“却恰好碰上我去嵩阳,好巧。” 巧吗? 不巧。 萧沉韫知道这条水路海盗猖獗,听闻她画舫夜行至此,都睡下了又披上外袍赶来,本想默默跟在船后不做打扰,见她遭难又拼力相救。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儿。 他却没说出真相,神色浅淡地嗯了声:“此次微服私访,丞相北巡本王南巡,和你顺路,无意碰上了,是挺巧的。” 苏南枝刚要说话,那边传来一声嚎啕大哭,春盛连跌带爬地扑过来:“姑娘!呜呜呜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人扑进苏南枝怀里,险些将她扑倒在地,抱着她哭了好久。 苏南枝失声低笑,面色温暖如春,俨然世上最温柔的人,轻抚春盛后背:“好了好了,小春盛,我没事,一点伤都没受,你别哭了……” 春盛抽抽噎噎个不停,眼里汪着一包泪,瘪起嘴腮帮子鼓鼓的,咬牙不再哭出声,目光寸步不离地锁紧苏南枝,生怕她再消失。 苏家奴仆陆陆续续从水里走出来,有的是被余晔捞起来的,在地上跪了一排又一排,抹着眼泪,庆幸劫后余生,更庆幸他们的大姑娘毫发无损。 天知道,方才利箭鱼|雷海盗,有多危险啊!不亚于上了战场! “是大姑娘临危不乱、指挥有序,我们才捡了条命活着!” “我们能跟着这样仁善又睿智的主子,呜呜呜真是太幸运了……”有些后怕的小丫鬟掩唇哭出声。 “好了,都过去了。”苏南枝笑着安抚他们,思忖道,“看来今夜要去附近城内,找个客栈歇脚了,第二天重买画舫继续南下。” “不必。” 萧沉韫指了指不远处的军用航海船,专用于南巡渡洋,抵得上百艘画舫,比普通客货船安全百倍,却因微服私访,伪装成了货运船,上面轮值的家丁全是他的精锐,沿岸还有乔装成樵夫、路人、小贩的暗卫,以及隐藏在隐秘角落的杀手。 “既然顺路,本王载你一程。” 苏南枝脸上写满了正合我意,福身作礼恭维:“那,就却之不恭了。” 那厢。 余晔将海盗头子狠狠踹翻在地,扯着他头发,将人拖了过来,沿路掉了不少头发,看的众人头皮一紧。 “海盗已悉数缴获。”余晔供上一份名单,“请王爷清点。” “王、王爷?”刀疤男鼻青脸肿,衰神般恐惧道,“不会是、摄政王?听闻他杀伐果断、残酷冷血,令罪犯闻风丧胆,老子不会这么衰吧……” “正是本王。” 萧沉韫冷肃平直的唇角微微斜勾,抽出苏南枝手中的沧月剑,随意甩过去,刀尖却以破竹之势刺进刀疤男胳膊后、嵌进沙土半米,将他如同钉苍蝇般,钉在土上,再也逃不得! 刀疤男吓得一哆嗦,连翻白眼,晕死过去。 “方才他那么猖狂,这就被王爷给吓晕了?” 苏南枝走去想将沧月剑拔出来,然而,使尽全力、累出薄汗,也抽不出来镶进土的剑身,已经学武的她,忽然惊觉,萧沉韫武功有多么深不可测了,他方才只是随意轻轻甩剑啊…… 萧沉韫覆上她的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拔出剑,再随意甩进剑鞘。 捆猪般被绑的海盗们,纷纷吓得瘫软无力,个个跟鹌鹑一样,不敢看萧沉韫,生怕和他对视后拎出来挨打。 萧沉韫刚走过去,胆小的就吓晕了,他气场强大威压,器宇轩昂走在前,苏南枝跟在后,忽然他停脚,问:“你还觉得本王,温柔吗?” 苏南枝看着晕死的几个海盗,心不由己地接话:“温、温柔极、极了。” “有县主在,王爷今天内敛了很多。”余晔踹着横七八竖的尸体,留了十几个人押送海盗给当地知府,啧了声摇头,“确实比以往温柔了丢丢。” “县主敢想象,王爷上战场的景象吗?” “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啊!你敢想?!他举着十张人皮从累累尸骨踏过,邻国都闻风丧胆啊!他那会儿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像杀不死的神一样,没有谁不害怕他!就这群小海盗喽啰,吓晕过去实属正常。” 只身走上船的墨袍男人,那般清潇玉立,苏南枝难以想象,他战场时的模样。 萧沉韫将手放入水盆中,平静地洗净血腥,用白布擦干,墨瞳看向海面:“开船吧。” 他不温柔,也不细心。 她心不由己地说温柔极了,其实根本没觉得他温柔。 他杀神,战神,怎么会和温柔沾边? 罢了。 萧沉韫神色黯然,刚要走进内室休息,身后,苏南枝将沧月剑擦干净,喊了他声:“王爷?” “嗯?” 哐当一声,苏南枝发簪掉在甲板上,许是在海里松动了。 萧沉韫走来,俯身弯腰,半蹲地,将那簪子捡起来时,瞥见她鞋尖黏着的海藻与小虾米,顺便抬袖给她擦干净,直起身后又将簪子擦干净,递给她:“掉了,给你。” “看吧,王爷很温柔细心的。” 第七十六章 隔代仇,下马威! “戴好,别再掉了。” 萧沉韫顺手将簪子插入她发髻中,刚要走,没戴稳的簪子又掉了下来,他连忙接住,又眼疾手快地为她戴上。 他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苏南枝樱唇扬起笑:“王爷给人戴簪子都不会。” “本王会。” “你不会。”苏南枝摸着那支歪歪斜斜的头簪,取下来重新戴好,笑意满面地走进雅间。 军用航海船住着比画舫舒服百倍,行船平稳又快速。 那艘楚家被劫的货船,萧沉韫也派人沿路送回嵩阳了。 连着三日。 苏南枝住在雅间,却与隔壁书房的萧沉韫一面未见。 萧沉韫处理不完的公事,桌上累着小山堆似的公文,就算处理完了,也是坐在书房内临窗的位置,看着大海喝茶想事。 苏南枝偶尔会弹琴,琴音从隔壁传来,萧沉韫执笔的手便会一顿,蘸满墨汁的笔端滴下来,在纸上洇开墨花。 待到第四日,到了嵩阳码头。 苏家奴仆收拾好行礼,苏南枝穿着一袭淡紫雅兰襦裙,肩上披着雪色帛巾,顶着盛夏又晒又热的阳光,站在船头等了会儿。 余晔不好意思道:“县主,我家王爷在午睡,就不出来送您了。” “嗯,好。” 苏南枝撑着伞,轻提着裙摆,刚要走下甲板时,身后一柄油纸伞偏过来,遮住火辣辣的骄阳,她诧异回首。 高她一个头的萧沉韫攥紧伞柄:“本王能否去楚家借住几天?” “王爷不住驿馆或官府?” 萧沉韫颦起剑眉:“你也知道本王是微服私访,若住当地驿馆,知府、郡守知道本王南巡至此,提前部署假象,无法视察到真实民情。” 苏南枝在犹豫。 他又强调道:“微服私访是要隐藏身份,秘密巡察。” “我外祖母那里,如今是姨母当家,我带个贵公子去,只怕他们要误会。” “本王……”萧沉韫硬着头皮道,“可以做你随侍,小厮。” “嗯……?”苏南枝柳叶眉紧皱,笑了声,“怕是不妥。” “本王最多借住七天,还得南巡下一座城。” “那好。”苏南枝点了头。 萧沉韫留在船上做了简单部署,只带余晔一人,跟在苏南枝身后。 楚家说过会派人来接她,等了半时辰,却连影儿都没瞧见。 炎炎夏日,就算站在树荫底下,也跟闷在火炉子里似的,光是站着不动,额前便腻了一层细汗,空气里尽是人流不息的汗水味儿,尤其是码头,各种货物都有,还夹着各种海鲜腥臭。 苏南枝脸色便不大好看:“直接去楚家。” 马车上。 萧沉韫蹙眉问:“你姨母和令慈是有过节吗?连人都不来接。” “我从小长在京城,没怎么见过姨母。” 苏南枝捻着丝绢擦额上的汗,“外祖父是医学世家,总共两个女儿。母亲颇具医学天赋又是小女儿,因此大家总偏心母亲,冷落姨母,导致姐妹不和。后来母亲去世,楚家医学无人继承,便从宗亲过继了个表舅教养,而姨母厌恶医术,偏生喜爱蜀绣,还独自创立锦绣坊,靠这技艺成了嵩阳首富。” 谈话间,马车已停在了楚家门口。 苏南枝被随侍萧沉韫扶下马车后,看着紧闭府门的楚家,抿唇不语。 春盛便先发作了:“早就写信说了今日到,这门哪天不关,偏生今天关,这是不待见咱们。” “姨母讨厌母亲,自然也讨厌我。” 苏南枝命人拿出大大小小的礼盒、特产,亲自叩响门环:“京城苏家苏南枝,代表父兄,前来探望外祖母,烦请通报一声。” 院内响起细微脚步声,偏生没人答应开门。 “外甥女探望外祖母,请通报姨母一声。” 她礼数周全地朗声重复。 楚府内无人答话。 萧沉韫俊脸沉下去,看了眼余晔。 余晔朝府门狠狠踹了一脚,砰地一声,哎哟叫着朝里面跌去:“对不住啊!小的没站稳脚,方才摔了一跤,不慎把贵府门给摔开了,绝无冒犯之意!” 其实苏南枝正有此意,感谢地看向想法一致的萧沉韫。 “让我看看!是谁硬闯楚家?来人!把他们围起来报官!” 一翠围珠绕、淡扫蛾眉的中年女人,面若冷霜,疾步上前,不悦地盯着苏南枝,在看到那张脸时,她明显恍惚了下,脸色依旧难看。 “……这哪是姨母啊?这是隔代仇啊。”余晔小声吐槽。 “姨母这是哪儿的话?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便认不得侄女了?” 苏南枝轻笑,命人将流水般的礼箱抬入正厅,走上台阶与楚冷曦平视,“恰好我带了不少奇珍异药,能治姨母眼疾。” 对方不善,她也不必客气。 “你!”楚冷曦指着她,气的胸口此起彼伏。 “姨母把我晾在码头晒了半时辰,知晓我要来,又故意关门,烦请您搞清楚,我是来探望外祖母的,不是来看你的。”苏南枝微微一笑,刚要去看祖母—— “她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女儿来!” 楚冷曦挡住她,非得发一通火才行,各戴翡翠金玉镯的两只手腕,重重拍桌,出言教训:“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县主,我是你娘的亲姐,是你长辈,今日便替你娘好好管教你,罚你跪在祠堂抄一夜佛经!” 拍完桌子,楚冷曦才反应过来今日戴了翡翠、镂空金镯子,埋头一看,金镯子瘪了一半,翡翠镯子裂了小缝,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又恢复冰冷神情。 “外祖母尚在,楚家便是外祖母为大,就算要罚我跪祠堂抄佛经,也是她老人家开口。”苏南枝将她神色尽收眼底,接过春盛递来的名贵锦盒,走了过去。 楚冷曦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要干嘛?!” 第七十七章 不受宠就得死 苏南枝握住姨母的手,摘掉拍坏的手镯,拿起盒内紫玉翡翠,替她戴上:“多年不见,送您一个礼物。” “别以为送镯子,我就会喜欢你!” 楚冷曦刚想摘掉手镯,却被苏南枝按住手,她平静微笑:“巧了,我也不喜欢姨母,送个镯子走过场罢了。” “你!!”她本想给苏南枝一个下马威,却被反制了。 苏南枝住进娘亲生前的屋子,换了身干爽素雅的衣裳,去了主院,还没走到屋内,便嗅到一股熏鼻的苦药味儿。 婢子面色沉重,端着药碗匆匆进出,朝她行礼。 “给我吧。” 苏南枝颔首,接过端药的托盘:“外祖母,外孙女代父兄来看您了。” 屋内,形容枯槁的八旬老妪,稀松白发散在枕上,虚弱地觑着一条缝,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半梦半醒地痛吟:“哎哟……痛啊,我浑身……痛啊……孩子他爹……你来带我走吧……莹儿,为娘想你啊莹儿……” 听着老人饱受病痛折磨的痛呼,苏南枝心中泛酸,推门进去。 床上,瘦到皮包骨头的外祖母,连手都抬不起来,费力瞪着眼,想朝她看去。 四年前回来省亲,外祖母虽然满头白发,却脸盘圆润有气色,皱纹弯起来,笑声爽朗,像是可爱的老太太,如今却……唉!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晃来,苏南枝连忙心疼地握住:“外祖母我来看你了,父兄原本也打算一起来的,可他们事务缠身,望外祖母谅解。” “莹儿啊,我的莹儿啊……” 楚老太太盯着那张脸,把她认成了亡女楚莹,含糊不清地痛哭,“女儿,你怎么走的那么早……你怎么能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哇啊……” 门外,楚冷曦冲进门,冷着脸夺过苏南枝手中的药碗:“愣着干嘛?喂药啊!这是烧糊涂了!” “莹儿莹儿的喊,她都死了四年多了!”楚冷曦气笑了,却还是小心翼翼把楚老太太扶起来坐着,往她后腰塞了枕头靠着,白着脸喂药,“这四年是我给你端屎端尿、亲力亲为照顾你,你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大女儿?” 话如刀扎心,激怒了楚老太太,哭着将她喂的药吐出去,赌气骂道:“滚、滚!我的莹儿没有死!她就在我面前,你凭什么咒她死……” 楚老太太躲进苏南枝怀中,浑身发颤,哭道:“莹儿…她凶我……你爹不在了,你也不在了,你大姐成天凶我……” “呵呵。”楚冷曦气的太阳穴青筋横跳,怒叱,“还愣着干嘛!去重新煎碗药!去把郎中请过来啊!” 母女关系就像火药,一点就炸,满屋子下人跪地,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苏南枝将如惊弓之鸟的外祖母揽入怀中,轻轻安抚,柔声道:“咳,嗯……娘,莹儿在,您先乖乖喝药好不好?” “我、我喝药。”楚老太连忙点头。 楚冷曦针一样的目光,朝苏南枝扎过去,虽然有诧异,但还是把药递给她了。 苏南枝亦是冷冷瞥她一眼,端着药,一勺勺耐心地喂外祖母。 已至耄耋之年的外祖母,就像个老小孩,哄一哄,竟安静了不少。 苏南枝冒充亡母,陪着外祖母入睡,替她擦完嘴、盖好被子,床上渐渐传来均匀安稳的呼吸声,她才小心抽出酸麻的胳膊。 她指了指门外,示意楚冷曦有事出去说。 苏南枝踮起脚尖,关好门扉时,屋内又传来迷迷糊糊的梦话:“莹儿啊,女儿,我好想你……她爹……你们带我走吧……” 二人走到院中。 黄昏时余晖朦胧。 苏南枝面若冰霜,提起石桌上的水壶斟杯茶,解了渴后,一点点攥紧茶盏,寒冷质问:“姨母,这四年多,你真的有好好照顾外祖母吗?” “你外祖父十年前死了,你母亲二十多年前嫁人,四年多前死了!如今楚府没有穷困潦倒,是我一针一线做蜀绣从商撑起来的!你外祖母,四年前就病了,郎中说她活不过一年,是我挣钱给她找遍郎中,她才能活到今天!” 苏南枝攥紧茶盏的手,略微松了些,侧身看向濒临崩溃的楚冷曦。 楚冷曦身边的绿衣老嬷嬷,也是绷紧脸,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敢说话。 “楚家有困难,你为什么不写信给苏家?”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楚冷曦皱紧眉头,哂笑,“我不靠你娘救济,也可以撑起苏家,事实证明,我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此话,苏南枝重新审视这位姨母。 虽然言语刻薄,不好相处,但她一女子,独立白手起家,从事蜀绣,当上嵩阳城首富,至今未嫁,可见其执著和毅力。 “但你该对外祖母脾气好点,她没多少时间了。” “是啊,她没多少时间了,时至今日,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楚冷曦似是而非地轻嘲笑笑。 “外祖母哪里做错了?” 楚冷曦咬牙,转过身气红了眼:“她和你外祖父偏心啊!从小只疼爱你母亲,只宠小女儿,就因为你母亲嘴甜会讨乖、医术又好,吃穿用度样样给她最好,把她用剩的、戴旧的首饰给我,我不戴就是浪费、就是不孝顺。” “给她养老送终的人是我,她梦里却总喊你母亲名字!你从小受苏家独宠,又怎么明白,摊上偏心父母,不受宠的那个是什么感受?受宠的横着走,不受宠的天天看脸色。” 当年,母亲确实受楚家独宠。 至于外祖母究竟多偏心,苏南枝不了解,也不敢妄加评论。 楚冷曦寒心酸鼻,疲惫地回了屋。 萧沉韫从圆栱门走来,装的真跟个随侍似的,捧着一蛊乌鸡菌汤:“蜀州人爱吃,美食众多,这汤鲜美浓郁,来尝尝,嗯?你不开心?” 苏南枝有气无力地接过汤碗,走回寝卧院子,唉了声。 萧沉韫想起方才二人对话,沉吟了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不受宠,顶多是看脸色,皇室不受宠,便会丢命。” “王爷出生就封王,是先帝最爱的皇子,想必是平安长大的吧。” “也不是,每年都有人对本王下毒、刺杀。” 汤汁在舌尖洇开,鲜香入喉,苏南枝微怔,勺子磕在碗沿。 “后来他们都死了,要么被母妃杀了,要么被父皇杀了。” 二人说了会儿话,苏南枝就困了。 萧沉韫刚要离开,苏南枝却扯着他袖子,将他拉到床边—— 他刚想问干什么,却看到那铺好的柔软被褥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萧沉韫抽出她腰间的沧月剑,划破被褥,便看到棉花里填满密密麻麻的花蛇,大小不一,大的约莫小腿粗细,小的细如筷子,都是无毒蛇,可见放蛇之人不敢闹出人命。 屋檐外似有踩过落叶的嘎吱声。 二人相视一眼—— 苏南枝头皮发麻,尖叫出声:“啊!” “有蛇啊!!!” “救命!” 一声尖叫,楚府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而萧沉韫早已闪现出去,踩上屋舍瓦砾,将那躲在檐后偷看的绿衣嬷嬷抓住,扔进了满是蛇的屋中,锁好门窗。 二人配合默契。 苏南枝站在院中,目光冷冽:“劳烦放蛇的嬷嬷,在里面待会儿,我找人去报官,请衙门来抓蓄意害人的恶奴。” 第七十八章 惩恶奴:跪下! 上百条蛇,不是毒蛇也能把人给吓死了! 绿衣嬷嬷疯狂拍门:“放我出去!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救命啊啊!妈呀!不要过来!” 屋内响起乒乒乓乓砸蛇声。 “诶,屋里是我娘的东西。”苏南枝笑着喊道,“砸烂要赔钱的!” 萧沉韫气定神闲地坐下,给她斟了杯茶:“清明龙井,从王府带的。” “果然是好茶。”苏南枝浅酌了小口,瞧着那爬上门窗的蛇影,“我只不过是回来探望外祖母,姨母竟起了这样害我的心思,看来真是隔代仇,讨厌我的紧。” 一边跑来,一边慌忙穿衣的楚冷曦,像是哭过了,略有几根鱼尾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眼苏南枝全身:“哪里有蛇?我看你这般淡定,不像遭蛇了。” “姨母果真有眼疾。” 苏南枝哐当一声,将茶盏按在石桌上,无边威严散开,吓得满院奴仆心狂跳。 她笑眯眯看向百蛇乱爬的屋子,老嬷嬷疯了般在门上抓出血迹。 楚冷曦啊地一声尖叫着,吓得双腿发软,若不是婢子眼疾手快扶着,险些跌倒地上:“苏南枝!你简直疯了!你把谁关在屋里了?” “关的自然是……”苏南枝美眸攒着寒意,嘴角微勾,“服侍你几十年的嬷嬷,穿绿衣服的。” “奶娘!”楚冷曦吓得面色一白,彻底摔在地上,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恐惧地咽了咽口水,爬起来便朝屋内冲去,“救、救人啊!来人!!” “家主!!” 身后一群丫鬟婆子心惊肉跳,急急去拦楚冷曦:“家主最怕蛇,您莫要进去!当心吓着!” 然而,迟了! 楚冷曦打开门那刻,百蛇乱爬,三条碗口粗的蛇掉在她头顶,四条小蛇丝滑地钻进袖口—— 她身子直直朝后栽,哐地一声倒地,吓晕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 苏南枝就着茶汤,小口吃着桂花糕,极为平静:“让王爷看笑话了。” 萧沉韫墨瞳平静如古潭,看着茶面如悬针浮立的龙井,寡淡道:“下次该换匈奴献贡的雀舌试试。” 余晔咬着猪肉脯,身子斜斜倚墙:“属下也觉得。” 仆从手忙脚乱地洒雄黄粉、逮蛇、找医师,待楚冷曦昏昏沉沉醒来,已是半时辰后,正好看到苏南枝悠闲吃着糕点。 分明她才是挑起闹剧的人,却能置身于闹剧之外。 楚冷曦再看浑身是蛇伤、吓得丢魂失魄的六旬奶娘,满面怒火冲过去,抓起茶水狠狠泼向苏南枝—— 萧沉韫立刻起身挡住,背后洇湿大片凉茶! 完蛋了! 余晔目瞪口呆,吓得嘴里猪肉脯掉地,居然有人敢泼摄政王茶啊!! “住手!”苏南枝也惊了,赶紧上前,将面色沉冷的萧沉韫护在身后:“姨母让嬷嬷放完蛇,又让她守在檐后看我笑话,她是自食恶果!你火气这般大,才该灭灭火!” 话毕,苏南枝提起茶壶掀开盖,连水带壶泼过去,哗地一声! 凉茶浇了楚冷曦满头!茶壶砸在额前,砸得她头晕眼花、连连后退! 随后,茶壶哐当落地,像巨石砸在满院奴仆的心上! 众人才反应过来,扶住楚冷曦,给她擦水。 向来在家极具威严的楚冷曦,独立从商经历诸多风雨,如今面对这小侄女,却险些被砸的哭出声。 手中丝绢刺啦一声,被她扯裂,沾着茶叶的眼眶通红,怒叱:“我行得正坐得直!我那般不喜你母亲,也从未害过她!又怎会放蛇使那下三烂,害你这小王八羔子!” “一个循规蹈矩的奶娘,克己守礼大半辈子,未受你主使,她怎敢谋害我?”苏南枝美眸覆满寒霜。 被点名的绿衣嬷嬷,梗着脖子,脸都气成了绛紫色,直直睥睨着苏南枝,没有丝毫尊敬,却朝楚冷曦心虚地看了一眼,辩解道:“曦儿,奶娘没有害她,奶娘不敢……” 苏南枝微诧。 再受宠的奶娘也该尊称一声家主,可她脱口而出曦儿,想必是喊习惯了,观楚冷曦反应,也像听习惯了,倒跟真母女似的。 从奶娘心虚的眼神中,楚冷曦意识到什么,心中有了数,垂下眼眸盖住眼中沉思,耷拉着头深吸口气:“是姨母没修缮好院子,才让蛇入了你屋子,累你受惊,不是人为的,请……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苏南枝唇畔牵起弧度:“那这屋子真是风水宝地,上百条蛇竟能同时钻进被褥,如此奇闻,合该报官请知府查清,究竟是碰巧还是人为?” 报官二字,如泰山压顶,奶娘身子微颤,大汗淋漓,本以为苏南枝和她那软柿子娘一样好拿捏,可她错了! 楚冷曦面色逐渐惨白,颇有些举足无措:“苏南枝,此事就算了吧……日后我不会找你麻烦……不会再想着给你下马威……我真没有害你!” “姨母没害我,那便是嬷嬷想害我,还是报官给姨母一个清白吧,总之,是有一个人是要坐牢的。” 若真坐牢,六旬奶娘怕会死在狱中! 楚冷曦浑身一震,攥紧拳头,焦心地看了眼嬷嬷,咬牙求道:“今日我替奶娘向你赔个不是,对不起!苏南枝,你要怎样才不会报官?” 苏南枝冰冷地看向奶娘。 “跪下!”楚冷曦冷呵。 奶娘双腿一软,朝苏南枝磕头认错:“是是我的错!请表小姐不要生气,日后必定不会犯糊涂。” “将上百条蛇缝进被褥里,叫犯糊涂?这是蓄意害人,犯罪!”苏南枝沉声怒叱。 奶娘吓得哆哆嗦嗦,险些被这一喝给吓晕。 楚冷曦为保全奶娘,心急如焚万般焦躁,朝着苏南枝也要跪下—— 在她双膝微弯时,苏南枝便沉沉出声:“以后不要再犯!” 奶娘忍辱受气地连连磕头:“是是是,我记住了!” “不是我,是老奴。”苏南枝冷笑。 此话一出,全场微惊。 众人皆知,家主与亲娘关系不好,却对这奶娘孝顺至极,在楚府,奶娘能与楚老太太平起平坐,没人敢说这奶娘原是个嬷嬷。 如今表小姐一句话,又将奶娘打回奴仆。 奶娘不可置信,震惊地看向楚冷曦,盼望楚冷曦解围,但楚冷曦为了保全她,不让苏南枝报官,只能默不作声,甚至催促地看她一眼。 奶娘心有不甘,咬牙切齿,重重哽出四字:“老奴,知错。” 第七十九章 小庙装不起神佛 苏南枝点了头。 楚冷曦这才松口气,赶忙扶起奶娘:“奶娘今日被蛇咬的那般严重,我扶你回屋休息。” 二人走了后,苏南枝换了个院子住下。 春盛愤愤道:“还是姑娘仁慈,这般轻饶了那嬷嬷!” “给姨母三分薄面罢了。”苏南枝指尖倦乏地抵着眉心,“娘与姨母关系不好,但爹娘从未说过姨母半分不是,常说要多帮楚家,姨母也从未辱骂过娘亲,虽然言语刻薄,但人品尚可。” “可今日放蛇……” “我起初也以为是姨母所为。但从二人反应来看,姨母像是不知情,是奶娘自作主张害我。” “这嬷嬷好大的胆子!”春盛咂舌。 苏南枝颔首,淡淡道:“这嬷嬷仗着从小养育姨母,是想翻身做主子。” 甚至还有可能想将外祖母取而代之,让姨母只孝顺她一人。 换了衣袍的萧沉韫从西厢房走来,苏南枝蹙紧秀眉,赶忙福身致歉:“王爷,方才姨母泼茶,多有得罪,请您海涵。” 余晔面色铁青,说话极重:“连陛下都不敢泼王爷茶,楚家算哪根葱?若非微服私访,楚家以下犯上早被押走吃牢饭了,若有下次——” “够了。”萧沉韫瞥了他一眼。 余晔只好闭嘴,止住了滔滔不绝的批评。 苏南枝唉了声,替楚家暗暗捏了把汗,不该让萧沉韫借住楚家,旁人又不知他皇室贵胄的身份,思忖道:“我姨母这个性子,只怕还会冲撞王爷,要不然我重新给王爷寻一处宅院?” “你赶本王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为何需要换住所?”萧沉韫屈指慢敲桌面,冷冷清清地看着她,“你还是怕别人误会本王借住楚家,你我之间的关系?本王与你清清白白,都纡尊降贵扮成随侍了,旁人再误会,那便是恶意猜忌,合该割了嚼舌根的嘴。” “……” 苏南枝带了三四十个奴仆来楚家,萧沉韫余晔隐藏在其中,又闹出放蛇之事,旁人哪有空观察他们?但倘若过两日,众人难免不起疑。 毕竟萧沉韫昂藏七尺、面如冠玉,举手投足皆是与生俱来的至尊矜贵,就算他不说话,一身小厮打扮,也像个贵公子,他是不知道,今日在街上有多少姑娘偷瞧了他。 “王爷莫要为难我了,楚家这破庙,哪儿能装下您这尊神佛?” 然而,萧沉韫却有自己的思路,见她避而不答,又重复了遍:“难道你在嵩阳有心仪公子,怕让未来夫婿误会我们的关系?” 苏南枝不想让萧沉韫住楚家,就姨母那爆脾气,还有奶娘的阴谋诡计,若是再冲撞摄政王,便是捅了天大的祸!楚家怎么担得起? 她硬着头皮,嗯了声:“算是有心仪公子吧,您外貌气质那般惹眼,就算扮做小厮,也会引来猜忌,会给您徒添麻烦;楚家吵吵闹闹,也会影响您处理公务。” 合着苏南枝讲了那么大一段话,萧沉韫只注意到五个字:有心仪公子。 他指尖微蜷,脊背僵了下,嗯了声,淡淡笑:“这样一说,借住楚家,确实会给你添麻烦。待你确定心意,记得同本王说是哪家公子,嗯……本王好赐婚。余晔收拾行囊,去住客栈。” 余晔意识到办砸事情,火速逃离现场,去收拾包袱。 苏南枝连忙起身:“夜深了,客栈或许住满了,倒也不用那么着急,王爷今夜可留宿,春盛收拾好屋子了……” “不必。” 萧沉韫不容置喙地拒绝,墨瞳沉了下来,急步离开,临走时还替她关了门。 “咯吱”一声,门扉合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彻底消失。 “我是说错了什么吗?”苏南枝茫然,“他为何走的那么急?都说了今夜可宿下,明日再走。” 春盛也不懂,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大抵是屋舍鄙陋,摄政王住不惯吧。” 苏南枝点头:“……既然住不惯,当初为何还说借住楚家?楚家就这条件,不比他金砖玉砌的王府。” 屋檐上,萧沉韫心口有些闷,脸冷如寒霜,踩着清风飞出楚家。 “分明答应本王,允许借住七天,一天没过,就想着法赶本王走。” “啊?”余晔背着行囊,十分心虚,装作听不懂。 萧沉韫刀子般锋利的目光,看向他:“你该和洛云崖一样,把自己毒成哑巴。”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余晔蓦然跪地,急得快哭了:“楚氏泼您茶,属下着实动怒,便想敲打县主,让她管好自家人,别再冲撞了您。” 萧沉韫冷冷看他一眼,摔袖寒声道:“回船上住。” 余晔愁容满面,大气都不敢出,回了船就抓心挠肝地反省,该怎么弥补错误。 …… 深夜。 楚家别院。 屋内烛火摇曳。 楚冷曦坐在桌前,一边埋头处理账务,一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奶娘,叹口气:“奶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这一问不要紧,一问奶娘就像憋不住委屈似的,掩面哭泣,如数家珍般回忆:“曦儿刚出生就瘦成了皮包骨头,我日日给你喂奶,甘愿吃各种稀奇古怪的补药,只为奶|水能好些,让你吃饱长身体。” “你一哭我就去哄,日夜不敢入睡,那年瘦了二十斤。夫人老爷说你没二姑娘漂亮,医术也没她好,各种偏心,我就特别心疼你!更加悉心照顾你!那会儿别人说了好几门亲事,我都拒绝了!我不嫁人,只想把你照顾到大!” “我为何会放无毒蛇吓苏南枝?!” 第八十章 放肆!真凶反转 “因为我气不过!凭什么曦儿无微不至地照顾夫人,尽孝道的人是你,她心心念念却是早死的楚莹!既然死的早,那奶娘就把气儿撒在她女儿头上!”奶娘又哭又委屈,余光察言观色地瞥着楚冷曦,继续道。 “就因楚莹嘴甜会讨乖、有医学天赋,老爷便亲自教养,却把你扔给我带大!曦儿记得八岁那年吗?你与楚莹同时落水,老爷夫人跳河去救了楚莹,只有我奋不顾身来救你!” “你与楚莹都爱吃梅菜扣肉,老爷夫人每回都把瘦肉撕下来,全放在楚莹碗里,却从不记得你不吃肥肉!” 随着她的话,楚冷曦握笔的指关节一点点用力变白,奶娘拿捏有度,点到即止,连忙哭着抱楚冷曦入怀,抚拍后背安慰道:“不哭啊宝贝曦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一哭就要了奶娘的命呐!夫人不疼你,奶娘疼你!” “奶娘……”楚莹哭的稀里哗啦,委屈愤懑道,“撑起楚家的人是我,养老尽孝的人是我,给母亲端屎端尿擦身子的是我,为何母亲就看不到我的付出?只念着妹妹一个人?” “因为他们偏心!!”奶娘得意勾唇,眼底笑意一闪而逝,慌忙哄道:“好了好了,乖孩子,奶娘疼你爱你护着你。” 这一幕,恰好被屋顶之人看见。苏南枝将移开的瓦片轻轻复原,踩着轻功回屋。 萧沉韫走后,苏南枝想起姨母二人同回院子,料定她们会讲今日之事。 于是她翻上屋顶偷听,如她所想,害自己的人是奶娘,不是姨母。 想起奶娘那抹得意笑容,苏南枝推测,姨母和外祖母常年关系恶劣,这奶娘怕是没少出力,挑拨离间。 或许,她母亲与姨母关系不和,怕也有这奶娘的功劳? 她冷笑着洗漱躺床,既来楚家,她便替亡母清理门户,将藏于楚家的蛇鼠毒蝎,斩草除根,让那些搅扰楚家安宁、见不得光的东西,逮住来挨打。 让天上的娘亲,安心。 …… 第二日。 天麻麻亮。 正厅,楚家奴仆在开例会。 奶娘将粗重的金手钏戴在手腕上,趾高气昂地走过台阶,眼皮上掀,抬起下巴看人,炫耀道:“呀呀呀,曦儿给我新买的金手钏可贵呢!可不能摔了!” 昨夜她被迫自称老奴,当众失了面子和威严,底下人便闲言碎语嘀咕她,加之她总打骂体罚奴仆,众人隐有造反趋势,她今儿得把面子找回来。 一年长的六旬嬷嬷,双手环抱于胸前,哼了声:“我们啊,还是要以楚老夫人为尊,旁的什么奶娘啊,沾了奶字,也是个奴才,还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 那是老夫人贴身奴仆王嬷嬷,伺候四十多年,地位自然不同,说话犀利,呛的奶娘七窍生烟,还不敢打她。 正巧此时,初入楚府晕头转向的路痴春盛,端着千年人参汤要回屋,从拐角走去,不慎撞到奶娘肩膀。 热汤洒在奶娘鞋上,渗进去灼烫脚趾! 正想抓错以儆效尤,重新威慑全府的奶娘,见她穿楚府婢子着装,当即横眉冷对,抬手便狠狠甩春盛一巴掌,抓着她头发往墙上撞,吼道:“不长眼的贱婢!今日你烫着的是我,若烫着家主怎么办?我非收拾你不可——” 她余光瞄着底下人反应,众奴仆果然吓得脸色大变、十分畏惧。 奶娘高声怒骂:“贱婢!还不跪下求饶?!我今儿要打死你——” 眼冒金星的春盛,反应过来后,眸子一冷、覆满寒刀,快狠准地踩她一脚,奶娘抱脚喊疼时,春盛迅速揪住奶娘耳朵,重重打了两巴掌! “啪!!” 耳光响亮,惊飞檐上麻雀。 “睁大你那不中用的眼睛,看清楚,我不是你楚府的人!”春盛额前淌血,脸上赫然五根手指印,沉冷呵斥,“我是京城苏家的人!我昨日衣服洗了没干。这才穿了你楚家婢子的衣服!” 奶娘错愕,左右脸巴掌印刺眼醒目,迅速红肿! 底下幸灾乐祸的王嬷嬷放声大笑,众人也憋不住偷笑。 她瞪大眼睛,更加火大,不仅没立好威信,反而被人打成这样! 奶娘咬牙切齿,冲去打她,骂道:“左右你不过是个婢子,而我是家主奶娘!小贱蹄子!!我要打死你!” “放肆!”一声隐有怒意的威严冷斥! 正要去主院的苏南枝大步流星走来,俏脸阴沉的可怕,美眸像是淬满冰霜,粉唇勾起寒厉的冷笑。 众人连忙后退让路。 奶娘昨夜见识过苏南枝的厉害,气焰当即熄灭,白着脸道:“表小姐!我不知道她是您的人,是她先撞到我——” “啪!”苏南枝赏了她一巴掌。 苏南枝习武后力道变大,孙奶娘险些被这耳光扇晕过去。 孙奶娘尖叫着,见了煞星似的,被打的哭出声:“县、县主!我当真没有故意打她啊!” “我让你自称老奴,你又忘了吧?没关系啊,小春盛给她纠正一下。”苏南枝坐下椅子,冷定地看她。 “谨遵姑娘之令。”春盛额角尚且淌着血丝,冷冷睨着跪地之人,打了她一巴掌,“请奶娘反省下,你该在表小姐、以及主子面前,自称什么?” 众人针扎一样的目光,看过来。 奶娘迟疑着不开口,春盛又用力打她一记耳光:“说话。” “理应自称老奴。老奴记性不好,县主莫要刁难老奴了,求求您饶了我!” 春盛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吃着糕点,嗤笑道:“我刁难你?我是帮你认清身份!接着打吧,她污蔑我刁难她。” 春盛重重嗯了声,打了半炷香时间。 从前被奶娘苛待的人,比涨了月钱还高兴。 王嬷嬷扬眉吐气,有些激动地在苏南枝耳边,悄悄道:“孙奶娘早该挨打了,若不是她横在中间,老夫人和家主关系不会那么差。” “她都做了什么,私底下你慢慢和我说。”苏南枝吃完桂花糕,优雅从容用丝绢擦完手,睨着满嘴是血的孙奶娘,关切地问,“奶娘学会自称了吗?” “老、老奴会了!求县主放过老奴吧,老奴真的知道错了……” 苏南枝笑着问:“我不太明白,你说的错了,是哪件事做错了?” 是放蛇呢?还是自称呢? 孙奶娘浑身如遭雷劈,这一语双关的质问,让周身气血凝固,惊惧地看向苏南枝,懊悔就不该招惹她! “够了!苏南枝!!” 匆匆闻讯赶来的楚冷曦花容失色,火急火燎推开春盛,心疼地扶起孙奶娘,双目喷火般瞪着苏南枝:“欺人太甚!昨夜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若非是亡妹之女,我早就把你打出去了!滚!给我滚!” 孙奶娘失声痛哭,紧紧抱住楚冷曦:“曦儿啊闺女啊!我差点被打死了!” 另一边,主院的丫鬟满手是血跑来,急急喊道:“不好了!老夫人呕血了!” 楚冷曦刚要走,孙奶娘就连忙抓住她,奄奄一息痛吟:“我胸口好痛……我喘不过气了……救我……曦儿救我……” “所以,姨母究竟要救这装死的孙奶娘,还是去看看性命垂危的外祖母?” 第八十一章 小爷和阎王抢人 苏南枝砸下冷言重话,转身跑去主院。 院中丫鬟婆子端着掺血的水盆进进出出,王嬷嬷率先进门,连跌带爬地跪在床前,急急哭嚎:“夫人!老夫人!” 床榻之人大口大口朝外呕血,面色蜡黄泛青,双眼虚弱地瞪着前方,艰难地扯了扯嘴,干涸起皮的唇便撕裂开,淌着血珠子,似乎察觉快死了,神智反而清明了些,声音嘶哑的像老鸦:“外孙女……说要来看我……人可到了?” 王嬷嬷涕泗横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昨日表小姐就来看过您呢,彼时您高烧不退、神志不清,还说了好些胡话。” “外祖母!我来了。”苏南枝急忙坐到床沿,握住那枯瘦如柴的手。 “诶……这不是莹儿吗?啊不对……你是南枝啊……”楚老太太错愕了下,一行泪便从眼角滑落,“和你母亲年轻时真像呐……” 火急火燎冲来的楚冷曦,恰好听到那声莹儿,全身被冰冻般躲在门外,不肯进来。 一股红中带黑的血,牵着口水丝,从楚老夫人嘴角溢出,淌进衣领,即使年至耄耋病入膏肓,骨子里的尊严和优雅却难以磨灭,她摇摇晃晃竖起衣领盖住脏血,又用丝绢颤巍巍擦脖子。 苏南枝连忙帮她净面。 楚老夫人虚弱地像随时会断气,笑言:“谢谢南枝啊……” “你都这般大了……你姨母还未嫁出去,也不知她日后没个亲生子嗣怎么办……”楚老夫人沉沉叹息,瞳孔逐渐失去聚焦,不安地朝门外看了几次,像在等谁,又像较劲似的,不想喊出名字,呼吸越来越慢,控制不住地要睡过去,流下几行泪,翻着白眼,头一斜。 “外祖母!”苏南枝高声急唤! 一众老奴扑过去跪着,哭天抢地:“夫人!夫人啊!” “娘!” 楚冷曦赤白着脸冲进屋,哭的不成样子,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娘!我我来迟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满屋子哭作一团。 门外风驰电掣般飞进个人,险些没刹住脚撞在墙上,洛云崖气喘吁吁,累的大汗淋漓:“呼、呼,他娘的累死我了!收了余晔的信,快马加鞭赶来嵩阳,马都累死两匹了!县主,我来了!快快快闪开!” 洛云崖手忙脚乱摆开医药箱子。 众人惊愕看他。 苏南枝眼前狂喜,扶着哭瘫的姨母,给洛云崖挪个地方,难掩激动道:“他是圣医谷少谷主洛神医,医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洛云崖听了十分受用,看眼帕上血迹颜色、黏稠度,轻嗅后,掀开眼皮看瞳孔、把脉,直接给楚老太太喂了三颗药,轻狂道:“都出去,影响小爷和阎王爷抢人!” 苏南枝屏退奴仆,扶着绝望的楚冷曦,朝门外走去。 楚冷曦吓得浑身无力,整个人都挂在苏南枝身上,但凡她松一下手,楚冷曦就会摔坐在地。 时间缓缓流逝,犹如凌迟般刀刀剐着众人的心。 王嬷嬷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打转,肩膀一高一低地抽噎。 苏南枝紧紧攥着杯盏,茶水从热变凉,都没喝一口,看着那紧闭的屋门,掐着眉心叹气。 一晃六个时辰过去,等到深夜,忙到一口水没喝的洛云崖,身形摇晃了下,累的精疲力尽,为老人家掖好被角,揉了揉视线模糊的眼眶,写下几张药单,走出门递给苏南枝。 “这人,我算是从阎王手里暂时抢了回来。目前无碍。” 楚冷曦像被按了机关似的,猛然站起身,喜极而泣,刚要跑进去时,身后急急跑来一嬷嬷跪在地上:“家主,午时孙奶娘送回屋中后,一直喊胸口闷,眼下像不大行了。” “什么叫不大行?!” “一直在喊喘不过气,也咯血了。” 楚冷曦纠结矛盾地停住脚,深深看了眼血腥味极重的屋子:“苏南枝,外祖母这里,你好生照看一下,多谢了。” 呵呵。 什么时候不咯血,偏生这时候咯。 苏南枝眸色沉郁,懒得搭理她,疾步跑进屋中。 床榻上,气息微弱的楚老太太,眼皮沉重的好似灌了铅,艰难睁开一条缝,烛火昏黄,打在蜡黄枯瘦的脸上,她看着那盏快烧尽的油灯芯,讷讷半晌:“方才好似……看见了鬼门关,莹儿和她爹来接我,说带我过奈何桥……” 众人心口又是一酸。 楚老太太眼珠子缓缓打转,有些颓败地问:“冷曦呢……是忙生意去了吗?叫她当心身子,别累着……哦现在是晚上吧?那她怎么没来看我呢?唉她厌恨我,临到死,都不愿意瞧瞧老婆子……”她苦笑,无声落泪。 王嬷嬷掩面而泣,咬牙答:“家主在孙奶娘那里。” 楚老太太愣了好久,目光呆呆瞪着屋顶,忽然紧紧咬牙,哇地痛哭出声,神色隐忍悲戚,病痛又席卷而来,蚕食着行将木就的身子。 她这母亲当的真失败。 十月怀胎生孩子的亲娘,不如奶娘! 情绪激烈下,楚老太太呕地一声,吐出血,在床上浑身抽搐。 “我去叫姨母!”苏南枝转身后,脸彻底沉下来。 院中,洛云崖正喝水吃饭。 苏南枝将一荷包银票全塞给洛云崖:“洛神医,眼下我碰上个要死的奶娘,劳烦您也治治?” 洛云崖掂着满荷包银票,在萧沉韫微沉的目光中,忽然塞回去,呀地声:“瞧你这话说的,我医者仁心啊!收什么钱?我是拿贪财的人吗!走走走,我陪你去。” 不知何时,余晔和萧沉韫又是小厮打扮,来了楚府。 苏南枝没空细想,冷着脸带洛云崖去了别院。 还没进屋,便听见孙奶娘紧紧抓着楚冷曦袖口,一把鼻涕一把泪:“曦儿啊你快去看看老夫人!我这儿不要紧的!我死不足惜……” 她边说着,脸色就不对劲起来,以丝绢捂嘴狂咳,松手后,帕上大片血迹,又哭道:“今晨表小姐打我几十巴掌,险些打死我!她是楚莹之女,隔代仇罢了,回楚家和你顶嘴、又泼你茶,心中记恨你,把怒火撒在我身上。” “幸好是撒在我身上,曦儿没事就好!她又恶又凶狠,我真怕她害你!若她敢害你,就算是县主!奶娘也要和她拼命!若不然寻个理由把她打发回京城吧?” 楚冷曦连忙喂她喝药,叹道:“我瞧着苏南枝没那么坏,奶娘会不会多虑了?” 孙奶娘立刻扬起脸,脸连苦瓜似的,委屈道:“好孩子,你看看我这脸都快给她打烂了,这还不坏?不狠?” “我住外祖母家,轮得到你个狗奴才,打发我回京城?”苏南枝冷笑着跨进门。 第八十二章 将楚家吞入腹中 楚冷曦瞥她一眼:“奶娘只是随口一说,你别上纲上线。” 孙奶娘立刻躲在楚冷曦身后,哎哟哎哟捂着胸口:“胸闷啊喘不过气咳咳,我要休息咳咳咳……” 楚冷曦便将孙奶娘扶上床,替她盖好被褥,“苏南枝你有什么事情,出去说!你今日打奶娘那顿,权当和放蛇之事抵消,日后不得为难她。” “我瞧着孙奶娘病重,带洛神医给她看看。” 毕竟是医药世家,楚冷曦听过洛神医名号,侧身让路:“那劳烦您帮她看看。” 一听神医要看病。 孙奶娘连忙用被子捂住头:“不必了,老奴命如草芥,随便抓点药吃就行。” “咯血、喘不过气,这么严重抓点药吃就能好?”苏南枝温声轻笑。 洛云崖拾起她咯血的那方帕子,随口问:“你咳得?” 孙奶娘没敢承认。 楚冷曦担忧点头:“奶娘咳得很厉害,咳了很多血,她这是什么病?严重吗?” “装疯卖傻病。”洛云崖一本正经道,“没救了,她是个人,却咳出狗血,不知道是狗成精了,还是人成了狗?” 一句弯弯绕绕的话,楚冷曦攥紧丝绢,极为不悦:“洛神医治病就治病,何故骂人?” “狗血膻味偏重、比人血黏,这是狗血,她根本没病。” 洛云崖说完,苏南枝看了眼春盛。 春盛当即掀开孙奶娘的被褥,抓起她的袖子。 孙奶娘惊叫:“你干嘛!!” 春盛从她袖中深处,抢出来小节肠衣包好的狗血,尚带温热,递给苏南枝。 “我见奶娘病重,请来神医为你诊治。”苏南枝笑道,“却不想你假意咳嗽,以丝绢捂嘴,再将肠衣掐破,将狗血淋到帕上,伪装病重啊。” 孙奶娘避重就轻:“我确实胸闷气短,病的不轻……咳咳咳…” “哈哈哈!”洛云崖忽然捧腹大笑,浑身抽搐、翻白眼、舌头斜出嘴角,笑岔气道,“装病要像我这样才逼真!你有没有搞错?在小爷面前装病?你中气十足,哪像病得不轻?不过是脸受了皮外伤!” 门口丫鬟都被洛云崖逗乐了。 “孙奶娘这病装的好啊。外祖母病重,你也跟装病,居心叵测地将姨母缠住,你是故意让外祖母与姨母关系不和?外祖母是姨母亲娘、楚家主人,你就算今日真病死,也该提前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而不是把姨母从外祖母病床前引过来。” 苏南枝语言犀利清醒,直打奶娘七寸命脉,“何况你是装病!你哪里来的胆子装?你只是遵外祖母之命,将姨母带大成人的奴仆,还胆敢与外祖母争姨母?!” 一番话直击要害。 楚冷曦从商那么多年又岂会不懂? 只不过从前没人敢这么点破孙奶娘罢了。 孙奶娘支支吾吾:“曦儿,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装病……” “奶娘你不分轻重缓急!”楚冷曦罕见地对孙奶娘发火了,“简直糊涂!” 苏南枝唇角浅勾,眸子却不见半分笑意,又直直盯着楚冷曦:“你总说外祖母心里没有你,可你却不曾听过,她濒死前的一声声冷曦。” “她何时喊我了?我没听见。” “你总往孙奶娘这里跑。”苏南枝摇头,“你又怎么听得见呢?” “她方才差点就……”苏南枝叹气顿了下,继续道,“好不容易醒来,知道你在孙奶娘这里,哭了好一通,她那么难过……说冷曦为什么没来看她啊?又痛苦地呕了血!我不知道假咯血的孙奶娘,究竟干了多少挑拨离间的事,致使你们不和,但姨母理应清楚,你是外祖母十月怀胎闯鬼门关生下来的女儿。” 一番话,说的院中奴仆纷纷叹息。 终于有个人,敢,站出来为老太太说话了! 以前这么劝家主的人,都被奶娘割了舌头发卖。 楚冷曦眼眶赤红,当即跑去了主院! 孙奶娘在床上,一双眼阴恻恻的,像隐藏在暗处要吃人肉喝人血的毒蛇,她恨极了说实话的苏南枝。 苏南枝目光寒凉地扫向孙奶娘,唇角斜勾:“看我的眼神不必这般阴险,有什么招数,尽管在你临、死、前使出来。我见招拆招,必定将你这毒瘤,从楚家砍掉。” 话罢,她转身离开。 孙奶娘气得浑身发抖,这下是彻底气的胸闷气短,差点气疯了,捂着突突狂跳的心脏,恨得牙痒痒! 若无苏南枝这小贱蹄子,待老夫人一死,她就能做楚冷曦唯一的娘,奶娘又怎样?奶娘也带了个娘字,待亲娘死了,冷曦必定对她言听计从、更加孝顺! 她原是黑奴被买进楚家,从低等杂役、到三等丫鬟、贴身婢女,熬成嵩阳首富楚冷曦的奶娘,日日穿金戴银,走出去比寻常夫人还阔绰几分。 现在,苏南枝挡她福路、要除掉她,那就休怪她心狠手辣了。 何况,她本就恨极了老夫人! 等着吧,她会将整个楚家吞入腹中! …… 苏南枝回了院中,为春盛涂伤药,看着她额前留下的伤,心疼道:“若是留疤就影响容貌了,要日日坚持涂,涂到没了印子才行。” 春盛见姑娘为自己担心,很懂事地转移话题:“这个孙奶娘还挺棘手……” “她是姨母视若恩亲的人,若我直接处置,必定会被姨母憎恨,结下死仇,楚苏两家关系就坏了。外祖母姨母关系恶劣,只有揭开孙奶娘层层伪装的皮,让姨母看清她真面目,才能破局。” “而且……孙奶娘在楚府挑拨离间多年,应当不止做了一件坏事。” “叩叩叩。”院外响起敲门声。 “县主,方便进院子说两句吗?”余晔探头问。 “方便。”苏南枝连忙起身,笑脸相迎,“我听闻洛神医说,是你专程写信请他来为外祖母治病的,若非是你——” “是王爷请的!!”余晔赶紧打断,笑嘿嘿道,“船上日夜听着江水哗哗声,睡也睡不好,我把楚家隔壁宅子买下来了。” 此时,萧沉韫就在一墙之隔的花园中练武。 余晔灵机一动:“王爷让洛神医也住在隔壁,能随时来为楚老夫人诊治呢,对了,王爷每日天亮,便会在花园习武,县主可翻墙过去学武,让王爷指导啊!” 楚府隔壁原是蜀州一商贾的豪宅,雅致舒适,萧沉韫入住并不稀奇。 已经深夜,余晔不敢叨扰,指着墙讪笑道:“那我先回了!” 话罢,他纵身一跃翻墙过去。 苏南枝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余晔朝萧沉韫行礼,而男人淡淡嗯了声。 好近啊…… 回趟外祖母家,竟和摄政王做了一墙之隔的邻居。 她感慨低语:“真是太巧了。都以为不会有交集了。” 墙那边。 萧沉韫只穿着里衣练剑,蚕丝雪衣盘扣半散,交领松松垮垮,隐约透着九块板正硬朗的腹肌,汗珠从他下颌骨滚落,滴过精瘦的肌理线,滑下去,在腹肌上牵出水丝。 院中踱步的苏南枝,翻了墙过去。 而背对着她的萧沉韫,吩咐道:“把外袍拿来。” 苏南枝美眸微怔,呆了一瞬。 “还不拿来?”嗓音凉淡。 苏南枝雪白的俏脸绯红,像是吃醉酒般,拿起搭在树上的外袍,莲步慢移,递了过去,头也晕乎乎的,忍着紊乱的呼吸,不敢看他。 第八十三章 药汁上的涟漪 “洛云崖你走这般慢,是要挨个踩蚂蚁?你给楚家治病花销,记本王头上。”男人哗地一声扯过衣袍,蹙眉转身时,“苏苏南枝?!” 苏南枝看到了他腹肌,急忙移开眼。 萧沉韫将外袍穿上身,看着她映红如霞的耳垂,咳道:“本王以为是洛云崖翻墙回来了。” “嗯……不是他,是我。” “你……找本王可有事吗?”萧沉韫擦去额前源源不断冒出的汗珠。 “王王爷把那对粉樱绒花簪拿走了,我来找王爷拿簪子,去问姨母是否知道来历,看能否帮您探听到画中女子线索。” 萧沉韫垂眸将袖中簪子,递给她。 苏南枝拿走簪子,连连后退:“那臣女先走一步。” 刚转身,砰地一下撞到墙上,苏南枝吃痛低吟一声。 “没事吧?撞着了?” “没、没事。” 苏南枝一刻也不敢呆,连忙翻墙走了 萧沉韫这才收回急跨半步的脚,深吸口气,转身径直走回书房,哐地一声,险些被门槛绊倒,连连跌了几步,扶住门框,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 余晔看着这一个撞墙、一个绊脚,险些笑出声。 …… 第二日。 苏南枝亲自给外祖母煎好药,与春盛一同端去主院时,却碰到一陌生面孔。 那男人约莫三十,很是风流倜傥,身穿亮眼的云纹紫袍,腰佩大红流苏,高兴地跳进楚府门槛,走路带风似的,疾步而来,朝院中人打招呼:“呀呀呀,半月不见巧云妹妹又漂亮了!” “哟呵石大叔扫地呢?瞧瞧都快五十了,手脚还那么麻利!” “诶呀!孙奶娘孙婶儿,这是我给你带的补品,你照顾冷曦表妹辛苦了!” “二公子来便是了,还给我带那么多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呀。”正在监督下人做事的孙奶娘一喜,迅速接过大小礼盒。 二人寒暄两句,楚恒便随意扫了眼,恰好看到檐下路过的白裙女子,折扇在手中有规律地拍了拍,推测道:“这是京城来的苏家人,干娘的外孙女吧?” “是她呢。三公子可要小心她,瞧见没,我脸上这伤,就是她打的!她歹毒着呢。”孙奶娘悄悄嘀咕。 “带刺的霸王花?我去会会。”楚恒哈哈笑了声,朝那边招手,大喊道,“天哪!是我眼花,看到仙女了吗?” 苏南枝蹙眉,循声看去。 楚家无男丁,姨母从事蜀绣,这世代祖业无人传承,外祖父生前便收了个远房亲戚当干儿子,继承医学,故而楚府称他一声三公子,苏南枝四年前与这楚恒有过一面之缘。 楚恒快步走来,分明知道她身份,还要装糊涂:“小仙女,你是谁呀……” 如此轻浮。 苏南枝抬脚便走。 春盛很不悦地挡住他视线。 楚恒故意绕开春盛,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支玫瑰,笑眯眯道:“送你了,小姑娘。” 苏南枝面无表情地看他。 楚恒又连连变出几朵康乃馨、水仙花,全递给她:“总有喜欢的花儿吧?” 苏南枝微微一笑,在接过花时忽然松手,花朵全部掉地,她皮笑肉不笑地踩过花瓣:“抱歉了,表舅,侄女不喜欢花。” 巧妙点明身份,楚恒尴尬地拍着脑袋:“呃……你这是去看干娘吧?我随你一同去。” 二人同去主院。 楚恒故意走在苏南枝后面,偷偷打开袖中小瓶塞,薰了熏眼睛,跨进门的那刻,流出四行泪,朝病榻前跪过去,声情并茂道:“娘啊,儿不孝啊!前些日子在死水县采药,今晨才知您昨夜病重!” 接着,他自扇巴掌:“儿不孝!没能及时在病榻前照顾您啊!” 楚老夫人颤巍巍阻止他,叹道:“无碍。恒儿不必担忧,我……挺好的…” 楚恒哭的涕泗横流,眼圈通红,絮絮叨叨地拉着外祖母说了好久话。 苏南枝笑着打断:“外祖母,早上还没喝药吧?” “没呢。” “我喂您喝药。” 苏南枝在床沿坐下,将药碗端来,刚要一勺勺吹凉时,楚恒痛哭流涕地抢过药碗,宽大袖袍自然垂落挡住众人视线,一个呼吸后,他端起药碗跪在床前,哽咽道:“儿来喂药,儿来伺候母亲。”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碗药水面,泛起了一圈细小的涟漪。 只有苏南枝,盯着那转瞬即逝的涟漪,眸光沉了下。 楚老夫人极其欣慰。 王嬷嬷感动地夸道:“像三公子这样孝顺的人不多了!” 甚至,满屋奴仆觉得,这干儿子,比亲女儿楚冷曦更孝顺。 楚恒那勺药刚要喂到外祖母嘴中时,苏南枝头一晕,身形摇晃后,朝前栽去,打翻了那碗药。 哐当一声,药撒了满地。 众人惊呼。 “表小姐!” “快快去找洛神医!说表小姐晕了!” 丝绢从苏南枝袖中滑落,掉在地上浸满药汁,她给春盛使了个眼色。 屋中奴婢手忙脚乱来扶苏南枝时,春盛捡起那方湿哒哒的帕子塞入袖中。 楚恒连忙惊呼道:“瞧这脏的!快快把满地药汁扫干净,重新熬碗药!扶表小姐去休息啊!” 楚老夫人面露担忧,王嬷嬷连忙安抚:“夫人莫担心,表小姐许是累着了。” 苏南枝被扶回了屋子。 春盛关了院门,屏退其他丫鬟。 洛云崖赶来时,苏南枝神色清明地端坐着,哪像会晕倒之人? 苏南枝端来一个碗,将那湿漉漉的丝绢拿出来,拧干丝绢,浓郁药汁被拧出来,流进碗里:“洛神医看看,此药有没有毒?” “原来县主装晕是为这事儿啊!这不是我开的药嘛。”洛云崖闻了闻,脸色微变,“谁在里头加了断肠草?胡闹!” “春盛按单子买药,由我亲自煎药,端到老夫人房中后楚恒抢着喂药,宽袖遮了药碗一瞬间后,水面泛起细小涟漪,我就留心眼打翻药碗,没成想,他真下毒了。” 洛云崖蹙眉:“老夫人病重,哪怕喝下一点断肠草,也会要命。” 苏南枝思忖了下,问道:“我外祖母的病还能好吗?” “人将老死,百病纷至。楚老夫人病重四年,养好太难了。” 苏南枝看着那掺了断肠草的药汁,想起今晨热络寒暄的楚恒与孙奶娘二人。 原来,不止一条毒蛇藏在楚家暗处啊…… 第八十四章 嫁过去当后娘吗! “洛神医,会易容吗?” “小菜一碟啊。”洛云崖大拇指与食指搓了搓,嘿嘿道,“技术和钱挂钩,钱越多,我这易容术越好。” 苏南枝给他一张五十两黄金的银票。 “拿钱做什么!我怎么好意思收?”洛云崖惊得站起身,赶紧接过银票放在太阳底下摸了摸,狡黠道:“唉!盛情难却呐!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你就算让我把王嬷嬷易容成春盛,本神医也义不容辞。” 苏南枝笑意颇深,嗯了声。 …… 主院内。 楚冷曦已经吃了两次闭门羹。 上次孙奶娘装病,楚老夫人醒来没见着她,彻底被寒了心,就算她来道歉,楚老人也只是冷着脸,并不说话。 王嬷嬷悄悄给楚冷曦开了门。 一直朝门口瞥的楚老夫人,连喝几天洛云崖开的药,精神好不少。 二人先前关系那么恶劣,常常大吵大闹,眼下都抹不开面子说软话。 楚冷曦端来药,唉了声:“娘……今日好些了吗?” 楚老夫人赌气不说话。 “娘……” “你是喊得哪个娘?要是喊奶娘,你就去找她。” 楚冷曦攥紧碗沿,被呛的紧皱眉头。 “我那日险些病死,你也不是在孙奶娘身边吗?来我这作甚?” “如果你是来看我这老东西死没死的,现在你看到了,我还活着,没被你气死,回去吧。” 楚冷曦被怼的脸色惨白,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解释。 楚老太太难过地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自你二十起,我便给你招上门女婿,到今天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你瞧不上还把人都轰走。去年呢,知府大人有意找媒婆上门说亲,你竟装孕肚吓跑人家。” “那知府死了三任妻子,我嫁去给人当后娘吗?”楚冷曦没好气道。 “你四十多岁,不当后娘,还指望媒婆给你介绍二十的未婚小伙子吗?” “那也不是不行。”楚冷曦咬牙,快言快语回呛。 一年十二个月,没有哪月不催婚。 催了二十年! 她若想嫁人,早就嫁了! “你!”楚老太太捂着狂跳的心脏。 “我有钱,我嵩阳首富,我又不靠男人养。招个上门女婿,我还要养他吃饭,将家产分他一半。若他纳几个小妾,我还要养小妾,天天争风吃醋!我有这闲工夫,多绣两幅山水画卖钱,不行吗?” “你没子嗣,老了怎么办?”楚老夫人无法理解她的荒谬言论,苦口婆心劝道,“你现在拿得动针刺绣,那老了呢?放眼望去,哪个女子不嫁人?不嫁人的要么是寡妇,要么是尼姑,你既不是尼姑又不是寡妇,迟迟不嫁,全看你笑话,说你没人要。” “你瞧瞧莹儿,嫁给当年的状元,又生了两个状元、一个县主,女婿当上一品大臣且从不纳妾,满门荣耀!若她没去世,那是享不完的泼天富贵。”她试图举例证明嫁人有多幸福。 楚冷曦脸一点点垮下去,沉默半晌后冷笑:“处处拿我与妹妹比!儿时她医术天赋好,轻易就能学会药理,我通宵也学不会,你们说我懒不肯用心!” “她嘴甜逢人便能讨乖,我不喜讲话,你们说我不懂礼貌、孤僻古怪。我从商,你们说我抛头露面,她学医街上义诊,便是有出息能干!嫁人也要拿来比!你怎么知道,我当年不想嫁人?” 一通飓风急雨的话,楚老夫人气的胸口起伏不平,忽然看向她怔怔问:“你当年……想嫁人,想嫁给谁?” “呵呵,不重要了!”楚冷曦将药碗重重按在桌上,极力控制情绪,摔门而出,“你好生养身体。我死都不嫁人!” 这回,楚老太太却没有怒火中烧,反倒陷入凝思,想起桩往事,但又不敢细想,她哪里敢想呢?若大女儿当年想嫁的是他,那当真亏欠她太多了。 二人这通吵架,恰好被来看外祖母的苏南枝听见。 楚冷曦前脚来,苏南枝后脚到,就听见她们吵架,还扯出那么多往事。 透过窗棂凝视外祖母复杂的神色,想起姨母最后句话,苏南枝也有些好奇,当年她想嫁给的人是谁?是因为没有嫁给那人,才终身不嫁吗? 楚冷曦气红眼眶,仰头看天,好让眼泪别那么快掉下来,却没注意脚下台阶,不慎踩空,朝前一跌。 苏南枝疾步去扶稳她。 瞥见扶她的是苏南枝,楚冷曦拧头就走,处处不如亡妹,若被亡妹之女看到她因此而哭,更觉没脸见人! “姨母。” “喊我作甚?!” “你妆哭花了。 ” 只见楚冷曦眼妆漆黑一团,胭脂跟浆糊似的洇开。 苏南枝拿出丝绢,为她擦干净黑眼圈,沉吟了下,缓缓道: “如果外祖母偏心娘亲,让姨母受了很多委屈,我代外祖父外祖母向你道歉。若我娘亲生前,没能站出来纠正楚家的偏心,我也代替娘亲,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什、什么?你同我道歉?”楚冷曦更加泣不成声,难以置信,“你代替他们道歉?!” “是啊……同是父母所出,却偏心对待,是不公。不公便该有人站出来指正,还您公平。” 楚冷曦彻底破防,像有一片炙热的光融化了冰湖,化为夺眶而出的泪,她掩面而泣:“从来、从来没有哪个楚家人说父母偏心,是不公平。” 她也从没想过,为她喊不公的人,是亡妹之女,苏南枝。 “谢谢你啊……苏南枝……” “我又没做什么,姨母不必言谢。” 苏南枝替她擦泪,也顺势拿出袖中粉樱绒花簪子,问道:“对了,这是娘亲的簪子,你知道簪来历吗?” “知道啊。”楚冷曦拿起那一支粉樱绒花木簪,仔细摩挲,眼眸有些黯淡怀念,“这是你娘画图设计的自制簪子,当时做了一对两支呢。那时你醉心医术,整日泡在阁楼看医书,对此事没印象。” “自制簪子?!”苏南枝心提到嗓子眼,急忙追问,“当年,她把另外一支簪子送给谁了?” “让我想想啊。”楚冷曦认真回忆。 第八十五章 别忘双胞胎被谁毒死! “你娘温柔友善、人好,颇多好友,她们时常互赠礼物……”楚冷曦冥思苦想后,摇头,“我也不记得她送给谁了。” 苏南枝思忖:“能否劳烦姨母列一份我娘昔日的好友名单?” “你且等我两日,她朋友太多了,我暂时想不完。” “多谢姨母了。” 楚冷曦斜斜瞥了她一眼,哼了声:“我又没做什么,侄女不必言谢。” 话罢,疾步离去。 楚冷曦一回到别院,就研磨执笔,毫不犹豫地写了长串名单,边写边幽怨道:“你朋友多如牛毛,每次去玩都不带我。就这秦芳,只送你串手链,你却天天喊她姐姐;还有那贺媛,给你做顿糕点,你就说她是好姐妹!” “每年清明我都给你烧纸钱,但那些朋友早忘记你了。我知道爹娘偏心不能怨你,所以我不厌恨你。想必你很讨厌我这闷葫芦姐姐吧?我不如你那些姐妹能说会道、逗你开心。”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 楚冷曦絮絮叨叨地自语,写了满满一页后,翻页继续写,忽而眼眶泛酸,带了些浓浓的鼻音,嘟囔道:“有空就给我托个梦吧,我只想见见你,不和你吵架。” “轮回往生,你已四岁了吧?希望你,仍拥有如爹娘这般偏爱你的父母,也希望你……有个疼爱你的姐姐。” 一颗泪滴在纸上,将字墨洇开。 吧嗒、吧嗒。 楚冷曦仰头看屋顶,脸上湿漉漉的,连脖子也被染湿了。 “咯吱”孙奶娘推门而入。 “曦儿?!”孙奶娘慌忙跑来,心疼道,“今日老夫人对你说的话,我都听人说了。好曦儿不哭!不嫁人也没事啊,你瞧我,当年为了照顾你长大,不也没嫁人吗?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咱不嫁就不嫁,奶娘支持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永远站你这边!男人要来何用?你有钱又能干,后半生没男人会过得更好!” 好话如此悦耳。 楚冷曦心中温暖,唉了声:“还是奶娘懂我。” “从你嗷嗷待哺到如今,我照顾你四十多年,我必然懂曦儿啊。” “夫人处处拿你与楚莹比,真是太过分了!”孙奶娘察言观色,挑拨离间道,“若夫人过世,楚莹女儿必定和你抢家业,要不借机将苏南枝撵出去?免得给你添堵!” “抢家业?”楚冷曦不可思议看她,“你知道苏南枝多有钱吗?封县主,被赏良田千亩、金银百箱,死水县作食邑。苏家专宠的嫡女,庞大家业定有她一份。她怎么瞧得上楚家这点苍蝇腿?楚家拢共不超过五万两白银。” 五、五万白银?! 孙奶娘眼前一亮,立刻压住那抹精光,替楚冷曦殚精竭虑地着想:“苍蝇腿虽小也是肉。苏南枝这贱胚子毒蝎心肠、满肚子坏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楚冷曦看着奶娘那斥满仇恨的双眼,微微心惊,想起苏南枝同她道歉那番话,蹙眉纠正:“且不说苏南枝是楚府表小姐,她更是大庆有实权的县主,饶是我也不敢骂人贱胚子……你这话若被她听到,足以割舌头砍头。” 孙奶娘愣怔,不敢相信楚冷曦会指责她。 楚冷曦只当奶娘小城村妇,没有远见和权贵尊卑意识,深思半晌后郑重道:“你放百蛇害她,她只打了两巴掌警告你;你打她贴身婢子,她虽严惩却没处置你。若非我护你,她可能会杀你。” 孙奶娘心中震颤,难过地抹眼泪:“曦儿怎么能因为苏南枝,这般严肃地批评奶娘啊……奶娘知错了,奶娘这就给你跪下……” 她朝前一跪,楚冷曦心软地扶住她,叹道:“在我心里,你是我敬重爱戴的奶娘,但你在苏南枝那里,只是个奴。不要去招她惹她骂她。哪日苏家追究下来,真要杀你,我一介商贾,在权势面前人微言轻,也保不住你。” “我错了!奶娘记住了。”孙奶娘悲戚万分,扶着门框哽咽道,“唉,奶娘去睡下了……” 楚冷曦点头。 孙奶娘转身踏出门槛那刻,那老谋深算的双眼,迸射出阴沉狠辣。 心中升起密密麻麻的怨恨。 这十多年,楚冷曦从未提过她是奴仆!对她孝顺听话!如今却因为苏南枝批评她、指责她,言语之间,敲打她认清地位! 孙奶娘图谋几十年,如何甘心停止复仇? 天高皇帝远,等苏家的手伸到千里之外的嵩阳,苏南枝和楚夫人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而她将携带巨款,逃之夭夭,去过称心如意的晚年生活! 孙奶娘冷笑着回屋后,打开窗户,学了几声布谷鸟叫。 不会儿,有一蒙面男人翻窗进屋,极为不满:“为何楚府又冒出个洛神医?怎么回事?” “苏南枝那贱胚子带来给老东西治病的!” 孙奶娘压低声音,二人躲在门后悄悄议事。 男人不耐烦道:“我解决老东西,你搞定楚冷曦。小暑之前,必须得手!” 离小暑,还有五天。 “楚冷曦必须死吗?”孙奶娘犹豫了下。 男人像是听了个笑话,嘲讽道:“孙婶还真把她当亲女儿了?别忘了,你当年腹中双胞胎是谁毒死的!” 第八十六章 西瓜里全是黄金 “我担心苏南枝那难缠贱东西,会坏咱们的计划。” 男人呵了声,笑道:“有什么女人,是我解决不了的?把她卖进匈奴皇室,谁还记得她是大庆县主呢?我不宜逗留,先走了。” 那厢。 苏南枝去楚冷曦的院子拿完名单,望着五页名字,有些不可思议,没曾想母亲生前人缘那么好,也难为姨母能写出来这么多了,刚要往回走,却发现孙奶娘屋中闪过一道虚影。 她侧身到拐角处,借着微弱月光,看着那抹眼熟的云纹紫袍—— 果然是楚恒呵。 苏南枝唇角微勾,悄无声息回了院中。 她攥着手中的名单,看着那堵墙,忽然又想起萧沉韫那日只穿里衣练剑,耳垂又烧了起来。 罢了,还是走正门吧。 仲夏之夜,空气里泛着清新凉爽的薄荷味,又夹杂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苏南枝悄悄走出府,便看到那题着云翊居三字的门匾,而巷口的十字路,停了不少乔装过的马车,零零散散站着人,即使身穿寻常人家的衣裳,亚麻短打、简朴长衫,也难掩一身区别于普通百姓的官里官气。 这些人极为恭敬,假装路过却时而徘徊。 “我等了仨通宵,这贵人也未曾见过我一面唉!” “三天算啥?他来之前我就在嵩阳苦蹲了半月。” “我听蜀青总督说,丞相北巡,至于这南巡官员的身份无人知晓,不知是哪位钦差大臣?咱们从各州赶来已是不易,他还紧闭大门,这般摆谱,真是难伺候!” “都别说了!那边来了个小姑娘,散开些,别惹人生疑。” 三三两两的人不着痕迹散开。 苏南枝拎着桂花糕,走了过去。 心想萧沉韫附近暗卫无数,却唯独让这些人靠近云翊居,向来应是前来拜访的周边官员?萧沉韫不喜交际,放眼整个大庆,大概只有他敢这么晾着人了。 她叩响铜环时,四周的人微微一惊,伸长脖子看了过来,又开始议论。 “这姑娘,怎么半夜来敲门?” “门肯定不会开的!” “只怕还会被骂一顿!” 连达官显贵的他们,都敲不开门,那位又怎肯见这小姑娘? “敲什么啊?疯了啊!瞧瞧什么时辰了?”里头传来余晔不耐烦的训斥声,往日官员敲门拜访,他都装听不见,还是头次碰到大晚上骚扰的,谁那么不懂事?!刚要骂人,门外传来温婉轻柔嗓音—— “那既然他睡下了,我便明日再来。” “咯吱!”余晔火速开门,扇了自己一巴掌,连忙出府亲迎,“我还当是哪个醉汉,原是姑娘啊?我家大人尚未歇下,请进请进。” 他改了称呼,将王爷改为大人,也并未暴露苏南枝是县主,使了个眼色看向不远处。 苏南枝便会意,点头浅笑着进去。 而身后。 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涌来十多个人,在余晔未关门时,前后脚踏进了门槛。 也不知是谁说的,这大门开了,他们心想里头那位终于同意见他们了,纷纷铆足勇气挤进来。 余晔额前冒了几根黑线,双手环抱于胸前,颇有些无语地盯着他们,这人都进了门,也不好赶走,只能硬着头皮疾步去通禀了声。 “王爷,蜀州青州的太守、沧瀚两州总都督来了……” “哦。”萧沉韫提笔蘸墨,不慌不忙地批阅下一本折子,不甚在意道,“让他们在前厅喝茶等着,若等不及便回去,本王今夜要处理文书。” 余晔看了眼小山堆似的文书折子,批完起码得后半夜,挑眉道:“县主也来了,说找您有点事儿,那属下去回拒了她?” “走吧。”萧沉韫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将笔杆一撂,喝了口凉茶,阔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内众人猜测那小姑娘同钦差大臣的关系,从未开过的大门却独独因她而打开,堪称奇迹! 隐有脚步声,众人朝前方看去…… 只见来人身穿玄黑仙鹤华服,长得极为清俊,昂藏七尺,腰间配白玉,一双寒眸如冰潭,裹挟凌厉,朝众人随意扫了眼—— 一股子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众人心生紧张。 他面色极淡,淡到几乎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目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尚未说话便让人心生惶恐,众人便知,这是个极其不好相处的贵人。 萧沉韫走向檐下女子:“你找我?” “我原以为那簪子是摊贩上买的,姨母却说是娘亲自制,难怪您寻遍江南也查不出来历。”苏南枝微施一礼,将名单递去:“那支簪子应是送给了名单里的人。” “……多谢。” “若无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 苏南枝余光扫向他身后满屋子等着的人,刚要婉拒,萧沉韫提过小厮手中铜灯:“走吧。” 这样不大好,她又不是不认识路,还劳烦萧沉韫撂下众多官员送她。 苏南枝与他走过深幽寂静的前院,穿过回廊长亭。 月光微弱,如墨般的夜色将二人裹住。 男人的神情隐在婆娑夜影中,眼看要送出府了,他才低低地说道: “楚家的事……若你难处,我可以帮你。” 他沉默半天竟是憋出这句话,苏南枝眉眼弯弯,温雅轻笑:“我不想欠人情。” “我帮你……不算欠人情。”萧沉韫站在云翊居门口,“举手之劳。” “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袖手一挥便能解决无数事。”苏南枝粲然一笑,摇头道,“不必劳烦你,我可以的。” 苏南枝走下台阶,径直回了楚府。 她并未回头。 萧沉韫目送她进了楚家门,这才回前厅。 余晔将到场的人员身份确认了个七七八八,同萧沉韫低声汇报了下。 萧沉韫眼底那一丝极浅的柔光彻底消失,朝主位一坐,敛了袖袍喝茶,淡淡道:“诸位寻本官,可有要事?” 嵩阳毕竟是蜀州太守的辖地,赵远当即笑着恭维:“听闻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特来拜访,您辛苦了!” 其余人连忙附和。 萧沉韫目光却沉了下来:“不论你们从何处得知本官微服南巡的小道消息,但即日起,本官不希望此事扩散,若再多一人知晓,便治你们一个泄露朝堂机密……” 众人连忙擦汗。 大庆南部蜀青沧瀚四州,常年贿赂钦差大臣,此次也不例外,都想提前和萧沉韫打好关系,却不想他是个硬茬。 钱能解决万难,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是钱不够多。 约莫半时辰后,该说的也说完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蜀州太守赵远命小厮送来一车瓜果,讪笑道:“这是蜀州各城不值钱的特产,但口感极好,十分养生,请您笑纳。” 萧沉韫目光又冷了几分,嘴角勾起个略有深意的弧度:“送太守出府吧。” 余晔皮笑肉不笑:“请——” 赵远心就悬了半分,心道这硬茬怎么收了礼,还不给个笑脸? 待送完赵远后,萧沉韫走到那车瓜果前,里头有南瓜、西瓜、香瓜、木瓜,亦或者海鱼干、肉脯等,确实是寻常特产,挑不出什么错…… 他冷笑着拔剑,狠狠插进西瓜中,没有汁水四溅,反倒发出闷响。 哗地一声!不少瓜果破开成两半,里头瓜肉早被掏空,塞满了金元宝,而海鱼干中肚中也装满银票。 第八十七章 杀蛇拔牙斩七寸 “没曾想这赵远穿棉麻长衫,却这般有钱。”余晔嚯地一声,看着满车黄金瞠目结舌,嘿嘿笑道,“这猪养肥能宰了!” 萧沉韫颔首,勾唇回屋后继续批折子。 …… 第二日。 苏南枝伺候楚老夫人吃完药膳,在廊下看书。 楚恒提着大小礼盒,叩响了院子铜环。 春盛开门那刻,他敛了敛袖袍,沉声静气咳了声,眉开眼笑道:“南枝啊,我看你那么瘦,今日去看干娘的时候,顺带给你带了些补身子的!多吃些,补一补!莫要学旁的姑娘减肥。” 他将礼盒放在桌上,故意堆成了小山,一副心意满满的样子。 春盛却心中不屑,那两斤荷花糕分明半个盒子就能装完,他非要装成三个。东西没多少,礼盒倒不少,啧。 素手抻额的苏南枝放下医书,今日热,她便穿了身凉爽的浅粉轻纱裙,裙摆绣着大片芙蓉,她坐在繁花锦簇的亭台中,在翠绿欲滴的榕树下回眸看去。 却不想,正好看到了隔壁宅子屋顶的萧沉韫,穿着闲适的鸦青竹纹阑衫,手握小酒壶,躺着瓦砾晒太阳,随意散漫,清俊如玉的半张脸被镀了层柔光,恍如不可冒犯的高贵神祇。 她怔了一下。 大白天,他怎地在屋顶喝酒? 她这才看向楚恒那张痴痴的笑脸,不悦地咳了声,楚恒这才回过神,擦了擦哈喇子,比初见还殷勤了十倍,竟从袖中变出一捧玫瑰花,害羞地递给她:“天没亮的时候,我便去采了玫瑰,最美的人要配最美的花。瞅瞅,你喜欢吗?” “我上次说过,我不喜欢花。” 苏南枝冷脸将玫瑰花打落在地,睨着花梗上的标价,“一两银子十朵,买一送一?” “咳咳咳。”楚恒连忙转移话题,“不喜欢花,那你喜欢什么啊?” “我喜欢什么,你做什么?”苏南枝嘴角噙笑,眸光凉如水。 “那是自然啊!”楚恒帅气地撩撩额发,“说吧,只要你说的出口,我都能办到!” “我喜欢……”在楚恒激动兴奋的目光中,苏南枝轻启樱唇,“你离我远一点。” “春盛,送客!”苏南枝眸底划过丝不耐烦,敷衍道,“今日乏了,我要休息了。” 噗。春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打量着楚恒,心想这是什么奇葩? 楚恒见春盛直勾勾瞧自己,走出楚府时,他倚着门框,潇洒帅气地撩额发,舌尖抵着上颚,嗓音蛊惑,低低道:“阿盛妹妹……” 春盛浑身起鸡皮疙瘩。 见门房在打瞌睡,四下又无人,楚恒从腰包掏出十两白银,不由分说放在春盛手中,十分真诚:“我对你一见如故,你可愿做我的干妹妹?哥哥必定疼你爱你护你。” 因他是楚府三公子,春盛不想给姑娘惹是生非,这才没甩他两巴掌,她正要严词拒绝,楚恒却一把将她强抱入怀,连忙道:“妹妹这是在玩欲擒故、欲迎还拒?别装了,你方才那么盯着我,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春盛不敢大喊出声,若惹人围观她名声可就全遭了,想起教坊司学的下三路,抬脚狠狠踢了楚恒裤裆,响起细骨头咔嚓声,只听一阵嗷嗷嗷地惨叫! 楚恒面色大变、大汗淋漓,捂着那块儿跳脚,疼的满地跑。 众人连忙投来好奇目光。 门房被惊醒,不少小厮也追来了,丫鬟巧云闻声急急跑出来,扶着他喊:“哥哥这是怎么了?” “这哥哥妹妹的,啧,三公子干妹妹真多。”春盛讥讽哂笑。 痛到险些晕过去的楚恒,脸色惨白如纸、爆汗如雨,方才她踹的那处咔嚓响,他便猜想那儿应当是断了,气的想拔刀杀了她,可恨他现在疼的连刀都提不起! “三公子出府被门槛绊了一下,朝柱子摔过去,就成这样了。流年不利啊,快送去看看吧!保不齐影响香火呐!” 春盛面上极为担忧,转身离开时,勾唇翻了个白眼。 “你你你!” 楚恒瞅着那白眼险些气死过去!他寻不着好的理由将春盛扣下,总不能说他调戏不成反被踹吧?别人会骂他活该!他哑巴吃黄连,咽下这暗亏,拳头攥的咯吱作响,算是和春盛结下死仇! 苏南枝对他没兴趣,他就打算勾搭春盛为己所用,加上这小妞儿长得不错,能睡几次也还凑合,却不想险些断子绝孙!这个贱人! 有血迹顺着裤裆滴落,众人微怔!终于知道他伤到哪里了!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来,路人指指点点、阴阳怪气,楚恒尴尬羞恼恨不得当场土遁,头一歪疼晕了过去! 而春盛刚回到院中,便将此事讲给了苏南枝听。 苏南枝翻书的手一顿,乐了:“你能这般反击,我不担心你被人欺负了。” 春盛指着桌上楚恒送的大小礼盒,问道:“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拆开看看,有什么。” 春盛立马将所有盒子拆完后,拢共就两斤荷花糕、一根人参、四斤枣糕,三个驱蚊香囊。 “这就是那奇葩说的补一补?” “吃什么补?吃枣糕补?” 春盛简直叹为观止,拿起驱蚊香囊嗅了嗅:“楚恒懂医,这驱蚊香囊倒是配的不错,清新怡人。不若我将香囊放到姑娘床头?夏天蚊子未免太多了。” 苏南枝眸色一变,连忙抢过春盛鼻尖的香囊,解开后瞧着里面的草药,眼中泛起冷霜:“这香囊添了蛊虫末,虽能驱蚊,但睡觉连闻四天,再施加催眠秘术,便会对施术者言听计从。” “被催眠后就毫无意识,真是太可怕了!”春盛心中恐惧,连忙将那香囊砸在地上,踩了好几脚:“幸亏姑娘识破楚恒奸计。” “他呐,是当我蠢,不懂医理罢了。”苏南枝睨着被踩烂的香囊,唇畔牵起凉薄嘲笑,“殊不知楚家全部医书我都看过了,包括藏书阁秘书。” 春盛愤懑仇恨道:“他为何要干这档子事儿?” “农夫与蛇的故事罢了。外祖父收他做干儿子,让人尊他三公子、教他医术本领、给他锦衣玉食,他不感恩就算了,竟想谋夺楚家。”苏南枝提起水壶浇花,漫不经心地淡淡道,“那便把这条蛇的毒牙拔了,斩它七寸,杀了他。” 春盛附和:“他先前就给老夫人下断肠草,这种人,确实该除。” 忽而。 墙壁那边传来着急的喊话。 “县主,不好了!” 余晔飞上墙,气喘吁吁道:“我方才外出办事,碰见楚家主口吐白沫、性命垂危,像是突发急病。” “在何处?” 苏南枝霍然站起身,书掉在地上。 “天香楼三楼。”余晔连忙道,“县主稍等,我把洛云崖从床上拎起来,随你一起去看看。” 苏南枝翻墙出府,抢了一辆马,急急策马赶去。 她本以为楚恒和孙奶娘最先会对外祖母下手,再害姨母,瓜分楚家,却不想已经动手了。 第八十八章 以死明鉴,那死吧 她不信,好端端的人会突发急病。 苏南枝十万火急地赶到天香楼三楼,便听见里头哭天抢地的喊声:“曦儿啊!你快醒醒啊!没你我可怎么活啊!你千万不能有事!” 苏南枝推门而入。 榻上的楚冷曦早就昏迷不醒,气息弱到几乎没有,脸色灰白。 紧跟其后的余晔,将拎来的洛云崖扔进去:“来活儿了!” 尚在打瞌睡的洛云崖,连忙惊醒,冲过去把脉施针。 孙奶娘一屁股站起来,急忙放下吃了大半的酱肘子,唇边油亮反光。 桌上堆了不少的吃食,橘皮、瓜子、肉脯。 苏南枝眸光一点点冷下来,笑吟吟问:“孙奶娘,吃的挺开心吧?” 孙奶娘连忙擦嘴,狠掐大腿疼出几滴泪:“呜呜呜每逢悲痛万分,老奴就爱吃东西缓解焦虑。家主突发疾病,老奴心中难安这才含泪吃了几口,请表小姐勿怪。” “姨母突发疾病,为何不派人告诉楚家?不告诉我?” “家主说这是老|毛病,不必惊动老夫人。”孙奶娘哭道,“老奴谨遵家主之命,才没通知家里。” “她病的危急,就算怕外祖母担忧,也该告诉我。我看你瞒病不报,是想将突发急病的姨母拖死在外。你在房中又哭又嚎,却不曾落过半滴泪,假装悲痛,吃的大快朵颐,也不曾请郎中来诊治,你究竟是何居心?!” 一声娇喝如雷霆砸下,苏南枝将大肘子砸过去。 孙奶娘被砸的头晕目眩,闭口不言。 床边,洛云崖给楚冷曦吃下两颗解药:“楚家主有胃病,食物中毒后引发心悸,若不及时诊治,撑不过半刻。” 看着眉眼与亡母三分像的姨母,苏南枝目光凌厉如寒刀,剜着孙奶娘:“滚去把姨母吃过的东西全部端上来!敢漏一样,我砍你一根手指头。” 屋中人皆是被这厉喝吓到了。 孙奶娘吓得连跌带爬,见鬼似的逃出屋内,颤颤巍巍走下楼。 苏南枝朝春盛使个眼色,春盛暗中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屋中便摆满了茶水糕点早膳等,苏南枝与洛云崖一一拿银针检验。 “我验过了,所有食材确实无毒。”洛云崖盯着满地菜肴,摸着下巴思索。 所有食物、器皿无毒,那楚冷曦为何会中毒? 苏南枝沉思良久,盯着其中一盘鹅肉,眼光微沉,拿起筷子随意拨弄:“奶娘,吃块鹅肉吧。” “我对鹅肉过敏,吃不得。”孙奶娘急忙摆摆手。 “没事,过敏长些疹子罢了。”苏南枝平静地看她,笑问,“怎么不吃呢?那吃个柿饼吧?” 她从盘中拿起沾了白糖的柿饼,将两样东西同时递给她。 孙奶娘手心起了冷汗,极力强装冷静:“吃、吃不得,我吃了鹅肉会过敏,会死。” “死不了,没事,我给你治!”洛云崖接话。 “给她灌下去。” “是。” 几个丫鬟扣住孙奶娘的双臂,春盛将鹅肉柿子灌给她吃,孙奶娘瞳孔急剧猛睁,忽然就奋力反抗,挣扎的头发乱散,掀翻那盘鹅肉!她急的赤白脸,抠喉咙吐出来:“我不吃!!” “因为你知道鹅肉柿子同食,会相克致毒!才会拼死不吃!”苏南枝笑意凉薄,樱唇启合,犀利揭穿,“两样食物分开看,都无毒,同食却能致死!” 孙奶娘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连忙磕头求饶,哆嗦道:“家主爱吃柿饼,恰巧今日天香楼大卖鹅肉,她自己要吃的,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吃完解药的楚冷曦,虚弱睁开眼,颇有些难以置信:“我不爱鹅肉,是你说好吃,喂我吃的……” 当即被打脸,孙奶娘猛然瞪向楚冷曦,眼中闪过慌乱,哭着扑过去:“曦、曦儿何时醒了?呜呜呜我好担心你啊!” 看着企图浑水摸鱼混过去的孙奶娘,苏南枝目光锐利:“知晓鹅肉柿子同食致死,拼死不吃;又谎称是姨母自己要吃,结果是你喂姨母吃的。” 经她点醒,楚冷曦将孙奶娘推开:“为何要害我?” “我我我不知道两者致毒!县主那般强灌,谁知道里头掺了什么,老奴这才拼死不吃……”孙奶娘跪倒在地急忙磕头,伤心欲绝道:“家主竟然不信老奴?老奴服侍了你四十多年,将你伺候到大,若想害你,岂会等到今日?” “既然你不信老奴,老奴以死明鉴!”气愤至极的孙奶娘,浑身抖得像个筛子,朝着墙就撞了过去—— 她只有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挽回楚冷曦的信任了,以死自证清白。她也料定,楚冷曦必定会着急拦她,毕竟有四十多年的奶娘情分。 苏南枝、春盛、余晔、洛云崖冷漠地看她做戏。 果然,楚冷曦掀被下床就要冲过去拦住,然而,苏南枝朝她脖颈一掌劈下去,劈晕了楚冷曦,扶住姨母,音线温雅寒笑:“孙奶娘朝柱梁撞啊,那样才能脑颅破裂,溅血而死。” 众人一副‘你倒是撞啊’的表情。 孙奶娘见楚冷曦被劈晕,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硬着头皮,找准墙壁最软的窗户边缘,猛地撞上去,愤怒大喊:“老奴不知两者致毒!绝无谋害家主之心!这就以死自证!” 哐当撞上去,孙奶娘晕倒在地。 “绑回去关起来,听候姨母发落。” 苏南枝冷眼睨着她,将姨母扶上马车后,这才松了口气,好在及时把人救下了。 回了楚府,苏南枝将此事瞒了下来,并未告诉病重的外祖母,将姨母扶回屋中休养。 她守了昏睡的姨母好一会儿。 带着阳光气息的夏风倒灌进窗,吹落书架上的插花瓶,哐当一声。 那插花玉瓶骨碌碌滚到床底,苏南枝生怕吵着楚冷曦,便跪地俯身去摸,一通乱抓后,终于抓到花瓶,却也摸到了块略凸起的地板。 她心生疑窦,指甲嵌进地板缝隙抠了下,拿开那块砖,摸到本小册子、一沓书信,拿出来后翻开,是姨母隽永大气的字。 那封信陈旧泛黄,像是二十年前的旧物,连丝褶都没有,可见保管者十分用心,压平的纸上,写着:苏正公子,亲启。 苏、苏苏正公子? 这是姨母二十年前写给她爹的?! 第八十九章 姨母与娘是情敌? 苏南枝压住起伏的心绪,认真看完了信。 这是封二十多年前,母亲尚未出嫁,姨母写给父亲的情书。 信中写到,楚冷曦女扮男装爬山采药受伤,被苏正救助,她对苏正一见倾心,偷偷找人查了他住址,以匿名笔友的身份与他书信往来,给尚未科考还是穷小子的苏正匿名买书、送钱。为了不影响他科考,迟迟未表明心迹、未说明身份。 洋洋洒洒一千字,写了她对父亲卑微隐忍炙热的爱。 如此情真意切的情书,为何姨母当年没送出去?反而搁置床底二十多年? 苏南枝将书信封存好,又翻开那本子。 本子每页详写日期地点,是记事本。 从字迹稚嫩的孩提时期,记录到字迹沉稳的及笄之年。 内里写了诸多心事,其中有一页都快翻烂了,轻轻一碰便掉在地上。 她捡起那半页纸,字迹潦草慌乱,似乎被不少水滴洇过,墨迹斑驳。 苏南枝费了好些劲儿,才看清内容:嘉庚十六年,晨。我看见楚莹身中数刀,血染红了甲板,我心里很…… 后半页被楚冷曦撕了!苏南枝杏眸惊瞪。 心里很什么?后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嘉庚十六年,正是四年前。 ‘楚莹身中数刀、甲板’,也就是说,楚冷曦目睹了娘亲被杀的全过程! 为何她没被海盗灭口? 当年楚冷曦想嫁的人是父亲,与母亲是情敌,会不会……母亲是被她雇请海盗情杀? 思至此,苏南枝四肢发软,险些跌在地上,连忙扶住了床桓。 “南枝?”榻上之人疲惫睁开眼,忽然喊她。 苏南枝连忙将书信藏进袖中。 “今日谢谢你及时赶到……”楚冷曦眼眶微红,忍着酸楚,叹道,“其实我食物中毒后,虽然昏着,但意识是清醒的。我原以为奶娘会焦急救我,却不曾想她吃着喝着、假意痛哭,却无半分救我的意思。你进门那时,我便听了你们的对话。” 楚冷曦咬唇,原先冷硬的心像是软成滩水,憋出一句话:“先前我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家主好生休息,我先走了。”苏南枝疏远冷淡,不等楚冷曦反应,率先走了出去。 楚冷曦微怔,挽留侄女的话哽在喉间,紧紧皱眉,自责无措:“你肯定还怪我先前给你下马威,我……我先前是糊涂……” 闻言,苏南枝秀眉紧蹙,一路捂着狂跳的心脏走回院中,纤瘦的后背抵在石墙上,倒吸口冷气。 当年娘亲死在嵩阳海域,想必当地衙门必定封存了此案的详细卷宗。而父兄给她看的是精简版,她要去嵩阳衙门看详尽卷宗。 她想知道,幕后真凶是不是姨母? 苏南枝出了府,朝云翊居走去。 刚要走近时,却看到有一撑伞的美艳丰腴女子站在牌匾下等待。 盛夏烈日炎炎,阳光晒的脸火辣辣疼,那女子不停用丝绢擦汗时,萧沉韫从巷口策马回府,她立刻迎了上去,千娇百媚地唤:“公子,回来了?” 那音线就如小奶猫般细嗲。 听得苏南枝一激灵。 她与萧沉韫是何关系? 一身鸦青阑衫的萧沉韫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侍,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便跨步走入府中,忽然又顿住脚,朝侧方看了眼,便看到浅粉纱裙的苏南枝,站在晒人的烈日下,热汗涔涔。 那柔粉纱裙清雅精美,将她欺雪赛霜的脸颊衬出一层淡淡樱粉,葱白如玉的柔荑就跟沁在粉水里似的,整个人美如天仙。 萧沉韫晃了一下眼。 “这位公子,我见、见你楚楚不凡,请问怎怎么称呼?”绯衣美艳女子含羞带怯地跟上去,脸颊羞红的快滴出血,磕磕巴巴道:“我叫……余珊,你呢?” 身侧传来女音,萧沉韫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从余晔手里拿过油纸伞,撑开后朝苏南枝走去,那柄山河油纸伞倾斜,替苏南枝挡住火辣燥热的烈阳。 他一只手撑伞,一只手负在腰后,低头看她眉眼:“是,寻我有事?这么大太阳,怎么不打把伞?” “嗯,无事。”苏南枝看向牌匾下尚等着的女子,浅笑施礼,“路过罢了,既然王爷有佳人相约,便不打扰了。” 苏南枝转身才走两步,萧沉韫手就跟灌了铅似的,僵了一下,险些伸手去拉她,疾步拦在她前头。 “余晔买了冰镇西瓜、荔枝,去吃点?” 苏南枝樱唇漾着浅笑, 刚要婉拒,萧沉韫僵着的手微蜷了下:“去吧……” “我不认识她。”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女子。” 男人没缘由地说出这两句话,苏南枝微怔,他这是在同自己解释?可他同自己有什么好解释的?二人又没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怕自己误会他是放荡之人,说出去坏了他名声? 苏南枝笑着道:“您相约佳人,一同聊天赏玩也没什么啊,反正您并未婚娶,又年龄合宜,您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您去吧,让女孩子等着总归不太好。” 她笑着让他和其他女子聊天赏玩…… 分明是劝他的话。 可萧沉韫常年平静如古潭的情绪,却被挑起来了,一把拉住苏南枝的袖子尖,朝云翊居带去:“去吃冰荔枝。” 第九十章 我太难过了 余珊被萧沉韫冷落在门口,当即羞恼跺脚。 等萧沉韫带苏南枝进门后—— “关门。”男人嗓音寒凉。 砰地一声,余珊吃了满脸灰。 余晔看着泫然欲泣的余珊,默默摇头。 自从王爷微服私访隐去身份,身边不再跟着侍卫,总有些女子要跟上来问他名讳、是否婚娶,真是可惜那些姑娘的满腔热忱啊,嗯,等下,余珊?有些耳熟。 余晔记起之前看过的邸报,嵩阳知府余江独女便叫余珊。 院中。 护卫推来盛满冰块的木桶,上头铺满各种水果。 萧沉韫顺手剥了颗荔枝递给她,苏南枝沉默了下,他便看出她有心事。 “有事直说。” “我想去衙门看我娘当年的卷宗。” “好。” 萧沉韫点头,将荔枝递给她,苏南枝一喜,拽住他的袖子:“那我们现在去吗?” 那颗荔枝被晃落在地。 萧沉韫星眸黯了几分:“好。” 二人一同飞去了衙门。 萧沉韫微服私访了这么多处知府,早就对存放卷宗的衙门轻车熟路了,拉着苏南枝绕开侍卫,抛颗石子打在其他地方,引走门卫,二人翻窗进门。 屋内排列五十多个的架子,陈列嵩阳城发生的大大小小案子。 苏南枝蹙眉道:“我娘案子极大,连京兆尹和大理寺都惊动了,向来会放在重要卷宗一类。” 萧沉韫翻找了下,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密匣,从腰际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后按照时间名称翻找后,拿出一卷楚氏,拍了拍上头的灰:“这里。” 苏南枝刚要走过去,门口传来有说有笑的谈话。 “大人上门提亲的事儿,属下保准给您办妥帖!您放心!” 知府余江摸着胡子,笑眯眯点头:“你办事本官一向放心,开门,本官要例行抽查卷宗。” “咯吱”一声。 苏南枝拽着萧沉韫一同躲进狭窄逼仄的架子过道。 二人身子贴着身子,鼻尖相挨,苏南枝连别开脸的余地都没有,萧沉韫屏气凝神,鼻腔全是栀子味儿的发香…… 趁着这空档,苏南枝翻开卷宗: 楚氏楚莹携子女回乡省亲,遭多名海盗残忍杀害,经仵作验尸倒推,推测凶器为绣春刀、阔斧、细剑,海盗所用凶器精练,如图所示。 苏南枝攥紧卷宗,面上一喜,压低声音道:“姨母与我娘亲是情敌,姨母也目睹了此事,我曾错以为杀娘亲的人是她。可四年多前,姨母还不是嵩阳首富,根本请不起用绣春刀的海盗。” 萧沉韫低头看她:“绣春刀百两一柄,细剑阔斧也很贵,这样的顶级杀手,出一次任务起码万两白银,你姨母请不起,她不是真凶。” “先前本官来的时候,这些无人问津的卷宗落满了灰,眼下却多出几个翻找的手指印,指印细长,似是女子翻过,衙门内并无女子。”余江微眯眼睛,“一群饭桶!有人来偷卷宗了!” “哗!”屋中人齐齐亮剑,脚步逼近。 苏南枝手放在缠腰软剑上,萧沉韫眉宇不可查觉地微皱,握住苏南枝细腰,抓起蒙住卷宗的遮尘布朝远处一甩! 厚厚的灰尘扑去,叫人看不清视线! 萧沉韫带着苏南枝翻窗跑了。 “有人胆敢在本官面前偷卷宗,改日他们是不是就敢来杀本官了?”余江威严怒喝。 “追!他们在那里!” 可一眨眼,萧沉韫就揽着苏南枝飞出好远,他们根本追不上。 回了云翊居,萧沉韫带她去书房,提笔将方才看过的所有楚氏卷宗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 看着墨迹未干的楚氏卷宗,苏南枝微怔:“就看那么会儿,十几页卷宗,王爷竟然全背下来了吗?” “嗯?有何不妥?你怕本王背错内容?”萧沉韫将小狼毫毛笔放下,挑眉看她,“不会有错的,本王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有些天赋是旁人比不了的。 饶是记忆里极好的苏南枝,也甘拜下风。 她拿着新写的卷宗,轻嗅上头的淡淡墨香味儿:“多谢王爷。” “不谢。本王也是去找卷宗。”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本记着失踪人口的小册子。 苏南枝指了指墙:“那我先回去啦?” “嗯。” 苏南枝踩着轻功一跃而起。 待她回了苏府,坐在亭台中,一手翻着姨母写的日记本和书信,一手翻卷宗。 姨母既然目睹了娘亲被杀,想必知道其中一些内情。 可眼下她与姨母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足以让姨母袒露内情,毕竟牵扯凶杀案,守口如瓶是最好的保命方式…… 她,得一点点撬开楚冷曦的嘴。 苏南枝一页页翻着日记,姨母六岁时,字迹歪歪扭扭,还有错别字: 偶好喜欢梅干菜扣肉呜呜呜~可娘亲都瘦肉全撕给妹妹,只剩肥肉给我吃,不吃她就骂窝我浪费呜呜(T^T)…还是奶娘好!奶娘给窝留了梅干菜扣瘦肉!嘿嘿耶! 八岁: 今天偶和莹莹放风筝掉进水里。莹儿不会游泳,千万别出事才好!可爹娘为什么同时跳水,都去先救妹妹呢?呜呜呜偶也是爹娘女儿啊!幸好奶娘跳水救我了呜呜。娘打了我一顿,质问我为什么没看好妹妹?让妹妹掉水里?我哭了好久o(╥﹏╥)o 十三岁: 莹莹不再黏着我玩了,她有很多朋友,我也不想去打扰她,想必她很讨厌我这闷葫芦姐姐。毕竟我不爱笑、不好相处。 十七岁: 奶娘爹娘偏心莹儿,连苏正这门亲事,爹娘也从未问过我意见,就先介绍给妹妹。是我先喜欢苏正一年多的!从来如此!只要有好的都先给妹妹!!苏正对妹妹一见倾心,我那情书不送也罢,我不能破坏别人姻缘。祝愿他与妹妹能两、情、相、悦…… 二十岁: 苏正很好,莹儿能嫁给他,我放心。我没敢参加成婚宴,大家却说我们姐妹不合。我实在太难过了,让我躲一躲、缓一缓吧……没人知道我暗恋他四年多。莹儿、苏苏妹夫,祝你们幸福。 第九十一章 你怎么笑的出来? 看完后,苏南枝心中五味杂陈,眼眶发涩,不曾想姨母心里藏了那么多酸楚。 分明是她先女扮男装暗许芳心,以匿名笔友的身份与爹爹书信往来,却不想爹爹科举后被外祖母相中,介绍给了娘亲,而所有人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姨母对爹爹四年多的暗恋。 她那么喜欢爹爹,却不使阴谋诡计夺人所爱。 字里行间,姨母从不讨厌娘亲;而娘亲生前也说过,她很想亲近姨母,但姨母不爱对她笑,以为姨母讨厌她。 姐妹之间性情不同,彼此都想亲近对方,却又误会对方讨厌自己,从而渐行渐远,关系平平。 多么遗憾。 苏南枝叠好日记本、卷宗,藏在枕头下,忧愁地轻叹口气,忽然思及一事,唤来春盛:“去将关孙奶娘房间的锁撬松,留条缝隙。” “姑娘这是为何?” “如今姨母对她失去信任,我们还得让她原形毕露,趁此机会,让姨母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 “是。” “对了。”苏南枝起身,附到她耳边悄悄讲,“……” “这件事也要办妥。” “是!”春盛眼前一亮,难以抑制的惊喜,立刻去办了。 食过晚膳后,苏南枝弹了会儿琴,听着夏虫嘶鸣,便倦的不行,早早歇下了。 睡到半夜,屋中传来均匀的浅浅呼吸声。 院墙垂着层层叠叠的紫藤花,散发着沁人芬芳,昙花舒张枝叶,在静谧的月下悠然绽放。 檐下值夜的春盛坐在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小鸡啄米似的耷拉在胳膊上,似乎做着美梦,还痴痴地笑了下。 有三个身穿夜行衣的人翻墙入内。 为首者头戴黑色兜帽,他手中拿着画满鬼纹的西域铜铃,拿出沾药粉的帕子捂住熟睡的春盛,彻底将她迷晕后,这才翻窗进去。 他勾唇议论:“兄台,这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啊,少说三万两白银吧?” 另一波浪卷发的男子,用生疏拗口的大庆话讲道:“行行行,王子就爱这款。我瞅、瞅着那小丫鬟也不错,一起掳走。” 楚恒看了眼床头的驱蚊香囊,邪笑着晃动铜铃,嘴中念秘术咒语,半刻后,床榻上熟睡的苏南枝坐起身子,木讷呆滞地睁眼,瞳孔并无聚焦地看向前方…… 那涂满黑血符文的铜铃发出魔音,在苏南枝眼前匀速摇晃,咒语系数传进耳中,如鬼魅般蛊惑着人神志不清。 “听话。”楚恒下达指令,“乖乖跟他上车,去西域。” “我听话。” “我去西域。” 苏南枝麻木点头。 楚恒叹道:“可惜了,如此绝色,若非我缺钱……” 匈奴人朝前走了两步,苏南枝如行尸走肉地跟他走两步,他翻窗,苏南枝跟着翻窗,他出了出府,上了巷口马车,苏南枝亦是重复他的动作。 春盛亦是如此。 马车上约莫四个彪头大汉的匈奴人,里面还绑着十几个帕子堵嘴的汉人姑娘东倒西歪挤在一起,呜咽地看着主动坐进来的苏南枝。 有个女子试图用脚将被催眠的苏南枝踹醒,然而下刻,西域男人将她逮入怀中,骂道:“给老子安分点!” 黑色兜帽遮掉楚恒大半张脸,他在马车后低声道:“快走吧,明日午时前要出边境,催眠术只能管八个时辰。” “剩下的钱,卖给王子后结算。”西域人塞给他一把银票,架马离去。 几个西域人如欣赏绝美玉璧那般,对苏南枝评头论足:“我们卖给王子,八万两白白银咋样?” “这女人脸就跟羊奶一样,白乎乎的,想摸。” “摸个蛋!若真把她卖给王子,日后她和王子告状怎么办?” 马车徐徐驶出嵩阳城,就快进入山道时,匈奴人打着瞌睡,谁也没注意到苏南枝涣散呆滞的瞳孔正逐渐聚焦,那双绝美的杏眸正一点点苏醒,迸出淬冰般的寒意。 她看向马车内同样被绑的十几个少女,想必都是被楚恒催眠后,卖去草原的,若非要救她们,苏南枝早就出手了。 苏南枝刚要拔出软剑,以开窗为信号,让埋伏四周的苏家侍卫拦停马车时,十支蓄满力量的铁箭忽然射来,砰地声! 车顶四分五裂,木板飞溅! 一袭与暗夜相融的黑袍从天而降,那绸缎带着寒凉的夜露,拂过苏南枝的面颊,将她裹入怀中。 银白如雪的月色下,男人手执长剑、冷光微闪,几道血迹溅在车壁上。 车中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几个惊醒的匈奴人还没拔出刀,便被挑断了脚筋,瘫痪在地,惊惧恐怖地看向这袭黑袍,男人剑眉入鬓,眸眼如冬日星辰,英俊且冰冷,杀气强大到恍如阎王莅临。 苏南枝感觉得到,萧沉韫揽紧她腰肢的手,在极其细微地发颤。 男人墨眸沉冷,带她飞出马车,落在地上后,松了手。 树影婆娑朦胧,月光莹澈如水,像迷幻的雪白薄纱将二人拢住。 苏南枝从萧沉韫眼中看见了一丝外溢的薄怒,那双墨眸不再冷定如古潭,起了骇浪波澜。这还是苏南枝第一次看到,情绪起伏如此明显的萧沉韫。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卖去匈奴了?” “被卖进匈奴皇室,你该怎么办?” “本王与他们结仇颇深,可能没办法救你。” 所以他生气的地方在于什么?是生气她险些被卖去草原,还是生气可能无法救她出来? “可我现在没事,没被卖啊。”苏南枝笑着解释:“我假意被楚恒催眠,上马车就准备让侍卫围截,应对楚恒接下来的诡计。却不想车内还有那么多姑娘,想着城内容易误伤行人,等到郊外一起营救。” 萧沉韫紧蹙剑眉,凝视着女子唇边那昳丽的弧度:“你怎么笑的出来?” 他方才带人查江南一带失踪女子的案件,在前方几座山脉的交汇处蹲守匈奴人贩子,听闻苏南枝被催眠,翻山越岭赶来,连鞋都磨破了。 可她还在笑语晏晏,说的那般轻松,丝毫不知此事危险。 萧沉韫指着前方,神情寒凉冷漠,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前面死水县,三洲交汇之地,地形复杂,山路连通五座城邦,埋伏数千名匈奴人,在那地交接贩卖人口。你往前十里就落入交易网,就凭你从苏家带来的普通侍卫,你能逃得掉?” “你逃不掉。” 他重重砸下四字,说完后,脸上彻底现出愠怒。 苏南枝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萧沉韫,就像是初见那般冷漠无情。 那厢,余晔解救了十几个少女,正拿着萧沉韫从衙门带出来的小册子清点对应的失踪人口。 苏南枝垂眸,哑着嗓子施礼:“多谢王爷及时相救……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你和本王道什么歉?嗯?”萧沉韫冷冷道,“京城折柳分别时,本王便劝诫你,不要孤身犯险。你……你哭什么?嗯?唉,本王不该这么说你,你别掉金豆子……” 第九十二章 谁敢走,杀无赦 风沙迷了苏南枝的眼睛,被萧沉韫训斥的心里酸胀苦涩,她垂着睫毛覆住眸色,转身便走:“臣女没哭,还不至于哭。先带春盛回楚府了。” 一滴血从萧沉韫左鞋底淌出。 他疾步走去,地上留下浅浅的血印,紧跟在苏南枝旁边:“日后不要犯险。” “……” “本王送你回楚府。” “……” “怪本王厉言训诫?” “回答本王。” 苏南枝坐上马车,关上车门,那珠帘微微晃动,传出淡淡的话语声:“王爷的训诫,臣女记着了。王爷与臣女萍水相逢,并无交情,怎敢劳烦您送我回府?春盛,架马。” 萧沉韫吸口气,平复心绪。 “这夜黑风高的,王爷赶来救县主又急又快,不慎踩着荆棘,属下帮您把刺拔出来,上点药吧。”余晔忙完后,拿着镊子绷带走来。 三根荆棘刺进脚底 ,萧沉韫浑然不在意,每走一步,地面赫然血印,冷冷道:“不必了。” 他面色快滴出墨般阴郁,眉头紧锁。 萍水相逢、并无交情,八字犹如重石压的萧沉韫喘不过气,二人认识大半年,她却来个萍水相逢,好得很呐。 萧沉韫面如寒霜,气的发笑。 然而回城的苏南枝,面色也不好看,萧沉韫当着众人那么凶地训她,她又不是他属下,须对他言听计从。 何况她上匈奴人马车,就做了万全之策,一到出城就让侍卫拦截,根本不会傻傻前行十里落入交易网! …… 楚府。 后院松了门锁的杂物屋,孙奶娘蹑手蹑脚地摸出来,与楚恒汇合,二人忙忙碌碌大半宿,等到天亮时,楚府一如既往,表面风平浪静。 朝阳的金辉从天际一泻千里,温暖柔光笼罩着静谧的楚府,阳光落在屋檐瓦砾上,丫鬟婆子陆陆续续醒了。 王嬷嬷大清早就熬好药,端去喂楚老夫人,一走进屋子,如往常那样,面带笑脸地轻轻唤道:“老夫人,该起啦!” “这药真是管用呢,您喝七八天,气色也好了不少。” 她连着唤了七八遍,床榻上之人毫无反应,她脸色微僵,颤巍巍地去试了试老夫人鼻息,忽而!药碗落地! “哐当!”药渣四溅! 一声尖叫响起:“夫人!老夫人啊!” 楚冷曦正画眉时,王嬷嬷跌跌撞撞冲进来,吓得她一用力,螺子黛一断,在眉梢画斜了好长一笔,连到太阳穴去了,厉声斥责:“何事如此慌张?” “老夫人!归、归天了!” 楚冷曦双腿一软,连忙扶住门框,跑了出去。 她忍住飙泪的冲动,哽咽问:“通知表小姐没有?” “表小姐今晨留书一封,说苏家有急事,她赶回京城了。”王嬷嬷哭着递上那份家书。 “怎么这般赶巧!”楚冷曦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冲到主院时,早已跪满了熙熙攘攘的丫鬟婆子小厮,纷纷抹眼泪,低声抽噎。 不过是半个时辰,床榻上的楚老夫人已了无生机,面色泛青,嘴唇惨白。 楚冷曦冲过去把了脉,探了鼻息,终究是头重脚轻栽倒在地,愣怔好久,许是不敢相信,又接连摸脉,哽在喉咙处的悲咽终于溢出声,死死捂着嘴,瞪大眼睛,撕心肺裂地痛哭:“娘!!!” 孙奶娘带着心腹下人走来,看了眼悲痛欲绝的楚冷曦,沉沉道:“家主,老夫人已逝,你再难过她也活不过来了。我知你从未操办过丧葬,主动为你寻了入殓师。” 她一招手,身穿缟素的抬棺人进门,搬走楚老夫人尸首。 楚冷曦猛然怒瞪,火冒三丈道:“奶娘!你在胡闹什么?!不是把你关起来,让你好好反省吗?你来添什么乱?人死后三天才可安葬,别动我娘!” 孙奶娘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廊下传来一道喟叹,惋惜纠正:“大姐,正值盛夏,若等三天下葬,干娘就该发臭了。下葬!” 抬棺人立刻将老夫人搬进棺木。 楚冷曦厉喝:“来人!全部去给我拦住她!我说不准下葬就不准!” 然而—— 身边成群奴仆不为所动,默默站到孙奶娘与楚恒身后。 王嬷嬷百爪挠心地嘶吼:“看吧,我早说过!孙奶娘居心叵测!故意离间您和老夫人是有图谋!该死的孙奶娘,早就和楚恒勾结了!” 楚冷曦指甲用力嵌进掌心,反应过来后,气极反笑:“原来,楚府上下早被收买了。孙奶娘,若你现在迷途知返,你与楚恒合谋之事,我便念着往日情分,不予追究。” 孙奶娘却讥笑回怼:“我往日待你好,不过是想受你庇佑,在楚府过得更好罢了!我与你何来情分?我在楚府潜伏四十年之久,大仇终于得报,老夫人终于死了。” “你报什么仇?”楚冷曦捂着狂跳的心脏,险些气晕,紧紧盯着她,“亏我这几十年,待你那般好!当真是真心喂了狗!” 孙奶娘但笑不语,心中畅快至极。 楚恒看向棺材中的楚老夫人,那脉搏似乎微弱的动了动。 人没被毒死?那便活埋吧! 楚恒亲自盖棺,蹙眉下令:“合上棺材,封死,以免干娘遗体有损。” 随后,他望着哀毁骨立的楚冷曦,精明冷笑:“家主因干娘过世,悲痛欲绝,受刺激后有些疯癫了,将她绑到后院,好生看管。” 楚冷曦扑在棺材上痛哭流涕,破口大骂:“滚!” 仆人拿着铁棍长棒,上前去绑楚冷曦。 “要钱是吧?我都给你们!” 楚冷曦从袖中掏出账房钥匙,狠狠砸过去,气的胸口快要炸裂,咬牙切齿怒骂:“拿着钱滚出楚家!我不稀罕和你们这些畜生抢家业!滚滚滚!都给我滚!” “是不稀罕抢,还是抢不过?”孙奶娘勾唇哂笑,“府中奴仆都被三公子收买,你是有心也无力!三公子拿了钥匙分我一半银票,我立马消失。” 楚恒得意笑笑,指着楚府停好的马车,爽快道:“两万五银票已经给你装箱了。若非你在楚冷曦与老夫人之间挑拨多年,将楚家搅乱,咱们不会这么顺利。合作愉快,孙奶娘,一路顺风。” 孙奶娘春风满面,高傲地睥睨着楚冷曦,以胜利者的姿态转身出府,极为荣耀,颇有些功成身退的意思。 “今日谁敢走?踏出此门半步,杀无赦!” 那厢,一道娇喝。 数百个苏家侍卫拔刀,围了上去。 苏南枝推着轮椅上的楚老夫人,从东厢房缓步而来。 第九十三章 整骨换皮 城墙外,隔壁的余晔也要带人围上去。 屋顶上的萧沉韫示意他停手,寒眸微眯,围观这场闹剧。 楚府上下无一人不目瞪口呆,众多奴仆更是当场惊愕石化! 孙奶娘顿时气势全无,被那明晃晃的大刀逼退几步,咬牙质问:“三公子怎么办的事?不是说苏南枝被卖去匈奴了吗?” 楚恒汗毛倒竖,也没摸清状况:“县县主怎么在这里?” 苏南枝弯腰,将盖在外祖母膝上的薄衾掖了掖,温声冷笑:“对啊,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应该被匈奴人卖去边疆的路上吗?可惜啊,催眠术对我无用。” “怎么可能!?”楚恒笃定反驳,冷汗如雨,“驱蚊香囊里添了蛊虫末,连闻四天,再用咒语秘术,你必被催眠无疑!到底哪里出了错?” “我早将香囊中的蛊虫末扔掉了!又做了同样的香囊放在床头,让你的眼线误以为我连闻了四天。我正好将计就计,应对你接下来的诡计。” 忽然,大厅的棺材传来拍木声:“姑、姑娘,不行了!封死了,我喘不过气!” 苏南枝拔出沧月剑,疾步去挑开木钉,命人开棺,只见那面色灰白的尸体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喘气,扶着棺沿跳下来。 “诈尸了!”众人吓得尖叫四窜! 孙奶娘更是直接吓瘫在地,连滚带爬躲去房梁后面。 楚恒挥汗如雨,忌惮地后退几步。 那人撕去脸上薄薄的面皮,扯掉黏在手上与老年皮肤无异的假皮,竟是易容后的春盛,方才假装的楚老太太! 春盛在棺材里闷了一身热汗。 “昨夜你对我催眠,我便料定你要动手,让洛神医将春盛易容成外祖母,再将外祖母转移安顿。春盛故意躺在床上,等你去强喂她吃毒药,你一走,洛神医后脚便给春盛解毒,给她吃了假死药。” “只有你们都以为外祖母死了,才会将阴辣诡计尽数使出来!我才能将你与孙奶娘安插在楚府的心腹眼线,连根拔起!” 苏南枝看向方才追随楚恒的大半家仆,寒笑:“没想到,楚府大半人都卖主求荣啊,那便大换血吧。” 满院家仆连忙磕头求饶。 “表小姐,奴婢们方才只是一时糊涂啊!” “老奴们全是受三公子胁迫!”众人开始推卸责任。 “闭嘴吧!我给你们钱的时候,嘴都快笑到耳根子去了!” 楚恒眼见事情败露,七魂丢了三魄,五内俱焚地攥紧拳头,瞥了眼四周,刚想逃跑—— “你以催眠之术拐卖少女,这是一桩死罪。”苏南枝冷言如冰,“给楚老夫人两次下毒,这亦是死罪!将他送官!” 侍卫就来绑人。 楚恒被五花大绑,忽然惊惧错愕:“所以,上次你是故意打碎药碗,因为你知道我袖子遮碗时下了断肠草?!” “对啊。”苏南枝笑容昳丽。 “我!!你——” 楚恒气的面目狰狞,脖间青筋暴起,眼将要被拖去官府,又连忙翻身跪地,惶恐求饶:“侄女,表舅错了,你放过我这次,我日后不敢了!” “谁是你侄女?忘恩负义的东西。” 苏南枝眸眼微冷,抬手狠狠掌掴他一巴掌:“你给外祖母两次下毒,又何曾念起她是你干娘?这会儿来攀亲戚,迟了!拉下去!” “放了我!我有好几万白银全给你!苏南枝求你放了我!”楚恒嘶声力竭嘶吼,拼命挣扎。 “把他嘴堵了,贩卖人口的脏钱我不屑。” 苏南枝不耐烦地下令后,目光随即看向孙奶娘。 孙奶娘立刻感觉,有把尖刀悬在头顶,浑身难以遏制地发抖。 “孙奶娘,嗯不对,应该叫你吴艳茹。”苏南枝如女修罗般,目光森然寒沉,音线清脆冰冷,“四十五年前你从黑奴市场,被买进楚府,爬过外祖父的床,怀上一对双胞胎……” 提及此事。 一直情绪激动的外祖母,猛然抬头,也开始不寒而栗。 连亢奋骂人的王嬷嬷亦是焉了气,神色不安。 孙奶娘屁股跌在石阶上,急扯白脸怒怼:“我不是!你胡说!” “你怀上双胞胎时,正值外祖母生产姨母之际,外祖父唯恐刺激到外祖母,便派王嬷嬷逼你喝堕胎药,打掉双胞胎后,将你发卖到北方。” 苏南枝从袖中拿出张人像,上面画着从前的吴艳茹:“后来你拼命逃走,偶遇匈奴秘医,求他给你整骨换脸,你才顶着如今这张脸,处心积虑混回楚府当奶娘,日夜想报仇。” “先前我便察觉出来,你绝非图谋楚家财产那么简单,你对楚家有浓烈的仇恨。我就托人查你从前经历。”苏南枝蹙眉道,“才抽丝剥茧地查出这档子事儿。” 孙奶娘手覆在小腹半晌,豆大的汗水从额前滚落,沉默半晌后,看着横在脖间明晃晃的大刀,怒目切齿,豁出去般大吼: “今日横竖也是死!没成想你这贱胚子居然查到了我的前尘往事!老夫人,你说你该不该死!” 第九十四章 哭完几十年心酸 “就因为你快生了,老爷就让王嬷嬷逼我堕胎!当年,我腹中双胞胎已怀六月了啊,成型了啊!逼死我一双孩子,午夜梦回时,你不会做噩梦吗!我那双孩子即使变成鬼婴,也不会放过你们!” 楚老夫人一生从未杀过人,唯独此事…… 她从震惊中逐渐缓过神来,嘴角嗫嚅道:“当年我知晓你怀了老爷孩子,可我从未唆使老爷逼你堕胎!” “你不杀我孩儿,我一双孩儿却因你而死!老爷怕你受刺激难产,才逼死我一双孩儿!你手上没沾血,便没有罪孽了吗?!”孙奶娘捶胸顿足哭道,泪眼朦胧地比划,“若我一双龙凤胎没死,也该长这么大!成家立业了!” 悲戚哀嚎仿佛要将天劈开般,声声震耳欲聋。 王嬷嬷瘫软在地,极力辩驳:“是你非要爬床勾引老爷的!夫人得知你怀孕备受刺激,气的生产时大出血,母女险些不保!若你不爬床,就没这双孩子,我也不会逼你堕胎。” 当年,王嬷嬷心狠手辣地灌吴艳茹喝下堕胎药,眼睁睁看见她下体排出两个血淋淋的幼婴雏形,她整整做了三年噩梦! 外祖母眼角淌下泪水,攥住薄衾的手抖如筛糠:“放她一命……” “外祖母……”苏南枝轻唤。 “我虽未害她,但她一双龙凤胎却因我而死。念着两条楚家亡婴,且留她一命……” 苏南枝看向哭成泪人、疯疯癫癫的孙奶娘,冷冷道:“那便留你一命,将你遣出嵩阳。若你胆敢心存歹念、徘徊在楚家人附近,不论楚家谁碰到你,都可杀。” “我不服!” 孙奶娘双眸赤红如厉鬼,头发尽数披散,拔出袖中匕首便朝楚老夫人和王嬷嬷杀去:“我要给孩子报仇!!” 一道人影落下。 萧沉韫雷厉风行,将苏南枝护在身后,将剑横挡在楚老夫人身前!孙奶娘轰轰烈烈、恨意滔天撞上来,剑刃穿肠破肚,随即倒地抽搐。 那双充血的眼睛瞪天,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有胆小者,吓得寒毛倒竖。 外祖母看着那一滩血迹,呼吸猝然变急,彻底吓晕了过去! 先是被干儿子下毒,又扯出她此生最愧疚的往事,备受刺激,楚老夫人身子败了不少,奄奄一息躺在床桓处,待她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刻。 稀散昏黄的晚霞,从窗棂处落进来,洒在被褥上。 楚老夫人沉重地睁开眼,手发着抖,看向守在床前的楚冷曦等人,喃喃喊道:“曦儿,女儿。” 女儿? 多年未有的称呼,让楚冷曦眼眶愈红:“娘,我在。” “对不起…” 这三字,听在耳中犹如山崩地裂,楚冷曦呆呆看着母亲。 “对不起……南枝和我说了很多你日记里的事……”楚老夫人艰难开口,红着眼圈,痛心落泪,“你从小不爱表达……我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若非南枝点醒我,为娘就算死也想不到这一层。” “我生你时难产,你自幼瘦弱还挑食,才把瘦肉全撕给你妹妹,逼你吃肥肉长身体。落水那次,我和你爹知道你会凫水,才去救你妹妹。” “你又不爱笑、整天冷着脸,我以为你叛逆、不听话,我才总拿你和莹儿做对比,希望你也能像莹儿那样学好医术,有一技傍身。” 楚冷曦怔怔听着,这几十年也未等来的道歉,扑簌落泪。 “婚事,是我对不起曦儿。我若早知你对苏正暗许芳心,必会先过问你,唉。当时你不爱说话、内向木讷,我怕你受婆家欺负,便打算让你继承家业、招上门女婿,保你此生安乐。而且苏正绝不会做上门女婿,所以也没想过将他介绍给你。” “当年,苏正对莹儿一见钟情。那时,你看他眼神就不太对劲,但我不敢细想。既将莹儿和苏正促成一对,我就没过问你对他的想法。” “却不想,你当年想嫁之人,竟是苏正那小子啊……” “你为了他至今未嫁,竟是我,耽搁了你……” “对不起……是我和你爹爹没考虑到你感受……” 父母有错也占三分理,很少有人会对子女道歉。 即使犯错,他们也会自恃着长辈身份,不肯低头。 楚冷曦心中的千千结,昔日的怨气委屈,全在这一声声对不起中烟消云散。 她掩面而泣,扑进楚老夫人怀中,像个孩童般哭的肆无忌惮,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完前半生委屈,哭尽几十年心酸,也不知哭了几个时辰,楚老夫人枯瘦如柴的手,一下又一下,颤巍巍地摸女儿头,无言落泪安抚。 楚老夫人看向苏南枝,欣慰露出个笑容,带了几丝祈求,虚弱开口:“南枝啊……你姨母无儿无女……希望你帮忙照顾她老年……” “我可以,我会照顾好姨母的。”苏南枝鼻尖微酸。 “我强撑的这口气,总算能松了…” 楚老夫人怜爱地揉揉苏南枝额头,看向门外替她挡剑的萧沉韫,眯起眼睛,和蔼可亲地笑:“南枝啊……我看那个小伙子就很不错,若我还能多活两天,倒是愿意给你牵个姻缘线啊……可惜……” 她气息断了,笑意释然轻松:“可惜……你娘和你外祖父……来接我走了……” 话毕。 楚老夫人慈祥含笑的双眼,一点点闭上。 眼睑安详落幕,盖住宠溺的目光,了无遗憾地结束了此生。 楚冷曦哭到看不清,眼睛肿的像核桃,握住那苍老、逐渐冰凉的手。 苏南枝双膝跪地,肩膀微颤,扶住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姨母,哽咽抽泣:“姨母别难过啊……外祖母肯定见到我娘和弟弟了,也见到外祖父了……” 丧亲之痛如铁丝勒紧苏南枝全身,心脏疼的厉害,她泣不成声,朝楚老夫人磕头:“外祖母呐……若您见到了我娘和弟弟,记得同他们说,我和父兄很想他们……” 门外的王嬷嬷、苏家侍卫跪成一排。 见帝王也不必跪拜的萧沉韫长身玉立,站在檐下,以晚辈身份朝楚老夫人,郑重行了一礼,鞠了三躬。 第九十五章 设灵堂、发讣告 楚冷曦是个极易情绪化的人,眼下楚老夫人刚过世,她哭的昏天黑地,根本无暇细想丧葬,一想到要将亡母入土,就哭的更厉害了,几乎理智全无。 苏南枝换上麻布孝衣,头戴白簪花,嗓音哑的像吃了砂砾:“春盛,叫人清理现场,莫要让前来吊唁的亲戚邻居看了笑话。” “王嬷嬷年事已高,服侍外祖母五十多年,突闻噩耗,我怕她撑不住,你也要派人盯着点。” 苏南枝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阵响动。 春盛疾步进门察看情况,脸倏地白了:“姑娘……” 她忍着泪捂住嘴,悲戚哀嚎:“王嬷嬷,服、服毒自|杀了!” 苏南枝夺门而入,浑身震颤。 只见跪在外祖母床边的王嬷嬷,嘴角淌出丝鲜血,眼里带泪,嘴角却是噙着一抹安详的笑:“县主,老奴去下面服侍老夫人了…老奴要陪她走黄泉路……她怕黑……” 待洛云崖赶到,王嬷嬷已然断气,安详地闭上了双眸。 “厚葬吧。”苏南枝强撑着身子,扶住墙,通红着眼艰难开口,“将王嬷嬷,葬入楚氏陵园。” 没人有异议。 王嬷嬷不是楚家人,却早是楚家魂,对老夫人忠心耿耿一辈子,没什么大作为,对外祖母尽忠尽责就是她唯一的信仰。 苏南枝仰天,不让泪珠滚下来,深吸口气:“设灵堂,发讣告吧。” “是。” 她修书一封,也寄回了京城家里。 …… 苏南枝跪坐在灵堂停棺的蒲团前,捻开一沓厚冥币,一张张放入火盆里烧。 楚冷曦哭的嗓音嘶哑,万念俱灰地跪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那么哭着愣着不说话,一口水不喝,一口饭不吃。 春盛端来好几次吃食,苏南枝没食欲,也一口没吃。 “姑娘,丑时三刻了,去睡会儿吧,明日前来吊唁的人很多,你不休息好,我担心你身子撑不住…” “父兄政务缠身来不了,我要代替他们守夜。你忙活了一天,若倦了便去歇着吧。” 春盛双膝跪地:“姑娘不歇,我也不休息。” 隔壁宅子灯火通明的操办丧事,云翊居书房里,萧沉韫合上兵书:“苏南枝还没歇?” “县主正在守夜,怕是要通宵了。”余晔掐指一算,“县主昨夜被匈奴人拐上马车,便一宿没睡;通宵守夜,天亮还需接待吊唁亲友,就两天两天没合眼了。” “我方才翻墙瞧春盛,看见县主煞白一张脸,像要晕过去似的。” “你去瞧春盛做什么?”洛云崖忽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这就不用洛神医关心了。” 萧沉韫飞去了灵堂,果真看见苏南枝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她柳叶眉紧紧蹙着,向来打直的脊背,也微微弯着,娇瘦身子像跪不住似的就快要倒下去,又抻着地面强撑住了。 他就站在屋檐上,无边清冷的月色里,静静凝视她。 想着,只要她一倒下,他就去扶她。 可她偏偏撑住了,守到后半夜。 泼了浓墨般的夜空逐渐被天光点亮,寒凉的晨雾夹杂冷气,灰蒙蒙地拢住整个嵩阳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穿堂风从巷口倒灌进来,扑了众人一身冷意。 昨日还是艳阳天,大家都穿的单薄凉快,可今日气温骤降,不少人冻的瑟瑟发抖。 苏南枝打了个喷嚏,扶着棺木站起来时,整个人天旋地转,极力站稳瘦弱的身子。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冷风一吹,更是疼的像车轮碾过那样。 萧沉韫分毫不差地扶稳她。 二人前夜还互相斗过嘴,说什么萍水相逢、毫无交情,可现在,萧沉韫只是平静地看她,敛袍朝楚冷曦施了一礼:“楚家主。在下与县主兄长是好友,特此前来吊唁,若不嫌弃,在下愿意协助办丧,尽绵薄之力。” 眼下楚家没人,奴仆才大换血完,就苏南枝和哭到无法理事的楚冷曦,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楚冷曦感激不尽地回礼:“有劳公子了。” 萧沉韫颔首回礼,朝门外招手。 余晔带着乔装成家丁的精兵入府,办事效率极高地打理灵堂,维护秩序,搭建接待亲友的交谈区,不会儿,楚府便比之前还井然有序了好几倍。 苏南枝看着前夜那般凶她的人,不计前嫌主动帮忙,还朝姨母行晚辈礼,心中好暖。 “谢谢你啊……” “谢不是靠嘴上说,要行动证明。”萧沉韫将麻衣披在外袍上。 “……那我要该怎么谢你?” 萧沉韫唇角微勾,一抹极浅的笑意转瞬即逝,揉了揉苏南枝的头:“我顺手帮忙,没想让你感激,与你开玩笑罢了。” 苏南枝的白簪花被他揉落在地。 她直着身子没动:“王爷捡,是你弄掉我头饰的。” 萧沉韫捡起来擦干净,插入她发髻中:“本王发现你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还发号施令让他捡。 苏南枝心想,他这回戴的簪子倒是很稳。 二人在屋檐下说话的空档,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萧沉韫就跟个影子似的,保持好距离,站在苏南枝方寸之外,她接待吊唁亲友,他便递上冥钱香烛,帮她打下手。 苏南枝本就疲累不堪,通宵守夜已是强撑,忙到午后送走不少宾客,她就扶着墙冒虚汗,一阵心悸,有些猝晕,眼前时常发黑。 灵堂内,楚家宗亲见外人散的差不多,不知谁忽然发问:“诶,我大哥走的早,也没个儿子,这家产怎么办啊?” 那老大叔身穿缟素,一派愁眉苦脸,约莫六十,是外祖父的庶二弟楚建。 “怕是要决议个继承者,撑起偌大的楚氏家族了。” 苏南枝就知道,这帮宗亲窃窃私语半天就没好事。 她扶着墙深吸口气,如踩在冰渣上般,脚步虚浮、浑身发冷地走去:“无需决议,我姨母便是继承人。” “自古没有女儿继承家业的说法啊……” “有。是舅公孤陋寡闻不知道罢了。”苏南枝道。 “不是舅公狭隘啊。”楚建唉了声,“冷曦总和大嫂吵架,大嫂连遗嘱都没立,依我看,我大哥大嫂根本不想把家业传给她这不孝子。” 第九十六章 是客礼待,是敌挨打 另一边,外祖父的庶三弟楚飞帮腔道:“大哥也没儿子,就剩冷曦这独女,一把年纪还离经叛道不肯嫁人!依我看,不若将家业平分成三份,二哥、我、冷曦一份,也算给冷曦留个保障。” 这话说的…… 苏南枝便笑了:“我外祖父的家产,你们有何资格分配?你们这些外人怎好意思像个主人似的,还你一份他一份。给我姨母留一份,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大度?” 楚建吹胡子瞪眼,连忙道:“自古女儿没有继承权!大哥大嫂本就不让冷曦继承家业,才未立遗嘱!我与三弟能留给她一份,已待她不薄了。” “外祖母未立遗嘱是因为,她没想过你们会如此恬不知耻。”苏南枝微笑,“但凡外祖父知道你们敢以女儿无继承权为由头,来和姨母抢家业,我相信遗嘱里第一条便是不让你们进门!” 楚建身后有个三十岁的棕衣男人,不耐烦地推了推他。 楚建当即微眯眼睛,气势全开,以长辈身份怒斥:“家业不管,必须平分!” “若你们前来吊唁外祖母,我奉上好茶,若你们执意闹事,我便送诸位一顿打。在我眼里,落井下石者,不是亲戚,是敌。既然是敌,别怪我心狠。” 苏南枝握住楚冷曦气到发抖的手,冷静看向楚建身后的棕衣男子,二人眉眼相似,似乎是父子。 “这位是舅公的儿子?表舅才三十出头吧?你缺钱就去挣、去打拼,不要唆使舅公盯着我姨母的家产。” 被戳穿的棕衣男人当即脸色爆红,恼羞暴怒:“你别乱说!”他瞪向楚建,眼里有威胁的戾气。 楚建被瞪的心惊肉跳,硬着头皮拍桌,撒泼骂楚冷曦:“若你不分,我便天天来闹!你从前总与大哥大嫂吵架,母女关系不和,我甚至怀疑,大嫂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楚冷曦崩溃怒骂:“老东西你放屁!若是我害死娘,我不得好死!” “有你这么骂长辈老东西放屁的吗!大家瞅瞅啊,这便是大哥独女,四十多不嫁人,离经叛道,之前天天和大嫂吵架,常把大嫂气哭!不孝子!她根本不配继承家业啊!” “就是!二弟骂的对!”楚飞见缝插针帮腔。 这一通话砸下来,宗亲都对楚冷曦颇有微词。 不嫁人是真的,女子哪能不嫁人呢?简直离经叛道。 和老夫人关系不好,常年吵架也是真的。确实不太孝顺。 众人纷纷数落楚冷曦。 楚冷曦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咬牙切齿冲过去,拽起楚建的袖子:“你是又被儿子打了吧?你儿子真孝顺!这么大了不仅啃老还给你活动筋骨!” 被扯开袖子的手肘伤痕遍布,尽是结痂旧伤或淤青,楚建慌乱放下袖子。 门外小厮通报:“知府大人前来吊唁——” 众人微怔,胡乱猜测。 大家都是嵩阳人,晓得知府余江妻子早死,曾想娶楚冷曦续弦,只不过上次楚冷曦搞个假孕乌龙,续弦之事便没了后续。 可眼下,余江在这关头来吊唁,也不知是对楚冷曦仍有意思,还是上赶着来吃绝户啊? 苏南枝与萧沉韫此次隐瞒身份来嵩阳,外人不知县主回了楚家。 余江也未曾见过苏南枝长相。 他摆着官威,似笑非笑道:“本官只是作为晚辈,前来吊唁楚老夫人,诸位何须多礼?把本官当做普通人便是。” 余江点香插烛,语气随意:“方才你们在议论楚家家产该如何分配吗?” 没人敢搭话。 楚建楚飞就跟个鹌鹑似的,民终究不敢与官斗。 余江行至楚冷曦身侧,压低声音道:“冷曦啊,嫁我为妻,我帮你保住家业。” 楚冷曦抿唇不语,紧皱眉头。 余江见她不答话,呵呵道:“女儿确实没有继承权。” “你……”楚冷曦肺腑哽了口郁气。 余江悄声道:“你争家业输赢,本官一句话便能评定。既然你不嫁,那本官也不相帮了。” 卑鄙!楚冷曦暗骂。 “看吧,看吧!知府大人明察秋毫!楚冷曦交出家业!平分!” “拿来吧你!”楚飞去抢楚冷曦袖中的账房钥匙。 灵堂前鸡飞狗跳,虚弱的苏南枝脸白如纸,刚想开口,后脑勺便是钻心入骨的疼,没休息好加之染了风寒,喉咙一阵灼痛。 萧沉韫递去热水,扶着她就近坐下。 “律法没有规定女儿不能继承遗产,余知府以公谋私,不大好吧?” 一道冰凉犀利的嘲讽,众人循着那清越男声看去,便看到个玉质金相的华袍男人。 这男人气场强大,敢嘲讽知府更是胆子不小。 当众被怼,余江脸色难看:“你是谁?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闲人一个。”萧沉韫墨眸如森冷断崖,深不可测。 “即是闲人,何必在这里装?”余江瞥了眼衙役,“来人!给本官将他拿下,不准他在楚家灵堂胡言乱语!” 好一通颠倒黑白。 萧沉韫攥碎手中杯盏,茶水从裂缝四溢,冷笑:“我与南巡的钦差大臣是好友,眼下他已到嵩阳,若余知府这般不辨是非,必定告你一状。” 余江知晓朝堂派钦差南巡,却不想已到嵩阳。 他,他他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然认识南巡的钦差?! 知晓南巡消息者,大多是政商名流,余江不想得罪这身份未知的男人。 他挤出一丝笑:“公子说笑了,别把事态上升到告状那么严重。本官方才说了前半句,女儿没有继承权,但后半句还没说完呢。” 继而环视四周,冷言道:“女儿没有继承权都是老黄历!腐朽陈规!楚冷曦是独女,子女是遗产第一继承人!你们这些掉钱眼里的宗亲,就别惦记了!” 楚家宗亲气焰被熄灭。 余江顿时对萧沉韫多了无数讨好,擦着汗道:“公子,眼下住在何处?” “隔壁。” “那本官给您送点美酒佳肴?” “不必了。” “哦这样啊,冒昧问一下,南巡的钦差大臣如今住在何处?本官好尽地主之谊,前去拜访。” 第九十七章 入骨噬魂的执念 萧沉韫瞥他一眼,目光锋利如刀。 “不说也不打紧,本官知道这是朝廷机密,不问便是。”余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乐呵呵笑着,一副我懂的样子,“小兄弟在嵩阳地界吃喝玩乐,一切记在本官账上,今天老兄还有点事,先回衙门哈!” 而楚家宗亲全部也焉了气,作鸟兽散。 楚建神情难看至极,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身侧的儿子。 棕衣男人拳头捏的咯吱作响,骂了一句:“不重用的老东西,让你抢遗产都抢不到,不如去死算了!” 楚建被骂的灰头土脸,刚要溜走,便被儿子拎小鸡似的揪住衣领。 棕衣男人将六旬老人推倒在地,抡起袖子,拳头如雨点般打下去:“一天比一天不中用,老了还要吃喝拉撒,就知道拖累我!别人家父亲都能挣钱,就你没本事!连聘礼都赚不到!” “哎哟儿子,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我要被你打死了!” 响起一片惨叫。 楚冷曦命人拉架:“你爹给你攒的聘礼,老早被你输完了。你吃喝嫖赌哪样不费钱?” “别别别说了!你们骂他,让他丢了面子,他回去还得打我。”楚建抱头求饶,鼻青脸肿拉着儿子,“我回头去做苦力,也会给你把聘礼钱凑上,给你娶上媳妇。” “这还差不多。”棕衣男人冷哼,“我要娶不到媳妇,老东西你香火可就断了。” 楚建唉声叹气,捂着伤口被儿子数落,一前一后离开了楚家。 “有时候养儿还不如养女呢。”楚冷曦冷言讽刺。 刺的楚建脸火辣辣的疼。 楚飞也不敢再语,跟过街老鼠那样夹着尾巴跑了。 苏南枝强撑的那股精神,终于崩了,头重脚轻朝后倒去。 “南枝!”楚冷曦惊呼。 “苏南枝!”萧沉韫将昏倒的她拦腰抱起,阔步走回屋中。 楚冷曦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打量萧沉韫颀长背影,想起他为苏南枝挡剑,又记起老夫人临终前说这小伙子不错,想牵姻缘线。他与钦差大臣是好友,想必家世能力也不差,这外貌也一等一的出众。 萧沉韫将苏南枝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找来洛云崖给她开药。 见洛神医也要听他吩咐办事。 楚冷曦微微一惊,对这后生的身份十分好奇:“这位公子屡次相帮楚家,我还没请教名讳。” 萧沉韫起身作揖,回话:“在下肖城。” 楚冷曦音调拖长地哦了声,心直口快道:“婚配了吗?” “尚未。” “我瞧你也二十三四了吧,怎么还未婚配呢?”楚冷曦琢磨,这后生不会有隐疾吧,这般俊的面相、家世不错、会武功,不至于找不到媳妇啊。 这问题…… 萧沉韫沉默了下:“家里人不着急给我娶妻,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先,立业再成家,我也不着急。” “你搬到隔壁住,是因为南枝吗?听口音,你是京城人,就算来嵩阳办事偶遇南枝,也不会那般赶巧住这么近吧。”楚冷曦目光如炬。 “噗。”余晔一口茶喷了出来。 萧沉韫并未回答。 楚冷曦倒也不追问,坐在床沿,怜爱地将苏南枝额前一缕秀发,勾到耳后:“我家小南枝,四年前那么软糯乖巧,如今竟能独当一面了。她是不是生的极美,又聪慧能干、与寻常女子不同啊?” 萧沉韫微微颔首:“是……” 楚冷曦笑了,现在年轻人怎地比二十年前还要含蓄。她瞧这肖城也不像花言巧语之人,又放心地点了头。 “天色已晚,我便不叨扰了,楚家主告辞。”萧沉韫手心起了汗,转身离开。 “以后喊我楚姨就行。” “楚姨,告辞。” 萧沉韫出了楚府,才发现手心已是湿漉漉。 经过这几件事情,楚冷曦对苏南枝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不下厨的她,亲自熬了鸡汤守在苏南枝床边。 第二日。 苏南枝神清气爽醒来,刚要掀开被褥下床,便看到趴在床边守了她一宿的姨母。 楚冷曦揉了揉黑眼圈,连忙端来鸡汤:“醒啦?好些了吗?” “好多了。”苏南枝一勺勺喝着鸡汤,看向与娘亲眉眼三分相似的姨母,讲道:“姨母不必担心我,送外祖母入陵园安葬吧。” “行。”楚冷曦放下碗,“我让隔壁肖城帮忙抬棺——” “肖城?隔壁?”苏南枝咬了舌尖。 天哪,不会是让化名肖城的萧沉韫抬棺吧? “嗯呐,有何不可?”楚冷曦为她梳发,“姨母想试试这小子能否吃苦耐劳。” “你试他吃苦耐劳做什么?” 楚冷曦笑眯眯,不语。 萧沉韫从门外唤了声:“楚姨,可以出发了。” “楚、楚姨?”苏南枝咂舌,咽了咽口水,瞪大眼睛看向萧沉韫,“你抬棺?不可不可。” 天哪,她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萧沉韫堂堂摄政王,居然唤姨母楚姨,还要抬棺。 “无妨。”萧沉韫平静道,“举手之劳。” ……他日理万机,跑来抬棺,这真是举手之劳?! 众人一同将外祖母下葬,忙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结束。 楚冷曦处理丧事,又马不停蹄赶去锦绣坊打点生意。 而苏南枝则与萧沉韫一同回府。 萧沉韫为她撑伞遮阳,忽然道:“之前你给本王那份名单,上面的人都查过了。无一人收到你娘送的这只簪子。线索断了。” 苏南枝接过那一对粉樱绒花木簪,叹道:“王爷当年被追杀失明,与那栀栀一同流落荒岛,就没主动问过她的身份吗?” “本王问了,她没说,她只讲她叫北栀。她也是遭难才流落荒岛,不愿提及往事,所以本王不忍追问,心想等眼睛能看见,就能知道她模样了。”伞柄在萧沉韫手中断裂,垂眸沉冷道,“后来杀手追来,本王与她失散大海,只模糊地看到她背影,就昏迷了。” “按理说,那位北栀姑娘见过王爷长相,应该会主动寻您。” “如果她活下来,也不一定会大费周章找本王吧。”萧沉韫沉吟了下,寒眸黯淡:“本王对她的感情,是单方面的。” 第九十八章 逢场作戏,谁当真了? 单、单方面。 所以萧沉韫四年多前,是暗恋那位栀栀?! 苏南枝目光复杂,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为萧沉韫的情深似海感到不可思议,他就只是因为与那栀栀萍水相逢、流落荒岛相处半年,就暗恋人家,前世寻觅她几十年?! 她以为两个人恋爱必定甜蜜、轰轰烈烈,才能让萧沉韫刻骨铭心,前世偏执又疯狂地找到老死,终生未娶。 却不曾,只是暗恋,仅因暗恋。 就让他如此…… 苏南枝沉默后问:“倘若您找到栀栀姑娘时,她已经成婚生子了呢?” “无妨。”萧沉韫唇畔牵起一抹苦笑,“本王只想见见她。” “也不知道栀栀姑娘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王爷这般铭记。” “她很好。本王失明残疾那半年,狼狈如丧家之犬,是她不离不弃悉心照顾。” “嗯……”苏南枝牵强扯出笑意,“听起来,我也觉得她很好。”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快要走到楚府时,便瞧见余江带了女儿站在云翊居门口候着。 余珊先是看了眼与萧沉韫并将行走的苏南枝,随后挤出一抹笑,粉白面庞现出红晕,朝萧沉韫微施见面礼:“肖公子。” 余江昨日查了萧沉韫,查出他微服私访捏造的名字,知晓他是京城来的商人,买宅院就跟买菜似的,一来就买下嵩阳城最奢华的云翊居,便想让女儿结交一二。 放眼整个蜀州,如此有钱的年轻男子不好找。 余江看了眼余珊:“肖老弟,想必你初来嵩阳并不熟悉环境,我让小女给你带带路,你们都是年轻人,必定聊得来,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余珊面色潮红,低头垂眸道:“那日珊儿唐突了。珊儿代父亲给公子送些佳酿美食,略备薄礼以尽地主之谊。” 若是从前萧沉韫不屑一顾,可如今微服私访,不好直接与当地知府交恶,勉强点了头。 余珊不动声色走上来,肩膀撞开苏南枝,隔在二人之间,一面含羞带怯,一面滔滔不绝地介绍嵩阳。 萧沉韫觉得她比夏日蝉鸣还聒噪,侧目时,不知苏南枝何时走在了后面,似笑非笑地瞧他,像是在看他热闹。 苏南枝心想,他这般俊朗,就算不是摄政王,也有无数女子趋之若鹜,这不,余珊便是色迷心窍那个嘛。 小径两侧的花坛里栽了荔枝树,萧沉韫顺手摘了一颗,剥皮,露出晶莹水亮的果肉,走过去。 余珊俏脸爆红,还以为他要喂自己。 却不想,萧沉韫绕开她,指腹划过苏南枝水润的樱唇:“喂你吃颗荔枝,上回来你没吃着。” 苏南枝一愣,知晓萧沉韫在拿她挡桃花,连忙撇清关系:“肖公子别这般喂我,余姑娘看了要误会,我和你可是清清白白。” 她刚要后退,萧沉韫便握住她的细腰,将荔枝塞进她嘴里,低头宠溺看她:“误会什么?嗯?我们还怕误会吗?” “余姑娘我和你说,他是故意的,我们就只是普通朋友。”苏南枝嚼着果肉,甜汁在唇齿间游走,想要挣脱却被他死死箍住。 萧沉韫抬手摩挲着苏南枝小巧莹白的耳垂,低声玩笑:“谁想和你做朋友?我可没把你当朋友。我把你当——” “你你你们!”余珊气的没眼看,哭着扭头就跑,“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公子不喜欢我,也没必要做戏给我看!” 苏南枝这才成功推开他:“我瞧着余姑娘还不错,怎么不相处试试?还拿我挡桃花!来一朵桃花,你掐一朵桃花,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娶上王妃?” “期初没想拿你挡桃花,是你看本王热闹。” “……罢了,那王爷就孤独终老吧。” “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萧沉韫星眸温润如水。 “我先回楚府了。”苏南枝翻墙离开。 看着那抹背影,萧沉韫这松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书房,不知何时,手心已起了一层热汗。 她耳垂摸起来温温凉凉的,像软奶糕似的,雪白、柔软。 萧沉韫念了一遍清心咒,一遍又一遍,直到实在念不下去。 他从未如此心虚浮躁过,大抵是盛夏炎热,人也跟着燥了起来吧。 他叹口气,看着方才摩挲过苏南枝耳垂的那只手,忽然没缘由地笑了。 余晔抱着大摞书进门:“王爷今天看见我这么开心吗?” 萧沉韫翻开一本兵书:“不是看见你。” “那是看见谁才这么开心?”余晔八卦追问。 “是……” 第九十九章 他说:苏南枝你没有心 萧沉韫顿了下:“反正不是你。” 他正襟危坐,又恢复以往的清冷,怕余晔乱猜,补了一句:“今天阳光很好,所以本王开心。” “……属下都快被肉干了,这么毒辣的日头。”余晔又讲,“咱们在嵩阳已逗留十四天,您看何时启程去下座城邦?” 萧沉韫颦起剑眉:“今夜启程吧。” “蜀州地处大庆最南部,嵩阳则位于蜀州正中,不管去南巡哪座城邦,到嵩阳都不超过三个时辰。”余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 苏南枝不知萧沉韫要走,被春盛拉着去逛夜市,路遇临江码头时,她看着那艘乔装成货运船的军用航海船,正缓缓驶离岸边。 “姑娘这个好好吃啊!”春盛买了两碗冻奶。 苏南枝小跑向岸边,只见大船甲板上,俊朗如谪仙的萧沉韫,一袭霁青云纹华袍,衣袂被江风吹得不停翻卷。 他怎么走了? 哦对,他还需继续南巡。 可要走怎么不说一声?不告个别? 苏南枝转念一想。 他是高高在上权柄滔天的摄政王,没理由向自己说行踪啊。 他心里,大概只把自己当做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所以,离开嵩阳无需告知。毕竟,谁会和路人告别呢? 苏南枝吃着甜腻的冻奶,也食之无味:“回楚家吧,今日乏了。” 航海船上。 萧沉韫攥紧那副水路图,看向那抹女子背影,半晌后收回目光。 余晔走来道:“王爷,咱们行船这么慢,丑时赶不到下座城啊。” “恢复正常行驶吧。” 萧沉韫音线沉闷,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也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当他在视察水路。 …… 第二日。晨。 苏南枝起床后,就在翻看萧沉韫默写的卷宗。 如今楚家一片太平,她也该继续办正事了。 楚冷曦端来热气腾腾的莲藕鸡汤:“枝枝!我给你熬了汤,尝尝!” “姨母啊……” 苏南枝将卷宗收入袖中,不经意地问:“我母亲当年真是被海盗所杀吗?” 楚冷曦盛汤的右手一颤,左手不着痕迹按住右手:“官府是这么说的,唉,那年海盗猖獗,逝者如斯,你别再难过了。你……看我记事本,是看到了什么吗?” 苏南枝很快将视线从她微颤的手上移开。 姨母这般含糊不清,苏南枝就越想查出娘亲被杀的隐情。她守口如瓶,苏南枝也问不出什么。想要窥探人封死在心底的秘密,绝非易事,那就慢慢来。 苏南枝笑着喝汤:“当时外祖母病危,我没细看啊。” 楚冷曦松了口气,笑着拿来几个锦盒:“嵩阳不比京城繁华,成衣铺子卖的衣裳也不好看。我就给你做了几身凉爽的蚕丝裙。瞧瞧你喜欢吗?” 苏南枝打开锦盒,里头躺着重量极轻的夏裙。 蚕丝面料、多种绣法,袖口精致小兰花,裙摆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华美雅致,做工不比皇宫绣娘差,她摸着那凉爽丝滑的面料,叹道:“姨母这技艺真好!合该把生意做到京城去。” “我脾气急躁,嘴笨不会谈生意。安安稳稳在嵩阳赚点钱过日子就好啦。”楚冷曦抖开长裙,“换上给我看看,我虽没量过你身段,但目测合身。” 苏南枝换好裙子,撩开帘子走出时,楚冷曦立刻哇地一声鼓掌,又拿出新买的蝴蝶金簪步摇,就像给亲女儿打扮那样,给她戴上:“啊呀!好好看!” 她也没一儿半女,是真把苏南枝当成了亲生闺女看待,一个劲儿地想把自家闺女捯饬的漂漂亮亮,鱼尾纹上扬的双眼满满宠溺,亲自给她描眉:“枝枝啊,你二十啦,要想想终身大事了,可不能像我这样。” “像姨母这样,不也很好吗?” “如果遇上喜欢的合适的,还是要抓紧,家里面有个男人,总归要好些。” 楚冷曦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只有她知道,这几十年她一个人咬牙扛了多少风雨,才走到今天。她希望有个靠谱的女婿,能给闺女挡风雨、撑起一片天,让她幸福安乐,不去经历自己受过的那些苦。 世俗,对女子有诸多桎梏,不嫁人是错、不生孩子是错、抛头露面是错、经商同男人抢生意也是错,楚冷曦常年行走在偏见中,知道终身不嫁有多难。 可她吧,没能嫁给当年爱上的公子,不管多难,她也不愿再嫁给旁人。 所以啊,年少时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倘若没成婚,余生全是遗憾。 楚冷曦将眼底的落寞难过藏了起来,忽然拔高音调问道:“你觉着,替你挡剑的那位肖公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告而别的人,能怎么样? “你是不是嫌他性子太冷清?但是姨母和你说哦,只做不说的男人,很实在的!” 苏南枝知晓楚冷曦为她着想,但她委实没想过嫁人这事,前世在情爱上跌了大跟头,她不想再蹚爱情这浑水;再者,前路艰难,她不想连累旁人。为打消姨母乱牵姻缘线的念头,故意讲道: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天天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也不怎么笑,就算再可靠实在,和他待在一处也很无趣。余生漫长,和一个无趣沉闷的人过日子,还不如终生不嫁呢。我喜欢幽默爱笑的男子。” 门口,响起脚步声。 “王……呃,肖公子。”春盛看着站在门口的萧沉韫,有些震惊。 苏南枝也愣怔住了。 她看着逆光而立的男人,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霁青长袍,面色不悲不喜,眸光依旧淡凉如水,手中提着安阳城的特产礼盒,唇角旋即扯出一抹弧度:“原来楚姨在与苏姑娘谈事,是我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 那句不怎么样如魔音一般在脑中回响。 原来她觉得他不怎么样,觉得他无趣沉闷,倘若和他过日子,还不如终生不嫁。可他生来性情就凉薄。他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室、与阴谋诡计博弈,手上沾满了无数仇敌的血,他冷漠、麻木、狠厉、杀人不眨眼,又怎会爱笑? 萧沉韫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他发现他有点失控。 失控的莫名其妙。 当年以一敌万杀破重围,一刀刀剐了敌将的皮时,他也不曾失控过半分。 身后,有女子一路小跑,追着他回了云翊居。 “你昨晚不是离开嵩阳了吗?原是去南巡安阳啦啊?我看见你带了安阳城的桂花糕特产。怎么去安阳又回嵩阳?一来一去起码得四个时辰吧?” 苏南枝那张昳丽惊艳的脸在眼前晃。 他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他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听。 “回去吧。本王要办公。” 苏南枝声音微弱、长长地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语气比冰霜还冷。 难道是方才她同姨母说的那些话吗? 可自己确实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以防姨母乱牵姻缘线、总是打扰他,她才故意那么说。 “那王爷先忙,我先回楚家了。”她自认为进退有度,他让她出去,她就出去,绝不给他添堵。 苏南枝出了书房,正要为他礼貌地合上房门,离开时—— 萧沉韫看着她良久,他说: “苏南枝,你没有心。” 第一百章 我乃陛下亲封! “本王……” 做了那么多,你却觉得本王这个人不怎么样。 你有心吗? 你没有。 可这些话萧沉韫并未说出来,他从不喜解释。 “我怎么没有心了?”苏南枝站在微风四起的花园中,目光怔怔的,大片大片灿烂炎热的阳光晒在她身上,却觉得有些冷。 两人四目相对,久而不语。 茂盛青翠的柳条被风吹起,轻拂过苏南枝侧脸,她就那么静静看着萧沉韫,直到他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 “罢了,你走吧。” 苏南枝却踩过青石板,一步步走向他:“ 你告诉我,我怎么就没有心了?” “你看到本王穿的衣袍了吗?” “看见了。” “听说你爱吃桂花糕,安阳城的桂花糕天下闻名。本王昨夜去安阳,巡视完城防后,上午就赶回嵩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桂花糕是早晨买的,店家说出炉后四个时辰内最好吃。” “苏南枝。”他很平静地喊了她名字,平静地像是起不了任何波澜的冰潭。 “王爷……” “你回去吧。不要再站在这里了。” 苏南枝杏眸现出一丝慌乱。 萧沉韫紧蹙剑眉,指着书房内桌上大堆小堆的折子文书,音线冷淡暗哑:“本王真的要处理公务了,我真的不闲,我真的浪费了很多时间……” “我知道!”苏南枝陡然拔高音调,满含歉意,“我知道你很忙!你陪我找卷宗、协助我办丧、抬棺,是我耽搁你公务浪费了你时间,对不起,我我我同你道歉,我以后不会麻烦你。” 她转身慌忙离去。 萧沉韫急踏出半步的脚,一点点收回,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理由追上去。 他发现,苏南枝能挑起他的情绪,能让他心里发闷发酸。 他有点怕自己会失控。 站在权势顶端的人,理应永远杀伐果断,不该也不能被人左右情绪。 他经过事,很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要毫不犹豫地摧毁还未发成芽的种子。 萧沉韫从那片阳光里抽身,麻木冷沉地回书房,关上门、执笔、处理公务。 变成和从前一样铁石心肠的摄政王。 苏南枝回了楚家后就胸闷气短。 娘亲死因一案,进展缓慢,连封地死水县,也还没去料理,而萧沉韫这个从前的盟友,今日也有要和她决裂的趋势。 男人心,海底针,他不告而别,还对她冷的不像话。 他比极寒之地的冰川还冷。 或许他对自己冷,是因为自己给他添很多麻烦,浪费他很多时间,所以他终于对自己不耐烦了,冷淡处之,好让自己有自知之明,日后不要再去烦他。 苏南枝自嘲地笑笑。 “姑娘眼圈怎么红红的?”春盛端着一盘切好的冰西瓜进门,连忙蹙眉问。 “无事,方才眼睛不大舒服,揉了揉,就揉红了。前厅怎么吵吵闹闹的?”苏南枝吃口冰爽清甜的西瓜,便听见前院一阵七嘴八舌的喧哗声,当即起身,“去看看。” 春盛紧跟其后。 二人一同走到前院时,便看到楚府宅门大开,门口围满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成一团踮起脚尖朝里面看热闹。 余江穿着深紫华袍,站在牌匾下同楚冷曦恭敬作揖:“楚家主,我来下聘,这是聘礼单子,请楚姑娘过目!” 婆子与抱孩子的妇人们便开始七嘴八舌议论。 “余大人都来下聘两次了,好痴情好羡慕啊。” “也不知这老女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楚冷曦一记眼刀朝长舌妇剐去,将聘礼单看都不看地塞回:“民女福薄命贱,配不上大人厚爱,还请大人给个面子,将礼箱原路抬回去。” “我的天!一个老雏儿还摆谱?” “她抛头露面经商,也不知干了多少权色交易才当上嵩阳首富,上回我看她和一七旬老商人拉拉扯扯,啧啧啧,她怎么有脸拒绝余大人?” 几个女子冷嘲热讽。 余江面色不虞,笑眯眯走近两步,悄声道:“还是你给我个面子吧,我都两次下聘了!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瞅见那些妇人的脸没?多羡慕你啊。你可别不识好歹。” 楚冷曦脸色一白,刚要否认,余江泼皮无赖般大笑:“哈哈哈, 楚姑娘同意了!将聘礼抬进前厅!” 众人全当楚冷曦癞蛤蟆吃天鹅肉,终于应了。 她一个老女人有什么不能应得呢? 纵使是嵩阳首富,也该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流水般的聘礼箱被抬进去,楚冷曦脸色大变,刚要骂出声,余江顷刻逮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敢这会儿大吵大闹,本官马上勒令衙役停了你锦绣坊,看你这嵩阳首富还能不能当得成?你四十多了还清高给谁看?” 楚冷曦气的咬牙切齿,愤然瞪他。 余江勾唇,顺毛驴般笑:“乖,笑一个。” 商终究斗不过官。 他可是一城知府! 饶是他逼婚,强取豪夺,楚家一介商贾又能说什么? “慢着!” “她根本不想嫁,你凭什么逼她?” 一道清泠泠的质问响起。 众人循着天籁之音看去,只见藤萝缠绕摇曳的廊下,清风四起,有一雪纱长裙的窈窕女子,从金灿灿的阳光中走来,美的不可方物,犹如神女下凡般绝尘脱俗。 楚家,何时有这样倾城绝色的人物? 见有人要阻拦,余江蹙眉厉喝,先发制人:“来人!此女子寻衅滋事,将人堵了嘴绑走!” “一个小知府,也敢这般以权谋私?”苏南枝勾唇。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竟敢置喙本官做事!本官想让你坐牢你就得坐牢,想抓你就能抓了你!”余江冷笑,“这嵩阳城,全凭本官做主!” 衙役就要给苏南枝戴上铁链时—— “本县主乃陛下亲封的县主!连京兆尹都不敢说抓就抓!你一个四品知府,倒是胆大包天!” 第一百零一章 路边饿殍,救世 余江面色一变,他没听说县主来了嵩阳啊! 而且,楚冷曦与其妹交恶,苏家虽满门权贵,又怎么管楚冷曦的闲事? 苏南枝优雅随意地从袖中拿出一方令牌,玉牌鎏金字,写着:县主! 余江脸色青白交加,梗着脖子:“我怎知你是否假冒的?” “假冒?”苏南枝云淡风轻地再拿出一方官员备用令牌,温雅寒笑,“我大哥,大理寺卿的令牌你总该认识吧?” 同为官,余江怎么不认识!? 他气势陡然灭了大半,跟个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娶我姨母……”苏南枝抓起聘礼箱中的金元宝,朝他当头砸去,“就你,也配?滚!” 金元宝砸的余江额头发晕,当即捂头后退。 苏南枝莲步轻移,扫了眼方才议论楚冷曦的长舌妇,冷笑:“本县主的姨母,不容你们谩骂抹黑。” 春盛当即会意,公事公办上前,赏了那几个长舌妇两巴掌。 耳光声响亮,听的人心惊肉跳。 苏南枝扫视窃窃私语的众人,不怒而威大声道:“姨母虽是女子,却清清白白从商创业,而你们同为女子,却如此辱骂抹黑她。你们甘愿困于后宅整日为男人争风吃醋,可她不愿!她坚毅自强,不仰人鼻息吃饭。” 长舌妇们脸红脖子粗,被说的羞愧难当。 “姨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你们将命运系在男人身上,有什么资格说她?同为女子,不以她为榜样,反而妒恨羞辱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长舌妇沉默不语,脸臊得慌。 攥紧拳头的楚冷曦激动的浑身发抖,小侄女每句话都说到了心坎上。 人群中响起鼓掌声! 原是锦绣坊的绣娘们,不知何时赶来了,簇拥着楚冷曦和苏南枝,几十个女子如淤泥中昂首挺立的新荷,掌声如雷般啪啪啪响起。 长舌妇们无地自容,做鸟兽散去。 余江顶着铜墙铁壁的厚脸皮赔笑:“原是县主大驾光临,令嵩阳蓬荜生辉。这一切都是误会!既然县主有令,那下官这就滚!您别生气!” 他讪讪一笑,带着浩浩荡荡的聘礼,火速撤离。 苏南枝蹙眉,总有感觉有人在看她,扫视四周。 只见人声鼎沸、车流不息的巷口,有一清瘦病弱的青衫少年,眉目疏朗清俊,眸子像初冬的溪水,冰冰凉凉的,唇极薄,微微抿起来,面庞笼着无法消散的忧郁。 少年手攥《周易》,听她说完话后,暗沉的眸一点点亮起光。 随后,他转身离去。 苏南枝也收回目光。 她折身回房,提笔就写了余江所作所为,寄去京城。 随后执笔,顺手将亡母一案卷宗上的目击证人圈了出来。 她这几日翻来覆去地研究卷宗,但总被其他事情打断,现在,决意从目击证人入手查起。 卷宗上写,当年母亲被杀的那片海域,所属嵩阳管辖,毗邻死水县,故而被死水县一樵夫与一渔民无意撞见。 死水县。 她美眸沉了沉:“春盛,备马车。命苏家侍卫乔装成樵夫、路人,让暗卫潜伏起来,今夜留宿死水县衙门。” “姑娘要去封地看看啦?” “嗯。” 春盛立刻收拾好行礼,随苏南枝去了正厅。 彼时,楚冷曦心情大好,正哼着小曲,端着绿豆银耳汤过来:“枝枝啊!我给你熬了消暑汤。” 苏南枝握住楚冷曦的手,叹道:“姨母不必忙活了,我要——” “你不会要走吧?!”楚冷曦看见春盛背着的包袱,急忙抓住她胳膊,“不行,你都没呆几天!怎么这样快回京城?我不放你走。” “姨母我不回京。我是去死水县巡视封地。” 苏南枝笑着盛碗绿豆汤,凉爽豆汁在舌尖散开,心满意足道:“过几日便回来。” “……好吧。” 苏南枝喝完汤,便带着春盛上了马车。 楚冷曦唉了声:“那你早去早回嘛,我在家等你。” “好!” 苏南枝莞尔一笑,姨母待她就如女儿,只是从城区去县里待几天,姨母便如此不舍。 马车徐徐碾过石板路,从嵩阳城区拐入山路。 窗外绿荫成林,小山丘逐渐变成连绵起伏的大山脉。 眼前重峦叠嶂、道路险峻,而官道也逐渐泥泞荒芜,山顶时而哐当哐当滚落碎石,在地上砸出好大个坑。 苏南枝拿着地图,心便凉了半截:“车夫再开快点。” 这一路怪石嶙峋,山峰直插云巅,连个樵夫都没碰见。 官路荒凉至此,可见官府对死水县确实不上心。 路不好,贸易发展差,县城便越来越穷。 死水县是蜀州、青州、沧州交汇之地,连接三州五城,但因为环境险峻、脏乱差、土匪横行,根本没商贸敢路过,但真说起来,死水县是三洲交通枢纽之地,若治理好县城,贸易必然发达。 在苏南枝沉思之际,春盛急忙推攘她:“姑、姑娘!前面路中央倒了三个人!” 荒野偏僻之地,若停车…… 苏南枝撩开车帘,只见杂草丛生的路旁,有个形如骷髅的耄耋老人趴地,脸色灰白,手瘦的像枯树枝,还有两个孩童仰躺在地,嘴里塞着泥土树皮,肤色铁青。 成群苍蝇盘旋在三人身上。 有条黑红相间的赤练红色,尖头,吐着蛇信子慵懒地爬在老人头上。 春盛就要冲下去救人,苏南枝眼疾手快拦住她,嗓音低沉至极:“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 “肚腹紧贴肋骨、眼眶凹陷。饿死的。应该饿死好些天了,但并没人来敛尸下葬。”。 她面露悲戚:“命人葬了吧。” “拦住这辆马车!” 下刻,有一麻布短打的女子从林中拎着大刀冲来,低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接着,几十个半大的孩子,也提长棍菜刀围上来。 身后三个老头气喘吁吁跑上去,拿着砍柴刀大喝:“交出钱财!留你们一命!” 苏南枝挑眉,看向一群老老小小:“要多少?” 老头气势颇足,开口就露了怯:“不、不不多,就五十两白银!” 苏南枝不语。 老头子苦着一张脸,跺脚:“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五十两太多的话,那就给三十两!要不然别想过路!” “喂喂喂何爷爷,您来这儿添什么乱?待会儿打起来,我是先抢钱还是先救你?”女子不悦,随后打量马车装潢,伸出三根手指,冷笑道,“三百两,一两也不能少。娇滴滴的美人,可不想死在这荒郊野外吧?” 第一百零二章 劫富济贫,天下大同 苏南枝走下马车,循环望去,在看到那女子时眸中闪过诧异。 此人面熟,见过。 她是来嵩阳遇袭时,那假冒难产孕妇的女海盗。 “是、你?”女子提刀的手一抖,后退两步,咽着口水道,“何爷爷你赶紧带人撤!我断后!劫不得,劫不得,就是她让海盗全军覆没的!她强的很,她武功很好,此处必定隐藏了暗卫! “那啥,真是有缘啊漂亮姐姐!现在我麻溜滴滚蛋,您继续赶路——” “慢着。” 女子僵着脖子,擦着汗转身:“漂亮姐姐有何吩咐?” “这官道颠簸崎岖,断树乱石挡道。男的负责清理路障,女孩子侯在马车旁,护送我到县城区,届时支付你们三百两白银酬金。”苏南枝看向提刀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有三百两,女海盗收刀入鞘,当即咧嘴一笑,小麦色的脸颊浮出两个梨涡:“我叫灿夏!灿烂夏天的灿夏。” “死水县再穷苦,也不能行抢劫之事。”苏南枝走下马车,视察山脉:“此县本就土匪横行,你们再抢,只会让天下人都觉得死水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人敢来贸易经商,死水县才一直穷。” 灿夏沉默半晌后,高声道:“我这叫劫富济贫!偷富人小钱,养活村里的老弱妇孺,重新分配财富资源,实现你好我好的天下大同!” 苏南枝被她奇奇怪怪的思维逻辑逗乐了:“那你做海盗劫船,也是为了养活这群孩子和老人?” 灿夏朝自己竖起大拇指:“怎么样!我很厉害吧?死水县就是蜀州累赘,没官府管。我又听说天子把死水县划给了什么南枝县主做封地,啧,这县主远在京城衣食无忧、权贵无双,哪能管我们的死活?” “谁说县主不管你们死活?!”春盛辩驳。 “京城女子最紧要的是嫁个好夫婿,她哪里有空管我们啊!就算要管,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脑子够用吗?笑话!百年来没人能治理好死水县,她更不能了!” 苏南枝水眸不起波澜,嘴角始终勾着浅淡的笑:“既如此,那灿夏,我要你和这死水县数万百姓看着,亲眼看着这位南枝县主究竟能不能将死水县治理成富庶之地,让路边不再有饿殍,让百姓安居乐业。” 她一双璀璨如皓月的美眸,倒映着死水县崇山峻岭、巍峨山川,泼墨般无边无际的绿林碧海在她瞳孔中凝聚,灿烂的阳光在蚕丝雪裙上熠熠生辉,笑意浅浅,眸光温柔如星光,说出的语句却如此铿锵有力,直击人心。 就仿佛有一丝天光,照进了昏天黑地的死水县。 死水县百姓早已心生绝望,可这一刻,有人说,南枝县主要救你。 灿夏打量着眼前美到极致的女子,总觉得她与别的美人不一样,忽然就心生澎湃,一股脑地激动感慨:“如果你是县主就好了!你击退海盗时有勇有谋,武功不差,长的漂亮还不是花瓶——” “我就是。” “啊啊啊!?什么?”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林中飞鸟尽数乱窜,“你就是??” “嘘。”苏南枝指尖点着她唇。 灿夏连忙捂住嘴点头如捣蒜,心情复杂的难以形容,不可思议极了,她就随口感慨一句,哪想眼前的人居然是真的南枝县主,那她方才还说了南枝县主坏话,立刻道:“我我我方才不知你——” “不必道歉。你可愿帮我做事?给你酬金。” “我愿意!” 苏南枝面色凝重了些:“我需要你帮我去开山村找叫何强的渔民,李三的樵夫。” “开山村?我们就住在开山村啊!何强……” “何强是我大儿子,整个开山村就他一个叫何强。”何老头累的哼哧哼哧,搬完断树后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找他作甚?他四年前就染疫死了。” “我翻过县史,四年前县城并未爆发瘟疫。” 何老头唉了声:“那是小规模的瘟疫急病,十三个人染病死后,瘟疫自己就消失了,便并未上报。” “瘟疫爆发还能自行消失?” “那年正盛夏,太阳把瘟疫晒死了吧。” 何老头抬袖抹抹眼角:“死的十三人,是我老婆子、三个儿子儿媳、四个孙子、高山村砍柴的樵夫李三夫妇。我大儿子边打渔边参加科举,乡试前二十呢!眼看就要有出息了,却不想逢此变故……当年只留下个三岁小儿子,如今也呆呆傻傻不怎么说话……” “何老爷爷你哭什么啊?你把我当成你亲儿子不就好了?你想哪个人,你就把我当成哪个人,我既当你的孙女、又当孙子、儿媳,好不好?”灿夏看着老人被泪浸湿的袖子,急地好一阵安慰。 何老头哎呀几声,像个老小孩般反驳:“我哪里哭了?袖子是今晨打渔湿的还不行吗?” “今晨你就没打渔!” 看着吵吵闹闹的二人,苏南枝心沉入冰湖。 死了。 也就是说,目击证人在事发当年死了。 死的真凑巧,而那场瘟疫也来的莫名其妙。 瘟疫的传播速度极其可怕,自行消失绝无可能,或许,他们并非死于瘟疫,而是死于……会出现瘟疫症状的毒药?如果是死于毒药,真凶竟为了杀何强灭口,而狠心连杀数十人来制造瘟疫假象。 其心可诛! 苏南枝看着头戴草帽,瘦骨嶙峋皮肤蜡黄还乐呵呵的何老头,若非儿子们全死,他应该是个子孙满堂的幸福老头吧。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便进入县城内。 岂止是脏乱差?入目穷困潦倒,人烟稀少!还不如说是小集市。 连主城区都如此萧条,她无法想象百姓怎么活。 苏南枝心一酸,让春盛支付三百两银票的酬金。 “是、是银票诶?”何老头兴奋地到处跑,摸了又摸,“我活一辈子都没摸过银票!这得多有钱的人,才能随手揣那么多银票?” 听说银票,一群披头散发的乞丐便如恶鬼般冲上去。 他们眼冒绿光,大的五六十岁,小的七八岁,个个身穿破洞补丁的麻衣,齐齐跪倒在苏南枝脚边:“善人、大善人,给口吃的吧……” “不给,那就抢!” 难民堵上去,将苏南枝与春盛这些细皮嫩肉的人当做盘中餐!抢不到钱,若食人肉可果腹…… 苏南枝紧闭美眸后一睁,她不想伤人,可需要震慑难民,从这混乱不堪的秩序中艰难建立规则,正要拔出缠腰软剑,下令让便衣侍卫现身时,一个清瘦书生推开难民,按住了她的手:“县主,不可。” 他是先前围观她训斥长舌妇的病弱少年。 “你是谁?” “在下,温言斐。” “……是你啊,我知道。” 第一百零三章 稚童说,你们都得死 “我是死水县任职半年的代理县令,如今您来了,我是师爷。”温言斐敛袍跪地,以清瘦如竹的孱弱身躯,挡在难民前面,垂眸遮去眼中黯淡:“他们,只是饿太久了;他们,没有罪。请县主不要罚,若要罚,请罚我从前治理不当,没挽救死水县于危难——” “不要罚温师爷!”有难民看见那抹青衫,忽然清醒过来。 接着,一个、三个、五个…… 上百个难民围住那抹青衫,崩溃痛哭:“我们只是饿太久了啊……温师爷为了咱们县城殚精竭力,你不能罚他……” 苏南枝打量着双膝跪地的少年,有些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竟成为难民崩溃发疯时一抹曙光,看见他,难民竟然能恢复理智。 “我没打算罚任何人。春盛,命人放粮。” “是。” 那数百个伪装过的暗卫、侍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推着一辆辆装满粮食的板车。苏南枝早料到此地难民众多,却又不敢明目张胆运粮,怕被土匪劫走,才让侍卫分成小队秘密运送。 苏南枝站在喧闹杂乱的街头,朗声道:“我是苏南枝。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都一定会对死水县负责。我会连续三十天放粮,但想拿粮者,不得干土匪抢盗的勾当;还需按村来分摊任务,按照我给的施工图维修官道、修建新路。” “我想救你们,但前提是,你们自己想从深渊里爬起来。” “其次,死水县作为本县主封地,受本县主管辖。在服从朝廷律法的基础上,我会再制定一套县法,来整顿县城。如有不从者,本县主绝不手软;从中作梗、阻挠县城变好者,杀之。” 虽然最后那句话又凶又狠,可百姓们却眼眶发热;他们寸草不生、一片荒芜的内心,正有什么种子在复苏萌芽。 他们理应配合这位县主,将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齐心协力建好。 数百个侍卫分发粮食。 苏南枝带着春盛转身踏进县衙门。 温言斐紧跟其后,苏南枝一停脚,他也跟着停脚。 苏南枝扫量县衙门,虽简陋但干净整洁,丝毫不乱,地板是从山上砍下的新木铺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树木清香,她勾唇转身:“辛苦了。” “不辛苦……” “随我去开山村走走。” “是。” 苏南枝带着温言斐前去灿夏生活的开山村时,问了不少县城的事,而温言斐都能事无巨细的对答如流、且有独立见解,态度不卑不亢,提及难民时,他眼底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悲悯。 “我查过你。温言斐,年十七,去年科举乡试会试,每次都是第一,却在即将参加殿试前,被揭发父母杀过人的案底,因此不可入仕。但因太傅惜才,扔你到这偏僻县城。” “县主说的是。” 苏南枝走进晾晒渔网的开山村,看着眼眸黯淡,犹如行走在夜雨寒雾中沉郁的少年,气质像浸在冷水里的玉石,像极了亡弟。 “你可以,唤我一声姐姐。不必总喊县主。” 少年站在海鸥飞过的沙滩上,暗沉如夜的眸子微亮:“我今年十八。” “我二十。” “……” 温言斐沉吟了下,眸眼明澈冷寂,音线清透:“姐姐。” 少年似乎没有变声期,那声姐姐,像初春的清溪击石,如箜篌过耳般好听。 灿夏在远处豪迈大喊:“县主!师爷!来吃满汉全席啊!我们全村请你的!” 一群村民如浪潮般将她簇拥起来,迎接她去了村长灿夏的屋子。 嗯…… 说是满汉全席,不如说是全鱼宴。 各种海鱼、海菜,腥咸味极重,连调料也很少。 因为县城穷苦,连猪油都买不起,将海货打捞起来煮熟切盘,就算是最高礼仪了。盛菜的碗盘一看就用了很多年,泛黄、裂着小细缝,就连饭桌也是山上砍树自制的,桌面尚有没磨好的倒刺。 屋舍破旧,用棕榈树搭建。 众人心情忐忑地观察县主神色,生怕没接待好掌握死水县命运的贵客。 一见她不说话,众人就心慌,紧张地擦了擦汗。 然而,摆在苏南枝面前的却是一双银筷、玉碗,她执筷吃菜,笑吟吟道:“很好吃。” 她指尖微颤地放筷子,眸光微微一变,筷子不慎掉落在地,哐当声,众人瞪眼深吸口气,这银筷十两一双,摔坏了好心疼啊!! 灿夏眼疾手快接住,不动神色还给苏南枝。 “都坐下一起吃吧, 哈哈,真的很好吃。”苏南枝语气轻松地招呼村民坐下。 敞开的房门外,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夏风拂过,椰子闷声落地。 苏南枝吃了很多海鱼。 众人这才既放心又自豪,县主很喜欢他们的菜呢! 食过午饭后,何老头带着她去看了何强住所,以及留下的遗孤。 “当年我大儿子死后,就留下这么个独孙。从四年前开始,他就变得不太正常,偶尔还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何老头朝沙滩上捡贝壳画画的小男孩喊,“小湛,过来!爷爷给你带啦糖哦!” 小湛撒开脚丫子跑过来。 何老头展开拳头,只见褶皱如深壑的手掌心躺着一把快热化的白糖;小湛咧嘴一笑,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完白糖,眼珠又黑又亮:“还要吃……” “姐姐给你买啊。” 苏南枝蹲下身子,用丝绢擦了擦小湛沾满糖渍的嘴。 然而—— 小湛在看到苏南枝面容时,忽然惊悚尖叫,浑身吓得剧烈颤抖:“血、好多血!” 七岁的小男孩面目狰狞,用孩童稚嫩的嗓音凶狠道: “咱今儿要杀了你!” “你见不到明儿的太阳了!” “都得死!!” “没有一个人逃得了!哈哈哈。” 第一百零四章 宣战!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些话分明是头次听到,句句却如利箭刺进后脑勺。 苏南枝额前冒了细密汗珠,胃里一阵钝痛,扶着棕榈树后退半步。 何老头急忙冲来抱住情绪激动的小湛,安抚道:“小湛小湛!你又在胡说什么啊?哪里学的这些古怪话?这可怎么办?” 苏南枝玉指一点点蜷起来,紧攥成拳:“小湛,是从他爹娘死后,才不正常的吗?” “是啊!”何老头吸了吸鼻,险些哭出声,“他们染疫死后第二天,小湛就这样了,以前他特别聪明,小小年纪能作一手好画。后来都说小湛是被鬼附身,找巫婆也看了很多次。” 苏南枝抿唇不语,脸色逐渐苍白。 她不信鬼神,自然不信小湛被鬼附身。他更像医书中遭遇重大事故后的创伤应激,受刺激后会精神错乱。 “他一般什么情况才会这样?” “给他爹娘上坟的时候。” 苏南枝沉思。 小湛会被亡母父刺激而发疯,但为什么见到自己也会发疯?二人从未见过,按理不可能刺激到他。 忽然小湛惊慌失措,肩膀不停发抖,像逃命似的拽住她朝前跑:“跑!快跑,他们要杀人!” 正当众人要拦住小湛时,苏南枝却摇摇头。 小湛像陷入某种经历过的场景,在受刺激后,重演了遍当年遭遇。 小男孩拽着她跑了半里地,跌倒又急忙爬起来,紧张到瑟瑟发抖,眼里全是恐惧,蹲在一处灌木丛里,指着前面那片大海,害怕的连话都说不清:“看,他们在杀人,那个人把砍下的脑袋扔进了海里!! “被杀的人全被推进海里喂鲨鱼了!打雷了!啊!!”小湛拉着她逃命,哭嚎到嘶哑破音,“暴风雨要来了,快走、走!” 小湛心胆俱裂地尖叫后,忽然倒地猝晕过去。 苏南枝连忙将小湛抱入怀中,看着那片波涛诡谲的大海,脑袋像被斧头砍了几刀,疼的要炸裂开!她手指用力抵住翻江倒海的胃,脸色惨白到几乎透明。 小湛所指的位置,便是卷宗记载,苏家遭海盗截杀的海域! 为什么小湛会知道这些? 或许!他、他他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个目击证人。 苏南枝欣喜若狂时,只觉天旋地转,朝后重重倒下去,她反手将小湛护在怀中,后脑勺哐地一声磕在石头上,沙粒飞扬。 纤尘与细沙翻飞的阳光下,苏南枝望着那一轮太阳,光晕五彩斑斓,海风带着清新味徐徐吹来,头疼的眼角冒泪花,却勾起了樱唇,她从未感觉离真相这么近过…… 她缓缓闭上眼睛,觉得头发被打湿了。 “县主!!”“姑娘!” 春盛大惊失色冲去。 灿夏冲回屋中拿起绷带赶来,捂住苏南枝磕出鲜血的后脑勺。 那血像止不住似的,从后脑勺外溢开来,浸进淡金色的沙滩中,触目惊心。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耳畔是狂风暴雨声,楚莹给刚及笄的她梳发戴簪,笑着掐她脸蛋:“不怕。”“娘亲在呢。” 烛火摇曳时,窗户倒映着一擦刀男人的背影,声音如鬼魅般森冷,又有女子的阴柔,掐着嗓笑道:“苏夫人呐,可别怪咱家心狠。事关江山社稷,您呐,死的不冤!哈哈哈哈。” 楚莹猛然变脸,将苏南枝姐弟推给嬷嬷:“走!带他们走!” “可他们,已经看见了。”男人戴着狰狞的面具,轻笑一声下令:“杀。” 无数戴面具的黑衣人如地狱使者般,在暴雨飓风中降落。 “哈哈哈。”男人猖狂仰天大笑,笑声令人头皮发麻,双眼骤然变得如鹰隼般阴戾,拔剑杀了过去。 才及笄的苏南枝清雅纯美,水眸像一汪清澈泉水,哭着抱住楚莹:“娘!我们一起逃!” 几个嬷嬷十万火急地将她拦腰扛起,逃,疯了似的逃! “没有谁逃得了!哈哈哈。” “咱今儿要杀了你们!” “都得死!!没有一个人,可以见到明儿的太阳。” 极端天气下的深夜,飓风摧垮一切,天像塌了似的大雨如瀑,冰雹砸穿船顶,乌云诡谲的海面狂风巨浪,一场腥风血雨,甲板被鲜血一次次染红,又一次次被雨冲淡,再次被染红。 苏南枝撕心肺裂地逃,大刀就要砍到身上时,幼弟眼疾手快将她推下大海:“阿姐你先跑,我去救了娘再找你!” 少年不过习武三年,攥着长剑,正在抽条的清瘦身躯与那群乌泱泱的黑衣杀手宣战,凭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满腔孤勇,一次次护住娘亲,直到再也护不住,刀光剑影中,他的头颅滚落在地,身首异处,热血喷溅,将甲板又染红了几分。 他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 男人将那颗头扔进海中:“放鲨鱼毁尸灭迹、处理现场,抓住苏南枝!” 风雨像恶鬼缠住苏南枝,她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沉浮,被浪花掀上半空时,她看见他们手拿大刀、阔斧、长剑,刺穿娘亲怀孕的腹部,而娘亲飙泪,唇瓣嗫嚅,焦急担忧的目光越过疾风而来,好像在安慰她,说: “枝枝别怕,娘没事。” “你快逃,一定要逃出去……” 海中的暗流将她冲出去很远…… 她不如去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娘亲弟弟都死了,她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要怎么面对父兄?她没有把娘亲和弟弟平安带回家啊…… 苏南枝放弃了求生,任海水倒灌进口鼻,身躯一点点沉入海底时,一股激流将她狠狠推上去—— 苏南枝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床边,春盛急忙抱住她发抖的身体。 “姑娘我在,我陪着你。” 而屋中,洛云崖把熬好的药端过去,春盛心疼地红了眼,安慰道:“姑娘昏迷了三天三夜,我没办法,只好求洛神医来给您看看。” 苏南枝抚着狂跳的心口,扫视四周。 洛云崖来了,萧沉韫没有来。 “县主肠胃不好,不适合腥味极重的事物,胃痛加头痛引发昏厥,又撞在了石头上,这才昏迷了那么久。”洛云崖写着药单子道, “方才替县主把脉时,发现你脑中淤血散了小半,应是坚持服用忘忧散解药起了作用。” 前有小湛重现当年场景,苏南枝被刺激后磕了头,忽然想起在船上被截杀时的记忆片段。她掀被下床,提笔画出那群黑衣人戴的面具,想起那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 娘亲的死,与江山社稷有何关系? 苏南枝画图的手一抖。 咱家、今儿、明儿……男人说话带儿化音,声音森冷阴柔,他难道是……皇宫太监?! 第一百零五章 小可爱才不是灾星呢 毛笔从苏南枝手中惊落在地,目光怔然。 良久后她问:“小湛怎么样了?” “那小男孩有创伤应激,一直没人开导治疗,幸好他遇到本神医了!”洛云崖勾唇道,“给他吃了药,情绪稳定下来了。” 苏南枝端起桌上的糕点,抓了一把蜜饯,朝开山村赶去。 蹲在地上的小湛,用沙粒堆马车,又呆又萌:“爷爷,坐马车是什么感觉呀……” 这个问题嘛。 何老头在死水县活了一辈子,也没坐过马车,摸着下巴思索道:“大概跟坐牛车一样吧,就是跑得快没那么颠。” “小湛~”苏南枝笑意灿烂,将大包糕点蜜饯放在他怀中,温柔地哄道,“姐姐给你带了糖,想坐马车吗?我今天要回嵩阳,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在看到那张脸时,服过安神药的小湛只是沉默了下,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苏南枝,小手悄悄拿起糕点,咬一口,吧唧一声,忽然眼睛发亮,又拿了一块吃。 何老头一喜,随后不大好意思道:“县主还是别带小湛了,他会给您添麻烦的……” “没事啊,小湛很好,我很喜欢小湛。” 糕屑从嘴角掉下,小湛呆呆地问:“你喜欢我?” “我很喜欢小湛啊,听说小湛画功很好,小湛那么可爱,姐姐看见你就心里欢喜。” “哦……可是他们都骂我是没爹娘的野孩子、小疯子、灾星,说我克死了全家。”小湛鸦羽一样卷长细密的睫毛,倾覆下来盖住眸子,自卑道,“姐姐离我远一些,我怕我会克你。” 众人脸色微微变化。 苏南枝刮了刮小湛鼻尖,牵着他走向马车:“下次有人骂小湛,小湛就骂回去。小湛不是灾星,小湛是福星,自从遇到了小湛,姐姐事事顺遂、连走路都能捡钱。” 春盛超级配合,扔了几两碎银子在地,苏南枝踩上去呀地一声,惊喜道:“小湛!你看!你真是福星诶,姐姐真的因为你捡到钱啦!” 小湛惊呆了,咧嘴大笑,黑宝石似的眼睛冒着泪花:“难道我、我真是福星?” “你是。” “对啊,小湛是福星!” 洛云崖与春盛附和。 开山村的人将他们送上马车, 何老头朝着马车就要跪下:“那就麻烦县主带小湛见见世面了。小湛在嵩阳花的钱,回县后我付给县主。” 春盛眼疾手快扶住他。 何老头又从缝满布丁的袖口,掏出个小纸袋,拆开层层纸后,里面裹着十几个铜钱,塞进七岁的小湛手中:“去买点好吃的,有空记得去学堂偷听先生讲课。你爹当年乡试前二十呢,就是这么偷学考上的。” 苏南枝鼻尖微酸,将铜钱推回去:“何老放心吧,小湛交给我。” 马车徐徐驶上车道,小湛探头出去大喊:“爷爷!我会想你的,我过两天就回来,我给你带风湿药!” “我这老|毛病啦,带什么药!自己多买点零嘴吃吧!” 何老头抬袖擦了把眼睛,转身离开。 马车中。 苏南枝抱着小湛,给他讲故事,说京城的趣事儿,小家伙时而眼冒光亮,时而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有人会用玉铺地板啊……” “比如摄政王,他就会。” “摄政王是谁?” “他是心怀天下的第一权臣。” “那他长得好看吗?有姐姐这么好看吗?” “比姐姐好看。” “我不信。” 小家伙脑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认识了大姐姐,他才知道原来世界有平原、有沙漠、有繁华昌盛的京城,还有匈奴人、狡猾多端的东瀛人。他从前一直以为,开山村就是全世界,从村口走到村尾,就算周游世界了。 “你想去这些地方看看吗?”苏南枝笑着问他,“去京城、去北地、去边境。” “想。” “那你要好好读书了。读书,才能走的出去。”苏南枝指向同乘马车的温言斐,温雅轻笑,“他就很厉害,你可以让他教你。” 温言斐垂眸,收回余光,握拳咳了声,耳垂微微泛红。 他不敢看苏南枝,他觉得这个女子在闪闪发光,他音线清清凉凉的:“嗯。到时候我教小湛读书识字。” 陪小湛闲聊了一路,当马车到楚府时,苏南枝口干舌燥,喉咙发涩。 楚冷曦放下绣花针疾步赶来,人未到声先至:“南枝回啦?快快快备上佳肴,顺带请隔壁的肖公子也来用膳。” 跳下车的洛云崖追问道:“有大肘子、鲍鱼、狮子头吗?有十荤五素三汤吗?” “可以有。”楚冷曦哈哈笑。 “那我替肖公子答应了。我们云翊居三个人哦,楚姨。”洛云崖乐滋滋回去,走进书房便道,“南枝县主请王爷吃饭,还说你必须得去,有惊喜。” “?”余晔对洛云崖传话方式叹为观止,额了声,在萧沉韫怀疑的目光下,点了个头,“是是是,对,是县主请您去吃饭。” 才巡察完其他城池回嵩阳的萧沉韫,好不容易得闲,坐在窗前下着一局残棋,他敛了袖袍,左手黑子右手白棋,交叉落盘独自博弈。 落日余晖洒在藏青色阑衫上,他淡淡道:“不去。” “县主后脑勺被磕了个大伤疤,差点失血过多死了,人家死里逃生就请你吃顿饭,你是不是忘记人家帮你肃清乱党的功劳了?”洛云崖言辞夸张啰嗦,手舞足蹈比划。 萧沉韫将白子落在棋盘正中央,不语。 …… 楚冷曦在厨房忙活了许久,二十样菜陆陆续续端上桌。 苏南枝左边坐着小湛,右边坐着石灰长衫的温言斐。灿夏、春盛跟着落座,二人聊的异常合拍,时不时捧腹发笑。 当萧沉韫与洛云崖、余晔走来时,楚冷曦抱走小湛笑眯眯道:“小朋友挨着姨坐,好吗?” 于是,苏南枝身旁空了个位置。 洛云崖余晔十分有眼力劲儿地避开。 萧沉韫脚步顿了下,自然而然落座。 苏南枝瞥了眼他,笑道:“言斐, 你能不能同我换个位置?我想和春盛说点话。” 温言斐嗯了声:“听你的。” 楚冷曦、余晔、洛云崖:“……” 气氛有点微妙,但当事人浑然不觉。 洛云崖立刻活络气氛:“余晔啊,你瞅瞅人家楚姨做饭,比御膳房厨子还香。” “那可不?” 众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苏南枝执筷,夹了好些菜放在温言斐碗中:“你那么瘦,该多吃些。怎么不动筷子?” 萧沉韫瞥了一眼。 温言斐蹙眉,看向了他,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如短刀相接。 温言斐薄唇抿开一抹浅笑,眉间笼着的郁色消散,竟十分清秀俊朗,他动作稳当地给苏南枝回夹了筷红烧鲤鱼,温润道:“谢谢你。” 看着互相夹菜的二人,楚冷曦恍然大悟,呢喃自语:“原来南枝喜欢小的啊……” 此言一出。 萧沉韫手中的筷子险些断了。 第一百零六章 若仇家是皇室 然而旁人没有听到姨母的自语,也没人接话。 吃过晚饭。 苏南枝领着温言斐去西院:「今夜你歇在西院即可,吃穿住行上若有什么缺的,就和管家说。」 「嗯。」 身后,萧沉韫站在雪白月色中,看了苏南枝许久,只说了一句话:「他也不幽默啊……」 苏南枝诧异回头:「肖公子找我有事吗?」 「无事。」 温言斐薄唇划开浅笑,侧身挡在苏南枝身前,嗓音低下来,带着令人发酥的轻磁,乖巧真诚道:「姐姐,需要我帮你送客吗?」 苏南枝颔首,想起二人决裂场面,不是说自己浪费他时间吗?那自己也不想浪费时间送客。 温言斐唇角勾着浅浅的笑,做了请的姿势:「肖公子,她让你走,请你离开。」 模糊夜色中,萧沉韫剑眉蹙紧,捏碎的扳指齑粉从指缝漏出,目光如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刮向温言斐。.bμtν 而温言斐只是垂眸,避开了凌厉的目光,如春风挡剑那般游刃有余。 萧沉韫大步流星走出长廊,步伐生风,狠狠推开云翊居大门,府门砰地反弹砸在墙上,吓得众人心惊肉跳,回了书房,将那堆文书折子推翻在地—— 「王爷这是在发什么火?」苏南枝看着满地折子,微怔。 萧沉韫墨瞳微扩,落座在案牍前,闭眼掐了掐眉心:「你,怎么来了?」 「我方才一直跟在您身后,只不过王爷没发现。」苏南枝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折子,替他规整好放在桌前,忽然,萧沉韫按住了她忙碌的手:「不用收拾。」 「你……跟着本王做什么?」 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女子静立在昏黄烛火中,与萧沉韫那双浩瀚如星河的眸子对视,有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吸了进去,错开眼才道:「我发现你离开的时候,情绪不对,以为你身体不适。」 萧沉韫目光锁定在苏南枝脸上,表面不起一丝波澜,实则如查案那般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而那双美眸错开他的视线,看向他斜后方的灯盏,微末如萤火的光在她眼中忽明忽灭,风倒灌进屋时,脸颊两侧青丝拂过她玲珑的琼鼻、樱粉的嫩唇、雪白的颈,以及那精美似玉如意的锁骨。 他低下了头:「本……本王想说,温言斐不适合你。他并非世家子弟,从前七品县令,如今只是个师爷。你瞧上他什么了?瞧上他月俸八两,还是瞧他年仅十七?还是说因为那张皮囊?」 「我不知道王爷误会了什么,但我惜才,只是让他协助我治理死水县,而已。」 「仅此而已?」萧沉韫重复。 「自然。」 萧沉韫长长地嗯了一声。 「而且,王爷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管我的事情?」 「本王重诺,既答应给你找门好亲事,自然会问两句。」 「倒也不必……王爷还是先管好自己的终身大事吧。」苏南枝施了一礼,「既王爷身体无碍,我先回楚家了。」 「本王,送你。」 苏南枝走进晚风四起的夜色中,萧沉韫阔步跟了上去。 皓月长空下,二人静默无语,直至苏南枝走出云翊居,萧沉韫才低声道:「早点……」 休息二字尚未说出口,苏南枝已经走出好远。 她听不到,萧沉韫也没继续说了。 苏南枝回了楚府,洗漱完后早早入睡。 第二日刚梳妆好,一开门便瞧见小湛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垂着脑袋玩手指,又乖又安静。 苏南枝让人端了十几盘糕点过去,小 湛一见到她眼睛就亮了:「姐姐。」 「嗯?」 「我昨晚好像睡在了云朵里,那床铺好软!」小湛和她聊了好一会儿。 苏南枝都笑吟吟地附和,命春盛继续给小湛吃安神药,带着小湛在院中捉迷藏,玩了一上午,眼见午时将至时,她给小湛剥着荔枝,不经意地问:「小湛以前有见过姐姐吗?」 小湛睫毛垂下来,老老实实点头:「……见过。」 「那,小湛有见过这样的人吗?」 苏南枝将小湛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坐着,从袖中拿出叠成方块的画纸,一边仔细观察小湛神色,心想但凡刺激到他就立马收回,直到将画纸完全展开时,小湛只是往她怀里缩了缩。 纸上,画着杀母弟的男人 男人黑衣、戴面具、执绣春刀,面具用黑金锻造、刻满密密麻麻的图腾,像是焊在了脸上,露出一双阴戾的眼。 小湛用手指着男人的脖子:「错了。」 「哪儿错了?」 「画错了,他们全都没有喉结。而且他后脖子还有个刺青。」 小湛额前逐渐起了冷汗,提笔一点点出刺青图案,牙齿发抖:「当时是他追杀姐姐,他还杀了很多人。那时我在岸边收渔网,听到打架声就躲进了棕榈树洞里,拿叶子挡起来,打渔回来的爹爹和伯伯们躲在草丛里……」 「姐姐,我我害怕……」 「不怕不怕啊,姐姐保护你。」苏南枝紧紧抱住小湛,看向刺青图案。 那是朵黑色带刺曼陀。 苏南枝心疯狂跳着,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咽了咽口水,极力稳住情绪。 她才恢复的记忆片段难免有疏漏,可小湛却记得杀手们全都没有喉结! 咱家、今儿、明儿,声音森冷阴柔、没有喉结,名贵的绣春刀,杀手确凿无疑是皇宫太监。 她又想起那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 娘的死,到底和江山社稷有何关系? 皇宫里,是谁要杀娘亲? 仇家若是皇室中人,她一个苏家嫡女、一个县主,要怎么复仇…… 第一百零七章 他,杀来了 苏南枝看着怀中被哄睡的小湛,深叹口气,将他放在了床上后,坐在桌前写了份死水县所缺用品的采购单,走出院子交给温言斐。 正厅内。 楚冷曦正坐在廊下刺绣,那双灵巧的手穿针引线,不断变化,一根根彩线被赋予灵魂那般,绣出栩栩如生的锦鲤、荷叶、水塘。 她累的擦了擦汗,一抬头,便看见苏南枝在鼓掌:“姨母这绣技真好!比皇宫尚衣局还好呢。” “是吗?”楚冷曦笑着道,“我绣了大半辈子,绣技能不好吗?这叫活到老,绣到老。” 女学徒端来托盘,将润肤膏抹在楚冷曦手上,细细按摩关节吸收,再放进牛奶罐子中浸润小刻,拿出来用清水洗净擦干时,那双几乎没有皱纹的手,细腻雪白、指甲莹润。 楚冷曦做了套锻炼指关节的动作,笑道:“绣工啊,最紧要的便是这双手,才能灵巧地翻针走线呢。让姨母看看你的手,手真漂亮啊!” 姨侄二人一阵说笑,谁也没注意到,从床上醒来的小湛,踮起脚尖绕开打瞌睡的护卫,从偏门溜了出去。 小湛来楚府时,便记下了周边环境,出府左拐半里,有一家医馆。 他小心翼翼从袖中拿出磨烂的布囊,里面攒着往年的压岁钱,数了数,铜板,在乡下能买十捆金银花,应该够给爷爷买风湿药。 爷爷那么大年纪还要日晒雨淋、下海维持生计,家里穷,爷爷连护膝雨靴都舍不得买,手脚膝盖风湿严重,每到阴雨天就会疼的嗷嗷叫。 想起爷爷,小湛抹了抹眼泪,脚下踩到了个硬东西,提脚一看,竟然是个绣莲花的精致荷包。 他捡起来,好奇地拆开,金灿灿的光映在脸上,惊得心里扑通扑通的,居然是一袋子黄金啊! “赶紧找,里面放两黄金啊!” “一群废物。” 巷口,余珊带着家丁记得打转。 小湛乖乖捧着荷包,朝她走去,仰起小脸问:“大姐姐……”是你掉的钱吗?还给你。 但话未说完,余珊便一把夺过去,怒骂:“好啊!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是这小乞丐偷了!” “我不是小乞丐,没有偷。” 余珊急忙数了数黄金,见一两没少,捏着鼻子后退几步,扫量小湛缝满布丁、泛着海腥味的衣服,生气道: “跟潲水桶捞出来似的,臭死人了。你说没偷,那手里为何拿着我的钱袋子?既然你有爹娘生没爹娘教,我便替他们教你做人,打到他认错为止!” “我,没偷。”小湛被扇的嘴角出血,头发散乱。 “好啊小畜生,嘴挺硬!” “我。没。偷。” 本就赌输钱的家丁目喷怒火,勾唇一笑,正好拿这小王八撒气,将小湛砸到地上,踩着七岁小孩的头:“认错!” “没……偷……” “你今天必须向小姐认错!”家丁抬起大脚重靴,狠狠踹向小湛瘦弱的腹部—— 一柄熠熠生辉的利剑飞来,刺穿家丁小腿。 苏南枝踩着轻功飞上去,抱住口鼻淌血的小湛,急忙给他擦完血后,水眸微眯,目光似有千钧之力重重压过去:“余姑娘,好大的胆子。” “我的人,你也敢打?” “你一个平民百姓,敢这么和我说话?”余珊怒斥情敌,扬手便打过去。 余江怎么也想不着,余珊会和苏南枝骂架,便没说过后者身份。 首\./发\./更\./新`..手.机.版 苏南枝迅速拽住她的手腕,脚踹其膝盖,余珊反应不及地扑通跪地,刚想反抗,苏南枝便将沧月剑横在了她脖子上,冷笑: “楚府门房小厮将这一切看进眼里,是小湛捡了钱正要归还,但你对穷人有偏见,因为他衣着破烂,你就料定他偷钱。” 随即厉喝:“道歉。朝小湛道歉!” 。(下一页更精彩!) 余珊脸红脖子粗,僵着不讲话。 苏南枝微眯眼睛,指尖轻推,剑刃便划破她脖子表皮,面无表情地轻轻讲:“余姑娘,你不惜命呐。” “本小姐是知府嫡女,你不敢杀我!” “本县主还是兵部尚书嫡长女、大理寺卿与护军参领的亲妹,比家世你算什么东西?” “你、你是楚冷曦京城的那位表小姐,苏南枝?” “是我,苏南枝。”苏南枝掌握力道,将剑刃缓缓割破对方脖子皮肤,“所以,还不道歉?” “我我有错!”余珊牙齿打颤,浑身发抖,“是我见了他一身乞丐衣服,就以为穷成这样必然会偷黄金,是我对他有偏见,对、对不起。” 湛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吧嗒吧嗒落泪:“为什么……要对我有偏见……我是好孩子……我没有偷……” 余珊不停道歉:“是我蠢,是我不该污蔑你!小朋友,你能不能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 “如果南枝姐姐没来,你不会道歉,你已经把我打死了。”小湛死死咬着牙,险些哭出声。\./手\./机\./版\./首\./发\./更\./新~~ 七岁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对他。 可能世上好人与坏人一半一半,但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想如南枝姐姐那般手执长剑、见义勇为,去为千千万万个此刻的‘自己打抱不平。 苏南枝收剑入鞘:“滚!” 余珊连跌带爬地站起身,吓得双腿发软扶着墙离开,而围观群众都对她指指点点,大家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吃了那样。.ν. 苏南枝走去牵着小湛,哄了很久,就在走回楚府时,街巷有一黑袍男人将头上斗笠压下来,遮住阴白的面容,手中怀抱着长剑依靠着墙。 二人擦肩而过时,男人指甲盖轻轻顶开刀鞘,而苏南枝随眼一看,发现他并无喉结,当即变脸将小湛推出去:“小湛快走!” 苏南枝刚要拔剑时,男人殷红的唇轻笑:“都、得、死。” 他速度比穿堂的风还要快,按住苏南枝拔剑的手后,掐住她的脖子往墙上重重砸撞去——。 第一百零八章 杀她,等于杀本王 砰地一声! 苏南六腑都被震的生疼,嘴角淌出一丝鲜血。 斗笠遮去男子大半张脸,那唇勾出昳丽的笑,嗓音鬼魅般森冷:“苏姑娘呐,长的还可以,只是,不聪明。” 为什么要揭开封禁的东西呢? 苏南枝被他掐住脖子一点点提到半空,手上蓦地用力! 所有新鲜空气被阻断,她再也不能呼吸,脸色霎时死白,视线模糊开来,拼尽全力按下藏于袖中的袖箭—— 毒针射去,男子急忙闪退! 他笑容骤然阴狠,拔刀朝苏南枝利索砍去—— 那厢,被小湛喊出门的楚冷曦疯了似般冲来,护住苏南枝身前。 数百个侍卫追来围杀黑衣男子,他侧目时刀一偏,便砍断了楚冷曦半根手指头! “姨母!”苏南枝惊声大喊。 楚冷曦捂着断指,疼的尖叫:“去报官!” “报官没用!去敲云翊居的大门!” “肖城一行人不在,说是去安阳了。” 萧沉韫南巡去了…… 苏南枝脑子一白,紧攥沧月剑,眸眼凌厉的像刀,紧紧盯着男子,男子狂妄且慵懒地嗤笑:“何必找那么多人给你陪葬呢?南枝县主,真是给我徒增杀孽啊……” 话毕。 强大内力灌入长刀,以排山倒海之势砍去。 周遭草木被压的贴在地上。 无\./错\./更\./新`.w`.a`.p`.`.c`.o`.m 男人的实力过于恐怖,沧月剑与其相击,撞剑声尖锐刺耳! 苏南枝被震的嘴角淌血,侍卫不断冲来保护她,却被黑衣人一招杀之,直到她脚边躺着数十个侍卫的尸体,脚底全是血。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黑衣人轻笑。 苏南枝双眸猩红的快要滴出血,杀气自周身蔓延开来。 她飞上半空,脚尖迅速点于屋檐瓦砾间,转身逃进隔壁街道的油坊,藏于大油坛间,在男人追来的瞬间,她额前淡紫青筋鼓起,使尽全力,将沧月剑推出去—— 十坛油应声而破!当即摔出火折子! 大火沾油,急速炸开烧上天,吞噬男人! 男子黑衣被烧坏、身上被灼伤,脸瞬间变得阴鸷暴戾,将脖子扭得咯吱作响。 苏南枝还没松口气,黑衣人再次扑杀过来。 这一次,她必死无疑。 那一击,她根本躲不过! 就在此时,石灰长衫以眼花缭乱的轻功飞上去,温言斐捡起沧月剑迎面拦截那一击。 清瘦的身子踩实地面,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反制住对方绣春刀,刺穿男子前胸。 黑衣人反应不慢,朝他右臂迅速砍出一刀。 温言斐呕出一口血。 黑衣人前胸淌着汩汩的血,他却浑然不在意,用白帕一下又一下擦着绣春刀,阴恻恻笑:““只接恶人单的温言斐,原来,藏在这里。” “滚。” 温言斐提剑指着他。 黑衣人趔趄一步,勾唇,看向苏南枝笑吟吟道:“下次,你可不一定护得住她。” “你且看本王能不能,护得住。” 鸦青华袍从天而降,宽袖将苏南枝严严实实裹入怀中,萧沉韫面上淬了层冰霜,拿走沧月剑灌入内力,“看好了,这招该怎么用,这种人该怎么杀。” 刀如虚影般变幻莫测,黑衣人躲避不及连连惨叫,甚至在所有人没看清时,剑已没入他的前胸! 没人。 没人能是战神的对手。 黑衣人做梦也没想到萧沉韫在这里,也没想到他会救她,当即吹了个暗哨,无数带着黑金面具的黑衣杀手从天而降,如乌云那般笼罩整个楚府。 萧沉韫攥紧摄政王的令牌,刚要拿出时,余晔冲上来死死拦住他:“王爷是微服私访,若暴露身份陛下必定怪罪,。(下一页更精彩!) 行踪必定会被泄露。您比属下更清楚,黑金面具是谁的人。你不能插手!不能管!” 他却毫不犹豫地将那鎏金麒麟令牌,举起来:“传令下去,集结精锐。” 黑衣人浑身是血,有些不可置信:“王爷,真的要管?您今日若出手,便是同那位过不去。我奉劝您明哲保身。不然,您被拖下水后,游不游的起来都悬——” 萧沉韫长刀甩去,黑衣人被刺穿肩膀钉在墙上。 他冷笑道:“要么撤人,要么本王将你三千黑金面具杀尽灭口。 无\./错\./更\./新`.w`.a`.p`.`.c`.o`.m在本王没发火前,二选一。” “撤。” “回去告诉那位,本王要护的人,谁也动不了。本王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但,杀她,等于杀本王。”萧沉韫立于墙桓之上,面冷如冰。 一字一句,如同雷霆之力。 男子终究不敢再言,带着三千黑金面具人离去。 在他转身时,苏南枝清晰地看到,男子后脖没有曼陀罗刺青,所以,他不是亲手杀娘亲幼弟的人,但他必定和真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血从袖口流出,染红葱白指尖,浸湿萧沉韫的衣襟,他将人拦腰抱起,疾步回了云翊居。.ν. 温言斐也倒了下去! 余晔连忙将快集结好的精锐遣散,只用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便清理了一切打斗痕迹、血迹,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官府埋在三街六巷的暗线,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比如,为什么摄政王的精锐军队活动在嵩阳附近,甚至小支军队隐约有向云翊居靠拢的趋势。 蜀州赵远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连夜赶来。 到嵩阳衙门时余江正呼呼大睡,恰好错过了升堂时间,他将余江怒斥了一顿,余江跪在地上,脑袋懵圈地问:“啥?钦差大臣住在云翊居?” “蠢货!”赵远踹了余江两脚,“本官说,摄政王在云翊居。” “什么王?摄、摄政王?”余江吓得瘫软在地,就是那个他拍着肩膀喊老弟的肖城……他颤颤巍巍地取下乌纱帽,回想之前摆的官威、以权谋私,当即面如死灰。 然而。 当他们赶到时。 萧沉韫正在云翊居主院,练武。 苏南枝昏迷不醒一整夜,他便练了一个通宵。 洛云崖忙了一宿,救完苏南枝、救温言斐、救楚冷曦、救还没死透的侍卫,他自诩将医者仁心四字诠释的淋漓尽致,拍着胸脯朝萧沉韫邀功:“王爷必须给我涨诊金。看在我俩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友情价!” “容后再议。”萧沉韫问,“苏南枝,如何了?” “外伤没事,内伤严重,需调养个十天半月。” 萧沉韫当即推门进屋,床榻上的女子因失血过多,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仿若精致的陶瓷娃娃,一碰就碎。 苏南枝忍六腑的余痛,柳叶眉紧蹙笼着无数愁绪,声音微弱到仿佛随时会消散,她问:“王爷,那位……是谁?” 杀她的黑金面具主使者,是谁?。 第一百零九章 抱抱 萧沉韫沉默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端过春盛手中的药碗,舀一勺温凉后送到苏南枝嘴边:“本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皇室有人圈养太监做黑金面具。” 她面色极淡,指尖却蜷起来攥紧衾被,小口小口无言吃药。 原来……黑金面具真的若她所推测,是皇室之人。 可,又是皇室中的谁,要杀娘亲呢? 七王?九王?太子?皇后?贵妃?陛……下? 苏南枝实在推测不出,谁会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为由去杀娘亲。 她玉指实在颤的厉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皇室啊,是皇室之人杀了娘亲啊!这个仇,要怎么报? 苏南枝长睫垂下来,遮住眸中狠辣阴鸷,无数仇恨如潮水般涌来快要将她吞噬! 南枝县主、苏家嫡长女,这还不够!不够长出丰满的羽翼护住苏家!她需要更多的权、钱、荣耀,给苏家铸出坚不可摧的铠甲,以抵挡所有风险和诡计! 可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女子能护得住家族? 护住家族的人,向来只有男人,他们可以为官、经商、从军,而世道却把女人困在后宅里,让她们生儿育女、持家贤惠、对三妻四妾的丈夫专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不甘心! 一颗蜜饯挨在了唇边,苏南枝才如梦惊醒般回神,萧沉韫低下头,他记得她吃药怕苦、要吃甜的。 可苏南枝却推开这颗蜜饯,忽然觉得再苦的药也不算什么了。 有什么比接下来要走的路更苦、更难…… 苏南枝看向坐在床沿权柄滔天的华袍男人,扫量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萧沉韫只是沉默地将糖纸剥下来,换了其他糖递给她,他以为她不想吃蜜饯,却不知道她只是不怕苦了,什么苦都不怕了。 男人喂糖的指腹就在唇边,他离她那么近,好似只要伸手就可以抓住。 苏南枝将糖连同那只手一起推开,目光像破碎的冰湖:“我……今日之恩,无以为报,若日后王爷想让臣女做什么,臣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萧沉韫余光凝视她尚在微微发抖的身子,“苏南枝,笑一下吧。” “从前不管再难,再身处绝境,你唇角都会噙着笑。” “今天,你都没有笑。” 苏南枝唇角艰难地扯出一抹弧度,掀被下床:“我去看看姨母。” 她弯腰穿鞋时,整个身体都在隐隐作痛,疼的倒吸一口,萧沉韫半蹲下来,单膝抵在地上,替她穿好鞋:“本王扶你。” 二人回正厅时,姨母正坐在廊下发呆,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绣棚,右手食指断了半截,怎么努力也拿不起绣花针,绣花针从她手里掉了又捡起来,再落到地上。 洛云崖说,断指伤及筋脉,整只右手都废了。 可她不信。 楚冷曦面露茫然,左手拿着绣花针扎进右手掌心,血珠连成线滚落,可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疼,怎么就废了呢?右手怎么可以废呢? 无论她想用右手抓什么,再也抓不住了,针、线、绣棚、布匹……两行泪刷地落下。 苏南枝红着眼躲在拐角处,仰头看天。 晴空一碧如洗,阳光灿烂,苏南枝却险些哭的泣不成声。 姨母说要活到老、绣到老,可为了救她,那完美到极致的手,食指断了,光秃秃的,再也没法刺绣了。 是她没有保护好姨母! 苏南枝纤瘦的脊背死死抵着墙桓,无数泪水扑簌而落。 扶着她的萧沉韫别开视线,喉结滚动:“肩膀,借给你靠。”.?. “我答应过外祖母,要好好照顾姨母,可是我……没做到……。(下一页更精彩!) ” 苏南枝哭着将下巴轻轻放在萧沉韫肩膀上,泪水染湿他的衣襟,她浑身都在发抖,甚至不敢看姨母那根断指。 前世父兄被剖肚点灯分尸喂狼的恐惧再次袭来,像鬼手掐住喉咙,令人窒息! 真的不想再有,任何亲人受伤了。 萧沉韫僵了很久的手,如灌铅般又麻又重,一点点抬起又放下,最后蜷入袖中,深吸口气。 怀中女子犹如蝴蝶振翅般,哭的微微发颤,每滴泪、每声啜泣、每次发抖,都好像在心湖拨起了一圈圈涟漪。 无数涟漪形成剧烈的波动,直到—— 他终于将苏南枝抱入怀中,紧紧抱着,低语安慰:“苏南枝,你不是一个人。” “我只想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才可以不连累别人。” 苏南枝将舌尖咬出血,才终于逼退了所有泪水。 这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拥抱。 在察觉到苏南枝要推开他之前,萧沉韫主动松了手,扯出抹笑:“给你个盟友的拥抱,不用谢。” 萧沉韫抬袖替她擦干泪水,这张脸真的又美又精致……她哭的时候,就像精致的陶瓷娃娃碎了。 首\./发\./更\./新`..手.机.版 “谢谢你。” “是得谢谢本王,毕竟本王不随便抱人。” 苏南枝鼻尖酸的一笑,鼓起勇气朝楚冷曦走去:“姨母,好些了吗?” “我、我啊,好多了!” 楚冷曦不动声色擦干眼睛,不甚在意地笑:“不就根手指吗?其实我早就不想绣了,绣了几十年,眼都快绣瞎了。” 苏南枝从庭院里,每走一步都将地面踩的很实,看着阳光里将断指藏在腰后的姨母,心里苦的要命:“姨母……” “哈哈哈。你当我不绣花就吃不起饭吗?我还可以开刺绣学堂、做刺绣生意。当年你娘都没这么煽情!这是干嘛呀?” 苏南枝挽着楚冷曦说了好些话,有意无意地哄姨母,姨母也很配合地大笑,好像只要两个人都若无其事,黑金面具人就没出现过那样。 但其实她一直在等,等姨母把当年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身后,余晔同萧沉韫低声禀报了什么,随后二人疾步离开。 楚冷曦好奇地拉苏南枝跟了上去:“这肖城神神秘秘的,一看就不简单。” 云翊居门前以太守赵远为首,跪满蜀州各城知府,余江面色灰白爆汗如雨。 待萧沉韫走出时,众人整齐跪拜叩首。 “老臣(下官)叩见摄政王!” “摄政王万王爷福金安!” “什么?王爷……还是摄政王?!”。 第一百一十章 她也曾遗憾过 楚冷曦双腿发软,跪下行礼。 萧沉韫长身玉立,站在廊下面冷如雪,微微颔首:“免礼。” 赵远有点想死。世人皆知,摄政王最为清廉公正,严惩贪污受贿,他亲手送了一板车黄金给摄政王,无异于自投罗网,把贿赂证据呈给了萧沉韫。 萧沉韫严肃平直的唇线微勾,将目光落在余江、赵远头上。 其他人纷纷直起身,唯此两人如缩头乌龟般不敢抬头,亦不敢说话。赵远额头贴在地面,眼珠子骨碌碌地疯狂打转,在想人找人找关系,塞钱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遇上本王,找谁都没用。” 萧沉韫拿出鎏金麒麟令牌,薄唇冷笑:“严查赵太守黄金来源,肃清风气,确保政治开明。本王要无一疏漏地将蜀州大地上的蝇营狗苟连根拔起,不负陛下所托。” 赵远面如死灰,匍匐在地愣是半个屁都不敢放。 见太守都这样悲怆,余江绝望之下,索性一股脑交代:“下官该死!下官坦白从宽!上任至今,一共收了百姓几十只鸡鸭,确实利用职权之便干了点事,比如逼婚楚家主。除此之外,下官兢兢业业治理嵩阳,从未不矩!” “要不然你以为,你这知府还当的稳?封死本王住在云翊居的消息,若有泄露,本王先治你们的罪。” 待众臣跟着萧沉韫回了云翊居。 w_/a_/p_/\_/.\_/c\_/o\_/m 楚冷曦仍然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左手端茶盏喝了口,良久后爆出一句话:“枝枝啊……你相不相信姨母的直觉?” “相信。” “我告诉你哦。肖城啊不对,摄政王多半喜欢你。” “不相信,也绝无可能。”一口桂花糕哽在喉咙处不上不下,苏南枝连忙灌口茶:“姨母不要乱说,编排皇室是大忌。” 楚冷曦凝视院墙芙蓉花,目光悠远,像是在透过那青葱芙蓉在看其他的东西,若有深思道:“枝枝很聪明能干,但你还小,有的事情没经过一遭,你不懂。人和物,要及时抓住,倘若错失良机,终生都抓不住,悔之晚矣。” 错过他的前几年,她以为过几年就好了,但过了二十几年,她还没好。她在无数个悔之晚矣的深夜里痛哭时,才知道,她这辈子都好不了。 倘若初见便表明身份,说明心迹,不论输赢地去追他,是不是,一切或许还有转机。可憾数年,她从未迈出一步,以至于,苏正迄今为止也不知道她的心意。 楚冷曦折下最漂亮的芙蓉,递给苏南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苏南枝却不甚在意:“姨母,我晓得了。” “你还是不晓得呢。”楚冷曦看着闺女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叹口气,“我听春盛说,你下午要回死水县?”.ν. “嗯。” 楚冷曦在庭院踱步:“盛夏山里蚊子多,我给你备点驱蚊草药。县里穷苦,我这里不少没卖出去的陈衣,带过去分给村民吧,也让管事给你备几车中药。” “谢谢姨母!”苏南枝笑着回话。 那厢,洛云崖一身绯衣慢摇折扇,端的是风流翩翩公子样:“楚姨啊,午膳多备双我的筷子,下午要跟着县主去死水县蹭海鲜吃。” 楚冷曦掩唇轻笑:“是你自己要跟着南枝去死水县蹭海鲜吃,还是王爷派你去给枝枝治伤啊?” 洛云崖摇扇的手一顿,笑眯眯道:“不可说,不可说。” 苏南枝就知道姨母那牵姻缘线的心,就没断过。 食过午膳后。 粮车、货车、药车约莫二十辆车整装待发,以苏南枝马车为首,驶入山道。 温言斐一袭白衣如雪、束发带,比前几日还消瘦了几分,脸色病白,时不时握拳低咳,似乎倦极了,上车后头便枕在车壁小憩。 苏南枝委实没看出,清瘦如竹的温言斐,能以一。(下一页更精彩!) 人之力挡剑,与黑金面具人厮杀。 只接恶人单的温言斐,又是什么意思? 温言斐才干出众,退职为师爷留在死水县,又是图什么? 马车驶入重岭山川,她刚要闭眼小憩便瞧到灿夏握紧剑柄,紧张兮兮地推窗观望。 “灿夏,你怎么了?” “县主初来不知,蜀州最大的土匪窝子龙虎帮,老巢便在这几座山上。咱们运着这么多粮,我心里紧张。” 谈话间,前方两人高的巨石轰轰轰砸了下来! 将路砸出大坑,拦住马车去路。 苏南枝与灿夏赶忙推窗察看,只见半山腰有三粗的彪头大汉,恶狠狠大喊:“肥羊啊!正愁山上缺粮食草药呢,这不就送上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土匪一声令下,命人一前一后推下巨石!将官道前后都砸了个稀巴烂,拦住了路。\./手\./机\./版\./首\./发\./更\./新~~ “要么交出粮草,要么死!”土匪推出三人高的巨石对准马车。 “所有人下车!” 苏南枝厉喝,拉着春盛跑下车。 灿夏与洛云崖飞出马车落到树冠上。 尚且还留在马车中的温言斐,眉间笼着很重的郁色,疲惫睁眼,目光如冷溪寒雾,他身子极重地扶着车壁起身,又颓败虚弱地跌回原位,轻声叹口气,整个人像是沼泽捞出来似的,没有半点力气。 他苍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手腕皮肤,延伸出青紫细纹,毒发了。 土匪舌尖抵着下颚,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命令几人推动大大小小的巨石—— 三人高的巨石轰然砸过山坡,碾到一切草木,朝马车冲去,若里头的人没出来必定被砸成肉饼。 听到巨石落地声,温言斐却纹丝不动,眸中现出一丝极浅的不屑。 所有人都朝远处跑,只有苏南枝发现温言斐没下马车时,她折返冲了回去,躲过石头上了马车,在他尚未回神时,她扶起他就走! 温言斐看着身受内伤却还来救他的女子,晦暗的星眸怔住:“姐姐……?” 他耳尖微动,在巨石砰地砸上车顶时,拔出苏南枝缠腰软剑,蓄内力破车窗,反手抱住她,飞出马车,穿过苍翠欲滴的树枝后,落在参天白桦的树冠上,俯瞰乱石砸下。 苏南枝撩开他的袖子,看着他手肘大大小小错乱不堪的青紫纹路:“你这是中毒了?” 温言斐惨白的唇角溢出一丝青血,给清秀无双的脸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惊心动魄,他头一歪,磕在苏南枝肩上,虚弱到气若游丝:“姐姐,我没有……力气了……” 便将整个身子倾覆在她身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门缝溢血,心惊 树干被压弯了三分。 苏南枝扶着温言斐朝半山腰冲来的土匪看去—— 五百多个土匪从四面八方围住苏家侍卫、马车,灿夏拔刀打起来了。 一片混乱,周围都是乒乒乓乓声。 若僵持下去,必定有伤亡。 苏南枝将温言斐放在树下草丛中,盖着挡住,忽而心里浮上一计,拔剑杀去,将大理寺卿的令牌秘密递给灿夏,低语:“去告诉余江,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到了。” “这,可行吗?” 苏南枝砍伤一土匪后,斩断马车铁链,将马匹缰绳扔给灿夏:“你武功最好最...... 《绣南枝》第一百一十一章 门缝溢血,心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拜堂成亲,双新郎 她在想对策。 第二日,天麻麻亮。 喝得烂醉如泥的孙龙衣裳半敞,脖间胸膛全是唇印,命人打开那间屋子,数百老人小孩被土匪赶鸭子似的,吆喝到了院中央。 “今天不喊干爹,还得挨打。”孙龙喝着解酒汤,朝虎皮宝座上一躺,拿着满是倒刺的铁鞭笑眯眯扫量小孩,“谁先喊,谁就有牛肉吃、有新衣服穿,能治伤——” 他话没说完,就有几个遍体鳞伤的跪行上去,争先恐后喊干爹。 “孙子们真乖。”孙龙心情很好,“男的扔去训练场,女的留下来养着。” 木板被撬开,几个婢子鱼贯而入,将一杯热茶递给苏南枝。 一夜未睡的苏南枝眼下乌青,看着那袅袅热雾的热茶,鼻尖微皱,抬袖遮唇后将空杯的茶盏扔在地上。 婢子们沉默无言地给她梳妆打扮。 “你们也是被拐上山的吧?”苏南枝阖眸养神。 闻言,婢子给她挽繁琐发髻的手一抖。 木梳尖端刺痛苏南枝的头皮,她缓缓睁眸,睨着婢子疤痕交错的手腕,温声淡笑:“我袖中有百两银票,若你们愿意帮我个忙,便可自取。有钱才能逃出去更好的生存,不是吗?” 有胆大的婢子翻找她袖口,咬牙问:“什么忙?掉脑袋的忙不帮。” “出去后寻机会,撬松封左窗的木板。” “姑娘要逃?我好心劝你一句,逃不得。若被孙龙抓住,会被打死的——” “后果我自负,劳烦几位帮我撬松木板即可。”苏南枝打断婢子的劝诫,屈指在膝盖上慢敲,沉心静气地闭目养神。 约莫一时辰后,天光划破暗夜,黎明如瀑倾泻,点亮整个大地。 锁着脚铐手铐的苏南枝,一袭大红凤凰嫁衣,盈盈细腰勾魂摄魄,裙摆缀着无数反光的珍珠,逶迤在地,美的般般入画,刚一走到院中央,无数土匪便看呆了。 她不惧不慌地雅步前行,仿佛她才是龙虎帮真正的主人那般大气雍容! 此时。 嵩阳城的方向,天空绽放了朵烟花,在朝阳下流光溢彩、转瞬即逝。 而土匪们起哄吆喝,并无人注意。 “大嫂!大嫂!哟哟哟,亲一个。” 孙龙从正厅走来将大红袍递给她,苏南枝垂眸,面无表情道:“既是成婚,那便该三叩九拜,若成婚这等大事不守老祖宗的规矩,怕是要坏了运气。” 土匪抢劫,最讲究的便是运气。 邹虎吃着大肘子:“那就拜、拜堂!” 苏南枝牵着大红袍后端,孙龙牵着前端带她跨火盆。 “二拜天地——” 孙龙沉默不语地看着苏南枝,敛袍跪地,与她一同参拜天、地。 “夫妻对拜——” 苏南枝满心抗拒,但还在等待灿夏和春盛的救援,只得耐起性子,权当走个过场,隐忍着作揖,与孙龙齐齐对拜。 孙龙玉冠碰到她发簪时,牵着大红袍的指尖蜷了起来,眼底有无数晦涩,深吸了几口气,喉结上下滚动。 “送入洞房——” 有几个土匪涌上来,要跟着闹洞房,孙龙拔刀甩过去,嵌进众人脚前的木板:“滚。” 被送入原先封死窗的房间。 屋子已被重新装饰过,房梁、门扉、床桓全部挂上了红绸,墙上贴着对称囍字,被褥也换成了大红色,苏南枝手心冒冷汗,瞥向身侧同样落座的孙龙。 然而,这个孙龙却与昨天的孙龙不太一样…… 昨日的孙龙举止轻浮好色,可今日却稳若泰山,同坐喜床,却与她隔开一人宽的距离。 屋外传来嘻嘻哈哈的悄声打闹。 “不对啊,往日大当家最喜欢闹出声音,怎么今夜还没响声?” “。(下一页更精彩!) 要不要进去看看?” 就在此时,孙龙将苏南枝压在床铺上,一床桂圆花生哗哗晃动后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苏南枝奋力反抗:“放开我,滚!” 孙龙荒淫无度,酒肉池林,常让婢女换上特定衣服在院中侍奉交|欢,丝毫不介意别人旁听,门卫早司空见惯了,当即搭话:“大当家放心!窗户都封死了,您继续!就算会武功,她也插翅难飞!” 苏南枝刚要拔剑时,男人单手攥住她的双手,一手撕开了人皮|面具。 露出了本来真容:萧沉韫?! 方才的孙龙,竟是他易容的。 苏南枝拔剑的手便松了,呆呆怔怔地看他。 原来与自己拜堂成亲的人,是……萧沉韫。 方才二人险些打起来,萧沉韫又怕伤了她,处处收力,额前起了点细汗,他俯身低语:“别急,大军还有半时辰才到。” “半时辰?所以王爷是只身前来?”苏南枝蹙紧秀眉。 “灿夏去找余江时,余江正好在云翊居汇报公文,洛云崖也回来同本王说了此事。你与春盛商量烟花为号,那烟花绽放时,军队才出嵩阳,他们太慢,本王便先来救你了。” 从嵩阳城区云翊居到死水县龙虎山,行车得一时辰,从山脚爬到顶峰得三时辰,他是来的多急多快,连脸都划伤了。 伤口细长,是草刺划伤的。 苏南枝喜袍微抬,雪白素手抚了扶那道拇指长短的伤:“疼吗?” “不疼。” 知道你平安,就什么都不疼了。\./手\./机\./版\./无\./错\./首\./发~~ 屋外,又有几个土匪窃窃私语:“不对啊,里头怎么又没声音了?” “大当家不像这么含蓄的人,搁以前,床摇的就跟吹小曲那样……” 苏南枝脸色通红。 萧沉韫掀来被子盖住二人的脸,仿佛只要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就能减少当下的尴尬…… 他强有力的手晃动床桓。 咯吱、咯吱,床唱起了小曲。 屋外人啧啧感叹。 苏南枝心跳如鼓,尴尬、紧张、无措,饶是活了两世,这方面也没经历过,与一壮年男子同床共枕也就罢了,偏生还要为了掩人耳目,假装那档子事儿…… 她深深呼吸,轻轻吐气。 而身侧,萧沉韫余光瞥向身侧之人,黛眉若云烟、秋水眸,红唇如罂粟,细腰夺命刀,大红嫁衣衬的皮肤雪白如玉、吹弹可破,美不胜收。 她的手腕皮肤极白极细嫩,经不起摩擦,方才二人打斗时,他只是攥住她的双手,此刻,那双白如奶冻的手便起了一圈红痕。 好似,他真的欺负了她。 萧沉韫连在静安寺学的清心咒都忘记怎么念了。 他就只明白了一件事,天下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这半时辰好似崖缝滴水那般,漫漫又慢慢…… 就在此时。 门外终于传来打斗声! 有人拔刀嘶吼:“放火烧死那屋中的女干夫***!妈的!老子被人算计了!” 真孙龙鼻青脸肿,骂骂咧咧跑来,端起油桶就朝木屋泼去。 听墙角的众人猛然反应过来:“我说今天老大怎么一点都不勇猛啊,原来是有人假冒?” 孙龙命人迅速泼油,不过眨眼间,屋舍四墙浸满油渍,他将燃着的火折子扔过去—— 被钉了木板封着门窗的屋子,顿时起了滔天大火! 火舌吞噬万物般迅速燃烧。 那边,出现了同样身穿喜袍的孙龙,踩着树枝屋檐落地。 两个孙龙彼此相望,就在众人发愣懵圈时,喜袍孙龙拔剑朝鼻青脸肿的孙龙杀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的样子,美得很 喜袍孙龙的剑法快狠准,撕下人皮|面具,竟是脸色郁白的温言斐,带着独有的凌厉势如破竹般直逼鼻青脸肿的孙龙! 在众土匪蒙圈时,长剑在冷月下寒光四射,温言斐将利刃横在孙龙脖间,低喝道:“灭火,开门救人!” 此刻,屋中—— 苏南枝大红嫁衣迅速燃烧,欺雪赛霜的玉肤落了火星子,当即烫出血泡。 萧沉韫缂丝黑袍沾火便化为灰烬,铁臂将她圈入怀中,紧紧护在胸前,像要将她揉入骨髓般抱得十分用力,像用自己的身躯为盾牌替苏南枝挡住...... 《绣南枝》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的样子,美得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该杀,你想怎么死? 温言斐许久没动内力,累的厉害,体内毒素疯狂游走,如万虫撕咬五脏六腑般疼,但他面上云淡风轻,半依靠竹木:“你们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副阁主。” 麒麟黑袍人面面相觑,最后哀叹口气,半晌后苦笑一声:“那便是我们认错了,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他们离开时,草丛里多了个不起眼的黑玉瓶。 温言斐弯腰拂落鞋尖的灰烬时,不着痕迹捡起来,指甲盖掀开木塞,一颗细小药丸滚出,在他抬袖时正衣襟时吃了下去,顷刻间,无数青黑细纹渐渐...... 《绣南枝》第一百一十四章 该杀,你想怎么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野心,冶炼她的刀 苏南枝眸中划过诧异,从未料想过温言斐还有这一面。 少年苍白的唇噙笑,将刀柄恭敬地呈给苏南枝:“请县主裁夺。” 苏南枝接过刀,绣花鞋踩过满地鲜血,如地狱判案官美眸幽冷无情,居高临下睥睨着蝼蚁孙龙: “你在我死水县地界占山为匪,杀人、抢劫、引诱少女,罄竹难书,本县主判你凌迟死刑,尸首分离悬于县城门半月,以儆效尤!” “你是……苏南枝?”如当头一棒,孙龙不可置信摇头。 “正是我,苏南枝。” 孙龙被擒后,绝望地倒在血泊中,见此惨状,陆陆续续有刀从土匪手中掉落,喉咙发紧地议论:“不是说天下第一美人是绣花枕头吗?” “都说陛下将死水县赐给草包美人,县城将更加混乱,龙虎帮就会越发昌盛。却不想,县主来封地后,首次挥刀、第一把火就除了龙虎帮。” 忙完一切的灿夏、春盛、余江将虎皮宝座推来。 苏南枝收剑入鞘落坐,身后是崇山峻岭、山川高峰,暗夜落幕,晨曦更迭而来,朝阳金光点亮天空。 她屈指有节律地慢敲,扫视被士兵羁押的众土匪,嘴角在笑,目光却冷如刀:“本县主给你们两条路选。一是,移交官府按土匪罪判刑,二是,归顺本县主,纳入死水县军队。” 死水县从前归属嵩阳,护城军队不过一千人,且都是好吃懒做的游兵散民,苏南枝早想剔除腐肉,吸收新鲜血液了。龙虎帮训练有素,佼佼者甚至比得上精兵。 县城封地军队人数规定不超六千。苏南枝勾唇,眼中闪过一丝野心,她要这死水县每个士兵,都能敌过黑金面具。她要把这支军队冶炼成,手中刀。 上千个土匪面面相觑,犹豫迟疑。 苏南枝笑意略深:“小春盛,命你准备好的东西呢?”. 春盛累的大汗淋漓,找士兵搬来十几个大箱子,罗列在前,一一打开后,里面堆满银两,银光闪闪,比初晨的朝阳还要亮几分,见钱眼开的众土匪当即唏嘘两声。 “这是,本县主给你们的见面礼。” 苏南枝轻笑道:“归顺者立刻领十两白银,日后可吃俸禄、争功名!本县主不谈其他,只和你们谈钱。” 随着流水般的哗哗声,所有银子倒在地上堆成小山。 就是从前抢钱也没抢到这么多过! 土匪们蠢蠢欲动,随着第一个人迈开步跪在苏南枝脚下。 第二个、十个、数百人……两千人跪倒在地: “我等愿归顺县主。” “日后只听县主号令。” 没人想判刑坐牢,若有俸禄可争功名,谁做土匪? 苏南枝满意点头:“邹虎,可在?” “那家伙身高九尺,绑了几十根铁链才制住呢,关进兽笼里了。”余江连走路生风,误打误撞剿掉蜀州最大匪患,怎么着也算建功立业,擢升机会又大了,朝她恭敬作揖,“多谢县主给下官这次机会,下官感激涕零!” 苏南枝走去重兵看守的兽笼。 首\./发\./更\./新`..手.机.版 只见九尺的巨人蜷缩着身子,却跟小可怜似的,周身被铁链勒出血痕,疼的龇牙咧嘴,眼圈红红的,瞪着她,低吼道:“放、放我出去!” “不跑,就放你出去。”苏南枝提剑斩断束缚邹虎的铁链,拿出伤药为他涂抹手背。 清清凉凉的药涂在伤口,居然没那么疼了,邹虎双手抱臂,一根筋地思考半晌,冷哼道:“放出、出去,我、我肯定跑。” “……”虎帮土匪,“我们老大就这样,县主您别生气。” “不生气。”苏南枝轻笑,“实诚,我喜欢。” 就在此时,有几百个村民手拿铁锹菜刀锄头涌了上来,冲向苏南枝:“放了虎虎!不准抓他!” “要杀他,。(下一页更精彩!) 就先跨过我们的尸体!”村民们将兽笼团团围住,手拉着手,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用身体为邹虎筑成保护墙,“虎虎虽是土匪二当家,可他与孙龙不同!他从未害人,每次劫的钱财,都会发给虎山村民。” “虎虎死,我们便一起死!” 这堵肉墙里,有牙牙学语的小孩、也有耄耋之年的老人、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有浑身湿泥的庄稼汉。 “起来吧,跪着对胎儿不好。”苏南枝轻笑,扶起其中的孕妇,扫视四周,威严反问,“谁说,我要杀虎虎了?” 邹虎郁闷之余,焦急地驱散村民:“杀头不不过头点地,死死有何惧?别连累你们!” “邹虎,你想守护这群同样保护你的村民吗?” “……想!” 和爱财的土匪要谈钱,但对邹虎这样干净的人,得谈心。 苏南枝双眸真诚:“那便留下来,参军。不仅可以守护虎山村民,还能守护死水县百姓。否则只能移交官府治罪,你毕竟是二当家,恐怕得砍头。你若死了,虎山村民又该怎么办呢?” 村民们一听死刑,又是哭又是求:“虎虎啊不能走,不要走!” “留下参军,保护我们!” 恩威并施后,邹虎看向跪地痛哭的村民,心软道:“我参军,我留下来。” “那你日后得听我差遣办事了。”苏南枝笑吟吟拿锁打开兽笼,“并且,只听我一人命令。” 九尺的邹虎,手拎半人高巨锤,如一座小山丘般,跟在苏南枝身后。 她睥睨领了钱的众土匪,冷冷道:“既然诸位归顺于本县主,有些丑话还得说在前头。” “我苏南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若尔等不忠,天涯海角必杀之,忠诚者,我必不辜负!” 灿夏行走江湖,懂这些规矩,当即带士兵分发洒碗。 苏南枝受伤的双手,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摔碗砸地,声音明朗清脆:“富贵共享,患难我担着,望诸位同心合力治理死水县。” 数千人齐齐将洒碗砸地! “是!”山间回荡着千人听令声。 苏南枝熬了个通宵,终于舒了口气,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人便有些猝晕,婉拒要扶她的温言斐,带着士兵与数千人下龙虎山。 她不能倒,今日剿匪,收土匪为军队,便是要敲山震虎。 一夜间,其他大小匪患连夜跑路。 死水县从未有过如今的清明。 回县衙门时,苏南枝看着静立身侧的清瘦少年,问:“言斐,你到底……是什么人呢?连我父兄都查不出你的真实身份。” 温言斐脊背一僵。 “你才能出众,有科举状元的实力,却甘愿隐居死水县,我不信你只是为了一方百姓。” “姐姐,很想知道吗?” 少年遗世独立,垂睫遮住眼中沉郁,轻攥袖袍,有一刻,他想将生平苦楚和盘托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红了眼,说爱慕 苏南枝坐在县衙门的高堂上,摩挲那方惊堂木,温雅淡笑:“你不想说,我以后便不问。” “我……” 温言斐鼓起勇气,可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面对高堂上恍如神女的姐姐,终究将表达欲一次次扼死在萌芽中,垂眸自嘲,“没人会接纳我以前的身份。” “嗯?”苏南枝目光平静柔和。 在那温柔的目光里,少年一点点低下头。 如果,如果早知道会遇到,他不会把前半生过得那么不堪。 苏南枝想起了件事:“今天是你生辰吧。” 随即转身走过长廊,洗净素手,系上围布,在厨房做了碗阳春面,在清亮汤面洒上葱粒,端给正堂里的少年:“姐姐是第一次做长寿面,可能不好吃。” “好吃。” 少年清润的双眸隐于腾腾热气中,凝视着这碗面,接过筷子笑道:“姐姐查过我,还留意了我生辰?” “嗯。” “其实。”鲜汤入喉有些烫嘴,少年沉默半晌,“其实我从来不过生辰的。”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哪天就死了。” 苏南枝心梗了下,扯了扯唇角,还没想好劝慰的话时,温言斐轻笑道: “大庆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我而点。每天三顿饭,我没有一顿饭想吃,十天有九天,我都在想死后该埋在哪里。姐姐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少年俊眉微蹙,一双眼如清澈的冷潭,目光像破碎的琉璃。 “你说……” “倘若有天我曝尸荒野,请姐姐为我敛尸。” “如果死状太惨,那姐姐就不必管了,怕你做噩梦。” “胡说。”苏南枝道,“你会好好活着的,活的比谁都好。” 温言斐只是将最一根面条吃完、喝完最后一滴面汤,淡淡笑着不讲话。 “我换身衣服去趟嵩阳,死水县事务全权交由你打理了啊。土匪纳入军队,需考察后整编,招工修筑训练场,扩大军营。” 苏南枝交代好后,转身跑进内室换衣服。 春盛紧跟其后为她梳妆打扮:“姑娘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眼下去嵩阳又要忙什么?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啊。” “去看他。” 春盛半蹲地,轻轻拿起那双裹着纱带的手,红了眼睛哽咽道:“这得多疼啊?日后留疤要怎么办?” “不怕留疤。”苏南枝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意略深:“拿剑的手,不可能嫩白如玉。” “姑娘变了。 春盛泪水夺眶而出,觉得苏南枝哪里变了,但又说不上来,似有什么光华比她的绝美外貌更为出彩。 苏南枝轻抚春盛的脸颊:“是该变了。” “我听说,凤凰涅槃时,要么重生要么死亡。凤凰会受烈火焚烧,独自将旧羽一根根拔出,拔得鲜血淋漓,如此反复持续,直到重生羽翼才算涅槃。” “那姑娘,是在涅槃吗?” 在春盛懵懵懂懂的目光中,她轻声说:“我是在,成长。” 不惜一切的快速成长。 春盛咬牙:“那我也需要涅槃吗?” “你不需要。”苏南枝笑着道,“涅槃太痛了,而我会保护好你们。” 春盛险些落下泪来,袖中的手攥紧成拳,她也得好好涅槃,保护姑娘! 苏南枝穿着雪纱束腰长裙,清爽利落,上了马车。 车辙子驶入修缮过的官道。 w_/a_/p_/\_/.\_/c\_/o\_/m 她用了自己存银,招百姓修官道,既解决部分人温饱,又拓宽道路,还让拿俸禄、熟悉地皮的土匪日夜巡逻,买通隔壁城池几十个说书先生,讲死水县剿匪事迹。 死水县地处蜀州、青州、沧洲交汇之地,三面山连城邦,一面是黄河长江交汇处,剿完。(下一页更精彩!) 匪、整改了道路,南部商队及路人巴不得走这条近路! 从前绕路的商队,谨慎小心地驶进官道。 几个扛大刀巡逻的土匪,叼着卷叶烟,笑眯眯朝商队们招手:“怕个锤子啊!没人打劫!老子是正规护卫军!南枝县主手底下的!” “……”商队陷入沉思。 “咳咳。”苏南枝撩开车帘,冷冷刮那土匪一眼。 邹虎立马踹那人一脚,九尺高的虎躯朝商队,歉意笑笑,老实巴交道:“对、对不住,刚从土土匪变成成护卫军,还还没习惯。” “啊哈哈哈,没事没事。”商队人干笑着勒紧缰绳,一溜烟似的跑了。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格,淡淡道:“还需整改。” “是。” 春盛将她说的记在了纸上。 马车悄悄停在巷口,苏南枝手上有伤不敢回楚府,怕让姨母担心,就走了云翊居的偏门进去。 黄昏时的余晖灿烂却不晒人。 萧沉韫仙鹤黑袍,端坐在院中处理政务。 他的背,不再像往日那样笔直如剑,因为有伤而微弯,双脚裹着浸了药的厚纱带。 药香从香炉飘出来,丝丝缕缕环绕着他。 “王爷……” 男人没动。 “王爷?” 男人在纸上笔走龙蛇,却毫无反应。 是他看见了身侧的绣花鞋,才蓦然回头,先是愣了下,才道:“你多久没合眼了?” 他以为,苏南枝会睡一觉,或者休息两天再来看望自己。 苏南枝坐在案牍旁的蒲团上,浅笑:“先前睡了两个时辰。” 萧沉韫不着痕迹地观察她唇型,拧眉微叹:“撒谎。余晔汇报过龙虎山事宜,你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苏南枝不语,在落日余晖里,肘抵在桌上,手随意托着下巴,静静地看了萧沉韫很久,嘴角笑容一点点变缰:“王爷耳朵,受伤了吗?” “没有。” “还能……听见吗?” “……能。” 苏南枝缓步靠近,俯下身凑到萧沉韫耳边,青丝如瀑倾泻入他怀中,像说秘语那样遮住了唇型,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听闻听,很可惜你没有听见。 苏南枝提笔再写:“耳朵,还能好吗?以后,还能听见吗?” “若听不见了,岂不是我这辈子都得给你当耳朵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洪峰过境,大灾 “能好。”萧沉韫认真地讲,“有洛神医在,你担心什么?” “您因我而双耳失聪,臣女忧心如焚,怎能不担心?”苏南枝理所当然地写下一行字,“臣女要常住云翊居,照顾您耳朵好了为止。” 萧沉韫看着女子微红的眼圈,故意逗她:“想蹭饭,直说。” 苏南枝真被逗笑了,写道:“我缺你那几顿饭?” “晚上想吃什么?”话顿了下,萧沉韫蹙眉,面色严肃道,“吃什么都是次要的,你现在该去睡觉,好好休息。” 苏南枝眼下乌青,用再多胭脂都遮...... 《绣南枝》第一百一十七章 洪峰过境,大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神落血泪 洪峰过境的混乱之中,灾民仓皇而逃、失声尖叫,巨浪一次次袭来,黑金面具人微眯眼睛,殷红唇角一点点勾起,轻声冷笑:“死!” 松弦,利箭以势不可挡之势穿破巨浪而去! 温言斐耳尖微动,飞身扑去。 小湛高举婴孩,满怀希望自豪,即将要游到岸边时,利箭穿透他的左前胸! 他高举的手瞬时垂落,下刻,身子如吸水的破棉絮般下沉。 洪水里有血迹洇开,濒死的小湛将婴孩抛向岸上。 温言斐接住婴儿递给邹虎,如鱼入海游下去,攥住即将被暗流冲走的小湛。 小湛左前胸汩汩不断的鲜血冒出来,触目惊心。 苏南枝跪坐在地,拿纱带堵小湛失血过多的伤口,急的脸色苍白:“小小湛,不怕啊,姐姐在,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七岁的小湛,没有喊疼,清澈如小鹿的双眼看向苏南枝:“姐姐……我算是英雄了吗?” “是。你是顶天立地的小英雄,你以后还要成为大英雄。” 苏南枝将小湛抱起来,本想找地方给他治伤,可身后数十米高的巨浪再次裹挟杂物袭来! 山河呼啸,洪涛如怪兽,所过之处全被吞噬! “跑!” 温言斐嘶声力竭低吼! 他朝苏南枝扑过去,将小湛放在二人中间,紧紧环抱住! 三人合抱成团,被大浪裹入腹中后压进河中! 激流涌动,又将三人推去远处。 在大浪里不断沉浮,苏南枝口鼻皆是泥沙,根本睁不开眼,死死护住小湛! 而温言斐则想的是,护住苏南枝。 巨浪中的浮木当头砸来,将三人冲散。 苏南枝连呛了几口污水,疯了似的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抱住一截浸满水的断木,如浮萍般在洪水里沉浮。 “县县主!”身高九尺的邹虎划着船,粗长铁臂眼疾手快将她捞上船! 趴在船面的苏南枝呕出好几口脏水,还没缓过来时,便扶着船沿站起身。 她看着河面上漂浮的死水县百姓,心中钝痛,一股无力感挫败感油然而生,悲戚道:“三千护城军都去救人了吗?” 邹虎难过地哽咽:“护城军全全去救人了,被、被淹死了几十个。我我们抽不出人了!” 水面飘过几个面色青白,肚腹涨水淹死的村民。 被冲散的孩子们,在洪水中撕心裂肺地求救。 耄耋老人随波奔流,绝望等死。 昔日充满欢声笑语的村落,在天灾面前不堪一击。 水性极好的何老头也难与洪峰搏斗,被巨浪拍晕后沉入水中。 苏南枝跳水救人,救了一个又一个,拖着人上岸时,浑身都在发抖,直到那双手抖如筛糠,再也没力气凫水时—— 她筋疲力尽地绝望倒地。 天像漏了个大窟窿,大雨如瀑,又厚又密的乌云遮天蔽日,分明才酉时,死水县却像存在于暗夜里,不见光明。 她该怎么办? 才能救这些百姓…… 周遭尖叫求救、巨浪拍岸、死伤无数,在苏南枝累到险些出现幻觉时—— 她看到,苏家几十艘运货船逆流而上! 在巨浪中驶来。\./手\./机\./版\./无\./错\./首\./发~~ 跑下船的苏南澈弯腰将她扶起来,难掩心疼地问:“枝枝,你哪里受伤了?” “宝贝枝枝啊,你怎么吃了那么苦?” 那厢,巨大的客货船上,身穿华丽披风的萧子珊风风火火跑来,因为太着急,下船时还跌一跤,不小心摔在地上磕伤了膝盖。 她疼的龇牙咧嘴,解开披风系在苏南枝身上,握住对方冰凉的手,给她哈气搓暖。 待到手回暖时,苏南枝才发现这不是幻觉。 。(下一页更精彩!) “大哥,救人!要救人!” “你放心。”苏南澈端来姜汤给她喝下,“从钦天监那里得知三洲暴雨之事,爹爹便料定死水县会有洪灾,命我带人前来救灾。” “幸好,幸好大哥来了。” 苏南枝被萧子珊扶去大船休息,喝了好几杯热姜汤才问;“公主,怎么也来了?” 话罢。 萧子珊便扑进她怀中,将苏南枝紧紧抱住,红着眼圈道:“几个月不见你了,我想你啊!洪灾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担心你,就上了南澈哥哥的船。” 苏南澈卸下外袍,便去救灾了。 苏南枝安抚萧子珊几句,紧跟其后,指挥护城军救人。 幸好来了苏家几十艘货船,才能安顿好灾民。 洪峰过去后,雨势终于小了些,也就是这个档口,众人才得以喘气的机会。 苏南澈一袭鸦青长袍,背影颀长,攥着死水县地图,用小狼毫毛笔圈出一方位置,道:“泄洪,需要派人推翻这座小山。” 累到直不起腰的灿夏,当即否定:“不行!这是死水县的神教山。县城的人不信道不信佛,唯独信仰这座神教山,推翻这座山,必定会遭到所有人的抵制。” 信仰是个可怕的东西。 有人甘愿为了信仰去死。 “倘若求神拜佛有用,今日便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于洪灾。”苏南枝眸眼微沉。 “县主……”灿夏紧皱眉头,劝道,“这和龙虎山土匪不一样!从前死水县无官府治理的时候,大家都是信奉神教山。” 温言斐穿蹙眉附和:“前几任县令都想推翻神教山泄洪,但要么暴毙身亡,要么身染瘟疫,或者突然调离,每次有人要推翻神教山时,县城必定频发怪事。” “那看来,这神教山,还挺有意思的。\./手\./机\./版\./无\./错\./首\./发~~” 苏南枝看着淹没半个县城的洪水:“先去看看神教山。” 神教山宽而矮,坡势低,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三洲暴雨,中上游的洪水全从死水县的低谷处倒灌进去,加之死水县三面环山,堤坝低、排洪差,水灾更为严重。 山底立了一尺高的巨型神像,三头六臂、十指合掌,闭眸诵经状,神像前供奉着被暴雨淋湿的香烛。 大船刚刚驶近,神像闭着的双眼流下两行血泪! 围观百姓吓得惊慌失措,大声尖叫:“神哭了!” “神必定是预感县主要推山,才流血泪!”。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富庶之路 苏南枝淡淡看向喧闹的人群,抬手安抚:“大家稍安勿躁,言斐你轻功好,去看看情况。” 温言斐飞身上五十尺高的石像,脚踩石雕肩膀,随即动作隐秘帝抓了山壁鸟巢的幼鸟,捏断脖颈后,将断脖滴血的鸟扔在地上,当中禀报: “县主,并非式神落血泪,是一只死鸟的血滴在了神像的眼睛上。” “既是误会一场,大家就不必惊慌。” 苏南枝手拿地图,沉吟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死水县毗邻三城,下面三城因无河道而常年干旱。如果推翻神教山...... 《绣南枝》第一百一十九章 富庶之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章 秘密以及绝对臣服 众人微怔。 邹虎带人擒住了故作镇定的黄衣老伯。 “恰好我从嵩阳带了几车药来县城,其中便有能解毒的药。”苏南枝樱唇微勾,“春盛、灿夏发药。” 药丸被分发下去。 苏南枝带头吃了一颗,百姓们陆陆续续服用后,症状果然有所减轻。 黄衣老伯脸上闪过明显的换慌乱,左右挣扎了下,却怎么都摆脱不了邹虎的铁臂桎梏。 《绣南枝》第一百二十章 秘密以及绝对臣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一章 贵人撑腰,忘年交 …… 《绣南枝》第一百二十一章 贵人撑腰,忘年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矿致富 …… 《绣南枝》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矿致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欢, 忍不住想她 …… 《绣南枝》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欢, 忍不住想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朋友是摄政王,多威风 …… 《绣南枝》第一百二十四章 朋友是摄政王,多威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为她的手中刀 …… 《绣南枝》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为她的手中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温言斐真实身份 …… 《绣南枝》第一百二十六章 温言斐真实身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幕后真凶浮出水面 …… 《绣南枝》第一百二十七章 幕后真凶浮出水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八章 …… 《绣南枝》第一百二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母亲死亡真相,血海深仇 苏南枝用手捧着姨母吐出来的鲜血,手忙脚乱地替她净面。 姨母像是陷入某种回忆,紧蹙眉头、面露恐惧,像是被人紧掐住了喉咙,开始呼吸不畅,嘴角嗫嚅多次,才终于成功揭开尘封已久的秘密: “三十年前,圣上尚是太子,太子妃仍是智贤皇后,而继后左如月尚未婚嫁,性子与现在截然不同,敢爱敢恨、活的恣意。” “左如月游玩嵩阳对苏正一见倾心,被拒后照样热烈追求。直到智贤皇后死于边疆,众人推举左如月为继任太子妃,左如月暗中找到...... 《绣南枝》第一百二十八章 母亲死亡真相,血海深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何惧与你共赴深渊 他接过春盛递来的姜汤,一勺勺喂给苏南枝喝。 苏南枝浅浅喝了一口,便推开了汤碗,不悲不喜的水眸平静地看着萧沉韫:“其实,王爷之前就知道,黑金面具是皇后的人吧?” 汤勺不慎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咯噔声,在寂静空旷的屋内十分刺耳。 萧沉韫放下姜汤,沉默不语。 “王爷不和我说幕后主使,是怕得罪皇后。”苏南枝温声淡笑。 “本王不怕得罪她——” “你就是怕得罪她,所以,你不敢告诉我幕后主使,因为你要独善其身。”苏南枝打断他,苍白的唇划开讥讽的弧度,“王爷是个聪明人,既要明哲保身,为何还要来见我?” “本王……”萧沉韫眉头紧锁,“本王听说此事,想来看看你是否平安。” “我很平安。”苏南枝语气平静,“臣女心知王爷日理万机,既如此,就不该浪费时间在臣女身上。春盛,送……送客。” 萧沉韫袖中指尖微蜷,紧蹙眉头半晌后,才道:“本王一夜奔波赶路至此,连早膳都没吃,你不留我吃口午饭吗?” 苏南枝垂下眼睫,扯了扯唇角:“就……不留了吧,庄园饭菜味同嚼蜡,怕是不合您的口味。” “嗯。”萧沉韫攥紧袖袍,提脚就走。 苏南枝抬眼目送。 萧沉韫刚要跨过门槛时,忽然转身,咬紧后槽牙道:“苏南枝,你是怕牵连本王,才赶本王走的吧?” 苏南枝端起碗,一勺勺喝着姜汤,连生姜喝下去也没发觉。 萧沉韫拿走她的姜汤碗,重新坐到床沿:“本王最不怕的,就是被牵连。” 苏南枝不语。.. “方圆十里没有吃的,本王奔波整夜,累了,今日就在庄园歇下了。”萧沉韫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这才离开。 春盛恭送出门后,拿出干爽衣裳给苏南枝换上。 给苏南枝梳洗打扮时,忍不住叹气:“姑娘这是何必呢?王爷奔波整夜,披风戴雨而来,那么关心你……” “昨夜在马车内的话,你也听见了。”苏南枝疲惫地阖眸。 春盛给她挽发髻的手急促一抖,当即双膝跪地磕头:“姑娘放心,春盛死也不会朝外泄露此事!若姑娘不信,我现在便将秘密带进棺材里——” “若我不信你,当时又怎会让你听见?”苏南枝心酸地将人扶起来。 春盛亦是红了眼。 “春盛,我只想问你一句,怕吗?” “不怕。” “仇敌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前路艰难险阻,跟着我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当初姑娘救我于深渊绝境,如今,再陪姑娘走一遭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春盛哭着哭着就笑了,“当初姑娘答应过春盛,让我永远跟着您。 w_/a_/p_/\_/.\_/c\_/o\_/m 这辈子您是不能赶我走了,下辈子再赶我走吧。” “谁说要赶你走了?”苏南枝将春盛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我才舍不得,赶你走。” 她抬头看屋顶时,水眸滑下一行泪。 春盛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她心想,她可不能拖姑娘后腿啊,她也要变强大。她也想终有一天,能强大到护住自家姑娘。 “姑娘,再休息会儿吧,外头有温师爷和灿夏、何老爷爷照看着。” 苏南枝起身推开屋门时,日光晃得险些睁不开眼:“姨母丧事,我须得亲自操持。” 待她走到灵堂时,温言斐已将一切处置妥帖了,来往宾客也散了不少。 几人连续忙了三天,这才楚冷曦风风光光下葬。 下葬的那天,和风细雨。 夏末阳光温和灿烂,苏南枝跪在墓前,亲自提笔写墓志铭,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缓慢认真。 金黄明媚的阳光落在脸上,她面。(下一页更精彩!) 无表情地收笔时,旋即重重磕了三个头。 额头磕在墓碑前,两行清泪滚落,待抬头站起身时,苏南枝面冷如冰,只字不发地转身坐进马车。 她正襟危坐着,不悲不喜宛如木雕。 萧沉韫发现她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苏南枝,难过至极的时候,会哭,焦虑不安的时候,眼眶会红。 可如今的她不悲不喜,将所有真实情绪藏于心底,更像掌权者的喜怒不显于形,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理智清醒。 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如果可以,萧沉韫想让她做回四年前无忧无虑的苏家嫡女。 一声轻叹,从他唇边溢出。 苏南枝兀自斟了杯凉茶,指腹摩挲着杯沿,想起姨母临死前在她掌中写的锦字。 锦,是什么意思呢? 姨母是想表达什么…… “锦,锦绣坊。”苏南枝浅酌了口凉茶,思忖道:“灿夏,去锦绣坊。” “好嘞。”灿夏掉转马车。 w_/a_/p_/\_/.\_/c\_/o\_/m 因姨母之死,锦绣坊停工七天,纺织女们自发身穿孝衣、头戴白花,朝苏南枝颔首行礼。 锦绣坊掌柜赵芸,将一匣子钥匙恭敬地呈给苏南枝:“家主生前与民妇交代,县主是楚家家业和锦绣坊的继承人。” 苏南枝打量她:“有劳芸姨了,姨母曾与我提过你。” 赵芸颔首轻笑,十分规矩恭顺地将她请进内室:“我知县主为何而来,请您稍等。” 在萧沉韫、温言斐、春盛等人也要走进去时,赵芸笑着微微弯腰:“抱歉了,请诸位在门口等候。” 内室是姨母在锦绣坊休憩的地方,装潢雅致,茶水桌、刺绣架子应有尽有,与门正对面的墙上挂了山水画。 赵芸轻敲画中间三下,背后的墙面缓缓移动,现出一人通行的小道,她礼貌地伸手做“请”的姿势:“县主,请——” 苏南枝走进墙后的密室,内里陈列了无数精致绣品,都被蚕丝布遮住防尘。 “锦绣坊不值钱,这些才是家主留给县主的宝藏。”赵芸笑容大方得体,动作优雅利落地撤走那些防尘布。 只见一幅幅栩栩如生、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双面三异绣,漂亮至极。 每一幅都堪比皇宫顶级绣品! “这些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宝,家主三年才绣成一幅,共十幅,一幅价值万两。”赵芸将陈列在正中央的那副刺绣展开,长三尺、宽两尺,“家主说,这幅刺绣至关重要,请县主好好欣赏。” “好好欣赏?” 赵芸但笑不语,将一幅信呈过去:“家主深意,我也不懂。” 苏南枝接过姨母留下的信,看着那副刺绣。 这是一幅夜宴图,上头绣着几十个举杯对月饮的读书人,其中有一人执笔作画,面容比苏正年轻二三十岁,啊不对—— 此人正是年轻时的爹爹! 而他身后方,站着一端酒的丫鬟,嘴角噙笑,目光温顺大胆地偷看苏正,袖中似藏有药瓶。 这美貌娇俏的丫鬟,不是别人,也正是年轻时的左如月、当今继后!。 第一百三十章 赐婚 苏南枝识破其中玄妙后,指尖一抖,不动声色地快速卷好绣品,云淡风轻笑道:“芸姨费心了。” “家住交代,便是我的职责所在,县主客气了。”赵芸脸施淡妆,唇边永远牵着从容恬淡的笑。 “芸姨接下来有何打算?” 赵芸忽而敛袖跪地,脸色严肃凝重,低头垂眸:“我想……替家主报仇。” “若姨母泉下有知你这片忠心,必定感动。”苏南枝目光如炬,凝睇跪地之人,“但姨母是意外葬身火海,又何来报仇一说?” 赵芸诧异抬头:“分明是被人蓄意谋杀——” “你亲眼所见?还是你已有证据?若两者皆无,便不能胡乱揣测。芸姨是聪明人,该懂明哲保身。” 苏南枝敬重地扶起她,轻拍她的手背,低声许诺,“哪怕我脚踏荆棘、浑身是血,也会给姨母一个公道,芸姨放心。” 赵芸眼眶发热,重重地嗯了声。 “你是姨母生前最信任的人,锦绣坊和楚家家业还需要你多费心打点。” 苏南枝走出密室,随手查了查账簿,发现赵芸做事认真细致,确实是可用之人之后,才放下了心,提笔写了个地址,“若我回京城,你可飞鸽传书到这几个地方寻我。” “好。”赵芸恭敬颔首。 苏南枝命春盛将密室中的所有绣品都装入锦盒,放上马车运回县衙门。 御赐的县主府历经四个月,终于修筑完成。 回城时,无数百姓簇拥着苏南枝的马车停在县主府门口。 刺眼夺目的正红绸缎盖住牌匾,府门口奢华威严,雕梁画栋,左右各六尊镇宅石狮,白墙黑瓦干净明亮,内里共三个偏院、一个主院,设有花园、正厅、长廊、亭台楼阁。 只有半个苏府大,但胜在麻雀虽俱全。 陛下御赐县主府这份荣耀,常人难及。 “姑娘掀牌匾吧!”春盛在太阳底下晒得脸红扑扑的,兴高采烈地将红袍递过去。 苏南枝素手轻拽红袍,红绸倏然落地! 显出鎏金阔绰的“县主府”三个大字! 众人好一阵喝彩! 旋即,鞭炮声如浪潮般炸开,不绝于耳,满地皆是红纸。 灿夏拉着春盛就跑了进去。 温言斐笑意盈盈地跟在苏南枝身边。 苏南枝分别拨了两处偏院给温言斐邹虎、春盛灿夏。 一个脸上有疤的陌生小男孩,在四下无人时,被春盛从侧门带进县主府。 小男孩手捧书卷念念有词,在看到苏南枝那刻,便撒开脚扑过去,欣喜高喊:“南枝姐姐!这个月我看了十本书!” “这么厉害啊?”苏南枝牵着他走进主院。 邹虎亲自值守四周,又有护城军重兵把守,苏南枝这才沾了特殊药粉,涂在小男孩脸颊边缘,叹气问道:“小湛,怨我吗?” 人皮|面具被剥落,现出真实面貌,竟是假死易容后的小湛,脸颊因长期易容,苍白而毫无血色,唇白如纸。 他懂事地连连摇头:“小湛不怨姐姐!若不易容,仇人还会杀我灭口,我都明白。而且我现在有书读、有饭吃,还能跟着言斐哥哥学武功,我很感激姐姐。” 苏南枝将小湛抱在腿上坐着,一边抽查他功课,一边陪他看书。\./手\./机\./版\./首\./发\./更\./新~~ 等到黄昏时刻,小湛的脑袋瓜搭在胳膊弯里打呼噜,她才将小湛放在床上掖好被子,才踮起脚尖走出主院。 县主府建在高处,府内修筑的楼阁,恰好能俯瞰大半个死水县。 苏南枝从地窖里寻了坛花酒,走上楼阁顶层,在清冷银辉月光中,坐在石桌前浅酌,眺望灯火如龙的县城大小道路。 修无数大小山路、修河渠连通水运、筑堤坝防洪灾,因其连通三洲多城的地理位置,又有苏家、魏家数。(下一页更精彩!) 千支商队带头贸易,死水县渐渐重生。 发现金矿后,苏南枝大兴开设客栈、镖局、街道店铺,促进无数过路之人花钱,让县城银票流通,也给了百姓谋生之道。 短短半年,死水县变化震惊整个大庆。 苏南枝的政绩,被官员们口口相传,启奏到乾清宫。 宫殿内龙涎香袅袅如烟,一丝一缕缠绕攀升的熏香里,响起欢愉低吟。篳趣閣 待龙床停止晃动后,继后左如月赤足踩地,优雅从容地穿好里衣,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却像二十那般曼妙匀称,雪肤上绽放朵朵红梅般的吻痕。 萧睦掀开龙凤被褥,心情极好地撩开珠帘,去了书房继续翻看奏折。 左如月接过宫女端来的鹿茸汤,喜笑颜颜地放在萧睦身侧,温柔地轻声缓言:“太子醉心朝政,一直无暇顾及婚姻大事,陛下您看……太子妃是否该拟写人选了……” 萧睦看折子入了神,自言自语道:“苏南枝……” 摇曳的烛光下,左如月当即脸色骤变,旋即很好地掩饰下去:“苏家嫡女与九王青梅竹马,若拟作太子妃人选,怕是夺人所爱了。” “谁说将苏南枝拟做太子妃了?”萧睦将奏折递过去,目光难掩赞赏,“若此女是个男子,只怕大庆又得出个名臣。可惜、可叹。让她当个县主倒是屈才了。” 左如月温顺乖巧地笑笑,没说话。 “九王?皇后敢让苏家嫡女嫁给九王吗?”萧睦合上折子:“年前九王才闹出与苏南枝表妹的丑闻,苏正那脾气,死也不可能将独女嫁给九王。” 左如月应了声是,恭顺地给萧睦揉肩捶腿:“苏正公正不阿、勤政爱民,是陛下最信任的良臣。\./手\./机\./版\./首\./发\./更\./新~~可臣妾听说,摄政王南巡半年,与苏家嫡女走的很近,摄政王早到了娶妻年纪,南枝亦是待在闺中,二人若……” 后面的话没说完,左如月便掩唇偷笑:“也算郎才女貌。” 萧睦记得,暗线来报,微服私访的萧沉韫是因苏南枝才暴露的摄政王身份…… 苏正身为兵部尚书,执掌十万大兵,且不论苏家满门荣耀,若与本就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喜结连理,强强联姻,怕是会撼动大庆根基……呵! 萧睦慢条斯理地将奏折撕碎成渣:“南枝县主如此功绩,那朕便赏她一桩美满姻缘。” 左如月勾唇,点头笑道:“陛下想将南枝县主嫁给谁?”。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是不是喜欢他? “还在斟酌。”萧睦疲惫地掐了掐眉心。 左如月识相点头,不再追问,端起鹿茸汤一勺勺喂他。 依陛下之意,苏南枝嫁谁都可以,总之不可能嫁给摄政王。 如此,她便满意了。 乾清宫外的月光洒落一地银白,此时,苏南枝亦在月影下喝到微醺。 她在思索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杀亡母的之人,正是黑金面具主使皇后。 但,若真如姨母临死所说,皇后成为太子妃前曾爱慕父亲,怀有身孕进宫。 如此一来—— 皇后婚前失贞,并非处子之身,是诛九族的欺君之...... 《绣南枝》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是不是喜欢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亲一口,只亲一口 “你说我喜欢谁?”苏南枝有些没听清。 “温、言、斐。” “……”苏南枝险些笑出声,“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楚姨说你喜欢年纪小的。” “言斐与我幼弟性情相似,我只把他当做朋友或弟弟。”苏南枝摇头笑叹,“王爷操持国家大事,怎么有闲心问我私事?” 萧沉韫咳了声,眼中极快地闪过丝窃喜,勾唇道:“只当做弟弟啊?” “不然呢?” “那就好。”萧沉韫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颦起剑眉,“当选碧落阁阁主得看杀人数量,他年仅十八便成为副阁主,必定杀人如麻,可见其心狠手辣。亡命天涯的杀手头子,不适合你。” “那什么样的人适合我?”苏南枝与他并肩而行,在花园小径里散步。 首\./发\./更\./新`..手.机.版 萧沉韫沉思了下:“有责任心、温顺良善的,最好有功名在身,保你一生安乐。无吃喝嫖赌陋习、最好不纳妾的,你才会幸福。” “……王爷说的这种好男人,世间没有。” “若你想找,也可以帮你找到。”萧沉韫勾唇,“本王答应过苏家,帮你做媒。本王在世一天,你夫君便不敢纳妾、不敢胡来。” 苏南枝笑意浅了几分,心里荡出一圈圈涟漪:“王爷这是拿我当小弟护着吗?就好像有大哥在,没人敢动小弟。” “你想当本王小弟?这可是混淆皇室的大罪。”萧沉韫开玩笑逗她。 苏南枝嫣然一笑,笑意直达眼底:“王爷既不把我当小弟,又不把我当部下,那您把我当什么了?朋友吗?” 不经意的问话,却让萧沉韫沉默了一息。 在他还没说话时,苏南枝又问:“若王爷娶妻,会有责任心,不离不弃照顾妻子一辈子吗?” “自然。” “王爷有吃喝嫖赌的陋习吗?” “不喜吃喝嫖赌。” “那王爷热衷纳妾吗?” “女人事情多,三妻四妾纯属自找麻烦。”萧沉韫道,“本王长在后宫,见惯了后宅那些尔虞我诈。要么终生不娶,要么只娶一个。” 灯火摇曳不明的长廊下,苏南枝雪颊泛起绯红。 那个画中人栀栀,真是好福气啊,能得萧沉韫如此厚久。 有些种子扎根发芽,便犹如野草般,斩草又生。 譬如情感,半点不由人,但凡喜欢上了,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不喜欢? 一个站在院中,一个躲在门后。 等到下起细雨时,萧沉韫才转身离去。他知道他该走,可他差点抬不起脚离开。. 行动无法战胜理智时,萧沉韫想,他陷进去了。 苏南枝将窗棂彻底推开,感受着细雨如丝的凉爽,心底莫名的悸动、雀跃,攥紧了死水县的账簿,不会儿便兀自笑了。 等到她入睡时,春盛发现她嘴角还挂着笑。 第二日,辰时三刻。 黑亮细密的三千青丝散在腰后,苏南枝斜倚着贵妃椅翻阅死水县税收账簿。 微施胭脂的她只抹了一层润肤露,嫩白如玉的雪肤在阳光下莹澈清透,右手拨算盘,遇到棘手账务时,执笔的左手便缠着一缕青丝打转。 萧沉韫同朝廷告了年假,坐在阁楼的瓦砾上,俯瞰主院。 温言斐阔脚跨入住院时,眼眸微亮,随即坐下来与苏南枝一同清点税收银票。 一箱箱银票陈列在前,苏南枝正在清点时,突然杏眸微眯,从里拿出张银票,摩挲片刻后,沉着脸道:“让灿夏、邹虎、春盛、芸姨、何老头全部过来清点银票。” 温言斐蹙眉后,找了一番,果然又找出三张假银票:“数十万两的银票,随意抽查都发现了假的,掺在里面的假银票不会少。” “税收银票,取自几万百姓以及。(下一页更精彩!) 往来路人,若里头混入大量假银票,可见假银票已流传甚广。”苏南枝沉沉道:“传令下去,检举假银票者有赏。” “是。” “若假银票从死水县流出去,怕是会落一个流通假币的罪名,定要严格筛查真假银票。” 温言斐点头:“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苏南枝啪地一声拨弄算盘上的黑珠,目光寒沉:“提审先前藏于神像内的四个黄衣人。” 春盛颔首,当即去办。 萧沉韫足尖如蜻蜓点水般,踩过飞檐墙桓:“本王和你一起去。” “王爷去,岂不是大材小用?”苏南枝有些诧异。 “本王办案无数,能迅速帮你破案。”萧沉韫抬袖,拿走女子发间夹杂的粉红落花。 凉爽丝滑的缂丝广袖拂过面颊,苏南枝耳垂微红。 “不绾发吗?”萧沉韫看着长发及腰的姑娘,青丝在和风里微扬,鼻间皆是慑心动魄的发香。 “绾。”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支玉兰簪,却被萧沉韫自然而然接过去。 “本王帮你吧。” “王爷还会给女子绾发吗?” “不会。但儿时见过父皇给母妃绾发。” 萧沉韫拿刀剑的大掌揽过那一头乌黑秀发,顺滑如水的青丝握不住似 的,不断从男人指缝滑落,动作笨拙且细致,像研究兵书那样用心。 阳光给男人的俊脸镀了层温暖淡光。 “还是我自己来吧。” 苏南枝险些笑出了声,转身站起时,恰好与低头认真绾发的萧沉韫额头相撞。 二人唇峰相碰,只差一张宣纸的距离,险些亲在一起。 四目相对时,彼此心跳如鼓。 她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时间,直到双腿发麻站不住时—— 萧沉韫俯身搂住女子不堪一折的柔软细腰。 细柳腰,磨人刀,萧沉韫低声微喘,墨眸闪过欲色,目光像藕丝般万般缱绻…… 倘若,可以亲她一口。 只亲一口。。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逢旧友,杀人灭口 苏南枝莹澈水润的美眸含了满眶春意,逐渐面红耳赤。 “哐当”一声! 果篮从小湛手里掉落,他满脸错愕。 苏南枝瞬间推开萧沉韫,慌不择路地后退几步,险些被身后花坛绊倒,萧沉韫眼疾手快想要去她时,她连忙扶稳树干。 小湛憋红脸问出一句:“方才姐姐和哥哥是要……亲亲吗?” “不!不是小湛想的那样!” 看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湛,苏南枝急忙否认,“方才哥哥想要帮我绾发,只是离得近些。” “哥哥是喜欢姐姐,才给她绾发的吗?”小湛...... 《绣南枝》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逢旧友,杀人灭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也会退缩胆怯 画上面具之人是洛城,黄衣人刚被灭口,萧瑜就来了死水县。 苏南枝怀疑,方才救她于利箭之下的萧瑜,便是灭口之人。 一面灭口,一面命刺客杀她,一面来救她。 她红唇微不可查地讥讽一笑,不着痕迹推开萧瑜,情绪滴水不漏地微施一礼:“臣女参见九王,九王万福金安。若非九王方才及时相救,只怕臣女已然殒命在利箭之下……” “枝枝,你瘦了。” 萧瑜连忙将她扶起身,眉眼难掩心疼,目光暗藏如水似雾的柔情:“近来京城事务繁忙,我分身乏...... 《绣南枝》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也会退缩胆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与虎谋皮,九死一生 苏南枝略有不解地看向萧沉韫,呆呆了声:“嗯……” 萧瑜墨瞳闪过一丝不虞:“我对死水县诸多不熟,若枝枝有空,明日能带我逛一逛吗?” 苏南枝原是不想与萧瑜走的太近,可人家毕竟到了自己地盘,刻意疏远只会让九王心生猜忌,二人还没到明面撕破脸皮的地步,淡笑道:“好。” 啪地一声,萧沉韫寒眸暗沉,将筷子重重按在桌上:“九王是不懂,什么叫食不语吗?” 按在桌上的筷子碎成两段,众人心头微惊。 萧瑜面上不起波澜,嘴角噙着温润微笑,作揖道歉:“是我疏忽了,皇叔勿怪。” 他话音刚落,县主府东南方向冒出窜天火光! “起火了!”苏南枝率先起身。 等他们赶到时,县主府装卷宗的东厢房已被烧了一半,温言斐带人手提水桶灭火。 约莫小刻后,众人忙忙碌碌才将火浇灭。 温言斐冷白的鼻尖沾了灰烬,身形雅正清俊,作揖后禀报道:“衙役清扫卷宗后忘记灭灯,老鼠打翻了油灯,这才起了大火,幸好我巡察及时发现。” 萧瑜微蹙剑眉:“此处专门存放县城卷宗?” “正是。”温言斐叹口气。 苏南枝紧皱秀眉,攥紧袖袍朝萧瑜微微施礼,满是歉意道:“我本欲命人整理银票一案的卷宗明早交于九王过目,可眼下,那可恨的老鼠翻了油灯,一场大火,卷宗全烧没了……” “无碍,只要你没事就好。”萧瑜扶起她,墨瞳映照着卷宗室的残垣断壁,淡笑道,“本王重新整理便是。天色已晚,枝枝早些歇息。” 旋即,萧瑜朝萧沉韫所在方向微施一礼,便转身离去。 苏南枝沉沉叹口气,嘴角却挂起丝若有似无的笑,将丝绢放入水缸浸湿后拧干递给温言斐:“擦一擦吧。” 温言斐刚要接过丝绢时,两只手腕的伤尚且还滴着鲜血,略微一皱眉,苏南枝便问:“这是怎么了?” “方才救火不慎伤了。 首\./发\./更\./新`..手.机.版 ” “怎么救个小火还把自己伤了?”苏南枝指尖捻着丝绢,替他轻轻擦净鼻尖上的灰烬,拂过他下颌线的脏灰。 温言斐清风霁月的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浅笑。 萧沉韫眸眼晦暗了几分,想起苏南枝在温言斐手中写的烧字:“卷宗室是你派人故意烧的吧?本王下午看见了。” 苏南枝略有诧异,随后嗯了声。 萧瑜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想诓走白银案卷宗,但她没撕破脸皮也不能不给,只能一把火烧了。 “有尾巴。”她余光瞥向四周,莲步轻移至花园小径,绕进枝繁叶茂的合欢花树下。 温言斐颔首,慢摇折扇守在路口。 余晔抛了颗花生进嘴,抱着剑斜靠着墙,睨了眼左前方树叶沙沙沙的地方,便有十个暗卫如黑鬼般悄无声息潜伏过去。 苏南枝抽出沧月剑,挖开合欢树旁的土,一摞关于白银案的卷宗便现了出来,拂净上面的土,双手敬呈给萧沉韫:“交与王爷保管。” “你不信任九王?”萧沉韫眼中划过一丝狭促的窃喜,嘴角浅笑微不可查。 “更信任王爷。” 她没正面回答,只说更信任他。 “嗯。”萧沉韫指尖微颤,接过尚带女子余温的卷宗,笑容恣意:“信本王是对的。” 男人这一笑,令皓月清辉也黯淡无光。仿佛千里冰河天崩地裂,电光火石时逐渐消融,他冰川化水的双眸,皆是不自知的温柔。 苏南枝看的晃了眼,莹白耳垂便逐渐殷红,呼吸微急促,连胸脯也在不停起伏,绣花鞋踩着石板后退,退到树枝的暗影中去,藏住了脸红心跳:“若无旁的事,臣女先回屋就寝了。” “好,本王送你—。(下一页更精彩!) —” 萧沉韫话还没说完,苏南枝便拨开一丛繁花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苏南枝擦去额前的热汗,推开屋见着春盛第一句话便是:“清潇君子,乱我心曲。” “什么君子?乱心曲?姑娘这是看上哪家公子了?” “没什么。”苏南枝疾步进屋,藏进被褥里抱紧了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日,早膳。 苏南枝敷了层润肤露,水亮亮的皮肤细嫩雪白,双眼乌青格外明显,吃完早膳时,刚好碰到晨起练武的萧沉韫。 他黑眼圈比苏南枝还严重。. 二人相视一眼,又双双不自然地别开眼。 “你昨夜没睡好?” “你昨晚没睡好?” 彼此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 余晔吃着荔枝道:“别人都是闻鸡起舞,我家王爷是一夜没睡都在练武。” 萧沉韫瞥了眼聒噪的余晔,收剑入鞘,穿好清爽的鸦青色阑衫:“那你呢?昨夜为何没睡好?” 苏南枝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心有点乱,老是做梦,睡不着……” “乱什么?” “没什么……” “是关于白银案的事儿?” “老是梦到——”苏南枝深吸口气,险些把昨晚总梦到萧沉韫的事儿说出来了!急忙咬着舌尖道,“嗯对,为了白银案寝食难安。” “案子总会水落石出的,你别太忧心了。”萧沉韫敛袍抬手,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本王已将全部卷宗阅完,那日推翻的空心神像可留有保存?” 苏南枝在前面带路:“那日发现空心神像藏着黄衣人,我便留了心眼,让言斐隐秘地将神像藏在山洞中。” “去看看。” 二人坐上马车来到虎山的山洞。 密密麻麻的大树与灌木,将洞口遮的十分严实。 苏南枝刚走到时,头顶巨大芋叶的邹虎从灌木中站起身来,十个浑身披满绿叶的护城军朝她行礼。 空旷的山洞中,折断的无数茂密树枝遮住了空心神像。 水从石壁缝中滴落,“吧嗒、吧嗒”,缓慢砸进地上的水凼,像是滴在了心头上,阴森冷风从洞口倒灌进来—— 周围便响起了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声。 萧沉韫下意识将苏南枝护在身后,他用剑刃挑开遮挡空心神像的树枝,忽然! 无数密密麻麻的白蚁、红蚂蚁犹如渔网般,朝二人汇聚而去! “小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温香软玉,栽了 红白相见的蚁群所过之处,全被啃食! 而空心神像早就被侵蚀的只剩几块残片! “红蚁十八足,涎水发红,是剧毒之物,若被叮咬后果不堪设想!王爷小心!”苏南枝忐忑地高声大喊。 萧沉韫立刻脱下外袍,将苏南枝严严实实裹住,旋即抱她飞身退出山洞,用火折子点燃树干! 男人袖袍一挥,燃烧着的成百上千片绿叶被灌入内力,如利剑出鞘般凌厉刺入山洞! 无数蚁群被火焰吞噬! 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隐约有烧焦的恶臭。 萧沉韫拔剑斩断洞口前的树木灌丛,砍出一条“阻火带”,以免引发山火。 邹虎急的满头大汗,趔趔趄趄跑来:“县、县主没事吧?” “我没事。”苏南枝攥紧肩上外袍,用树枝拂落残余的三俩白蚁,拧紧秀眉看向萧沉韫,“缂丝外袍针线密集,能防虫蚁钻入,王爷却把外袍给我,那你还好吗?” 萧沉韫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身形清瘦颀长,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袖袍:“本王无事,勿忧。” 苏南枝这才放下心,语气又严肃了几分:“这是怎么回事?” “半时辰前,我我我还曾带人进山洞巡逻,并未、未发现蚁群!属下也不不清楚!” 邹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仰视苏南枝时视线由下而上,恰好看见萧沉韫满是红肿的手腕,刚要惊呼出声,却被萧沉韫冷冷瞥了眼,他只好闭了嘴。 小刻后,洞穴内蚁群全被烧死。 “看来是有人利用蚁群摧毁神像证据。”苏南枝踩进满是灰烬的山洞,捡起残存的几块神像碎片,目光冷冽暗沉:“半时辰前你们巡查都未发现蚁群,也就是说,凶手是在这半时辰之内将蚁群引入山洞的。” “吧嗒、吧嗒……”山涧水依旧源源不断从石缝滴出。 萧沉韫伸手接住水滴,用指腹摩挲捻搓:“这不是山涧,咸腥且粘稠,是蚁皇涎水,被大量收集后掺进山涧流入洞中,吸引了四周蚁群。” “蚁皇涎水有号召作用。”苏南枝捡起神仙碎片,拽起他的手腕就朝外跑,“走!快走!泥土中的蚁群闻到此气息,全都会蜂拥而至!” 此时—— 山洞外响起无数窸窸窣窣的异动! 四面八方的蚂蚁、白蚁、红蚁如涓涓流水般汇聚而来! 邹虎目瞪口呆,抡起巨斧疯了似地逃命。 待一行人刚刚离开山洞,铺天盖地的蚁群便填满了山洞!无数蚁群啃食山洞,不过片刻,只听轰地巨响—— 洞顶崩塌!沙土漫天飞扬,掩埋洞中一切! “这可怎么办?山洞坍塌,什么线索都没有了!”邹虎急的原地打转挠头。. 在所有人沉默不语时,苏南枝折下脚边一株瑞香花,嗓音空灵如风中铜铃,不急不慢笑道: “将空心神像藏于山洞时,我便料定凶手会销毁证据,除了让邹虎带兵值守外,还在山洞四周种满了瑞香花。但凡靠近山洞之人,身上便会染香三日不散。” 邹虎撸起袖子闻了闻,茫然道:“没、没味儿啊!” “人的鼻子闻不到,因此不会被凶手察觉,但……”苏南枝笑意略深地吹个口哨,“它们可以。” 四条毛色油光发亮的猎犬狂奔而来,滴着口水的舌尖卷走苏南枝手中肉食,头亲昵地蹭了蹭她。 苏南枝将瑞香花放于四只猎犬鼻尖,下刻,它们便四散开来,找出了现场所有靠近过山洞的人。 邹虎竖起大拇指:“县主英明!” 站在苏南枝身后的萧沉韫,薄唇微微勾起,剑眉却忽然蹙了起来,左手按住不停发抖的右手腕,鲜血一滴一滴,从红蚁咬破的伤口处流下,染红了绽放灿烂的瑞香花。 他不着痕迹用枝桠挡住鲜。(下一页更精彩!) 血,悄无声息离去。 “我随猎犬查凶手,王爷要一起吗?”苏南枝转身,早已没有他的身影,左顾右盼后嘀咕道,“不会又不告而别了吧……罢了,先找凶手。” 苏南枝先是秘密封锁了县城门,再命护城军便衣搜查客栈集市街道,温言斐、灿夏、春盛、邹虎易容后一人带一条猎犬从东西南北四方巡查。 从涎水召集蚁群摧毁证据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凶手必定尚未逃出县城。 待到傍晚时分。 四人前后回县主府禀报消息。 檀香袅袅的屋内,曲段曼妙的女子身穿若隐若现的里衣,皓白如玉的手肘撑着太阳穴,窗外稀薄的黄昏余晖一丝一缕照在她光滑细白的小腿上,衬的人如雾中仙,美不胜收。 待房门响起扣环声,小憩完的苏南枝睁开眼,原以为是春盛,便倦卷懒懒地唤道:“进来吧。” 黑靴刚踏进屋时,萧沉韫原是随便一瞥,忽然就怔住—— 苏南枝双眸惊瞪,掀起架子上的外袍,指尖滑入丝滑如水的绸缎,迅速穿好衣裳,脸红如绯云,磕磕巴巴道:“怎、怎么是王爷?” 正直盛夏天热,黄昏时屋中没放冰桶,她才脱去外袍只穿里衣小憩养神的。 “本、咳,本王要离开死水县几日。”萧沉韫转过身去,“怕你记恨本王不告而别,特来只会你一声。” “要走?去哪儿?还回死水县吗?”许是觉得自己问的太急了,苏南枝脸红地快要滴出血,连忙又道,“是臣女逾矩,不该探问王爷的行程。” 背对苏南枝的萧沉韫,俊脸逐渐苍白如纸,不着痕迹按住颤抖的右手腕:“会回来,但不知道几日才回——” 下刻。 一道温润如春风的疏朗男声响起:“皇叔?枝枝?原来你们都在,正好。洛城命人搜集了蜀州美食,方才布了晚膳,今夜一起用膳吧。” 白衣胜雪的萧瑜神清气爽,手中慢摇山水折扇,一双桃花眼微弯,攒出无数温柔宠溺,满眼期待地看向了苏南枝。 恰逢此时—— 温言斐身侧始终未动的猎犬,目光凶狠地朝萧瑜跑去。 最后,在众人诧异目光中,咬住了九王的衣袍,冲苏南枝大吠了几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江山与美人,都要 温言斐与苏南枝对视一眼,萧沉韫亦是星眸微眯。 萧瑜却云淡风轻,不慌不忙地蹲下身,背对萧沉韫,温柔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猎犬头颅:“枝枝是哪里寻得爱犬?看着甚是可爱。” 顷刻间,猎犬哑然失声。 苏南枝心头一紧,疾步走去莞尔笑道:“先前虎山捡的,合眼缘便带回来养了——” 话未说完,猎犬四肢无力如一趟烂泥般瘫软在地,水汪汪的双眼痛苦瞪天,不停哆嗦后气息全无! 萧瑜诧异蹙眉,担忧道:“它这是怎么了?” 苏南枝广袖中的指尖险...... 《绣南枝》第一百三十七章 江山与美人,都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生不做蝼蚁 最终,抚过细软杨柳腰时,将她轻轻挪开。 萧沉韫晦暗的眼底温柔外溢,冰凉指腹划过女子细腻玉白的掌心、指尖,握住了她的皓腕,克制有礼地扶她起身。 引得苏南枝雪颊殷红如血,只觉莫名心跳加速有些发晕。 为何心跳加速发晕她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样寂静漆黑的夜色,落针可闻的屋内,只有他和自己,掌心便起了热汗,她以为她不会紧张,可现在她甚至能听到男人的呼吸声,她就有些慌了。 夜风疾来灌进未关的窗,苏南枝额前碎发飞扬,空灵澄澈的水眸倒映着萧沉韫的俊容,一眼仿佛数年,忽然间,她觉得她好像认识他很久了。 “王爷?王爷!属下方才听屋中砰地一声响,可是有刺客——”余晔从窗外跳进来拔出剑,声音逐渐细若蚊叮,脸色白一阵,“打,打扰了……” “都说了让你别进去!你还不信!”洛云崖摇摇头,刚要逮着余晔衣领拉走。 苏南枝垂下眼睑,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余副将来了,臣女便先行告退,劳请洛医师好好照顾王爷。” 她掐紧袖尖,深吸好几口走回了院子。 春盛为苏南枝卸下钗环发髻时,见她脸红如血,便嘀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从王爷那里回来,脸就烫的这么厉害?还这般红?莫不是感染风寒了!” 苏南枝咳了声:“方才喝了几杯热茶,热的。” “喔好吧。”春盛撅了噘嘴。 卸掉钗环的苏南枝及腰乌发披散在两肩,坐于铜灯前,屈指慢敲案牍,拧眉道:“去将温言斐叫来,我有事要安排。” 温言斐披着一身夜露走来,用白帕缓缓擦去掌中鲜血,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袖袍,待仪容周正后才进屋道:“姐姐,深夜寻我有何事?” “猎犬死后你们有找到线索吗?” “备用猎犬在乱葬岗寻到身上染有瑞香花的死尸,应是被人灭口。我已经请了最有名的仵作好友验尸,活人未必会说真话,但死人必定句句吐真言。” “猎犬一共,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将一只秘密留下,否全死,真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到了。 w_/a_/p_/\_/.\_/c\_/o\_/m ”苏南枝拿出那几块残存的空心神像碎片,皱眉道,“如今要怎么查,才可以找到新线索呢?” 她推测萧瑜便是制作假银票的主谋。 可万事讲究证据,指证萧瑜需要完整的证据链。 假银票之案,她本可以享清闲置之不管,但—— 一切能杀萧瑜、一切能和萧瑜作对的机会,她是一个都不想放过。 温言斐说完事情正要离开。 提起小狼毫给苏府写家信的苏南枝,忽然道:“杀人了?” 温言斐将双手背在腰后。 “我闻见了极淡的血腥味。”苏南枝笔尖落纸,“是有人追杀你吗?言斐?” 他沉默了一下:“……不是。” “你方才沉默了,看来确实有人追杀你。”苏南枝抬头看向他,“你从前是碧落阁副阁主,必定熟知阁中辛秘,你贸然脱离碧落阁,想必是另外一个阁主想杀你灭口吧?” 见瞒不住苏南枝,温言斐只好如实道:“一来是想杀我灭口,二来,自我冒死脱离碧落阁后,引来不少杀手效仿,有不少人想来投靠我。可我不愿意再如从前那样行尸走肉的过日子了。” “既然你是死水县的师爷,我便要护住你。若他们愿意投靠你,便来死水县住下,我出得起月俸。” “姐姐想招揽他们?” “有何不可?我出钱,他们拿钱办事。”苏南枝水眸弯弯,笑吟吟道。 “他们来投奔县主,便是县主的人,碧落阁不敢明面上杀您的人。毕竟您也算是开朝以来,少有的封地县主,且背后有苏氏家族撑腰,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苏南。(下一页更精彩!) 枝眼底浮过谋略,若有深思地点头:“既然那么多杀手要投奔你,我便再成立一个黄泉阁。前有碧落阁杀人,后有黄泉阁保人,也算是生意买卖了。暗地里还可收集大庆秘辛情报。” 温言斐星眸难掩诧异,怔怔看着铜灯下长发及腰的女子,他有些难以置信她的布局,旋即低声轻笑: “自从我在嵩阳楚府外,见姐姐智斗知府,再到县城救洪灾、发动百姓修路挖河渠、发展农桑,将死水县变成商贸活县,到剿匪扩编千人土匪为护城军,已经令世人刮目相看。篳趣閣 “如今再建黄泉阁保人收集情报,我亲眼看见姐姐步步为营、羽翼渐丰,仁善睿智、果敢肃杀,不输于任何男子。姐姐从前深养京城闺阁,又是天下第一美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 “你说我令人惊喜,但我想说,遇见你们才是我最大的惊喜。世间不缺乏运筹帷幄者,但还需得遇见真诚的同行之人。言斐,不就是我的同行之人吗?若无你、无春盛、无姨母、无苏家,我踽踽一人,又怎能羽翼渐丰?” 苏南枝倒了两盏热茶,一盏递给温言斐,一盏留给自己,与他碰杯,真心实意地笑道:“谢谢言斐,与我并肩作战。” 温言斐一饮而尽,摩挲着杯沿,清俊面容笑意恬淡:“所以……姐姐所谋究竟是什么?” 她做了这么多,多次艰难险阻、颠沛流离、刀尖逃命,所谋究竟是什么呢? 大抵是—— “姐姐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脆弱愚笨,只能依靠家族庇佑,直到一天大树倾覆满门惨死,至亲皆被分尸喂狼、剖肚点灯,永失我所心情。 她摩挲着掌中神像碎片,上面刻着复杂的菩提花纹,忽然忆起,空心神像的工艺只有京城万家才可以修筑,而这菩提花纹如此复杂精细,想必也只有万家此能雕刻出来了。 除了让仵作验尸之外,待解决完这边的事,也可以回京城从万家那边寻找突破口。 一旦回京城,必定劲敌环伺,上有皇后想杀她灭口,还有萧瑜处心积虑迫害苏家。 想着想着,她趴着案牍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起身时,腰酸背痛胳膊被压麻了,疼了许久才缓过神。 刚出门便看见侯在院中的温言斐,朝她作揖:“姐姐,今晨摄政王也去验尸了。” “随我去看看。”苏南枝拔脚便走。 县衙门的大牢里,一具嘴唇青黑的死尸躺在木板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是光,而我是追光者 第一百三十八张 萧沉韫用铁钳看了一番,淡淡道:“死于一剑封喉,剑上有剧毒。此人生前常年不见阳光,因而皮肤阴白单薄,应当吃住都在神像内。”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执小刀在死者胸前划出漂亮的直线:“肺部发黑,和常年接触制作假银票的烧料有关。” 苏南枝捡起死者鞋底,摸了摸:“蜀州人大部分身材高挑,并不爱穿高鞋底,他的鞋底怎么如此之厚——” 话到一半,她猛地顿住,抢走小刀划开鞋底,只见鞋垫之下还藏着夹层,夹层里有...... 《绣南枝》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是光,而我是追光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四十章 帝王难测 “王爷此话何意?”洛城诧异道,“她一未出阁的姑娘家家,又何来能力与您匹敌?” “三千护城军、死水县变化、剿匪、查出白银案,协助萧沉韫剿灭乱党。”萧瑜负手而立,站在落叶纷飞的院中冰冷道,“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 路遇大雨,回京路程花了八天。 奢华宽阔的马车驶入京城大道,徐徐停靠在苏府街口。 一袭蓝莲广袖雪裙的苏南枝,乌黑莹润的发髻插着玉簪金步摇,华贵大气,素手掀开珠帘,端正优雅地踩向马镫,被春盛扶着走下马...... 《绣南枝》第一百四十章 帝王难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婚事,不能嫁他 “自从母亲早逝,父亲悲痛欲绝,这四年郁郁寡欢、沉默少言,作为家中独女,臣女还想多孝顺父亲几年,恳请陛下恩准。”。 萧睦眸光逐渐变冷:“你倒是孝顺!那朕便给你赐婚京城儿郎,照样能常回家看看。” 苏南枝俏脸一寸寸白下去,手心起了汗,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头次感受到帝王的喜乐无常,圣意高声莫测,这桩莫名而来的婚事,以皇帝当下的神色语气,是无法推掉的。 若再推拒,唯恐龙颜大怒。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从来不是危言耸听...... 《绣南枝》第一百四十一章 婚事,不能嫁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母凭子贵,废物翻身 “是本王不该住在楚家隔壁,也不该屡次去死水县,更不该日夜兼程,白天去南巡晚上赶回嵩阳,最不该常来见你,让陛下误会你我之间有情。” “还记得我为何在母妃死后,上骊山代发修行守孝吗?因为功高震主,原想躲避锋芒、避世三年。” 说到底,二人都明白。 陛下唯恐苏南枝萧沉韫二人走得近,生出情意成婚,苏家如日中天、未来可期,且还执掌十万大军,而萧沉韫战功赫赫、政绩累累深得民心…… 没有君王愿意冒这个险,让功高震主的摄政王娶兵部尚书之女。 苏南枝笑容僵了几分,眼睫垂下去覆住神思:“王爷待我很好,可有些路,总要我自己去走。” 比如未来。比如复仇。.. 她要杀萧瑜,而皇后要杀她,若能嫁给天子宠臣的万家庇佑,又有贵妃七王做靠山,不失为好选择。 其次,七王贵妃的劲敌是皇后太子、九王萧瑜,和敌人的敌人做亲戚,复仇之路将是康庄大道。 盛夏午后的阳光刺眼炫目,从半掩的窗外打在苏南枝的脸上。 萧沉韫苦笑了一声:“本王明白你的想法了。你要复仇,万家确实是上上策。” 苏南枝纤细清瘦的脊背一僵,忍住红眼的冲动,尽量不让自己正视那双炽烈、又满是酸楚的星眸。 “蜀州一路,给王爷添麻烦了。所有恩情,南枝都铭记于心,日后若能还恩,必定刀山火海。”话罢,她掀开车帘急匆匆跑下车,一路跑回苏府,没敢回头看一眼。 “好狠的心,苏家大姑娘真是好狠的心。”余晔咬牙切齿。 “本王早就知道她心狠了。” 萧沉韫哑然失笑,兀自自嘲,像丢魂落魄般目光迷惘,伸出去的手默默放下,喉结滚动了几次,才叹了叹:“在嵩阳时,我衣衫未换连夜为她买桂花糕,她说我不怎样时,我以为她只是没有心。” “后来本王才发现……” “她不是没有心,是心太狠。” 余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摄政王,一时间语塞叹气,斟酌了几番才敢安慰:“世间好姑娘太多了,这个不成咱们再换一个。” “回、府。” “是。” 萧沉韫面如寒冰,眸眼晦暗深沉,又恢复成从前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摄政王了,威严无边、高冷寡言,不言苟笑、淡漠无情。 王府中人吓的屏气凝神,纷纷退避三舍。 萧沉韫走回书房,拿起那个养着铃兰干花的玉瓶,冷冷道:“她送的,扔出去。” 说是扔出去,但余晔犯了难,萧沉韫还把东西捏在手里,他怎么敢拿去扔掉啊? 萧沉韫把玉瓶递过去:“花坛那棵柳树也扔了。” 余晔用力扯了扯玉瓶,讪讪道:“王爷……松手……” 萧沉韫这才松了手。 花坛小柳树,是当初摄政王半年前带回的一根断柳插在土里,种成的小柳树。 余晔将铃兰花、小柳树都扔掉了。 暮色四合,漆黑广阔的苍穹月朗星稀,同一片夜空下,苏南枝坐在天香楼的天字号雅间里浅酌花酒。 楼下传来说话声。 “天字一号。”宋佳月将银子按在桌上。 掌柜讪笑着将银两小心翼翼地推回去:“不好意思啊,佳月郡主,今日天字一号的雅间被人包了。” “京城人皆知,天香楼天字号的雅间是本郡主常来之地,谁敢和本郡主抢地盘?”宋佳月心情欠佳,语气很不好,“饭钱本郡主结了,把人给本郡主赶出去!” “赶、赶不得,是南枝郡主在吃饭……”店小二颤颤巍巍地赔笑。 “哦?”宋佳月脸拉的很长,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原是她啊,故人重逢,半年不见,可。(下一页更精彩!) 得好好叙叙旧。” “清场,全天香楼本郡主包了。” 身后的榕花招了招手,十个打手护卫、丫鬟便跟了上去。 苏南枝食之无味地吃着梅干菜扣肉,玉手心不在焉地提壶倒酒,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心情奇差,恰好此时—— “砰!”雅间房门被人狠狠踹开! 一群人闯了进来,随后,门被关上插闩! 宋佳月戴着玉镯的手,一下下抚摸小腹,悠悠然地笑:“苏南枝,好久不见啊……” “当初阶下囚之女,去骊山给皇叔为奴为婢,又水性杨花地勾搭九王。当初指责我的时候,我以为你多高尚呢,也不知道给摄政王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他在微服私访不惜暴露身份,也要保护你。” 苏南枝慢摇洒樽,轻嗅桂花酒香,眸眼一寸寸冷下去。 宋佳月掩唇嘲笑:“不会是一路靠睡,才睡成了县主,睡成了郡主吧?南枝郡主,嗯?你也配和本郡主平起平坐?!” “靠睡的人是你。 无\./错\./更\./新`.w`.a`.p`.`.c`.o`.m”苏南枝哐地一声,将酒樽按在桌上,暗讽宋佳月与太子暗通曲款,嗤笑道,“当年你与太子的定情信物,还在我这里,怎么?以前怕的对我俯首称臣、唯命是从,今天不怕了?” “是啊……不怕了!”宋佳月抚摸着小腹,高傲地炫耀道,“知道这里面揣的是谁吗?是当今太子嫡长子,是陛下嫡皇孙!如今的我,你惹不起!” “当年之辱,本郡主历历在目、没齿难忘。”宋佳月微提裙摆,露出一双沾泥的绣花鞋,一字一句挑衅道:“但倘若你今日跪下,把本郡主的鞋舔干净,本郡主便对你网开一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在他怀里撒个野 温言斐剑眉微蹙,刚要上前时,苏南枝按住了他的手,掀开酒壶盖子,一壶花酒狠狠泼了过去:“原来我在教坊司能拿捏你,如今作为有实权的郡主,赏你两巴掌都有底气。可惜我不打有身孕的女人。” “肚子里揣种,怎么没坐上太子妃之位呢?是怕那些同样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的女子加害于你,也怕皇后去母留子,给太子另择权贵之女吧?一个凭未出世孩子狂妄的人,不怕病弱流产,孩子没了,命也没了吗?” 宋佳月被怼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能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坐上太子妃之位,再来挑衅我。”苏南枝将酒壶砸在她鞋上,冷笑讽刺。 你、你你你——” 宋佳月被花酒浇了满头,狼狈不堪,又被酒壶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气的浑身发抖,偏生苏南枝每一句都扎扎实实戳了她痛楚,整个人如落汤鸡似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 来时耀武扬威,现在气的只会说你你你。 “我什么我?”苏南枝莞尔一笑,浅笑倩兮,字正腔圆地回了她一个字:“滚!” 宋佳月捂着小腹,用力地大口大口呼吸,扶着门框险些气晕。 无\./错\./更\./新`.w`.a`.p`.`.c`.o`.m “别生气,小心孩子气流产了,母凭子贵的梦就碎了。”苏南枝轻笑着再喝了口花酒。 哐当一声! 宋佳月双眼发黑,被气晕倒地。 站着进来,躺着被扶出去。 苏南枝憋在心口的一团郁气也发了出去。 温言斐端来了暖胃的乌鸡汤,看了眼街边宋佳月的马车:“要杀吗?” “什么?”苏南枝有些不解。 “我可以让她悄无痕迹地永远消失。”温言斐为她盛了一碗热汤,“从前我刺杀过匈奴皇室,像她这样的,易如反掌。” “言斐啊,你已经不是碧落阁的杀手了,你现在是黄泉阁的阁主,碧落阁杀人,黄泉阁是保护人的,不要动不动提杀。” “但她视你为仇敌,怕会对你不利。” “宋佳月,我留着有用。” 若非苏南枝一句留着有用,温言斐真没忍住抽剑出鞘的冲动。 辱他可以,辱苏南枝,不行。 月光从西侧的窗棂上照下来,浅青地板被撒了满地银白,苏南枝喝到有些恍惚,眼睫垂下来盖住眸中情绪,唇角扯开一抹牵强随意的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温言斐袖中的手微攥成拳,眉宇紧拧成川字,微乎可微地叹口气,退出门去:“小二,带我去后厨。” “客官您这是?”小二有些摸着头脑。 “做饭。”温言斐挽起绣雅竹的袖袍,走进后厨,默默地为苏南枝熬醒酒汤,做梅干菜扣肉、做桂花糕、荷花糕,做完后放在食盒里温着,提到雅间门外。 苏南枝在屋内喝酒,温言斐便无声无息,坐在门外的楼梯上。 晚风冰凉如水,拂过长街深巷倒灌进屋中,吹散满屋的清洒香,脚边的几个小酒坛滚落在地碰撞出哐当脆响,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鳞次栉比的屋舍逐渐熄了灯十色的京城归于寂静黑暗。 到了寅时,打更人倦卷地拖长音调:“灯火通明,小心火烛——” 宿醉的苏南枝步伐趔趄地打开房门,闻声而动的温言斐紧皱的眉头一舒,将那一蛊醒酒汤递过去,一勺勺盛出来喂她:“你胃不好,喝了那么多酒,要喝点醒洒汤。” 苏南枝推开那碗醒酒汤,扶着楼梯摇摇缓缓朝外走。 天香楼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冷风裹挟夜雾吹来,温言斐追去为她披上新买的紫粉披风,想要扶她时,苏南枝却步子变慢,呆呆地看向正前方。 前方。 萧沉韫一袭云纹墨色华袍,墨发束玉冠,负手而立于清冷的夜雾中,在长街的尽头,平静冷淡地看着步伐踉踉跄跄的她。(下一页更精彩!) 。 苏南枝醉的厉害,只好扶着墙桓,尽量使自己走的稳当一点,一步步走了过去,在即将擦肩而过时,终于停下步子,扬起酡红迷惘的俏脸看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萧沉韫?” 萧沉韫身上也染着酒气,紧蹙剑眉,星眸凉薄,目光如冬雪般泛着寒,像要把人活活冰冻那样,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苏南枝一剪秋水眸映着月辉,情绪低落有些委屈:“你为什么这样冷冰冰地看我?” “万世子的未来夫人,深夜买醉,不怕遇到歹人?”男人嗓音戏谑。篳趣閣 苏南枝已醉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宛若在梦里那样不真实,脚下一跌,险些摔倒在地时,萧沉韫扶住了她的手腕,苏南枝一个没站稳,身子便软软地倒了过去。 宿醉后连行为也放肆了不少,苏南枝醉的站不住身子,莹白如玉的指尖颤颤巍巍扶上去,挑起了萧沉韫的下巴,在他的怀里醉眼朦胧地凝视他,抿了抿唇可好的。” “嗯。” “希望你早日寻到画中女子,与她白头偕老,再也不要像前世那样孤独终老了。” “本王对她……是单方面的感情,并非两情相悦,四年过去,或许她已嫁人生子,而且本王,现在不喜欢她了。\./手\./机\./版\./无\./错\./首\./发~~” 苏南枝羽睫一眨一眨的,水眸熠熠生辉,满眼都是他的面容,她的指腹一点点摩挲萧沉韫下巴上新长的胡渣,笑了笑:“那你喜欢谁?” 萧沉韫喉结微动,紧紧握住她的指尖:“你喝醉了。” “我是醉了。”苏南枝踮起脚尖,温柔地抚摸着他脸颊,“如果臣女做了什么出格的举止,请摄政王不要怪罪。” “苏南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现在知道,或许一觉醒来就不知道了吧。”苏南枝醉意阑珊,笑容随意无所谓,美眸像盈着汪波光粼粼的春水,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二哥暴揍未来姑爷 浅浅的一个吻,唇畔仍留有清洒香。 萧沉韫浑身僵立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苏南枝脚下一软,险些跌下去,扯住了萧沉韫的袖袍才站稳,她唇角含笑,语气豁达:“虽然是我亲了你,但是你占了我便宜,两两抵消了。” 说完,她醉意微笑,推开了萧沉韫继续扶着墙桓朝苏家走。 萧沉韫唇畔还残余女子的唇脂粉印,抬手轻轻擦去,追上苏南枝,将她拦腰抱起:“亲了本王不用负责的吗?” “你要怎么负责?”苏南枝稀里糊涂地笑,笑容灿烂又放纵。 “呵呵。”萧沉韫将怀中人揽的更紧了些,薄唇情不自禁划开一抹笑,低声笑,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本王真是拿你没办法,醉成这样逮个人就亲,若是遇到流氓怎么办?” 苏南枝是醉的没有理智,萧沉韫是被她闹得渐失理智。 他抱着她,在阒无一人的夜深长街里笑容随心,就在刚走到苏府门口时,一道人影从侧门走出,是身穿官府刚轮值完夜班的苏南澈。 w_/a_/p_/\_/.\_/c\_/o\_/m 苏南澈紧皱眉头,举止规矩地行了礼,拦住二人的路:“微臣参见摄政王。” 萧沉韫唇角笑意微收。 苏南澈深吸口冷气,不卑不亢作揖道:“已至家门,请摄政王将小妹放下,以免被有心之人传出流言蜚语,她已是万世子未婚妻。” 他咬重了万世子未婚妻六字,如针尖锐地扎入耳中,萧沉韫眉头紧蹙。 见萧沉韫并未放人,苏南澈再道:“王爷明智,是权柄滔天、名留青史的摄政王,比微臣更有远见,也更深思熟虑,理应明白赐婚意味着什么。” “若此时您与她走的太近,对她名誉有损,只怕您也会担上一个染指臣妻的污名。” 怀中人仙姿玉色,面容美的般般入画,早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乖的像只小猫那样,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衣衫,唇角尚且挂着浅笑,一时间,让萧沉韫放不开手。 他紧紧闭上眼,极力找回理智,再睁开眼时,终于克制隐忍地松了手。 苏南澈将小妹接住,微微颔首;“微臣恭送摄政王。” 萧沉韫看了眼熟睡的苏南枝,面色逐渐恢复清冷淡漠,嗯了声转身离开。 他身形清潇孑孓,一步步走进黑暗的街巷。 “王爷……”余晔跟了上去:“想开点,不就是个女人吗?” 萧沉韫攥碎了手中玉扳指,神色沉冷肃杀,骤然冷笑:“只要她不想嫁进万家,本王便毁了这门亲事。” “陛下赐婚,且对方是万家,王爷这么做是要公然与陛下作对,万万不可!”.. 萧沉韫眸光锋利如刀刃,裹挟势不可挡的凌厉,一字一句道:“不可之事,本王做的太多了。” * 第二日,午后。 苏南枝脑袋昏昏沉沉地醒来,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掀开被褥下床时,春盛便端了洗脸水进门。 “昨夜温阁主给姑娘熬了醒酒汤,您一口没喝,现在肯定头疼吧?唉。” “他昨晚给我熬了醒酒汤吗?”苏南枝后脑勺疼得厉害,“我不记得了。” “您喝了足足三小坛花酒,肯定记不得啊,温公子还给您做了桂花糕、乌鸡汤呢,到半夜时,他让我回苏家休息,是他一直守着您的。” 苏南枝宿醉后体虚,才穿鞋下地就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关键的事,洗漱好后出门,朝院中舞剑的温言斐问道:“昨夜……我都做了什么?” 温言斐收剑入鞘,迟疑了下才道:“姐姐喝酒到半夜,被我带回府,并未做其他的事情。” “我是不是……还在路上遇见了摄政王?”苏南枝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是。”温言斐递过去一杯温茶,“姐姐想必是记混了。” “嗯。(下一页更精彩!) ……”苏南枝点了点头。 苏南枝与温言斐吃完早餐,又道:“邹虎呢?” 春盛掩唇便笑:“邹虎那傻小子,一来京城见到很多好东西,说要给虎山村民带回去,大清早就出去逛街了。” “不等他了,我去一趟万家,查探空心神像。言斐去忙黄泉阁的事吧,有事我会以烟花为信号告知你。” “今日入秋多雨,穿件披风吧。”春盛捞起架上淡蓝蝴蝶花的披风,给苏南枝系上。 入秋的京城午后,阳光原来没有盛夏毒辣,刮来的风有些凉人,苏南枝紧了紧披风,素手卷起珠帘,看着熙熙攘攘的京城南街,商贩来往如织,刚路过赌坊时便听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响。 一个大缸被人举起后狠狠砸来! “哐当!”巨响后,大缸碎在苏南枝马车正前方,被惊扰的马匹四蹄高扬,春盛连忙攥紧缰绳,然而马却仍然失控地乱撞! 马车中的苏南枝,扶住车壁一跃而跳,抱住春盛的腰踩着轻功落在地上。 眼见马车冲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唯恐误伤行人发生踩踏事件,苏南枝抽出腰间沧月剑,飞身上去,坐在马背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勒住缰绳。 待她制停马匹时,手心已被勒出血迹,磨破了皮。 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好!” “这位姑娘是哪家将门之后,轻功翩若飞燕,武功也不错。” “是南枝郡主啊,那位救了一县百姓的苏家大姑娘。” 那厢。 一声爽朗的笑响起:“是我万家的未来儿媳!”万松精神矍铄身穿铠甲,带兵从街头走出来。 苏南枝秀眉微不可查地一皱,旋即举止礼貌地作揖;“老侯爷。” “老侯爷老侯爷的叫,过于生分,唤本候万伯伯即可。”万松和蔼笑道,“我从校场练兵回城,路遇此地时听见打斗声,本想管一管的,却看见郡主英姿飒爽勒停疯马。” 万松只有一个不成器的独子,武不成文不就,却能找到苏南枝这样才貌双绝的未来儿媳进门,顿觉脸上贴金,连儿子带给他二十年的耻辱仿佛都被洗刷了一半。 苏南枝刚欲说话时,赌场又传来打斗叫骂声: “万琛远,老子警告你,既然要做老子未来妹夫,就不要去青楼厮混,否则老子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苏、苏南辕,你他娘的发疯啊,你以为爷想做你苏家姑爷!我他娘的就是去青楼听小曲,又没嫖|娼!” “你还敢提去青楼?”苏南辕拽住万琛远的胳膊,狠狠一个过肩摔,摔得万琛远龇牙咧嘴、骂爹叫娘。 苏南枝与镇国侯皆是脸色一变! “二哥?”苏南枝疾步走去。 万松火冒三丈,偏生还得在未来儿媳面前克制揍人冲动。 扒开人群,只见万琛远一袭绯红华袍,墨发束红玉冠,面容比女子还阴柔妖孽几分,眼下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给俊美无双的脸添了几分魅惑,正被苏南辕骑在身上挨揍。 苏南辕撸起袖子,露出健硕的胳膊,指着万松鼻子威胁:“还去不去青楼?” “……”万琛远嘴里啐出一口血,侧头没说话,刚好看见一袭淡蓝蝴蝶披风的苏南枝,眸光一怔,瞳孔微微扩睁,“栀栀?”。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也没传说的那么废物 众人以为他喊得枝枝,只有苏南枝知道,他喊的是自己曾在教坊司的花名。 苏南枝蹙紧黛眉,走去将苏南辕拉开。 饶是苏南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万松和小妹,当即尴尬地站在原地,再不济,苏家与万家还有一旨赐婚在,他当街暴打未来妹夫,传出去两家不和,父亲回头又要罚他紧闭了。 万松面色有些不好看,眸光沉沉的,也没说话。 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丝绢,递给万琛远:“万世子,对不住了,我二哥……” 万琛远接过丝绢擦净唇角鲜血,咬牙切齿地瞥了眼苏南辕,如鲠在喉似的违心笑道:“你你二哥,很、很好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唏嘘一声。 连苏南辕也不知道这草包又玩什么路数。 万琛远当众与苏南辕勾肩搭背,打着哈哈笑道:“方才我与二哥在闹着玩,栀栀你可千万别误会,什么青楼不青楼的,我都是三过青楼而不入,原来你竟是苏南枝啊,害我苦找许久。” 苏南辕推开万琛远搭在肩上的胳膊,朝万松行礼:“老侯爷,方才是我冲动——” “什么冲不冲动的!别说是你,若本候发现他去逛青楼,他也得挨一顿毒打。”万松咬重毒打二字,指着万琛远鼻子咬牙道,“别给老子作妖胡来,这门亲事既已定下,你胆敢再去赌坊、秦楼楚馆,老子把腿给你打断,让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出不了门!” 万琛远被骂的脸色一白,默不作声地朝苏南枝身后一躲。 看到苏南枝时,万松才想起出门在外要给儿子留下薄面,咳嗽了几声,目光恶狠狠地瞪了万琛远一眼,脸上写满了回家狠狠收拾你七个大字,这才扯开个笑:“南枝啊,其实我家琛远人还是很好的,知书达礼嗯……忠厚老实嗯……” 夸到最后实在没脸夸,万松尴尬又笑笑:“嗯……是个好孩子,挺好的。” 苏南枝唇角牵起一丝笑意,温柔大气:“我看出来了,万世子人……挺好的。” 自家儿子逛青楼被未来儿媳兄长抓包,万松老脸都快挂不住了,生怕苏南枝借此生事闹着退婚,却没想到当着满街百姓,她不仅没指责万琛远,反而全了万家面子,说了一句挺好的。 如此顾大局、识大体,懂事端庄,既才貌双绝,又巾帼不让须眉,心怀大义还是实权郡主,真是苍天瞎眼,老天爷厚亲事啊! 人群里闻讯赶来的万夫人,身着华贵牡丹红裙,见到鼻青脸肿的万琛远时,先是心疼地捂了嘴,转而看见苏南枝,才略带歉意道:“南枝郡主放心,我必定将琛远带回去好好管教,今日让你见笑了。” 话罢,万夫人叹道:“还不回家?” 万琛远看了苏南枝好几眼,这才跟着万夫人上了马车,万松也跟了上去。 本欲拜访万家查案的苏南枝,见了这局面,也没好意思提空心神像一事,唉了声:“二哥,你可有受伤?” “万琛远这废物,我打他,他那胳膊瘦的跟竹竿子似的,愣是一拳都没中我,我当然没有受伤了!”苏南辕看见自家小妹,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枝枝啊,这种废物怎么配得上你?” “二哥,慎言。”苏南枝与他同乘马车,提醒道,“陛下赐婚,万琛远再不济也是世子。” “唉……”苏南辕咬牙切齿,气的跺脚,在心里骂了万家十八代祖宗,“我看万琛远不如撒泡尿把自己淹死算了!” 回苏府一路,苏南辕骂了一路。 苏南枝走到一半时,路过苏家开的成衣铺子,借口料理生意为由,半路下了车,挑了两套男装。 一套给春盛,一套自己穿。\./手\./机\./版\./首\./发\./更\./新~~ 苏南枝女扮男装,扔了三个铜钱买了把折扇,走进了京城最大乃至于全国最大的工匠店铺,牌匾在太阳下鎏金生光,字体笔势迥劲、刚正。(下一页更精彩!) 有力,写着:万变不离其宗,四个大字。 “这六个字倒是写的好,出自哪个名家?”苏南枝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潇洒地慢摇折扇。 掌柜观她衣装不菲,当即喜笑颜颜迎上来:“是万世子提的字。” “万世子?”苏南枝跨进门槛的脚退后一步,再次细细端量那六个大字,都道万琛远溜猫逗狗是个废物,可却写的一手好字,倒也没传说里那么废物吧。 这字,甚至比书法大家还好些。 掌柜嘿嘿两声,以为苏南枝不信,连忙解释:“这的确是我家世子题的字,他儿时每回闯祸,侯爷夫人不舍得打骂,便罚他抄家规、抄书反省,咱家世子虽不算学,但也算是抄遍了奇门遁甲、四、兵书武书,便练了一手好字。\./手\./机\./版\./首\./发\./更\./新~~” 那看来万琛远没少惹祸。 春盛噗嗤一声笑了。 苏南枝勾唇,素手拂过那一排排奇形怪状的木头、齿轮:“你们店里都有什么匠人?” “工匠、木匠,建房子、修船、修石像、造机关都可以的,没有万家不能修建的。” “空心石像呢?” 提及空心石像四字,掌柜犹豫了下,没直接答话,反问道:“您要修多少尊石像?” 苏南枝竖起四根手指,豪迈地掏出一沓银票:“四百尊空心石像,若能修,这便是定金。但空心石像那么难,你们确定能修?” “能啊,先前我们便修过。”掌柜咽了咽口水,盯着那堆银票,生怕苏南枝这大单子跑了,连忙脱口而出补充道,“先前我们工匠便在蜀州、沧州、青州三洲修了不少空心神像——”. 话说一半,掌柜捂了自己的嘴,讪讪笑道:“客人隐私,多余的不便透露。” 苏南枝理解地点点头:“我这也是万两银票的大生意,既然你们修过空心神像,那我便点名要你们修成功过空心神像的那一批工匠,给我修石像,别的我不放心。” “这……怕是不能。” “为何?” “那批工匠一共三百零四人,全死了。” “因何而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萧瑜身世 「公子应当知道几月前的蜀州洪灾吧?那批工匠听从雇主差遣,在蜀青沧三洲辗转多城修建空心神像,途径蜀州洪灾时,路遇突如其来的泥石流,三百零四人全被淹死,那些尸体……」 掌柜面露悲戚,抬袖擦了擦通红的眼圈,「被挖出来时惨不忍睹,垒成小山堆,其中有我不少故友,我二弟更是这批工匠的管事,如今也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南枝沉默了一下:「逝者已逝,大叔节哀顺变。那位雇主,掌柜知道长什么样吗?」 掌柜叹口气,苦笑道:「我就是个小掌柜,这等大生意,自然是万家亲自出面谈的,听说那雇主极为神秘,我曾偶然在天机阁内瞥过他一眼,头戴兜帽、身穿黑衣,还戴着银狐面具呢——」 「银狐面具?!」苏南枝打断他后,脑中记忆一闪而过,想起上次在狱中黄衣人给的画像,当即提笔在白纸上重画出银狐面具男,「可是此人?」 掌柜为难道:「我们不透露贵客隐私的——」 春盛悄悄塞给他两张银票。 「好吧好吧。」掌柜火速将钱藏进袖中,「正是此人!更多内情,公子不若找我家万世子谈谈。」 苏南枝抿唇轻笑,嗯了声,转头走出店铺,如柳暗花明般心中豁朗了很多。 指使黄衣人在空心神像内制假银票的是银狐面具男,而前世她见过银狐面具男正是洛城,所以洛城也是聘请万家修筑铜像的雇主。 有了真模具、各地空心神像为物证,万家为人证,稍加整理完善证据链补齐白银案卷宗,便能坐实萧瑜在蜀青沧三洲制作假银票的罪名。 大庆有条铁律:制作假币者,死无赦。 苏南枝走在街边,红唇一点点勾起。 如瀑般的晚霞余晖消散,又逢天街小雨润如酥,行人纷纷跑回家避雨,摊贩店铺也撑起了雨蓬。 灰蒙蒙的暮色笼罩整个苍穹。 苏南枝抚摸着皓腕上的七彩玉镯,走上圆拱桥回家,行至一半时,恰好碰见桥那头走来的萧瑜。 萧瑜似乎才从皇宫出来,内里穿着官袍衣领,外穿雪色仙鹤披风,一向温润雅俊的面容带着清风霁月般的笑,一双桃花眼如春光般温柔,随意散漫地看着雨中的苏南枝。 而洛城则面色阴戾地停在桥头。 苏南枝抬手,春盛也止步在原地。 仇人狭路相逢。 她撑着海棠油纸伞,在深秋夜雨里一步步走去,二人擦肩而过时,双双停下步子。 萧瑜无不惋惜地嗳了声,俊容仍旧温润如玉,轻笑道:「枝枝啊……」 「真的一定要,和本王作对吗?」他嗓音清朗如夏溪,眸眼满含柔情。 苏南枝回之一笑:「不懂王爷说什么。」 「交出真模具、白银案卷宗,待本王荣登大宝,苏家便有从龙之功,届时辉煌无限。」萧瑜染雨的冰白指腹,挑起苏南枝的下颚,温柔眸眼渐渐覆满寒霜,「许你皇后凤位,与本王执掌万万里江山。」 苏南枝不屑地轻轻呵了一声,甩开他的手。 同样的谎话,前世听过一遍。她帮他游说父兄,成为他最强助力,换来火海烹尸,此生嘛…… 苏南枝睨着秋雨落叶,笑靥如花道:「凤位,我不屑。而你,本郡主更不屑。」 萧瑜唇边温润笑容,陡然一僵后变成寒笑,冰眸暗藏凌厉:「苏、南、枝。」 「怎么?」 萧瑜指尖用力攥住她下颚,冰冷、无情、斥满嗜血杀意:「你在挑衅本王的底线。」 「宫女子出身,不、不知用了多少卑劣手段招揽权臣,无所不用其极、冷血无情 。」苏南枝说话艰难,一字一句讥讽,「你、你敢卸下那层温润假皮见人吗?」 「本王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再将尸首碾成肉泥,洒进护城河喂鱼!杀一个南枝郡主于本王而言,易如反掌。」萧瑜将她推到桥边按住,俯身下去,长发垂满她双肩,冰眸皆是滚滚杀意。. 「你就是个疯子!」苏南枝渐有怒意,手攥住袖中的信号弹,刚要拔开木塞时—— 萧瑜紧闭双眼,掐住她天鹅颈的大掌微微发抖,脑海里闪过昔日相处的画面,薄唇划开一抹暴戾的寒笑,终究没能下去手:「好得很,非常好。从此以后,对苏家,本王将不留情面。」 「陷害我父亲勾结乱党入狱,置我苏家于灭族之灾时,萧瑜你可曾留过情面?」 「我幼时可怜你宫女子出生,与你作伴,也算的上青梅竹马,后来你拼命学文习武,渐渐在皇子中脱颖而出,学会弄权夺政,却变得利欲熏心、不折手段,踩着累累尸骨成为如今风光无限的九王,你一路高升,可曾对那些死去的冤魂有过半分愧疚?」 苏南枝双目逐渐猩红的可怕,充斥无数恨意,冷笑着将他桩桩件件的罪过点出来:「家国昌盛,你却要蛊惑人心建立乱党蓄养兵力,搅乱太平!我爹是肱股之臣的清官,你却置他于死地!修建空心神像的三百工匠死于泥石流,想必也是被你灭口,那可是三百零两四条人命!事关三百零四个家庭啊!」 「人命,在你眼里,就这般命如蝼蚁吗?」 骂到最后,苏南枝已是嗓音嘶哑,面如冷霜地郑重道:「萧瑜,我会让你死,身败名裂地死,将你的罪名公布于众,让你亲眼看着,你不折手段得到的权利名誉,皆一败涂地!」 话罢。 苏南枝转身离去。 徒留风雨里的萧瑜尚未回神。 他面色黑的快要滴出墨来,拧紧了剑眉,良久一言不发,像是想到了从前。 与苏南枝初见,是在他八岁那年。 他生母只是天子一夜留情的宫女,生下他后便被毒酒赐死,天子子嗣众多,很快就把这个儿子忘了。在很长一段岁月里,他卑贱如泥,虽是皇子,却是宫女太监人人可踩上一脚的弃子。 旁的皇子公主有成群的太监宫女簇拥,一呼百应,而他险些高热致死也无人问津,嬷嬷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八岁的他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靠在堆满柴禾的灶洞旁取暖,火烧掉他的眉毛时,宫女们哄堂大笑拿他取乐。 这时,随父亲参加宫宴迷路误闯冷宫的小南枝梳双髻戴绒花,手里紧攥糖葫芦,扑灭他身上的火,将糖葫芦塞进他嘴里,搓热他满是冻疮的手,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问:「小哥哥,泥叫什么名字呀……叠爹说穿这么少会被冻生病的呀……」 他自卑到不敢正视瓷娃娃一般美的小南枝,目光躲闪且狼狈:「我、我叫萧瑜……」 「那我以后,叫你瑜哥哥好啦。」 善良的小南枝担心他忍饥挨饿,总是借口来宫里寻萧子珊玩,给他送衣送食。 后来小萧瑜悟出个真理:不得圣宠,就得死。 那要怎么办才能得圣宠呢? 听闻天子忠起来。 皇宫到处明争暗斗,不少皇子被人除掉,无靠山的他处处如履薄冰、伏低做小,起先他不想杀人,但人要杀他,他只好反杀,为自保、为了往上爬,双手逐渐染满鲜血…… 以温润为皮,杀人无数。 过惯手掌权势的日子,谁又甘愿再被践踏?而他只有登基为帝,才可不被任何人轻贱! 萧瑜盯着苏南枝逐渐远去的背影,兀自在寒风里冷笑,伸出那只杀人无数的苍白手掌,去接冰凉的雨丝:「要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对我从来就不公平,儿时我从不杀谁,可人人都要踩我一脚。」 「后来,我只想吃饱穿暖,他们还想杀我。」 「本王,没有错。从来都没有错!」 萧瑜踩着青石板路,一步步与苏南枝背道而驰,如炼狱修罗那般冷血又麻木不仁,嗓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无情且残忍道:「成为帝王,总要牺牲一些平庸之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危机四起 长街大雨接天连地,渐有暴雨之势,无数乌云堆砌在天空上方遮月蔽日。 疾风骤雨吹落满院木槿花,残花败叶湿哒哒地黏在墙上。 苏府大门闭的严丝合缝,看门护卫已全部撤回了院中,一幅闭门不待客的模样。 刚走到苏府的苏南枝微蹙秀眉,只见几丝血混杂着雨水淌出门缝,赶忙跑去了主院。 只见苏南辕跪在暴雨里,脊背打的笔直,脱了外裳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色里衣,身上皆是纵横加错的伤。 而苏正满脸盛怒,手执满是倒刺的铁鞭,高高扬起重重落下,严肃训斥道:“他是世子,更是未来侯爷,姨母是雅贵妃,七王的表弟,你怎么敢揍他?除了惹是生非,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苏南辕抹去唇角鲜血,中气十足吼道:“他既是老子未来妹夫,就不能逛青楼,下次见他老子还要揍他!” “孽障啊!”苏正狠狠甩了他一鞭子,“今日敢打世子,明日便敢打皇子,什么人都敢揍,什么祸都敢闯!” 那一鞭子打的苏南辕背部皮开肉绽,狼狈地倒在雨水里,疼的他龇牙咧嘴,险些痛晕过去时,扭头看见了满脸担心的苏南枝,连忙艰难道:“二哥没……没事……” 饶是苏南辕从前犯了天大的错,父亲也从未这般打他。 苏南枝二话不说跪在暴雨里,挡在苏南辕身前:“爹爹,此事皆因我而起。” 听闻此事连忙从大理寺赶回来的苏南澈,连官袍都没脱,就直直跪倒在暴雨里,挡在弟弟妹妹身前:“父亲,南辕纵使再有错,关他禁闭便是铁鞭打下去,只怕他会落下残疾,日后不能再做武官了。” “如此不成器,打残了也好,废了那一身武功,我看他还拿什么本事横!”苏正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 苏南辕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地瞪天,攥紧的拳头青筋微起,雨水淌过他通红的双目。 府门打开,镇远侯、万夫人火急火燎走来。 “苏老弟,你犯不着这般罚南辕,他一身好武功,真把他打残了,我看你要后悔终生了!”镇国侯跑过去抢走钢鞭,朝远处扔去。 万夫人叹口气,扶起苏南枝。 苏南澈这才扶起浑身是伤的苏南辕,待他去疗伤。 苏正几次欲言又止,攥紧袖袍,朝镇远侯微微弯腰致歉:“侯爷,真的对不住,是我家南辕莽撞了。” “咱们是姻亲,南辕是南枝二哥,便是琛远二哥,都是一家人,小打小闹犯不着动家法。”镇远侯瞪了一眼万琛远。 万琛远回去就挨了一顿毒打,比苏南辕伤的还重,既然要成婚,自是要改掉陋习,改不掉那就揍,这便是万松的教子策略,棍棒底下出好人嘛。 万琛远规规矩矩朝苏正、苏南辕、苏南澈作揖:“苏伯父、大哥、二哥,枝枝。” 苏正目中闪过锐利光芒,扫量了下万琛远,岳丈看女婿,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但面上也没说什么,叹着气嗯了一声:“老侯爷,里面请——” 万松跟随苏正一同进了书房议事。 无\./错\./更\./新`.w`.a`.p`.`.c`.o`.m 苏正身形瘦削面容清苦,几十年来为国为民忧心忡忡多年,人至六十,脸上已是岁月沧桑,他紧紧皱着眉头,关上了窗户,亲自为万松斟茶倒水,酝酿许久才道: “我家枝枝,就拜托老侯爷照拂了。” 万松喝着热茶笑道:“南枝是我最属意的儿媳人选,她很好,犬子是八辈子修的福气,才有幸能得到这桩姻缘。”.. 苏正抬起灰色简朴袖袍,朝地上一跪行礼,语气沉重:“南辕是我最不放心的孩子,我与亡妻最操心的便是他了,他那脾气极其容易闯祸,届时望老侯爷关照一二。” 万松连忙将他扶起身,亦是深叹口气,脸色也逐渐凝重:“多年前你曾在战场上救过本候一命,既是你所愿,本候必。(下一页更精彩!) 定相帮。” “有劳侯爷了。”得到万松承诺,苏正松口气。 “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万松转过脸,不忍心地唉了声,听着窗外轰隆巨响的雷声,真心实意地祝祷,“万老弟,望你一切珍重。” “愿此次一别,而后还能煮酒赏花。” 万松没再多说,走出了书房。 在乌云连绵的暴雨天,万家敲锣打鼓,命人抬着数千个大红聘礼箱子绕着京城走了三圈,郑重至极地宣告天下,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万家苏家即将结为姻亲。 那些如流水般聘礼,送进了苏府。 大前天赐婚,今日暴雨天都要忙着下聘。\./手\./机\./版\./无\./错\./首\./发~~ 外人只当万家极其满意南枝郡主这个儿媳,希望早日促成这门亲事,可只有苏正,望着堆满主院的聘礼,苦笑出声:“枝枝,是父亲没有能力,无法让你选择喜欢的亲事。” 苏南枝不知父亲为何一反常态,重罚二哥,也猜不出他为何近日总爱叹气,她看着父亲消瘦的灰衫背影,轻轻道;“爹爹,你瘦了很多……” 苏正慈爱地摸摸她头:“枝枝,爹爹会命人将所有聘礼存在你名下。” “爹爹……” “爹爹有些累了,回房先休息了。”苏正转身,瘦削的脊背微微佝偻,走进黑暗的里屋。 苏南枝黛眉紧皱,心像被扎了下,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细雨如丝、寒风呼啸,廊下的红灯笼着摇曳不停,墙角的芭蕉树吧嗒吧嗒淌水。 有一墨青山水纹华袍的男人,站在院中央,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衣袂哗哗落下,在苏南枝走来时,如松山石雕般屹立不动的他终于缓缓抬起头。 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幽深冷定,目光越过疾风寒雨、越过圆拱桥,直直地凝视她,他很冷静,也很理智地说:“万家,来下聘了?” “……是。”良久后,苏南枝才点了头。 春盛侯在院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模糊不清的夜色里,灯火飘摇,苏南枝却停在了原地,不敢走向萧沉韫。 二人同在一个院子,一个站在正中央,一个站在最远处。 男人脚尖踌躇了很久,在风雨里低低笑了一声:“你真的,愿意嫁他为妻吗?” 只要,你一句不愿意,本王就可以帮你毁婚。 或者,哪怕你只说半个不字,他也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圣意抢婚。 苏南枝抿了抿唇角,嗓音有些发抖:“愿不愿意,很重要吗?” “很重要。” “那我愿意。” “最怕你说愿意,可你还是说了愿意。”像有蚂蚁啃咬一般,萧沉韫心口有点点疼。 这桩婚事的权衡利弊,苏南枝已经分析的很清楚了。 萧沉韫终于忍不住,踱步过去,攥住她不堪一折的皓腕,朝她步步逼近。 手中油纸伞哐当落地,二人一同站在冷雨里。 他步步逼近,苏南枝步步后退。 直至萧沉韫将她逼得无路可退,苏南枝纤瘦的脊背抵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他箍紧她两只皓白如玉的手腕,语气沉沉地问:“为什么不反抗?” “我反抗,你就会松手吗?” “不会。” 苏南枝哑然苦笑,抬起湿漉漉的水眸,凝视那张面如冠玉的俊脸:“王爷向来独善其身、冷静自持。为什么要管臣女的婚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纳一个妾,杀一个 “因为……”萧沉韫浑身都有些发抖,嗓音微颤,“本王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废物,你只是为了利用万家才和他成婚。本王照样权柄滔天,你怎么不选择本王?” 夜雨淌过苏南枝的红唇、精致锁骨,流进起伏的胸脯。 萧沉韫墨瞳如冰冷的暗崖,深深凝视那一双美的惊心动魄的水眸,喉结微动,几乎是带着服软的语气问她:“怎么就……就不选择我呢?” “王爷……你别这样。”苏南枝错开那双深邃且执著的眸子,那双眼过于认真,认真到她不敢对视。 “那我该怎样?”豆大的冰雨砸下,淌过萧沉韫的剑眉星眸,雨滴从他滚动的喉结处滑落,闪电划破乌云层时,将他俊脸照的惨白如纸,天边惊雷滚滚,声声轰隆巨响,盖住了他低沉的一句:“本王,终究是失控了。” 那颗在嵩阳就该扼杀的种子,尝试克制过、摧毁过,却终究如草木那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感情,真是半点不由人。. 尝试不喜欢过,可克制无用、摧毁无效。 苏南枝垂眸,无奈地浅浅一笑,将手从萧沉韫掌中轻轻挣脱开,染着雨水的手玉白湿滑,极为无力地抚上男人的面庞,温柔又平静地缓缓言: “戏文中描述的,实则早想铲除您。若您毁这桩赐婚,便是以下犯上、抗旨不遵,正好给陛下罚您的由头。您身居高位,但凡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只有我嫁给万家,既受万家庇佑,又能与七王、贵妃为伍,才能更好地对抗萧瑜和太子、皇后。这样对王爷、对我、对苏家,都很好。 无\./错\./更\./新`.w`.a`.p`.`.c`.o`.m” 说到最后半句话,嗓音已带了轻微的哽咽。 萧沉韫俊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眉头紧皱成川字,咬牙道:“我不想听你说其他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究竟想不想嫁去万家?” 只要你一句不想,他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 苏南枝眼圈红红的,故作高兴道:“……想啊……听闻万家富可敌国,待万琛远袭爵,我便是侯夫人了!” 她不敢说不想,她怕萧沉韫会冲动。 她怎么能让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苏家嫡女,致使一个勤政为民、可名垂青史的摄政王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她的仇得她来报,她不想拖萧沉韫下水。 苏南枝鼻尖泛酸:“您应该做回之前的摄政王,居万万人之上,杀伐果断,从不会为谁迷失理智,永远明哲保身,就能永远受万万人敬仰。” 历史上,摄政王虽权柄滔天,能善始善终的却极少。 多的是受皇帝忌惮,而惨死之人。 苏南枝轻柔地抚摸他脸颊,眼眶泛起泪光:“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喜乐安宁。” “苏南枝……”他轻轻地唤她名字,“本王,输给你了。” 语气无可奈何,他仰头看夜雨簌簌的天空,沉重地叹息:“本王知道你犟,本王拗不过你,也无法改变你要做的决定——”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埋头看地,夜雨在坑洼里溅起万千小水珠,她语气轻快地打断他:“王爷今夜这样,不会是喜欢上臣女了吧?” 萧沉韫指尖攥紧墨袍,薄唇微颤,咬紧了后槽牙,沉默了好久。 苏南枝当即抬头,快速地自问自答,豁然笑道:“您怎么可能喜欢臣女呢?臣女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不似别家姑娘仁善贤良,幸好我不嫁给您,否则您纳妾纳一个妾,我杀一个,如此善妒凶恶,怕是早晚得两看生厌!” “……本王说过不纳妾的。”他很认真地纠正。 “哦,不纳妾就不纳妾吧,是位好夫君,也不知将来谁有这泼天福气,能当上摄政王夫人啊……真是令人艳羡。”苏南枝忽然喋喋不休,指了指瓢泼大雨,“夜色已晚,臣女该回屋就寝了。” 话罢。 她笑着。(下一页更精彩!) 绕开萧沉韫,从大雨里跑回屋中。 徒留他一人,身形清潇孤单地站在大雨里。 浑身湿漉漉的苏南枝,站在廊下昏黄的油灯中,目光穿过屋檐雨帘,再也笑不出来,心像被荆棘刺了那样疼,目光温柔至极如仲夏夜风,一寸寸描绘男人的背影轮廓,最终,“咯吱”一声,轻而缓慢的关上了门。 她湿衣未褪,失魂落魄地躺进被褥中,如婴孩般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这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渴望有人关心保护的姿势,她捂着密密麻麻生疼的心脏,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就连前世被萧瑜背叛,心也没如此酸涩过。 夜深人静时,漆黑屋内,天地之间唯剩噼里啪啦的暴雨声。 也不知是怎么睡过去的,等到第二日,被褥都被她湿衣服打湿了,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再滴水,却也湿冷至极。 额头十分滚烫,连身子也软绵绵的像滩泥,她虚弱地扶着床桓穿上鞋时,喊道:“春、春盛——” 嗓音嘶哑至极,连话都喊不出。 她感染风寒,高烧失声了,饶是铁做的人,在大雨里淋那么久也吃不消。 所以萧沉韫,还好吗? 灰蒙蒙的清晨,天光未大亮,苏南枝刚刚打开窗户,忽地惊出声:“你——·你、你在雨里站了一夜?” 连绵小雨裹挟薄如纱的冷雾,萧沉韫站在院中央,面白如纸,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最后一眼,看了就走吧。 萧沉韫踩过墙桓树枝,在模糊不清的晨色中离去。 苏南枝抓起墙沿处的油纸伞,刚要追出去时,男人已不见踪影,她抚着微微生疼的心口,后退几步,视线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逐渐发黑…… “姑娘、大姑娘!”春盛急急从远处跑来,“不好了!不好了!” “大小姐晕倒了,快来人啊!” 然而,四周却无一人走上前来帮忙。 春盛费尽力气,才将浑身湿衣的她搀扶进屋内。 苏南枝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地躺在床榻上,春盛一趟趟地将干帕子拧湿,为她退烧。 屋外响起家丁、丫鬟婆子慌忙的碎步子声,哐哐当当、窸窸窣窣,跑步声、疾走声、尖叫声…… “啊!!” 一列列带刀的锦衣卫,从门外跑进来,合围住了所有屋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奉旨抄家,折辱 皇帝心腹、锦衣卫头领穆常之,冷峻的面上勾起一抹邪笑,抽出燕尾刀,眼眸阴沉沉地扫视四周:“嚷什么嚷!?锦衣卫抄家,反抗者,格杀勿论——” “啊!!” 后宅丫鬟鲜少见过这场面,一见穆常之亮剑,丫鬟婆子又是阵惊叫。 “烦死了。”穆常之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狠狠将长剑朝最先惊叫的丫鬟甩去,长剑擦过丫鬟脸庞,留下一道血痕,当即被吓晕了过去! 春盛透过窗棂,见到这一幕,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又连忙扶住床桓站起身,使劲推了推高烧昏迷的苏南枝:“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锦衣卫来抄家了!” “你快醒醒啊!大姑娘!” 苏南枝脸颊苍白到几乎透明,羽睫沉沉垂下,没有半点苏醒的痕迹。 “这间屋子为何不搜?” 穆常之剑指主屋,冷冷质问锦衣卫。 士兵为难道:“南枝郡主昏睡在屋内,她毕竟是万世子未婚妻,陛下命令抄家只缉拿苏正一人,属下不敢贸然闯入……” “废物!”穆常之阴恻恻笑道,“既然是抄家,那这苏家一草一木,乃至于一块砖都要封锁,苏南枝睡得床榻、盖的被褥亦是抄家范围之内。” 正儿八经的抄家,男女都需脱去华丽外衣、卸配饰,只穿里衣被撵出府。\./手\./机\./版\./无\./错\./首\./发~~ 穆常之砰地一声踹开门! 春盛连忙用被褥盖住苏南枝睡容,走上前挡住他,整理措辞道:“大人,我家姑娘染病昏睡,还请您高抬贵手,给苏家、万家、郡主一个面子,日后必定结草衔环回报。” 穆常之歪了歪头,攥住春盛的下巴,呵了声:“一年前,本官奉旨捉拿苏南枝,她不知廉耻躲在摄政王袍底,害得本官无功而返,被摄政王侮辱、被陛下责骂办事不力,今天谁知她又耍什么花样?来啊,将这小丫鬟抓起去!” 锦衣卫上前,擒住春盛双手。 春盛死命挣扎,面红耳赤地低吼:“大人一个外男,就算抄家也不该如此闯入女子闺房!还要掀开她被褥,你究竟安得什么心?” “捂死她的嘴。” 穆常之邪笑一声,哗地扯开被褥,床榻上昏迷的苏南枝面色虚弱苍白,衣领微微斜开。 他用手攥住女子下颚,发现苏南枝真正昏迷过去后,目光冷如刀地扫了眼下属,锦衣卫立刻将奋力挣扎的春盛拖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穆常之。 穆常之的剑鞘缓缓落在苏南枝衣领上,微微一挑,衣领便斜的更开了,露出一小截雪白如玉的锁骨,讥讽笑道: “今晨陛下彻查假银票一案,九王摆出证据,却不曾想,苏正竟然在朝堂上主动招供。” “陛下勃然大怒,命本官抄家,今日苏南枝你可逃不了了!” “都道南枝郡主,乃天下第一美人……脸是挺美,不知道这身子是否也如脸蛋这般美呢?” 门外,春盛满嘴是血,硬生生咬掉了锦衣卫手掌一块肉,凄厉道:“若摄政王在,你必不敢如此!你今日胆敢碰我家姑娘一根头发,他日必遭报应!” “摄、政、王……” 穆常之念着这三字,笑意陡然寒冷:“我今日碰了她,再杀了你,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此事!?女子失贞,便如敝履,难不成苏南枝醒来后还有脸声张此事?” 话罢,锦衣卫直接敲晕疯一样冲来的春盛! 苏府大门外。 女子、男子被锦衣卫分别羁押。 苏南辕尚在大理寺处理事务,还未赶回来,苏南辕也在轮值戍守京城门,苏正则在朝堂之上被当众拿下。 所有人都还没搞清楚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丫鬟婢子一向无权过问主子的事,都以为苏南枝已被锦衣卫抓入大牢。 而谁也没注意到听雪院主。(下一页更精彩!) 屋,穆常之正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邪笑道:“今日本官便要尝一尝,连摄政王都看重的美人,是个什么味道?” 床榻上的苏南枝,面色苍白至极,丝毫无反应,如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美丽而虚弱。 穆常之穿着里衣,卷起袖袍,那双满是厚茧的手缓缓伸过去,在触碰到女子乌黑丝滑的长发时,一根细如发丝的毒针从匕首中射出—— 直逼穆常之双眼刺去! 他尽力躲避,双眼没被刺中,而眼角却被毒针擦伤,一道血痕从眼角贯穿到太阳穴。 床榻上,苏南枝捏紧枕头下的匕首,美丽的寒眸蓦然睁开,目光寒冷如冰。 她虚弱平静地扶住床桓:“谁给你的胆子?” 穆常之显然是被她冰冷的目光怔住了,他明明记得,骊山初见的苏南枝并没有如今强大的气场。 然而,苏南枝把玩着萧沉韫送给她的暗器匕首,勃然冷怒,大声冷斥:“穆常之!谁给你的胆子伸手?” 吼这么一句,已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嗓音随即也嘶哑起来。 苏南枝使尽余力吹了个暗哨,周边树影微动。 穆常之恶狠狠邪笑:“周边早已经被我清场,你就是吹破天,也不可能有半个人来救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他疾步而来,庞大的身影黑暗将苏南枝拢住。 她赤脚踩在地上,立刻朝门外逃跑。 穆常之反而被激起了胜负欲,得不到的他偏要,嗤笑一声就扑过去,要将体力不济的苏南枝抓入怀时,一阵步子响起。 苏南枝严严实实撞上一堵肉墙,慌不择路抬脚就逃,却不想,那人却拽住她的手腕,拉到身后,严严实实护住。 穆常之扑过来时,男人抬腿狠狠将他踹飞出去,重重砸到墙上,唇角出血! 萧瑜唇角微勾仿佛在笑,目光却凌厉无比,甩出腰间佩剑,利刃脱鞘直直飞去,刺穿穆常之的肩膀后嵌入墙体,像钉子一样将他钉在墙上。 血流下染红墙沿。 “九、九王?!”穆常之从未想过,这个最温润、最与世无争的九王,今日会以剑刺他! “呀!原是穆大人啊?本王听见南枝郡主求救,还以为有蛇鼠之辈趁机作乱,却不想是你。不慎误伤实在对不住。\./手\./机\./版\./首\./发\./更\./新~~” 萧瑜蹙眉走去,将剑一寸寸从他血肉里搅动后狠狠抽出,血溅三尺!也溅在他清朗爽俊的脸上。 穆常之狼狈摔在地上,疼的浑身抽搐。 萧瑜卸去披风,温柔地给苏南枝系上,再弯腰拂去她鞋尖一滴鲜血。 “穆大人这是在干嘛呢?” “下、下官奉旨抄家。” 萧瑜哦了声,笑吟吟道:“本王记得陛下宣旨,是关押苏正,褫夺苏家田产存银,抄家封府,苏南辕、苏南澈贬职为罪臣,戍守边关戴罪立功,而南枝郡主因有镇国侯作保,封号不变,并未被牵连。” 他蓦地冷脸,厉声怒斥:“所以,你刚刚是企图辱她吗?”。 第一百五十章 没什么比权势更重要 “下、下官不敢!” “这件事已经被本王撞见,你且掂量,你这头上的乌纱帽还能不能保住!”萧瑜唇角依旧微勾,冰眸却覆满寒霜,凌厉的目光如刀子般排山倒海压向对面。 穆常之跪地,额头猛然磕在砖上。 若此事当真抖出去,万家必然不会放过他,律法森严,而苏南枝也是实打实的郡主,他脑子一热没管住二两肉想折辱苏南枝,却不想被萧瑜撞见,把柄算是被人拿捏住了。 穆常之咬牙道:“请王爷给下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必定效犬马之劳,感恩王爷。” “朝她磕几个头,看她答不答应。” 穆常之深吸几口气,朝苏南枝所在方向,咬紧牙齿狠狠磕头道:“郡主,方才是下官多有冒犯,请您海涵——” “海涵?”苏南枝冷笑着甩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穆常之唇角流血。 苏南枝嫌恶地擦了擦手:“此事海涵不了,你且给我等着。” 穆常之一声没吭。 苏南枝冷冰冰地瞥了萧瑜一眼,扶起昏迷的春盛朝苏府外走。 萧瑜摇着扇子跟上去,路过无人的窄巷时,苏南枝停步:“那日在桥上,你说不会对苏家手下留情,今晨我一觉醒来,苏家就遭逢变故,我父亲莫名其妙在朝堂上招供,他在陛下面前承认,制作假银票的是他。” “这一切,是你的手笔吧?” 萧瑜但笑不语,攥紧折扇:“和本王没关系。” “卑鄙无耻、不择手段!”苏南枝气的浑身发抖,沙哑着嗓音骂道,“利欲熏心,毫无良知!” “多骂点,本王发现枝枝你骂人的样子还挺好看的。”萧瑜颇为感慨地嗳了声,“两年前的你可的人只有苏南枝,他无法接受这唯一对他好的人,突然背叛他要杀他。这比任何人给他来一刀,都痛苦! “萧瑜……”苏南枝嘲讽地摇摇头,“以前我以为你温润良善,后来才知你狼子野心,才认清真实的你。你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东西比权利更重要。” “什么东西会比权势更重要呢?”萧瑜道,“唯有权势才可不被任何人践踏,才能得到心之所向。 无\./错\./更\./新`.w`.a`.p`.`.c`.o`.m” “等有天,你失去比权势更重要的东西,你才会知道悔之晚矣。”. 苏南枝一字一句,如尖刀利刃扎过去,“你母亲自你出生便死了,你没有朋友,你甚至连信得过的人都没有,你兄弟为争储而杀你,倘若你无用平庸,你父亲都不会多看你两眼。苏晓筱虽蠢了些,倒对你死心踏地,愿豁出性命失去的,因为你一无所有!” 她平静且厌恶道:“萧瑜,我倒要看看你这生,会落个什么下场。” 苏南枝厌恶的目光,刺的萧瑜浑身一僵,只重复了一句:“本王杀人无数,可却无论如何,都没想过杀你。” “但你却能对我父兄下手。” “本王对你父亲下手,也从未害过你。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害我父兄,便是害我,与我父兄为敌,便是与我为敌。可怜你连亲情都不知道是什么,萧瑜,你可太惨了……” 萧瑜气笑了,猩红着眼眶:“本王自幼丧母,父亲视我如弃子,冷宫住到十岁,幼年受太监宫女欺辱谩骂,长大后被兄弟猜忌陷害,没有亲人,自然不知什么是亲情。” “所以你可恨、可悲、可怜。” 苏南枝冷笑着,扶着春盛离开。 而温言斐急速踩过树梢瓦砾,慌的快摔落在地,见到苏南枝那刻,清俊眉宇颦成川字,连素日里从来不乱的腰间佩玉璎珞也缠在了一起。 “姐姐你没事吧?” “无事,穆常之并未碰到我一根手指头。” 温言斐瞥了眼远处用纱布缠伤口的穆常之,而身穿燕尾服劲装的穆常之察觉到危险的视线,。(下一页更精彩!) 同样回看过去,温言斐微眯眼睛:“穆常之,我记住了。” 见到亲信之人,高热不退的苏南枝强撑着的那根筋终于崩了,虚弱地靠在温言斐肩膀上,温言斐将她打横抱入怀中,上了马车。 w_/a_/p_/\_/.\_/c\_/o\_/m 温言斐连忙将伤寒药倒进温水中,自责道:“暗卫察觉苏府异样后来通知我,是我来迟,让姐姐陷于危难。” 苏南枝浑身忽冷忽热,手指发抖地端碗喝药,抬袖擦干唇边药渍:“昨夜都好好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可今晨苏府便被抄家。明明制作假银票的是萧瑜,为何我父亲要在朝堂上,主动招供,替他顶罪?!”。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生的掌权者:疯狂 她想起前世。 苏正也是帮萧瑜顶罪,接着,大哥二哥以罪臣身份戍守边关戴罪立功,只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半年后。 之所以提前发生,必是因为她重生所做的决策与前世完全不同,也事发提前了。 “你可知道我大哥二哥、父亲如今各在何处?”苏南枝阖眸,屈指慢敲边几思忖。 “苏家一出事,我当即出动黄泉阁去打探消息。”温言斐抿口茶,“大公子、二公子在回家途中被锦衣卫拿下,明日启程边疆,无诏不得返京。苏大人则在朝堂上被当众关进...... 《绣南枝》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生的掌权者:疯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诛九族 “本王从来不爱喝酒。” “今日宿醉,却险些……” 险些酿成千古恨。若苏南枝真遭穆常之折辱,他只怕会疯。 他浑身酒气,整个人就像酒坛子里捞起来似的,苏南枝艰难地拍了拍他肩膀:“松、松手,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萧沉韫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搓热:“你昨夜淋了雨,额头这么烫,是发了高热。” “你是不是喝醉了?也喝晕了?”苏南枝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扶着他去坐椅子,为他斟茶,“余将军,劳烦你将摄政王扶回王府,我还有事...... 《绣南枝》第一百五十二章 诛九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五十三章 苏家风雨飘摇 放个板凳 《绣南枝》第一百五十三章 苏家风雨飘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五十三章 修罗场 “住手!”苏南枝厉声高喝,抽出沧月剑灌入内力,狠狠甩去。 剑刃划破空气,直逼解差官眉心而去! 解差官吓得躲到树后,待反应过来后,当即下令:“将这两个不速之客围起来!” “我乃南枝郡主,尔等谁敢拦?”苏南枝亮出令牌,冷冷道,“这位大人,他们虽是罪臣,却不是犯人,岂容你如此虐待殴打?!”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拔剑。 《绣南枝》第一百五十三章 修罗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散是三颗星,聚是一团火 放个板凳 《绣南枝》第一百五十四章 散是三颗星,聚是一团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动声色,徐徐图之 萧瑜收拢折扇,面庞似笑非笑,目光却看不出一丝笑意,平和地讲道:“万世子,本王好心给你提个醒。南枝郡主风华绝代,追求者甚多,若非万家祖荫和陛下权衡,这桩婚事根本落不到你头上。得美人难,守住美人更难。” 万琛远沉吟了一下,假装没听懂他话外之音,反而爽朗笑道:“枝枝漂亮,有人觊觎也正常,可谁也抢不走她。陛下赐婚,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枝枝是我万家新妇,这是无法更改的。” “你很有自信啊?” “嗯。” “哈哈哈……”...... 《绣南枝》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动声色,徐徐图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五十六章 操练情敌 ? ,手机碎了,放个板凳 《绣南枝》第一百五十六章 操练情敌 ?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舌如刀,刀刀取人命 “……嗯。”萧沉韫沉闷地点头。 苏南枝不知讲什么好,萧沉韫不仅为她着想,甚至还为她夫家着想。 萧沉韫翻开一页页账簿,平静地淡淡道:“你既然决意嫁给万家,本王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小事了。” 苏南枝再次沉默,吸了吸微酸的鼻尖,转移话题道:“是洛城以神秘人身份同万家做生意的,也是萧瑜的人同皇宫内线偷出真模具的,万家断然不可能指证我父亲是神秘人。我明日要去见万家,也要见所谓的皇宫内线。” “好。本王陪你。” 苏南...... 《绣南枝》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舌如刀,刀刀取人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与敌人的敌人同盟 有个身着深紫长袍的一等宫女,气势不凡,疾步跑去抱起一条通体雪白、双色异瞳的长毛猫。 宫中只有一人养着雪色长毛猫,便是七王生母雅贵妃。 这条长毛猫方才被宫女抱在怀里好好的,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窜出去,乱跑到这里,才让她撞见了这番干柴烈火的情事。 她毕竟是雅贵妃宫殿的掌事嬷嬷,到底见过世面,方才一顿乱吼,如今借着月光看清散落在地上的锦衣华服、贵玉金钗,再定睛一看,那竟是当朝太子与宋佳月! 当即装瞎,转身就走...... 《绣南枝》第一百五十八章 与敌人的敌人同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五十九章 言行举止受限于善恶 苏南枝摸着尚带贵妃温热的手镯,行礼致谢,从容缓慢道:「臣女也欲养只小宠,便好奇地抓了点猫食看看,没拿稳才洒了一路,也是误打误撞,才引出那档子事,腌臜了娘娘的眼睛,实属臣女行事不周。」 雅贵妃笑着拍了拍她手背:「碧蓉还说,这是你送给本宫的见面礼呢。」 话引到正题上,已隐有挑明之意,苏南枝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当即跪在地上,双手合叠至额前:「臣女既是万世子未婚妻,便理应为娘娘分忧。」 如今陛下身体抱恙,争储正为激烈,七王、太子水火不容,若此时太子传出什么非议,比如品行不端、奢靡好色、偷情苟合,将重创太子的民心,也会令官员和陛下有些失望。 雅贵妃眸光平和,温柔笑问:「你要如何为本宫分忧?」 「太子与已孕的宋佳月不分场地苟合,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便是有伤风化、德行两亏、纵情声色,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日后只怕是酒池肉林昏聩之君。于大庆于皇室于百姓而言,都将是灾难。」 苏南枝清灵好听的声音,如春风徐徐而止。 雅贵妃面色笑意逐渐消失,紧蹙眉头:「若往小了说呢?」 「此事可作为波澜,推七王更上一层楼,何必往小了说?」苏南枝轻轻回问。 沉默了小刻。 大殿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跪地的苏南枝双膝隐有些酸麻,心中浮过雅贵妃接下来会如何动作的数种猜测。 雅贵妃葱白似的玉指一下又一下抚摸白猫:「若无真凭实据,本宫怕会陷入挑事风波,惹陛下不快。」 苏南枝呈上去一个锦盒:「臣女偶然得此玉佩,是太子与宋佳月的定情信物,二人各有一半。」 碧蓉颔首,将那玉佩恭敬地递去。 雅贵妃把玩着半边玉佩,念出了声:「佳月吾爱,子炎书……」 「如此,便不算空口无凭。」苏南枝道。 「这份礼物,本宫收下了。」雅贵妃将垂在脸颊的一缕青丝勾到耳后,举止皆是温柔风情,笑吟吟问,「那郡主,又期待本宫还你什么礼物呢?」 「斗胆恳请娘娘,为我狱中父亲求情——」 「本宫只能帮你延缓死刑期限,却无法做到放他出狱。」雅贵妃脸上为难,「此事非同小可,本宫无法手眼通天,说多了适得其反。」 「这就足够了。只要娘娘能给臣女父亲争取年后问斩,便是对苏家的大恩大德。倘若苏家能洗刷冤屈,大哥二哥与我,皆以七王马首是瞻。」 眼下是八月十五,距离年后,还有四个月十五天。 苏南枝才能有足够时间查清所有事情。 雅贵妃摩挲着半边玉佩,掂量了轻重,笑着点了头,忽然语气变沉了几分:「郡主如此深谋远虑,本宫那侄儿琛远却是个没城府的,还望你好好待他,否则……」 后面的话她故意没说。 但敲打之意,已溢于言表。 苏南枝抿了抿唇,道:「臣女谨遵教诲。」 二人刚说完,大殿外便响起一声大喊。 「姨母!姨母,我想吃你宫里的烤鸭了!快让御膳房做两盘来呗~」 万琛远手拎着大包小包礼盒,疾步跨进大殿,潦草地朝雅贵妃行了一礼,咋咋呼呼道,「这是侄儿给姨母买的荷花糕,在您最爱吃的单芳斋买的。」 雅贵妃极为高兴地放了猫,亲自走下大殿,凤眸中皆是宠溺,指尖捻起丝绢替他擦汗:「你啊,跑的那么快作甚?满额都是汗。」 万琛远眸中皆是细碎的日光,看着苏南枝,对雅贵妃说道:「我这不是赶着来见 姨母吗?夜宴上还没和姨母好好说几句呢——」 雅贵妃戳了戳万琛远的额头,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啊你,赶着来见谁,当姨母心中没有数吗?」 她等着万琛远继续拆礼盒时,万琛远忽然将其他一堆礼物全部送给苏南枝:「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多买总没错,就算一样你不喜,还有其他的礼盒挑。」 雅贵妃唉了声:「所以你拎着大箱小箱,本宫就只有一盒荷花糕?其他的都给郡主?」 万琛远道:「往日总给姨母送,送了那么多,枝枝还没有呢。」 「有了未来媳妇忘了姨母。」 雅贵妃打趣他一句。 倒是苏南枝空手来,有些不好意思,她并未给万琛远带礼盒,万琛远似乎看出她的窘迫,不甚在意地笑笑:「我不需要礼盒,你也别想着给我准备,我给你买就行。」 他是真将苏南枝当成了未过门妻子来对待。 苏南枝本以为万琛远作为第一纨绔,想必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却没曾想他对家室又是一番态度。 这倒,让她省心不少。 苏南枝抿了抿嘴,眉眼弯弯地笑了笑:「谢谢世子。」 一句清脆的谢谢世子,万世子倒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买的还不够多,红着耳垂道:「这这,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等着吧,以后你想买什么,本世子就跟你买什么。」 砸锅卖铁也买。 雅贵妃夹了块荷花糕入嘴,甜味丝丝入喉,和蔼笑笑:「好了好了,琛远,用午膳吧。」 苏南枝举止优雅,进退有度,坐在万琛远身侧,给雅贵妃布菜,伺候她用膳,各方面都没得挑,甚至比皇宫养出的公主还周全完美。 用完膳后,雅贵妃带苏南枝与万琛远又逛了逛御花园赏秋菊,才放他二人出宫。 雅贵妃纤纤玉手拢了拢大氅,玉兰甲套轻轻拨弄暗香袭人的秋菊,淡淡道:「碧蓉,你怎么看?」 「奴婢觉得,郡主足智多谋,但生性善良。」碧蓉端着花篓,盛放摘下的秋菊,「太子一事,郡主必是早就知晓,才作了此局。单从她协助平定乱党、治理死水县为富庶之地来说,此人智谋不输于男子。」 「善良?」 雅贵妃将秋菊放于鼻尖深吸,芳香沁入心脾,「善不善良岂是见一面就能看出的?」 「娘娘是担心她会利用世子?对世子并非真心?」 「真心……」雅贵妃摇头轻笑,「一个聪明女子的真心,岂会交付给一个纨绔?人的言行举止会受本性善恶限制,若她本性向善,便不会伤及无辜,若她本性是恶,则会毫无底线。本宫不知苏家与兄长做了什么约定,但兄长选了她做未来儿媳,本宫自然会支持。」 「娘娘信的不是南枝郡主,而是信的老侯爷。」碧蓉了然。 「嗯。」雅贵妃点头,「琛远城府不深,只是顽劣了些,本宫倒是宁愿他娶一个听话乖巧、唯夫君是从的单纯女子。罢了,本宫也乏了,回去歇着吧。」 自雅贵妃离开后,苏南枝借着去寻萧子珊为由,婉拒了万琛远送她回家。 苏南枝刚要离开皇宫时,途径凤鸾殿门前的宫道。 恰逢一列列整齐的宫女太监低头敛眸从拐角处而来,一顶明黄色华贵凤辇由远至近。 苏南枝心中咯噔一声,举止庄正地叩拜行礼:「臣女苏南枝叩拜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秋千千岁——」 珠帘内伸出一截保养得当的玉指,微微一抬。 凤辇停步。 心腹云栀嬷嬷扶着左如月一步步走下来。 一袭百鸟朝凤华丽绯裙的左如月,头戴珠钗凤冠, 衬的脸红润美艳,虽年近五十却美的像二十出头的姑娘,肤白如牛奶,凤眸盛满冰冷,唇角勾起一丝笑:「郡主,凤鸾殿中的百花盛开,可要去赏赏?」 名义上是询问苏南枝赏花与否。 可她根本不敢拒绝,当苏南枝还在斟酌沉默时,左如月隐去笑意,不悦地扶了扶发髻:「怎么?还需要本宫一请二请?」 「臣女不敢。」苏南枝低头,看向那金碧辉煌的凤鸾殿,那红漆楠木的门槛,浑身僵硬如铁。 她自知,今日若跨进凤鸾殿的大门,怕不会好过。 但皇后断然不敢直接在殿内杀她灭口,再如何,她也是死水县郡主,是镇国侯未过门儿媳。 要想光明正大杀她,得先掂量掂量能否担得起这个舆情。 若在这里杀了自己,皇后必定会被贵妃、妃嫔、皇子以此为由,被党羽官员弹劾,因小失大的买卖,皇后不会干。. 可不能杀她,却不代表不能罚她。 苏南枝手心攥了一把冷汗,扯掉簪上绒花扔在不起眼的殿前花坛中,随后恭敬地跟随左如月进门。 当她前脚跨入门槛时,凤鸾宫的宫门便重重合上。 苏南枝进了大殿之中,殿门也依次被合上,多数宫女太监被隔绝在外。 偌大的奢华殿内,唯剩苏南枝与左如月的心腹。 左如月端坐在贵妃椅上,不咸不淡道:「你过来,替本宫捶捶肩膀。」 「是。」 苏南枝颔首,正要走过去时,忽然! 身侧半步之外的木架上,一个名贵青花瓷轰然倒地!哐当响后,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渣乱溅! 左如月当即目光凌厉朝她看去,愠怒道:「这是太后生前赐本宫唯一的青花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故意摔之!本宫看你是心怀怨怼,存心破坏凤鸾殿之物,摔坏了此宝物,你该当何罪?」 第一百六十章 心惊肉跳对峙 根本没给苏南枝反应时间,紧接着,云栀嬷嬷嘴角冷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力道之大! 苏南枝发髻珠钗被扇掉在地,青丝半散,樱唇流出一丝鲜血。 “青花瓷是不是我摔碎,娘娘心知肚明。”苏南枝唇角染血,理智淡笑,“若臣女遍体鳞伤走出凤鸾殿,娘娘就不担心闲言碎语吗?” “本宫打一个郡主,还需担心闲言碎语?”左如月冷笑。 苏南枝哈哈出声,双眼直直对上那双狠辣凤眼:“就算娘娘不怕担上虐打官员家眷之名,也该想想。这偌大皇宫,上万双眼睛,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无数人都在盯着娘娘一举一动。” “臣女从前与娘娘既无旧怨也无私仇,却莫名挨娘娘重罚,自然会有人好奇娘娘为何打臣女?若有心人再深扒……臣女父亲不日便会问斩,臣女倒是不怕深扒,但娘娘想必是怕的吧?” 有些致命的秘密,就算葬于深土,也害怕有人朝那块土看上一眼,更别提深扒了,毕竟心虚。 左如月眸中盛怒,攥紧贵妃椅扶手,气势骇人地死死瞪着她。 只可惜,再凶狠的目光也不能化作刀片杀人,死过一次的苏南枝,已然不怕了。 她笑吟吟地道:“臣女就孑然一身地跪在这里,皇后娘娘大可命人打死我。” 左如月气的七窍生烟,偏还真不能打死她。 苏南枝慢条斯理擦去唇角鲜血:“冤有头债有主,臣女已经杀了黑金面具首领,以报亡母之仇。臣女位卑言轻,自知蚍蜉难撼大树,与娘娘外敌不过是螳臂当车,所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那件事臣女绝不会外传。” “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女必当守口如瓶。”苏南枝双手合叠在额前,磕头诚恳道,“是人都想活下去,臣女才二十一岁,也想多吃几年桂花糕,多看看几年春夏秋冬。但若娘娘非要置我于死地,我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左右不过破罐子破摔罢了。\./手\./机\./版\./无\./错\./首\./发~~” 左如月凤眸狭促一眯,心口怒火激荡,细细想着她说的话:“本宫凭什么相信你能守口如瓶?” “若臣女传出此事,必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漩涡中,臣女不想找死。”苏南枝道,“臣女一向明哲保身,杀亡母之人已死,臣女心愿已了,日后只想平淡度日,不想掀起风波。” “是吗?”左如月阴冷一笑。 “臣女言行合一。”苏南枝垂眸。 左如月面色喜怒无常,气场强大,犹如乌云压顶般,从高台之上一步步走向苏南枝,冰冷的甲套攥紧了她的下颚,随即—— “啪!”一声。 左如月猛然掌掴她一巴掌,威严至极道:“别以为可以在本宫面前耍小聪明!赏你一巴掌是为了让你管住嘴,若管不住嘴,下次就不是一巴掌,而是一条命了。” 挨两巴掌已经比苏南枝预料的,轻巧很多了。 鲜血从她唇边滴落,苏南枝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左如月不能立刻杀她大卸八块,又不能现在打她个半死,心里无边无际的怒火无处洒,抱起好几个花瓶朝苏南枝砸去:“滚!给本宫滚出去!管好你的嘴!” 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锋利的碎片到处飞溅!划伤苏南枝精致的下巴,一条血珠便冒了出来。 此时!殿门被人轰然推开! 大片天光如瀑布般照射进屋。 所有人纷纷一惊! 全部朝那逆光中阔步而来的男人看去。 男人蒙面黑衣、打扮神秘,自他进殿之后,另外一个蒙面人立刻将大殿严严实实关上。 大殿之内,男人飞身过去护住苏南枝,替她挡住悉数破碎的瓶渣。 左如月砸瓶子的动作一顿,刚要大喊刺客,男人扯下面布,现出一张面色隐有薄怒的。(下一页更精彩!) 俊脸。 萧沉韫一双寒眸冰冷彻骨,目光凛冽如刀,长身玉立于大殿之中,护在苏南枝身前,一字一句阴鸷低沉道;“皇后。 首\./发\./更\./新`..手.机.版 ” “本王早就说过,她是本王想护住的人。” “难道黑金面具从嵩阳回京城时,没向皇后传达本王立场?” 殿中所有人,无一人敢大声喘气,满脸震惊与不可思议。 左如月脚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后跟不慎碰到台阶,竟然跌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大片凤袍杂乱铺地,她微瞪凤眸,直直怒视萧沉韫。 萧沉韫拿出丝绢,温柔地替苏南枝擦去下巴血珠,嗓音却冷如冬月冰川:“说起来,还是本王推皇后坐上凤位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兵不刃血之地 “本王无意参与皇储之争,但皇后此举,怕是要逼本王站队了。”萧沉韫冷声寒笑,“皇后这个位置,能不能坐的安稳,太子能不能顺利登基,全取决于皇后是否犯糊涂。” 如今朝堂上,大概分为五派,一派站七王、一派站太子、一派站太子,另一派不约而同以摄政王马首是瞻,还有一派谁也不站。 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作为先帝心腹的那批老臣,以及曾受过萧沉韫教导恩泽的朝堂权贵,欣赏他政绩的文官、崇拜他战绩的武官,倘若他有心凝聚党羽,朝廷上将有一大半人支持他。 这也是,为何萧睦如此忌惮猜疑他的主要原因。 从前,七王与太子互相制衡、不分输赢,是没有巨大权势参与进来打破平衡。 但倘若摄政王要帮助七王敌对皇后,太子登基胜算几乎会减半,左如月当即煞白了脸,看着苏南枝,扯出抹牵强的笑: “本宫……不知摄政王与南枝郡主还有这层私交,才误伤了她。没有下次了。今日真是……抱歉……” 萧沉韫看向方才浑身发抖的云栀嬷嬷。 左如月连忙挡在云栀嬷嬷身前,极力冷静道:“云嬷嬷服侍了本宫一辈子,今日多有得罪南枝郡主,本宫自会找她算账,还请摄政王海涵。” 萧沉韫看向苏南枝:“能海涵吗?” “我不是大海,没有大海的涵养。”苏南枝借势而为,故意委屈地捂着红肿脸颊。 萧沉韫眸眼暗沉,看着她委屈的样子,竟然难以控制情绪,有些动怒道:“海涵不了,她一贱婢打了堂堂郡主,以下犯上——” 其实根本不是以下犯上,云栀嬷嬷也是受左如月下令才打的苏南枝。 但萧沉韫正在动怒,即使颠倒黑白,云栀也只能认了,当即狠狠自扇巴掌! 清脆响亮的耳光不断响彻大殿! 左如月横下心道:“滚出去打五十大板!” 萧沉韫带上面布,牵住苏南枝的手,薄唇勾起一丝寒笑:“本王今日没有来过凤鸾宫,也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本宫也不记得摄政王与南枝郡主有私交。”左如月眼眶气的猩红,却也只能极其隐忍,配合说道,“今日之事,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皇后记住了。”萧沉韫仍然撂下一句狠话,“本王要护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动。” “你可以想杀她,但前提是先扳倒本王。” 随后殿门打开。 萧沉韫带着同样黑衣的余晔,从西窗隐蔽地跳了出去,飞去四下无人的冷宫,脱掉黑衣摘下面布,递给了对面的温言斐。 皇宫暗线来报,苏南枝被皇后带进了凤鸾宫,温言斐便知大事不妙,又在凤鸾殿前捡到了那朵簪子绒花,可以他的身份是不能出现在凤鸾殿的,只好叫暗卫去通知萧沉韫。 尚在王府与太傅议事的萧沉韫,立刻赶来了。 温言斐同萧沉韫作揖:“今日之事,多谢王爷。草民先去找郡主了。” 他抽身离去,赶到凤鸾宫门前时,苏南枝刚好走出来。 “郡主,你可有事?” 苏南枝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上马车再说。” 出了皇宫半刻后。 马车上,苏南枝将全部经过告诉了温言斐。 温言斐袖中手攥紧成拳,良久后松开:“姐姐是真打算,不复仇了吗?” “面对狡诈之人,自然说狡诈之话。”苏南枝美眸中现出冰冷与算计,“黑金面具首领不过是听令行事,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听皇后命令杀我母亲,所以,我怎么可能不徐徐图之,慢慢复仇呢?” “对皇后伏低做小,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将我伪装成明哲保身之徒,不会螳臂当车自寻死路,不与她对抗,她杀我灭口之心才不会那么强烈。” 。(下一页更精彩!) “那皇后相信姐姐会对假太子一事,守口如瓶了吗?” “不管她相信与否,都会杀我灭口的。居高位者唯恐跌落神坛,会除掉一切潜在威胁,何况皇后本就是多疑之人。”方才不觉,现在苏南枝的脸颊逐渐肿了起来,嘴角疼的她说话都疼,“不会明面杀我,但一定会寻机会暗杀我。” “我会加强暗卫对姐姐的保护。” 苏南枝颔首,叹口气,把玩着皓腕玉镯:“如今真是行走在悬崖边的刀尖上,步步惊心,周旋于各种势力,身心俱疲。” 前世的她,定然无法想象,温柔乖巧性格软糯的自己,会成为如今这样。 她早已在桩桩件件的险事中,一点点褪去了旧日模样,彻底涅槃。 可她也并非料事如神,最变幻莫测、难以应对的是人性,而不是前世已知的灾祸。 左如月、萧瑜、萧睦、乃至于雅贵妃、太子,以及其他稳坐高台之人,必然不好博弈。 皇室,向来是兵不刃血之地,世人皆要臣服于皇权浩荡。 温言斐拿出打开小玉瓶,拿着药膏:“姐姐,我给你上药,不然好得慢。” “不必了。”苏南枝闭眼阖眸,“疼,才会提醒我时刻不能松懈。” 疼,有父亲在水牢中饱受折磨疼吗? 没有。 疼,有兄长戍守塞北之地饱经风霜疼吗? 没有。 那这点疼,又算什么? 苏南枝抬手,擦去唇角伤口溢出的血迹,冷戾一笑。 她想起大哥临行前交代的,为她藏在家中院子地砖下的嫁妆。 忽然道:“派人打听一下,抄家的锦衣卫何时轮换,我们回府找嫁妆。” 温言斐嗯了声,朝车外的邹虎低语了几句,邹虎便带着人去了。 马车在夜幕里避开大道,驶向苏府附近。 苏府毗邻宋家,马车刚驶入街道时,正好与对面的宋家马车遇上。 因着街道在修葺,路比平时窄了不少,往日可并行三辆马车,可今日却只能过一辆马车。 “对面的,你们先退回去让一让!”榕花撩开车帘大喊。 春盛同时也探出头回话:“我们后面还有几辆拉货驴车,让不了。还是请姑娘你们让让可好?榕花?!” 榕花脸色一变,当即同宋佳月耳畔道:“是苏南枝。” 宋佳月看了眼被抄家的苏府,勾唇一笑,索性故意走下马车,让马车特地堵在苏南枝马车前面。 她笑眯眯步行过去,讥讽道:“昨日辉煌已如尘土散去,苏南枝你别太难过了,本郡主会托人好好照顾你那泡在水牢的父亲!这道,本郡主偏不让!” 若她不让,一直堵在这里,苏南枝须得退回去,绕大半条街才能到苏府侧门。 无\./错\./更\./新`.w`.a`.p`.`.c`.o`.m 苏南枝冷睨着这位左如月的侄女。 打不得皇后,还不能打她侄女嘛? 苏南枝微提裙摆,从容不迫走下马车,迎面站在宋佳月面前,勾唇笑着问她:“慌不慌?” 一见苏南枝嘴角上扬的笑,宋佳月就察觉不对,有点想要后退一步。 苏南枝目光讽刺:“墙角苟且之事,被贵妃娘娘撞破,你慌不慌?怕不怕皇后去子留母?” 宋佳月陡然变脸,瞳孔惊诧瞪大,随后心生滔天怒火,当即去掐苏南枝脖子:“是你?是你设计引来贵妃娘娘撞破此事的!” “苏南枝,苏家都倒台了,你连娘家靠山都快没有了!你贱不贱啊!瞧你这脸上怎么有伤呢?是被人打的吧?胆敢设计本郡主,本郡主让你不仅受伤,还让你毁容!” 宋佳月气急败坏,拔出簪子就胡乱地狠刺过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心欲静而情不止 苏南枝攥住她手腕,用力捏住关节,隐约可听见咔嚓的骨头响时,笑吟吟道:「这么激动,腹中孩子一不小心流产怎么办?」 听她动不动就提流产二字,宋佳月气的牙痒痒,当即挥动另外一只手去打苏南枝。 苏南枝眸光一冷,抬手用力扇她一巴掌。 耳光响亮! 宋佳月被打的耳鸣作响,动作呆滞。 「郡主也别怪我打你一巴掌,这一巴掌是让你冷静冷静,清醒清醒。」苏南枝笑意阑珊,轻声安抚道,「佳月郡主,我可以助你平安生下腹中孩子,也可以助你当上太子妃。」 宋佳月狭眸中布满猜疑,与惊魂未定的愤怒:「你,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本事助本郡主当上太子妃?笑话!」 「佳月郡主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知道我的手段么?」苏南枝丝毫不介意将卑鄙一面,撕开给宋佳月看。 面对狡诈之人无需真诚,面对卑鄙之人也无需雅正。 这是她在尔虞我诈中悟出的行事风格。 倒是宋佳月沉思了下,苏南枝于她而言,确实够有手段,从阶下囚罪犯之女再到县主、实权郡主…… 宋佳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苏南枝比她技高一筹。 若有此人相帮,她当太子妃胜算确实多出几成,她哂笑着讥讽道:「天下没有白做的买卖,你我从来都是敌人,我巴不得你死,你也巴不得我死,你怎么可能真心助我?」 苏南枝环顾人来人往的四周,指了指天香楼:「此处人多眼杂,敢不敢随我去雅间商议?」 宋佳月瞪着她,脚没动。 「怎么?你肚子里揣着嫡皇孙,不是挺猖狂的嘛?现在怂了?」苏南枝专踩宋佳月痛点,刺激她。 「你当本郡主怕你?走就走……」宋佳月冷哼两声。 二人避开眼目,一前一后从正门侧门进天香楼,上了天字号雅间。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女子也是。 苏南枝提起茶壶,为宋佳月倒了杯花果茶,笑吟吟递给她。 「你亲自斟茶,怕是水里有毒。」宋佳月啪地打掉她递来的茶,冷笑着落座。 「别坐,座椅我涂了麝香水。」 「你!」宋佳月当即吓得从板凳上站起身,脸色苍白刚要发作骂人—— 苏南枝一副朽木不可雕也地摇摇头,浅浅抿了口果茶:「我若真要害你,最起码先把你那几个随侍丫鬟杀了,怎么可能让你带来满屋子随从,众目睽睽下加害你?徒留口舌与人证。」 被苏南枝随意散漫扫了一眼的宋佳月侍从,当即脖子一凉,纷纷低下头。 其实宋佳月只要足够冷静,就会想到,以苏南枝的性子绝不可能当众害她,她轻而易举就被苏南枝的话吓到了,只能证明—— 宋佳月潜意识里,十分畏惧苏南枝。 苏南枝美眸高深莫测,莞尔轻笑:「佳月郡主身怀嫡皇孙,你想不想知道,皇后对此事是什么看法?」 宋佳月其实也想知道,皇后若得知她身怀龙孙,会杀她还是留她。 但她不敢拿命来赌这个答案。 苏南枝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皇后对此事的看法了。」 「你做了什么?」宋佳月杏眸圆瞪,秀眉几乎拧成一张揉皱的纸,「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不忍心看佳月郡主怀着龙孙还提心吊胆的,帮你一把而已。」 苏南枝素手慢摇杯盏,缓缓道:「这几日,若佳月郡主走投无路,随时可以来城南芸院找我。」 话罢,苏南枝将茶盏按在桌面上:「我还有事,晚饭就 不用了,佳月郡主随便吃,账记在我头上。」 面对一反常态的苏南枝,宋佳月心中忐忑,有些不安,甚至莫名丛生出一股担忧,她咽了咽口水,咬牙问道:「你助本郡主当上太子妃的条件是什么?」 「听我的话办事。」 苏南枝轻描淡写说完六字,身后之人当即怒摔杯盏,高声冷嗤:「做梦!」 「我让你当上太子妃,你听我的话办事,你坐上你想要的位置,我办成我的事,合作双赢,各得利益而已。」苏南枝摇头嗤笑,离开雅间下楼。 身后之人陷入沉默,却不再怒摔杯盏、乱扔茶壶了。 春盛出了天香楼,忍不住问道:「姑娘真的可以游说宋佳月,为我们所用,做皇后身边的暗线吗?」 「不出意外,应该可以。」苏南枝看着人头攒动的街巷,眸光幽暗,唇角牵起一丝富有深意的淡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与重利益之人谈利,和重情义之人谈情,与涉世未深之人谈志向。人有所求,有所欲,才有弱点。」 春盛茫然又懵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一股脑问道:「那太子这样的人弱点是什么呢?」 「***与权势。」 「那摄政王的弱点呢?」春盛追问。 苏南枝沉默了下,萧沉韫……她想不到也猜不出摄政王的弱点。 有时候,两个人越离得近,越看不清对方。 苏南枝沉吟后,咬咬牙道:「他,大概是没有软肋和弱点的。」 「借你吉言,愿本王永远没有弱点。」 身后,一道清越男声响起。 已换了雪松云纹墨袍的萧沉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腕,走向苏府墙外的街巷:「本王知道你来此目的,本王陪你一起翻墙进苏府。」 「王爷?你没政事处理吗?陪我翻墙?」 「不是想陪你翻墙,是想陪你。」 苏南枝耳垂微烫,刚要说话,萧沉韫慢吞吞地继续说道:「陪你查案,还苏尚书清白。」 「言斐,你与春盛在此处守着,我与王爷进去看看。」 「……好。」温言斐看着苏南枝与萧沉韫,垂眸点头,虎口攥紧了袖袍。 苏南枝避开锦衣卫,选了处最不容易发现的地方,翻墙回家,去了苏南澈住的瑞春院。 瑞春院大门被铁链拴上,贴着封字,带刀锦衣卫在附近来来回回巡视。 萧沉韫蜻蜓点水般,悄无声息站在苏南枝身后。 「瑞春院几千块地砖,要怎么才能知道大哥把东西藏在哪块砖下呢?」苏南枝望着鳞次栉比的石板砖陷入深思。 「苏大公子既然要藏东西,又不能被旁人发现,必然会选择一处隐蔽性极好且有翻动痕迹的地砖。」 萧沉韫环顾四周,凭着常年办案的敏锐直觉,走向屋檐后一葱文竹。 郁郁葱葱的文竹抽枝拔节,细长翠绿的竹叶茂密重叠,恰好遮盖住五六块地砖。 苏南枝蹲下身,刚要翻动那几块石砖时—— 萧沉韫将她牵起身,摇摇头道:「他曾是大理寺卿,警觉性极高,若你我都能轻易想到的地方,必然不会藏东西。」 「那应该是何处?」苏南枝秀眉微蹙。 萧沉韫朝着文竹对面百步之外的茅房,走了过去。 「……」苏南枝沉默了下,「大哥素来爱干净,怎会把东西藏在茅房?」 「正因他爱整洁,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茅房藏东西,连你都想不到的地方,才是嫌疑最大的地方。」萧沉韫薄唇微勾。 茅房墙角,摆着好几个恭桶。 萧沉韫提开恭桶后,显出几块石砖。 他用鞋踩上去后,地砖微微一动,随即挽袖敛袍,拿铜钱撬开地砖一角,再用丝绢裹住取出。 可地砖下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正当苏南枝以为他们找错了砖时,萧沉韫反方向错移地砖,地砖上下竟然一分为二,现出个信封! 萧沉韫将信封擦干净,递给苏南枝,随后去洗手。 苏南枝拆开那封有味道的信。 她实在无法想象,白衣胜雪的清雅大哥,在恭桶下藏东西的场面,难怪有段时间大哥总爱洗手…… 萧沉韫在水缸里将手洗了又洗,待苏南枝走过去时,他还是下意识将手负在腰后,不敢靠近苏南枝。 苏南枝温柔噙笑,故意拿起他的手放在鼻尖前闻了闻:「我又不嫌弃王爷。」 「是吗?」萧沉韫与她一同坐在瑞春院后花园的屋檐台阶下,目光悠远地看着天空,像是透过天空在缅怀一段往事,「等你看到本王上战场的样子,你就会嫌弃我了。」 「那我此生都不想看到你再上战场了。」苏南枝胸口发闷,目光一寸寸落在他清俊的侧脸、鼻尖、薄唇,以及微滚动的喉结上,「愿国泰家兴,王爷再无战绩,王爷也不再上阵挂帅。」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萧沉韫口吻轻松,目光柔和,用起着茧的大掌揉了揉苏南枝的头,「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岂容你我想不想?将士天职是听令而动,本王不只是摄政王,也是大庆一名战将。」 苏南枝难以自禁地心生感动,水眸微红,视线温柔地静静看着他发怔。 难怪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皇子,也是子民敬爱百官尊崇的王爷。 萧沉韫回过头时,正好撞上那一双映着潋滟天光的美眸,目光下移,落在女子水润樱粉的唇上,喉结滚动,深吸口气极力压住狂跳的心脏。 他只听到,满世界都是他的心跳声。 初秋的枫叶红似火,晚霞如泼墨般炽烈灿烂到极致,漫天都是渐变金黄色的落日余晖,拂过森林的风裹挟野草清香,撩动一树合欢花枝叶乱颤。 纷飞的花朵落在苏南枝唇上。 心欲静而情不止,可再心动、再情动…… 萧沉韫也只是隐忍克制,轻轻地拿掉了她唇上的合欢花:「天色晚了,该回芸院了。信回去再看。」 苏南枝恍惚回神,嗯了声,看着萧沉韫先行起身的背影。 他的背影颀长清瘦,不仅器宇轩昂,还周正爽俊,一袭墨袍如神祇般不可冒犯。如果,从后面抱住他,应当会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雪柏香,也会很有安全感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责任感,他当时该有多绝望 “好。”苏南枝弯眼一笑,皓齿洁白。 二人翻墙出了苏府。 苏南枝坐进马车里,终是没忍住,撩开车帘凝视苏府,心事重重地叹口气。 只愿未来,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慢慢亦灿灿。 回了芸院之后,苏南枝坐在书房里,萧沉韫将窗户关上,温言斐、余晔、邹虎、春盛守在门外。 苏南枝撕开信封,却见到几张白纸,随后用烛火烤了烤,上面的字便现了出来: “五年前亡母横死,正值吾夺魁状元时,如遭晴天霹雳,遂请|愿入大理寺为官,从寺丞到大理寺卿,从不敢忘初心,日夜秘查亡母死因,却牵出皇室假太子一事。 兹事体大,吾心力交瘁,惟愿倾尽所有护家人平安无忧,却不想查至一半,父亲被九王以此要挟,顿感万念俱灰,遂将五年间查到的线索整理成册,若二弟、亲友亦或正义之士看见,请移交至摄政王手中,还我苏家一个清白公平。 苏家嫡子,南澈泣血遗书。” 苏南枝攥紧信纸的手逐渐战栗发抖,浑身也在微微冷颤。 所以两世,从五年前开始,大哥就在孤军奋战,独自背负血海深仇,所有痛苦与责任由他一人抗,兀自行走于刀尖,默默护住苏家、护着自己,惟愿自己与家人平安无忧。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说。 w_/a_/p_/\_/.\_/c\_/o\_/m 他在信里提了二哥、亲友,唯独没提到她,因为他从未想到过也从不愿意,他庇佑疼爱的小妹,走上复仇之路。 如果可以,他一个人痛苦成长就好了,让二弟永远随心所欲、让小妹永远烂漫无忧、让父亲安享天伦之乐。 苏家嫡子,理应承担一切,身为大哥,更该成为顶梁柱。 原来前世启程边疆前,大哥就预料到他会惨死沙场,所以才会在信末尾写着,泣血遗书四字。 她向来运筹帷幄的大哥,在写下这封遗书时,该有多么绝望呢…… 前世,这封绝笔信从未被任何人拆开过,连萧沉韫也不知有此事,一段冤情便无人可知。 这一世,也是因为苏南枝成为郡主,送行苏南澈时,苏南澈思量再三,猜到了苏南枝在调查此事,才将信封告诉给她。 信纸下,还有一本小册子。 册子记载: 三十年前,智贤皇后薨逝,胞妹左如月悲痛不已,乘坐画舫游玩江南散心,途径嵩阳遇海啸落入水中,被苏正救起后便对他一见钟情,不顾苏正已与楚莹订婚,对他死缠烂打、热烈追求,苏正一躲再躲却避无可避。 左如月回京前夕,嵩阳知府在临江街七夕节举办诗会夜宴,众多才子佳人参加。左如月执念成魔,在百草药铺秘密购买媚药散,下于酒盏中,以践行为由告别苏正,邀其对饮。 事后左如月回客栈小憩,有夜宴小厮忆述,一神秘人打扮成苏正模样,进入左如月屋中后,窗户紧闭、油灯急灭。 第二日,京城传来圣旨,拟左如月为继后。 左如月被左丞相连夜带回京城,关禁闭一月后,进宫封为皇后。两个月后,左如月诊断有孕,七个月早产诞下太子。 他空了半页,继续写道: 当年画舫丫鬟、客栈小二、夜宴小厮等其余事件证人,经过吾化名后已认证画押。 后面的小册子夹杂着三人认证书。 值得一提的是,处理案件经验丰富的苏南澈,极为聪明,以防人证被灭口,特地将皇后左如月化名为左夫人,又将太子化名为萧姓富商嫡子,将如此惊天皇室丑闻,撰写为假嫡子争家产,引导证人说出事实。 若把几人真实身份说出,根本没人证敢画押! 当年左如月行事敢爱敢恨、恣意张扬,对小二丫鬟小厮这等微末人物,根本没放在眼里,也并不是全部记得,且客栈小二、夜宴小厮。(下一页更精彩!) 人群流动很快,她曾派黑金面具杀过当年知晓此事的人,却始终不能杀全。 苏南澈费尽九牛二虎力,查卷宗、县志、秘密走访,终于找出这么几个人证。 找到这几个证人的第一时间,苏南澈便出钱修建了一处酒厂,重金招三人为工人,明面开酒坊,实则暗里保护三个人证。 苏南澈五年里做了如此之多,却有个最难以解决、也最该解决的漏洞! 那便是—— 当年伪装成苏正模样,进入左如月屋内交|欢之人,究竟是谁? 如果找不出此人,这一切的证据都不具有说服力。 神秘人扮做苏正,甚至让左如月都以为,太子生父是苏正。 若抓不出神秘人,苏正仍旧是最大的嫌疑,揭穿萧子炎是假太子,虽然可以扳倒皇后,但,苏正依旧会被斩首,苏家仍会被牵连九族。 “在抓不到神秘人之前,苏家、与太子皇后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亡俱亡。苏家急需抓出神秘人,与太子皇后割裂同利害关系,再扳倒太子皇后报仇。而皇后太子也急需杀你和苏伯父灭口,来确保假太子一事不会泄密。”萧沉韫剑眉蹙成川字。 “我家此案实在牵扯太大,一牵扯到九王,二牵扯到太子,三牵扯到皇后。”苏南枝颇为无力地苦笑一声。 难怪,前世苏家会那么惨。 小小一个苏家,怎么能抵抗的过三个权柄滔天之人呢? 前世,苏家满门惨死是事件发展必然轨迹。 萧沉韫看着那封信末尾:“苏大公子特地叮嘱将此信封移交本王,望本王还苏家一个清白。” 男人目光凝重,面色逐渐认真:“枝枝放心,我会陪着你查清此案。” 他就在自己身侧,他说会陪着自己查清案子,明明只是一句话,却仿佛在无形中卸去了她一半重担。 她麻木封冻的心忽然就软成了一滩水,眼眶汪着滚滚热泪仰头看屋顶,嘴角难过地下弯。 她从前也是爱哭的,后来变得再难也不哭了,最危险艰难的时候没有哭,反而被他一句我陪你,惹得眼泪汪汪。 萧沉韫剑眉紧蹙,目光温柔缱绻至极,抬手去擦她那断线珍珠似的泪,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湿润眼角,哑着嗓子低声安慰道:“你别哭,再难本王都会陪着你的。” 苏南枝吸了吸泛酸的鼻尖,指甲险些掐进掌心,却也控制不住地落泪,只能死死咬着唇不发出啜泣声。 一路拼了命地成长变强,走到如今,她不是不累,再多的累和苦积攒在心底,忽然有天,有个人说再难都会陪着你,那些积攒成大山一样的委屈与苦累就轰然崩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 “你哭的本王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该怎么样做,你才能不难过……” “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我向你赔个不是,怎么越哭越、越厉害了?”萧沉韫不知所措地替她擦泪,直到润湿了袖尖。 萧沉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微发抖,剑眉狠狠拧紧,咬紧了后槽牙。\./手\./机\./版\./无\./错\./首\./发~~ 忽然将苏南枝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像要将她揉进他的世界里那样,不肯松一点手,暗哑着嗓子低低在她耳边讲道:“苏南枝,你哭的本王心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斩断虚妄 苏南枝浑身一僵,被他抱得腰肢发软,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却怔住了,手不知所措地贴近他背部,触碰着他冰凉丝滑的绸缎衣料。 二人的唇,不过咫尺之距。 他低下来头,眸眼深若明潭,目光闪烁着细碎星芒,凝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视线里裹藏着暗欲,是男人见到爱慕之人最原始且难以自持的欲,占有欲、爱欲、情欲、贪欲…… 喉结滚动时,他一次次将欲望压下去,却如弹簧一样,压的越厉害就失控的厉害,如泥石流山洪暴发,欲望以摧拉枯朽之势战胜了理智。 萧沉韫指腹轻柔地细细摩挲她泛红的眉梢,低下头,挨近那一抹水润浅粉的唇。 他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心在如此疯狂且节奏错乱的急跳着。 有点眩晕,像失重一样,踩进了棉花云朵里。 苏南枝被越来越近的他,撩拨的脖子发僵却一动不敢动,脚趾紧张抓地,想要大口大口喘气,却克制地吐息如兰那样,深吸再深吸再缓缓呼气。 脸颊相挨时,光晕从窗棂处透进来,浸润他的侧脸,苏南枝小鹿乱撞地看了眼他英挺鼻尖,局促不安低下头,萧沉韫的唇便错开了,如枝叶拂面那样,吻到了她通红的耳朵尖尖。 “叩叩叩——”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无\./错\./更\./新`.w`.a`.p`.`.c`.o`.m 余晔看着一直紧闭的屋内没传来声响,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试探道:“王爷,暗线急报,太傅找您有要事相商。” 一道说话声,瞬间拉回二人的理智。 萧沉韫冷静过后瞬间自觉失态,喉咙像卡了石头:“对不、对不住。” 苏南枝细若蚊叮地道了句:“无事……” “我、我先走一步,太傅寻我有要事相商……”萧沉韫推开门,步伐混乱地坐进马车,正襟危坐着,紧闭双眼。 神出鬼没的洛云崖跑来当车夫,摇摇头,喊住余晔:“余老弟,要不你换份差事吧?” “什么意思?”余晔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洛云崖驱马,凑在余晔耳前窃窃私语:“你猜猜屋子里为啥一直没动静?” “难道在不说话,干瞪眼?” “你是不是傻?”洛云崖翻他一大白眼,“你脑瓜里装的不会石头吧?” “你他娘的脑袋里才装石头。”余晔骂出声。 “难怪你二十六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 “草!你牛逼你厉害你大神医,你不也没娶到媳妇?!” 二人一路骂骂咧咧。 萧沉韫沉默许久,忽然道:“余晔,要不你换份差事吧?” “噗。”洛云崖喷出了嘴里嚼着的牛肉脯。 余晔丧着脸,连忙掀帘进马车:“王爷为啥呀?属下又没做错事。” 萧沉韫没说话。 洛云崖噗嗤一声,大笑出声。 一个不解风情的下属,跟着一个千年不开花的老铁树,娶媳妇之路可谓漫漫又慢慢。 “王员外家的独女很中意你,改天本王给你做个媒,聘礼本王帮你出。”萧沉韫理了理衣襟,平静地喝了盏茶,“对了,她年芳三十五,身高八尺,孔武有力,听闻曾揍死过一头不听话的家牛。” 洛云崖假装自己是个聋子,噤了声,没敢接话。 萧沉韫回到王府,走进主院时,孙太傅已经等待多时。 “老师久等了。”萧沉韫举止周正地作揖,“出去办了点急事。” 孙太傅鬓染白霜,已近耄耋之年,坐在椅子上杵着拐杖,被下人小心扶起身,一双眼睿智而不失和蔼,亲切地笑着道:“王爷去忙什么事情了?” “一些政事。”萧沉韫陪在孙太傅身侧,扶着他往书房去议事。 孙太傅抚着白胡子,又道:“哦?什么政事能被王爷成为急事?不如说与老臣听听。” 。(下一页更精彩!) 面对孙太傅不经意的追问。 萧沉韫刚要编出一套说辞,孙太傅跨进书房门槛,慈祥笑笑:“听闻摄政王与南枝郡主走的很近,是去见她了吧?不然王爷身上怎么有股栀子香?” 沉默了一息,萧沉韫才道:“是。” 孙太傅是先帝生前一手提拔的忠臣心腹,三朝元老,曾受先帝旨意,自萧沉韫两岁起,就亲自教导他课业十六年,于萧沉韫而言,不仅是老师,更是长辈。 萧沉韫幼年时,受了孙太傅不少庇佑,也是孙太傅最得意的门生。 书房的门被余晔合上,随后给二人沏茶。 孙太傅动作缓慢地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汤的热雾,像把萧沉韫看穿那样:“可老臣好像记得,南枝郡主是万家未过门的妻子。” “有的关系,点到即止,才不至于方寸大乱。” 孙太傅叹了口气,一双饱经世故的眼睛看事精准且毒辣,吃着绵软的杏仁酪,像与萧沉韫闲聊家事那般随意:“先帝驾崩前最惦记你的婚事,反复叮嘱老臣为你把关。先帝与老臣,对王爷各方面都放心,唯独这婚事……” “老臣从前也劝过王爷早日成婚,旁人这般年纪,孩子都能背三字经了,王爷却连成婚对象都没能寻觅一个。那南枝郡主与王爷从家世上来说,并非良配,可若实在两情相悦,也未尝不可。问题是,她如今已被陛下赐婚给了万家。” “学生知道。”萧沉韫站在孙太傅面前,恭敬地听他讲话,又替他续了一杯热茶。 孙太傅笑了一声,接过茶水:“原来王爷知道啊,老臣还以为王爷不知道呢。” 萧沉韫被孙太傅语气阴阳地讽刺了一句,心里默叹口气。 孙太傅见他不说话,又道:“老臣身体日渐愈下,恐怕没有几年时间。陛下对王爷并不友善,若王爷出了什么差错,老城死后无颜面对先帝。” “希望王爷,明哲自保,斩断虚妄。” 萧沉韫再次沉默。 首\./发\./更\./新`..手.机.版 孙太傅杵着拐杖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忽然紧蹙眉头:“王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王爷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良久以后,寂静无声的屋中,萧沉韫说了一句话; “学生心悦她。”。 第一百六十五章 水牢故人重逢 孙太傅了解萧沉韫的性子,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正因为了解他的性子,才知道萧沉韫说出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从小,萧沉韫做事就很执着认真,一支小狼毫毛笔,可以用到笔杆掉漆也不扔,说要锻打那柄沧月剑,就硬是三个月都不出门半步,直到锻造完成。 喜欢一件东西,就会一直喜欢,若爱上一个人,搞不好就是一生。 这回换孙太傅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五年前,你流落荒岛偶遇一女子,对人家一见钟情,后来一别生宽,再也没见过第二面,你就让暗卫满世界地找她。萍水相逢的女子,你一喜欢就是三年。” 大概痴情这事,会家族传承吧。 先帝勤恳爱民,三十七岁那年遇见萧沉韫生母,便一发不可收拾,险些解散后宫,若不是群臣极力阻拦,后宫就改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娶妃制度了。后来总有大臣弹劾太妃魅君祸国,先帝知道后,不仅继续专宠萧沉韫生母,而且谁弹劾就罢免谁,再也没人说太妃半句不是。 “苏南枝即将嫁给万世子为妻,王爷就忘了她吧。”孙太傅也不知道怎么劝。 “忘不了。”萧沉韫喉咙发紧,垂着眸子,“在嵩阳南巡时,本王试过忘记,也试过阻止这段感情,但都忘不了。 无\./错\./更\./新`.w`.a`.p`.`.c`.o`.m” “两情相悦才叫感情,如果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这叫暗恋、叫单相思。”鉴于萧沉韫曾经对一女子单相思三年,所以孙太傅很毒舌,一针见血地问,“那苏南枝喜欢王爷吗?” “我不知道……”萧沉韫如实回答。 “你不知道,那就是不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如果她从来没主动过,那就是不喜欢你。”孙太傅抚着白胡子,面色沧桑像是陷入回忆,怅然地劝道,“先帝感情挺顺畅的,怎么到了王爷这里,就那么坎坷。” 萧沉韫听着老师的一再打击,不想说话,转移话题道:“老师找本王,可有何事?” 孙太傅这才面色凝重道:“宫中秘传,陛下近日频繁咳血,像是不大好了,也就这两年。” 听闻此事,萧沉韫并不诧异,当今圣上表面仁义清正,实则色令智昏,自智贤皇后薨逝,便常年在后宫夜夜笙歌。 近几年,还越来越荒唐了。 不仅娶了智贤皇后胞妹左如月做继后,还纳了智贤皇后堂妹、表妹、远方侄女为妃嫔,近年来还秘密命穆常之寻找与智贤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圈养在行宫内醉生梦死,身体不好,属实正常。 “王爷想推哪位皇子上位?”孙太傅问道。 “七王。” 孙太傅堪堪点头道:“七万生母雅贵妃,有镇国侯为主的多数武官为靠山,行事光明磊落、慈善悲悯,但缺乏一点狠劲,帝王过分仁慈不是好事。” 萧沉韫提议九王是因为,苏南枝曾说过,她想嫁去万家,与七王雅贵妃为伍,对付太子和萧瑜。 所以,他才选了七王。 冷风倒灌进屋内,吹得孙太傅连连咳嗽:“咳、咳咳。” 每咳一下,都仿佛上气不接下气那样,肺腑火辣辣的疼,孙太傅连喝好几口热茶才缓过来,忧虑道:“无论如何,王爷都不可给陛下抓住把柄,再怎么样,都要熬过他登极乐后再从长计议。” 太傅指的是,苏南枝一事。 既是陛下赐婚,萧沉韫就不能抗旨不遵、抢夺臣妻。 萧沉韫闭上眼,艰难地,沉沉地点了个头。 孙太傅稍微放心了些,和蔼笑笑:“希望老臣能熬走陛下,再多活几年,能助王爷得偿所愿。” 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普遍之下,也唯有孙太傅敢在摄政王书房里讲出。 毕竟先帝崩逝那年,孙太傅想的是推萧沉韫登基称帝,奈何萧沉韫无上位之心,所以,孙太傅很不喜如今的萧睦。 在他眼里。(下一页更精彩!) ,无论七王还是萧睦、任何一个亲王,都不如萧沉韫适合,那把龙椅。 “老臣告退。”孙太傅步履缓慢,被余晔扶出了书房。 待孙太傅离开后,萧沉韫坐在书房中,提笔蘸墨,展开白纸,不自禁地画出了苏南枝面容。 他紧闭房门,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窗外落日月升,等到夜幕四合也并未点灯,只是借着一束月光,一笔一划细细勾勒女子容貌。 太傅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回想从前,他总是莫名没缘由地去找苏南枝。 从嵩阳到死水县、再到回京后,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主动找她。 记忆里,苏南枝很少主动来找他,来找他都是有所求,而并非像他这样,只是想见他才来找他。 所以,苏南枝对他有喜欢吗?哪怕一点点喜欢…… 萧沉韫心情忐忑,笔尖不慎在画像上拉出好长一条墨线,他连忙拿手去擦,这一擦,手心都是墨汁。 他剑眉紧蹙,有些烦躁不安、又有些局促不安,他活了二十多年,鲜少出现不安的情绪,这让他有些无从适应。 假如,他十天不找苏南枝,苏南枝会主动来见他吗? 仅仅是想他才来见他的那种。 不,或者七天,七天为期,他想看看,苏南枝会不会来找他。 他心烦意乱地揉皱画像,执笔重画。 * 然而连着七日,苏南枝都在芸院中等消息。 一等雅贵妃为父亲求情延期年后问斩,二等太子***暴露,三等宋佳月来求她。 这段时间,京城一切风平浪静,静的像起不了半点浪花,镇国侯一党暂停弹劾太子,左丞相也没在朝堂上与太傅骂架,七王在道观修身养性,萧瑜忙着辗转各城拉拢民心。 苏南枝暗香浮动的如瀑青丝,披散在腰际,坐在合欢树下,指尖放在古琴弦上撩拨翻转,曲音从宛转悠扬再到急转直下,忽然奏出金戈铁马磅礴之势。 她柳叶眉微蹙,指法急速变换时,琴弦猛然断裂发出刺耳的嘶鸣。 “叩叩叩——”有人敲门。 春盛去开门,只见一身妇人妆扮的碧蓉嬷嬷头戴斗笠面纱,还有三个年轻婢子侯在小巷尽头望风。 苏南枝拿丝绢擦干净被琴弦割伤的指腹,迎了上去:“碧蓉嬷嬷,里面请。” 春盛立刻给她沏茶摆糕点。 “谢谢春盛丫头。”碧蓉喝了口龙井茶润嗓:“娘娘让我转告郡主,事已办妥,苏大人年后问斩。我出宫有时辰限制,既已转达了,我便先走了。” “改日我必定亲自进宫谢过娘娘大恩大德。”苏南枝道,“嬷嬷不若用了午膳再走?” “不必了。”碧蓉爽朗轻笑。 苏南枝温雅一笑,亲自将两锭金子放进碧蓉袖中:“辛苦嬷嬷奔波了,既然不在此用膳,便去买些吃食吧,莫要饿着肚子回宫,对身体不好。” 碧蓉收了金元宝,眼底掠过一抹诧异,心生温暖,语气也柔和亲近了很多:“难为郡主如此体恤下老奴,多谢。” “嬷嬷客气了。” 苏南枝看着碧蓉远去的背影,唇角缓缓上勾。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判发展。 苏南枝坐下石凳,不紧不慢地换上新琴弦:“言斐,这几日你要多派暗卫,留意水牢动静。” “好。” “凤鸾殿那位,巴不得父亲尽快被斩首灭口。现在父亲延期年后问斩,那位必然坐不住,我担心父亲安危。” 温言斐清潇身影当即消失在院中,立刻去办了。 半夜,寅时三刻。 狱卒们依旧按部就班巡逻。 随着一阵风悄无声息吹进大牢,没到半炷香时间,全部狱卒便毫无意识地倒下。 一个头戴黑色。(下一页更精彩!) 兜帽,身穿黑色披风的神秘人,带着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杀手,走进了水牢。 首\./发\./更\./新`..手.机.版 蒙面杀手与寻常刺客都不一样,浑身有股说不出的危险气场,那是种杀人无数才练出的从容,闲庭若步地走在神秘人身后。 听到脚步声,苏正精疲力尽地抬起头,在还没见到人时,便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杀人不过诛心 神秘人向前迈的脚尖微顿,从披风中曳出一只深紫牡丹红鞋。 黑色兜帽罩住了她大半面容,光线微暗的水牢中,女人从黑色长袖中伸出一双白到发光的玉手,岁月给那双保养得当的玉手或多或少增了几丝极浅细纹。 她将兜帽缓缓地取下时,红唇划开一抹沧桑的淡笑。 那是,一种经年未见久别重逢的笑,三分凄凉七分缅怀。 头发乱散的苏正,即使身陷囹圄饱经折磨,也没能磨掉他身上的儒雅与清正,一双眸子清醒锐利,朝台阶之上裙角不染纤尘的人,平静道:「皇后娘娘,微臣恭候你多时了。」 从他得知延期年后问斩,便料到左如月会杀他,只是没想过,她会亲自来大牢里。 左如月冷傲淡漠地站在高台上:「苏卿,三十年了,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不曾后悔。」苏正毫不犹豫。 不、曾、后、悔…… 「好一个不曾后悔!」左如月猛然拔高声调,手握紧成拳,「楚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三十年不曾后悔?」 一份相濡以沫的婚姻,一份三十年历久弥新的爱情,是她高坐凤位大半生,却从未拥有过的。 提及楚莹,苏正目光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旋即哑然失笑,不可救药地摇摇头:「三十年过去,娘娘却一如三十年前那样,还没想通。」 「自然是,因为我爱她,所以她样样都好。纵使她在旁人眼中有万般不是,但是我爱她,她的万般不是也变成了万般都好。」 和一个从来不懂爱的人,谈爱,是个悲剧。 所以左如月依旧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无法理解他口中的爱,她气笑了,可到底也稳居凤位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锥心刺骨的痛没经历过? 左如月失望透底,几乎是站不住似的,轻轻扶住墙桓: 「其实,本宫不想杀你。起初,本宫也不想杀楚莹……不然又怎会留着她数十年,与你生儿育女?」 「本宫忽然忆起一桩事。」左如月紧紧盯着苏正眼睛,目光如密封的黏土死死封住他,直到看红眼了双眼,她踱步在深幽的大牢中,缓缓叙述往事, 「当年父亲抓我回京,关了我整整一个月禁闭,钉死了门窗,我绝食寻死,哭啊闹啊,我说我不嫁给圣上,我多么希望你来救我啊……可等来的消息却是,你在我关禁闭的那个月里,大办宴席娶楚莹为妻,而同天,我被父亲以死相逼嫁给了当今陛下!」 「你娶了爱妻,我嫁给了厌恶之人!」左如月眼眶猩红的可怕,沧桑一笑,「没人知道,我差点死在封为太子妃的那个月里……」 「世人都道左家无上荣耀,出了两任皇后,都说本宫风光无限。本宫与天子携手在高殿之上,受万万人朝拜,可从来不快乐。我不快乐,那凭什么你和楚莹就那么恩爱幸福?于是,我生下太子,便派人暗杀楚莹。」 苏正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却突然开口道:「多年前,莹儿被刺客掳走下落不明,我以为是政敌报复,却不曾想是你——」 「没错,是我。」左如月剜心般痛,广袖下的手不停发抖,「当时我打算杀了她!可我看见你失去楚莹后丢魂落魄不吃不喝,日夜不眠地满城找她,你像发了疯那样崩溃,我终究是不忍心你那样痛苦,所以,我放了她。我知道楚莹是你的命,后来再也没动过她了。」 「问题是!五年前是她自己找死啊!自己往刀尖上撞啊!她既然知道那个秘密,就不得不死,她不死,倘若秘密泄露出去,大家都得死!你得死本宫也得死、太子也会死,整个左家、苏家、乃至于凤鸾殿上上下下,全都难逃一死!」 「杀她一个,保全大家,这笔账很划算。」左如月冷笑,语气里带着一丝舒畅。 苏正一向儒雅仁善的眼底,布满了阴翳,太阳穴青筋隐隐跳动。 「假如苏南枝不搅合进来,旧事便如尘埃那样,再也无人提及。」左如月端起杀手托盘中的毒酒杯轻轻摇晃,「你是孩子生父,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想杀你。」 她端着毒酒,一步步走向十七岁时刻骨铭心爱慕过的男子。 尽管这些年同在京城,她也刻意不见他,就自以为能忘了他。 地牢的纤尘翻飞,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跳水救她的少年郎,那种初见时的美好悸动忽而死灰复燃,埋藏多年的情愫如春日柳絮被大风吹散,掀起铺垫盖地的怀念。 她心底升起怜悯和不忍。 惊艳了整个年轻岁月的男子,在几十年的深夜里无数次蠢蠢欲动,又怎可能说磨灭就磨灭呢。 尽管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从未爱过她。 「苏卿啊……」她还是忍不住,双眼含泪,话音发抖,沮丧地问:「你可曾对我——」有过哪怕一分一厘的喜欢呢? 可她话未说完,苏正便直接打断:「不曾。」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 「好。」左如月转过身,心如刀割,泪珠扑簌落下,肩膀不可遏制地发抖,用尽所有力气,一字一句咬牙下令:「杀、之。」 「那夜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是太子生父。」苏正接过毒酒,毫无留恋地一饮而尽,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我终于要去见我的莹儿了,这五年里,没有她的日子,真是……太苦了……」 「你喝了?你真的喝了!倘若你求我,我可以不杀你!」左如月猛然转过身,连跌带扑地冲过去,抓住他的双臂,眼神显出巨大不愤怒,不甘心地低声尖叫,「苏正!苏正你,你好狠的心!本宫赐你一杯毒酒,不是让你去地下和楚莹团圆的!不是让你去见她的!!啊啊!!!」 「苏正你睁开眼,看看我!!你怎么能死?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留我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我宁愿你恨我,哪怕你从不喜欢我,我也想让你活着啊……」 高傲的左如月跌倒在地,肝肠寸断,发髻散乱,紧紧抱住逐渐冰凉的身体,模样疯癫,这大抵是她几十年里最失态的一次。 蒙面杀手摇摇头,一记手劈打晕了左如月。 他将左如月抱入怀中,走出了大牢,嗓音极为奇怪独特,如沙粒在石板上摩擦,又如老鸦嘶哑,是故意用技巧,将声音伪装成这样的:「清理好所有痕迹。」 待他们离去,又一阵清风拂来。 随着清冽的风吸入鼻腔,所有衙役陆陆续续醒来,纷纷不知所措:「刚刚我们怎么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还没缓过神来时,水牢之中,忽然响起咕噜咕噜的无数水泡声。 只见水牢地面显出一个地道,洛云崖与温言斐相视一眼,各司其职。 洛云崖将苏正从地道扛了出去,温言斐拖来一具易容成苏正面容的尸体,绑在了铁链上。 二人手脚麻利,极为快速,只用了半炷香时间便处理好一切后,双双离去。 大牢十里外的密林深处。 春盛拿着如月光一样的夜明珠,照亮荒草遍野的小路。 而苏南枝坐在马车中微阖双眼,表面十分镇定自若,可长睫却在细微战栗,连呼吸也有些沉重。 她很不安,却在尽力冷静。 直到,她听见裤筒仓促掠过荒草的哗哗声,才蓦然睁眼!霍然跳下马车! 她急步迎上去,和洛云崖一起将父亲扶上马车! 浑身是水的温言斐低声道:「春盛驾车,我留下清理痕迹。」 春盛立刻小心勒动缰绳,驾车谨慎驶离。 马车内。 洛云崖紧急翻找药丸、银针,给气息已无的苏正点穴、扎银针、催吐,服用还魂散。 再从药匣中小心翼翼端出一个盛满鲜血的琉璃碗,揭开盖子,一滴也不敢浪费地喂苏正全部喝下。 高度紧张地忙了半时辰后,洛云崖累的手抽筋,满头大汗,双腿一蹬累瘫在地板上,忽然看向苏南枝:「苏姑娘可知,有人的血,可解百毒?」 「那一碗是人血?」期初苏南枝还以为那是洛云崖调制的秘药,状如鲜血而已。 「是。」洛云崖点头,「那一大碗鲜血,需割腕取出,再佐以其他药,就算身强力壮的男子,割上这么大碗鲜血,也会受不住。」 「割血之人是……是谁?」 「如果苏姑娘猜不到是谁,就去摄政王王府看看。」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杀人不过诛心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重创太子 摄政王王府…… 这碗血,和萧沉韫有什么关系呢? 苏南枝浑身一震,凝视着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碗,久久未能回神。 洛云崖接过温言斐递来的水,仰头喝尽:「令尊中的是西域毒性最霸道的魂鸩毒,幸好本神医最近对西域毒药都略有研究,否则真是……回天乏术。」 温言斐这段时间一直在秘修地道,今夜暗线来报,有神秘人来了地牢,他与洛云崖就一直蹲在地道里听动静。 若是用刀灭口,那二人便会抢在皇后动手前出来救人。 可听到毒酒二字,洛云崖就让温言斐迟些出手,这样既不会打草惊蛇,也能顺势而为,让皇后彻底以为苏正死了,等他们将苏正掉包后,皇后才不会派人再去追杀一个死人。苏正才能绝对安全。 毕竟世上还没有哪个毒是他不能解的。 苏南枝听到魂鸠毒三字,先是一怔,随后如触电般,脑中闪过一段回忆! 前世,父亲顶罪后死于牢中,正是死于魂鸠毒! 上一世她曾看见萧瑜来过大牢,等他走了没多久,当夜,父亲就中毒身亡。 所以她一直以为,是萧瑜给父亲下的魂鸠毒。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 前世萧瑜来大牢见过父亲离开后,左如月紧跟着来了大牢,给父亲喝下魂鸠毒,当夜父亲才中毒身亡的…… 毕竟今天,她亲眼看见,这掺着魂鸠毒的毒酒,是左如月给父亲喝下的! 或许,前世杀死父亲的人,也不是萧瑜。 苏南枝心跳如鼓,面容逐渐失去血色。 约莫半时辰才到芸院。 「邹虎。」苏南枝吩咐道,「京城不安全,你将我父亲送到城郊外的骊山深处,与小湛、何爷爷一起生活,我改日去看他。你这段时间不用回芸院,就在骊山保护他们三人吧。」jj.br> 「那属下现在就去办。」邹虎点头,将昏迷不醒地苏正扶上另外一辆马车。 「今日的诊金。」苏南枝将一千两银票,双手敬上,「多谢洛神医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拿钱办事,应当的。」洛云崖嘿嘿一笑,数了数银票,「那我先回王府啦。」 「马上天亮了,人多眼杂,我就不差人送洛神医了。」苏南枝道。 「好。」洛云崖将银票揣入袖中,沉吟了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有空的话,去看看王爷。」 说完,他就翻身上马离开了。 金光划破灰白色的东边天际,朝阳如一片盛大恢弘的火焰,点亮了苍穹。 半刻钟后,天空大亮。 苏南枝一夜未睡,粉黛微施的俏脸气血不足,稍显苍白。 她疲惫地扶着树坐下,兀自倒了杯茶润喉。 一只信鸽从墙桓外飞进来,落在苏南枝手背上,她素手解开了鸽子腿上绑着的小信筒,取出信纸。 黄泉阁的暗线来报: 「太子与佳月郡主于花园苟且,陛下盛怒,在东宫掌掴太子,罚其闭门思过。 皇后那边尚未传来动静。」 苏南枝吹燃火折子,将信纸烧成灰烬,嗤笑一声。 皇后被劈晕后扶回宫,这会儿还在凤鸾殿昏睡并未苏醒吧,能有什么动静呢? 她是把太子苟且一事当做见面礼,告知了雅贵妃,至于能重创太子到什么地步,这还得看雅贵妃怎么超常发挥。 想必宋佳月也慌了吧? 真是好奇,皇后一觉醒来,是个什么表情。 接着,又有一只信鸽飞进来,苏南枝拆开信纸。 依旧是黄泉阁暗线来报: 「镇国侯于朝堂上,拿出太子与佳月郡主定情信物,弹劾太子德行两亏、纵情声色,与左丞相争吵。 其次,摄政王称病告假,未上早朝。」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重创太子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陪本王下地狱比翼双飞 此时—— 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萧睦端坐龙椅上,脸色很不好看地掐了掐眉心。 武官之首的镇国侯,手执笏版站出来,声音洪亮道: 「想我泱泱大国!开朝以来历代储君皆是德才兼备、德厚流光、大雅君子、高风亮节,当得起皇室表率!可太子尚未成婚,便与佳月郡主于花园当众苟合,简直是伤风败俗、令人难以置信!」 太子萧子炎位居中列之首,身后站着皇子、王爷、六部大臣,被镇国侯骂的脸色青白交加,却半句话都不敢说。 谁都知道镇国侯虽然脾气火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有确切证据,能把人锤死死的,如果再敢与之对骂,必然会被锤的更死。 太子一党的左丞相,年近七十五,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沉默许久,直到万松将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时,终于没忍住站了出来: 「陛下明鉴。太子向来克己守礼、行事稳妥,必是受人魅惑才酿下小错!」 意思是宋佳月勾引他的,太子没错。 太子可是左丞相亲外孙,至于宋佳月,养女之子,关键时候推出去顶罪,也算实现利用价值了。 万松眼底划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狡猾笑意,从袖中拿出一本事先写好的奏折:「男女之事,你情我愿何来魅惑?若真是蛊惑,太子被佳月郡主蛊惑就算了,怎地还被其他十几个女子蛊惑?教坊司头牌兰香、外室赵氏、吕氏遗孀以及其余女子名字,皆写于奏折,请陛下过目!」 谁也没想到,万松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众臣听到外室,尚且还能接受,可听到遗孀二字时,脸上纷纷涌现多种微表情…… 荒唐,太荒唐了! 尤其是被当众打脸的左丞相,当即吸了口冷气,险些晕过去。 萧子炎猛然朝前一跪:「父皇!镇国侯凭空捏造,儿臣从未做过这些事!」 萧睦将阅后的奏折狠狠砸下去,气的走下龙椅,叉着腰狠狠踹了萧子炎一脚:「朕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父皇父皇!您听儿臣解释,儿臣可以解释清楚的——」 「退朝!」萧睦又重重踹了太子一脚,气的大步流星,走出金銮殿! 万松连忙跪地高喊:「老臣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玄青官袍的萧瑜,不慌不忙地正了正官帽,缓步过去扶起萧子炎:「皇兄,地上凉,别跪着了,父皇已经走了。」 「九弟,你帮孤出出主意!你素日里最聪明了!」萧子炎连忙抓住萧瑜的胳膊。 「好啊……」萧瑜温润如玉地轻轻一笑,附在萧子炎耳边低声道,「既然皇兄无错,那便是女人的错。」 花园苟且这事,若推把错全推给女子,比如宋佳月给他下媚药,他丧失理智,这才情不自禁,将太子放在受害者那方,舆情便不会引起轩然大波,才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宋佳月就危险了。 萧子炎脑中灵光大现,点了个头,离开了金銮殿去了凤鸾宫。 萧瑜坐上轿辇,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笑了一声:「历代以来,自然也有皇子奢靡好色,但像太子这样敢花园苟且的,还真是第一个。真是又蠢又不节制啊……」 「太子被镇国侯弹劾的这么狠,只怕东宫很快要易主了。」洛城低声道,「王爷这招太高了,看似是给太子出主意,实则故意让太子与七王鹬蚌相争。」 七王与太子斗的越狠,越容易两败俱伤,他越容易得利。 萧瑜轿辇抬出皇宫时。 忽然听到沿路的通报太监紧急传令:「快去禀报陛下,苏正畏罪自杀,饮下毒酒,昨夜死于狱中。」 昨夜…… 昨夜死于狱中? 萧瑜剑眉猛然一皱:「速去核实此事。」 洛城连忙差人去办,随后匪夷所思道:「昨夜戌时一刻,王爷您秘密去水牢见过苏正,后半夜他就死了,会不会有人想借此栽赃您?」 「本王没杀他!」萧瑜寒眸覆上一层寒霜,目光清醒且凌厉,缓缓推测出一个答案,「苏大人,应是在本王离开后,被皇后灭口,再制造了他畏罪自杀的场面。」 「何以见得?」 萧瑜冷嗤一声:「不然太子出这么大事,为何皇后没有第一时间出现金銮殿?想必是旧情人死了,还没缓过神吧,呵呵。」 昨夜他去见过苏正后,处理了踪迹,除洛城外,没人知道他去过水牢。 这么大的事情,想必,苏南枝也知道了。 萧瑜阖眸,缓缓道:「去芸院。」 芸院内,一夜未睡的苏南枝,源源不断地拆开信纸,再烧毁,对太子此事掌握了不少进展。 院门忽然被敲响。 「叩、叩、叩……」敲门声迟缓,带着些许犹豫。 春盛开了门,却是一愣,苏南枝便问:「谁来了?」 「是……本王。」萧瑜眼底浮过一丝不自信和狭促,他算准了自己来这里,会不受待见。 「关门。」苏南枝直截了当回他四字,「送客。」 萧瑜索性推开院门,径直走了进来,站在苏南枝面前:「你父亲之死,和我没有关系。」 「是吗?」苏南枝懒得看他一眼,捧着杯盏,凝视水面打旋儿的茶叶,「只有你才会给他下毒,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人了。」 「你知道不是我。」萧瑜观其反应和神情,松了口气,「若你认定是我杀了苏大人,你见到我,必定会拔剑砍我了吧?」 闻言,苏南枝蓦然拔出腰间沧月剑,冷笑着走了过去,将剑横于萧瑜脖间: 「我现在也想提剑砍了你,如果杀皇子不用被诛九族,我一定现在就杀了你,再把你抛尸荒野,或者将你的尸体切成肉末,洒进池塘喂鱼。」 即使冰冷刀尖贴近皮肤,萧瑜也面不改色,反而唇角斜勾:「怎么就对本王,那么大恶意呢?」 「你有脸问这句话吗?」苏南枝美眸满是冷意。 「只要你交出真模具、卷宗,假银票证据,本王就能重新找个替死鬼,洗刷掉苏家冤屈,让你大哥二哥重回京城。或者你出家为尼,不要嫁给万琛远。」男人没皮没脸地腹黑哂笑。 「那我父亲呢?」苏南枝出声质问,「你能让我父亲活过来吗?!」 「他不是我杀的。」 「你若不陷害他,他就不会被囚禁在水牢,就不会中毒身亡!你以为你没杀他,你就没有罪了吗?」苏南枝冷笑。 萧瑜始终嘴角噙笑:「苏大人执掌十万大军,却被陛下一旨联姻给万家,给七王另添羽翼,你又不愿意嫁给我,我怎么能看着苏家势力为七王所用呢?而你呢,你处心积虑想要揭穿我制作假银票,那我也只能,暂时构陷苏伯父入狱了。」 所以,他构陷父亲,还有另外一层意义,便是阻止苏家势力成为七王羽翼。 现在苏南枝无母族为靠山,就算嫁给万家,也仅仅是万家多了个媳妇,而不是万家和七王多了一个执掌十万大军的亲家。 其次,故意构陷父亲入狱,来威胁自己交出证据。 苏南枝真是佩服萧瑜的城府。 有那么一瞬间,苏南枝真的很想,现在杀了他。 最终,她收剑入鞘,找回了理智:「芸院不欢迎九王,慢走不送。」 萧瑜反而坐下了,举止矜贵地给自己倒杯热茶:「累了,歇会儿再走。」 「……」苏南枝冷冷地剐了他一眼,「春盛,我们走。」 萧瑜这才气定神闲地放下杯盏,眼底划过些阴郁,攥住苏南枝手腕,将即将跨出门槛的她拉回芸院,无赖至极:「你如果这么不待见本王,本王日后天天来芸院找你,见着见着就待见了,就习惯了。」 「滚!」 「你给我滚!」 「如果本王偏不滚呢?本王就站在这里,你又能拿本王怎么办?你怕被诛九族,又不敢杀了本王。」 萧瑜右手攥住苏南枝十指,左手揽住她的腰,从后腰处将她一提,迫使她不得不靠近自己,低笑道,「杀了本王,大家一起死,你陪着本王一起下地狱,我们去地狱比翼双飞。」 院门未关,巷子里走来一人。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一袭水蓝华袍的萧沉韫,走了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萧瑜这才从容缓慢地放开了苏南枝,同萧沉韫作揖:「皇叔。」 而苏南枝脸色刷地就白了,怔在原地,与萧沉韫四目相对。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陪本王下地狱比翼双飞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只荒唐这一次 萧瑜看着发怔的苏南枝,喜笑颜颜道:「枝枝,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坐进了马车,撩开车帘,嗓音温润柔和:「若有事记得像往常那样,飞鸽传书给本王。」 苏南枝目光厌恶地瞥他一眼。 萧瑜只好讪讪闭嘴,满面春风地离开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贱兮兮的在临走时来上那么一句,故意说给萧沉韫听。 儿时,二人经常飞鸽传书往来,但自从及笄后,已经有五六年,二人没飞鸽传书了!却故意说成像往常那样,搞得好像他们最近往来多频繁一样。 萧沉韫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失血过多引起的虚弱。 今日他穿着宽松的华袍,广袖恰好遮住手腕与虎口,人好像瘦了不少。 他嗫嚅了下嘴角,没说什么,失望地转身离开。 「王爷,你、你……」苏南枝怯怯出声。 萧沉韫步子却没停留半步,踩上马镫走进马车,淡淡道:「回府。」 车轮子滚动时,苏南枝追了上去:「你是不是生气了?」 对。 他是生气了。 萧沉韫心里酸涩、不甘、愤怒,脑海里想起萧瑜和她相拥时的画面,心口便密密麻麻地生疼,疼的他整个人有些失控。 她为什么会和萧瑜抱在一起? 是因为心悦他吗? 从前苏南枝就心悦他,旧情复燃也不是没可能。 萧沉韫昨夜割脉放血的手腕,隐隐约约也疼了起来。 他冷静地、理智地、像一座石头那样,正襟危坐着,面色与往常无异,可心却像被刀戳了个大口子,又疼又空落落的。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陌生且不受控制。 马车骤然急停,四蹄高扬,余晔火速勒住了缰绳,这才没把苏南枝被踩伤。 苏南枝掀开车帘,弯腰坐进马车—— 萧沉韫蓦然睁眼,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下意识将露在袖子外的手腕藏在腰后,却被苏南枝眼尖发现。 她将他手腕扯了出来,掀开广袖,只见手腕包扎了厚厚纱布,隐约透着些许殷红的鲜血。 「真的是你——」 「没什么,不过割个口子而已,你不必感谢本王。「萧沉韫将广袖放下去,「你若无事,就下马车吧,本王要回王府休息。」 苏南枝拆开层层纱布,看着那道深且长的伤口。 难怪,他今天脸色都差了好多。 苏南枝抬手,满眼心疼地抚上他苍白脸颊,紧蹙柳叶眉,轻轻地问:「很疼吧。」 「还行……」 萧沉韫坐如松,脊背笔直如剑,带着行军之人特有的阳刚与硬朗,气质清冷又禁欲,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像老僧入定那样,不为所动地哽出句话:「如果日后无事,就不要来见本王了。」 「王爷要和臣女一刀两断?」苏南枝心凉了半截。 「是。」萧沉韫薄唇轻启。 苏南枝沉默了下:「好。」 她落寞地垂下眼见,压住心口的一丝疼,替萧沉韫将伤口包扎好,刚要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男人有些不甘心地质问。 「本王说一刀两断,你就真的要一刀两断吗?」萧沉韫眼尾薄红,气的胸口起伏不停,连说话也带了一丝不甘。 「不是你让我没什么事,不要来见你吗?」 「本王……那是气话。」萧沉韫咬紧后槽牙,「气话你懂吗?」 「王爷为什么生气?」苏南枝紧皱秀眉,水眸怅然地看他。 正襟危坐的萧沉韫,广袖下的大掌攥成拳,良久后,无力至极地松开,自嘲叹息:「罢了……没什么……」 他没资格、没有身份立场,去质问苏南枝的个人感情。 毕竟,他也不是她的谁。 「是本王不该对你发脾气,也不该说那些气话。」萧沉韫紧闭双眼,终于冷静下来,他真的拿她没办法,也只能服软,「你不要当真。」 他越克制,越服软,越失望,苏南枝的情绪就越被他影响。 萧沉韫面色有些颓唐疲惫,一直闭着眼睛,心像千万只马蜂蛰了般,一遍又一遍微微生疼,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苏南枝在等他开口问她关于萧瑜的事情,如果他问,她一定会解释。 可是萧沉韫偏偏没有问。 萧沉韫不敢问,因为畏惧不确定的答案,所以不去问。 苏南枝叹口气,坐过去,挨在萧沉韫身侧。 倘若她注定要背负血海深仇,权衡利益后嫁给不爱之人为妻,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在没嫁做人妇之前,鼓起勇气,荒唐一次。 仅仅只是为了,这一刻压抑不住的疯狂情动。 萧沉韫,你可真是怂啊……苏南枝心底苦笑,你明明就是吃醋了吧? 苏南枝心跳如鼓,贝齿紧咬着唇,侧身坐上他的大腿。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只荒唐这一次免费阅读. 第一百七十章 舍不得让你走(甜) 紧闭双眼的萧沉韫只觉暗香袭来,睁眸时,女子绝美的侧脸晃得他心神荡漾。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苏南枝轻轻捧起他的下巴,水润弹嫩的唇瓣覆上去,青涩且无技巧地舌尖打转,撬开男人合上的唇齿。 萧沉韫心跳快的像要窜出嗓子眼,全身上下窜过一阵电流。 酥麻又奇妙。 他惊愣坐着一动不动,手掌攥着广袖,瞳孔外扩,呼吸急促了几分,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苏南枝深浅有度地亲吻他,萧沉韫的手掌僵硬如铁,浑身都绷紧成了一根弦。 眨眼功夫后,苏南枝心跳加速地坐回了原位,脸绯红如晚霞,水眸尚且漾着光芒:「王爷是怂呢,还是不够喜欢我呢?」 「我是,尊重你。」其实也是没经验。 萧沉韫从未亲过任何一个女子,不近女色,所以也没被任何女子亲过,旁的女子都没法靠近他三步之内,怎么可能仍由其他女子像苏南枝这样,坐在他腿上强吻他? 可亲过了的感觉,就犹如罂粟那样,令人欲罢不能。 萧沉韫攥住苏南枝不堪一折的细腰,将她拉入怀中:「要么,你别亲本王,要么亲了,就不能不负责任的逃之夭夭。」 「没法负责。虽然我亲你,但你才是占便宜那个。」 「真是没心没肺啊……」萧沉韫紧紧揽住她的腰,咬牙道,「苏南枝,是你先撩拨本王的。如果你不想负责的话,至少也得让本王亲一口两清吧。」 「可是你太笨了,哪里有亲吻的时候,一动不动的?我看戏文里亲吻不是这样的。」 「那你想让本王动哪里?嗯?」 或许,苏南枝刚才就不该放任自己荒唐。 开过荤的男人就像一头吃了肉的狼。 她说他一动不动,那他肯定不甘示弱。 萧沉韫抚上她的后腰,挑起她的下颚,再将她微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学着她方才强吻自己的样子,去吻她,但技法却比苏南枝温柔了很多,更像是故意克制的品尝美味糕点。 女子的舌尖温软湿润,留有余香,樱唇也那么好看,带着浅浅的粉,当她雪白挺翘的鼻尖蹭过他的脸颊时,身体里便窜上一股不安分。 所有的不可以,所有的礼仪举止,所有的克制隐忍,所有的权衡利弊,在难以自禁的此刻,粉碎成泡沫。 这是人,最原始的感情作祟。 「说好的尊重呢?我不亲你,你便不亲我,我亲了你,你就要这么锱铢必较吗?」苏南枝樱唇略肿,面红耳赤,在他怀里低下头,幽怨地嗔道。 「是。」萧沉韫笑着抱住她,「在这件事,本王确实会锱铢必较。你这样,让本王怎么甘心?」 怎么甘心看着你成为别人的妻啊? 「什么甘心?」苏南枝蹙眉。 「没什么。」萧沉韫虔诚至极,如怀抱价值连城的玉璧,虽然那么说,却十分规矩,也只是将她抱在怀里。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就后悔了。 倘若当初,坐上龙椅的是他,那是不是,就没有任何人阻挡他了。 萧睦不可以阻拦他,万家也不可以,所有人,都不可以。 马车即将行至摄政王王府时,太傅与镇国侯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前。 王府士兵道;「王爷,太傅大人与老侯爷在主院等您商议事情。」 苏南枝瞬间清醒了过来,想要推开萧沉韫,萧沉韫却攥紧她的手腕,不容她推开。 「你不能走,本王不想让你走。」 他舍不得她。 苏南枝摇摇头:「若被发现了,一切就完了。」 她如今是万世子未婚妻,是官员未婚妻,是臣妻,若摄政王掠夺臣妻,这该是萧沉韫此生最大的丑闻吧?萧睦必然会借着此由头,处罚他。 萧睦一心要削萧沉韫的权,正愁没有把柄,她不能害了他。 「完不了,不会完。」萧沉韫手滑进苏南枝暗香浮动的长发里,将发梢发在鼻尖轻嗅,「你等我,我去和老师说完了事情,就回来见你。」 他沉默了一下,掐了掐润软的脸蛋:「若你不想藏在马车里,就陪本王一起进王府。」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七十章 舍不得让你走(甜)免费阅读. 第一百七十一章 针尖对麦芒 那我还是藏在马车里吧。」苏南枝垂眸。 「你亲本王一口,本王就下马车。」萧沉韫是真不想离开她。 「……」苏南替萧沉韫整理了下衣领,直推了他一把,「快点去吧,太傅大人在等你。」 萧沉韫像吃了蜜一样,笑容清朗,走下了马车。 而余晔在萧沉韫和苏南枝险些吵起来的时候,就很识相地用帕子堵住了左右耳朵,啥也没听到,就看见自家王爷笑的跟什么一样,还朝他扔来一荷包金子。 「涨你这月的俸禄。」萧沉韫心情极好地回了王府。 孙太傅和镇国侯双双朝萧沉韫行礼时,他箭步上前扶起太傅:「老师不必多礼。」 「此次老臣与镇国侯前来,是商量与王爷一起弹劾太子。太子与佳月郡主花园苟合,还在宫外圈养了无数美人,不堪大任,如此好色奢靡德行两亏!」孙太傅忧国忧民地叹口气,「王爷知道此事吧?」 萧沉韫当然知道,说来此事,还是他家枝枝的手笔。 孙太傅与镇国侯一党,已经联合了不少大臣弹劾太子,但摄政王毕竟天下权臣之首,若他也参与弹劾,必然会更有分量。 萧沉韫嗯了声,恢复成雷厉风行的办事模样,面色冷静,目无波澜地沉声道:「书房详议吧。」 摄政王王府外。 苏南枝犹豫再三,还是带上兜帽,离开了马车。 萧沉韫不让她,可她还是得走,镇国侯和太傅议完事必然会出府,倘若碰到她……实在风险太大。 方才在马车上,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擦枪走火,真是……想想都让苏南枝觉得心口疯狂高跳。 她告诉自己,也就荒唐这一次。 此生,只荒唐这一次。 荒唐完了,两个人就该变成普通关系。 她与萧沉韫向来都是理智的人。 尤其是萧沉韫更为冷静自持,他回去之后,想必会更加冷静,他必然也会把车上之事当做没发生过。 萧沉韫向来明哲保身,方才在车上也只是情迷意乱罢了。 再清醒冷静的人,也会在某一瞬间意乱情迷,但不会永远意乱情迷!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回了芸院。 待孙太傅与万松离开摄政王王府后,萧沉韫也走出王府,勾着唇掀开车帘,笑意却僵住了。 她离开了。 没有打招呼,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抬手摸了摸先前她吻过的唇角,仿佛还残留余香,他失落地站在原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车许久。 他还是决定去找苏南枝。 因为,他想她。 此时的芸院。 宫中传来请柬,雅贵妃设宴,邀请她与人一同赏花。 政治八月末,百花未凋零,瓜果逐渐丰收,又不似盛夏那般闷热晒人。 妃嫔们整日呆在皇宫里也无聊,便时常设宴邀请家眷,既能解闷也能帮陛下维系君臣关系。 万琛远特地从镇国侯府,驾了马车过来,载苏南枝一同去皇宫。 其实苏南枝想以身体不适,婉拒宫宴。 但…… 前脚太子刚出事,雅贵妃就设宴,实在充满了巧合性,或许,今日宫宴会很精彩。 苏南枝收拾好后,出门就撞见了等候多时的万琛远。 万琛远听春盛说,她在描眉妆扮,故而等了一个时辰,也没催过她。 「咳、咳咳……」苏南枝捻起丝绢轻咳,「世子,我今日染了咳疾,恐怕会传染,就不同乘一辆马车了吧?」 「没事,我身强体壮,不怕咳疾。」万琛远跳下马车,亲自放下马镫,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南枝蹙眉,只好走了上去。 去皇宫一路上,万琛远的话太多了,就像好几只麻雀在耳边不停叽叽喳喳。 「待樱羽山梅花开了,我带你去赏花。」 「我今日都在好好习文练武,等秋末就去参加科考。」 「话说,枝枝你喜欢我从文,还是从武?」万琛远满眼发亮,俊脸堆笑,殷切地看着她,「亦或者,我从医?你身体不好,动不动就咳疾、风寒、高烧,我从医后方便更好照顾你。」 万琛远自赐婚后,没少隔三差五相约苏南枝郊游、爬山、赏景,但苏南枝每次都是身体不适,咳疾、头晕、浑身乏力,称病婉拒。 苏南枝平和道:「这是世子的人生,应当自己做决定,从心而行。」 万琛远嗯了声:「那你会嫌弃我做木匠吗?我更擅长机括之术,比如暗器、机关、石雕……」 「不嫌弃。」苏南枝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靠自己劳作赚钱生存,并不丢人。」 「还是你理解本世子!」万琛远像是遇见了知己,喋喋不休道,「世人都说我废物,有这么好的家世,就该从官走仕途。说我做木匠,是丢万家的脸。」 「世子好好努力。无论何种事情,只要努力到极致,做到登峰造极,所有嘲笑你的人,都会闭嘴。」 苏南枝只是随意安慰。 却不想万琛远满脸愣怔和感动,像是被安慰到了心里。 原来他不被理解的热爱,人人瞧不起的热爱,居然会被她理解。 直到马车停到皇宫大门,苏南枝被春盛扶着下了马车,万琛远还在凝视苏南枝的背影。 他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光。 这种光,是别人没有的。 苏南枝刚走到御花园,便听见几道议论声。 「诶!你听说了吧?太子与宋佳月在花园里……」 「自然听说了,我还听太监宫女说,二人干柴烈火,那场面啧简直……污秽混乱!」 「真是德不配位,还不如七王稳妥!」 「嘘嘘嘘,我听知情人说,太子还在城郊养了一个寡妇、两对姐妹……」 几个夫人围坐一团,窃窃私语。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不少路过的夫人都竖起耳朵悄悄听。 一个听两个传,五传十、十传百,已经盖棺定论的丑事不胫而走,所有家眷私下全知道了。 苏南枝特意在树背后看的仔细。 最先议论此事的那几位夫人,是镇国侯部下的家眷,也是七王党羽的家眷。 难怪,雅贵妃今日设宴,原来是安排人故意议论此事。 皇后可以捂死一百个人的嘴,却无法捂住满城万万人的口舌。 众口铄金,借舆情为利剑,伤太子一党于无形。 雅贵妃看似温温柔柔、人畜无害,每日养养猫、种种草,不似皇后那般锋芒毕露、狠辣张扬,却是另一番城府。 御花园中央,雅贵妃穿着银蝶白袄,外披雪白鹤羽大氅,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下凡,朝苏南枝笑吟吟地柔声道:「南枝,怎么站那么远?陪本宫来这边坐。」 她坐在主位侧边,让人给苏南枝搭了张边几,铺了蒲团。 而主位却迟迟空着,皇后左如月没来。 雅贵妃朝公主皇子、妃嫔、家眷们,笑意盈盈地讲道:「皇后姐姐想必有事在忙,请诸位稍作等待。」 随即,低声笑道:「碧蓉,去请姐姐来参宴。就说本宫已代她解释过了,大家会耐心等待姐姐参宴,若姐姐不来,我们就不开宴。」 太子出事,皇后便是风暴旋涡中的核心人物,若她去必然会引起纷争。 而且,左如月一向高傲,就算这些议论不当着她面前说,她也无法忍受别人在私底下说! 她看见那些叽叽喳喳的长舌妇就烦!根本不想去参宴! 当碧蓉出现在凤鸾殿,如实传完话。 左如月坐在贵妃椅上,猛然挥袖将茶壶杯盏全部拂到地上,响起一阵尖利的噼里啪啦之声! 「贵妃娘娘已经替您解释过了,大家都会耐心等着皇后娘娘去。」 「滚!」左如月怒骂。 万依雪雅贵妃巴不得她去,可左如月,还真不能不去。 她向来不是怕事就躲的人。 随着碧蓉离去。 云栀嬷嬷将被堵了嘴、绑住手脚的宋佳月,用蛮力从殿后拖了出来,将她按着跪在地上,才扯出了她嘴里的抹布。 左如月心烦意乱,凤眸裹挟冷意,扫向发髻散乱的宋佳月:「阿月啊,本宫的好侄女……」 一声阿月,喊得宋佳月全身发抖,又一声好侄女,喊得宋佳月面露恐惧。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七十一章 针尖对麦芒免费阅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品行不端必有祸患 左如月缓缓摘下金色牡丹指套,被云栀扶着走下高位。 宋佳月大口大口地紧张呼吸,随着那双紫鞋走来,身子吓软成一摊泥,跌坐在地,被绑住的手脚用力挣扎,直至被粗绳勒出血红,疯狂摇摇头,为人母的天性,下意识将身子躬成一团护住孕肚……jj.br> 「阿月啊,你就这么想做太子妃吗?」左如月冷睨一眼,烈焰红唇缓勾起个讽刺弧度:「你想做太子妃你告诉本宫啊,本宫一定会——」 宋佳月胆战心惊,泪如雨下。 「本宫一定会提前了结你的黄粱大梦!若不是你母亲与本宫有那么点微末的年少情谊,让本宫动了恻隐之心,否则昨夜就杖毙了你!本宫最痛恨被人算计!最痛恨别人阴奉阳违!」 「你不仅算计了本宫,还算计了太子!你不要脸地勾引太子,让太子深陷舆情,致使百官弹劾他德行两亏、痛失民心!」 「姨、姨母,是阿月的错!你原谅阿月好不好?阿月是真心爱慕太子殿下,哪怕给他做个妾,我也愿意。」宋佳月急忙求饶,「求求姨母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轻饶了阿月吧。」 左如月瞥了眼她隆起的肚腹,终究叹口气道:「罢了,若你能挽救太子声誉,本宫也不是不可以留你侍奉太子,毕竟你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 「我能,我可以挽救太子声誉……」宋佳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左如月烈阳红唇微勾:「待会儿本宫会带你参加赏花宴,百官家眷与其他妃嫔都在,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宋佳月愣愣地落泪。 她不甘心。 她虽然勾引了太子,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有心勾引,那也得太子有心滥情,此事暴露,难道就全是女子的错么? 左如月唉了一声,扶宋佳月起身:「此事错全在你身上,去当着所有人说清楚,太子摘的越干净,你的好处就越多。云嬷嬷带她去梳妆打扮,半炷香后去参宴。」 半炷香后。 在夫人们的窃窃私语中,百无聊赖地赏花,等啊等,坐的浑身发麻时,雍容美艳的皇后终于款款而来。 左如月气场全开,威严与华贵并存,笑着扫视所有人后宣布开宴。 随即目光暗藏凌厉地剐了雅贵妃一眼,笑眯眯道:「听完七王最近在道观学禅?莫不是学嘉靖帝修仙吧?改日本宫给七王送几摞道经去,支持支持他的兴趣爱好。」 言下之意,讽刺七王萧仁明不务正业。 「七王是在道观修身养性,祈祷陛下龙体康健、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这孩子一向克己守礼又清正高雅,学禅是学禅,断不会修仙。」 雅贵妃笑意浅淡,温温柔柔道,「对了,妹妹还得恭喜姐姐喜得龙孙,姐姐那位乖侄女和太子殿下真是般配极了,不知何时行封太子妃大典?」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事扎心往什么事上说。 封太子妃个屁,杀宋佳月的心都有。 所谓的乖侄女,就是背着她,睡了她儿子,还把她蒙在鼓里。 般配?她一个孤女,连母族靠山都没有,娶做太子妃,不若是娶了废物。 气的左如月握杯盏的手一抖,险些七窍生烟,想上去撕烂万依雪的嘴,此时—— 打扮精美的宋佳月,俏脸苍白地走进宴席,顿时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传出那等丑闻,还敢参宴也是勇气。 雅贵妃与苏南枝对视一眼。 苏南枝微不可查地轻摇头,示意雅贵妃稍安勿躁。 宋佳月忽然朝前一跪,猛磕一头:「姨母!」 「地上凉,你跪着做什么?」左如月蹙眉。 「姨母,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魅惑太子表哥……」 此言一出,如冷水滴进了热油,所有人没说话,却纷纷在心里炸开了锅。 宋佳月又狠狠磕了几个头,声泪俱下道:「此事全因我而起!」 「是我太爱慕太子哥哥,才三番五次魅惑他,但他礼数周全从未逾矩,也从不曾回应我!所以我……我那夜给他下了媚药,致使他理智意识全无,他才会在花园与我行放荡之事。」 「我实在不忍太子哥哥遭世人误解!我自知做错事,现在只想公布真相,弥补过错!」 众人不同程度吃惊! 苏南枝优雅淡定地提壶,给雅贵妃续了一杯茉莉茶,丝毫都不意外。 把宋佳月推出来揽下全部责任,最大程度减少对太子的舆情,才能搅浑和模糊真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南枝真想问她,值吗? 宋佳月哭着跪在地上,不断叙述往事,说自己曾怎么样魅惑过太子,又是如何怀上的孩子,在皇后的目光中,将太子摘了个干净。 众人明显信了宋佳月的说辞。 这一切,都是她勾引萧子炎。 那些人对宋佳月指指点点,嗤之以鼻,宋佳月则如过街老鼠那般,被皇后下令拖了下去。 左如月疲惫地头疼道:「腌臜家事,让诸位见笑了,本宫那侄女委实不成体统……莫要因此败了兴致,本宫乏了,先回殿休息了……」 她扶着额,极为憔悴地离开。 众人有些同情:「皇后娘娘真是有苦说不出啊……摊上这么个侄女……」 大家议论纷纷,将脏水全倒在宋佳月身上。 今日雅贵妃设宴,本欲默不作声地宣扬太子丑闻,却没想到被皇后反将一军,也不知用了何种法子,让宋佳月心甘情愿出来顶罪。 雅贵妃温润如月光的凤眸,闪过一丝沉郁。 她将情绪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苏南枝看出了不虞。 「华丽的外裳爬满了虱子,必然也会留下虫卵,德行坏了,必会衍生其他祸患。」 苏南枝接过宫女端来的糕点碟子,双手呈上玉桌,低声细语:「宋佳月将花园苟合揽到自己头上,帮太子挡了一半舆情,可外室赵氏、吕氏遗孀、周氏姐妹这些荒唐事,又有谁替太子挡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除。根上就坏了的树,终会腐烂倒塌。」 「南枝,你是真会说话。」雅贵妃抿唇一笑,摘下自己的兰花簪插在她发髻上:「若不是你与琛远订了婚,本宫真想把你讨进皇宫做女官。」 那是支极其精致的兰花簪,白玉雕刻的兰花栩栩如生,晶莹透亮,是万依雪的爱物,如今赏给苏南枝,也算是表明了对她的喜欢。 苏南枝与万琛远一左一右坐在万依雪身侧,三分有说有聊,相谈甚欢。 黄昏时,雅贵妃还留了苏南枝吃晚膳。 临走前,她拉着苏南枝的手,亲切热络地说:「南枝,得空了,便来皇宫陪陪本宫解闷。」 苏南枝颔首,也真心一笑:「好。」 「天黑了,夜路不安全,琛远你可要把南枝平安送回家,听到没有?」 「知道啦,姨母,您放心吧。」万琛远点着头,与苏南枝一同上了马车。 万琛远把苏南枝送回芸院后,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她,直到院门被合上,他才唱着曲儿回府,研究他的木匠活。 春盛道:「雅贵妃对姑娘真是不错。」 「不错?」苏南枝把玩兰花簪,淡笑道,「那是因为我对她而言,有利用价值。」 她说着话走进里屋。 屋内并未点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忽然一个人将她用力扯进怀里! 她刚要惊呼时,闻到股熟悉的雪松冷香,便沉默了下来。 男人顺手插上门闩,将春盛关在门外。 黑暗的屋子里,男人气息低沉,扶着她的腰问:「今日为什么走了?」 「因为该走,所以走了。」 「什么叫该走?」萧沉韫嗓音低磁,带着些许怅然。 未点灯的屋内,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苏南枝秀眉拧紧,她以为萧沉韫已经冷静了,可他这样子,似乎还不冷静。 「本王看见你和万琛远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他语意里带了一点不甘和失落。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七十二章 品行不端必有祸患免费阅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八岁之前的我 苏南枝沉默了下,秀眉拧的很紧,客观地说道:「我与他订了亲,自然是会相处的多一些。」 他语气酸涩:「那本王呢?」 「你怎么会这样问?」苏南枝忽略掉心底一丝异样,缓缓道,「我与王爷,不是朋友吗?」 「好一句朋友。」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重复,语气又酸又落寞,失望地问,「那你在马车里的时候,也是把本王当朋友吗?」 苏南枝不想说是,也没法说不是。 「有的关系,不适合刨根问底。模糊掉出格的行为,对你我都很好,不是吗?」 「模糊不了,没法模糊。」萧沉韫很失望。 失望之处在于,她如此不在乎他,如此不负责任,那她把他当做什么了呢? 当做一时失控放肆的对象,还是从未走心,只是故意撩拨他。 可是他,本就隐忍克制的心,经不起反复撩拨。 就好像,你爱的人深情地吻了你,吻完之后,他说他其实不喜欢你,然后把这一切当做没发生过。 一颗真诚的心,禁不起肆意撩拨。 萧沉韫拿她没办法,舍不得骂,舍不得指责。 他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握住苏南枝冰凉的手,放在他怦怦直跳的心口:「你感觉到了心跳吗?」 苏南枝浑身震颤,木讷地点点头。 他失望地低声道: 「我这里也会疼。」 「我也是人,也会心疼。」 苏南枝霎时红了眼,她很难以置信,她会从英勇无畏的战神嘴里听到这两句话。 「你是久居高堂的摄政王,你不是一向濒临不惧吗?你不是一向运筹帷幄吗?」 正因她知道萧沉韫从来都冷静沉着,从来都不会丧失理智,从来都可以雷厉风行地解决所有难题,所以她以为,萧沉韫不会在意马车之上的荒唐。 「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也可以去秦楼楚馆,应当不会把一个女子的吻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意马车之上,两个成年人的情难自禁?」 「我在意。」 「其次,我不是别的男人。 「我没有去过青楼楚馆,我放在了心上。」 他深吸口气,有些妥协道:「本王当真了。」 她何尝不想当真? 可处境容不得她当真。 陛下对萧沉韫有意削权,皇后伺机要杀她,萧瑜尚未扳倒,又有陛下赐婚。 萧睦这桩赐婚,赐的过分微妙,仿佛拿住了萧沉韫死穴,仿佛在等待一个时机,只要萧沉韫抢婚抗旨,只要对臣妻做出不轨之事,就必然能借题发挥。 如果非要在一起,不止是萧沉韫,连苏南枝也会落下抗旨通奸罪名,被褫夺郡主封号,辛辛苦苦治理好的死水县食邑将收获全无。. 那她步步为营走到今天,做的一切努力,将付诸东流。 若所有努力付诸东流,那她重生便毫无意义…… 这个代价太大了。 「兄长尚在边疆受苦,父亲还在骊山养伤,大仇未报,儿女情长不足一提……」 前世家人惨死的场景,历历在目。 苏南枝嗓音很低落,她冰凉的掌心被他跳动的心口焐热,可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代价太大了。不计后果的爱情很自私,会连累很多人,会得不偿失。我承认,我是有点喜欢你,但这不足以让我放下家仇大恨,不顾一切地和你在一起。」 「人立足于世,想法各异。有人以仕途为重,有人以家为重,有人以爱情为重,有人率性而活随心所欲,大家都没错,可很遗憾,我不以爱情为重,给不了你热烈的回应。」 「爱情很美好,却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你很好,我也很好。可惜,你没有遇见十八岁之前的我,十八岁之前的我,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可以赤诚无畏地爱上你,有不顾一切的勇气,你说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我不会像现在这样三思而后行、处处弹尽竭虑。」 「问题在于,我现在不是十八岁,你也没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我。」 十八岁之前,她还没重生,还是那个温柔软糯的枝枝,不知愁为何物。 会追蜂扑蝶、放纸鸢、爱看戏文本子,只要吃到单芳斋的桂花糕,就可以开心一整天。 但,这样单纯脆弱的她,萧沉韫不会喜欢吧。 痛苦的经历淬炼了现在的她,他喜欢上现在的自己,但时局却致使二人不能在一起。 苏南枝沉吟道:「并不是喜欢就非要在一起,否则世上怎会如此之多的痴男怨女?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能遇见所爱,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掀盖头时,才看见伴侣的样子,但多数人还是相敬如宾地过完了这一生。」 「王爷出生封王,自小尊贵无边,比普通人多了不少随心所欲的底气,可我没有这样的底气,我连走到郡主这一步,都九死一生、费尽了全力。」 苏南枝眼眶逐渐通红,纤瘦的身子不断发抖,死死咬着牙险些崩溃:「苏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撑着了……」 黑夜里,女子在低声哽咽。 萧沉韫的手背溅了一滴水,那是苏南枝仰头看屋顶时落得泪珠。 好像。 今天是他错了。 或许,他不该来质问她,也该将马车之上的荒唐,压在心底不再提及。 因为,他实在没法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 她只要一哽咽,错的就该是他。 「我尊重你。」萧沉韫唇角泛起苦意,揉了揉她的脑袋,替她擦去脸上的湿润,「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步子,踩着你的脚印走。」 你做什么决定,我就做什么决定。 你说不在一起,那就不在一起。 反正,都听你的。 他把主动权给了她,给了她理解和包容、绝对的尊重,以及毫不犹豫的臣服。 萧沉韫将她打横,抱入怀中,如捧最珍视之物,将她温柔放上床,替她盖上被褥,掖好被角: 「司天监说今夜大雨,你不要着凉了,乖乖睡觉吧,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以朋友的身份,来给你托底。」 苏南枝心软的一塌糊涂,冰封的心化成一滩水。 「本王回去了,枝枝。」他唤了她一声,便开门离开。 萧沉韫在风雨将来的乌云下,孤身一人走进黑暗的长巷,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至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似银河倒泻、天空崩塌那般,冰凉刺骨的暴雨如瀑,倾盆而下。 寒风以摧拉枯朽之势侵袭平静的京城。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萧沉韫淋着夜雨,浑身是水,狼狈如丧家之犬,走回摄政王王府。 此时。 东边的小巷,有一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逃了过来。 那女子白裙皆是纵横交错的血污,一张漂亮的脸蛋,全是触目惊心的手指印。 在惊心破胆的电闪雷鸣下,慌忙叩响芸院大门,跪倒在雨水里,绝望哀求:「苏南枝……你救救我……」 「宋家不容我……左家要杀我……我已无处可逃……」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八岁之前的我免费阅读.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总被欺负,就会变坏 芸院里传来撑伞声,以及缓慢的脚步声。 苏南枝拉住忙去开门的春盛,重整心情,隔着湿漉漉的木门道:「我救你,是要讲条件的。」 救一个坏人,就要谨防农夫与蛇的悲剧。 宋佳月身上的血迹被雨冲淡后,鲜血又从大大小小的伤口溢了出来,如厉鬼般痛苦尖叫:「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我保证说到做到!苏南枝,求求你,你开开门,救救我好不好?」 透过门缝,苏南枝看到雨里混杂的血水,点了个头。 春盛将门闩抽开那刻,如同暗夜女鬼的血衣女子,猛然扑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苏南枝面前。 她已经被折磨的没人样了,血痕如同斑驳交错的蜈蚣,横贯在她苍白的大腿、手臂、脖子…… 从前娇美的女子,却可怜至此…… 苏南枝并没有想讥讽她的意思,目光幽远道:「初见你时,在满山葱绿的骊山,你一袭绯裙自信矜贵,美的令青山绿黛都黯然失色。当时我就在想,这么好看的姑娘,如果心地善良一点,真的很完美。」 「可惜,皮相虽美,恶与坏已经浸透骨髓,也使姣好的外貌面目可憎。我未主动招惹你,你却置我于死地,说一笔勾销,完全不计较是不可能的。但你沦落至此,好比丧家之犬、臭沟鼹鼠,已经遭到了报应,我再落井下石也没意思。」 宋佳月毫无形象地蜷缩在刺骨雨水里,满脸忐忑畏惧,如惊弓之鸟,直到被苏南枝那双坦荡清亮的眸子狠狠灼伤…… 苏南枝就像宽容坦荡的天降神祇,端站屋檐的台阶处居高临下,平和地俯视她,有什么东西正激荡着她腐朽枯坏的心灵。 她看见她从前最厌恨的人,平静地撑着海棠伞,走下台阶踩进水洼里,将遮风挡雨的油纸伞轻轻微斜,覆住了她头顶的大半风雨。 那只极为好看的素手,伸了过来,轻轻地问:「要我拉你一把吗?」 那声音也是如此好听,带着有令人心安的平和。 疾风骤雨里,宋佳月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满是泥泞血污的手放进苏南枝温热的掌心。 女子将她从雨水里拉了起来,拉了她一把,牵着她走进温暖的屋子。 屋子里,梅花铜炉正烧着银丝炭,响起细微的噼里啪啦声。 夜明珠将屋里照的亮如白昼,也把宋佳月脸上的难堪和伤痕照的格外清晰,宋佳月丛生挫败绝望之感,环抱双手蹲在地上哭出了声,苏南枝便用黑布盖住夜明珠,覆住了所有白光,唯剩火炉里一点细碎的昏黄光线,护住了她最后的自尊。 苏南枝拿了两个暖手炉,递给宋佳月一个,自己捂着一个,她坐在裹着毛毯的凳椅上半倚靠窗棂,听雨打芭蕉、落叶簌簌声。 待春盛给宋佳月换好干净衣裳,给宋佳月包扎好伤口,她才缓缓轻问:「你遭遇了什么?落了一身伤。」 其实遭遇什么,苏南枝能猜得出来,但还是想听宋佳月讲。 听一个人把此生最大的屈辱痛苦讲出来,讲出来就会好很多。但她重点更想听皇后究竟有多狠。 皇后对宋佳月越狠,她和宋佳月的合作才能越精诚所至,才能同仇敌忾。 宋佳月张牙舞爪惯了,一向不会把伤口揭给别人看,可这般狼狈不堪,都被苏南枝看见了,她还有什么好藏的呢? 她刚开始讲,双眼就绝望含泪。 皇后参宴回宫后,宋佳月脚步如灌铅般,缓缓又迟迟,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忐忑不安地跨进金銮殿大门时,身后殿门便被人立刻合上!锁死了她的退路! 人进了凤鸾殿,哪里能容她逃走? 云栀嬷嬷踮起脚尖悄悄靠近宋佳月身后,猛 然大力捂住了她的嘴!四个五太监将她抬进内室,砸在皇后脚边! 一切来的太突然,可宋佳月为母则刚,至始至终死死捂着肚子,摔在地上后,下身并未出血,她才松了口气,连忙跪行至左如月脚边,刚要磕头讨好卖乖时—— 左如月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甚至没给她求饶的机会! 皇后冷眼高贵,也冷酷无情:「你也配?配生下太子的嫡长子?你也不掂量掂量,瞧瞧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无父无母,以色侍人,算计本宫和太子!你以为你怀个肉球,本宫便会放过你了?做梦吧!」 「若你乖巧地侍奉本宫,就算嫁不了萧沉韫,本宫也可给你寻个好儿郎!但现在,你亲手毁了你本该安稳的人生!」 左如月盛怒之下,冷笑下令:「鞭笞之刑,赐滑胎药,浸猪笼于护城河!」 处死一个郡主对左如月来说,算不上什么,何况宋佳月这郡主,还是她请陛下封的,没人会救一个自幼失怙的孤女。 杀死一个孤女,编造一起意外事故,这个孤女便会无人问津地彻底消失。 宋佳月疯了一样,捂着肚腹逃,一次次逃一次次被太监宫女合力抓回来,绑在木架上,被云嬷嬷拿着带着无数倒刺的长鞭,狠狠抽打。 所幸云栀嬷嬷尚有几分怜悯,未出世的孩子无辜,避开了她的肚腹。 鞭笞之刑不伤骨,却可将皮肉刺的血肉模糊。 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伤口流下鲜血,染红了地板。 逃不了挣脱不开的鞭笞长达两个时辰,云嬷嬷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滑胎药,难闻如死鼠。 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傻弟弟相依为命,她不爱太子,但却珍视腹中与她有血缘关系的胎儿。 大概是再恶毒的人也会为母则刚吧…… 她哭着浑身哆嗦着,朝云嬷嬷磕头,在挣扎反抗中,对云栀悄悄恳求:「嬷嬷我求求你,让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多待会儿吧,让我沉河时,也好不那么孤单。我在东厢房藏了私房钱,全给你,求嬷嬷别给我喝这碗堕胎药……」 云嬷嬷看着血淋淋的人儿,点了个头。 反正沉河,也会母子双死,这碗堕胎药喝不喝都关系不大。 然后…… 他们将宋佳月如捆猪一样,摁进潲水车运出了皇宫后,要把她扔进护城河,她疯了似地咬绑住双脚的绳子,咬的嘴唇冒血、腮帮发麻,再也咬不动时,满嘴是血地解开了绳子,趁人不注意逃走了。 她想回宋家收拾银票带弟弟逃命,结果大伯父、大伯母一看见她就大喊:「云嬷嬷!人在这里!快抓她!」 她父亲的亲哥哥,出卖了她。 父母早亡的她,明明已经习惯了亲人的背叛和苛待,但大伯父出卖她的那一刻,她还是绝望地哭出了声。 别人都有家人帮扶爱护。 可她,却没有一个待她好的亲友。 宋佳月濒死之际,想到了苏南枝说的那句话:若走投无路,来芸院找我。 即将溺死之人,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救命稻草,哪怕是敌人伸来的手。 她来了芸院,她以为苏南枝会借此狠狠羞辱她,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凌辱只要能活下来的心理准备,但苏南枝没有辱她。 苏南枝站在雨夜里,伸出手,说要拉她一把。 那一刻,她才真正欣赏到了苏南枝的美,那是一种由外到内的美,美的让人心生震撼。 苏南枝用黑布遮住夜明珠的时候,分给自己一个暖炉的时候,宋佳月就知道,自己输了,心甘情愿地输了。 她阿谀讨好的,杀她;她视为仇敌的,救她 。 宋佳月双眼通红,目光里满是心酸,痛苦地大哭出声:「我从前不是那么坏的,如果可以,谁都想做你这样干净的人……人都是总被欺负,才会变坏的!」 「不是。」 苏南枝摇摇头,「你被欺负了,你可以还手,但你不能因为自己受了欺负,就去欺负不相干的人来发泄。你也不能因为被权势者欺压,当自己掌握权势的时候,就去欺负从前你那样的人。好坏,从来都是个人选择。」 宋佳月疲惫地抱住双膝,蜷缩在墙角,断断续续地哭着。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再找你谈事。」苏南枝将大氅盖在她身上,淡淡道,「只要你想,我仍然可以帮你坐上太子妃之位。春盛,辛苦你去给她熬完保胎药,明日请洛神医再给她调养调养身子。」 春盛点头嗯了声。 没过多久,春盛端着热雾腾腾的保胎汤,还有一碗鸡蛋面敲门后走了进去:「你以前总敌对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不计前嫌,但我却不一定会信任你。来了芸院就别搞幺蛾子,否则,我会让温公子把你扔出去。」 「对了,宋佳月你挨了一顿打,想必还没吃饭吧?给你做了碗鸡蛋面,别嫌难吃。这是保胎汤,赶紧喝吧,喝完记得把碗洗干净。」 春盛冷着脸说完就离开了。 宋佳月捧着那碗缭绕热气的鸡蛋面,熏的眼泪汪汪,虽然春盛故意整她,放了很多盐,齁的嗓子痒,但吃到胃里,是真暖乎。 第二日。 苏南枝刚刚起身,春盛正给她梳妆打扮。 宋佳月便走了进来,递过来一个信封: 「里面是我写的,我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皇后和太子的秘密和把柄。」 「既然你拉了我一把,那我也该,将我知道的和盘托出。」 「我彻夜未眠,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和我合作。我无父无母,除了侍奉皇后和太子外,并无任何值得你接近的地方,所以,你接纳我,应该和太子皇后有关系。」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择日成婚 苏南枝站在秋末的晨光里,接过厚厚的信封:「你说的没错。」 二人走进了别院书房,紧闭门窗。 苏南枝拆开信封,有张人像:男人身穿黑色鱼尾服,脸戴黑金面具,而面具图腾是怒呲獠牙的金色恶龙。 这图腾过于诡异,而显得骇然。 「他,可是皇后的得力心腹。」宋佳月苍白唇角微勾,在屋中踱步,「极少数人知道皇后在圈养黑金面具死士,但却没人知道,黑金面具其实是此人帮皇后建立起来的。」 苏南枝攥着那张画像,做一个聆听者,听宋佳月继续道: 「除了太子、皇后之外,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像皇后影子般影藏在无为人知的暗处,如影随形,帮皇后杀人、灭口,让皇后双手不沾血。」 「雅贵妃在生下七王之前,其实还生了一位三皇子,曾跌落荷塘溺死而亡,看似是意外,其实是他的手笔。还有曾扇过子珊公主的十一公主、深得圣心的十五小皇子、宋美人……全是他的手笔,是他帮皇后铲除异己,稳住了凤位。」 苏南枝心惊于宋佳月居然知道这么多辛秘之事。 「这些,都是太子酒醉在床笫之上,对我说的。皇后也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没有证据!」宋佳月冷笑地鄙夷道: 「一个男人,不是太监,也不是宫人,四十多岁还没娶妻生子,却瞒着所有人隐藏在皇后身边,你猜猜,这是个什么道理?你猜猜,这寻不寻常?」宋佳月放声讥笑,越说越激动,「说我放荡、以色侍人,她呢,堂堂一国之后,在凤鸾殿藏个男人,她就高尚的很吗——」 春盛连忙死死捂住宋佳月的嘴,呵斥道:「宋佳月你疯了吗!你要疯言疯语的跟个癫子一样,就滚出芸院,不要牵连我家姑娘!」 苏南枝摇摇头,示意春盛松手。 春盛这才警告意味浓重地指了指宋佳月。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棂,徐徐道:「你知道这个男人的行踪吗?」 宋佳月眉头紧蹙成川字,咬牙切齿道:「我若知道,我早就拿此事威胁左如月放我一条生路了,可问题是……此人如鬼魅一样。二十年来,连和皇后日日用膳的太子,都没见过几次,我更是从未见过了。我只是从太子口中,无意得知的。」 苏南枝心中思索。 宋佳月既没有见过真人,也不知道行踪的可信度有多高? 这个人,好不好找? 宋佳月似乎猜到了她的质疑,连忙拔高声音道:「你信我,我会揪出这个人的。这个人绝对没那么简单!从前我不敢深查,是我不想蹚浑水。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可现在……我一定要拉皇后下台!」 「我有办法揪出这个人。」苏南枝淡笑一声:「不过你还是先担心自己,能否躲过皇后的追杀吧,昨夜我命人抹去了你来芸院的痕迹,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几日他们就会找到这里。还是想想,你怎么能正大光明地去东宫保胎生孩子吧。」 「我、我还能去东宫生孩子保胎?你有何良策?」宋佳月目光生辉。 「一步登天做太子妃是不可能的,徐徐图之吧,先做个良妾。」苏南枝粉唇扬起弧度,眸中升起一片沉冷,「好好待在芸院,我要出门办事。」 今晨…… 万夫人竟然下帖子,让苏南枝去侯府商议婚期。 虽然,苏南枝知道,这是父亲将她托付给镇国侯庇佑的一桩婚事,饶是先前陛下赐婚,她都没什么感觉,对成婚概念都很模糊,毕竟上辈子也没嫁过人。 可万夫人下帖议婚期,还真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待苏南枝坐在马车中回过神时,手中请帖已经被她烦躁地揉成了纸团,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不断闪过萧沉韫的俊脸,挥之不灭,扰的她心神不宁。 她,其实亏欠萧沉韫很多。 路过药铺时,苏南枝买了很多昂贵滋阴生血的补药,命人送去摄政王王府。 可转念一想,寻常铺子能买的补药,王府也不缺吧? 萧沉韫锦衣玉食,从来不缺什么,苏南枝也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回报他割血救父的恩情了。 算起来,一桩桩一件件,她欠萧沉韫的恩情太多,还不完,没法还。 马车停在侯府外,苏南枝提裙下车。 此时,另外一辆棕布软缎包就的华丽马车,停在了旁边。 难道万夫人今日请她商议婚期之外,还请了其他人? 正当她疑惑之时,萧沉韫与另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前后走下马车。 萧沉韫伸手扶了那人一把。 那人立刻受宠若惊道:「多谢摄政王体恤老臣!里面请——」 二人走在她身后,也同样走进了侯府。 苏南枝心跳如鼓,脊背微僵,假装没有看见,眼观鼻鼻观心地跨进主院。 「呀,南枝郡主来了。」万夫人连忙起身,热络地迎了过来。 满院丫鬟婆子,只见女子穿着青碧柳枝长裙,裙摆裁的玉白花边,外披着雪色芙蓉披风,从阳光之中,雅步而来,裙摆步步摇曳生花,梳着简单发髻,清爽温雅,说不出的端庄大气。 气质既矜贵又温柔,一眼看上去就很赏心悦目。 苏南枝举止周全地朝万夫人行礼:「夫人万安——」 「不必客气,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万夫人尚且不知镇国侯与苏正定下的三年之期,是全心全意将苏南枝看做了儿媳来好好对待。 她侧目一看,连忙拉着苏南枝,向随后跨入门槛而来的萧沉韫行礼,「臣妇万氏参拜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侯爷夫人免礼。」萧沉韫被镇国侯引着坐上了正厅主位。 万夫人喜上眉梢,关怀备至地拉着苏南枝坐下:「这位是摄政王,你应该记得吧?听闻你之前助他剿灭过乱党。」 苏南枝轻轻颔首。 不仅记得,他们还很熟…… 「自古以来,成婚都是大事,需请一个德高望重之人作为中间人,见证和磋商婚期。」万夫人委婉道,「摄政王从不做中间人的,侯爷软磨硬泡了好久,他才终于答应。日后说出去,你们这桩婚事有摄政王证婚,会十分有面子。」 其实这是镇国侯夫妇的考量。 站在万夫人的角度,她觉得「苏正」死于狱中,被狱卒一张草席卷走埋尸,可怜南枝这丫头与至亲生离死别,父亲死了都没见着最后一面,两位兄长又远赴边疆。 万夫人想到这里,心酸地叹口气,紧紧握住苏南枝的手,真诚安慰:「枝枝放心,我万家不会因为你家道中落,就对你敷衍不重视。成婚宴不仅要办,还得大办,我们会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日后万家就是你的靠山。」 苏南枝没了娘家,不可能孤零零地嫁过去吧,都没个亲人送嫁,那也太寒酸了,镇国侯不忍如此,便死皮赖脸请摄政王这种大人物做证婚人,届时送她嫁入万家。 这样,或许满城百姓就不会议论苏南枝孑然一身,凄惨可怜了。 自古也有这样的先例。 苏南枝明白万氏夫妇的好意,心中丛生温暖,乖巧地点了个头。 几个人坐在主厅。 万琛远、苏南枝坐在左侧,司天监、镇国侯夫妇坐在右侧,萧沉韫端坐最上方的主位。 萧沉韫目光匆匆地扫过苏南枝面庞,最终目光晦暗、幽深地看向门口花坛的一葱兰草上。 司天监翻着黄历,推算着良辰吉日,笑着道:「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动土、安家,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他还没说完,萧沉韫就沉沉打断:「不行!」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择日成婚免费阅读.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谁护苏南枝,就杀谁 屋中人齐齐看向冒然出声的萧沉韫。 被萧沉韫这么一打断,袁大人一脸惶恐,战战兢兢地问:“请问王爷,可是有何不妥?……” 万松与万夫人看着黄历日簿,心道下月初八挺好的,怎么萧沉韫就说不行呢? 那一刻,萧沉韫脑子里闪过无数念想,可是又有什么理由能阻挡一场婚事呢? 众人看着他沉默下来,屋子里落针可闻,静的可怕。 唯独苏南枝不敢看向那双星眸,只能将视线错开,放在萧沉韫身侧的茶壶上,萧沉韫也同样不敢看她。 萧沉韫面无表情地,薄唇抿成一条平线,严肃道:“下月初八是先帝忌日,恐有冲撞。袁大人是不是忘记了?” 袁大人猛地一拍后脑勺,这才道:“是哈是哈,是微臣思虑不周。那正月初四如何?” 镇国侯在萧沉韫尚未开口之前,连拍大腿,大笑着道:“好好的很!正好也是吾儿生辰,好事成双,喜事成双,美满极了!” 萧沉韫剑眉拧紧,起身就走:“本王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镇国侯夫妇和司天监连忙站起身,恭送萧沉韫出府。 待萧沉韫坐上回府的马车,镇国侯立马嫌弃道:“摄政王向来挑剔,常年是这不行那不行的,叫人上愁,幸好我反应的快。” “对了,还没有问过南枝郡主的意见呢,你觉得正月初四如何?”万夫人满脸期待地看过去。 苏南枝迟疑了下,牵强地点了个头。 万夫人没看出来她的牵强,只当她是含蓄。 万琛远耳垂绯红,心里高兴的像吃了蜜,走过来磕磕巴巴道:“枝枝,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红毯从城南铺到城北,你可愿意?” 苏南枝整个人就像病重那般,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喉咙像灌满了铁水,堵得她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同万夫人、万世子、镇国侯又稀里糊涂地寒暄了几句,最后连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侯府。 她只记得自己出去时,险些被侯府的高门槛绊了一跤,被万琛远及时地扶了一把。 万琛远唇瓣牵笑,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染满星光,神采奕奕地看着苏南枝:“枝枝,下次再见啊!” 苏南枝在马车上回眸,颔首点头。 随后素手放下车帘。 车轮子徐徐碾过石板桥,正值秋末初冬交替之际,染上薄暮的夜晚,像泼了一片深青色的水墨。 苏南枝走下马车,远远扫量着街边墙桓,目光游离空洞,神色平静地像起不了半点波澜。 春盛贴心地为苏南枝紧了紧披风。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时—— 忽然,十个黑衣人从墙上跳下来,迅速拿棍棒敲晕了春盛,苏南枝猛然回头时—— 一个湛蓝华袍的男人,青筋暴起,飞来攥住苏南枝的脖子,将她直直地按在墙壁之处,苏南枝要去把腰间沧月剑时,男人猛然大力扣住她的手腕,厉声怒叱:“怎么?苏南枝,你要谋杀太子么?” 苏南枝瞳孔扩睁,看清了来人,正是高束玉冠的萧子炎! 太子,竟然要杀她!? 这倒也算是,萧子炎能干出来的事情。\./手\./机\./版\./首\./发\./更\./新~~ 苏南枝奋力反抗,挣脱开萧子炎的手,抽出沧月剑自保,冷冷道:“你不是太子!太子是明理之人,权势虽大,也断然不可能滥杀无辜!何况本郡主又不是罪人。” 萧子炎阴戾地冷笑一声,如高山般的身躯将苏南枝严严实实罩住,几乎是暴怒:“定情之物,是你给雅贵妃的吧?呵呵,孤与你无冤无仇,你置孤于死地的时候,就该想想自个下场!你不该得罪孤!” 果然是因为此事…… 可,自己和雅贵妃是同盟者,雅贵妃断然不会出卖自己。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太子要。(下一页更精彩!) 当街杀她,自然是暴怒之下,不计后果。 那苏南枝为了自保,也只有当做,不认识太子了。 只有不认识太子,才可以对储君拔刀相向反抗。 可问题在于,对面之人是太子,若自己吹暗哨让温言斐带杀手来救人,会暴露自己蓄养的势力。 众人以为,苏南枝只是个实权郡主,却不知她也在蓄养势力。 更何况,对面是太子…… 太子不同于寻常人,有极高的敏锐性,只怕皇后会顺藤摸瓜,若调查出来她身后的黄泉阁,牵连甚广。 就算她装作不认识太子,但也不能真伤了萧子炎,伤太子是重罪,她只能逃,逃不掉再找来温言斐。 萧子炎着实是没想到,苏南枝轻功还不错,可再不错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一定要让他栽了大跟头的苏南枝,付出代价。 若不是左丞相和母妃力保,东宫已然易主。 “真是可恨啊,你一个女人,不想着赶紧嫁人,还敢兴风作浪。”萧子炎站在墙桓处,招了招手,无数黑衣人便从天而降,朝着苏南枝杀去。 有一蒙面黑衣男人,是那日护送左如月去地牢的,混在人群中,如鬼魅一般踏燕无痕,忽如疾风来,落在了苏南枝身后。 此人气场过于强大,周身内力压迫花草全部贴地,让苏南枝有些望而生怯,再也顾不得其他,保命要紧,刚要吹暗哨时。 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目光由锐利忽然变得阴鸷,在苏南枝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那瞬间,直接提刀砍了过去,他如沙粒磨石般的浑厚嗓音,像宣布死刑那样冷血道:“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一柄飞刀直直刺来,男人脑袋一偏,饶有兴趣地看向出刀之人。 苏南枝趁势,踩着墙桓立刻逃走。 温言斐只用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便闪现瞬移到了苏南枝旁边,极为严肃道:“这个人,我打不过,郡主快跑,去……去摄政王王府,或许只有他能勉强一试了。” 苏南枝刚要走—— 蒙面男人快如暗影,一人可敌万人那般,迅猛围住了苏南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多费口舌,提刀就朝苏南枝砍过去。 他的目标只有苏南枝。 所以…… 谁护苏南枝,他就杀谁。 w_/a_/p_/\_/.\_/c\_/o\_/m 温言斐挡在前面,那就杀了他! 他长刀寒光四射,快如乱影,饶是第一杀手的温言斐也只能勉强接过他十几招! 那蓄满内力的霸道招式,掀起疾风吹卷衣袂!以雷霆之势,狠狠落下! 温言斐拼尽全力,不要命地以长剑抵挡,刀剑重撞时,刺耳尖锐的嗡鸣声想要刺穿耳朵—— 长剑断成四截,温言斐被震得周身剧痛,猛然呕出一口鲜血。 苏南枝不会逃,也不能逃,她不会扔下同伴走的,死死护住温言斐,看了眼旁边的成衣铺,急速挑破棉絮朝他砸去—— 漫天棉絮纷飞,遮挡住蒙面人视线。 苏南枝扶着重伤的温言斐冲进人群杂乱的青楼。 蒙面人杀疯了,带着极强的目的攻击。 谁挡他,他杀谁。 谁长得像苏南枝,也杀谁。 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但凡有和苏南枝穿相似衣裳的,都被他一刀毙命。 这个人,是个疯子。 实打实的疯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实打实的疯子 在一片男女尖叫声中,苏南枝迅速卸掉钗环、松开发髻,脱掉外裳,来混淆蒙面人的视线,悄声推开包间门,和温言斐一起藏进床底后,再将床单边缘扯下垂落到地,遮住了二人。 青楼内满片惨叫。 蒙面人刀尖的血流成股,他环视着有三百多间房子的青楼,半蹲下身,用指腹摸了摸地板上的鲜血,勾唇,顺着血迹找去。 苏南枝心思缜密,刻意处理过血迹,用温言斐的血,滴在了错误的房间门口。 蒙面人找到空空如也的房间时,脸色黑如木炭,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地狠狠踹了墙壁几脚。 此时,正在周边巡逻的户部参领闻讯也立刻带兵赶了过来…… 眼见官兵要来,蒙面人不甘心地怒视四周后,破窗飞走。 此处一片混乱,被打晕扔在路边的春盛被好心人救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救苏南枝,邹虎在骊山太远了,温言斐去救姑娘被伤,她只好去摄政王王府求助。\./手\./机\./版\./首\./发\./更\./新~~ 萧沉韫赶来青楼时,苏南枝正搀扶着温言斐回芸院。 “你——” 此处人多眼杂,二人不适合走的太近。 杂乱喧嚣的人群里,萧沉韫克制地伸回想要抱住她的手。 她遇上那么个武功高强的疯子,萧沉韫后怕。 苏南枝深深地看了萧沉韫一眼,随后落寞地垂下眼眸:“王爷……” 那边。 从青楼门口,疯了似地跑来的万琛远,胡乱扒开人群冲到苏南枝面前,紧张的嗓子发抖:“没事吧?枝枝你有没有伤着哪里?!”jj.br> “我没有。” “没有就好!”万琛远连忙走去,代替苏南枝搀扶温言斐,“刚刚那么惊险,你肯定吓到了,你歇着,我来照顾她。上我马车,我送你回去。” 四人刚走出青楼门口,就正好碰到骑马回宫的太子。 萧沉韫一袭华袍,负手而立,站在太子骏马前面。 太子立刻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恭敬规矩地走来,想要讨好萧沉韫:“皇叔好久不见。不日前,孤就想去拜访皇叔。” 毕竟,萧沉韫很大程度,能决定萧子炎是否还能稳坐太子之位。 萧沉韫寒眸沉下来,裹挟几分冷怒,淡淡地笑着:“太子,多多珍惜今天吧。” “……什么意思?”萧子炎听出了威胁之意,脸色白了几分,“皇叔又在打什么哑谜,我有些迷茫,不如请皇叔,细细说来,我有则加冕无则改之。” “没什么。”萧沉韫冷笑一声。 多多珍惜明天的快乐和自由吧,明天,就不一定了。 苏南枝怕萧沉韫和太子起冲突,低咳了声,示意他冷静。 太子目光移过去,咬牙切齿地看着苏南枝,他的人刚刚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居然藏在这里! “怎么?见着孤不下跪?”萧子炎讥讽呵斥,“苏南枝你以下犯上,冲撞孤!孤今日就罚你,跪在这长安街人流汇聚之地,跪上十二个时辰!” 都知道苏南枝是万琛远未婚妻,是雅贵妃的侄儿媳,他要让苏南枝跪在人流不息的地方,狠狠罚她,也算是打万家的脸。 总之,他心中的恶气,必须出! 反正,万家与他萧子炎关系一直就不好!根本不怕撕破脸皮。 苏南枝迟疑了一下。 “怎么?还不双膝跪地?还不对孤磕头?好啊!你在藐视孤,则是藐视皇室!来人!杖责三十!” 萧子炎目光挑衅,满脸蔑视,视苏南枝如蝼蚁,只需他动动手指头就能摁死! 对方毕竟是太子。 规矩在前,不得不跪…… 苏南枝深吸口气,刚要走到人群中跪下是—— “太子如此折磨一个小姑娘,不妥当吧?”摇着折扇,才赈灾。(下一页更精彩!) 回来的萧瑜淡笑走来, 萧沉韫忍不住下意识,将苏南枝护在身后,阴鸷着脸寒声骂道:“苏南枝作为实权郡主,太子如此折辱,简直不成体统!若你非要如此,那本王便要请文武百官来合计合计,这是不是一个清明太子能做出来的蠢事!” 萧子炎微微一怔。 萧沉韫确实有这个资格骂他,毕竟是皇叔,其次更是摄政王。 无论是从前者,还是后者的身份,都足够叱责太子。 万琛远咬咬牙,硬着头皮,一股脑道:“南枝好歹是镇国侯的儿媳,有什么错,臣子替她担着。\./手\./机\./版\./首\./发\./更\./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当街怒打太子 萧子炎微眯眼睛,冷睨了一眼萧瑜,萧沉韫他怼不得,萧瑜还怼不得? “九皇弟?你没吃错药吧?孤做事,还容不得你置喙!” “万世子,天下第一大废物,你不去斗蛐蛐、抓螃蟹,在这里掺和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嘛?” 当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骂,这滋味十分不好受,万琛远脸色青白交加,刚要发作,苏南枝清泠泠地打断:“世子,不是废物。他只是比别人醒世要晚一些。” 见苏南枝维护万琛远,萧子炎啧了声:“真是好一番郎情妾意——” “滚!”萧沉韫抬脚狠狠踹在太子大腿上,将人踹翻在地,摔的人仰马翻。 萧子炎吃痛地嘶了一声,捂着大腿根子,疼的站不起身,被旁边的随侍连忙搀扶起来。 “摄政王!你你你——” 萧子炎被当街一踹,立刻心生怒火,他理智的时候尚且能克制行为,但一生气,暴躁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你只是一个摄政王罢了!你胆敢踹本太子!你这就是以下犯上!其罪、罪——” “怎么?”萧沉韫面色冰冷,讽刺地问,“太子殿下,要罚本王吗?” 他负手而立,气场强大,那冰冷不屑的目光如同泰山压顶般,朝萧子炎重重压去,压的萧子炎呼吸紧张,当即怒斥:“本太子要将此事写成奏折,狠狠参你一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饶是摄政王,也不能以下犯上!” “呵呵呵……” 萧沉韫低声冷笑,护苏南枝、万琛远二人在身后,脸色骤然变化,面若寒霜,神色沉冷阴郁。 见萧沉韫不仅不服软,还敢冷笑嘲讽自己,萧子炎怒火占据了理智:“来人!将萧沉韫给本太子拿下!抓进皇宫,请父皇责罚!” 他一直知道父皇厌恶萧沉韫,想必此次,父皇必定会责罚摄政王! 真是给摄政王老脸了,再有功绩,也不过是臣子罢了! 这江山现在是他父皇的,未来是他萧子炎的! 萧子炎叉腰冷笑,手底下的人要去绑萧沉韫时—— “余晔!”萧沉韫冷声怒喝,目光凌厉如刀,面上渐显凌厉,一字一句无情冷酷道:“本王的打王鞭在何处?” 打王鞭三字一出,众人脸色各变。 萧瑜摇折扇的手,一顿,下意识用力攥住伞柄。 萧子炎脑子轰然炸开,萧沉韫……居然有打王鞭? 打王鞭:上可打昏君,下可斩女干臣。 先帝临死前,将三枚免死金牌,和一柄打王鞭,交给了萧沉韫。 只不过这二十年来,萧沉韫从未用过打王鞭,大家也渐渐忘记了他还有打王鞭这个东西。 余晔踩过屋檐瓦砾,微微弯腰,将玄黑锦盒,双手恭敬至极地呈上去。 那是个绣着龙图腾、江河万里的黑锦缎盒子,打开后,有一枚纯金锻制的令牌,刻着宸曦帝封号。 旁边则是一柄明黄色的打王鞭,刺眼夺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由特殊的精铁锻打而成,重达四十斤,也只有常年习武之人,才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单手执鞭。 打王鞭须配合先帝令牌一起使用。 见令牌如见已逝先帝! 萧沉韫薄唇勾起一丝寒笑,右手示出令牌,右手拿鞭,看上去比执剑还轻松,缓步走去。jj.br> 萧子炎便吓得连忙躲在马车后! 周围纷纷接二连三下跪…… 萧瑜默声收拢折扇,掀袍缓缓下跪。 苏南枝与万琛远亦是同时跪在萧沉韫身后。 唯独太子,他自知闯了滔天大祸,若摄政王有打王鞭在手,今日就算把他打晕在地,也没法责罚萧沉韫。 眼见大火烧身的太子,急忙跑向丞相府。 此处,是京城城区中心地带,不少重臣官。\./手\./机\./版\./无\./错\./首\./发~~(下一页更精彩!) 员住在附近。 胆小者,纷纷紧闭大门,装作不知道,不敢围观。 也有孙太傅、左丞相、镇国侯、军机大臣几个头铁的,有话语权的,立刻闻讯赶来。 w_/a_/p_/\_/.\_/c\_/o\_/m 余晔面无表情,一下子揪住萧子炎衣领,朝地上按住,令萧子炎死死不能动弹。 萧沉韫如地狱判案的冷面阎王,一字一句,秉公无私又严肃冷漠道:“先帝临终前,曾交于本王令牌和打王鞭,叮嘱本王维护律法,清君侧、振朝纲。” “数日前,太子纵情声色、奢靡贪|Yin,未娶妻纳妾,却圈养数十名女子醉生梦死,其中不乏寡妇、妓子、姐妹、妇人、歌姬……荒废学业、懒理朝政,立为太子十年,未出半点政绩!” “今日又当街派刺客杀南枝郡主,还让杀手滥杀无辜,令青楼内遍地鲜血,无辜之人枉死。且不论南枝郡主无罪,就算有罪应该大理寺审理,按律法处置!她忧国忧民,前除乱党、后救死水县数万百姓,堪当为女子表率,你为何要杀她?” 萧沉韫一声怒喝。 萧子炎吓得满额虚汗,奋力挣扎着大吼道:“萧沉韫!你今日胆敢打太子?孤不信你敢打太子!” 苏南枝深吸口气,她知道,今日萧沉韫发火全是因为自己。 他名正言顺地理了太子数条大罪,实则借题发挥、为她出气。 “不敢?”萧沉韫寒笑一声,二话不说,直接扬鞭打在萧子炎背上,当即,衣衫破裂,露出斑驳血迹!他义正言辞,嗓音威严无边:“本王和你无冤无仇,是秉公执法。打王鞭,上打昏君下斩女干臣,本王有什么不敢!” 左丞相赶到时,吓得浑身颤抖,脸色白的就跟纸一样,心惊胆战地跪在太子身边:“摄政王!息怒!息怒啊!太子纵使有错,可不该当街就打……” “怎么不可当街?!”萧沉韫冷笑着让余晔抬出方才死在青楼的一具具无辜之人的尸体,厉叱,“百姓的命也是命,太子不过受了几鞭子,而这些无辜之人却不能复活,他们的至亲、好友会承受比这鞭子痛百倍的丧亲之痛。” 他阴鸷着脸,一字一句,缓缓沉声质问:“左丞相。本王,看你也是老糊涂了?” 和稀泥的孙太傅,一向无理由支持萧沉韫,当即高声鼓掌:“好!好得很!说得好!” 这让萧子炎和左丞相有些骑虎难下…… 皇后毕竟是***,就算心急如焚,也断然不可能因为这等事,贸然出宫来维护太子。 前不久左如月费尽心血,推宋佳月在宫宴上挽救太子名声,眼下又出这档子事,她估计是要怄死了。 而本就和太子敌对的镇国侯,幽冷一笑,猴精猴精地道:“太子啊……老臣和百官,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您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犯下此等大错,简直是令老臣痛心疾首啊……” “万松你个老狐狸!你给孤闭嘴!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滚!!”。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上打昏君,下斩奸臣 镇国侯心痛至极地捂着胸口,朝着围观群众哭道:“瞧瞧!这就是我大庆的太子啊!若是让戎狄、让藩国看见,怕是要欺我大庆无人啊!太子殿下!您要迷途知返啊——” “滚!你个老东西!”萧子炎霍地站起身,睚眦欲裂,双眼因为怒火而猩红,抄起木棍就朝万松打去,“本太子受够你了!宋佳月一事,若不是你和雅贵妃居心叵测算计本太子,本太子不至于被百官弹劾!” 他高举木棍,狠狠打下去。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万松……居然没有躲…… 木棍砰地砸在白发染霜的老者脊背上,登时四分五裂! 万松嘴角当即淌血,双膝跪地,高声哀嚎:“太子殿下!您就打死老臣吧!就算打死老臣,老臣也要冒死谏言啊!请太子殿下洁身自好、笃行善思才可成为皇室表率啊!” 众人纷纷嘶了一声,吓得四处乱窜。 围观百姓如浪潮般围堵此处,以及前来值守的官兵,纷纷看着太子暴怒虐打镇国侯。 这个镇国侯,是一代老臣,曾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这个太子,暴虐好色,数十年没有功绩,却还敢如此猖獗…… 百姓们也是人,纷纷在心中腹诽…… 苏南枝跪在万琛远、萧瑜身侧,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先是萧沉韫以打王鞭怒训太子,再有镇国侯、孙太傅故意激怒太子,暴露出太子的本性。 这次,太子,输的一败涂地! 镇国侯看似痛心疾首,站在太子立场苦口婆心劝说,实则是故意一步步激怒太子,尤其是万松故意不躲开木棒,更是瞬间就点燃了百姓心中的非议。 打老人,本来就不对,何况是殴打百信心中的忠臣呢? 苏南枝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低声自语: “自古以来,水亦能载舟、亦能覆舟,江山看似是君王的,实则是百姓的,官兵自百姓中来,权力更迭后,亦会回到百姓中去,几转轮回,凡是坐上帝位的,都离不开万众支持。” 站在她身侧的孙太傅,听到这番话,微微侧目:“南枝郡主,这番见解,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见解罢了,让太傅大人见笑了。” 孙太傅这才在不经意间,细细打量地上跪着的女子。 苏南枝一袭青碧色长裙,跪在满是尘埃的地上,混在人群中,纤瘦脊背直立,气质清婉脱俗,却不失明睿飒爽,既有书香气质,却也隐隐约约有些女将风范。 他也算是识人过万了,怎么会在苏南枝身上看到一点点女将风范呢? 要知道,自古以来,鲜少有女子上阵挂帅。 孙太傅目光复杂,又难掩赞赏,和蔼笑笑:“南枝郡主,会有很精彩的一生。\./手\./机\./版\./无\./错\./首\./发~~” “太傅何出此言?”苏南枝笑了笑。 “我一眼识人。”孙太傅露出贤者般的智慧目光。 萧沉韫抬手,几个精兵便直接扣住了不停殴打万松的太子,他几乎是用一种看废物的讥讽目光,无情冷酷,像是一樽没有感情的神祇,雷厉风行地处理公事。 女干臣他敢打,太子他亦是敢抓。 “放开本太子!”萧子炎不停挣扎,当街大吼一声,“萧沉韫!本太子警告你!本太子不是不知道你的秘密!” 萧沉韫剑眉蓦地拧紧,行至萧子炎身边,低声冷笑:“殿下说来听听?” “你,与苏南枝,背着万琛远那个草包世子,偷情!” 萧子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威胁萧沉韫,“若你敢弹劾本太子,那本太子就拉你一起死!你又比本太子好得到哪里去?你不是自诩清明正义嘛?你与未来的世子夫人***苟且,你——”。 第一百八十章 老子死了,你咋办? 萧沉韫太阳穴青筋凸起,他在隐忍着巨大怒火,抬手狠狠掌掴萧子炎一巴掌,打的萧子炎耳朵嗡咛、口角出血,打的萧子炎嘴巴发麻,根本说不出话。 “本王对她有情,是本王的事,这件事与她无关。” 萧沉韫毕竟是天下第一权臣,当着这么多百姓官兵,须得冷静克制,目光锐利如尖刀利刃,仿佛要杀了太子一般,在萧子炎耳边低语,话声寒冷如冰川。 那双眼像淬了寒冰,目光又冷又凌厉,威严无边,气场强大如至高无上的帝王,压的所有人都呼吸一...... 《绣南枝》第一百八十章 老子死了,你咋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疼 这个人轻功如此之快……让苏南枝想起了先前刺杀她的人。 二人轻功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或许,他们是同一人呢? 萧沉韫追着杀手,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旷野,四周皆是一人高的野草。 秋风拂过时,野草便如碧波荡漾般缓缓浮动,极其方便藏匿。 那个易容成何御医的杀手,一来到此处,便藏进了野草中…… 萧沉韫抽出破云剑,所见皆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绿草,索性闭上了双眸,沉心静气辨听周边的声响。 沙沙沙、哗哗哗,以及衣袂划过草缝的窸窣声! 那双寒眸猛然睁眼,破云剑竖于头顶,急急挡住黑衣人从天而降的一击。 此时杀手已脱去了御医官袍,穿着蒙面黑衣,头戴兜帽,露出一双阴狠嗜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沉韫,低哑的声音如同沙粒在石板上摩擦:“该死,真该死。” “你是跟随皇后进水牢的杀手?也是先前刺杀南枝的杀手,更是给镇国侯喂毒药的刺客。” 萧沉韫冷笑一声,攥紧剑柄,将全部内力灌入破云剑,以倾巢之力杀了过去:“你主动浮出水面,也省的本王费功夫去查了。 首\./发\./更\./新`..手.机.版 ” “哈哈哈。”黑衣人不屑地低笑,笑声粗狂、变态,不躲不藏,用长刀正面迎了上去,凶狠邪恶道,“可惜啊,天下无双的摄政王,要死在我手中了……哈哈哈哈……” 刀剑相碰,撞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萧沉韫有些耳鸣,迟了一息,对面之人立刻抓住时机,不余遗力地杀了过来,一招接一招,蓄满杀气,招招毒辣致命,砍眼、割喉、杀头、斩手…… 一招慢,招招慢。 蒙面杀手率先压制,武功阴狠决绝,不知道是从何处学的旁门左道,阴毒至极。 萧沉韫后退半步,蒙面杀手挥袖一甩,数千根细密如雨的黑色毒针便射了过去。 他以为萧沉韫会躲,刚要得意一笑,却不想,萧沉韫迎着毒针飞身而去,斩断大半毒针,砍向蒙面杀手的肩膀,杀手躲避不及,肩膀被砍的可见森森白骨。 萧沉韫去拽杀手遮脸的黑布—— 杀手迅速躲避,捂着受伤的胳膊逃走。 萧沉韫刚要追上去,苏南枝急忙高喊:“穷寇莫追!” 萧沉韫望着指腹怔了一瞬间:“方才,本王拽他的遮脸黑布,虽然没拽下来,却摸到了他的脸,他的脸是又冷又硬,不似人皮,更像面具。” “王爷的意思是,他黑布之下,还戴着面具?”苏南枝急忙跑上去。 “是的。”萧沉韫沉声道,“他的武功不输于本王,没人可以近他的身。他完全没必要既蒙黑布又戴面具,除非,他毁容了,或者那张面具被焊了脸上,摘不下来。” “什么人会把面具焊在脸上?”苏南枝不可思议地摇头。 “不敢面世的人,就会把面具焊在脸上。”萧沉韫蹙眉道,“慢慢来吧,这个人不简单。” 苏南枝离近了,才看见萧沉韫胸前衣衫破了几个洞,正往外渗血,指腹轻碰:“疼吗?” 萧沉韫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指尖:“你不是在侯府吗?怎么找来了?” “你一走,我便寻了个借口,沿着打斗痕迹找来了。” 萧沉韫勾唇低笑:“你为什么要来找本王?” “……你说呢?”苏南枝瞥他一眼,不答反问。 “你担心本王。”萧沉韫低头去看女子雪颊升起的绯红,“那本王多受伤几次,你是不是可以多主动来见本王几次了?多来关心本王几次?” 苏南枝紧蹙秀眉,微扒开他衣襟,看着嵌入肉中的毒针:“你就算百毒不侵,那也会疼啊!回王府,我帮你把针挑出来。” “确实很疼……”萧沉韫假意捂住胸口,冷吸口气,“你能帮我止。(下一页更精彩!) 疼吗?” “怎么帮你?”苏南枝扶着他走出野草。\./手\./机\./版\./首\./发\./更\./新~~ “你像马车里那样,亲我一口,就不疼了。”萧沉韫目光晦涩,似笑非笑。 “……这么不正经,看来不是很疼。”苏南枝耳垂通红,羞瞪他一眼。 萧沉韫薄唇划开一抹宠溺温柔的笑,没说话。 二人回到摄政王王府时,已经天黑。 屋内烧着地龙,点着铜灯,温暖且光线柔和,隔绝掉外面的一切风雨。 萧沉韫盘腿坐在床上,褪去上身衣衫,脊背笔直如松,双臂肌理线优越而流畅,散发着令人紧张的阳刚之气,九块腹肌硬的像铁一样,板正又整齐。 他一双星眸随苏南枝而动,她在忙什么,他就看什么。 洛云崖还在镇国侯,苏南枝只好亲自给他用镊子夹出肉中的银针。 苏南枝做好一切准备,用镊子挑出针,血珠溅了出来,淌在胸膛前,顺着腹肌一路滴到腰际。 “你要是疼,就告诉我,我会轻一些。” 苏南枝拿白布去擦他腰上的血。 萧沉韫一下子就浑身僵硬,喉咙发紧,哽出两个字:“不疼。”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动手劳作,踏踏实实 苏南枝给他上完药,再用白纱布给他包扎好,做完这一切,额前已累出了薄汗。 「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安全,本王怕那杀手贼心不死,还来刺杀你。」 萧沉韫将外裳穿好,系上腰带,暖柔的光线给他清瘦颀长的身形镀了层光晕,显得神色十分温柔。 苏南枝收拾好案牍上的医药匣,嗯了声:「那我先回芸院了。」 男人步子情不自禁地朝前一迈,铜灯下的身影便将苏南枝严严实实地罩住。 他沉吟了下,才道:「你没吃晚膳,那用点宵夜再回去吧。」 苏南枝的素手放在门闩上,脚步迟疑地停在原地,背对着萧沉韫,原先不起波澜的面色有了一丝动容:「还是……算了吧……」 「本王看你这几日清减了不少,老不爱吃饭,对身体不好。」 「嗯……」 「余晔备膳。」趁着苏南枝迟疑的一瞬间,萧沉韫便吩咐了下去。 不出小刻,院中石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 有桂花糕、龟苓膏、荷花糕、红烧狮子头、鲍鱼蒸粉丝、梅干菜扣肉,莹亮饱满的米饭…… 秋末,千树万树桂花开,满树绿叶里点缀着洁白,夜深人静时,暗香浮动。 萧沉韫给苏南枝夹菜,苏南枝低头吃饭。 她不是个爱吃的,食欲本就不好,吃饭就像小猫舌尖卷猫食那样,小口小口的吃着,吃完小半碗就说不吃了。 萧沉韫低笑一声,亲自夹了块奶白油亮的鲈鱼喂她:「难怪你瘦,你这么吃,能不瘦吗?张嘴。」 她不想吃,耐不住他总是把菜夹到嘴边,直到苏南枝吃了个满饱,他点点头:「有空就来王府吃饭,没几个月,就能把你喂胖了。」 苏南枝莞尔一笑,皓齿洁白。 春盛与余晔双双坐在桂花树下的台阶上赏月。 余晔摘了一把桂花送给春盛:「送给你回去养着。」 「余将军,突然送我花干嘛?」 「咳,突然想送花就送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哦,我不是很喜欢桂花。」春盛随口说道,「桂花只开一季,花开完便谢了,时间太短了。我喜欢长久一点的东西,比如栀子花,花开四季,永远洁白芳香。」 「那你等我,下次送你栀子花的种子。」余晔坐在漆黑的树影里俊脸一红。 「不用啦~~我喜欢的东西,我可以自己买哦!姑娘每个月给我发的月银,我都攒起来了。」春盛灿烂一笑,明眸善睐,「手心朝上,心里不踏实,动手劳作,踏踏实实。人活一生,凡事尽量靠自己。」 余晔不解:「只是送你栀子花的种子,又不是多贵重,你不必往心里去……」 春盛轻嗅桂花香,笑道: 「你送我栀子花种子,我又该回送你什么呢?送来送去长此以往,总归不好。我既不能无功受禄,也不能贪图小恩小惠,便收之有愧。总之谢谢你啦,我要和姑娘一起回芸院了。」 秋风乍起,枯叶飘落,春盛拿起大氅给苏南枝披上。 二人上了马车。 萧沉韫站在王府门口,目送苏南枝。 苏南枝怀中捂着暖炉,闭眼养神:「余将军好像对我家小春盛有点意思啊,看你的眼神都快拉出藕丝了。」 春盛迟疑了下,脸上显出一团红晕,挽着苏南枝胳膊摇晃:「啊呀呀!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调侃我啊?」 「我和王爷吃饭的时候,听说他要送你栀子花种子。怎么不收呢?」苏南枝被她晃得满面笑容。 「就是因为察觉到他对、对我有那么点点意思,所以我才没收。」 春盛脸颊又烫又热又红:「栀子花种子虽小,可收了就仿佛在给人家希望,若我不喜欢他又给他希望,就好似在吊着人家,就容易产生暧昧,伤害到别人。若不喜欢,便不能藕断丝连,牵牵扯扯地暧昧,应该清清白白的,这样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好。」 「不愧是我家小春盛,想得很明白。」苏南枝放心地点点头。 「我无父无母,教坊司出身,又怎么配得上余将军呢?成婚自然是门当户对的才好。听闻余将军父亲是内阁学士、母亲是世家嫡女,我嫁去怕也是当妾,妾一辈子都得伏低做小,倘若侥幸做了妻,公婆也会责难我,毕竟我出身不好。还不如留在姑娘身边服侍一辈子,自在快乐。」 「那你就要做老姑娘了。」苏南枝掩唇笑她,玩笑中带着三分试探,「难道你不喜欢余晔吗?」 春盛犹豫了片刻,良久才皱着秀眉,摇头叹气:「不喜欢。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不喜欢。」 明知道不可能,还喜欢,便是飞蛾扑火,伤人伤己。 还不如趁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早日规避。 苏南枝脸色僵了一下,唇角浮起极浅的苦意:「不要学我。」 春盛跟在她身边快两年了,在情爱方面的悲观思想竟然也学了十成十。 「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最不需要理智,那就是情爱。很多人在这方面,倘若多一点冲动,就不会有那么遗憾了。」苏南枝面无表情地捂着暖炉,淡淡道,「我此生注定不能婚事美满。我虽然不美满,但我可以,让身边的人婚事美满。」 她最想说的是:「小春盛你早就及笄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倘若有心仪的人,便放心大胆地去喜欢、去相爱。什么出身、什么困难,万事有我。」 她虽然不幸福,但是她很想看到别人幸福。 春盛感动的心生温暖,又替苏南枝感到心酸,复杂情绪难以言表,难以控制地扑进苏南枝怀中,紧紧抱住纤瘦如柳的苏南枝。 苏南枝目光深邃,淡淡一笑,轻拍春盛的后背:「到芸院了,你还要抱我多久?乖乖下车。」 春盛牵着苏南枝的手下车,走回芸院时,还亲昵地摇着苏南枝的手,大步往前走,那样子又大胆又恣意,这一幕,恰好被宋佳月撞见。 宋佳月看着主仆二人紧握的手,目光划过一丝复杂,说道:「今日大街上的事情,我听说了。」 春盛立刻去给谈事的二人倒茶摆上糕点,随后守在门外望风。 「你可能当不上太子妃了。」苏南枝抿了口清甜甘冽的桂花茶。 宋佳月当即紧紧皱着眉头:「此话何意?」 「因为,太子快被废了。」苏南枝想起街上萧子炎虐打镇国侯那场景,沉思道,「如今时局多变,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那……太子废了,我该怎么办?!」宋佳月抚着隆起的小腹,焦躁不安地在院中徘徊。 「太子,是皇后的儿子、嫡长子,其次也是皇后稳住凤位的一颗旗子。」苏南枝冷静地品着桂花茶,缓缓道, 「若太子被废,旗下党羽必定不安躁动,想要另谋新主。太子那些党羽,以前没少得罪过七王,若七王登基必定排除异己,所以,他们必定也会在大树将倾时,猢狲四散另择新主,建功抵罪。而皇后为了稳住势力和党羽,必定会扶持一个新棋子。」 苏南枝将目光落在宋佳月隆起的小腹上,笑意高深莫测:「听过庄孝太后,扶持皇孙登基,垂帘听政吗?」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动手劳作,踏踏实实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锁东宫,废太子 你的意思是……」宋佳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稳坐高台的权势者来说,挽救废棋太难了,当然要培植新棋。」 苏南枝吃着桂花糕道,「皇后行事张扬狠决,树敌众多,若新皇不是她的人,她自知结局会很惨。她若倒了,她一双儿女也不会有好结局,她父亲左丞相也会受连累。为了稳住凤位和势力,培植新棋是必然的。」 「那我……该怎么做?」宋佳月眼里有过狂喜。 苏南枝道:「太子但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皇后都不会放弃太子,她在太子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岂会说弃就弃?只有太子被废的彻彻底底,她才会想到你腹中皇孙。你出了和太子花园苟且的丑事,也需要一个好的契机,恢复名誉,才能顺理成章诞下皇孙。」 宋佳月沉默地点头,同意苏南枝的说法。 苏南枝看她懵懵懂懂的模样,发现说了也白说,宋佳月那脑子,介于不蠢和不聪明之间,不蠢也谈不上多聪明。 「好好保胎,这是头等大事。」苏南枝进屋就寝了。 忙了一天的事,已近深夜,苏南枝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等到第二天辰时三刻,春盛来给苏南枝梳头妆扮。 秋末清凉的晨光,从西窗旁的桂树罅隙中落下,斜斜照在屋中的地板上。 一只信鸽飞进来。 春盛眼疾手快抓住信鸽,展开信纸,读出声:「洛神医来信,说经过一天一夜的救治,老侯爷虽解了毒,但因年迈至今昏迷不醒,快则十天,慢则半年,才能醒来。」 「老侯爷如此重伤,陛下不可能不管。」 苏南枝推门而出,去澄院书房找了处理事务的温言斐,「言斐,今日朝堂上,可有内线传来消息?」 温言斐正拆开不同信筒,破解后译写出不同的密信,从书桌上的一堆信物中抬头道: 「有乾清宫的宣旨太监内线,传来密信,说陛下勃然大怒,摄政王、九王、七王、孙太傅、一众武将、六部尚书,长跪于金銮殿不起,联合上书废黜太子。」 苏南枝没想到,萧沉韫会带人联合废黜萧子炎。 此时。 威严肃穆的金銮殿之上。 萧沉韫跪于最前列,七王、九王、八皇子、五皇子,跪在摄政王身后第二排,孙太傅、宣威大将军、军机大臣跪在第三列,六部尚书、御史大夫跪在第四列。 御史大人、礼部户部吏部尚书、军机大臣,是九王萧瑜的人。 宣威大将军、南部提督等武将,则是七王的人。 这一次,也是因为孙太傅跟随摄政王率先提议废黜太子,他们才顺势而为,企图合力扳倒太子一党。 至于其他几个未封王的皇子,向来受太子霸凌欺辱,有群起攻之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了。天塌了有高子顶着,万一太子日后要报复,也是最先找摄政王和七王九王嘛。 萧睦端坐在大殿之上,心烦意乱地掐着眉心,太阳角的青筋微微凸起,他在隐忍着巨大怒火。 萧子炎作为嫡长子,无功无过、资质平庸,十六岁时顺理成章封为太子,毕竟是他的长子,也是智贤皇后胞妹的儿子。 萧睦曾答应过智贤皇后,会庇佑左如月母族,又念及父子情,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做抉择,看着朝堂上吵成一锅粥的大臣们,朝大内总管使了个眼色。 大内总管立刻高扬拂尘,尖声尖气道:「陛下身体欠恙,今日姑且退朝,有事择后再议!」 萧睦立刻被太监搀扶着走下了龙椅,徒留一众大臣你看我我望你。 左丞相一夜之间就像老了十岁,白发苍苍,脸色惨白,被宫人搀扶着走过去,敛袍理衣襟,跪在萧沉韫旁边,行大礼,嗫嚅着嘴唇问道:「摄政王……非要如此吗?」 萧沉韫严正有力,回他四字:「该当如此。」 左丞相听后,紧绷着的那根筋就像断了般,颓唐地跌坐在地,也顾不得形象了,兀自干笑两声:「王爷从前一向不参与这些事,为何突然要……」 萧沉韫却是淡淡回问:「左丞相为国为民一生,又为何非要推本该不属于那个位置的人上位?左相七十五高龄,本该功成身退、辞官养老、配享太庙,在史册上留下漂亮的一笔,却非要蹚这浑水,给自己徒增污点。何苦又何必?」 左丞相曾经也是先帝用惯的老臣,从前推萧睦坐上帝位时,与萧沉韫也算是点头之交,井水不犯河水。 先帝用人唯贤,所以留下的老臣,都是德才兼备的重臣,先帝在世时,朝堂清明,政|治风光霁月。 萧睦刚登基时,政绩尚可,但近年来却越发荒唐胡来,才干远不如先帝,朝堂逐渐不再清明,滋养出诸多贪官佞臣。又因醉生梦死而病体难愈,生出长生不老的念想,还修建了一处行宫,招募道士修炼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的丹药。 至于太子嘛,萧沉韫从前不想参与争储斗争,一是嫌麻烦,二是他算准了,蠢太子必定会被七王或其他皇子拉下马,所以他也不必出面联合大臣废除太子。 可是。 千不该万不该,左如月、萧子炎动了他想护住的人。 那么,萧沉韫也不介意打破争储平衡,搅乱风云,加速太子倒台。 左丞相虽看重利益,但年轻时也为大庆建了不少功绩,若今天力保太子,只怕晚年惨淡。 萧沉韫掀袍起身,带着孙太傅等一众大臣离开了乾清宫。 左丞相被人扶起身后,第一时间去了东宫。 东宫。 红漆殿门被交叉贴了刺目的「封」字条。 陛下暴怒之下封锁了东宫,关了太子禁闭。 粗重如手臂般大小的铁链,牢牢锁住了殿门。 左如月动用关系,命人偷偷打开了窗户。 母子二人,一窗之隔,萧子炎披头乱发地站在殿内,左如月一向注重颜面,今日却连妆发都没打扮,像是憔悴年老了好几岁。 「你究竟,又怎么得罪萧沉韫那厮了?以至于他当街拿打王鞭揍你?」 「也没什么。不过是听你说,苏南枝向雅贵妃告密我与宋佳月的事,派杀手暗杀苏南枝那贱人罢了!」 「蠢货!谁让你动苏南枝的?」左如月怒升厉喝,当即狠狠扇了萧子炎一巴掌。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锁东宫,废太子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助纣为虐,自掘坟墓 萧子炎脸被打的火辣辣疼,不可置信道:「母后!您竟然为了那个贱人打儿臣?」 左如月叹口气:「你想杀苏南枝萧沉韫,完全可以在荣登大宝后再做打算,萧沉韫根基深厚,连陛下都除不掉他,何况是你我二人?」 「萧沉韫和苏南枝偷情,这么好的把柄,母后怎么不知道利用?」萧子炎冷笑道,「那日萧沉韫在大街上堵了儿臣的嘴,不让儿臣说,可见是戳中他软肋了!」 左如月警告意味浓重地瞪了萧子炎一眼:「你给本宫老实点,不要整出幺蛾子。一切交给本宫处理,本宫会尽力保住你的太子之位。」 身后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声。 左如月回头,正是满脸疲惫的左丞相。 「父亲。」左如月连忙亲自去扶住老丞相。 左丞相看了眼披头散发的太子,嗫嚅了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疲倦叹道:「朝堂之上的事,娘娘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 「移步凤鸾宫详谈吧。」左丞相缓缓推开左如月搀扶他的手,自个杵着拐杖,一步步踩着青石板路,像步子不稳,随时会倒下那般走出了东宫。 至始至终,没和太子说半句话。 萧子炎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若是往常,外祖父必然会交代几句,可这次……却什么也没说…… 难道,他的外祖父,要弃他于不顾了吗? 这怎么可能啊! 他是太子,更是左丞相的外孙啊! 左家荣耀,全系在他一人身上啊! 「外祖父!」萧子炎紧攥住窗户,心急如焚地大喊出声。 左丞相迈出东宫的步子,稍微一顿,拐杖险些杵进石板缝隙中,身后一声声急切高呼的外祖父,终究是没能让他回头。 左如月、左丞相一前一后走进凤鸾殿。 身后殿门紧闭。 左丞相哐当一声,扔掉拐杖,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朝左如月磕了一个头:「娘娘——」 「父亲!」左如月连忙扶起他。 左丞相铁青着脸,奋力推开她的手:「不要扶老臣!!这一跪,是君臣之礼,不得不跪!老臣想劝谏皇后,适可而止。」 「什么意思?什么叫适可而止!」左如月惊瞪双眼,难以置信地摇头,「父亲?您的意思是,要放弃太子?」 「老臣会放弃一个荒唐的太子,但不会放弃外孙。」左丞相苦笑一声,将一份名单砸在了地上,激动高呼,「朝堂大半官员弹劾废黜太子,老臣护不住了!」 「封为太子多年,无功无绩尚能得过且过,有我左氏一族也能护稳太子之位,送他登基。平庸本就是帝王大忌,但他未曾登基就如此放肆荒唐!送此昏君上位,老臣内心不安,死不瞑目!」 左如月脸色刷地就白了,变得铁青,有些怒火:「子炎从前也这样行事,父亲为何现在才放弃他?你不过是大势所趋明哲保身,生怕晚年不保罢了!父亲,你贪生怕死!」说到最后一句,她猛地提声指责。 「从前他尚且藏得住那些荒唐事,你都替他兜着,不让老臣知道!如今本性暴露,越发变本加厉!」左丞相气的愤然起身。 「子炎不过是生性顽劣些罢了。他会变好的!日后也可以成为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左如月高声辩驳,气的眼泪打转! 「就是因为老臣信他会变好,一次次给他机会改过自新,可他都干了些什么?苟且偷欢、虐打大臣、滥杀无辜,无功绩却坏事一箩筐!」左丞相捂住砰砰狂跳的心脏,险些背过气,深吸口气迅速冷下来,一双老辣的眸子覆满筹谋, 「若你还想保住凤位,保住一双儿女的荣华富贵,保住左家的荣耀,我最后给你出个主意。西戎太子、北狄公主不日将前来和亲,子珊和亲西戎,子炎想办法迎娶北狄公主。」 身为太子,总得给国家做点贡献吧。 偌无功绩,一双儿女能和亲平定大庆边境,也算功绩一桩吧。 左如月眼底郁气渐散,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这次,终于心口如一地朝左丞相微微行礼:「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父亲提点。」 左丞相甩袖离去,心中骂了四个字:冥顽不灵。 到底是他的女儿,心中还是留了一线不忍。 * 不同于东宫和凤鸾殿的愁云惨淡,芸院内就好过多了。 宋佳月白吃白住在芸院,许是良心发现了,也不好意思当个闲人,时常想做点什么来讨好苏南枝。 她穿着一身闲适宽松的淡紫长裙,抚着微隆的小腹,一边烧火往灶洞里面添柴,给苏南枝熬莲藕排骨汤,将一整个莲藕放进沸水中,再把一整根长排骨扔进去,溅起热水烫的她连连喊疼。 忙着搅合锅里的排骨和莲藕,却没注意灶洞里烧着的柴掉了出来—— 她尖叫着提水灭完火,却发现锅里的排骨汤烧糊了,连忙盛入碗中,端去敲响了书房的门,忐忑不安道:「苏南枝,你在干嘛?我看你这几天没怎么吃饭,给你熬了个汤。我也不是关心你,你要是饿出个好歹,就没人给我出主意了。」 苏南枝放下手中的《史记》,打开门便后退三步,闻着那股子糊味,险些呕了,连忙道;「不必了,我还饿不死……」 「你试试,排骨莲藕汤很滋补的。」宋佳月拿勺喂她。 苏南枝连忙绕开她,步步躲开:「我还有事,你、你自己喝吧。春盛?咱们该出门了,快走。」 春盛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上了马车,赶紧驱马离开。 徒留宋佳月在院中,守着一锅黑乎乎的排骨汤,自己尝了一口,孤芳自赏地道:「还、还不错……」 第一次做饭,自己做的屎都是香的。 喝完后宋佳月就扶着墙全呕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孕吐,还是食物中毒。 听闻老侯爷昏迷不醒,不少人都陆陆续续去探望万家。 苏南枝于情于理,也该侯府探望下老侯爷。 春盛提着大包小包礼盒下马车。 二人走进侯府时,恰好听到一个书生打扮的青衫男子,笑眯眯地同万琛远打招呼:「唷,万世子!」 「周世子。」万琛远忍住厌恶,当着诸多客人回礼。 周世子深表同情地命人放下礼盒,拍了拍万琛远的肩膀,安慰道:「万叔叔重病,我十分痛心,不知何时举办丧葬?届时我必定参加,帮万兄扶灵抬棺——」 听到丧葬二字…… 万琛远攥紧拳头,当即眼冒火光地攥住周世子的衣领:「你诅咒谁呢?!我爹还没死,办什么丧葬?抬什么棺!去你娘的,滚!」 「瞧瞧,这就是万世子的涵养吗?我好心来探望老侯爷,还挨一顿打,啧啧啧。」 周世子的父亲,安远侯,一向和镇国侯不对付。 万琛远额前渐起青筋,攥紧铁拳就要走上去。 苏南枝箭步上前,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沉沉地劝了两个字:「不可。」 周世子打量了下苏南枝,嗳了声,突然道:「南枝郡主要嫁给这样的废物,真是暴殄天物!我等着你和离休夫,改嫁我周家做妾,我必定视你如珍宝——」 「啪!」耳光清脆。. 苏南枝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助纣为虐,自掘坟墓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找到密室女子了? 老侯爷只是昏迷不醒而已,你就提办丧葬,安得是什么心?我还没嫁入万家,提什么和离改嫁?」 苏南枝提高音量,冷言道,「周世子若是好心关怀侯爷,那万世子自当以礼相待,若周世子故意作恶挑衅,世子爷,将他打出去罢。」 万琛远抬抬手:「揍他,打出去。」 陈阳立刻抄起家伙,做了个「请」的姿势:「周世子,就不用奴才恭送了吧?」他挥了挥手中的扫帚,咬重了恭送二字。 周世子咬牙切齿地指了指万琛远和苏南枝,冷哼一声走了。 待周世子离开后,万琛远立马道:「枝枝你不是说,不可打人吗?」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苏南枝转移话题道,「老侯爷今日怎么样了?」 「爹爹还在昏迷着。母亲正在和姑姑议事。」 万琛远妖孽般的俊脸上,多了几分灰败,一双眼睛沮丧又焦躁,认认真真看向她:「枝枝,你说……我父亲还能醒过来吗?」 「能的。」苏南枝轻轻一笑,柔声安慰他,「不管侯爷是否能醒,世子也该肩负责任,努力成长了。」 万琛远眼底的光芒消失,人就像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洛神医说……父亲年老体衰,剧毒太猛,若醒的过来,快则十天慢则半年,若醒不过来,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世子……」 「没事,我没事,你不用安慰我。」万琛远唇角努力扬起一个笑,转身兀自离去,「我想去静一会儿。」 万琛远颓败地走去后厨,直接将所有小厮丫鬟赶了出去,掀开盖子,抱起一个酒坛仰头强灌,脊背死死抵住墙壁,顺势坐在了角落里。 烈酒顺着他的下巴,流进衣衫。 门外。 蓦然出现了一个纤瘦的人影。 苏南枝想起老侯爷病危前,曾嘱托她教导万琛远走上正道。 若他成才,三年后放她离开。 「我能进来吗?」女子轻轻敲门。 狼狈不堪的万琛远听见这说话声,猛然抬头,随后咬紧了后槽牙,死死不发出声,假装自己不在厨房,他想把这么脆弱的自己藏起来了,不要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不能被喜欢的人看见。 万琛远一把泪,一把鼻涕地擦着,抱着烈酒坛子使劲儿灌。 听着屋里的酒坛倒地声,苏南枝唇角抿起一抹随和的笑,温柔道: 「其实我也经常哭鼻子,上一次哭,还是在两月前,父亲被关入大牢,兄长流放边疆。你看我,家人生离死别,现在也活的还好。」 听着她以己度人,推心置腹的话,万琛远忽然就有些心疼苏南枝。 苏家几多挫折,这个同龄女孩又是怎么撑起门楣的呢? 那道紧闭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隙。 苏南枝推门而入,在万琛远身边席地而坐,无甚形象地掀开一个小酒坛:「碰一个吗?」 万琛远眼底闪过诧异,木讷地举起酒坛。 二人像称兄道弟似的,两个酒坛相碰。 苏南枝仰头喝了一口,抬袖擦干唇角的酒渍,水眸弯起来,笑着道:「你经历过丧亲之痛吗? 「没有……」 「你曾和家人生死分离过吗?」 「也没有……」 「那你有没有,眼睁睁看着你想要保护的东西,被残忍破碎?」 「以前父亲非要踩死我的蛐蛐,算吗?」 苏南枝哑然失笑,仰头喝了一口酒,温和的目光里多了些坚毅,直直地盯着万琛远眼睛,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道:「那就趁着没经历这些之前,好好努力吧。」 万琛远被她眼中的坚毅,烫的浑身一震。 「假如你没有足够的能力……」 「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万家被仇家蚕食,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轻蔑,你只能仍由周世子那种蛇鼠之辈欺辱,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落败而束手无策,你只能在出事时低声下气四处求人。」 「然后,说书先生会跟很多人讲是你废物,夫子教育学生会以你做反面对比,每当有人想起草包,就会想起你。」苏南枝缓缓道,「如果你能接受这一切不幸,那就不用努力。」 前世。 镇国侯逝世,七王被萧瑜杀害,雅贵妃倒台,万琛远落了个草包名声惶惶度日,被世人嘲笑、被仇家凌辱、被宗族旁支分食家产,万夫人悬梁自尽,昔日辉煌的侯府,落败成残垣断壁,而万琛远也饿死街头。 其实万琛远本性不坏,万夫人与镇国侯都是忠义好人。 苏南枝叹口气。 万琛远手中的酒坛哐当落地,内心受了巨大触动,十分震惊。 因为他是侯府世子,所以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些。 没说敢说,假如侯府倒台,他会有什么结局。 万松是天子宠臣,他在父亲的庇佑下随心所欲,花钱如流水,一沓银票和一张银票对于他来说,区别不大,反正他家有花不完的钱。 可假如,没有父母庇佑,自己有什么能力护住万家呢? 苏南枝仰头又灌了一口烈酒,扶着墙壁站起身,笑着道:「现在,一切还不晚。等老侯爷醒来,给他一个惊喜吧。」 「什么惊喜?」万琛远嗓音发抖,浑身震颤,感动又震惊。 「一个儿子的成长蜕变,对老父亲来说,是最好的惊喜。」苏南枝看着喝得烂醉的他,嗓音温柔而坚定,「别让万夫人担心了,起来去洗漱下吧。」 万琛远痛定思痛,扶着墙壁一点点站起身,醉得一塌糊涂,又跌倒在地。 苏南枝一直站在旁边陪着他,直到万琛远实在站不起身,她才伸手,亲自扶起他朝门外走。 雅贵妃和万夫人看着彼此扶持的二人,眼底一片欣慰。 察觉到身后人的目光,苏南枝总觉得除了雅贵妃万夫人,还有一双暗处的眸子在盯着她。 万琛远回房洗漱完,躺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苏南枝给雅贵妃和万夫人行了礼。 雅贵妃扶起她,三人一同去了后花园。 苏南枝提壶给雅贵妃、万夫人沏茶,忽然道:「不日前,太子因定情信物一事报复臣女,可此事,除了臣女与贵妃娘娘之外再无他人知晓。不知,娘娘瑞雪宫中,是否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人?」 「你是说,本宫身边有皇后的内线?」 苏南枝颔首。 雅贵妃唇边勾起一丝极浅的冷笑:「本宫回去后,会肃清内线,多谢你的提醒。」 「万夫人,贵妃娘娘,臣女便不在此多叨扰。」 苏南枝行了礼后离开侯府。 此时接近午时。 今日早朝散的迟,不少官员陆陆续续才回府。 苏南枝的马车在城南,路过摄政王府时,车帘便被掀开了,萧沉韫坐进马车。 「太子被废了。」他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 是苏南枝预料之中的事态发展。 「本王领着文武百官,轮流在乾清宫,连续弹劾了三日,直到太子被废为止。」 苏南枝蹙眉:「有那么多弹劾内容吗?」 萧沉韫唇角微勾,淡淡道:「想有便有了。不过是从萧子炎出生起,历来做的错事,全部以小见大都弹劾了个遍。」 所谓的以小见大,就是小题大做。 萧沉韫和文武百官有心弹劾萧子炎,就算是芝麻豆大的小事儿,也可以翻来覆去多弹劾几遍。 文臣嘛,最擅长笔墨,一件事用数百种写法来弹劾。 萧睦看着源源不断堆成山的奏折,烦不胜烦,冷静斟酌后,写下了废太子的圣旨。 只不过近日戎狄藩国使臣来大庆进贡,他还是压下了这道废太子圣旨,以免让他国使臣看了笑话。 于是,萧子炎对外表面是太子,其实在所有人眼中已是废太子。 萧沉韫有些犹豫道:「萧子炎被废,必然心存不甘,本王担心你安危,不如本王买下芸院隔壁的房子,与你比邻,先陪你度过这些日子……」 苏南枝刚想说不必,余晔忽然接到一封密信,紧急来报:「王爷!发生大事了!」 「什么大事,这般慌张?」萧沉韫蹙眉。 余晔将密信递过去,急忙道: 「暗卫找到人了!找到五年前与您在荒岛朝夕相处的栀栀姑娘了!就是您挂在密室里那位姑娘!」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找到密室女子了?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细雨,凉进了心里 萧沉韫眸色一紧:「你说什么?」 「就是那位王爷找了五年也没找到的栀栀姑娘啊……」 「她在哪里?」萧沉韫掀帘跳下马车,目光难掩迫切地看向余晔。 而苏南枝也在安静地看着萧沉韫,看着他为另外一个女子慌张、迫切、激动。 「是找到了,但还没确认身份,在倚天客栈。」余晔牵来一匹骏马,「王爷要和属下一同前去吗?」 萧沉韫攥紧缰绳,箭步上前,刚要翻身上马,忽然回过头,看向刚才一直被他忽略的苏南枝:「本王去见见她……」 苏南枝眸子像盈着一汪明亮清浅的泉水,唇角牵笑:「去吧。」 萧沉韫迟疑了下。 「想去就去吧,王爷行踪自由,何必同我交代?」苏南枝缓慢优雅地扶了扶发髻,摆弄着发间的玉簪,笑吟吟说完后,便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内传来女子淡淡的吩咐声:「回芸院。」 那砰地一声关门,像砸在人心上似的。 萧沉韫愣在原地,也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 马车内的苏南枝,平静地喝了口茶,面色从容淡漠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她倒是忘记了。 萧沉韫还有一位心上人,栀栀呢。 是那位他前世苦寻了一辈子,令他终生未娶、孤独终老的栀栀姑娘。 其实,她一直很想见见这位栀栀姑娘,想看萧沉韫从前那般爱慕的人,是怎样一位绝色风华的姑娘。 想必是那种,一眼就可以惊艳终生的女子吧,性格也好、长相也好、身材也好,样样都好,才会让他难忘。 盏中茶叶被她悉数嚼了个干净,舌尖弥散出苦味,才让她默然回神。 苏南枝,你要记住,情爱只是你人生里锦上添花的东西。 情爱并不是你的全部,你可以短时间的失落难过,但你还是得找回理智,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在萧沉韫找回栀栀的这一天。 苏南枝心想。 她与萧沉韫确实曾擦出过火花,但这火花还远远没有形成燎原之势,吞噬她的理智。 火花一闪而逝,是刺眼绚烂的,也是短暂的,任何事物的消失都有迹可循,唯独火花,来时易燃,去时无声。 浇灭火花,可能只需要一阵不引人瞩目的微风,风吹即灭,一场绵绵细雨,雨落即熄。 苏南枝的心火在飘摇反复。 长街行人如织,烟青色的天空,吹来裹挟冷意的寒风。 你看,天空下雨了。 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凉到了心里。 苏南枝分明坐在锦缎铺壁的马车中,地龙烧的很暖,梨花桌炉里香雾缭绕,却仿佛置身于寒风凉雨里,浑身湿漉漉的,狼狈又落寞,冷的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是今日穿的少,还是这簌簌而来的秋雨,过分冻人。 马车停在路边,驾车的春盛急忙进来给苏南枝关上车窗,连忙搓热她冰凉的手:「姑娘在发什么呆呢?下大雨了,车窗也不关,若是冻出风寒该怎么办?」 原来是她,至始至终都忘了关车窗啊…… 苏南枝彻底回过神,重新整理了心绪,笑着道:「今年的秋天,是要比去年冷。对了,你去成衣铺给大哥二哥买些冬日衣物、被褥、银丝炭,言斐亲自走一趟塞北吧。」 温言斐在车外嗯了声。 「大哥二哥总在信中写他们过的很好,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大哥向来报喜不报忧,二哥自尊心强,未必真如他们口中过得那般好。」 苏南枝想起前世,大哥一身清正不愿意和官痞同流合污,常年被排挤针对,二哥脾气火爆又常年打架挨揍,但每次来信二哥大哥都说过得好,最后一次传来家信,便是死讯。 她赶去塞北,给兄长敛尸,才从旁人口中得知,他们过的有多不好。 看见了苏南枝脸上的担忧,温言斐道:「郡主放心,我下午就去一趟塞北,快马加鞭,争取早去早回,但约莫也得十天。」 「好。」苏南枝点头,走下马车,亲自走进成衣铺挑选过冬衣料。 全京城最大的成衣店,门庭若市,来往人流不息。 温言斐去置办前往塞北的东西,春盛也在店里挑选被褥。 那被褥就像是浸了什么香似的,香味熏得春盛脑袋发晕,也有成衣铺老板,爱给新被子熏香,掩盖新棉絮味道。 春盛熏得有些头晕目眩时,才猛然回过神,这不是普通的香,但身子已经软的说不出话,直直地栽倒在地! 随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衣人拖着她的脚,将她扔进了衣柜! 忽然,成衣铺的被褥凭空窜出了火苗,迅速燃烧! 店铺里一片尖叫,路人四散逃走。 苏南枝转头去看,春盛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她向来不会离自己太远。 「春盛!?」苏南枝扒开人群寻人。 火势渐大,衣料迅速燃烧,在一片混乱中,苏南枝紧急寻找春盛。 浑身无力、连话都说不出的春盛,只能透过衣柜缝隙,眼睁睁看着苏南枝到处找她。 「哇!」地一声,有受惊吓的孩童大声哭泣。 那八岁的小男孩站在大火旁边,吓得哇哇哭叫,苏南枝跑过去,抱住他就朝外跑! 也是在苏南枝毫无戒心时—— 小男孩露出指尖的银针,熟练地扎破了她的脖子。 苏南枝只觉得脖子像被蚂蚁咬了一下,大力攥住孩子的手腕:「你做、什么……」 不过眨眼功夫,苏南枝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前倾,瘫软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黑,逐渐失去意识。 那小男孩用布遮盖住苏南枝的衣服样貌,睁大无辜双眼,擦干净脸蛋上的灰烬,大声道:「我娘亲晕过去了,大家快让一让。」 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抬走了苏南枝。 赶来的温言斐,手中包袱掉地,带人冲进火海,却没有找到苏南枝,猛然看向朝外渗出鲜血的衣柜——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细雨,凉进了心里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姐姐不会那么善妒吧? 温言斐一把掀开柜门! 只见手脚被绑的春盛嘴中堵着抹布,将小腿伸到衣柜木钉上,划破小腿,故意将鲜血流出衣柜缝隙引人注意。 他拽住春盛,飞出了衣柜,火急火燎地问道:「郡主呢?她人呢?」 尚未恢复体力的春盛,虚弱地说道:「被……一个小孩……带走了……」 话未说完,彻底晕了过去。 温言斐抢走路人的马匹,立刻骑回澄院,号召黄泉阁的杀手寻人。 此时。 倚天客栈。 有一艳丽至极的红衣女子,秀眉用乌斯兰草画出漂亮的弯度,肤若白雪,红唇好看且饱满,身材凹凸有致的恰到好处,显出北狄女子特有的丰腴力量美。 她轻若薄翼的层层红纱裙,被风吹的不停翻卷,脊背笔直,腰佩镶嵌翡翠彩石的宝剑,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勒住缰绳。 一眼便能看出,她不是京城人,那抹艳红色在烟青色的阴雨天十分惊艳显眼。 萧沉韫站在原地,只是远远地看了眼,但并未上前。 他问:「你确定,这便是当年救本王的栀栀?」 余晔点头道:「当年王爷平定边疆后遭刺客追杀,双目失明,孤身流落荒岛,被栀栀姑娘所救,恰逢岛上渔夫碰见,记住了栀栀长相。无奈当年樵夫远走藩国做苦力为生,致使我们苦寻无果,直到他今年回大庆探亲,才被我们找到。」 「用重金让樵夫画出了栀栀姑娘的画像。便是这位姑娘,名叫狄锦姿」余晔看向不远处马背上的红裙女子,「未曾想她居然是北狄的人,这也导致我们多年在大庆苦寻无果。」. 萧沉韫沉默半晌,脚步停在原地许久。 最终,他后退了半步:「安顿好她,待过了这段时间,本王在和她见面。」 「王爷苦心寻找四年多的人,前段时间说不找就不找了,却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不去见见呢?王爷这段时间要忙什么事?」余晔有些摸不着头脑。 忙着保护他要保护的人,萧沉韫担心,太子会绝地反击,伤害苏南枝。 正当萧沉韫要转身离开时,那女子回头了。 女人回头,明眸善睐,笑靥如花,美艳的令四周黯然失色。 狄锦姿爽快利落地翻身下马,笑着急急跑来,欣喜大喊:「肖城我终于找你了!」 她满脸都是灿烂的笑,牙齿洁白,眼眸黑白分明,灵动狡黠,直直朝萧沉韫扑过去,跳进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脖子:「我后来再也没找到你了,我难过了好久——」 萧沉韫剑眉微不可查地一皱,将狄锦姿轻推开,察觉四周路人在看他们,又后退半步,和女子拉开距离。 分明他辛辛苦苦找了四年之久,可现在萧沉韫面对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如同他和苏南枝说的那样,这位栀栀,虽然救过她,但有些东西已经成为了过去。 昨日之事不可追。 狄锦姿过来就挽住他的胳膊,摇晃他的袖子:「诶,肖城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五年不见,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你这五年过得怎么样啊?」 萧沉韫将她的手推开,紧蹙剑眉,一言蔽之:「我过得很好,最近也有娶妻的打算。」 「娶妻……娶、妻?」狄锦姿笑容微僵,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两遍,「我一来见你,你就要……娶妻?」 当年萧沉韫是暗自倾慕栀栀,并非两情相悦。 所以,不存在辜负,也不存在背叛。 既如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该从模糊状态,拉到清晰,清晰地定义为朋友,亦或者救命恩人。 总之,他会处理好关系,不能让他的南枝误会。 萧沉韫颔首,如是道:「我打算娶妻,但还得看她答不答应我。」 「她……她是谁……」狄锦姿的脸血色全无。 「是,我心悦的人。」 萧沉韫嗓音不疾不徐,「当年我被追杀,害你落水遇险,这些年一直找你,也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好,今日见你安好,便足矣。你在京城的吃喝玩乐,由余晔负责,待你回北狄时,我会命余晔备好厚礼,谢你当年相救之恩。」 狄锦姿笑容僵了,笑不出来,只能勉强扯出抹弧度:「你陪着我逛逛京城吧,就像当年我在荒岛上陪着你那样。你就算有了心上人,也不必如此避嫌,我又不会缠着你。难不成怕那位姐姐误会?想必那位姐姐是不会如此善妒的。」 萧沉韫道:「她确实不善妒,是我该避嫌。」 苏南枝在情爱上心思敏感,像谨小慎微的惊弓之鸟,她先前好不容易迈出一步,若被误会,只怕又会立刻退后十八万千里。 那他真是,有苦也说不出。 「你拿我当朋友,当妹妹就好了。」狄锦姿道,「我从北狄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见你,你若不陪我,我真的会难过——」 「王爷,郡主失踪了!」从天而降的温言斐,急的满头大汗,看到萧沉韫身侧的狄锦姿时,忽然就冷了脸色,嗤笑了声,「原来佳人作陪,打搅雅兴了。」 温言斐抬脚就走。 萧沉韫闪现去拦住他:「你说南枝失踪了?」 温言斐冷眼看他:「半时辰前的事。」 若不是温言斐出动黄泉阁的所有人,都没寻到苏南枝,他真不愿意来找萧沉韫。 可时间逐渐过去,他怕拖得越久,苏南枝就越危险。 眼下太子被废,皇后仇视眈眈,又有那个武功绝佳的杀手潜伏在四周…… 温言斐感到后怕。 萧沉韫脑子里像轰然炸开了那般,半时辰前,不就是他来见狄锦姿的时候吗? 他脚险些没站住…… 怎么就偏偏在这半个时辰出了差错? 温言斐讥讽他一句:「急也没用,真着急的人是我。王爷嘛,王爷诸多佳人作陪,也不缺我们南枝郡主。」 萧沉韫冷冷剐他一眼,转身就走:「余晔,你集结暗卫,让本王的精兵乔装成百姓、商贩、路人,渗进大街小巷秘密寻人,把京城翻过来,也必须尽快把人找到。」 被扔在身后的狄锦姿,笑容僵的不成样子。 * 当夜。 京郊大山深处,寒风骤雨。 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上,有人用一根极长的粗绳,牢牢绑住昏迷不醒的绝美女子,将她放下了悬崖。 山风呼啸而过,冷冽如刀刃,将苏南枝硬生生刮醒,脸就像被刀子割了那样疼,美眸猛然一睁! 脚底没有落不到地,她浑身被惊出了一阵鸡皮疙瘩,低头去看—— 只见自己被吊在悬崖半空中,脚下是冷雾缭绕的悬崖峭壁,背后是硌人的乱石壁,头顶是数丈高的崖边!!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七章 姐姐不会那么善妒吧?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八章 越危险,越冷静 有一个蒙面黑衣人正阴恻恻地放声大笑,将长刀放在绳子上,恐怖如昏鸦嘶叫的话声,古怪响起:「怕么?只要我割断绳子,娇滴滴的你就会……砰地一声砸下去!眼睛鼻子耳朵就会七零八落,摔成一滩血泥!哈哈哈哈!」 又是那个疯子杀手,变态!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迫使自己冷静。 而那蒙面人旁边,躺着一个昏睡的小男孩。是之前扎她针的八岁孩子。 「我用西疆巫蛊,操纵这小屁孩引你入瓮,没想到你,真上当了啊……」黑衣人放肆大笑,「若你不救他,他就会被当场烧死!但你救了他,你却生死堪忧哈哈哈哈。」 西疆巫蛊鲜少人会用,谁又会轻易对一个八岁小男孩起戒心呢? 此人当真卑鄙无耻。 蒙面人听命于左如月,如今萧子炎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如果要报复自己,直接杀了便是,却没杀,反而把她放下悬崖,难不成…… 苏南枝冷笑一声,试探道:「是要用我,威胁萧沉韫?」 蒙面人身后站着四五十个杀手,杀手围成一个圈,护住最中间的萧子炎。 萧子炎站在峭壁边,寒笑讥讽:「是啊,皇叔不是对你有意思吗?你猜一猜,皇叔会不会来救你?」 「他救我?」苏南枝像听见了一个笑话,「看来太子消息不灵通。萧沉韫嘛,现在正在和其他女人莺莺燕燕,哪里有空管我啊?你以为他真对我有意思啊?」 萧子炎眉宇渐渐拧了起来。 如果萧沉韫今日不来救苏南枝,那他布的局,就白费了。 「摄政王不会来,但太子殿下,或许和我谈一谈啊。」苏南枝手腕被粗绳勒出血痕,眸中划过一丝狡猾。 越是被人捏住命脉,就越要做出一副故弄玄机,丝毫不怕的模样来唬人。 若真露怯,才是真被彻底拿捏了。 「和你有什么好谈的?」萧子炎狰狞一笑,「本太子已经放出线索了,若再过一时辰,摄政王还没找来,你便去死——」 「我知道宋佳月在哪里!」苏南枝直接打断他。 这些日子,左如月和萧子炎一直都在派人寻找宋佳月,却根本不知道她藏在了哪里。 萧子炎眼里闪过一丝紧张:「是你抓了阿月?!」 听着这声急切的阿月二字,苏南枝心底有些诧异,难不成好色荒唐的萧子炎,对宋佳月还有几丝情意? 如果有这几丝情意,那就好办了。 苏南枝手腕被勒的疼痛不堪,额前渗出冷汗,故作轻松地嗤笑一声: 「宋佳月在我的人手里,还有你未出世的第一个孩子!陛下身子欠佳,至今并无龙孙,若陛下因龙孙降世而高兴,说不定,对太子殿下多几分宽容之心呢?」 天子威严无边,若多几分宽容之心,很多事便仍可转圜。 萧子炎眉宇狠狠皱起来,像能夹死一只苍蝇那般,叉着腰在猎猎山风的崖边踱步,忽然看向那蒙面杀手,有些难办地问:「宋叔,你说该怎么办?」 一声宋叔…… 令苏南枝猛然想起,宋佳月提起过的那个,像皇后影子一样的得力心腹,那个帮皇后手不沾血便为她除掉无数仇敌的男人。 她想起宋佳月画出的男人画像,脸带黑金恶龙面具,而上次萧沉韫拽蒙面人的遮脸布时,触到了黑布之下的面具。 且萧子炎狂妄自大,断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对杀手这般恭敬地称上一声叔,那有没有可能…… 这位被称作宋叔的蒙面杀手,就是皇后藏在暗处的那个心腹。 她要找机会,掀开蒙面杀手的遮脸布,看看那层蒙面黑布下,是否戴着黑金恶龙图腾的面具。 这个人,不简单…… 蒙面杀手宋叔,一双眸子深沉老辣,布满了狡诈谋算,冷笑两声:「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孙子,可以留着。」 「拉你上来是做梦!」萧子炎有了决断:「赶紧交代出宋佳月的下落!」 苏南枝满手心冷汗,但越危险,就要越冷静。 手腕勒出的鲜血,一滴滴落进悬崖下。 「你先把我拉上去,我不仅告诉你宋佳月的下落,还告诉你萧瑜的秘密!你不是想荣登大宝吗?九王可是你劲敌啊,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的秘密吗?」苏南枝嗓音徐徐善诱。 「你还知道萧瑜的秘密?」 「我怎么不知道呢?」苏南枝胸有成竹地勾唇笑,「太子殿下竟然不知,我与九王曾经有过一段情缘纠葛?太子殿下啊,你的消息可真是不灵通呢……」 先是抛出了宋佳月的下落,再拿出萧瑜秘密做交易,两件事都勾起了萧子炎极大的注意力。 其实吧,苏南枝死不死,不过是割断绳子,一条命的小事儿,可若能知道萧瑜的秘密,那就不一样了。 萧子炎一下就来了兴致:「你知道他什么秘密?」 「去年我协助摄政王剿灭乱党,查出萧瑜才是乱党背后真正的主谋。你把我拉上去,我就拿出萧瑜是乱党的证据,太子便可一击废掉九王,少一个劲敌。」 见萧子炎和宋叔沉默踌躇。 苏南枝自嘲哂笑:「蝼蚁尚且偷生,我也想多活两天,留我一条命,换来两桩对你们百里无一害的利益。不值吗?太子殿下好好考虑。」 「拉她上来。」宋叔沉冷发话。 萧子炎也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 山间有三长两短五长的鸟叫声不断响起,这是进入澄院的敲门暗号。 是言斐在找自己。 两个杀手将苏南枝缓缓拉上百丈高的崖边时,她假装在黑夜中,不慎被山壁上的乱石划伤,故意大声惨叫:「啊!!」 山间回荡着她的惨叫。 萧子炎骂道:「疯婆子你叫个屁啊?」 「拉的太快,我撞到石头上了。」苏南枝大声解释。 听着方才那声惨叫,温言斐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脸霎时就白了。 他当即循着声音找了过去,观察好地形后,让数百名黄泉阁的黑衣杀手,从另外一边,悄无声息潜下漆黑的悬崖。 他们的脚程比山风还轻,动静比摇晃的树叶还小,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如今,在温言斐的把控下,黄泉阁比碧落阁声望还大,千金杀恶人,万金保好人。 苏南枝耳尖一动,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 「姐姐,我在。」 「你别怕。」 「我会带你平安回家。」 耳边山风拂过,也传来男子沉稳压低的安定话声。 苏南枝眸子映着清辉月色,深吸口气笑道:「不怕。」 刀光一闪,温言斐迅速割断绳子,苏南枝耳边是无尽的山崖清风,冷气迅速灌进口鼻,身子猛然直线急坠! 温言斐死死地抱住她肩膀,另外一只手拼了命地抓住峭壁乱石! 在一阵慌乱中,二人耳边全是窸窸窣窣碎石掉落声! 几欲窒息,脸疼的像被刀割! 崖边! 几个黑衣人暗叫糟糕:「人掉下去了!!不好了!殿下!」 萧子炎和宋叔连忙朝下看! 夜晚太黑,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深渊!还有黑衣人拽上来的半根断绳…… 「废物!一群废物!」 萧子炎眉头皱的如废纸团那般,转身正要和宋叔商议,却看到了脸色冰冷如霜的萧沉韫…… 萧沉韫疯了似地冲过去! 余晔急忙拉住他! 萧沉韫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松软的泥土不断掉落! 他看着那根断了的绳子,脸色渐渐惨白如纸。 他死死地攥住断绳,俊容蓦然变得阴鸷沉冷,眸中布满了嗜杀戾气…… 如炼狱杀神,令人不寒而栗,所有黑衣人忌惮地后退几步。 宋叔歪了歪头,脖子发出咔嚓的骨响,攥紧了长刀,默不作声地将萧子炎拉在身后护住。 「皇叔……人不是我弄下去的!估计是绳子不结实,苏南枝才掉下去的!」先前猖狂的萧子炎,看着步步逼近的萧沉韫,没缘由地吓破胆。 「人,是你绑的!」 萧沉韫将那根绳子,狠狠砸在地上,几乎是瞬间暴怒:「人,是你悬在半空的!」 萧子炎被吼得六神无主,支支吾吾道:「和我……没关系啊……是绳子不结实……」 「本王听到了她的惨叫声!」 「你竟然敢杀她,你怎么敢杀她?!」 「萧子炎,如果她不能活,你也去死!」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八章 越危险,越冷静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想你了 萧子炎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浑身轻微发颤,喉咙紧张地像堵了石头,不敢再说话。 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苏南枝必然死定了。 萧沉韫气血疯狂上涌至后脑勺,头眩晕、脸发白,浑身惊出冷汗,忙不择乱地拿起粗绳,一端绑在腰上,一端系在树上。 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 那袭墨袍,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下漆黑无垠的万丈悬崖。 与清风明月背道而驰,一往无前地奔赴深渊,不惧凶险,亦不惧生死。 「王爷!!」 余晔急声咆哮,冲过去想抓住萧沉韫,却迟了! 只好拔剑出鞘,守在绑绳的树前,招了招手,命令七百名带刀的精锐士兵,一半留在崖边,一半栓绳下了悬崖。 悬崖常年缭绕着冷雾,谁也不知道下面有多深。 萧沉韫单手抓着石壁,不断放绳子,看着乱石上的血迹,眼眸阴沉至极,下到了冷雾中,满脸都是冰寒的水汽,花了两个时辰,才下到崖地。 那边。 温言斐带着苏南枝在石壁上攀爬,绕开萧子炎他们后,飞上另外一处崖边,一直踩着轻功朝前飞。 几乎是精疲力尽时,他将苏南枝小心地抛了出去—— 苏南枝滚落在柔软的青草地上。 雨水停后,月光从乌云层中钻出,空气中都是清新的野草香。 她立刻坐起身,朝跌倒在地的温言斐跑去。 借着稀薄的月光,苏南枝才看见温言斐右手满是鲜血,胳膊被乱石划出斑驳交错的伤,必定是带她飞上悬崖时,在山壁上割伤的! 苏南枝拿出丝绢,刚要给他包扎时—— 温言斐拿过她被勒伤的手腕,反而率先给她小心翼翼包扎。 数百个杀手从四周汇集而来,身穿象征黄泉阁身份的黑色斗篷,齐齐朝着温言斐跪地:「阁主。」 温言斐示意他们清扫痕迹。 苏南枝环顾荒野森铃,叹口气:「再过一两时辰就天亮了,避开萧子炎,我们绕路回芸院。」 温言斐牵过杀手递来的一匹骏马,朝她伸手,「郡主手腕受伤,和我同骑吧。」 二人一同回了芸院。 温言斐亲自拿来几瓶上好的上药,又给苏南枝备了菜肴,多派了接近一倍的杀手潜伏在附近保护她。 「郡主今日一定受累了,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处理。」 「言斐,有劳你了,多谢。」苏南枝将药膏涂在手腕打圈,伤口清清凉凉的,朝他微弯腰、低头颔首,真心致谢,「好在你及时赶来——」 温言斐打断道,「你没事就好。」 苏南枝眉眼弯弯,温暖一笑:「有同行者的感觉真是好啊……」 「我亦是如此觉得。」温言斐清朗爽俊一笑,轻轻替她合上了院门,「郡主,明日见。」 「明日见。」她柔声笑言。 苏南枝这才劫后余生般,身子骨软了下来,手乏力地撑在石桌上,目光中的逞强和坚毅轰然崩塌,回想起悬崖之上的险境,至今仍觉得心有余悸。 那时,她以为自己多半会死。 春盛急忙从里屋跑了出来,满眼含泪地扑进她怀中,险些把苏南枝扑倒在地。 「姑娘!姑娘你平安回来了!我好担心啊!」 苏南枝抚摸着春盛黑长直的秀发,柔声安慰:「是啊,我没事,我回来了……」 「姑娘你不知道,我被关在衣柜里,眼睁睁看着你被带走的时候,我有多绝望!我恨不得被带走的人是自己!那一刻,我真是痛恨自己的无能啊!!」 春盛哭着跺脚,紧紧抱住苏南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是不在了,春盛也不想独活。」 「胡说什么呢?」苏南枝温柔地笑着,故意嗔她一眼,「你活着是为了你本身而活着,谁不在了,你也得好好活着。」 「姑娘把我救出教坊司那刻,我就把你当做了唯一的亲人和主子!若你今夜遭遇不测,明日我便三尺白绫悬房梁,如王嬷嬷追随楚老夫人那样,陪姑娘一起下碧落黄泉。」 「呸!」 苏南枝掐了掐她湿漉漉的脸蛋,如知心大姐姐那样,轻柔地拍她后背,「谁要死了?我们俩都得好好活着,我还想活着,看小春盛嫁人成家、生儿育女呢。」 「我才不嫁人!」 「你不嫁人,那我就给你招上门女婿。」苏南枝故意调侃道,「不过,余将军那样厉害的人物,我可没办法让他入赘啊!」 「提他做什么?关余晔什么事?」春盛哭过了,被苏南枝调侃的又羞又躁,擦干了脸上的泪,肩膀还在抽抽搭搭的,「姑娘,我下次,一定要保护好你!」 见她满脸信誓旦旦,苏南枝笑着进屋:「好好好,等你来保护我。」 苏南枝泡了个热水澡,已是天亮时,才舒舒服服地躺上床,钻进温暖的被窝,疲惫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 苏南枝直接睡到了午时。 初冬的一丝暖阳,从错落有致的西窗棂落进来。 阳光下纤尘翻飞,书桌前养的三株铃兰正抽枝拔节,长绿芽、结花苞。 门外响起一阵声响,将苏南枝吵醒了。 萧沉韫推门而入,趔趔趄趄地闯进了芸院。 他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睛了,星眸周边的眼圈乌青,头发有些凌乱,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潦草,不修边幅,状态很差很差。 春盛直接迎上去,拦住萧沉韫:「摄政王万福金安,我家姑娘正在午睡,不便见客,还请王爷改日再来。」 她听温言斐说过画中女子的事情,昨日下午,自家姑娘那般凶险失踪,摄政王却在和其他女子谈笑风生,又何必还来撩拨她家姑娘呢? 萧沉韫剑眉紧蹙,嗓音嘶哑暗涩,像沙漠中踽踽独行许久的人,沧桑又饱经风霜,他疲倦地缓缓闭上双眼: 「让本王见见她。」 余晔见机行事,连忙拉走春盛,敲了敲她脑袋瓜:「主子的事儿,不是你能管得,傻啦?」 萧沉韫步伐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那扇紧闭的房门,话音满含担忧:「枝枝……」 「枝枝……」 他缱绻温柔地喊了两声。 房门依旧紧闭,传出女子温凉平和的说话声:「有事吗?」 「有事。」萧沉韫心跳如鼓,眸眼晦暗,沉吟道,「一件很大的事。」 「什么事?」 「我想你了。」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想你了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章 本王媳妇在这,你离远点! 苏南枝柔顺黑亮的三千青丝,披散在腰际,她手中不疾不徐地捻玩着一缕秀发,听着「我想你了」四字,心中咯噔一声,浑身如被蜜蜂蛰了那般僵,轻咳道: 「咳……然后呢?」 你不是去见那位栀栀了吗? 怎么跑来芸院说想我? 听见女子态度有些淡漠的三个字,萧沉韫心仿佛沉入了深渊,身上泛起一阵冷意。 他深呼吸一口气,眼里的光一寸寸消失,甚至有些不自信,低声地服软道:「我……要见你。」 「见我?」苏南枝拿起螺子黛,对镜淡扫蛾眉,「王爷大可当做我已经死了,不必来见我。」 这句话呛的萧沉韫没法接。 死。多么可怕的字眼。 人死如灯灭,尸凉随土腐。 萧沉韫想起昨夜之事,仍觉得惊心动魄。 他在深渊之下找了整整一天一夜,如发了疯那样,是最后温言斐看不过去了,才告诉他苏南枝已被救回芸院。 「不要动不动就提死……」他剑眉揪心地拧作一团,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很是疲惫。 「我还没有恭喜王爷觅回旧爱,得偿如愿呢。」 苏南枝描眉的手不稳,画出的眉又长又细,未染唇脂,脸色显得有些素白虚弱,「不知王爷何时与栀栀姑娘成婚啊?我必定备份大礼恭贺。」 门外之人,没说话了。 字字如刀,扎的萧沉韫不敢说话。 苏南枝语气越平静,就越透出一股讽刺,像极了从前母妃和父皇吵架的样子,无意之间,怼的萧沉韫有些害怕。 他记得,母妃每次这么怼父皇的时候,父皇都是一声不吭。 索性,萧沉韫也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前,像尊石佛般规矩。 有的东西,越解释越乱,何况他并不擅长解释。 「王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默认了不日要举行大婚吗?」 苏南枝啪地一声将螺子黛按在梳妆台上。 「……」萧沉韫听着这话很是不对味,危机感极强地立马回答,「本王没说过这种话,你不要污蔑我。」 「我污蔑你?」苏南枝道,「臣女怎么敢污蔑堂堂摄政王?」 「枝枝,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萧沉韫声音越来越低。 一声低哑的枝枝,喊得苏南枝心软了些,就好像她在胡乱发脾气一样,他才是受害者。 苏南枝看着门外那抹颀长人影的轮廓,犹豫再三,踌躇再三,终于打开了门。 萧沉韫连忙抬头,朝她看去。 这一开门。 苏南枝便看到了萧沉韫脸上的颓败与失落。 他好似披了一身冬末的寒雪,面上毫无血色,眸光黯淡无神,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有些举足无措,又有些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再也不似在朝堂上的霸气威严。 他下巴长着小胡茬,像是没休息好,精神也有些差。 苏南枝有些心疼他,嘴上却平静地问:「找到旧爱,不是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吗?怎么这般落魄?」 「枝枝,旧人旧事已经过去了。」 「昨日我被萧子炎绑了粗绳,吊在深渊里九死一生时,王爷却在大街上和栀栀姑娘拉拉扯扯,热烈相拥。」 苏南枝目光沉下来,显得有些空洞深幽,看向他越来越惨白的俊脸,勾唇讥笑,「我一直以为,王爷和普通男人不一样,你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般从一而终的男人,确实很令女子心动。」 「但我建议王爷,不要故作深情地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与其伤害两个女子,不如对一个女子从一而终,至少有一个女子能幸福,更不会欠下风流债。」 苏南枝淡笑一声,嗓音难掩失望沮丧,「当然了,我也没资格说你。」 「你看见了?」萧沉韫紧皱剑眉。 「暗卫路过倚天客栈看见了,回来告诉我的。」苏南枝笑了一声,「怎么?这种事,还怕别人知道吗?」 苏南枝有三千护城军,是在京城养了暗卫和内线的。 萧沉韫早就该想到,苏南枝可能会知道,他那会儿就该离狄锦姿十万八千里远。 就不应该让狄锦姿靠近他三步之内。 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想解释,却无从解释。 百口莫辩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苏南枝指了指芸院大门:「慢走,不送。」 「好……」萧沉韫心一悸一悸的,「好。本王走,不在这里碍你眼睛。」 「走吧,以后不要来了。」苏南枝站在秋叶凋零的合欢树下,温声淡笑,「芸院不是摄政王总常来的地方,倚天客栈才该是你常去的地方。」 萧沉韫深吸口冷气,压住心里一阵阵的钝痛,转身离开坐进马车,浑身有些发抖,脑子一阵阵地发热,筋疲力尽地靠在车壁上。 余晔脸色铁青着,终于没忍住,走到苏南枝面前道:「冬夜,这么冷的天,王爷不眠不休地找了郡主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没合过一次眼睛,筋疲力尽到脸色惨白。」 苏南枝神情微微变化。 「听温言斐说郡主回了芸院,王爷又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为的就是看你是否安好。可郡主却阴阳怪气地指责王爷与其他姑娘拉拉扯扯。可真相却是,栀栀姑娘自己要抱王爷,王爷立刻把她推开了!王爷一直在避嫌!」 余晔的话就像一颗石头,砸进了苏南枝心里,砸的她脑袋发懵。 苏南枝掀开车帘,看着那个疲惫至极的男人,咬唇问:「你昨夜,来找我了?」 「找了。」甚至,他一度自责自己无能,没有第一时间救你。 「我以为你没有来找我,我以为你昨夜一直和她待在一起。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来找过我?」苏南枝坐进马车,紧紧看着他。 「你没问,我便没告诉你。」萧沉韫疲倦地抬了抬眼睛,叹口气,「你方才脾气那么犟,那么生气,我都不敢和你说话。」 「我没问,你就不知道解释吗?」苏南枝心有些疼。 「我怎么解释?你在气头上,你会听我解释吗?」萧沉韫嗓音沙哑,唇边干涸,眼眸闪过一抹痛色,「你生气的样子,是真让本王害怕啊……」 「我方才模样有那么可怖吗?」苏南枝说话有些没底气,「我也没撒泼打滚骂人,怎么就可怕了?」 「你模样自然是美的,是本王怕你生气。本王想着,你正在气头上,我就先回去冷静冷静,等你气消了,再来找你解释。」 苏南枝看着眼前脸色虚白的男人,心里无端升起一阵心疼:「你的脾气是真好啊……」 「本王脾气好?」萧沉韫牵起她的手,只有牵起了她温软的手,他心里才安定了些,他低声轻笑,「你是第一个说本王脾气好的人。本王脾气并不好。」 只是对你脾气好而已。 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两军交阵时把对面骂的狗血淋头,一写奏折弹劾,便有大臣吓得浑身发抖,嘴毒话又难听,脾性又冷又淡漠。怎么可能算脾气好? 萧沉韫刮了刮她鼻尖,虚弱淡笑:「你觉得我脾气好,就成。」 马车徐徐驶向摄政王王府。 刚到王府时,外面就响起了一女子娇俏可爱的说话声:「沉韫哥哥,原来你是大庆那位摄政王啊!」 苏南枝下意识地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掀开车帘,下车,狄锦姿就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要挽住他的胳膊:「沉韫哥哥,你终于回府啦?我站在寒风里,等了你好久。」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 萧沉韫像看见洪水猛兽似的,连忙退了好几步,使了个眼色,余晔就将狄锦姿隔开。 萧沉韫转身,掀开车帘,朝苏南枝体贴地伸手:「下车吧,我扶你。」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章 本王媳妇在这,你离远点!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祝你找到好郎君 好。」车内女子温声回答,伸出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搭上萧沉韫掌心,被他轻轻扶下车。 从狄锦姿的角度来说,这个女子的嗓音是真好听啊,简简单单一个好字,就像拨动古筝琴弦那般悦耳舒心,温柔又从容。 只见那姑娘伸出来一截比牛奶还白的手腕,狄锦姿再看看自己健康的小麦色手腕,顿觉有些自卑,那女子踩上马镫,被肖城哥哥温柔翼翼地扶下马车。 狄锦姿,从来没在萧沉韫脸色见过这么温柔的神色,就好像在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贵之物。 她,羡慕。羡慕死了。 紧接着,狄锦姿看见那个美到让万物失色的女子,优雅地微提裙摆,走下马车,她秀眉是那样精致,仿佛与生俱来就那么美丽,每一根眉毛都长的恰到好处,是旁人怎么都画不出来的好看眉型。 脸小巧精致,肤若凝脂,仙姿玉色,狄锦姿想尽了毕生所学的大庆字词,也描绘不尽这位姑娘的美。 美到,让原本骄傲自信的狄锦姿黯然失色,她木讷地看着苏南枝:「你、你是……」 「我叫苏南枝。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的南枝。」 苏南枝温柔清雅的笑着自荐,同样也在无声打量狄锦姿。 狄锦姿长得很好看,不同于大庆姑娘的柔美,她是有力量的健康美,一袭红裙,落落大方、自信骄傲,美的很惊艳。苏南枝打心底里欣赏她。 「我是狄锦姿,北狄人。听闻肖城哥哥在费尽千方百计地苦苦找我,我就不远千里来见他了。」狄锦姿满眼发光地看向萧沉韫,咬重了千方百计、苦苦找我八字,像是暗戳戳地挑衅。 苏南枝点头笑了笑,没说话。 「余晔将狄姑娘带回倚天客栈,本王现在有事在身,无法作陪。」萧沉韫带着苏南枝走进王府,客套地同狄锦姿说话。 狄锦姿绕开余晔:「没事,沉韫哥哥,我就在王府自己转转走走,不影响你和南枝姐姐商量事情,等你忙完,我再找你。」 萧沉韫没管她,只带苏南枝去了主院书房。 苏南枝拿起桌上的小狼毫毛笔,画出面具男人: 「昨夜我从太子口中得知,那位蒙面杀手,叫宋叔,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蒙面杀手也是皇后如影随形的那位心腹?宋佳月曾猜疑,这位宋叔曾和皇后有情。」 「王爷可以找机会,扯下宋叔的遮脸布,看看是不是面具上之人。查一查他究竟是谁,和当年的夜宴有没有关系。」 「好。」萧沉韫点头,「今日陛下设夜宴,宴请北狄公主和西戎太子及其使臣,还有百官家眷,你去吗?」 「贵妃娘娘给我下请帖了。」苏南枝看了眼天色,「王爷先睡个午觉,补一补精气神吧,我也回去准备准备,参加夜宴。」 萧沉韫将那张画像收入袖中,唇边划开笑意:「去吧。」 苏南枝为萧沉韫合上了书房,转身离开了主院。 走到王府门口时,那抹红裙拦住了她的去路。 狄锦姿笑容灿烂:「南枝姐姐,能不能陪锦姿逛逛街?我初来京城,实在不熟悉地段。」 苏南枝原想拒绝,可看着她满脸希冀,正在迟疑时,狄锦姿立刻挽住了她胳膊:「走吧,南枝姐姐,你生的这么好看,应该也很热心吧?」 大街上。 人群川流不息,耍杂技的喝油喷火,挑箩筐的卖拉丝糖,热闹非凡。 狄锦姿挽着苏南枝,笑着问:「你知道我和沉韫哥哥的过往吗?」 「知道。」 「五年前,我流落荒岛,救了被追杀的沉韫哥哥。」 狄锦姿想起旧事,娓娓道来,「我们在岛上如胶似漆,两情相悦,同床共枕。他会烧火给我烤鱼吃,也会给我描眉绾发,但后来我们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分离五年。」 狄锦姿话音不疾不徐,遗憾叹息:. 「你也知道,五年了,很多东西早已物是人非。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很爱他,我救了他的命,他是极其重恩的人,我们有那么难忘的过去,他也还会爱上我的。可惜南枝姐姐出现的太迟,若你比我先遇见他,我还真没把握,能得到他的身心。」 苏南枝面色淡漠,推开她挽着自己的手:「所以呢?」 「所以,南枝姐姐要有自知之明,早点离开他啊!」 狄锦姿立刻道,「南枝姐姐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我不希望你参与三角恋,最后满身是伤地退出!你肯定会吃苦头的,又何必要搅散我和沉韫哥哥?」 苏南枝的心,在一点点地发凉。 狄锦姿笑着拥抱苏南枝,安慰地拍了拍她后背,同情又怜悯地祝福:「离开沉韫哥哥吧,我祝愿你找到更好的如意郎君,幸福美满。」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祝你找到好郎君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所有人都这么痛苦吗 说完了吧?」苏南枝面无表情地轻轻推开她,「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哪想,狄锦姿忽然抓住她的手,急急朝后倒去! 砰地一声! 狄锦姿摔在地上,额头结结实实磕到石头,多了一道血迹,泫然欲泣地哭道:「南枝姐姐,你为何推我?就算你再不喜欢我,也不该这般对我……」 苏南枝冷漠地睥睨狄锦姿,方才她根本没用力! 狄锦姿不可能摔倒,她是自己顺势摔下去的!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狄锦姿捻着丝绢抹眼泪,一派楚楚可怜:「沉韫哥哥……可能是我不小心没站稳吧,南枝姐姐应该不是故意推我的,好疼啊……」 苏南枝侧目,没想到萧沉韫来了,脸上闪过惊诧,有些紧张地摇摇头: 「不是我。」 「本王知道不是你。」 萧沉韫微蹙眉头,看着狄锦姿额前那道伤,不为所动道:「你说得对,南枝郡主不会故意推你,是你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 狄锦姿闪过一瞬间的错愕,旋即哭的伤心欲绝,摸着那道伤走到萧沉韫身边,楚楚可怜道:「我若毁容了,该怎么办?」 「该涂药就涂药,能怎么办?本王不是医师,本王也不知道怎么办。」萧沉韫皱紧剑眉,「你下次站稳一点,自己摔可以,不要拉着南枝郡主一起摔了。」 「……」狄锦姿俏脸臊的发红! 原来,萧沉韫早就识破了她刚才是假摔! 苏南枝心里荡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是真没想到,萧沉韫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维护自己。 他没有偏袒狄锦姿,也没有听信狄锦姿的污蔑。 狄锦姿俏脸火烧火燎,眼里汪着滚滚热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能屈能伸地及时认错:「方才我就是和南枝姐姐闹着玩,没别的意思。」 「带狄姑娘回倚天客栈吧。」 「是。」余晔点头,朝狄锦姿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南枝也坐上马车:「回芸院。」 「你……」 萧沉韫话未说完,那马车就已经走了。 苏南枝端坐在马车中,回想狄锦姿说的那些话。 「姑娘认为那女子说的可信吗?」春盛小心翼翼问道。qδ.o 「一半可信一半不可信。」苏南枝淡淡道。 「姑娘把她当做了情敌?」 「是她把我当做了情敌。」苏南枝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淡笑道,「她与萧沉韫在荒岛朝夕相处半年是真,萧沉韫爱过她也是真,至于同床共枕什么的,是假。」 「姑娘怎么分辨是真是假?」 「我和摄政王认识了那么久,还是比较了解他的性子。为什么要听信陌生人的一面之词呢?有些东西是用心感受的,不是拿耳朵听风就是雨。」 现在的苏南枝认为,她和萧沉韫之间,不是谁都能轻易挑拨离间的。 就像萧沉韫刚才,也很信任她那样。 他知道自己不会恶意伤害狄锦姿。 苏南枝樱唇勾起一抹轻松畅意的笑,可没多久,那抹笑意便缓缓僵住了。 她在开心什么呢? 开心萧沉韫信任自己,偏袒自己。 可狄锦姿确实与他在荒岛上相伴半年,他曾经那么喜欢狄锦姿,难道他们就不会旧情复燃吗? 旧情复燃四字,就像四根滚烫的针刺进了心脏,刺的心有些疼。 苏南枝垂下眼睑,遮住眸中惆怅,回了芸院让春盛给她梳洗打扮。 等到黄昏时,万琛远主动来接她一同去京城。 今日万琛远穿着一身灰青阑衫,外罩雪色狐裘大氅,一改往日大红大紫的鲜艳衣裳,似乎稳重了些。他墨发高束玉冠,显得神清气爽,又干净俊朗,从霞光万丈的余晖中走来,倒让苏南枝有些令眼相看。 万琛远依旧长眉入鬓,雅俊如谪仙,几次欲言又止,强制性改掉了从前的咋咋呼呼,缓缓道:「郡主。」 「万世子。」苏南枝踌躇了下,「不用每次进宫都特地来接我。」 「枝枝,你不会怪我前段时间没来找你吧?」万琛远将桂花糕、碧螺春茶、杏仁酪摆在车内边几上,「近日我在家中看书,读了诗八百,在背兵书,也习了武。」 他小心观察苏南枝神色,试图在她脸上看到些称赞和惊喜来作为动力,以便下次挑灯夜读时,能激励自己坚持下去。 苏南枝唇畔漾开笑:「那很好。世子一定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万琛远心跳如鼓,也忙不迭地点头:「有了你这句很好,下次练剑,手上长血泡也不觉得苦了。」 苏南枝琢磨了下,送给他一句话:「路虽难,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可成。」 万琛远反复咀嚼她说的这句话,心里堵着的那些酸涩苦累,像是有了缺口,全部都发泄了出去,沧桑一笑:「半月了,父亲还在昏迷……」 他那根强撑许久的筋,在苏南枝面前忽然就绷不住了:「我好怕父亲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母亲整日在家以泪洗面……」 「太难了,我从前是京城最出名的纨绔啊,不爱读书习武,我比其他世家公子差太多了。大家同样的岁数,怎么就拉开那么大的距离呢?我怕自己再努力,也护不住万家,也追不上别人。」 「我逼着自己读书习武,可我一看书就打瞌睡,我头悬梁锥刺骨,我很痛苦。是所有浪子回头的人,都要经历这样的痛苦,才能改邪归正吗?」 苏南枝仿佛看见万琛远在无形泥潭中痛苦挣扎:「你看到的所有后来居上者,都是拼了命地比别人努力。」 「浪子回头金不换,坦然接受过去的自己,最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 马车停到皇宫门口。 万琛远仍在不断咀嚼思索苏南枝说的那番话,她总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夯实他飘摇不定的心,潜移默化地告诉他: 努力!努力至极,便一定可以! 「世子,我先进去了。」苏南枝见他深思模样,了然一笑,先行下车走进宫墙。 万琛远在马车里多待了小刻,才下马车时。 有个身穿玫红芙蓉长裙的女子,外披浅粉白蝶大氅,从另辆极其华贵的七彩花纹马车走来。 她五官深邃、浓眉大眼,美艳无双,朝万琛远喜笑颜颜道:「万世子。」 女子身后还跟着两列二十人的北狄侍女。 万琛远想起北狄公主随使臣前来参加夜宴,猜出了对方身份,作揖:「公主殿下。」 「万世子未婚妻,南枝郡主长得很漂亮。」 女子咧嘴一笑,唇红齿白,话音却陡然一转,透着些许揶揄,「漂亮是漂亮,可惜不忠贞。拿你们大庆的话来说,这叫不守妇道。」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所有人都这么痛苦吗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三章 自己下毒,没解药? 万琛远脸色蓦然变黑,火气登时被点燃:「公主殿下平白无故,为何污蔑万家未婚妻?她不是你三言两语能抹黑的。」 「哈哈哈。」 狄锦姿抬起红袖掩唇轻笑,「万世子真是傻的可爱啊,敢不敢和本公主打个赌?赌南枝郡主心悦摄政王!这支红杏还没进万家,就有出墙之势了。」 万琛远听女子这席话,忽然想起之前,与父亲去摄政王府拜师,在屏风后看到的那双与南枝一样的绣花鞋……心忽然就跌入谷底。 他咬了咬牙,闭上眼沉默很久。 「万世子不敢吗?」狄锦姿笑眯眯道,「能容忍自己未婚妻和其他男人卿卿我我,你是真没出息又没骨气啊!」 「我信任她,无底线信任。」万琛远蓦然睁眼,冷冷回怼,「她是本世子未婚妻!你不要胡说八道,红口白牙污蔑她!我跟你很熟吗?凭什么信你说的话?你算哪根葱?」 狄锦姿脸色渐渐阴沉,微眯眼睛,隐忍着怒意。 万琛远嗤笑两声,做出一副地痞纨绔样,挽起袖子道:「藩国公主,来大庆没打听本世子名号吗?老子亲爹十年前出征塞北,把你们北狄打的跟过街老鼠那样,老子随了亲爹脾气,有点暴躁还犯浑,你最好别来挑拨离间!」 「愚蠢!真愚蠢啊……」 狄锦姿下意识后退半步,咬牙骂两句,带着随侍迅速离开了。 这种浑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万琛远慢条斯理放下袖子,眸光一点点黯淡,如行尸走肉般走进皇宫。 其实吧。 他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出来,苏南枝并不喜欢他。 若非这桩不可抗旨的赐婚,他和她都不可能有交集。 她是前程锦绣、七窍玲珑心的第一美人,他呢?他就是个屁!人人口中不堪的纨绔废物。 万琛远坐在夜宴上,兀自喝了口闷酒。 萧子珊穿着淡紫长裙,像一阵风似的跑去挽着苏南枝:「枝枝!终于逮到你了!我去芸院找你好几次,你都不在家,都没人陪我看戏本子了!」 高台主位之上,左如月眼眸冷如刀地随意扫了眼这边。 苏南枝秀眉微皱,面色始终挂着淡淡的笑,轻轻将萧子炎的手松开:「公主殿下,夜宴要开始了。」 萧子珊是左如月嫡女,也是萧子炎亲妹妹,单纯烂漫,还不知道三者之间的仇恨纠葛,一个劲儿地拉住苏南枝撒娇:「你挨着本公主落座嘛。」 苏南枝拗不过她,只好坐在她身侧。 「我给南澈哥哥每三天写一封信,寄往边疆,在信中同他讲京城趣事,可他却一封信都不回我。」萧子珊压低声音,有些幽怨失落地叹息,「澈哥哥是怎么回事?去了边疆比在京城,还对我冷淡。」 两世,苏南枝都知道子珊喜欢大哥,而大哥对她却很冷淡。 前世,大哥惨死沙场,子珊逃婚赶去边疆,给大哥敛尸立衣冠冢,之后被抓去嫁到西戎和亲,年仅二十六便郁郁寡欢而死。 挺心疼她的。 苏家与左如月有血海深仇,可天真烂漫的子珊公主没有错。 苏南枝搓热她有些凉的手,叹道:「大哥许是太忙了,没来得及给你回信。」 「是吗?」萧子珊眼中升起希冀,「南枝啊,澈哥哥在那边过得好吗?」 「挺好的。」苏南枝淡笑。 「那就好。」萧子珊咧嘴傻笑。 她就像一个待君归的小姑娘,深害相思,自从苏南澈去了边疆,她是坐也思君、行也思君。 苏南枝心里不是滋味,大哥不可能爱上子珊,可憾她一腔情深了。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言地畅聊着。 有一宫女忽然走来,附在苏南枝耳边道:「南枝郡主,摄政王在御花园莲池等您。」 她特意转头看了眼这宫女,面生得很,目光冷幽幽地勾唇:「我找不到莲池,劳烦姑娘带个路。」qs 宫女犹豫了下,点点头,一路领着苏南枝朝御花园走去。 莲池,是妃嫔夏日赏荷的地方,但冬日百花凋敝,露着光秃秃的荷塘清水,很是萧瑟,人迹罕至,连掌灯太监都没有。 那宫女站在莲池入口的小路上,顿住脚步:「前面便是了,请郡主稍作等待。」 苏南枝脚步虚晃,故意朝前走了几步,对面的树上忽然洒下来一阵白色迷烟! 她抓住那宫女的衣领朝前一挡,自己后退两步,当即捂住口鼻! 那宫女刚想尖叫,吸入迷烟不过眨眼功夫,身子便软趴趴地倒下。 面色潮红、双眼迷离地看着天空,开始含羞带怯地解着自己衣领,露出雪白的脖颈、起伏的胸脯,好一派活色生香! 这迷烟,好强的药性! 是媚|药! 苏南枝将满脸傻笑的宫女拖进莲池旁的小屋,不慎触到了她鼓鼓囊囊的袖袍,掏出来一袋金元宝,想必是有人拿钱收买她,引自己到此处。 既然拿钱办坏事,就要承担后果。 苏南枝也只能把她放在木屋藏起来,但愿她自求多福,不要遇到歹人吧。 萧沉韫做事谨慎,不可能在宫宴上,让陌生宫女传话,让自己来莲池见他。 所以,从宫女传话开始,苏南枝心中便起了疑,只不过是想看看,又是什么人在布局,想要害她? 苏南枝飞上方才飘落迷烟的树冠,树叶重叠遮蔽间,放着几个装着媚|药的烟筒,还有几个弹弓专用的石子,想必是—— 当宫女引她到此处时,埋伏在暗处的人,用弹弓投石打掉烟筒,媚|药迷烟会立刻洒下,让人吸入肺腑! 还挺聪明的。 莲池暗处传来几道脚步。 「刚才买通的宫女不是把苏南枝引来了吗?迷烟也下了。苏南枝人呢?」 苏南枝将抓住烟筒朝下一扬,迷烟倾泻而下,洒了来人一身! 狄锦姿猝不及防地将迷烟吸入口鼻,这才猛然反应过来,用力捂着嘴巴,惊瞪着抬头:「苏、苏南枝?你……你怎么在树上?」 「莲池太黑,你的人没看见我,我就飞去树上守株待兔啊。没想到等来的人,是你啊。」 苏南枝眼里划过一丝诧异,观狄锦姿盛装打扮的模样,身后还跟着北狄侍女,旋即心中顿悟,「原来你是北狄公主。」 「放肆!!」 狄锦姿抬手就狠狠扇过去:「明知道本公主的身份,还敢如此戏弄本公主,你简直是胆大包天!本公主必定要将此事禀告给大庆皇帝,让他罚你!」 苏南枝眼疾手快攥住她手腕,眉眼弯弯道:「公主殿下花重金贿赂宫女,引我至此处,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殿下是自食恶果!」 狄锦姿吸入迷烟后,便觉得身子燥热起来,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死死咬着唇,脸逐渐红的快滴出血,指甲用力掐进掌心来保持理智,准备怒骂苏南枝,却不想刚开口,便是一声娇软的嘤咛,又赶紧捂住了嘴。 「……」苏南枝有些好笑,讽刺道,「怎么?你自己下的迷烟,你没有解药吗?」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三章 自己下毒,没解药?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四章 装的那么乖 狄锦姿先前胸有成竹,认定苏南枝会中计! 却从未想过自己能被她反将一军! 所以根本没有备解药! 苏南枝一眼将她看穿,嘲笑道:“你以为我必然中毒,所以连解药都没准备吧?你是想害我夜宴出丑,却不想自食恶果!锦姿公主可是宴会的主人物,却出了这样的差错。” “回、回客栈。”狄锦姿被赶来的侍女搀扶着,“你去,去和皇后娘娘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适,先回客栈休息,今日缺宴,改日亲自赔礼道歉。” 苏南枝看着落荒而逃之人,笑容恣意。 狄锦姿盯着她的笑,恨得牙痒痒。 “可惜啊,没想到栀栀姑娘如此歹毒,你配不上摄政王。”二人擦肩而过时,苏南枝压低声音,冰冷讽刺,“我一直以为栀栀姑娘温柔善良,如他口中说的那般软糯可爱,优雅知礼,但似乎大相径庭。” “原来你只是,在他面前才装的那么乖巧啊……” “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了?!”狄锦姿咬牙切齿。 “你配不上,我也配不上。”苏南枝脑中浮现出男人的音容相貌,目光恍惚,“他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呵呵!” 狄锦姿浑身燥热的就像烤在火炉上一样,狼狈不堪地被搀扶着,避开宫女太监走出御花园。 她得不到,苏南枝也别想得到! 萧沉韫要么娶她,要么谁也别娶! 要不然,作为北狄最受宠的嫡长公主,她何必来和亲? 这一幕,被随时监视狄锦姿的云栀发现。 云栀藏在暗处,招了招手,唤来几个心腹宫女,将声音压到最低:“去回禀皇后娘娘此事,北狄公主入瓮。今夜可成事。” 狄锦姿和北狄侍女初来乍到,并不熟路,只能依稀凭借来时的记忆出皇宫,走到一半,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四周宫女太监越来越少。 她热的头晕目眩,视线也有些模糊。 二十侍女,一前一后尽可能地挡住周围视线。 行至东宫那边时,只觉得官道越来越狭窄,灯光越来越弱,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侍女们低头去看,脚下竟然多了十几条菜花蛇!纷纷吓得低声尖叫! 众侍女乱成了一锅粥! 狄锦姿虚弱地扶住墙,下刻—— 一道人影趁乱,将她猛然拉进东宫! 狄锦姿惊魂失魄,骇然抬头,只见有个麒麟黄袍的男子用力抱住了她! 可因为中药的原因,她身子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娇躯就像一滩软水,只能被逼无奈地依偎在男人怀中,头昏昏沉沉地靠着男子胸膛。. 她想要看清男子面貌,视线模糊的怎么也看不清。 “公主殿下放心,本太子会让你很舒服的。”萧子炎攥住她雪白玉嫩的手,往寝殿带去。 “太、太子……” 狄锦姿听到这两字,浑然猛然一震,吓得脸色苍白。 不,她不要嫁给太子! 她想嫁的人不是太子! “滚、滚……” 狄锦姿本想怒然呵斥,可因中药的缘故,声音却变成了娇|吟,全部怒喝的气势。 那一声声娇滴滴的滚字,听在萧子炎耳中却别有一番风味。 确实,好久没有碰过这种欲迎还拒的尤物了。 嘴着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萧子炎看着面红耳赤,眼眸朦胧、目光迷离的狄锦姿,直接撕烂了她的衣领,刚要压下去—— “砰!”地一声。 殿门被狠狠踹开。 第一百九十四章 装的那么乖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他的公主殿下,不喜欢他了 萧瑜清潇雅立,身侧站着雪色大氅的苏南枝,二人并列在一排,看着正行荒唐之事的萧子炎。 萧子炎被这踹门巨响吓得一哆嗦,系上腰带就滚下床,看清来人后,当即横眉冷对,骂道:「大胆九王!还有你,苏南枝!你们夜闯东宫欲意何为?」 「你声音再大点,招来东宫之外的人,来看看废太子为了稳住储君之位,竟意图奸|Yin北狄公主。」 萧瑜嗓音温润如玉棋落盘,俊脸带笑,眼眸却泛起无边寒意,不屑地睥睨萧子炎,再也藏不住目光中的野心,他缓步踏进大殿之中,环视气势恢宏的东宫,却看到了萧子炎这碍眼的东西。 这废物,不配入主东宫! 他的手缓缓抚上象征太子之位的麒麟宝座,袖袍一挥,便堂而皇之地当着萧子炎坐了上去,冷漠又目空一切:「为救锦姿公主,皇兄的人已被本王控制。」 看着从前不争不抢,最为温顺好脾气的萧瑜,萧子炎猛然怒瞪双眼:「原来你一直觊觎本太子的位置!亏你以前还装的跟条狗一眼,跟在本太子后面摇尾巴!你给孤滚下来!」 「是啊……」萧瑜勾唇,目光暗黑邪冷,又拽又阴沉地低笑:「本王这条狗,迟早有天会荣登龙椅。」 是了。 这个样子的萧瑜,才是最真实的九王。 苏南枝前世见过即将登上太子之位的萧瑜,越来越阴沉,越来越疯魔,其残忍程度,令人头皮发麻。 狄锦姿早已经昏迷了过去。 大殿之中,只剩下萧瑜、萧子炎、苏南枝。 萧瑜终于撕下了那层温润假皮,目光满是野心勃勃,极为蔑视地扫了一眼愤怒的萧子炎:「废太子诏书已下,待使臣一走,皇兄就该给本王腾位置了。」 「猖狂!猖狂的狗东西!」萧子炎气的脸色青白交加。 余晔进门来控制住萧子炎,萧瑜从容矜贵地掸了掸衣袖灰尘,勾唇朝苏南枝笑:「谢了,枝枝。」 苏南枝回宫宴的路上,发现狄锦姿被掳进了东宫,便知大事不妙,左如月大抵是想用和亲计谋,给萧子炎增添北狄实力,稳住萧子炎的太子之位。 一来,苏南枝不想让萧子炎和狄锦姿联姻。 二来,纵使狄锦姿再坏再恶毒,看在她救过萧沉韫的面上,苏南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救助狄锦姿。 下次,死在苏南枝面前,也未必会管。 但苏南枝不可能亲自出面,只身闯东宫这样的狼窝虎穴。 皇后想让萧子炎染指狄锦姿,必然在周边做了万全准备,她只有借助其他势力,来阻止萧子炎。 回夜宴路上,正好碰到了萧瑜,萧瑜想当太子,自然也不愿看见萧子炎和狄锦姿联姻,所以,萧瑜带人闯入了东宫。 往日,萧瑜也不敢闯东宫。 可现在不一样,萧子炎只是还没搬离东宫的废太子罢了。 苏南枝看了眼昏迷在地的狄锦姿,蹙眉冷冷道:「还不赶紧把你家公主扶出去?」 被她呵斥一声,那些北狄侍女才鱼贯而入,连忙把狄锦姿带走。 紧接着,苏南枝也转身离开。 萧瑜嗤笑一声,绕开暴怒无能的萧子炎,跟着苏南枝走出了东宫。 「枝枝。」 身后男人连喊了几声。 苏南枝宛若没听见,直到萧瑜笑着拦住她的路。 她向左,他挡在左边。 她向右,他就挡在右边。 萧瑜一副讨人嫌欠打的笑,无赖又脸皮厚:「枝枝啊,你看到没有?太子被废了。」 「我不瞎。」 「你信不信,本王会杀了七王和雅贵妃,最后登上龙椅的人是本王。」萧瑜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问。 「你不配。」 萧瑜也不生气,仍她讥讽,桃花眼像笼了层迷雾,叫人根本猜不透他的情绪,七分认真三分邪笑:「到我身边来,以后给你凤位。」 「只要你肯讨好本王……」 「前面有个水缸,你去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哪里来的脸和勇气?」 苏南枝毫不留情地冷言讽刺,直接踩过他拦路的脚,推开了萧瑜,回到夜宴。 萧瑜唇畔的笑一点点消失,目光沉下来。qs 苏南枝回到夜宴,坐去了雅贵妃身边。 雅贵妃喝着花茶,抚摸着怀中乖巧的雪猫,随意道:「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太子没来参宴,北狄公主也没来,真是有些巧。」 「路上遇见北狄公主,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苏南枝给万依雪斟茶。 「听郡主这语气,是知道点什么?」雅贵妃哦了声,试探着笑问。 「只是碰巧遇见,其他的就不知了。」苏南枝颔首。 晚宴结束后。 萧子珊面色反常地找到苏南枝。 「南枝……」萧子珊花容月色的脸上,布满了悲戚,有些不敢相信道,「你方才没在宴上,你不知道,父皇要让我去西戎和亲……」 和亲二字,落入耳中,苏南枝没有感到惊讶。 「我要去求母后,母后那么疼爱我,一定不会让我和亲的!听说西戎在沙漠极北之地,那里的人以武力为尊,男子粗鲁魁梧,我不要去沙漠……」萧子珊紧紧抱住苏南枝,有些胆小害怕。 苏南枝心中万般不忍,轻轻叹口气,也同样抱住了她,安抚道:「公主不要怕,车到山前必有路。」 萧子珊红着眼圈,可怜兮兮地撅起嘴巴,抹了抹眼泪花儿,哽咽着深吸口气:「枝枝,你要记得常来皇宫看我。」 苏南枝心里也有难过,坐上出宫的马车,点了点头:「好。我过几日就来看你。」 「宝贝枝枝改天见~」萧子珊对着她做了个飞吻。 「好啊~」苏南枝温柔地弯起眼睛,笑着点头。 待马车回了芸院,苏南枝第一时间将萧子珊要和亲西戎的事情,写成书信,寄去给边疆的苏南澈。 这也是远在边疆的苏南澈,第一次给萧子珊回了第一封书信,笔迹力透纸背,但字体结构却有些凌乱,许是写信之人落笔时,手有些抖吧。 萧子珊甜的像吃了蜜那样,一大早就偷跑出宫,来芸院找苏南枝! 「枝枝!喜事!大喜事!」 萧子珊兴奋地话音微颤,直接灌了一口甜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起来,笑的又甜又可爱,将信纸放在脸上亲昵地蹭了蹭,「呜呜呜,我给澈哥哥写了四十七封信,他终于回信了!」 信中只有一行简短的字:你喜欢那位西戎王子? 苏南枝摩挲着信纸,看着这一行话,嫣然轻笑。 她以为大哥知道子珊要和亲西戎,并不会写信过问此事呢。 萧子珊提笔就开始回信,在纸上写:我不喜欢西戎王子啊,我只喜欢你! 苏南枝拿起她写的信纸,撕掉扔在地上,摇摇头道:「公主不应该这么回信。」 「那要怎么回信?」萧子珊不解。 「大哥问你喜不喜欢西戎王子,你就说喜欢。」苏南枝柳叶眉微挑,狡黠勾唇。 萧子珊听苏南枝的,稀里糊涂地在纸上写了喜欢二字,然后寄去了塞北边疆。 四天后。 冬月的塞北之地,冰天雪地,冻得人浑身发抖。 比大庆境内严寒许多。 所见皆是枯木草黄,地面凝着一层厚厚的冰,河面也被冻住了。 苏南澈裹着厚厚的棕色羊皮长袄,那双原先执笔批案、极为好看的手,长满了冻疮,人比从前瘦了不少,在一群长满胡子、不修边幅的糙大汉中格外显眼。 他胡子刮得很干净,清秀温雅的面庞依旧十分英俊,皮肤很干燥,透着历经风霜后的沉稳内敛,比从前更寡言少语了几分,颀长清瘦的身子和众多将士一起席地而坐,背靠在草垛上,犹豫很久,拆开了萧子珊给他的回信。 上面写着娟秀的两个小字:喜欢。 喜欢,是喜欢。 苏南澈没有看错啊…… 所以,在京城时,经常追在他身后的公主殿下,三天给他写一封信的公主殿下,终于喜欢上别人了吗? 公主殿下,不再喜欢他了。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他的公主殿下,不喜欢他了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要嫁人了,王爷 苏南澈攥着信封,沉默了很久。 塞北的凛冽寒风,吹得他墨发翻飞,脸疼的就像刀子割。 苏南澈薄唇干涸起皮,目光暗藏沧桑,面如死灰地凝视沙漠丘陵,直到苏南辕扛着一头小羔羊跑来,他才黯然回神。qs 「大哥你瞅,我方才抓的小野羊。养到开春,就能变成大肥羊了,到时候咱俩可以吃烤全羊!」 苏南辕大掌薅着小羔羊,嘿嘿一笑,小羔羊咩咩咩不停,拿羊角顶他。 「大哥,我的好哥哥啊!你能不能说几句话啊?我快闷死了!算了,大哥不说话,小蠢羊你多咩咩咩几声,好无聊啊!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啊?」苏南辕百无聊赖地喂羊吃草。 「回不去了,你准备在塞北娶妻生子吧。」苏南澈将信封揣进胸口。 「为了不让苏家绝后,还是大哥生,咱家香火就靠你了。」苏南辕躺在沙地上,翘起二郎腿,嘴里叼根草:「我娶不起媳妇,没人嫁,你看塞北的姑娘们,一见大哥就脸红。」 苏南澈瞥他一眼,站起身回土楼。 当日,苏南澈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合眼,最终给萧子珊回寄了封信。 三天后。 萧子珊高兴地在芸院里转圈圈,如视珍宝地捧着那封书信,心跳加速地拆开,却秀眉微蹙。 信封里什么都没有。 只装着一朵漂亮的绛红蔷薇。 「澈哥哥什么都没说,只寄来一朵花,是什么意思?」萧子珊不满地嘟着嘴,略有失望。 苏南枝接过那朵盛开到极致灿烂的绛红蔷薇,美眸浮现深意:「古籍有云,绛红蔷薇,又叫红色刺玫花,寓意爱慕。盛开在沙漠中的绛红蔷薇,塞北人称其为不死的爱慕。」 「……」听的萧子珊雾里云里的,送朵花还有这么多讲究? 她小心翼翼捧着绛红蔷薇:「澈哥哥给我送这朵花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写几行字解释解释!」 苏南枝乐了,抿唇笑出声。 她家大哥是文臣,文状元出身,一向含蓄委婉,非要送朵花什么的来暗喻。 而子珊呢,自幼最不爱看书,一看书就打瞌睡,若非苏南枝看到了这朵花,恐怕子珊这辈子都不知道这朵花代表什么含义。 前世子珊一直认为大哥不喜欢她,和亲西戎后抑郁而死。 可苏南枝看见那朵鲜艳的刺玫花,才知道,大哥心中未必没有子珊。 萧子珊挽着苏南枝追问:「那澈哥哥送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嘛!什么刺梅什么蔷薇的,怎么跟唱戏文似的。」 「意思是,他舍不得你远嫁,舍不得你和亲西戎。」 苏南枝就算看出了大哥心思,有些话也不该她来说,还得大哥亲自告诉子珊。 萧子珊耳垂又红又烫,当即捂住脸颊,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惊喜道:「舍、舍不得我?」 「是啊,舍不得你。」苏南枝掐住她粉粉嫩嫩的脸蛋,「我也舍不得你啊!」 「呜呜呜,我要是嫁给南澈哥哥就好了,不仅能和澈哥哥在一起,还能和枝枝成为一家人。」萧子珊笑容明媚,明媚的像阳春三月,整个人鲜活又美丽,「等着我!我这就去告诉母后,我不和亲!」 萧子珊一股烟地钻进马车,脸颊酒窝浅浅,又甜又可爱,朝苏南枝挥手再见。 苏南枝目送萧子珊离去之后,面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子珊去求左如月不和亲,但她已经能够料到,会发生什么了。 初冬的寒风袭来,吹落满树金黄的银杏叶,阳光微凉,苏南枝耳边尽是残叶落地之声,她缓缓地闭上眼睛。 她不仅想挽救苏家,也想改变身边人的命运。 大哥二哥不惨死、子珊不远嫁、万家不会亡、萧沉韫不孤独终老…… 她忽然觉得,重生是上天在赋予她其他责任。 比如,让好人温暖善终,让坏人罪有应得。 「你在想什么?」 萧沉韫敲门而入,便看见了寒风中衣衫单薄的清瘦女子,正满脸忧愁地闭着眼,她好像有千愁万绪,细长清浅的黛玉眉蹙起来,巴掌大的精致脸蛋未施粉黛,楚楚怜人又好似柔弱无依。 苏南枝回过神时,萧沉韫已经脱下他的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 她穿的少,纤指冻成了冷白色,萧沉韫握住那冰凉的手,哈口热气放在掌中搓热:「怎么不说话?」 「没事。」苏南枝蹙着眉,摇摇头。 萧沉韫将那双好不容易焐热的玉手,自然而然放进他温暖的袖中,带着她朝书房走去。 书房里,春盛在梅花桐炉里烧了银丝炭,屋子里很温暖,她给二人倒了热茶,自个儿便懂事地合上门,和余晔聊天去了。 「王爷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萧沉韫温声反问,「你向来不会主动寻本王,本王只好主动找你了。」 苏南枝没有讲话,透过窗棂去看乌压压的阴云天。 今日的天气冷且潮湿,乌云又密又厚,像鱼鳞那般整齐排列着,闷的人心里慌,像是要下雪。 果然没多久,天空就飞起了雪沫子。 「十天没见了……」萧沉韫眸光黯淡,看向女子精致的侧脸有些失神。 她在看雪,而萧沉韫在看她:「你不找本王,本王不找你,咱们是不是就会渐渐断了联系?」 苏南枝回头,正好撞进那双深邃莫测的墨眸中,他的目光过于深沉,沉的苏南枝不敢对望,错开目光,她提壶给铃兰花浇水:「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若无要紧的事,似乎没必要经常待在一起。」 「若无紧要的事,就没必要见面?」萧沉韫嚼着这句话,心情复杂地重复。 她是有事才找自己,他是无事也想见她。 两个人区别不一样。 「若无要紧的事,常见面的意义是什么?」苏南枝拿起剪子修剪花叶,面色冷静平和。 她冷静,冷静的过分可怕。 这种冷静,比世间绝大部分的男人还要理智。 萧沉韫也冷静,却还是比不过她。 这种冷静,容易让人心碎。 「你无事找我,我无事找你,一日三餐在一起用膳,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意义是什么?」苏南枝摘下正盛开的铃兰花,一笑置之,「常相见的东西,容易厌烦,我没有这个自信,天天在王爷面前晃,晃来晃去不被讨厌。」 「本王,巴不得你天天在面前晃。」 苏南枝修剪枝叶的手一抖,尖端划破指腹,冒出血珠子。 她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擦干净血珠,将受伤的手缩进了袖子,看向漫漫飞雪的天空,浅浅地笑着,喃喃道:「王爷……下雪了……」 冬天来了,很快就正月了。 我也要嫁人了。 王爷。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要嫁人了,王爷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子不许便颠覆皇权 萧沉韫看着她的侧脸,摇摇头:「你不开心。」 「我开心啊……」苏南枝伸手去接落雪,「下雪天很美的,我很开心……」 「本王又不是没见过你开心的样子。」萧沉韫目光晦涩,替她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勾到耳后。 苏南枝回过头时,眼圈已经被风雪吹得通红,鼻尖也冻出了一点红,一双澄澈的美眸泛出了水光,望着萧沉韫浅浅一笑。 这一笑,盛在眼眶的水光就大颗大颗落下来了。 萧沉韫深吸口气,垂下眼帘,覆住眼中无数蠢蠢欲动的情绪,有一根极小的苗在他心底扎根发芽。 有的人端端站起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便能在其他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了。 这样的苏南枝,他无法面对。 他已经失控了,他像溺水者陷进沼泽里那样沉沦,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沉沦,清醒的陷进去,陷进那个女子的温柔乡。 明知道前面有坑,他还是甘愿落进猎人的陷阱。 萧沉韫深吸了几口寒气,压住心里滋生出的密密麻麻情愫,隐忍再隐忍…… 直到再也忍不住,他忽然大力地攥住苏南枝手腕,紧紧揽住了她的细腰,将身段柔软的窈窕女子抱在怀中,他下颌线精瘦的侧脸,抵在女子的额头上,俯身一字一句说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 「生儿育女的那种,在一起。」 「你……答应吗?」 苏南枝感觉得到,紧紧抱住她的男人浑身在轻微发颤,连带着她也开始呼吸紧张、心跳急速,她的身子有些发软,像是站不住一样,整个人都有些不清醒。 他的这种不清醒,感染了苏南枝,两个人都有些不清醒。 在感情里面,没有几个是清醒的,半推半就亦或顺水推舟、亦或干柴烈火…… 她的体香很好闻,带着盛夏的淡淡栀子香,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可这个女人就好像会惹火一样,点燃了萧沉韫身上的燥。 「答应吗?」萧沉韫贪恋地深呼吸,嗅着她的芳香。 「答应什么……」苏南枝声线荏弱的仿佛随时会断,羞赧又迷茫。 「在一起。」他认真地重复。 「没有办法。」苏南枝美眸洇开大滴大滴泪花,「陛下赐婚,没有办法抗旨……你和我,没有办法在一起……」 「倘若本王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非要和你在一起呢? 苏南枝惊瞪双眼,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萧沉韫,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本王知道。」萧沉韫凝视这双水汪汪的美眸,低头吻掉她一颗颗泪珠,喉结滚动,「神挡杀神,魔挡灭魔,天子不许便颠覆皇权。」 萧睦要让萧沉韫不如意,不让苏南枝嫁给萧沉韫,随时等着萧沉韫抗旨不遵,随时等着萧沉韫染指臣妻,他就要治萧沉韫一个大罪,却忘记了,萧沉韫骨子里从来都是恣意妄为的。 「你疯了?」苏南枝震惊到愣住,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萧沉韫便顺势轻吻着她挡来的玉手,「没疯,看着你要嫁给别人,快疯了。」 苏南枝雪颊绯红如霞,又滚又烫,眼底划过一丝羞赧,闪电般收回被他吻过的手。 他的不清醒,不理智,也在一寸寸击垮苏南枝的理智。 萧沉韫牵过她的手,与她紧紧十指相扣,用力到苏南枝指骨发疼。 「那日马车上,你不该亲本王。」他有些偏执,而且过分较真:「亲了,就要负责。本王是一个很负责的人。一切罪名本王来抗,本王也要护住你。」 「你想做的事情,本王帮你做,救苏家,救回你大哥二哥,帮你报仇。」萧沉韫嗓音低磁,暗哑,听在耳朵里像羽毛拂过又苏又痒,「这还不行吗?」 苏南枝被他用力地抱着,有些呼吸不畅。 他指腹细细摩挲苏南枝滚烫的耳垂,动作又轻又温柔: 「本王权势滔天,天下第一权臣,当年太傅要推本王登基称帝,是本王不感兴趣。你应该选择本王,你应该和本王在一起,你可以利用本王报仇,你不必费尽心血去结党营私,也不必卑躬屈膝讨好任何人,本王也甘愿被你利用。」 苏南枝那颗冰封而僵硬的心,被他这些滚烫炽烈的话,一遍遍温热,她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脏狂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这还不行吗?」萧沉韫见她没有说话,他嗓音沉到了谷底,像没有讨到糖果的小孩,有些没底气、也有些失落,「那枝枝,还要本王怎么做呢?」 「是该破开胸膛,给你看看这颗心?」 「还是本王去做了,你再看本王表现呢?」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子不许便颠覆皇权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吻痕上的牙印 追求爱慕之人,是一局赌注,没付出就想得到好结果,是有点痴心妄想。」萧沉韫低声自嘲,「本王可以走九十九步,但你也记得朝前一步。」 苏南枝听着他说的九十九步,眼眶红的不像话…… 她被他用力抱住,力气之大,像要揉进骨髓,像要将她拆之入腹那般用力。 良久后。 苏南枝眉尖悲伤地蹙起,艰难地一字一句问:「抱够了吗?」 男人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仿佛在用行动说:不够! 苏南枝困难地将手从他大掌抽出来,放在了系长裙的腰带上,雪白纤细的玉手轻轻一扯,花色腰带便被灌进屋中的寒风卷飞,落在萧沉韫的手背上,最后滑落到地。 厚重暖和的浅蓝大氅无声落地,丝滑如水的束腰长裙一点点摇曳散开,松松地滑落雪肩,现出玉如意一般精致美丽而清瘦的锁骨。 她美的般般入画,像冰清玉洁、不可染指的花仙,绝色倾城地站在萧沉韫面前。 「所以,王爷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一副皮囊呢?」苏南枝无力地淡笑,「若是这一副皮囊,我可以给你,若是相守一辈子的承诺,不太可能。」 萧沉韫蹙眉移开眼,替她将松掉的裙子,拉上去遮住肩膀。 「刚认识那会儿,王爷不是觉得我利欲熏心、极会伪装吗?」苏南枝冰凉好看的玉指,轻轻抚上他清俊的侧脸,眼里的光芒破碎,「其实我本来就是那样的女人,会伪装,没有真心。萧沉韫,其实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你。」 「我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你!」苏南枝温柔地捧着他俊脸,轻声道,「你不是说,我从来不主动找你吗?这就是原因,不喜欢你,所以也懒得主动找你。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认真了,你居然想动摇我和你在一起……」 「你可以抗旨,你有这个能力,你也不想想,我有没有这个底气?我是苏南枝,我背后是苏家,我走到这一步多不容易啊!我背负血海深仇,你当我和你过家家闹着玩呢?摄政王?说和你在一起就在一起,你还没有那种魅力,值得我冒这个险。」 「你要知道,我苏南枝做事,一向清醒理智,当断则断,从来不会做损自己利益的事情。」苏南枝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锁骨上,她蹭了蹭他的手背,红唇划开一抹讥笑,「你不是喜欢这具皮囊吗?我就站在这里。」 「但,今日一过,就当两清。」苏南枝玩弄似的,抚摸着他滚动的喉结,笑意变冷,「从此以后,一别生宽,两不相见,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娶你的王妃,我过我的日子。」 她亲眼看着,男人的俊脸一点点白了下去,染上灰败之色,失望极了。 萧沉韫对苏南枝失望极了。 她,怎么能如此…… 如此践踏他捧出来一颗真心? 「苏南枝……」萧沉韫剑眉难受地紧蹙,失望彻底,眼里又还藏着一丝希冀,他认真地问,「你当真的吗?你真的这样想吗?」 「只要你说一句,你没当真,只要你说一句,你刚才没有这样想。」萧沉韫话音落入谷底,低沉至极,「本王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 苏南枝牵强地挤出一丝笑,努力将唇角上扬到不能再扬,她心好疼啊,但还是说了两个字:「当、真。」 「好、好狠啊。」萧沉韫脸色惨白如治,气的发笑,「你好狠的心。」 「是啊,王爷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苏南枝面无表情地凝视窗外漫天大雪,「没什么事的话,就回王府吧,说实在的话,你三天两头来芸院,真的打扰到我了。」 「是本王打扰你了……」 「我给你道歉,对不起,行吗?」 「好,好好,从此以后,一别生宽,再不相见。」 萧沉韫气的眼眶猩红,俊脸染上薄怒,将苏南枝狠狠圈入怀中,压在床上,狠狠地亲了她,如一头狼般撕咬着她水嫩的唇,苏南枝没有反抗,只是仍由他发泄情绪一样的胡来,直到二人唇齿之间溢满了鲜血。 鲜血仿佛在苏南枝红唇绽放了一朵艳丽的花。 萧沉韫是真心疼啊…… 他压在她身上,整个人都有些发抖,紧紧抱住她,用力至极,深深呼吸,再长长地深叹口气:「别这样对我,苏南枝。」 「明日本王便启程去边疆,三年不回京城。」 明日、边疆…… 三年不回京城…… 苏南枝瞳孔微扩,心里有些震颤。 他将头埋进她散满栀子香的乌发中,良久后,波涛汹涌的情绪终于恢复平静,如一潭不再起浪的死水:「如你所愿,一别生宽。」 随后萧沉韫起身,弯腰替她系好腰带,抬脚就走出屋子,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开芸院。 苏南枝连忙伸手去抓,抓到的是一把冷风!她屏住呼吸,像小偷那般藏在门背后,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死死咬住唇,泪流满面。 她像被丢弃的小猫,蹲在地上,可怜兮兮抱住自己。 下雪天,真的好冷啊,感觉冷入了骨髓。 她全身都冻僵了,上次感觉这么冷,还是母亲去世的时候…… 萧沉韫,祝你前程似锦啊,姻缘美满啊……你值得全天下最好的女子,而我配不上你。 你是干干净净的谪仙,你是清明端正的神祇,而我苏南枝,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卑劣女子,会算计,手上沾血,不真诚,在感情里胆小如鼠…… 哪怕你走了九十九步,我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两个沉沦的人,总要有一个清醒又痛苦。 前世,萧沉韫的人生没有她出现,仕途通顺、平安到老,载入史册,因为他足够的明哲保身,清醒立世,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重生后,她闯进了萧沉韫的人生,萧沉韫竟然生出了颠覆皇权的想法,萧沉韫不仅为她涉险,还被她影响的如此不理智。她怕,怕萧沉韫此生命运多舛,不能平安到老,怕萧沉韫会吃苦。 倘若把二人关系拉回正常,萧沉韫按照前世的轨迹生活,那他就可以平安到老。 她的仇,她来报,她的路,她来走,她不能把前程美好的萧沉韫带入歧途。 颠覆皇权…… 皇权如固若金汤的天空,蝼蚁草芥,岂能颠覆苍穹? 这条路太苦了,她只要萧沉韫平平安安的,像上辈子自己从未出现过那样,平平安安到老。 两情相悦的人,不一定要在一起。 三年吧。 再等三年,等她嫁进侯府,教导好万琛远,老侯爷和万家会放她离开。 等报完仇,等大哥二哥父亲重回苏府…… 等我,做完这一切。 你去边疆三年,我在侯府三年,三年后,再见面若有缘…… 苏南枝心痛如刀绞,痛的无法呼吸,前世她喜欢萧瑜也没这么痛苦过,痛的让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疼的她昏昏沉沉,倒在地上,满脸绝望地凝视屋顶。 最后还是宋佳月和春盛将她扶上床的。 她四肢瘫软,浑身无力地睡了一整天。 第二日天还亮,她就抓住了守在床边的春盛:「萧沉韫,去边疆了吗?」 「他走了吗?」 苏南枝掀被下床就要朝外面跑。 春盛连忙抱住她的胳膊:「姑娘别急!你听我说!」 「昨日下午您昏睡时,余晔将军来信,说摄政王自请戍守边疆三年,陛下允诺,今日天亮启程。现在天还亮,您好歹穿上鞋子衣服,再去送摄政王启程啊。」 苏南枝跌坐在地,颓废又失落,摇摇头:「不……」 「不去送他了。」 「舍不得。」 「舍不得他走。」 苏南枝呜咽哭出声。 芸院之外,萧沉韫穿着金色熠熠生辉的铠甲,肩雕黑麒麟,手放在腰间的宝剑上,目光平静冷淡地看向前方。 他也只是看了看而已。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八章 清醒又痛苦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九章 藏住女儿家的矜持 良久后,余晔试探着道:「末将前去和春盛打声招呼,让郡主出来和您见一面?」 「你想见春盛,就别捎带上本王。」萧沉韫冷冷地看他一眼,「不要说本王来过。」 萧沉韫转身,步入灰蒙蒙的长巷,翻身上马,去了京城西门。 余晔理了理衣襟袖口,正了正发冠,叩响了芸院的门:「春盛姑娘,是我。」 春盛打开了门,心口一跳,有些诧异:「你和王爷来了?我这就去给你们沏茶——」 「不是。」余晔连忙道,「王爷……没来。我是来见你的。」 春盛脸颊微烫,不太好意思地低头,看眼天色便走出芸院,合上门扉,带着余晔去巷子里说话。 「院子里没那么冷,你出来作甚?」余晔看了眼寒风里冻得浑身打颤的碧衣姑娘。 春盛长在寒风卷来的巷口,双手冻的发紫,嘴一张便哈出了几丝热气:「姑娘若发现你来了,王爷却没来,她会藏起来悄悄难过的。」 余晔和萧沉韫常年在一起,很多时候,余晔来了,就代表萧沉韫来了。 姑娘看见余晔,以为王爷也会来了,结果王爷没来,就会失望。 「我去了边疆,也不知道多久回来。」余晔攥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叹口气,「王爷说是三年。」 「那余将军千万要保重。」春盛清水般纯澈的脸,扬起笑意,哈出来的热雾挡住了杏眸里的一丝不舍。 「三年诶,不会我回来的时候,你都……嫁人了吧?」 春盛认真地想了想,先是摇摇头,后来又点头:「说不好,得看有没有合适的,没有就不嫁。」 余晔心情复杂,「什么样的叫合适啊?」 「他喜欢我,我喜欢他,门当户对,婆母宽容,家人和善,这就很合适啊~」春盛杏眸一弯,攒出些许向往,「夫家可以贫苦,但只要他不赌不嫖不懒不花心,我就嫁给他,陪着他一起过日子。贩夫走卒也好,唱戏的读书的,都行!」 「傻不傻?」余晔被她逗乐了,拍了拍她脑袋,「得嫁个有钱的,有权的,不然怎么给你幸福?」 「你不懂。」春盛嘿嘿笑了两声,「人人都想嫁有钱有权,捡现成的,现成的就那么些。重要的是,与中意之人成婚,吃糠咽菜也幸福。」 「吃糠咽菜日子太苦了。」余晔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阳逐渐洒落万丈金光,估摸着时辰该走了,连忙塞给春盛一枚玉佩和一个小巧玲珑的暖炉,慌里慌张地说道: 「玉、玉佩,家传的!我怕死在战场上被奸人抢走了,你先替我好好保管!暖炉给你暖手,姑娘家的手别冻伤了,冻伤就不好看了!」 他拔腿就朝跑,如一阵疾风那样翻身上马:「不说了,我来不及了!天亮点卯,我要迟到了!」 年轻将军意气风发,当街策马,在街巷尽头朝春盛回头笑着大喊:「等得空,我回来见你!」 「边疆离京城那么远!你不必特地赶回来见我!」春盛俏脸被冻的红彤彤的,浑身窜过一阵电流,紧张地攥紧成拳,第一次当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藏起女儿家的矜持,朝着离去之人大喊:「保重啊,余将军——」 余晔满脸笑容,攥紧缰绳,快马如离弦之箭,整个人要飞起来似的,心里乐滋滋的,那句保重胜过千言万语。 保重。 我会好好保重的,等我回京啊! 余晔赶到京城西门,一溜烟地窜进军队中。 宛若长龙的军队,缓缓启程,近年来边疆不稳,总会与北狄西戎发生小摩擦,按照惯例,是得派驻一位武官重臣去视察边防,镇国侯尚且昏迷,这又是个苦差事,在那鸟不拉屎的塞北驻守三年,往年武官们都是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抓阄倒霉蛋才去。 摄政王毛遂自荐,大臣们偷着乐,高兴死了。 萧沉韫身穿威武沉重的铠甲,锃亮的铠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昂藏七尺的他更加气势非凡、器宇轩昂,手勒住红鬃烈马的缰绳,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目光冰冷而恹恹。 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惹他不高兴。 大家都看出来了,今日摄政王心情很差。 军队走了半炷香时间,却才走出半里地,萧沉韫攥紧缰绳,回头看向威武高耸的城门,目光扫了一眼,随后寒眸更为冰冷地移开。 城门没人,空无一人。 他在看什么呢? 呵…… 而此时,城门背后,苏南枝躲在那里,透过小小的门缝眺望远处,直到目送那支军队,消失在平野尽头,才黯然回神。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九章 藏住女儿家的矜持免费阅读. 第两百章 卖女求荣 天光暗沉,乌云像厚重的湿棉被一样罩住大地,又闷又冷又潮湿。凉雪从万丈高空的乌云层落下,纷飞翻转,飘飘如白蝶,布满整个天空大地,轻盈若无地落在苏南枝发髻玉簪上,落在她的衣裙上…… 她浑身落满凉雪,孤孤零零地站在寒风中,像一瞬之间就白了头。 遗世独立,踽踽而行,苍茫又悲凉。 苏南枝转身,眉梢落寞,水眸逐渐暗沉,一步步走回了芸院。 漫天飞雪的京城,笼罩着一片纯白中。 此时的皇宫内。 萧子珊命人将那朵从塞北寄回来的刺玫花,画在团扇上、绣在荷包上,让尚衣局以此花为图案裁制新裙。 她一见这朵花就高兴,可花终究会枯萎,但若绣在物件上,便不会了。 萧子珊穿着粉红长裙,外罩华丽纯白的雪貂大氅,步子走的又急又快,从莲袖中伸出来一截玉指,紧攥那朵已经干枯的刺玫花,满心欢喜地走进凤鸾殿。 左如月满面愁容,紧闭双眼养神,戴着金牡丹甲套的手掌紧抠椅子扶手,用力到指关节泛白! 眼看萧子炎都要成事了,却被苏南枝和萧瑜那该死的玩意横插一脚! 搅黄了子炎的好事!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女儿乖巧清甜的请安声:「儿臣给母后请安~」 左如月心里舒坦了一点点,紧皱的眉头略微展开,忽然想起夜宴上子珊和苏南枝坐在一起的画面,有些不悦道:「日后不要和苏南枝走得太近。」 「啊?为什么?」萧子珊有些不解,「她是儿臣的闺中密友——」 噼里啪啦地破碎声! 左如月突然将边几上的茶盏全部拂落在地! 「什么闺中密友?!」 左如月心中压着的阴郁突然爆发,「那是置你皇兄于死地的仇人!是她告密万依雪,你皇兄和宋佳月的丑事,是她搅黄了你皇兄的好事!你应当与本宫同仇敌忾!」 破碎的茶盏乱溅!刺伤萧子珊娇嫩的手背,有些被吓住地朝后一退,眼里闪过惶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嗓音缓慢: 「皇兄自己要在花园里苟且,确实不像话。皇兄趁乱将北狄公主拽进东宫,企图强辱她来达成和亲,这本就是皇兄不对!若儿臣随着使团去北狄,被如此算计侮辱,必定终生痛恨歹人。母后心中的是非曲直,是不是被蒙蔽了……」ζ°.XX.♂ 「住嘴!」左如月心中怒火越烧越盛,抬手便甩了萧子珊一巴掌! 「啪!」耳光响亮。 牡丹甲套在萧子珊俏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脸颊赫然出现五根红印! 「你是不是被苏南枝灌了迷魂汤?居然帮着她说话!」 左如月生气地拔高音调,怒斥,「你是本宫怀胎十月生下的嫡公主,身上流淌着本宫的鲜血!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当上无忧无虑、万人敬仰的嫡公主?还不是本宫稳坐凤位,你皇兄当上太子,你才有此殊荣!」 「若你皇兄被废黜,若本宫不是皇后,你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普通人罢了。」左如月恨铁不成钢,目光失望,站在高殿之上怒然摔袖, 「皇家不存在是非曲直!权势能碾碎一切的是非曲直!权势顶端的人说对,再荒唐的错也是对,再恶也是善!收起你那点不值钱的是非善恶,想想怎么样才能稳住高位吧!是本宫把你保护的太好了,才让你如此天真愚蠢!」 这十几年来,左如月把重心全放在了萧子炎身上。 仍女儿自由长大,等儿子当上太子,女儿地位也必然水涨船高,也自然没人可以欺负她,等大了,再寻觅一个良婿嫁了便是。 因为母亲是皇后、哥哥是太子、外祖父是丞相,这些年来萧子珊顺风顺水,没有人欺负她,没遭过多少阴谋算计,她被宠着长大,觉得世界美好又光明。 现在,她那颗纯澈美好的心灵,被左如月一遍遍冲击涤荡。 她美好的世界,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 萧子珊心里掀起巨浪,极为震惊,澄澈如水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不安地揪住袖角,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忽然,左如月走来,轻轻牵起她的手…… 萧子珊浑身一颤,她听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对她温柔地笑着说:「子珊,母后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 左如月叹口气:「历朝历代意外死亡的皇子公主太多了,若不是本宫费尽心血保护你,你怎能无忧无虑十八年?母后真的很爱你啊,女儿。可是你太子哥哥被废黜,若七王九王称帝,母后和你皇兄都会死的很惨很惨……」 萧子珊脸色惨白地摇头:「不!」 「西戎大王子住在倚天客栈,他对你一见钟情,甚是喜欢,你嫁过去,便是至尊荣耀的大王妃。日后王子成为可汗,你就是一国之母!」左如月徐徐善诱,苦口婆心,「母后想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嫁给西戎王子吧,你会过得很好。」 「你肯定愿意,对吧?」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两百章 卖女求荣免费阅读. 第两百零一章 这是你的使命 萧子珊脑子里轰然出现苏南澈的音容相貌,还有那朵刺玫花,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母后……儿臣不想当大王妃,也不想做一国之母……」 她清澈的水眸泛起泪花,目光里全是祈求,哽咽道:「儿臣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左如月笑意陡然变冷,狠狠揪出她袖中藏着的刺玫花,砸在地上踩碎,「是因为罪臣苏南澈?」 萧子珊看见左如月眼底的凶狠,当即跪在地上,如拨浪鼓般拼命摇头:「不是!」 「不是?」 左如月拿起桌上一本手扎,朝着她脸砸下去,「你写的这本记事手扎,一共九十八页,九十八页都在写苏南澈!写了三年之久,记录他习惯爱好,在纸上一遍遍描摹他的面容,还写着想嫁他为妻!」 萧子珊慌张地哭出声,连忙抱住左如月双腿,急忙求道:「母后!我错了!你不要动他!」 「你也知道母后的行事风格……」 见她哭的伤心欲绝,左如月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似乎想起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也想起了左丞相当年逼她离开嵩阳,嫁给萧睦当太子妃的时候。 她似乎有些理解父亲了,若不逼她嫁给萧睦,她没当皇后,左家已然衰败。就好比现在,如果女儿不当大王妃,就无法稳固她的皇后之位,更别提保住儿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珊珊啊……」左如月眼底的凶光微灭,叹着气,将女儿揽入怀中,轻轻抚拍着她后背:「若你不是左家的女儿,我不会逼你……」 萧子珊绝望地疯狂摇头,流泪满面,眼眶红肿,心痛如绞地摇摇头: 「不,不要!我不嫁啊,娘亲,娘!我不嫁!我求求你,我想嫁给南澈哥哥,我没什么大志向,我只想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身穿威严凤袍的左如月俯身,用丝绢擦干她的眼泪,神色复杂,有一种悲戚又沧桑的语气,否定道: 「成婚后的日子,常常都是一地鸡毛。你现在喜欢他,倘若五年后,不喜欢了呢?十年后看厌烦了呢?时光能轻而易举地将一切美好粉碎。他生活在艰苦贫瘠的边疆,你嫁给她,便是罪臣之妻,会被无数权贵者轻贱碾踩。」 「你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沐浴用牛奶、更衣穿雪蚕丝、步摇金钗动辄万两。你一抬手,万万人就要向你朝拜!若你嫁去边疆,你能吃惯粗面馍馍吗?你能习惯边疆凌厉如刀的寒风吗?你住得惯荒野沙漠,穿粗布戴木簪吗?边境常年大掌若他战死,你便是寡妇,能接受吗?」 一句句质问,犹如巨石泰山砸在萧子珊的心上。 左如月原以为会吓退她,却没想到…… 萧子珊毫不犹豫地朝她重重磕了个头,满脸坚持,嗓音带着哭腔,痛苦地嘶哑道:「儿臣明白,儿臣知道!可是儿臣爱他啊……嫁给其他人,我会死的……」 和不喜欢的人成婚、睡觉、生儿育女,五十年如一日地过完这生。 她不敢想象。 左如月心中有些震颤:「你太像当年的本宫了。这门婚事若你同意,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你反抗,那便是被盖上喜帕强行塞进喜轿,嫁到西戎。怎么着也是嫁,你最好调整心态,欢欢喜喜地嫁过去,再想想日后怎么布局,怎么过好下半辈子!」 「过不好!!」 萧子珊忽然撕心竭力地悲痛尖叫,娇瘦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颤颤巍巍跌坐在地,双眼哭肿,从地上爬起来就疯了似的朝殿外逃跑,嚎啕大哭「我不嫁啊,嫁去西戎,我会死……呜呜呜……」 在她即将跑出凤鸾殿时,左如月缓缓闭上了双眼,疲惫下令:「抓回来关进内殿……封死门窗……」 云栀微叹口气,旋即脸色骤变:「得罪了!三公主!」 萧子珊看着那即将关上的大殿高门,极尽全力地冲过去! 却被一群嬷嬷大力地拦住! 她挣扎、反抗、逃跑,玉簪掉地,披头散发,哭花了妆容,拼了命地将手抠进殿门缝隙! 「咔嚓——」一声,指骨断裂。 「啊!!!」萧子珊惨痛尖叫! 双手十指,钻心般痛入骨髓! 痛的她浑身发抖,几个老嬷嬷扑上去将她压在地上—— 萧子珊绝望地看着那丝门缝,被沉沉合上,外面的天光全被挡住! 那群嬷嬷将她抓进了内殿! 左如月嗓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唇角不停嗫嚅抖动,劝道:「子珊忍一忍,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当年母后也是这么走过来的!这是必经之路啊!生在皇室,身不由己啊!」 「和亲……」 「是你荣华富贵十九年的代价。」 「公主虽有泼天荣耀,但也是要承担使命的。」 「皇室之中,没人自由,自由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左如月跌坐在至尊无上的凤椅上,一绺发丝垂下来,挡在额前,显得有些失神落魄,她孤零零地坐着高台宝座,心里堵得发慌: 「子珊啊,嫁去西戎吧,你从嫡公主再成为大王妃,是从一个福窝掉到了另外一个福窝,怎么就不开心呢……那个罪臣,有什么好的……」 她那颗僵硬的心,忽然就像被毒蛇咬了一下,忽然想起「喝下」毒酒的苏正。 她又想起三十年前,嵩阳江边,那个玉树临风吟诗作对的公子,还想起了,父亲将她抓回左家关禁闭,绝食以死相逼…… 后来她荣登凤位,又是一步步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待左如月回神,已经泪湿眼角,她闭上眼睛,冷冷地苦笑一声,紧紧攥住凤椅:「没有,也不可能有回头路,那就只能,一直往前走!」 萧子珊手指骨折,像是行尸走肉那般被嬷嬷困住双脚,任由宫女包扎上药,坐在铺着锦绣绸缎的贵妃椅上,四周是奢华美丽的装潢,可她,好像不会快乐了…… * 自从萧子珊上次离开后,已经整整十天,没来找苏南枝了。 萧沉韫也去了边疆十天。 苏南枝穿着厚厚的浅色紫袄,坐在院的石凳上,提笔写信,叮嘱大哥二哥添衣防寒,又给骊山深处的父亲、小湛写了信。 也不知父亲伤有没有好彻底,云深羡说是好彻底了,可她还是不放心。 她的身份过于敏感,左如月必定在附近安插了眼线,她不敢去骊山,怕泄露行踪,暴露父亲还活着的事情。 这几日,万琛远总会带礼盒来探望她。 狄锦姿也借着游览美景为由,向陛下请旨,随着萧沉韫去了边疆,观赏沿途。这个消息,是宫中内线说的。 苏南枝捏住小狼毫毛笔的手,紧了几分,指关节泛白,深吸口气,压住心里的酸涩。 「姑娘是不是待得无趣?说不定过几天,子珊公主就来找你解闷了。」春盛将温好的杏仁酪,放在石桌上。 「子珊怕冷,估计这几天不会来找我。」苏南枝吃着杏仁酪。 芸院的门被推开,染着一身寒意的温言斐,走了进来,面色带着几分凝重:「郡主,太子被废的旨意,传下来了。三公主和亲西戎的圣旨,也下了。」 苏南枝眉头一蹙,手中汤勺不慎磕在碗沿,响起清脆刺耳的碰撞声。 果然啊…… 皇后还是要让子珊和亲,弃车保帅。 太子没有和北狄联姻,终究是被废了。 于是皇后让子珊和亲西戎,成为大王妃,想借用外邦实力,稳固凤位。 就算太子被废,她也还有一个西戎大王妃的女儿,日子便不会太艰难。 苏南枝目光略移,看向月份越来越大的宋佳月。 宋佳月这段时间,除了吃就是睡,左手拿个烤饼,右手拿着一块牛肉脯,一口肉一口饼,时不时还美滋滋地点头舔手指…… 苏南枝的局,也该布起来了。 太子已废黜,下一个是左如月,再下一个是萧瑜。 慢慢来,一个个来,不着急。 苏南枝樱唇缓勾,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是本王。」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两百零一章 这是你的使命免费阅读. 第二百零二章 聚月宫的极乐世界 苏南枝眼里忽然亮起的光,又熄灭了。 她以为是……萧沉韫…… 可不是! 春盛开了门,一袭仙鹤雪袍的萧瑜,披着浅灰色狐裘大衣,墨发束玉冠,清雅俊秀地站在院前一簇绿竹旁。 萧瑜走进来,淡笑着问她:「这么不欢迎?都快把「赶紧滚出去」五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苏南枝面无表情地看他。 萧瑜掀袍落座,颇有雅兴地自己给自己斟了热茶,抿了一口:「好茶。这是年初的春芽?」 「有事说事。」苏南枝冷硬地打断他。 萧瑜眼底闪过不虞,将烫喉的热茶一饮而尽:「太子被废,枝枝功不可没啊,又帮本王除掉一个劲敌。」 要点脸吧。 苏南枝心中嗤笑,我是给自己报仇,不是帮你。 萧瑜淡淡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威胁苏伯父顶罪,可若不是你非要收集证据,置我于死地,我又怎会先发制人,用苏伯父威胁你销毁手中证据?你也知道,苏伯父不是我杀的,是皇后。」 「若非是你栽赃我父亲,苏家怎么会再次身陷囹圄?」苏南枝冷笑。 「栽赃你父亲,是为了让你知道!不要试图和本王作对!」萧瑜屈指慢敲石桌,似笑非笑,一双寒眸满是冷霜,「本王猜,你还想扳倒皇后吧?」 苏南枝不回答。 萧瑜不是傻子,他既然知道太子不是皇帝所生,估计也是没查出证据,才没一击灭掉皇后。 这个人,真是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可怕。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像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萧瑜泛着冷霜的眸子,隐有几丝讥笑,像是一眼看穿苏南枝的想法:「不若先和本王合作,一起扳倒皇后,杀了太子,你再考虑杀本王。」 「本王少一个敌人,你也少一个敌人,你再来杀本王,不是会轻松一点吗?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是最好的盟友。」 「不必了。」苏南枝冷笑着回绝:「与豺狼同行,过分危险。谁知道你引诱我合作,是不是缓兵之计,骗取我的信任呢?和你合作,说不定既杀了皇后又杀了我。」 「本王怎么可能,杀了你?」萧瑜勾唇一笑,两分认真八分戏谑,「本王不会杀你,从前、现在、以后,也不可能杀了你。」 不可能吗? 前世我被活活烧死,苏家女眷葬身火海,不就是你的手笔? 虚伪无耻。 苏南枝冷艳的眸子里,充满不屑。 「好好考虑一下吧,和本王合作,不亏。」萧瑜慢摇折扇,哈哈大笑,缓步走出了芸院。 「将他用过的茶盏,提过的茶壶,全部砸碎了扔出去。」 「……」萧瑜刚坐上马车就看见自己喝过的茶杯,砸了出来,沉默半瞬。 很快。 太子被废黜的消息,像一阵风那样迅速席卷皇城,传出皇宫,传遍京城每一个大街小巷。 陛下旨意一出。 其他皇子自是不同程度的高兴。 宋佳月得知这个消息,静默了许久,抚摸着孕肚,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她曾经像菟丝花那样攀附的太子,说倒台就倒台,她肚中孩子,也因为萧子炎倒台而地位暴跌。 「萧子炎活该倒台!」 宋佳月咬牙,重重地咬了一口羊肉大葱饼,语气暗藏愤懑,「我含辛茹苦地怀着他孩子,当我被左如月追杀时,他却没帮我求过一次情!我疯了似的逃命,他却在府邸,左拥右抱醉卧美人膝!」 「左如月那个贱人!我好歹也是她义妹之女,我伺候孝顺她十年之久,说杀我就杀我,太狠了啊,她连我的肚中孩子,她第一个亲孙子也要杀!」 苏南枝坐在院中晒着冬日暖阳,听着怀孕女子在廊下幽怨地碎碎念: 「太子被废黜,左如月就开始卖女求荣,让萧子珊远嫁西戎和亲!萧子珊白纸似的性格,嫁去西戎,只怕活不过三十吧?真狠啊。」 「好了,别跟道士念经一样喋喋不休,耳朵要起茧子。」苏南枝倦乏地揉了揉太阳穴,递给她一张信纸,「按照我上面写的去做,看完烧了。」 怕隔墙有耳,于是苏南枝将接下来的计划,写在纸上递给宋佳月。 宋佳月看完后,顺势将纸条扔进铜炉中烧成灰烬,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真的可行吗?万一事情败露……」 「要成事,就别畏手畏脚。」苏南枝淡淡道,「可行,不会败。」 宋佳月看着苏南枝满脸运筹帷幄,信服的点点头。 **** 当天深夜。子时三刻。 皇宫八里外的行宫,聚月宫。 聚月宫临水而建,宫内栽种四季轮换的花草,春夏秋冬总有花朵盛开。 五步一景,十步一亭台,三十步一楼阁,青砖红瓦、雕花木格门窗、玉石铺就的地板,屋顶绘着美轮美奂的图案。 宫内建着许多院子、阁楼,住了不少美人。 一身龙袍的萧睦,双眼蒙着白色丝绸,嘴角挂着痴痴的笑,四周的美女如云,有刚及笄的小家碧玉、会唱小曲儿的顶尖歌姬、楚馆头牌、江南杨州瘦马,还有北狄西戎浓眉大眼的异域风情女子…… 她们穿着清凉又暴露,围着萧睦手挥香帕: 「哥哥这边来呀~」萧公子,这边~等你好久了~」「陛下,您倒是看看奴家呀~」「讨厌嘛~」「好痒~」 忽然! 萧睦脸色一变,将蒙眼白布扯了下来!冷冷道:「谁让你喊朕陛下的?」 原先喊了萧睦一声陛下的歌姬,顿时吓破了胆,当即跪地磕头:「妾身……妾身忘记戏本了……」 萧睦抓起拟好的戏本,狠狠砸了过去:「拖下去。」 歌姬连忙捡起戏本,如丧考批地走了。 萧睦每次来聚月宫,都会写好一个戏本,让大内总管发给这些女子分角饰演。 但她们演的,都是智贤皇后生前对萧睦说过的话。 她们妆容、服饰,也是按照智贤皇后的生前模样来打扮。 这些女子的耳朵、鼻子、眼睛、身材……总有一样两样像薨逝多年的智贤皇后。 大内总管观察着萧睦的神色,拂尘一扫,连忙机灵道;「继续继续!该说什么话自个儿记牢点,当心自个儿脖子上的那颗脑袋!」 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响起—— 萧睦遍布横肉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朝着一群莺莺燕燕扑了过去。 很快。 响起一片戏水之声。 追逐疯闹中,那些女子将萧睦引进了水月阁。 阁楼里到处铺满大片大片温暖厚实的毛毯,处处皆是随风而飘的帷帐、白纱,正中央的云纹铜炉烧着媚香,大内总管按照惯例,双手给萧睦呈上一碗鹿血。 萧睦一饮而尽,满唇鲜血,眼放异彩,媚香还能生幻,他看到的一个个女子,仿佛都是倾城绝色的智贤皇后…… 他朝她们追过去、扑过去。 在温唇软臂中迷失自我,空气中布满暧昧,毛毯四皱、衣衫皆乱,因着媚香和鹿血的功效,一次又一次醉生梦死、飞升极乐—— 忽然! 有女子一声尖叫! 十几个女子惊慌失措地散开,看着趴在楚馆花魁身上一动不动的萧睦,人人自危! 萧睦……没反应了…… 「不不好了!富岭公公!您快来看看啊!」 「陛下出事了!!」 大内总管富岭冲了过来,手指颤巍巍地探了萧睦鼻息,一屁股跌坐在地,尖声大吼:「宣!宣御医!快去宣御医!!」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零二章 聚月宫的极乐世界免费阅读. 第二百零三章 死了,她就是太后 考虑萧睦突然猝晕,情况过于危急,整个太医院的都来了! 御医们急匆匆跑来,在踏进水月台那刻,纷纷面色各自微变,只因场面过分荒唐香艳,但情况危急,也只能一个个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轮番医治,直到第二天天亮,萧睦也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富岭第一时间向皇后禀报此事,以陛下龙体欠安为由,取消早朝。 结果,整整一天一夜,萧睦还没有醒来! 按照惯例,帝王如此病危,是要通知皇子、王爷们前来探望的。 温言斐也第一时间将此事讲给了苏南枝听。 苏南枝修剪铃兰花叶的手微顿,几乎是有些震惊:「陛下当真……今天也没醒?」 「日夜笙歌,常年饮鹿血,每夜点媚香,加之年岁已大,确实如此。御医到聚月宫时,陛下还在行那事……」 「荒唐啊……」 苏南枝将剪下来的花叶,尽数扔去窗外,「陛下猝晕,身体越来越不好,江山没几年就会易主。七王九王、其他皇子,会争的头破血流,前路荆棘,我得快点报完仇,从这争储乱局中抽身出来。」 争储,抢帝位,向来是腥风血雨。 前世,萧瑜可是血洗了皇室,一个皇子都不留,直接斩草除根! 「言斐,若你想要离开,我随时可以放你走。」苏南枝叹口气。 「我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不过是无根浮萍,随波飘摇罢了,在郡主身边,反而会有家的感觉,虽然危险,却也安心。」 苏南枝忽然想到了什么:「帝王急病,按照惯例,是不是王爷、皇子、公主都会回京探望?」 「是这样的。」温言斐似乎是猜出她的想法,眸子晦暗了几分,还是将实情告知:「摄政王也会回京。」 一时之间,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铜炉里银丝炭烧的噼里啪啦响,像是烧在了苏南枝心上。 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摄政王,何时到京城?」 「不眠不休赶回来,也要两天后的早上。」温言斐牵强地勾出一抹淡笑。 「嗯……」苏南枝点头。 这一次。 萧睦病的要比从前都要重些,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 两天后。 天刚亮时,凤鸾殿寝宫内,并未点灯,宫女全隔在门外。 灰蒙蒙的屋中,左如月穿着一袭轻薄如纱的单薄白裙,躺在贵妃椅上,雪嫩的手腕抻着太阳穴。 饶是四十多岁,因为常年锦衣玉食、保养得当,皮肤也依旧光滑细腻,她懒懒斜躺着,白纱轻贴身体,显出凹凸紧致的曲线,缓缓地骂了一句:「不省心的老东西。」 从黑暗的屏风背面,走出来一个戴着金色恶龙獠牙面具的男人,穿着纯黑色毫无花纹的燕尾服劲装,腰配绝世好刀,从手背略微起皱的皮肤状态判断,年龄在四十出头,可他身材魁梧健硕,不瘦不胖,又像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 男人轻步走去,站在左如月身后,用手替她轻轻按摩太阳穴、肩颈。 舒服的力度让左如月略微放松了些,男人按到她手肘穴时略微用力,她身心畅快地呻吟了一声,感慨道:「你比云栀按得好,云嬷嬷上年纪了,有时候不分轻重。」 「自你及笄起,我便跟在你身边,到底也是几十年了,按了那么多次,闭着眼睛也能按好。」 「宋晨云,你说你啊……当年在左家时,我买你做护卫。但以你的武功才学,考个功名也不是问题。你偏偏缩在本宫背后,当年了三十年谋士、暗卫,不觉得亏吗?」左如月待他,就像对待多年老友那样。 「不亏。」宋晨云简单回她两个字。 窗外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宋晨云将左如月一头长发放在掌心,拿起象牙梳,给她梳头、绾发、戴发簪,用螺子黛给她描出精致好看的眉型。 「你画的眉,比云嬷嬷画的好看。」左如月欣赏地点点头。 「要天亮了。」宋晨云默默地退回屏风背面,离开了。 云栀也恰好走了进来:「皇后娘娘,老奴已经将子珊公主放出去了,她眼下和其他皇子公主一起在乾清宫尽孝。」 萧睦生病,作为嫡公主的萧子珊,不可能不被放出来。 提到萧睦,左如月冷哼一声:「半截入土的老东西,不省心啊,早死两年多好,早死两年,子炎便可登基了,子珊也不必和亲。」 萧睦是和一群浪荡女子,正在床笫之事时昏厥的,说出去都嫌丢人。 这把年纪了,玩的还挺花。 该死的老东西…… 左如月当上太子妃,再到当皇后,和萧睦做夫妻的这些年,萧睦从来只是把她当做姐姐的替身罢了。 就连床笫之事上,他也会喊姐姐的名字,这些年,左如月一直在模仿姐姐博取帝王怜爱,直到手握大权,坐稳凤位,让儿子当上太子,她才没有使尽手段讨好那个老男人。 细数来这两年,她和萧睦只做过两次房事。 那个老东西啊…… 赶紧死吧。 死了,她便是太后了。 左如月穿好无边尊贵的凤袍,在即将天亮前,赶到了乾清宫,满脸关怀忧虑地坐在龙床上,替昏迷的萧睦掖好被角,眼圈红红道:「陛下啊,你可要快点醒过来啊……你若有事,让臣妾怎么办啊?」 说着,她就带头哭了起来。 三宫六院的妃嫔,还有跪满地上的皇子公主,也吚吚呜呜地抹眼泪。 大家都各怀鬼胎,但哭的十分默契。 此时。 百里之外的西城门。 一支轻装赶回京城的马队,余晔为首,掏出了块纯金令牌,四周守城兵全部跪下行礼。 萧沉韫一袭墨黑华袍,面冷如霜,骑着汗血宝马,令人生出无边畏惧。 他坐在高头骏马上,便有一种尊贵至极的压迫感。 在城门角落里,有一个女子身穿黑裙,头戴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可那匹汗血宝马却蓦然骤停。 苏南枝连忙将黑色兜帽拉下来,完全遮住整张脸,视线下移,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脚尖,往前离开。 那汗血宝马四蹄,缓缓踏了过来,男人居高临下,口吻冷淡:「就这么讨厌本王?见了本王就走?」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零三章 死了,她就是太后免费阅读. 第二百零四章 吵了一架,冲动了 苏南枝装作没听见,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朝前走,手心起了热汗,男人忽然摘下了她遮脸的兜帽。 「撞墙了,小傻子。」 兜帽遮了她大半张脸,苏南枝看不见路,刚才太慌了,没意识到自己走错方向,差点就撞上了前方的墙。 她连忙哦了声,换个方向就走。 萧沉韫坐在红鬃烈马上,冰凉指尖取下她的玉簪:「你簪子掉了,还给你。」 「……」明明是他故意拿走的,当她傻吗? 简直是没话找话。 「不值钱的簪子,不用还。」苏南枝匆匆说了一句,心跳如鼓,加快脚步离开。 见她像丢盔弃甲那样落荒而逃,萧沉韫剑眉微蹙,心里浮出一阵酸涩,唇角泛起苦笑:「就这么想躲着本王?都不能装装样子,寒暄两句吗?南枝郡主。」 苏南枝听后,心里一阵阵微疼,却没有停下脚步。 「你大哥、二哥,托本王给你几封家信,还有一些边疆特产美食。」萧沉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提高音量。 苏南枝这才停了下来。 萧沉韫拿出两封信,递给苏南枝后,轻喝了声:「架——」 骑马就走了。 苏南枝摸着尚带萧沉韫手指余温的信封,垂下眼眸。 余晔翻身下马,提着大包小包,连忙道:「王爷要去皇宫探望陛下,就由我代劳,将这些边疆美食送去芸院吧。」 买完桂花糕走来的春盛,看到余晔那刻,眼睛大亮,响亮地诶了一声:「余、余将军?」 「春盛!半个月没见,没想到吧,我回京城了。」 「余晔将军,你是不是瘦了?」 「你是不知道,边疆冰天雪地,新鲜菜都没几样,从其他城邦运菜吃,等运到时菜也焉了,不好吃,就没怎么吃,我家王爷都瘦了五斤了。」 二人像阔别许久的好友,聊的热火朝天。 苏南枝走在前面,想起刚刚的萧沉韫,确实好像瘦了不少。 他穿着那身黑袍,身形清瘦颀长,下巴还长了小胡茬,平添了几分塞北气息的男人味。 萧沉韫进宫后,便成了文武百官的主心骨。 陛下昏厥,太子被废,后宫不得涉政,掌权者最高之人,便是摄政王。 文武百官跪在乾清宫外,妃嫔公主皇子则跪在寝殿内。 萧沉韫听说了萧睦为何昏厥急病,可真行啊,昏在女人的臂弯里。 孙太傅看见萧沉韫走来那刻,与迎面走来的他对视一眼。 萧沉韫微微颔首,随后敛袍朝左如月敷衍地作个揖,左如月刚打算笑脸相迎、贤惠大度地说一声免礼,却没想到,萧沉韫直接转身,朝何御医问话:「皇兄如何了?」 「这……」何御医欲言又止。 萧沉韫懂了,点点头:「何御医移步内室详谈。」 左如月也跟了进去。 何御医颇为头痛地抚着胡子,没说话之前,就沉沉叹了五六声气。 「何御医,别叹气了。」左如月抹着眼泪道,「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直说吧……」 「唉!陛下这情况……唉……肾虚阳亏,唉,精气大失,身体日渐况下,唉,若不好好养着,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唉!」 「陛下何时能醒?」萧沉韫问出重点。 「最迟不超过下午。」何御医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微臣还需和众太医商量下,陛下之后的用药,微臣先行告退。」 三人一同走出内室。 萧沉韫看着跪着几百人的乾清宫,沉沉道:「散了吧,陛下苏醒后需要静养。」 有了他这一声散了吧,众妃嫔和文武百官心情各异,有人揉了揉跪麻的膝盖,有人下意识舒了口气…… 孙太傅跪的太久,身体有些吃不了,杵着拐杖站起身,萧沉韫上前去搀扶他,师生二人走出乾清宫,回了摄政王王府。 「王爷,是怎么想的?」孙太傅吃了盏热茶,才缓缓道,「一会儿去边疆,一会儿回京城,好像做事越来越没有章法了,老臣觉着,您有些不太理智了。」qδ.o 萧沉韫静默了一会儿,才如实道:「确实是……冲动之下去的边疆,打算去三年的。」 「咳咳咳!」孙太傅呛了一口热茶,紧皱眉头,忧思重重道,「冲动?您冲动?自王爷弱冠之后,从来没有冲动过!做事向来清醒冷静!这次,不会又是因为苏南枝吧?」 萧沉韫没说话。 孙太傅急的脸色一白,拿着拐杖跺地,满屋子走来走去:「王爷说话啊……」 萧沉韫不想瞒着恩师,浅浅点头:「和她吵了一架,情急之下去的边疆。」 「……」 孙太傅捂着气的砰砰砰狂跳的心脏,绕着萧沉韫走了三圈:「王爷啊,老臣都是两脚踩进棺材的人了,您这样意气用事,老臣死不瞑目啊,怕老臣死后,再也没人劝诫您了。」 萧沉韫缓缓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苏南枝娇美面容,怎么样都挥之不去,他深吸口气,叹息:「只有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王爷,趁着老臣还能活几年,您说句实话,您是不是对那个位置感兴趣了?」 孙太傅问的是,皇位。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零四章 吵了一架,冲动了免费阅读. 第二百零五章 天降祥瑞,安插暗棋 萧沉韫不置可否,并未回答孙太傅。 孙太傅一下又一下地抚着银白胡须,睿智的眸子闪过丝亮光:「老臣明白了……」 「诸多皇子中,七王仁义清明,却优柔寡断、缺少果敢,太子被废,庸才混账不提也罢,九王嘛,表面和善实际不择手段,像阴沟里老鼠见不得光,其他皇子都碌碌无为……」 孙太傅老辣的目光,看向窗外天空,深沉而悠远,似乎可以推测出日后的大庆是个什么样子,摇摇头道:「老臣不忍百姓水深火热,亦是不忍先帝励精图治半生的政绩功亏一篑。」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沉韫,满是皱纹的眼睛泛出些许热切的水光:「老臣知道怎么做了。」 孙太傅杵着拐杖,朝萧沉韫行了个礼,离开了摄政王府。 萧沉韫作揖,拜别老师。 待孙太傅离开之后,萧沉韫手拿剪子,站在书房花坛前,修剪那一丛柳树。 去年的断柳,插进土中经过悉心栽培,今年已经长成小柳树了。 萧沉韫浇了点清水,小柳叶淋过水后,叶子翠绿如碧玉,焕发着生机。 皇帝急病,昏迷不醒,萧沉韫目前也不可能再去边疆,便将其他大将军调去了边疆巡防。 当日下午。 陛下终于醒了。 萧睦眼皮沉重的像灌了铅,缓缓睁开,刺眼的下午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他抬手挡了挡,身边忽然响起一片喜极而泣的哭声…… 「呜呜呜,陛下啊……」雅贵妃跪在龙床前,嗓音像小猫儿似的,娇娇地啜泣,「您终于醒了。」 萧睦虚弱地侧目,只见面容清纯怜人的雅贵妃,水灵灵的眼圈通红,雪白鼻尖也红红的,那樱桃小嘴莹润粉嫩,不断发出荏弱难过的低泣,杨柳似的细腰轻轻扑在床前,像柔弱的不能自理,端端站在那里,就能激起人心中的保护欲。 「好了,爱妃,别哭了,朕这不是没事吗?」 「呜呜呜……陛下龙体安康,是大庆之福,您一定要好好爱惜身子。若您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便随您一起去罢…」雅贵妃澄澈漂亮的水眸,掉落大颗大颗晶莹泪珠,哭的十分好看,楚楚动人。 「朕知道,你是最关心朕的人。」萧睦替她擦去泪珠,安抚道:「西域进贡的绫罗绸缎、珍奇异宝,朕让人全搬进你宫中去,好好补偿你,这一哭,哭的朕心疼。 雅贵妃万依雪这才破涕为笑,二人你侬我侬时。 身穿艳丽凤袍的左如月,手中端了碗药汤,坐在床边挡住雅贵妃,唇边勾出一抹笑:「陛下,该喝药了。」 一看到左如月那妆容艳丽,面上无半分泪痕,再看俏脸满是湿泪的雅贵妃,又想起萧子炎那个废太子,萧睦蹙了蹙眉,冷淡道:「放下吧。」 左如月叹口气:「陛下您好好养着身子。」 就在此时。 富岭手拿拂尘,急匆匆进来,满脸是笑跪在地上,激动道: 「陛下!陛下!大喜啊!皇宫西门出现了七彩祥云,祥瑞之兆!上千只蚂蚁在七色彩虹旁边,排成了「吉祥」二字!太神奇了!」 「去看看。」萧睦面上浮出喜悦之色。 萧睦这些年在修建道观,一直招募道士修炼长生不老的丹药,眼下出现了这种祥瑞之兆,自然是心生欢喜。 众人也是有些疑惑。 青天白日的,怎么会突然有祥瑞之兆? 蚂蚁,还会排出吉祥二字? 妃嫔们簇拥着,搀扶着萧睦前往宫门。 萧瑜、萧子珊、萧仁明和其他皇子公主,也一一跟在后面 宫门旁边是座风景极好的小山,山顶有一片瀑布,遇到春夏雨季,会倾泻下来顺着渠道流进护城河。 只因秋冬干燥,缺水,这瀑布已经两三月没水了。 今日,晴空甚好,天空万里无云,湛蓝的像巨大宝石,阳光灿烂温暖。 瀑布清澈的水流,哗哗直下! 形成一道漂亮的七色彩虹! 七色彩虹映照着红砖绿瓦的宫墙!宫墙上,成百上千的蚂蚁汇聚而来,排列出「吉祥」二字! 那些蚂蚁并非是死蚂蚁,而是活的,它们不断行走,可不论怎么走,走来走去,都会排列出「吉祥」二字! 可谓是,神奇至极! 富岭当即大喜,激动道:「陛下!这可是千古奇闻啊!这彩虹并不常见,无数蚂蚁排列成吉祥二字,更是闻所未闻!这是天大的祥瑞之兆!」 萧睦也是难得的高兴,看着「吉祥」二字哈哈大笑:「有意思!」 但…… 很快众人就看见了。 那蚂蚁排成的「吉祥」二字旁边,有个白衣女子正背对着众人,站在彩虹的光芒中。 女子似乎在等人,并未发现彩虹落在了她身上,也没发现她身边的祥瑞之兆。 「大胆女子!你是何人?竟敢在宫墙外面徘徊!」富岭眉头一蹙,当即呵斥。 女子被呵斥的浑身一震,连忙慌乱地转身。 不少人微愣,这女子竟然是宋佳月! 宋佳月身穿白裙,彩虹光芒正好照在她的孕肚上,她慈爱地扶着小腹,下刻,那些排成「吉祥」的蚂蚁们,竟然开始爬过去,围着她转圈。 所有人各怀心思,不同程度有些惊讶。 萧睦自然认出了宋佳月,也知道她坏的是龙孙,缓缓道:「太皇太后怀先帝时,有一日也是七色彩虹环绕,身披霞光,恍然仙人,后来生出了先帝,先帝一统诸国。」 众人听了萧睦的话,也想起这桩事,富岭拂尘一扫,率先跪下磕头,机灵道:「祥瑞显世,奴才祝陛下万寿无疆,龙体安康!」 「臣妾(儿臣)祝陛下吉祥安康!寿与天长!」 众人整整齐齐跪下磕头。 萧睦急病重危,现在有这样的祥瑞之兆冲喜,自然是高兴至极! 左如月到底是比寻常人都要聪明,一眼便看出萧睦的心思,既然这祥瑞之兆降临在宋佳月身上,她就绝不可能继续流落在外,关怀道:「你这孩子,怀着龙孙还到处跑,快到本宫身边来。」 宋佳月与左如月四目相对时,想起了那日的鞭笞之刑,她衣裙下旧伤尚未痊愈,恨意又涌了上来,只不过一瞬,她又压住了仇恨,乖巧听话地走过去:「臣女宋佳月,参拜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拜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萧睦高兴大笑:「找个画师,将方才的祥瑞之兆画下来!哈哈哈!」 天现祥瑞,看来他长生不老术即将练成了! 萧睦心情舒畅无比,扫了眼宋佳月,威严道:「将朕的第一个龙孙,好好生下来。」 「是。」宋佳月跪地磕头。 众人簇拥着萧睦离开了。 浩浩汤汤的人群里,谁也没注意到,萧子珊趁着人多时,拿出令牌出了皇宫。 左如月带着宋佳月回了凤鸾殿。 祥瑞之兆这东西,图的就是个高兴。 萧睦年老昏聩,又信玄学之术,今日龙颜大悦,尤其是说了那句「将朕的龙孙生下来」,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决定了宋佳月的命运。 皇帝认可了她腹中的孩子,是龙孙。认为带来祥瑞的人,是宋佳月腹中的孩子。 宋佳月不可能无名无分生下龙孙。 萧子炎被废黜,现在只是普普通通的大皇子,寻常权贵之女不会嫁给他,配一个带来祥瑞之兆的宋佳月,也算勉强过得去。 可左如月还是不想让萧子炎娶宋佳月为正妻! 毕竟,这小贱人悄悄爬了她儿子的床,背地里算计过她! 假以时日生下龙孙,左如月依旧会毫不手软地除掉宋佳月! 一次不忠,永远不用,向来是左如月的做事风格。 可现在吧,毕竟宋佳月还怀着陛下认可的龙孙…… 左如月牵着宋佳月的手,深深叹口气,放软语气道:「阿月啊,本宫就你一个侄女,本宫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做女儿来看。」 宋佳月咬紧后槽牙,想起之前苏南枝反复交代过她遇事冷静,要沉住气,否则会功亏一篑!这才松了牙,懂事地笑笑:「阿月都明白,姨母的不容易。」 「你能理解本宫就好!本宫之前也是没办法,局势所迫,才千般痛心伤害了你……」 左如月苦笑,「不过你放心,姨母都会补偿你。姨母会给你名分,给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成婚宴,日后做了本宫的儿媳妇,本宫会把你当做亲女儿来疼爱。」 宋佳月用力表演真情实意,连连点头:「谢谢姨母…… 皇宫西门上演的祥瑞之兆结束后,扮做太监的温言斐脱去外裳,回了芸院,像苏南枝回禀。 「郡主,已成事。」 院子中,腊梅花含苞待放,抽枝拔节。 今日天气好,春盛将贵妃椅搬了出来。 苏南枝躺在铺着软毛毯的贵妃椅上,晒着冬日温暖的阳光,闭着眼睛点头道:「但愿宋佳月能机灵点吧。」 宋佳月,是苏南枝安插在左如月身边的一颗重要棋子。 贵妃椅旁放着雕花镂空铜炉,里面烧着安神香,苏南枝看着天光如瀑的晴空,终究是不放心地说道:「从黄泉阁中抽调几名杀手,保护宋佳月。对了,你今日潜伏在皇宫内,看见子珊了吗?」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零五章 天降祥瑞,安插暗棋免费阅读. 第二百零六章 嘴甜,亲起来甜 我今日都在暗处盯着宋佳月,没有分心去留意九公主,不若我命人去找找公主?」 「好。」苏南枝有些不放心道,「子珊向来藏不住话,她上次求皇后不去和亲,都半月过去了,也没给我写封信,也没来找我。」 「我这就去办。」温言斐当即转身。 苏南枝看着他的背影,连忙道:「注意安全。」 她想起了那个叫宋叔的男人,武功恐怖至极,连萧沉韫都打不过,温言斐上次就被他重伤…… 温言斐听到这四字,青竹长袍的他侧身,笑意直达眼底:「好,我会注意安全的。我晚上想吃长寿面,姐姐能给我再煮一碗吗?」 苏南枝起身,站在庭院温暖的阳光中,穿着雪白长裙,同他嫣然一笑:「好。」 温言斐出了芸院,按照特定暗号,进入了隔壁的澄院,杀手扮做的小厮们,纷纷跪地行礼。 「曜夜,你随我混进皇宫一趟。」温言斐站在书房中,解开了外袍盘扣,换了一身普通衣裳。 曜夜是温言斐的随侍,当即从匣子里找出块令牌。 这是御膳房进出皇宫采买太监的宫牌,每日皇宫吃食开销甚大,都会外派三十个太监外出采买,温言斐每次进宫便是通过采买太监身份混入的。 温言斐上午去了皇宫,找了两个时辰,都没找到萧子珊。 发现萧子珊不见的,还有左如月! 左如月在凤鸾殿中来回踱步,阴沉着脸,抓起玉瓶狠狠砸在地上:「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本宫养你们有何用?」 云栀跪在地上连忙道:「许是公主贪玩,像以前那样又跑出去玩了,娘娘别急!」 「本宫不急?不日和亲,公主却不见了!简直是胡闹!她行事荒唐,就是被你惯出来的!」左如月指着云栀怒升训斥。 小时候,左如月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萧子炎身上,把萧子珊给心腹云栀带,云栀被骂的不敢再说话,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萧子炎往摇摇椅上一躺,优哉游哉地喝着小酒,晒着太阳,右手摸了摸宋佳月的孕肚,不甚在意道:「跑了抓回来就是!母后何必动那么大怒?别吓着我儿子了……」 「儿子天天闯祸,女儿还不让人省心!」左如月生气道,「大庆山河辽阔,这人跑了是那么好抓回来的?」 「抓不回来就算了嘛。」萧子炎仰头将最后一口清酒喝完,醉醺醺的,在凤鸾殿当着宫人的面,就将怀孕的宋佳月一把抱入怀中。 左如月看着不成器的儿子,气的心肝疼,将他酒瓶砸个稀巴烂:「一天天的就知道喝!给本宫滚回你寝宫!」 「当太子的时候不能喝酒,被废了还不能喝了吗?被废了心情不好,喝点怎么了?」萧子炎吊儿郎当的一笑,摩挲着宋佳月的天鹅颈,笑吟吟道,「你说是不是?」 宋佳月当了那么多年的菟丝花,早就把萧子炎的喜好脾性烂熟于心,当即红着脸垂下眼眸,娇滴滴地柔声道:「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虽然怀了孕,但是这哄他开心的本领却一点没落下啊。 萧子炎玩了那么多女人,却唯独对宋佳月欲罢不能,不仅是床上伺候的好,这小嘴儿也跟抹了蜜似的,亲起来甜,听在耳朵里更甜! 他被废黜,所有人都对他嗤之以鼻,却唯独宋佳月,不仅在落难时候回到他身边,还百依百顺地哄他开心,这份真情真是难能可贵,令他无比感动啊…… 看着宋佳月和萧子炎你侬我侬,左如月心中暗骂:不要脸的小贱蹄子。 萧子珊趁乱离开皇宫后,第一时间就想去苏南枝。 可是转念又想,母后必然会猜出她去找了枝枝,与其这样到时候被母后抓住,不如,逃去边疆。 边疆人多混杂,地域广阔,方便躲藏。 集万千宠爱的子珊公主,从来没吃过苦,也没独自一人出过远门,她穿着锦衣华服站在人流不息的城门外,气质出挑绝尘,清新美丽,她做了此生最重大的决定—— 她,要去找南澈哥哥。 萧子珊攥紧粉拳,给自己打气:「我要去找澈哥哥,我要嫁给他!」 除了他,她谁也不要。 萧子珊摸了摸荷包上的刺玫花,掏出一锭金元宝,去租了辆马车:「去塞北渊城。」 车夫看着这能买五十两马车的金元宝,登时双眼放光,抢了过来,谄媚笑道:「小姑娘,你放心!我啊,一定把你送到渊城哦~~你这么漂亮,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是去渊城见心上人吗?」 「是啊……」 萧子珊优雅矜贵地提裙,踩着马镫坐进车中,便闻到了一股汗臭腥味,也不知道马车多久没擦洗过了。 她捏着鼻子,脊背直立,也不敢去靠包浆的车壁。 黑衫车夫嘿嘿一笑,眼底沉了沉,扬鞭架马! 马车飞快疾驰,离开京城! 萧子珊头一次坐这样颠簸的马车,人都快要被颠散架了,摇的七晕八素想吐,连忙喊道:「大叔麻烦你停下车,我……我不太舒服……」 「不舒服?」车夫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没事,等到下一个城邦,我们就停下来歇脚,到时候你就舒服了。」 萧子珊想要推开车窗,吹吹风缓解眩晕时,马车地板的缝隙中,忽然伸出来一根带血的手指头—— 「啊!!!」她失声尖叫。 吓得马车夫浑身一震:「叫鬼呢?你叫什么!」 「我、我……刚刚路太颠簸,我磕到膝盖了。」萧子珊满脸惊恐地瞪大眼睛,极力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 只见带血手指,无声地将地板移开,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 萧子珊吓得险些晕过去,地板下钻进来个姑娘,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话,别出声,安静地听我说……这个车夫是人贩子,会把我们运到下一个城邦卖给妓院,你得找机会逃出去。」 萧子珊瞳孔猛然扩大! 「刚刚你尖叫一声,我就觉得不对劲!」只见车夫不知何时进了马车,手提短刀,抓起那个姑娘的头发,扔下马车,一阵拳打脚踢:「让你别说话,让你别管闲事!你非不听!」 萧子珊跳下马车,摔了一跤,就开始跑! 车夫将另外一个女孩儿,踹倒在地上,转身扯住萧子珊的衣袖,将她拴手捆住。 萧子珊哪里见过这场面,当即吓得浑身颤抖:「救命啊!救命!」 「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的!」车夫冷笑,「做够了富贵小姐的命,去青楼当当妓子,换个活法,也新鲜啊!」 他将萧子珊绑住,要扔进马车时—— 一柄凌霄剑破空而来!直直斩断车夫半边手臂! 鲜血溅在萧子珊脸上! 萧沉韫和余晔,一前一后骑着烈马而来。 萧子珊挣扎着滚出马车,痛哭大喊:「皇叔!」 「还知道喊本王皇叔?」萧沉韫翻身下马,解开绑住她的绳子。 萧沉韫黑袍华服,长身玉立,端端往那里一站,就给人无数的安全感。 他手执银光锃亮的凌霄剑,右手负在腰后,面无表情地看向断了手臂的车夫:「余晔。」 「是。」余晔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抡起铁臂狠狠揍了下去,揍得车夫啊呀咦哟唱的惨叫,「拐卖人口,今天打死你,你也得受着!」 萧子珊还在担惊受怕中,将地上浑身是血的女子扶起来,给了她一锭金元宝,安慰道:「姑娘,你走吧,去找家医馆好好治伤,以后不要轻信别人了。」 「……」 到底轻信车夫的是谁啊? 姑娘连忙哭着道:「你是好人,呜呜呜……」 「快去治伤吧,留疤就不好看了,若不是我有事在身,我就亲自送你去医馆了。」 送走那姑娘,萧子珊抹着眼泪花,劫后余生地庆幸道:「多亏皇叔及时赶到。」 萧子珊其实一直都和萧沉韫不熟,皇嗣众多,萧沉韫不喜交际,萧子珊十八年,也没见过萧沉韫几次。 萧沉韫今日巡察京城军防,听暗线回禀,萧子珊出皇宫被人贩子拐走,看在她是苏南枝好友的份上,才亲自出面来救人。 「你堂堂一个公主,不在皇宫待着,出来找罪受?」萧沉韫收剑入鞘,冷冷道。 萧子珊微怔,忽然明白一个事情:「先前我看皇叔对南枝说话都温声细语的,还以为皇叔脾气变了呢,原来皇叔只是对南枝例外啊……只对南枝好脾气,对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 「不要提她。」萧沉韫冷硬道。 「不要提谁?」 「苏南枝。」萧沉韫嗓音寒凉,「你是要边疆渊城?去找苏南澈?」 萧子珊沉吟了下,还是大着胆子,诚实地点了点头。qs 「皇后在满京城地找你——」 萧沉韫话还没说完。 萧子珊就跪倒地上,满脸不情愿地摇头:「皇叔!我不回去!要是让我回去,还不如不救我!你别抓我回去!求你放我去渊城吧,我不想去和亲啊……」 「带走。」萧沉韫招招手,几个暗卫直接带走了边哭边喊的萧子珊。 哭的人脑袋疼。 萧沉韫翻身上马回京城,才走半炷香的时间,前面就有一个紫裙女子骑着骏马急急赶来,勒停缰绳。 苏南枝身披紫色斗篷,衬的肤白如雪、美丽惊艳。 「言斐说子珊出宫后遇到人贩子,被你救了。」她脸色很不好看地翻身下马,对着男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你把子珊抓回皇宫了?」 萧沉韫同样翻身下马,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脸上:「怎么了?」 「怎么了?」苏南枝拧紧秀眉,生气地狠狠推了萧沉韫,「你说怎么了!她被皇后卖女求荣,送到西戎和亲,你这是把她送回了狼窝虎穴!」 萧沉韫腹肌硬如铁板,被推的纹丝不动,反而一把攥住苏南枝的手腕:「怎么暴躁的像炸毛小猫一样?」 「松手。」 「不松。」 「放开我!」 「不放!」 萧沉韫将她打横,强制性抱上马背,用力环住她的后腰,堂而皇之骑回京城。 耳边皆是凛冽的寒风,吹得苏南枝青丝飘散,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京城门,心慌意乱地大喊:「你我二人同骑一马,举止亲昵地回京,会有流言蜚语的。」 「本王不怕流言蜚语,怕的人是你。」萧沉韫左手紧紧抱住她不堪一折的诱人细腰,右手勒紧缰绳。 苏南枝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去推他。 她越推,他抱的越紧。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零六章 嘴甜,亲起来甜免费阅读. 第二百零七章 浪子回头,迟了 眼看京城城门越来越近,苏南枝心跳加速,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后果…… 「萧沉韫!你真不放吗?」她喉咙像堵了黏土,颤颤地大喊。 烈烈寒风肆意盘旋,二人衣袂交织翻飞,萧沉韫脱下大氅盖在她身上,问她:「冷吗?」 「……」苏南枝剜了他一眼,「现在不是问冷不冷的时候,放我下来。」 她扔掉了他的大氅,大氅像断线风筝般被卷走,恣意张扬地飞在半空中! 萧沉韫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轻轻叹口气:「手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他右手勒住缰绳,左手裹住她小巧冰凉的指尖。 马速飞快,寒风料峭,四蹄颠簸。 苏南枝娇瘦的身子被颠到全身发软、四肢微酸,无力地靠在萧沉韫宽阔的臂膀中,感受着他砰砰砰直跳的心脏,贪恋着他胸膛温热的暖意,沉默半晌后,音线低沉而缓慢地问:「真的,不放吗?」 若他二人,就这么进京城,四面八方、王公贵族的眼线,必定当天就会传的沸沸扬扬。 萧沉韫察觉出了苏南枝话音中的不对劲,还没等他细想时—— 苏南枝猛然甩开了他的手,从马上纵身一跃! 这么快的马速,她就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萧沉韫脸色骤变,余光迅速掠过女子滚地的身影…… 苏南枝使尽全力用轻功迅速稳住身子,还是不可避免地重重跌地,滚下长满荒草的小斜坡,速度过快,脸颊被草尖割出一道浅浅血痕,萧沉韫急忙跳下去,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翻滚几圈后才停下来。 冲向城门的马匹嘶鸣。 萧沉韫紧紧抱住苏南枝,直到确认怀中人受伤不严重,才松口了气 他脸色很难看,眉宇紧皱打结,眼底席卷过阴沉的郁气,薄唇拉成一条严肃的平线。 四周无人的旷野,鸟群南飞,冬风凛冽,一眼望去都是枯黄的草木。 二人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 苏南枝摔得浑身有些疼,躺在他怀中一时间没有动弹。 她雪白妍丽的脸上,划出道刺目的血痕,虽然极浅,但也冒出了几颗小血珠,给清心寡欲的她增添了些许妖冶和冷漠。 「本王不松手,你就要跳马……」萧沉韫抱着她,眼里闪过一抹痛色,「怎么那么犟呢?今日值守城门的官兵,都是余晔心腹,是本王的人。打算载你一程,在城门口放你下来的,要不然荒郊野外你自己走回去?」 苏南枝面容平静,甩开他放自己腰上的手,看着五里之外的城门,捂着酸疼的胳膊,一步步走回城门。 萧沉韫眼底的光亮彻底堙灭,将马匹牵过去,冷着脸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他走路,把马留给了苏南枝。 苏南枝看着那匹红鬃烈马,也没骑。 二人一前一后走回京城门,将那匹马留在了荒野,最后还是马儿自己跑回摄政王王府的。 萧沉韫和苏南枝前后隔了半里地,走回京城。 苏南枝回了芸院。 她走进厨房,给温言斐煮了一碗长寿面,煎炒了臊子肉酱,淋在长寿面上。 温言斐在澄院就闻到了股浓香的臊子味,立马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芸院,一边和苏南枝吃着晚饭一边说道:「今日子珊公主被摄政王救了。」 「嗯。」 「摄政王给子珊公主安排了新身份,抹去她行踪后,派二十名暗卫护送她去塞北渊城,找苏大公子。」 「什么?」苏南枝蹙眉道,「你说萧沉韫……派人护送子珊去了渊城?」 「下午那会儿,摄政王让余晔带走公主,实则送她去了渊城。」温言斐很珍惜粮食,吃完最后一根面条、最后一颗臊子肉,饭桌整洁干净,「怎么了?」 「没什么……」 原来她下午误会萧沉韫了? 她以为萧沉韫带走萧子珊,会把子珊送回皇宫,原来他没有,可他怎么不解释呢?@精华书阁:. 苏南枝食之无味地嚼了口梅干菜扣肉,想起萧沉韫一向不爱解释,也不爱多费口舌。 她恹恹地放下碗筷,叹口气。 院外的鸽子叫了两声,春盛将信鸽抓进来,取下信筒:「姑娘,宋佳月的信。」 苏南枝展开信纸:「凤鸾殿后花园有地道。」 阅完完,苏南枝吹燃火折子,将信纸烧成灰烬。 「堂堂皇后的后花园,有地道,只怕此事不简单。」温言斐道,「这几日陛下疾病未愈,皇后和雅贵妃一直侍奉在左右,凤鸾殿的后花园值守会松懈些,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探究竟?」 「你让宋佳月留意左如月进出凤鸾殿的时间。」苏南枝揉着眉心道,「尽量避开那位宋叔,否则我们会栽大跟头。」 「好。」温言斐桌上的碗筷收去洗了。 此时…… 凤鸾殿之内。 怀孕的宋佳月,正趁着左如月去乾清宫侍奉皇帝的时间,踮起脚尖,装作散步,悄悄来了后花园。 萧子炎被废太子之后,就居住在凤鸾殿旁的瑞茗园。 眼下正值冬季,凤鸾殿后花园,一树树梅花盛开的正漂亮,艳红似火。 宋佳月借着赏梅的理由,挽着整日喝酒的萧子炎来了凤鸾殿。 左如月不在,萧子炎就是凤鸾殿最大的主子。 他搂着宋佳月坐在花坛上,挑起她下巴:「你说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听?」 宋佳月环顾四周的宫人,不好意思地害羞低头:「殿下……这么多人看着呢,别动手动脚的。」 「都退下去!」萧子炎冷声下令,所有宫人便离开了。 宋佳月依偎在他怀中,红着脸问道:「那位宋叔在哪儿啊?我们在这般亲密,若被他偷看了,我……我不好意思……」 「他这几天被母后派出去找子珊了。这偌大的后花园没人偷看!」萧子炎拉下她衣领,摸了摸她的香肩,「佳月啊,我一直以为你讨好我,是为了太子妃之位,没想到我不是太子,你还愿意像从前那样真心待我。」 宋佳月道:「我一直都是真心爱慕殿下啊……」 「我知道。」萧子炎小心翼翼地抱住她,「你怀了我第一个孩子,你也是我第一个女人,在我落难时不离不弃,我已经遣散宫外那些女人了,从此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是吗? 我被鞭笞之刑、被皇后追杀。被强灌滑胎药的时候,你却在芙蓉帐中作乐,现在又提这些,是不是太假了? 宋佳月心中冷笑,面上只是乖顺地点点头,转移话题道:「殿下,你说这后花园有密道,那密道在哪里啊?我好好奇,佳月还没有见过地道,我想见见世面……」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零七章 浪子回头,迟了免费阅读. 第二百零八章 暗藏玄机,神秘地道 嘘……」萧子炎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这个不能问,母后不让我说。」 宋佳月哄得萧子炎开心,萧子炎又是个头脑简单的,什么和她讲,她撅起嘴巴,红着眼圈道:「我待殿下情比金坚,殿下还防着我吗?我只是好奇罢了,殿下不说我也不问。」 萧子炎抱着她沉默了下,指着花园假山:「下次带你去,地道里不安全,你怀着孩子就别下去了!」 见他语气强硬,宋佳月点点头。 待宋佳月和萧子炎回了瑞茗园时,她将后花园的地形画成小地图,标出假山位置,飞鸽传书给了苏南枝。 苏南枝看完地图后,烧成灰烬。 温言斐换好夜行衣,戴上遮面黑布,准备了一些毒药和迷魂散。 苏南枝不放心温言斐独自去,站起身道:「虽然那位宋叔不在皇宫,但凤鸾殿毕竟也是狼窝,我和你一起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把危险的事交给别人做,自己却置身事外,这不是苏南枝的做事风格。 毕竟温言斐是在帮她做事。 「姐姐你就别去了吧……」 苏南枝换了一身夜行衣,戴了袖箭:「走吧?」 「嗯。」温言斐点头。 温言斐毕竟是天下第一杀手,又在皇宫培植了些许内线,混入其中不算困难。 左如月还在乾清宫伺候萧睦,还没回来,宋佳月在凤鸾殿前堂,和萧子炎一起吃晚膳,大部分宫人都来前堂伺候二人了。 后花园人影稀疏,只有几个洒扫宫人。 温言斐脚程快如虚影,跳上假山背后,给苏南枝打掩护,她后脚飞上了假山。 这是一座人工修筑的假山,石头堆砌而成,上面铺着泥土,种了不少花草。 假山与假山的石缝之间,仅能一人通行。 苏南枝和温言斐左右两边寻找地道。 修建地道,必然有机关,二人还得找到机关在何处。 这机关还需要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若轻易被路人发现,这地道也会暴露,哪里的地方最不起眼呢? 苏南枝环顾假山、流水、草木、石洞…… 草木需要浇水、假山也需要修葺,而只有假山上那些不起眼的石洞,无需打理,才不会引人注意…… 苏南枝看着一个拳头大的石洞,将手伸了进去,用力朝下一按! 忽然—— 面前的半壁假山,开始无声地缓缓移动,出现一人高的石洞。 苏南枝点燃了火折子,伸进石洞,照亮里面的场景,洞中修建着石阶,一步步朝地下面延伸,这应该不仅仅是个地道,下面还有很大的空间。 「有人来了。」温言斐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我下去,姐姐守在这里,若出了什么事,你先跑。」 「我熟读地理,了解机括之术。」苏南枝拉开温言斐,看着满是黑暗的地道,率先走了进去,「若我半时辰还没出来,你就去搬救兵。」 等温言斐伸手去抓苏南枝时,她已经走了进去。 修建在凤鸾殿后花园的地道,不可能没有机关,苏南枝手执火折子,一步步走下石阶。 她数着步子,约莫走了两百三十五步,便看到前面修建了个屋子,木门半开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雕花红漆床、灰色绸缎被褥、楠木衣柜…… 宋佳月之前说,皇后把那位宋叔藏了起来。 所以……想必修在地道内的屋子,便是宋叔的藏身之所吧。 堂堂大庆皇后,在凤鸾殿后花园藏个男人,不管二人有没有奸情,已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这位宋叔,是不是太子的生父呢? 如果找出宋叔是太子生父的证据,就可以让父亲不受萧瑜威胁,一举拉左如月下台,指证皇后婚前失贞、太子并非亲生,两大死罪! 再将萧瑜制作假银票的证据公布于众,置萧瑜于死地。 苏南枝正想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可四周并无可藏身的地方。 屏住呼吸,踮起脚尖走进屋中,藏在床底下…… 刚藏进床底,却发现床底的有块木板微微凸了起来,这是个机关。 没想到木屋床底还有机关? 下刻。 那双黑靴越走越近,俯下身来,与她四目相对!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零八章 暗藏玄机,神秘地道免费阅读. 第二百零九章 目睹皇后偷情 苏南枝有些紧张,刚拔出袖中的匕首,男人也藏进了床底,顺便将她抽出的匕首按回了刀鞘,捂住了她的嘴。 苏南枝定睛一看,竟然是…… 萧沉韫?! 「你们进宫时便被本王发现踪迹。宋姓杀手回来了,本王让温言斐、余晔潜伏在凤鸾殿附近。」萧沉韫低声说完,地道里又响起两道脚步声。 苏南枝眼疾手快地将萧沉韫拉进床底。 床底太窄、太矮,只能容纳一人,必须挤在最里面的贴墙位置,才不会被发现。 萧沉韫与苏南枝身躯重叠,一起挤在贴墙的位置。 苏南枝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手指紧紧抓地。 萧沉韫高大颀长的身段,犹如小山堆般,将她严严实实罩住。 二人身躯贴的很紧,严丝合缝般挨着才勉强藏住,萧沉韫俊脸靠在苏南枝的左肩上,苏南枝手心出汗,紧张地屏气凝神。.. 随着宋晨云脚步渐来,四周的烛火也缓慢点亮。 朦胧昏黄的烛火,像是给地室蒙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雾气。 戴着黑金恶龙獠牙面具的宋晨云,搀扶着左如月走下石阶:「娘娘何必来这陋室……」 「来看看你冬天的被子厚不厚,睡着冷不冷。」 左如月环顾四周,摸了下那冷凉的薄被,「地下本就阴冷潮湿,都入冬了,怎么还盖这么薄的夏被?本宫让云栀给你添床上好的冬被。」 宋晨云扶着左如月坐在木凳上:「娘娘只有心烦时才会来地下,找奴才议事。」 此处是地室。 只有二人的地室,没有那么多皇宫规矩,也没有那么多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巴不得她行差踏错。 儿女的忤逆、妃嫔们找的麻烦、丈夫的冷漠…… 在地室中,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 这也只是她循规蹈矩的三十年里,少有的放松。 左如月卸下了沉重华丽的凤袍,宋晨云眸光微暗,将凤袍小心地搭在了衣架上。 「很累吗?」宋晨云看着满脸疲惫的左如月。 左如月穿着白色中衣,皮肤脸蛋光滑雪白,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可她脸上的饱经沧桑又像极了中年人。 她躺在贵妃椅上,宋晨云进屋去找毛毯给她盖上,怕她着凉。 「晨云。」左如月平淡地看着男人,「我十五岁那年,用八两白银将你买回左府做护卫,后来我爱上了苏正,又被逼着嫁给萧睦,你陪着我三十年了。」 沉默少言的宋晨云点头:「皇后给的月银丰厚,待奴才很好,所以奴才甘愿为皇后出生入死。」 也……甘愿做你的裙下臣。 左如月有些恼:「不要在本宫面前自称奴才。说了很多次了,为什么记不住?」 宋晨云跪在她面前,臣服地低下头:「我记住了。」 左如月带着金黄牡丹的甲套,轻轻抚上他的面具:「想要吗?」 宋晨云似乎没听懂,有些不理解地皱眉。 「本宫。」她一字一句道,「想要吗?」 宋晨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亦或者他觉得,左如月说错话了。 左如月站在他面前,拉开了腰间带子,解开中衣,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本宫和陛下已经快一年没有床笫之事了……」 这么刺激? 苏南枝和萧沉韫在床底下,只觉得这些对话像火药一样,像要炸开他们耳朵似的。 亲眼目睹,皇后不甘寂寞,和暗卫偷情? 萧沉韫伸手捂住苏南枝看直的眼睛。 其实左如月可恨又可悲,丞相之女,智贤皇后胞妹,年轻时爱上俊公子,却被父亲当做延续家族荣耀的筹码,逼她嫁给姐夫当继妻。 但丈夫从来不爱她,甚至十多年来在床笫之事上,都会喊她姐姐名字,后来她生下不爱之人的女儿,儿子不争气常年惹祸,麻木地当了皇后多年,怕被人威胁而提前杀死了不少敌人。 苏南枝在萧沉韫怀里被捂住耳朵,隔绝掉那些男欢女爱之音。 满地衣衫混乱。 刚好能躺下二人的贵妃椅,咯吱个不停。 相比萧睦的粗鲁暴躁,把她当做发泄器皿一样的强硬对待,宋晨云更为温柔、小心翼翼,更加的尊重她、讨好她。每一下的力度都恰到好处,为了让她更舒服,宋晨云胆怯又细腻,直到皇后不断发出舒畅的喟叹,他才敢放开手脚…… 事后。 左如月瘫软在贵妃椅上,男人亲自去水缸打水,拧湿帕子,给她擦身子,伺候她穿衣。 与萧睦同床那么多次,左如月表面迎合实则心里抵触,但和宋晨云这次,才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美妙之处。 这个年纪,月事渐无,想必也不会怀孕。 左如月穿好凤袍,却发现锁骨处留下了宋晨云的吻痕,当即不悦皱眉。 宋晨云一看她皱眉,立刻道:「下次我会注意。」 「没有下次。」左如月纾解完后,面上恢复威严,缓步走上了石阶。 宋晨云为她提灯,送她离开。 他们离开后,苏南枝和萧沉韫刚要从床底爬起来,忽然—— 床底那块微微凸起来的木板,似乎动了一下,地板当即朝两边迅速移动! 二人齐齐掉了下去! 萧沉韫下意识抱住苏南枝,用手护住她的脑袋,宽阔胸膛将她严严实实护住,二人一起滚进了床底地板下的地道! 地道似乎很长,是个斜坡,地道两侧是石壁,苏南枝听见萧沉韫痛哼了几声,便有温热的鲜血润湿了她脖子、手背…… 约莫半炷香后,二人滚落在坡底,四周一片漆黑。 萧沉韫的胳膊顺势松开,苏南枝拿出袖中的火折子,吹燃之后查看他的伤势,紧张担心道:「你没事吧?王爷。」 「小伤。」 火折子没有照到的黑暗中,萧沉韫受伤的后背正不断渗血,好在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火折子光亮微弱,她不会发现异常。 苏南枝站起身,摸了摸四周,发现这是个冗长的地下迷宫。 前面有三条分岔路口,不知道通向何处,也不知道哪里是出口,出口通向哪里。 「左如月在地下,修这么长个迷宫做什么?」苏南枝蹙眉。 「恐怕……左如月都不知道她寝殿下面,有这么大个迷宫吧。」萧沉韫站起身,扶着墙壁观察四周,「地道石头新旧不一,应该陆续修了不少年头。按照本王经验来说,三条路,只有一条才能走得出去。」 「牵紧本王的手,里面太黑了,不清楚有没有暗器机关。」萧沉韫站在前面,护苏南枝在身后。 他长身玉立、脊背精壮,臂膀蕴藏力量,一手牵住她,一手执着长剑,给足了苏南枝安全感。 尽管置身陌生未知的环境,苏南枝也莫名心安,极为信任他,牵住了他冰凉大掌,紧紧牵着。 二人十指相扣,选了一条黑暗渗人的路,走了进去。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零九章 目睹皇后偷情免费阅读. 第二百一十章 地室秘闻,令人震惊 火折子只能支撑半天左右,这四周黑暗的地道不见天日,根本见不到一丝光,只能估算时间来推测外面是什么时辰。 萧沉韫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前: “宋晨云在凤鸾殿修建这么长的地道,不可能凭借个人之力完成,应是里应外合同时修建。从外面挖到凤鸾殿,位置要精准,必须必对皇宫了如指掌,就不可能没有出口。” 周边漆黑阴森,地底的潮湿寒冷让苏南枝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牵紧他骨节分明的大掌:“那我们要找到这条从外面修进来的出口……...... 《绣南枝》第二百一十章 地室秘闻,令人震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二百一十一章 跪谢南枝郡主 左如月! 当今皇后,陛下嫡妻! 有这重大发现,今夜掉下地室的罪也不算白遭了。 苏南枝唇畔勾起一丝笑:“看来宋晨云对皇后的觊觎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在床底下时,女方寂寞难耐,男方情难自禁,皇后说宋晨云是她买回去的护卫,后来变成她的贴身暗卫、杀手。” “二人主仆三十年……”苏南枝意味深长地说完,再用火折子照亮其中一张左如月的裸|照。 有些泛旧的纸张上,左如月身穿青肚兜白裹裤,双眼被一根黑带蒙住,躺在红漆雕花床上面...... 《绣南枝》第二百一十一章 跪谢南枝郡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二百一十二章 染指臣妻罪名 电脑坏了,明天修好 《绣南枝》第二百一十二章 染指臣妻罪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二百一十三章 胆敢泄露半句…… 温言斐走上前拦住锦衣卫。 「怎么?尔等是要蔑视皇威吗!?」穆常之拔刀冷呵,剑指苏南枝,「管好你的狗!否则休怪本官无情!本官劝你乖乖伏诛,才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放肆!」苏南枝将温言斐拉开,面如冷霜,怒然反问,「本郡主是陛下亲封的实权郡主!岂容你红口白牙扭曲事实?你说我与摄政王有私情,敢问你有何证据?」 「证据?」穆常之斜唇冷笑,面色横肉一抖,「你只身一人,鬼鬼祟祟夜晚来王府,孤男寡女夜晚私会,本官眼见为证!」 「谁说本郡主是只身前来?本郡主身侧的丫鬟、随侍一共三人,前来王府,也是大大方方地敲门递拜帖,绝非你口中所说的鬼鬼祟祟!你简直是栽赃本郡主,在诋毁摄政王清誉!其罪又该如何?」苏南枝拔高音调。 王府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余晔扶着身披白色狐裘大氅的萧沉韫走出王府。 萧沉韫因失血过多,在地道中劳累过度,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他握拳轻咳了声,虽是病中,却依旧不减气势,倦怠不悦地微抬眼皮,冷冷道:「穆常之。」 穆常之突然被喊,浑身都有些僵,他攥紧了刀柄,仍然记得摄政王给他带来的威严恐惧。 犹疑了下,他才梗着脖子,强硬道:「属下也是依法办事,还请王爷跟我们走一趟,去乾清宫面圣。」 萧沉韫眸光骤然变冷,凌厉如刀,勾唇讥笑:「穆常之……你胆子不小。」 穆常之脸色铁青,闭口不语。 「你刚刚是在说,本王与南枝郡主深夜私会,染指臣妻?」他一字一句地寒声发问。 在那泰上压顶般的目光之下,穆常之倍感压力,鼓足勇气才咬紧后槽牙抬头,与那双骇人冰冷的寒眸对视,喉咙像灌满了铅水:「是、是属下说的。还请、请王爷随属下走一趟——」 萧沉韫哗地一声,抽出余晔腰间佩剑,横在穆常之脖子上,笑着道:「穆大人,再说一遍,刚刚本王没听清楚。」 穆常之轰然跪地!连忙低下头颅:「属下也、也是依法办事……」 「南枝郡主没跨进王府半步,如何算得上深夜私会?单凭深夜叩响门环便说她勾引本王,就污蔑本王染指臣妻。」萧沉韫气场强大骇人,犹如压制无数恶鬼的地狱阎王,饶是平静冷言,也令人不寒而栗:「你合该自割双目、斩断唇舌,胡说八道的嘴巴眼睛不要也罢。」 穆常之被羞辱的脸色青白交加…… 苏南枝朝萧沉韫微施一礼:「臣女参见摄政王,深夜叨扰,实属不对。今夜臣女突发疾病心悸眩晕,路过王府,本想找洛神医求药,却不想竟被穆大人污蔑,说臣女要来勾引您……实在是满腔委屈……」 二人配合无间,一唱一和,让言之凿凿的穆常之紧皱眉头。 随即苏南枝捂紧心口,假意发病,仍由春盛扶着,此时刚好走出来的洛云崖,也连忙配合道:「南枝郡主这旧疾总是复发,可是药吃完了?病急不由人,半夜求药,完全能理解。」 洛云崖随手递给她一颗补气血的药丸,苏南枝服下后,假装病情好转:「有劳了。」 「你你们——」穆常之从未想过这三人居然如此默契。 「对了,本王想纠正一点。」萧沉韫目光冷厉地睥睨他,「不是她勾引本王,是本王心悦她。」 「她端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做,本王就心悦她。」 「勾引?本王巴不得她来勾引!可她什么都没做,她一直躲着本王,她从不曾主动找过本王。今天就主动来王府一次,却被你打搅了。」萧沉韫俊脸薄怒,握拳掩唇咳了两声,「滚!今日之事你胆敢泄露半句……」 后来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穆常之尽管身后有天子撑腰,也还是缺乏胆量,不敢与摄政王正面冲突,被骂的只能灰溜溜离开。 他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回了皇宫,路过凤鸾殿时。 萧子炎从暗处走出来,拦住他的路:「穆大人,成事了?」 「没有实打实的证据……」穆常之咬牙。 「我花重金让你暴露苏南枝和萧沉韫的奸情,不是听你说没有二字。」萧子炎恶狠狠瞪着办事不力的穆常之,「我要让萧沉韫名声尽毁,付出代价!要让苏南枝这个贱人,清誉尽失,被天下人唾骂其荡妇!」 「大殿下,我会盯紧他们的。」穆常之叹气,「你放心。」 「那样最好。」萧子炎指了指穆常之咬牙切齿道。 ***** 待穆常之离去后,苏南枝暗中捏了把汗,一个可怖的想法在心里蔓延:「王爷,我们被盯上了……」 萧沉韫与苏南枝被困地道时,余晔将王府附近大半的暗卫调去找他们,这才让穆常之钻了空子。 「王爷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苏南枝站在长街一边,看向街对边的萧沉韫。jj.br> 夜色朦胧,腊月初的月光浅淡,像是给长街深巷笼了层灰蒙蒙的薄雾。 苏南枝垂下眼眸,冰冷的手指轻攥衣角,站在墙脚的阴影中。 「好些了。」萧沉韫站在王府屋檐下。 「那我先回芸院了。」苏南枝指尖微提裙摆,踩上马镫,刚要坐进马车。 「你……」萧沉韫忙上前两步,嗓音里裹挟急促,话意却陡然一转,「本王今日穿了白色大氅。」 你让本王不要老穿黑色,所以…… 本王现在穿了白色。 原就是清潇君子,英俊无双,他穿着白色大氅站在清冷月色中,更如画中不染尘烟的谪仙,深深凝视她。 那双星眸,深沉的像一眼万年。 苏南枝与他对视,仿佛整颗心都要被吸了进去,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不由自主地失神道:「王爷穿白色,真好看啊……」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一十三章 胆敢泄露半句……免费阅读. 第二百一十四章 摄政王的姘头? 你觉得好看就行。」萧沉韫身后是无尽的黑暗长巷,唇畔勾起淡笑,「更深露重,早些回去,不要着凉。」 苏南枝轻轻地嗯了声,坐进马车,卷起车窗珠帘。 萧沉韫目送她离开。 直到行至拐角,苏南枝都没有放下珠帘,仍由冬夜的寒风灌进车内,吹得满车冷意、珠帘肆意飞扬。 冷的苏南枝脸色发白,她才缓缓闭上眼睛。 第二日。 谣言蜚语不胫而走,摄政王与南枝郡主夜晚私会的消息传遍每一个说书茶楼。. 最捂不住的,是流言。 人们最喜欢议论的,往往是那些半真半假的劲爆消息。 「诶你说南枝郡主,是不是和摄政王有一腿啊?」 「嘘嘘嘘!小声点!这谁说得清楚?」 「两人曾夜闯死人谷,又曾南巡在嵩阳相见,王爷和郡主,俊男与美人嘛,正值血气方刚,就算有点私情也实属正常。」 「摄政王何其大胆包天啊,敢与万世子未婚妻苟合!」 「万琛远那废物,连自己未婚妻都看不住!如此倾城美人,新婚当夜交|欢,只怕娶了个摄政王操过的二手货!」 徐徐碾过街道的华丽马车,万琛远面若寒潭,额前太阳穴青筋一跳一跳的,听着窗外的闲言碎语,气的大脑嗡嗡嗡响,他出万家就揍过一群嚼舌根的人。 可他却揍不完成百上千的嘴巴。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按理来说,百姓民间的闲言碎语,不会那么快传遍皇宫。 可一大早起来,皇宫不少宫女太监也在议论这事。 清晨,阳光熹微。 开满忍冬花的园子里。 雅贵妃戴着淡粉樱花甲套的玉手,正一下下抚摸怀中雪猫,从琉璃罐子里抓了颗肉干,逗弄小猫。 几棵大树背后,有三两埋头洒扫的宫女太监,正围坐一团窃窃私语: 「诶,听去宫外采买的嬷嬷说,昨夜南枝郡主衣衫不整地从摄政王府出来,被穆大人当场抓奸,最后摄政王以权威压,逼迫穆大人闭嘴。」 「咱家还听说,南枝郡主今日孕吐,像是未婚先孕,怀了摄政王孩子呢!」 「切!你们这都是假消息!我听王府丫鬟说,南枝郡主和摄政王每夜七次……」 「放屁!摄政王府没有丫鬟!只有小厮!」 雅贵妃极细的柳叶眉紧皱,将琉璃罐子拂落在地。 「哐当!」一声,惊破几人的胆子。 「奴婢(奴才)叩见贵妃娘娘,不、不知娘娘在此,请娘娘恕罪——」 「拉出去掌嘴。」雅贵妃樱唇轻启,淡淡吩咐。 「是。」 「再将苏南枝给本宫召进宫。」雅贵妃恬淡的眸光冷下去,甲套尖端不慎戳进雪猫眼角。 猫咪痛的喵呜一声! 雅贵妃这才回过神,放开了猫,坐在花园中沉静喝茶。 白猫跳进花丛中扑蝶追蜂,一会儿咬咬花瓣,一会儿踩踩蚂蚁。 那只蚂蚁爬到来人兰花鞋尖上,白猫扑上去狠狠一咬,咬破鞋尖,苏南枝察觉痛意,也并未吭声,只是轻轻抱走白猫,敛袖跪地行礼: 「臣女苏南枝,叩见贵妃娘娘。」 雅贵妃像是没听到似的,左手翻着一卷竹简书,右手执着玉盏品茶。 晾了苏南枝足足两个时辰,苏南枝也在鹅卵石铺就的园中小径上跪了两个时辰。 眼见午膳时候到了,雅贵妃直接进屋用膳,之后再午休小憩。 天上风云变幻。 清晨还晴空万里,等到雅贵妃午睡时,皇城上方便蒙了几朵又厚又密的乌云,遮去了天光日头,投下一片阴翳,下起了绵绵细雨。 等下午,掌事嬷嬷才撑伞走到苏南枝面前:「郡主,贵妃娘娘有请。」 冷雨淌过苏南枝的脸颊,顺着清瘦的下巴滑落,跪了足足快四个时辰,已经跪到双膝麻木…… 苏南枝手指站起身,只觉双腿僵硬无比,忍着酸痛从雨中走进内殿。 而掌事嬷嬷只顾着自己打伞,全程没有给苏南枝遮雨的意思。 皇宫里,宫婢们全凭主子脸色来区别对待。 浑身湿漉漉的苏南枝,再次跪在雅贵妃面前:「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本宫先前不知道你来了,才忽略你那么久,不会怨恨本宫吧?」雅贵妃身穿玉兰袄裙,淡淡笑问。 「臣女不敢。」 雅贵妃笑意略深:「去换身干爽衣服吧。」 宫女领着苏南枝去换了身干净舒爽的衣服,走出来时,雅贵妃已经屏退了大半宫女,只留了心腹在殿内。 「本宫也不是拆散鸳鸯的心狠之人……」雅贵妃温柔地轻抚白猫,笑眯眯试探道,「若你真心爱慕摄政王,本宫愿意成人之美,去陛下面前替你二人美言,退了这桩婚事。万家那边,一切有本宫。」 雅贵妃美丽的脸庞在笑,可眼底却浮出一层若有似无的冷。 苏南枝只好硬着头皮,缓缓道:「昨夜臣女旧疾复发,得知洛神医借住王府,这才叩响府门求药,却不想扯出了那些不切实际的谣言。日后臣女一定谨言慎行,注意言行举止。」 「呵呵呵。」雅贵妃情绪不显地微笑,「若素日里高洁自爱,那些腌臜话自然也泼不到身上来。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这世上大部分都不是聪明人。万家是簪缨世族,本宫不希望因为某些人、某些事,令万家蒙羞被世人嘲讽。」 某些人,暗指的就是苏南枝。 雅贵妃没有捅破那张窗户纸明说,到底是看在往日薄面上,留了几分余地。 苏南枝聪颖明|慧,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脑海里闪过萧沉韫的俊脸,深吸了几口冷气,心里不是滋味。 雅贵妃端坐上位,将她的神色心思看进眼底。 尽管苏南枝表现的滴水不漏,面不红心不跳,神色如常,可雅贵妃还是从那双美眸中看见了一丝极浅的心酸。 谁没有年轻过呢? 她也是过来人啊。 尽管可以共情,但立场不同,那也只能冷漠旁观。 「正月大婚,本宫需要见到一个懂事听话的新妇,高高兴兴成为世子妃。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一十四章 摄政王的姘头?免费阅读. 第二百一十五章 霸气护妻! “臣女……知道……” 雅贵妃音线冷漠:“在大婚之前,若本宫发现你与摄政王再私自见面,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你兄长是罪臣,你不过是一个无家族依仗的孤女而已,郡主之上,还有很多位高权重之人,你得罪不起!琛远是世子,其父是镇国侯、表哥是七王、姑母是本宫,论及万家这门亲事,算是你苏南枝高攀!” “既是高攀,想给自己找靠山,就别兴风作浪、骑驴找马!” 一句句雷霆之话,朝苏南枝又重又狠地压下。 苏南枝跪在殿中,头发湿...... 《绣南枝》第二百一十五章 霸气护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二百一十六章 黑化 万琛远和万夫人齐齐回头,先是诧异了下,随后跪地行礼。 「臣妇叩见摄政王,摄政王万福金安。」 「臣女叩见摄政王……」苏南枝也跟着跪下。 萧沉韫目光掠过苏南枝,随后落在万夫人头顶:「万夫人免礼。」 自古传出流言蜚语的两人,既有女人,也有男人,但挨骂的大多是女人。 饶是万夫人活了大半生,也没想到萧沉韫会出现在这里。 摄政王稳坐高台,万众敬仰,自带光环,偶尔传出花边消息也能理解,何况此事并无证据,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反正百姓们一直都对这位勤政爱民的摄政王极为宽容。名誉最受损的还是苏南枝。 人们会唾沫苏南枝痴心妄想,企图勾引他们的战神。 可萧沉韫却主动把所有责任揽到了他头上,见天子也无需行礼的他,从不对谁行礼,今日却鲜少地敛袍,朝万夫人微作一揖,礼数周全地缓缓道: 「是本王不成体统,行事荒唐,没有谨言慎行,连累南枝郡主名声受损,令万家陷入争议。」 万夫人脸色惶恐,又惊又惧:「王爷使不得!我一介后宅夫人,如何能受摄政王大礼?这是在折臣妇的寿啊!」 一时之间,先前堵在喉咙处,想骂苏南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摄政王都出面了?她还能说什么? 萧沉韫为人最为公正清明,是大庆万万人心中敬仰的摄政王,有他出面揽责解释,信服力更高,连万松都敬重他,万夫人也只能作罢。 「不管万夫人心中怎么想,本王都以官名担保,南枝郡主清白坦荡,她是个好姑娘。」 官名担保…… 这句话太有分量了。 万夫人扯出一抹干笑:「王爷言重,倒是臣妇狭隘了。」 苏南枝低头敛眸,咬唇静默不语,这么多人在,她甚至不敢抬头看萧沉韫,哪怕一眼…… 萧沉韫也不敢看她。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特殊时期,哪怕是一眼,也有可能惹人猜忌。 一个可怕恐怖的苗头,疯狂再写萧沉韫心间横跳。 他寒眸冷沉下去,薄唇划开淡笑:「若无旁事,本王先走一步。」 话毕,萧沉韫转身离去,大步流星越走越远,翻身上马,扬鞭回府。 苏南枝这才敢稍微抬头,用余光去瞥他…… 很感谢他,如神祇降临般,救她出舆情旋涡。 万夫人叹了口气,一番话在嘴里嚼了又嚼,才对苏南枝说道:「若你再这样胡作非为,我绝不会像以前那样待你好。」 穆常之没有证据、雅贵妃没有证据、万夫人同样没有证据,任何人都没证据证明苏南枝与萧沉韫有私情有逾矩行为。 只是传言罢了。 万夫人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也不是没良心的婆母,先前发过火气也出了,念及苏南枝从前的好,稍微心软了些。 「我不相信我听到的,我更相信我见到的。我见到的南枝,善良、勇敢、冰雪聪明,清楚什么事不可为。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很脆弱的,很容易摧毁的,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心里清楚一切的万琛远,只字不语。 他想起摄政王府屏风后的绣花鞋,原来不是凑巧,可笑他之前还那么自信天真。 「这几日,我会命人来给你量制凤冠霞帔,做嫁衣。」万夫人心情复杂,转身回府。 「娘,我想留下来,和南枝说几句话。」 「……好。」 万琛远留了下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局促。 「春盛、言斐,你们先回避吧。」 「陈阳退下。」 万琛远和苏南枝屏退了旁人,种满各色山茶花的院子里,冷香扑鼻,天边积云厚重,零零散散地落下雪花。 苏南枝烹了一壶雀舌茶,各自斟了一杯。 茶香溢出,杯盏水面缭绕起丝丝热雾,苏南枝低头微抿,一双明润的眸子隐在雾气中,朦胧柔和。 今日未施胭脂的她,面容素雅清纯,美得像皖南雨季的一场大雾,让人不自禁陶醉其中。万琛远看晃了眼。 这几日他忙着课业家事,下巴长着杂乱胡茬,显出沧桑疲态,袖中的手微微攥成拳,他甚至都没有勇气问上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摄政王? 他不配问!他太差了! 天下第一纨绔,怎么敢问出口? 心中忐忑不安,万琛远苦笑一声:「你甘心吗?」 「什么?」 「甘心嫁入万家吗?」 「陛下赐婚,没有甘不甘心,只有遵不遵旨。」 这话意还不够明显吗? 万琛远落魄一笑:「我知道了。」 苏南枝将茶水一饮而尽,包括杯中尽数茶叶,也嚼烂了吞入腹中,唇齿间皆是涩苦: 「你放心,若我嫁入万家,会当好万家新妇,也会当好世子妃,会斩断前尘往事,不会再出现今日之事。 「你对我应该没有情意吧?你只是因为一纸赐婚,才规规矩矩地当太子妃。」 苏南枝不想骗他,干干脆脆地说了一个字:「是。」 万琛远呼吸微窒,只觉得耳边尽是心脏瓦碎之音。 他要娶的世子妃,不爱他。可他除了无尽失落之外,却一点都恨不起来。 只恨自己从前太过草包废物,遇见了优秀的心仪女子,也没有底气追求。 他前二十年,到底在过怎样一种浑浑噩噩的人生啊? 最可悲的是,年少不知上进,待婚娶之年,遇到心仪女子也仍旧无能卑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爱上别的男人。 在最无能的年岁,遇上了最爱的女子。 蹉跎岁月,悔之晚矣。 万琛远惨白着一张脸:「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但……我也在努力改变。」. 「那就很好了,余生还有很多年,世子努力变好,日后也会遇上两情相悦之人,届时世子琴瑟和鸣,我必定让出世子妃之位。」 「你不用让。」万琛远道,「那日我在书房外,听见了你与父亲商议的三年之期。不用三年,成婚一年,若你对我仍然没有心动,我亲自写和离书放你走。」 三年变一年。 「多谢世子……」苏南枝深吸口气。 万琛远眸光灰败:「成婚讲究的是两情相悦,我从前虽草包了些,可并非不开明之人,我不会强人所难。成婚之后,你我分床而居,面上相敬如宾,私底下朋友相处,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论你见谁,我都不会干涉。」 「我只有一个请求……」 「万世子请讲。」 「父母年岁已大,经不起折腾,请你配合我演好恩爱夫妻。如今我父亲沉睡病榻,母亲以泪洗面、积郁成疾,我不想让她难过,唯一让她感到慰藉的只有这门婚事了。拜托你陪我,演好这出戏,让她开心一点……」 万琛远站起身,朝苏南枝作揖祈求。 他变了。 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口老子小爷的暴躁世子。 也不是那个骂镇国侯老东西,令父母痛心疾首的纨绔了。 苏南枝看着庭院光晕中,置身于落雪中的紫衣男子,目光悠远深邃,像是透过他,在预判万家的未来。 这一世,万家应当不会落败凄惨了吧? 苏南枝欣慰地站起身,还了万琛远一礼,同他福身作揖:「万世子待我仁义,我也还世子仁义。若我嫁进万家,万家给我庇佑,我一日住在万家,便一日向着万家,会和世子一起护住万家。」 做好表面夫妻该做的事情。 万琛远给足了苏南枝自由,允许她见任何人,自然也包括萧沉韫。 一年的夫妻虚名罢了。 ***** 距离苏南枝的婚期不到两月。 萧沉韫回到王府之后,掐算着时间,忽然浑身一冷,面无表情地将案牍上的文本折子,全部砸到了地上! 响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噼里啪啦响! 那日穆常之离开,萧沉韫就派了眼线跟踪,知道是萧子炎的手笔。 一个废太子,也敢来惹他? 萧沉韫坐在冰绽纹黑檀椅上,掐着眉心,冰冷无情道:「把人带上来。」 此话一出,屋外人皆是心惊胆战。 饶是余晔也发憷,只能硬着头皮,将萧沉韫要的人带了进去。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一十六章 黑化免费阅读. 第二百一十七章 美人为饵,春色致命 余晔将一绝美女子带了进去。 那女子与萧沉韫同龄,约莫二十五,身穿青色长裙,裙摆绣着大片大片白兰,一根带子将腰束的又细又柔,身姿丰腴窈窕,凹凸有致,该丰满的地方丰满极了,该瘦的地方也瘦极了。 端端往那里一站,便是令人欲罢不能的尤物。 她梳着温柔的圆心髻,额前垂落一绺发丝,显得风情万种又妩媚怜人,弱柳扶风般拧着丝绢,那双浸在水里似的桃花眸,勾人魂那样,多情又楚楚动人地看向萧沉韫:「王爷……」 萧沉韫似乎在考虑事情,并未回应。 女子指尖便优雅缓慢地剥落衣裳,露出雪白细腻的天鹅颈、肩膀、锁骨,柔弱无骨般朝萧沉韫靠去,腰身好似水蛇那般缠上他,浑圆的翘臀刚要坐在他大腿上—— 「滚!」萧沉韫低声冷斥,拔剑横在了她脖间,眼底全是厌恶和冷漠! 女子吓得连忙跪地,跪着后退几步,诚惶诚恐地磕头:「王爷买下贱婢……难道不是来伺候您的吗?」 萧沉韫嫌恶地擦了擦方才女人碰过的衣服。 他不喜人触碰。 余晔训责:「扶水仙!你怎么回事?若你再这般行事草率,必不轻饶!」 扶水仙是扬州瘦马中最为出挑的,两年前被余晔寻到,秘密训练一年。 她堪堪点头:「贱婢知错,不会有下次!」 若细细观察,会发现,这位扶水仙面容有八分像当年的智贤皇后,若妆容服饰在效仿智贤皇后,恐怕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萧沉韫面无表情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余将军都已经转告贱婢了。」 余晔告诉过扶水仙该怎么做,却没告诉她任务目标是谁,以至于她刚进门,便错认萧沉韫是目标。 原来…… 摄政王便是她的金主啊…… 扶水仙诚惶诚恐,偷偷观察那玉一般的男人,他一抬眼,她就低下头,不敢乱动。 「带走。」萧沉韫倦怠地揉了揉太阳穴。 余晔将扶水仙带了下去。 再给她捏造新身份,摇身一变,成为江南小富商庶女,生的美艳无双,被安排进了今年的选秀中。 因着萧沉韫的秘密转圜,扶水仙一路过关斩将,轻易摘夺桂冠,在十天后的殿选中脱颖而出。 扶水仙画着精致妆容,穿着三十年前智贤皇后初见萧睦时的那身装扮,刚刚走进殿内时,在萧睦左右的左如月、雅贵妃就坐不住了。 左如月面色难掩震惊,险些站起了身。 这个年轻女子,与她姐姐,面容有八九分相似! 雅贵妃素来安静内敛,指甲微微掐进掌心,面上也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温柔微笑。 萧睦惊得嘴角微张,牙齿间的青提滚落在地,拍着桌子站起身,几乎是看直了眼睛! 早死那么多年的发妻,难道复活了? 他怀念了二三十年的爱妻,终于来找他重续前缘了!? 「前有天降祥瑞,又有与智贤皇后一般无二的人出现,这难道是朕潜心修道的福报?」 「民女扶水仙,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扶水仙声音娇柔婉转,一双眼波横,如汪着春水般妩媚风情,像极了吸人精元的狐狸精。 雅贵妃和左如月一眼便断定,此女绝非善茬。 萧睦走下高台,亲自扶起她,扶水仙便柔弱无骨地轻轻一蹭一靠,身段又软又细,晃眼又醒目,走起路来,细腰圆臀摇曳生姿,妩媚无边。 骚货。不要脸的东西。 左如月心中暗骂,面上却雍容大度道:「陛下中意你,日后入宫便住在送春阁吧,暂且封为菀美人。」 宛宛类卿罢了,名副其实的菀美人,从名字上就很讽刺。 这般像智贤皇后的美人,多半是哪位大臣送来讨陛下开心的暗棋。 陛下嘛,这把年纪玩的就是个新鲜乐子,过段时间,必然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左如月心中冷笑! 萧睦兴趣缺缺地又选了几个美人,潦草结束这场选秀。 当夜。 萧睦召菀美人侍寝。 扶水仙自幼便是扬州瘦马,江南一带官商权贵养出来讨好别人的玩意儿,被余晔重金买入,秘密栽培两年,为的就是今日。 瘦马,说难听点就是私人妓子,比青楼的轻松些。 出色的瘦马,要完成任务,就得做撩拨人的活儿。 扶水仙穿着丝滑雪白的纱衣,姣好丰腴的身段若隐若现,火辣身材令人血脉膨胀。 她笔直双腿分开,跪在宽阔的大圆床上,烈焰红唇妖艳魅惑,舌头灵活如蛇轻舔唇角,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娇、吟:「陛下~~~」 很快。 送春阁内响起男欢女爱之声。 萧睦活了五十多年,头一次那么爽。 被调教过多年的民间瘦马,比官家小姐,那些个克己守礼的大臣之女,什么皇后四妃都要放得开。 尤其是这丰腴凹凸的魔鬼身段,令他爱不释手,浑白高峰、高翘圆臀、温软细腰、笔直长腿…… 七天。 萧睦连着七天早朝都顶着黑眼圈,恹恹欲睡地打哈欠。 是夜。 余晔翻墙出了王府,移动王府后门的一处地砖,拿出地砖后,取出内里压着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扭扭歪歪的两个字:事成。 一看就是扶水仙那个不爱练字的写的。 萧沉韫正在书房里批阅公务,听到余晔汇报后,缓缓点了个头。 这只是他的第一步。 身为摄政王,他知道大庆太多事情,甚至有些连萧睦都不知道。 从前,萧睦总怕他反,一直防着他,可现在嘛…… 萧沉韫寒眸浮现出肃杀之意。 **** 此时夜深,芸院。 苏南枝手中攥着一张染血的信封,是大哥在塞北寄来的。 信中写,二哥冲锋陷阵,生死不明。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一十七章 美人为饵,春色致命免费阅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去母留子 二哥和大哥被贬为从八品罪臣,近来塞北边疆风平浪静,北狄西戎都欲与大庆和亲,就算有小摩擦也不可能发生大规模战乱。 二哥是当年的武状元,凭他武功谋略,又没打仗,怎么可能生死不明呢? 苏南枝捏着信封的手,逐渐用力到关节发白。 二哥……这是被人算计了。 又有谁会算计二哥呢? 正在她神游之际,院外响起敲门声,是许久未见的榕花,宋佳月的贴身婢女。 榕花满手是血,急切又忐忑,几乎快哭出了声:「南枝郡主!求求您去看下我家郡主吧,她、她像是快生了!」 「为什么找我?」苏南枝蹙眉道,「我虽懂医理,却不是产婆。」 「我家郡主说,没你在,她不放心!」榕花急出了哭腔,浑身惊汗,立刻跪下磕头,「求求您了,您就不计前嫌地去看看她吧!这皇宫要吃人啊……若您不去,她今日恐怕会死!」 苏南枝捞起衣架上的大氅,刚要翻身上马,忽然道:「这么晚了,我不适合出现在皇宫,春盛去找言斐拿一套宫女常服,再去把洛神医请过来。」 「你先回宫,告诉你家主子,遇事千万不要慌。」苏南枝面容严肃,「最多半个时辰,我一定会到。」 榕花哭的泣不成声,一路跑回马车,临走前还掀开车帘:「南枝郡主,我家郡主,就拜托你了……」 苏南枝点头。 其实不管榕花求不求她,她都会救宋佳月。 宋佳月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植在左如月身边的暗棋,一颗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棋。 怎么可能看着这颗暗棋毁于一旦? 春盛急忙去隔壁澄院找来宫女常服,给苏南枝解扣子,换装梳发,打扮成宫女模样:「姑娘。宋佳月生产,按理来说,皇后和大皇子都在,您何必冒这个险呢?」 「从危险程度考虑,这件事该不该管,从利益出发,这件事该不该做,从人情出发,这个忙该不该帮。」苏南枝淡淡道。 此时的皇宫景明阁中。 灯火通明。 肚腹高隆的宋佳月躺在床榻上,大汗淋漓,浑身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 她被宫女脱下裹裤和外裳,只穿着玫红肚兜,盖着宽大的衾被,十根手指紧紧抓住床单,发出揪心地尖叫。 「疼……好疼……」 「孩子……你乖乖出来……不要让娘遭这么大的罪……呜呜呜……」 大颗大颗泪水和汗水交织,宋佳月痛的脸色惨白,下体几乎是撕裂般的惨痛,像有刀在割裂她的下体,流出一片又一片鲜血,将被褥浸的鲜红醒目! 整个寝殿都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产婆们将一盆又一盆染红的热水端出屋! 萧子炎每夜必定喝酒,晚膳喝了几坛烈酒,这会儿睡得跟死猪一样。 得知宋佳月生产在即,左如月从地道里连夜走了上来,她穿着厚实的狐裘大氅,将白色毛领竖起来遮住锁骨处的一枚红印,勾起唇角:「云栀,准备好了吧?」 「娘娘放心。」云栀压低声音道,「今夜去母留子,对外宣称难产而死,产婆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今夜可是去母留子的绝佳机会。 「此事不可让大皇子得知。」左如月吩咐完后,便躺在贵妃椅上吃葡萄,悠悠道,「生出来告诉本宫一声,那地儿太腥臭,本宫现在就不去了。」 景明阁内。 「侧妃再加把劲啊,老奴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产婆欣喜大叫。 宋佳月痛的浑身发抖,头发被汗水打湿,抓住了榕花的袖子,满脸皆是痛苦。 榕花立刻俯身凑上耳朵。 「南枝郡主来了没有……」 「她说半时辰会到。」榕花哭着道,「郡主你一定要坚持住啊,你想想小公子,若你不在了,小公子更会被宋家啃得连渣都不剩!呜呜呜。」 「侧妃这可不行啊!」产婆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尖酸刻薄道,「都看见头了,也不知道用力,像是憋着劲儿故意不生等着谁似的。难不成你是在等大皇子?大皇子尊贵之躯,怎么可能进这血腥腌臜之地!」 宋佳月怎么可能等萧子炎那个废物?一天喝得烂醉,这会儿指不定睡得正死! 她在等,雨夜里救她于危亡的苏南枝。 寝殿的房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宫女们进进出出。 忽然,有一双温凉的手,握紧了她的十指。 「宋佳月。」耳畔响起好听清冷的话音。 宋佳月惊喜抬头,在看见乔装成宫女的苏南枝那刻,顿时心安了不少,几乎是喜极而泣,点头道:「你……」你来了。 寝卧内有三四个产婆,还有七八个进进出出的嬷嬷,紧急混乱中,没人留意这一幕,只当苏南枝是和榕花一样的贴身宫婢。 苏南枝紧握宋佳月满是汗水的手,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要努力活下来,不然我会看不起你的。」 宋佳月满眼含泪,重重点头,深吸口气,再次咬紧牙齿,使劲浑身解数尖叫着用力! 终于孩子的头挤了出来! 陆陆续续响起撕心裂肺的痛叫,约莫一时辰后,哇地两声响亮哭叫,孩子呱呱坠地,被产婆用锦缎包裹着,擦拭婴儿身上的血污。 「你们也辛苦一晚上了,都出去吧,这儿留给我们几个老婆子就行。」棕衣产婆笑着擦去额前汗,一副善解人意的宽容模样。 几个宫婢一一退了出去,唯剩苏南枝和榕花。 「咋地,你们俩还要留在这里?」产婆笑眯眯道,「没事!孩子都生下来了!不会有大碍的!两位姑娘就去歇着吧!」 榕花有些慌,不知如何作答。 苏南枝捻起帕子,一边给宋佳月擦去额前汗水,一边淡淡道:「多谢嬷嬷关爱,我自幼服侍郡主长大,若我走了,只怕她心中不安。」 产婆见支不走她,又道:「姑娘真是忠心耿耿啊,那你去拿几张干净帕子来,我给侧妃处理下恶露。」 苏南枝扫了眼榕花,榕花立刻道:「奴婢这就去。」 产婆见苏南枝还稳稳当当站在那里,忽然有些不悦:「你也去跟着,多拿几张干净褥子来,多打几盆热水。」 宋佳月面无血色地躺在厚厚被褥中,眼角滚落泪水,朝苏南枝虚弱摇头:「别……走……」 苏南枝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指,冷眼看向四个稳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要拿帕子又打热水,四个人八只手,不知道自个儿去?」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去母留子免费阅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没人可以把我拐跑 产婆当即怒斥:「我们要帮皇妃处理生产事宜,生孩子是大事,离了谁都不能离开稳婆!你个什么不懂的贱婢,还不快去?!」 「既然人手不够,方才为何要支开那么多宫婢!」苏南枝目光迸出凌厉。 这句话怼的稳婆们咬牙切齿,狠狠剜了她一眼! 棕衣产婆拧湿帕子,挽起袖袍,手伸进被褥之中,宋佳月猛然感觉到一阵剧痛,疼的满头大汗,发出凄厉地惨叫! 那惨叫尖利的像要刮破人耳朵! 窗外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一道惊雷滚滚,轰隆巨响,将天空劈的四五分裂! 刚出生的孩子,被稳婆抱在怀中安抚,许是有心灵感应,仿佛知道自己母亲在经历什么一般,忽然哇哇大哭! 苏南枝当即拔出腰间沧月剑,横在棕衣产婆脖子上,冷冷道:「我不管你和谁进行了交易,但是现在,你必须保证她平安,否则,你现在就得死。」 其他婆子刚要尖叫时,春盛一把推开门,将余晔的刀,横在她脖子上。 「这可是大皇妃,生下的可是龙孙!你们真以为今夜收钱杀了她,制造出难产而死的假象,那位贵人就不会杀你们灭口?」苏南枝冷笑,低声呵斥,「天真!如此皇室辛秘,你们杀了侧妃,那位贵人也会杀你们灭口!」 「这这这……」四个产婆面面相觑。 苏南枝毫不手软,刀尖划破产婆脖子表皮:「老老实实的救人,否则我这手一抖,你也别活了。」 产婆吓得脸色苍白,袖中细小刀片掉在地上。 那刀片沾了点鲜血珠子! 想必刚才,产婆就在试图拿刀片割伤宋佳月产后未愈的地方,引发撕裂大出血,从而让她「难产而死」,所以宋佳月才会发出那声惨叫! 所幸被苏南枝及时阻止! 思及此,苏南枝眼眸冷了冷,产婆在刀尖胁迫之下,只能规规矩矩地给宋佳月处治产后事宜。 「春盛,都安排妥当了吧?」 「妥了。」 产婆是左如月从宫外请来的人,给宋佳月接生完自然要出宫去,几个产婆被要挟着,战战兢兢翻窗户出了皇宫,就被温言斐抓住敲晕,合着全家老小运走了。 左如月正在凤鸾殿睡觉,对于宋佳月生孩子,她完全漠然不关心。 在她眼里,宋佳月今夜必死无疑,至于那个孙子,若不是陛下认可,她根本不会认! 宋佳月这个贱人算计她,她怎么可能认贱人生的孩子做孙子? 只有云栀还在宋佳月的寝宫外等着。 苏南枝抱起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那孩子五官像极了萧子炎,只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随了宋佳月,朦朦胧胧地看着四周,扬起白乎乎的小手挥着,可爱的紧。 苏南枝用指腹轻轻地摸了摸小婴孩,脸蛋白白糯糯,像嫩豆花似的,微掀布条,看了眼,是个女孩。 她将孩子放在宋佳月枕头旁边:「是个女孩,女孩挺好的,不会沦为左如月争名夺利的工具。」 是个女孩啊…… 死里逃生的宋佳月眸眼微暗。 不谙世事的小婴儿,小小手掌握住苏南枝的大拇指,如白纸般单纯可爱。 「宋佳月,这是你的孩子。为母则刚,既生下,无论男女,都要好好抚养。你要担起做母亲的责任,别让她像你一样,年少误入歧途。再恨萧子炎左如月,都要善待她、教她读书识字。」苏南枝平和地说完。 半晌,宋佳月才抱住襁褓中的孩子,沉沉点头:「你放心吧,苏南枝,谢谢你啊……我会教养好她的,我们母女二人,此生欠你。」 「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皇后那边,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应对吧?」苏南枝在水盆中洗净双手,推开窗户。 「不必,多谢了。」 苏南枝爬窗,带着春盛走了。 二人宫女打扮,手中拿着御膳房外出采买的令牌。 寅时四刻,天还没亮。 苏南枝看向春盛提着的刀,迟疑了下:「我记得我没给你买刀啊,这把宝刀,少说百两银子吧?精钢锻造,刀鞘华美……」 春盛在夜色里红了脸,摸了摸头发道:「先前姑娘练武时,我跟着学了点三脚猫功夫,进皇宫后,遇到余晔将军,他把刀借给我了。」 余晔这才从树冠上跳了下来,拿回宝刀:「春盛你可以啊,看着瘦瘦弱弱的,没想到还会使刀。」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论及耍刀,肯定没有余将军厉害。」春盛俏脸又红又烫。 「那有机会,我教你耍刀练武,这样你遇到歹人,也好逃生。」 空气中好似有恋爱的酸臭气息…… 苏南枝笑着道:「要不我走,你们再接着聊几句?」 「姑娘!你惯来爱取笑我!」春盛跺了跺脚,「余晔将军,不和你说了,再和你说,我家姑娘要吃醋了。」 「我看再这么下去,我家春盛就要被拐跑了,唉~这让我去哪里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小跟班啊?」 「姑娘……」春盛满脸羞红,拧着丝绢,拉住苏南枝的手摇晃,「在春盛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姑娘,没谁可以把我拐跑,除非有一天姑娘不要春盛了。但就算姑娘不要春盛,春盛也会屁颠屁颠跟在你后面~」 繁茂的树冠上,还坐着灰袍白色大氅的男人,正静静凝视苏南枝。 夜色太黑,苏南枝并未留意到这道视线。 只不过…… 苏南枝和春盛出宫这条路,未免也太顺利了吧? 一路出宫,甚至没看到几个值守的宫人。就好像有人给她提前清了道。 苏南枝出了皇宫之后,左如月也去了宋佳月的寝殿。 此时。 天光逐渐大亮,寝殿内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分站两列的六个宫婢。 萧子炎也醒了酒,晃晃悠悠跨进寝殿,就看到了刚出生的小婴儿,当即瞪大眼睛:「佳月!你你你昨日生孩子了?我竟然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喊我一声!我昨晚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了!」 宋佳月真想翻他一个白眼,心中冷哼。 你个废物,喝得跟死人一样,喊你?喊你就能醒? 她九死一生,竟然是给这样的废物生孩子,想想就可笑! 「昨夜是我不对,不该喝酒误事,错过了你生产。多亏母后给你安排了全京城最好的稳婆,伺候你生产,眼下母子平安,简直可喜可贺!」萧子炎撸起袖子,就要抱孩子。 宋佳月想起苏南枝同她说的「忍」字,压住满腔怒火,哂笑:「殿下这是哪里话?昨夜我若死了,草席一卷,随便扔出去便是,您怎么会不对呢?您做事对着呢,没有一件错的!」 「你好大的脾气!」左如月摔着凤袍,跨进门外,第一时间抱起孩子看了下,忽然拧紧眉毛,「生个女孩,还敢朝大皇子发脾气,宋佳月,你该当何罪?」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一十九章 没人可以把我拐跑免费阅读. 第二百二十章 并非亲生 第二百二十章 宋佳月浑身虚弱,根本没力气下床跪地,只能扯了扯萧子炎衣服。 萧子炎抱着孩子,嘿嘿道:「女孩多好啊!老子就喜欢女儿!生个小子,满身汗臭脏死了!」 这番话,听在左如月耳中,忽然对萧子炎失望极了。 若是个男孩,带着祥瑞降世,必能让萧睦喜欢疼爱,那将前途无量,左如月尚且能效仿庄孝太后,推皇孙登基,幕帘听政! 可女孩…… 左如月算计的所有,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废物!」左如月抬袖,狠狠甩了宋佳月两巴掌,「两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萧子炎连忙道:「母后你抽什么疯?佳月刚刚生完孩子!」 「还有你!」左如月指着萧子炎鼻子,骂道,「本宫会给你迎娶正妃!接着给本宫生!必须生出来一个儿子!」 宋佳月被打的嘴角出血,头发散乱,虚弱地倒在床角,心里丛生出密密麻麻的恨意…… 「对了,几个稳婆去哪儿了?」 「在臣妾生产时意图不轨,想要杀臣妾,被臣妾打发出宫了。」 宋佳月刚说完,左如月便眯起了眼睛,凤眸露出些许怒意,冷笑一声,当着萧子炎的面,倒也没说什么,摔袍离开景明阁。 至于亲孙女,她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萧子炎看着左如月离开的背影,抱着襁褓女婴,忽然想到那日苏南枝说的话。 苏南枝手中是否真的掌握着证据? 他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 萧子炎看着母后离去的背影,脸色渐渐冷沉…… 此时正好天光大亮,东边泛起鱼肚白。 正值腊月,京城汇集了东南西北五湖四海的游人、商贩。 有挑扁担箩筐卖糖人的,也有推着大酒坛子卖酒的,货物琳琅满目,行人如织,马车在街道缓慢穿行…… 苏南枝一宿没睡,正倚靠在车壁上小憩,春盛和温言斐在前头驱车。 春盛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脑袋一歪,温言斐用手扶正了春盛的脑袋,就这恍惚的空档—— 「砰」地巨响! 路对面的巷子里拐出一辆华丽马车,与苏南枝他们迎面相撞! 正在休憩的苏南枝,额头磕在车壁上,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清醒过来,喊道:「怎么了?」 「对面的马车撞上来了。」温言斐勒停缰绳。 春盛也吓醒了瞌睡。 那两匹骏马拉的车,像是经过人操控故意撞上来似的! 苏南枝的车顶被撞出个大口子,当即提裙下车,对面马车的人也走了下来。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二十章 并非亲生免费阅读. 第二百二十一章 智斗小绿茶 南枝郡主,真是不好意思啊。」 一道清脆女声悠悠响起,苏南枝侧目看去。 狄锦姿身穿粉紫长裙,妆容精致,笑眯眯地将鬓发勾到耳后,眼底划过鄙视:「你这马车过于劣质穷酸,一撞就烂,不值钱的玩意儿,本公主赔你便是。」 话罢,她将一荷包银子递过去。 春盛刚要去接—— 狄锦姿手一松,啪地一声!荷包掉在地上,滚落出几锭银元宝,旋即脚踩上去,好一番碾踩之后,才讥讽道:「没拿稳,去捡吧。」 春盛俯身弯腰,伸手去捡时—— 「呸」地一声,狄锦姿朝银子吐了口唾沫。 苏南枝看着沾上口水的银子,一把拉起春盛,嗤笑反讽:「啧!北狄公主就只有这几个钱?撞坏人马车就赔这三瓜两枣?」 狄锦姿脸色微变,又往地上砸了几锭银子:「你这破车能值几个钱?!」 「我这马车可要八百两白银!」苏南枝微微一笑。 「八百两?你怎么不去抢?你在讹我!」 「八百两算什么啊?这不值钱的玩意,不过就八百两而已!赔我便是啊!这点钱都赔不起?到底谁穷酸呢?」苏南枝挑衅道,「你不会八百两都没有吧?那本郡主可要拉你去见官了哦。」 「你……你!」 狄锦姿气的牙痒痒,方才从巷子拐弯看见苏南枝马车,本就是故意撞她想伺机羞辱,可现在却反被刁难! 苏南枝心情极好地笑道:「若因北狄公主撞坏本郡主马车,赔不起钱而对薄公堂,啧,这丢脸岂不是从北狄丢到大庆了?」 周围皆是旁观百姓,狄锦姿脸色青白交加,顿觉面上无光,赌着一口气道:「不就是八百两吗?!」 她转身回马车,痛心疾首地取了一叠银票,咬牙切齿,朝苏南枝的脸砸了过去:「不用找了!」 却被苏南枝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腕,毫不手软地夺走她手中银票,嘲弄道:「啧,不用找了,多大的口气!我还得让人点点数呢,看看八百两银票是不是少几张呢!」 「春盛,点数!」 「苏南枝!你欺人太甚!」狄锦姿被羞辱的面色通红,越想使劲反抗,却被苏南枝越用力扣住手腕,动弹不得:「你居然会武功?」 「武功轻功,都是你肖城哥哥、摄政王教的哦。」苏南枝唇角牵起微微一笑,目光从容自信。 接二连三的挑衅让狄锦姿浑身气血上涌,几乎快咬碎了后槽牙般,抬手狠狠扇了苏南枝一巴掌:「你也配让摄政王教你武功?苏南枝,你这个贱人!」qs 「啪!」地一声,耳光响亮。 苏南枝白皙漂亮的侧脸当即红肿,赫然出现五根手指印! 「你、你为什么不躲?」狄锦姿隐约察觉不对劲。 下刻! 一道霁青色长袍闪现而来,挡在了苏南枝面前! 「肖城哥哥……」狄锦姿脸色苍白地看着来人,连忙摇头解释,「我方才不是故意打她的,是她出言激怒我……」 萧沉韫俊脸有些冷沉,一双寒眸目光凌厉,不悦道:「你越界了。」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二十一章 智斗小绿茶免费阅读.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别来招惹我 “肖城哥哥你听我解释,是南枝姐姐先讹我——”狄锦姿攥紧袖袍,刚要说话,却被苏南枝打断。 “头好晕啊……”苏南枝捂着火辣辣疼的脸颊,杏眸柔弱可怜地朝车顶看去,捻起丝绢抹眼角,“先前北狄公主从对面纵马猛然撞来,撞塌车顶,撞毁马车,我也被冲撞的头晕眼花……” “你!你真会装!”狄锦姿被苏南枝突如其来的柔弱,震惊到了,这还是刚才钳住她手腕的苏南枝? “装?”苏南枝指着车顶,泫然欲泣地抽噎,“这马车也是我能装出来的吗?在场这么多人,可都是亲眼目睹,是你撞烂我马车的。” 狄锦姿咬碎牙齿和血吞,当着萧沉韫,她也不好立刻发作,就算恨不得撕烂苏南枝的嘴,面上也只能深吸口气,压住怒意:“是我不对,请你……谅解……我不知马车中坐的是南枝姐姐,也不该当街纵马过快,撞坏你马车。” 苏南枝满意点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往心里去。” 不是大事?赔了你八百两银票,你说不是大事?狄锦姿气的险些面露狰狞! “王爷,不好了!太傅心疾复发!”余晔从远处急急跑来,连忙道。 “本王先去了,让洛云崖给你看看头晕之症。”萧沉韫看眼苏南枝,立刻离开。 萧沉韫离开之后,狄锦姿没忍住,扬手朝苏南枝狠扇了过去,骂道:“你这个心机贱人!!” 苏南枝左手攥住她手腕,右手快狠准地打了狄锦姿一巴掌。 啪一声!耳光清脆极了! 狄锦姿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满眼愤恨! “这一巴掌,是还你刚才打我那巴掌!”苏南枝微微一笑,目光无情,“上次公主故意摔倒陷害我,难道你就不心机不装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狄锦姿被苏南枝强大的气场完全震住,她未曾想过,大庆一个小小郡主,手段居然如此厉害…… 苏南枝猛然将她手甩开,慢条斯理地用丝绢擦手,冷冷道:“不要来招惹我,我没工夫对付你。但若你非要来挑衅我,我不介意陪你玩一玩。” 话罢,苏南枝带着温言斐、春盛直接离开。 徒留险些摔倒在地的狄锦姿,在寒风中凌乱,脸颊传来火辣辣的肿痛,眼底不自觉冒出泪花,她捂着脸颊,眼底丛生密密麻麻的幽怨,一字一句咬牙道:“苏南枝,不好对付,须得从长计议,冷静制敌。” “本公主看上的男人,没谁能抢走!本公主要杀的人,必须死!” 她身旁头戴长纱的侍女泉香点点头:“那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狄锦姿冷笑一声:“本公主自有妙计。” 苏南枝离开后,刚回到芸院,便收到雅贵妃命碧蓉嬷嬷传来的一封请帖。 碧蓉朝苏南枝微作一揖:“陛下喜得龙孙,在御花园宴请百官及其家眷参宴。请南枝郡主明日准时前往。” “辛苦嬷嬷特地跑这一趟。”苏南枝接过请帖。 “不辛苦。”碧蓉笑着坐上马车,“无旁的事,老奴便先行回宫。” 苏南枝微俯身,点头示谢。 送走碧蓉后,苏南枝坐在院中石凳上,摩挲着那张请帖。 宋佳月生的孙女,沾了天降祥瑞的光,让萧睦龙心大悦,这才举办了个宫宴庆祝。 春盛攥着一大把银票,点好数量道:“姑娘,北狄公主赔的钱正好八百两。嘿嘿,咱们那辆马车不过才四百两,赚了一倍呢!” “她非要装大方,当这个冤大头,我们何乐而不为?”苏南枝抿了口热茶,一双眸子隐在袅袅茶雾中,淡淡道,“重买辆马车,多余的钱分给黄泉阁杀手,就当涨月钱了。” “是!”春盛往浴桶里倒满热水,撒上花瓣,点燃熏香玉炉,“姑娘您忙了一宿,也泡个 澡,补补觉吧。” 苏南枝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任春盛给她褪去外裳里衣。 雪白的足尖踩进去,如玉璧般完美的娇躯渐渐泡入热水中,浑身疲惫都仿佛被这温暖瓦解了,她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春盛灵活的手指,给她揉捏肩膀、手臂…… “你出去,我一个人泡会儿。”苏南枝温柔道。 “若水凉了,姑娘记得叫我。”春盛点头,退出门外去忙月钱的事情。 典雅舒适的屋舍,关上窗户,隔绝掉冬日一切寒冷,烧着热地龙,整个房间温暖宜人,银丝炭在铜炉里烧出噼里啪啦细响,安神香飘出丝丝缕缕的细烟。 水面铺满暗香浮动的五色花瓣。 苏南枝眼皮疲倦合上,头轻轻一歪,如瀑的墨发在水中散开,呼吸均匀深长的睡着了。 春盛忙着将买马车之外的钱,分发给隔壁澄院的杀手,忙的满头大汗,忘记了苏南枝还在泡澡。 黄泉阁设在澄院,澄院在芸院隔壁,澄院占地比芸院大出几十倍,春盛也听不见芸院门口的动静。 余晔敲了好久的门,也无人开门,他看了眼萧沉韫。 萧沉韫微微点头,余晔便找根铁丝撬开门闩。 石桌上还有半杯茶,茶沿上沾着淡淡的樱红色唇印,苏南枝惯来爱涂这个颜色的唇脂。 这半杯茶,是苏南枝喝剩下的。 萧沉韫正好有些渴了,便将那半杯茶一饮而尽,茶沿上的唇印也被他吞入腹中。 “叩叩叩。” 萧沉韫叩响苏南枝房门,依旧没人回应。 暗线来报,说苏南枝回了芸院,那芸院怎会没人? 难不成是出事了? 想至此,他霍地推开屋门!冷风也蓦然灌进屋内! 萧沉韫刚走进去,便看到屏风旁肤如凝脂的玉背,当即将刚要跨进屋内的余晔,一脚踹了出去。 “……”余晔哀嚎一声。 苏南枝唇色略白,泡了大半个时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浴桶内的热水早已冰冷,后背朝水里滑去,头也要没入水中时—— 萧沉韫疾步过去,紧闭双眼,直接将苏南枝从水中捞入怀中! 苏南枝突然被惊醒,当即瞪大杏眸—— “啊!!!!” “本王什么都没看见!”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别来招惹我 第二百二十三章 试穿嫁衣 苏南枝惊魂未定,心剧烈高跳,才发现萧沉韫至始至终都是紧闭双眼,她从衣架上扯下长袍裹在身上,头发湿哒哒地垂在萧沉韫的手腕处。 萧沉韫凭借着进门时的短暂记忆,闭着眼睛寻找方向,将苏南枝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将她遮的严严实实,这才睁开眼,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发烧了,感染风寒严重。” 苏南枝察觉到额上那只温热的大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朝被窝里一缩,脸火辣辣的烧疼,想起刚刚那一幕就心跳如鼓。 萧沉韫拧湿干帕子,叠成方块,敷在苏南枝滚烫的额头上:“待着,别动。” “你……这就走了?”苏南枝看向走出房门的男人,有些犹疑不定。 然而,远去的萧沉韫并未回她半字。 苏南枝垂下眼睑,遮住眸中沉思。。 春盛察觉不对劲,这才急忙推门进屋,连忙哭丧着脸道:“姑娘,我的好姑娘,你不会是在浴桶里泡睡着了吧?冬日热水容易变凉,泡凉水睡觉极易发烧,何况您这几日劳累奔波,本来就没休息好。” 春盛满怀歉意地给苏南枝穿衣梳发描眉:“都怪我,是我大意。” “不怪你,是我自个不注意。”苏南枝每说一个字,喉咙便扯得生疼,喝了口热水润喉,叹道,“春盛你也注意点,冬日记得添加保暖,莫要感染风寒了。” “姑娘还是担心自己吧。”春盛紧皱眉头。 二人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原是披了一身风雪的萧沉韫,刚要踏进门时,忽然脱去大氅,抖落满身雪沫子,以免寒气带进屋内。 余晔跟在后头,将搬来的药炉子支在檐下。 萧沉韫将切碎的草药放进瓷锅中熬煮。 他昂藏七尺,坐在屋檐下,修长的大腿踩在台阶上,剑眉星眸,满脸认真,摇着蒲扇熬药,丝丝缕缕的药气便飘进了屋中。 苏南枝这才发现,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就跟鹅毛似的,大片大片落下来,覆在瓦砾树梢上,染白了屋檐绿树。 寒风夹杂着雪沫子,卷起凋零的枯叶,一阵阵地朝屋檐下吹,萧沉韫俊脸左侧沾了雪沫子,越发衬的他颜如玉、俊朗清潇。 苏南枝刚想让他进屋避寒,萧沉韫便将熬好的药端进屋中,一勺勺地吹凉,放在她嘴边:“喝药。” “王爷方才一声不吭就走了,原来是顶着风雪去买药了。”苏南枝眼底掠过一丝感动,像是泡在温泉里那般心生温暖,将那苦到反胃的药喝了下去。 她每喝一口药,萧沉韫便喂她吃一块桂花糕。 一口药,一口桂花糕,一口蜜饯,直到药碗见底,萧沉韫才将碗递给春盛拿去洗了。 苏南枝坐在凳子上,给萧沉韫沏了壶热茶,递给他:“冷吗?” 萧沉韫接过茶盏时,二人手指相碰,苏南枝才发现他手指冰冷如霜,冷得厉害。 也是,冰天雪地的天,在外面走了那么一遭,怎么可能不冷。 苏南枝将怀中发热的暖手炉递给他。 “本王不冷,你自己留着焐手吧。”萧沉韫脸上还残存着雪沫子,眼眸晦暗地深深看她一眼,“来芸院是想告诉你,你二哥追击悍匪落入圈套,已被本王的部下救回营帐了,你无需担心。” 苏南枝撑着桌子,猛地站起身:“我二哥,真没事了吗?” 自从收到大哥的书信,说二哥生死不明,她表面不说,实则暗地里吃不好睡不好,总想策划着去塞北一次。 萧沉韫极有说服力地重复道:“平安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苏南枝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舒了口气。 见她如此担忧,萧沉韫犹豫了下,缓缓道:“过些日子,本王要去塞北处理军务,若你愿意,可与本王秘密同行,本王送你去与亲人 团聚。” 苏南枝眸光暗下来:“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秘密同行,本王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萧沉韫道,“发现者,死,乱嚼舌根者,死。” 上次萧子炎指挥穆常之蹲守摄政王府,牵出铺天盖地的舆情,无数人背地中伤苏南枝,萧沉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下去。 这次,他不会心慈手软。 长舌道人是非者,该死。 苏南枝静默地轻轻点头。 “叩叩叩——”芸院再次响起敲门声。 苏南枝和萧沉韫对视一眼,春盛站在院中问道:“谁啊?” “镇国侯府万世子,及万夫人。”陈阳高声回答。 “原是侯夫人和世子爷来啦?”春盛故意拔高声音,好让屋内二人听见,“请稍等,我这就来开门。” “王爷移步屏风后,暂且藏一藏,夫人和世子不会来寝屋,我请他们去正厅议事。”苏南枝从衣柜里找了件粉色大氅,披在身上,走出了门外。 萧沉韫凝视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心中激荡起一层层巨浪,犹如巨浪撞礁石,一下又一下,猛烈而骇人。 他越来越不喜欢,这种躲躲藏藏的感觉了。 他从来没这样躲躲藏藏过,像见不得光似的。 春盛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直到苏南枝走出来,她才敢给外面的人开门:“实在对不住各位,方才我有些松不开手的粗活,让诸位久等了,请进!” 苏南枝连忙抓起墙角的扫帚,将萧沉韫、余晔在雪地里踩出的鞋印扫掉。 “扫雪这等粗活,怎么还需你亲自动手?”万夫人穿着棕紫厚袄、加绒绣鞋,刚跨进芸院,便皱起了眉头。 苏南枝扫雪的动作一僵,这才放下扫帚,朝万夫人福了福身:“寒冬来了,新年将至,春盛忙着收拾芸院的里里外外,言斐出去采买年货。雪天路滑,怕来了客人踩着不舒坦,院中人手不够,我闲着也无事可做,便扫扫雪消遣。” 万夫人这才想起,苏正“已死”,芸院只有一个婢子、一个护卫,感慨苏家落魄,从前养尊处优的嫡长女,如今也要亲自扫雪。 不忍苏南枝如此寒酸,她有些自责道:“先前是我忽略了你的处境,明日便拨几个丫鬟婆子来伺候你,你是我万家未过门的媳妇,不能让你如此受累。” “多谢万伯母美意,但不必了。”苏南枝道,“如今万家也正是用人之际,芸院这些杂活,言斐和春盛忙得过来。” 若让万家丫鬟过来,只怕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向万家汇报。 万夫人见她推拒,便也不再提了,将汤婆子塞进她冰凉的手中:“再过一个月,你便会嫁进万家,嫁衣喜服已经备好,今日是送给你试穿的。若不合身,再让绣娘改改。” 嫁衣喜服…… 苏南枝脑子一懵。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真真切切感觉自己要嫁人了。qδ 六个绣娘分站两列,从院外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名贵漂亮的锦盒,里面放着凤冠霞帔、簪子步摇发冠,华丽至极,泛起淡淡的柔光。 “春盛。”苏南枝麻木地唤了一声。 春盛将六个锦盒搬入了寝卧。 苏南枝做了个“请”的动作,喉咙疼的想哭:“请万夫人、世子移步正厅,喝点热茶吃点糕点,稍等片刻,我去试穿嫁衣……” 恰逢此时,言斐提着大包小包年货赶回来了,放下东西,就将万家一众人请去了正厅。 苏南枝推门而入,走进寝卧,便看见了萧沉韫。 萧沉韫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好看的像玉笛,他的指腹轻轻滑过凤冠霞帔、婚衣喜服,摩挲着嫁衣袖口的珍珠,沉默不语。 苏南枝拿起嫁衣,递给了春盛。 “你换吧,本王转过身去。”萧沉韫嗓音极低 ,低的像落进了尘埃里,他走到了屏风后,慢慢阖上了双眼。 第二百二十三章 试穿嫁衣 第二百二十四章 萧沉韫被斩杀于皇宫 春盛服侍苏南枝脱去普通的外裳,伺候她穿上了繁琐反复的厚重嫁衣。 那嫁衣,真如万夫人所言,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嫁衣款式。 新颖、隆重、华贵、漂亮。 大红色嫁衣,领口绣着牡丹花色,喜袖缀着一圈圆润光滑的白珍珠,金蚕丝走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裙摆逶迤到地,铺开了足足有十步长。 凤冠上缀满红宝石,镂空出各种美丽图案,金簪玉步摇、鸳鸯耳环,穿戴在苏南枝身上,可谓是荣光逼人,华丽至极!衬的苏南枝雪肤白嫩、美艳无边,美的不真实,像是画中精绘的天仙。 苏南枝站在铜镜前,不悲不喜,一双水眸犹如死潭般不起波澜。 萧沉韫从屏风后走出,捡起掉地上的一根金簪,给苏南枝慢慢簪入发髻中:“在嵩阳时,你曾说本王不会给人戴簪子,你看今日,本王给你戴的好看吗?” “好看。”苏南枝牵强地扯出一抹苦笑。 萧沉韫凝视铜镜中的女子许久,才缓缓道:“你也好看。” 春盛给苏南枝开了门,怕弄脏嫁衣,抱起苏南枝逶迤在地的裙摆,二人去了正厅。 万夫人正喝茶的手一顿,满脸惊艳,站起身道:“漂亮!当真漂亮极了!” 万琛远也微微一窒息,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着苏南枝,耳垂便烧起来,变得通红:“很合身,南枝郡主觉得如何?” “我都行。” “那定这一身嫁衣了。” 嫁衣敲定,绣娘又给苏南枝研究了下妆发,万家的人才陆陆续续离开。 待他们一走,嫁衣未褪的苏南枝回了寝卧,屋内窗户大开,寒风猎猎地灌进屋中,吹的帷帐撕扯摇曳。 她以为萧沉韫已经走了的时候,男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轻轻抱住了她的后腰。 苏南枝看着腰上的一双手掌,浑身窜过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有些心悸,身子被这股心悸冲击的有些发软,身后男人无不遗憾的轻叹:“好看是好看,可惜不是穿给本王看的。” 萧沉韫握着苏南枝的肩膀,让她转身,看着她四处躲避的目光,喉结滚动:“看着本王。” 苏南枝小鹿乱撞,忐忑不安地去看他。 萧沉韫低头一吻,两唇相接,将她温软娇嫩的红唇吃干抹净,吻花了她的唇脂,二人的嘴边皆是樱红色的唇印。 他像一头暗夜狩猎饿了十几天的幽狼,一双眸子紧紧地锁定她,深深地看着她:“本王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进万家。” “王爷要做什么?” 萧沉韫将嘴角的唇印擦干净,掐着她的细腰,似笑非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总不可能抢婚——” 萧沉韫俯身下来,再次吻她,将她后面的话吞入腹中,堵住了她的嘴,舌尖寸寸进攻侵略,撬开她严防死守的洁白贝齿,寸寸掠夺,如一股肆意流窜的暖风灌满每条缝隙,严丝合缝地吻住她,吞噬她呵气如兰的香息。 他想,要她。 他想要她,不止身心,还有往后千千万万的岁月。 生前同床,死后合葬。 苏南枝被他吻的全身发软,软成了一滩水,任他采撷。 止乎礼发乎情,而不逾礼法。 萧沉韫也只是亲吻了她,并未褪掉她衣衫,指腹勾起她垂落在耳边的一绺长发,在指尖缠绕、缭绕、打圈、摩挲。 她樱唇被吻的发红,一双美眸像初春江面的水雾,朦胧迷离地望着他,轻轻喘着香息,胸口也因方才的亲吻而起伏不停。 “乖一些,等着本王。”萧沉韫揉乱她梳好的发髻,俯身在她耳边,暧昧地沙哑着嗓子,低磁道,“抢婚、抗旨、争储、称帝……一切不可为之事,本王偏要为。”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本王不怕脚踩荆棘 ,堕入阿鼻地狱,没有任何人能阻挡本王想做的事情。” 说完,他为苏南枝系好大氅,阔步走出房门,带着余晔走了。 他说完这么一通话,就这么走了?! 苏南枝攥紧衣衫,凝视着阒无一人、空空如也的庭院,脑袋一阵阵发懵,跌坐在地,大红嫁衣杂乱铺地,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萧沉韫,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沉韫……若你趟入浑水,不得善终,我又该怎么办?” 前世萧沉韫明哲保身,不参与争储之事,也从不锋芒毕露,时不时在寺庙中代发修行,躲过了皇室一次次危机,这才寿终正寝,载入史册配享太庙,被后人称颂。 此生却…… 罢了…… 她拦不住萧沉韫的,萧沉韫不是她能拦住的。 谁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萧沉韫要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包括自己。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脱下一件件嫁衣,换好平常的衣服,昏昏沉沉躺上床,困乏地睡着了。 睡梦中。 她看见,三子争储,雅贵妃要杀萧瑜,萧瑜要杀萧沉韫,皇室一片混乱。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浑身是血的萧沉韫身穿雕虎铠甲,手提宝刀谋朝篡位,被萧睦派兵合围,左手臂被斩断,脸上三刀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眼神冷戾嗜血,带兵造反,却被萧睦斩杀于乾清宫前! 第二百二十四章 萧沉韫被斩杀于皇宫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夫多妻,夫死子承 不!」苏南枝猛然惨叫!从床上惊醒坐起! 温言斐和春盛吓得连忙进屋,察看情况。 苏南枝冷汗淋漓,浑身湿的像从水里捞起来那般,整个人又惊又怕,浑身都在剧烈发抖,脑袋疼的像是被巨石碾过,手指发颤地抓住床桓。 是梦。这只是个梦! 萧沉韫不可能出事的! 梦都是反的!萧沉韫如此聪明,绝不可能出事! 「姐姐你可有事?」「姑娘是不是做噩梦被魇住了?」 「我没事……」苏南枝嗓音嘶哑,疼的快说不出话,「我……」 春盛连忙递过去一杯热水,苏南枝润喉后才道:「我做了个噩梦,怎么天黑了?我睡了多久?」 「姑娘吃过午饭,下午就开始睡觉,后来怎么也喊不醒,我便请来洛神医给姑娘扎针。姑娘高烧不退,昏睡到了后半夜,我和温阁主不放心,便轮流守夜,方才听见了尖叫,就赶紧进来了。」 苏南枝疲倦地点头,嘴唇干的起皮,一说话嗓子就疼,索性累的闭口不言。 春盛端来食盒:「这饭菜一直温在锅中热水里,姑娘先吃点东西,再喝药吧。」 等苏南枝吃完饭菜喝完药,已经天亮了。 她让春盛和温言斐各自回去补觉,等上午还要去宫中参宴。 春盛和温言斐守夜也累,苏南枝便自个梳妆打扮,忙完一切,又将马车牵出来,才去喊还在熟睡中的二人。 三人启程去皇宫。 今日设宴,尚留在京城游玩的北狄公主和西戎王子,也受邀在列。 西戎大王子拓跋宏魁梧雄壮,身高八尺,穿着羊皮厚袄,五官眉眼深邃立体,面容硬朗阳刚,一看便是草原马背上长大的糙汉,留着络耳胡赛,正同左如月说话:「皇后娘娘,我来大庆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还没看见子珊公主?」 左如月慈爱地抱着小孙女,笑眯眯道:「子珊含羞、文静,不好意思见你,等过几天,本宫安排你们俩见个面。」 拓跋宏哦了声,言词犀利:「若子珊公主这么不待见我,心中另有所属,我也愿意成人之美,换个公主和亲便是。」 和亲重在联姻,拓跋宏对这方面不是很讲究,娶谁都是娶。 左如月心里一跳,连忙安抚道:「子珊近来染病在休养,天冷不便外出,大王子且安心等等,子珊是公主里长得最美的,性格也好,与大王子实属良配。」 拓跋宏冷哼了两声。 左如月心里着急,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萧子珊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躲了这么些日子,都快京城周边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人! 苏南枝站在花园角落里,打量拓跋宏。 子珊可爱活泼,有些娇气,偶尔爱小胡闹,需要有耐心的人好好呵护,才能幸福,但这位拓跋宏脾气急躁、说话直爽犀利,明显是个不好相与的,更别提耐心了。 西戎一夫多妻,妻子更像个货物,夫死子承。 苏南枝正在神游之际,那位拓跋宏也走到了花园里,朝她走了过来。 「这位美人,你方才直勾勾地盯着本王看,你是不是对本王子有意思啊?」拓跋宏笑眯眯地摸着下巴。 「不好意思,没看大王子,臣女在看大王子背后的树。」苏南枝微笑着回应一句,转身就走。 哪想,拓跋宏居然趁着附近无人,伸手拦住她的路: 「嗳,美人可是害羞?你刚才分明就在看本王!你们大庆女子都爱害羞!但在草原上,所有姑娘都会跟蜜蜂回巢一样,朝本王子贴上来!你肯定是喜欢我,才老是看我。」 苏南枝决定,就算送子珊离开,也不让她嫁给眼前的蠢货。 拓跋宏伸手就要拉走苏南枝:「我观察过了,那边小树林没人,我让奴隶把风,不若我们……」 「放开她。」一道冰冷无情的话音响起。 拓跋宏回头去看,就看见了身穿靛青色麒麟官袍的萧沉韫,正踩着黑蟒短靴阔步而来,一股子威严感让他倍感压迫。 「你谁啊?这么拽?」拓跋宏眯起眼睛,挽起袖子,尽管他身高八尺,但还是被眼前男人的强大气场,压的有些心慌气短。 萧沉韫负手而立,寒眸如冰冷利刃,看向拓跋宏:「摄、政、王。」 原来他竟然是摄政王! 拓跋宏就跟鹌鹑见了猛虎似的,夹起尾巴,不敢造次,连忙退后五步。 为您提供大神星辰入怀的《绣南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夫多妻,夫死子承免费阅读.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秘密藏不住了 在北狄西戎、周边藩国人眼里,摄政王是比大庆皇帝还厉害的神,数次带兵击退敌军,前几年更是以一敌万,只身闯进敌军营帐,剥了十个敌将的人皮,挂在渊城城门口威慑敌军! 如此杀伐果断的神,拓跋宏避之不及,更不敢招惹,看见萧沉韫维护苏南枝,再看看二人郎才女貌,连忙揣测:“恕我不知,这竟然是摄政王您夫人,刚才多有冒犯,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原谅。” 您夫人? 苏南枝与萧沉韫微微一怔,想来拓跋宏是误会了什么。 萧沉韫倒也没解释,心情愉悦地说道:“大王子初来乍到,最好规范言行,否则小心惹祸上身。” “是是是是。”拓跋宏连忙点头,转身离开。 此处人多眼杂,萧沉韫和苏南枝也得克己守礼,不能多说话多接触,仍需避嫌。 苏南枝福了福身,朝萧沉韫施了礼。 他点了点头,二人默契地各自转身离开,回了宫宴落座。 三宫六院的妃嫔也来齐了,百官家眷按回字形排列坐落,一圈圈地绕着中心尊位扩开。 苏南枝和万家位处第三列。 才出生没几日的小婴儿裹着厚衾被,被左如月抱在怀中,许是天气冷,人多害怕,孩子又哭又闹,闹得她脑袋疼,本身就不喜欢这孩子,若非逢场作戏,她才懒得抱! 左如月面上笑眯眯地逗着小婴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想母亲了?”顺势将闹个不停的孩子还给了宋佳月。 宋佳月心疼地抱过孩子,哄着她。 萧睦满脸笑意地敛袍落座,许是近些日子高兴,连走路都比从前利索,身侧还跟着个面生的莞贵人。 宫宴按后宫位分排座,主位萧睦,右边皇后,左边贵妃,可今日萧睦竟然在雅贵妃旁边安了个小椅,让莞贵人坐在他身边! 自从莞贵人入宫,陛下连牌子都不翻了,每夜直接宿在莞贵人寝宫。 何其受宠!可想而知! 莞贵人今日穿着石榴红束腰长裙,外罩水红色披风,端的是一派清纯怜人又美艳魅惑,眼线上挑,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仿佛快溢出水般勾魂摄魄。 这个女子不简单…… 苏南枝在心中暗暗猜测。 莞贵人伺候萧睦用膳,哄的他时不时哈哈大笑,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就跟回春似的,像个二八小伙子,将莞贵人揽进怀中,当着众人,毫不掩饰对莞贵人的宠爱。 宫宴行到一半,皇帝高兴之余,挑起扶水仙的下巴,摸着她后腰,玩笑戏问:“莞贵人深得朕心,不若把你册封菀嫔如何?” “陛下!”左如月当即蹙眉道,“扶氏入宫即贵人,已是鲜少的天大恩赐,如今连跳两级升为嫔位,于理不合,于宫规不符!恐遭人非议!” 雅贵妃万依雪难得能与左如月统一战线,微微侧身,替萧睦布菜斟酒,温柔又滴水不漏道:“陛下疼爱菀妹妹的心情,臣妾能理解,可万事皆有礼法章程,妹妹进宫时日尚短,便晋升嫔位,难堵悠悠众口。” 萧睦看都没看她俩一眼,灌了口冷酒,威严嗤笑:“朕就是法度!富岭宣旨!” 大内总管当即领旨,扯起嗓子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莞贵人扶氏温柔静美,淑德含章,慧娴聪雅,着即册封为菀嫔——” 众人一片唏嘘,后宫妃嫔更是心中五味杂陈。 饶是苏南枝也有些诧异,这位横空出世的菀嫔究竟是何来头? 菀嫔谢主隆恩后,坐回萧睦身边,扫视四周时,目光漫不尽心地与萧沉韫对看一眼,萧沉韫微微颔首后,扶水仙便端起酒杯,自然而然移开视线。 苏南枝敏锐地捕捉到二人对视,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萧沉韫和这扶水仙有些关联。 宫宴约莫一 个时辰就结束了,扶水仙搀扶着萧睦回了乾清宫。 左如月和雅贵妃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雅贵妃尚且还能装一装温柔平和,而左如月回到凤鸾殿,就砸了几个玉瓶发泄火气! “贱人!狐媚子!本宫原以为陛下只是一时新鲜,玩玩就跟忘了!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晋她为菀嫔!” “娘娘您消消气,气坏身子就得不偿失了。萤火之光岂能与明月争辉?小小一个菀嫔,不足为惧,何况她没有母族靠山,待她失宠,娘娘踩死她就跟碾死蚂蚁那般容易!”云栀赶紧奉承。 “查一查扶水仙的底细。”左如月冷笑一声,“本宫乃六宫之主,又岂会怕她小小一个菀嫔?本宫入宫数十载,杀死的这个嫔那个妃还不够多吗?她算什么东西!” 扶水仙能在龙潭虎穴的皇宫迅速晋升,且安然无恙,除了床笫上伺候陛下的本事之外,只怕还有高人保驾护航。 皇宫最忌讳,莫名未知的势力突然拔地而立,这会让很多人不安。 毕竟,谁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左如月正烦忧之际,萧子炎一言不发地来了殿中,还清退了所有太监宫女。 大殿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只站着母子二人。 自家儿子可不是能藏住话的,左如月一看他这阵仗,便紧皱秀眉,不悦问道:“你又闯祸了?” “没闯祸。”萧子炎提起手中酒坛,猛然举过头顶,灌了好几口烈酒,酒壮怂人胆,问出折磨他许久的疑问,“我究竟是不是皇室血脉?” 左如月一颗心险些跳出嗓子眼,瞪着眼睛,紧张地问:“你吃醉酒,在胡说八道什么?!” 萧子炎借着酒气,抽疯发癫般激动道,“这些日子我失眠难安,吃不好睡不着!整日提心吊胆!做梦都怕被诛九族!母后你给句实话,我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 “你听谁说的?这么苦苦追问?” “苏、南、枝。” “她居然告诉你了?”左如月吓得捂住心口,脚下一软,险些头重脚轻地栽倒,紧紧揪住萧子炎的衣领,火急火燎地追问,“她还说了什么!?”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秘密藏不住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从邪路走向深渊 “我并非父皇亲生嫡子,生父另有其人,还说她手里掌握着证据。” 萧子炎说完此话,左如月便颤颤巍巍地扶着凤椅跌坐下去,眼底生出无边无际的杀意,随后缓缓闭上眼睛,遮住满目狠辣,经过许久的沉默深思,她才像被抽走七魂六魄般深长叹气。 一声叹息,叹的萧子炎心里发慌:“母后叹气是什么意思?你这副表情……难不成苏南枝说的都是事实?” “母后本想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可如今我也瞒不住你了。”左如月浑身像卸了力般,焦躁又无可奈何,“本宫是在当上太子妃之前怀的你,懂了吗?” 当上太子妃之前怀的他,也就是说,还没嫁给皇帝,就已经怀了别人骨肉。 萧子炎一屁股跌坐在地,毫无形态可言,又哭又笑,指着自己呵呵呵笑:“母后当真会开玩笑!我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即使被废,也是大皇子,可你告诉我,我不是皇子,那我又该是谁?” “我享受了这么多年皇家富贵,难道这一切都要烟消云散?” “哈哈,我不信!” 见他状似疯魔,完全接受不了真相,左如月又何尝不是满腔怨恨痛苦? 为母则刚,她扶起地上崩溃的萧子炎,几乎是快咬碎了牙齿般,斜唇幽冷一笑: “只要苏南枝死了,你就还是大皇子,只要将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宰成肉泥,那我儿就永远能安享皇室富贵!” “可是她手上有证据……”萧子炎六神无主道,“这该怎么办?” “先前本宫就打算杀了苏南枝,但她有摄政王庇佑,本宫才拿她没办法!可眼下她既无苏家做靠山,又是万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摄政王要避嫌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庇佑她!正是千载难逢下手的好时机。” 左如月冷笑,恶狠狠道:“要在她未嫁进万家之前,杀掉她!这样既不会得罪万家,也不会有人替她报仇,更不会引起大风波。杀死一个毫无背景的孤零零郡主,就像把一只麻雀摁进水里,本宫要她死,她不得不死。” 萧子炎眼底席卷起疯狂的嗜杀之意,那是种不顾一切也要杀人灭口的冲动疯狂,哪怕两败俱伤,哪怕鱼死网破,也要杀了苏南枝的滔天仇恨。 “我知道了,母后。”萧子炎沉沉道,“母后……从前都是你庇佑我,我才能胡作非为。现在,也该我保护你了。” 就算是同归于尽,他也要杀人灭口,焊稳母后的凤位。 “你这……”左如月感动地眼眶发热,“你这孽障,以前向来肆意妄为,闯了无数祸患,如今终于懂事,也知道体谅母后的不容易了?” 萧子炎被废太子后,日日借酒浇愁,遭人冷眼,从前对他阿谀奉承的兄弟姐妹也开始拜高踩低,他也算遭受巨变,受尽世态炎凉。他挑眉,故意又恢复成从前混不吝的模样:“是啊,母后快给我几千两银子,我出去好办事。” 左如月嗔他一眼,给他一匣子银票:“别轻举妄动,听母后安排行事。” 萧子炎接过一匣子厚银票,跪地磕头,桃花眼漾出笑意:“以后我会孝顺母后,好好对待佳月母女,毕竟在我落魄时,只有你们关心我。” “孝顺本宫就行了,宋佳月就算了,她并非真心,以后给你娶更好的。” 萧子炎闷着没说话,捧着银票走出了凤鸾殿,回到景明宫,第一时间召集他所有暗卫。 他将攒下的所有金银财宝,加上那匣子银票,哗地一声全部倒在地上: “去碧落阁、黄泉阁买最顶尖的头部杀手,重金网罗各国刺客,请高人布局,不惜一切代价,我都要杀了苏南枝。” 是夜。 京郊荒野峡谷一处隐蔽的溶洞,是黄泉阁分阁的驻扎点,用于接单收账,这也是鲜少世人知道的地方。没人知道黄泉阁总址,只知道这分阁。 萧子炎派出的暗卫,前去黄泉阁买命,拿着一厚叠银票敲墙:“喂,有人嘛。我找你们阁主买条人命!” 隐蔽的溶洞里,温言斐的随侍曜夜头戴面具,走了出来,言简意赅地问:“出多少钱?” “一万两。”暗卫伸出一根手指头。 “单子不小,你要杀谁?” “苏南枝。” 面具之下的眉宇紧紧一蹙,似乎没听清,再次问道:“杀谁?” 温言斐身穿金蚕丝走线的麒麟斗篷,人影颀长,戴着黑麒麟面具缓步而来,把玩着指尖短刀,薄唇划开一抹轻浅的冷笑,星眸便溢出寒意:“买主尊姓大名?” “不便告知。”暗卫道,“你们只管杀人便是!” 杀手组织讲究的是,拿钱杀人或保人,不问缘由、不问身份,这是规矩。 温言斐哦了声,将他递来的银票,随意散漫地扔进草丛里:“抱歉,不接。黄泉阁目前暂停对外接单。” 银票落了满地,暗卫急忙去捡,低低骂句他娘的,转身就走。 “跟着他,查查身份,看是谁要杀郡主。”温言斐好看修长的手,缓缓摘下面具,现出一张清俊温雅的脸。 月光洒落在他俊脸上,温言斐目光逐渐冷沉,命令道:“黄泉阁接下来的重点任务,是保护南枝郡主平安。” “是。” 接着,萧子炎又亲自乔装打扮成富商,拿钱去碧落阁买命。 谁承想,碧落阁直接就不接单,还把他赶了出去。 好大的胆子!居然拿扫帚把他打了出去!知道他是谁吗! 萧子炎气的骂骂咧咧坐上马车! 黄泉阁暂停接单就算了,许是杀手休养生息,可碧落阁听到他要杀苏南枝时,直接把他撵了出去。 难不成这碧落阁阁主和苏南枝有什么关联?. 这碧落阁阁主到底是谁? 竟然如此袒护苏南枝!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从邪路走向深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原来我命这么值钱? 温言斐连夜赶回芸院,在看到苏南枝安然无恙时,才长松口气,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有人花一万两,重金买我这条命?”苏南枝屈指慢敲石桌,饶有意思地微蹙秀眉,“我这条命,原来这么值钱?” “姐姐别开玩笑了,被追杀可不是闹着玩的。” 温言斐理智分析:“对方乔传打扮秘密前来,花重金买命,想必不缺钱也会去碧落阁买命,就怕背后之人还留有其他狠招,置姐姐于死地。这段时间我就放下所有事情,随时随地保护你。” 苏南枝面色沉静了几分,红唇微勾: “放眼京城,与我有仇之人,无非皇后、萧子炎、狄锦姿,还有些小人物我记不住了。狄锦姿拿出八百两都心疼,不会如此阔绰。猜测是萧子炎或皇后,亦或者二人合谋。” “但合谋又说不过去,皇后饲养的黑金面具不比杀手组织差,又有高深莫测的宋晨云相助,不可能如此草率拿钱去外面买命。杀我,挑个合适时机,布个精妙的局,宋晨云就绰绰有余。”苏南枝反唇讥笑,“这可能是萧子炎一个人的谋杀计划吧。” “姐姐冰雪聪明,与我考虑的一般无二。”温言斐眸子在寒夜中越发幽深,覆满笑意,“不若借机铲除萧子炎?杀之以绝后患。” 苏南枝不置可否,只是模棱两可道:“把刀竖起来,利刃朝外,若他要撞上来,便算他自己寻死。” 她本无杀人之心,可若对方偏要杀她,她也只能亮剑出鞘。 “看来姐姐已经有对策了。” “算是吧。”苏南枝揉了揉眉心,看了天色,“言斐歇着吧,夜深了。” 温言斐道了声好。 朦胧清冷的月亮钻进厚云层,雪沫子布满漆黑夜空,星星点点般轻盈落下来。 寒冬像会施法的精灵,轻挥冷风,温度骤降,无数白雪便将大地、屋舍、街巷、花草染上了一层素色。 第二日,苏南枝刚掀开被褥,便察觉到股寒意。 她轻推开一条窗缝,凌冽如刀的寒风便呼啸刮来,割的她脸生疼,连忙竖起大氅毛领,遮住脖子,关严窗户,走到屋外,满院银装素裹,腊梅树压满积雪,用手轻轻一摇,枝桠便哗哗哗地掉雪渣,露出红似火的红梅花瓣。 有白雪做反衬,红梅显得越发艳丽,成了冬日雪景中的一抹暖色。 春盛戴着新织的红狐帽子,拿着扫帚去打屋檐下结的冰棱子,吧嗒吧嗒掉地,声音清脆又响亮。 温言斐疾步回到芸院,手中大盒小盒年货便落了地,边走边说道:“姐姐,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苏南枝剪梅枝的手一顿,半片花瓣被锋利刀尖划落。 温言斐攥紧青袖叹口气,犹豫再三,才道:“樱羽山苏家陵墓传来消息,苏夫人与苏小公子的尸骨被盗,盗墓贼放言,要将……”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下去。 苏南枝的脸便迅速阴沉了下去,将手中那把剪子重重放回石桌:“然后呢?” “说要……将苏夫人的尸骨拿去配周桀冥婚,还要将苏小公子的尸骨雕成壶喝酒。” 苏南枝脸色难看至极,直接动怒将桌上所有茶盏糕点全部砸到地上,气的胸口疼:“谁干的?竟敢偷我母亲的尸骨去配冥婚,还敢拿我亡弟尸骨做酒壶!” 周桀乃当朝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半脸毁容丑陋无比,无恶不作,奸杀几十个少女,处以绞刑后戮尸于京城门口,前不久才葬于荒野。 “若是父亲得知,有人抢母亲尸首去给周桀配冥婚,只怕会被气死!”苏南枝回屋,从架上拿起沧月剑,换了袭白色劲装,翻身上马:“言斐,集结人马,随我去周桀墓前,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温言斐拿出陶笛,吹了首秘曲,不会儿芸院隔壁的澄院便传出几声三长五短的布谷鸟叫(本章未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原来我命这么值钱? ,周边树影微微晃动,密令已下,他才追上苏南枝:“姐姐莫要操之过急,恐怕有诈。” “对方敢盗走亡母幼弟的尸骨,并对守墓人放言要配冥婚做酒壶,何其猖狂!想必已在周桀坟墓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我跳进去了。”苏南枝咬紧牙槽,高扬马鞭, “但母亲生我一场,又教养我成人,亡弟更是因救我而死。即使有诈,我也得去!” 广袤无垠的天地间,风雪席卷而来,形成铺天盖地之势。 凛冽寒风灌满长袖,呼啸怪响,手指已被冻得僵硬麻木,苏南枝身穿雪白劲装,白的纤尘不染,衣领染满白雪,卷翘密黑的长睫上落着雪沫子,一双透澈水眸映着天地冷酷的雪色。 快马加鞭行至周桀墓前时,苏南枝紧勒结霜的缰绳,凌厉扫视四周:“尔等宵小,偷我亡母幼弟尸骨,引我来此,还不现身?” 周桀的坟建在京城一处荒野,坟墓旁边是个大湖泊,因着冬日严寒,结了层厚厚的冰,而坟墓右侧还有个矮山坡,山坡中不少成林枯木。 温言斐也速速拽停骏马,四蹄高扬嘶鸣几声。 他在骑着马绕着苏南枝转了一圈,实则敏锐勘察周边地形,薄唇微启:“山坡上。” 果然—— 从山坡上扔下来几个包袱,包袱滚落在地,洒出点泥土,和白骨。 苏南枝翻身下马,连忙敛好尸骨,和温言斐相视一眼,山坡上传来哈哈大笑声。 “哈哈哈没想到你真来了?”身穿华袍萧子炎戴着黑色面巾,露出一双目光得意的眼睛,手中提着长刀,从山坡上走了下来。 与此同时,山坡上迅速飞下来一百多个衣着打扮完全不同的刺客或杀手。 有的身穿羊袄像北狄人,有的络耳胡赛是西戎人,还有的衣装怪异,大部分是大庆人打扮。 苏南枝看这阵仗便懂了:“大皇子竟然网罗天下刺客来杀我?原来臣女的命如此值钱啊……” “你……”戴着黑巾遮脸的萧子炎,有些诧异,“你居然知道我是谁?” “怎么不知呢?”苏南枝微微一笑,美|唇缓勾,“这么蠢又这么着急想杀我的人,放眼天下,只此一个。” 第二百二十八章 原来我命这么值钱?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反转再反转 蠢之一字,刺激了萧子炎。 萧子炎攥紧手中剑柄,双眼像毒蛇般幽狠:“死到临头还大放厥词!今日老子就把你大卸八块剁成肉泥喂鱼,看你还怎么兴风作浪?!” “今日杀死苏南枝,在场人都可分钱!斩下苏南枝头颅者,赏黄金万两!” 这话就像把一块血淋淋的肉,丢进了饥肠辘辘的虎群。 所有杀手为之一振!杀死苏南枝得万两黄金,这辈子都不用为钱犯愁了!甚至子孙三代都够花了! 杀手刺客们被激的眼冒凶光,踩着谨慎的步子,渐渐将苏南枝与温言斐合围。 萧子炎得意洋洋地勾唇放声冷笑:“呵呵呵,苏南枝你死定了!” 暗卫给萧子炎抬来一条板凳,萧子炎心情大好地落座,犹如看客般,围观这场令他赏心悦目的屠杀,蔑视骂道: “本皇子今日要你哭着跪下求饶,再被一刀刀剐肉而死!对了,杀死你后,本皇子还要挑出刀工最好的厨子,像切鱼片那样,把你宰成肉泥!就凭你一介女流之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也配威胁本皇子的地位?” “诶,要不苏南枝,你现在就跪下来,把本皇子的鞋舔干净?”萧子炎越想越兴奋,呸地一声,将口水吐在脏鞋尖上,“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考虑给你留具全尸!” 温言斐清俊面容隐有怒意,攥住剑柄的手臂青筋微起。 苏南枝轻轻拽住要开杀的温言斐,环顾四周蠢蠢欲动的刺客,在无数尖刀利刃的压迫之下,忽然眉目一弯,美眸攒出冷酷寒笑,红唇斜勾,面上浮出肃杀之意,临危不惧地缓缓道:“殿下的豪言壮志,怕是要被打脸了。” 话罢。 苏南枝将怀中包袱打开,露出一团杂乱的大小尸骨,微笑道:“你以为这真是我亡母亡弟的尸骨?” “什么意思?”萧子炎问。 “你去黄泉阁、碧落阁,去民间杀手组织,密招天下刺客买我的命,还找了谋士布局。” “若不是我派人跟踪你,还真想不到,大皇子居然如此卑鄙无耻!你深知我重亲情,便打起了我亡母亡弟尸骨的主意!我察觉你用意,便赶在你前面,偷换了亡母亡弟的尸骨!” “你方才扔的尸骨,只是从乱葬岗捡的神似我亡母的尸骨!” 萧子炎从板凳震惊站起。 “我从芸院赶来至此,便知事情有诈。”苏南枝倾国倾城的脸上,表情鄙夷讽刺,“不过现在嘛,不是你诈我,而是我诈你。” 萧子炎当即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大吼:“杀了她!快点杀了她!快啊!” 数百个杀手刚要拔剑,四周忽然围上来一千多个黑衣人! 苏南枝吹了个暗哨,黑衣人便训练有素地将萧子炎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南枝!”萧子炎喉咙发僵,心中有些慌,外厉内荏高声怒斥,“你胆敢在皇城脚下蓄养势力?!我要禀告父皇,处你死刑!” 苏南枝冷笑,一针见血地回怼:“是你的父皇吗就乱喊?”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便让萧子炎像被铁丝勒紧喉咙那般恐惧,窒息的说不出话,袖中的手一直在抖,这可是他和母后的惊天大密,却被苏南枝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 他怕极了,他怕在场的杀手全听到了。 那他是不是还要花重金,杀死所有人灭口…… 苏南枝和萧子炎离得近,此时风雪呼啸作响,杀手们两方拔剑对峙,根本没人细听,就算听到了,无无凭无据,谁敢拿出去多嘴?多嘴皇家事,不是找死? 可内心有鬼的萧子炎慌啊…… “对了。我并没有在京城蓄养势力。“苏南枝掷地有声道,“这是我死水县的护城军!封地需要军队维护秩序,你好歹也是废太子,难不成这点政务常识也不懂?” (本章未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反转再反转 废太子三字,又深深侮辱了萧子炎一次。 萧子炎气的五脏六腑想要炸了那样,双目赤红地下令:“杀了她!老子要她死无全尸!” “慢着!” 苏南枝立刻呵斥,环顾四周面面相觑的刺客,威慑道,“你们拿钱办事,有钱拿,也得看有没有命花!若你们现在离开,我放你们一马,可自行离去!若非要悬崖走钢丝险中求富贵,那就别怪我无情无义!” “你们不过百来人,而我的人上千,实力悬殊之大,你们不过以卵击石!” 苏南枝提着沧月剑,美眸凌厉无比,气场强大地站在正中央:“你们也有家人老小,未来还长,不要以卵击石白白送死。” 萧子炎重金请来的那些刺客,纷纷左顾右盼,有些举棋不定。 温言斐薄唇划开一抹寒笑:“你们,还记得我么?” “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他长得好像以前那位碧落阁副阁主,天下第一杀手……” 有入行久的刺客,猛然一拍头:“什么叫像!他本来就是!” “正是在下。”温言斐嗓音清冷如冬日雪霜,听在耳中,只觉得浑身冰寒,他手执长剑,负手而立,朝众人微微一笑,“若你们还不走,不如今日我带着上千号弟兄,与诸位切磋切磋武艺?输的人一具碎尸扔进湖底。” “……” 温言斐是天下第一杀手,年少成名,放眼杀手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寻常刺客,他也能以一杀五十。 哪个杀手不知道,他逃离碧落阁时,阁主曾派出数百名人杀他灭口,却被他一一反杀,其中包括天下排名前十的六个杀手。 其实力之恐怖,叫人发憷。 所有杀手都以为这位第一,已经死了,却不曾今日在这里碰上了! 而且天下第一杀手,居然效忠南枝郡主! “难不成……这上千号护城军,都是温言斐亲自培养的?”有个刺客小声问。 “正是。”温言斐点头,“他们实力不逊于普通杀手。” “那还不快走?” “走吧走吧。” “别自寻死路了。” 有了第一个离开的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接着不少刺客效仿…… “你们,你们这群废物!”萧子炎气的破口大骂! “殿下快走吧!快走啊!”随侍拉着萧子炎就跑,“咱们朝北逃,往北十里地是陛下行宫,逃到那里,苏南枝便不敢再造次了!” 萧子炎狼狈不堪地踩进雪地里,疯了似的骑上马背,急的连鞭子都握不住,狠狠抽打马屁股:“架!!!” “我们浩浩荡荡地追大皇子,太明目张胆了,若被人发现自是不妥。其余人等先回去,留下黄泉阁二十名顶尖杀手,扮成小厮,和我去追。” 苏南枝骑上马,微微俯身,马匹便离弦之箭奔腾了出去! 温言斐紧跟其后,扯下几片枯叶,灌满雄厚内力,狠狠刺了出去,狠准稳地刺伤萧子炎手筋! 萧子炎满手是血,当即勒不住缰绳,狼狈不堪地滚到地上,摔的鼻青脸肿。 温言斐飞身下马,足尖点在树梢上,踏雪无痕,如阎王降临,轻轻落在萧子炎身前,黑靴踩在他的头颅上,苏南枝亮出沧月剑,刚要横在萧子炎脖子上时—— 一阵阵羊驼脚步、铃铛声响起! 有一支冒着风雪前行运送粮草的商队,约莫十几号人正朝这边赶路。 来人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反转再反转 第二百三十章 偷看抓奸 苏南枝眼疾手快地拉着温言斐,躲在了大树背后。 也就是这个空档,随侍立刻扶萧子炎上马,使尽全力打马屁股,大喊道:“殿下好好保重,德才此生不能伺候你了!你不能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过日子了!殿下!要活着回宫啊!!” 德才是个太监,从小服侍萧子炎到现在。幼年萧子炎总爱骑着德才的头让他当牛做马,骂他死太监,但骂完之后便给赏赐,是萧子炎出气筒也是最信任的随侍。 德才捡起一根棍子,颤颤巍巍地拦住苏南枝,尖声尖气道:“要杀大皇子,先杀了咱家……” “念你孱弱却忠心,这次不杀。”苏南枝拿石头砸晕了他,继续追萧子炎。 经过商队那么个空档,萧子炎已多骑了半里地。 苏南枝和温言斐追到行宫时,萧子炎已经翻墙爬进了聚月宫,苏南枝敲晕了个丫鬟,抢了衣裳乔装成宫女,也翻墙摸了进去。 萧睦不在行宫时,宫女太监也松懈了些,三两人拿着扫帚清理落叶,闲聊着中午吃什么。 萧子炎一路逃,他也是第一次来聚月宫,毫无经验地一头扎进水月阁,里面传来莺莺燕燕的女子调笑声,猛然意识到闯进了父皇的女人窝里,当即转身走进旁边的晚月阁! 他手筋断裂的地方在不断滴血,苏南枝顺着血迹,一路跟进晚月阁! 忽然—— 一声娇喝声响起:“站住!” 萧子炎当即停步! 身穿宫女常服的苏南枝,默不作声拿出丝绢,轻轻擦拭阁中的灯盏,假装自己是洒扫宫女,毫无破绽地退到帷帐后藏起来。 有个妖娆的妩媚女子,身穿艳丽红裙,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扶水仙! 扶水仙红唇似火,明晃晃地勾人眼睛,一双眼波横万种风情,含情脉脉地扫了眼萧子炎:“公子好生大胆,就这样闯进妾身的寝殿,岂不是惹人非议?” “你是谁?” 萧子炎后退半步,父皇女人太多了,他根本没记住眼前这个。 扶水仙笑容魅惑,葱白似的手指尖轻轻放在萧子炎衣领上,朝里面一摸:.br> “别管我是谁,只管快活便是,此处并无旁人,我瞧公子孔武有力,想必那方面功夫也不错。” 女子就像蛇妖一样,柔软曲段缠上萧子炎的手臂。 如此绝色,想必媚功更不错。 若是从前,萧子炎可能还真把持不住,可今日逃命要紧,他推开扶水仙:“滚滚滚,我有媳妇。” 说完,萧子炎跳窗就要跑! 可扶水仙却砰地一声关住窗户,抬手抹花了唇脂,再将自己衣领扯松,解了白腰带,笑意盈盈地将白腰带搭在萧子炎的肩上,旋即微微一笑,目露深意,忽然变脸!尖声大喊: “来人啊!救命啊!大皇子擅闯晚月阁调戏本宫!!” 声音之大,惊飞门外一排乌鸦! 所有宫人立刻急匆匆地鱼贯而入! “陛下驾到——” 一声尖细的通禀声响起! 萧睦砰地一声,踹门闯进来,便看到自家爱妃妆发凌乱、衣裳不整,而对面站着手拿女子腰带的萧子炎! 第二百三十章 偷看抓奸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弑父造反? “呜呜呜……陛下!妾身险些惨遭大皇子欺辱,再也无颜面对陛下!”扶水仙哭着,朝柱子上撞,连忙被宫女们合力拉下。 扶水仙哭的那叫一个惨,双肩发抖,跌坐在地,拧着丝绢擦泪: “方才妾身一回寝殿,大皇子就突然现身,从身后强行抱住妾身的腰,妾身以死相逼,这才保住了清白!妾身深爱陛下,以为从此以后都要见不到陛下了!呜呜呜。” 苏南枝在跪在帷帐后,简直要给扶水仙的演技拍案叫绝了。 萧睦见爱妃哭的见我尤怜,又看着先前好色圈养外室的萧子炎,当即怒发冲冠,抬脚就朝萧子炎狠狠踹去,直接踹在萧子炎脸上! 萧子炎脸颊贴地,嘴中溢出鲜血:“父、父皇,您听儿臣解释!!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那样?你别告诉朕,是菀嫔自己脱了衣服要栽赃你!” “对!就是她栽赃儿臣!”萧子炎鼻青脸肿地慌忙解释。 萧睦叉腰,朝萧子炎一阵狠狠乱踹,气急败坏骂道:“胡说八道!没人敢绑你来她的寝殿!你先前荒淫好色,朕就不提了!好啊,翅膀硬了,敢染指朕的爱妃,是不是哪天你也敢弑父造反啊?” 弑父造反四字说出! 所有人立刻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萧子炎眼角被踹伤,鲜血溢满左眼眶,透过这只眼睛,他看到满世界都是血色! 他仇恨、杀戮、心怀怨气…… “朕没有你这样的混账儿子!”“废物又荒唐平庸!” 在萧睦一阵阵破口大骂中,萧子炎险些被打个半死,他口鼻眼出血,浑身如破铜烂铁般,被太监们抬走了。 萧睦气的七窍生烟,先前高高兴兴来行宫的情欲也完全消失,怒然摔袖后踹门离去! 殿门被踹出惊心动魄的巨响! 所有人恨不得赶紧逃离、立刻消失,帝王发怒,真是太可怕了。 很快,大内总管富岭拂尘一扫,面如冷霜地回来发令:“今日知晓此事的宫人,全部登记入册,遣送出宫,若咱家听到关于此事的半句闲言碎语,便全部处死。” 一大波宫人被清换,待所有人离开之后,藏在床底下的苏南枝,刚松了口气,正想法子逃走时,便听到扶水仙的说话声: “出来吧。” “……” “说的便是你,床底下的姑娘。”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弑父造反?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吻化她额前雪花 苏南枝沉默了一瞬,从床底下出来,拍了拍衣袖上的灰,敢要编纂出一番说辞。 扶水仙却笑眯眯地率先开口:“我宫里可没你这么漂亮的宫女,是吧?南枝郡主。” 对方识破了她的身份,却没喊人抓她,证明扶水仙对她暂时并无恶心。 “今日我携护卫与丫鬟来周边游玩,却不知怎的误闯了聚月宫,怕被责罚,这才稀里糊涂换了身宫女衣裳,原先找机会出去,却被娘娘发现了。还请娘娘见谅,我并非有意叨扰,刚才那幕,我定当守口如瓶,死也不说出去。” 扶水仙听着她说辞,反而朝苏南枝福了福身,作揖道:“南枝郡主无需解释,摄政王本就下了密令,让妾身暗中辅助您。” 这句话,意味深长。 苏南枝品了半晌才回过神:“你是……摄政王布在皇宫的暗棋?” “正是。”扶水仙点头。 “方才我追踪大皇子闯进晚月阁,其实已经被你察觉了吧。你才故意演那出戏,激怒陛下殴打大皇子。”苏南枝道,“多谢你相助。” “不必多谢,摄政王本就让妾身找机会重创大皇子,今日也算完成任务了。” 扶水仙说话间,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苏南枝脸上,深深地打量她。 起初,扶水仙还在好奇,摄政王那样冰冷无情的人,会中意怎样的姑娘? 如今算是有答案了。 难怪摄政王会派人暗中守护她,她这美貌,这胆识,这聪颖,很难不让人为之吸引。 “妾身方才已放出密信,告知摄政王您在此处,想必再过片刻,他就来接您回芸院了。”扶水仙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妾身来。” 苏南枝跟着扶水仙走出了晚月阁,沿着无人小径,一路走到后院小门。 有一顶小轿停在门前,苏南枝坐了进去,扶水仙朝她微微福身,目送她远去。 小轿七弯八拐,送她到行宫半里外的巷子口,停了辆低调内敛的黑木马车。 车门半掩,余晔戴顶草帽半遮面容,握拳低咳了声:“咳咳,郡主,这边。” 苏南枝刚踩上马车,车内便伸出一只修长清瘦的大掌,将她拉入车中,她也跌入男人宽阔的臂弯中。 萧沉韫脸色很不好看,隐有薄怒之色,俊眉颇为恼火的蹙起。 他深吸口冷气,压住了满腔情绪:“苏南枝,你要不提前帮本王选块墓地吧?本王迟早会被你气死!” 苏南枝与他离得很近,甚至能听见男人砰砰砰狂跳的心脏,嗅着男人浑身清冽的冷木香:“你怎么了?” “萧子炎设埋伏杀你,为何不告诉本王?”萧沉韫攥紧她孱弱纤细的皓腕。 不知为何,苏南枝感觉他很生气,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我可以解决,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倘若没解决呢?倘若没好好的呢?”萧沉韫声音低沉极了,面无表情地反问,“本王提醒过你很多次,不要孤身犯险!你没有一次记住,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 “连本王都不一定有把握打赢宋晨云,你却敢独自夜闯凤鸾殿地道。今日也是,你明知萧子炎网罗天下刺客杀你,你还敢去跳圈套。” “是不是本王的话,你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苏南枝脸色也渐渐淡了下来:“所以,王爷在生什么气?有话可以好好说。” 萧沉韫冷着脸没接话。 “松手。” 苏南枝的手腕被他攥的很紧,刚要挣脱他时,男人却攥住了她的双手,让她反抗不得。 她看着男人一双寒眸逐渐染上薄红,紧蹙着眉宇,微抿薄唇,有些失望地看着自己,心就酸了起来。 想必是往日的萧沉韫太好了,所以突然对她生气,她有些无法适应。 “苏南枝,我(本章未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吻化她额前雪花 问你。”萧沉韫目光灼灼地直视她,“倘若敌人设下天罗地网杀我,我仍往陷阱里跳,你会怎样?” “会担心,会忐忑不安,会第一时间去救你。”苏南枝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可能还会生气……” “你为什么生气?”萧沉韫循循善诱,耐心引导她。 “明知对方杀你,却还往陷阱里跳,我会生气你不顾安危,太过冒险,拿生命当儿戏。” “所以知道本王为什么生气了吗?” “知道了……”苏南枝耳垂微烫,乖顺地点了个头。 萧沉韫这才将她放开,一言不发地叹口气,不再说话,也不理会苏南枝。 氛围陡然有些微妙。 苏南枝知道他余气未消,默默地扯了扯他袖尖,轻轻晃了晃,如做错事的小孩,小声道:“我以后会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你别生气了,行吗?” “世上就只有一个苏南枝,你若有事,本王去哪里再找一个苏南枝?”他都没敢提死字。 苏南枝似乎在话里听出了心酸。 她默了半晌,扯出一抹明媚如春的笑:“放心吧王爷,我会活的比千年老王八还久,久到头发掉光,满脸褶子,走在路上你都不认识那种。” 这话,逗笑了萧沉韫。 萧沉韫眸底全是快溢出来的宠溺和纵容,看着眼前鲜活美丽的女子,心里漫出一股股暖意,有那么一刻,他仿佛在苏南枝身上找到了归属感。 是,家的归属感…… 他想成家了。 萧沉韫本以为娶妻生子这种事,这辈子都和他沾不上边,可现在,他竟然有些向往。 苏南枝坐在窗边,外面是白茫茫的飞雪。 一片雪花飘进来,落在她光洁的额前,像神女额间点的花钿,衬的她神圣不可冒犯,美如画中仙,不染纤尘。 男人温凉的薄唇,轻轻覆上来,小心虔诚地吻化了那片雪花。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吻化她额前雪花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春盛定亲 苏南枝额前洇开了一朵湿润。 为掩人耳目,萧沉韫绕了一条行人稀少的远路,护送苏南枝回芸院。 苏南枝看着饶了一遍又一遍的远路:“……” “王爷当真是掩人耳目?还是……另有所图?” 萧沉韫大大方方回答她:“都有。” 男人唇角牵笑,苏南枝抬头便撞进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里,愣怔了好一会儿,耳垂烧的通红,才走下马车。 萧沉韫目送她回到芸院,关上院门才离开。 回到王府。 余晔将今日之事全部如实汇报:“王爷,扶水仙计谋已成。” “离间萧睦父子,不过是只是第一步。” 萧沉韫拿着塞北部下传来的密信,提笔一气呵成地写完回复,淡淡道:“要温水煮青蛙,慢慢使他众叛亲离,诱导他行事更加荒唐,引发民怨沸腾,那本王才算出师有名,暗中起兵则是顺理成章。” “是当如此。”余晔颔首,“陛下晚年昏聩疏于朝政,却又猜忌肱骨能臣,疑心病极重。上次御史大夫不过谏言,规劝陛下戒色清心,却被连贬三级远派沧州。” “沧州蜀州洪灾,难民饥不择食,已有吃人果腹的例子。”萧沉韫合上折子,目光凝重。 难民为了填饱肚子,极有可能积人成势形成匪患,掠夺当地官府,秩序大乱。 若大批难民再被有心之人利用,便可能联合起义,威慑太守府。 若是往年,萧沉韫必定会走一趟南边,去安抚难民,可如今,他却起了些别的心思…… “以摄政王府的名义,你前往沧蜀两州散财救济,暗中招揽些能人异士。”萧沉韫屈指慢敲桌面,唇畔缓缓勾笑。 余晔当即懂了萧沉韫的意思。 萧沉韫曾经带兵镇守边疆六年之久,他的大部分兵线,更多是分布在塞北祁州、焦州,南部青州、瀚州的边陲之地。 这也算是萧睦从前削散萧沉韫兵力的一种方式。 京城左上方是幽州,左下方是蜀州。 先帝死前,曾留下一批心腹辅佐萧沉韫,他的兵将原本集中在京城周边的蜀洲幽州,由于过度集中,萧睦一点点地将他这些兵力分散,拨去了远离京城的塞北,小部分赶到了南部。 三年前,萧沉韫的心境与如今完全不同,皇兄嫌他功高震主,他也想躲避锋芒,便仍由皇兄分散兵力。 反正他初衷是好好从政,治理好大庆,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他并无造反之心,便也无需集权。 可现在—— 时过境迁。 “过段时间,本王要亲自走一趟塞北,见见那些老将军。” 萧沉韫握紧杯盏,垂下眼眸。 他越是面无表情,余晔便越从其中察觉到了怀念之意。 那些原本功名赫赫的老将军,原本该在京城颐养天年,可因为萧睦疑心猜忌,全部远派驻守边疆,常年风餐露宿、不能与亲人团聚,虽然萧沉韫也在庇佑他们的家族,但说白了…… 也是因为萧睦削散萧沉韫兵力,而被殃及的。 萧沉韫让余晔去沧蜀两州赈灾,其实是有意,让他借赈灾之名,既笼络民心,暗里又再去一趟青州瀚州集中兵线。 余晔去南部,萧沉韫去北部。 意味之深,不言而喻。 “王爷,属下这就去着手准备。”余晔跪地重重磕了一头,“北部属下陪不了您,您千万要保重。” 萧沉韫站起身,走过去亲自扶起他:“南部山高水远,流寇匪患,自己注意。等本王从北部回京时,也要看到你功成归来。” 余晔又磕了一头,带人采买前往南部的赈灾物资,趁着不忙的时候,钻了个空子去芸院找春盛。 彼时春盛正在院中熏制腌肉,戴着个可爱(本章未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春盛定亲 的红狐帽子,鼻尖冻得红彤彤的。 寒冬腊月,她那双手长了几颗冻疮的手,从大大小小罐子中抓了几把干辣椒、花椒、香叶桂皮、盐,动作麻利地朝瘦肉上抹,腌制好后,放在大铁锅上。 又劈柴,利索地烧火,直到铁锅冒出香喷喷的肉香,她也累出了一身薄汗,笑着松口气。 余晔朝她手里塞了个药瓶。 年轻将军憋了好久,憋红脸,憋出一句话:“你手都生冻疮了,天寒地冻的,怎么不抹点药?” 春盛弯唇一笑,双眸灿烂如花:“不碍事。其实这些肉可以拿到酒楼去熏,可姑娘爱吃,所以我也愿意亲自做。” 苏南枝双手拢在毛绒绒的汤婆子中,站在飞雪飘落的屋檐下,静静看向余晔春盛,嘴角勾起了欣慰笑意。 温言斐穿着一袭鸦青阑衫,外披淡灰色大氅,站在苏南枝身侧。 二人都是一脸笑,看着春盛他俩。 温言斐开口:“要不……” 苏南枝默契接话:“给他俩牵根姻缘线?” “甚好。”“不错。”二人异口同声。 虽然自己没成婚,可看着身边人幸福也挺好的。 余晔给春盛端来条板凳,放在灶洞旁:“你坐着烤火,我来做事。” 他卷起袖子,露出肌肉精壮的小臂,学着方才春盛的样子腌肉,麻利地帮春盛干完全部事情,拿起靠在墙脚的扫帚,又把厨房外的积雪扫的干干净净。 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余晔道:“春盛,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郡主有点事商量。” 温言斐和苏南枝在廊下一脸笑意。 余晔踩过雪地树枝,站停在二人面前,光站着也不说话,傻不愣登的。 憋着憋着脸就红了,红的像雪里那株红腊梅,话音都有些紧张:“郡主,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先看我能不能答应。” “我给你再买几个丫鬟,替春盛干活,她手长冻疮了。”余晔道,“她那么娇小瘦弱一只,天天跟着郡主奔波,会操劳出病的。” 苏南枝险些笑出声,春盛可是能手拎二十斤银丝炭的“瘦弱”女子。 罢了罢了,情人眼里出瘦子。 “你买几个丫鬟替她干活,这算什么道理?”苏南枝笑着道,“没事,过几日她就要嫁人了——” 余晔直接脸色大变,截断她的话:“嫁人?嫁谁?我怎么一点没听说?” “她本就到了婚配年龄,怎么可能一直待字闺中?有好人家提亲,我便打算替她应了。” 余晔慌了:“你且等等,不要着急替她应下,我回去同王爷商量——” “不用商量,本王是来帮你提亲的。” 萧沉韫推开半掩的院门,穿着雪色大氅走来,瞥了眼傻不愣登的余晔,“等你张嘴,得等到地老天荒。“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春盛定亲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动声色,决胜千里 萧沉韫敛袍正衣冠,以余晔兄长之礼,朝苏南枝微施一礼,礼数周全道:“南枝郡主,本王会以三媒六聘之规格,郑重替余晔来芸院你下聘。” 嫁人是终身大事,自然需要郑重。 萧沉韫知道春盛是苏南枝护着的人,也愿意周全喜礼。 苏南枝走下台阶,站在他面前,与萧沉韫四目相对,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好。” 眼看亲事将定,春盛忽然赶来,扑通一声跪在苏南枝和萧沉韫面前:“请王爷恕罪。若我嫁人,姑娘身边就没有得力之人了,我不放心。” 春盛又看了眼余晔,忐忑道:“我想……能不能先订亲,过两年再成亲?” 余晔脸色笑意僵了僵,却也坦坦荡荡地接受:“好,我尊重你。” 若眼下成婚,且不说父母那关如何过,他事务繁忙,也不一定能每时每刻陪在春盛身边,他不在的时候,春盛待在郡主身边,他是放心的。 订亲自然要见双方父母。 春盛双亲早亡,又和吸血鬼似的舅舅断了联系,她把苏南枝既看做主子又看做亲姐姐。 不管是从长姐为母还是主子做主的层面,都该由余晔父母带着聘礼上门拜访苏南枝。 春盛知道余晔要去南部,二人坐在院子里单独聊天。 苏南枝把萧沉韫带去了正厅。 她给萧沉韫倒了杯热茶:“多谢王爷肯成全他们。” “余晔是本王自幼的伴读,他父亲是内阁学士,母亲出自书香世家,早年曾委托本王替余晔找门好亲事。所以本王替余晔下聘,也算合情合理。但本王擅自做主成了这门订婚,余晔父母那边,未必会高兴。” 个中道理,苏南枝清楚。 “门第观念,根深蒂固。越是出身大家世族,越讲究门当户对。因着王爷,余家表面不会说什么,暗地里只怕会苛待春盛。我打算给春盛置办几间铺子、酒楼做陪嫁,也算有钱财傍身。” 萧沉韫点头:“你考虑的很周全。” “希望他们俩能恩爱甜蜜。”苏南枝喝着热茶,感慨地叹了声。 “萧子炎被终身幽禁,此事你可知晓?” “何时的事?” 萧沉韫道:“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 被打到半死不活的萧子炎被抬回了皇宫。 此时,左如月正在凤鸾殿假山地道中***,从床上到贵妃椅。 宋晨云单手将丰腴女人抱起,放在书桌上,单膝跪地,亲湿她脚尖从下往上时—— 外面响起云嬷嬷大声训斥宫人的暗号:“把那块积雪扫扫,若踩上去摔倒了,出事,就不好了!” 重点是后半句:出事,不好了。 “下次再来。”左如月猛然清醒,推开情欲未退的宋晨云,匆匆穿好衣服,在云栀的遮掩下,走回了大殿。 一回大殿! 便看到浑身是血的萧子炎! 吓得左如月脸色一白,连忙扑过去,扶起自家儿子:“子炎,子炎,你醒醒,这是怎么回事?” 奄奄一息的萧子炎将事情经过全讲了。 他幽怨地瞪着屋顶,咬牙切齿:“分明是扶水仙勾引我,萧睦完全不信!不仅如此,他还把我打得半死,果然啊……果然不是亲生的——唔唔唔!” 左如月连忙捂死他的嘴,低声怒斥:“休得胡言!”” 很快,震怒未消的萧睦传来圣旨: 大皇子萧子炎德行两亏,好色骄纵,不知进取,幽禁于西院,无诏不得出。 听完圣旨的母子二人,脸上尽是颓败。 左如月早已大乱方寸,毫无形象可言地跌坐凤位,深吸口气:“陛下最忌讳旁人与他抢东西,尤其是抢女人,在他眼里,无异于逆反。完了,一切都完了,幽禁西院…(本章未完!)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动声色,决胜千里 …你这辈子都完了!” 萧子炎当真生出了一股子邪念,忽然双眼冒狠光:“母后,不若趁着你还稳坐凤位,趁着外祖父还是丞相时,一不做二不休……” “什么意思?” 萧子炎低声邪恶一笑,四个惊天大字从他嘴角溢出:“弑、父、造、反。” “哦对,他本就不是我生父,最多只能算弑君造反。” 有些话一直没人说,便一直没人敢往那方面去想。 可是…… 倘若有人先说出来,这话便像种子,以不可遏制的速度疯狂生长。 母子二人沉默半晌。 良久后,左如月冷沉沉地寒笑三声:“我儿,所言极是。” 反正皇后婚前失贞、皇子并非陛下亲生,两桩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反正都是悬崖走钢丝,九死一生,不如赌把大的。 谋朝篡位。 事成,至尊无上,事败,荒坟一座。 二人的所有对话,被门外宋佳月听了大半,她屏气凝神,踮起脚尖悄悄离开时—— 云栀忽然走来:“侧妃在这里做什么?” 左如月也警惕地走了出来,冷冷道:“宋佳月,你何时来的?” “刚、刚刚来。”宋佳月心里慌乱,胡诌道,“孩子醒后一直哭,许是想父亲了,殿下,我、我来找你。” 萧子炎叹口气:“幽禁西院,日后每天都可以陪孩子,这个时候哭什么?” “你自己生的,自己都带不了?非要找大皇子?”左如月微眯眼睛,“以后不要拿女儿的事烦他。” 萧子炎拉着宋佳月走了。 其实吧…… 萧子炎自从被废太子后,除了依旧行事混账,但女人方面,却不再乱搞。 可宋佳月根本不爱他。 尤其是左如月雨夜杀她、生产杀她,而萧子炎都烂醉如泥,两次没来救她,她心早就凉透了,恨死了萧子炎。 萧子炎幽禁后院,大势已去,萧子珊消失无踪,恐怕和亲无望,左如月又有雅贵妃、扶水仙作对,恐怕这母子俩很快就倒台了。 宋佳月跟着萧子炎到西院,冷哼了声,也不再如从前百般讨好他。 萧子炎看见她生气便哄道:“母后一向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万事有我挡在前面。” 说完,他就圈住宋佳月的腰,去脱她衣裳,想抱着她午睡。 若是往常,宋佳月自然依他,乖乖当个暖床的。 可今日嘛。 她甩开他的手,淡淡道:“殿下幽禁西院,可我未被幽禁,我先带着女儿回景明阁住。” “佳月?你别生气。”萧子炎迟疑了下,极少软着脾气地哄,“晚上你不在,我睡不着。” “是没给殿下暖床,所以你才睡不着?我暖床是暖,让母后另寻个宫女也是暖。”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一个男人开始低头认错,就说明他认真了。 萧子炎有些慌,一瘸一拐地拉住宋佳月:“你还在记恨我?恨我从前在养外室?我错了还不行嘛?如今不是只有你一个了嘛?” 宋佳月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抱着孩子出了西院。 被幽禁的萧子炎不准踏出院门,脚刚跨出门槛一步,带刀侍卫就拦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女儿离开,缓缓攥起拳头,一股懊悔从心生出,酸涩、悔恨、失落。 宋佳月回去后便将听到的写成密信,命人送出。 半时辰后。 苏南枝拿着宋佳月的密信,缓缓展开,看完上的字,转递给了身侧的萧沉韫。 萧沉韫阅完,顺手吹燃火折子烧毁。 “王爷好聪明。”苏南枝发自肺腑感慨, “你先将神似智贤皇后的扶水仙,安插在陛下身边,再布局(本章未完!)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动声色,决胜千里 ,让扶水仙栽赃萧子炎,致使陛下大怒幽禁萧子炎,父子内讧。左如月萧子炎被逼入绝境,生出弑父篡位的心思,也算是走上自取灭亡的道路。” 萧沉韫无声地品了口雪水煮茶。 “王爷斗不过陛下,便给他多找了几个敌人。不论是左如月输,还是陛下赢,自相残杀,总有一方会元气大伤,王爷便能收渔翁之利。”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动声色,决胜千里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半边恐怖半边英俊的脸 苏南枝将萧沉韫这一招借刀杀人,分析的十分透彻。 一字一句,都说到了萧沉韫的心坎里。 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势均力敌。 可苏南枝还是觉得,她比不过萧沉韫,萧沉韫远比她深谋远虑。 其实萧沉韫还有很多事情,苏南枝都不知道。 她走一步,萧沉韫已经走了五步,他的一步能抵别人百步。他想得深远,也全面。 若有这样的男人做夫君,想必很幸福又无忧无虑。 苏南枝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沉韫发呆,萧沉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本王后日启程去塞北,和本王一起吗?” 她沉默了下。 “本王对外称染病休养,闭府不出,没人知道本王会去塞北,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我同行。” “好。”苏南枝点头。 **** 是夜。 风雪细密如网,下的铺天盖地。 今日雨夹雪,外面的狂风呼啸作响,扯得树枝东倒西歪,轰隆隆巨响,骇人闪电将黑暗夜空撕的四分五裂,是个极端天气。 京畿之地的山区爆发泥石流,护军参领带着一批批士兵前去救灾。 蜀青两州的百姓日子跟难过了,本就洪水过境,加上风雪,地里连一颗草都没有,更别说一粒粮食。 难民吃人果腹,割腿卖肉,知府门口也有饿死骨。 苏南枝两日前便写信给灿夏,尽可能地发放存粮救助周边难民。 死水县封地有灿夏在,也有已故姨母的心腹赵芸在,她还算放心,不必亲自走一趟死水县维护秩序。 就这样的国情,萧睦也能在扶水仙的芙蓉帐睡得着,睡得还很香。 温柔乡,未必刀刀见血,而是温水煮青蛙,渐渐将人溺死。 皇帝和皇后离心,皇帝有他的三千美人,皇后此时也在凤鸾殿中召了宋晨云。 寝殿中没有旁人,也没点灯,漆黑一片,也只有闪电划破天际时,才能窥的几丝亮光。 黑金面具秘密守在四周。 左如月只穿着薄如蝉翼的丝滑里衣,半阖眼,靠着贵妃椅,冷淡道:“皇上今日不可能来凤鸾殿,你就在榻上歇到天亮前吧。” “是。” “关于子炎被幽禁,你可有想法?” “不如下毒。” “下毒?给乾清宫那位下毒?” “是。” 左如月眸眼一睁,天边响起震动寰宇的几声惊雷声! “轰隆隆!!” 她有些被吓住了,额前冒出几颗虚汗,宋晨云轻轻抚着她胸口,低声安抚:“无色无味的匈奴皇室秘药,没有任何太医能查出来,日日佐在饭菜中,不出一年,便会暴毙而亡。” 左如月有些举棋不定。 冷风夹雪灌进窗缝,吹乱左如月的发丝,冷的她一抖。 宋晨云将她抱起来,放进温暖的帷帐,压在她身上:“怎么?舍不得给他下毒?” “这倒不是。本宫只是怕事情败露。” 宋晨云在黑夜里神色不明,比从前要用力些,像带着惩罚意味,一下便抵进到最深处,痛的左如月微微不悦。 行到一半时。 左如月摩挲着宋晨云的黑金恶龙面具,沉默半晌,有些愧疚:“把面具摘了吧,本宫想看看你的脸。” 他的脸…… 宋晨云没说话,依旧伺候着她,挑着最让她受不了的地方去拨弄。 左如月抑制不住地***了两声,抬手揭开那张面具。 面具咯噔一声,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像是要扎破宋晨云的耳膜。 露出张……十分奇怪的脸。 那是一张奇怪到无论在哪里,都令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脸。 (本章未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半边恐怖半边英俊的脸 一半好看,一半恐怖。 一半俊美无双,一半丑陋恶心。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半边恐怖半边英俊的脸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比春光温柔 左边半张脸,眉清目秀、鸦羽长睫,眸如灿星,唇型好看,虽是四十左右,可男人的做半张脸却干净英俊,不减年轻时的帅气。 右边半张脸,像是扔进火炉里烧融化了那般,眼皮发皱,睫毛全无,脸皮肤坑坑洼洼,右鼻孔烧化成一个小圆点。 宋晨云下意识用手遮住右边的脸。 左如月拦住了他:“这张脸,原是生的最好看不过,当年本宫在黑奴市场买下你,就是因为这张脸太过难忘。后来却因为本宫……” 当年左如月一心想嫁给苏正,被左丞相抓回相府关禁闭,同是太子妃竞争人选的孙国公嫡女,命人倒油火烧她闺房,想烧死她取而代之。 那夜,火光冲天,烧红了黑夜。 东风四起,火势逐渐不可控制。 周围全是大火,没人敢救她,左如月原以为必死无疑,宋晨云却冲了进来,烧断的房梁砰砰砸下,在砸伤她之前,他将她抛出火海,自己半张脸却不慎被烧毁。 若没烧毁,这张脸该有多好看? 左如月思绪被拉回,因着他救了自己,这些年,才锦衣玉食地养着他。 可不论再锦衣玉食地弥补,这张脸是回不来了。 宋晨云穿好衣服,捡起面具,低头走出了凤鸾殿,一路走回密室。 许是突然被左如月揭开这张破损的脸,令他忆起旧事,有些心情低沉。 而此时半夜…… 宋佳月的女儿又开始哭哭啼啼,一路抱着孩子在长亭中哄睡散步,竟然看到了这张脸…… 若非看着男人手中拿着的黑金恶龙面具,她竟然没认出来这是宋晨云。 这居然是,宋晨云面具之下的脸。 吓得她当即忘了呼吸,连忙捂住孩子咿咿吖吖的嘴。. 宋晨云察觉有异常,刚要转过身时,有人将宋佳月拉到了大树背后躲着! 翻窗溜出西院的萧子炎捂住宋佳月的嘴,做了个噤声动作,拉着她蹲下来,在草丛里悄悄离开。 萧子炎拽着她到四周无人的小路。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幽禁吗?” “西院的人被母后买通了,你不在,我睡不着,总觉得床另一边缺什么。” 萧子炎话锋一转,满脸严肃,“佳月,以后少来凤鸾殿后花园散步,若你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宋叔会直接杀了你,等我再来保你,你可能尸体都凉了。” “刚才夜色太黑,我什么都没看清。”宋佳月撒谎,后背却惊出一身冷汗。 萧子炎很信任她,并未起疑:“外面冷,陪我回西院睡觉。” ***** 第二日。 暴雨停了,芸院内满地都是残叶落花,一派凄冷萧瑟。 苏南枝弯腰拾起被雪埋葬的那片红梅,淡淡道:“可惜昨了日墙角开到最盛的梅树,一夜风雨,枝头所剩无几。” 信鸽披着满身雪,扑闪着双翅落在墙桓处。 苏南枝伸出指尖,接住它的双足,拆下信纸。 小信纸上,是一副男人画像。 画像下面写着:宋晨云。 这便是宋晨云长相? 苏南枝蹙眉,端详画像中一半丑陋一半英俊的男人。 “春盛,纸墨笔砚。” 砚台一角压着画像,免得被风吹走。 她提笔蘸墨,在宣纸上临摹出宋晨云完整的一张脸。 人脸,绝大部分都是对称的,只有细微之处不同。 绘出完整的脸时,春盛与苏南枝皆是端量了许久。 “姑娘,你说这么英俊的男人,年轻时又能考取功名,武功还高深莫测,他为什么甘愿隐姓埋名地待在皇后娘娘身边?”春盛摇头不解,“难不成是因为喜爱?” “要么喜爱,要么另有所图。”苏(本章未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比春光温柔 南枝抿唇,轻呵了声:“但依我所见,宋晨云对皇后并非只是喜爱,应该另有目的。” “此言怎讲?” “你会在你爱人屋底下,瞒着她修个七弯八拐的庞大地道?” “倒也是……” 这个宋晨云,到底是何来头? 又有什么意图,敢瞒着左如月修建如此庞大的地道。 “春盛你拿着这张画像,隐秘送到摄政王手中。转告他,我已备好前往塞北的包袱,今夜三更可启程。” “是。” 半夜启程,不容易被撞见行踪。 时间一晃,便到了半夜。 温言斐将几个包袱递给春盛:“一袋是桂花糕和其他零嘴吃食,一袋是备好的银票,一袋是郡主用的胭脂润肤露,眼下天寒地冻,不要让郡主着凉。” “言斐,黄泉阁和京城生意就辛苦你打点了。”苏南枝裹着厚实温暖的狐裘大氅,坐进马车,卷起车帘:“你也照顾好自己。” 温言斐清瘦的身影站在廊下,在夜幕冰凉的落雪中,静静看她:“要回来过年吗?” 原本苏南枝是想在塞北陪大哥二哥过年,他们无诏不得反京,此次一别,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可温言斐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一个人过年,也着实孤单。 大哥二哥有彼此作伴,温言斐喊她一声姐姐,是真把她当做了至亲。 苏南枝笑道:“你记得把院中挂满灯笼,备好爆竹烟花,我回来过年,给你做长寿面。” 温言斐暗藏浅淡忧郁的眼底,忽然亮起一丝光:“好。” 因着雪天路滑,车轮都套了圈铁链子,在漆黑不见底的颜色里,提灯缓缓前行。 很快后面便有暗卫将所有车印子抹掉。 直到马车出京城门,行至郊外官道,也有其他马车的车印子,混杂一起辨不出是谁的,风雪很快盖住了车印,萧沉韫才撤走暗卫。 此次萧沉韫秘密前往塞北,是乔传成了运送衣裳的商队。 约莫有二十辆马车,一辆住六个暗卫,全是精锐。 沿途周边还蛰伏着其余乔装成路人、难民、村夫、小商贩的护卫。 春盛和苏南枝住在一辆,萧沉韫另住一辆。 苏南枝此时正在萧沉韫马车中议事。 “王爷打算去塞北待多久?” “七天以上,至于多久回京,听你的。” 苏南枝看着马车角落里叠放的新衣裳笑道:“王爷怎么想起来乔装做成衣铺的商队?” 他可不是个喜欢钻研穿衣打扮的人。 “你们女子不是爱美?一商队上万件新衣,仍你挑选。” 苏南枝半开玩笑道:“难不成王爷是为我准备的新衣?那我穿到下辈子也穿不完。” “你先看看,喜欢吗?”萧沉韫眼里有轻浅笑意。 叠放的新衣服,约莫六七十件,有的金蚕丝织造,有的软缎绫罗,短袄、曲裾、长裙、大氅、劲装、披风、汤婆子。 全部崭新,是按苏南枝身量做的,什么颜色都有。 还有簪子、步摇、耳环、手镯、吊坠…… 苏南枝眼底的惊喜越来越甚:“王爷怎么突然想起送我新衣服?” 萧沉韫想起去年过年,是苏大人、苏南澈苏南辕给苏南枝置办新衣,送这些时兴首饰衣裳当新年礼物,可今年苏家遭难,想必苏南澈他们是送不起了。那便由他补上。 又怕提及旧事,惹苏南枝难过,他含糊地笑着回答:“喜欢送,便送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比春光温柔 第二百三十七章 见苦难而心生慈悲 苏南枝莞尔一笑,坐在马车中,将厚厚的毛毯盖在膝盖上。 二人在车内听着外面的风雪声,虽然静默不言,可各自都很心安。 “王爷看到那张宋晨云的画像了吧?” “嗯。本王已着人去查宋晨云的身份背景。”萧沉韫道,“待我们从塞北回京,应该就会有消息。” 马车行至北部道时,风云变幻,沿路的风雪越来越大,逐渐迷人眼,看不清前路。 若非官路开阔,地势平整,萧沉韫熟悉此路,还真不敢冒然前行。 萧沉韫将暖手炉塞给苏南枝,又拿起衾被给她盖住,用毛毯将娇瘦的苏南枝裹成大粽子那样,耐心细致地叮嘱:“别着凉。虽然备了伤寒药,但塞北很多地段都荒无人烟,除去马车,连个歇脚的屋舍都没有。若是生病,会很严重。” 苏南枝温顺乖巧的像小猫,轻轻点头。 马车很大,四匹骏马拉车,车内安设边几、小书桌。 萧沉韫将几条毛毯平铺在地板上,便可躺着睡个好觉,不然一路舟车劳顿,坐着可遭不住。 他将苏南枝抱下来放在毛毯上,用衣服叠了个小方枕,给她枕着。 “王爷,不休息吗?” 女子躺在毛毯上,仰起出水芙蓉般清雅美丽的脸看他,乌黑青丝四散在雪白的毛毯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水灵灵的,像漾着清潭泉水,说话间,皓齿樱唇飘出几丝热气。 萧沉韫收回有些被惊艳到的目光,喉结微动,躺在了她身侧。 两个人背对背躺在毛毯上,良久都没闭眼。 萧沉韫有些后悔,为什么躺下来的时候要背对背,但又不好现在转过去。 在他心思百转千回时,身边响起衣料拂过毛毯的簌簌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苏南枝侧过身子平躺,看向脊背僵直的男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这一拍,萧沉韫也转身:“怎、怎么了?” “我看王爷好似有些不对劲,耳垂通红,脖颈也红,诶,怎么说着说着,脸也红了,是不是着凉发烧了?”苏南枝玉手去摸他额头,“不烫啊。” “……”萧沉韫呼吸略粗地咳了声,“有些热。” 苏南枝担忧地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背:“这样的风雪天还热?可你手很冷啊……” 萧沉韫心跳加速,一阵阵心悸,仿佛有电酥酥麻麻地涌上后脑勺,反手抓住她的皓腕,暗哑着嗓子,温柔低声轻哄:“别乱动,乖乖睡觉。” 不知为何,苏南枝感觉他眼底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欲。 他看她的眼神,是如此不清不楚,如此复杂晦暗,如此深邃又温柔。 像千万璀璨的星空,会忍不住沉沦其中。 苏南枝心跳如鼓地闭上眼睛,像中了魔咒似的,鼻尖皆是男人那股子清冽冷木香。 约莫又行了好长一段路。 “呜呜呜……” 车外的风雪里似乎掺杂着痛哭声。 苏南枝那点朦胧睡意全无,忽然警惕起来。 “呜呜……哇……呜呜呜……” 不是幻觉。 是真真切切,有人在雪地里哭泣。 “王爷听见了?” “嗯。” 苏南枝掀开毛毯坐起身,萧沉韫轻轻推开条窗缝。 只见风雪中,有一老妪怀中抱着个小婴孩,正在枯树下嚎啕大哭:“谁来救救我们啊……” 她怀中婴孩面色发青,像是死了。 待萧沉韫还没反应过来时,苏南枝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四周皆是茫茫无际的风雪,寸草不生,广袤天地笼罩在一片冰冷刺骨中。 她一边走一边脱下稍微温热的大氅,毫不犹豫地披在老夫人身上,蹲下来问:“婆婆可是遇到了难处?”(本章未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见苦难而心生慈悲 背对她的老妪被这如天神降临一般的关怀问话,惊喜的语无伦次,连忙哭道: “姑娘求你救救我怀中孙儿!老婆子愿意给你当牛做马!” 苏南枝卸了大氅给老夫人穿上,自己却衣着单薄,冷的有些瑟瑟发抖,扶起跪地之人,牙齿打颤道:“婆婆让我看看。” “诶!好好!” 老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襁褓稚子递去。 苏南枝抱住那瘦弱到几乎脱相的婴孩,面色凝重地探了探鼻息,旋即,心生悲悯地长叹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和这位满眼希冀的婆婆说,孩子已经死了,大概冻死四五个时辰了。 萧沉韫将厚大氅裹在苏南枝身上,迟疑了下:“稚子已去,还请节哀。婆婆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稚子已死四字,像天崩地裂般,压的老夫人嚎啕大哭,她跌坐在雪地里,悲怆哀嚎: “我原是蜀州人,可今年洪涝严重,庄稼颗粒无收!我一家人便和大批难民逃到北部求生,路经此地,儿媳儿子被流寇劫杀后烹制成人肉果腹,我抱着孙儿艰难出逃,又遇暴风雪,衣着单薄,大批难民被冻死!”.br> 果然…… 苏南枝和萧沉韫抬眼朝前方看去…… 上百具衣着单薄的尸体,零零散散地倒在雪里。再往前,还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雪太大也看不清,等开春雪化了, 南部和塞北有温差,沧州蜀州并不像塞北这么冷,难民没有厚衣服,来到风雪雨极冷的塞北,怎么可能撑得住? 王公贵族的命是命,难道普通人的命便不是命了? 苏南枝心生痛惜,无比震撼,她看着前路那些冻死的难民…… 母亲佝偻着身子将女儿紧紧抱住,企图互相取暖,却还是冻死了,一对年轻夫妇冻死时,还保持着彼此搀扶的姿势…… 从前她生活在锦衣玉食的京城,满门心思想要保护苏家,囿于权势斗争,可到京城之外的地方去看,才知道,这个世界水深火热的不是她一人。 京城昌盛,嵩阳繁华,可到那些并不繁华的地方去看,世上还有很多人忍饥挨饿。 在萧沉韫给她裹上厚毛毯的同时同刻,在塞北、在极寒之地,有人冻死,尸埋雪地。 苏南枝看着陷在雪地的那些尸体,一颗心被震颤的久久无法平静。 身后似乎传来马蹄之声,簌簌风雪里,还响起一阵兴奋不已的怪叫: “嗷嗷呜!”“哈哈哈!”“架!!” “你看前面那商队,肥肉啊!” “他们长得肤白肉嫩,煮起来肯定好吃!” 一阵阵变态的大喊! 苏南枝、萧沉韫、洛云崖转身回看—— 只见山坡上,三百多个拿大刀的流寇,手举浸过油布的火把,骑马冲来! 黑夜里,火光犹如鬼火般,幽深又恐怖! 老夫人猛然爬起来,推开苏南枝推,毛骨悚然地尖叫:“姑娘快走!快走!就是他们杀了我儿子儿媳!” 第二百三十七章 见苦难而心生慈悲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以正义之名行恶,更为荒谬 “走!往哪里走?今天谁也跑不了!” 为首的彪头大汉,冷笑一声,“老三,你说这人肉,吃起来和羊肉也差不多嘛,皮肤嫩的吃起来确实不塞牙,把那个白衣女子给老子抓回去,先当压塞夫人,看腻了再煮来吃!” 他用刀尖指着苏南枝。 上百来号人从四面八方将苏南枝、萧沉韫、洛云崖以及二十辆马车,团团合围。 那个三当家哗一声拔刀出鞘,带着五个弟兄翻身下马,朝苏南枝走去:“美人你乖乖的别反抗,不然,我可要误伤你了。”.. 在流寇眼中,苏南枝好比贫瘠大地的一朵罕见漂亮的花。 三当家走过来时,萧沉韫剑眉微蹙,揽住苏南枝细腰,宣示***:“滚。” “哟呵,这是你女人?”三当家攥紧刀柄,“我瞧你倒有些力气,不若把女人送给大当家,加入我们宣威帮,保你吃饱穿暖!这劳什子商队可没什么出息,跟着我们干大事吧!” 萧沉韫唇角划开一抹凉薄讥笑:“什么大事?” “起义啊!”三当家愚昧又猖狂,“你也看见了,塞北万里飘雪,粮食颗粒无收,冻饿而死之人数不胜数,别说野兔,就是连一只野鸡都没有!要吃肉,只有吃人肉,毕竟人是最常见的。” “只有打劫才不会饿死!要行正规打劫之事,必须假借起义之名,抢官府富商啊!” 苏南枝察觉到腰上的大掌,在逐渐用力,萧沉韫剑眉紧皱。 三当家又说道:“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吃,我们只吃妇孺、老妪、无法反抗的病弱者。像你们这样孔武有力的男人,我们是怀柔政策,力求招揽,才能扩充队伍,领着大家去过更好的日子。” 见萧沉韫紧皱眉头,三当家又道:“瞧你这商队也有百八十号男人,你若愿意带着他们全部归顺,大当家必然封你做个小头目——” 他话未说完,萧沉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苏南枝腰间的沧月软剑,只见一道寒光微闪—— 众人不知道萧沉韫怎么做到的,待他收剑时,三当家已被一剑封喉,几颗血珠滴进雪里,轰然倒地! “荒谬!” 萧沉韫冷脸叱咤,“弱者又有何错?因为弱而无反抗之力,便该被你们吃吗?你们不过几百来人,有点权利,便拿着鸡毛当令箭,企图假借起义之势,行你们心中恶欲!” 他一声雷霆怒叱,犹如泰山压顶。 大当家观其剑术之快,难免心生胆寒,强撑着威严,色厉内荏地号令手下:“杀了这口出狂言的男人!我们的人是他们好几倍,不要怕!” 周边雪地隐有窸窸窣窣的细碎脚步。 洛云崖默不作声地拔出刀尖,苏南枝也攥紧了沧月剑。 三百来号流寇陆陆续续杀过来时,萧沉韫蓝袍华服,在一片刀剑寒光中负手而立,面容沉静冷酷,缓缓道:“罪恶滔天,得而诛之。” 简单八字落声后,所有乔装成商队小厮的精锐士兵闻令而动,撕下外衣,露出一身威武劲装,从马车地步抽出燕尾刀。 “是、是是官府的人……你们究竟是谁!”大当家当即慌了。 萧沉韫冷冷剐他一眼,并未说话。 反而是洛云崖,冷笑着接了一句话:“当今,摄、政、王。” 摄政王名号一出,大当家和其他几个头目吓得脸色苍白,险些拿不住刀! “先把要抢本王枝枝的那人,杀了。”萧沉韫牵住苏南枝的手,寒眸暗藏肃杀之意。 “王爷,王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放草民一马,方才是草民口出狂言冲撞了您!”大当家吓得跌下马背,连忙跪地磕头,“若知是您,贱民绝不可能冒犯!” 士兵拎着大当家的脖子,将他摔倒萧沉韫面前跪着。 大当家惊恐万状,裤裆溢出(本章未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以正义之名行恶,更为荒谬 一片黄渍:“王爷!求求您了!求求你不要杀贱民——”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以正义之名行恶,更为荒谬 第二百三十九章 这是摄政王妃?是。 洛云崖刀起一落,一颗头颅喷出热血,滚落到雪地。 身边皆是流寇伏诛的求饶声,整齐划一的士兵,将那些歹人全部绑住手脚,压来跪在萧沉韫脚边。 就在此时。 身后忽然响起大规模疾驰的马蹄声。 众人朝身后远处看去。 只见骑兵手抬一面两尺高的巨大金色旗帜,在风雪中格外醒目,而旗帜上以红朱砂写着大大的祁焦两字! 骑兵约莫五千人,人多势众。 看不清为首者是谁。 “塞北接壤边疆的共有两个州,左边祁州毗邻西戎,右边焦州挨着北狄。这写着祁焦大字的,莫非来人祁焦总督?”苏南枝疑惑地推测。 “正是。”萧沉韫勾唇,眼底掠过一丝惊喜。 苏南枝感觉他有些激动,牵着自己的大掌略微一紧,竟然有些发抖:“王爷这是……怎么了?” “本王带你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萧沉韫侧头,满含笑意的看她,“幼时太傅教本王识文,而他教本王习武。本王这一身武艺,全是他教的。” “王爷啊!!!”一声饱含风霜的大喊响起。 五十多岁的莫北川翻身下马,张开铁一般强壮的双臂,直接跑过去,将萧沉韫紧紧抱住,激动地重重拍他后背,“砰砰砰。” “咳。”萧沉韫被拍的有些咳嗽。.. “王爷啊!你三年没来塞北了!额滴个乖乖啊,恁再不来看老臣,老臣都快想死恁了!”莫北川老总督又猛拍了几下,高声感慨:“这身子骨还是那么健硕呢!待会儿和老臣打一架?看看能武艺精进没?” 话罢,挥拳就朝萧沉韫打去:“等不及待会儿了,现在就打一架吧!老臣寻遍祁焦两州无敌手,今日可算碰到摄政王您啦~” 萧沉韫连忙快如虚影般闪开。 看的苏南枝心惊胆战! 这老总督下手没轻没重的,拳拳生风,砰地一声揍到白桦树上,树皮顷刻被砸出个洞。 好在萧沉韫身手也不差,脚步敏捷,格斗、擒敌、防御、进攻、突刺、抱摔等等,乃至于轻功都顶尖绝佳! 这一架打下来,约莫两炷香才结束。 寒冬腊月,风雪席卷。 萧沉韫与老总督打的尽兴,累出大颗大颗汗水,喘着粗气,略微扯了扯衣领,挽起袖子散热。 莫北川体力不如年轻力壮的萧沉韫,累的哼哧哼哧,朝雪地里一躺,豪迈地捧雪搓脸擦汗:“额滴个老天爷唷,累死老臣了。” 待他缓过劲儿,这才跪地磕头,补上行礼:“老臣还没参拜王爷呢,老臣参见王爷,王爷万福——” 萧沉韫将话未说完的他扶起来:“你我之间,老总督何须多礼?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三日前收到王爷要来塞北的信,老臣便不敢耽搁。这一带流寇窜行,老臣担心恁安危,便亲自带兵来接恁。”莫北川转悠了一圈,“王爷当真厉害!老臣早就想肃清这群流寇,却被王爷率先剿灭。” “老总督,你我二人关系匪浅,本王便直言了。”萧沉韫面容严正几分,“在祁焦两州的地界上,出现如此之多的难民流寇,总督难道不知?” 莫北川听出那么几丝问责的意思,头疼地叹息:“他们全是南部洪灾来这边逃难的难民,饥不果腹,便自行成立帮派,形成烧杀抢掠的流寇。老臣日夜治理,也架不住南部难民源源不断地逃来。” 萧沉韫也明白,为何难民要逃来祁焦两州。 南部蜀青,不如祁焦两州地大物博、百姓稀少,住的人少,地盘宽,物资便多,跑来安家也理解。 可难民们大抵没想到,北部下起十年难遇的雪灾。 “王爷,老臣和恁道句实话……” 莫北川压低声音,面色忽然严肃,“老臣向陛下反(本章未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这是摄政王妃?是。 应过此事。老臣与蜀青总督关系还行,写密信询问此事,魏奉远总督却说赈灾款拨到手里,少了八十万两白银,说是运输途中,银票船翻了落进水中。” “今年放赈灾款的是左丞相。萧子炎被废太子后幽禁,赈灾款丢失。”萧沉韫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笑意。 他敏锐地察觉到,近段日子可能不会太平了,这笔八十万两赈灾款绝不可能平白丢失,并且一直压着不上报,连他都不知道,萧睦也不知道。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南枝,在二人身旁接了一句话:“前些日子,我曾秘密得知,大皇子要……弑父篡位。” 三人心知肚明,八十万两白银,极有可能被左丞相拿去蓄养兵力。 而这笔银两,不是小数目,不可能没人谏言,萧睦迟早会知道,左丞相和皇后一党,必然会在萧睦之前,有所动作。 萧沉韫看了眼风雪飘摇的夜空,淡淡道:“天,要变了。” “今年天灾***,朝政不稳,苦的还是百姓。”苏南枝紧皱眉头。 莫北川看向口出金句的小姑娘:“这位是……王爷的未来王妃?怎么看上去年纪很小?” 这么多年,莫北川和孙太傅一众老臣总写信催摄政王早日成婚,也从未见过他身侧有过女子啊。 好不容易有个女子,不是未来的王妃,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九章 这是摄政王妃?是。 第二百四十章 别秀恩爱,不然我犯红眼病 “不是。” “是。” 苏南枝和萧沉韫异口同声说完后,四目相对。 苏南枝被那声轻浅的“是”,烧的耳朵通红,心一阵悸动。 “这到底是还不是啊?”莫北川嘿嘿一笑。 萧沉韫勾唇,一副你说呢的表情,看着莫北川。 “天寒地冻的,快些随老臣去焦州省城住一宿吧,过几日再送王爷去塞北渊城。” 苏南枝和萧沉韫坐进马车,约莫过了两时辰,抵达焦州省城。 莫北川请他们到都督府暂居。 这两日舟车劳顿,过于疲劳,以至于苏南枝进屋后沾床就睡,春盛也去了其他屋子休憩。 等醒来已是黄昏时刻,苏南枝简单洗漱梳妆,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了萧沉韫。 “醒了?” “嗯。” “本王带你去逛街。”萧沉韫走来,牵着她朝总督府外走,“北部城邦与京城大有不同,也与南部有所区别,风土人情、餐食零嘴不一样。” 焦州省城,大大小小屋顶全是圆的,墙体各色,当地人把蔷薇红花捣碎做涂料,或者用菠菜碾出绿汁抹墙,也有心思玲珑之人,在墙面画了很多栩栩如生的草木、鸟雀、瀑布。 放眼望去,耳目一新。 漫天飞雪中,屋舍墙桓好看又特别。 这里虽然不富裕,但人们却异常好客淳朴,不似京畿一带的人,总想把别人口袋的银子掏出来装进自己口袋,充满铜臭味。 当地人一看便知道苏南枝和萧沉韫是外地人,驴肉火烧的老板娘笑眯眯问: “恁是从哪儿来滴?” “京城。”苏南枝笑着答。 “那肯定没吃过我们这地儿的特产吧?来,送恁吃个烧饼!” 老板娘笑容清亮,拿刀麻利地剁碎焖子、青椒、驴肉,塞进烧饼中递给她后,双手在抹布上擦了擦,满脸艳羡的感慨,“介位郎君!恁家夫人好生漂亮啊!恁是咋娶到这么漂亮的夫人?” 焦州很少来京城人,百姓们纷纷簇拥过来,看着苏南枝那张漂亮精致的脸,皆被惊艳。 萧沉韫俊眉一挑,语气竟然有那么几丝自豪:“她喜欢我,就娶到了。” “哟哟哟,切!” 众人只觉得,自个被这英俊的男人炫耀了一脸恩爱。 在一阵调笑的氛围中,萧沉韫牵紧苏南枝想害羞躲开的手。 他笑容恣意,愉悦地凑到她耳边,低声暧昧道:“我是秘密前来焦州省城的,此处也有朝廷眼线,既然我们被误会是夫妻,不若演下去,避免别人起疑。” 苏南枝任由他十指相扣,紧紧牵着,一路逛街。 演夫妻嘛,自然要演得像才行。 萧沉韫买了一包龙须酥、麻花糕,用手喂给苏南枝吃:“你喜欢吃甜点,试试这边的糕点。” 苏南枝如小猫吃食那般,慢条斯理地吃完。 萧沉韫便用指腹给她轻轻擦掉沾了糖丝的嘴角,苏南枝觉得好吃,自然而然也喂了他一块麻花糕。 “喂你俩!能不能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你喂我我喂你啊!虽然并不逾矩,但容易让我这没娶上媳妇的,犯红眼病。”洛云崖嘴里塞满切糕,大声嘟囔。 三人有说有笑时。 墙角有个瞎了只眼睛的算命先生,把五行八卦的摊子一摆,放下板凳,抚着白胡须,打量萧沉韫和苏南枝良久,摇摇头,叹口气:“不妙啊,不妙。” “什么不妙?老头子你可别瞎诅咒我们!”洛云崖顺手扔了几个铜板打发他,“拿着,说点吉利话,中听还讨喜。” 算命老先生将铜板收入袖中,悠悠道:“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虽然以夫人相称,却并未成婚吧?” 苏南枝秀眉微蹙,转身看他。 (本章未完!) 第二百四十章 别秀恩爱,不然我犯红眼病 “恕老朽直言,你们二人有缘无分,情深奈何缘浅,趁早断了念想,对彼此都好。” 算命先生一副临危不惧的模样,也不管苏南枝萧沉韫爱不爱听,索性闭上眼睛,十指掐诀,快语直言,“按照命格推演,你们二人本不该有纠葛,故而,这位公子官运亨通,不论多大祸患,亦能迎刃而解,富贵滔天、寿终正寝,乃上上乘的绝佳之命。” “可这位姑娘命苦啊……占卦显示,家族覆灭,活不过三十岁,死相奇惨。” 算命先生将袖中几片刻着图腾的龟壳碎片,按照秘法朝桌上一扔,便显出大凶之卦,惊得他脸色微白,瞪着眼睛看苏南枝, “明明命格推演你死相奇惨,为何又有油尽灯枯重燃之迹?” 第二百四十章 别秀恩爱,不然我犯红眼病 第二百四十一章 想干嘛?想吻你(甜) 苏南枝心头一跳。 她前世葬身火海,不就是死相奇惨? 油尽灯枯重燃之迹,不就是说的死后重生? 这位算命老先生,倒是算的挺准……准的让她心惊。 萧沉韫牵住苏南枝离开:“他信口胡诌,你不必听他的。什么情深缘浅,都是由自己决定。你不找我,我常来找你,这缘不就深了吗?事在人为。” “公子偏执,但未必有好果。” 算命先生振振有词地掐诀,又重占了一卦,沉默半晌,颇为感慨地苦笑:“又为姑娘占了卦,卦上说姑娘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但强行与这位公子相爱,哪怕成婚也会和离,由爱生恨,由恨生厌,天各一边,老死不相往来。” “……”萧沉韫拧紧剑眉,极为不悦地问:“老先生左眼为何瞎了?” 算命先生一怔,道:“算命说真话,被人打的。” 萧沉韫沉沉道:“奉劝老先生,莫要瞎说。” “公子啊,你说得对,事在人为。”算命先生被他这气场吓得喉咙一紧,“但愿你俩历尽磨难,最后方得始终,扒开云雾见月明吧。” 彼时的萧沉韫,满门心思都是苏南枝,并不认为瞎眼老先生算的准。 可苏南枝一颗心却仿佛坠入了冰冷地窖,只有她知道,算命老先生说的很准,她确实是浴火重生…… 后面半句,“强行相爱,成婚和离,由爱生恨,由恨生厌,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太过吓人,使她胆怯恐惧。 萧沉韫扔了几锭银子给老先生,拉着苏南枝走进旁边无人的巷子,低头去吻她,紧紧抱住她,安慰她:“事在人为。南枝。本王不会让那些话成真。”.. 苏南枝在他怀中微微发抖,俏脸发白,萧沉韫去吻她发红的眼梢,将她紧紧揽住,直到怀中人渐渐安定,他才松了口气。 “萧沉韫……” “嗯,本王在。” “假如一天,你我二人心生嫌隙,不再像今日这般亲密,你也不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好不好?”苏南枝一双水眸,忐忑不安地看他。 他笑着捏她鼻尖,将她拦腰抱起,走回总督府:“不会天各一方,不会由爱生恨,成了婚便不会和离。你啊,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还会被算命先生吓到呢?” 总督府都是他的人,也不怕被人看见。 萧沉韫单手推开门,将苏南枝抱回屋中,放在床上。 苏南枝躺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地攥着衾被,挡住红彤彤像吃醉酒一般的脸。 萧沉韫俯身越靠越近,一双眼眸藏纳星河,温柔地看她,他的俊脸越放越大,连温热的呼吸都洒在她脖子上,她酥***痒的,不好意思地害羞错开,局促道:“你、你想干嘛?” “吻你。”他如沐春风般勾唇一笑。 冬日所有风霜冰雪,都被这抹笑意融化。 萧沉韫修长好看的大掌,将她紧张到微微握拳的玉手,轻轻打开,指尖***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紧紧相握。 热息交织。 帷帐轻晃。 二人衣袂相交。 他穿着衣裳,面对面地躺在苏南枝身边,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嗅着令他安心的女子体香,唇角恣意上扬。 二人额头轻轻相抵,萧沉韫抱住她因为紧张而僵直的细腰,眼底带着蠢蠢欲动的欲望,嗓音嘶哑,隐忍又克制:“没成婚,本王不会逾矩。乖乖的,别动,本王只想抱抱你啊,我的南枝……” 第二百四十一章 想干嘛?想吻你(甜) 第二百四十二章 救世济民,还清明世道 苏南枝般般入画的面庞显出一团红晕。 萧沉韫颌线清晰的下巴,轻轻抵在苏南枝的肩膀上,嗅着她令人安心的发香。 窗外的飞雪依旧簌簌落着,屋中的银丝炭烧出咔嚓细响。 四周是如此安静祥和,笼罩着一片岁月静好的意味。 她眸子漂亮,溢出春光一样的温柔,寸寸扫量萧沉韫的眉骨、鼻尖、薄唇,弯唇轻笑。 这一笑,千山寒雪也春暖花开。 铜炉火光跳跃的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了苏家未出事前的苏南枝,温柔优雅,不知忧为何物,整个人,仿佛与世间万物都有一种亲切感。 像一潭明静清澈的池水,随和温顺,不似她平日里披上铠甲,竖起浑身倒刺,查案对敌的模样。 萧沉韫问:“在苏家从未出事前,在你没有去骊山见本王之前,曾经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想起从前,苏南枝那双漂亮生辉的眸子先是一怔,浮过一抹痛色,抛开从前,假如苏家还没出事,假如她没有经历重生之前的事…… “那时候的我,被大哥二哥宠着,被父亲惯着,无忧无虑,每日总喜欢捧着几本书在回廊下看,会不依不饶地缠着大哥,让他帮我买桂花糕、买润肤膏,和京城所有贵女一样,喜爱时兴的漂亮衣裳。” “家人对我有求必应,我也乖顺温柔,王爷可能不信……从前的我,身上没有一根刺,连杀鸡宰鱼都不看敢。” “有一日,大哥办案,协同京兆府追捕逃犯,回家时没来得及换衣裳,袍摆浸了好大一片血,我哭了好久,整整三天,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大哥床边,闹着让他换差事。明明受伤的是大哥,但全家人却反过来安慰我。” 这些幸福的琐碎小事,像是遗落在尘埃的珍珠,险些被埋的深不见底,今日被萧沉韫提及,又捡起来回忆。 那些温馨无忧的事情,太久远了,如南柯一梦。 真实发生过,因为太久远而不真切。 所以…… 她又要付出多大的努力,走多长的路,才能让苏家恢复从前那样呢? 恢复那一片欢声笑语。 哪怕她扼杀了从前的苏南枝,但倘若,苏家其他人能重展笑颜,也是极好的。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她清楚意识到,重生或许是带着使命的。 她重生的使命,在于,改变。 改变苏家,扭转身边一切不好的事情走向。 甚至她在想,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可以死,但其他人要活着。 这样,才算对等吧。 不然好处都让她占了,岂不是太不公平? 前世她为自己而活,现在,她更多是为别人而活。 为别人而活的基础,是值得。 大哥值得,二哥值得,父亲值得,萧沉韫值得,春盛也值得。 她的表情,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唇角始终噙着弯弯的笑,一双眸子清润又温暖,可那眼底浮跃着的光,却逐渐黯淡,显出忧郁的破碎,像一池明潭被冰雹砸的稀巴烂,水光四溅。 雪景宜人,如浮华冷玉,而她心中全是瓦碎之声。 周遭静若寒潭。 萧沉韫细致入微,将她所有情绪变化尽收眼底,蓦然心就像细针刺了,细细密密的疼,一股酸涩涌上喉咙:“对不起,是本王出现的太迟,没能护住从前的你。” 他有些自责,把错揽了一部分在头上。 可他又何错之有呢?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从未都没有定数。 苏南枝话音极轻,轻若日光下翻飞的纤尘,温声轻语:“谢谢你,但这和你没有关系,谢谢你愿意替我着想。” “你以后都想做什么?我陪你。”他握着她的手,将温暖传递给她。 “以后想做(本章未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 救世济民,还清明世道 什么啊……”苏南枝嘴角漫开一抹笑,眼底有深意,也有憧憬,“重振苏家之后,我还想做一件事情。” “什么?” “救世。”苏南枝眸子熠熠生辉,“救世济民。” 那双美眸燃起光芒,那束光,似冬末春初冉冉升起的朝阳。 绚烂、热烈、直暖人心。 萧沉韫显然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苏南枝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她本来就与寻常女子不同,有这样的想法……也能理解。 但他还是好奇:“你怎么会想到救世济民?” 苏南枝想起昨夜在雪地里冻死的那片难民,樱唇轻启:“我从小出生苏家,家底殷实,有书看、有衣穿、有先生教学,能拓开眼界,到底是有些潜在底子,才能走到如今这步。” “若我和这些难民一样,没家住、没书读、没厚衣穿,只怕也如他们一样,时局晃荡,任人鱼肉。被流寇说的那样被弱肉强食。” 她的话像一颗颗石子,砸进心中,荡起圈圈涟漪,萧沉韫目光灼灼:“可你要知道,世道不好,你一双手,无法救完所有人。” “世道不好,是王朝的罪责,挽救一个世道,要靠一大群人。乃至于所有人齐心协力。” “这也是本王正在做的事情。”萧沉韫良久后,自嘲一笑,“若你所见,路有冻死骨,雪埋满饿殍,本王并没有做好,哪怕本王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也仍然力有不足。” 苏南枝没看到的很多时间里,他都在忙于政事。 他也在埋头苦干,但他从来不提,因为自诩做的还不够。 萧沉韫冷笑道:“南部旱涝,四处难民,北部雪灾,饿殍遍野,这都是陛下的“政绩”。” “有朝一日,等不了多久,本王会请这位陛下殡天。” 第二百四十二章 救世济民,还清明世道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二哥的好妹夫 “请陛下殡天”,可真是谋朝篡位,弑君称帝的文雅说法。 他那个心思,不单单是为苏南枝。 “你休息一会儿,我去准备前往渊城的用物。”萧沉韫将被子盖住她双肩,掖好被角,兀自走出了房间。 苏南枝躺在温暖的被褥中,摸着残余萧沉韫余温的床单,笑着闭上眼睛,做了一场好梦。 重生后,她从未睡过这样一场好觉。 被褥软软的,床单暖暖的,连枕头那股子决明子的淡香,也很宜人安神。 待她醒来—— 竟然已经是,半夜了。 而且,身侧事物也完全不同,她揉了揉眼睛,看着堆在角落的新衣裳,铺地毛毯,萧沉韫衣服叠成方块的“枕头”,哦,已经是在车上了。 “姑娘醒啦?今日你这一觉可是又沉又香,我敲了门,你都没有听见,后来王爷说勿要吵你,他便轻声轻脚地进屋,把您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抱上了马车。” “这天越来越冷,怕过几日有暴风雪,所以得启程,他又不想吵醒你,还贴心地让车夫稳当些。别颠着你。” 苏南枝睡醒后,灵台一片清醒,靠着车壁推开窗,外面一片黑暗昏沉。 队伍点了不少灯,在黑夜里缓缓前行。.. “按照进度,还有多久到渊城?”苏南枝掐算日子,他们已经从京城出发有三天了。 “应当会在第二天午时之前,抵达边境渊城。”春盛坐在她身边,灿烂一笑,“再睡会儿吧,姑娘,睡着没那么难熬,睡醒就到了。” 春盛和苏南枝住在一辆马车,双双躺下睡觉。 萧沉韫和洛云崖在最前面的马车中,拿出一张经久耐磨、羊皮绘制的地图,用浮雕画技,勾勒出祁焦两州的地形图,甚至囊括西戎北狄两国百里的边境地形。 “西戎王子和北狄公主前来和亲,却也迟迟没敲定议亲对象。自先帝崩逝,边疆诸国蠢蠢欲动,真以为他们弹丸之地,能分食得了大庆江山么?不自量力。”洛云崖一改昔日吊儿郎当的形象。 “他们暂时不会有动作。”萧沉韫道,“本王在边疆安插有暗棋,姑且放心。” 二人在马车中商议了许久的事。 时间一晃,很快就到了上午。 自从苏南枝上了马车,其实就没有睡好了,总是盼着,盼望着能够早点到,能够早一点见到大哥二哥。 马车驶进渊城,朝着关外一路驶去。 很快,耳边便是一片荒野平川。 盛夏时草长莺飞,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绿野,冬日时气候极端,草木都裹上了一层冷霜。 马车还没停稳,苏南枝就推开了马车,站出去,站车夫驱马的旁边,头发被寒风扬起来,寒风像刀子一样刺人地刮在脸上。 她没察觉疼,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高兴的快要跳出嗓子,眺望远处,远远地便看见两三个骑骏马奔驰而来的人。 骑得最快那个,甩着膀子快马加鞭,骏马四蹄快如风火,泥土四溅,是她那个急性子的二哥,苏南辕没错了。 马车一停。 苏南枝提着裙子跳下车,挥着手冲过去:“二哥!二哥!大哥!我在这里!” 喊完便跑过去,还险些被石坑绊了一跤,苏南辕带着毡帽,飞身下来扶稳她:“枝枝,你看你,真是毛毛躁躁,差点就摔啦,笨蛋!”说完就在她脑袋上敲了个爆栗。 苏南枝好笑地看着他沾满泥土的裤筒:“二哥,你说我毛躁,你就不毛躁啦?” 反观白袍黑大氅的苏南澈,白靴连一点泥点子都没沾,依旧如京城那般清雅整洁,雅如谪仙。 “这就是对比!”苏南枝嘿嘿一笑,“我们俩都没大哥沉稳。” 这荒野落着下雪,又出点暖烘烘的太阳,积雪融化,泥土(本章未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二哥的好妹夫 便湿润起来,容易沾在鞋尖、衣摆上。 苏南澈笑意温润,一如既往的温雅清俊,细心地取下毛绒毡帽,给苏南枝戴上:“天寒地冻的,你也没来过塞北,还是带个帽子护着脑袋,小心冻着头疼。” 说完,又将厚实大氅裹在她身上,他则穿着清潇颀长的白袍,往雪地里一站,她大哥啊,当真干净的像这雪一样。 “罪臣参拜摄政王——” 大哥二哥朝马车出走来的萧沉韫作揖行礼,还没行完,便被萧沉韫亲自扶起来:“苏大人,苏二公子,无需多礼,我隐姓埋名秘密前来塞北,这里便没有什么摄政王,若你们愿意,我们三人可以朋友相处。” “噗。”洛云崖发出一声怪笑。 算是猜出了从来都不注重交际的萧沉韫,为何要和苏家二位公子拉上关系。 这可谓是,要追妻,先拿下小舅子,打通内部关系,届时可事半功倍。 啧啧啧,洛云崖感慨,摄政王这心思,不可谓不深沉啊。 苏南辕才不敢和萧沉韫当什么朋友相处,拉着苏南枝先走一步,神神秘秘地交代:“枝枝,二哥同你说件事。” “二哥你说。”苏南枝见他面容严肃,以为有大事交代。 苏南辕拉着她到营帐里,先是给她倒了杯热水暖身,旋即才道:“你可要离摄政王远远的,我感觉他突然和我攀关系,肯定没安好心!” “啊……这是为何?”苏南枝下意识喝口茶,掩饰情绪,却被热水烫的舌头发麻,险些低叫出声。 “二哥觉得他好像看上你了,图谋不轨,鬼鬼祟祟的,从你马车,他就踩着你步子,一直想跟着你走。若非我拉着你走得快,只怕他还要追到营帐里来——” “噗——”苏南枝喷了口茶。 “二哥,你不要瞎想,他和我同时下马车朝这边走来,怎么就成了踩着我步子,说得好像要跟踪我一样。” 苏南辕听她这话,便知道,自家辛辛苦苦种的大白菜,要被猪拱了:“你居然不信我,还向着他说话?” 就在二人说话间,营帐外响起几道步子声,苏南辕回头看着萧沉韫的靴子,同苏南枝道:“你瞅瞅,这不就跟来了?” “二哥!人家这不叫跟,外面天寒地冻的,他也要进帐御寒吧?”苏南枝笑着反驳。 苏南辕捂着心脏,朝座椅上一跌:“完了完了,你居然向着外人说话。”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二哥的好妹夫 第二百四十四章 浮世三千,吾爱唯一 萧沉韫一进营帐,便见苏南枝满脸笑的看他,这兄妹二人似乎在背着他说了什么坏话,他提了四壶酒,放在桌上:“二哥,喝酒吗?” “噗——”苏南辕一口茶喷了出,这声二哥,喊的他浑身一震,眼瞪的像铜铃,“我……臣不喝。” 但这声二哥深他意,苏南辕勾唇笑,心中起了小九九:“臣也可以喝。这是京城带的酒吗? “正是,京城的天子笑。萧沉韫递给他两壶。 洛云崖又提来四壶。 苏南枝看着他们三人这架,背过身去,蹙对苏南辕低声交:“二哥,他素里不怎么喝,你别灌他。” 苏南辕白了苏南枝一眼,哼一声:“你二哥我也不常酒,他俩带八壶,谁灌谁啊!” 南枝捂住苏南辕的嘴:“二哥,你小声点。” “……唉,好心酸啊,我是你二哥诶,你不担心别人灌我酒,还担心我灌他。”苏南辕心里那个怄气啊,真真是如长之水滔滔不。 呵,不让他灌,他今儿一定要把摄政王灌趴下,想他苏南行军快十,哼,千杯不醉,想追他妹子,过他这一关。 “划酒拳吗?在这塞北也玩不了流水曲觞。”南辕嘿嘿一笑,坐在萧沉身边,“王爷说以朋友相处,这话可真? “划酒拳是什么?”萧沉韫眉,喝个酒难不成还要打一架? 这也不怪萧沉韫不知道划酒拳,他难得酒,一年不喝一次,就算喝酒也是独酌,酒这方面的规矩不懂,他只知道王大臣倒是一个“流水曲觞”的喝酒玩法。 苏南辕就不一样了,他从从六品武官做起,要收拢下人心,三教九流亦或贵门子,大家打成一片,很多人通用划酒拳,简快捷。 苏南辕嘿嘿一笑,唇角一勾,心中呵呵两声,卷起袖子教萧沉韫和洛云崖划拳。 “季财,哥俩好啊!”苏南辕抡起酒壶,同他二人划拳,“六大顺,八匹马啊!王爷喝!” “……”萧沉韫原先投其所好,给苏南辕带几酒,现在他发现,他错,默不作声地喝一酒樽。 “一条龙啊堂红!”苏南辕喝高兴,一只脚踩在桌子,“哥俩好啊三星照!王爷喝喝喝!洛神医愣着干嘛,刚才那杯你就没喝!我都数着呢。” 洛云崖和萧沉韫:“……” 苏南枝和苏南澈在帐篷外散了会儿步,苏南澈是从来滴酒不沾的,所以萧沉韫没喊他,只是从京城给他带了一块绝佳的龙泉印泥做礼。 “枝枝。” “大哥,您说。” “你有没有觉,摄政王是你才来渊城的?”苏南与她肩而立,走在铺满白雪的荒野上,月光洒在雪地里,泛起冷清清的光。 “我……” 苏辕又道:“其实,摄政王挺好的。” “嗯是。 “大哥也不想说什么,大哥知道,你现在已经可独当一面,把很多事情处理的好了。”苏南辕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她,清俊温润的子透着坚定,着她脑袋,宠溺地说道:“大哥支持,二哥也会支持你,无条件支持你去选你要的幸福。” 这股坚定的、无条件的支持,让苏南枝心生出无边无际的温暖。 唯有家人,才觉得让她心底生暖。 无论再遭难,也有人托底。 这种感觉很踏实。 她笑意生花,浅浅点头:“好呀,谢谢大哥,我也支持大哥,无条件支持。子公主呢?怎么没见她?珊知道我来渊,按理来说,应该来接我了。” “公主不在咱们驻扎的营帐,在城区里。”提及萧子珊,苏南澈目光暗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口:“你,劝劝她吧。” 一听大哥这语(本章未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 浮世三千,吾爱唯一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气,便知道没好事。 苏南枝唉了声:“劝什么?” “劝她回京城。”苏南澈折断覆满霜雪的树枝,仍冰雪冻僵手指,“她之前来找我,可我担不起她这样一份纯粹的感情。” “大哥么就当不起了?当的当不起,先当了再说呢?”苏南枝知道,大哥心情温润,有责任感,做事沉稳,是当得起的。 良久后,苏南澈揉碎那团雪渣,闭上眼睛:“她杀母仇人之女。” 什罪身份、要振苏家无暇成婚,都是次,只有这个原因最切中要。 苏南枝听后,沉默了。 是的…… 萧子珊是杀母仇人之女。 若她和大哥,有朝一日杀了萧子炎和左如月,那子珊,是否会反目成仇? 大哥与子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论怎样,子珊是子珊,皇后是皇后,大皇子是大皇子,子珊从未伤害过你我,甚至多次袒护我。”苏南枝道,“在子珊并未害我们之前,她仍我的闺中好友。” “……唉。”苏南澈轻轻叹口气,走回了他自己的营帐。 苏南枝也本想去春盛收好的营帐睡觉,但……又担心喝酒的个。 她刚走苏南辕营帐外,便听到萧沉韫吐了…… 苏南辕双脚踩在桌子上,跳下来,去扶萧沉韫:“哥俩好啊,再来一杯?” 第二百四十四章 浮世三千,吾爱唯一 第二百四十五章 爱意如海,广阔而澎湃 萧沉韫面色通红,坐在主位,他蹙着俊眉,有些意识不清地扯了扯衣服,微敞开衣领,脑袋都在发。 见他不行了,苏南辕又把横七竖八躺在上的洛云拎起来:“洛神医啊,这可是你的不是了,输了三局,欠了三杯,就三杯而已,你三杯都不行?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洛云崖白他一眼,醺地指着他:“苏二公子,喝死我你有什么好处吗?以后谁给你看病?你就不怕得绝症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你快死了,不定可以在你今日放我一马份上,给你费治病。” “……洛神医好端端咒我死干啥?喝不起别喝呗,不行就不行呗,我身强力壮着呢,咋还兴咒人?” 洛云崖一个鲤鱼打挺,东摇西摆地起身,端起酒樽,咬牙切齿道:“你你你给小爷等、等等着— 话没说完,砰地一声,头朝低栽下去。 苏南辕又看向萧沉韫:“王爷缓过来了吗?还要继续么?” “……萧沉道,“苏二公子,本王已经不了,再喝怕受不住。” 苏南辕伸出四根手指,在萧沉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八。”萧沉韫看着几晃来晃去的手指。 “哦,臣且问问王爷几件事。” “你说。” “王爷秘密前来渊城,是护送枝枝来找我和大哥团聚吗?” “是。” “王爷对枝枝,究竟是什么心思?” 萧沉韫脑袋晕头转向的,满身酒气,头疼欲裂,根本无法思考,手抻着阳穴,下意识说出八个字:“浮世三千,吾爱唯一。” “靠。”苏南辕武官出身,“醉了也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好文采!” 他小本本记下来,等下次他媳妇的时候,也对未来媳妇这么说) 苏南辕又问:“王爷既然有这个心思,又算如何负责?” 萧沉韫刚打算说话,脑子一栽,直直倒地。 醉晕了。 苏南辕感:“酒后吐真言,早知道刚就不灌那么狠了,说不还能套点话——” “哥!”苏南枝唉了声,“再灌下去,他就被灌死了。” “也没什么,就只是灌了七八壶。” “七八壶……苏南枝弯腰,扶起地上的萧沉韫,架住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诶,二哥你啊,不和你说了,我扶去他营帐歇着。” “去吧吧,养大的姑娘留不住!” 苏南枝着萧沉韫去他的营帐内,刚把木门关上,萧沉韫就睁眼了。 她低声道:“方才你是装醉?” “局势所迫,再不装,大抵真会被灌死。”萧沉韫醉醺醺地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把巴轻轻抵在她肩膀处,道,“不过是真的醉了,南枝。” “其实你就在附近,可是醉的时候,还是想你在我身边。” 苏南枝将他扶到床上坐下,拧湿帕子递给他。 萧沉韫有些意识不清,但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他用湿帕净了,稀里糊涂地将苏南枝一把过来,拉她坐在了他腿上,这样很方便,他可以手环住她的细腰,还可以看着她的脸说话。 既能拥住她,还能看着她。 苏南枝脸颊烧红成一片。 萧沉韫一颗心跳的很快,将碎发勾到耳后,再用修长好看的大掌,轻轻裹住苏南枝的手:“听见我和你二哥的话了吗” “、听见了。”她磕磕巴巴的。 “浮世三千……”他薄唇划开一抹宠溺笑,再次重复,“吾爱一。” “我觉得,我得及时和你说这句话。我怕,以后,亦或者某一天,我说迟了,你会听不见。” “想,有花堪(本章未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 爱意如海,广阔而澎湃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说是吗,南枝。” 第二百四十五章 爱意如海,广阔而澎湃 第二百四十六章 短暂的细碎喜悦 他微凉的大掌轻轻抚摸苏南枝的侧脸,苏南枝下意识如小猫那般,侧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她没说话,萧沉韫温声问她:“南枝,你……” 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还没问出来时,有人疯狂扣着营帐门:“王爷!罪臣斗胆,深夜找你有事相商!!” 苏南辕在外面疯狂拍门,像极了担忧女儿的老父亲! 他刚才就觉得苏南枝扶着萧沉韫回营帐休息,就不太对劲,就那么一截路,怎么扶那么久? 她家小妹,可别被老奸巨猾的摄政王|占了便宜去! 苏南枝连忙站起身,慌忙找窗户,萧沉韫低咳声:“咳本王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议。” “十万火急,不得不议!南枝失踪了,并未在她自个的营帐内,不知王爷有没有见到?”苏南辕索性接着酒意,直接开口。 “咳咳咳……”萧沉韫握拳。 苏南枝推开窗户,迎着冷风,翻窗一跳,整个人栽进雪里,满头发都是雪渣子! 萧沉韫担心地追上去,看着摔到雪地里的苏南枝,一阵心疼。 苏南辕又敲了敲门:“王爷?王爷你不说话,是不是身体不适,臣进来看看情况,臣进来了啊!” 萧沉韫砰地一声关上窗户,坐在出桌前,握着一杯凉茶,蹙眉看向夺门而入的苏南辕:“苏二公子,如此寒夜,不早些歇着,寻本王又是有何要事?” 苏南辕将屋子里看了一圈又一圈,确认没看到苏南枝后,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硬生生憋出一句:“就是……就是想你了呗,想和摄政王唠几句磕。” “……”萧沉韫无奈,“苏二公子想聊什么?” “不如今晚,臣挨着王爷睡吧?这天高地远的,又在边境驻扎,唯恐深夜流寇骚扰,您要是有个闪失,罪臣怎么担当得起呢?” 没等萧沉韫同意,苏南辕从门外卷起事先备好的被褥,往小榻上一铺,二郎腿一翘,被子一盖,“罪臣歇下了哦,王爷您好梦。” “……”面对这套说辞讲的行云流水,边说边抱被子躺下的苏南辕,萧沉韫咳了声,良久后,道了声:“二公子随意。” 苏南辕满意地点点头。 老爹不在,他可要替南枝好好地考察下这位摄政王。 萧沉韫睡床,他睡小榻,夜里,苏南辕磨牙放屁打饱嗝,还说梦话…… 他实在辗转反侧,刚掀被子打算出去走走,苏南辕双眼猛然一睁,睁的跟铜铃一样大,戒备道:“深更半夜,王爷你要去哪里?” “……本王起来走走。” “走哪里?臣陪你。” “……不必了,本王继续睡觉。”萧沉韫朝床上一躺。 苏南辕把他看的那叫一个死,生怕他夜半三更溜去找了苏南枝。 待第二天早上,用早膳时,苏南枝正喝着鲜挤煮好的羊奶,吃着驴肉火烧,看着苏南辕和萧沉韫俩人浓黑的眼圈,试探地问:“二哥,和王爷,昨夜是去……做贼了?” 萧沉韫什么也没说,刚要坐在苏南枝左侧方,苏南辕咬着馒头跑过来,一屁股坐下,挨着苏南枝:“这塞外没什么意思,吃完早饭,我带你去渊城里面转转。” 苏南枝抬眼去看萧沉韫,苏南辕故意侧身挡住她视线:“你看王爷作甚,我是问你去不去。” “王爷去吗?” “去。” “罢了……罢了……”苏南辕气的心里一梗,咬牙吞了一大口馒头,“养大的妹子留不住!你跟他去吧,你别管我!” 话罢,苏南辕心衰地吃完早饭,去处理军务了。 苏南枝递给萧沉韫一杯热茶:“我二哥管我比较严,他也是为我好,他从小便这样,王爷你——” “本王不介意。”萧沉韫薄唇勾起清浅的笑意,“二哥性格火爆直。(本章未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 短暂的细碎喜悦 率,但很实诚。” “二哥?那是我二哥,你怎么也跟着喊二哥?”苏南枝的心彻底被他那一声二哥喊乱了。 “我秘密前来塞北,怕被人起疑,不是说扮演夫妻吗?自然要演好啊,夫人。” 大清早的,苏南枝一颗心就乱了,像春风拂皱了湖泊,叫她七上八下,还是磕磕巴巴地道:“你真、真是乱喊……” “乱喊了吗?夫人。@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或者你要不要试着喊本王一声,夫人对应的称呼,这样出去逛街,扮演夫妻会更真。” 苏南枝脑子晕乎乎的,手指绞着袖子,有些懵地脱口而出:“夫人对应的称呼是什么?” “是,夫君。” “你休想。”苏南枝红着脸回他三字。 萧沉韫唇畔漫开一抹轻笑:“我知道我在休想,罢了,今日带你去城里见子珊。那丫头好歹也喊我一声皇叔,我也去看看,她来渊城过得怎么样了。” 二人吃完饭去城里找萧子珊。 萧子珊逃婚来渊城找苏南澈之后,苏南澈只见了萧子珊四五次。 很多时候苏南澈都在躲萧子珊,不见她,甚至也不找她。 他给她寻了一处安身之所,再按时让士兵把他每个月的月俸,都放进荷包里,全部给萧子珊送去。 所以她家大哥现在很穷,把每个月的银子主动都给了萧子珊。 人家千里迢迢来找他,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苏南枝敲响门环时,萧子珊正在对镜贴花黄,描眉绾发,以前都是素素和其他宫女伺候她,可现在她只身一人来寻苏南辕,万事都得自己来。 起初她也觉得难,可慢慢的,也咬着牙齿坚持下来了。 “珊珊?”为避人耳目,她只喊小名。 萧子珊兴高采烈地取下门闩,惊喜地鼓掌一跳,扑倒苏南枝身上来:“枝枝~~~呜呜呜我的宝贝枝枝~你终于来见我了吗?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我怕我来渊城,你就把我忘记了!” 她这一跳,直接跳到苏南枝身上,给苏南枝一个大大的熊抱,两条腿缠在苏南枝的腰上盼着,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苏南枝的脖子,很高兴地讲:“见到你好开心!!” 幸好苏南枝练武,底盘稳住了,这才没摔倒:“珊珊快下来,我撑不住了。我要倒了!” 萧子珊这才下来,挽住她胳膊,喜笑眉开地进院子,都忽略了萧沉韫这个大活人,等他进门,才喊了一声:“皇叔?!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抓我回去的?” “不是。”萧沉韫言简意赅,坐下喝茶。 “那就好!你亲手把我放走的,要是再亲手把我抓回去,这可太说不过去了。”萧子珊拉着苏南枝坐在石桌前,喋喋不休地说塞北和京城的不同。 说塞北的风沙怎么大,冬天的时候下雪特别冷,她每天一个人买菜做饭,手都磨破了。 苏南枝拿起那双从前光滑如玉、雪白好看的手,如今已经指腹已经长了些许薄茧,手背上还有几道浅浅的伤痕,这不该是一双公主的手。 “这浅伤痕是怎么伤得?” “也没什么啦!”萧子珊嘿嘿一笑,“像给澈哥哥熬碗鱼汤补身子,切鱼肉的时候,鱼刺划破了手背,不过已经不疼了。你别担心。” “我大哥肯定觉得那碗鱼汤很好喝。”苏南枝有些心酸地安慰她。 但是…… 萧子珊眼底浮起了落寞的笑意,说:“他没喝。” “因为他没见我。”。 第二百四十六章 短暂的细碎喜悦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叶障目,拨开云雾 苏南枝面色微僵,喉咙一哽:“珊珊,你……怨大哥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南澈虽然温润,可也爱憎分明,子珊是杀母仇人之女,倘若他不接受,就算他心里喜欢,他也不会回头看子珊哪怕一眼。 但她无法将个中缘由告诉萧子珊,只是握着她的手,以好友的身份: “如果你觉得累了,苦了,就不要继续,总之要依着你的心来,别让自己受苦。世界的人千千万万,也不必一叶障目,绕开令你苦累的,其实还有很多可选择的。” 萧子珊哪里不懂她弦外之音呢? 她卸掉皇宫中的锦绣华衣,身穿寻常百姓家的衣裳,只绾了个简单的双螺髻,可爱又大方,她就像宝藏姑娘一样,但她千里迢迢来了,可澈哥哥也没接受她。 萧子珊垂下眼眸,苦涩一笑:“我心里,只有他。一叶障目也好,傻傻执拗也罢,人不执着,不坚持到最后,怎么知道结果呢?我们都不能未卜先知,对不对?” 苏南枝摸了摸她的头,没回答。 她又说:“既然不知道结果好坏,那也意味着,结果可能是好。为了这个有可能的好结果,我也该坚持。我都坚持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放弃?倘若我往前走一步,说不定就成功了。” 说不定,澈哥哥就朝她走来了。 二人的对话,全落在了院外之人的耳中。 苏南澈手中提着一份烤鸭、糕点吃食,站在院外,沉默地放在门口便走了,刚要走时,萧子珊听到脚步声,追了出来! 一声清甜喜悦的:“澈哥哥!” “澈哥哥!你终于来看我?”萧子珊追上去,苏南澈便后退半步。 这后退半步的动作……有些伤萧子珊的心,可她习惯了,她还是扬起可爱又清丽的脸说道:“澈哥哥,南枝也在,你进去坐一坐吧?” “不了,还有军务在身。”苏南澈推开她的手,冷淡地转身离开。 被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冷漠对待,萧子珊眼眶一酸:“既如此,澈哥哥便把你买的那些吃食,全部带走,我不需要。”.. 苏南澈脚步一顿后继续往前走,他也不拿走吃食,也不答话。 萧子珊泪水夺眶而出,抓起烤鸭和糕点,跑了过去拦在他前面,公主即使是生气,也只是气红眼睛,死死咬着唇,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来,润湿脸颊,一双眼睛紧盯着苏南澈:“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进我院门都不愿意?” “你说话啊!” 回答萧子珊的只有无尽沉默,以及男人不起波澜的脸。 萧子珊哭的泣不成声,委屈至极地站在他面前,肩膀发抖:“你是不是默认了,你就是很讨厌我。” “公主回京城吧。穷乡僻壤,边陲小镇,本不是你该来的。”苏南澈错开那双满含泪花的眼睛,绕开她,与她擦肩而过,要离开时。 萧子珊胆怯、又忐忑地从他身后,死死抱住他:“我不回,不回……” 苏南澈浑身一僵,半晌后,他目光有些动容,抬手解开萧子珊抱住他的手,但萧子珊抱得更紧了,任凭苏南澈用力,也拿不开。 无错更新@ “公主……”苏南澈的手握住她的手,“不可胡闹。” 萧子珊泪眼朦胧,满脸倔强地看着他:“你告诉我,什么叫胡闹!苏南澈,我也不是没人要,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苏南澈不敢看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喉结一滚,神色逐渐归于平静:“微臣与公主并无私交,谈不上冷淡与否。”。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叶障目,拨开云雾 第二百四十八章 梳理证据链 “原来……原来你我并无私交啊……”萧子珊自嘲一笑,吧嗒吧嗒落泪。 院子里。 苏南枝听着外面的对话,颇为恼火地捏紧了茶杯,直至指关节发白,有些按奈不住地脚尖先前,却还是停在了原地。 一个是她至交好友,一个是她亲大哥。 萧沉韫为她续了杯碧螺春茶:“你不能参与进去,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嗯……” “感情是他们的事,由他们自己决定,日后便不会后悔,掺进去第三个人,会更乱。”萧沉韫拿块桂花糕喂她,“张嘴。” 苏南枝吃着桂花糕,听着外面揪心的对话,心里也不好受。 萧沉韫倒是对这些事完全不好奇,也不上心,更不上有什么波澜,他端坐在苏南枝敛袍品茶:“取树上积雪配二两雀舌,应当不错。” “王爷不关注子珊他们二人吗?” “本王的关注,只限于你和政务,除此之外,有什么好关注的?”萧沉韫唇勾着清浅的笑,“你以为本王关注你,也会关注其他人?” 苏南枝发现萧沉韫说此话时,是把她排在了政务前面。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关注你,再处理政务之外,便分不出心思理会其余人了。”萧沉韫以茶盖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水沫子,浅浅地品一口便放下了。 他向来如此,在吃食方面,会有些挑剔。 院外。 萧子珊还在和苏南澈吵架。@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但她显然,拿一吵架就沉默,沉默完就像离开的苏南澈毫无办法。 她鼻尖酸的厉害,一双泪眼含着决绝,重复道:“我今天只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对我没有,哪怕半分心思吗?” 像是经过了漫长的等待,苏南澈薄唇微启,唇型是像有,可默了半晌,他冷淡着,尾音有一丝颤栗:“没、有、半、分。” “呜呜呜……”萧子珊哭的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她像被遗弃的小猫小狗,泪水夺眶而出, “那我明日便回京城,如你所愿,穿上凤冠霞帔,远嫁西戎,从此以后,你苏南澈和我萧子珊,犹如此袍——” 萧子珊拿出小刀割下苏南澈一截雪白袖袍,哗地一声,再撕成两半,一半扔给他,一半自己留着。 她多想苏南澈反悔,多想苏南澈挽留,但他沉默很久后,也只是极其轻地嗯了一声。 他只是嗯了声…… 而她呢,不远千里,舍弃京城繁华富贵,愿意为他挽荆棘穿布衣,却换来四个字:没有半分。 萧子珊掩唇哭,哭着笑出声:“我以为我做的够多了,哪怕是石头也该焐热了,可看来,是我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苏南澈,你错过了我,此生永远也遇不到我这样爱你的人。” 白衣男子看向她,终于回了一句话:“那便,永远不娶。” “你宁愿永远不娶,也不愿意看我一眼……” “公主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公主不是已经决定回京城了吗?”苏南澈清俊的脸上笼了层苍白之色,像是生病了那样,敛衣襟、正玉冠,礼数周全,作了一揖:“微臣,恭、送、三、公、主。” 萧子珊听着他的话,扶着墙桓,险些昏过去,她心痛如刀绞,苦涩地勾起一个惨笑:“好……好……我听你的,你恭送我,我便……走。” “这一次说走,我是真的要走,不是从前那样耍小脾气了。你念着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赴远而来,我能求你一件事,答谢我这份情意吗?” “公主请讲。” 萧子珊当着稀稀散散的行人路过的街巷,做了此生她最大胆、最逾矩、最不合礼数之事—— 她将毫无防备的苏南澈推到墙上,踮起穿绣鞋的脚尖,纤白玉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右手环住他的脖子,。(本章未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梳理证据链 趁其不备,强吻了他。 她疯了似地去撕咬他薄唇,直到二人唇间隐有鲜血,她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她感到男人身躯微僵,眼里闪过不可思议的震惊。 她笨拙地、毫无经验地,用舌尖撬开男人的牙齿,强吻这个儒雅温润又克己守礼的冷淡男人。 心里掀起惊天骇浪,苏南澈有些认输地阖上双眼,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掌反客为主,扶着她的腰,调换位置,他温柔至极,像是世间最温柔的谪仙,轻轻去反吻子珊时—— 萧子珊将他狠狠推开! 苏南澈眼底那丝缱绻消失殆尽! “这便是我求你的事情,原谅我的冒犯。”萧子珊转身离开,闭上眼泪流满脸,一步步脚步虚浮地走回院子,便轰地一声,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子珊!” 苏南枝高喊了声,冲过去扶起昏迷的萧子珊,将她抱回了屋子。 很快,洛云崖来诊断,开了点静养身心的安神补药,叹口气叮嘱道:“公主原是京城人,自小娇生惯养,水土不服,受不惯渊城的极端天气,没人照管,气急攻心又积郁成疾,亏了身子基底,得调养段时间。” 苏南澈将亲自熬好的药放在萧子珊床边,他看着床榻上的姑娘,手指微攥成拳。 “大哥……” “嗯。” “子珊是因为你才病的,你……” “若可以,我也想照顾她,可我不能。你替兄长,好好照顾她。”苏南澈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中额前冒虚汗的女子,轻轻用手将萧子珊湿贴在脸颊上的一绺头发,勾到耳后。jj.br> “我会好好照顾子珊,这是出于朋友的责任,可是,我却无法替大哥照顾,谁也替不了你在她心里的位置,谁替也没用。” 苏南枝微叹口气:“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我三日后启程回京,我们几人吃顿团圆饭吧。” “好。”苏南澈将帕子放进水盆中润湿,拧干后替萧子珊擦汗。 “我也想和大哥商讨下陈年旧事。”苏南枝道,“大哥留在苏府的小册子已被我找到,我手中有一幅当年皇后娘娘与父亲、以及神秘人的夜宴图。” 苏南澈眼神一跳:“可真?” “真。”苏南枝点头。 苏南澈为萧子珊掖好被角,二人走出房间,去了正厅中,关上大门,洛云崖守在外面值守。 “有些事不便在信中表述,怕被旁人截断,走漏风声,这也是我此行探望大哥二哥之外最重要的事情。” 苏南枝将那份叠成方块的绣图从袖中拿出来,平铺在茶水桌上,“我去嵩阳时,姨母被黑金面具灭口,我本以为会一无所获,可没曾想姨母留有后招。将大哥小册子中所提到的夜宴,以刺绣的方式绣成了一幅画。” “这是……父亲……”苏南澈指着画上年轻三十岁的苏正,随后又指向另外一个年轻女子,“这是……扮成丫鬟的皇后,她袖中有一个药瓶……” “是。”苏南枝点头,“一切线索都串起来了,还有这张现有证据。” 她拿出从地室取走的左如月年轻时的赤|裸画像,摆在桌上。 泛旧的纸张上,左如月身穿青肚兜白裹裤,双眼被一根黑带蒙住,躺在红漆雕花床上面色潮红。@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苏南澈常年办案,也曾抓过青楼妓|女,在他眼里,这些都是证据而并无男女之分,所以他也以秉公办案的态度,理智从容道:“你意思是,这位宋晨云,是当年扮做父亲进入皇后房间,与她苟合的神秘人?” “不然,宋晨云怎会有皇后年轻时赤裸的画像?宋晨云有个特殊癖好,他会暗中记录左如月的一言一行,画在纸上留存纪念。”苏南枝话锋一转,“可这也只是你我二人的推断罢了,推断是要讲证据的,唯有铁证如山,才能摘干净父亲的嫌疑,才能扳倒皇后——。(本章未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梳理证据链 ” “咯噔”一声…… 门外响起一道响动。 苏南澈和苏南枝相视一眼,戒备地打开房门,刚好看到萧子珊站在门前,她腰间的玉佩许是没系好,掉在地上发出咯噔一声。 首发更新@ 玉佩顺着地面滚下台阶。 “公主……”苏南澈紧皱眉头,面上有些震惊,“你,听到了多少?”。 第二百四十八章 梳理证据链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会恨你的! 到底是大哥反应快,在苏南枝尚在错愕中时,他就已经率先开口,再次试探:“公主?” 也处于巨大震惊中的萧子珊,因为过于吃惊而呆愣傻站原地,随后她转身就跑:“苏南澈,你要害我母妃!” 苏南澈心情复杂地阖上双眼,一瞬后,蓦然睁开,眸中现出决绝之色,箭步上前攥住萧子珊的手腕,将她强制性拦腰抱起,抱回房屋中,关门插上木闩:“公主,你听微臣解释……”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和南枝,要害我母妃!”萧子珊摇头,泪水再次涌上来,脑子一片混沌凌乱的她,尖叫着几乎浑身发抖,“苏南澈,我可以不嫁给你!但是你不能害我母妃!” 苏南澈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看着她彷徨痛苦的表情,默了半晌。 情绪被掀起巨大动荡的他,将萧子珊轻轻拉入怀中,紧抱住她浑身发抖的身子,手心护着她的后脑勺: “子珊……子珊,你冷静一点。@精华\/书阁·无错首发~~个中缘由过于复杂,但我绝非故意害你母妃。是你母后先错在前,你母妃因为贪念杀死了诸多无辜之人,她应当为此付出代价。” “我不听!”萧子珊浑身都在发抖,像是泡在冰水里那样,心又痛又冷,狠狠推开苏南澈,“我要回京城告诉母妃!我做不到伤害你,但我也决不允许,你伤害母妃!” “子珊……”苏南澈眸里有着悲情,俊脸神色难过哀伤,几乎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那般,狠下心,“我不会放你回京城了。” 直至扳倒皇后之前,他都不会放她回京。 “什么意思?”萧子珊掩唇哭出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尖锐质问,“你要囚禁我?” “不是……”苏南澈右手按住发抖的左手,企图让自己恢复冷静,走上前想将濒临崩溃的萧子珊抱入怀中,却被萧子珊害怕地躲开了,看他的目光,就像再看仇人。 苏南澈被这目光刺伤:“我不是囚禁你,只是……暂时不会放你回去,待事情结束,我会送你回京。” “什么叫事情结束?是眼睁睁看着你害死我母妃吗!”萧子珊泪流满脸,如惊弓之鸟般再次推开苏南澈,“不放我走,不就是囚禁吗?不就是限制我自由吗?苏南澈,你大胆!” 苏南澈心碎闭眼,掀袍跪在她身前,隐忍克制道:“这次,微臣确实大胆。等事情结束,要杀要剐,无论以何种方式报复微臣,微臣都认。” “你……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出来任何伤害你的事情!”萧子珊心痛到连呼吸都疼,捂着心痛如绞的胸口,像是喘不过气那般,泪水不断溢出眼眶,“苏南澈,我会恨你的!” 苏南澈跪在她面前,沉默无言。 萧子珊同样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会恨你的! 第二百五十章 公主与微臣,咫尺天涯 “公主……若无旁的事,微臣先行告退。”苏南澈抬眸,隐忍无数情动。 “苏南澈,你不是要囚禁我?”萧子珊惨笑一声,“倘若我绝食不吃不喝,你也不放我回京城吗?” 苏南澈喉结略动,深叹口气:“不、能。” “好,好。”萧子珊气笑,簌簌落泪,“本公主命令你,做本公主最低贱的下等奴隶,洗衣做饭、洒扫擦墙,每日辰时一刻跪在门前请安,伺候起居,否则,你不必幽禁我,不如杀我灭口——” 她以为她随口戏言辱骂苏南澈,他不会同意,却没想到,苏南澈应了一声:“微臣,遵、命。” 倘若苏南澈对她恶劣些,对她蛮横些,打她骂她,她也能狠下心来反抗,可苏南澈跪在哪里,什么都说好,让本就心软的她,甚至不舍得骂他。 她只能无助地蹲在角落里默默哭泣。 善良的公主并没有错…… 苏南澈也没有错…… 错的是始作俑者,左如月。. 苏南澈以君臣之礼,跪在萧子珊面前,企图以这种无言又沉默的方式,来减少她对自己的怨恨。 “咚、咚。” 门,被萧沉韫敲响了。 本来他不愿意插手这些事,可涉及到南枝的家人,他便将所知的左如月罪行,罗列在一张宣纸上,推门而入,递给萧子珊:“你不信苏南澈,不信南枝,应当能信本王。” 萧子珊泪眼朦胧地接过纸。 “你母妃婚前失贞,你皇兄并非陛下亲生,皇后为埋藏秘密,杀当年所有知情者,杀苏南澈亡母灭口,杀苏家最小幼弟,杀嵩阳村庄渔民一家,在你无忧无虑时,数百人都因你母亲私欲而被灭口。” 萧沉韫威严冰冷的声音,铁面无私地缓缓道,“本王可以命令苏南澈放你回京,可你将此事告之皇后,皇后必然会反扑,杀苏南澈、苏南枝、甚至杀本王,这都不要紧。但那数百个枉死之人,又该由谁替他们伸张正义?” 萧子珊死死捂住不停嗫嚅的唇,浑身发抖,木楞空洞地直视前方。 她还没接受皇叔说的这些事情,皇叔在整个皇室都极具有威慑性,说话真实有据,她不愿意相信,可皇叔都那么说了…… 其实这些年,母妃做的那些事,除皇子杀妃嫔,她不是没耳闻,可她始终不敢去细想…… 萧沉韫目光看向染满霜雪的屋檐,淡淡道:“苏南澈他们做的事,在法度之内情理之中,若非因你母妃的罪孽,又怎可能牵出那么多恶事?” “皇叔!”萧子珊双眼红肿,哭哑了嗓子,嗓音嘶哑地说不出话,低声尖叫,“别、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皇叔……让我缓缓,呜呜呜……求你,别说了……我承受不住这么多事情……” 在和亲之前,她只是无忧无虑、心情灿烂的公主,不知忧愁为何物。 可现在,她无意撞破一桩辛秘,有这样几个人,把那些血淋淋的罪恶之事,撕开了摊在她面前,要她去接受……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母亲,是这样坏的人。 “可她毕竟是我母妃啊……纵使她再坏,也养了我数十年……” “你母妃,要逼你和亲千里之外的西戎,以此来稳固她的权势。”萧沉韫薄唇微启,语意残忍,逼着软弱痛苦的萧子珊去认清事情本质。 “啊!!”萧子珊一声惨叫,死死捂住双耳。 苏南澈箭步上前,心疼地将萧子珊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她:“公主……” “对不起……” “公主……待事情结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南澈痛苦懊恼地闭上眼,萧子珊失去精神支柱,浑身无力地瘫软下去,像抽掉木头的琴弦,心如死灰,绝望崩溃,原来美丽明媚的一双眼,布满哀伤:“苏南澈……” “微。(本章未完!) 第二百五十章 公主与微臣,咫尺天涯 臣在。” “苏南澈……” “微臣一直在。” “我……该怎么办……” “微臣会一直陪着您……” “你陪我,有什么用……我阻止不了你们,上百条人命,我也无法阻止你们……苏南澈……我心好疼啊……我会不会死……” “公主不会死。”苏南澈克制又隐忍地轻轻抱住女子,他周身也有些发抖,以指腹为子珊拭干泪水。 他嗓音很温柔缓慢,如冬日里一阵轻起的寒风: “不论如何……微臣都会以律法之名,揭穿皇后。 无错更新@皇后是公主母亲,微臣无意伤害公主,微臣自以为能补偿公主的,也只有这条无足轻重的命……” 苏家的仇,要报。 那些枉死之人,该得到正义。 可他在这桩案子中,还是会伤害到子珊。 这也是他从前不愿意和萧子珊走近的原因…… 走得太近,伤人伤己。 他!不该给子珊寄那朵刺玫花…… 他从没想过天真单纯的子珊,会读懂那朵花的含义…… 他更没想过,子珊会因为那朵刺玫花,敢孤身一人远赴边疆,这份纯粹炽烈的感情,在这样的时局下,他承担不起。 泪水静默无声地溢出眼眶,萧子珊面容悲戚:“我要你的命,又能做什么……” “苏南澈,待我远嫁西戎时……我要你,为我送亲……” “母后所做之事,法度不容,我自知无法阻挡,可她生养我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我会远嫁西戎,求西戎皇室竭力保母后一命。”萧子珊哭着,凄惨自嘲,“这样一来,我才心安……” 她不是不懂律法,也不是狭隘自私之人,那可是上百条人命啊,苏南澈母亲和幼弟皆丧于母妃之手,死者应该得到正义,但作为母妃女儿,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深陷矛盾中的她,唯有牺牲自己,既不挡苏南澈的路,也不能做不孝女…… 苏南澈沉默半晌,他好像也快崩溃了,修长的指尖一直在不停发颤,崩溃与理智只在一线之间。 他竭力理智,苦涩着嗓音,张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浑身开始剧烈发抖…… 直到最后,他胆怯地看向那双哭到红肿的美眸,他也红了眼眶,像灌了铁水封死的喉咙,哽咽着说出一句话:“好、好……微臣答,答应公主……”。 第二百五十章 公主与微臣,咫尺天涯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两者不可兼得,是人生常态 苏南枝背过身,仰望屋顶,好让浸润眼眶的泪水不落下来。 她见不了大哥和挚友,陷入这般境地,吸了吸泛酸的鼻尖,无声走出去,替二人关上房门,留下独处时间。 首发更新@ 萧沉韫陪着她去了正厅,略张双臂:“来,抱抱。” 苏南枝侧脸挨着他宽阔胸膛,他将她揽住,轻柔地抚拍她后背:“好了,这不是你的错。” “我让洛神医守在门口,才敢与大哥议事的,却没想到被子珊听见了……”苏南枝有些懊恼。 “本王待会儿就找洛云崖那蠢货算账。”萧沉韫大掌裹住苏南枝纤细玉白的指尖,低头去吻她,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红的眼尾,“乖,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洛云崖那蠢货。” 他吻了一下苏南枝,旋即抬头,又温柔虔诚地吻了吻她发红的眼尾。 “诶,人呢?我买个叫花鸡的功夫,人都去哪儿了?”洛云崖提了三只荷叶鸡,咬着鸡腿回来,吃的满嘴油光。 “洛云崖,你过来。”萧沉韫蹙眉。 一听连名带姓的喊,洛云崖下意识后退几步:“我不过来,有什么事儿,你说!” “滚过来。” “好好好,我这就滚过来,你发什么火啊?”洛云崖嘿嘿一笑,又咬口咸香大鸡腿。 萧沉韫冷着脸,陡然拔高音调,训斥;“让你把守门外,你还有心情去买叫花鸡?议事内容全被人听见了。” 洛云崖吓得呆呆咬住鸡腿,木讷咽肉:“不到塞北非好汉,不吃塞北荷叶鸡算白来,我就……就去了小刻种,周边全是暗卫,我以为不会出事……” 他只想着防外人,却没想过防萧子珊。 萧沉韫冷冷剐他一眼:“塞北之行的俸禄扣一半。” “别啊!!”洛云崖痛心大喊,“摄政王!萧沉韫!你别扣银子啊!” “再嚎,全扣。” 洛云崖哭丧着脸,噤若寒蝉。 正当三人在正厅时,一道破门声砰地响起! 有人狠狠一踹,将院门踹了个稀巴烂! 脸戴黑金恶龙面具的宋晨云,腰佩燕尾刀,带着几十名黑衣人走进院中! “三公主,我知道你在屋内,我奉皇后旨意而来,护送你回京城,还请你开门,简单整理行囊,即刻启程。”说话间,宋晨云已叩响正屋的房门。 洛云崖刚要出去,萧沉韫做了个噤声动作,三人躲在门扉后,透过正厅门缝审时度势。 萧沉韫没发话,隐藏在四周的数百名暗卫全部又消失隐匿。 同时。 苏南澈找来保护萧子珊的十个护院全部冲了出来! 宋晨云冷眸一沉,当即缓缓拔刀:“不自量力的一群废物!若尔等护着三公主胡闹,休怪我为达使命,杀人无情!” 屋内。 响起脚步声。 哭花妆容的萧子珊,面无表情地看向蒙面人:“住手。” “本公主跟你走,不要伤及无辜。” “公主这是……”宋晨云拉下面罩,露出黑金恶龙面具,抽出宝刀,指向她身后的苏南澈,“此人欺辱了公主?” “他没有。”萧子珊连忙摇头,“是我的错,他没有欺负我,宋叔莫要怪他。” “哦……”宋晨云手腕一转,把玩着刀柄,大摇大摆走进屋内,冷声嗤笑,“苏南澈,罪臣之身,胆敢痴心妄想,引诱公主前来塞北,你有几条命都不够死!自己身陷囹圄,还试图吃软饭,靠着公主翻身么?废物小白脸一个!” 苏南澈不为所动,王侯能受胯下之辱、越王能卧薪尝胆当马奴,他又有什么屈辱受不得? 他心里坦荡清白,便不惧别人错骂。 萧子珊张开双臂,疾步过来护住苏南澈,勇敢地直视宋晨云:“宋叔,他没错,他很好,不能容你。(本章未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两者不可兼得,是人生常态 如此谩骂,我不允许!” “三公主,你鬼迷心窍。今日我便替皇后杀了令你鬼迷心窍之人。”宋晨云将刀尖对准苏南澈时,萧子珊拿起梳妆台的剪子,贴近脖子,红肿的美眸泛起泪光,勾唇冷笑,“好!今日宋叔杀了他,我也随他去!且看宋叔如何拿一具死尸,同母妃交差,同西戎大王子交差!” “公主——”苏南澈要拿走她的剪子。 萧子珊却推开他,泪眼朦胧一笑:“我爱你一场,能为你做的,也只有最后再护你一次。若我没爱上你,便不会连累你被宋叔追杀,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那尖利的剪子刺破表皮,冒出几颗血珠,萧子珊有些动怒,激动大吼:“宋叔把刀放下!本公主命令你放下刀!否则我立刻死!” “哐当”一声! 宋晨云立刻扔刀,那些蒙面人也跟着放下刀。 萧子珊筋疲力尽地放下剪子,落下两行清泪,目光呆滞地平视前方,一步步走出房门,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走了……此去一别,不知经年,若有缘,我还想再见你。” 她苍白清丽的俏脸,看向墙角那棵长势极好的香妃茶花,枝翠叶绿,成为皑皑白雪中最为惊艳的存在,枝桠上结了樱粉色的茶花,馥郁着淡淡冷香。 萧子珊走过去,折下一根向南生长、花朵美丽的枝桠。 积雪染白瓦砾,覆满花坛,她护着那根折下来的南枝,凝视着枝桠,眸子再次漫出泪水:“你要好好的呀……”南枝。 这件事,其实我没有怪你。 我们立场不同,我谁也不怪。 萧子珊在跨出门槛时,踌躇了一瞬,她想回头看看南枝,可又不想让南枝露面,她怕南枝被宋晨云发现会有危险。 她也想回头看看她的心上人,再看一眼她咫尺天涯的澈哥哥,可她不敢看。 怕一回头,她就再也没勇气离开。 哪怕是死,她也想死在苏南澈脚边…… 她想起母后说的那句话:和亲,是你荣华富贵数十岁的代价,是你该履行的使命。 你不能既享受公主身份带来的富贵权势,又想要顺心美好的爱情,还要万事万物都朝着期待的方向发展…… 人生,没有那么多既要、还要、又要、都要。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人生常态。 萧子珊坐进了宋晨云为她准备的华丽马车,面色麻木、心如死水,她感受着内心里一次比一次汹涌的酸涩……一路落泪,却不再哭出声。. 她开始学会忍,忍着不哭声,忍耐一切不如意之事。 _o_m 。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两者不可兼得,是人生常态 第二百五十二章 温香玉软,婀娜多娇 苏南枝看着那辆马车疾驰远去,扶着门框走出门外。 她怎么不知道萧子珊折下那根南枝的意思呢? 出了这件事后,萧子珊一直和苏南澈争吵,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话…… 想来,子珊肯定藏了很多话想对她说吧…… “你说,子珊会怪我吗?”苏南枝心里酸涩。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若她怪你,便不会说出那句你要好好的。” 萧沉韫道,“我在附近五公里内都布了眼线,宋晨云应是查到子珊住处便直接赶来,眼线才没来得及回禀。由此可推断出,宋晨云也并没有事先设伏,听到我们方才的议事。” 要是设伏,眼线早就回禀了。 “枝枝……”苏南澈逼退眼中的泪意,深吸口冷气,“劳烦洛神医为我易容,我随你们今夜启程回京。” 是洛云崖值守不当才让萧子珊听了去,他自知理亏,连忙满口答应:“别说易容啦,就算苏大人要本神医走一遭刀山火海,本神医也是愿意的。” 洛云崖背来医匣,拿出一套牛皮卷筒,里面放着几十种细雕精刻的小工具,东鼓捣西鼓捣粉末和药水,做出张薄如蝉翼的面皮,放在阳光下,呈肤色半透明状态。 他闭眼为苏南澈摸骨,再调整细节部分,做出一张完全足够掩人耳目的脸皮,为苏南澈贴上:“易容讲究的是普罗大众面相,见之易忘,而不令人生疑。” 苏南枝明白大哥放心不下子珊,要亲自回一趟京城。 苏南澈归心似箭,苏南枝也不做停留,让春盛简单收拾了下行礼,打算晚饭后就启程。 苏南辕亲自穿上围布,做了好大一桌饭。 八菜九荤三汤,有苏南枝最爱的梅干菜扣肉、桂花糕,有红烧狮子头、邮亭鲫鱼、清蒸素汤包…… 六个人围坐大圆桌。 萧沉韫端坐主位,苏南枝坐在他右侧,苏南辕挨着春盛落座。 苏南澈吃的心不在焉。 苏南辕拿着酒坛,挨个挨个敬酒:“王爷来一杯,这是塞北特酿的满江红,洛神医来两杯!大哥嘛,你就别喝了,本来就不胜酒力,枝枝可以喝半杯,小酌怡情,大喝伤身。” 敬了一圈洒,最后,苏南辕脚步踌躇着,来到春盛面前,斟酌着给她倒了小半杯:“春、春盛,我敬你。” “这如何使得?我受不起二公子敬的酒。”春盛连忙站起身,刚要婉拒,苏南辕却已经一饮而尽,她只好掩袖,浅浅抿了一口清酒,呛着喉咙全部喝完。 “春盛,回京后好好照顾自己。”苏南辕咧嘴一笑,坐回座椅。 临行前,苏南辕又给萧沉韫灌了不少酒:“回京之路,道阻且长,就有劳王爷多照顾我家枝枝了。” 萧沉韫与他碰洒樽,浅浅嗯了声。 送苏南枝他们上马车时,苏南辕站在雪地里,使劲挥手:“枝枝,好好照顾自己。春盛,劳烦你好好照顾枝枝,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大哥,你切记万事小心,不要暴露马脚!王爷,罪臣把小妹和大哥托付给你了啊——” “苏二公子放心。”萧沉韫酒意阑珊地点头。 回程路上,洛云崖和苏南澈一辆马车,春盛和苏南枝一辆,萧沉韫单独一辆。 苏南澈又把萧沉韫灌晕了,这寒天雪冻的,苏南枝心中难安,便坐进萧沉韫的马车。 她掀开厚重车帘,外头的风雪也霎时灌进去,将萧沉韫冷的打了个寒噤。 果然—— 他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外面那么冷的天,萧沉韫微敞领口,连薄衾都没盖。 他大长腿微蜷,弯膝踩着地板,脊背抵靠车壁,如一樽神祇般五官英俊到极致,昂藏七尺,宽肩窄腰,半梦半醒间似是看见了苏南枝,长臂一揽,将她抓进了怀里,喘着酒气,低。 声暗哑:“夫人……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夫人。”苏南枝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厚衾被给他盖上。 _o_m 却被他拉过去紧紧箍住腰,二人一同盖着厚被褥。 “那我的南枝……”萧沉韫醉意阑珊,如同孩提似的,将侧脸枕在她肩膀上,半梦半醒,嗓音沙哑暧昧,“你怎么……来了……” “见你醉酒,我怕你着凉。” 苏南枝摸着他冰凉的手心,又摸了摸他冷白的额头,却被他托住后脑勺,二人额头相碰,气息交织,鼻尖轻轻挨着…… 他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握住她温暖的玉手,贪恋这温香玉软,清冽的洒气萦绕在二人身边。 苏南枝咽了咽口水,她看到萧沉韫的喉结正在上下滚动……。 第二百五十三章 查验处子之身 萧沉韫握住她小巧精致的纤纤玉手,轻轻摩挲那不堪一折的细腕,枕在她肩膀上浅眠,呼吸逐渐均匀。 苏南枝为他掖好被角,屏住呼吸,刚要轻轻推开环在腰上的手,萧沉韫反而抱得更紧,顺势将她的头,按进了他怀中。 “……” 走是走不了,苏南枝眼观鼻鼻观心,闭上双眸,打算等萧沉韫睡熟了再走。 却不想…… 这一等,苏南枝也睡了过去。 两人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苏南枝刚醒,便看见萧沉韫正半抻着头,一双星眸黑如点漆,仿佛漪着春日暖水,眸色深深地看她。 目光旖旎,温暖,又极致温柔。 昨晚…… 她居然没有!回马车睡觉! 苏南枝雪颊陡然通红,慢慢缩进被褥里,又小心翼翼地掀开另外一条缝隙,企图绕开萧沉韫,从被褥的另条口子钻出去—— 一片凉风拂来!萧沉韫将大半被子掀开,嘴角噙着浅笑,将她捞起来:“躲什么?” “没什么……” 萧沉韫拿出一张羊皮地图:“我们正在祁焦接壤之地,应当还有一天半才到京城。” **** 一天半后。 萧子珊的马车率先抵达京城。 这些日子,萧子珊从未出面过任何宫宴,日日紧闭宫殿大门,对外宣称身染急病,不能出门,但还是有些人早就心生起疑。 为避人耳目,萧子珊在宫外便换了套宫女常服,回宫再换华裳,盛妆装扮。 她头戴奢华艳丽的金簪步摇,身穿繁复百花纹的粉色束腰长裙,外罩百金一件的红领狐裘,双手焐着小暖炉,路遇怀抱雪猫异瞳的雅贵妃,朝她浅浅福了个身:“雅贵妃娘娘,万福。” 雅贵妃戴着芙蓉甲套的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猫,打量多日闭门不出的萧子珊,点头当做回礼:“三公主,安好。” 万依雪眼尖地瞧见,萧子珊厚重的胭脂粉下,仍遮盖不住的黑青眼圈,便温柔笑笑,意思笼统:“公主这病已经一月有余,不仅气色虚弱,怎么手也粗糙了?若病还不见好,西戎大王子该等着急了。” 她目光落在对方手上。 萧子珊将在渊城劳作而起了小薄茧的手,下意识放在背后,那手背还有一道为苏南澈剃鱼骨的浅浅红痕,讳莫如深,避而不答道:“若无旁事,我先去给母妃请安,娘娘回见。” “好。”万依雪笑意盈盈点头,她虽不是料事如神,但也能凭直觉隐约猜个七七八八,待萧子珊离开后,兀自摇头喟叹,“这孩子,摊上个卖女求荣的生母,也是命苦……” “谁说不是呢?可怜三公主幸福无忧的日子要结束了。”碧蓉嬷嬷接话。 “慎言。”万依雪随意地轻声叹息,“父母作孽,子女偿债。若七王能堪当大任最好,若不能,本宫也不逼他,只求他在这冤魂无数的皇宫安然度过后半生。 无错更新@” “娘娘想得开,必会得偿所愿,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子珊无数次调整心绪,从渊城回宫的这一路,无时无刻都忐忑不安着,哪怕如今已经走到凤鸾殿宫门前,她还是生出一股子恐惧的胆怯…… 她想逃,她不敢面对母妃。 但—— 那紧闭着的沉重的红漆宫门,还是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若不是素素紧紧搀扶着她,只怕她已经浑身无力,跌坐在地。 她面无表情,如枯木僵尸般跨过门槛,在宫女们的无声行礼中,绕过回廊、踩过台阶,走进压迫感极强的辉煌殿宇。 左如月一如既往华丽美艳,身穿明黄色百鸟朝凤的凤袍,拢着金蚕丝裁制的大氅,坐在主位,柔弱无骨的手腕抻着太阳穴。 在女儿进。 殿那刻,左如月坐正身子,站起来,朝萧子珊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却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当即冷沉了脸: “本宫万万没想到,你深养皇宫,竟然还有这样的孤胆,敢只身前去塞北!你瞧瞧你的手,都伤成了什么样子!?连尚衣局的宫女,都比你的手细腻漂亮!” 萧子珊在训斥声中低下头。 “无规矩不成方圆。@精华\/书阁·无错首发~~跪下!”左如月隐有怒意,既心疼又生气,厉声道,“翅膀硬了,竟然胆敢私奔!苏南澈那个废物,让你洗衣做饭,劳作种地了?” 萧子珊默不作声地跪下,使劲摇头。 左如月想起当年的自己,她就是不顾左丞相劝阻,非要私奔,还给苏正下药失了身,才怀上子炎,以至于牵连出后续诸多祸患,如今,她唯一的女儿,竟然重蹈覆辙,走了她的老路! 她如何不怒? 若萧子珊失了身,婚前失贞,她该如何向西戎大王子交代?! 左如月俯下身,压低声音,咬紧后槽牙,逼问道:“你,可有与苏南澈行床笫之事?” “没有,我没有!儿臣不敢!他也不会如此逾矩!”萧子珊猛然抬头,矢口否认! “可你都敢私奔去渊城,又怎知你不敢逾矩?你被苏南澈那畜牲灌了迷魂汤,他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本宫怎知道你没有?”左如月霍地怒摔凤袍,背过身去,冷定了脸色,“云栀!” 云栀嬷嬷被厉声大喊,浑身一颤,连忙走上前,深吸口气,隐有不忍,但还是压住了替萧子珊求情的冲动,好声好气道:“公主,您自己随老奴走一趟吧,也少吃些苦。” “不要……”萧子珊眼含屈辱的泪水,摇摇头:“嬷嬷你信我,我没有。你帮我替母后求求情,我知道她向来听你的劝……” “对不住了,公主。”见她不肯,云栀招了招手,几个宫女强制性将萧子珊从地上拽起来,拖进了动员厢房。 萧子珊面如死灰,浑身微微发抖。 云栀叹口气,一边说一边解开她的衣扣:“有些话轮不到老奴开口,可老奴看着公主长大,不忍您如此。您从开始,便该乖乖和亲,不该偷偷去边疆。” 萧子珊神情麻木,大颗大颗眼泪,无声落下。 云栀褪去萧子珊的衣裳裹裤,让她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 第二百五十四章 谋权篡位的牺牲品 随后,便有经验老道的嬷嬷,掰开她的双腿,去查验她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萧子珊闭上眼,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死死地咬住唇,好让自己不哭出声。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奇耻大辱。 母后偏执多疑,便怀疑她是不洁之身…… 她明明是个乖孩子,虽然偶尔会小胡闹,可大多时候胡闹有度,绝非那种Yin|荡邪恶之人…… 母后,怎么能不信任她呢? 待云栀为她穿上衣服时,萧子珊忽然眼放异彩,紧紧攥住云栀的袖子,她泪流满面,木讷地呆呆问道: “嬷嬷……待我和亲西戎,遂了母后的愿,再活个几年自缢而死,西戎也不会找大庆的麻烦,对么?” 嫁去西戎,竭力保母后一命,她再自戕而死…… 她从小无忧无虑,因着嫡公主的身份,从前的日子,用万事顺遂四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像是一朵鲜艳明丽又灿烂的花,移栽到贫瘠之地,会死。 苏南澈是她的阳光雨露,那些温馨感情,也是她的阳光雨露。 可如今,她正在失去活着的意义…… 云栀为萧子珊重新盛装打扮好,替她擦干泪水:“三公主不要胡说,成为大王妃,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呀……何必如此悲观?” “是么?”萧子珊冷笑一声。 云栀扶着萧子珊回了大殿中,将结果回禀给左如月:“尚是清白之身。” “很好。”左如月点头,勾唇道,“我儿果然知道,什么叫不可为而后有为。” 萧子珊面无表情地跪下,行大礼磕头,如死人讲话般无甚波澜道:“儿臣愿意和亲西戎,请母后,放心。” 这句话深得左如月欢心,她以为还要大费周章才能劝萧子珊心甘情愿和亲西戎,却不曾想,萧子珊居然一反常态的答应了。 正当母女二人说话间,有宫女进来跪地通传:“皇后娘娘,西戎大王子听闻公主病好,携重礼前来凤鸾殿探望。” “大王子来的正是时候,快快请进。”左如月比上次,还对西戎大王子热情,旋即又提点萧子珊一句,“子珊,你与大王子第一次见面,待会儿不得胡闹。” 拓跋宏提着大盒小盒补品,满脸春风得意,跨步走进大殿中,环顾四周,随后落在年轻女子脸上,同萧子珊说道:“你便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子珊公主吗?” 萧子珊淡淡扫去一眼,看着络耳胡赛、魁梧强壮的拓跋宏,颔首:“正是。” 拓跋宏如打量器物般,目光满含赞美地端量萧子珊,从脸、胸、腰、臀、长腿,由上至下,毫不掩饰占有欲,视线极具侵略意味,令萧子珊心生不适。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个粗鄙之人,是她未来同床共枕的夫君。 比南澈哥哥,差了一百条街。 左如月红唇闪过一丝笑意,观拓跋宏神情,应是极其满意萧子珊的。 “皇后娘娘,不知我何时能迎娶三公主?”拓跋宏作揖行礼,声音粗狂,不拘小节,“我迎娶三公主之时,便是西戎允诺皇后之日。”jj.br> 从二人言语之间,萧子珊似乎察觉到,他们做了某种交易,而形成某种交易的条件,是她,或者这桩和亲。 “本宫今日便让司天监推演出十五天内的良辰吉日,先在京城,以大庆习俗办一场送亲宴,结束后便让礼部拟定送亲规格,拟选送亲官员。” “甚好。”拓跋宏转头又看着萧子珊,“我来大庆已有多日,却仍然不熟宫中地形,能否请三公主引我去赏赏佳景?” 萧子珊道:“我身体抱恙,恐怕——” “她能。”左如月微笑着打断萧子珊的话,“你们已有婚约在身,再过几日便是夫妻,理应好好培养感情,子珊,你可要尽地主之谊。 ,陪着大王子转转大庆。 无错更新@” “是……”萧子珊低头,深叹口气。 话罢。 萧子珊率先离开凤鸾殿,拓跋宏也紧跟着走了出去,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边。 她根本不想带拓跋宏赏什么景色,索性直接回了自己宫殿。 拓跋宏看着脚程很快,丝毫不管他的萧子珊,面色冷了些,走进正厅不悦道:“三公主,你似乎不是很待见本王子?” “这……倒没有……” “是吗?”拓跋宏笑了声,当着萧子珊殿内的那些宫人,去牵萧子珊的手,“在我们西戎草原上,男女都豪迈奔放,不似你们大庆人扭捏,有婚约在身,便如同夫妻——” “松手!”萧子珊有些不适应陌生人的接触,怕被宫人看了笑话,又蹙眉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纷纷低头,退到殿外。 拓跋宏不仅不松手,还将瘦弱无力的萧子珊一把拉入怀中,走上前几步,把她逼的退到墙角,脊背死死贴着墙。 萧子珊想要躲开,拓跋宏便收紧手臂,死死圈住她的腰:“三公主,其实本王子并不喜欢你这样扭捏木讷的性格,但胜在你长得很不错,可你总这样无趣,再好的样貌也没用。” “大王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萧子珊气的发抖。 “没甚意思。”拓跋宏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眯眼一笑,“皇后用这桩婚事,换来西戎五万兵力,你啊,只是个牺牲品,日后成了大王妃,须得伺候好我,给我穿衣洗脚,本王子让你往东,你不得往西……” 萧子珊被欺负的眼漫泪水,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本公主娇生惯养,绝无可能伺候你——” “这样啊?”拓跋宏冷然一笑,“那你这样不听话,就等着本王子另娶侧妃吧!新婚之夜,只要本王子想,便能招来六七个婢女一起共享鱼水之欢。懂嘛?本王子不缺女人。” “本来你也只是个稳固大庆西戎和平的摆设罢了!离开大庆嫁去西戎,能不能受宠,能不能过好日子,全看你如何取悦本王子!西戎山高水远,大庆皇帝皇后的手再长,也管不了西戎的事。懂了吗?” 拓跋宏也是个急性子,见萧子珊对他如此不屑,越发激起了征服欲,顺手去脱她的衣服。 在西戎,女人都对他趋之若鹜,女人对他而言,如同器物般随处可见,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遇见对他如此不屑的女人。 这根本不是萧子珊想要的夫君! 萧子珊奋力反抗,气急怒斥:“粗暴蛮横,丑陋无知,狂妄自大,你真是让人恶心!放开我!” “本王子粗暴蛮横?令你恶心?”拓跋宏哗地一声撕开她衣裳,恶狠狠道,“那便让你提前感受下,什么叫真正的粗暴!本王子警告你!不管本王子怎么对待你,皇后娘娘都不会管的!因为你只是个牺牲品!”。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他的公主殿下 大殿之外,全是皇后培植在萧子珊身边的心腹,此时此刻,无一人上前阻止。 @ 宫女们拉住素素,捂住素素的嘴,将大殿的门合上,退到远处,假意没听见。 有一个宫女不知该怎么办,将这里的境况急忙去告诉了左如月。 左如月喝红花茶的手一抖,旋即闭上眼,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淡淡道: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早嫁晚嫁也是嫁。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好色贪婪也正常,他们过几日便会成为真正的夫妻,随他们去吧,不要……不要声张。” “但愿子珊能聪明些,能讨好大王子,才能坐稳日后的大王妃之位。这是她人生必走之路,谁也帮不了她。” ***** 萧子珊的梓熙宫,大殿内。 唯余萧子珊和拓跋宏。 拓跋宏强制性去剥萧子珊衣裳,大力地撕扯,萧子珊拼命地反抗,拓跋宏十分不高兴,抬手狠狠将萧子珊推倒在地,压了下去,凶狠道: “本王子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知道外面的宫女为什么关上殿门吗?知道她们为何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吗?因为皇后默许这一切!” “你过几天就是我女人了,你装什么矜持?” 哗地一声! 萧子珊的衣衫被他大片撕烂,露出大片雪白! 拓跋宏扔掉那些撕碎的衣服,像魔鬼一样冷笑,死死压在她身上:“你越反抗我越喜欢,越反抗越带劲,总有一天你不会反抗的!皇后要了我西戎五万兵力,你作为她女儿,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什么五万兵力? 母后到底和西戎做了什么交易! 萧子珊拼尽全力捂住胸前一片雪白,几乎是求饶般,哭着道:“大王子你放开我,求你放开啊……啊!!!” “砰!”一声惊天巨响。 有两个侍卫走进门,高挑点的那个,单膝跪地行礼:“陛下宣召公主殿下。” 萧睦宣召萧子珊,若事情闹得太难看,拓跋宏和左如月密谋的那点事,就全败露了! 拓跋宏当即穿好外裳,冷呵一声,睥睨着地上全身发抖的萧子珊:“来日方长。” “什么女人啊,这么矫情!” 待拓跋宏火速离开,大殿之内,高挑侍卫关上房门,撕下假面皮,露出一张阴冷惨白的俊脸。 苏南澈单膝跪下,不敢看满地撕碎的衣衫、四散的钗环。 苏南枝摘下沉重的侍卫头盔,走到殿门口守着:“大哥你先安抚子珊,我守门。” 地上。 萧子珊身穿被揉皱的雪白里衣,环抱双膝,蜷缩成团,浑身都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她像一个死人那样面色灰白,泪流不止,眸眼破碎地看向苏南澈,绝望喃喃:“南澈哥哥,我差一点……被他弄脏了……” 看着这样的萧子珊,苏南澈心如刀割,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五内俱焚几欲窒息。 他抱住清瘦的萧子珊,将她抱进寝殿,刚要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萧子珊却死也不肯松手,如惊弓之鸟般,胆怯恐惧地缩在苏南澈怀中,哀声低泣:“南澈哥哥……我若脏了,想必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或许我从最开始,就该把你藏起来,不让你回京,便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对不起……公主殿下……”。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宋晨云的真实身份 萧子珊指尖用力攥紧苏南辕的衣襟,蜷缩成小小一团,窝藏在他怀中抽噎,紧紧抱住他的窄腰,她鼻尖萦绕的都是苏南澈气息。 那种令她安心的淡淡清冽薄荷香。 有那么一刻,萧子珊觉得自己太过弱小,深养宫中数十载,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不是她的错,她从未害人,都是别人害她。 苏南澈感受着怀中的微微发抖,他抚摸着萧子珊的青丝,将她放进被褥,替她掖好被角:“公主殿下,等微臣。” “等你……什么?”萧子珊紧紧攥住被角,遮去半张脸。 “等着微臣。” “大哥,来人了,该走了。”苏南枝戴上盔甲,推开后面一扇窗户,趁着四下无人跳了出去。 苏南澈擦干萧子珊的泪水,抚摸着她湿润的脸颊后,站起身径直离开。 再次传来身后女子的呜咽哭泣之声…… 苏南澈忍痛翻出窗户,和苏南枝一起钻进御膳房运送泔水的木桶。 易容乔装成太监的温言斐早就掐算好时间,将泔水马车停在了此处,接应苏南枝和苏南澈。 运送泔水、废物之类的马车,乃脏秽之物,为了避讳,不能走妃嫔主子们的官道,须得绕小道,走偏门出皇宫。 应付过禁卫军的检查,马车驶出皇宫五里地后,苏南枝和苏南澈哗地一声从泔水桶站起身,浑身湿漉漉的,沾着菜叶。 “言斐,你若再慢些,我与大哥都要腌入味了。”苏南枝拎起自个的衣袖闻了闻,熏人的紧。 温言斐略有些歉意:“近来皇宫查得严,这泔水桶里只放了烂菜叶和淘米水,春盛已在芸院给苏大公子和姐姐备好了干净衣裳。摄政王下早朝,也来芸院等您了。” 温言斐的随侍曜夜,从密林里拉出另外一辆马车。 苏南枝和苏南澈坐进马车。 今日寅时三刻,萧子珊前脚到了京城,苏南枝他们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唯恐萧子珊出事,也潜入了皇宫。 萧沉韫则去了早朝。 芸院内。 官袍未退的萧沉韫,正襟危坐在庭院中,冬末大片温暖宜人的阳光洒下来,给男人颀长的身影镀了层淡淡柔光。 苏南枝刚跨进芸院,萧沉韫也正好转身,二人四目相对。 今日,萧沉韫穿着靛蓝色麒麟腾云的威严官袍,头上还戴着金线走边的官袍。 他身量板正,脊背笔直如一柄入鞘的长剑,有着经久沙场的军人气场,极具威慑力,端端站在庭院里,仿佛将芸院也衬的气势磅礴。 他向来是,人衬衣,人衬景,往何处一站,便胜人间无数绝色。 三步之外,萧沉韫便闻到了苏南枝身上那股子泔水味,寒冬腊月,她浑身衣服湿漉漉的。 萧沉韫卸下深青色鹏鲲大氅,走过去,刚要拢在苏南枝身上—— 苏南枝脚步微移,连忙躲开:“我浑身是泔水,会弄脏你上早朝的官袍大氅。” “那你,感染风寒怎么办?”萧沉韫旁若无人地将官袍大氅,拢在她肩膀上,“快去换一身干爽衣裳。”.五 大氅尚有男人余温,她周身都很温暖,跨进屋内关上门,换好春盛给她备好的衣裳。 待她走出门外时,温言斐端来两杯姜茶驱寒,苏南枝一杯,苏南澈一杯。 “叩叩叩——” 缓慢沉重的叩门声响起。 “春盛,郡主,是我,余晔。”余晔嗓音有些沙哑,像是磨过砂砾般,有些疲惫。 春盛连忙放下茶壶,双手在身上擦了下,疾步过去开了门:“余将军——” “嗯。”余晔左胳膊受伤了,吊着绷带,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受伤之兆。 春盛一颗心紧了紧:“你这是……” “小伤而已。”余。(下一页更精彩!) 晔露齿一笑,“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属下马不停蹄从南部回来,都没赶回摄政王府,属下就知道王爷在芸院,索性直接来了芸院。\./手\./机\./版\./无\./错\./首\./发~~”余晔嘿嘿笑了两声,走到萧沉韫面前行礼。 萧沉韫打断他:“行了。当本王不知道你第一时间回京城,是来见春盛的么。发现本王在这里,又话音一拐,说是来找本王。伤,可要紧?” “不要紧,就是路过蜀州赈灾时,被流寇咬了一路,受了点轻伤。”余晔灌了口春盛递给他的热茶,从袖中抽出一张卷起来的画纸,“王爷交代我的事,也查清楚了。” “按照南枝郡主提供的宋晨云画像,我走访多地,发现当年认识宋晨云的不少人,死的不死,失踪的失踪,总之,与此人有过关联的人,总会横死。死因不像是意外身亡,更像是被灭口。” 余晔展开在桌上的那张画象,是画的十年前年轻的宋晨云: “走访丞相府遣散的老仆人,有年迈者认了出来。说宋晨云是皇后三十年前,从奴隶市场购买的黑奴,训做了护卫,之后,宋晨云在一场大火中,为救皇后而半张脸毁容。皇后便将他养成暗卫,带在了身边。” 萧沉韫阖上眼睛,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企图从一团乱麻的线索中,扯出一根关键的线头。 忽然,他星眸睁开:“苏大公子,你之前小册子中记载的三位人证,画舫丫鬟曾目睹皇后倾慕苏伯父,客栈小二曾目睹扮做苏伯父的神秘人进入皇后房中,而夜宴小厮,却目睹皇后给苏伯父下药,对么?” “是的。五年前,我费尽九牛二虎力,查卷宗、县志、秘密走访,才总算找出这么三个人证。找到人证后第一时间,我在骊山深处建了处酒厂,重金招他们为工人,明面开酒坊,实则派了暗卫,保护三个证人。” 苏南澈将那小册子,和人证画押的状纸拿出:“以防人证被灭口,死无对证,我将皇后化名为左夫人,又将太子化名为萧姓富商嫡子,将这桩惊天皇室丑闻,撰写为假嫡子争家产,引导三个证人说出事实,再签字画押。” “可之前一直都有个最大的致命疑点,便是我们都不知道这扮做父亲的神秘人是谁。”苏南枝思忖,“但现在牵出宋晨云和皇后的***,我怀疑,待在皇后身边三十多年的宋晨云,便是当年扮做父亲的神秘人。” “一来,宋晨云当年做皇后的护卫,有作案的契机,二来,宋晨云本就对皇后存了那方面心思,色胆包天,三来,宋晨云记录过皇后年轻时的裸画。” 苏南枝顺着萧沉韫扯出的那根线头,如柳暗花明般豁然开朗,“拿宋晨云年轻时的画像,去问三个人证,看看是否有印象。” “之前我们不知道宋晨云身份,便无法推测他是否有作案契机,如今完善证据链条,推到了最关键一步。”苏南澈收好那些证据,“我现在就带你们去骊山深处的酒厂。”。 第二百五十七章 你护国,我护家 苏南澈刚起身—— 苏南枝脑子一片混沌迷乱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拉住了他:「大哥!你等等,我想起个事情。」 「什么?」苏南澈紧蹙眉头。 萧沉韫也朝苏南枝投去了疑惑目光。 「近来事多,也有很多突发状况,可能大哥情急之下漏掉了一件微末而关键的事情。」 苏南枝回想先前守在梓熙宫,偷听到拓跋宏和萧子珊的对话,复述道,「拓跋宏说,皇后找西戎要了五万兵力,所以子珊只是个牺牲品……」 重点是前半句。 萧沉韫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五万兵力?」 「正是。」苏南枝肯定地点头,「大哥先前关心则乱,方寸尽失,可能遗漏了这件事。」 经苏南枝提醒,苏南澈也面色凝重的点头,叹口气:「我先前确实因为担忧子珊而乱了分寸,若非南枝提醒,只怕如此关键的一句话,就会漏掉了。」 「这是拓跋宏被子珊激怒后,愤然说出的一句话。」 苏南枝看向萧沉韫,与他四目相对,「若拓跋宏所言是真,联想先前祁焦总督莫大人说的蜀州赈灾款遗失八十万两白银,那是否可以推测为……」 她欲言又止。 萧沉韫替她接上后半句话:「左如月以和亲为桥梁,形成了某种交易,向西戎借兵五万,负责蜀州赈灾款的左丞相私吞八十万两白银,很有可能用于五万大军的粮草、军饷。」 此言一出。 满院所有人纷纷缄默不言,气氛陡然凝重。 萧沉韫沉冷的眸底,涌动着一股不太明显的肃杀之意,目光落在覆雪的瓦砾之上,冷幽幽道: 「这天,是要变了。烂泥扶不上墙,左丞相勤政一世,却为儿女所累,非要与皇后推废物坐皇位,只怕晚年不保,一生功绩尽毁。」 苏南枝隐约能听懂萧沉韫的弦外之音,可还是问了一句:「王爷对此事,还有什么预判吗?」 「以本王的政见,子珊和亲之事,便是兵变之日。」 萧沉韫眸色略深,俊脸笼上了一层凝重,目光尽是深深的担忧,看向苏南枝,「本王不能随你们去骊山深处查宋晨云一案,本王要去部署兵力,以确保皇城不被外藩入侵,以确保京城不会血流成河。」 他是大庆,最丰功伟绩的摄政王。 在大庆国家,陷入内乱动荡时,必将如一柄镇压佞臣贪官的利剑,压住皇城所有的暗流涌动。 在国家危亡之前,儿女情长皆要靠后。 萧沉韫目光忧虑重重,万般缱绻地凝视着苏南枝:「你……注意安全,本王近日可能分身乏术,无法顾你周全。」 「咳,那个,苏大公子,我和你有点事商量。」洛云崖握拳咳嗽几声,机灵地拉着苏南澈、余晔,将春盛喊出芸院,「余晔、春盛,你俩也来一下。」 四个人被洛云崖喊了出去,替苏南枝二人合上了院门。 苏南枝清浅纤细的柳叶眉,紧紧一蹙,她也同样满怀担忧地,深深凝视萧沉韫:「好,我注意安全。那你也要顾全自己。」 「倘若可以,本王也想在混乱局势中,每时每刻把你护在羽翼之下。」萧沉韫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可本王知道,你也有你想做的事情,本王不能把你当做金丝雀那样,圈养在樊笼中。」 她美丽的侧脸,蹭了蹭萧沉韫宽广伟岸的胸膛,深吸口气,紧紧抱住他的腰,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扯出一抹笑意:「你去守护百姓,我去守护家人,你去战恶为胜,我去为枉死之人伸张正义。」 她说出的话,永远可以像一颗石子掷入心湖,勾起他心中的一圈圈涟漪。 萧沉韫用力拥住她,揉了揉泛着栀子香的青丝:「本王先走了,你好好的。」 「王爷也好好的。」 「好。」 萧沉韫松开她时,苏南枝察觉到冷风如刀割般刮了过来。 他穿着那身威严无边的靛蓝色官袍,官袍上金线勾勒着的麒麟图腾,在熹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犹如他这个人一样,坦荡神圣地存于凡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乱世开太平。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人证浮出水面 萧沉韫打开院门,阔步流星地坐进马车中,瞥了眼洛云崖:「你留在这里,助南枝郡主一臂之力。」 「不行!」 洛云崖一脚踩进马车,「开什么玩笑?如此紧要关头,若你有个万一,我还能及时救你——」 「砰!」地一声!余晔窜上马车,利索地关好车门:「下去吧你,洛神医,也记得帮我照顾好春盛啊!」 随后,马车绝尘而去。 「你、你们居然就这么扔下我了?!」洛云崖轻功不是很好,追了一路也没追上,在后面大声嘶喊,「余晔,老子跟你没完!」 他追不上,只好折返。 洛云崖一脸衰的跟在苏南枝后面,坐上去骊山的马车。 「骊山道路崎岖,春盛留在芸院看家吧。」 此行可能会有危险,苏南枝并不打算带上春盛。 春盛踮起脚尖,下意识追出去几步:「姑娘万事小心!」 苏南枝放下车帘,三人坐在马车中,各有深思。 苏南澈一面担心萧子珊,一面也思虑宋晨云一事。 洛云崖则满心满意地担心萧沉韫和余晔二人,想着赶紧结束这边的事情,去帮萧沉韫的忙。 一路上,车内气氛都过分凝重。 苏南枝不像让三人都这么忧心忡忡,调侃了洛云崖一句:「洛神医,你怎么像摄政王小媳妇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 「你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小媳妇。」洛云崖手肘抵着桌子,斜撑着太阳穴,「此事凶险,不同于平常,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的长期饭票就没了。」 他与苏南枝插诨打科,嘴皮子一如既往利索。 马车七弯八拐地驶出京城内,通向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再按照苏南澈手中的地图位置,一路到深山老林里,约莫一个半时辰后—— 马车终于在骊山密林最深处,地势低洼的地段停下。 此处四周都有参天大树遮掩,也有一人高的野生灌木丛做掩饰,几座不起眼的竹屋,藏在青山绿黛中,放眼看去,几乎与大山融为一体。 不知道此处地址的人,几乎不可能找到这里。 苏南澈扶苏南枝下马车,洛云崖随手摘下一根苦蒿草嚼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实则是暗暗观察四周。 洛云崖随手折断十几片巨大的蕨叶遮住马车顶,跟在苏南澈身后,朝那酒厂走去。 刚走到竹屋,便闻到了股子红高粱酒的浓香味。 邹虎正抡着他半人高的大铁锤,强身健体、精进武艺。 负责打理苏南枝京城生意的江源也在,正忙里忙外地张罗着春节的年货。 江源警觉性很好,听到身后有几道脚步声时,便捏紧了袖中的匕首,低咳着暗示邹虎:「咳咳咳……」 邹虎抡起大铁锤,耍了几个漂亮的招式,疑惑道:「江、江源你小子咋、咋滴啦?怎么咳嗽?」 「江源,邹虎虎!」苏南枝轻笑着喊了两声。 邹虎轮着铁锤,喜出望外转身,两眼发亮激动道:「主上!!主上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苏南枝有些诧异:「邹虎虎,你好像没有从前那样结巴了?」 「嗯!因、因为江源,时不时来这里训练我读绕口令。」邹虎虽然还是有些口吃,但已经好太多了,他憨厚一笑,摸着后脑勺纠正,「主上,我叫邹虎,不是邹虎虎。」 「哦,邹虎虎,我父亲呢?」苏南枝轻轻一笑。 「苏老爷正教小湛下围棋呢,何老头在后山挖野人参,邹三、王福、谢莲在那边酿酒。」邹虎一口气说完好长段话,顿感自豪。 「邹三是客栈小二,王富是夜宴小厮,谢莲则是当年侥幸提前逃走的画舫丫鬟。」苏南澈为苏南枝解释道,「被贬为罪臣之前,我已经提前和这三人交代好了,若拉到御前对峙,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宫变前夕,争分夺秒 二人步入院中央时,坐在回廊长亭中下棋的苏正,手执一白子,他正手把手地教小湛下棋,抬头时,那双慈祥清苦的眸子里,忽然浮出笑意,手中棋坛哗地一声落地! 小湛回头时,清澈机敏的眸子升起无数亮光,在原地蹦跶了两下,以百步冲刺的架势扑过去:「姐姐!!我的南枝姐姐诶!!你终于来啦!!」 半年未见,小湛似乎又长高了些,冲过来死死抱住苏南枝的腰,粉扑扑的脸蛋在苏南枝掌心蹭了蹭,险些喜极而泣,连说话都激动地带了颤音:「姐姐好些日子不来看小湛!你是不是都把小湛忘记了?」 「没有啊~」苏南枝揉了揉他脸蛋,「姐姐最喜欢小湛啦~」姐姐怎么会忘记小湛呢?这段时间太忙啦,所以才没来得及看小湛~」 小湛高兴地原地蹦跶,拉住苏南枝的手:「小湛也最喜欢姐姐!你不在的时候,苏伯伯教了我读书下棋,还教我识字练武,什么都教我,搞得我都想拜他做老师了!」 苏正比之前还瘦了几分,枯瘦如柴的病弱身子,穿着往常的灰色长衫,却显得有些空荡荡。 他大抵是因为那杯毒酒亏了身子,这些日子也一直没将养好,气血很差,脸色病黄:「枝枝……咳咳,枝枝和南澈来了?走过来让为父好生看看,枝枝像是瘦了。南澈去了边疆,也晒黑了些。」 忽然…… 苏正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隐患:「贬为罪臣无诏不得返,南澈怎么回京了?可是有要事相商?」 「父亲,里面说。」苏南澈推开正堂的屋门。 苏南枝扶着步履稍显蹒跚的苏正进屋,为身子日况愈下的父亲斟了一杯热茶,随后拿出了夜宴图、小册子、认证书,以及宋晨云的画像。 「父亲,细细回想下三十年前,认不认识此人?」 「太过久远了……」苏正抚着胡子,有些憔悴地回忆。 像是揭开布满厚厚灰尘的记忆,他阖眼,倏地蹙眉:「他是……皇后娘娘三十年前的贴身护卫。」 「正是。」苏南枝将自己查到的所有线索,全部告诉了父亲。 苏正拿起楚冷曦用双面异绣技法绣出的夜宴图,指着左如月,有些不堪回首,难以启齿道:「当年左如月在你母亲与我之间从中作梗,乔装打扮成丫鬟,在我杯盏中下了药,被我一眼识破,所以我并没喝下。」 「但后来有一神秘人乔装成我的模样,进了左如月所住客栈的房间,她也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我。可事实上,我对你们母亲一心一意,绝不可能是我!我也不可能背叛你们母亲!咳咳咳。」 苏正情绪有些激动,抬袖掩唇,咳出了声。 苏南澈将三名人证带了进屋。 他指着宋晨云的画像,问客栈小二邹三,夜宴小厮王富,画舫丫鬟谢莲:「你们可认识此人?当年进入左夫人房中的男子,可是他?」 客栈小二邹三挠着脑袋,犹豫了好久: 「有些眼熟。但那夜月高风黑,我没看仔细,只记得那公子身量颀长、俊朗不凡。哦对,我清楚记得,他脖子后面有个黑蛇图腾,那夜风很大,卷起了他衣领,我才看到的。」 「身体之肤受之父母,因为很少人在身上刺青,所以我当时才记得非常清楚。」 这话……似乎又与宋晨云不符合了。 毕竟,宋晨云喜欢带黑金恶龙面具。 而这小厮他看到的却是,黑蛇图腾…… 第二百六十章 号角如引火线,燃起造反之势 当年的三个人证,经过岁月变迁后,如今也是快四十岁了。 一直没说话的夜宴小厮王富,忽然指着夜宴图上身穿黑色长衫的背影说道: 「夜宴结束后,有一黑衣护卫打扮的男子曾在左夫人杯中放了药,想必就是他!当时我人微言轻,铆足劲刚要阻止他,却发现左夫人和此人都不见了。」 姨母根据夜宴情形,在图上绣了十几个吟诗作对的年轻人,但有的她大抵也记不住样貌,便凭着穿衣打扮、外形身材绣了个背影,却没料到,居然被夜宴小厮认出来了。 「咱们三人说的是同一个人没错了。」画舫丫鬟谢莲点头道:「当时我只知道左姑娘是从京城来的贵客,来嵩阳后人手不够,便在本地外招了些短期丫鬟,我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黑衣护卫,长得很是英俊,我们好些姑娘都喜欢他,但他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左姑娘。当时便觉得一个护卫这么跟着主子不大合适,猜测他是存了些那方面的心思,竟然没想到……他还给左姑娘下药!」 「王大哥和谢大姐,说的是他,对吧?」苏南枝指着宋晨云画像,再次确认。 「正是。」谢莲点头,「这护卫外貌格外出众,我不会记错的。」 「是他。」王富唉了声,有些懊恼,「要是当年我能见义勇为,及时阻止这男人下药,是不是后面就不会牵扯出那么多恩怨和人命了?」 「不怪你。」苏南枝看向当年的夜宴小厮,王富面容周正,眼尾增了几根皱纹,能看出来是个老实的好人,她劝慰道,「就算你能阻止一时,也不能阻止一世。有些坏人,想做坏事,你是拦不住的。」 「王哥,真的不怪你。」谢莲安慰牵着王富的手。 苏南枝唇角缓缓微勾,看向客栈小二邹三:「那么,我们只要确认宋晨云脖子后面,是否有黑蛇图腾,便能确认他是不是当年给左夫人下药,然后与左夫人苟且之人了。」也能确认萧子炎的生父,是不是宋晨云。 摘清苏正的嫌疑,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差,确认宋晨云是否是当年与左如月苟且之人! 此时。 有只信鸽扑簌着翅膀飞来。 苏南枝吹了个暗哨,抬起手臂。 信鸽的足尖落在她肩膀上,她解下信筒,拿出小纸条,是温言斐写的字: 「京城内兵变,速回。」 苏正看着上面纸条,过于激动而急忙咳嗽:「咳咳……兵变?!若有兵变,京城必定血流成河……成千上万的百姓,又当如何……咳咳!」jj.br> 「父亲先别激动。」苏南澈连忙孝顺地抚拍苏正后背,紧蹙眉头道,「劳烦洛神医将我父亲,以及其他三位人证、小湛、何老头,乔装打扮易容后带去芸院。」 洛神医吐出嘴中嚼了半晌的苦蒿草:「你放心,我一定办妥。」 苏南枝看向邹虎:「虎虎,你和江源,尽全力配合洛神医的话,我不在,他便是你们的主心骨,照顾好我父亲。」 话罢。 兄妹二人翻身上马,齐齐扬鞭,急速离开! 兵变来的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快。 苏南枝攥紧缰绳,微微俯身,目光专注如捷豹,皱紧眉头。 前几日下的雪尚未融化,寒风料峭,如一柄柄无形的割人冷刀,刮在苏南枝雪白的俏脸上。 事出紧急,她全然忽略掉脸上这点微末之痛。 从骊山回城内,必定要经过东城门。 当苏南枝兄妹二人快马加鞭,赶到东城门时,那厚重如巨石的城门,正从里面被四十名士兵用力合上。 而城门口堵着密密麻麻的难 民,队伍排成了长龙! 四面八方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难民! 「京城比我们那穷乡僻壤富裕多了!」 「大家快冲进去!!」 「冲进城内,抢饭吃!抢衣穿!再也不用忍冻挨饿了!」 数以千计的难民中,有不少高亢的呐喊声煽动民情! 护城军要把这些难民拼了命地拦在门外,自然不管他们死活,有反应慢的老人小孩,便被无情地压死在城门下。 人们摩肩接踵,也有些体力不行的被推倒在地,发生踩踏事件。 隐约响起惨叫声,可这惨叫声迅速又被人们的脚步声掩盖。 另外一匹骏马,从城门侧边疾驰而来。 「姐姐!」温言斐满脸严肃地勒停缰绳,他身后带了三十名黄泉阁杀手伪装的家丁。 「言斐?」苏南枝看着那即将紧紧关上的大门,蹙眉道,「你是专程来接应我的吗?」 「正是。你们二十五个人去贴身守护南枝郡主。」温言斐将马骑到苏南枝身侧,看向一片混乱、人声鼎沸的城门道,「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发现,难民里面,有大半的人并非难民。」 「发现了。」苏南枝一身白色银纹劲装,坐在红鬃烈马上,美眸扫量那乱如麻团的人群,点头:「方才煽动民情扬言要抢京城那些人,中气十足、声音高亢雄厚,完全不是忍饥挨饿逃荒来的难民,更像是……士兵。」 「更像伪装成难民的士兵,在难民作乱之际,借机涌入皇城。」苏南枝满脸严肃,「你看他们烂衣之下,还穿着一层外裳,有些人衣领戴着黄巾。」 「姐姐目光如炬。」温言斐赞同点头。 只见那些难民,有一部分人穿的衣衫褴褛,浑身沾满脏泥和厚污垢,连衣衫都包了浆,因为经常食不果腹而面色蜡黄,饿的有气无力,满眼都是即将见到食物的冲动亢奋,在这群人眼中,只要冲进京城,就代表有吃有喝。 但另外大部分人虽然穿的破烂,却更像是故意扯坏的烂衣,较为干净,透着一股沉稳和机敏,仿佛在等待着一声令下,就会全部统一行动。重点是,这类人烂衣之下,还穿着一层外裳,衣领戴着黄巾。 苏南枝曾在史书中看过,统一起义者头戴黄巾,而这群头戴黄巾者,不出她所料,应该是左丞相的兵力! 她下意识攥紧缰绳:「我要去告诉摄政王,这绝非是寻常难民!」 「我陪你去!」温言斐连忙担忧道。 「不好了!!!」在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尖叫出声,制造出恐慌,「西城门打起来了!两支军队交战了!而且北城门还起了大火!!」 也就是这个空档,东城门的护城军没守住—— 轰地一声巨响,如潮水般的难民,成千上万地挤过去,将厚重沉闷的城门合理推开! 几十个关城门的士兵全部摔倒在地! 乌泱泱的难民,就像是蝗虫过境般,见缝插针地拥挤着,也就是此时! 「嘟——」 「嘟!嘟——」 有二十个「难民」哗地一撕下外衣!露出黑衣,以及戴着黄巾的衣领!这二十个人同时吹起号角! 低沉雄厚的号角声,如引火线般迅速燃开,烧起一片造反之势! 超过一半的「难民」齐齐哗地两声,撕下烂衣,露出黑衣,和脖子上的黄巾!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战争,杀死无数顶梁柱! 「难民太多,若咱们骑马,容易踩伤行人。」 苏南枝翻身下马,弃马而行,撕下袖袍蒙住面容道:「言斐调出黄泉阁的全部杀手,让他们穿上我死水县的护城军衣裳,集结起来,在澄院等我,再调五十名杀手保护我大哥。大哥你负责处理好假皇子一案,我走一趟摄政王府!」 话音刚落。 她便踩着轻功,使出浑身解数飞了出去。 三十名乔装成护卫的杀手紧跟其后。 事态紧急,容不得她半分拖延和马虎。 难民们混乱不堪,一涌进京城便开始抢食物,掠夺贵重物品! 而那群戴「黄巾」的黑衣士兵,则直接杀向护城军! 两支军队打成一团,刀剑相向! 一切来得太快,还有很多人没反应过来! 满大街全是男男女女的尖叫声、嘶吼声、求饶声,以及小孩被吓坏的揪心哭泣! 摊贩被难民们推翻在地,店铺被洗劫一空! 刀光剑影间,兵器交刃嗡鸣不已,到处弥漫着浓烈的鲜血气息、烧焦味,尘土四起,硝烟弥漫! 数以及百的士兵死于乱刀之下,或一刀破肚、肠子外翻,或砍掉半边头颅、鲜血淋漓,或刀尖砍进肋骨卡在骨缝…… 杀戮、悲壮、惨绝人寰、无辜之人的牺牲…… 两支军队发了狠地撕咬交战,而饿到饥肠辘辘的难民则疯狂将食物塞进嘴里,不少人在混乱中被黄巾军乱刀砍死。 这便是,战争。 刀尖不长眼。 战争面前,没有太多善恶之分,只有敌对立场。 一刀下去,便能杀死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苏南枝不认识那些死尸,可她知道,每一具死尸背后,便是一个家的缺口。 也就代表,有那么一些家庭,在中秋月圆之夜永远无法团圆,大年三十的除夕之夜,再也不会阖家美满。 几道温热的鲜血溅在苏南枝热汗涔涔的脸上,她来不及去擦,拔出沧月剑,行走在满是杀戮血腥的街道上,她也来不及去救,去救那些无辜之人。 有个怀抱三岁稚童的大姐,满脸惊恐地四处逃窜,她丈夫是护城军的伍长,她看见有个黄巾士兵拔刀砍向她的丈夫,那刻,她拼命冲去给丈夫挡刀,然后—— 她死了,刀刃贯穿腹背!她丈夫咆哮着杀红眼,却也丧于众多敌人的合围之中! 唯剩下,那个蹒跚学步的三岁稚童,满脸血污跌坐在地,哭闹着喊爹娘。 苏南枝心头一酸,捞起孩子就跑! 哪怕身侧全是呐喊哭救声,她也依旧不能停下来。 她只有疯了似地跑去摄政王府,及时传递信息,才能让手握兵权之人,及时阻止这场内乱! 她没有兵权,纵使心怀悲悯,也无止戈之力。 她跑进摄政王府那刻,萧沉韫正在和孙太傅、莫北川总督在书房中议事。 苏南枝一手提剑,一手抱孩子,疯了般跑了足足十五里路,她单手抱住孩子的手在微微发抖,孩子脸上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她急声微颤:「臣女苏南枝求见摄政王——」 第二百六十二章 调兵!剿乱臣!诛贼子! 书房内的萧沉韫听见女子颤栗话声,攥着京城布防图的手一抖,如疾风般开门闪现到她面前,看到她白衣上醒目的鲜血,当即喉咙一紧:「你受伤了?!」 「我没有。」 苏南枝将孩子放在地上,将东城门所有事情经过全部说出,累的气喘吁吁,「东城门那边难民数千上万,极有可能是左丞相的主力军。」 「西城门有小股势力与护城军纠缠,北城门莫名起火,必然都是左丞相的缓兵之计,皇后一党是在声东击西,转移视线,实则伪装成难民进京,从东城门输送大量兵力。南枝,你发现的很及时,立了当之无愧的首功。」 萧沉韫疾步入书房,掀起木架上的铠甲穿在身上,冷冷道:「余晔。」 身穿银金色肩雕猛豹铠甲的余晔,腰佩长剑,当即大声回应:「末将在!!」 「烨羽军可在?」萧沉韫身姿伟岸,脊背笔直如出鞘利剑,端的是器宇轩昂、至尊无上,站在书房正中央,又低喝了声! 那股子帝王般霸气侧漏的气场,瞬间将所有人笼罩住,院中全部人立刻跪下,参拜声震天响: 「末将周如故!」 「末将南北城!」 「末将元襄知!!」 「末将丰清!!」 余晔跪在烨羽军四名大将前列,全部严阵以待,心口臣服地跪倒在萧沉韫前面! 先前苏南枝跑来的太急,竟然忽略掉了摄政王府内还站着诸多武将。 苏南枝其实听过朝政上一些事,可她毕竟没参政,所以不太了解大庆真正的兵权分布。 萧沉韫除去祁焦两州、青瀚两州边陲之地的四条兵线,他在京畿周边的深山密林里,还驻扎大庆最顶尖最精锐的烨羽军。 烨羽军不同于护城军,他们常年蛰伏在暗处,每天训练而时刻备战,保持最高警戒状态,如有内乱佞臣谋反,亦或有强敌压镜直驱皇城,便能立刻做出反应,听从摄政王号令,从暗处走到明处,来守护京城内外。 萧睦登基这么多年,一直没能置萧沉韫于死地,最为忌惮的便是这支藏在暗处的烨羽军。 哪怕他是天子,也无法撼动萧沉韫在烨羽军心中神一般的地位。 这支精锐,甚至不听虎符号令,只听萧沉韫的命令。 萧睦先是耗尽心血,将先帝留给萧沉韫的四条兵线逐一从京城附近的四洲,分散到边陲地带戍守,再企图用怀柔之策软化内部,植入他自己的心腹,来达到削权目的。 可萧睦却没料到,这四条兵线的老将军那心就跟铁焊的一样,反而比从前更为忠诚萧沉韫,去边陲地带不仅没松懈,还因为艰苦环境而越发勤奋练兵,从而导致,边陲一带的兵线,甚至比安稳太久的内地军队更为骁勇善战。 一有边陲四条兵线,二有烨羽军,若不是萧睦亲自培植了腹地军队,恐怕他整日都会提心吊胆! 萧沉韫穿着玄金色麒麟铠甲,坚硬锃亮的甲衣散发着烁烁冷光,更衬得他极具压迫力,右手提着一柄锋利无比的凌霄剑。 他站在一袭白衣的苏南枝面前,高俊身姿便将娇小的她罩进了一片阴影中,左臂揽去,将娇瘦女子拥入怀中。 她绝美侧脸贴着他冷硬的铠甲,一颗心不安又忐忑的狂跳。 萧沉韫清俊凝重的脸上,显出一丝极浅的温柔,仓促地抱了抱她后—— 松开手,头也不回地提剑离去,骑上汗血宝马,嗓音雄厚威严地发号施令:「剿乱臣,诛贼子!」 第二百六十三章 高燃!护山河!成长崛起! 直到萧沉韫带着浩浩汤汤的部将出了摄政王府,苏南枝追出去几步,他也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他不敢回头,他不能在大庆水深火热之时,贪恋那几分温情旖旎。 她知道,她也理解,所有的儿女情长,在他心底,其实都比不上家国大义。 大庆,是萧姓的江山。 哪怕萧沉韫厌恶萧睦,也要替疼爱他的父皇,替先帝,替萧姓,替诸多手无寸铁的百姓,清君侧、护山河! 这便是他如此受万人敬仰的原因! 胸怀天下,而藏纳千山万川! 苏南枝担忧地深吸口冷气,再叹了出来,眸眼也冷凝了七分! 萧沉韫去尽他的职责,那她也要去做她该做的事! 此时的皇城。 已是一片混乱与厮杀! 谁也没想到,左如月会联合左丞相造反! 被皇帝下令幽禁终生的萧子炎穿上铠甲,手举宝剑,带领着从东城门涌入的大军,杀红双眼,激情澎湃地高亢大喊: 「萧睦年老昏聩,置蜀青两州灾民于不顾!整日纵情声色、荒唐Yin奢!今日我便替大庆万千子民讨个公道!」 他身后响起无数黄巾黑衣士兵,整齐划一的回应之声:「杀昏君!讨公道!为万民谋福祉!」 只不过这些回应之声里,有些蹩脚的西戎口音…… 苏南枝藏在一处客栈的门后,蒙住面容,看着这群蝗虫过境般的造反大军,心中冷笑:想必左如月同西戎借的五万大兵,便混杂在其中了吧。 萧睦年老虽好色,年轻时候却勤于政治,培植着一批万松那样的心腹大将。 所以,单凭左丞相手里那三四万的兵力,完全不可能造反成功,那他只有借兵一条路! 但西戎藩国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白白借兵给左如月? 必然还做了其他不可告人的交易! 左如月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儿子不争气,娘家权柄滔天,于是挑了个好机会,趁着万松尚在昏厥时造反。 功成名就则荣耀千秋,若身死,便白骨一堆! 她有这等气吞山河的野心,也不想想她左家有没有这个实力……. 「摄政王来了!」「摄政王带兵清君侧来了!!」 混乱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扯嗓子高喊了一句! 顿时,萧子炎脸色就出现了微微变化,他毕竟可是被萧沉韫拿打王鞭当街揍过的人。 「萧子炎,现在退兵,本王留你一具全尸。」萧沉韫坐在鬃毛又厚又红的汗血宝马上,眸子比万年冰川还冷,薄唇勾起个无情的讥讽寒笑。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传话落进萧子炎耳中时,他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都走到这份上了,也唯有背水一战! 「杀、杀!杀!!」 萧子炎低声怒喝,咆哮时脖子上青筋高涨。 两支军队打了起来! 左如月蓄谋已久,故而萧子炎的兵力约莫有七八万分布在京畿四周,又分出了好几支军队从京城东西南北门成合围之势,朝皇宫包抄挺进,而萧沉韫的烨羽军只有一万出头。 数量上有悬殊,但实力上未必不对等。 萧沉韫俊朗面容轻蔑一笑。他倒是好久没打仗了,五年前征战边疆,那股子杀敌无数的胜负欲又卷土重来,压于心底的血性被唤醒。 他犹如一匹暗夜中的幽狼王,寒眸升起滚滚的肃杀之意! 宝剑出鞘!寒光刺眼! 「余晔,这个废物且交给你。」萧沉韫手提那柄曾杀死数百名敌军将领的宝剑,冷笑一声,勒着缰绳带着半支军队离开 。 萧子炎这废物,有勇无谋,脑子不够用,他迟早都能剐了这废物,但眼下最紧要的是—— 皇城发生内乱,必然要火速解决,否则整个国家发展都会大受重创。 擒贼先擒王,左丞相和左如月必然最先弑君,擒了萧睦,所以,萧沉韫是想,守株待兔,最先去擒左丞相和左如月。 萧睦昨夜与扶水仙行了一晚房事,以至于现在精气神很不好,双眼水肿又青黑,身穿着明黄龙袍,坐在磅礴辉煌的金銮殿前的丹陛石上,一张脸阴沉的快要滴出墨来。 他身边频频不断地传来京兆尹、城守尉、御林军总领等武职官员的回禀。 「报!陛下!大皇子的大军涌入东城门!」 「报!陛下!北城门大火蔓延,百姓死伤不计其数!」 「报——」 「……」 萧睦听完诸多回禀,横肉皱纹的脸上布满凝重,牙齿打颤死死咬着! 直到一丝鲜血从紧咬的牙关溢出,硬生生气的呕出口鲜血! 他嘴里都是咸腥,跌跌撞撞站起身,深吸口气压住排山倒海般的汹涌怒意,唯有理智、只有理智,才能帮他在乱局中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萧睦起了褶子的丹凤眼里灌满怒火,气的寒声冷笑! 姜还是老的辣。 想弑君篡位么?做梦! 「万松!万松可在?」萧睦大喊心腹大将。 身后人面面相觑,大汗淋漓,唯独只有大内总管富岭冒着天子怒火,颤巍巍提示:「万、万侯爷还在昏迷之中——」 「啪!」地一声! 萧睦怒摔龙袍后叉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厉声怒喝:「取朕的尚方宝剑来!朕要御驾亲征,斩杀乱臣逆子!」 他人至老年,是荒唐好色没错,可他年轻之时,也好歹扼杀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前朝乱党。 那些个底子和里子还是在的。 「万家世子,万琛远,领兵前来护驾!」 在周遭人的胆战心惊中,四起的烽火狼烟里,响起一男子清朗响亮的大喊声! 身穿玄青铠甲的万琛远,目光坚毅,俊美无俦的面容满是肃穆!带着他爹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队伍,从宣武门阔步而来! 他卸去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浑身汇聚着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清朗英俊,脚踩石阶,手提长剑,在所有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从容走去,掀袍跪在玉石阶上: 「臣父亲尚在昏迷之中,便当由臣肩负起父亲职责,护住脚下每一寸土地,大庆山河,寸土不让于佞臣之手!」 第二百六十四章 虎父无犬子,定不辱门楣! 「好、好的很!」萧睦欣喜地将他扶起身,「虎父无犬子,朕信你定能如镇国侯那般英勇无畏,不辱门楣!」 于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护天子于金銮殿前,哪怕他从前再纨绔草包,此举也能一雪前耻,给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萧子炎篡位称帝,万家作为萧睦宠臣,万琛远也逃不过一死。 于是万琛远押宝,拿身家性命下注,赌萧子炎不可能篡位成功,赌萧睦现在不会倒台。 他不要命地站出来保护皇帝,至少能在镇国侯昏睡之际,再博取天子几分怜惜,来维系万家往后三年、五年,乃至于十年的恩宠。 这笔买卖,以身家性命做赌注,输则死,赢则荣耀。 万琛远拔剑,命令训练有素的三千护卫站在金銮殿的第三道兵力防线上! 萧睦第一道防线是京城护城军,显然,护城军失守,被打的措手不及,第二道防线则是遍布皇宫四周的御林军,御林军严阵以待,不敢松懈。 如今,万琛远又带来了他爹亲自训练的三千精锐,戍守宣武门前! 左如月和萧子炎必然要争分夺秒,趁着萧睦腹地兵线还没能围杀到京城之前,先弑君再登基。 人死如灯灭,哪怕萧睦那群老将军赶到也回天乏术,在皇权面前,也不得不臣服于萧子炎。登基后萧子炎有左氏家族辅助,再大刀阔斧,斩除不服他号令的旧部下,如此一来,便能逐步坐稳江山! 忽然—— 宫墙之上,响起一阵诡异的羌笛声!时而高亢激愤,时而又如黄河奔涌般雄厚低沉—— 羌笛声一起,犹如***暗号般,数不胜数的太监侍卫扯下外裳,露出衣领带黄金的黑衣! 皇宫各个门,杀进来一群乌泱泱的黑衣黄巾!.五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萧睦身后十步之外站着的御林军统领缓缓拔出剑,面色阴鸷,默不作声走了过去—— 千钧一发间! 目光锐利的万琛远抓起箭筒里一根精铁锻造的毒箭,搭弦拉弓,双臂蓄满力量,拉圆弓弦,紧张地深吸口气,调转箭锋对准御林军统领! 镇国侯自幼教他箭术,奈何他年少太过纨绔,大半年前才捡起来刻苦重练。 如今要他百步之外,精准无误地射死一人,且不能伤到皇帝,他手指有些发抖,额前冒出密密麻麻的虚汗—— 在御林军统领拔出剑,刚要横在萧睦脖子上时—— 「咻!」一声惊响!长弦「腾!」地弹回原位! 淬毒利箭穿破气流!迅猛射出! 射出此箭,万琛远便阖上双眼,心都在跟着弓弦嗡鸣发颤,紧咬牙齿,深深急吸几口气! 第二百六十五章 前世烧死她的那场大火! 那支箭以雷霆之势,猝不及防地狠狠贯穿御林军统领的头颅! 他手举大刀,只差两步之距,就能砍在萧睦身上! 浓白脑浆与红色鲜血四溅! 萧睦被溅了一脸,当即惶恐转身,吓得双腿一软,也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帝王威仪,眸子夹杂着冷怒,环顾四周,大声咆哮:「穆常之!给朕杀了这群乱臣贼子!」 「御林军统领叛变了!」 「御统领是左丞相的人!莫非万世子那一箭,只怕陛下……」有胆小宫女不停尖叫逃窜! 一群武官迅速展开圆阵,手拿铁盾团团护住萧睦! 身穿燕尾服的穆常之,断了一只手臂,但武艺也能在大庆排得上前号,单手执长剑,带着七千锦衣卫与叛变的御林军打了起来! 皇宫鲜血遍地,陷入一片混乱! 后宫妃嫔能闭殿不出,便足不出户!不少太监宫女趁乱偷拿主子的贵重物品逃出宫外! 此时,左如月还藏在暗处,左丞相也并没有浮出水面。 而神出鬼没的宋晨云,带着所有黑金面具刺客去执行极为重要的任务:截杀苏南枝,杀人灭口。 萧子炎借杀昏君的名义篡位,可若他不是萧姓大皇子的真相败露,那便给了满朝文武乃至于天下百姓,一个反他的重要把柄。 一***婚前失贞,与外男怀上的孽种,假冒成大皇子。新帝决不能背负如此惊天丑闻! 若惊天丑闻败露,整个萧姓皇室都可以顺理成章地伺机对抗萧子炎! 那左如月和左氏家族,亲手推萧子炎登上龙椅的无数努力,必然付诸东流! 所以…… 除去杀萧睦之外的头等大事,便是杀苏南枝! 左如月一直都在盘算着怎么杀苏南枝,她在等一个机会,如今终于等到了。 万松昏迷不醒,万琛远和摄政王领兵护驾,无暇顾及落单的苏南枝,必是杀人灭口的绝佳时机! 从苏南枝查出亡母死因真相开始,左如月便一直想杀她,奈何摄政王一直护着她! 今日,无人护你,且看你死不死? 藏在暗处的左如月冷笑一声。 易过容的宋晨云得令后,提前半天就带着所有黑金面具刺客,极其隐秘地蛰伏在芸院附近的街巷中,然而,至始至终都只有春盛一人在家。 好的猎人,必须要有绝佳的耐心等待猎物落进圈套。 苏南枝刚跨进芸院,提壶倒了杯热茶解渴时,耳边忽然掠过一阵炽热的疾风! 她下意识歪头躲避,美丽瞳孔里倒映出一支点燃的锋利毒箭! 狠狠嵌入地面三分!火星子乱溅! 苏南枝转身,惊得一怔,手中茶盏哐当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芸院墙壁上飞来数十个黑衣人,同时朝她射去燃烧着的毒箭! 苏南枝纵身一跃,飞到檐下的柱子后躲着,大喊:「春盛!快逃!!」 尚在屋中午睡的春盛惊得浑身一颤,慌忙中摔下床:「姑娘!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受伤?!」 数支火箭射破窗棂,拦住春盛的路! 火焰迅速烧燃被褥、床单、帷帐、毛毯! 「哗」地泼油声! 四面八方的黑衣人手提油桶,朝院中泼油! 不过眨眼功夫,墙桓、地面全是湿漉漉又黏|腻的油! 火箭如暴雨般簌簌射去! 火遇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顷刻便将整个芸院烧成一片火海! 黑衣人们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不过只用了几个呼吸的 时间!太快了,实在快到令人反应不过来! 满院子起火! 所见皆是一片火海! 这场大火,和前世烧死苏南枝那场大火,一模一样的凶险,甚至火势更大更猛! 苏南枝跳进墙角的水缸,润湿全身,哪怕她隔着水缸,也能感觉得到一波又一波的滔滔火焰,滚烫炽热的阵阵袭来! 大火! 这场大火…… 这个场景竟然与前世一模一样! 前世父亲被萧瑜栽赃制作假银票后,大哥二哥沦为罪臣,她搬到了京郊小院。 不同的是…… 她重生后,培植势力,有死水县税收累积财富,便没住在前世那个穷酸小院中! 萧瑜虽然栽赃父亲,但她却在大牢里弄清了真相,前世逼父亲喝下毒酒之人,不是萧瑜,是左如月和宋晨云! 可前世放火烧死她的人,正是萧瑜的心腹洛城! 前世也是这样,无数黑衣人从院子四面八方泼油、射火箭,逼得她逃无可逃,烧死苏家丫鬟、嬷嬷!甚至,如今这群黑衣人所站的位置,都与前世一模一样! 那泼院的油,也同样是散发着刺鼻味道的茶油! 是萧瑜,萧瑜要趁乱杀她灭口! 因为她拒不交出他制造假银票的卷宗和银票模具证,他也挑准了这个时机,来杀她灭口! 苏南枝头次觉得,得罪的死敌太多,防住了这个还有那个,真是腹背受敌,措手不及。 她脑子飞速运转,哗地一声从水缸中冒出来,赶紧挑火势不大的地方逃。 城墙之上,黑衣人扯下遮脸黑布,露出洛城的面容! 苏南枝浑身一震,果然是他放的火!和前世一般无二! 「苏南枝啊,你真是自寻死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洛城阴沉沉地大笑。 苏南枝美眸染上怒意!芸院全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唯独房间内没被泼油,烧的慢些! 她被逼无奈,推开火蛇逐渐蔓延的房门,扶起脚踝中箭的春盛,东窗全是大火、西窗也烧的房梁砰砰下砸、门外则全是大火!她逃无可逃! 「姐姐!」一道因为焦急而颤抖不已的大喊声,蓦然响起! 「杀了他们!!」 在温言斐还没开口下令时,另一道怒不可遏的嘶吼声响起! 萧瑜急的险些从高头大马上跌了下来,他白袍之下的双手不停发颤,颤抖如筛子,他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看着漫天火海,双眼逐渐猩红! .. 第二百六十六章 绝境中的生路 萧瑜刚要冲进火海时,身穿银色铠甲的洛城急急抱住他:「不值得!苏南枝那个女人不值得王爷闯火海!」 四五个士兵将萧瑜齐齐压住! 此时—— 城墙上的那个黑衣「洛城」,有些诧异地冷笑:「本想假冒九王手下,杀了苏南枝灭口,却没想到九王居然来了!怎么?九王温柔羊皮下,一颗心狠无情之心,还藏着苏南枝的位置?」 「你到底是谁?」银色铠甲的洛城怒斥,「竟然敢假冒我杀人灭口!」 「他身穿黑衣,易容成你的样子,又要杀南枝灭口,应当是左如月黑金面具刺客夫人幕后主使!」萧瑜俊脸染上无数狠辣之意。 皇室中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左如月有一支黑金面具,但从未见过其幕后主使。 今日,萧瑜也算见到了。 见被萧瑜识破庐山真面目,宋晨云也不装了,索性撕下假面皮,抬袖遮脸,戴上一张凶神恶煞的黑金恶龙面具! 萧瑜身侧发出「砰」地巨响! 身穿鸦青长袍的温言斐,拿起木棒砸开燃烧着的院门,捞来一张湿棉被披在身上冲了进去! 萧瑜见此,也挣脱开绑住他的洛城,大吼道:「本王命令尔等,杀了此人!」 随即! 他也披了一床湿漉漉的棉被,闯进火海! 黄泉阁杀手扮成的护卫、洛城带来的士兵,齐齐亮剑,与宋晨云的黑金面具刺客交战! 屋内烧断的房梁砰砰砰砸下,窗户也被烧的只剩下框架,四周升起浓浓黑烟,团团遮住人的视线。 地面烫人,苏南枝脚尖被灼的很疼,春盛也快急哭了:「姑娘不该进来救我!」 「方才所有生路都被烈火阻断,我也只能退回房中,咳咳咳!」浓烟呛进苏南枝口鼻,肺部一阵火辣辣的疼! 呼吸越来越困难! 头上烧塌的顶梁,带着火焰重重砸下! 苏南枝抬头去看,面色瞬时惨白,美眸透着巨大恐惧,在她反应不及时,一个人飞进来将她和春盛重重推开! 裹着湿漉漉被褥的温言斐,被烧断的半截顶梁压住腰背,轰然跌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 他白皙额前涨起细小青筋,颤颤巍巍卸下湿被褥,拼尽全力扔给苏南枝,痛苦至极地断断续续道:「披……披上……逃、逃出去……」qδ 半截燃烧着的顶梁重达一百多斤,苏南枝抽出沧月剑斩断湿被褥,撕成三半,给春盛一半,她裹一半,再用剩下的大半盖在温言斐的身上。 来不及犹豫!她纤纤玉白的手掌,直接去抬压住温言斐那烧着烈火的半截顶梁! 「啊!!」 苏南枝疼的惨叫一声,哪怕双手被烈焰烧的疼入骨髓,也不曾退缩!拼尽所有力气去抬断木! 下刻,一双手将苏南枝扯走,冲来的萧瑜嘶声竭力大吼:「走!别管他!快走!不然你会被活活烧死的!」 这道她憎恨了数年的声音响起,苏南枝是怎么也没想到,萧瑜居然会九死一生地闯进火海,救她!? 黄泉阁的杀手见自家阁主闯进火海,洛城见自家王爷冲进大火,两方人马连忙抽调出几十名人灭火!用水泼出一条火势减小的生路来—— 苏南枝却不为所动,专心搀扶被砸伤腰的温言斐! 「你非救他不可?」萧瑜隐有怒意。 「非救不可!」苏南枝冷声大喊。 萧瑜忍不可忍又百般无奈,咬牙道:「你先走!本王帮你救他!」 旋即,他将苏南枝推向那条生路! 春盛连忙扶住苏南枝,拽着她离开熊熊燃烧的屋内! 第二百六十七章 “疯子!你这个疯子!” 萧瑜昂藏七尺,身姿俊雄,比苏南枝更有力量,力拔山兮般发狠抬开断木,再将温言斐的胳膊架在他肩膀上,扶他出去! 苏南枝狼狈地闯出火海,获得第一丝清凉空气后,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地,满脸惨白地不停咳嗽。 很快,衣袂烧起火焰的萧瑜,也将温言斐救了出来! 苏南枝看向萧瑜衣服上烧着的火,迟疑了一瞬,还是舀了瓢水泼了过去! 萧瑜看着烧焦了一半的袍摆,正湿漉漉滴着水,他倒是好些年,没这么狼狈了。 温言斐脸色气血全无,露出心疼到不敢呼吸的复杂表情,强忍腰上的剧烈疼痛,双腿一软跌了下去,单膝跪在苏南枝面前,如视珍宝地捧起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失控喃喃: 「对不起……对、不起……你是因为我才烫伤了双手……」 「我救你,也是因为你不顾一切地闯进火海救我。」苏南枝缓过劲,此刻才后知后觉,双手十指有多么疼,疼的她不敢动一下。 那双漂亮至极的玉手,此时却表皮外翻,露着大片血肉,皮肤与血肉粘连着,源源不断地渗血。 都说十指连心,她疼的钻心入骨。 她脸色惨白的像死人,唇畔虚弱地牵起一个浅笑,还故作轻松道:「言斐,你快起来,别跪着啊……就是受了点轻伤,也没伤到筋骨,洛神医肯定有药能治好。」 温言斐看着女子那双手,沾了灰的清秀俊脸布上一层阴鸷,不顾腰上剧痛,提起苏南枝的沧月剑,站在夜晚的深巷里,目光中有杀手杀人如麻的狠辣之意! 他可是天下第一杀手,温言斐! 在没当死水县县令之前,狠辣残酷只接恶人单的温言斐! 若非是姐姐那碗长寿面,感化了他,温热他冰冷的心,恐怕他余生都会活在黑暗中。 可现在—— 居然有人要杀他心尖尖上的姑娘! 要熄灭他生命里唯一温暖又璀璨的光! 这对于一个曾经在黑暗深渊里生活了数十年的杀手来说,生不如死。 温言斐拾起地上一把长刀,扔给萧瑜:「九王可愿意联手,擒住宋晨云?」 「可以。」萧瑜接刀。 萧瑜的回答,在温言斐意料之中。 从萧瑜冲进火海,答应苏南枝救他出去,温言斐便知道,萧瑜会联合他铲除宋晨云。 斩断左如月的左膀右臂,萧瑜怎么会不乐意呢? 宋晨云的实力在温言斐之上,也在萧瑜之上,但倘若两个人默契合作,未必会输。 温言斐擅长轻功和近攻,如蜻蜓点水般,足尖迅速踏过墙桓,手腕一转,杀出漂亮完美的狠厉招式! 宋晨云连忙躲避! 撕下温柔表皮的萧瑜,眸子里透着股残忍的暴戾,目光冷沉如暗夜,如伺机待发的恶虎,理智至极地站在墙桓下,观察宋晨云武功的纰漏之处。 他发现,宋晨云极其避讳被人碰到面具。 萧瑜唇角勾起残忍无情的一丝浅笑,刀尖在地上拉出一道长痕,旋即,爆发式地提刀冲过去!灌入全部内力,砍向宋晨云的脸! 他专砍宋晨云的眼睛、鼻子、太阳穴,以及裤裆! 很多人不屑于这样下三滥的打法,可能萧沉韫这辈子都不会使这下三滥。 但萧瑜不一样,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他目标清晰,能疯了般不折手段,被骂卑鄙无耻、混账下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今天能擒住宋晨云。 温言斐剑法娴熟,势如破竹般所向霹雳,带着杀手特有的凌厉,与萧瑜配合恰当,将宋晨云逼近墙角! 宋晨云眸眼显出滔天仇恨,疯了似的带着黑金面具刺客反击! 「没想到啊,本王喊了多年皇兄的萧子炎,居然不是父皇嫡子!哈哈,敢问一句,你知不知道他生父是谁啊?」萧瑜忽然玩笑出声。 此话当着众人说出,宋晨云压在心底最隐晦的秘密被掀开,有过瞬间的惊慌—— 也就是这一瞬间! 温言斐一剑刺进宋晨云腰腹! 宋晨云捂住伤口,纵身一闪! 「话说,你不会是萧子炎生父吧?」萧瑜讥笑了一声,提刀朝宋晨云的黑金面具砍去,依旧嘴贱地刺激对方,「你和皇后偷情的时候,刺激么?是你在上还是她在上?」 「滚!!!」 宋晨云恼羞成怒,怒火在胸口腾腾燃烧,失去理智,打法也乱了! 温言斐不为外物分心,剑法稳准狠,迅猛如闪电,刺穿宋晨云的大腿! 宋晨云轰然跪倒在地,腰腹的大口子汩汩出血,大腿可见森森白骨,咬牙切齿地瞪着萧瑜:「卑鄙后生,皇后乃一***,岂容你污言秽语!」 洛城和曜夜当即用粗绳捆猪似的,将宋晨云牢牢绑住! 萧瑜身量颀长,弯腰冷冷一笑,修长好看的大掌一边掀走宋晨云面具,一边漫不经心地盯着那双愤怒到快喷出火的眼睛:「皇后人前端庄威严,被你压在身下时,会不会欲求不满,也如教坊司那些妓子一样搔首弄姿?」 「闭嘴!!你不准出言侮辱她!」宋晨云激动大吼。 「她如今是乱臣贼子,可不是一***。」 萧瑜将刀刃***宋晨云汩汩冒血的伤口,残忍又慢条斯理地搅动,将伤口搅得血肉模糊,可见森森白骨时,再轻轻用力,利刃瞬间贯穿宋晨云的左腿骨头!鲜血四飙! 「啊!!啊——」 痛的宋晨云险些当场昏死! 「本王方才出言刺激你,不过是想试探你,是否真的与皇后有染罢了。」 萧瑜文雅又俊朗的脸上,染着妖冶鲜血,那双寒眸像是要将一切事情勘破般,忽然微弯,攒出高深莫测的笑意:「原来,你真的与她有一腿。」 宋晨云才发现,可能皇宫之内,所有人都忽略了。 左如月忽略了,七王忽略了,萧睦忽略了,连他也忽略了,这个向来最温润不过的萧瑜,才是蛰伏在暗处,最强劲的敌人。 萧瑜看着宋晨云一半丑陋恶心一半英俊无双的脸,将黑金恶龙面具扔在地上,用脚碾踩,目无波澜地微微一笑:「真是个……丑东西,难怪怕别人掀开你的面具。洛城,拿麻袋蒙了他腌臜人眼睛的脸!」 宋晨云因为毁容,最忌讳别人掀开他面具,更是忌讳骂他恶心。 萧瑜完全是精准踩在宋晨云痛点上,把他身心内外全狠狠折磨一个遍! 此时。 春盛正用干净纱布、清水,给苏南枝包扎伤口。 萧瑜刀尖向着自己,把刀柄递向苏南枝,勾唇笑:「枝枝,你要不要来折磨折磨他?」 「没有你这个特殊癖好。」苏南枝不冷不淡地回他。 「没事。我已经帮你折磨过了。」萧瑜笑意更深。 「疯子。」苏南枝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这个疯子。」 「不疯不成魔。」萧瑜仍然笑着,「我知道宋晨云对你还有用,便留他一条贱命给你。本王,先走一步。」 萧瑜翻身上马,笑吟吟看向苏南枝,咬重语气:「对了,本王今日救了你,也帮你救了温言斐,不、用、感、谢。」 随后,他带着洛城和其余士兵,浩浩汤汤地离开。 苏南枝脸色 微微变化。萧瑜临走时故意说那句「不用感谢」,实则在特别提醒,她欠了他一份救命之恩! 若萧瑜真的「不用感谢」,他怎么可能临走前还要重提一遍?! 等等…… 萧瑜为什么会知道,宋晨云和皇后偷情? 他当初不知从何处得知皇后婚前失贞,又得知皇后一口咬定父亲是萧子炎生父,笃定父亲百口莫辩洗不净罪名,从而威胁父亲顶罪。 现在他又是从哪里知道,宋晨云和皇后有一腿?! 萧瑜在打斗中故意激怒宋晨云,可语气也全然不像试探,更像是知道这件事,才故意去刺激宋晨云痛点。 第二百六十八章 萧瑜从未杀她 萧瑜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又是从何处得到的这些线索?这一切好像都尽在萧瑜预料之中。 苏南枝发现,她还是不够了解萧瑜,远远不够了解这个敌人。 原来—— 前世放火活活烧死她的人,不是萧瑜,是易容成洛城的宋晨云! 前世是皇后毒杀了父亲,是宋晨云放火烧死的自己! 可憾可恨,前世她竟然全然不知道,暗处还有宋晨云这样一条毒蛇,连真正害死自己的真凶都没查清楚! 所以,眼见未必为实。 她前世,明明亲眼看见是洛城放的火,便以为是萧瑜指使,是萧瑜要害死她! 这一生,萧瑜看见她身陷火海,竟然会奋不顾身地冲来救她,甚至因为她一句话,去救言斐! 他怎么会救自己呢? 苏南枝百思不得其解,无法猜透萧瑜的心思做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 萧瑜前世只是想利用苏家荣登宝座,却从来没想过置苏家于死地? 从最开始,萧瑜陷害爹爹是乱党,企图用留一手的铁证救苏家招揽苏家。可在她夜闯死人谷,重伤逃命偶遇萧瑜时,他并没有杀自己灭口。 再到第二次,她掌握萧瑜制造假银票的铁证,他陷害爹爹逼迫她销毁证据。 前世她不知道暗处有左如月、宋晨云、萧子炎这些劲敌,便以为爹爹是被萧瑜逼死。但真相却是左如月用毒酒害的爹爹。 退一万来说,萧瑜没必要大费周章的逼她销毁证据,按照他惯来的狠厉手段,最好做法是,杀人灭口,可萧瑜也从来没杀过自己。 萧瑜曾对她说过:「纵使本王杀人无数,也从来想过杀你。「「天底下,谁可以想杀本王,但你不可以!」 时至今日,他冲进火海救她、救温言斐那刻,她信了。 信萧瑜说的那句,他从未想杀过自己。 前世萧瑜弑父杀弟、血洗皇室,登基后纳三千妃嫔,用后宫平衡朝堂,却终生未立皇后,无一女子是他所爱。 苏南枝真的有些看不透萧瑜。 不管怎样,萧瑜嗜杀狠戾是真,虽未动杀心可陷害苏家两次是真,卑鄙无耻不折手段也是真! 若有朝一日,能觅得良机,她还是会毫不手软地除掉萧瑜,除掉这个危险人物。 先前萧瑜抓走了不少黑金面具刺客,温言斐也带杀手围剿完最后几个余孽,芸院前的巷子里,充斥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 温言斐带人清扫完所有尸体和痕迹,将昏死的宋晨云拽进屋,五花大绑地绑在柱子上,处理所有事情后,走向苏南枝,再次单膝跪下:qs 「郡主,今日之事,罪责全然在我。」 「你让我集结杀手,在澄院门口等你归来,我却带着他们去救附近的百姓,因此才耽搁了救你的最佳良机,才没发现宋晨云蛰伏在附近,才被黑金面具刺客钻了空子。」 第二百六十九章 眼里忽明忽灭的光 温言斐如今回想,还有些后怕,他不着痕迹地用右手按住发抖的左手。 苏南枝急忙道:「言斐你起来!跪着做什么?我不怪你!你救百姓是救,救我也是救,若是我今夜被火烧死,我也不怨你!何况,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怎么算是好好的……」温言斐眸子黯淡,看向她受伤的双手。 苏南枝将双手藏在腰后:「你快起来,别跪了,再跪着,我也给你跪一个。」 温言斐哪里舍得让她跪一个?刚要起身时,后腰几乎撕裂般的剧痛,从尾椎骨窜上脊背,他整个人如残垣断壁般,朝前倒下! 苏南枝连忙接住他,双手却触到了温言斐潮湿的后背! 泼墨般浓黑的夜色,乌云遮月,除去檐下几个被风撕扯着东摇西晃的红灯笼,再无微光,先前苏南枝才没看见他腰上的鲜血。 她连忙搀扶温言斐进入澄院的屋子,扶着他躺下。 温言斐后背崩裂的伤口,洇出大片鲜血浸透床单。 他唇色惨白,扯来被褥盖住鲜血和伤口:「郡主,我无事,天色已晚,你也操劳了整天,快回去歇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待洛神医回来,我请他医治医治便是,这等小伤,无需挂心——」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苏南枝紧蹙秀眉,环顾四周,也并无男小厮,黄泉阁杀手还在外面警戒守卫,曜夜也被温言斐派出去执行任务。 如今芸院满片狼藉,春盛正在清理有用的贵重物品。 内乱混战之下,医馆必然全部关门保命。 大抵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缘故,温言斐不愿意麻烦苏南枝处理伤口,可他自个也看不到后背的伤势。 「伤口要紧,你与我迂腐这些做什么?在我眼里,你就像是幼弟。」 苏南枝翻箱倒柜,找出大小瓶药,掀开被褥,用匕首哗地一声割开衣裳,便看见温言斐须肉模糊的后腰、背部,一半是砸伤,一半是烫伤。 百多斤重的断木从屋顶砸下,就算温言斐再能抗也扛不住,还得等洛云崖回来摸骨,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她拧湿帕子处理干净伤口,再拔开瓶塞,将伤药散洒在他后腰和脊背上。 清凉幽冷的药粉撒进大片伤口,温言斐痛的嘶一声,满头大汗,死死咬住后槽牙。 因着后腰和脊背受伤,他上半身再也撑不住,倒进苏南枝怀里,嗅着她发丝幽香,他耳垂一阵烧红,脸颊也瞬时变烫。 他倒是想起身离开,可先前杀宋晨云已用完所有力气,如今更是筋疲力尽,丝毫动弹不得。 温言斐认命地咬牙闭眼:「抱歉,姐姐。」 他又乖又听话,任凭苏南枝上药也不动,丝毫没有先前杀人的凌厉狠辣。 「没什么抱歉的……」苏南枝心思干净,也没有多想,只是包扎好伤口。 穿着血衣睡觉,想必也不舒服。 苏南枝平静地去解他衣襟上的盘扣,为他脱下又脏又满是血的外袍: 「我待你之心,犹如至亲。你性情与我亡弟有六分相似。言斐,你无父无母无亲人,你喊我一声姐姐,愿意跟着我建立黄泉阁,那我也厚脸皮地把你当做亲弟弟,长姐为母,我会代替你家人对你好,为你娶亲出聘礼,为你操持大事。」 说话间,她将温言斐满是血腥气的外袍,扔到门外。 外袍厚重,有腰带、盘扣,最为繁琐难解,剩下的中衣和里衣,他也能自己轻易脱掉。 「好好休息,等洛云崖一回来,我便让他来给你摸骨重新治。」 苏南枝从衣柜抱来一床新被褥,给他盖上,做完这一切,她已累出薄汗,胸脯微微起伏着,刚打算离开时,床榻俊朗清秀的十八少年,蓦然睁眼,伸手攥住了她细腻雪白的手腕—— 「姐姐……」少年喉咙微动,眼含忽明忽灭的柔光。 第二百七十章 苏南枝于危亡中救世济民 「怎么了?」 苏南枝被他攥住手腕,不慎牵扯到掌心伤口,蹙眉低嘶一声,温言斐触电般连忙松手。 「抱歉,姐姐。」他垂眸,喉结滚动:「方才是我冒犯。姐姐早些歇息吧。」 「好。」苏南枝走出去,为他合上房门。 春盛抱来芸院里没被烧坏的一些贵重物品,叹口气:「姑娘,芸院被烧,重新拾整大概也得五六天。」 「那便等等吧。」 苏南枝身上全是脏污,重换了件干净的白色劲装,劲装袍摆绣着几支翠绿枝叶,衬的她圣洁美丽中又有一丝淡雅清新。 她站在院中央,看向柱子上绑着的宋晨云:「春盛,掀开他衣领,看看后脖子可有黑蛇图腾。」 春盛诶了声,用棍子拨开宋晨云的衣领,只见男人后脖子空空如也! 根本没有图腾刺青! 苏南枝卸走壁挂上的榫卯镂空琉璃灯,借着清晰可见的光,看清了宋晨云的后脖子—— 真的没有黑蛇图腾! 怎么会…… 宋晨云怎么会没有黑蛇图腾!? 他居然不是萧子炎生父? 三十年前给皇后下药之人,居然不是宋晨云? 三十年前,假冒爹爹进入皇后房中的人,怎么可能不是宋晨云! 「哐当」一声,她手中琉璃灯滚落在地。 离真相只差一步的时候,老天爷居然给她开了这么个大玩笑! 难道她之前的线索都错了吗? 可铁证如山,宋晨云明明画了左如月三十年前满脸媚色、浑身赤|裸的画像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苏南枝满脸难以置信,就在此时—— 门外响起一声高喊:「南枝郡主!南枝郡主!!你在哪里!?」 是万琛远随侍陈阳的喊声。 「陈阳?你怎么来了?」春盛打开院门,招呼他进来,「芸院被歹毒之人烧毁,所以我和姑娘借宿到在隔壁澄院里。」 陈阳看向苏南枝一眼,随即高兴跺脚: 「南枝郡主没事真是太好了!事出紧急,我家世子去御前护驾,又担心郡主安危,世子意思是,镇国侯兵强力壮,比芸院要稳妥些,请您去侯府避一避,这样他才能安心打仗。」 苏南枝倒是从未想过,万琛远居然会领兵去护驾,沉吟道:「镇国侯……」 镇国侯未必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你是谋朝篡位的左如月,你最先杀谁? 必然最先杀皇帝心腹大将,断他左膀右臂…… 若杀不了心腹大将,便挟官员家眷以令众臣…… 眼下,萧睦的心腹重臣大部分都在皇宫护驾,唯独昏迷不醒的万松尚在侯府…… 「陈阳你出府时,侯府四周乱不乱?」苏南枝面色微僵,急忙朝前走几步,却忘记脚下的台阶,险些跌了一跤,好在被春盛及时扶住。 「不乱。黄巾军尚未打到那边。」陈阳道。 「怎么可能不乱呢?黄巾军最先从西城门打进来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太过平静反而不对劲——」在苏南枝说话间! 京城西边方向,猛然炸开一阵惊天大火! 大火像蘑菇云那般剧烈炸开,巨大火焰犹如无数触手争先恐后往天上窜! 几乎是一瞬间,照亮方圆二十里的夜空! 是、是火药! 难怪陈阳说京城西边静悄悄的,黄巾军不是没打过去,而是潜伏起来布置了火药! 京城西边很是繁华,坐落着镇国侯府、御史府、京兆府、 锦衣卫办事处……皆是萧睦心腹大将耳朵住址! 黄巾军企图一锅端,以火药的方式,看能不能趁乱炸死几个萧睦心腹。 太过激进和凶残,丝毫不考虑附近百姓死活。 这倒是像萧子炎那个蠢货能干出来的狠事。 陈阳面色苍白,愣了半晌,歇斯底里地吼道:「夫人!老爷!!」 他冲了出去! 苏南枝不顾手上的伤,提剑站在院中央,面色沉冷凝重:「全部护城军和黄泉阁的杀手听令!」 警戒在四周的所有杀手放下刀剑,全部跪地。 苏南枝一手建立的护城军,除去大半留在死水县戍守,带来京城的约莫有八百人,加上黄泉阁留在澄院的杀手,约莫共有一千多人。 她紧紧攥着沧月剑柄,用力到伤口裂开溢出鲜血,点点殷红浸湿白色纱布:「随我,去、城、西!」 她绝美的面容染上一层凝重之色,杏眸里浮过悲壮、惨痛、怜悯…… 这一刻,她把复仇摆在第二位,救人摆在第一位,甘愿不顾生死地去救城西百姓。 冒着无数刀枪箭雨,亲自带领她培植的一千多个人,去了城西。 这次,她没有被萧沉韫护在身后,也没有过多权衡利弊,那股子藏在骨子里的热血,如被下蛊般,心甘情愿去保护一群素不相识的无辜之人。 她是苏南枝。 于危难之际,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世济民的苏南枝。 纵观历史,也不是没发生过谋朝篡位之事,更多的是两军交战,无关百姓。 可这一次,萧子炎如此丧心病狂,炸官员府邸也炸四周的百姓! 苏南枝带人来到城西,站在十字街口时,心中越发悲…… 四条长街弥漫着黑烟,被炸毁的残垣断壁烧着小火,街道随处可见死尸、断胳膊和残腿…… 这就是战争。 鲜血,四处都是鲜血。 墙上、地面、柱子上,随处可见逃难者留下的血印。 他们疯了般逃命,跑丢一只鞋,跑掉了玉佩、璎珞…… 昔日温馨的家园,被战乱轻而易举地摧毁,而街上又多了诸多无家可归之人。 他们彼此搀扶着,拖家带口仓皇而逃。 锦衣卫办事所被炸得最惨,想必是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被萧子炎所记恨,此刻几乎是一片废墟。 她一部分下属率先散开,去救助四周受伤的百姓。 苏南枝带上执行任务归来的曜夜,和其余杀手跑去镇国侯。 鎏金描字、气势恢宏的侯府大门被炸出个大窟窿,受伤的家丁们互相包扎伤口,丫鬟们瑟瑟发抖地躲了起来。 昔日胆小温柔的万夫人,最为端庄娴雅,但现在,她发髻不再精致,几绺长发凌乱的垂落,翡翠耳环也在慌乱中丢了一只,她和管家搀扶着刚刚苏醒还没恢复力气的万松,正找地方藏匿。 当火药炸响第一声时,她娘家国公府派人来接她去避难。 可她不走,她说,她是镇国侯夫人,哪怕侯爷昏迷侯府没落,她也不走。 她要陪着万松,万松身死,她便殉情。 昔日柔弱温柔的万夫人,如今却成为了侯府的定心骨。 她不走,许多丫鬟小厮也莫名因为主母这股子坚持,而没有趁乱逃跑。 「万伯母!」苏南枝万分敬重地唤了声,「请随我去澄院避难,我会派人照顾好侯爷,我的人会护你们无恙。」 这声万伯母,像是在黑暗的深渊里,凿开了一方天光。 第二百七十一章 令他心疼又骄傲 有人来救他们…… 来救他们的人是苏南枝。 是她曾经出言责怪过的苏南枝…… 万夫人一生养尊处优,出嫁前有国公府庇佑,嫁人后有侯府庇佑,从未经历过大风大浪。 这次,儿子去皇宫护驾,丈夫昏迷,她一直都在强撑着处理侯府诸事,如紧绷到极致的琴弦,撑到了强弩之末,在她紧紧咬牙担心自己撑不住,可能要死在这里时,有个姑娘带人来救她和她丈夫……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 从未没经历过的人,想必是不会明白的。 万夫人忍住飙泪的冲动:「南枝,你……你……不怨我之前……」 「不必多言,我都理解。」苏南枝右手执剑,左手紧紧牵住万夫人的手,打断她道,「我护送你去澄院,那里有言斐、有邹虎、有江源、有洛神医,有春盛,会照顾好你和侯爷!」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女子唇红齿白间的一句:「不必多言,我都理解。」 万松醒了,是被炸火药响声震醒的。 可他缠绵病榻多日,身子太虚弱,一时间还没恢复体力,只能任人扶着行走。 他爬满皱纹的眼眶一热,心中一酸:「南枝……有劳你……多谢你……」 苏南枝累到有些苍白的脸,勾起温暖的浅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侯爷曾征战沙场,护国佑民,我曾经也是你庇佑的万民之一,如今,我也不过是作为万民之一,来保护为大庆鞠躬尽瘁的功臣。」 万松一颗在沙场磨炼出的硬心肠,感动的连连点头,眼眶泛酸,久久不语。 「曜夜,送侯爷夫人去澄院。」苏南枝下令。 「是。」 曜夜立刻安排妥当,送万侯爷和夫人回澄院。 苏南枝救助好侯府的人,又敲响了周御史大人家的门。 「叩叩叩——」 「叩叩——」 苏南枝敲了几下,里面只听见紧张的脚步子声,也没人开门。 许是害怕战乱有歹人抢劫,出于谨慎才没人答应。 很快,院中响起八岁孩童的惨叫声:「啊!!」 接着又有一道抓心挠肝的焦急声:「夫人要生产了!这可如何是好?眼下战乱,哪里去找稳婆和医师?小公子的腿方才被战火炸伤,若再不救治,只怕会终生残废。」 那声焦急的絮絮叨还没停止时,苏南枝蹙眉,直接让人踹开大门! 「砰!」地一声! 院门反弹到墙壁上发出惊响! 满院丫鬟婆子惊得心肝颤! 苏南枝进院,便看见羊水已破的御史夫人,疼的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明显是生产在即,还有个双腿血肉模糊的孩童,被另外一嬷嬷抱在怀中。 御史向来清廉,行事低调,故而院中并无多少护卫。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逃的逃,慌的慌,死的死,伤的伤。 留下御史夫人和稚子,也算孤儿寡母,实属可怜。 「你、你你你是谁?」御史夫人吓得结结巴巴,看着面前手执长剑、又美又飒的年轻姑娘。 「苏南枝。」苏南枝拿出郡主令牌,「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请夫人和小公子移步我澄院中暂住,圣医谷谷主洛神医会给小公子治腿,我会安排人给你接生。」 没有其他人来帮她们,御史正在皇宫救驾,御史夫人别无他法,抱着忐忑的一颗心,重重点了个头。 苏南枝又去敲响京兆尹家、护军参领家、内阁学士家、太傅家的门,将一众女眷,全部带回了澄院。 沿路上,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帮一个是一个,她一双本就受伤的手,从那些残砖废瓦中救出一个个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 直到一阵尖声鸡鸣,划破黑夜时—— 苏南枝几乎累出幻觉的视野里,有一铠甲染血的男人,翻身下马,急忙跑来,她终于再也撑不住,头重脚轻地跌进他冰冷的怀中。 萧沉韫搂住清瘦的人儿,看着那双满是鲜血的手,眼底满是心疼,他唇齿微颤,心底泛酸,被震撼到说不出多话…… 在满是血腥与杀戮的深巷,冷雾与硝烟中,身穿麒麟铠甲的萧沉韫,轻吻苏南枝额首,嗓音嘶哑:「南枝……」 他再一次心疼又深情地唤她:「南枝……我的南枝……」 他千言万语涌上喉咙,却全部哽成了一句南枝,他的南枝。 令他心疼又骄傲的南枝。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为家国而战,死而无憾 「王爷……」苏南枝也只是短暂地紧紧抱住他后,松手,勾起苍白的唇:「去忙吧,不必管我。」 萧沉韫听见火药声后赶来城西察看情况,这一看,就看见了苏南枝。 余晔骑着高头大马,硬朗的俊脸有着三道浅伤,带着军队走来:「南枝郡主,你先回澄院休息,此处交给末将。」 「……好。」苏南枝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就在此时—— 「报!!王爷!不好了!」 有士兵快马加鞭而来:「左丞相大批兵力忽然凭空涌进皇宫!像是变戏法似的,围住整个乾清宫!」 「凭空变戏法?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变戏法出现在皇宫!?」余晔不解。 萧沉韫立刻骑上红鬃烈马,与苏南枝四目相对,二人异口同声道:「凤鸾殿假山地道!」 「对,是地道!」 苏南枝和萧沉韫曾经去过那个又深又长的地道。 若是拿来输送兵力,完全可以打皇宫内的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可惜啊…… 左如月和左丞相,甚至宋晨云都不会想到,这个地道早已被她和萧沉韫提前发现!. 上次他们顺着地道出去的地方,是京郊一个落败的无人村落。 那么—— 左丞相兵力,也必然是从这里涌进了皇宫。 「余晔,你集结兵马,去上次放信号弹的地方截杀黄巾军,本王带烨羽军去皇宫。」萧沉韫勒住缰绳,扬鞭策马离去。 苏南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拿沧月剑当拐杖,累到杵着走回澄院。 皇宫,宣武门。 涌入了大批的黄巾军。 万琛远铠甲裂开,手提长剑,身上已有多处伤口。 原本带来的精锐士兵只剩下了四五百人,以万琛远为中心,紧紧护住他们的世子,变出一个新阵法,死死挡在宣武门通往乾清宫的官道。 萧子炎先前被余晔带兵紧紧咬住,好不容易脱身后,立刻命人炸了萧睦心腹官员的府邸,听下属汇报,说城西百姓和官员家眷死伤过半。 他甚是满意地点点头,面上勾起嗜血残暴的笑: 「死的好!死得妙!谁让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老东西,非要护着萧睦呢?他们护着萧睦,我便杀他们全家!」 萧子炎高举淌血的长刀,看着那层峦巍峨的金銮殿,如定国神针般矗立在皇宫正中心,眼底燃起熊熊不息的野心,与势在必得的自信,高声大吼: 「斩下皇帝首级者,封侯加爵,黄金万两!!」 随着他一声令下! 上万的将士齐齐冲锋—— 万琛远有些体力不济,以刀尖杵地,勉强支撑着身子,他已经高度紧张地苦熬了一天一夜,已经拼尽全力拦住了一波又一波的黄巾军…… 可这一次。 面对成千上万的黄巾军,他知道,自己守不住了。 他守不住的,如此数量悬殊之下,怎么可能守得住呢…… 但,能退缩吗? 不能! 身后是朝堂政权,代表着大庆山河。 他怎么可能允许萧子炎这样残暴昏聩又愚蠢的人,篡位登基? 他身为大庆子民,骨子里流淌着镇国侯的鲜血,父亲一生治国安邦,他出生将门世家、功臣之后,哪怕敌人铁骑将他的身体踏成肉泥,今日—— 也绝不可能退! 要死,便血溅于宣武门之前! 身边响起将士们的厮杀怒吼声,刀尖狠狠没入血肉的痛苦惨叫—— 他身侧之人接 二连三倒下! 萧子炎看着苦苦强撑的万琛远,想起萧沉韫用打龙鞭打他之日,万琛远的奚落之仇,用刀尖指向万琛远: 「万琛远你这个废物草包!跪下来,舔干净老子的脚底,再从老子胯下钻过去,大声说你爹镇国侯是个蠢货!今日老子就饶你一条命,如何?」 万琛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俊美无俦的面上,现出轻蔑笑意,带着剩余的三四十个士兵,如螳臂当车般拦在浩浩荡荡的黄巾军面前。 万琛远笑,仰头哈哈大笑,唇齿间皆是鲜血: 「小爷死也不可能对你臣服!我爹乃是大庆最英勇无畏的战将,又岂容你污蔑?萧子炎你这个蠢货,要杀便杀,你以为小爷怕你吗?小爷死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小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来反抗你这样残暴愚蠢的废物。」 「我万琛远虽然是个纨绔,但今日为家国而战,死而无憾!」 他拉开马步,双手攥紧刀柄,目光锐利的像一头幽狼王,微眯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叛军。 做好了准备,随时交战,随时牺牲。 萧子炎心中怒意被他的话彻底点燃,招一招手,千军万马气势磅礴地朝前奔腾而去! 而此时—— 萧子炎身后,再次响起万千铁蹄声! 他心中警铃大作,回头看去—— 只见身穿麒麟金甲的萧沉韫,正领着他最为忌惮的烨羽军,朝他杀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守护神,会受伤会死亡 那一群群身穿锃亮甲衣的士兵,如千军万马般气势磅礴,凝聚着天地间的所有浩然正气! 他们是大庆山河的守护神。 是人,也是神。 所以,会受伤,也会死亡。 为家国而洒热血,为脚下每一寸土地宣战! 萧沉韫便是千军万马中最锋利最凛冽的一柄寒剑,斩乱党、诛佞臣,如势如破竹般,几乎是以压倒性的迅猛,杀了过去! 他金灿灿的麒麟铠甲上满是鲜血,连衣领也浸湿了,有敌人的血,可能也有他自己的,但他浑然不在意。 一柄凌霄剑,杀敌如麻。 吓得萧子炎连忙后退,朝乾清宫策马逃去。 此时,稳守后方的左丞相已经浮出水面,带领着大批黄巾军包围了萧睦。 萧睦看着皇宫里涌出来越来越多的黄巾军,忽然愣了神! 皇宫城门还没完全被攻破,这些黄巾军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陛、下!」 左丞相身披战甲,腰佩宝剑,他脖子的青筋凸起,声音很大,传得很远,威严且激动地大喊:「陛下!若你现在传位于大皇子!老臣便还能尊你一声太上皇——」 「乱臣逆子!你休想!」萧睦拔出尚方宝剑,嘶声怒吼,「朕!朕的大军马上就到了!」 「那……」左丞相面色凝重冷酷,似是蔑笑了声,「那只能杀昏君,正天道了!」 「尔等胆敢?!」 萧睦被数十个武官簇拥起来保护着,他已然有些色厉内荏,可毕竟事关威仪,帝王是不能怯的。 若帝王胆怯,军心不稳,军队便会如空中危楼般,以摧拉枯朽之势,迅速落败。 身穿明黄凤袍的左如月,被云栀搀扶着,从黄巾军正中央走到最前面。 她眼妆斜斜上挑,透着一股子凌厉气势,雍容尊贵地敛了下凤袍,勾唇冷笑: 「陛下,您不是心心念念着臣妾姐姐,智贤皇后吗?臣妾斗胆,这就让子炎给您送终,提前送您去那边和姐姐长相厮守不好吗?」 「你们左家当真胆大包天,若是念及仙逝的智贤皇后,你们左家荣耀怎么可能延迟至今?」萧睦气得嘴角哆嗦。 左如月倒也不怕他,不屑置之,横眼看向萧沉韫:「摄政王,本宫怜你一片丹心可鉴,不如你现在弃暗投明,来辅佐我儿登基,日后还让你做摄政王,你所求,本宫也必然让你如愿!」 所求,是他心中所爱,如愿,则是允诺他娶到心爱之人。 左如月仿佛将先前还派宋晨云去杀苏南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萧沉韫轻蔑一笑,攥紧手中的凌霄剑,不屑置之。 萧子炎翻身下马,站到左如月和左丞相身后,满眼猩红地看着这乾清宫,眼里皆是贪欲和野心。 马上,这大庆天下就是他的了。 很快,他将坐上九五之尊的龙椅! 萧子炎清了清嗓子,站在左如月和左丞相身后,多了几分自信:「萧沉韫!你今天可要死在我手上了!不若你先跪下来磕几个头?我给你留个全尸?」 「对了,苏南枝只怕已经死在宋叔手里了吧?哈哈哈……」 萧沉韫眸光一冷! 「看样子,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嘛?宋叔去杀苏南枝,泼了好多油,放了好大一场火!」萧子炎得意洋洋道,「你心心念念的苏南枝,这次总算是死了!只怕你现在赶过去,已经烧成灰烬了哈哈哈。」.z.br> 萧沉韫眸光蓦然寒沉:「大火?你们几时放的大火?」 「你求我,我就告诉你。」萧子炎猖狂大笑,偏偏不告诉他! 萧睦一看见萧沉韫来了,心中竟然莫名安定了几分,这几分安定使他既别扭又扭曲。 一方面,令他心中安定之人也是他最忌惮之人,另一方面,他目前也只能指望萧沉韫的烨羽军。 「皇弟,朕的好皇弟。」萧睦大喊,「给朕杀了这群乱臣贼子!!」 左如月和左丞相现在按兵不动,是在等黄巾军源源不断从地道钻上来。 只要黄巾军全部从京郊地道进入皇宫,便可将整座皇宫纳入囊中,形成围杀之势。 故而,左如月和萧子炎母子尽显嚣张。 「谁说,我被烧死了!?」一道清亮嗓音在混乱中响起! 众人循着声音回头看去。 只见烨羽军那边,有一雪白劲装的纤瘦女子,缓步而来。 她脊背直立,自成风骨,虽是女子,却有坦荡从容的无畏气魄,丝毫不输天下任何男子! 苏南枝目光似清辉,带着一行人步步走上玉石阶,走进内乱的旋涡正中! 第二百七十四章 晨曦来临,已成胜局 萧沉韫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刻不离。 见到她这一刻,他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他承认,萧子炎方才说的那番话,确实……吓到他了。 萧子炎脸色一变,饶是左如月也眸子一沉! 浑身绑满绳子的宋晨云堵了嘴,被曜夜推着走过来,温言斐身穿青衫,将剑横在宋晨云脖子上! 「皇后,大皇子,让你们失望了。」 「我不仅没死,还抓住了宋晨云,抓住了皇后女干夫,抓住了大皇子的真正生父!」 苏南枝微微一笑,目光寒冷,扫视四周,最后看向萧睦,按律行礼:「臣女,苏南枝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着三军阵前,苏南枝这番话足够能引起慌乱。 左丞相看了眼左如月,隐约有些不安:「南枝郡主,你也并非是大女干大恶之人,劝你明哲保身,方能落个好结局,本相军士已如铁桶般将皇宫围的水泄不通,今日江山必将易主!」 苏南枝在这话里,品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气质清冷卓绝,临危不惧,反而越发安然从容,勾唇一笑:「原来左丞相什么都不知道啊?可悲可叹呐,那我便将真相原原本本地广而告之!」 「当今大庆,一***!婚前失贞!诞下的嫡孙萧子炎,并非陛下血脉!」 此番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如巨石狠狠砸碎结冰的湖面!溅起一片窃窃私语! 若可以,左如月和萧子炎现在就想冲过去撕烂苏南枝的嘴! 可两军阵前,母子俩也飞不过去。 萧沉韫手提凌霄剑,走去两步,微微侧身,挡在苏南枝前面。 他阴沉冷厉的眸子缓缓扫过四周,将一切可能暗杀苏南枝的危机都思虑了一遍,比如,什么方位可能有暗箭射来。 「胡说!简直是信口雌黄,你根本没有证据!」左如月气急大吼。 「是吗?那你看这是不是证据?」 苏南枝嗓音好听响亮,拿出一张泛旧画像,高举起来朝所有人展示,大声道: 「画中女子,便是三十年前还没当上太子妃的皇后!双眼蒙黑布,面露潮红,浑身赤|裸!而与其苟合之人便是他!宋晨云!」 苏南枝用沧月剑指向面露狰狞、被麻布堵死嘴巴的宋晨云! 宋晨云犹如困兽,眼含滔天恨意,恶狠狠瞪着苏南枝,恨不得啖其血吃其肉! 温言斐极为配合地将数百张拓印出来的左如月年轻时候裸画,在黎明的晨曦下,迎风一撒! 数百张临摹原画的裸画,纷纷扬扬,随风翻卷盘旋又落下! 飘到两军将士的手中!中文網 飘在左丞相脸上! 这轻飘飘的画,像是泰山压顶,又像是当头一棒!左丞相攥着自家女儿的裸画,脑子炸开一声轰响! 左如月内心掀起无数震撼,同样陷入巨大疑惑,可她不敢开口,怎么可能是宋晨云?当年与她同床之人,分明是苏正啊! 同时,苏南枝哗地扯下宋晨云的衣领! 昨夜,春盛扒开宋晨云衣领,他后脖子上面并无黑蛇图腾,可今日却现出了一条巴掌大小的黑龙刺青图腾!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昨夜没有,今日却出现了刺青图腾?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话音如千钧雷霆 春盛有些茫然。 苏南枝勾唇一笑:「三十年前左如月游玩嵩阳,夜宴之上扮作丫鬟给我父亲下药,但我父亲并未喝下。紧接着,后脖子有黑蛇刺青图腾之人,在皇后杯中下药,皇后尚未察觉并且一口饮尽。」 「随后,此男子扮做我父亲模样,潜入皇后所在客栈,吹灭灯火同床共枕。这一幕幕,被夜宴小厮王富和被客栈小二邹三亲眼目睹!」 「据当年画舫丫鬟回忆,宋晨云乃左如月护卫,却如影随形地跟着皇后,当年便对皇后起了觊觎之心,才会假冒我父亲,趁其不备与皇后苟合!」. 「你你你你!胡说!宋晨云他脖子后面明明是黑龙图腾!根本不是黑蛇!」萧子炎气急败坏。 苏南枝冷笑大声道:「昨夜扒开宋晨云衣领,并未见黑蛇图腾,想必是因为他心虚,所以才涂了遮盖刺青的药物,后来圣医谷谷主洛云崖用特制药水,便现出了刺青图腾!」 「其实,当年邹三看到的根本就是黑龙图腾!只不过时间久远,记忆出错,加上当年他也并未分清刺青是龙还是蛇,才误把黑龙看成黑蛇!今晨经过邹三辨认,这刺青图腾,正是与皇后苟合之人脖子上的图腾!」 苏南枝将卷宗与指证书、夜宴图高高举起,展示给所有将士、文武百官看:「人证已经签字画押!案子也被我大哥整理成卷宗!这份夜宴图,便是我姨母亲眼所见后绘制的刺绣!图上左如月扮做年轻丫鬟,而黑衣背影便是宋晨云!」 「人证、物证俱在!!」 随着她高朗的声音砸下,温言斐再次配合地将数百张誊抄好的多余卷宗、指证书,迎风一撒! 满地都是左如月历历在目的罪证! 左如月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满头大汗,嘴角嗫嚅,她几乎是撕心竭力地愤慨骂道:「苏南枝你这个***!你胡编乱造!」 「杀了她!快把她杀了!」 她拔出剑,气的浑身发抖。 「臣女胡编乱造,那这些一条条死去的冤魂,也是胡编乱造吗?」苏南枝面露冷色,怒然讥讽出声! 何老头颤颤巍巍地杵着拐杖,牵着稚童小湛,手拿一张鲜血书写的状纸,声泪俱下地跪下: 「陛下!摄政王!求求你们为草民做主啊!五年前,楚家夫人楚莹携稚子与南枝郡主乘坐画舫路过死水县海域,遭遇极端天气,暴雨之际,刺客们杀楚夫人灭口,而这幕刚好被草民打渔收网的儿子看见。」 「刺客们为了不让事情暴露,又给我儿媳儿子投毒制造出瘟疫假象,害死我一家十三口人!只是为了灭口!草民当了一辈子渔民,本该安享晚年,但儿子儿媳们全死,只留下我孙儿一根独苗,可怜我还要拉扯他长大……」 「何其不公!?我们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何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瘫坐在地,过度思念亡子,开始捶胸顿足地哭喊:「我孙儿的父亲,我大儿子,挑灯苦读无数个日日夜夜,眼看科举考中乡试前二十,本来有灿烂一生,却因皇后杀人灭口,无辜身死!」 两军将士不少人都出身寒门,对同样出生底层的何老头,很是感同身受。 一耄耋之年的老人,瘦骨嶙峋,满含泪水,涕泗横流,全家十三口人被杀—— 何其悲痛! 左丞相紧紧掐着袖袍,他身后的军士隐约有些骚动。 「左如月杀我母亲,杀我最小幼弟,火烧楚家杀我姨母,杀嵩阳村庄渔民一家,杀当年画舫丫鬟们,也杀夜宴众人,数百人都因左如月当年一己私欲而被杀!」 苏南枝面容肃穆,响亮话音仿佛有千军雷霆之力! 她一双凌厉的美眸,冷冷刺向左如月: 「你手上诸多条人命,午夜梦回之际,就不怕冤魂索命吗!」 左如月惊天丑闻被当着所有人爆出,萧子炎仿佛喉管被铁丝勒住,脸上血色蓦然消失! 他浑身微微发抖,他怕,怕苏南枝还会讲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此时,身穿玄青铠甲的萧瑜,站在萧睦身侧,一双俊眸冷晦暗如深地看向苏南枝。 混乱与血腥之中,苏南枝与萧瑜视线相接,她微微一笑。 马上就要轮到你了,萧瑜。 她美丽的樱唇微微勾起,分明是在笑,可眸子却如冰湖般冷冽。 萧瑜眸色暗了暗,倒也无所谓地回她一笑。 左如月被揭穿之后,喉咙发紧,脑子飞速运转,连忙看向父亲:「爹爹,你信我,没有这回事!快杀了苏南枝,杀了萧睦,咱们已被逼入绝境,再无他法!」 左丞相看着那铁证如山的卷宗、画像、指证书、夜宴图…… 他老谋深算的眸子,逐渐浮出凶恶之色,像是拿定了主意,满是皱纹的脸冷笑一声:「满口胡编乱造!夺昏君首级者,封官加爵,杀苏南枝者,赏金万两,杀摄政王者,良田万亩!」 他手拿虎符,发号施令! 左如月满脸怪异的兴奋! 萧子炎也攥紧了剑柄! 然而—— 身后只有少部分军士冲杀过去,与烨羽军交战! 左丞相自信的表情裂开了一丝缝,摔袖转身,其他黄巾军呢!?他其他人去哪里了? 「丞相大人,你是不是在想,掺杂着西戎士兵的几万黄巾军,为什么只有寥寥少数?」 「你几万黄巾军,怎么没有从凤鸾殿地道运进来呢?」 「那是因为——」 苏南枝恣意舒畅一笑,「我与摄政王早已知道地道之事!摄政王早已派了军队去京郊截杀黄巾军!」 萧沉韫薄唇勾起,顺着她的话继续道:「左丞相,你,输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错了,一切都错了 左丞相浑身僵硬如枯木,干涸嘴唇嗫嚅了下。 几乎是同时! 余晔和护城军以合围之势,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左丞相身后所有将士全部团团围住! 萧子炎攥紧剑柄,像被雷劈了那般呆若木鸡! 「左丞相身后的将士们!」萧沉韫收剑入鞘,站在白玉雕刻的丹陛石上,一双凌厉眸子威严扫视四周,雄厚的嗓音大声高喊,有种鼓动人心的气魄: 「你们全都被左如月欺骗!萧子炎也并非皇室血脉!你们跟随左丞相,推萧子炎上位,乃名不正言不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念你们无辜被骗,今日放下刀剑,弃暗投明者,皆可免责,不会牵扯家眷!」 「可若你们执迷不悟,定要和左丞相负隅顽抗,做无谓牺牲,本王也只好无情杀之,且,家族连坐!」 萧沉韫面色凝重,目光带着坚不可摧的肃杀之意,缓缓睥睨所有黄巾军。 他凌厉目光中涌动着一股子狠辣冷酷,犹如锋利刀刃般,寸寸扫过对面所有人,也正是这股子冷酷肃杀,压的所有黄巾军都心惊胆战! 既然萧子炎不是皇室血脉,那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推这假皇子坐上龙椅呢? 何况…… 后面的黄巾军已经被萧沉韫的烨羽军截断,他们如今孤立无援,再无胜算。 左丞相身后的一群将军,有些动摇,他们不是傻子,这才发觉全被左如月母子骗了! 连左丞相也被自家「好」女儿、「好」外孙骗了! 精明一世的左丞相若知道萧子炎是假皇子,他一开始就不可能走上这条路! 左丞相如今是被自家好女儿,坑的里外不是人! 他默了半晌,身子硬朗的老人在那刻,仿佛苍老十岁,一夕之间,像是站不住似的。 黄巾军里,有一个将军扔了手中刀,接着就会有第二个不想死的效仿…… 三个、四个…… 校尉、副将、校尉…… 从萧子炎被揭穿是假皇子开始,他们便成了师出无名! 挣扎什么呢?已无胜算可言!再执拗也是白送死! 他们本就是行伍之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可摄政王说了,再执迷不悟,不仅被杀,重要的是,家族还会连坐! 妻儿子女、兄弟姐妹、叔伯姨母……将无一幸免! 他们是造反的黄巾军,可也是人,有家人亲人,没有胜算的仗何必再打? 师出无名,又何必继续送死? 倒不如替全家人想想,放下刀剑,保自己一命,也保全家一命。 随着一片放下刀剑声响起,左如月彻底慌了,再也端不住,连忙拽住左丞相的袖子摇晃,苦苦求救:「父亲!父亲!你快想想办法啊——」 左丞相一点点缓慢坚决地扯出袖子,一双沉冷苍老的眸子,冷冷睨她一眼,平静说出三字:「等、死、吧。」 见他如此平静,左如月当即眼眶赤红,睚眦欲裂地指着乾清宫,激动到嗓音发抖: 「胜利只差一步!什么叫等死吧?父亲!你怎能如此无能,长他人志气?!你好歹也是百官之首,为臣终生,就不想看你孙儿登上龙椅吗——」 她话未说完,左丞相扬手狠狠掌掴左如月一巴掌:「住嘴!」 「父亲!!」左如月尖声嘶叫! 「若非是我太惯着你,你怎敢如此胡来?!」左丞相气的险些背过气。 他恼怒,生气左如月没将萧子炎身世告诉他! 这一巴掌,用了左丞相十成力,扇的左如月发髻微散,步摇凤钗飞落在地! 「父 亲居然打我……?」 她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整个人也跌坐在地,狼狈至极,她双目染满仇恨,越发猩红:「我恨你!父亲,我恨死你了!普天之下,最没有资格打我的人,就是你!」 「你说什么?你说你恨我!」左丞相目光紧紧锁住她, 「若非是我!你怎么可能当上太子妃,坐稳皇后之位!我助你荣登大宝,而今日失败,也全是你咎由自取!我呕心沥血半辈子,本该解甲归田,若非心中怜悯你母子二人,又怎会冒此大险,到最后落得身败名裂即将惨死?不孝子!」 「对!我就是恨死你了,父亲!」左如月激动的浑身剧烈颤抖,披头乱发,歇斯底里地咆哮,「你逼我嫁给萧睦之前,我便与人同房了!我绝食寻死,百般求你,你还是逼着我坐上喜轿!」 「若非你逼迫,我怎么可能嫁进皇家诞下子炎,混淆皇室血脉?一步错步步错!我杀人无数有错,瞒你子炎身世有错,可你呢!姐姐死后,你为了延续左家荣耀,逼我嫁给萧睦就没有错吗?千错万错,错误源头,就是你强逼我嫁给萧睦!!」 「一切错误都是因为你!父亲!!因为你啊!!」 左如月饱经沧桑的一颗心,轰然粉碎崩裂,反正都败了,索性将压在心口数十年的幽怨全部发泄出来! 「回不去了,三十年了,回不去了!我嫁入皇宫之前,是什么样子?父亲不知道吗!我恣意张扬,敢爱敢恨,我鲜衣怒马,光彩耀人,可我嫁入皇宫这三十载……我如履薄冰,在阴谋诡计中争名夺利,和不爱之人做了半辈子夫妻!我不该恨你吗!?」 左丞相面色铁青,饱经风霜的眼底有着巨大震惊! 说到最后,怎么错的人就是他了呢? 父女二人两两相望,唯剩绝望! 「错了,一切都错了。」苏南枝唇角划开一抹讥笑,眼底有可悲、憎恨、厌恶,冷冰冰地客观评价道, 「左如月,你执念太深给我父亲下药,这是你第一错;宋晨云趁你不备与你同床,他也有错;左丞相延续家族荣耀,逼你嫁进皇宫,更是有错。你们全都有错!可你嫁进皇宫母仪天下时,你完全有机会选择,当一个好皇后,还是当一个毒妇。」 「可你怨念深重,选择当了毒妇!你憎恨那些算计你的人,可你与那些算计你的人有何区别?」苏南枝摇头,厉声讽刺不可救药的左如月, 「当你被坏人迫害时,你可以反击,而不是也变成坏人,去害更多的好人。你是淋过雨的人,你却还想把别人的伞撕烂。你憎恨左丞相逼你嫁给陛下,可你不也为了延续荣耀,逼你亲女儿和亲西戎吗?!」 一句句话,犹如尖刀利刃,精准无误地割伤左如月的心,把她遍体鳞伤的伤口,割的更加血肉模糊。 第二百七十七章 自刎而死,血溅三尺! 她不愿意面对如此不堪的过去,更不愿意面对苏南枝说的那些扎心话。 总之,所有人都该死! 左如月仰头哈哈大笑:「死,你们都得死,你们全死了,我儿子便是皇帝!」 「父亲,你这个废物!你连你外孙都帮不了,要你有什么用!你只会卖女求荣罢了!」 左如月笑容癫狂,指着左丞相咯咯咯大笑,笑的泪流满面,忽然又勃然大怒,高声尖叫着:「啊啊!!!杀了苏南枝!杀了萧沉韫!你们这对女干夫***!!杀了萧睦!杀了楚莹!苏正呢!苏正你在哪里啊,苏正——」 「本宫的苏正!!」她尖声嘶吼,尖叫声仿佛要刺破所有人耳膜,「哦不对,你死了!哈哈哈……你怎么能死呢?你死了啊……」 她蓦然难过,低声啜泣。 苏南枝看出来了,左如月这是要装疯,或者发疯。 「活擒左如月这个***!」萧睦微眯眼睛,咬牙下令,「皇弟,帮朕把萧子炎和左如月这***母子双双活擒!朕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 生不如死,才叫残忍。 萧沉韫瞥眼萧睦,敷衍地哦了声。 左丞相大部分兵力已经被烨羽军绑走。 包括左如月向西戎借来的五万兵力,也在京郊外围住了。 左丞相看着逐渐疯癫的左如月,眸眼一眯,气的呕出一口血! 他废物?他为官一生,若非为了这唯一的女儿,他怎么可能铤而走险,在年老之际召集心腹,不惜余力地帮助女儿和外孙? 左丞相永远也忘不了,唯一的女儿身着素衣卸掉钗环,跪在相府书房里整整两天,声泪俱下地哭诉外孙被废幽禁、此生再无出头之日、下场必定惨死诸如此类的话。 她求做父亲的左丞相帮她最后一次。 左丞相心疼女儿,怜悯他唯一的血脉,也不太愿意倾注在萧子炎上的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所以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知有错,还是犯错。 人都有侥幸心理。 倘若他赌赢了,外孙登基,一切便能苦尽甘来了。 可他,现在,输了。 左丞相历经大风大浪,赢得起,也输得起。 他取下腰间佩剑,恭敬地呈在掌心,从黄巾军正中央,一步步走到萧睦面前,走到他数年前亲自选择的君主面前,跪下、磕头,苍老疲惫的嗓音不疾不徐,缓缓道:「陛下——」 「老臣,有错!」 萧睦盛怒之下,一把夺过左丞相掌中宝剑,高高举起狠狠落下! 在即将砍到左丞相脖子上时,还是没能砍下去,他用力攥住剑柄的手掌青筋涨起,目光几欲喷火,将刀尖横在左丞相肩膀上,缓缓抵进脖子表皮,割出鲜血! 也就是萧睦这个动作,左丞相虽然惊出一身冷汗,却没有畏惧,他冷定地苦笑:「陛下,还记得您尚是太子之时吗?」 「那时老臣还是御史,一心辅佐您登基,不怕粉身碎骨,亦不惧横死戮尸,为您杀敌开道,坚定不移地助您称帝。这一道伤。」 左丞相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深长的旧伤疤,「是康清五年,为您挡刺客被重伤的。」 他掀起上衣,露出一道从胸口贯穿到腰腹的伤疤,皱巴巴的,如蜈蚣般丑陋:「陛下称帝前夕,晋王因仇恨暗杀您,老臣舍生忘死,替您再挡一刀,险些致命。」 左丞相身上还有诸多纵横交错的旧伤疤,却被他轻描淡写,一言概之:「其余为大庆做的,不提也罢。」 「陛下,老臣有错,难逃一死,您能否看在老臣为您挡刀多次,多次救您于危难的份上, 看在老臣曾经也为大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份上……」 萧睦微眯眼睛,心中五味杂陈,直接打断道:「你直说!」 「求陛下给左家留一条血脉,左家四代单传,传到老臣这一代,智贤皇后已死,老臣只有这么一根独脉……」 左丞相捡起地上一把刀,横在脖子上,高亢大喊:「老臣!以死谢罪,谢、主、隆、恩!」 旋即,狠狠一用力! 脖子瞬间割破—— 自刎而死! 血溅三尺! 萧睦横在他脖上的剑,哐当落地! 他明黄龙袍上,溅着殷红的鲜血,他朝后趔趄一步,被大内总管急忙扶稳。 左丞相死不瞑目,被割破的脖子,裸着血管,鲜血汩汩外貌,从玉石阶上,一阶一阶地流下去…… 左如月猛然愣怔在原地,吓傻那般不敢说话,不敢出声,轰然跪地,跪行过去,扑倒身体逐渐冰凉的老父亲身上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她哭声凄惨如厉鬼,在乾清宫前回响!令听者毛骨悚然。 在所有人视线都被左如月父女牢牢吸引时,萧子炎满脸震颤,忽然拿刀刺向萧睦!! 萧瑜薄唇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这浅笑几乎转瞬即逝,他张开双臂冲了上去,眼疾手快地替萧睦挡住这一刀! 匕首刺进萧瑜左腹部! 随后,萧瑜快速攥住萧子炎拿刀的手!以巨大的力道控制力度,不让萧子炎把匕首拔出去,也不让他刺的更深! 周遭一遍尖叫! 也就是这个空档,萧子炎迅速将刀横在萧瑜脖子上,劫持萧瑜:「全部后退!否则我杀了九王!」 萧睦也没想到,这个最为温润的儿子,会毫不犹豫为他挡刀,心中倍感温暖,连忙下令: 「所有人后退!萧子炎你这个孽障,若你敢伤瑜儿,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和万两黄金,把佳月母子送来,待我与母后、妻儿离开京城,便将萧瑜放了!」萧子炎恶狠狠道。 萧瑜却道:「父皇不必管儿臣!儿臣死不足惜!」 萧子炎手上一用力,刀尖便浅浅地刺伤萧瑜脖子表皮,滚落几颗血珠。 「住、住手!富岭给他备马车和黄金万两!」萧睦连忙大喊。 然而…… 冷眼旁观这一切的苏南枝,觉得很不对劲。 萧瑜素来趋利避害、狠辣无情,怎么可能冒着生死危险,替萧睦挡刀? 要知道,前世,萧瑜可是真正弑君杀父、血洗皇室的暴君。 萧瑜此番行为,必然有诈。 第二百七十八章 那,一起死咯 很快,宋佳月抱着孩子来了。 萧子炎眼里一喜:「佳月,站在我身后来。」 讲真的…… 宋佳月真不是很想站到他身后去,他可是乱臣贼子,还是假皇子!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从前就像个傻子那样,当菟丝花,白白讨好萧子炎那么久! 苏南枝在人群中,略有深意地与宋佳月对视:宋佳月,你要想翻身,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二人四目相对,宋佳月怀中怀抱襁褓稚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朝苏南枝微微点了个头。 萧子炎一手拿刀劫持萧瑜,一手扶着宋佳月坐上马车。 云栀嬷嬷扶着披头乱发的左如月坐上马车后,萧子炎才拽着萧瑜也钻进马车! 云栀勒着缰绳,快马加鞭地驶出皇宫,一路狂奔疾驰! 刚刚踏出宫门时,萧瑜脸上惊慌不再,蓦然变得云淡风轻,像是一切尽在掌控中那般,缓缓道:「大皇子,同你做笔交易。」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做交易?」萧子炎手上用力,刀刃割破萧瑜脖子表皮,恶狠狠骂道,「萧瑜!老子把刀架在了你脖子上!你不过是砧板鱼肉,有什么资格谈交易?!」 「不用那么激动。」萧瑜薄唇微勾,闪过一抹讥笑,淡淡道,「本王可以帮你保皇后和你妻儿一命,让他们后半生安然无虞。」 「你想想,你如今是逃出了重兵把守的皇宫,可很快,你们几人的画像便会贴满大庆所有城邦的大街小巷,日夜被通缉捕杀。你也知道,父皇锱铢必较,何况你犯下如此大错,必然会不死不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左丞相已死,又有谁来护着你们母子二人呢?你想让妻儿子女余生都活在不见天日的逃命中吗?后半生几十年,在刀尖上逃命过活,真的值吗?」 萧瑜嗓音平缓冷静,带着循循善诱的蛊惑力。 萧子炎满脑子都跟浆糊那样,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之时,左如月忽然冷不丁开口:「萧瑜,你交易的条件是什么?」 「帮本王,顶罪,假银票一案。」哪怕脖子表皮被割破,滑落鲜血,他还是丝毫不怯,反而像运筹帷幄之中那般,笑着道,「皇后娘娘,不如你替萧子炎顶罪?本王帮忙保住你心爱的独苗。反正,只要你们母子二人间,有一人顶罪,便足矣。」 「倘若本宫不顶罪呢?」 左如月微眯眼睛,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简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萧瑜微微一笑,「你们全家一起死咯。」 「你!!」萧子炎气的刚要加重力道时,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掀开车窗! 只见马车已经驶到了京郊一片密林,四周忽然出现了不少黑衣刺客,洛城哗地一声拔刀,面露凶狠地站在马车正前方:「放了九王,否则萧子炎,你等逆贼,休想离开此地。」 「萧瑜!你是不是想死啊?啊!你他娘的逼我不敢杀你对吧?!」萧子炎握紧手中尖刀,气急败坏地吼道。 如今,萧瑜是萧子炎能逃离此地的唯一人质,和筹码。 萧瑜轻笑一声,浑然不怕—— 下刻! 一柄冷沉沉的匕首,从萧子炎身后,抵在了他脖子上。 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之意,萧子炎遍体生寒,刚要转身时,拿刀之人蹙眉威胁:「别动!」 这说话声如此熟悉…… 第二百七十九章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是云栀! 左如月的贴身心腹! 萧子炎蓦然变脸,还不及说话,左如月便勃然大怒:「云栀!放下刀!你、你在干什么?!」 云栀嬷嬷沉默了下,平静看向左如月,苦笑道:「老奴在做什么,娘娘不是看见了吗?老奴在挟持大皇子,若大皇子还不把刀放下,就别怪老奴手下不留情。」 说话间,刀刃实打实地浅浅刺进脖子。 萧子炎被脖子上一股尖锐刺痛,吓得没拿稳手中匕首。 「哐当」一声,刀刃掉地。 当萧子炎想要弯腰去捡刀时,萧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住匕首,慢条斯理捡了起来,他俊美如玉的脸上,带了些斯文败类的冷笑:「现在,你已经丧失主动权了,所以,要不要重新考虑下,本王刚刚提出的交易?」 云栀拽着萧子炎下车,劫持着他不许动。 「你!你!云栀你是什么时候勾结上九王的!?」左如月撕心力竭大喊。 云栀默了半晌,终究是鼓起勇气道:「皇后娘娘,老奴自您出嫁前就跟着您,但你有没有觉得,你走错了一条路?」 「什么意思?你在批判本宫?」左如月紧紧皱着眉头,「你趋利避害、趋炎附势,背主恶奴!早知今日,本宫就该提前杀了你!」 「老奴哪里有资格批判你呢?」 云栀面色复杂轻笑,「老奴当年本该被放出宫嫁人成家,是娘娘偏要留着我,您倒是快活了,我却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人老珠黄,未婚夫为了我终生未娶,当年我和您告假一年,说是给双亲送终,其实是回家生产,诞下一子。」 「九王半年前,抓走我夫婿、儿子要挟我听命于他,我也别无他法。」云栀懊恼地叹口气,随即又咬牙道,「可若您当初,放我出宫,我又怎会被人拿住把柄,临到最后关头出卖你!」 「你和我说啊!!你想出宫你和我说啊!」左如月大吼。 她无法接受,伴了她多年的心腹,会在最后一刻给她致命一击。 亲信之人的背叛,犹如尖刀刺进她心里,将她那颗心搅得稀烂。 左如月气笑了,冷呵一声:「你和宋晨云一样,服侍我几十年,我早就把你看做了亲人!你作为凤鸾殿掌事嬷嬷,甚至比一般妃嫔地位还高,全靠我给你撑腰!你扪心自问,我这些年虽然杀人无数,可亏待过你吗!?」 「可娘娘何曾问过我一句,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云栀眉头蹙的很紧,咬牙切齿道,「娘娘还不清楚我的性子吗?我并非追名逐利之人,只求与相爱之人安然厮守终生!这些年跟着娘娘做了无数伤天害理之事,每每午夜梦回之时,老奴都心中难安!」 「老奴眼睁睁看着娘娘一步步走向一条错误的不归路,我也不是昧着良心,陪你走上这条不归路了吗?」 云栀筋疲力尽道,「我觉得我对娘娘已经足够忠诚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背叛您,如果您不原谅,那也只有日后下了黄泉地狱,再向你赔罪了……」 云栀深吸口气,重重叹出。 「煽情完了吗?」萧瑜很有教养的,等主仆二人对峙完,才笑眯眯问道,「皇后娘娘,大皇子,二位怎么选?是顶罪呢,还是一家子整整齐齐一起死呢?」 萧子炎惶恐地和左如月对视一眼。 左如月双眸猩红,恨得睚眦欲裂,却也只能压住滔滔怒火:「本宫可以顶罪,但你必须保证我儿后半生都安然无虞。」 「好啊……」萧瑜眸子冰冷,微微一笑,递给左如月小玉瓶,「父皇必定会追责,届时大皇子只需服下假死药,本王再救他,将他送到千里之外的边疆生活。」 在几人的谈话间。 大批追兵已经及时赶到,云栀挟持着萧子炎,左如月也绝望地等待被捕。 事到如今,已成死局,再也无路可走。 母子俩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萧瑜。 左如月和萧子炎、宋佳月被绑住绳子,抓回了乾清宫,跪在冬日冰冷的台阶之上。 苏南枝和萧沉韫、孙太傅站在左侧,其余官员站在右侧。 萧瑜让御医包扎好腰伤、脖子伤口,换了身干净雪白长袍,从容不迫地走到苏南枝身侧,缓慢勾唇,与她四目相接,微微一笑。 苏南枝觉得他这笑有些深意,心中难免忐忑。 果不其然—— 跪在石阶上的左如月开始浑身颤抖,抬起头时,满眼幽怨和愤恨,瞪着萧睦恶狠狠大骂:「本宫只差一步便能让儿子君临天下了!可惜啊,只差一步!本宫培植黑金面具刺客,本宫制作假银票意图造反,本宫做的这一切一切,到头来,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睦!我不得好死,我哪怕化成厉鬼,也诅咒你不得好死!」 她仰头,像个疯子那样,瞪着天空哈哈大笑。 俨然一派疯子模样。 但众人却抓住了关键词:制作假银票? 这不是苏正干的事吗? 孙太傅冷冷道:「把话说清楚!左氏,你此话何意?」 萧睦微眯眼睛,目光迸射怒火。 若非她是心爱女人唯一的胞妹,若非左丞相自刎而死,让他这颗坚硬之心有了一丝松动,他真想现在直接掐死左如月! 左如月咯咯大笑:「你聋了吗?我说制作假银票之人是我,要不然我如何养得起那么黑金面具刺客?眼看事情要败露,我便栽赃给了苏正!害死了大庆忠臣!哈哈哈!萧睦,苏正可是你最信任的大臣之一啊,哈哈哈,我把他害死了,你不觉得惋惜吗?」 提及苏正。 左如月悲愤欲绝的眸中划过一抹心痛…… 苏南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侧目看向萧瑜,萧瑜纯良无辜地一笑。 ***,萧瑜这个***! 她终于明白,为何萧瑜会故意替萧睦挡刀,为何被萧子炎挟持而不反抗了。 以萧瑜的武功,哪怕被刀刺中,也绝不可能没有反抗之力。 萧瑜先是在危难混乱中,替萧睦精准挡刀,拿捏好分寸,被萧子炎刺中不伤及要害的腰部,再握住萧子炎刺刀的手,假装被伤后体力不济,顺势被萧子炎劫持。 被劫持出皇宫后,萧瑜全须全尾地回到皇宫。 左如月便疯言疯语地主动提及此事,看似是发疯乱讲,其实是故意替萧瑜顶罪…… 萧瑜当真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心机狡诈! 左如月的顶罪,让苏南枝原本想指证萧瑜的一切罪证皆化为泡沫! 萧瑜抢在苏南枝指证之前,再次找了替罪羊。 第二百八十章 疯起来连自己都算计 「将左氏贱妇,斩、立、决!」萧睦积压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将萧子炎这个孽障,拉下去一并处死!」 萧子炎已经提前把萧瑜给他的假死药喝下了。 他刚被锦衣卫带下去时,忽然觉得胃里如排山倒海般疼,五脏六腑像被绞肉似的剧烈疼痛,疼的他呼吸不过来,开始浑身抽搐,下刻—— 他七窍流血,轰然栽倒! 他猛然明白了件事,萧瑜给的不是假死药,是毒药! 剧毒猛烈,疼的他浑身抽搐,狠狠盯着萧瑜,却再也骂不出完整的一句话:「你、畜、生、你……」 「子炎!」左如月失声尖叫扑倒在地,将儿子揽在怀中,慌的六神无主,急忙去捂萧子炎眼鼻耳嘴离溢出的鲜血。 「假、死、药……」萧子炎像死鱼眼那般瞪着正前方,「是剧毒……」 左如月睚眦欲裂地望向萧瑜,满脸皆是仇恨! 她被骗了! 被萧睦这个畜生骗了! 根本没有假死药! 萧瑜从头到尾只想利用他们母子顶罪!从未想过保住他们! 「母后……」萧子炎紧紧拽住左如月的袖子,疼的青筋暴涨,看向抱着襁褓稚子的宋佳月,视野逐渐模糊,一行血泪滑落眼角,交代遗言,「帮我……保住……佳月……」 「佳月……」 宋佳月站在他两步之外,内心深受震颤,嘴角嗫嚅。 她与濒死的萧子炎,只隔着两步,分明离得很近,却又像是越不过的天堑深壑,她站在原地,始终没有走过去。 「佳月……你过来……」 萧子炎呛出大量黑血,满脸痛苦和眷恋,紧紧皱着眉头,「求你……过来……看我最后一眼……」 宋佳月眼眶逐渐通红,抱住孩子,轻轻地木讷摇头:「萧子炎,你……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孩子……」 「求你……让我看看孩子…我想多看你一眼,我怕一死……我就记不得你了……」萧子炎卑微地哀求,又呕出一大片黑血。 但宋佳月用她的冷漠,将萧子炎的希冀全部粉碎。 萧子炎瞪大双眼,死不瞑目,伸向前方的手,骤然落地! 宋佳月下意识蒙住稚子眼睛,她怕那双清透纯澈的眼眸,目睹这一切。 左如月心痛如绞,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地嘶叫:「儿子!!子炎!!萧瑜你这畜生!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 左如月抓起袖中防身匕首,发疯般朝前刺过去,恶狠狠瞪着萧睦:「你们全都不得好死!一个害死我儿子,一个害死我父亲!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们!萧瑜你给的根本不是假死药——」 「噗嗤!」长刀刺进她后背,贯穿进前肚! 是……宋佳月抽出侍卫的刀,在左如月疯狂地扑向萧瑜、萧睦时,趁其不备,给了她致命一刀! 血顺着刀柄,流进宋佳月的手掌心,她面色惨白,神色麻木地松开手。 将那把长刀留在了左如月体内…… 左如月肚腹剧痛,汩汩不断地血流不止,视野天旋地转,她如断树般轰然倒地,瞪向宋佳月:「你……这个贱……」 话未说完,已然咽气。 随着左如月咽气,压在苏南枝心口的巨石也落了下来,终于,终于,为母亲和幼弟报仇了。 母亲、弟弟…… 你们在天有灵,看见这一幕了吗? 苏南枝仰头看天,眼眶泛酸。 左如月临死前,可谓是众叛亲离,失败的彻彻底底。 一场宫变内乱,自此闭幕。 不得不说 …… 左如月发疯扑向萧睦、萧瑜,宋佳月及时捅了一刀,算是将她自己从泥塘里拉了起来,将她与萧子炎之间,斩断的干干净净。 宋佳月跪在地上,抱着怀中稚子: 「陛下!臣女绝非与萧子炎同流合污之人!左氏一直想杀我,我一介弱女子,也是迫不得已,才伏低做小侍奉在她身侧。臣女从不知道他们密谋之事,还请陛下看在……看在我为国捐躯的亡父亡母份上,饶恕臣女识人不清之罪。」 「念你迷途知返,及时护驾有功。」 萧睦目光冰冷地睨着左如月尸体,想起心爱女人智贤皇后,又看向宋佳月尚在襁褓中的稚子,念及左丞相自刎前那一番话,曾为他挡过的几次刀:「你的罪,便既往不咎,但此后不得踏入皇宫半步。」qs 简而言之,别在他面前晃。 一晃就想起这事,保不齐萧睦日后思及旧事,再动杀心。 宋佳月能保住一条命,能保住郡主之名,已经是烧了高香,急忙谢主隆恩,及时退下。 眼下刚刚结束内乱,文武百官、乃至于萧睦和皇室都需要一定时间休养生息,论功封赏亦或定罪受刑。 皇宫内残存的硝烟弥散,那些鲜血被宫女太监们用水冲淡,擦了一遍又一遍。 萧睦历经此事,像是一夜之间老了数十岁那般,整个人疲乏又无力,被富岭搀扶着,颤巍巍地回了乾清宫内殿。 众人跪地恭送。 待群臣四散,各自劫后余生地抚着胸口感慨时,萧瑜停在苏南枝身侧,温润笑道:「南枝郡主,认为本王此计如何?」 完全是赤裸裸的挑衅。 前脚刚让人顶罪,后脚竟然问她计谋如何。 苏南枝美艳的脸上浮出冷笑:「夜路走多了,总会闯鬼。九王这次脱身,可未必下次也能全身而退。」 话罢,她转身离开。 萧瑜看着身影窈窕的女子,至始至终,嘴角都噙着温和的笑。 洛城见鬼似的,居然从自家主上那抹笑里,品出了一丝宠溺? 待苏南枝离去,萧瑜看着被锦衣卫抬走的萧子炎尸首,笑意逐渐消失,眸眼笼上一层淡淡的寒意。 天真。 既然左如月已经顶罪,他又何必留着萧子炎这个祸患呢? 从一开始,那瓶假死药,便是毒药! 左如月母子二人,病急乱投医,把萧瑜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却殊不知,萧瑜此人,狡诈狠辣,无所不用其极,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怎么可能信守承诺? 他先是为萧睦挡刀,为接下来的新储君之争做准备,博取父皇好感,接着又顺势故意被萧子炎要挟,看似他被要挟,落了下风。 其实一切都尽在他掌控之中。 他提前半年就收买了左如月心腹云栀,早已知道宋晨云和左如月偷情苟且,也知道大皇子并非亲生,可他没有动作,而是选择蛰伏在暗处。 因为他知道仇恨左如月的苏南枝必然会拉皇后下台。 那他又何须费力费时呢?坐等苏南枝拉假皇子下台便是! 所以,他也早就在萧子炎出逃路上埋伏好了人马,随后云栀要挟萧子炎,他也顺势提出条件。 果不其然,身处绝境的左如月答应顶罪,只为能给儿子换来一丝生机,却不想…… 母子二人双双死于萧瑜计谋。 萧瑜作的这个局,把他自己的命也算计了进去,甘愿顺势被萧子炎拿刀抵在脖子上威胁。 好一招借刀杀人,又坐享渔翁之利。 他这个人…… 疯起来真是不要命,为了揽权,能 把自己都算计进去,又怎么可能在乎别人呢? 他大概,唯一在乎的,也就只有那个视他做死敌的女子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她和别人都不一样 何老头见左如月和萧子炎已死,忽然又哭又笑,拉着小湛离开。 爷孙俩身穿粗衣麻布,与金碧辉煌的皇宫格格不入。 「小湛啊,你好好跟着南枝郡主读书识字,我……我回死水县给你爹、给你伯伯、给你娘烧点纸,告诉他们,真凶已经得到报应了。」何老头爬满皱纹的蜡黄的脸上,涕泗横流,老泪染湿衣襟。 他又笑又哭,笑的是凶手死了!哭的是,就算凶手身死,他家十三口人再也无法团聚。 数百条人,怎么只换来左如月和萧子炎两条人命呢? 这世道,就该一命抵一命! 手掌权势之人,比普通人更容易行恶,行恶的代价更小,这不公平。 可幸好有律法,有萧沉韫、苏南枝、苏正、孙太傅、莫北川这些维护正义的人。 世间总有恶,但永远,邪不压正。 何老头出了宫门时,脸色浮现慈爱,目光灼灼,指着青石白底、红墙黄瓦、鳞次栉比的巍峨皇宫: 「小湛啊……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爷爷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你考取功名了。你很幸运,遇到了南枝郡主、遇到了你言斐哥哥、遇到了苏家,那就要抓住这个幸运,好好读书,继承你父亲遗志,做一个有志向的人,永远心怀仁善。」 何老头已至耄耋之年,语气像是交代后事那般,可双亲早逝的小湛,并未听出这话里语意。 小湛清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层峦巍峨的恢弘殿宇,用力点了个头。 苏南枝带着何老头、小湛、温言斐坐进马车中,回了澄院。 回去第一时间,苏南枝便不敢松懈,将苏正曾在狱中被皇后逼着喝毒酒,假死之事全部解释清楚,写成了一封陈情书,委托苏醒后的镇国侯转交皇帝。 如今,澄院住着很多苏南枝救回来的官员家眷和百姓。 有御史夫人、镇国侯、镇国侯夫人、城守尉夫人、孙太傅家眷和儿孙、镇军大将军全家…… 偌大的澄院,十步一亭台,七八个分院,几十个厢房,都快住不下了。 萧沉韫本想来看她,看看她手上的伤如何,却因着人多眼杂,只好推迟。 逐渐恢复体力的镇国侯仍有些虚弱,攥着那封陈情书,笑着喝口热茶:「南枝,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本候身上,真相已然大白,苏大人是蒙冤入狱,本候必定和其他大臣一起,为你父亲伸张正义!」 「多谢万伯父。」苏南枝福身行礼。 「好得很,好得很,本候这就进宫。」万松豪迈大笑。 「等下,本官也跟你去。」来接家人子女的孙太傅,杵着拐杖,跟在万松身后。 「太傅大人,老侯爷,你们且等等,本官也跟着去。」御史大人是萧瑜心腹,此刻能站出来,倒是出乎苏南枝意料。 「这种事,怎么能少的了我呢?」吏部尚书笑着道,「我与苏正同窗多年,早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走吧,大家一起去。」 他们本是来接妻儿子女的,却没想到,这一来,接妻儿子女反倒成了第二件事,而第一件事,便是给苏正伸张正义。 一来,苏正为人为官都很好,不怎么得罪同僚。 二来,苏南枝此次,救了他们的家人,于情于理,都该站出来。 人多力量大,一个人出头,两个人出头,在不危及自己利益下,何乐为不为? 苏南枝朝他们深深地福了一礼。 待他们走后,满院的官员家眷、百姓,或坐在廊下吃零嘴,或三俩交谈叙旧,或折枝赏花,但都不约而同看向苏南枝。 只见苏南枝裹着纱布的双手, 早就被鲜血染红,不知何时,伤口已然崩裂,但她却毫无察觉, 她身穿有些脏了的白色劲装,亭亭玉立站在院中,气质温和雅致,身上隐约带着一股子韧劲,像是不惧风雨,也不会被任何东西打倒。 总之,这样的姑娘,和从小养在深宅大院的女子,很不一样。 她出类拔萃,又与众不同。 苏南枝转身时,恰好一束温暖的阳光从天上投下来,射进四合院,照在她身上。 她周身都笼着淡淡的柔光,美丽、温雅、又漂亮的不可方物,笑着同温言斐道:「言斐,辛苦你了啊,这段时间,腰上的伤好些了吗?」 「洛神医那夜给我摸骨,说是皮肉伤的严重,但没伤到筋骨,姐姐放心。」 温言斐与她比肩而行,朝廊下走去。 苏南枝看着满院安排妥当的家眷,道:「江源这小子办事能力还可以,邹虎虎跟着他也长进了不少。」 那夜她救回来太多人,都让江源安排妥当。 眼下,澄院虽然住的人很多,但都井然有序,并不混乱。 她眉眼弯弯,喜笑颜颜,同温言斐正在聊天时,身侧响起一个温柔细弱的说话声: 「多谢你啊……南枝郡主……」才生产完没几天的御史夫人,头上裹着厚毛绒毡帽,身穿纯白长裙披着厚大氅,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满脸感动和感激,「若非是你,只怕我家小公子双腿已经残废,若非是你,我可能……」 她没敢说完后面的话。 当日那么混乱,她小儿子双腿被火药重伤,她又生产在即,根本找不到稳婆和医师,若非苏南枝救她来芸院,洛神医给小儿子治腿,还找人给她接生,只怕一尸两命。 . 第二百八十二章 托孤 苏南枝却不甚在意地笑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必放在心上。」 御史夫人一颗心被她眼中的笑意温暖到了,很是感动道:「你救人纯粹只因仁善,并非想挟恩图报,千言万语难表谢意。我怀中婴孩,是我与夫君的第二胎,若郡主愿意,能否为这孩子取个名字?」 苏南枝下意识用丝绢将手擦干净,哈口气搓热了手,这才轻轻揭开襁褓一角,笑吟吟地用手轻轻摸了摸孩子温软可爱的脸蛋。 这小婴儿眉眼清秀,与御史夫人有六七分相似,她笑着思索了下:「好漂亮的小孩子,不若叫佳锦吧?愿她前程似锦,万事俱佳。」 「好名字。」从御前归来接万夫人的万琛远,特地卸下染血铠甲,换了身灰蓝长袍,外罩黑色大氅,笑着从门外走来。 苏南枝回头看去,总觉得万琛远比从前要沉稳很多。 他从前很爱穿大红大紫、张扬鲜艳的外裳,可近来,衣袍更趋向于灰、黑、浅色、深色。 他整个人像是正在开刃的重剑,透着凌厉与沉稳,正在不断被世事时局打磨、冶炼、成长。 苏南枝眸中流淌出真心实意的赞扬。 万琛远俊美无俦的脸上,满是明朗笑意,看向苏南枝:「郡主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才学,但一听你取的名字,就觉着好听。」 「世子所言极是,谢谢郡主赐名。那便叫尹佳锦,我很喜欢这名字,想必我家大人也会很喜欢。」 御史夫人笑着逗着孩子,「佳锦、佳锦,锦儿,你有名字啦。」 万夫人从花园小径中急急而来,看到全须全尾的万琛远时,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十指合掌放于胸前,连忙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儿平安归来!琛远,你真是担心死为娘了!」 「母亲与父亲不是正想让儿子成为这样的人吗?」万琛远笑道,「如今我成为这样的人了,你们倒担心上了。」 万夫人眼眶一热滚着热泪,心里很酸,一时间,既不希望儿子披荆斩棘、陷入危险,又很欣慰,令她操心又头疼至极的儿子,终于醒世懂事了! 万琛远敛袍,朝苏南枝庄重作揖:「南枝,谢谢你。我带兵去御前护驾之时,曾看见城西燃起大火,担心的五内俱焚,却不敢离开半步,多谢你替我,护住我父母双亲。」 那几天,万琛远守在宣武门前,一心护国,哪怕他无比担心双亲,也不能擅离职守。 也算是,舍小家,顾大家。 他身穿铠甲,手持宝剑,忧心忡忡地守在皇宫时,一颗心又怕又忐忑,很害怕家里有个三长两短,可幸好,苏南枝护住了父母。 这份恩义,被他铭记于心。 「日后成婚你可要好好对待南枝郡主。」万夫人笑着将手腕上祖传的白玉镯取下来,顺势戴在苏南枝手上,「说来,婚期也快了,这年一过,再过个十几天便到日子了。」 万夫人故意拔高音调,向来温雅娴静的她,隐约带了点炫耀意味,仿佛当着满院家眷,故意炫耀她未来儿媳多么好,多么可遇不可求,你们家儿媳有我家儿媳妇好吗?肯定没有吧! 「恭喜啊。」 「恭喜南枝郡主……」 院中的夫人、姑娘、百姓,开始陆陆续续笑着同苏南枝道喜。 苏南枝回礼道谢,面上笑意却渐渐淡了些,借口芸院被烧,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为由,匆忙离开前院。 何老头要回乡给死去的家人烧纸,苏南枝给了他一些盘缠,带着小湛目送何老头。 自从凶手死了,何老头强绷着的精神就像是垮掉那般。 他已经七十出头,一辈子打渔劳作 ,双腿风湿极重,走起路来渐渐蹒跚难行,脸色也差了很多,像是经不起一阵风般颤巍巍坐进马车。 何老头眼尾纹如折扇般柔和散开,笑着看向小湛,眼底是满满的宠爱,慈祥至极地说:「小湛啊……好好的读书……」 「爷爷……」 不知怎地,小湛看着爷爷隐约闪烁泪光的眼睛,忽然酸了鼻子:「呜呜呜……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爷爷……」 何老头抬袖,擦了擦湿润的眼眶,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牵着小湛,站在门口,深重地点个头。 见她点头,何老头开心了些,但依旧很难过,终于下定决心背过身去,不再看小湛。 马车缓缓前行…… 小湛看着车中爷爷身躯佝偻的背影,哇声大哭,眼泪涌出眼眶! 他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不让他跟着回嵩阳。 「留在京城读书很重要,可是陪着爷爷更重要啊……」小湛撒开腿,哭喊着追了一路。 苏南枝也追了一路。 直至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小湛累的摔倒在地,掌心被擦破皮,实在追不上时,哭的更伤心了。 小湛年岁虽小,很多东西都不懂,但此次分别却让他倍感不安。 他怕,一分别,便是永别。 爷爷老了,会死,他好怕,再也见不到爷爷。 苏南枝抱住小湛,替他擦干净泪水:「小湛,爷爷最大的心愿是你好好读书,你别哭啦,你这泪水,比黄河的水还多啦。」 小湛依偎在她怀里,哭的浑身颤抖,死死咬牙不语。 三天后。 送何老头回嵩阳的护卫来信,何老头上坟祭奠完家人后,去世了,死在死水县渔村的木屋内。 副县令灿夏,负责何老头全部丧葬事宜。 当苏南枝收到这份信时,她正在书房内处理黄泉阁和护城军的事务。 她攥着信纸的指尖微微一颤,看向坐在门槛上读书的小湛…… 其实,自从何老头得知家人全是死于非命后,心里便郁结成疾,怄着一口气,全凭着这口气吊着,想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活到仇人死,活到真凶罪有应得那天。 所以左如月一死,他怄着的这口气就散了,残败身体再也撑不住,托孤给苏南枝,独自回嵩阳给死去的儿子、儿媳、孙子们烧完纸祭奠结束,了无遗憾地走了。 他好像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独自一人回嵩阳,想要落叶归根。 他不敢让小湛跟着回去,小湛没了爷爷,就是真正的孤儿了,他怕小湛接受不了,不敢让小湛知道。 小湛温习着功课,清澈明亮的眼睛,不谙世事地看向苏南枝:「姐姐这么了?」 苏南枝藏住眼中的遗憾和心疼:「没事,小湛。」 「是爷爷回嵩阳,托灿夏姐姐来信了吗?爷爷什么时候回京城呀!我想见他,想把最近学的书,背给爷爷听!」 小湛笑容灿烂。 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爷爷了。 苏南枝将信藏进袖子,走过去揉了揉小湛的头,蹲下来同他讲道:「爷爷说,他老了有些走不动了,暂时不能回来。他想和小湛做一个约定,等小湛背完书架上所有的书,他就来见你。」 「书架上所有的书啊……」 小湛吃惊的张大嘴巴,呆呆地点头:「好吧……」 他从左边拿起一本书开始翻阅,打算每天看一本,这样是不是,不用几个寒来暑往,就能见到爷爷啦? 苏南枝看着小男孩认真的模样,心中叹口气。 「姑娘!姑娘喜事!」春 盛提裙跨过门槛,满脸春风地开心笑道,「天大的喜事啊!」 「我还能有什么天大喜事?」苏南枝好奇道。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封女官或公主,二选一 “宫里传来口谕,说是陛下召您进宫,论功封赏!” 春盛兴奋的跳脚,比苏南枝还要激动,嘿嘿傻笑,“姑娘成京城的大名人啦!您救了那么多官员家眷和百姓,救了那么多人,说书先生把此事写成了话本子,很开就传开了!” “现在各大说书馆、戏楼太子都在讲这件事,百姓们都在津津乐道地夸您呢!” 苏南枝看着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春盛,笑着走出院子,坐上马车。 宫变内乱一事,总算平息结束了。 京城是大庆首城,军队、地方衙役,连百姓们...... 《绣南枝》第二百八十三章 封女官或公主,二选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二百八十四章 此后,为自己而活 萧睦此言一出,大臣们便在底下拿着笏版窃窃私语。 「纵使南枝郡主心存怜悯,救人无数,比寻常女子更有远见,可不代表她就能做好一个官啊……」 「当官自古以来,都是男人的事!」 「从政者执掌天下,事关民生,可不是后宅女子能闹着玩儿的!」 「女人呵!不都该以嫁人成家、养儿育女为重任吗?可别来前堂丢人现眼啊。」 「朝堂政治清明,若混进来一个红颜祸水,只怕开了这先例,大庆未来堪忧!」一向古板严肃的殿阁大学士,扶着银白胡子,眼睛都要翻上天了。 更难听的话,殿阁大学士没说出来,在心里腹诽:苏南枝再救人无数,可她也是在教坊司当过歌姬的女子,这样不干不净的经历,怎能上得了台面?做个异性公主,知足常乐最好! 位列文武百官第一列正中央的萧沉韫,看向苏南枝,也有些好奇,她会做出何种选择。 封为公主,和做女官,完全是两条不同的人生道路。 异性公主享受皇室待遇,殊荣万千,可招驸马,赐公主府,却无实权,不能从政,未来依旧会像寻常女子那般,困于后宅,不得干涉前堂。 这一条平顺的通途,只是太过平顺,缺乏挑战和新意,也显得不过如此,依旧囿于天下人的世俗目光中,认为女子们就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嫁人生子,在后院里与妾室们争风吃醋,用生子来稳固主母地位,使尽手段取悦男人保持眷宠,无自我,无价值,开朝以来,世世代代如此,没人站出来打破男女失衡的僵局,指出男女之间的不公待遇。 好不容易有个智贤皇后,却天妒红颜、英贤早死。 萧睦也是惦念智贤皇后,想起心爱之人的遗志,才抛出二选一的题目,供苏南枝选择。 若苏南枝选四品女官,品级虽小,却是开朝以来的第一个女子,打破世俗常规,开创先例,或许接着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女子,可入仕步入朝堂…… 这条路或许坎坷,充满质疑,充满挑战,但她……还是想试试。 只靠自己,拼尽努力手掌权势,不依附于任何人。 有了官权,很多事情,都会渐渐发生改变…… 尽管众臣压低声音议论,但还是有不少质疑之话钻进了苏南枝耳中。 可她依旧坦然从容,丝毫没有因为人言可畏而胆怯退缩,唇角划开一抹淡笑:「陛下,臣女选后者,四品女官。」 「可以。等吏部商议拟定具体官职,朕再下圣旨。」萧睦道,「退下吧。」 「臣女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南枝行大礼,磕头,随后转身,在众臣或惊讶或复杂的目光中,挺直腰板,神情坚定,眸色沉稳,缓步离开金銮殿。 她受得住所有质疑、猜忌、诋毁、轻蔑。 毕竟经历多这么多事。 人嘛,总是在一边经历一边成长,一边接受新的挑战,走向自己想要的人生道路。 苏南枝离开皇宫后,文武百官就此事又分了三派,进行了激烈的唇枪舌战。 保守派,思想传统的大臣,气的脸红脖子,极力抗拒此事。 中立派,大部分是本来不太看好,但因着苏南枝救过他们的家眷,受了苏南枝一恩,而不辩驳,也不表态。 而另外一半,便是镇国侯、太傅、摄政王、莫北川几个中流砥柱的重臣表示同意。 这一次,向来置身事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萧瑜,也难得谏言,带着他党羽表示支持。 萧睦年老好色易怒,虽然不如年轻时励精图治 ,但唯独苏南枝做女官这事,因着智贤皇后遗志,而态度开明。 早朝结束后。 苏正恢复官身,苏南澈苏南辕也官复原职。 三兄妹站在贴着大大封条的苏家府邸门前。 一向理智的苏南枝,眼底也涌着几丝激动,她深吸口气,如释重负地缓缓叹出,抬手,麻利干脆,极其有力度地哗一声,撕下封条! 被两次抄封的苏家,度过了所有危机! 在苏南枝拼尽全力的苦心转圜下,终于化解前世所有置苏家于死地的危机! 危机化解,自此以后,苏家皆是坦荡通途。 亡母幼弟大仇已报,父亲平安,大哥二哥并未惨死,她也安然无恙。 苏南枝看着尘封已久的苏家府邸,眼圈微微泛红,闪烁着细碎泪光…… 没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承受了多少艰辛,才做到了这一切。 苏家平安无恙啦,可她再也做不回五年前的枝枝了,做不回那个温柔软糯、单纯无忧的枝枝。 她经过世事打磨,变成了如今的苏南枝。 此后。 还有很长一截路要走。 从前是为复仇而活,如今,她可以开始为自己而活了。 活着,活出她想要的样子,成为她想要成为的人。 散是三颗星,聚是一团火。 苏南澈、苏南辕、苏南枝重回苏家,三个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成长。 大哥做事更为杀伐果断了,二哥暴躁脾气也收敛沉稳了不少。 二哥以前绝不伏低做小,性子直来直去,如今,也学会官场兜圈子,留了八百个心眼子,凡事三思而后行,重点是,他也不再惹苏正生气了。 苏正在水牢中败了身子,天一冷便犯咳疾,身子瘦骨嶙峋,连从前穿的官袍也小了两圈。 从皇宫回来时,他卸下官帽,递给管家江源。 人一瘦,颧骨便容易凸出来,显得苏正面容很是清苦,他慈爱地看着三兄妹笑道:「告诉你们一件事。」 见爹爹卖了个关子,苏南枝笑着扶他回正厅:「什么事?爹爹还要藏着掖着,这么神秘?」 第二百八十五章 温馨的苏家 「我辞官了。」苏正眼底流露出一些久经风霜的疲惫,却还是笑着道, 「我这身子,大抵是没几年了,在朝堂上已然有些力不从心。何老头临走前,曾将小湛托孤给苏家,便由我带着他读书识字吧,接下来的几年,我想住在樱羽山,给你们母亲守墓。」 苏正和楚莹感情很好。 亡妻死后五年,他每一个午夜梦回之际,都曾惦念的难以入眠。 在楚莹没去世之前,他每天都很快乐,依旧身强力壮,可自从妻子身死,便像把他的精气神也带走了般,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有时候,苏正还会坐在廊下看着亡妻的簪子发呆,一坐便是一下午。 苏正动作缓慢地用杯盏撇去茶沫,看着墙边一葱山茶花,目光深远且覆满忧思,像是透过那葱山茶花,在回看从前的岁月,笑着淡淡道: 「你们母亲最喜欢种花,她不在后,这满院子的花也萎了不少。」 「我有你们这样孝顺的儿女,吾心甚慰。可我仍然觉得,你们母亲,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就好像,你们以后,各自的人生里,也会遇到最重要的人,陪你们度过一生。」 「怪我,是我没保护好你们母亲,让她中途退场,离我而去,留我孑然一人独活。」 苏南枝心底一酸,她知道,无论她再怎么宽慰父亲都无济于事。 母亲是父亲的良方,除了母亲以外,无人可解。 有时候,夫妻太过深情也不好,不然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一个人走了,另外一个人怎么样也无法习惯。 苏正笑着看向三兄妹:「好了,为父先去小憩片刻,我命人备了晚膳,今晚吃团圆饭。」 「父亲好好休息,我们三兄妹只有您了。」苏南枝斟酌许久,才说出这话。 苏正愣了一下,才心情复杂地笑着点头。 苏家奴仆陆陆续续被送了回来,清扫庭院,拾整房屋。 苏南枝回了闺房,第一件事便是扑上去,躺进蓬松的被褥中,感受着满满的归属感、安全感。 这种幸福,让她恍然若梦。 她摸着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才安定下来,知道这一切不是梦,知道她成功扭转了苏家命运。 吃晚膳时。 宋佳月抱着襁褓孩子,几番踌躇在苏府外,脚尖上前又后退,拿着铜环又不敢敲门。 今日腊月二十四,小年佳节。 她孤孤零零一人,孤儿寡母,没有地方能吃小年夜饭。 但她莫名生出想来苏南枝这里吃小年夜饭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左如月追杀她的那个雨夜,苏南枝扶起她,予她救赎,赠她暖衣热饭,留她在芸院安胎,苏南枝不计前嫌,从未苛待过她,让她这颗沉浮在阴谋诡计的心,丛生温暖。 所以现在,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的她,甚至有些小小地依赖苏南枝。 那日。 她心狠地杀掉左如月,一来,是把自己摘干净,二来,左如月曾心狠手辣地杀她和孩子,捅刀,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她想起了萧子炎…… 萧子炎从前左拥右抱、外室成群,可临死前居然卑微地求她看他一眼,萧子炎痛改前非,爱上她了。 可这幡然醒悟的爱,浪子回头的爱,太迟。 有时候,迟来的爱,没有意义。 想起萧子炎,宋佳月一颗平静冷硬的心,还是漾起了几丝涟漪。 正当她犹豫徘徊,害怕苏南枝不待见她来吃饭时—— 「嘎吱——」一声。 厚重大门从里面开了,小 厮看着抱孩子的宋佳月,疑惑道:「这位姑娘……您找谁?」 宋佳月没说话。 身后处理完黄泉阁事宜的温言斐,带着邹虎,来吃小年夜饭了。 右边的街道,万家马车徐徐停下,万琛远一身蓝衣长袍,拎着大盒小盒礼品跳下马车,带着随侍陈阳走来。 不会儿。 又驶来一辆装潢低调内敛的马车,黑色软缎包就车身,余晔掀开车帘,身穿仙鹤黑袍的萧沉韫走下马车。 四人碰到了一起。.. 自从大仇得报,苏南枝便比从前心情舒畅不少,再也没那么压抑,多了几分恣意开朗,她正带着小湛,和大哥二哥,陪小湛玩老鹰抓小鸡。 生性温润稳重的苏南澈,正在书房接管梳理大理寺的案子,对此表示拒绝,但架不住苏南辕叨叨叨叨,索性案子一放,无奈出门。 苏南枝一阵笑着追小湛,小湛被逗得咯咯咯笑,她抬起头时,正好看见门外的死人,微微一怔后,笑意明朗道:「宋佳月,你怎么来了?」 「我……我……」宋佳月心里尴尬又小心翼翼,「没什么……就、就是路过……」 苏南枝看着她手里提着的礼盒,明显是来上门拜访,笑着道:「来吃年夜饭吗?我家府上,厨子做饭很好吃。」 「好啊!」宋佳月连忙点头。 温言斐已经算是半个苏家人了,连苏南澈、苏南辕都把他当做亲弟弟,苏正待他,就如义子那般。 他当然要来吃年夜饭了。 至于万琛远…… 和萧沉韫、余晔…… 苏南辕狡黠一笑,嘴贱道:「想必摄政王也是路过苏府吧?咦,万世子,你不回去吃年夜饭吗?」 他这一语双关,过分一针见血了。 萧沉韫本身是来劝苏正继续留任兵部尚书的,当然,能借公事之名,和南枝吃一顿年夜饭也很不错。 万琛远比萧沉韫要脸皮厚,和陈阳主仆二人,拎着大包小包礼盒直接走进苏府,笑道: 「我爹在府中宴请宗族同过小年,我娘便让我来拜访苏伯父。不知二哥能否赏个脸,留在下吃一口年夜饭?早就馋苏家厨子的好手艺了。」 「……」话都说这份上了,苏南辕也不太好赶人。毕竟礼多人不怪嘛,他眼睛微微发亮,看着万琛远提着的大大小小礼盒,「世子请进——」 至于萧沉韫嘛。 苏南辕笑着道:「王爷您……不回王府吃年夜饭吗?」 萧沉韫自诩做不到万琛远那样厚脸皮。 余晔也很是脸皮厚,直接搭上万琛远肩膀:「想当年咱俩可是同一批科考学子啊,咱哥俩谁跟谁啊?我可是很眼馋你家厨子做的饭啊,咱俩的交情,不至于吃顿年夜饭都不让吧?」 余晔调侃着说完,目光却宠溺地落在了春盛身上。 苏南辕瞅着余晔看春盛的眼神不大对劲,但也没细想,继续看着苏府外的萧沉韫,嘿嘿笑:「王爷您快回去吃小年夜饭吧,苏府寒舍鄙陋,就不留您啦!」 说完,他就要把大门一关。 「慢着——」萧沉韫手挡在门上。 第二百八十六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萧沉韫塞给苏南辕一荷包金子:「薄礼,不成敬意。本王吃顿年夜饭,不为过吧?」 苏南辕掂着沉甸甸的金子:「王爷这是哪里话?微臣巴不得您上苏府吃饭,您来苏府吃饭,苏府也蓬荜生金辉啊。」 萧沉韫从车上提下来些礼盒,绕开喋喋不休的苏南辕进了苏府。 都说礼多人不怪,苏南辕当然笑脸相迎啦。 苏南辕忙不迭地去后厨,让厨子多加几个好菜,多天几副碗筷。 苏南枝走去前厅时,萧沉韫将一柄桃木短剑递给小湛:「小湛。」 「哥哥?你是嵩阳城那个老跟在南枝姐姐后面的哥哥诶!哦对,你就是他,你还给南枝姐姐绾过——」 发簪二字,尚未被小湛说出来,萧沉韫便握拳咳咳,打断他的童言无忌。 萧沉韫用桃木剑耍了一个简单漂亮的招式,薄唇微勾:「送你了。」 「哇偶……你还记得我诶!谢谢大哥哥!」小湛黑亮亮的眼底,映着喜悦,「最近苏伯伯正在教我习武,苏二哥哥督促教我扎马步,正好缺一把桃木小剑练习呢。」 萧沉韫揉了揉他脑袋。 他过目不忘,自然是记得小湛了。 「南枝,新年将至,你想要什么礼物?」萧沉韫走在苏南枝身侧,二人为了避嫌,刻意隔出了十步之遥。 这十步之遥…… 讲真的,苏南枝可能有些听不清萧沉韫在说什么。 她柳叶眉微挑:「王爷你想要什么礼物?我没听清?」 「不是本王要礼物,是本王问你要不要礼物。」 「哦,你不要礼物啊……」苏南枝点头。 「……」萧沉韫其实很想走过去几步。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未来岳丈的面,还是要稳重守礼。 摄政王又如何……天下权臣之首又如何……见了帝王都不必跪拜又如何…… 见了未来岳丈,还是要非常尊敬守礼的。 萧沉韫将一方绝佳的墨云砚台,递给管家江源,同苏正温和有礼道: 「苏大人,本王仓促前来,也没带什么贵重之物,这方墨云砚台,是五年前征战西戎边境攻下一座城池时,城主献给本王的投诚礼,说是西戎可汗也未必能觅得此方墨宝。」 这…… 还不够贵重吗? 万琛远、苏南澈、苏南辕、苏南枝齐齐看向他。 苏正有些不好意思收,但摄政王主动送礼,他好像也不能拒绝。 他倒是酷爱文房四宝,对西戎那价值千金的墨云砚耳闻许久,可惜有价无市,萧沉韫是不偏不倚,精准地送到了他心口上。 萧沉韫将主位让给苏正,苏正连忙又让给他:「摄政王乃万金之躯,能来苏府已是蓬荜生辉,断没有您坐侧位的道理。」 「来者是客,不宜坐主家之位。」萧沉韫敛袍落座在右边侧位,挨着苏南澈。 苏正有些忐忑,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坐下主位,默不作声地夹菜吃饭。. 雕刻古朴的精致大圆桌上摆满了十二个荤菜、八个素菜、四个汤菜,色香味俱全。 晶莹透亮的糯米肉丸子、浇了酱汁热气腾腾的红烧狮子头、色泽油亮的红烧鲤鱼、馥郁芳香的荷叶叫花鸡、肉雪白汤浓郁的鲈鱼汤、莲藕炖的排骨…… 万琛远尝了一口鱼肉,叹道:「苏家厨子,果然名不虚传。」 「倒也不是如此,今日厨子也是超常发挥,往日都吃的不太好。」苏南辕接话道。 不然听万琛远这意思,苏家厨子好吃,日后要天天来吃吗? 可别! 苏家刚恢复官宅府邸,还不想养外人。 万琛远笑着夹起一块浓香四溢的排骨,放在苏南辕碗中:「没事,反正我也不挑食,日后还想来蹭饭,有劳二哥要留一双筷子了。」 留筷子…… 在苏家留一双筷子…… 虽然万琛远是陛下赐婚,和苏南枝强行绑在一起,但名义上还是未来姑爷,沾了那么几分未来妹夫的名头,这么来说,他时常来拜访苏家,留一双筷子倒是很正常。 可这话…… 听的萧沉韫十分扎耳,像几根针刺进了耳朵。 他面色如常,心中却有些微妙变化,因着从皇室礼仪教养,所以他吃饭举止矜贵有度,往那一坐,便像极了风光霁月的俊朗贵公子。 他觉得,这门亲事是该解除了。 不然,苏家真要为万琛远留一双筷子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断头戮尸,剖肚点灯 温言斐坐在苏正左侧,给苏正添菜倒酒,很是尽心尽力。 温言斐往日便时常给苏正熬补身体的中药,对苏正身体很是上心,对所有苏家事情都很上心。 苏南澈、苏南辕哪怕随口一句话,温言斐便会记在心里,默默照办。 做这一切,倒并不是全部为了苏南枝…… 而是因为苏家,让他感受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暖,那一种让他视若珍宝又渴望至极,却从不敢奢望的家人温暖。 苏南澈、苏南辕会把他看做亲弟弟一样,真心相待,连苏正也怜悯他身世,对他极好,天寒会提醒他多加衣,甚至说从账房每月支给他一笔月银零用。 月银其实不多,拢共才几十两,是苏正给三兄妹从小到大每月都发的零用银子罢了。 现在,苏南枝他们大了,也会发零用。 苏南澈认为这月银意义非凡。 他在苏家找到了归属感。 他可以把对南枝的所有感情全部藏进心底,永远到死,都不对任何人提及,他更想珍惜、保住这份家的归属感。 「言斐,你自己也吃,不必管我。」苏正笑容慈祥,温润和蔼,给温言斐夹了一大块鱼肉,「你似乎比同龄人更为清瘦,要多吃一些。你是不是今年满二十了?」 「正是。」温言斐点头。 「那等你生辰当日,我给你办生辰家宴,宴请苏家宗族为你庆生。」苏正笑容极为慈祥,笑起来时鱼尾纹柔和泛开,很是慈眉善目,目光自然而然流露出关心。 「颇为麻烦,苏伯父不必操持——」 温言斐话未说完,苏正浅酌了一口桂花酿,给温言斐倒了半杯:「不麻烦。苏府许久没那么热闹了,正好借着给你操持生辰,也热闹热闹。」 他曾经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竟然也会有人,想替他办生辰吗? 苏正如慈父般的关心,让温言斐很是温暖。 「言斐,和大哥喝两杯吗?」苏南澈注意到温言斐脸上闪过的动容,他也知道温言斐前半生孑孓独立,悲苦孤单,有意无意会注意温言斐的感受。 苏南澈把温言斐杯中的桂花酿换成青稞烈酒:「你二哥从塞北带回来的,尝尝烈酒。」 「好。」温言斐点头。 虽说好,可温言斐还是怕喝得酩酊大醉,怕给苏家添麻烦,怕失态会被厌恶。 他小心翼翼地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家。 宋佳月嘛,眼观鼻鼻观心,时而主动和苏南枝攀谈几句,她吃的还算自在,在这种处境中,没有那三个男的想的多。 她本身就是怕孤单,单纯来蹭饭的。 至于万琛远、萧沉韫就不知道了。 晚膳过后,正好是戌时一刻。 年关天色黑的很早,才刚刚黄昏落下,夜幕降临,天空便黑的如墨水洇开般。 寒冷冬夜,清月悬挂高空,白如玉盘,洒下一地雪色银辉,天地间笼着层薄如轻纱的冷雾,墙头腊梅与山茶花凝着一层浅浅的白霜。 京城亮起万家灯火。 孩童们拉着衣裳玩老鹰抓小鸡、玩丢手绢,大人们逛夜市,在自家放炮竹、烟火。 一时间,满城烟火,从四面八方绚烂绽放。 耳边皆是一片过年新气象。 苏南枝双手拢在毛茸茸的汤婆子中,站在廊下,抬头,看着以黑夜为背景板的天空,绽放出一片又一片各色的烟花。 重生后,她第一次笑的如此开心、释怀,笑容里有着岁月静好的恬静温婉。 她在看烟火。 而远处的萧沉韫,在看她。 他目光 温柔,像是割不断的藕丝,旖旎而缱绻,目光一寸寸凝视过苏南枝精致绝美的侧脸,澄澈如水的美眸、莹白好看的鼻尖、不染唇纸便樱粉的唇…… 人多眼杂。 萧沉韫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想起了正事,和余晔一起走到苏正面前道:「苏大人,本王与你有事相商。」 「摄政王里面请。」苏正请他走进书房。 那边。 起初温言斐和苏南澈以飞花词做行酒令,还算文雅,收放有度,他一杯,大哥一杯,知道苏南澈来了之后,事情有些不妙。 苏南澈要划酒拳。 本来温言斐是杀手阁主,就不太擅长作词,输给苏南澈很多杯酒,已经有些微醺,结果苏南辕要划酒拳,他输的可谓是,节节败北,一杯又一杯。 「二、二二哥,你听我说,我是不能再喝了……」身穿鸦青长袍,身形清瘦如竹的温言斐,醉的浑身酒气。 苏南辕只好体谅地点头:「好吧。那我自己喝。」 苏南澈已是微醺,却一反常态的抱来一坛烈酒,哐地声放在桌上:「我陪你喝。」 「大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苏南辕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以前从不爱喝酒的……」 苏南澈面色如常,却不展笑颜,只是淡淡道:「过年了,陪你喝个够。」 但他好似心里藏了事,苏南辕知道大哥的性子,他不想说的事,是绝对不会说的。 但是苏南辕猜测,可能是因为子珊公主…… 温言斐本身是醉的不行,可听二哥说大哥心情不好,强撑着坐起身子,掀开酒坛盖子:「大哥,我也陪你喝。」 万琛远吃晚饭便落了个自在,和苏南枝一同站在廊下看烟火。 他眼底映着烟火,缓缓道:「后日腊月三十,宋晨云会被拉到城西三巷,斩首示众。死后尸首分离,断头悬挂于城墙,以儆效尤,其余半截尸体拉入大牢,剖肚点灯七七四十九日,戮尸以酷刑。」 「你会去看吗?」 第二百八十七章 他与别人拥吻 「去吧。」苏南枝点头。 宋晨云斩头当日,判官会宣读罪名,苏南枝倒是想听听大理寺和刑部,给他定了些什么罪名。 寒风夹着冷气拂来,苏南枝紧了紧大氅毛领,看向身侧之人:「世子是打算入仕途了吗?」 万琛远唇角划开一抹淡笑,眸子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深幽,良久后,点头:「嗯,是。自从我领兵去御前护驾开始,便已经打算入仕了。」 「世子……不是热爱木匠机括之术吗?」 「是热爱,但热爱并不能让我立足于世。」万琛远牵强扬起一个笑容: 「父亲昏迷之后,我喝得酩酊大醉那日,南枝郡主同我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生逢时局动荡,肩负家族使命在前,热爱在后。父亲前半生护我、护母亲、护万家,如今他已垂垂老矣,而我也该努力,护住万家,护住父母双亲。」 「父母护我前半生,我护父母后半生。」 「至于热爱,我还有几十年人生啊,从何时开始都不晚。」万琛远扬起一个释然的清朗笑容,眸底映照着熠熠生辉的烟火,「郡主你说,是吗?」 「是。」苏南枝诚恳点头,「世子比从前,真是……成长了许多。」 「是吗?」万琛远听到苏南枝的夸奖,笑意更为恣意清潇,故作洒脱道,「是人,都会成长啊!」 经历了父亲昏死,万家险些倾覆,内乱战争,很难没有改变。 万琛远脸上的笑意稍微凝固了下,犹疑着缓缓道:「正月大婚,算来算去,也没几天了,你,是怎么想的?」 苏南枝看着尚在喝酒的苏南澈、苏南辕、温言斐,扫了眼紧闭房门议事的书房,笑意恬淡:「不若去逛逛夜市,边走边说吧。」 「好,都听你的。」 万琛远跟在她身后半步,二人跨出苏府,便看见了行人如织的街道长巷。 青石板砌成的街道两边,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延伸而去,直至巷尾,卖糖人、卖爆竹、卖花灯、木簪、各色糕点、零嘴小吃,卖冰糖葫芦的大叔走街串巷吆喝着。 刚出炉的猪肉大葱包子冒着腾腾热气,一群群人围着耍杂技戏法的马团看热闹。 年轻的姑娘公子们,脸上都戴着好看的面具,有说有笑地聊天逛街。 苏南枝起了些玩心,指尖划过摊上陈列的一排排面具,从里面挑了个雪色栀子花形的,戴在脸上,又顺手买了隔壁摊位的桂花糕。 万琛远挑了个银狐面具,走在苏南枝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万世子,对于婚事,你是怎么想的呢?」苏南枝并不喜欢太严肃的场合,太正式地谈论这种略显尴尬的话题。 「我……」万琛远停顿了下,眼里划过一丝希冀,和有些自卑,还是扬起唇角,淡笑道,「我听你的吧。」 其实他很想和她成婚。 但他还是觉得,两情相悦才能方得始终,若他喜欢,但苏南枝不喜欢,岂不是强人所难? 苏南枝沉默。 见她沉默,万琛远面具下的笑容便有些惨淡,笑容逐渐僵硬,似乎从这沉默中品出了什么意思。 他好像看出来了,苏南枝对这桩婚事,并不欢喜。 「郡主……」万琛远声音渐小,有些发虚,「其实……心悦于摄政王吧?」 这问题,如一颗石子掷入心湖。 在苏南枝心里激起了层层不绝的涟漪…… 正当她要回答时,她抬眼看见了前方百步之外,一个熟悉的男人,和一个熟悉的女人。 身穿仙鹤黑袍的男人,在百步之外,和另外一个身披绯红大氅的女子正在灯火阑珊处拥吻。 他们身后的夜空绽放出大片绚烂美丽的烟花…… 只是这男人,苏南枝再熟悉不过了。 是身穿仙鹤黑袍的萧沉韫,和绯红大氅的狄锦姿正在拥吻。 狄锦姿踮起脚尖,纤细的手攥住萧沉韫的袖子,踮起脚尖吻他。 也就是这一刻—— 苏南枝脸上笑意微僵,目光越过川流不息的人海,脚底窜上一股子冰冻脊骨的凉意,遍体生寒。 这一幕,于她来说,何其残忍。 周遭皆是繁华喧闹,马戏团敲锣打鼓,行人有说有笑,江边寒风过境,吹得苏南枝满脸惨白。 万琛远脸色一变,侧身挡在苏南枝面前。 她……提着桂花糕的手微微发抖,却极力平静地说:「世子移步,我受得住……打击。」 万琛远挡在她身前,也挡住了隔岸而来的寒风。 苏南枝指尖不停打颤,面如死灰地缓缓卸下面具。 漂亮的栀子花面具,从她手中滑落在地,发出惊心肉跳的一声「哐当」响。 第二百八十九章 没这福分给你当妾 「郡主,你别往心里去,若你实在气不过,我帮你去问问他,到底置你于何地!」万琛远也有些窝火,剑眉紧紧蹙起,以前的那股子暴躁和冲动又涌了上来,气得他挽起了袖子。 苏南枝却答非所问道:「世子……你是男子,他也是男子,同为男子,或许你比我更了解男子想法……我想问你……」 「倘若五年前,有一姑娘曾救你于水火,后来你们失去联系整整四年,你暗中心悦于她,你苦苦寻了她四年,这时,你遇到了另外一个让你心动的姑娘,你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所以万琛远脱口而出,目光坚定:「自然是选曾救我于水火的姑娘。如果是我,我不会对下一个姑娘心动,心动只是短暂的好感罢了,并不长久。就像我热爱机括之术,偶尔也会喜欢下棋,但我最热爱的还是机括之术。」 避免苏南枝误会,万琛远继续解释道:「我还是属意唯一的那个,不会像你比如的这例子一样,对第二个心动。」 苏南枝便是曾救万家于水火的姑娘,也是曾出言点悟他的姑娘。 他是决然不会选择第二个,也不会对第二个心动的。 听了万琛远的答案…… 苏南枝心里如被剜肉般疼。 所以…… 哪怕萧沉韫四年前单方面暗恋栀栀,暗恋狄锦姿。 但其实,这位栀栀,永远在他心底有一席之地,如镇山之巅,永远不可能被别人轻易撼动。 苏南枝其实……也从未想过撼动萧沉韫心中栀栀的位置。 她,并不想因为男人而争风吃醋,也并不想和狄锦姿抢男人。 是她的,便是她的;不是,那便不是。 苏南枝一路走的很快,心就像被密密麻麻虫蚁撕咬般疼,可她也未曾回头半步。 她不屑,也不想回头。 她已经不是前世的苏南枝了。 救死水县百姓、收编土匪、救城西官员家眷、选择做女官…… 她走的这条路,本就不是寻常路。 爱情只是人生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并不是非缺不可。 苏南枝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进府邸所在的那条长巷,巷口倒灌而来的冷风刺骨,吹红了眼眶,在如此热闹喧杂的节日里,她一颗心酸疼苦涩,又冰又冷,像是沉在了湖底的冰棺中。 「郡主,郡主。」万琛远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跟在她身后,忐忑不安地一声声唤她。 她刚要加快脚步时,巷子另一边,那抹仙鹤黑袍也走了过来。 萧沉韫喊她:「南枝郡主留步。」 万琛远挽起袖子,冷着脸上前两步。 苏南枝左手挡住万琛远,面色沉冷,淡淡道:「世子,我的私事,交给我处理吧。」 万琛远看向她惨白如纸的俏脸,深吸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终究是选择尊重她,后退了半步,随即转身,退到了百步之外的巷口,站在墙桓的阴影处,脸色阴暗不明地闭眼。 萧沉韫左手背在身后,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走到苏南枝面前时,右手来牵苏南枝的手,眼底藏匿着温柔,薄唇微勾:「枝枝,本王给你准备了贺岁礼。」 苏南枝的手,被他牵在大掌中十指相扣,她严肃拉平的唇线,勾起一抹浅浅冷笑:「然后呢?」 「给你看。」萧沉韫背在腰后的左手拿出一个烫金锦盒,锦盒上写着遒劲有力的「枝枝亲启」四字,他打开盒子: 是一枚精美的白玉佩。 玉佩雕着合欢花,还有几束朝南的枝桠。 「本王亲自去玉铺子,同掌柜讨教技 艺后,为你雕了整整七天。白玉是最为精美的美玉,配你相得益彰——」 「哦……这样吗?」苏南枝接过那玉佩后松手,眸光冰冷,「抱歉,我不太喜欢。」 「哐当……」精致白玉应声落地,碎成三半,溅起细渣。 苏南枝甩开他的手,朝着苏家府邸走去。 萧沉韫唇角笑意僵住,整个人有些茫然、愣怔。 他反应过来后,急忙追上去,拦住她的去路,斟酌着小心问道:「南枝,你……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我很好,只不过我玉佩确实很多,所以不太需要王爷送的玉佩。」苏南枝眼眶越发通红,却还是极力控制情绪,非常平静地说完这句话。 「你……以前不会这样……」 「那我该怎样?」苏南枝气笑了,目光流露出讥讽,「是该感恩戴德,接受你摄政王亲自雕刻的玉佩吗?还是说,接受你玉佩后,对你三叩九拜、感激涕零?」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萧沉韫心里丛生出一股子强烈的恐慌,连忙想去牵住她的手,让她不要走,「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过了,我没怎么,我很好。」苏南枝话末尾音带了一丝颤栗,鼻尖酸的厉害,「烦请摄政王不要挡路。」 「你如果生气,也应该给本王一个原因——」本王才能知道你生气原因。 话未说完,苏南枝便不甚耐烦地打断他:「可能你误会了你我二人的关系。你,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我,一个苏家小小嫡女。我们似乎从来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关系吧?你是否管我私事太多,逾越了界限?」 「关系……你想要我们之间有关系吗?你的意思是,本王没给你名分,没许你摄政王妃之位,所以你怨本王?」 「不。」苏南枝掩唇轻笑,笑出了眼泪花儿,「我不怨你。感情之事,讲究你情我愿。我从前既然投入了感情,我也能把感情收回来,与你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你,你要同本王一刀两断?」 萧沉韫俊眉愁云惨淡地拧紧,脸上血色渐渐褪去,浑身如被冰雹砸了,心凉的像被冰雪覆盖。 「……是。」苏南枝想起萧沉韫与狄锦姿在街上拥吻的那一幕,便讥笑道,「不然呢?等你左拥右抱吗?新欢想要,挚爱也想要?摄政王,臣女没有这个福分,去给你当妾。」 想来,萧沉韫也绝不会让那个栀栀狄锦姿当妾的。 那么,当妾的也只有她了。 可是,她苏南枝,怎么会当妾呢? 「南枝,你别这样……」萧沉韫神色颓败,整个人如至冰窖,他走上前,试图抱住苏南枝,去吻她,他好怕失去她,「有什么事好好商量……」 第二百九十章 他俊眸渐渐通红 「商量什么?商量我做妾,还是她做正妻?还是商量,怎么让我别生气,继续被你哄骗吗?」 苏南枝推开他想来抱住自己的手,她看着萧沉韫的唇,被狄锦姿亲过,她就觉得有些脏。 「南枝……」萧沉韫嗓音败了下去,「你每次生气,都让本王害怕。」 「你怕什么?堂堂摄政王也会害怕吗?」苏南枝咬紧后槽牙,眼泪花在眼眶倔强打转,「我生气,与你何干?我气的是我自己,识人不清,错信他人,明明从前遭过骗,还要在同一个坑里摔倒第二次。」 明明前世遭过萧瑜骗,此生还要遭萧沉韫骗。 在感情坑里,跌了整整两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明明都封闭了内心,却还是在萧沉韫的耐心引导下,敞开了心扉,可敞开心扉后换来的,便是萧沉韫和其他女子拥吻吗? 萧沉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拧紧剑眉,被苏南枝一通话浇的透心凉:「所以……你到底在气什么?本王什么都没做,却莫名挨了你一通气。」 「没气什么,一刀两断吧。」苏南枝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她如今泪眼婆娑的模样,是不可能回苏府的,怕被大哥二哥父亲看见了担心,一股脑朝街上走去。 徒留萧沉韫站在冷风落叶中。 万琛远疾步跟上苏南枝:「郡主你别气,我帮你气死他。」 苏南枝泪水不争气地落下来,有些疑惑。 万琛远伸手给她:「挽住我,帮你气死他。他与别的女子拥吻,你挽着我逛街,咱们这是有来有回,也不输给他和狄锦姿。」 苏南枝眼底划过一丝犹疑,随后挽住他的胳膊弯,和万琛远戴着面具逛街。 栀子花面具之下,苏南枝一双美眸泛着清泠泠的泪光,被她强行憋了回去。 或许男人才是最了解男人的。 万琛远在摊子上挑了根做工极其别致的芙蓉花簪,扔给老板三锭银子,笑着卸下苏南枝的旧簪,拿起摊子上的桃木梳,替她轻轻梳发,再将花簪插入她发髻中: 「你戴什么都好看,不是簪子点缀你,是你衬簪子。」 他又挑了几个珐琅紫罗兰耳环,替苏南枝戴上:「这个也很好看。」 万琛远动作缓慢,一言一行都故意让身后的萧沉韫看见。 怕什么? 他是陛下赐婚,合情合理,何况都戴了面具,也不会惹人非议。 下刻—— 一截黑袍拂过,萧沉韫紧紧攥住万琛远的手臂,素来冷静自持的声音里,带着愠怒:「松手。」 万琛远勾唇一笑,反而不松手,继续给苏南枝戴耳环,自顾自悠闲道:「南枝,你喜欢我给你戴的簪子和耳环吗?」 他戴着银狐面具,一双眸子昳丽多情,凝视她。 苏南枝看了眼萧沉韫,忽然脑子里浮出他和狄锦姿的吻,麻木点了个头。 点头……代表喜欢…… 萧沉韫取下她的耳环,扔在地上,摘下那支芙蓉花簪,扔向远处,冷冷甩开万琛远放在苏南枝耳边的手,隐有戾气:「她,不喜欢。你,离她远点。」 万琛远笑着站在苏南枝身侧:「可是南枝点头了啊,自然是喜欢,何况没几日,微臣便是郡主的夫君了,她也是微臣的世子妃,王爷是否管得太多?我们二人之间,与您何干?」 这一番话…… 噎的萧沉韫,脸色一沉,一双寒眸,不甘心地死死盯着苏南枝:「你,喜欢他?所以他,才是你方才对本王那么恶劣的原因吧?」 苏南枝面具之下的脸,越发惨白,却不 予回答。 万琛远点头,替她回答:「是。」 这一声是字…… 苏南枝没有否认,也没承认。 萧沉韫蓦然觉得自己仿佛被戏耍了。 四面都是人,他忽然拉着她的手腕,箭步朝无人的废弃巷子深处走去。 万琛远刚要追上去—— 余晔便拿剑冷冷拦住他:「我家王爷找南枝郡主,有二三私事需要协商,还请世子留步,否则,刀剑不长眼。」 万琛远眸眼一沉,亦要硬闯时,苏南枝失望透顶的嗓音响起:「世子,请你止步吧,让我独自处理完这桩旧事。」 「……好。」万琛远只能听她的,坐在巷子口旁边的台阶上,一言不发。 萧沉韫拽着她在废弃巷子尽头,苏南枝手腕被他攥出一圈红痕,连骨关节也有些隐隐作痛,她很失望地开口:「你弄疼我了。松开。」 「本王不松!」 萧沉韫将她的手腕按在墙上,将她逼进狭窄的角落里,高大伟岸的身影将她严严实实罩住,他眼里有着近乎偏执的执拗,整个人被刺激的很失态,他喉结滚动,心里又苦又疼:「苏南枝,你怎能这样对本王?」 「我凭什么不能这样对你?」苏南枝觉得他很无理取闹,杏眸狭促一眯,透着讥讽与冷淡,「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以这样的方式对待我?」 她嫌恶地看着他攥住自己的大掌:「我说过,你把我弄疼了。」 「疼,也不会松手,也不会放你走。」萧沉韫低下头来,近乎失态,有些发狠地去吻她,去亲她,去啃咬她好看的樱唇,唇齿之间模糊不清地警告,「本王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能是本王的人,本王不会放手——」 「啪」地一声脆响。 苏南枝挣扎着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浑身发抖着说:「滚,滚——」 她指着巷子口,冷冷道:「你给我滚,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萧沉韫,你滚!」 滚之一字,犹如尖刀***萧沉韫的心脏,疼的他有些心悸、窒息。 他有些受伤,面上显出失败颓唐,他的心好疼,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沉默半晌后,他几乎是祈求地说:「南枝,你不能这样对待本王……」 「你怎么能在屡次撩拨本王后,忽然后撤,忽然这么厌恶我。」 「因为,你本身,就很让人厌恶。」 苏南枝看着他被狄锦姿吻过的薄唇,恶语相向,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吻过其他男人,你也会觉得我很恶心吧?如果你知道我心里还装着一个旧爱,你也很厌恶我吧?恰好,我也很厌恶你。」 她看着萧沉韫颜如冠玉的俊脸,一寸寸失去血色,一寸寸惨白。 她看着萧沉韫那双素来冷厉的寒眸,渐渐猩红。 第二百九十一章 男人多的是,这个让给你! 萧沉韫眸眼猩红的可怕,环住她的腰,抬手钳住她的下颚,却又舍不得用力,怕她疼,他有些濒临崩溃似的,噎不出半个字。 他能说什么? 他敢说什么? 苏南枝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萧沉韫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躲闪的目光,强制性地与他对视,他咬牙,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问:「你,确定,要如此吗?」 「确定,这么厌恶本王?」 苏南枝气红的眼眶恶狠狠瞪着他,咬牙点头:「确——定——」 「哦,你厌恶本王,确定是要一刀两断吗?」萧沉韫剑眉皱的很紧,紧紧盯着那双泪眼,心口疼的喘不过气,「确定,对吗?」 他如此三番五次,问她是否确定,其实只想她说一个不字。 那他就可以,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 把她今日对自己恶语相向的伤害,既往不咎,自己愈合。 苏南枝脑海里只有他拥吻狄锦姿那一幕,紧咬樱唇,倔强道:「对……确、定。」 「好。」萧沉韫蓦然松手,后退半步,「本王祝你和万琛远,大婚圆满,白、头、偕、老!」 「那我也祝你三妻四妾,和狄锦姿早、生、贵、子!」苏南枝气的心窝火,冷冷剜他一眼,抬袖擦干眼眶四溢的泪水,抬脚就离开。 「好、好!多谢南枝郡主。」萧沉韫紧紧盯着她背影,心口砰砰砰直跳,气的七窍生烟,阔步流星抢着走在她前面,直接走进对面的教坊司,扔了一荷包金子给老鸨。 「……」 萧沉韫,你真行。 苏南枝捂着心绞痛的胸口,深吸了好几口气,仍然心疼的厉害,此时,她身后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说话声: 「唷,这不是南枝姐姐吗?」身份绯红大氅的狄锦姿,满脸春风得意,笑吟吟道,「你不会是看见刚才摄政王当街亲我,你生气了吧?」 「你千万别生气啊,南枝姐姐……是摄政王要亲我的,我也没办法,我是个弱女子,力气微小,拗不过他,是摄政王哥哥情到深处、难以自禁,才当街吻我呀,不能怪我——」 狄锦姿话未说完,苏南枝便冷睨她一眼,不屑一顾地抬脚离开。 「呀!南枝姐姐,眼圈怎么红红的?不会是被摄政王哥哥抛弃了哭的吧?」狄锦姿连忙走上前去,挡住她的去路,「先前我就劝过南枝姐姐离开他,你不信,非要黏着他,现在自讨苦吃了吧?」 「你的摄政王好哥哥,现在在教坊司寻欢作乐。你也不没俘获他欢心吗?不然他怎么会去教坊司找歌姬,也不找你呢?原来堂堂北狄公主,连歌姬也不如啊!」苏南枝眼圈虽红,气场却不能输。 狄锦姿看了眼教坊司,蓦然脸色沉了下。 「让开,别挡路。」苏南枝将她狠狠推开。 狄锦姿被推的险些摔倒:「你居然推本公主?苏南枝,你好大的胆子!」 「我不仅推你,若你再敢挡路,我还要赏你一巴掌!」 苏南枝那双通红的眼睛,蓦然迸射出寒意,冷漠不屑道,「若你喜欢萧沉韫,大胆去追,我不喜欢抢男人,也对抢男人不感兴趣。只不过,以后别来招惹我。」 狄锦姿被这番话气的浑身发抖,美眸里隐有涌动的恨意,她本以为能激怒苏南枝,狠狠羞辱苏南枝一番,却不想,反被她激怒,气的抬手就要打苏南枝一巴掌:「苏南枝,你这***——」 苏南枝反手攥住她手腕,稳狠准地甩了她一巴掌:「记住,你虽然是北狄公主,但你现在踩的是大庆国土!这不是你能嚣张的地方。你不过是藩国公主,而我是大庆有封地实权的郡主!你的地位在大 庆,未必有我高。」 「啪」地一声,耳光响亮。 狄锦姿脸上赫然出现五根手指印,右手立刻抽出缠腰的长鞭,啪地一声扬开! 刚要朝苏南枝甩过去,却再次被苏南枝眼疾手快地抓住! 苏南枝勾唇冷笑:「今夜,我也扇了萧沉韫一巴掌,如今又扇了你一巴掌。天下男人多的是,这一个嘛,本郡主让给你!」 旋即,狠狠甩开长鞭! 她转身离开时,恰好撞上一堵肉墙,正好撞到萧沉韫铁一样精壮的胸膛上。 萧沉韫只是短短进了教坊司小刻,受不了里面熏人的胭脂水粉味,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刚刚好看着这一幕。 苏南枝心里有一丝慌乱,但好在她稳住了,抬脚就要走,萧沉韫却挡住她的去路。qs 「怎么?刚才我打了你家栀栀一巴掌,你是不是也要打我一巴掌,还回来?」苏南枝冷嘲热讽。 「对!肖城哥哥,她、她她打了我……呜呜呜,我脸好疼……」狄锦姿掐了掐掌心,疼的冒出眼泪花,捻着丝绢擦眼眶,顺势就要朝萧沉韫身上靠,「哥哥,我被她打的脸疼,脑袋也疼,看东西都有些晕……」 萧沉韫侧身一步。 狄锦姿不仅没靠到他身上,反而差点摔地上,有些错愕,也连忙掩饰住情绪。 萧沉韫许是喝了点烈酒,眸子直直逼视苏南枝:「余晔说你方才看见,北狄公主亲本王了?」 「是啊,不许我看吗?」苏南枝抢走余晔怀中的一坛烈酒,掀开坛盖,心烦意乱地灌了三口,酒壮人胆,让她暂且忘了这位摄政王的权威,冷笑道,「我看到了,她踮起脚尖,和你亲在一起。」 「是她强亲本王的。和本王没有关系。」萧沉韫眸光冰冷,看向狄锦姿,气场冷漠强大,充满压迫感,不容置喙地命令,「为了不必要的误会,劳烦北狄公主和南枝郡主解释清楚,方才你强亲本王那一幕。」 「我、我、我……」狄锦姿磕磕巴巴,满脸尴尬,脸色迅速死白,极为无地自容。 第二百九十二章 ‘醋厂’夫妇 狄锦姿在萧沉韫严峻的目光之下,气场陡然变弱。 她方才还耀武扬威地在苏南枝面前说是萧沉韫亲她,可现在—— 打脸的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我……我……」狄锦姿扶额,就要双眼翻白地晕过去。晕过去是避免尴尬的最好方式。 却不想,萧沉韫目光冷凝了几分,面无表情道:「你迟解释半刻,本王便修书给北狄国王,点明公主在京城寻衅滋事。」 寻衅滋事…… 她一个藩国公主,怎么担得起这罪名! 狄锦姿放下扶额的手,目光里皆是畏惧与不甘心,狠狠咬着牙,看向苏南枝。 她羞耻、尴尬的不知如何解释! 刚才她得意洋洋的炫耀还历历在目,如今萧沉韫却要她亲自解释给苏南枝听! 这比扇她几巴掌还难受! 狄锦姿无地自容地涨红脸,磕磕巴巴又断断续续道:「对、对不住,是南枝姐姐误会了,先前……先前你在街上看到的,不是摄政王亲我,是、是……是我踮起脚尖,打算强吻他……」 「而且没亲到!还差一米粒的距离吧!」余晔比划了下,重点提醒,「当时我就在旁边。王爷和苏大人议完事后,沿路去找南枝郡主,却碰到了锦姿公主,那会儿,额……」 余晔说出的话更让狄锦姿无地自容、恨不得羞愤而死,他挠挠头如实道;「那会儿,狄锦姿公主一来就抱住咱们王爷,踮起脚尖去亲他,可能刚好让在附近的南枝郡主看见了,闹了个大误会。」 狄锦姿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气的脸色青白交加! 狄锦姿得知今天是大庆小年夜,便想去找摄政王吃年夜饭,却没想到萧沉韫去了苏府。 她让人暗中盯着苏南枝的行踪,抢在苏南枝刚来时,就精准无误地去亲萧沉韫,顺便踮起脚尖,挡住萧沉韫眼睛,不让他看见苏南枝。 本来以为这一次板上钉钉的误会,稳了,能够成功离间苏南枝和萧沉韫,能借机羞辱苏南枝。 却没想到…… 萧沉韫对苏南枝情深至此,甚至不惜威胁她,也要她解释清楚。 原是闹了场大误会。 「纵使我有千般不对,摄政王哥哥是不是也太不给我面子了?」狄锦姿揪着小丝绢,哭的肝肠寸断,「好歹我也两次救你于大水……」 「两次?」萧沉韫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 见他发问,狄锦姿有些心虚,急忙跳过话题,企图糊弄过去,「当初我舍身,跳入水中,全然不怕自个会溺死,也要救哥哥上岸,可如今呢?您为了南枝郡主,便是这般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你还说你苦苦找了我五年,到底是新欢把旧爱比了下去。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里见到旧人哭?」狄锦姿脸色死白,哭的抽抽搭搭,被侍女搀扶着。 萧沉韫淡淡看她一眼:「余晔,送公主回倚天客栈。」 「所以呢?肖城哥哥,你也不安慰我吗?」狄锦姿瞪大眼睛,满脸受伤和挫败。 「安慰你什么?」萧沉韫蹙眉,「是安慰你给本王徒增烦恼,还是安慰你离间本王和南枝郡主?」 两句话噎的狄锦姿险些气晕,双手绞着帕子,气的站不稳身子般,浑身僵直如枯木,被侍女扶着离开了。 再不走,可能更生气。 街道两边人流如织,然而,萧沉韫与苏南枝之前的气氛,却安静的过于诡异。 这个事,两个人都没错。 从苏南枝的角度,她看见萧沉韫与别人亲吻,必然会生气,会寒心,感觉自己被欺骗。 她纵使平时做事再果决清醒,可到 底没成过婚,前世对萧瑜也仅限于好感,还没正儿八经和男子两情相悦过。 在感情方面,她是个女子,会吃醋,也会不理智。 何况她本身就遭受过伤害,对爱情很是消极悲观,仍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胆怯。 苏南枝知道自己误会了他。 萧沉韫也自知,他与狄锦姿的亲密行为,让苏南枝误会了。 若他当时直接推开狄锦姿,可能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问题是当时,狄锦姿跑来便踮起脚尖亲他,实在是猝不及防。 街边四处都是人,他那会儿正在找苏南枝,丝毫没注意到狄锦姿会突然出现,丝毫没预料到狄锦姿会去亲他。 一时间,两个人心底都有些……情绪微妙。 但…… 大家都拗着一口气,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萧沉韫心底仍然耿耿于怀,气她要一刀两断,气她说厌恶他,气她骂他滚,气苏南枝那些伤人的话,就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刃,狠狠***了他心里,搅得他血肉模糊。 苏南枝也有些郁结于心。 萧沉韫方才提脚就走进了教坊司寻花问柳…… 若是细闻,还能闻见他身上那股子胭脂水粉味儿。 而且…… 苏南枝眸光微怔,竟然看见他袖袍有女子的唇印?红唇印!? 她眸子暗了下,隐约跳跃着火星子。 萧沉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袖子,当即脸色微变,怕她又误会,连忙道:「本王一进教坊司,扔了一荷包金子,那些女子就跟过江之卿般涌了上来,难免沾了点印子,你算算时间,我只进去了小刻。」 「一进去就后悔想出来,被那些姑娘缠着不放,花了小刻钟才脱身,小刻种什么都做不了的。」 他有些慌乱地解释,原本心里耿耿于怀的气,也在这一刻蓦然烟消云散,只剩下着急,怕她再次误会。 苏南枝不知怎地,也被他这慌里慌张的模样惹笑了,唇角微弯,酸溜溜道:「难不成王爷还想在教坊司做点什么?」 「本王怎么敢?」萧沉韫见她嘴角带着浅笑,像是如释重负般,也松了口气,叹道,「不若你开个醋厂吧,这酸味,散的十里八荒都能闻见……」 「你就不醋了?」苏南枝抬手,露出方才被他大力攥红的手腕,「多谢你,没攥断我双手。」 他说她醋,那她也「礼尚往来」地回应他一下。 萧沉韫看着她微红的手腕,眸中有着自责、内疚、后悔。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本王软肋是你” 「好了,不与你说了,夜市也快散了,我得先回苏府。」在众目睽睽之下,苏南枝与萧沉韫至始至终都隔着几步之遥,以免落人口舌。 待苏南枝回头,却发现万琛远早已不在,他应是回万府了。 原本热闹非凡的夜市,也逐渐人数减少。 萧沉韫卸下大氅,盖在苏南枝身上,兜帽一盖,严严实实遮住她美丽脸庞,再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薄唇勾起轻浅弧度:「你方才恶言恶语,伤透了本王的心,就想溜之大吉吗?」 「不然呢?」苏南枝一颗心惴惴不安地扯他袖子,紧张地嗔道,「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 「没人看见你。」 萧沉韫微拉兜帽,苏南枝一张俏脸全部隐藏在帽中,大氅严严实实遮盖住她身段。 旁人甚至连身材都看不出来,更别说看清他怀中女子面容了。 苏南枝在他怀里有些紧张,甚至羞赧地红了耳垂,轻轻拽住他袖子,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清冽冷木香。 她被他当街拦腰抱起,她甚至能听见擦肩而过的路人脚步声、小贩叫卖声…… 好紧张。 苏南枝深深呼吸,小鹿乱撞似的举足无措。 萧沉韫阔步走进旁边的琼玉客栈,扔给掌柜三锭金子:「天字房。」 他拿了钥匙,一路将她抱入天字甲等客房中。 萧沉韫左手单手轻而易举地抱住她,右手插好门闩,这才将她放下来,替她摘下兜帽。 入目是一张双人填漆雕花床,还有花色边几、浴桶、梳妆台、书桌…… 他带她来客栈作甚? 因着天色已暗,孤男寡女,共处客栈一间卧房,难免让人心跳加速。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能做什么?」萧沉韫温柔地抬起她下巴,笑吟吟道,「南枝郡主猜猜看,本王带你来客栈做什么?」 「……」苏南枝环顾那张铺着厚衾被的大床,忽然有些怂了。 萧沉韫将她拦腰抱起,苏南枝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你、你干嘛?!」 他抱着她往床边走去。 「这里是床。本王能干嘛?」萧沉韫将她放在床上。 苏南枝心跳加速,一颗心跳的快要钻出嗓子眼,实在是太快了,脚趾紧张地蜷起来,浑身窜过一股电流,她紧张至极:「不行……太快了,我……我不行,我没准备好……于礼不、不合!」 萧沉韫忽然握住她温凉的手,苏南枝脸色迅速通红。 「什么太快了?你不行?本王只想给你上药。」萧沉韫从袖子里拿出小玉瓶,抖出药粉,抹在苏南枝微微泛红的手腕上,眼底很是愧疚,「弄疼你了,对不住。」 「其实不疼……只是看着有点点红,但其实不疼。」苏南枝一颗心七上八下,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意。 「南枝……」 萧沉韫喉结滚动,嗓音微哑地唤她。 此时夜幕已黑,铜灯光线昏黄、微弱,给屋内笼上了层朦胧梦幻。 那光线柔和,衬的苏南枝愈发温柔美丽,如般般入画的天仙,美的不真实,美的让萧沉韫惊心动魄。 他眼底压抑着涌动的暗欲,是男人本能的欲望。 是壮年男人对心爱女子的欲。 「南枝……」 「嗯?」苏南枝一双春水眸,犹如清晨荷叶尖尖的凝露,在这柔和灯光下,平添了几分楚楚怜人,她细腰纤细柔软、皮肤白皙如雪,青丝洇着栀子淡淡幽香,她什么都不用做,便激起了萧沉韫眼底越来越汹涌的欲望。 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 有侵占欲、有渴望欲,是***,也是情欲,更是爱欲。 他坐在床边,温柔至极地将她揽入怀中,大掌探入她如瀑的乌黑秀发中,嗓音有着难以忍受的低哑:「你这样,本王怎么舍得把你让给别人?」 苏南枝像是被抚顺毛发的小猫,温柔乖巧地仍由他抱着。 「南枝。」萧沉韫将她整个人抱在自己大腿上坐着,意味不明的眸光,晦暗如深地看她:「你知道什么情况下,本王会发疯吗?」 「什么时候?」 「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本王会疯。」他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看着你和别的男人走太近,本王也会有点失控。」萧沉韫力道收紧,渐渐用力地抱住她,无可奈何地自问,「本王该怎么办……」 「怎么了?」苏南枝眉尖微微轻蹙。 「本王怕有朝一日,会因为你失去理智。本王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本王有了软肋。」 「本王的软肋是你。」 萧沉韫低头去吻她,扣住她后脑勺,不遗余力地吃干抹净,缱绻缠绵地吻她樱唇,唇齿之间,柔声轻言: 「本王以前从不惧生死,可这次***内乱,本王却生出了畏惧之意,本王怕自己死了,没人保护你。」 「本王一身铠甲染血,哪怕受了重伤,也想活下去。本王还要活下来,护着你。不管你想做女官,还是救世济民,本王只有活下来,才能陪着你。」. 他极致真诚、又极致温柔的温声细语,如春风徐徐拂进苏南枝心湖,引起一层层涟漪动荡。 「南枝。」 「嗯?」 「本王是不是对你的感情,太偏执了?」 苏南枝抿唇一笑,抬手抚摸他的俊脸:「好像是有点偏执……」 「不管偏不偏执。」萧沉韫咬了下她唇角,「反正本王改不了了。」 「夜市游人渐散,我该回府了,不然二哥该亲自来寻我了。」苏南枝娇躯纤瘦,坐在他的腿上,细腰被他圈在怀中,她轻轻推开时,却被萧沉韫顺势压在床上:「南枝……本王很想……让你留下来过夜。」 第二百九十四章 退婚:他的爱,是成全 他滚烫的热息洒在苏南枝脖子上痒痒的,苏南枝有些害羞地别开脸。 「再抱一会儿,送你回苏府。」 萧沉韫圈住她的细腰,但他动作仍然很规矩,除去吻了她外,再无任何逾矩的举止。 他如待价值连城的珍品,小心翼翼,又珍视至极…… 他丝凉如水的绸缎袖袍拂在苏南枝手腕上,她鼻息间全是男人的阳刚之气,一抬头,便能看见男人眼底的情动。 她蓦然伸出手抱住他,下巴轻轻抵在他肩膀上。 萧沉韫抓住她抱着自己后背的手:「别乱动,会惹火。」 「……」 他昂藏七尺的身躯压在她身上,紧紧抱住她,忽然…… 苏南枝咳了两声,声音荏弱:「咳、咳……压的、喘、不、过、气了……」 萧沉韫便侧起身子,将窈窕清瘦的她继续揽进怀里,新长的小胡茬轻轻蹭了蹭她脸颊,看着怀中美人脸上的红晕、瓷白的鼻尖、如奶冻般娇嫩红润的唇…… 他身下早就窜起大火,但是他得忍着。 两个人静静躺在床上,彼此心跳如鼓。 苏南枝脸又烫又红,看向窗外的月升夜空:「王爷……」 「唤我沉韫。」 「沉、韫……」 「喊的好听,再叫一声。」 「沉……韫……」 「嗯……」萧沉韫愉悦地点头,俯下身去吻她,贪心地吻着,直到她樱唇微微发红。 苏南枝被这深长缠绵的吻,亲的有些呼吸不过来,她还没学会亲吻中的换气,胸口不停微微起伏着,轻轻喘息,难免溢出一声嘤咛。 萧沉韫将她的嘤咛尽数吞入腹中。 她越呼吸不过来的轻咛,他便越想欺负她,越不受控制地去吻她。 直到最后,二人脸色双双薄红,衣领都略微有些凌乱。 他还是不肯放了她,像食入骨髓般,亲吻她光洁额头、美丽眉梢、柔情眼角、瓷白鼻尖、绯红脸颊…… 苏南枝被他闹得浑身发软、酥麻。 她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萧沉韫这样会折磨人? 「可惜没成婚……」萧沉韫轻轻咬着她耳尖。 「成婚了会怎样?」苏南枝有些好奇他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会吃了你。三天别想下床。」 「……」 苏南枝真想当她没问。 她发现,这个男人是有些如狼似虎的特质。 幸好萧沉韫一向都克制自持,亲完之后,似乎也解了体内的一半大火,这才有些不舍地放开她,抱她起身,给她整理好凌乱的衣领。 他强有力的臂膀,抱苏南枝坐在梳妆镜前。 萧沉韫卸掉她在床上乱了的发髻,拿起木梳,为她梳发、绾花簪。 「你怎么会这些?」苏南枝有些诧异。 「学的。」萧沉韫勾唇轻笑。 苏南枝大概不会知道,自从她在嵩阳说萧沉韫不会绾簪后,他便学了绾簪。 萧沉韫给她绾了个简单好看的发髻,复杂的太难的,他还没学会,等以后空了再学。 「那我回去啦?」苏南枝看着铜镜里好看的发髻,朝他弯唇一笑。 「好。」萧沉韫眸里全是宠溺。 苏南枝出客栈后,一路走回了苏家。 这里离苏家不算远,约莫走了半刻便到了。 苏南枝刚跨进苏府时,温言斐的手搭在苏南澈肩上,两个人双双被苏南辕喝趴下,苏南辕自己端着酒坛子回屋了。 春盛给苏南枝打热 水沐浴。 苏南枝沐浴完后,点了安神香,舒舒服服地窝在绵软被褥里,甜甜地睡了个好觉。 她一觉睡到天亮,起床吃完早膳后,便听见主院传来小湛的朗朗读书声。 辞官后的苏正一身灰色长衫,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执书卷,他教一句,小湛便认真地读一句。 苏南澈、苏南辕还在睡。 温言斐已经去采买年货了。 难得偷到浮生半日闲,苏南枝坐在花园秋千上晒着太阳。 封为女官的具体官职,怎么样也要年后才能确定下来了,苏南枝很享受闲暇时间。 原本歌姬出身的春盛,这几日也捡起从前的琴技,在花园练古琴,免得日后见了公婆,什么才艺都拿不出来。 阳光和煦温暖,柔和地笼罩着整个苏家。 苏南枝闲着的半日,萧沉韫并未闲着。 近了年关,军队政务颇多,萧沉韫昨 .回到王府,便熬了一个通宵处理折子,等到第二天都没来得及小憩,便去上早朝。 早朝上,萧睦先是惩处了所有左如月的旧党羽,又论功封赏,给内乱战争中战绩突出的加官进爵。 之后,他单独在御书房召见了万琛远、万侯爷。 萧睦身穿蟒爪龙袍,端坐龙椅上,笑眯眯道:「都道虎父无犬子,爱卿果然是教导有方,那日世子领兵护在宣武门之前的英勇无畏,朕依然历历在目。朕单独再赏一赏你,说吧,万世子,想要什么封赏?」 「但凡是朕能应允的,朕皆满足你!」萧睦龙心大悦,一展笑颜。 昨日苏南枝和萧沉韫和好后,万琛远便识相地黯然离去,回了侯府一夜未睡。 此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有些憔悴,眼圈泛着青黑。 面对萧睦的话,万琛远没有什么欣喜之感,反而,有些沉默犹豫。 万松连忙站出来打圆场:「陛下龙恩浩荡!瞧把这傻小子给高兴的,一时间都没想好怎么回答吧?」 「没想好,便慢慢想!」萧睦扬袖大笑,亲自走下龙椅,拍了拍万松的腱子肉,「你这身子养好了?缺什么药材,尽管让何御医在太医院取。你是我大庆肱骨栋梁,可不能出事!」 万松毕竟是萧睦第一宠臣和心腹,也是最强的战将之一。 若他有事,萧睦便会痛失左膀右臂。 万松年轻时便是萧睦伴读,二人虽是君臣,但关系自然不同寻常。 「若陛下要封赏微臣,臣斗胆……」万琛远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微微嗫嚅,他心里漫出一股子钻心的疼,一字一句缓缓道,「臣斗胆……」 「直说便是。」萧睦和万松聊了几句,观万琛远这满脸凝重,他笑意也淡了几分,微眯眼睛,「你且说,朕能应允的,必然应允你。」 万琛远目光黯淡颓败,敛袍跪在地上,鼓起勇气,忍着心里的痛意,紧闭双眼,睫毛轻颤: 「微臣,想要退婚。」 「请陛下首肯,收回这桩赐婚。」 第二百九十五章 “我喜欢。” 萧睦脸色微怔。 万松笑容僵了下,才放映过来自家这孽障,刚刚说了什么! 万松下意识抬了下脚,原想抬脚就给万琛远踹去,但考虑到在御前,多少有些有辱斯文,又收回了脚,连忙抱拳道:「陛下,犬子昨夜喝了点小酒,今日还没醒过神来,适才的胡言乱语,陛下您万万不能信!」 「臣,很清醒。」万琛远跪在地上,逃避万松快要喷火的一双眼,继续道,「南枝郡主很好,是臣单方面不喜欢这门婚事。请陛下应允!」 万琛远行了一个叩首大礼,额前贴在地板上,再次咬牙重复:「这是臣的唯一所求。」 身子本就没恢复好的万松,气的捂住胸口,脚步一晃:「孽、孽障!陛下赐婚,岂能是你说退就退?求娶南枝郡主之人,若过江之卿数不胜数,哪点配不上你!?你居然想着退婚!?」 父子俩的吵吵,听在萧睦耳中颇为头疼。他低咳了声。 万松这才收住滔滔怒火。 见万琛远这般执着,萧睦蹙了眉。 君无戏言,萧睦既然方才说出了那样有分量的话,便不可能收回。 萧睦犹豫了下,如今苏正已然卸甲归田,告老辞官,那苏南枝的婚事便不会具有太多联姻性质,形成政治威胁。 不然苏正一品老臣,苏南澈大理寺卿,苏南辕护军参领,苏南枝再做女官,这苏家,风头太盛了。 苏正辞官时,萧睦曾挽留过,萧沉韫也去商谈过,但对现在的苏家来说,苏正辞官不再掌权,无疑是退避锋芒的最好方法。 所以…… 苏南枝与万家是否结亲,也并没有从前那样的必要了。 总之,他方才是当着满御书房的人说了承诺,万琛远要退婚……便由他去吧。 萧睦脸色正了些:「君无戏言,便如你所愿。只不过朕让你想讨点什么赏赐,你只讨了桩退婚,日后可不要后悔。」 萧睦话一出。 这桩亲事便已经退了。 一时间,万琛远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之后,萧睦又和万松说了些话。 直到万琛远走出御书房,走出乾清宫,走出皇宫时,他都失魂落魄,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他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从昨夜,他便看出来了,摄政王和南枝郡主之前有情。 并且这样一份两情相悦,是谁也撼动不了的。 他嘛,又何必横插一脚。 他确实是有感情,有喜欢,但他又何必去搅散人家呢? 一路上,镇国侯恨不得连打带骂,气的七窍生烟:「混账啊!!混账啊!老子今天要动用家法打死你个鳖孙啊!给你讨个那样好的媳妇,眼看成婚了你都要往外推!」 「孽障!」万松进侯府第一件事,便是脸红脖子粗,大吼,「拿长鞭,动家法!」 正在花园浇花的万夫人,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岁月静好,听着这声咆哮,手中水壶便落了地!忙不迭地绕过回廊来查看情况。 万琛远一言不发,丝毫不解释,他再也不是从前的纨绔混不吝了,他也不愿意顶撞大病初愈的父亲,便沉默地掀袍,往院中央跪下,挺直腰板: 「若父亲能解气,动手吧。」 「你、你你——」 万松气结,手执一条长铁鞭,啪地一声扬起来,却还是没忍心打他。 毕竟是自家儿子,这段时间也有了好的转变,那么大人了,说打就打,还是有些不忍。 「你到底为何自请退婚?!」万松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地瞪着他,「是你外面有人了?还是你不喜欢南枝郡主?不喜欢,等她嫁过来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没有人,我喜欢。」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喜欢为何还要退婚?!」 「父亲不是答应过她,把我引上正路,便放她自由身?既然还没成婚,我已经走上正路,便提前退婚许她自由,这对她好,也对我好,不耽搁各自娶嫁。」 「是你不想耽搁她吧?」万松一眼识破儿子的心思,气的手都在发抖,「你是老子生的种,老子能不了解你吗?!」 「对,我不想耽搁她,我不能因为陛下赐婚,而耽搁她。我也不想让她嫁给不喜欢之人,我想让她嫁给她喜欢之人。」 这一番话,听的万夫人眼眶酸涩。 侯府外,苏南枝跟着苏正,前来探望大病初愈的万松,却不想刚好听到父子二人对话。 苏南枝微怔。 苏正显然也是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一番话。 第二百九十六章 断头台,真假死尸 苏正听到这番话,转身就想带着苏南枝回府,却不想看见他们父女二人的侯府门房,当即扯着嗓子高声通报:「苏家老爷携南枝郡主,前来拜访侯爷——」 「……」这嘴是不是太快了? 苏南枝微蹙眉头。 既然都通报了,临到侯府门口也不能退回去,不然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春盛将大大小小的礼盒,和邹虎一起提了进去。 苏南枝扶着有些咳嗽的苏正进了侯府。 彼时,萧睦拟好的退婚口谕还没下达到苏府。 不过苏南枝和苏正已经在侯府门口听到这一番话了…… 一时间,两家人都有些尴尬。 婚,是自家儿子亲自在御前求着退的,万松自然也不会怪到苏家头上,何况先前他也和苏南枝商定过,若苏南枝把万琛远带上正路,他可以放苏南枝一纸自由身。 苏正呢,因为万琛远从前是个纨绔,本身不太喜欢这门婚事,可如今万琛远走上正道,他也没那么排斥了。 那会儿他身陷囹圄,便将女儿托付给好友万松庇护。 万松也确实庇护了苏南枝、苏南澈、苏南辕,于情于理,苏正都断不可能先开口解除这门婚事,如今听到万琛远主动退婚,他心里还是有些微妙。 毕竟,哪个老父亲不希望自家女儿嫁给如意郎君呢? 他很清楚,自家女儿不会喜欢万琛远。 两家人坐在正堂,苏正和万松战术性喝茶,喝了好几杯茶,多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委实尴尬,又不知道说什么。 万琛远脸色苍白地坐在苏南枝对面,他有些不敢看苏南枝。 「嗯……成不了亲家是我家琛远没有福分。」万松尴尬笑了声,攥紧滚烫的茶盏,打着哈哈调节气氛,「成不了亲家,成个好友也不错,两家还是跟以前那样往来!」 「不管怎么说,本候是打心眼里喜欢南枝郡主。」 万松端着茶盏,亲自敬了苏正一杯,「若非那日南枝郡主救万家于战火,只怕本候与内人已经遭遇不测,就单凭这点,婚事不在,咱们两家也是过命的世交。」 「老侯爷所言极是。」苏正也站起身,回敬万松一杯。 有了万松给的台阶,苏正也多寒暄了几句。 万琛远至始至终一言不发,低头不语,他此生,心情从未如此复杂过,想哭哭不出来,可就像呼吸不过来般难受。 婚,是他亲自退的。 难受,也该他担着。 他既然选择了成全,即使再遗憾、再不甘,再懊恼、再难过、都应该接受他所做决定带来的后果。 再沮丧痛苦,无济于事。 那颗心,不属于他。 就像这桩婚事,若非当初苏家蒙难,又怎么可能落到他头上? 万松和苏正闲聊寒暄了小半时辰,万琛远都如坐针毡。 待苏正要走时,万琛远备受煎熬地喊了声:「南枝郡主,我有些话想单独同你说。 苏正和万松齐齐看向万琛远,但也没说什么。 年轻人的事,交给年轻人处理吧。 苏南枝怎么着也没想到万琛远会主动退婚,她心里很受震撼和触动。 她站在唯有二人的墙桓处,真心实意地同万琛远道了声:「谢谢。」 「谢我什么?」万琛远有些难受,「谢我退婚吗?」 她谢谢他退婚…… 虽然她初衷没错,可她又怎知,她这声谢谢,对他来说,有多么讽刺。 他不想退婚,一点也不想,他甚至只想和她成婚,但她却说:谢谢…… 大抵是他从未开口,所以她也从未了解过他的心境。 万琛远面色泛出几分苦意,扯动唇角笑了笑:「投桃报李罢了。」 「你……之前救万家于战火,我也知道,我并非你属意之人,便也……愿意成全你与心爱之人……」 「罢了,就这样吧。」 万琛远极力弯起眉眼,极力想藏掉眼底的伤郁,好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沮丧,扯着笑道,「我昨日彻夜未眠,头有些疼,先回屋养养神,就不送南枝郡主了……」 说完,他便形单影只地转身,离开。 苏南枝其实还是很感谢他,她坐上马车,随苏正一起回了苏家。 二人刚回苏家,便接到了富岭从皇宫中传来的退婚口谕。 很快。 消息不胫而走,全京城都知道了苏南枝的退婚消息,说来也很夸张,下午就有媒婆来替世家公子,上苏家说亲了。 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媒婆,苏南枝带着春盛溜出侧门。 自古以来,一家有女百家求。 何况她先前救了无数官员家眷,名声早已远扬,京城那些个老夫人们,最喜欢的便是苏南枝遮雨家世、模样都好的嫡长女了。 嫡长女,还是郡主,娶回家当主母,别提有多好。 苏南枝带着春盛从侧门溜出去,顺着长街一路走到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带。 今日此处聚集了不少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而正前方的高台上架起断头铡,身穿死囚衣的宋晨云双手戴着铁链,被锦衣卫狠狠扣住肩膀,推着跪倒在地。 马上便是大年三十,京城行人如织,刑部选在今日,人群汇集最多之地斩首示众,无非是以儆效尤,威慑所有心怀不轨之人罢了。 人挤人,都抢着来围观,苏南枝和春盛也被如海浪般的人群推动着,走到了前列第一排。 苏南枝正好站在宋晨云正对面的台下。 锦衣卫掐着宋晨云脖子,将他狠狠按在断头铡上! 宋晨云看向了正前方,也正好看到苏南枝,目光也只是落在她身上,匆匆扫过罢了。 因着这一个目光,苏南枝眉尖微微一皱。 不对,不太对。 苏南枝一手设计杀了左如月和萧子炎,也是她揭穿了萧子炎的假皇子身份,宋晨云怎么可能不恨她呢? 他方才看她的目光,就好似在看一个并不相关之人,匆匆一瞥,又收回目光。 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的刽子手,举起酒壶灌了一口,再噗地一声喷在八尺长的大口上! 清冽的酒水,顺着锋利的刀刃滴下! 刑部尚书端坐官员座椅正中央,手拿令牌,朝地上一掷,大喝道:「行刑——」 一阵寒光闪过! 站在第一排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后退几步。 宋晨云被斩断的头颅,鲜血四喷,像皮球般骨碌碌滚在地上! 苏南枝看着那斩断后的头颅,脖子还裸着整切的筋脉血管,心中一阵恶寒,看着宋晨云死不瞑目的一张脸,她又想起了刚才的目光…… 一个可疑的想法,在心中升起。 有没有可能…… 这个死尸,并不是宋晨云。 第二百九十七章 面具之谜 她心中疑窦丛生,侧目时,却在人群之中瞥见了抹熟悉的身形。 萧沉韫?也来围观行刑了? 萧沉韫与她视线相接,他微微点个头,指了指旁边人群稀少的羊肠小道。 苏南枝和萧沉韫分别挤出人群,来到小巷中。 「你看出异样了吗?」 「你也看出异样了?」 二人先后问对方。 「嗯。」萧沉韫点头,「宋晨云面对断头铡并无反抗,且黑金面具刺客并未被全部剿灭,仍然有余孽,可今日却一人来救宋晨云。」 「宋晨云最憎恨之人,应当是我,我害他心爱之人左如月与独子萧子炎身死,可他先前看我的目光,像是不认识那般匆匆扫了眼。」苏南枝也说出了心中疑惑。 萧沉韫点头。 待宋晨云被斩首之后,尸首分离,尸体要剖肚剐肠,灌入菜油点燃蜡烛,待滴下的蜡液层层堆叠,填满肚腹,七七四十九日为止。 断头,则套上绳子,悬挂在人群最为密集的东城墙,杀鸡儆猴。 这些画面太过血腥,围观群众看了犯恶心,便也纷纷离开了。 趁此空档,萧沉韫戴着苏南枝走上行刑台,拿出令牌,刑部尚书连忙道:「微臣参见摄政王!」 「不必兴师动众,本王只是路过此处,看看罢了,你去做你的事便可。」萧沉韫阔步走到宋晨云的断头处,大长腿蹲下,拿起落地的斩令牌,在宋晨云那颗断头的下颌处轻轻一戳。 下颌处,脖子皮肤衔接脸部,并无易容痕迹。 难不成这是真的宋晨云? 萧沉韫寒眸微凝,命令道:「余晔去抓洛云崖来一趟。」 「好嘞。」人群中嗑瓜子的余晔点头。 半刻之后,还在吃荷叶鸡的洛云崖,匆匆赶来。 他左手抓着半只油光泛香的鸡,右手拿着皮酥肉嫩的大鸡腿,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生怕余晔去抢。 余晔咽了咽口水:「大神医,你先验尸,我帮你拿着荷叶鸡。」 「……不许吃。」洛云崖郑重交代,「吃了赔十只!」 洛云崖把半只荷叶鸡递给余晔,拿帕子擦干净沾油的,他蹲下身来,看着血淋淋的露着断裂血管的那颗头,呕地一声,险些把方才吃的全吐了。 他拿出一套小工具,用特殊手法,以细镊子轻轻去剥头颅下颌处的皮肤。 几乎是剥落生鸡蛋,附在蛋壳上的那层薄膜般细致的手法。 只见—— 一层薄若蝉翼,放在阳光下几乎半透明的人|皮面具,被洛云崖从「宋晨云」的脸上剥落。 「盖回去。」萧沉韫薄唇微勾,眼底有腹黑。 「……这可是易过容的假宋晨云,王爷不打算禀报身上?」洛云崖有些惊讶。 苏南枝看着那假宋晨云的脸,是一张年轻太监的脸,过于阴柔雪白,她想起来了,缓缓道: 「这是曾经在嵩阳老家时,追杀我的黑金面具少年,他是宋晨云的义子,生死面前,宋晨云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义子易容顶了罪。」 萧沉韫并未回答洛云崖的问题。 洛云崖不疑有他,反正萧沉韫自有深意,他只需要照做便是。 此时已没有了围观群众,刑部尚书带着其他人清扫现场,萧沉韫的人将此处围了起来,所以,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被行刑的「宋晨云」,是假的。 洛云崖处理完后,连忙去水桶洗手,高高兴兴地转身走向余晔,看到他嘴里吃着的荷叶鸡垮了脸。 「我、我没吃,我就替你尝尝,这鸡肉是不是凉了。」余晔连忙解释,「 给你留了的!」 「你留哪儿了?」洛云崖在余晔身上翻翻找找碎银子,「赔钱!」 「给你留、留……」余晔狡黠一笑,将手中吃剩的鸡骨头砸过去,「给你留了一堆鸡骨头!」 「……」洛云崖挽起了袖子。 二人打打闹闹,苏南枝和萧沉韫则是沿街步行。 不远处有个明镜湖,行人泛舟划船,三俩青年吟诗题词,也有卖花姑娘。 苏南枝重生之后,很少有这样闲暇时光步行散心。 萧沉韫整日忙于政务,埋头案牍,也鲜少能有这样闲情逸致之时。 二人相视一眼,苏南枝笑着道:「划船吗?」 「好。」萧沉韫点头。 「租一叶小舟。」萧沉韫递给船家三两白银,扶着苏南枝坐上扁舟。 这叶小舟细长,约莫可容纳四五人,中部有拱起来的圆形顶蓬,能遮阳避雨,安放了一张小小的茶几,摆了一壶茶、三碟点心。 萧沉韫第一次划船,学着别人手拿木浆交叉划水,泠泠的水声愉悦过耳,在阳光下泛出层层波动的银色磷光。 小舟稳当地驶进湖中心,身侧皆是杨柳垂进水面的柔软长枝,风拂过时,便划出一圈圈细涟漪,细杆芦苇被船尖压的微微弯腰,惊飞一群栖枝的白鹭。 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小舟上,微风拂起苏南枝的发丝,她将鬓发勾到耳后,温声轻问:「王爷为何要让洛云崖重新将人|皮面具盖回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给敌人树立更多敌人 「其实宋晨云最恨的人,未必是你。」萧沉韫将小舟划至船只稀少的湖中央,放下木浆,小舟便停在湖面,勾起层层涟漪。 苏南枝对他的话,倒是好奇地挑了眉:「何以见得?」 「左如月是宋晨云一生挚爱,萧子炎是宋晨云独子,宋晨云蛰伏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被皇帝占有,若是你,你不恨吗?」 「我自然恨。」苏南枝点头。 「宋晨云在凤鸾殿修建那么宽的地道,本王猜测,他早就在暗中筹谋了势力,有朝一日要弑君。只不过,他没料到,萧子炎会提出弑父登基的想法,故而他也主动讲出了密道之事,意图送萧子炎登基称帝。萧子炎是宋晨云的独子,若萧子炎真的谋反成功,也算是他的血脉称帝。」 听萧沉韫说完,苏南枝转动着桌上茶盏,缓缓道:「王爷所言极是。宋晨云当年冒充我父亲,趁乱给左如月下药,他又一直跟在左如月身边,必然早就知道萧子炎是他独子。他算是藏在暗处的推手,难怪之前我被萧子炎吊在悬崖时,宋晨云曾让萧子炎留我一命,供出宋佳月下落。其实是宋晨云想保住他的子孙。」 「宋晨云最恨的人,是陛下,其次是九王,萧瑜愚弄左如月母子于鼓掌间,哄骗萧子炎喝下毒药,害死他儿子,也更恨宋佳月,捅死他心爱女子的仇人。至于你,只是间接披露三人罪证罢了,并非亲手杀死他们之人。」 萧沉韫唇角微勾:「若宋晨云逃之夭夭,最先复仇的,应该是陛下、九王,再就是宋佳月。」 「所以……」苏南枝咬着桂花糕,梳理萧沉韫的思路,眸中划过一丝惊疑,「王爷让洛云崖把假人|皮面具盖上去,掩盖宋晨云假死之事,实则是放宋晨云一条生路。」 她尝试着按照萧沉韫的思维,走一步看十步百步:「宋晨云必然会蛰伏在暗处,休养生息、再次培植势力,企图复仇。放敌人的敌人一条生路,也是牵制敌人的一个好办法。若暂时不能解决敌人,便给敌人树立多个敌人,用多方敌对势力,将其分崩瓦解。」 「嗯。」萧沉韫转动着桌面茶盏,以杯盖慢慢撇去水上浮沫,点头,「正是如此。」 他将温凉适度的茶水递给苏南枝,怕她吃桂花糕噎着:「宋晨云蛰伏在左如月身边数十年,凭一己之力挖通庞大地道,本王认为他有反扑陛下的能力。能力不用太大,但一次刺杀,倘若一击即中,便足以。」 萧沉韫目无波澜,如风雪不惊的冰湖面,面色平静至极地说完如此腹黑又极有城府的话,让苏南枝认为,他比自己想得更为深谋远虑、更有谋算。 苏南枝眉尖微不可察地一蹙,旋即恢复常态,捧着萧沉韫递给她的那杯温茶水:「不日前,陛下问万世子于内乱中护驾有功,除去晋升官爵外,还要讨什么赏赐,他讨了一桩退婚。我与万世子,已然退婚。」 萧沉韫看着她如画眉目,温声道:「嗯。」 「我是想问王爷,这里头,可有你的手笔?」她平缓的声音,如白鹭轻点过湖面,引起一圈小涟漪。 萧沉韫笑意略淡:「南枝,你怀疑我,威胁他了?」 苏南枝并未接话。 她越靠近萧沉韫,才越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才越知道,他为何前世能于各种动荡时局中,在萧瑜登基后,当了一辈子摄政王寿终正寝。 「王爷在陛下身旁安插了扶水仙,先用扶水仙挑起萧子炎与陛下「父子」阋墙,加速萧子炎与左如月谋反弑君的进程,事后,左如月和萧子炎惨败。王爷看似和这件事毫无关联,但若剖析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会发现,扶水仙诬陷萧子炎欺辱她才是整件事的导火索。」 「若没有王爷埋下的导火索,后面不会烧出一系列事情。」 苏南枝难免感慨道,「就比如,今日王爷识破宋晨云假死却毫不声张,也是在埋导火索。你只需要埋好一些事情的导火索,轻轻一点燃,事情便会朝你谋算的方向发展。只要宋晨云不死,就会带领着他残存的黑金面具刺客,反扑陛下,刺杀陛下,刺杀九王。」 「是。」萧沉韫大大方方点头。 「所以……万世子自请退婚,也在王爷的谋算中吧?」她问。 他便如是点头:「嗯。」 「那王爷又是怎样谋算的?」苏南枝暗暗心惊,「日后,你也会这样谋算我吗?」 「本王……怎么可能谋算你?」萧沉韫星眸黯淡,划过一丝失望,自嘲道,「我就算把自己算进去,也不会算计你。」 萧沉韫淡淡道:「我确实有一番谋算,想让万琛远自行退婚,但没想的是,万琛远在我之前先行退婚了。」 「那……」苏南枝眼里满是希冀,「接下来呢?」 「接下来……交给我。」萧沉韫握住她的手。 二人正在说话之际,忽然小舟尾部传来猛烈撞击! 「砰!」地一声巨响! 萧沉韫最先反应过来,抓起苏南枝的手,飞上岸边,而他们所坐的小舟也被撞烂尾部,渐渐沉入水底! 原是他们小舟后面的一艘渔船,撞了过来! 苏南枝与萧沉韫对视一眼,随即看向渔船船长。 船长连忙拱手,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行船不当,险些伤了二位!」 「恐怕不是行船不当,是故意为之吧?」苏南枝平静犀利地发问。 船长脸上显出片刻尴尬,随后讪笑道:「这,这这哪儿能呢?」 第二百九十九章 他之心,固若磐石 苏南枝捕捉到船长脸上的一丝局促。 那艘渔船比小舟大四倍,船中部是圆拱形的棚顶,里面放了一排装鱼的水桶,然而,苏南枝眼尖地发现,浴桶处似乎有一抹绯红的裙角。 冬日寒风扬起时,那截没藏好的红裙角还随风飘起! 苏南枝使着轻功,在船长的猝不及防中,脚踩小舟顶飞了过去,一把攥住红裙女子的手腕,将她从鱼桶后面拽出,这才定睛一看:「狄锦姿?」 狄锦姿显然没想到,苏南枝会突然飞过来,一把将她拽出去,拽到大众视野中,当即勃然大怒:「大胆!你居然拽本公主?若是把本公主拽入冬日的河中,冻出个好歹,你该当何罪——」 「倒是北狄公主该当何罪?!」苏南枝冷声截断她的话,指着方才被她撞沉的小舟,「方才我与摄政王泛舟议事,你却差使渔船撞来,王爷乃国之栋梁,若他有个好歹,你又当如何?」 「我从未差使船家撞你们!」狄锦姿道,「你诬陷我!」 萧沉韫瞥了眼岸边的随从,随从便飞下渔船,去搜船家的身,果然—— 从船家的袖中搜出一紫色荷包的金子,荷包上绣着北狄紫鸢花图腾。 苏南枝掂量着约莫有五两黄金的荷包,美眸冰冷,淡淡一笑:「敢问公主,这又当如何解释?你未指使船家,为何船家袖中藏着你的荷包?」 「他、他他……」狄锦姿咬了舌头,连忙解释,却又还没想好一番好说辞。 苏南枝光不在狄锦姿身上停留,反而灼灼逼视船家:「船家,我是南枝郡主,那位可是摄政王,你可要想好,如实坦白,今日是你主动要撞我们,还是你受人差使?你只是一个普通渔夫,你又如何当得起这责任——」 她平静而极具威迫力的话语尚未说完,船家连忙掀袍跪下,已经吓得冷汗涔涔,抬起粗袖擦额头:. 「南枝郡主,您、您息怒!确实是她指使草民的!这湖面宽阔,本来草民好好地行船,这位姑娘忽然跳上船,给了一荷包金子,便让草民撞去,若不遂她愿,她便要砸了草民的船。草民也是受人胁迫!」 渔夫刚要朝苏南枝磕头时,苏南枝弯腰将他扶起:「你即是受人胁迫,便不报官追究你责任,但,北狄公主,我再次奉劝你安分守己。」 她锐利如箭矢的目光,冷幽幽扫向狄锦姿。 狄锦姿便觉得喉咙一紧! 想她狄锦姿也是北狄公主,从前向来只有她耀武扬威的份儿,如今却在大庆被苏南枝屡屡压一头! 狄锦姿恨,恨苏南枝处处压她一头,恨苏南枝抢她肖城哥哥,恨苏南枝每回都能识破她让她难堪! 狄锦姿气糊涂了,高高扬手,便狠狠朝苏南枝打过去—— 苏南枝并未躲闪,不退不让,她在等,等萧沉韫替她接这一巴掌,亦或者等这一巴掌打在脸上。 她在等,在等萧沉韫的态度。 寒风夹杂着水中芦苇的清冷香,拂面而过,扬起她的额发。 她素来平稳冷静的心,乍起一层层水花,直至掀起骇浪,耳畔有劲风袭来—— 萧沉韫将她拉到身后,下意识稳准狠地扣住狄锦姿手腕,眸底划过戾气,质问:「做什么?」 「肖城哥哥,你没良心!!」狄锦姿咬牙,瞪出了眼泪花,「我当年救你两次,你不是苦苦找我了四年吗?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你忘恩负义!」 两次…… 萧沉韫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随后松手,无声承受狄锦姿的指责。 苏南枝心里的骇浪逐渐平息,缓缓睁开眼,她已经被萧沉韫拉到了身后,被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严严实实护住了。 从这一巴掌里,已经可以看出萧沉韫的选择了。 狄锦姿极为不满萧沉韫护着苏南枝,她红着眼,咬牙道:「宫宴之日,本公主必然要挑选你为驸马,作为和亲!」 这回…… 萧沉韫终于开口了:「劳请北狄公主收回此话,本王无意让你当众难堪。」 「……」 狄锦姿气的胸口起伏不平,狠狠摔袖,仍侍女扶着踩上木板,走回岸边,独自黯然离去。 苏南枝看着那抹愤然离去的背影,缓缓道:「若她真要在明日的宫宴上,选择王爷作为和亲驸马,王爷该当如何?」 「该当,拒绝。」 萧沉韫掷地有声地回答,给予苏南枝足够的安全感。 「若她执意如此呢?」苏南枝满眼迫切的追问。 「那便,执意拒绝。」 萧沉韫温声失笑,抬手抚摸她眼角眉梢,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你也会害怕失去本王吗?害怕本王娶别人为妻吗?」 「不害怕。」虽是这么说,苏南枝脸上却笑的有些心虚。 怎么会不害怕呢? 看着你娶别人,怎么会不害怕呢…… 但女儿家总归是有些小骄矜的,她虚张声势地说不害怕,可那双水盈盈的美眸里,分明写满了胆怯。 萧沉韫笑着点头:「你不害怕,本王也害怕。害怕本王娶了别人,你会拿刀砍了我。」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上岸边,经过狄锦姿那么一打搅也没了行船的兴致。 冬日,今天难得有这样好的太阳,温暖而不炙热。 因着马上腊月三十,除夕夜,不少人在镜月湖附近的嘉善寺烧冥币、祭奠亲人。 此时,已近黄昏时刻。 落日余晖一点点沉没在四合的暮色中,行人渐渐四散归家。 苏南枝视线移到映照着大片夕阳的湖面上,波光粼粼,风乍起时,搅乱一池的金辉。 她与萧沉韫闲聊了一路,走到嘉善寺,打算给亡母幼弟烧点冥钱,却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穿黑色斗篷,头戴黑色兜帽,从背影来看,看不出男女,可此人跪在蒲团上朝火盆里烧冥钱,俯身时,斗篷前倾,便露出一截牡丹花色的绣鞋。 是个女子。 背影清瘦,举止神秘,特地避开人多的地方,选了寺中一个角落。 这双鞋,很眼熟,苏南枝曾见萧子珊穿过。 苏南枝心中一动,有些恻隐之心,她捐了三两善款,提了一竹篮铜圈冥钱,跪在那女子的身侧。 女子似乎察觉有人走来,又躲避地转了个背,匆匆忙忙将手中所有冥钱放入火盆。 「子珊……」 苏南枝轻轻的唤。 那女子忽然脊背一僵,整个人开始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随后,她转身就跑。 苏南枝手中竹篮哐当掉地!疾步追上去。 第三百章 做媒,牵线搭桥 苏南枝几步并作一步,站在前面,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子珊,是我,南枝。」 萧子珊这些日子遭逢巨变,清减了许多,如今已是瘦弱不堪,她穿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兜帽,脸上也蒙了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她一言不发地与苏南枝对视,不怎地,心里便越发觉得委屈,眼底不由自主地漫出泪水,又将泪水狠狠逼了回去,她扭头就要绕开苏南枝! 苏南枝纤长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子珊,你躲我做什么?那日分别之后,我给你写了很多信,托言斐送到宫中去,却从来没收到你的回信。」苏南枝握住她冰冷瘦白的双手,「年末将至,已是寒冬,你怎么穿这样少?」 萧子珊缓缓拉下面纱,露出一张笼着病气,过于苍白的脸。 萧子珊从前长相甜美可爱,可遭逢巨变,一下子瘦了十几斤,脸颊少了肉,颧骨凸出来,便显得十分清冷伤郁,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尖,苦笑着摇摇头:「我并未躲你,只是我这些日子积郁成疾,不是很想见故人。」 她说这话时,言语中透着无限酸楚。 母亲横死,哥哥中毒而亡,一夕之间,她从最为受宠的嫡公主,跌落神坛,变成平平无奇的三公主,迁出从前的瑞雪宫,搬到了冷宫旁边的殿宇,与其他庶出挤在一起住着。中文網 萧睦原本还算疼爱萧子珊,可如今一看见她,便会想起左如月和萧子炎,必然迁怒于她。 在皇宫,若不得圣眷,便是无尽黑暗。 萧子珊如今的处境,实在难堪,往日谁都要捧着她讨好她,如今却谁都可以踩她一脚。 嘉善寺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南枝脱下大氅,披在冷到有些发抖的萧子珊身上,牵着她走出寺中、镜月湖周边,去了临街的酒楼。 因着左如月和萧子炎从前行事得罪了很多人,如今萧子珊失势,他们便报复在她身上。 内务府克扣她吃穿用度,消减太监宫女人数,如今她身边不过三四个旧丫鬟伺候着,感染风寒好几日,也未曾用药,萧子珊走几步便掩唇咳嗽。 苏南枝温热的手,一直牵着她,这股暖意,像是顺着手,传到了萧子珊心中。 二人身后。 萧沉韫负手而立,驻足在原地,淡淡言:「出来吧。」 然而,并无任何人出现。 萧沉韫淡笑着,缓慢道:「苏大人既然有心于子珊,又何必躲躲藏藏?她如今最需要的是什么,难道苏大人不知?」 此言一出…… 萧沉韫十步外的柳树后,终于走出来一道雪袍绣青竹,苏南澈眼下有着黑青,显然也是有些天没睡好了。 苏南澈身量颀长,儒雅清俊,敛袍后举止周正地略施一礼:「王爷。」 「不必唤我王爷,平常相处便可。我也是陪咳,陪令妹闲逛至此,偶遇了子珊。」萧沉韫道,「想必苏大人自子珊出宫后,便一直潜藏在暗处跟着了吧?」 「……正是。」苏南澈艰难地点头。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若苏大人愿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王爷要帮我,娶子珊?」苏南澈有些诧异,萧沉韫素来不爱管闲事,怎么这一回…… 「一是,为了南枝郡主的心愿,二是,子珊也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她心思纯净并无邪念,她本无错,错的是她生母,本王也愿意帮她、帮你一把。」 「多谢摄政王。」苏南澈再次端正行了一礼。 两个男人,与苏南枝和萧子珊亦步亦趋地走进酒楼。 苏南枝进了酒楼,先是给萧 子珊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暖手。 二人说话时,萧子珊抬眼便看见了跨进酒楼的苏南澈,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死白如灰,她下意识戴兜帽遮住憔悴的面庞,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浓稠自卑。 苏南澈见她戴兜帽的举止,微微一怔,以为她不想见到他。 其实萧子珊,是不想让苏南澈看见她如此狼狈落魄的模样。 一时间,气氛陡然下降至结冰。 苏南澈每走一步,便感觉脚步犹如灌铅般,步步难行,他甚至生出了畏怯之心。 毕竟是他,亲手揭露了萧子珊母亲与哥哥的罪行。 她,恨死自己了吧? 心思百转千回间,苏南澈脸色也一寸寸发白,最后麻木地落座在萧沉韫身侧。 待一桌子各色菜肴罗列上桌时—— 苏南澈与萧子珊也没有打破僵局。 苏南枝默不作声地在桌子下,轻轻踹了踹萧沉韫的鞋尖,握拳咳了下。 萧沉韫便会意,开始牵线搭桥:「子珊,南澈,你们二人也是许久没见了吧?」 「我……臣……与三公主,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苏南澈不敢看向萧子珊。 萧子珊木讷地点头:「是,是有些日子了。」 然后呢? 就没话了吗? 萧沉韫和苏南枝齐齐一皱眉。 察觉到桌下的鞋尖,又被女子轻踹了下,萧沉韫连忙道:「子珊,南澈……」 他也是第一次给人牵线搭桥,倒是难为他了,萧沉韫喊了个人名,还在犹豫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时,苏南枝给子珊夹了块梅干菜扣肉: 「我记得子珊也很喜欢吃这道菜。我大哥最拿手的也是这道菜呢。改日你来苏府,我让大哥给你露一手。」 「是吗?」萧子珊苍白的面上,浮出一道浅浅的羞赧,下意识看向苏南澈。 苏南澈与她视线相接,倏地怦然心动:「嗯,下次公主来苏府,我给你下厨。」 「真好……」萧子珊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抿唇,惨淡一笑,「能吃到你做的饭菜,真好啊……原来你还会做饭吗?」 「会做的。」苏南澈看着太过消瘦的萧子珊,心里涌上一阵心疼,她嘴角惨淡的笑容,像往他心上刺了一把刀,他连忙道,「公主想吃的,我都能做。」 「谢谢你啊,南澈哥哥。」 一声南澈哥哥,像是把二人的关系拉回了从前。 萧子珊眼眸空灵如干净池水,目光似碎裂的明镜,现出哀伤的破碎之光,光芒再一点点暗沉,她看向酒楼外一点点黑暗的天空,才惨笑着缓缓问道: 「皇叔,和南澈哥哥可知道,为何西戎国肯借兵五万给左丞相?」 这问一出,三人面面神色微妙。 苏南澈没有萧沉韫品级高,他自然不知道,便轻轻摇摇头。 子珊怎么会突然问出此话?苏南枝心里也打起了鼓,有些疑虑。 萧沉韫沉默着夹了一块糖醋鱼,放在梅花碟中,用筷子挑出一根根鱼刺,放在苏南枝碗中,许久才道: 「我知晓。」 第三百零一章 霸占怀中的玫瑰 苏南枝和苏南澈齐齐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理所当然地给苏南枝挑鱼刺,慢慢道:「左如月以和亲为由,同西戎借兵五万,若是萧子炎篡位成功,届时再割地五座城池,作为谢礼赠给西戎。我也是拷问左相心腹才知道的。」 「一万兵力一座城池……」苏南枝秀眉拧紧,「他们是真会卖国啊……」 考虑到萧子珊在,苏南枝便止了音,没再详谈。 萧子珊也因为母亲和哥哥的这番行事,而倍感耻辱,攥紧手中竹筷,羞愧地低下头。 「陛下之意是,西戎借兵五万给左如月,图谋不轨。一来,违背大庆与西戎的和平契约,二来,西戎兵力被左相放行后直捣京城,若非本王与其余战将合力压制,他们不敢反扑。不然,西戎此刻已经大军压境,趁大庆内乱动荡之际,杀进大庆疆土。」 「左相清明一世,年老为子女连累,简直糊涂啊!」苏南枝还是没忍住,咬牙愤慨道。 「人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都容易糊涂。」萧沉韫笑意深沉,高深莫测道,「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权力,美色,最易让人迷失自我。 萧子珊叹口气:「如今左氏一脉已被诛九族,只余下我和宋佳月襁褓中的女婴。若宋佳月诞下的是男婴,只怕也会被杀。」 「因着西戎图谋不轨的借兵五万,如今,大庆与西戎势同水火,战争一触即发。西戎王子拓跋宏昨夜想偷偷赶回西戎,已被陛下第一时间扣下,圈禁于宫中。」萧沉韫沉声道, 「大庆与西戎,要么继续以和亲的方式,化干戈为玉帛,要么,由本王与镇国侯带兵,征战西戎。」 萧沉韫说出这些话时,苏南枝还是下意识环顾四周,所幸他们坐的是厢房雅间,四周也有摄政王的耳目,并不担心被人偷听。 「就算和亲,也合该是西戎献上大批草原牛羊、珍宝,赔礼和亲,稳固和平。」萧沉韫俊眸中现出漫不经心的肃杀与凌厉,目光仿佛一柄待出鞘的锐利宝剑。 说到和亲…… 萧子珊偷偷地看了眼苏南澈。 苏南枝握住子珊的手,安抚她。 先前萧子珊和拓跋宏的和亲,并没有举办送亲宴,所以,和亲公主人选也算作废。 没有左如月的推波助澜,这一次和亲,怎么样也轮不上子珊了吧? 何况,是止戈,还是征战,也说不一定。 萧沉韫兀自斟杯热茶,浅酌了口,品着雪芽笑了:「本王认为,陛下会选和亲止戈。」 苏南枝同样点头。 个中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萧睦年老体衰,随着身体大不如从前,雄心壮志也被磨灭大半,前有内乱,耗掉他不少精力,他已经没有绝对的信心,打赢西戎了。 加之,他不信任萧沉韫挂帅,但又不可能不让萧沉韫挂帅。 和平止戈,他才能安享晚年,才能继续在聚月宫和一众美人继续醉生梦死。 萧睦已经没有雄心壮志,已经失去自信,变得荒唐平庸、忍让、得过且过,又怎会征战? 萧睦坐在权柄巅峰,已经快摇摇欲坠了。 只待几场动|乱,等一个恰当时机,将他从权力巅峰拉下来,他就会粉身碎骨。 只可惜—— 这个恰当时机,并不是那么好等的。 萧沉韫向来主张兵不刃血,和平更迭权利,没有伤亡,才能保住大庆根基。 还有七王、九王,还有其他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饶是萧沉韫,也得蛰伏,沉在波浪汹涌的海面之下,如静待时机的巨鲨。 苏南枝又在 桌子下轻轻踹了下萧沉韫的鞋尖:「咳,外面有老翁叫卖桂花糕,闻着气味很是香甜,王爷能陪我去买一些吗?」 「自然能。乐意之至。」萧沉韫回忆起身,拍了拍苏南澈的肩膀,「天色已晚,王府与皇宫不顺路,有劳苏大人替本王送三公主回宫了。」 「没事……我自己回宫即可。」萧子珊连忙道。 「本王不放心,还是苏大人送你为好。」萧沉韫撂下一句话,「苏大人,本王对你委以重任,三公主回宫之路,托付你相送。」 这句话,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语气。 也算避免苏南澈和萧子珊扭扭捏捏的,推拒来推拒去。 萧沉韫带着苏南枝走出了酒楼,给些碎银子,买了一包桂花糕递给她。 他有些好奇:「你怎么这么喜欢吃桂花糕?」 苏南枝咬了一口绵软香甜的桂花糕,舌尖轻舔唇角沾着的糕屑:「我母亲做的桂花糕极为好吃,自她死后,我便更爱吃桂花糕了,怎么也吃不厌桂花糕。」 年仅三十,像是要下大雪了。 夜空飘起星星点点的雪沫子,落在苏南枝瓷白的鼻尖上、乌黑浓密的长睫上。 萧沉韫从小摊上买了一顶毛茸茸的红狐毡帽,为苏南枝戴上。 雪沫子下的很急。 官道上的红墙青瓦也紧跟着覆了层雪色,石板路的薄雪,一踩,便延伸出一串浅印子。 出府时,还未下雪,苏南枝便穿得薄了些,又把大氅给了萧子珊,她只穿了兰花白袄套水蓝褶裙,手便冷的微微青白。 下雪,行人散的更快了,店家忙着收摊,小贩们挑起扁担往回走。 路过无人的长巷时,朦胧如粼粼湖水的月光,撒下一地树影斑驳。 萧沉韫与苏南枝比肩而行,气氛也随着月色朦胧,而微妙了些。 树影婆娑,景致朦胧撩人,萧沉韫喉结微滚动,负在腰后的手犹豫再三。 苏南枝轻轻哈口气,搓了搓手。 萧沉韫伸了下手,又有些怯地缩了回去。 苏南枝看着他伸到一半又缩回去的手:「……?」 「咳。」萧沉韫握拳掩饰尴尬。 二人并排着走,指尖相碰的那刻,苏南枝心跳如鼓,一股电流迅速从脚尖窜到头发末梢。 萧沉韫趁势,攥住她冻到冰冷的指尖—— 苏南枝脸色倏地窜出一阵滚烫…… 萧沉韫面如冠玉的脸,闪过一点点羞赧,他捂着那双漂亮如玉的纤手,轻轻哈着热气,为她焐热。 第三百零二章 割舌断掌的故人 他掌心的温热,源源不断地暖着苏南枝,让她丛生依恋之感,忍不住贪婪,索性顺势与他十指相扣,牢牢地牵住他。 她冰凉的五指,插入他指缝间。 月色与雪色之间,她姣好面容浮上一层绯红。 路过分岔路口时,明明前方便是苏府,萧沉韫犹豫一步,还是脚尖踩进另一条绕远路的长巷。 她看出来萧沉韫绕路的心思,却并未点破。 雪静谧落下,无风的时候,四周静悄悄,萧沉韫总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沿着无人长巷,他紧张地一次次深呼吸,他感觉到牵着的手,如此温软,像将他坚硬的心化成了一滩水,连着他也柔软了。 苏南枝忽然止住脚步,映着清辉明月的眸子,水灵灵的,直视他。 「嗯?」萧沉韫温柔地看她,「怎么不……走……了……」 苏南枝踮起脚尖,将他后面的温柔问话,轻轻吻进唇齿间,她伸手轻推萧沉韫一把,将男人推到墙壁处。 萧沉韫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也端的从容成熟,他怎么能被小四五岁的姑娘拿捏呢? 他,是不能慌的。 可他被推到墙壁处,脊背抵着角落时,俯首凝视女子越来越近的美丽面容时,他清俊无边的面容还是染了层不对劲的微红。 那抹微红,爬上他眼角眉梢,点燃眸底的情动。 他,确实是被苏南枝霸道的强吻,愣得一时无措。 萧沉韫站在那里,倚靠着一半月光一半阴影的角落,看着女子瓷白的鼻尖,轻轻蹭过他脸颊,他心里仿佛掀起无数震颤。 苏南枝双手滑过他冰凉丝滑的绸缎华袍,抱住他的腰,在无人空旷的长巷,踮起脚尖,还是有些不够高,便轻轻踩在他的黑靴上,如吻玫瑰上的凝露,小心翼翼且珍视。 萧沉韫从来都经不起她的撩拨,薄唇划开一抹浅笑,反客为主,吃干抹净,不留余地,更为霸道,更为肆意。 如品尝美食般,舌尖不甘心于浅尝辄止。 越吻,也越上瘾。 越上瘾,也越疯狂。 失控,与欲望,像是破笼而出的野兽,叫嚣着霸占。.br> 他是很想,霸占怀中的玫瑰,占有眼前的美人。 但残存的理智却让萧沉韫,依旧如正人君子,他尊重她,爱护她,甚至胆怯于碰她,指间***苏南枝的如瀑青丝中,鼻息都是栀子发香。 香的要命。 香的勾人摄魂。 「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萧沉韫嗓音暗哑暧昧,指腹摩挲着她湿润的唇角,将她拦腰抱起。 「我也想学巫蛊之术,好让以后你都不看别的姑娘。」苏南枝笑着回他。 「不必学,本王也从不看别的姑娘。」 萧沉韫抱着她,一路走到苏府附近。 天色真的很晚了。 她若再不回家,苏家人该着急了。 萧沉韫将苏南枝放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青丝:「明日除夕,宫宴见。」 苏南枝般般入画的眉眼微弯,攒出温柔至极的纯净笑意:「好呀,王爷。」 萧沉韫站在拐角处的墙桓阴影处,负手而立,眼底全是快溢出来的柔情宠溺。 是该盘算着,怎么把她娶回家了。 他的爱,并不是以纾解下半身为目的,所以他不会在成婚之前,去剥她的衣裳。 越对她虔诚,便也越多了尊重。 苏南枝一边走回苏府,心中依旧如小鹿乱撞般甜蜜,刚走到家门口,步子却犹疑地迟缓驻足,她雀跃的眸光一点点沉下 —— 只见前方,七八个醉醺醺的乞丐,正围殴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人。 那老翁约莫六旬,已是冬末腊月,却还穿着夏日的单薄长衫,脏污不堪,像是包了浆,单薄的布鞋也磨破好几个洞,脚拇指漏了出来,怀中死死抱着三个乞讨来的牛肉馅饼,死死不放。 「把吃的交出来孝敬咱们哥几个!」 「城南都是咱们哥几个要饭的地儿,你明日自己滚去其他地方!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 老翁一路乞讨至此,已是不易,连着几日都没吃饱饭,如今好不容易讨来怀中的牛肉馅饼,自然死也不肯放过这口荤腥。 毕竟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里呢。 见他如此执拗—— 「打死他!打死这老东西!」 七八个乞丐又是一顿恶狠狠的拳打脚踢! 死了一个老乞丐,偷偷找个地儿卖了便是,只要没人报案,便不会有人追究! 打的那老翁口鼻出血,眼见快奄奄一息之时,苏南枝一喝:「住手!」 清脆悦耳的嗓音,极具威慑力,阻断乞丐们的动作! 顺着这道声线看过来,乞丐们见华服女子站在苏家牌匾之下,便隐约能猜到她身份不凡,恶狠狠指着老翁威胁道:「就不信你天天都能遇见贵人!你给老子等着,迟早打死你!」 老翁在恶言威胁下,本能蜷缩了下身子,倒在墙角。 他口鼻的鲜血流进雪地里,格外刺眼。 明日便是除夕…… 苏南枝紧蹙黛眉,同正巡视府上的江源管家说道:「给他一个住处,等过年初六,送他一笔银子,从账房走账,再请他离开。」 邹虎长得人高马大,两尺的身量,却心智如同少年,憨憨的,见不得悲苦,当即从邹虎身后走了出去:「郡主,我那、那偏院空了一件东厢房,不若给、给老伯住下吧!」 「好。」这等小事,苏南枝便也没再管,提裙走上台阶,刚要进苏府时—— 身后却传来一阵激动的咿唔声。 「唔、唔唔!」 苏南枝蹙眉侧目。 原是江源和邹虎一同扶着被打伤的老伯走来,那老伯头发白了大半,见到苏南枝面容那刻,忽然口齿不清地吚吚唔唔,舌头就像被割了似的咬字不清! 老伯一见苏南便激动不已,疲惫苍老的眼睛迸射出喜悦光芒! 不顾腿上的伤,连跌带摔地走去,激动到难以言表,一同胡乱比划! 苏南枝有些诧异,指着自己问:「老伯可是认识我?」 「……唔唔!」老伯忙不迭点头。 他能发声,但却吐字不清,苏南枝无法听清楚他说什么,有些迟疑地揣测:「老伯的舌头……可是有疾?」 老伯眸中光芒瞬间暗下去,张嘴,果然—— 他舌头被割了一半! 先前离得远看不清,如今廊里铜灯下细看,老伯十指也被斩断了一半,只剩下一半掌心。 饶是苏南枝也惊诧的心口一跳,颇有疑虑地缓缓道:「老伯何时认识我的?我对你怎么没半分印象?」 第三百零三章 温言软语,轻声告白 「唔……唔……」老伯舌头被割了大半,十万火急地唔了半晌,急的也说不出一句话。 苏南枝命江源带老伯去了正厅,她将一张白纸平展在桌上,递给老伯一支笔:「不知老伯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怎么认识的我?」 老伯断了一半的手掌,合力捧着毛笔,却犯起了难。 「你不识字?」苏南枝问。 老伯满脸愁云惨淡的摇头。 被割了舌头,不识字,也不会写字,那他又该如何表述? 苏南枝命人给老伯做了几道饭菜。 待春盛将饭菜端上来时,苏南枝迎出门外,从迎客松花盆里抓了一点沙粒,撒入白米饭中。 等热气腾腾的饭菜刚递给老翁时,他便狼吞虎咽直接风卷残沙般吃了下去! 吃了一碗、两碗、五碗米饭,直到再也吃不下时,才撑得一屁股坐下板凳。 苏南枝无声端量他,这才确定,他确实挨饿多日。 若真是挨饿多日的老乞丐,见到丰盛饭菜,必然不管不顾,先填饱肚子为主,哪管饭中是否掺着细沙?若他装老乞丐,必然咽不下去掺沙的米饭。 「老伯被苏府所救,苏府必然护着你,予你衣食,让你吃饱穿暖,你且先安心,好生休息。若你不会写字,便将你想说的,画在纸上。明日我再看看,能否悟出你的意思。」 老伯连忙点头,他虽然穿的蓬头垢面,可眼神却十分清澈善良,扑通一跪,就要朝苏南枝磕头,却被苏南枝眼疾手快扶起身:「不必如此。我全当结个善缘,也想知道,你怎么认识的我。」 老伯似乎认识苏南枝,找她有万分紧要之事,激动时还眼含热泪,看的苏南枝更为于心不忍。 她有些倦乏,让江源带老伯下去休息,正巧碰到送完萧子珊回来的苏南澈。 苏南枝来了兴致,笑意盈盈问:「大哥?你送子珊,怎么送到这样晚?可是聊了许多话?」 苏南澈儒雅清秀的俊脸带着温润笑意,有些满面春风,人像是活过来似的,再也不像前段时间那么死气沉沉:「路上是聊了一些——」 「你唇角破了!」苏南枝眼前一亮,石破天惊地指着他略有红印的唇角。 「……」苏南澈咳了声,「蚊蝇叮的,从、从官道回来有许多虫子。」 「冬日无蚊蝇。」苏南枝恍然大悟一笑。 仔细瞧,苏南澈唇角有浅浅的红印,更像是牙印。 「你啊别胡乱揣测!」苏南澈拍了拍她的头顶,忽然正了正脸色,以兄长的身份发问,「江源说你与摄政王分明走到了家门口的长巷,都要绕一圈远路,大哥倒是要问问你,你们二人何故绕远路——」 「乏了,困了,今日琐事颇多,累了,也该歇息了。」苏南枝扶额,连忙逃避地加快步子走远,「大哥也早些就寝。」 她大哥啊,真是…… 她说他唇角有红印,他便说她与摄政王…… 还有江源!分明是她亲手提拔的管家!怎么胳膊肘往大哥拐?这些「小事」都要向大哥汇报?! 苏南枝决意,过几日同江源喝喝茶,「敲打敲打」他。 子珊与大哥之间,并没有朝苏南枝最坏的预想发展,这让她倍感欣慰。 足够善良宽厚的人,心存悲悯,便会辨黑白、知善恶,错即是错,对便是对,一分为二的区别看待。 所以,即使左如月作恶多端,可子珊善良,从未害过苏家,苏家便对子珊从无记恨。 那萧子珊呢,因为她的母亲兄长作恶多端,害死苏家主母与小公子,她知道母亲和大哥罪有应得,因此,她并不恨苏家,反而,对苏家充满愧 疚。 若她早点知道母后要害苏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阻止母后,不要铸下大错。 可奈何…… 已成错局,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被送回皇宫的萧子珊,坐在有些冷清的厢房内。 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清瘦到脸颊无肉的苍白女子,指尖轻轻放在方才亲过苏南澈的唇上,缓缓闭眼。 眼前又浮现出她和苏南澈相吻的画面。 苏南枝和萧沉韫离开酒楼后,苏南澈结了账。 苏南澈和萧子珊并肩走在喧闹的街道上,看孩提摔陀螺、放鞭炮,看大红的鞭炮炸出火花,再迸出红色喜庆的碎纸屑,那些碎纸屑溅到她发梢上,仿佛也给她染了一身过年的热闹与喜庆。 苏南澈停下脚步,很是细致,有耐心地替她将头发夹杂几片的红色碎纸拿掉。 他像清冷又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从前总是将她推拒于千里之外。 可如今站在她眼前的南澈哥哥,好似被她拉入了十丈红尘。 萧子珊从未感觉过,她暗恋的南澈哥哥离自己如此之近。 让她有一种不幸福的真实感…… 这真是让她暗恋了数年,又苦苦追求不得南澈哥哥吗? 一路上,萧子珊小心翼翼又忐忑甜蜜。 苏南澈送她回皇宫时,要路过一段长长的官道,官道两边是栽种整齐的白桦树。 车窗卷了帘,外面飘着纷飞的小雪。 在萧子珊一颗心紧张地快要跳出嗓子眼时,冲动在前,理智在后,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是压在心底那股子浓烈又澎湃的感情作祟—— 她一点点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苏南澈。 苏南澈也有些心跳发慌,胸闷气短。 他克己守礼惯了,更是作风雅正,断然不可能主动冒犯萧子珊,但当小姑娘匆匆又害羞地吻了下他侧脸后时,他就心乱如麻。 大理寺卿丢了克己守礼,丢了作风雅正。 萧子珊小心翼翼吻了下他侧脸,迅速捂着烫到吓人的脸颊,刚要跑下马车,慌慌忙忙溜之大吉时,被苏南澈攥住了手腕,拉她坐进了他怀中。 她亲了他,所以他要还她一个吻。 软唇相触,温热湿润。 呼吸微喘,面色羞赧。 许是萧子珊想在苏南澈身上留下一点属于她的印记,所以,一向小心翼翼的她,竟然大着胆子,咬了下苏南澈的唇角。 唇角传来一点微疼,苏南澈还没反应过来时,萧子珊在他耳边温声软语,轻声告白:「我喜欢你,南澈哥哥。」 「在不为人知的岁月里,我暗恋你很多年了。」 「这是,我此前,和此后,最大的秘密。」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萧子珊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笑容漂亮又甜到心里,她想把这辈子最好看的笑容,最后一次笑给她的南澈哥哥看。 第三百零四章 公主的使命担当 随后萧子珊便一路小跑回了皇宫。 思路逐渐拉回现实。 萧子珊安静沉默地坐在铜镜前,任她如今唯一的婢女素素,给她卸发簪。 「素素。」 「公主,奴婢在。」 素素拿起木梳,轻拢乌黑浓密的长发,温柔地一梳到底,仍保留了先前梓熙宫里掌灯大宫女的习惯,先将萧子珊的青丝梳顺,再抹上花香发油。 「母后与……」萧子珊顿了下,觉得称呼不妥,改口道,「母亲与外祖父、哥哥铸下大错,挑起内乱,以兵权交易贩卖国土,致使诸多无辜之人横死,数千上万,我心中难安。」 素素温婉笑着,安抚她:「您如今该拿住大理寺卿的心,嫁进苏家,做大夫人,便能成为苏家主母。苏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必然官拜一品,又是您属意之人,若您嫁他,与南枝郡主成为姑嫂,便能保后半生顺遂。」 「嫁给南澈哥哥固然是一条好路,可……母亲挑起内乱,致使无数人身死,死者也有家人、爱人。我总觉得亏欠她们。」 「这一切不是公主的错,错的人是他们,公主又何必作茧自缚?」素素叹口气。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便该偿还罪孽。」萧子珊苍白的唇划开一抹苦笑,目光复杂悲哀,看着镜中憔悴之人,缓缓自言自语,「世人骂我是妖后之女,咒我该死,他们朝我扔菜叶鸡蛋,叱责我外祖父与哥哥的条条罪状,只因我体内流着父皇的血,才保住了这名存实亡的公主位分。」 「我本是最幸运不过的,生来时,母亲便是***,父亲更是坐拥江山的帝王,哥哥为嫡太子,外祖父乃丞相,亲戚皆是簪缨世家。我风光无限,随心而欲,有着万万人享不到的富贵荣耀,我十九年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 「如今遭逢巨变,母亲、外祖父、哥哥葬于一抔黄土,唯我独存于世。你说本公主,是不是该替外已死之人,赎罪?向死于这场内乱的百姓、难民、将士,赔罪?」 萧子珊嘴角泛起一抹苦涩悲壮的笑。 素素梳发的手一颤,象牙梳落地,咯地惊响,她劝道:「这不管公主的事……这都是左氏一族的错。您是您,他们是他们,他们是罪人,公主不是。」 「我享了母亲、外祖父、哥哥身份所带来的的十九年富贵荣耀,自然也该替他们偿还罪孽。享他们的福,也还他们的罪。人,总不能在享福的时候说一家人,等至亲获罪时,分个你我他吧?」 「其实你们说的,我都懂。只是我过不去心里这道砍。」萧子珊眼底流露出无比痛苦的哀色,「事发后的每个夜晚,我都辗转难眠,我对母亲发起内乱中死的无辜之人,满怀愧疚,无比痛心。」 她从前虽然单纯无忧,可她毕竟当了十九年的嫡公主啊! 作为公主的责任和担当,她没有忘。 仁善、慈悲、心怀大爱。 像左如月说的那般…… 萧子珊不知在铜镜前麻木呆滞地静坐了多久,直到深夜里无涯的黑暗渐退,一丝朝霞勘破东边天际时,她只说了两句话: 「这是我荣华富贵十九年的代价。」 「公主虽有泼天荣耀,但也要承担使命。」 话毕,一夜未睡的萧子珊,深吸口气,抬袖擦掉眼角争先恐后涌出的眼泪花,仰头看屋顶,极力展露笑颜: 「梳发,上妆,参加宫宴,解父皇之忧愁,还母亲之罪孽,替已死之人赎罪。」 「可——」素素还想再劝。 「不必多言。」萧子珊指尖轻颤,拿起螺子黛,缓缓描出精致的远山眉。 **** 除夕日,年三十。 平息内乱后,萧睦一为了凝聚文武百官的心,二是为了商议北狄和亲之事,三是解决西戎借兵之事,种种考量之下,命礼部操办了四年以来最为盛大的宫宴,参宴之人不乏百官及家眷、后宫妃嫔、新科进士。 后宫妃嫔们搽脂抹粉,争奇斗艳。 萧睦老年好色,谁能博得他恩宠,便能一夜富贵。 就连宫女们穿着也比从前妖媚了些。 左如月一死,本就是多事之秋,萧睦暂无选继后的意思,便将六宫大权和凤印全交给了万依雪雅贵妃,又提了扶水仙的位分,封为四妃之一,人人见了她,都得称一声菀妃娘娘。 按理来说,扶水仙庶民出身,晋升如此之快,不合章程规矩,奈何她嘴甜有手段,肚子还揣了个龙种,萧睦执意要封妃,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扶水仙已有一个多月身孕,穿着一袭娇艳的梅红束腰长裙,外披紫色狐裘,身后跟着两列八排的宫女太监随从,极为醒目,张扬极了。 许多人说她小人得势,但苏南枝见的未必。 扶水仙一言一行受萧沉韫指使,她表现出来的,必然是萧沉韫授意的。 苏南枝与苏家人也来参加宫宴。 今日她一如既往低调,只穿了纤尘不染的雪白长裙,裙摆绣着几朵点缀的樱色芙蓉,出门时特意熏过香,举止投足间,暗香盈袖,内敛却优雅。 这段时间闲下来,没怎么晒太阳,也到了冬季,她皮肤又白了回来。 许多人只记着苏南枝的功绩,记着她是实权郡主,救死水县、救城西百姓,马上要封为女官,却忘记了,她在这些功绩之前,她最初名动天下的头衔是:天下第一美人。 第三百零五章 玉面七王与小道姑 年过二十后,她面容越发昳丽倾城,并非妩媚之美,而是五官过分精致,如世间最美的瓷器,挑不出半分瑕疵。 一眉一目,般般入画。 往人群里一站,便极为出挑,令人见之不忘,心生惊叹。 她穿着白裙,素净至极,站在绯红的梅树下,一红一白,相得益彰,那张绝美的脸,无形中强压红梅一头。 萧睦还未入场,宫宴还有半时辰才开始。 苏南枝在梅树下等萧子珊时,却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万琛远。 万琛远身穿水蓝色云纹对襟阑衫,清爽俊逸,他走的是武官仕途,衣着无半点刚劲与压迫,反而多了几分文臣的随意松弛。 他正与几个同僚寒暄,举止言行成熟了很多,仿佛与从前那个纨绔草包彻底割裂,如今的他又有护驾威名,加之长相俊美无俦,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一来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浪子回头金不换。 不少官员家的未出阁女子,害羞胆怯地飞去媚眼,偷偷瞧他。 「万世子觉得,咱们与西戎,陛下会开战还是和亲?」.z.br> 「我认为,应是后者。刚结束内乱,举国上下需要休养生息,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最重要的是,陛下暮年,身体大不如从前,已无雄心壮志,更不会有精力打西戎。这句话万琛远没说。 万琛远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用手拨开压肩榕树叶,给年长一点的前辈让行,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的苏南枝。 他面色如常,可目光还是凝在了她身上。 他垂下眼睑,脚步踌躇片刻,想打算上前和苏南枝打个招呼,但二人刚刚退婚,若此时上前,想必又会引起一些议论。 理智告诉他,不必上前徒增流言,可脚情不自禁地上前,冲动战胜了理智。 他还是想和苏南枝打个照面,寒暄两句。 万琛远刚走两步,便看到对面的道上,萧沉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视线相接时,萧沉韫已经和苏南枝说上话。 萧沉韫一和苏南枝说话,苏南枝就会唇角带笑,目光满是自然而然的温柔。 万琛远……袖中的手,一点点攥拳,转身离开时—— 「琛远,随本宫去落座。」一道三分宠溺、七分威严的女声响起。 如今已执掌凤印的雅贵妃,已经穿上了金黄色牡丹长裙,银线走针,尽显雍容气度,比从前华贵万分,一时间,风头无两,力压所有妃嫔家眷。 她妆容也有了些变化,眼妆尾部拉长上挑,美丽端庄中透着丝凌厉气场。 万琛远行了一礼。 雅贵妃左后方站着七王萧仁明,穿着竹青色忍冬纹华袍,很是风流个傥,唇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拍了拍万琛远肩膀:「你小子真是改邪归正了啊!听说你连斗鸡都不玩了,把你最爱的那只战斗鸡,熬成鸡汤,给你娘补身体了?」 「……」万琛远点头,「是的。」 「不错不错!」萧仁明笑着领他去落座,「本王有些日子没和你喝酒了,待会儿宫宴开席,可要好好喝几杯。」 万依雪是镇国侯的亲妹妹,万琛远和萧仁明是表兄弟,萧仁明在亲情缘薄的皇宫本就没什么兄弟情义,与他处的最好的,还是万琛远。 万依雪看着勾肩搭背的兄弟二人,笑着摇摇头,随后,目光朝斜后方瞥了一下—— 那是苏南枝和萧沉韫说话的位置。 苏南枝回避着雅贵妃的目光,同萧沉韫正大光明地走在小径上:「七王这两年似乎很少在皇宫中露面。」 萧沉韫轻笑了声:「七 王不是在道观修身养性吗?能来参加宫宴,本王都感到稀奇。萧子炎一死,储君之位空悬,若七王再修身养性,只怕雅贵妃要急出病了。」 「我只见过七王两面,第一面,是我封为县主他负责宣旨,第二面,是镇国侯重伤。」苏南枝笑道,「七王这么爱待在道观,难不成他对储君之位不感兴趣?」 「可能……」萧沉韫高深莫测道,「道观里有让七王更感兴趣的事吧。」 「啊?」苏南枝没听懂。 「慧清观里,有一个小道姑。」萧沉韫点到为止,神秘一笑,「其他的,本王目前不便多言。」 道观、修身养性、小道姑、七王?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苏南枝反应过来后,忽然有些明了:「王爷意思是,七王对一个小道姑,动了心思?」 萧沉韫不置可否:「可能是。」 「王爷眼线究竟有多少?消息也未免太灵通了些。」苏南枝感慨。 「没多少。只不过是本王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他如此轻描淡写一句话,越让苏南枝觉得,他深不可测。 御花园的拐角处,大内总管富岭领着一众御前侍卫走来,苏南枝便知道该落座了。 「挨着本王落座吗?」萧沉韫问她。 「似乎不妥吧,你是百官之首,又是皇叔,该坐皇室第一排主位,而我该和大哥二哥落座第五排……」 「本王的意思是,本王陪你坐在第五排。笨蛋。」 萧沉韫跟在苏南枝身后,走去第五排,勾唇笑道,「待你成为摄政王妃,就得陪本王坐在皇室第一排主位。」 苏南枝本想阻止他,毕竟当着文武百官、三千后宫妃嫔、无数家眷,他堂堂万万人之上、权柄滔天的摄政王,跟在她身后坐在第五排,意图太明显了。 「如今你没有婚约在身,本王亦没有婚约在身,便也不惧流言蜚语。」萧沉韫说的理直气壮。 苏南枝服了软。 苏正从兵部尚书自请退位,若来参加宫宴,自然也可以坐在一品大臣那一列,可他不喜热闹,便随着苏南澈苏南辕的品级,坐在了五排。 第五排周围都是二三四品的官员及家眷,不少青年才俊听说苏南枝要坐在这里,特意寻了位置坐在附近,既想一睹芳容,又想攀个关系,却没想到—— 摄政王居然来了?! 萧沉韫身穿墨黑暗纹华袍,玉冠束发,气场强大,就算他并未穿官服,也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与之对视,令人生惧。 苏南澈、苏南辕正对饮小酒,万万没想到萧沉韫坐了过来。 他家小妹,是给他们找了个位高权重的未来妹夫啊…… 「苏大人,苏将军。」萧沉韫出于礼节性,敬重地喊了声,「苏伯父。」 「……」这声苏伯父,喊得苏正喝茶都呛着了,连忙道,「老臣不敢当!」 第三百零六章 抢妻 「苏尚书辞官,如今不在朝廷,论从前为大庆立下的汗马功劳,也当得起本王一声伯父。」萧沉韫恰到好处又真诚地夸赞。 让苏正十分受用。 萧沉韫是百官之首,是能决定他们擢升与否的关键人物,饶是苏正从前,都对萧沉韫敬畏,因着南枝,这关系如今变成晚辈与长辈,属实让苏正还没完全接受。 周围气氛陡然变化,那些二三四品官员被这气场压的大气不敢出。 很快,萧睦入坐。 大内总管宣布宫宴开始。 先是宫廷乐坊和舞姬跳了六曲舞,又演了五出流传下来的戏本子,夜空一直不停歇地燃放着各色烟火。. 烟花之下的宫宴,人们有说有笑地吃菜。 即是大年三十,也没什么讲究,萧睦又被扶水仙哄得很高兴,一时间,宫宴气氛格外的轻松自然。 萧沉韫给苏南枝夹菜,苏南枝本没什么胃口,但看着碗中堆成小山尖的菜肴,还是一点点吃完了。 苏南枝的手放在桌案之下,看着戏班子正表演的《劈山救母》,很是津津有味,忽然,在一片觥筹交错间,萧沉韫温热的大掌,轻轻裹住了她的手。 桌案之下是黑暗,倒不会引人注目。 可苏南枝还是浑身一紧绷,脸颊迅速变红,毕竟是宫宴人多。 他反手扣紧了苏南枝的手,紧紧牵住。 等戏曲结束后,宫宴也进行到大半,萧睦被扶水仙伺候着喝了几杯很是滋补的鹿血酒,开始进入正题。 「朕呐!今日龙心大悦,也想趁着良辰佳节,成就两桩和美姻缘!过节嘛,总要讲点喜事,喜上加喜才是更好。」 萧睦刚刚说完,西戎王子拓跋宏便被御林军的十个精兵强将,亲自「护送」着,来参加宫宴。 不日前,萧睦已经和萧沉韫、万松、九王、军机大臣、御史,就西戎问题协商过,修书一份叱责西戎,西戎表面畏惧大庆,愿意继续和亲,赔偿三万头牛羊、一万件战戟长矛等兵器做赔礼,以表和睦。 萧睦这才将幽禁多日的拓跋宏放出来,参加宫宴。 今日,便要将和亲之事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徒增变故。 说到和亲…… 坐在前几排的那些公主们,便有些脸色苍白,胆战心惊。 唯独坐在角落的萧子珊,面色如常,神情淡然地握着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但她握杯盏的手仍然有点发抖,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一些紧张。 当着这么多人,萧睦点到谁和亲,谁必然就要和亲,皇权至高无上,不容置喙。 现场气氛也随着皇帝的话,陡然变的鸦雀无声。 「不知西戎王子,你心仪哪个啊?」萧睦微微一笑,眸子锐利一眯。 萧睦敢让拓跋宏从未婚公主中挑选和亲对象,其实,他也根本不怎么疼爱这些女儿。 他子女实在太多了。 本来,他也不是合格的父亲。 拓跋宏被幽禁这些日子,着实不好过,有意被大庆针对,人都饿瘦了几斤,心里恨大庆恨得牙痒痒,但他此刻也不得不在大庆皇室面前伏低做小。 拓跋宏扫视着歌舞升平的皇宫,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继承可汗宝座,必然要率领数万铁骑,带着他的勇士们踏平京城! 他一双阴恻恻又攻击性很强的眼睛,如草原狠辣的鹰隼,缓缓扫过那些公主们。 这些公主,有的面露胆怯,有的满脸逃避,有的甚至吓到脸色苍白…… 最后,他将目光危险地锁定在苏南枝身上,冷哼一声,扫了眼坐在她身边的萧沉韫,显然是看出来了二人关系不浅。 既然……大庆皇帝让他选和亲对象,那他偏要给大庆战神添堵。 萧沉韫四年前征战沙场,剥了西戎数十名战将的皮,还杀了他们西戎的左贤王,萧沉韫令西戎畏惧,也是西戎最恨的人,所以—— 拓跋宏哈哈大笑,单膝下跪,拱手回禀:「我心仪摄政王身旁的姑娘,南枝郡主。」 「……」萧沉韫牵着苏南枝的手,蓦然一紧,用力到苏南枝指骨微疼。 萧沉韫面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眸眼变得冰冷,犹如冬日瞬间结冰的寒潭,连唇角都还带着与苏南枝说谈时候的浅浅弧度,似乎他还在笑,但目光却已如锋利的冰刃,看向拓跋宏。 无声之间,拓跋宏便觉得喉咙一紧,笑容僵硬。 萧沉韫对苏南枝的心思,从他不坐第一排,反而坐到第五排时,已经昭然若揭。 拓跋宏,怎么敢和他抢妻! 他刚要发作,苏南枝也刚要站起身,想法子婉拒时—— 皇室公主那一排,坐在边角位置的萧子珊,率先起身,走出了坐席,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朝萧睦福礼一拜,随后,极力冷静地看向拓跋宏,稳住有些发抖的声音,大着胆子,缓缓道: 「先前与西戎大王子有婚约的是儿臣,婚约未废,便也无需更换和亲人选。何况,南枝郡主挽救城西百姓于危难中,已经破例入仕,封为女官,不日便会确定官职。她是大庆第一个入仕女官,断然不可能和亲!」 说这话时,萧子珊微微侧身,目光越过人海,看向苏南枝,二人视线相接,苏南枝眼眶微热。 萧子珊这一番话,已经把苏南枝摘得干干净净。 可萧子珊仍然害怕苏南枝没被摘干净,她想把苏南枝摘得更干净,便喉咙发紧,咽了咽口水,咬牙道:「大王子曾与儿臣共处一室。」 共处一室,指的是拓跋宏在梓熙宫试图女干|辱她,被苏南澈救下的那次。 这是萧子珊最不堪的回忆。 女子注重清白。 当萧子珊说出共处一室时,便有人恶意揣测,有过婚约的二人,共处一室,会做出什么? 都共处一室了…… 难不成拓跋宏还要花心肠子,另择一个? 萧睦目光也冷了不少。 他大庆强国的公主,岂能容拓跋宏挑肥拣瘦,有了一个,还要选第二个? 拓跋宏知道,萧子珊这话,是把他绑住了,便也只得顺势转了话锋:「方才是开了个玩笑。我最为心仪的,确实是三公主。」 拓跋宏是西戎大王子,和亲对象,娶谁都无所谓啊,他日后当上可汗,完全可以三妻八妾,养百八十个女人啊。 萧子珊双手上下交叠,放于额前,悦耳的声音继续道:「父皇。子珊愿意和亲西戎,延续两国和平。」 许是没想到昔日最为单纯的子珊,会自请和亲。 延续和平四字,能从子珊口中说出,令萧睦内心有些动容。 子珊曾当了十九年嫡公主,萧睦也曾手把手教过子珊写字,也曾在她三岁时,将女儿高高举过头顶,也曾看她牙牙学语、看她蹒跚学步,看她及笄成人…… 虽然因为左氏一族牵连,萧睦曾一度也不待见萧子珊。 可如今她要自请和亲,远嫁千里之外的西戎。 其实萧睦心底还是有一丝复杂。 「咯噔——」 落针可闻的宫宴上,苏南澈攥碎了手中酒樽,杯盏的尖锐碎片,刺的他掌心血肉模糊,却不及心里万分之一的痛苦。 第三百零七章 空前绝后的占有欲 他的小姑娘啊…… 怎么就自请和亲了呢…… 她昨日,不是还踮起脚尖偷亲他的侧脸吗? 昨日才吻过的人,怎么今日就要远嫁千里,嫁给别人为妻了? 那一瞬间,苏南澈尝到了前所未有的锥心刺骨之痛。 他懊悔,悔恨万千。 从前萧子珊跟在他身后转的日子,萧子珊甘愿洗手为他做羹汤的日子,萧子珊放弃京城富贵奔赴渊城,陪他吃苦的日子,哪怕有一天,他答应娶她为妻—— 是不是,便不会有今日之遗憾,以至于此后,憾恨终生! 这场宫宴是怎么结束的,苏南澈不知道。 因为他提前以身体不适,离开了坐席。 他其实……真的,生不如死。 萧子珊将他离席的身影,牢牢记在心底,成为了她此生最不可磨灭的记忆之一。 她捂着密密麻麻生疼的胸口,以身体不适,也暂且离开了坐席。 宫宴继续歌舞升平,人们依旧谈笑风生。 萧子珊让素素守在附近,她匆忙追上了苏南澈的步子。 苏南澈脚步一停,萧子珊便撞到了他坚硬瘦削的脊背上。 萧子珊心疼地拿起他满是鲜血的手,连忙为他包扎:「南澈哥哥,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苏南澈满眼痛苦,眷恋又贪婪地凝视她。 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尖,眼泪吧嗒吧嗒掉落,笑着道:「原来南澈哥哥,也会替我着急吗?也会露出这样的目光吗?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在你脸上看到任何你爱我、你在意我的表情。」 「怎么会不在意?怎么会不爱你?」苏南澈心痛得难以呼吸。 萧子珊眼角又滑下一行泪,却故作轻松地调侃:「那你从前,为什么要拒绝我?」 「因为……我怕,怕我们之间隔着仇恨……你迟早会恨我……」 「我也怕,南澈哥哥会因为左氏一族,恨我。」 「我从不恨你。」 「我也是。」 「相反,我爱你。」 「好巧啊,我也爱你。」萧子珊哭的满眼通红,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她还是想展露笑颜,想在即将永别的日子里,给南澈哥哥留下最好看的笑,她笑着哽咽道: 「人生漫长,七八十年,我会忘记很多人和事,但我此生都不会忘记南澈哥哥的。」 「子珊,我们远走高飞,我带你去一个别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萧子珊摇摇头,笑着道:「公主,是要承担使命的。活着的人,要替死了的人赎罪。左氏一族挑起内乱,该由我延续和平。」 「你……你……不要这么懂事冷静……」苏南澈试图改变她,挽留她,卑微地乞求她。 周边似乎想起了行人路过的步子声。 素素匆匆握拳咳嗽。 萧子珊便知道她该离开了,她笑着道:「好羡慕南澈哥哥|日后会娶的嫂子。可惜,我见不到了。」 她说完,便转身,像是走路不稳随时会跌倒般,仍由素素扶着,渐行渐远。 她走到路的尽头,停顿了很久,她都不敢回头。 良久后,还是离开了。 萧子珊回了宫殿厢房后,苏南枝推开了她的门。 「南枝,我知道你会来。」萧子珊坐在梳妆镜前,一下又一下地梳着长发,「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想劝我什么……」 苏南枝心里很不好受,她也很难过。 只见萧子珊蓦然回头,笑靥生花,她目光干净平和,带着对苏南枝毫不掩饰的喜欢,一字一句 说道: 「我自请和亲,不只是为了你。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早就做好了和亲的准备,只是,拓跋宏忽然牵扯到了你,而我,也正好顺势而为。」 「子珊……」苏南枝冲过去,将清瘦的她紧紧抱住。 「我的宝贝枝枝啊……」萧子珊也抱住她的后背,「你说,你日后嫁给了皇叔,是不是我还得称你一声皇叔嫂?嘿嘿,你怎么就成我长辈了?」 「好可惜,也看不到你出嫁了,嗳……」 苏南枝浑身都丛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因为她比谁都知道,萧子珊和亲西戎的下场。 她知道,子珊嫁去西戎后,会在二十六岁那年,郁郁而终。 远离故土,死时还没三十岁。 她是开在京城最漂亮的仙客来,移植到贫瘠荒凉的西戎,会死。 苏南枝明白萧子珊自请和亲的主要原因,她紧紧地抱住子珊:「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啊……」 「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萧子珊松开苏南枝,指了指院子外等着她的萧沉韫:「好啦,皇叔还在等你,你快点回宫宴,去多吃点好吃的。」 萧子珊亲昵地将她推出房屋,随后,缓慢关门,脊背抵在墙壁上缓缓蹲地,抱头痛哭。 萧沉韫将一脸失落的苏南枝,拦腰抱起。 此处殿宇接近冷宫,四周冷清,故而没什么人,四周也有余晔看着。 所以他箭步流星,抱着苏南枝走向荒凉花园里的林子深处。 萧沉韫将她放在腿上横坐着,轻咬她耳垂,缓缓道:「别担心,别生气,本王早晚把拓跋宏砍了五马分尸。」 萧沉韫好不容易设计让万琛远主动退婚,如今,冒出个拓跋宏,他差点大发雷霆,掀桌揍人。 「本王见不了你失落的样子。」萧沉韫哄着她,轻抚她眼角眉梢,「今日宫宴上,有许多青年才俊都在偷偷看你。」 他的占有欲,在四周男人偷偷看苏南枝时,被刺激的空前绝后。 「萧沉韫。」苏南枝连名带姓地直呼他大名,「我们何时成婚?」 她不想重蹈大哥和子珊的覆辙。 第三百零八章 栀栀的真假身份 很多年没人直呼他大名了。 也没人敢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是权臣之首的摄政王,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呼他的名字。 但萧沉韫却很享受,很爱听苏南枝喊他的名字。 「等过几个月,本王带你去参加皇陵祭祀,参拜完父皇母后。」萧沉韫如视珍宝般,细细摩挲她的玉指,笑着道,「等本王处理完手头的事。」 「好。」苏南枝弯唇,甜甜一笑,皓齿洁白,额头暧昧地蹭了蹭萧沉韫额头,「早晚都无妨,我只是想确认,你是否真的想娶我。」 「宫宴还未结束,我们先回席吧,不然我父兄该来寻我了。」苏南枝顺势依偎在他胸膛前,双手划过他肩膀,轻轻拥住他宽阔精壮的后背,下巴抵在他脖颈处。 「好。」 萧沉韫抱着她站起身,于是,拥住他后背的苏南枝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便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身上。 他倒是很享受苏南枝挂在他身上的感觉。 反正此处树林靠近冷宫,四周都有余晔的人,不会被人发现。 「余将军,你们家王爷呢?!」 「不好意思,北狄公主,我们家王爷现在有事,不方便见你——」 「本公主一定要见他,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不远处传来了狄锦姿和余晔的争论声。 「公主不能过去!否则休怪末将误伤——」余晔冷下脸沉声道。 哪想,狄锦姿推开他便朝萧沉韫跑了过去。 听到了前面的脚步,苏南枝想从萧沉韫身上下来,却被他拥的更紧了。 越往前走,树木越稀少,大片大片的月光也就更清晰。 狄锦姿眼底有着雀跃,忙不迭跑去,直到她看见萧沉韫抱着一个女子时,她面目错愕,甚至如石头般,傻傻立在原地。 「放我下来。」苏南枝耳垂滚烫。 当着狄锦姿的面,萧沉韫并未松手,反而是单手搂住苏南枝后腰,让她继续如树袋熊一样抱住他。 对狄锦姿的打击,犹如山崩地裂,让她再也无法装傻,自欺欺人地蒙蔽内心。 狄锦姿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清晰地感觉到:萧沉韫对她无半分喜欢,萧沉韫其实,真的很喜欢苏南枝…… 可要狄锦姿承认,萧沉韫爱的人是苏南枝,这比给她一刀还让她痛苦。 所以,哪怕事实摆在眼前,她也偏执的不去相信。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肖城哥哥……你怎么能……」狄锦姿如遭雷劈般,死死咬着唇,腥红着眼小声啜泣,「你要娶的人,不该是我吗?她苏南枝,可是被万琛远退婚的弃妇啊——」 听到弃妇二字。 萧沉韫眸光骤冷,锐利视线犹如刀刃出鞘,扫了狄锦姿一眼:「她不是弃妇。」 「她是!!她就是被退婚的下堂妇!」狄锦姿恼羞成怒地纠正,近乎是咬牙切齿,逼问萧沉韫, 「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你甘愿被她蛊惑?我查过她背景,她曾在教坊司那种官办青楼为歌姬,身子只怕早就不干净了!」 这些话如石子掷入黑洞,在苏南枝心中并非掀起波浪。 狄锦姿当着萧沉韫的面,出言羞辱她,而她只需要静静地看萧沉韫如何|维护她。 她不喜欢和情敌掐架。 好的男人,应该主动解决情敌。 苏南枝只是当着狄锦姿的面,轻轻把下巴磕在萧沉韫肩膀上,满脸无辜和平静。 狄锦姿就已经被气疯了! 萧沉韫察觉到肩膀上极轻的动作,心 里一跳,无情地冷冷瞥向狄锦姿:「北狄公主若再无端生事,明日北狄国王便会收到一封,千里加急的密信,点明你寻衅滋事。」 「本王希望北狄公主尊重南枝郡主,莫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本王的底线。」 听着他宛若千钧雷霆之力的话…… 狄锦姿气愤地泪水夺眶而出! 「所以,苏南枝竟然成了你的底线?」狄锦姿不死心地追问,她多么希望萧沉韫说不是。 可萧沉韫还是直截了当回她一个字: 「是。」 「她,凭什么能做你的底线……」 狄锦姿几乎快要咬碎后槽牙般愤恨,心底疯狂妒忌让她面目全非,所有的不甘心、妒忌、愤怒、怒火交织在一起,烧的她理智尽失。 可她纵使有滔天的怒火,她也无能为力。 哪怕她想把苏南枝千刀万剐,砍成肉泥,可她在萧沉韫面前,也动不了苏南枝一根汗毛—— 因为,萧沉韫不允许。 「感情之事,没有凭什么。」萧沉韫言简意赅,淡淡地扫她一眼,抬脚便走了。 苏南枝还挂在他身上。 待走了十步之后,身后传来狄锦姿撕心裂肺、崩溃至极地惨叫: 「啊!!!!」 萧沉韫也没有因为这惨叫声,停留半步。 「现在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苏南枝拍了拍他肩膀。 「你啊……你那点小心思……」萧沉韫无奈笑笑,将她温柔地放在地上,「方才怎么不让本王放你下来?无非是想故意气狄锦姿罢了。」 「我气她,难不成你心疼吗?」苏南枝刁钻地问。 「本王只心疼你。」 「这回答很中听。」 苏南枝满意地点头,话锋一转,酸酸地揶揄道:「她可是你的栀栀姑娘诶……」 「她可能不是。」萧沉韫眸子淡了几分。 「不是?」苏南枝蹙眉道,「她不是当初你们流落荒岛,被渔民看见的那位栀栀?」 第三百零九章 尘封的秘密 「王爷!孙太傅找您有事相商。」余晔小跑着走来,气喘吁吁回禀。 萧沉韫停在唇齿边的话收了回去,看向苏南枝:「本王先去看看。」 「好。」苏南枝笑着点头,温婉地应了声,「去吧。」 随后,余晔就和萧沉韫一起离开了。 「姑娘!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啊?」春盛拿丝绢揩了揩额前的热汗,「老爷见你和大公子都离席了,便让我找你!」 「我无事。」苏南枝叹口气,「你也不必寻大哥了,父亲那边我自有说辞。」 春盛深深地唉了声:「大公子……用情至深,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放下……」 听闻此言。苏南枝微微一怔。 前世,大哥死的太早,所有人都以为他对子珊没有感情,却不想,原来大哥早已情根深种。 前世他不为人知的感情,甚至连子珊都不知道。 幸好…… 这一生,大哥的命运已被她极力改变,并未如前世般夏然而止。 苏南枝眉间笼了些许哀愁,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坐席,她落座后,同苏正解释道:「大哥去处理大理寺事务,让我们待会儿直接回家便可,不用寻他。」 「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苏正点头,还是下意识讲了一句,随后就给小湛夹菜,介绍皇宫建筑,「小湛多吃些,你现在正长身体,只有体格好了,日后才能魁梧。」 小湛是第二次来皇宫,懵懵懂懂地嗯了声,这些日子,他把苏正既当做了恩师,也当做了亲爷爷。 待半时辰后,萧睦隐有困意,便敛了敛威严的明黄色龙袍道:「众爱卿尽情尽兴,朕乏了。」 说完,他便敛袍,被扶水仙和雅贵妃一左一右地扶着离开了。 萧睦一走,宫宴氛围便活络了起来。 所谓宫宴,尤其是除夕夜这样一年一度的宫宴,好不容易汇集百官家眷,如此热闹非凡,是大臣们喝酒尽兴的好时候,也是未婚女子和未婚男子相看姻缘的绝佳时机。 苏南枝瞥了眼和几个将军划酒拳的苏南辕,诶了声:「二哥,这个时候你喝什么酒?」 「我不喝酒,我作甚?」 苏南澈身穿亮眼的靛蓝色海浪纹华袍,腰佩黑玉吊坠,一双桃花眼上挑,长相比儒雅清俊的苏南澈风流几分,举止洒脱又随性,端起小酒壶仰头一喝,清冽的酒水便顺着下颚流淌。 「你合该去结识世家小姐。」苏南枝挑眉,示意他看看那些吟诗作对的公子哥和姑娘,「爹爹一向不爱操持这些事,若是母亲还在世,你早就定亲了。何时给我找个二嫂啊?」 「二嫂?」苏南辕嗤笑一声,「你先让大哥给咱们找个大嫂吧。」 「大嫂太过渺茫,前路漫漫。」苏南枝咬了一口时令水果,「还是先找二嫂比较稳妥一点。」 「我和你打听一件事……」苏南澈语气陡然变化,像是多了几丝讨好之意,嘿嘿笑道,「话说……」 「你说。」苏南枝又咬了一口荷花糕,满眼戒备,「二哥直说。」 「话话说……春、春盛有意中人吗?」 苏南辕刚刚问出,苏南枝便噎住了,连忙喝口茶压压惊,一副呆愣的模样:「二哥,你想什么呢?你不会……」 「我就是打听打听。」苏南辕咳咳两声,喝口清酒,欲盖弥彰道,「也没别的意思……」 「不管你有没有别的意思。」苏南枝直截了当道,「晚了!春盛心悦余晔,二人两情相悦,只差双方父母见面定亲了!」 「如今我也安定了下来,也是时候该操办此事了。」 「……」苏南辕的心,被 自家小妹横插了好几刀。 「罢了。」苏南辕叹道,「罢了罢了。」 见他有些沮丧地连连说了三个罢了,苏南枝拍拍他肩膀,扫了眼台下那些佳丽,笑着安抚道:「别泄气啊二哥,你去认识认识,莫要总待在男人堆里。」 「世家小姐胭脂气太重,我喜欢快意恩仇、直爽善良的。最好像春盛那样通透清醒,又不矫揉造作。」苏南辕心中扼腕,心里那个悔啊…… 怎么春盛就在苏府住着,还能叫余晔那小子拐走了呢? 苏南辕真是怄死了:「你得陪我去天香楼喝几杯。」 「叫上大哥一起吧。」苏南枝道。 「算了吧,大哥指不定在哪个地儿哭呢。」苏南辕一边离开宫宴,一边说道,「大哥性子要强,不会当着咱们的面哭,也不会当着咱俩丢面子。等他一个人静一静,之后我们再好好开导他。」 苏南枝看眼远处还在和余晔说话的春盛,嘿嘿一笑,也没叫她,便和苏南辕坐上马车出皇宫了。 马车上。 苏南辕盘算着,回忆方才在宫宴看到的世家女子:「左侍郎家的嫡女不错,周将军家的三姑娘也还行,找机会,我得替大哥相看相看未来大嫂。按照咱们大哥的性子,情场失意,官场必然得意。」 苏南枝认可地点点头:「从小,大哥心情不好就喜欢埋头苦读书,母亲亡故那年,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没日没夜地在大理寺忙案子。子珊和亲西戎,大哥只怕又要没日没夜地处理案子,麻木自己了。」 她唉了一声,沉沉叹口气。 路过天香楼时,苏南辕真让江源停下,带着苏南枝去喝酒了。 刚走进天香楼—— 掌柜便不太好意思地拦住二人,一边道歉,一边赔笑道:「苏二公子,南枝郡主,不好意思!天香楼被人包下了,今日不便接待两位贵客。」 「谁包的天香楼啊?」苏南辕蹙眉道,「我就好天香楼的荷叶鸡,和包场的人打个商量,我俩不打扰他,就想吃口荷叶鸡,喝个小酒。」 掌柜百般为难道:「苏大公子特意交代过,不让我告诉二位是他包的天香楼,您二位就别为难在下了,我是不可能泄密的——」 「好好好!你没有泄密!」苏南辕满意地扔给掌柜二两碎银,「我就当做你没说过是我大哥包场,是我自己猜的。」 「掌柜好口才!」 苏南枝默默给掌柜竖起大拇指,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在话里了。 二楼。 素来举止雅正,穿衣一丝不乱的苏南澈,浑身都是烈酒气息,脚边整整齐齐摆列了六个空酒坛,酒坛与酒坛之间的空隙都一样。 苏南辕叹道:「不愧是我大哥,喝醉了,都这么爱工整。」 「大哥。」苏南枝坐下,拿过苏南澈手中的小酒坛,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苏南辕倒了一杯,笑着道,「我与二哥,陪你喝。」 「我不用杯盏,我抱酒坛喝。」苏南辕扯开未开封的酒坛,仰头就喝,「舍命陪大哥。」 苏南辕刚说这话,苏南澈手中的小酒壶便滚落在地,喝醉了,趴在桌上,醉了过去。 「……」苏南辕道,「就这酒量,还用得着包场?」 「谁能喝得过二哥啊?」苏南枝揶揄一句,与苏南辕碰杯。 兄妹二人絮絮叨叨聊了很多往事。 苏南辕喝了三坛酒,忽然有些百感交集道:「五年前,母亲和幼弟遭遇横祸,你失踪那半年,我和大哥、父亲都急坏了,幸好后来找到你了……」 「我们看着长大的小丫头,如今也到成婚论嫁的年纪了,你眼光可真毒,居然想让摄政王当 我妹夫……」 苏南辕一喝酒,便像个啰嗦的大婶,没完没了地回忆往事,又提到以后: 「反正不管我家小妹嫁给谁,我、大哥、父亲,整个苏家都是你的后盾。就算是摄政王,以后也不能欺负你。天王老子欺负我家妹妹,我也得撸起袖子干他!」 「等等……」喝到微醺,意识尚且比较清明的苏南枝,忽然敏锐地蹙眉,疑惑道,「我五年前,何时失踪了半年?」 「就是母亲幼弟被黑金面具追杀,你逃入大海那次啊——」 说到这里,苏南辕猛然惊醒,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死死捂住嘴,打了个冷颤,脊背窜上一股凉意,赶快转移话题:「没没什么,我记错了,喝酒喝糊涂了!」 第三百一十章 这小子娘们唧唧的 「二哥,你不过比我大一两岁,怎么年纪轻轻的,老是记糊涂?」苏南枝有些不满地与他碰了一杯,「诶,你不会酒后吐真言吧?」 苏南枝微醺浅醉后,揉了揉太阳穴,忽然眸眼一顿,从那句「母亲幼弟遭遇横祸,失踪半年」中品过味来。 他家二哥,向来藏不住话,酒后必吐真言,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 大哥有什么秘密,从来不告诉二哥。 苏南枝咳了声,抬手招来掌柜:「掌柜的,劳烦你再给我炒几个下酒菜,上三只我二哥喜欢的荷叶鸡,拿出你们家最贵的酒。」 「好嘞!好嘞!!我这就去!!」 掌柜连忙去后厨亲自掌勺,没过多会儿,便按照苏南枝吩咐,将下酒菜全部摆好。 苏南枝亲自给苏南辕加菜,一杯杯给他添酒。 苏南辕狐疑又戒备地看着她递来的酒,摇头道:「我不喝了,今日醉了,不能再喝了。」 「你分明还能喝两坛。」苏南枝放下筷子。 「那你让我喝死吧!」 苏南辕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下意识捂住嘴,闭紧牙关,心里默念:不能喝不能喝,不能说不能说! 灌酒失败的苏南枝只好作罢。 苏南辕酒量堪称海量,三坛烈酒,尽管步子已然有些虚浮,但他还能再喝个几坛,架起人事不省的苏南澈,便和苏南枝一道出酒馆,步行回家了。 苏南枝走在兄长身后结了账。 她为了灌二哥喝酒,自己也喝了不少,醉的有些脚步凌乱,像是踩在棉花里似的,深一脚浅一脚,沿路扶着墙壁,亦步亦趋地走出天香楼,便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下,眼看着脸朝地,要摔下去时—— 一道墨青色长袖,快速伸来扶住她手腕! 苏南枝面色酡红,笑着看向扶她的人:「多谢……呃,多谢兄台。」 她借着清泠泠的眸光,看向扶她之人。 是一个身穿墨青竹纹阑珊的公子,和她差不多年岁,面色肤白,长相比女子还阴柔几分,举止十分斯文。 他身材消瘦,许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所以他穿了件宽袍罩住身量,让人估摸不出有多瘦,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不谢。南枝郡主。」 「你……认识我?」苏南枝好奇。 「慕名许久,从前只闻其人,却未见过庐山真面目。」斯文公子声线温润平和,像春风拂过竹林,带着股清爽悦耳,「今日一见,便胜过万千传闻。传闻还是含蓄了些,真人更为惊艳。」 这话听起来很是油嘴滑舌,可从他嘴中说出来,竟然不觉得虚伪。 苏南枝蹙眉,无声端详陌生男子,发现男子那一双清澈无涯的眸子,很是通透干净,大概是因为他目光过于清冽无垢,所以才显得话语真诚吧。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苏南枝?」 男子看向趔趔趄趄扶着苏南澈的苏南辕,抬袖作揖,丝滑柔顺的宽袖垂下来,笑着自我介绍:「我是苏家二公子的副将,风清琅。」 「原来如此……」 「其实我很欣赏南枝郡主这样的姑娘。」他坦率地开口。 苏南枝先是一愣,随后坦然笑:「有时候,我也欣赏我自己。」 听到她直言不讳的回答,风清琅斯文地掩唇一笑:「更欣赏南枝郡主的性格了。」 「南枝,你和谁闲聊呢?风清琅!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里?」 苏南辕见苏南枝还没跟上,便回头一看,连忙喜出望外道:「风清琅你来!」 风清琅自 知没好事,刚蹙眉走过去,苏南辕便将苏南澈往他身上一放:「累、累死我了,帮我把大哥扶回苏府!多谢啊,改天请你喝酒!」 苏南辕喝了酒便想偷懒。 「……」风清琅稍微有点抗拒,举止不习惯地扶着苏南澈。 苏南枝见他反应,便知道风清琅有些洁癖,不喜欢与人接触。 苏南辕啧了声:「这小子爱干净的很,比大哥还爱干净,娘们唧唧的,从来不和军中将士泡澡堂子,就爱一个人大桶水,在房间里慢慢洗。」 「二哥?!你偷看过人家洗澡?」苏南枝微惊。 「我只看了他后背,其他都泡在木桶里,哪能看得见啊?」苏南辕酒后又开始喋喋不休道,「大老爷们之间,那能叫偷看嘛?我是好奇,同样参军入伍日晒雨淋,为何他白的像小白脸,想偷偷看他洗澡用了什么秘法。」 「你还说不是偷看?」苏南枝压低声音,嗔怪地刺了苏南辕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偷看人洗澡这事儿,日后不能再发生了!」 「好好好。」苏南辕笑道,「喂,风小白脸,以后不偷看你洗澡了。」 夜色下,风清琅脸色迅速涨红,连耳根子都红的像要滴出血,死死咬牙,一声未吭。 「你瞅,他就跟个娘们似的!不就是偷看他洗了一次澡?至于半个月不和我说一句话吗?」苏南辕无奈道,「这还不搭理我呢。」 「……」苏南枝挠了挠耳朵,只觉二哥聒噪的像夏日蝉鸣。 风清琅把苏南澈扶回了苏府,苏南辕回屋就寝。 苏南枝站在牌匾长廊下,同身量清瘦的风清琅,道了一声:「今日有劳风公子了,多谢。」 风清琅褪去被苏南辕染了一身酒气的披风,搭在臂弯中,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又皱着鼻子,指尖捻起衣领嗅了嗅,汗臭味和烈酒味消散不少,他才舒了口气,咧开一个笑:「无妨。」 「风公子住哪里?我安排马车送你一下。」 风清琅看了下夜色,犹豫了下:「多谢。」 「本王送他回家便可。」一辆马车徐徐从巷口驶进来,萧沉韫掀帘跳下马车,眸子沉沉看向风清琅,「风公子?哪里高就?这么晚了,和南枝郡主月下相谈甚欢,似乎乐不思蜀啊?」 「微、微臣是护军副将,参拜摄政王。」风清琅连忙作揖行礼,他听出了摄政王不虞,却又不知哪里惹他不快,只能小心翼翼道,「不必劳烦王爷了,我坐南枝郡主的马车回家便可。」 萧沉韫目光骤然变锋利,语气变重:「你,坐南枝郡主马车,回家?」 「啊……是……有何不妥吗?」风清琅迟疑不定地问道。 第三百一十一章 假若她回来了呢? 「不妥极了。」萧沉韫眸光幽冷,牵过苏南枝的手,在风清琅面前晃了晃,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你坐她的马车,妥当吗?」 「不不不、不妥!!」风清琅恍然大悟般退后三步,同苏南枝拉开好长长长一段距离,这才擦着额前冷汗道,「是微臣眼拙,微臣这就告退!」 萧沉韫这猝不及防地一牵,让风清琅属实猝不及防。 但他也没别的意思啊,只是天色太晚怕回家路上,遇到坏人,借坐苏家马车罢了! 不过…… 尚且心有余悸的风清琅,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胸,长长舒了一口气,本想结交朋友,却没想到被当成情敌!谁敢和摄政王做情敌啊…… 风清琅越想越觉得后怕,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了。 「……」苏南枝无奈摇晃被他牵着的手,「有没有一种可能……方才那位面容比女子还阴柔漂亮的公子——」 「你说他生的漂亮?」四下无人时,萧沉韫拉着她转身,拐进旁边的小巷,他眼底有着占有欲,惩罚性地强吻她唇角,低声再问,「嗯?他生的漂亮?」 「他没你好看。」苏南枝被他吻的浑身酥麻,连忙求饶似的推开他,「你又不是三岁稚童,怎么还吃这样幼稚的醋?我只是想说,那位比女子还纤细清瘦的公子,可能本是个女子。但我只是猜测罢了,所以天色太晚,怕她回去不安全。」 「不过……王爷怎么出现在苏府门口?」 不经意间,苏南枝扫了眼他鞋尖沾着的湿泥土。 萧沉韫笑着刮了刮她鼻尖:「想来看看你,就从王爷赶来看看。」 「今日下雨了?」苏南枝看着月朗星稀的好夜色,明知故问道。 「并未。」 「王爷与京城内的路,皆是青石板砌成,今天风和日丽,你说是从王府赶来看我,可鞋上为何有湿泥?」苏南枝直言不讳。 见她拷问,萧沉韫眸色划过一丝不自然的躲闪,回答道:「去了趟湖边查案。」 苏南枝沉默了下,蹲下身,轻轻拿走萧沉韫脚后跟沾着的草叶:「苣苔叶,耐寒喜阴,只长在山洞附近。就我背过的京城地图来说,城内的湖泊周边并无山洞。」 她平静地揭穿萧沉韫谎言。 萧沉韫俊眉略微一皱,眼底有着权衡利弊的考虑。 「你以后不要当着我的面撒谎。」苏南枝淡淡道,「可能太过了解王爷,我看见了你眼中的躲闪。你可以避而不答,也可以直说不便告知,但我不喜欢,被欺骗。」 「好。」萧沉韫连忙点头,「我不骗你。我今日去京郊的山洞,是为了寻找一个故人,他对我至关重要。」 苏南枝眉尖微微一蹙,静下来思虑,随后了然一笑:「王爷曾说过,狄锦姿可能不是栀栀,所以,王爷,还是在找真正的栀栀?或者与那位栀栀有关的故人,对吧?」 看似是问他,实则语气肯定。 萧沉韫默了半晌,点头。 苏南枝心里弥散着一种别样的酸涩。 她在清冷雪白的月色下,平静地看着他,问他: 「假如那位栀栀的性情,与狄锦姿恰好相反。假如那位栀栀,具有一切美好的性情,如你说的那样,即便时过境迁,她也仍如五年前那样温柔单纯、可爱善良、软糯乖巧。若你与她重逢,你——」 「你还是会喜欢她吧?」 「自从你出现后,我心里没有别的人。」 「倘若,栀栀又重新出现了呢?」 第三百一十二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 萧沉韫沉思了下,默了半晌。 苏南枝叹息如残叶落地,轻轻推开他,转身离去:「我喜欢坚定地被人选择,而不是犹豫再三,权衡利弊,被人当做备选。」 「我喜欢干净纯粹的感情,但凡掺了半点犹豫,其实都不够喜欢。」 「爱与喜欢,是世上唯一不需要三思而后行的东西。」 「因为,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专一就是专一。」 萧沉韫喉咙像黏住了湿泥,堵住想说的话,话到嘴边,又终觉不妥,一番话说辞在心里嚼了好几次:「你……且等我十日,我有些事情需要确定。」 「不知为何,自从见证子珊和大哥之间的结局,我害怕等这一个字。」苏南枝看了眼乌云遮月的天空,「要下雨了,王爷该往回去了。」 苏南枝绕开萧沉韫,走回了苏府。 四起的凉风,卷动她柔软的衣袂,苏南枝步入烛火摇曳的长廊。 长廊檐角挂着的黑木榫卯琉璃灯,在穿堂风袭来时,内里烛火疯狂撕扯,东摇西晃、明灭忽闪,斑驳交错的微弱火光,打在苏南枝面无表情的半张脸上。 「姑娘!」春盛高高兴兴地从东苑跑过来,挽住她的手,刚想说一个好消息,但在看到苏南枝的脸色时声音就弱了下去:「姑、姑娘……你这是……」 「无事。」苏南枝唇畔挤出一抹笑,「怎么了?你这么高兴,可是有好事?」 「无甚好事……」春盛耳垂渐渐滚烫,「就是……余晔说他过年休沐,清闲在家的这几日,想商量下定亲之事。「 先前,春盛怕苏南枝身边无人可用,不敢定亲成家。 可如今苏家***恢复荣耀,姑娘生活也逐渐安定,春盛也放心了许多,余晔年岁渐大,婚事合该提上日程。 苏南枝恍然一悟,牵住春盛的手,嗳了声: 「春盛,是我对不住你,年关有些忙,近日带着江源、邹虎、言斐,清算死水县的税收,又打理了下苏家先前被查封的家业,险些忘记了这茬。择日不如撞日,你让余晔及其双亲,明日下午来苏府即可。」 「姑娘,我知晓你忙。」提及定亲之事,春盛脸上洋溢着甜蜜的憧憬,带着女儿家的娇羞,笑道,「我都理解。我和余晔说好了,先定亲,等成亲后,我还是要到你身边做事,帮衬着你。」 春盛比苏南枝小两岁。 苏南枝还记得初见这个姑娘时的场景。 那时,她笑容可爱,梨涡浅浅,她说她叫|春盛。 两年了。 春盛也要定亲了…… 苏南枝打心里高兴,牵着春盛的手,走回房屋:「今晚你挨着我睡吧,等明日议亲,我家小春盛就是定亲的人了,嗳,日后可没机会挨着睡了!」 这一晚,春盛和苏南枝聊了很多体己话。 聊初识、聊从前,也聊以后想过的生活。 春盛认真地说:「我在姑娘身上学到了好多为人处世的生存之道。」 苏南枝笑着为她掖了掖被角:「我也很感谢你,能不顾前程凶吉,一路陪我走南闯北。」 「明日定了亲,日后要幸福呀,我的小春盛……」 ***** 翌日一早。 苏南枝睡了个好觉,清晨便将此事告知了大哥二哥。 管家江源也很是开心,这可是苏府第一桩姻缘呢,特意命人将府里上上下下全部扫了一遍。 苏正天还没亮,就带着小湛去和老友乘坐画舫,游玩护城河,故而苏南枝没来得及和他说,只能寻家丁将苏正找回来给春盛撑场面。 尽管苏南澈心情很不好,但他 还是穿戴正式,以春盛娘家人的身份走出了房门。 打开房门那刻—— 他像是阴沟里骤然见光的老鼠,心情失落到谷底,连太阳照在身上也是冷的。 自从萧子珊决意要和亲,他便浑浑噩噩又暗无天日,彻夜不眠处理案子,企图消散痛苦,但,痛苦却无法减退万分之一。 所以…… 离开了萧子珊,他还有救吗? 身穿雪色长袍的苏南澈,扪心自问,蓦然自嘲苦笑。 苏南辕特意穿了身宝蓝色回纹华袍,高束玉冠,常年习武的精壮身段将上衣撑得恰到好处,显得神采奕奕,英姿勃发,爽俊无比。 他拍了拍苏南澈肩膀,唉了声:「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苏南澈不知道他又在瞎扯什么,瞥他一眼没搭话。 苏南枝找来了府上手最巧的丫鬟给春盛梳妆打扮。 春盛表面是苏南枝的贴身丫鬟,可其实谁都知道,苏南枝从没把春盛当做丫鬟看。 春盛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半个主子的规格置办的。 但苏南枝还是给春盛寻来了一件极佳的丝绸长裙,由锦绣阁云姨量身制作的。 樱粉花纹的款式,金蚕丝走线,华贵美丽,又很衬肤色。 打扮漂亮的春盛,梳着精致的元宝髻,戴着梅花金簪、白玉耳坠,有些紧张地在正堂来回踱步,捻着丝绢,手心起了点点细汗,心里打着腹稿,待会儿见了未来婆母该说什么话,才能讨婆母喜欢。 「不要紧张,有我呢。」苏南枝吃了一盏茶,拍了拍春盛的后背,「也有大哥在,还有言斐、邹虎虎、江源、大哥,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 听到这话…… 春盛眼眶微热,吸了吸泛酸的鼻尖,用力点头。 虽然她自幼失怙、无父无母,与吸血鬼舅母舅父断绝了关系,但她并无孤身一人,她有姑娘撑腰呀。 春盛紧紧牵着苏南枝。 「余老爷与余夫人来啦!」门房的人一溜烟跑进来,急匆匆地禀告。 话音刚落,余家人便走来了正堂。 余晔是萧沉韫得力属下,曾是他的伴读,其父亲是从二品内阁学士,母亲则是青阳崔家嫡女。 崔氏穿着棕紫色牡丹对襟长衫,梳着油光可鉴的妇髻,腕上戴着水色极佳的翡翠镯子,举止间皆是贵气从容,看了一眼正堂里的人,便将各自的身份揣测了个七七八八。 余老爷留着小撮山羊胡,人比较瘦,穿着宽袍长衫,步子平缓,目光也很平淡,并没有给儿子谈亲的喜悦与激动,出言和苏南澈寒暄:「苏大人,苏参领。」 「余老爷请上座。」苏南辕主动接待余老爷,笑着给对方斟了一杯茶,「珍藏的雪芽春茶,味甘不涩,可要请余学士大人好好品上一品。」 夫妻二人的脚刚踩进正堂内,余夫人就接过随从手中的礼盒,笑着走来放进苏南枝手中:「上门拜访,略备薄礼,还请南枝郡主莫要嫌弃。」 「余夫人有心了。」苏南枝笑着寒暄,将春盛往前轻轻一拉时—— 余夫人不知故意还是无意,目光并未停留在春盛身上,绕开春盛落座在右边木椅。 春盛刚想喊一声余伯母时,话还没说出来,余夫人便笑着端起一个空杯盏,先使唤道:「劳烦姑娘斟杯热茶,外头天冷,想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多谢。」 斟茶倒水这等事,自有丫鬟来做。 余夫人一来便使唤春盛,是她认做了丫鬟…… 可今日春盛盛装打扮,美丽大方,与丫鬟可谓是天壤地别!余夫人断不可能有将她认作丫鬟的道理。 只有一种可能:余夫人早认出了春盛身份,但却故意把她当做丫鬟,来侧面刁难春盛。 苏南枝眼底划过一抹不虞,冷幽幽看向余晔。 余晔看到从未如此美丽的春盛,一时间看愣了神,这才猛拍后脑勺,反应过来,疾步上前道:「母亲,你唤她倒茶作甚?她是春盛,儿子同您讲过许多次的好姑娘。」 「好……姑娘……」余夫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重复这三个字,哦了声,亲切地握住春盛的手,「原来你便是我家儿子提过的春盛啊……」 「春盛见过余伯母。」春盛朝她微施一礼,乖巧温顺极了,想要讨好未来婆母,便嘴甜地夸赞道,「伯母从远处走来时,我还以为您是余将军的长姐,如此年轻,可见保养得当,令人艳羡。」 余晔在背后给春盛竖起大拇指,心道:我家媳妇真会说! 但余夫人只是浅浅地笑了下:「我听闻你与余晔的事了。」 一句话砸下,春盛有些忐忑。 苏南枝身为旁观者却看得清,目光微暗。 果不其然—— 余夫人缓缓握住春盛的手,笑着道:「余晔说你乖巧,与他甚是有缘,恰好我此生只有余晔一个独子,膝下再无其他子女,深觉遗憾。我对你很是喜欢,我呀,有意收你做义女,不知春盛姑娘意下如何?」 在场人不同程度地神色各异,动作一顿。 苏南枝脸色便冷了几分。余晔这个二愣子今日找父母前来议亲,可她早就观出余夫人与余老爷似乎并无议亲之态度。 余晔……是怎么办的事?! 第三百一十三章 绵里藏针狠角色 「母亲!」余晔忽地拔高音调。. 「怎么了?」余夫人面上笑意未减半分,平静道,「日后你便有一个妹妹了,很高兴吧?另外你与吏部尚书家嫡女的亲事,应该提上日程了,如此,咱们家便有两桩喜事。」 余夫人不动声色握住春盛的手,慈祥地笑笑:「第一件喜事,我有了个称心乖巧的义女。第二件事,余晔即将和吏部尚书嫡女订婚,我有了未来儿媳。春盛,你也有了未来嫂子,想必你也高兴吧?」 「……」满堂静寂,落针可闻。 苏南枝用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去水沫,心中已有一番考量: 余夫人是个绵里藏针的厉害角色,说话滴水不漏,她看不上春盛做儿媳,看似温声和气,但一来便用了最狠的一招,笑着收春盛作为义女,直接截断余晔上门议亲的可能性。 随后,余夫人再喜笑颜颜地讲,余晔要与吏部尚书嫡女订婚,简单一句话,便能狠狠伤害春盛,断了她嫁给余晔的念想。 春盛脸上逐渐失去血色,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从小寄住在舅舅家长大,便一直不敢顶撞长辈,故而,面对余夫人,她不太敢忤逆。 苏南枝怎么会让她家小春盛受欺负呢? 她一直没开口,是在给余晔机会,在等最该保护春盛的未来夫君挺身而出,维护春盛。 见在场没人说话,余夫人抚了抚清透莹润的手镯,悠闲恣意地扶了下发髻,与余老爷相视一眼,像是通气似的。 余老爷用老学究似的语气,明里暗讽道:「我们余家啊,好歹也是京城官宦世家,并非什么样的出身,都能做儿媳的——」 「哐当!」一声惊响! 苏南枝不悦地将茶盏按在边几上,同样绵里藏针地笑道:「余夫人要收春盛做女儿,还得问我父亲答不答应。毕竟,春盛是我苏家人,她呐,是我父亲的义女。」 「南枝郡主……」余夫人被那哐当一声,惊的轻轻捂住胸口。 方才满堂静寂,她以为苏家不会护春盛,才敢与余老爷对视,出言暗讽春盛。 苏南枝勾起唇角,眼里浮过锐利:「春盛是我苏家人!苏家人做事风格是团结护短,若有意谁明里暗里讽刺苏家人,苏家是不会答应的。」 「至于你们家余将军要娶谁,我们苏家不关心。」苏南澈急性子脾气爆,有些火大道,「送客!」 苏家两次被陷害,两次***,萧睦对苏正抱有愧疚之心,赏赐了苏家许多东西,苏正门生遍布天下,加之,苏南辕和苏南澈都是正三品,是有底气怼余家的。 苏南枝唇角笑意更甚。 江源也冷下脸,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余夫人,余老爷。」 余晔也一直憋着火气,忽然讲道:「娘,我出门前同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娶春盛为妻,不是让你收做义女!」 「让我进去!」「你们拦着我作甚!?老子要进去找春盛!」 正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余晔母子的对话。 「老子是他舅舅,春盛这死丫头消失了整整两年,偌大的苏府,难不成还要阻止亲人相见不成?!」 「都来看看啊!苏府绑架了春盛!不让舅舅舅妈见外甥女啊!」 四十多岁的男人瘦骨嶙峋,往带上一躺,便要撒泼打滚! 这声音……耳熟的让春盛打了个寒战。 当着未来婆母的面,她吸血鬼舅舅怎么找来了…… 那男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咬牙切齿道:「今日你们不让我见春盛,我便死给你们看!」 邹虎有些懵了,见过闹事的,没见过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的! 男人趁着他懵的时间冲进前堂! 春盛舅舅夏老三穿着缝补丁的麻衣,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也不知多久没洗脸了,眼角起着大颗眼屎,鼻子还有干鼻涕。 舅妈周红则穿着棕色红袄,脸上敷了层假白的厚胭脂,嘴唇涂的太红,活像血盆大口,看着光鲜亮丽的春盛时,当即惊喜愣住,眼底划过算计,咂了咂舌道: 「天哪!我滴个乖乖!春盛你大变样了,舅妈都快认不出你了!这完全不像当年卖唱的戏子,更不像当年在教坊司当歌姬的模样!」 一口戏子,一口歌姬。 将春盛最不堪的过去掀出来,摆在未来婆家面前,令她颜面尽失! 余夫人与余老爷冷眼旁观,目光里流露出几分鄙夷。 余晔也有些怔住。因为他同父母撒谎,说春盛是寻常农家姑娘,身世干净,后来跟在苏南枝身边做事。 但…… 夏老三夫妇一来,便将他的谎话全部戳破。 春盛窘迫,无地自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夏老三哼了声,气的挽起袖子,骂道: 「你这个死丫头!两年不回家!在外面鬼混什么呢?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两年不往家里寄钱!不孝子!你想把我和你舅妈饿死吗?!你表弟还等着娶媳妇呢!你也该孝顺我们了!」 说到这里,夏老三气的扬起巴掌,朝春盛打过去:「跟老子回家!」 苏南辕眼疾手快挡在春盛面前! 余晔刚要冲上去,却被余夫人死死抓住手臂,她紧皱眉头,摇了摇头。 苏南澈挽起袖子,露出肌理线优越的小臂,力量感十足,一把攥住夏老三的肩膀,有些拽地说道:「大哥,你是大理寺卿,我想问一下,如果有人擅闯私人府邸,随意打人,若我报官,判几年牢狱啊?」 「论轻重程度,判半年至五年不等。」苏南澈面不改色地喝茶。 「哪里来的刁民,想清楚了,要坐半年牢还是五年?」苏南辕推开蛮横的夏老三。 夏老三一屁股跌坐在地,狼狈不堪地站起身,不敢得罪苏家,就将怒火洒在春盛头上:「我管教自己的外甥女,还不行吗?春盛你个小贱妮子!给我回去!不准你待在苏府做事!」 春盛被苏南辕霸气地护在身后。 苏南枝冷冷瞥了眼夏老三:「当初你将刚及笄的春盛卖入教坊司,贪走她每月的月钱,后来我赎走了春盛,如今她便是我苏府的人。春盛已经被我父亲认作义女,便与你再无瓜葛!」 「我不知道二位怎么突然得知春盛住在苏府,但可以查。」苏南枝眼里含着凌厉的笑,轻轻扫了眼余老爷夫妇,踱步在正堂中,缓缓道,「最好适可而止,否则,闹得太过,大家都难堪。」 在苏南枝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余夫人面色逐渐僵硬,笑容也不自然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好人未必是好夫君 余夫人瞥了夏老三一眼。 夏老三机灵地会意,连忙猛拍大腿,又哭又喊:「你们苏府好生狠得心啊,阻止外甥女见舅舅!今日春盛必须跟我回家!春盛你这个死丫头,你说句话啊!」 舅妈也尖声喊道:「南枝郡主!你可要讲理啊!我们把自己外甥女带走,这没错的啊!你们苏家不能拦着我们!」 夏老三夫妇,一左一右拽着春盛。 「砰!」地一声! 苏南辕抓起余老爷喝过的茶盏,往地上一砸,指着夏老三道:「闭嘴!春盛是我苏家人!再胡搅蛮缠,把你扔出去!」 夏老三被他音量吓得浑身一抖!舅妈直接跑去梁柱后面躲着! 都到这个份上了…… 余夫人捻着丝绢,略有嫌弃地掩住口鼻,下决策道:「余晔啊。你让我收春盛做义女,我能接受,可若是儿媳,便算了吧,这样家世出身的姑娘娶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门中落了呢。」 余老爷见此闹剧,脸色很不好看:「简直有辱家门!」 余晔站在廊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春盛煞白着一张脸,眼圈通红,不知所措地偷偷抹泪: 「舅舅,当年我给你一大笔钱买断亲情,你今天又来胡搅蛮缠什么!你霸占了我母亲的田产,还不够吗?」 「春盛,你不必怕,万事有二哥在。」苏南辕出声安抚。 「余夫人!」苏南枝陡然拔高音调,目光冷幽幽扫过去,微微一笑,「春盛舅舅是你找来的吧?」 「你……」余夫人面色闪过一丝慌,但她迅速稳住情绪,「南枝郡主这是何意?我寻她舅舅作甚?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春盛,第一次见她舅舅!」 「你寻他,当然是为了给春盛添麻烦。」苏南枝美眸如炬,眼底划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缓步站停在余夫人面前,与其四目相对,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今日春盛打扮华贵,可你一来就将她当做丫鬟,是有意刁难。你明知余晔想娶春盛为妻,却故意认春盛做义女,企图斩断二人情缘,而余老爷又配合你开口贬低春盛。」 「所以呢……这也不能说明,春盛舅舅是我找来的呀!」余夫人摸了摸鼻子,一副无奈。 「我观察过余夫人,你在春盛舅舅来之后,表情并无变化,似乎早预料到他们会来。方才你与春盛舅舅对视一眼,像在暗示那般。若你先前不认识他,你们二人,又为何如此对视?」 余夫人听后,同样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南枝郡主在说什么。」 「好。余夫人既然不知道,那我也不能误会了余夫人。」苏南枝笑道,「可春盛是我苏家人,她也不能平白无故受委屈!既然如此!我便将此事追究到底,看看春盛舅舅这两位不速之客,是谁请来胡搅蛮缠、私闯府邸的。」 一顿话砸下来—— 向来处变不惊的余夫人也捏紧了手帕,面色越发难看。 余老爷好歹是从二品内阁学士,苏正以前乃一品尚书,他不想得罪苏家,日后与苏南辕苏南澈在朝廷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委实没必要为了个春盛树起政敌。 余老爷握拳,咳嗽了下:「咳咳。」 余夫人便会意,硬着头皮,扯出抹笑: 「南枝郡主说话严重啦!南枝郡主当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住你。其实余晔头次说起春盛时,我便想着双方家长总要见面,这才将春盛舅舅寻来苏家,大家一起见个面,没成想,这一见面闹出诸多事情……」 「若有冒犯,还请苏大公子、苏二公子见谅,也请南枝郡主宽宏大量!不过话又说回来,娶妻是缔结两姓之好,所以…… 苏南 枝喝口茶,静静看她做戏。 余夫人说了一通好话朝苏家赔礼道歉,陡然话锋也委婉一转:「所以,婚姻大事需要两家协商,我余家,是不会赞同春盛嫁进余家的。个中道理,想必南枝郡主也明白,也请南枝郡主不要责难我们余家。」 余老爷又补了一句:「没有看不上春盛的意思,春盛也很不错。只不过我余家,也算京城的高门大户,自然也该寻个门当户对的儿媳。」 余氏夫妇算把话说绝了。 春盛死死咬着唇,险些哭出声。被未来婆家折辱到这个份上…… 偏生她从小寄人篱下的缘故,向来不敢顶罪长辈,此时也只能当个受气包。 苏南枝勾唇道:「余家,既然无心这门亲事,又何必故意来我苏家,闹出这一通事情?你不走这一趟,不就行了吗?想来你余家,是我们苏家有意见吧?」 「这……这哪里是对苏家有意见呢?一码归一码罢了……」余夫人态度软下来。 苏南枝还是给春盛留了个余地,否则早就把人讽刺了出去。 她不知道春盛是怎么想的,是否还要执意嫁给余晔……若她与余家闹得太难看,只怕日后春盛真嫁到余家,日子更难过。 「我一直敬余将军雷厉风行,没成想,现在成了个缩头乌龟啊。」苏南辕挑刺地瞥向余晔。 余晔脸色青白交加,一声不吭,心里也憋着气: 出门前明明说好议亲,母亲都答应了,却没成想,只是表面答应,来了苏家立马变卦,令他措手不及,连商量余地都没有。 「余夫人,余大人。」一道威严清朗的男声响起。 余老爷心里一紧,众人朝身后看去—— 萧沉韫身穿松青色翠竹华袍,步子越过圆拱门,他身后跟着烨羽军的领将周如故、元襄知。 自他一来,满院的人便陆陆续续跪下行礼。 余晔像看到救星一样喜出望外。 萧沉韫看废物似的,甩给余晔一个目光,缓缓道:「余晔与春盛,当初是本王保的媒。」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我想读书识字” 余晔也接话道:「母亲父亲,当初我和春盛是摄政王保的媒,你们就不要为难春盛了,她是个好姑娘,虽然出生低微,但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差。那些千金小姐除了家世,其他的都不如她!」 听到出生低微四字,苏南枝敏锐地看向余晔。 余夫人气的一阵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抚着额头朝后倒去,被余老爷眼疾手快搀扶着! 萧沉韫见此,叹了口气。 余夫人心跳加速,胸闷气短,哭诉道:「臣妇自生了余晔后,身子便不好,就这一个独子。我们……咳咳……我们余家断然不敢忤逆摄政王,可犬子成婚……毕竟是家事……」 一句话点明,家事,即使是萧沉韫也不便插手。 「诸位见谅!我家夫人一生气便会发病,请诸位莫要再提此事,我夫人生不了气,她身子不好。」余老爷担忧地为余夫人抚背。 今日谁再要提一句春盛婚事,只怕要把余夫人气病过去。 若当场气死,谁来担责? 难怪一向脾气直爽的余晔,今日不吭声不出气,也不反驳。 原来是因为他娘,是个病秧子,生他时亏了身子,任何人可以忤逆他娘,唯独他不能。 余夫人手脚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眼皮子一翻,便软瘫瘫地晕了过去! 「余夫人!」 「母亲!」 「夫人!」 正堂内一阵手忙脚乱。 苏南枝坐在木椅上,敛袖喝了杯茶,看向萧沉韫。 二人四目相对,便明白了对方意思:余晔他娘不仅是个病秧子,还是个城府深的厉害角色。 春盛就算嫁过去,婆媳不和,也必然纷争四起。 春盛打小不敢顶撞长辈,余晔因着生母的病不敢维护她,一来二去,春盛必被余夫人欺负的死死的,婚后日子也不会美满。 苏南枝思至此,沉沉叹口气。 余老爷扶着余夫人急急忙忙出了苏府,坐上马车回家。 马车刚行了几十步远——. 余夫人便扶着额,悠悠转转地醒来,捻着丝绢擦了擦额前热汗: 「唉,那小贱妮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迷得摄政王和苏家都给她保媒。她一个戏子出生,教坊司做过歌姬的女子,也配嫁进余家做未来主母?!何不以溺自照,掂量掂量自个是个什么东西?!」 「夫人高照,原来是装病啊?」余老爷连忙给她捏肩捶腿。 余夫人扶着心有余悸的胸口,嗔他一眼:「什么叫装病?确实是病发了,只不过还没到昏迷的地步,我若不装昏,能斩断你儿子这段孽缘吗?」 「还是夫人技高一筹,当着儿子的面不说什么,去议亲时直接表态不可能。」余老爷竖起大拇指。 「当着儿子面,说太多春盛坏话,会让儿子生出逆反之心,咱们只需斩断这门婚事即可,其他的嘛,少吵架,有利于家人和睦。」余夫人小鸟依人地靠在余老爷怀中。 二人正说话,追出苏府的余晔跳上马车。 余夫人赶紧眼睛一闭。 余晔有些着急道:「母亲,你可有事?父亲,我母亲怎么样了?」 「啊……方才给你母亲服了点药,眼下正在安睡。」 余老爷道,「你呀,日后不要在你母亲面前提春盛夏盛的,若不是生你时难产大出血,她也不会落下这病,你千万不要忤逆她,若她发病有个好歹,我跟你小子没完!」 余晔面色逐渐灰败,有些心烦意乱地抓着头发,终究是一声未吭。 苏府内。 刚刚结束一场闹剧。 众人原本张灯结彩,打算给春盛高高兴兴议亲。 却没想到……余家是这么个态度。 「把余氏夫妇用过的茶杯拿出去扔了,晦气。」苏南枝道。 苏南辕叉着腰,来回在正堂踱步:「余晔这废物,连自己未来媳妇都护不住。窝囊废!」 他看向眼圈红红的春盛,仔细思索着该怎么安慰她,良久后,拍了拍后脑勺,出口而出道:「春盛你莫要难过!二哥……二哥给你介绍更好的郎君!」 「王爷麾下不是有很多未婚男子吗?也帮春盛寻一二。」苏南枝道。 「姑娘……」春盛抬袖用力擦干泪水,「我、我不嫁了。」 许是没想到春盛会这么快做出决断,苏南枝怔了下:「嗯,好。你说不嫁,咱们便不嫁。无论如何,苏家都是你的后盾。」 哪成想…… 春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里汪着一包泪,二话不说就朝苏南枝磕了个头:「我自知出身低微,心底万分感念姑娘不弃,感激苏家为我撑腰,感激二公子挺身维护。」 苏南枝眼眶微热,伸手扶她:「好端端的跪着作甚?」 「这一跪,是跪苏家恩情。」春盛哽咽道,「姑娘人好,从未把我当做丫鬟。但我心里知道,若我遇见别的主子,绝不会这么设身处地为我考虑。」 苏南枝叹口气:「若我遇见别的姑娘,也不会如你一般,陪我出生入死、颠沛流离,自你踏入苏家跟着我开始,你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你。我们之间,是相互的。」 「姑娘……我想读书识字。」春盛跪在地上,拉着苏南枝的手,近乎祈求地看她,「我想让余家人看得起我,即使我不嫁给余晔,我也想让别人看得起我。」 第三百一十六章 惨案,与南枝有关 「好。」苏南枝扶她起来,「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苏南枝朝旁边的其他丫鬟使了个眼色,便将春盛扶下去休息了。 待春盛离开后,苏南辕一脚揣在板凳上,叉腰骂道:「余晔这窝囊废!」 「确实窝囊。」萧沉韫叹道,「这是余家家事,本王也不便插手。事在人为吧。余夫人身体有疾,这也是余晔一直都依着他母亲的主要原因。若余夫人不同意春盛进门,只怕……这门婚事很难成功。」 苏南枝道:「不成便不成,好男儿多的是。」 说完这话,苏南枝忽然看向萧沉韫,想起那晚的事儿,蹙眉问道:「你怎么来苏家了?」 「咳……」萧沉韫握拳咳嗽,掩饰尴尬,「余晔这厮,让本王来帮忙议亲。」 苏南枝从容的站起身:「原来如此……余晔已经回余家,我也回院休息片刻。」 「你……」萧沉韫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苏南辕身影一晃,挡住萧沉韫的视线,笑道:「王爷见谅。主要是近日上门提亲之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微臣小妹整天要见那些媒婆、公子啊,属实是身体疲乏!」 「媒婆?公子?提亲?」萧沉韫咬重字眼。 「是啊……不然呢?」苏南辕嘿嘿笑道,「微臣小妹天资绝色,才貌双绝,早已到了适婚年龄,自然是要相看未婚夫家啊。微臣其实觉得万世子也不错,可惜二人有缘无分,婚约已作废。」 萧沉韫心里微紧,又听万琛远笑嘻嘻道: 「当初微臣小妹协助王爷剿灭乱|党,王爷不是说要给她相看姻缘吗?若王爷身边有好的青年才俊,也请引荐一二。微臣还是希望,小妹能早日觅得良婿,成就美满姻缘,后半生幸福安定。」 苏南辕直言快语习惯了,自然也不顾及萧沉韫的感受。 同为男人,苏南辕很清楚萧沉韫对南枝的心思。 所以…… 苏南辕故意说话刺萧沉韫:「若哪日我们给南枝相看到合适的青年才俊,合了南枝的眼缘,必然会定亲成婚,届时一定请王爷来喝杯喜酒哦~」 萧沉韫低头不语,阔步走出正堂,心情复杂地一路走出苏府。 他猛地掀开马车帘子,烦躁地深吸几口气:「回王府!」 烨羽军将领之一的丰清知诶了声,立刻掉转马头。 *** 苏南枝刚回沁雪院,江源便忙上前道:「郡主!您等等!」 「怎么了?」苏南枝止步。 「您还记得年前收留的那老翁吗?割了舌头,也不识字,只剩一半掌心,您给他一沓纸和笔,命他把想说的都画在纸上。」江源双手陈列着一沓仍有墨香的画纸,「全都在这里了。」 苏南枝沉吟了下:「你将大哥、二哥喊来我书房,包括那大叔。大哥是大理寺卿,擅长判案,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什么。」 「好。」江源将那沓画纸放在书房桌上后,便立马去办。 苏南枝坐下木椅,左手拢进毛绒绒的汤婆子御寒,右手翻看着画纸。 老翁不识字也不会作画,只能照瓢画葫地根据想表达的意思,画出一张张纸。 比如…… 第一张纸,似乎是画了江河之类的东西,细长波浪线排列成江河模样,还画了几条鱼。 苏南枝柳叶眉微拧,在老翁被江源引进书房时,笑着试探问道:「大叔,你画得可是江河?」 老翁愁眉苦脸地摇头。 「那是……水渠?」苏南枝再问。 老翁叹气摇头。 「水里才会有鱼啊。既不是江河、水渠, 那是池塘、湖泊?」 老翁脸色更为愁苦,头摇的像拨浪鼓! 「是大海吧。」苏南澈温雅如玉的嗓音平和响起,常年办案的习惯使他一进书房时,便潜意识打量了老翁一眼。 只一眼,经验丰富的苏南澈便看出了很多东西。 老翁喜出望外,点头如捣蒜,情绪激动道:「唔唔唔……」 割了舌头的话,发音一阵模糊不清。 「为什么是大海?」苏南枝好奇。 苏南澈拿起那一张张画纸:「常年打渔为生的老人,擅撒网捕捞,故而臂膀有力,但海面颠簸,腰酸脚扭,容易走路坡脚,又因常年下海,膝脚关节不好,风湿极重。这位大叔全占了。逆推法,因为他是渔民,所以他画的是大海。」 「唔唔唔!」老翁激动地拍大腿点头! 还有更多证明老翁是渔夫的细节,苏南澈便也不多言了,他又看眼大叔的断掌、断舌,身为大理寺卿,公正严肃的眼底划过一丝悲悯,又道: 「你是被人寻仇,才沦落至此吧?」苏南澈拿起老翁的断掌,看着上面的疤痕,剑眉紧锁,隐有愠意,「才脱落干痂的新疤……我看看舌头的伤?你被害,应该不超过四个月。」 「唔!」老翁不停点头,激动的手舞足蹈,眼眶湿润,心里涌上无数冤屈,忍住飙泪的冲动,「扑通」一声,毫不犹豫重重跪下! 他黑黝黝长满皱纹的脸上饱经风霜,皆是求救之色,疯了似的朝苏南澈磕头,紧紧拽住他的袖袍,终究没忍住,哇地大声痛哭:「唔唔唔……」 究竟是什么样的冤屈,能让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如此卑微跪地,失声痛哭? 苏南枝心里有些震颤。.. 苏南澈连忙蹲下身,细致轻柔地扶老人起来,温润而有力量的声音,坚定响起:「我乃朝廷正三品大理寺卿,从未办过冤假错案,大叔放心。之后让江源带你去报官,由我亲自审理此案。」 下刻—— 谁也没想到! 老翁泪流满面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南枝,一阵比划。 「什么意思?你被割舌断掌,与我妹妹有关系?!」苏南辕眼睛微眯,问道。 老翁重重点头。 第三百一十七章 记忆逐渐恢复 「你这老大叔,休得胡说!」苏南辕不悦道,「我家枝枝自幼在我跟前长大,她绝对不可能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苏南枝柳叶眉微蹙,屈指慢敲木桌,仔细回忆从前手刃过的那些人。 她可以再三确认…… 自己只杀过坏人,没错杀过一个好人。 老翁一阵手舞足蹈地唔唔唔。 苏南辕义愤填膺地拍案而起,大声道:「我家小妹,连一只鸡都不敢杀!绝对不可能杀人!」 「……咳。」苏南枝心虚一笑。 苏南澈瞥了眼苏南辕,沉稳下令:「坐下,拍什么桌?不像话。」 苏南辕这才一脸不情不愿地继续坐下喝茶。 老翁指了指苏南枝,一脸沮丧和苦相,又一阵口齿不清地道:「唔、唔……」 「如果是南枝害你至此,你便不会自投罗网,仍由南枝救你回府,且安然居住多日。」苏南澈冷静推理道,「所以……你被割舍断掌,是因为南枝与某事相关联?但她绝非害你之凶手。」 「唔!!!」老翁片刻不松手地抓紧苏南澈袖子,双眼炯炯发光! 「大叔不必激动,喝口茶缓缓。」苏南澈为激动的老翁倒了杯热茶,坐在书桌前,提笔展开白纸,写下一行行龙飞凤舞的遒劲小字,「你方才说的,我现在记录成册,作为案件依据。」 老翁激动的手指哆嗦,捧着的热茶也不断溅出来。 苏南枝默默给苏南澈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大哥,明察秋毫。」 「枝枝。」苏南辕摸着下巴,翻来覆去思索,「这位老伯,你真的全无印象吗?」 苏南枝再一次,站在老翁面前,仔细地回忆过去,细细思索从前见过的每一个人…… 从有记忆开始,七岁、十岁、十二岁、及笄、十九岁重生、到如今的二十一…… 她记得很多人,也有很多人记不清。苏南枝忽然揉了揉后脑勺,有些头疼地摇头:「不,不认识,我真的……真的对他没有印象……头好疼……」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枝枝,你别这样逼自己,你好点了吗?」苏南辕脸色一变,连忙道,「或许此事与你无关呢?也有可能是大叔他找错了人。没有印象就算了!」. 「头……痛……」苏南枝脸色一寸寸变白,脑子像被车轮重重碾过,手紧紧抓住木桌边沿! 一阵比一阵猛烈的剧痛,让苏南枝脸色惨白如纸,疼到想死,她忍不住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身子摇摇欲坠般,不受控制地倒下! 周遭所有人的面庞开始逐渐模糊…… 大哥、二哥、春盛、割舍断掌的老翁……所有人大喊着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扶住她。 一片剧烈疼痛与大脑混沌中,苏南枝看着老翁的脸,猛然跳出一段记忆: 那是一座与世隔绝的美丽荒岛。 青翠欲滴的硕大棕榈叶,大片大片恣意生长,接二连三地簇成团。 因着无人踏足开垦,故而灌木丛野蛮生长,富有旺盛的生命力,青草发疯地冒尖…… 柔软沙滩上零散地嵌着贝壳、海螺、蚌珠…… 蓝天一碧如洗,与清澈湛蓝的大海接天连线,海天一色,站在沙滩上,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里是海,那里是天。 画面里的她,在洗一件男人外裳,一边将皂角打出沫,一边拿木棒浣衣,她朝划着小船的老翁笑着喊道:「邹福叔!又来打渔啦?」 「是嘞!刮过大风的岛上很多海鱼,我来看看!」那叫邹福的老翁跳下小船,朝海里撒下一张大网,笑着道,「你家夫君现在都还没醒吗?」 「……嗯。」她迟疑 了下,看向不远处的木屋,那里躺着个她捡回来的华服男人,长得怪好看的,嫩白美丽的俏脸染上微红,羞赧一笑,「他、他伤的重,估计还得有段时间了。」 「一看你们俩就是新婚燕尔,却落到这番境地,唉!」邹福感叹道。 画面一断,脑海又化为一片模糊! 苏南枝眼皮逐渐沉重阖上时,透过越来越窄的视野,看向那断舌割掌的老翁,虚弱轻喊:「邹……福……叔……」 随后意识全无! 砰地一声。 温言斐也闯了屋中! 「周福?」苏南辕敏锐提笔,在纸上写出二字。 老翁却摇摇头,指着周字,摇头。 苏南辕又写:「邹福?」 老翁连忙点头。 「大庆土地辽阔,但分布海域的只有蜀、瀚、沧三洲,所以你是南部州郡的人。」苏南辕在脑中快速推理,简要地写下关键线索,「明日我会飞鸽传书,将你的画像、名字给这三洲省城的官府,核验你真实身份。等等……」 蜀、沧、瀚三洲…… 蜀州…… 苏南澈浑身一震,心里一紧。 他连忙扶着邹福走到隔壁正堂,随后快速将门窗合上锁死,才压低声音道:「大叔,我想问你一句。你可是刚入蜀州地界的渔民?」 「唔!」邹福老实巴交的点头,看着锁死门窗这阵仗,忽然胆怯地缩了缩脖子,他不懂,苏南澈要做什么。 「我且再问你一句……」饶是平静惯了的苏南澈,也有些不太冷定,「你可是常年在蜀州运河驶入淮河那段海域,打渔?」 「唔!」邹福点头。 苏南澈脸色一滞,跌坐在木椅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 他知道邹福为何认识南枝了…… 五年前,亡母横死真相,是苏家极力想瞒住的第一个秘密; 那五年前,关于南枝的某件事,则是苏家三父子极力瞒住的第二个秘密。 所以…… 秘密要守不住了。 事到如今,守不守得住,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 给枝枝吃的忘忧散,失效了。 苏南澈回过神后,直直看向邹福:「本官可以给你大笔钱财,但你必须保证,要将此事守口如瓶!你被害之事,本官自会给你一个公道。明早天一亮,本官便会安排马车,送你去其他地方秘密居住,日后不要出现在南枝面前。」 第三百一十八章 前世死也不知的旧事 大理寺卿公正仁义的名声远扬在外,邹福虽然不解,可他还是很信任苏南澈地点点头。 「江源,带邹福下去,不要出现在南枝面前。」苏南澈推开门,下令吩咐。 他与父亲,毕竟给南枝吃了几年能丧失短期记忆的忘忧散,可如今南枝频频头疼……难不成是因为忘忧散? 事关南枝身体,苏南澈不敢马虎,沉默片刻,忽然叹道:「青山去架马,随我去摄政王府,请洛神医来一趟,为南枝诊治。」 袁青山是苏南澈的随侍,当即诶了声,立刻去办。 摄政王府素来有黄昏后不见客的规矩,如今正值新春佳节,萧沉韫也在告假休沐,按理来说不会见任何人。 但来者是苏南澈…… 苏家人。 门房立刻去说明来意。 正在书房撰写兵书的萧沉韫,毛笔噔一声惊落在地!抓起架上外袍,便脸色凝重地疾步出屋,抓起正在被窝中熟睡的洛云崖。 「诶诶诶,打劫了?!王爷!求求你放过我!现在过年啊,大哥!我睡的正香,有事好好说话啊!别揪我领子!」 「去一趟苏府,南枝病了。」 萧沉韫言简意赅,拽住洛云崖的衣领,便把人不由分说地扯进马车。 寒冬腊月,时不时还飘雪沫子。 只穿着中衣的洛云崖瑟瑟发抖,苦兮兮地搓手哈气:「你好歹让我穿件外裳再走,不行啊!?」 「你不需要。」 「可我冷啊,大哥!」洛云崖没穿外裳,没披大氅,忽然从温暖被窝中拽到车上,此时御寒全靠抖腿,他一个劲儿地抖腿。 萧沉韫瞥了他一眼:「百两白银,你不冷。」 看在五百两白银的诊金上…… 洛云崖气的微微一笑:「对对对,我不冷,给钱我就浑身热情!」 萧沉韫才进苏家时,沿路跪了一排排的人,他径直推门而进,便看到了床帐中俏脸惨白的姑娘。 萧沉韫的心,蓦然生疼:「南枝……郡主怎么了?苏参领。」 苏南辕微微诧异,便道:「忽然头疼,昏迷了。」 他看了眼擅闯小妹闺房的萧沉韫,终觉不妥,凝视着对方鞋尖片刻,才道: 「王爷……我家小妹,毕竟待字闺中,您这般夜闯苏家,不管不顾地走进她闺房,似乎有些不恰当。不管您二人私情如何,可未定亲的男女,走的这般近,终归对女方不好。」 反正,苏南辕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此话如给萧沉韫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关心则乱的焦急。 他这才道了声抱歉,稳步退出女子熏香袅绕的闺房,但视线至始至终都担忧地落在苏南枝身上。 洛云崖死乞白赖地强行脱下苏南辕的外袍:「借本神医穿穿,冻死我了,今日给南枝郡主的诊金就不收了,嘿嘿。」 「……」苏南辕大方递给他大氅外袍,「拿去。」 萧沉韫其实已经付过诊金了。 洛云崖走进去,便收起玩心,一本正经地落座,把脉、点穴、查看病情,望闻问切,提笔开药。 「我曾经说过,南枝郡主脑中有一块淤血淤堵,致其失忆,又服用了你们苏家给她的忘忧散加强失忆。后来,我给她开过化瘀调理的药,她也一直在按时喝。这是药正在逐渐起作用,淤血渐渐消散而引发的剧烈头疼。」.c 洛云崖收起药箱子中的一排排银针,继续道:「她正在恢复那段记忆,这段时间头疼很正常。若头疼,便吃一些止疼药丸。」 他又从药箱子中翻找了一个小玉瓶,递给春盛:「喏,拿着吧,送你们家郡主的。」 苏南澈沉默无声地站在床边,目睹着这一切,随后,与同样面色复杂的苏南辕对视一眼。 所以…… 南枝要恢复记忆了吗? 听到自家小妹要恢复那段记忆时,苏南辕五内俱焚,却毫无办法。 他们二人,都不愿意苏南枝想起那段记忆。 第三百一十九章 记忆里的夫君是谁? 「她,大概多久能恢复记忆?」苏南辕叹口气。 「最多三个月。」洛云崖严谨地给出答复。 苏南澈将诊治结束的洛云崖亲自送出门外。 洛云崖裹着苏南辕的外袍,诶了声,看向萧沉韫:「王爷守着人家姑娘的闺房作甚?回王府了!」 萧沉韫冷冷地剐了洛云崖一眼。 洛云崖是报方才他拽自己上马车之仇,一阵小碎步,也扯着萧沉韫走了:「人家姑娘的大哥二哥都看着呢,你这么守着闺房门口可不太好。日后你把南枝郡主娶回家,再守着人家房门也不迟,对不对?」 「走吧,南枝郡主身边有苏大人和苏参领,不会出事的。」洛云崖苦口婆心地一劝再劝。 萧沉韫坐进马车,仍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苏南辕、苏南澈恭送萧沉韫后,俩兄弟站在廊下,看着乌云遮天蔽月的夜空,飘起了徐徐的鹅毛大雪。 「父亲来信说,他们乘坐画舫游玩运河后,去了樱羽山祭奠母亲,眼下大雪封山,估计要迟一两天才能到家了。」苏南澈负手而立在廊下,「先不要告诉父亲南枝头疼一事,免得徒增他担心。」 大雪封山。 天气恶劣。 也就意味着短期内,子珊的和亲队伍不会启程,再启程,也得等开春雪融之日。 可是…… 「持续大雪,不知多少百姓又要受苦了。」苏南辕心情复杂道,「冰天雪地,粮食颗粒无收,马车行走艰难,货物运送不及时,官府得要开仓放粮,确保百姓们安然度过寒冬。」 苏南澈雅俊温润的面上,笼了层忧思的愁苦之色。 苏南辕发现,大哥才是他们三兄妹中,最像父亲的人,忧国忧民又两袖清风。 「大哥,你也别思虑太多,累身累心。」苏南辕拍了拍苏南澈肩膀,「今夜天寒地冻,早些歇着吧。」 「……你也操持下个人的终身大事。」 苏南澈忽然冷不丁地开口,「母亲不在,父亲年老,婚事就不要再让父亲忧心了。枝枝已然二十一,你也二十有三,若母亲尚在,早就把这些事情定下了。你若再不娶妻,枝枝再不出嫁,只怕旁人要笑我苏家人孤寡。」 苏正丧妻。 三个子女,皆到了适婚年龄,却至今未婚。 总有些闲言碎语,说苏家风水不好,孤寡人家。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从大到小,大哥你排行第一,你若不婚娶,我与枝枝如何定亲?」苏南辕狡黠一笑,耸耸肩道。 「……」苏南澈沉默后,才道,「若我能娶,自然是娶了,可我娶不上。三公主和亲后,我就不会有娶妻打算。所以,待父亲回来,第一个给你相看姻缘。」 「……」苏南辕心中想,罢了,随大哥去吧,就不扎大哥心窝子了。 苏南辕路过苏南枝院子时,正巧透过未关的门扉,瞧见春盛坐在门槛上亲自守夜。 「春盛?你让人两时辰轮换守夜便可,你怎么亲自守夜?」苏南辕推开门扉,递给春盛一个汤婆子,「喏,暖手。」 「我……不放心姑娘。」春盛搓了搓冻僵的手,手中捧着一卷书,正在不停翻阅。 屋檐下挂着四四方方的琉璃木灯,灯光在寒冷的飘雪冬夜模糊又微弱,春盛一边坐在廊下看书,一张清秀俏脸冻的红彤彤,说一句话边冒出一团白热气。 「傻姑娘,傻不傻?」苏南辕叹口气,「有什么不放心的?家里有我,有大哥,再不济还有七八十个护院打手,哪个手脚功夫不比你强?坐在廊下读什么书,冻出风寒,还伤眼睛。」 「在屋里读书,我怕开灯影响姑娘睡觉 。府上护卫虽多,可若姑娘半夜醒来口渴饿了,我还能给她温茶热饭呢。其他丫鬟照顾姑娘,没有我照顾的细致。」春盛执拗,不肯离开半步。 苏南辕是行伍之人,护军参领,最欣赏忠诚善良之人,他觉得,春盛比他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忠诚。 这股子忠诚老实、细心又不虚荣,让苏南辕打心里另眼相看。 他喉结微滚,眸眼垂下去,遮住一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叮嘱道:「听我的,过会儿便回屋睡觉……」 「诶……二公子……」春盛出水芙蓉般素净清秀的脸上,有些犹豫地喊道,「书上有些字,我不大认识,能否请教你一二?」 苏南辕脚步一顿,向来大大咧咧的他,有些磕巴道:」好、好啊,日后若有不懂的,尽管问、问我啊!!」 苏南辕接过她递来的书卷,才发现这个姑娘读书很认真。 春盛把书卷上不认识的字圈了出来,誊抄上注解,还写感悟和思考。读的很细致,也很用心。 苏南辕心里生出钦佩之心,为她竖起大拇指:「你这读书认真程度,赶上我当年科考那会儿了。」 「二公子当年是……」 「是武状元。」苏南辕语气有些小自豪,「苏家一共三个状元呢。我父亲是先帝在世时靖康三十年的文状元。我大哥是五年前的文状元,而我,则是武状元。余晔那小子,从小给摄政王伴读,当年他就是个探花,比我差一大截呢。」 春盛顿时觉得昔日里懒懒散散的苏南辕,形象高大了起来。 苏南辕给春盛讲了她不懂的书卷字词,又道: 「我父亲原是蜀州嵩阳不起眼的农户之子,后来被城中富商楚家榜下捉婿,与我娘喜结良理,父亲科考夺魁,为人忠厚,做官勤政踏实,一步步举家迁至京城,又在龙鱼混杂的京城站稳脚跟。我父亲虽然老责骂我,但我最佩服的还是他。换做其他人,未必能从农户之子,做到官拜一品。」 「苏家能出三个状元,我和大哥、枝枝为人端正,能不断有所作为,也是因为父亲教的好,还有母亲的谆谆善诱。母亲教给我们为人处世,父亲教会我们读书识字。我们苏家,一家六口,本该缺一不可,可惜……我母亲遭遇横祸,早早去世,还没来得及享福。连我最小的幼弟,也已经死了。」 说到此处,苏南辕陷入不可自拔的回忆,苦笑着比划道:「我幼弟死时年少,那臭小子总爱追着我要糖吃,男子汉大丈夫吃什么糖?我天天教他练武,大哥教他习文,这臭小子,还是挺有出息的。在母亲和枝枝危难时,纵使年岁再小,也知道拔刀护住家人……」 外面絮絮叨叨的声音,断续传入屋中。 起床找水喝的苏南枝,披了一件雪白大氅,站在一门之隔的屋内,听着二哥讲述从前。 一幅幅画面又涌了上来,五年过去,重生一世,那些回忆如潮水般翻滚而来: 少年不过习武三年,攥着长剑,正在抽条的清瘦身躯,勇敢地挡在母亲和她前面,与那群乌泱泱的黑衣杀手宣战,凭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满腔孤勇,一次次护住她和娘亲—— 直到再也护不住,刀光剑影中,他头颅滚落在地,身首异处,热血喷溅,将甲板又染红了几分。 他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 幼弟和母亲被杀后,刚及笄的苏南枝跳入大海逃命,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她精疲力尽,即将沉入水底时,一股暗流又将她狠狠推上去—— 摔倒了一个荒岛的沙滩上! 苏南枝站在窗户前,浑身泛起一层冷汗,刚醒来的她,头又开始疼了! 她想起来了一些很久远的事,久远是因为,她遗忘了太久太久 ,久到这段记忆在前世从来没被记起过。 她想起:幼弟和母亲被杀后,她跳入大海,本该溺死的她,又被一股汹涌的暗流推上一座荒岛。 她也是在那荒岛上,认识的邹福大叔。 可记忆里……还有一个华袍男人。 为什么记忆里,她会帮那个男人洗衣服,还唤他夫君?苏南枝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男人,似乎在死人谷头部受到撞击时,当初在娘亲院子、以及在蜀州遇海盗落水时,也出现过依稀的轮廓。 无论她用力捶打后脑勺,还是拼尽全力地去回忆,也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面容! 她更想不起来,她被海水冲上荒岛后的其他事情!比如她被冲上荒岛后,是怎么回到的苏家?父亲只说是,当初母亲幼弟死后,她跳入大海逃命,头撞到礁石上短暂失忆,失去了这段记忆。 连洛神医都说,她脑中有块淤血。 那她很好奇的是,她上了荒岛后,缺失的记忆里她都做了什么?为什么邹福叔会因为她被割舌断掌? 关于这一切,苏南枝现在能记起的只有一些零碎记忆,却记不全。 待父亲回来,她得好好问清楚此事。 正当苏南枝满头是冷汗时,偏院似乎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之声,还有花瓶砸地的破碎惊响! 「砰!砰——」 苏南枝迅速开门:「二哥!偏院出事了!」 苏南枝和苏南辕脚踩墙桓便飞去了偏院! 苏南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哗地抽出护卫腰上长刀,脚步极轻地靠近砸东西的屋子。 「唔唔唔!」邹福捂着受伤流血的胳膊,疯了似的逃命。 他身后还跟着十个从天而降的黑衣刺客,刺客们拔刀追杀邹福!中文網 而邹福被割了舌头,喊不出救命,只好推倒身边一切可以发出响声的东西,砸碎花瓶、推倒花坛,抓起杯盏茶壶就往地上砸,满脸惊恐地东躲西藏! 他、他们来了!又来……又来追杀他了!邹福绝望之际,看到了亮剑的苏南枝,眼里倏地窜出希望之火,疯了似的跑过去! 第三百二十章 北狄刺客,疑点重重 邹福「扑通」一声给苏南枝跪下,指了指刺客,又指了指自己,满脸惊慌求救! 苏南枝手执沧月剑,紧攥剑柄,眸中涌出杀伐果断之意:「二哥,大哥,邹虎,江源,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困住他们。」 「好!」苏南辕武功很好,擅长近战爆发,力道势如破竹,打法很猛,也很消耗体力,适合速战速决,他把玩着大刀,轻笑了声,「枝枝你行啊,排兵布阵快赶上我了!」 苏南澈擅判案,武功不算很好,但也比很多人强。 十个刺客被越来越多的苏家护卫团团困住,很快便是一阵刀光剑影的打斗。 苏南枝负责保护邹福。 然而她发现一个奇怪现象…… 这些刺客,并不着急逃走,而是着急杀她身后的邹福! 是想灭口? 邹福身上背负着什么秘密?以至于这些人连命都不要,也要杀他?! 苏南枝手腕一转,打出一个招式,替邹福拦住致命一刀! 可头疼症忽然复发,苏南枝后脑勺犹如遭了重击那般,疼的她浑身一滞,她手中的沧月剑,被眼前的刺客大力震落在地! 「南枝!」苏南辕冲来,与苏南澈一前一后团团护住苏南枝和邹福。 苏南枝头疼欲裂,疼的耳鸣作响,倒抽一口气,手颤巍巍地捡起沧月剑,看向直直杀向邹福的刺客—— 她咬紧后槽牙,眸光冷戾,狠狠打出一个招式,剑刃直直刺进黑衣人腹部,鲜血顺着锃亮的剑身缓缓淌下,浸进脚下泥土! 随后,便如卸力般,剑插入地面支撑着身子,头疼的扶住树干。 「我家小妹……何时会杀人了?」苏南辕解决完剩下三个刺客,又活捉了两个,这才惊讶叹道。 「只杀坏人。」苏南枝吃了一颗止疼药丸,缓过劲儿后,脊背抵靠着大树,深长地舒了口气—— 「好些了没有?」苏南澈问她。 苏南枝嗯了声,提起仍然带血的沧月剑,横在被活捉的刺客脖子上,冷声质问: 「主动说出幕后主使,予你钱财,放你生路。若不说,我便现在送你下黄泉,和你刚才死去的兄弟碰面,兴许还能赶上同一锅热乎的孟婆汤。」 「高。」苏南辕竖起大拇指,「我家小妹居然会拷问犯人?只不过这杀伐果断的作风,还有武功,单刀直入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好熟悉……到底像谁呢?」 苏南辕想到一半,嘴巴比脑子反应快,脱口而出道:「像摄政王!」 苏南枝没敢说,她武功就是师从摄政王。 「我是不会说的!」黑衣人咬牙切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哥,你是大理寺卿,接触过五湖四海之人,你仔细听他口音……似乎不像咱们大庆人?」苏南枝敏锐地察觉:「 苏南澈品着方才刺客说的那音腔,稍微有些蹩脚的大庆话,唇角勾起极其细微的小弧度:「你让他再说两句,我听听。」 眼见口音似乎会暴露身份,黑衣人索性脖子一梗,一副死也不开口的模样。 苏南枝出言刺激他,道:「我知道你是谁的人了!言斐你调点人马,去寻他主子,就说他的废物属下被我抓到了,是他出卖了他主子,给他扣个屎盆子——」 「卑、鄙!无、耻!」黑衣人破口骂道。 「北狄刺客。」苏南澈心中猜测,却是以笃定的口吻说出。说完便在细致入微地察言观色,通过黑衣人的面部微表情,判断他内心真实想法。 黑衣人面色并无变化,目光却一紧,手指头也在微微战栗了下。 苏南澈便敢肯定:「他是北狄刺客! 」 「我不是!」黑衣人猛然抬头,狡辩道。 「你是。」苏南澈微微一笑,负手而立,踱步在雪花蹁跹的院中,徐徐道, 「与大庆接壤最近的只有西戎北狄。西戎说话爱平舌,而北狄人则爱卷舌音,恰好你是后者。我说北狄刺客,不过是试探你罢了。若你不是你会窃喜,庆幸我说错了。可相反,你很紧张甚至心虚。」 「狡诈!女干诈的大庆狗官!」黑衣人啐了一口痰! 「南枝你回避下。」苏南澈道。 苏南枝微怔,随后也照做了。 待苏南枝带着满院女丫鬟们回避到其他院子时,忽然听到了隔壁院子传来一阵操着北狄话的破口大骂! 北狄话和大庆话不同,但仔细听,还是能听懂。 「泥扒我衣服干嘛?!狗官!我要杀了你!」 「大庆走狗!!」.z.br> 苏南辕蹙眉,挽袖狠狠扇了一巴掌,把人扇晕过去,这才满意道:「死了的人,才能听话。」 扒光的黑衣人,衣服被江源从里翻到外。 苏南澈蹲下身,看到黑衣人背部正中央的刺青图腾,图腾是两把斧头交叉。 见多识广的他哂笑一声:「北狄皇室的御用暗卫。」 「前来北狄的,只有狄锦姿公主,所以,此人是她的暗卫。」苏南澈淡淡道,「把人堵了嘴,全身扒干净,趁无人之时,扔在倚天客栈门口。」 「狄锦姿为什么要派刺客,杀邹福?」苏南辕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狄锦姿和邹福之间,有什么隐秘的联系?」苏南枝走进院中,看着东边泛起的一抹鱼肚白,叹道,「忙了半夜都要天亮了,大哥二哥,辛苦你们一夜又没睡好。」 「不辛苦。」苏南澈扶着邹福进自己书房,道,「我画一幅狄锦姿的画像,给邹福叔认一认,看看你可否认识。」 苏南枝也跟着走进房间。 当狄锦姿的画像摆在邹福面前时,他忽然面露恐惧,甚至浑身都有些发抖,指着画像之人,激动到无以复加,脸上尽显酸楚和悲剧,不停点头。 老实巴交的邹福,愤怒地攥紧拳头! 见他眼中流露出巨大痛苦,苏南枝斗胆猜测:「可是此女,将你割舍断掌?」 邹福指着狄锦姿画像连忙点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气愤的涕泗横流,一阵痛苦呜咽,忽然跪下,死死拽着苏南澈袍摆,像是在苦苦哀求苏南澈为他伸张正义。 「狄锦姿要杀你。是她将你割舍断掌。」苏南枝忽然发现,这位北狄公主很不简单,该找个机会把萧沉韫约出来,提醒他防着狄锦姿。 「唔、唔……」邹福忽然急切地扯着苏南澈袖子,展开一张折叠规整的画纸,上面以精细笔触勾勒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眉眼与邹福很相似。 「你女儿?」 「唔。」邹福擦了擦落泪的眼眶。 「你是想让本官帮你寻找女儿?」苏南澈迟疑了下,「你女儿可是与此案有关联?」 邹福点头。 「她读书识字吗?会说话吧?」 邹福又点头。 苏南澈忽然思路明朗了很多:「找到邹福的女儿。邹福被割了舌头,很多他不能说的秘密,或许能问他女儿。」 邹福忙不迭点头,满脸焦急和迫切。 那现在…… 就是得找到邹福的女儿了。 或许,邹福女儿便是这乱如麻的案件的突破口。 比如,狄锦姿为何刺杀邹福?邹福为何被害至此?邹福被害至此为何和苏南枝有关?或许都能让邹 福女儿回答。 免费阅读..com 第三百二十一章 女官:苏南枝大人 苏南枝服了止疼散后,便有些昏睡困乏,掩唇打了个哈欠。 苏南辕不由分说地让她回屋休息。 苏南枝回屋后,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午时。 午时。 若非春盛敲门,说宫里来了宣旨太监,想必苏南枝还会睡到下午。 「姑娘!喜事!天大的喜事!宫里来了宣旨公公,应当是为了姑娘封做女官之事!」春盛敲门后推门而入,给苏南枝端来漱口水,给她梳妆打扮。 半刻后。 苏府阖府上下,丫鬟嬷嬷护卫,约莫一百零七人,全部整整齐齐跪在正堂。 可惜大雪封山,苏正没赶回来见证这一刻…… 苏南枝正衣襟,理了理衣袖,行了一个周正的礼数,郑重跪地:「臣女苏南枝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苏家嫡长女南枝郡主,冰雪睿智、英勇无畏、贤德仁心,堪当女子表率,亦不输男子才干,秉承智贤皇后遗志,今日朕特开本朝先例,封其为正四品礼部参议女官,钦此——」 宣旨太监拉长语调,声音响亮且尖细! 陪同宣旨太监来送圣旨的七王萧仁明,双手捧着一卷金黄色提花织锦的圣旨,笑吟吟递上前恭贺道: 「犹记得本王上次来苏府也是宣旨,一年前,来封苏姑娘为县主。一年间,南枝郡主救一县百姓于水火之中,将饿殍遍野的死水县,变成如今连接三洲五城的富庶之地,再次荣封郡主。」 「如今第二次来苏府宣旨,竟然是封苏姑娘为女官,如今倒是要称一声:苏参议大人了。」 苏南枝拂袖,双手呈上,恭恭敬敬接过沉甸甸的圣旨,长长地喊上一声:「臣,苏南枝,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面上镇定自若,可尾音还是带了几分激动的微颤。 女子可当女官,百官朝议时,可入乾清宫金銮殿上早朝。 自此…… 女子不单单只屈于皇宫后院,也可入前朝! 萧仁明环顾苏府,笑意清朗,放声大笑:「哈哈哈,苏家真是满门荣耀啊……」 看苏家三个子女都入仕为官,众人才回过味儿,官拜一品兵部尚书的苏正为何自请辞官。 苏正表面以身体不宜操劳为由辞官,实则在自动弃权,让苏家退避锋芒。 光芒太甚,容易树敌。 这一步,苏正走的深谋远虑,既不招人妒忌,也能利用皇帝两次错判对苏家的怜悯愧疚之心,换来苏家稳固平安的长存。 激进并非是好事,每走一步都要稳,稳才不会倒。 苏南枝未施胭脂,素净面容依旧昳丽绝美,如毫无雕饰的珍珠,不必浓妆艳抹,亦可耀眼明亮。 她将意义非凡的圣旨,亲自装入锦盒,命春盛放好后,才同萧仁明笑道回答:「七王谬赞,臣女……」 如今也有官名加身,苏南枝顿了下,换了自称:「微臣也是因为皇恩浩荡,才得来这官身,日后在前朝,劳请王爷多多指点,微臣感激不尽。」 「哈哈哈。」萧仁明明朗大笑,「从前本王可惜你是女儿身,如今本王钦佩你是女儿身,还能有这番作为。既已入仕,本王期待你的表现,祝你仕途通坦,一马平川。」 「微臣多谢七王。」苏南枝拱手作揖,恭送潇洒骑上马的萧仁明。 萧仁明为人豁朗开明,笑意坦率通透,身穿一袭湛蓝的华袍,坐在高头大马上勒着缰绳,同苏家人笑了笑做回应,这才离开。 待萧仁明离去后,苏南枝满脸是笑,乐呵呵地重复念了几次:「微臣……微臣……微臣……」 自称,从臣女到微臣,象征着身份变化,也昭示着她的努力有了回报。 她两世为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从自己嘴里还能正大光明,自称一句「微臣」。 女子也能自称「微臣」。 而她是本朝以来,自称「微臣」的第一个女子。 「谁说女子不如男啊?」苏南辕开心的像自个升官加爵那般,笑道,「我家枝枝比大部分男子都能干,你二哥我也自行惭愧。此事必须设宴,请邻里街坊,请我的同僚寒窗来吃一顿。让我好好炫耀一下。」 似乎不妥,苏南辕立马改口:「不是炫耀,是自豪嘿嘿。」 「二哥,要低调。」苏南枝拽过停在府门口的一批骏马,翻身上去,「我出去有点事,晚膳不在家时,晚膳后再回来。」 她带着春盛就去了明镜湖。 苏南枝站在小雪纷纷的明镜湖边,喜笑颜颜道:「春盛,跑一趟摄政王府,让萧沉韫来一趟。我要告诉他,我封官了。」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遇到这等喜事,她第一个想分享的人,是萧沉韫。 免费阅读..com 第三百二十二章 “你不可弃本王而去” 明镜湖离摄政王府四五里地。 骑马去的春盛,很快就回来了:「姑娘,王爷说小刻钟便到。」 春盛翻身下马,匆匆跑回来,累出一身薄汗,递给苏南枝一张纸条:「王爷让我交给你的。」 苏南枝展开纸条,上面写着: 「外头天寒地冻,去画舫避寒稍作等候,随意吃喝,本王付账。」 小刻便到的话,苏南枝就在桥上等着他吧。 这是一座连接明镜湖两边的圆拱长桥。 苏南枝里面穿着雪色彩蝶束腰裙,外罩了件火红色毛领的狐裘,黑亮柔顺的长发,一半挽成简单发髻,一边披散到腰际,沾了点小雪沫子。 刚过新年的正月,寒冷尚未散去,这几日京畿一带的山里下大雪,城里也飘着雪沫子,行人稀少,也没有什么小贩挑担卖货。 毕竟……实在是太冷了。 苏南枝哈口热气搓了搓手,等了接近半时辰,萧沉韫也没来。 「姑娘,若不然咱们……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摄政王许是有事耽搁,若他来了没见着你,也能理解,也会去苏家寻你。毕竟实在是太冷了。」 苏南枝看着萧沉韫写的纸条,迟疑了下:「再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 撒盐似的小雪粒子,没多久便愈下愈大,像一片巨大的鹅毛被褥,接天连地洋洋洒洒压下来,落了苏南枝一身凉雪。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南枝扬起笑意,立马回头—— 却不想,见到来人后,苏南枝笑容立刻消失。 「怎么?见到是本王,你很失望?」 白袍胜雪的萧瑜,面如冠玉的脸上薄唇微勾,三分风流七分俊朗,一字一笑地笑着道,「不必等了,摄政王和北狄公主正在你、侬、我、侬,没空来赴约。」 苏南枝自然不信他口中所说。 「自平息内乱后,个月有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九王。」苏南枝樱唇微微一笑,「多日不见,九王仍然一如初见,信口雌黄挑拨离间不减从前。」 萧瑜被暗讽,也浑然不在意,站在圆拱桥上,颇有闲情逸致地眺望远处:「苏参议大人,若是不信,可与本王走一趟倚天客栈,天字房瞧瞧啊?」 苏南枝见他说的有模有样,不似胡编,犹如一滴水溅进热油锅,她心中有些难安。 「怎么?敢闯死人谷,敢刀尖淌血,这会儿怂了?」萧瑜字字扎心,不断刺激她,「你若去迟了,可就看不到他们的好戏了。这不像本王认识的那个敢爱敢恨的苏南枝啊……」 「我去不去与你何干?」苏南枝眸眼微冷,轻声嗤笑,「我不信你所说,便不会去。我信萧沉韫,不信你!」 「随本王去。」萧瑜忽然大力攥住她手腕,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死死箍住她不停反抗的双手,用大氅严严实实裹住她双腿双脚,用绝对强大的力道,控制她再也无法挣扎,他俊脸也蓦然布了层冷霜: 「苏南枝,我不服。凭什么你这么相信摄政王?我今日偏要带你去看看,你所信任的男人,和其他女子在客栈巫山云雨。」 「我凭什么信任你?你两次陷害苏家,是萧沉韫屡次救我和苏家!萧瑜,你不可理喻!」 苏南枝气的煞白脸,「在你闯入火海救我一命时,我便打算将你陷害苏家之事一笔勾销,此后井水不犯河水!你该离我越远越好,否则,苏家和我,必定做你谋夺储君之位的第一个障碍!」 「倘若本王偏要犯你,你又能如何?」萧瑜将她放进马车,冷笑下令:「去倚天客栈!」 他的护卫立刻架马。 洛城给春盛一记手背,便把她劈晕了。 「你若敢伤害春盛——」 「你放心,天黑前,洛城会放了她。」萧瑜似笑非笑地瞧着苏南枝,俊美无边的面上压着冷怒,讽刺道,「苏南枝,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呢?本王记得你十六岁及笄之前,最爱追在我身后,一口一个瑜哥哥。可自从两年前开始,你对本王的态度,可谓天翻地覆。」 两年前,正好是苏南枝重生的时候。 重生前,和重生后的苏南枝,必定对萧瑜态度截然不同。 苏南枝冷冷道:「因为识破了你的虚伪,看清你了这张温润羊皮下,是匹何其丑陋狠毒的恶狼,便不想与你走得太近,怕恶心到我把去年的膳食也吐了出来。」 她一字一句,用字兵不刃血,若言语可以杀人…… 只怕萧瑜已经千疮百孔。 饶是被苏南枝骂习惯的萧瑜,俊脸也略微一滞,垂下眼眸,寒声道:「摄政王不虚伪,摄政王不丑陋?你以为摄政王就会真心喜欢你?别自讨苦吃,也别自作多情!若你肯回到本王身后,一切本王既往不咎,许你九王妃之位——」新 「别自作多情的人是你才对。」苏南枝好笑地截断他的话,「九王妃之位,我视如敝履。」 萧瑜目光暗藏怒意,剐向她:「最不该背叛本王的人,是你。天底下,谁都可以背叛本王,唯独你苏南枝,不可以。」 谁都可以弃本王而去,唯独你苏南枝,不可以。 他此生从未感受过人世温暖,暗黑岁月里,是苏南枝送衣送食,陪伴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支撑着他一步步封王。 他没有感受过除了苏南枝之外的温暖,才会那么偏执疯癫,固执于从前唯一的光。 萧瑜眼底溢出厉色,咬紧后槽牙道: 「如你所说,本王麻木冷酷,为弄权而不折手段,脚踩尸骨、双手鲜血、浑身肮脏,令你讨厌恶心。但不管本王堕入阿鼻地狱,还是荣登极乐,都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如果你从未走进本王的世界,本王自然不会在意你的去留,可你若出现过,便不可能让你离开!」 苏南枝不可理喻地摇摇头,美眸里淌出厌弃:「当年我给你送衣送食多年,竟是大恩养出个死仇。我不奢望你记我的恩情,只希望你离我越远越好。若重来一次,当年我必定不去结识你。」 「晚了。」萧瑜冷冷笑了一声,「没有重来的机会。」 二人拌嘴间,马车已经听到了倚天客栈门口。 萧瑜率先起身,掀开车帘,看了眼迟迟不动的苏南枝,嘲笑道: 「怎么?不敢去天字房?不敢看摄政王和北狄公主男欢女爱的场面?」 透过掀开的车帘,有刺骨冷风灌进来,冷的苏南枝打了个寒噤,紧紧咬着打颤的牙齿,看向客栈门口停着的马车—— 那是萧沉韫出行惯用的黑木雕纹马车。 「下马车。」萧瑜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行带进客栈,逼苏南枝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向天字房。 守在门口的余晔一看苏南枝来了,慌里慌张,刚要推门而入,喊萧沉韫时—— 里面传来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 「摄政王若娶我,我便告诉你,栀栀的下落啊!」 「原来摄政王早就识破我不是栀栀了啊?难为王爷还伪装那么久,与我多番周旋,为的不就是想套出栀栀下落吗?」 「今日你我生米煮成熟饭,来日你找到栀栀,我与栀栀共侍一夫,都伺候王爷,不好吗?」 狄锦姿一层层剥落外裳、中衣,妆容精致妖媚的脸上,红唇如火,眼里尽是不甘心的痴恋,紧紧盯着萧沉韫的侧脸: 「我做正妻,栀栀 做侧妻,若你还喜欢苏南枝,我也愿意大方地点头,允许你纳苏南枝为妾——」 免费阅读..com 第三百二十三章 生米煮成熟饭 余晔生怕萧沉韫乱说什么,又不知道内里情况,也不敢冒然闯入,急忙喊道:「南枝郡主!你怎么来了?我、我们王爷只是来找北狄公主商量点小事,你千万别、别误会啊!」 说实话…… 让苏南枝别误会这话,余晔自己都不敢相信,孤男寡女独处客栈,又传出来北狄公主那番「毛遂自荐」的话…… 论谁都会误会,吃醋,发火吧。 可苏南枝只是站在那里,面色一寸寸白下去,压住心里汹涌澎湃的情绪,她恍若雷劈一般站在原地,大脑如遭重劈般嗡鸣作响,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 她紧紧捂着胸口,抬脚就要落荒而逃,她要逃走,离开这让她丛生无数痛苦的地方…… 门「砰!」地一声开了! 萧沉韫同样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心中忐忑:「你……你何时来的?」 打开门的屋内,狄锦姿只穿了单薄里衣,还透着若隐若现的姣好身段。 她看到苏南枝那刻,先是一愣,随后便乐了,嘴角勾起得意笑容,慢条斯理地系上里衣带子,捡起散落在地的中衣,慢慢穿上,像宣示***般,率先开口: 「不好意思,南枝姐姐,我与摄政王方才在房中忙事,并未腾出空接待你。你找王爷,可是有事?」 脱衣解带的,能忙什么事?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苏南枝指甲险些掐进掌心,抬脚便疾步离开,萧沉韫连忙追上去。 身后传来狄锦姿着急的威胁声:「王爷若现在离开,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萧沉韫脚步慢下来,看着苏南枝跑远的声影,蓦然一顿,面色顿时阴鸷可怖,转身便掐住狄锦姿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墙上,如地狱阎王般冰冷无情,威胁道: 「狄锦姿,本王就算杀了你,亦能查出她的下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兴风作浪?」 狄锦姿以为萧沉韫不敢杀她,刚要无所谓一笑时,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攫走所有新鲜空气—— 她脸色猛然一变,脖间涨起细小青筋,脸色逐渐变紫,脚尖也逐渐离地! 萧沉韫无情地冷声寒笑:「现在还认为,本王不会杀你?」 「余晔。」 「属下在。」 「圈禁狄锦姿,直到她肯交代清楚为止。对外便称北狄公主热衷大庆佳景,远行游山玩水,归期不定。」 话罢,萧沉韫松手。 狄锦姿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争先恐后地大口呼吸,手也在地上擦破了皮,渗出点点鲜血,她气红了双眼,险些落泪,死死咬着唇,直到唇齿间皆是鲜血。 然而,也不能换来男人半分怜惜。 萧沉韫摔袖离开,疾步走出客栈,翻身上马,追去苏府。 苏南枝一路捂着心口,像踩在棉花里那般,脚步虚浮地走回府中,连周遭门房如何唤她,她都没有应。 马车停在拐角处的萧瑜,看着苏南枝平安回到苏府的模样,眉头虽然紧蹙,却勾起了唇角。 洛城道:「方才已将南枝郡主丫鬟放回了苏府。」 「很好。」萧瑜道,「痛苦是正常的,痛过了便能放下。」 洛城点头道:「若非王爷去倚天客栈接待邦|国使臣,无意间瞧见摄政王进狄锦姿房中,又及时找到南枝郡主,只怕,南枝郡主就要错过今日这场好戏了。她还傻乎乎以为摄政王只心悦她一人呢。」 「呵呵。回府!」 萧瑜轻蔑一笑,命洛城驱车离开。 而萧沉韫刚好追进苏府。 萧沉韫脚步生风 ,大步流星地急急走进苏府,却又觉得面上太过着急,容易被苏家人揣测,又心焦地放慢脚步。 苏南辕刚刚练完武,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豆大汗水,「哗」地扯下架上的外袍穿好,便看见自家小妹眼圈通红,捂着心口,失魂落魄地走回来。 「南枝?」苏南辕脸色一沉,「谁欺负你了?你同二哥说!」 苏南枝黯然失魂,行尸走肉般一步步离开,就连与苏南辕擦肩而过,也没看到他。 察觉到苏南枝状态不对,苏南辕紧紧皱眉:「枝枝?」 苏南枝迟缓呆滞地看过去:「二、二哥……你在喊我?」 「我唤了你四五声,你都没有听见。你是不是被欺负了?」苏南辕眼底涌动着怒气。 苏南枝眼里皆是水雾,仰头,才没有落下泪,她吸了吸酸的厉害的鼻尖,扯出一抹笑:「没有啊,二哥……我就是这几日风大,有些感染风寒,方才打了个喷嚏,冻红了眼睛。」 「一会儿冻红眼睛,一会儿感染风寒,一会儿打喷嚏,你从小撒谎就爱东拉西扯。」苏南辕说到一半,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是萧沉韫。 萧沉韫做事冷静稳重,苏南辕为官数年,也从未见过摄政王失态,可今日,萧沉韫显然是疾驰奔来,以至于衣领一侧内翻,腰间璎珞玉佩也打了结。 苏南枝一看见萧沉韫,便气的眼眶更红,本想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可当着满院丫鬟家丁,二哥也在这里,若闹得太难看,也不恰当。 「南枝。」萧沉韫心里密密麻麻的疼,声音微弱,「你……」 苏南枝与他四目相对,两两相望,唯余失望,声音冷淡道:「若王爷寻我有事,移步院中书房谈吧。」 苏南辕看着二人这阵仗,自然察觉出来不对劲,可苏南枝说要去书房谈,他也不好现在多问。 「好。」萧沉韫点头,焦急的心中生出一丝微喜,以为苏南枝请他去书房详谈,他再好好解释,此事便可翻篇。 苏南枝率先走进书房,萧沉韫也进去后,她便插上门闩:「春盛在院门口守着,不要让人靠近。我同摄政王有些话要说。」 屋内只剩二人。 静的落针可闻,甚至苏南枝能听见萧沉韫略急的喘息:「本王……我……对不起……」 「你怎会对不起我?」 苏南枝摇头,指腹抹掉眼角涌出来的湿润,哂笑:「你和北狄公主也算良美姻缘,若你们要成婚联姻,也不必特地跑来苏府告诉我。」 「我从没有打算和她成婚。」 「你有一个狄锦姿,还有一个栀栀。」苏南枝沉默了一下,猛然提声,情绪失控地质问,「置我于何地?!」 萧沉韫被她的声量吓得心惊,紧紧皱眉,却不知如何接话。半晌后,他一字一句郑重澄清: 「本王从未把狄锦姿放在心上,也从没有正眼看过她。」 「对,你是没有正眼看过她。」苏南枝蓦然失笑,眼底布满失望,尖锐批驳,「但你却和她共处一室。她衣裳不整、宽衣解带,若我今日没在门外,是不是就已经如她说的,生米煮成熟饭了?」 免费阅读..com 第三百二十四章 “捅我一刀也行。” 萧沉韫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栗,却不知如何接话。 过分巧合,巧到南枝恰好看到了那一幕…… 萧沉韫面色惨白,只说了六个字:「不会的。你信我。」 「不会?信你?」苏南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情绪激动时,后脑勺那股子剧烈头疼又席卷而来,疼的她倒抽冷气,隐有些崩溃趋势,她倦乏地跌坐在木椅上,强忍着剧痛,面如死灰道:「你走吧……」 萧沉韫纹丝不动,如石雕般杵在原地。 他知道,若自己今日一走,只怕,南枝以后都不会原谅他。 「你若不走的话,我走吧……」苏南枝在克制着剧烈头疼,俏脸早已惨白的毫无血色,额前也起了星星点点的冷汗,她刚要开门时,却被萧沉韫牵住手腕拽入怀中,紧紧抱住。 抱着苏南枝的萧沉韫,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你听我解释……」 「对不起……」Z.br> 「本王保证,以后绝不会有第二次……南枝……你不要再让我走了……我走了,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 苏南枝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 她前世真心错付,在情爱里吃过大亏,本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好不容易把封闭的一颗心打开,却又遭了这样的事情…… 其实…… 她已经入仕,她可以靠自己过好下半生。 「原不原谅,其实并不重要。」苏南枝嗓音荏弱,舌尖满是苦意,「你走吧……」 后脑勺如被巨石砸过般,疼的苏南枝几近崩溃,脸色惨白到吓人:「走吧……我求你……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想让萧沉韫看到她崩溃失控,嚎啕大哭的模样。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自尊。 萧沉韫紧紧抱住她,闭上了眼睛,痛苦像是潮水般涌来,无孔不入地填满内心。 他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走:「枝枝,只要你想,本王……现在就可以杀了狄锦姿。你说杀,我便杀,哪怕她是北狄公主,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别推开我……」 苏南枝浑身黏满冷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那般,无力地瘫软在萧沉韫怀中,剧烈头疼到连半分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萧沉韫只觉怀中人身子软了下去,连忙一看—— 苏南枝已经昏死过去。 「南枝!」萧沉韫心急如焚,将苏南枝拦腰抱起,踱步走出门外。 「妹妹!」苏南辕追上来。 「本王抱她去王府找洛云崖。」萧沉韫来不及解释,慌忙坐进马车中,吩咐余晔:「快马加鞭,赶回王府!」 他抱着苏南枝坐在马车里,才发现怀中女子,瘦弱的像一片轻盈羽毛,似乎一阵风便能吹倒,娇瘦到令人怜惜。 她往日总穿劲装,亦或广袖长裙,并不会故意现出身段。 可如今萧沉韫才发现,就是这样娇瘦的她,一步步为苏家***,救世济民,封郡主入仕途。 不管身心,他都不该让苏南枝受到伤害。 无数的愧疚涌上心头上,萧沉韫阖眸,眼睑颤栗,感受到心底无数痛意。 其实…… 他喜欢苏南枝,远远胜过栀栀。 他早就只想要苏南枝一个人。 这一刻,萧沉韫很想递给苏南枝一柄匕首,让她砍自己一刀,也好过她说那些扎心窝子的狠话。 「南枝……」萧沉韫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温柔缱绻地将她鬓发勾至耳后,「对不起……」 萧沉韫将苏南枝抱入王府时。 王 府上下的人都面色各异,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摄政王,这样为一个女子着急。 他俊脸皆是担忧,剑眉紧皱成川字,连话音都带着焦虑,大吼道:「洛云崖!过来!」 吓得洛云崖扔掉手中肉脯,急忙应道:「这就来了!来了!!」 洛云崖为昏迷不醒的苏南枝摸脉诊断,察觉到她脉络不稳,又施了几针,下意识道: 「南枝郡主情绪大起大伏,致使忽然昏迷,简而概之:犯头疼症时,被气晕的。她正在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剧烈疼痛非常人能想,也要吃药养着身子。」 「是谁把南枝郡主气晕的啊?」洛云崖收针开药,嘴碎道,「王爷不得帮郡主出口气啊?把气晕郡主的人拎出来打一顿——」 说到最后,洛云崖在余晔疯狂使眼色之下,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只见萧沉韫脸色已然颓败到不行,满脸皆是心疼。 余晔将抱着药箱的洛云崖拉到一边,摇头后悄悄叹道:「咱们家王爷把南枝郡主气晕的,你莫要提了。」 「……」洛云崖捂住自个的嘴,一溜烟地跑回屋中。 萧沉韫亲自给苏南枝熬药,放在红泥炉上温着,等苏南枝醒来随时能喝。 他坐在床榻边,为苏南枝掖好被角,温热大掌握住她冰凉的手。 只有握着她的手,萧沉韫心里才会踏实。 他紧攥着苏南枝的手,轻轻放在额前,疲惫地阖眸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 隐约到半夜时。 萧沉韫握着的指尖动了一下,他睁开眼时,便看见苏南枝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去,吃力地坐起身子。 苏南枝掀开被褥,走下床,剧烈头疼之后的她浑身虚弱,也没有吃晚膳,便昏迷到了半夜,脸色仍然很苍白。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辰。 半夜时,外面墙桓瓦片都覆了层白霜。 她打开房门,外头渗人的寒气便倒灌进屋,吹得她浑身一冷,连手背也冻得有些发青。 她被萧沉韫送来摄政王府时,并未穿着大氅,眼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正当她冷的牙齿打颤,要走向雪地里时,肩膀被萧沉韫披了件温热的雪领狐裘。 「你大哥二哥都来王府看过你,怕你头疼反复,好让洛云崖及时诊治,便让你留宿在王府内,明早我送你回苏家。」萧沉韫拉住要离开的她。 看着漫天簌簌的大雪,苏南枝止住脚步,叹了口气。 下刻。 萧沉韫往她手里塞了个冰冷的硬物,苏南枝低头一看,是把匕首,浅淡的黛眉微蹙。 「你若能消气,本王可以把狄锦姿也绑来。你愿意捅本王一刀便捅一刀,乐意捅狄锦姿一刀便捅她一刀,只要你能消气。」 「哐当」一声。 苏南枝松手,匕首便惊响落地。 她淡淡道:「不必了。」 免费阅读..com 第三百二十五章 栀栀回来,她便一败涂地 「那你怎样才可消气?」 其实从他递来匕首时,苏南枝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便消了一大半。 下刻—— 「叩叩叩。」余晔叩门来报,「王爷,属下寻您有急事。」 萧沉韫不悦,刚要赶人,却听到余晔压低声音,又严肃道:「真是急事。」 「南枝,你等我。」萧沉韫走出门外,冷冷道,「说吧。」 余晔有些不太方便地看了眼屋内,示意苏南枝还在旁边。 「她可以听。」萧沉韫道。 「可是……」 「直说。」 「狄锦姿跑了!看守的暗卫被北狄巫术迷晕了!另外,我们找到了认识这樱粉绒花簪的奴仆。」余晔咬牙切齿讲完后,忧心忡忡道: 「那嬷嬷年近七十,住在京城旁边的宣城郊外,被找到时已身染重病,只怕就剩几个时辰光景。属下没法把将死之人带来王府,毕竟一路颠簸,只怕没到王府就被折腾病逝。还得王爷亲自跑一趟宣城才行。」 只剩几个时辰光景…… 苏南枝记得,萧沉韫一心一意想要找到真正的栀栀,当初他南巡嵩阳时,便是为了寻找樱粉绒花簪的主人。 她母亲被盗墓时,陪葬的一支樱粉绒花簪,与那位栀栀佩戴的樱粉绒花簪,一模一样,都是出自母亲之手。 母亲亲手制作的樱粉绒花簪,也不知送了谁,又辗转到了那位栀栀的手中,被她戴在头上。 如今找到了认识这绒花簪主人的奴仆,说不定就知道栀栀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栀栀如今的下落,所以萧沉韫得赶在那位老嬷嬷病逝前,前去打听栀栀的下落。 苏南枝顺着想下去,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心情复杂过。 萧沉韫苦苦寻找了两世的栀栀,或许很快就要找到了。 其实吧…… 苏南枝一点都没有把握,能赢过那位栀栀在萧沉韫心中的位置。 或许…… 栀栀一回来,她便会输得一败涂地。 狄锦姿虚荣、恶毒、狠辣,与萧沉韫口中提及的栀栀性情全然不同,所以萧沉韫不喜狄锦姿,也很正常。 可若真正的栀栀回来…… 苏南枝心里又漫出无边无际的酸涩,淡笑了声:「王爷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本王需要去确认一件事。」萧沉韫剑眉紧锁,替她系好了狐裘衣领,放下身段,温声软语地哄道,「南枝,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去吧。」苏南枝心死如灰。 萧沉韫接过余晔手中的缰绳,骑上红鬃烈马,他身上的仙鹤墨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深深地看着苏南枝,讲道:「乖乖在这里,我回来。」 看着萧沉韫驰骋而去的颀长背影,苏南枝纤瘦脊背抵在冰冷的门框上,双眼漫出水雾,摇了摇头:「不乖,也不好。」 萧沉韫走了。 所以她也该离开王府。 苏南枝解开萧沉韫亲手给她系好的狐裘,狐裘从肩上滑落,无声落在冰冷雪地里,她从摄政王府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马,从黑暗无垠的官道,骑回了苏府。 当她浑身染了凉雪,叩响紧闭的苏府门时,正巧碰到温言斐从黄泉阁处理完事回来。 他撑着水墨油纸伞,疾步过来,卸下温热的斗篷赶紧披在她身上:「姐姐,你……」 「我没事。」 苏南枝淡淡笑道:「就是近日来,总是频繁头疼,有些累了。」 「不、不好了!不好了!」身后,邹虎拿着一张信纸,急匆匆跑来,「大雪封山!引起雪崩!老爷恐怕有危险!这可如何是好?!」 苏南枝脸色猛然一变! 「父亲和小湛被困在了樱羽山!我现在带人去接他们回家!」 今夜苏南澈带着邹福住到了大理寺,苏南辕今夜又恰逢轮值换人,他是护军参领,需要夜巡京城安危,不得擅离职守…… 所以,苏家也就温言斐、邹虎、苏南枝在。 苏南枝翻身上马,满脸凝重:「言斐,带上五百护城军,随我去樱羽山。」 免费阅读..com 第三百二十六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姐姐你身子虚弱……」温言斐刚想劝—— 苏南枝已提鞭策马,如离弦之箭般俯冲前行。 他叹口气,只好道:「曜夜,我先带邹虎和五十名护卫跟着郡主前去,你集结人马抄近道,与我们在山道会合。」 京城内的雪还不算很大,但出京城后,沿路都挂满了冰凌子,连地面也结了冰,若非马蹄提前穿上了铁掌,只怕也要打滑。 一到山里的官道,积雪便很严重。 樱羽山在京城南郊,宣城则是京城最西面毗邻的一座城。 山里比城里冷。 往日骑马大半时辰便能到的樱羽山,今日雪天路滑,积雪深重,马蹄一踏进去,便深深陷进去好大一个坑,愣是用了一个半时辰。 离樱羽山山脚还有两里地时,积雪已厚到膝盖处。 今日四处积雪,官府清理路障的人手远远不够,下大雪也没什么人往山里跑,官府往往会清完城中街巷的积雪,才会来山里清道。 「姐姐!」温言斐勒住缰绳喊道,「我让护卫先开道再前行。」 苏南枝看了眼远处庞大的樱羽山,攥着缰绳,也只能眉心紧锁地点了个头。 樱羽山山体庞大,若是骑马,也需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山顶,也不知道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身后又传来阵阵马蹄声—— 温言斐和苏南枝回头一看,原是两只队伍从所有两条官道同时朝这边驶来。 一支是温言斐随侍曜夜带队的三四百人护城军。. 一支是……万琛远带来的人? 「郡主,苏家和万家交好,听闻苏伯父一行人困在了樱羽山上,我特来协助你营救。」万琛远骑着马而来,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卷,因为来的太过着急,有些气息不稳,「我、我同附近县令要的地图!」 「多谢,多谢!」 这份樱羽山的地图对于苏南枝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温言斐指着樱羽山西面的半山腰道: 「此处便是雪崩之地,苏伯父他们目前暂住在三里外的道观内,眼下安然无恙,可雪崩阻断了他们下山的路,游人们也纷纷聚集在此,物资短缺,只怕会忍冻挨饿。」 「这样极端的天气,也怕再次雪崩,必须争分夺秒,早点开出一条路,接苏伯父他们下山。」 苏南枝不敢耽搁,一路不停地进了樱羽山,赶到积雪封路的山脚。 温言斐和万琛远便开始带人分工协作,清道开路。 约莫半时辰后,众人勉强开出了一条小路。 苏南枝便率先带人骑马上了山。 刚要接近半山腰时,四周松树叶沙沙作响,有细小石砾从山上滚落,有些小动物也急急忙忙朝山下跑—— 苏南枝机警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慢着!全部提高警惕!言斐,万世子,你们可觉得不对劲?」 温言斐勒紧结冰的缰绳,视察四周时,看向前面一团白云似的东西滚了下来,面色猛变:「不好!雪崩了,前面雪崩了!速速避开!」 「不好!」苏南枝低喊糟糕,扬鞭重打马臀俯冲了出去! 山坡过于陡峭,雪崩塌的速度太快,若原路折返必然被淹没的更快,苏南枝便让队伍朝左右两边分散而逃! 山里太冷,缰绳上也凝了一层霜,苏南枝脑海里只有一个字:逃! 不要命的逃! 若慢半分,只怕性命不保! 温言斐和万琛远策马技术很好,很快便和苏南枝落下一段路程。 不过小刻,万琛远已然平安逃到最前面的小山峰上。 温言 斐余光瞥向身侧,只见苏南枝还未追来,出于本能,当即勒停缰绳回头! 苏南枝骑着的马匹猛然一顿,马蹄踏进厚厚积雪,在两块石缝之间卡住了,急速骤停,她整个人身子由于惯性猛然朝前一跌—— 若此时摔进雪里,必然被雪掩埋! 就算侥幸爬起来,也不可能跑的过雪崩速度! 苏南枝刚要跌进雪地里时,一道身影极速飞来,将她卷入怀中! 温言斐抱着苏南枝,轻功快到如虚影闪现,极速踩过还未被淹没的松树,重新跳回马背,拥着苏南枝共骑一马,清秀面上尽是凝重之色,眸色黑沉至极,如一匹迅捷的猎豹,目光紧紧盯着前路—— 耳畔尽是凛冽寒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 温言斐策马经验丰富,约莫两刻钟后,将坍塌的大雪远远甩在身后,察觉四周安全才跳下马,眸色紧张:「姐姐可否有事?」 「无事。」苏南枝将勒缰绳摩擦出血痕的手,藏进袖筒。 一路狂逃,竟然误打误撞赶到了半山腰的道观。 万琛远集结好队伍,也从西边赶来与苏南枝会合,七上八下及焦虑的心终于安定:「幸好你没事,方才真是太过凶险!幸好有温公子及时相救!」 赶了一夜的路,苏南枝疲惫地捡树枝当拐杖,拄着走向道观,牵起一抹笑:「如此凶险,万世子却赶来帮忙,苏家欠你一份人情。」 「我听闻苏伯父被困樱羽山,我也是来还你人情的。上次内乱,是你护我双亲周全。」万琛远跟在她身后,笑着回话。 自从退亲后,万琛远很久没见到苏南枝了。 她一定不会时常想起他,但万琛远时常仍会想起苏南枝。 那桩陛下赐婚的亲事,或许苏南枝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在心上,但在那段日子里,万琛远是真的把她当做了未来夫人。 昔日之事,犹如过眼云烟。 短短快一年的时间里,万琛远遭逢大起大落,也算迅速成长。 有些东西,看开了就好。 万琛远脚步停在原地,看着前面越走越远的女子背影,紧皱俊眉,却终于勾起了个释然的笑。 道观的黑木牌匾上提着「慧清」二字。 慧清道观不大不小,约莫能容纳上千游人同时进出,可下榻的客房约莫只有三四十间,也就意味着,困在此处的游人、路人要挤着住。 身穿青色长袍的老道长,鹤发苍苍,她臂弯里放了一柄拂尘,虎口挂着枣木刻字念珠,看到有人来了时,立刻带着弟子迎上来:「这几位施主,可是来道观寻亲友的?」 免费阅读..com 第三百二十七章 认出北栀姐姐 「我是苏正之女,听闻大雪封山,下山之路被阻断,特地带来些粮食解道观燃眉之急。待雪势好转,我便命人清雪开道。」 苏南枝话落,邹虎带着五六十个壮汉,每人肩抗一麻袋大米,带着搬来粮食面粉,以及一些御寒的货物送入道观! 也不知是谁高喊了声:「有人送粮食来了!」 「还有棉衣!被褥!!」 「是南枝郡主和万世子!」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眼尖地认出二人。 很快,苏正便牵着小湛走出来了。 还有……抱着孩子的宋佳月。 苏南枝略有些惊讶:「佳月郡主怎么也在樱羽山?」 宋佳月抱着襁褓稚子,叹口气:「过年之后,我一人闲着无事,便想着樱羽山雪景好,带孩子来这边道观小住,却不想遇上大雪封山。后来便碰上来此处避雪的苏伯父和小湛。」 「方才我听到山中有动静,像是又雪崩了,南枝,你一路前来可否受伤?」苏正身着单薄外裳,消瘦的身子越发显得衣服空荡荡,冻得手都有些青紫。 「我很好,父亲别担心。」苏南枝紧紧皱眉,「父亲身子本就不好,您的大氅呢?怎么没有披上?」 苏南枝视线右移,只见一个裹着头巾刚生产过的妇人,怀抱婴童,正披着苏正的厚实大氅。 她父亲,是把厚衣给了妇孺御寒。 温言斐连忙卸下大氅,疾步过去披在苏正身上,关怀道:「伯父当心感染风寒,冻坏身子。」.. 「多谢言斐。」苏正慈祥的面上,浮出一个和蔼的笑。 万琛远带着陈阳、江源、邹虎在外面分发物资。 苏正将苏南枝带进了屋子避寒。 温言斐提起木桌上的茶壶,给苏南枝倒了一杯热茶暖手,又给苏正、宋佳月倒了一杯,随后便走出了屋子。 因着道观滞留了一千多个人,以至于每间屋子都挤着三四十个人,或坐在铺着草垛的地上,亦或三俩靠墙说话,也有人打地铺睡觉,一片闹哄哄的。 「父亲,寻个没人的地方,我想问你一些话。」苏南枝看着门外簌簌的大雪纷飞,料想这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再着急下山也没用。 此时,方才出去的温言斐绕开人群,手中拿着纱布和一瓶伤药,又走到苏南枝面前,温润轻声道:「姐姐,伸手。」 「还是被你发现了啊,言斐。」苏南枝只好微卷袖子,露出勒出伤痕的掌心。 「常年骑马的我也勒不住结冰缰绳,何况是姐姐?」温言斐将伤药抖落在她掌心,再用干净纱布替她温柔包扎,细致耐心地打了个蝴蝶结。 「多谢言斐小弟。」苏南枝笑道。 「为父知晓道观前面有个亭台,你若想说事,我们去那里说。」苏正道。 「好。」 苏南枝和苏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前往亭台时,她忽然察觉腰上快速掠过一只手!低头一看,系在腰间的荷包被偷了! 抬眼一看! 便看到有个弓着腰、快速穿梭在人群里的家伙:「让一让,借过借过!」 那家伙弯腰快速扒开人群,紧攥苏南枝荷包想要逃离,忽然被人用力攥住手腕! 「还、给、我。」苏南枝不悦至极,加大力道,死死攥住那家伙的手腕,疼的他哎哟喂叫唤。 此处人多,不宜引起动|乱,温言斐揪着他的衣领,一路拖到了道观外的亭台后,将人摔在地上! 小偷衣衫褴褛,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布丁衣裳,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没一件好衣服,顶着比鸡窝还乱的头发,蓬头垢面,一张脏兮兮的脸藏在乱发中,也看不见样子。 浑身散发着酸菜一样的臭味,都快腌入味了。 温言斐不动声色退避三舍,抢过他手中荷包,递给苏南枝。 「此次就算了,若你再敢盗窃,待下山后便把你交给官府量刑。」苏南枝道。 「我……我只是太饿了……」小偷声音荏弱,忽然扑通一声,仰头看向苏南枝求道,「姐姐求求你!给我一点吃的好不好?我一路流落至此变成乞丐,他们嫌我脏,都抢我吃食,我没有一顿吃饱过——」 说到一半。 小乞丐忽然拨开挡在脸前的乱发,露出一张脏污的鹅蛋脸,怔了下,几乎是看傻了般,连猜带蒙地喊苏南枝:「栀栀……姐姐?」 「北栀……姐姐?!」 免费阅读..com 第三百二十八章 机缘巧合,两世错过 苏南枝蹙眉,见这小乞丐就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死死抓住了自己裙摆,随后站起身,就要朝自己扑过来,兴奋地抱住自己——.. 这酸臭味…… 熏得苏南枝别开脸,连忙道:「你作甚?你认错人了。」 温言斐扯开小乞丐的手,将苏南枝护在身后。 「北栀姐姐!是我啊!我是邹沐暖啊!」小乞丐激动地推搡温言斐,大喊,「你给我让开!!我和北栀姐姐五年前就认识了!我们是熟人!」 「你叫我什么?」苏南枝柳叶眉微颦。 「北栀姐姐啊……这不是你的名字吗?」小乞丐疑惑道,「还是说,姐姐改名字啦?」 「哪个北?哪个枝?」苏南枝在嘴里默默咀嚼这两个字,总觉得像是在那里听见过。 「天南地北的北,栀子花的栀。」小乞丐满脸惊喜,神神秘秘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水润盈透的浅青色玉镯,嘿嘿道,「你看!」 那玉镯上刻着小小的栀字,字迹算不上好看,但雕刻者很认真,故而还算工整。 苏南枝倏地看向那镯子:「你怎么会有我的镯子?!」 「因为这是你送我的信物呀!你说若我有机会来京城,只要拿出这镯子,便能来投奔你!」小乞丐嘿嘿一笑,笑声如风铃般悦耳清脆。 「这是我十五岁时亲自雕刻的玉镯。我很是喜欢,一直以为不慎遗失,深觉惋惜,却不曾竟然在你这里。」苏南枝眼底升起不可思议,摇摇头道,「我不记得我把这镯子送人了,更不记得把这镯子送你了。」 苏南枝看着小乞丐那张脏到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我带你去洗个脸。」 温言斐给小乞丐打来一盆水。 小乞丐把脸蛋浸进水中,又拿胰子好好搓了一番,「哗」地一声抬头—— 露出一张可爱至极的鹅蛋脸! 眼睛清亮的像一汪泉水,笑起来时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竟然是个姑娘? 先前这小姑娘蓬头垢面的,鸡窝般的头发挡在脸前,看不出真容,可拨开头发洗净脸蛋,才知道是个女子。 这女子眉眼和邹福有几分神似—— 苏南枝和温言斐面面相觑,想起邹福给二人看的那张小画像。 「你是邹福叔的女儿?」 这也太巧了吧? 「是呀北栀姐姐,你想起来了我爹,怎么会没想起来我呢?」邹沐暖嘿嘿一笑,「肖城哥哥呢?怎么没与你一起?」 小姑娘朝苏南枝身边左顾右盼,没看到肖城。 肖城、北栀…… 邹福…… 邹沐暖…… 玉镯…… 这些事情犹如鱼|雷一样,在苏南枝脑海轰然炸开! 苏南枝心中百转千回,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再次出言问道:「小姑娘,你说我,是北栀?我怎么可能是北栀?」 「你怎么不是呢?当年是北栀姐姐亲自把玉镯送给我的呀。这世上,能长得和北栀姐姐一样漂亮的人,找不出第二个啦!」邹沐暖仍然处于故人重逢的惊喜中,激动道,「能在这里找到你,真是太好啦!」 「你……在何时何地认识我?」 苏南枝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大震惊中,目光惊疑不定! 「五年前,在蜀州运河与淮河尽头的那片海域的荒岛上啊。你和受伤的肖城哥哥住在荒岛上,但肖城哥哥性格清冷不喜说话,也不知道他如今话多了些没。」 苏南枝浑身都在微微震颤,一时间情绪复杂,心里有诸多疑问,她听着小姑娘讲的那些事情,就像一个旁观者。 为什么邹沐暖讲的,她全然不记得? 难不成,邹沐暖讲的,是她曾经遗失的那段记忆? 这怎么可能呢?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肖城……北栀…… 肖城不就是萧沉韫从前的易名吗? 而北栀不就是萧沉韫苦苦寻找两世的栀栀吗? 而自己,怎么可能是栀栀呢! 苏南枝咽了咽口水,慌里慌张找到一张纸,双手都在微微轻颤,而她极力克制住情绪,画出了萧沉韫的面容,指着画中人问邹沐暖:「此人,你可见过?」 邹沐暖凑过去,端详着画中男子,随后摇摇头:「没见过,不认识诶。」 为什么邹沐暖认识肖城,却不认识萧沉韫? 苏南枝摇摇头,极其不理解地兀自思索,绞尽脑汁地去想,以怀疑的口吻,问道: 「你说我是北栀?和肖城一起住在荒岛上的那位北栀?可是为何你只认识我,却不认识肖城?画中人,便是你口中所提到的肖城!」 「你,是不是在撒谎?」苏南枝紧紧皱着秀眉。 「我没有撒谎啊!!」邹沐暖急的快哭了,「北栀姐姐,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当年你和肖城哥哥一夜之间消失,我和爹爹还以为你们有事先回家了。」 在旁边听到这一切的苏正,面色逐渐变得越来越凝重。 他听了半晌,同样难以置信,唇角不断嗫嚅道:「原……原来……摄政王……是他……」 「爹爹可是知道什么?」苏南枝心惊肉跳,一股子紧张窜上喉咙,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忐忑。 「从这位邹姑娘提到五年前,提到蜀州那片海域的荒岛时……」 苏正清苦的面相上,流露出无数复杂情绪,忽然情绪沉重地长叹,自言自语道,「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摄政王竟然是他……若我早日知道是他……唉。」 「爹爹,你一定是知道什么!」苏南枝拔高音调口吻肯定,柳叶眉锁紧,急切讲道: 「五年前我与母亲幼弟遭遇横祸,我为逃命跳入大海,原以为将死之时,被海浪冲到荒岛上。其他的我再也想不起来,我缺失了这段记忆。爹爹与兄长只说我跳入大海后,头撞到礁石引发失忆,在庄园修养了半年。」 「但我在调查母亲死亡真相时,寻找过当年奴仆,他们矢口否认我在庄园休养过半年!我分明是失踪了半年!」 「我失忆后,父兄怕我卷入危险中,不让我想起母亲惨死之事,给我服下加强失忆的忘忧散,想让我永远忘记那半年的记忆。」 「可近日来,我却会频频想起那半年记忆,我总会想起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也想起来我曾在一个荒岛上待过。」 「父亲能不能告诉我……我那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南枝眼底酸涩,苦苦恳求:「父亲,我想知道!」 「为父其实从未想过隐瞒你这半年的记忆。」苏正想起往事,百般揪心地叹口气,「当年给你吃忘忧散,初衷是不让你记起你母亲小弟的惨死之事。」 「你亲眼目睹他们惨死后,确实曾失踪过半年。我举全家之力,暗中苦寻你,半年后,在蜀州海域沙滩上找到浑身是伤的你。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又为何被大海冲到沙滩上。」 「之后,我们便发现你总会间接性失忆,时常忘记那半年之事,时常又会想起。你备受刺激,每夜都会被噩梦惊醒,整日不吃不喝以泪洗面,我与你兄长实在不忍你如此痛苦!」 「当年迫害你母亲幼弟之人,是权柄滔天的废太子和废皇后,为了不让你卷入其中遭遇危险,希望你如从前那 般无忧无虑,多番考虑下,才给你吃下忘忧散!」 苏正清苦的面上满是复杂之色,深长叹息:「奈何吃下忘忧散,既会忘记你母亲幼弟惨死之事,同样,也会忘记那半年的所有往事。」 「在没吃下忘忧散前,你在睡梦中曾喊过肖城名字,我们便以为,这是你失踪半年里遇到的男子……但后来你忘记了,我们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后来想着你已到适婚年纪,忘了此人便忘了吧。毕竟此人来路不明,我们寻他也如大海捞针,且不知底细,认为你没必要想起他,我们也便从未提过。」 「方才见你画出摄政王画像,却不曾想……这位肖城,竟是摄政王!」 免费阅读..com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全部给我妻儿陪葬! 「和萧沉韫在荒岛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我……」苏南枝咬牙道,「我从未叫过北栀啊……我从未记得我叫过这个名字。」 「你就是北栀姐姐,我绝对不会认错。若你不是,你怎么可能认识我手上的玉镯?」邹沐暖极为肯定,「你记不得我了,但肖城哥哥肯定记得我爹和我。你若不信,你便把肖城哥哥寻来。」 「当时姐姐心情很差,和肖城哥哥在岛上住了半年,肖城哥哥双腿有疾,双眼失明,你还托我爹爹找木匠,给肖城哥哥做了个轮椅,经常把他推到椰子树下,吹海风晒太阳……」 「姐姐对肖城哥哥可好了!每日给他揉捏受伤的双腿,还给他洗衣做饭。」邹沐暖回想往事,丛生感慨,忽然又问,「如今肖城哥哥,眼睛能看见了吗?双腿可恢复正常行走了?」 「我一直都觉得,娶妻当娶栀栀姐姐这样温柔贤良的女子,嫁人当嫁肖城哥哥那样的男子。当时肖城哥哥整日不爱说话,性格冷清,沉默寡言,但对姐姐很好。」 邹沐暖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像一颗颗石子,用力砸在了苏南枝心上。 苏南枝心底掀起惊天骇浪,疯了似的去想邹沐暖所说的事情…… 剪不断理还乱。 苏南枝是几日前见到邹福,才想起自己曾经在一处荒岛上待过,其他的全然想不起来。故而,根本也没往萧沉韫也曾在荒岛上待过,联想在一起。 萧沉韫说过,他五年前从边疆班师回朝,遭遇敌军暗杀,以至于双目失明、双腿残疾,在将死之际,被栀栀救上荒岛,二人朝夕相处半年之久。 因荒岛四周很少人居住,又有一道天堑鸿沟阻挡,人们无法和外界城邦联系,二人只能暂困于此。 半年后,萧沉韫双腿康复,眼睛大有好转,依稀看到有个身段婀娜窈窕的少女,身穿鹅黄白花水袖长裙,撑着油纸伞,气质清雅温婉,下刻—— 寻觅到踪迹的敌军,再来追杀他!也就是这一次,栀栀为救他而遍体鳞伤,萧沉韫跌入大海,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栀栀长相! 思绪收回苏南枝像是被抽干力气般,扶着树木,勉强才撑住身子。 怎么会这样巧…… 待清道开路下山后,她还是要找萧沉韫确认下此事。 若自己真是萧沉韫要找的北栀…… 那萧沉韫前世便是为了苦苦寻觅自己,才偏执疯魔,终生未娶。 而自己前世被大火活活烧死,临死也不知道、从来没想起过萧沉韫的存在。 也就是说…… 事关二人的这段回忆,她前世早就遗忘的一干二净,唯独剩下萧沉韫刻骨铭心,唯独萧沉韫一人肝肠寸断、孤苦终老。 如果真是这样…… 那对萧沉韫太不公平了! 前世,她把二人过往忘得干干净净,把萧沉韫忘得干干净净,从未记得过他。 而他,却记了她一辈子,为了她终生不娶。 忽然…… 苏南枝的心便止不住酸涩疼痛,犹如千万根银针,刺进了四肢百骸,疼的她红了眼眶。 她无法想象,前世萧沉韫一个人坐在密室里,看着她背影画像一次次偏执神伤的模样。 竟然,全是为了她吗? 可她,早就把他忘记了啊…… 忘到什么地步呢?忘记到从未记得遇见过这个人,忘记到哪怕重生后,也记不起这段过去。 苏南枝紧紧捂住有些喘不过气的胸口,犹如锥心刺骨,令她疼痛不已。 「杀了他们!!!」 突然!一道阴恻恻的大吼声,咬牙切齿地愤怒响起! 苏南枝倏地回神,看向四周! 温言斐扶住步履有些虚晃的苏南枝,潜意识抽刀保护苏正,清俊眸子警惕地扫视四方! 只见覆满皑皑白雪的密林里,响起一片沙沙沙的树叶摇晃声! 接着,一群戴着黑金面具的刺客,从四面八方飞来合围住道观,无数杀手齐齐亮剑,困住苏南枝等人! 刺客们尊敬地自动让出一条路—— 半张脸英俊半张脸丑陋恶心的宋晨云,将手中面具砸进了雪里,阴鸷如恶鬼般咯咯咯大笑:「苏南枝,宋佳月,哦,还有苏、正!久别重逢,甚、是、想、念、啊!我儿宋子炎、我妻左如月,如今腰斩后扔与乱葬岗,尸首惨不忍睹! 「如今,我终于抓到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全部给我妻儿陪葬吧!!我今日势必要你们死相惨上千倍百倍!!」. 「还有——」宋晨云阴森可怖的面上,眼眶如厉鬼般猩红无比,手执锃亮锋利的长刀,一一指过道观中一千余人,猛然提高音调,嘶声力竭地怒咆哮,「你们也全部给我死!全部为我儿子妻子陪葬!!」 第三百三十章 仇敌卷土重来 「都该死!全部都该死!杀了他们!」 随着宋晨云一声令下! 约莫上千个黑金面具刺客,整齐出动! 一部分黑金面具刺客抓起油桶,朝道观墙壁四周疯狂泼油,随后,扔去火把—— 火遇油当即猛然炸开,窜起数丈高的火焰,急不可耐地吞噬墙壁屋檐、木窗桌椅。 屋内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已经被火焰困住! 耳边皆是妇孺老人的求救惨叫之声! 婴儿受惊,撕心肺裂的啼哭! 大火,吞噬一切地发疯燃烧! 有谁想逃出火海,全被黑金面具刺客堵住,一刀劈成两半,狠狠截杀! 带人发放物资的万琛远反应过来,当即嘶吼:「万家侍卫听令!全力护百姓!」 邹虎也高声大喊:「救、救人!!」 曜夜第一时间组织护城军和伪装成暗卫的黄泉阁杀手救人! 然而—— 明显宋晨云是有备而来,不知在樱羽山潜伏了多久,他所带的黑金面具刺客,仍然在源源不断涌来! 「宋佳月!你最该死!」宋晨云咬牙切齿,恨恨道,「你为脱身,不惜捅死你孩子的祖母向昏君邀功!你杀了如月!你眼睁睁看见子炎被杀,却见死不救!」 「自从你搬到樱羽山住,我便早早带人潜伏了在四周!却不曾想,遭遇大雪封山,连苏南枝也来此处救苏正!」 「正好啊!人都来齐了!省得我一个个找!如今雪崩阻断山路!外面救兵赶不过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你宋佳月,还有苏南枝、苏正,以及大名鼎鼎的温言斐阁主,你们一个也别想跑!!都得死!!!」 宋晨云最想杀的人是宋佳月,却没想到苏南枝等人也误打误撞来了樱羽山!. 简直正中宋晨云的下怀! 苏正辞官前也是兵部尚书,拔出护卫腰间的长刀,护在苏南枝面前,紧急地低声道:「女儿,对方人多势众,且是黑金刺客,我们只怕凶多吉少。言斐,带着枝枝逃!」 「爹!我不走!」苏南枝急了,也抽出腰间沧月剑,「你亏了身子,怎么打得过宋晨云?」 「你小瞧爹爹了!咳、咳咳。」苏正急的握拳咳嗽,昔日慈祥和蔼的面上满是严肃,将苏南枝用力推走,「言斐!带她走!护住枝枝!」 温言斐万般痛心,也只能咬牙回应:「好。伯父,苏伯父,等我安顿好枝枝就来救你!伯父千万撑住!」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待此次风波一过,我收你做义子!」 苏正将二人朝远处狠狠一推,带着江源挡住宋晨云凶猛的重击! 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大嗡鸣声!震得苏正唇角溢出一丝极浅的鲜血。 温言斐将苏南枝不由分说地拦腰扛在肩上,拽着小乞丐邹沐暖朝山下跑:「走啊!愣着是想死吗?」 「温言斐!你放开我!」苏南枝通红着眼眶,奋力反抗,「我以你主上的身份,命令你松手!!」 「姐姐,你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温言斐快速判断山中地势,寻找藏身所,第一次严肃地忤逆苏南枝,「我是不会松手的!」 「咻——」 一支淬毒的锋利长箭,破空而来,温言斐敏锐地侧身一躲! 随后—— 第二支、十支……上百只毒箭齐齐射来! 温言斐的注意力全在保护苏南枝上,为了确保苏南枝毫发无伤,所以他一切本能行为的闪躲,都是为了保护苏南枝,以至于忘记了自保! 过于担心苏南枝受伤,从而关心则乱,失了平日里对敌的章法! 温言斐低声闷哼了下,脚步朝前一跌! 苏南枝连忙扶住温言斐,焦急地四处环顾,看到一个杂草遮蔽的小山洞,连忙扶住他躲了进去! 「姐姐,你不要管我!你快走!」温言斐道,「这毒箭虽有毒,短时间内却不会毒发,我尚且可以自保。」 苏南枝看着陆陆续续路过的黑金面具刺客,焦急看向半山腰的火势。 不知父亲如何了…… 温言斐肩膀上插了一根毒箭,他面不改色,猛然拔出! 鲜血溅在了他清雅英俊的脸上。 正当二人以为黑金面具已然离开,可以继续下山时—— 有一股劲风迅猛掀起遮蔽小山洞的杂草! 一柄锐利大刀,被人灌入内力,狠狠刺了进来! 苏南枝急忙将温言斐推开! 那柄大刀落了空,狠狠嵌入土壤三分! 「出来吧,苏南枝,我已经发现你了!」宋晨云阴恻恻一笑,嘲讽道,「你那不中用的爹,被我扔了一百多个黑金面具团团围住,饶是他年轻时再英勇,如今已是暮年,只怕不出半刻,便会被上百个黑金刺客,砍成肉渣子。」 第三百三十一章 遭遇伏杀,惊险死局 「能撑住吗?」苏南枝压低声音。 温言斐中箭处的肩膀血肉逐渐变黑,手腕一转,长刀刺入土中支撑着身子,机敏点头:「能。」 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屏气凝神走到洞口,攥紧了长剑! 山洞外,宋晨云脚步极轻地无声走来,攥稳长刀,手背凸起细小青筋…… 「咯吱……」响起极其细微的枯叶破碎声,宋晨云止步,看向脚底踩着的枝叶,正当他低头时—— 「砰!」 两道身影迅捷冲出山洞! 苏南枝和温言斐,一左一右,一剑一刀,形成交叉之势,狠狠砍向宋晨云! 宋晨云猛然抬头,以雷霆千钧之力,刀举过头顶,迅速挡住二人的夹击! 他恐怖怪异的面上,浮出一抹轻蔑至极的嘲笑:「不、自、量、力。」 随后—— 宋晨云便以极快的速度反杀过去,发起绝对碾压式的攻击,刀刀爆发力极强!刀身快如光影,令人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视野! 每接宋晨云一次重击,苏南枝浑身就被震得颤抖,脚步压进雪土里三分! 温言斐虽然能在最短时间内迅速反应过来,可为了保护苏南枝,也显得有些吃力。 「言斐!你不必顾及我,尽全力杀了他!我们才有机会存活!」苏南枝美眸显出滔滔狠厉,俏脸阴沉如墨,急切大喊,「若我记得没错,萧瑜曾重伤过宋晨云的左腿骨,攻击他弱点!」 在千钧一发间,苏南枝略有深意地与温言斐对视一眼。 温言斐微微颔首,随后便砍向宋晨云左腿骨! 宋晨云左腿确实不如从前灵活,暗骂了声卑鄙,连连后退三步! 趁着温言斐专攻宋晨云左腿骨时,苏南枝雷厉风行剑刃直直刺向宋晨云……腹下,裤子中间!眼睛、太阳穴、喉管! 她确实是在澄院那次,学萧瑜进攻宋晨云的路数。 咳。 保命要紧,路数正不正派,已经不重要了。.五 「卑鄙!真卑鄙!苏南枝你一女子,竟如此不要脸地使这路数?」 宋晨云错不及防,后撤一挡,招了招手,调来三四百名黑金面具刺客,而他则后退到了最中央,仍刺客团团保护,嗤笑一声:「哈哈哈……苏南枝,待你死后,我再找人好好折磨你!斩下苏南枝头颅者,便可与我平起平坐!」 有了这句话,无数黑金面具刺客倾巢而出,犹如饮毛茹血的恶兽,见到了盘中餐! 苏南枝与温言斐背靠背,一前一后地防守。 「姐姐,待会儿我为你杀出一条血路,你先跑。」温言斐满头大汗,唇色已经有些苍白,眸色万分警惕地环视四周,咬牙道,「我们二人之间,总要有人活下去!」 「言斐……」苏南枝攥紧手中的沧月剑,「你上次闯入火海,可曾有过半分犹豫?你从前多次救我,哪次不是拿命救我?」 「救你!」温言斐掷地有声,「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犹豫!」 「那我又怎会擅自逃跑,留下你一人孤军奋战?!」苏南枝敌视来势汹汹的无数刺客,「今日不管是你,还是春盛、二哥、大哥!与我出生入死之人并肩作战,哪怕明知会死,我苏南枝亦不会退!」 「姐姐!」温言斐双眼发热,颤声大喊! 苏南枝提刀杀向第一个黑金刺客! 温言斐紧跟着加入混战。 忽然…… 有个黑色包袱从附近扔到了苏南枝脚边! 包袱散开,露出一团燃烧着的石料,石料立刻弥漫出浓浓白烟,遮挡住所有人十步之内的视线! 在所有人看不清视野时—— 有个身材娇小的人弯着腰,飞快地窜过去,左手抓住苏南枝,右手牵住温言斐,悄悄低声道:「栀栀姐姐跟我走!」 在浓烟中—— 邹沐暖拉着二人窜出烟雾!给他们争取到了千载难逢的逃命机会! 「他们跑了!」 「快追!」 「苏南枝和温言斐朝右边跑了!」 左边才发生雪崩,故而也只能往右边逃。 可朝右跑半里地,便是樱羽山的一处悬崖。 苏南枝看到前面的断崖时,急忙止步,想要往回逃,可还是迟了—— 数个黑金面具刺客已经追上,截断了他们所有退路! 苏南枝回头看了眼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但凡靠近一步,脚下松软泥土便哗啦啦掉下悬崖,高的连回声都听不见! 「放箭!」随后赶来的宋晨云高声大吼。 无数淬毒的长箭锋利射出! 温言斐斩断射向苏南枝的一支长箭,邹沐暖却眼疾手快地将温言斐朝后推开—— 「噗嗤!」 为救温言斐的邹沐暖手臂被射穿,随后应声倒地。 「沐暖!」苏南枝急呼。 温言斐不敢耽搁,脱下外裳迅速揽下一波长箭! 苏南枝扶起邹沐暖时,宋晨云接过下属沉重的铁弓,利箭搭弦瞄准苏南枝。 在温言斐挥刀斩箭,寻找四周庇护所时—— 「咻!」的一声,弓弦回弹! 不同寻常的长箭,灌满强大内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破空气发出咻咻惊响之声,令所有人躲避不及—— 「噗嗤!」 锋利箭矢狠狠刺穿苏南枝锁骨左侧,不可抵抗的强大惯性带的她后退五步—— 脚下蓦然腾空! 不等苏南枝反应过来,已然跌下悬崖! 山崖之上传来温言斐撕心裂肺的急声高吼:「姐姐!!!」 温言斐不管不顾就要跳下去救人,却被跌坐在地的邹沐暖死死抱住双腿! 邹沐暖哭丧道:「下面深不见底!栀栀姐姐跳下去只怕生死堪忧,你又何必把命搭上?!令亲者痛仇者快!」 「南枝!!!」崖上同时响起,萧沉韫肝肠寸断的嘶吼! 不断坠落的苏南枝眸眼一亮,那一刻,她心情复杂到极点,不及她做出任何反应,身子便重重跌进冰冷刺骨的寒潭! 「砰!」溅起无数冰水! 苏南枝四肢百骸痛到犹如散架,像被巨石来回重重撞击碾压! 周身冰冷至极、生不如死的剧痛,让苏南枝绝望至极—— 她想:这次,真的会死。 第三百三十二章 往事,忆里拾珠 苏南枝大脑一片空白,直面死亡那一刻,甚至来不及恐惧! 从数百尺高的山崖重重摔入水中那刻,水花高溅,发出巨响! 仿佛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她唇角当即溢出几丝鲜血! 若非水下密集丰茂的大片柔软水草托住了她身子,减少大半的巨大冲击力,只怕已然顷刻毙命! 因着山崖下无人涉足,水潭无人打渔,故而水草比寻常水域更为丰茂。 层层堆叠的各类柔软水草盘根交错,像是一张绵软庞大的渔网!将高高坠落的苏南枝稳稳接住—— 随后,苏南枝不断下坠! 坠入无数水草的包裹中,那些密集水草犹如温柔触手将她身子紧紧包裹,也紧紧缠绕! 苏南枝高处坠落,急速撞到水面那刻,后脑勺遭受重创,已然失去所有力气,再也无法解开那些不断把她往下带的水草…… 浮不出水面,肺部缺少空气,苏南枝口鼻发紧,面色已然惨白。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前世、此生,无数往事犹如走马灯花般闪过脑海…… 她好像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那个天空湛蓝的荒岛…… 想起了海天一色的地平线,冉冉升起的灿烂日出…… 盛夏,酉时一刻。 乌云遮天蔽日,昏天黑地。 天,黑的快要滴出墨! 厚重的乌云层峦叠嶂,低的快要压垮画舫那般,让众人忧心忡忡! 暴雨以感天撼地之势,倾巢而落,万万颗小石子般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画舫,仿佛要将人间砸出万万个小坑…… 飓风带着怒意席卷而来,摧拉枯朽地将所有草木掀了起来! 十六岁刚及笄的苏南枝亲眼目睹母亲和幼弟被杀后,纵身跳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她看着一次次被鲜血染红,又被雨水冲淡的画舫愈来愈远。 惊涛骇浪在将她一次次抛到半空、又将她再次吞入腹中,如此反复,她整个人被掀的七晕八素,无数冰冷海水灌入口鼻,最后一股暗潮将她狠狠摁进海里! 身子不断下沉,可素来体力不佳的她,却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母亲、幼弟横死身亡,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 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母亲和幼弟! 她多么希望代替母亲和幼弟去死! 如果可以一命换两命,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去死…… 幼弟才学武三年,却为了救她而死,她回了苏府,父兄会不会责怪她? 她又有什么脸回家?! 身为长姐,没有保护好幼弟,为人子女,没有保护好娘亲。 挣扎无果的苏南枝放弃挣扎,任由自己往下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股汹涌的暗流从海底涌上,将她狠狠抛了上去—— 「砰!」地一声。 苏南枝重重摔在沙滩上,口鼻嘴皆灌进去泥沙。 她浑身都像摔骨折了那般,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全不半点灯火,耳边皆是狂风骇浪拍岸声。 十六岁还没遭过危险的小南枝好害怕,一张俏脸苍白如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浑身瑟瑟发抖,杵着被飓风折断的树枝,一瘸一拐地艰难前行。 在黑暗冰冷的岛上,充满一切未知。 彼时的南枝,十六年来被苏家保护的很好,未经世事、脆弱胆小,犹如经不住风雨的娇弱雅兰,在荒岛上困难生存,怕黑、怕打雷、怕孤单,胆怯一切未知的危险。 被骇浪冲到荒岛的第一夜,她恐惧到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除了 害怕还是害怕,四处都是黑暗,她怕有毒蛇,怕有狼,怕有野兽,浑身湿漉漉的坐在椰树下,双手交叉环抱双臂,头埋在膝盖上瑟瑟发抖。 就这样—— 强撑到了风平浪静,恶劣天气结束,撑到黎明刺破黑暗时的那一刻…… 天亮了。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昨晚,结果没死。 苏南枝站起身时,双腿发麻,恐慌地看着陌生荒岛。 她一个京城官家小姐,要怎样才能在荒岛上活下去? 苏南枝鼻尖一酸,看着荒野险些哭出声。 好在她从小就爱看各类书籍,看医书、地理书卷、野史、戏本子,勉强靠着书卷上的东西,用树枝撬土,挖了一葱野姜,用海水洗净,眼泪汪汪地咀嚼咽下,散风驱寒,避免昨夜暴雨而生病。 看着比自己还高的灌木丛,生怕里面会有小蛇。 驻足很久,苏南枝也不敢踏入一步。 就在此时—— 身后响起异响! 苏南枝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回头! 只见不远处的小片海水被染红,有一个蓝色的东西被浪冲了上来…… 苏南枝定睛一看—— 原来是个人! 昨夜飓风暴雨,又惊涛骇浪,想必不少出海船只会被掀翻,像她昨晚那样,被激流稀里糊涂冲上荒岛,也不是没可能。 只不过,那人上半身冲到沙滩上,下半身还泡在海里,不知是死是活。 但愿是个活人,这样,她在荒岛上也多了个可以说话、可以依赖的伴。 等等…… 若是个活人,也不知是男是女、是好是坏。 父兄总叮嘱她,出门不可轻信他人。 毕竟,小南枝从前总爱大方地救济乞丐,结果有一次,二哥跟踪那乞丐到家,发现那要钱的乞丐都修了四合院,比她还有钱呢。 苏南枝左手捡起拳头大小的石头,悄悄踮起脚尖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忽然!! 那人猛然抬手,攥住了她纤细白嫩的手腕,声音低沉,冷冷质问:「你是谁?!想做什么?」. 他好大的力气,疼的苏南枝直冒眼泪花,慌里慌张,带着哭腔道:「我、我是昨夜被冲上荒岛的,我不认识你,我只是想救你……放、放开……」 彼时,才二十一岁的萧沉韫,蓦然松手,无力地躺在沙滩上,奄奄一息。 苏南枝慌忙后退三步,看着英俊如玉的年轻男子,身穿水蓝色云纹长袍,腰间白玉碎了一半,长得好生年轻,面相好好看,似乎比她大了两三岁。 下刻。 男子昏死过去。 苏南枝这才发现,男人双腿仍在源源不断往外冒血,就连双眼也在流血。 他似乎受了很多伤! 躺着的沙滩,被血水洇成红色。 似乎命不久矣…… 第三百三十三章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苏南枝心想,他一个残疾人,且双眼有疾,应当不会伤害她。 苏南枝走过去,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扶起来,男子昂藏七尺的身段犹如一座小山丘,沉的她叫苦不迭,废了好些力气,才扶着他坐到一处空地上。 看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苏南枝不敢耽搁,回想曾在外祖父家藏书阁中看过的医书,急忙在附近寻找各种伤药,采摘后洗净用石头碾碎,找到昨夜积雨的水坑,撕下一角衣料,用水擦拭男子伤口后敷上草药。 可这一双出血的眼睛…… 苏南枝看着面若冠玉的男子,惋惜地叹口气。 她到底不是医者,也只能凭借书本上的经验,尽全力替他治伤。.. 整个白天,苏南枝都在寻找食物、水源、容身所。 总算找到了一个长满杂草的山洞,约莫十步长,三丈高,洞顶的石缝还在吧嗒吧嗒滴水—— 苏南枝捡起萧沉韫遗落在沙滩上的剑,剑沉的她险些朝前一摔,费了好大力气,才拖着长剑进了山洞,砍掉那些杂草,抱在太阳底下晒干,铺成厚厚的草垛床。 夏日蚊虫多的可怕,内里阴湿晦暗,只有洞口才能晒到阳光。 苏南枝去采了些驱蚊草,绕着洞口里外洒了一遍。 忙了一整天后,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指已然累的又酸又疼,可好歹也把山洞收拾成能居住的干净环境了。 苏南枝擦了擦香汗淋漓的额头,备好野果、水,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身子高大的清瘦男人,扶在草垛床上休息。 今日晒得干草不算多,念及男人病体,她将厚厚的草垛床让给了男子。 好在极端天气已过,仲夏的夜晚蝉鸣四起,月光纯净,犹如一泻千里的白纱,柔雾般笼罩着整个荒岛。 山洞外的夜晚,恐有野兽出没,苏南枝不太敢出去,只能蹲在角落里,双手环抱膝盖,纤瘦脊背抵住洞璧,怯生生地看向那昏迷一天的男子…… 那男子骨相生的很是英俊好看,一双远山眉,宛若神明精心刀裁,高挺鼻梁,削薄而好看的唇…… 第三百三十四章 以身为炉,焐热心口 因着对四周陌生,潜意识害怕,苏南枝双手环抱双膝,蹲在角落里朦朦胧胧浅睡,怎么都睡不安生。 临到三更半夜时。 男子忽然唇齿不清的痛苦呢喃:「冷……」 「好冷……」 苏南枝被吵醒,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到那男子面前,揉了揉略微发青的眼圈,定睛一看,浑身一惊: 男子额前布满了冷涔涔的汗水,爆汗如雨,浸湿了他枕着的草垛。 可摸身上……却是冰凉如雪。 这是重伤后出现的并发症。 可环顾四周,并无衾被给他盖。 苏南枝抓起一把草垛本想盖在他身上,却发现无济于事,这样行不通。 一条危在旦夕的人命,摆在苏南枝面前。 彼时的她才十六岁,连杀鸡杀鱼都不敢看,害怕流血,也见不得别人伤痛。 四周并无火折子,苏南枝只能突破心理恐惧,浑身发抖地走出山洞外,寻找木头、干燥树叶,回山洞钻木取火,留存火种。 她看着躺在草垛床上脸惨白如死人的男子,累的大汗淋漓,哪怕磨破了掌心,废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倏地一声,点燃了火堆。 然后将火堆靠近浑身不停发抖的男子。 她带血痕的掌心轻轻摸了下男子额首,烫得吓人,可身上却仍旧冰凉至极。 若不救他…… 他必死无疑! 此处并无旁人,若她……宽衣解带,以身为暖炉,缓解此人体寒之症,只要在他苏醒好转之前,再穿好衣裳,今夜这番出格逾矩行为,便无人知晓。 甚至连这男子也不会知晓。 苏南枝胆怯地解了腰间细带,裙裳尽褪,雪白的玉足踩上草垛,小心翼翼躺在男子身侧,也解了他的外裳。 再将二人的衣裳,全部重叠盖在二人身上,加之有苏南枝源源不断的体热,暖着浑身发冷的萧沉韫,他也逐渐不再发抖。 苏南枝玉臂环抱他脖子,耐心搓热他双手,放在唇齿间哈气暖着。 彼时的她思想纯洁,并无男女之情的概念,只是专心致志救人。 许是面相原因,哪怕男子重伤至此,可直觉告诉苏南枝,他并不是坏人,天亮时,男子手指略动,已然有苏醒迹象,苏南枝慌忙捡起地上衣裙,急急穿上身。新 「洞中,为何又火?」大难没死的萧沉韫,剑眉一蹙,察觉到怀中留有一丝女子香气。 「你怎么知道这是在山洞里?你眼睛看不得见?!」苏南枝脸瞬间红透。 萧沉韫脸色苍白,艰难撑着身子坐起,靠在山壁上,淡淡道:「三面无风且静谧,正前方却蝉鸣不已,海风拂来。不是山洞,是什么?」 苏南枝发现男子思维敏捷,异于常人。 男子又道:「眼疾未好,仍然看不见,多谢姑娘相救之恩,若他日,本……我时来运转,必定厚礼报恩。」 「不。不用你报恩,只要你不是坏人就行。」苏南枝看着四处陌生的荒岛,叹道,「我也是遭逢大难,偶然被骇浪冲到荒岛。四周海域辽阔,无人居住,不知何时才能走得出去。」 听女子音线柔雅,语气惆怅,猜测不过十五六岁。 萧沉韫听到荒岛二字,勉强松了口气,既然无人居住,目前行踪便不会透露,想必刺客暂时不会追来。 他又道:「你生火,可是伤了手?」 「你、你怎么知道……」苏南枝看着钻木取火磨破的掌心,很是讶然。 「空气中有极淡的新鲜血腥味。」 「你好聪明啊……」 「在 下肖城,常年在京畿从商,路过蜀州淮河押货回京,却不想遭遇土匪,船翻人散,我也受伤流落至此。」 要刺杀萧沉韫的刺客,皆是北狄顶尖杀手,或许还掺杂了大庆想谋反的乱党,他并不想连累救他之人,而且,他刚认识此女子,也不知她是否可信。 他堂堂摄政王身份也不便暴露,恐怕节外生枝。 故而此时的萧沉韫易过容,也改了化名,捏造了假身份。 萧沉韫这双眼睛,是刺客追杀时伤的,双眼失明后落入大海,他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却没想到会被冲上荒岛…… 也没想到,会有一个声音极为好听文雅的小姑娘救了他。 听其声,小姑娘音线温柔,声音很细,如风铃轻轻摇曳之音,宛若天籁。 他心里泛起一丝涟漪,又听那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小声道:「我叫……嗯……北栀。」 「北栀,名字很好听。」 其实萧沉韫想说的是,人如其声,一样都很好听。 二人也算认识了。 苏南枝见他不是坏人,便每天照顾他饮食起居,一来,能让自己在荒岛上有个说话之人,二来,她指望着身强力壮的肖城伤好,指不定能带她离开,三来,肖城哥哥挺聪明的,有他在,会安全很多。 这荒岛数百里之内,皆没有城邦村落,故而二人也一直没法与外界联系。 第二百三十五章 遗憾的是,无迹可寻 第一个月时,苏南枝与萧沉韫同住山洞,但大多是萧沉韫住在洞口,以防有个风吹草动能及时发现危险。 第二个月时,二人相熟不少,话多了很多。苏南枝总觉得闷,在荒岛上摘草药,总爱把所见所听全说给萧沉韫听。 第三个月时,苏南枝认识附近渔村里,误闯误入荒岛的邹福父女。 因着天气风和日丽,邹福便将船驶的远了些,来到了一处狭隘的峡口,从没来过的邹沐暖起了玩心,便将小船驶了进去,这才发现了荒岛。 起初,萧沉韫并不放心任何生人来荒岛,但苏南枝热情好客,又发现邹福父女善良可靠,才相熟了些。 邹沐暖临走前,苏南枝将她拉到不远处的椰子树下,笑着将手腕上莹润的青色玉镯,卸下来戴在邹沐暖手上,笑着低语:「阿暖,你能否帮姐姐找人打造一个轮椅,要符合肖城哥哥身量的。」 「好呀好呀!」邹沐暖拍着胸脯道,「姐姐放心,阿暖保准给你办妥!那我先和爹爹回去啦~」. 苏南枝目送父女二人远去,笑意便有些落寞,叹口气往山洞回走时,坐在洞口的萧沉韫冷不丁出声:「你将镯子卖了?」 「没、没没有……」 「我都听见了。」萧沉韫也叹了口气,摸着仍未痊愈的双腿,「待我伤好,为你买上千百个镯子,我愿意戴哪个,便戴哪个。」 「倒也不必。」苏南枝蹲下来,为他挽起裤脚,将碾碎的草药涂在他腿部经络上,十指恰到好处地按摩,活络筋骨,进行康复推拿,「我见外祖父曾这样治好过一位双腿残疾的老翁,但愿能起效。我知肖城哥哥绝非池中之物,若这腿留有旧疾,便如雄鹰折翼。」 萧沉韫苦笑不语。 那是萧沉韫人生最为黑暗的半年,六个月,双眸失明,双腿有疾,只能坡脚艰难行走。若非苏南枝伴其身侧,每次为他寻遍草药,一日六次按摩推拿,尽心竭力治眼、治腿,只怕,这一双眼,这一双腿,便要错过最佳治疗时机,终生落下残疾。 他可是大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也是百姓心中最所向披靡的摄政王,若双眼双腿有疾,无疑于让他去死! 他弄权多年,这六个月却是他人生最为低谷绝望之时,甚至绝望到连他都不知道怎么办。 是苏南枝救了他,陪他聊天解闷,给他尽心医治。 萧沉韫也知道苏南枝心中藏着事,她时常半夜做噩梦惊醒,如惊弓之鸟那般躲在山洞角落,偷偷哭泣。 那是苏南枝又梦到了母亲、幼弟横死的画面…… 幼弟是为救她而死的,父亲和兄长,会不会怪罪她?会不会痛恨她无能? 很长一段时间,苏南枝都不敢提及家人,一提便容易崩溃,萧沉韫也发现了此事,所以从未问过她是哪里人士、家住何方,不敢触及她心中伤心事,从未多问过。 但意外总是来临的如此之快…… 半年时,那群追杀萧沉韫的刺客再次顺藤摸瓜,寻到了荒岛,在夜晚隐秘布局,准备围杀萧沉韫。 此时,萧沉韫的双腿已经恢复了不少,能够短暂的直立行走。 苏南枝找邹福叔讨要了点西瓜种子,种在沙滩上,萧沉韫正力所能及地摸索着,给西瓜翻藤。 苏南枝却发现沙滩上多了一些脚步声,当即便心生警惕。 萧沉韫翻西瓜藤时,目光忽然感觉一阵刺目的白光,他不适应地摇摇头,便看到一片模糊的沙滩、灌木丛、椰子树。 他眼睛大抵是能看见了,但看得很模糊,还没恢复完全,他欣喜若狂,立马站起身去找北栀:「栀栀,你在何处?我能看见了——」 「肖城哥哥!逃!快逃 !」前面响起撕心裂肺的女子惨叫,苏南枝举起匕首,腹部中了一刀,直指着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刺客。 萧沉韫浑身如遭雷劈,无数恐慌漫上心头,他不敢相信,昔日里那么娇瘦温柔的小姑娘,是经历了何种剧痛,才会发出如此惨叫! 当他五内俱焚,疯了似的追上去时,只见那群杀手已经将苏南枝抛入大海,还啐了口痰,骂道:「碍事!」 他只看见大海里,女子身穿鹅黄白花水袖长裙,细腰不堪一折,仿佛风吹便倒,清雅温婉,有些娇小稚嫩,似乎才刚及笄的年龄,浑身是血,重伤昏迷在大海中。 萧沉韫提刀便杀了上去。 四周越来越多的杀手,密密麻麻地汇聚而来,他们今天势必要取萧沉韫的命。 在萧沉韫多处受伤,撑不下去时,余晔和洛云崖带兵赶来了。 自从萧沉韫失踪,余晔常常不眠不休地寻其踪迹,他知道,这群北狄刺客也在找萧沉韫,所以,余晔反其道而行,兵分两股,一股暗中寻找萧沉韫,另外一股则悄无声息跟踪杀手。 此番便是杀手率先找到了萧沉韫,随后,跟踪杀手的士兵及时上报,余晔才十万火急地赶来,救了萧沉韫,也顺势围剿了这群杀手。 萧沉韫昏迷后仍心心念念喊着栀栀的名字,可他重伤后,一连昏迷了七天七夜,待他醒来…… 人,早已无迹可寻。 昔日荒岛也变成两方交战后的修罗场,一片狼藉。 他也不知道重伤被扔入大海的北栀,是死是活。 他不敢想象北栀会死,他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大肆寻找栀栀下落,可栀栀就像是凭空消失那般,也或许真的石沉大海,再也无迹可寻。 那日。 被刺客扔入大海的苏南枝,头撞到礁石上血流不止,疼的几近昏厥,她以为自己将死之时,抓住了一根浮木,她意识微薄,却也知道死死抓住浮木。 幸好那日风平浪静,趴在浮木上昏迷的她一路飘到附近城邦的沙滩上,为村名所救,又恰好遇见苏正派来暗中寻找她的苏家家丁,当即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因着苏南枝尚是未出阁女子,流落在外半年,于名声有损,苏家便对外宣称,苏南枝因为家人去世,承受不了打击,一直在城外庄园住了半年来修养散心。 此后。 苏南枝便因头撞礁石而失忆。 记忆时好时坏,每每想起,便想起亡母幼弟横死之事,寝食难安、精神恍惚,苏家实在不忍女儿受此折磨,也不愿意她参与此事,便喂她服下了加强失忆的忘忧散。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本王真的会……肝肠寸断 「洛神医,敢问一句,我女儿究竟还有多久能醒来?」 苏南枝昏迷的这九天九夜,苏正像老了十岁,那日樱羽山上,他也中了几刀,脸色看起来十分惨惨淡,犹如行将木就之人般憔悴。 连苏南澈、苏南辕也告假在家,方便及时照顾苏南枝。 那日,苏南枝摔下崖底的寒潭中,浑身外伤内伤数十处。 温言斐被邹沐暖死死抱住双腿,无法及时跳下寒潭,萧沉韫见到苏南枝跌下悬崖那刻,便以最快的速度,轻功闪现而去,拼了命地跳下悬崖,唯恐慢了半分! 在他眼里,那不是深渊悬崖,在他眼里,只要苏南枝在的地方,不论生死,他都要去。 生亦往,死亦去。 他看着寒潭里洇出的一片血水时,心疼的无法呼吸,他斩断那些缠住苏南枝的水草,将娇瘦的人儿救入怀中时,没人能懂他那一刻有多么恐惧。 「唉,这个,我不好说。」洛云崖眉头惨淡地叹口气,「苏大人,大理寺卿,苏参领也好几日未曾阖眼,你们去歇息吧,这里便交给我,我为南枝郡主施针。」 待苏正等人唉声叹息地离开屋子,满脸沧桑的萧沉韫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洛云崖一边施完针,一边无不遗憾道:「谁也没想到……你们二人只见会如此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走吧?春盛姑娘?我们先出去,给他们留些单独相处的时间。」洛云崖收好医药匣,一边带着春盛离开屋子,一边交代道,「南枝郡主一天需要服药四副,每副间隔三个时辰。」 「咯吱——」一声,春盛合上房门。 屋中静的落针可闻,梅花桐炉里熏着丝丝缕缕药香,裹了厚毛毯的窗户紧闭,隔绝掉外面的天寒地冻。 地龙烧得很旺,整个屋子温暖似春,可萧沉韫却如至冰窖。 他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 萧沉韫坐在床桓边,握住苏南枝清瘦冰凉的玉指,眼梢便起了几丝薄红:「那日,本王跳下寒潭将你救回苏家,洛云崖说……」他沙哑嗓音里夹杂一丝含糊不清的哽咽,「说你凶多吉少,只怕回天乏术……」 「那日,本王……」 「本王疯了一样双眼赤红,闻此噩耗,当场昏厥。」 「待本王醒来后,便寸刻不离地守在门前,好在你脱离了危险,洛云崖那小子将你救了回来。」他仍然感到后怕,连喉咙也好像被人攥住了那般,痛苦地闭上眼,「我曾踩着尸山骸骨平定大庆边疆,不信巫鬼也不信神灵,但你生死未卜那日,本王还是独身一人,在京郊请巫师为你做了一场法事。」 「我同巫师说,只要你能平安无恙,本王愿意一命抵一命。」 「只要你能醒来,本王愿意终身吃素,偿还恩报。」 「本王此生坎坷诸多,历险数不胜数,曾被追杀的遍体鳞伤,也曾被仇敌拿刀架脖子,哪怕父皇母后薨逝时,我也从未曾恐惧过。」 「我此生最恐惧的两次,一次是栀栀被扔入大海,第二次,便是你掉下悬崖。」 「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终于懂父皇薨逝,母后为何会哭的肝肠寸断。」 「苏南枝,你……醒过来吧……」 「不然……本王真的会……肝肠寸断……」 然而。 任凭他如何絮絮叨叨,床榻上面色惨白的绝美女子,却无半分反应,像是死了,又像是昏迷不醒的活死人。 萧沉韫见她不理自己,心慌的五内俱焚,可比五内俱焚更恐怖的是,他心如刀绞,恐慌、胆怯、害怕。 他很害怕…… 苏南枝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他所求,不管皇权也好,帝位也罢,一切铺路谋算,都将毫无意义。 苏南枝立志救世济民,爱情于她而言并非绝对需要,可如今的萧沉韫,却看清了内心,他,是绝对需要苏南枝的。 「其实……」萧沉韫如视珍宝地捧着苏南枝纤纤玉指,缓缓道,「我那日赶去宣城郊外,找老嬷嬷询问栀栀下落,是想印证,你是不是北栀。」 「大概是一个月前,本王就发现,你疑似是我从前心心念念要找的北栀。」 第三百三十七章 北川棘,药引 「年前,狄锦姿在街上与你起争执,她说她曾两次救我。我便起了疑心。」萧沉韫将帕子放入热水后拧干,轻轻为苏南枝擦拭手心,「虽说我与栀栀阔别五年之久,可这五年……也不足以让她面目全非,性情大变成狄锦姿那般模样。」 「后来我便顺藤摸瓜,让余晔再去寻邹福,却不想邹福已被狄锦姿割舍断掌,施以灭口。我无意得知,你五年前曾失落过半年,又流落荒岛,便起疑你是不是北栀。」 「那夜,余晔终于找到认识栀栀当年戴的樱粉绒花簪的嬷嬷。」 「嬷嬷说这支簪子是母女簪,一共有两支,是苏夫人亲手制作。当年苏大人将知道此事的奴仆全部遣散,而她便是其中之一,是苏夫人多年的老仆。若你醒来,你应当还记得她。」Z.br> 这一夜,萧沉韫同昏睡的苏南枝说了许多话。 他温言软语,字字动听,如世间最撩人心弦的琴音,可沉睡病榻之人面容苍白,却没听见半字。 他本是铁石心肠之人,最为冷酷,能在战场杀人如麻,可面对人生四大常事:生老病死,也不过如此,亦是像普通人那般畏缩胆怯。 苏南枝病的这些日子,他手脚发冷,总是时不时地全身起虚汗,坐立不安,食不下噎,寝不安眠。 连上早朝谈政见时,也精神恍惚,话不达意。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能确定的是,这一切都与苏南枝有关。 她醒不了,他也好不了。 这一夜,萧沉韫又未合眼,握着苏南枝冰凉的手到天明。 白天时,洛云崖再次来复诊调药,提起小狼毫笔在纸上踌躇片刻,眸光显出冷凝之意,久久地注视地板,似乎在深思熟虑着什么,直到浑圆笔尖滴出五六滴墨水,将字弄脏,墨透纸背染在桌面之上。 疲倦至极的萧沉韫,声音暗哑的不像话,剑眉瞬间拧成川字:「怎么了?可是南枝的病情……」 「南枝郡主病情还算平稳,可若想让她彻底醒来,还缺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洛云崖道,「郡主毕竟是女子,武功不如您,她中的箭上淬了剧毒,又毫无防备地重重跌进悬崖寒潭,若非有柔软水草托住,必然当、场、毙、命……」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清除了她体内大半余毒。若想她早日康复,无性命之虞,必须用这味药引子。否则只怕此生都是活死人。」 活死人,即是虽然有呼吸,表面活着,但不能动弹,也毫无意识,与死人无异。 萧沉韫心口一紧:「什么药引?你只管说,本王必定寻到。」 「这味药……是北川棘。」洛云崖头疼道,「是北狄皇室最为珍贵的秘药,长在北狄最高的山川之巅,十年长一株,采根茎上的荆棘刺,碾磨成粉用作药引,有起死回生、生血之效。」 第三百三十八章 王爷求药,也该卑躬屈膝 「听闻上一株北川棘,被北狄国王治疗头疼顽疾。」洛云崖是圣医谷谷主,开始回忆属下早晨来报的消息,继续道,「上个月十号,正好是新一个十年,长出了一根新的北川棘。」 「若是王爷求药,北狄国王只怕不会应允。」 个中缘由很简单,自先皇驾崩,圣上登基后,北狄和大庆一直在打仗,五年前,正是萧沉韫重重削弱北狄兵力,才结束这场多年的两国边疆交战。 北狄女王最恨的便是萧沉韫,五年前,也是心狠手辣的北狄女王,不惜一切代价,网罗天下刺客去暗杀萧沉韫,才会害得萧沉韫狼狈不堪地流落荒岛。 北狄与大庆素来不和,如今北狄国力因为五年前的战败而大大减弱,为求自保,也是示弱,才将嫡公主狄锦姿送来大庆和亲,赔上几万头牛羊、兵器、丝绸、粮米,缔结两国连理,以修秦|晋之好。 所以…… 手握北川棘的北狄女王,绝不会遂萧沉韫所愿,给他药引。 要是西戎国都还好,西戎人擅游牧,讲利益,若重金购置药引必然答应,但北狄女王锱铢必较,为人狡猾诡诈,处事更是极端,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亦必报。 「不管如何,北川棘,本王必须得到。」萧沉韫眸眼现出冰刃一般的凌厉,带着寒彻骨的冷。 「必须在半月之内拿到北川棘,若过了十五天,就算拿到北川棘,南枝郡主也无药可救。」洛云崖洛云崖忧心忡忡地叹口气。 「王爷您不必太忧心,两天之后,是北狄女王五年一次来大庆朝贡的日子。明日她将下榻倚天客栈,届时,好好协商,必有转圜余地。」余晔道,「得北狄女王首肯后,属下再骑千里马,抵达边疆亲自去取北川棘,来回不过六日,南枝郡主一定会得救。」 身后之人久久未说话,余晔和洛云崖连忙朝萧沉韫看去—— 只见体力不支的萧沉韫,面上气色很不好,脚步一个趔趄,身形便虚晃了下,人直直朝地上栽去! 「王爷!!」 「不好了!王爷多日未合眼,这是撑不住了!」洛云崖急忙将萧沉韫扶去马车。 萧沉韫几日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坐上马车之时,忽然用力拽住洛云崖的衣袖,睁着略有红血丝的寒眸,气虚道:「狄锦姿可有抓到?集合人马,全力秘密追捕狄锦姿——」 话未说完,萧沉韫浑然倒下,彻底昏迷过去。 余晔不敢耽搁,再三细细嘱咐洛云崖:「你切记要把我家王爷照顾好啊!洛神医!我这就去把狄锦资那个***抓回来!」 上次,萧沉韫下令囚禁狄锦资,却不想在萧沉韫前去宣城寻找老嬷嬷时,被狄锦资钻空子逃了出去! 余晔深知,若自己此行抓不到狄锦资,王爷便会失去向北狄女王求药的筹码。 **** 萧沉韫体力不支昏睡过去后,又因忧思过重,只睡了三个时辰又醒了。 他醒来时正值夜晚,屋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未合拢的窗沿溢进来丝丝寒彻骨的冷,如一支支凛冽的冰剑,扎在了他的心上,又冷又心寒,让他丛生出一股恐惧的孤独感。 苏南枝还没有醒…… 他担心的委实睡不着。 但凡想到苏南枝还没苏醒,便觉喉咙仿佛被鬼手紧紧掐住。 萧沉韫掀起衣架上的外裳,抓起凌霄剑便砰地一声推门而出!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谈判 「王爷?!王爷您这是去哪儿?」在门口守夜的洛云崖吓得从吊床上翻了下来。 萧沉韫昏迷的这三个时辰里,洛云崖也放心不下,故而在门卫的树下支了吊床,烧了火堆,他赶忙火急火燎地来拦路:「您这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此时正值三更,您也该好好休息啊……」 「本王要去活捉狄锦姿,余晔此时在何处?可有探到狄锦资的行踪?」 萧沉韫阔步走出王府,抢过小厮手中的缰绳,当即翻身上马。 洛云崖拦不住,只好也骑了一匹马跟上去:「探子来报,说狄锦姿伪装成农妇,藏于京郊一处山野客栈,必定是在等待时机,前去倚天客栈求救北狄女王。」 「她不会有求救北狄女王的机会了。」 萧沉韫大掌一翻,将缰绳在手上缠了三圈,勒紧后「啪!」地重重扬鞭,马匹便如离弦之箭,瞬间疾驰在夜半三更的官道上! 不过三刻钟。 京郊一处山野,便燃起了无数光亮,甚至惊动了此地县丞。 县丞慌不择乱地披衣,刚来查看情况就看见摄政王,又看了眼被团团围住的客栈,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双手拂袖跪地行礼:「下官参见摄政王,摄政王万福金安,原是摄政王在此办案,下官多有打扰,这就离开——」 「慢着。」余晔冷冷瞥他一眼。 萧沉韫面色铁青地坐在高头大马上,勒紧缰绳,薄唇不语。 县丞吓得脊背一僵,又摔在地上,立刻跪地磕头,磕磕巴巴道:「下官记性不好,今日撞见之事,明日必不会想起,也绝不会和任何人提及!下官以项上人头做担保!」 余晔看向萧沉韫,萧沉韫微微颔首,县丞这才慌里慌张地走了。 待县丞离去—— 「狄锦姿在何处?」萧沉韫问。 「就在这家山野客栈里,只不过弟兄们里里外外都找了,暂时还没能寻到踪迹,她倒是挺会藏的。」余晔紧紧蹙眉,连忙道,「不过属下亲眼所见,她逃来了此处,我立刻就把周围包抄的跟铁桶一样水泄不通。她绝对还在此处。」 「哗!」地一声。 萧沉韫从腰间抽出了一柄雪银色的漂亮长剑:沧月剑。.c 那是苏南枝的佩剑。 今日被他带来,活捉狄锦姿。 萧沉韫手执沧月剑,翻身下马,朝着客栈墙边垒着的高高草垛走去。 只见那草垛处,有几滴极其不明显的鲜血,被他慧眼如炬,一眼看见。 他眉若远山,冷沉微蹙,毫不留情地将沧月剑刺进草垛中,猛然挑剑,漫天草垛纷纷乱飞! 露出一小片女子裙角。 萧沉韫剑尖再刺,便挑了下眉梢,只见在一片无声无息中,汩汩不断的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滴进冬日的泥土中,半个呼吸后,响起女子凄厉痛苦的惨叫—— 「啊!!痛!!!」 「好痛!」 狄锦姿从草垛中连滚带爬地掏出来,只见萧沉韫那一剑正好刺中她的左腹,伤了好大一个血窟窿。 她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绝望,还是悲愤,还是伤心,她泪流满面,像个疯婆子一样嚎啕大哭:「萧沉韫!你就这么狠心吗?你对苏南枝百般温柔,凭什么对我这般狠心!?」 狄锦姿看向那个面容英俊,清冷如月下谪仙的男子,英勇无双,俊朗不凡,一眉一目是如此令她心动,可偏偏就是这个让她爱到无法自拔的男人,亲自手持他心爱女子的佩剑,狠狠捅了她一刀。 「凭你伤害了她。」萧沉韫带着冰彻骨的寒意,冰冷开口,「伤害了本王所、爱、之、人,没一剑要了你的 命,已是本王对北狄法外开恩。」 「哈哈哈哈……」狄锦姿难过地哭着,忽然悲戚地仰头大笑,笑的眼泪鼻涕不停流。 堂堂北狄公主,哭的再无尊严,她残败的身子匍匐在地,像受伤的蚯蚓一样,缓缓靠近萧沉韫的红鬃烈马,她在肮脏的泥泞地里,颤巍巍伸手去抓萧沉韫垂下的袍摆: 「求求你,也看我一眼。你、你能不能把对她的感情,分我一点点……我只要一点点……只要你一点点就好了……」 「不能。」萧沉韫手腕一转,剑刃便划出一道刺眼寒光,斩断了狄锦姿手中握着的袍摆。 爱,是唯一不能分享的。 他的爱,都全心全意给了一个女子。 世界上所有东西都可以分,唯独爱情不能。 「带回去,关起来,明日带去见北狄女王。」萧沉韫掉转马头,至始至终也没多看狄锦姿一眼。 狄锦姿倒在地上,看着小雪茫茫里的那一轮月亮,绝望的无声落泪。 泪水像决堤般,止不住。 或许她错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那么自信骄傲,自以为她能抢得过苏南枝。 即是她是北狄嫡公主,生来便能呼风唤雨,而苏南枝只是大庆一个官员之女而已,她以为她处处都能比过苏南枝,都能甩苏南枝十八条街,可是她现在才明白: 只要萧沉韫爱苏南枝,她就永远也比不过。 狄锦姿被堵了抹布,绑了手脚,扔进运杂货的马车中,一路运回了京城。 狄锦姿便是萧沉韫同北狄女王谈判的筹码。 他要拿狄锦姿换北川棘。 回到京城时,天正蒙蒙亮,萧沉韫第一时间去苏府看苏南枝。 苏南枝昏迷不醒,每次来苏府探望她的人数不胜数。 代管死水县的灿夏,和锦绣坊的赵芸也不远千里来了,莫北川总督也来了,还有孙太傅。 孙太傅和莫北川带来了很多珍奇医药,和苏正好一番寒暄关怀后,又安慰萧沉韫: 「王爷您千万别急,急大伤身。」孙太傅抚着白胡子叹道。 莫北川拍了拍大腿,颇为扼腕道:「太傅,你说咱们王爷都这把岁数了,好不容易相中个女娃,怎地这女娃还生了这样的大病?莫不是咱们王爷天煞孤星,命里克女?」 「……莫总督大人,谁说我家王爷一把年数?我家王爷不过二十有六而已!」余晔纠正。 萧沉韫揉了揉眉心,瞥了莫北川一眼,并不与他计较。 原本临到和亲前,也一直闭门不出的萧子珊,这几日也终于坐不住,求萧睦放她出宫来陪苏南枝。 这几日,萧子珊、春盛、萧沉韫、苏南澈、苏南辕、灿夏、温言斐、邹沐暖、死里逃生的宋佳月…… 守在苏南枝床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萧沉韫坐在苏南枝床前,为她掖好被角,喂她喝了今日的药,也不得不回王府,着手去办其他军务。 苏南枝昏迷的这几日,军政事务堆积如山,他处理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 余晔步履匆匆来报:「王爷,北狄女王已下榻倚天客栈。」 「啪!」萧沉韫将折子按在桌上,掀起架上的外裳,疾步朝门外走去,「拎着狄锦姿,去见客。」 *** 倚天客栈最好的碎玉院,向来用于接待外藩最位高权贵之人。 碎玉轩内,尽然有序地戍守着百来个带刀侍卫。 萧沉韫换了身明蓝色金丝走线的云纹长袍,跨进院内后,北狄侍卫便双手交叉于胸前,微微鞠躬表示行礼。 他被引进了院中 正厅。 正厅内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头戴色泽明艳的点翠金玉王冠,身穿颇有气场的束腰宽袖长袍,衣袍上刺着繁复神秘的山河图纹,服饰大气磅礴,透着令人不容直视的尊贵与强大。 这便是,北狄女王,狄琼。 狄琼狭长的杏眼微眯,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锐利之感,平静地看向萧沉韫,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带着翡翠宝钻的右手,在胸前放于左肩,有些敷衍地弯腰微微鞠躬:「摄政王。」 萧沉韫也是走个场面,拱手作揖,微微鞠躬:「大庆欢迎北狄女王。」 「听闻女王前来,本王今日特地携礼恭迎。」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块狄锦姿随身携带的玉佩,双手呈递给狄琼,笑着道。 「锦姿的玉佩……」狄琼面色微微一变,接了过去,往主位上坐下,哂笑一声,气场颇为强大地回言,「王爷想要北川棘,是嘛?」 「是。」 狄琼笑了下:「孤有头疼症,需服用北川棘才能痊愈,故而,这株北川棘不能给你。哪怕你以狄锦姿性命要挟!在孤的头疼面前,狄锦姿的命,算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你哭了。” 萧沉韫眸底闪过一抹不虞,语气陡然一淡:「女王应当听过圣医谷谷主,天下第一神医,洛云崖的名声。本王特命他为女王研制解头疼之症的药方,一旦服下,可永久不犯。」Z.br> 狄琼目光一闪:「是吗?你如此好心?」 「并非好心,求药罢了。」萧沉韫道,「若女王身侧无神医,就算有北川棘在手,也研制不出它的真正药效,而女王的头疼症还是会犯。今日,本王献上良方,解决女王之忧,也请女王解本王之忧。」 「哈哈。」半晌后,狄琼笑了一声,眼底很快冷下来,「原来王爷也有卑躬屈膝,低声下气,求孤的时候?」 见狄琼如此出言羞辱萧沉韫,余晔当即就要怒言,却被萧沉韫示意退后。 「想必女王也知道狄锦姿在大庆的所谓作为,既然女王不肯给出北川棘……」萧沉韫冷笑道,「女王也知道本王的手段,余晔,回王府!」 萧沉韫面若冷霜,抬脚离开! 「慢着!」狄琼猛然从主位上站起身。 萧沉韫并未止步,刚要跨出院门一步时,身后再次响起谈话声。 「王爷也知道,狄锦姿虽是北狄嫡公主,可她终究不是孤的亲生女儿,养女罢了。她来大庆的所作所为,已令孤失望至极,王爷以她交换北川棘的成本未免也太低了!北川棘乃北狄皇室秘药,数十年才结成一株,若王爷诚心求药,便该加大筹码。」 「所以,女王到底要什么?」萧沉韫冷冷出言。 「孤要十万两黄金,和狄锦姿,还有你手上治头疼的方子。」狄琼目光老辣的眼睛,盯着萧沉韫的背影,徐徐道,「一样都不可少,否则,休想!」 「本王,答应你。」 「余晔备好女王所需之物。」萧沉韫转身,走回院中,落座于右上方,目光平静冰冷如千古寒潭,沉笑一声,「女王早就知道,本王会找你要北川棘。」 狄琼不置可否:「阿诺,取北川棘。」 被唤作阿诺的婢女鼓了一个掌,便有一小队侍从鱼贯而出,为首的侍卫手里捧着一个鎏金的宝盒,而宝盒内躺着一株紫色的北川棘。 萧沉韫拿走北川棘,起身便走:「三日内,女王所需之物,全部会到。」 余晔将狼狈不堪的狄锦姿朝前一推! 狄锦姿便趔趔趄趄地摔倒在狄琼脚边,她双眼含泪,连忙跪地:「母亲——」 「别叫孤母亲!」狄琼冷冷剐她一眼,「孤看你是在大庆,被男人迷了心智,得了失心疯!萧沉韫那尊杀神,五年前杀了北狄万万将士,你竟也能迷上他个瘟神?!」 「王上!锦姿有错!」狄锦姿连忙道,「五年前您派我刺杀不成,我便想另辟蹊径,想着……想着能否迷惑萧沉韫,让他为北狄所用,却不想此人心硬如铁、油盐不进……臣子失责,请主上责罚,请主上再给臣子一个机会!」 「废物!」狄琼狠狠扬手,掌掴了她一巴掌,「丢人现眼的东西!北狄皇室的脸,全给你丢尽了!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北狄做了什么?屡次在大庆兴风作浪,若因为你挑起两国战事,你狄锦姿就算死千次都不够!」 现在的北狄,还没做好与大庆交战的准备,故而,决不能因为任何祸端而开战。 狄锦姿捂着火辣辣的脸,连忙磕头:「臣子记住了,臣子绝不会再犯了。」 ***** 出了碎玉院的余晔,跟在萧沉韫身后便犯了难:「王爷,十万两黄金啊,这可是您毕生积蓄——」 「算不得什么。」萧沉韫将宝盒交给了洛云崖,一颗心总算松了。 洛云崖接过北川棘后,便关起门来专心一意调制药物。 萧沉韫在苏南枝床前守了很久,直到洛云崖终于端来了那碗药。 萧沉韫一勺勺吹到温凉,一勺勺喂昏迷不醒的苏南枝喝下。 缠绵病榻多日的女子,如今已经清瘦了很多,整个人瘦到似乎一碰便能触到骨头。 萧沉韫看的心疼,拿丝绢轻轻擦掉苏南枝嘴角溢出来的药汁儿,叹了口气,俯身亲吻他心上人的额头。 「南枝,你要快点醒来……」 「本王等你醒来的这几日,像是度过了一辈子那样长。」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奇迹。 等苏南枝喝下掺了北川棘的药,能睁开眼。 半掩的门外,苏正三父子焦躁地踱步在院中。 苏南澈和萧子珊相视一眼,萧子珊便红着眼圈,捂住嘴巴,啜泣道:「枝枝一定要好起来啊……我宁愿躺在那里的人是我……」 「南枝郡主,你可一定醒来啊,不然王爷那十万两黄金就打水漂了!」余晔连连叹气,和春盛站在树下,两两相望,都是焦虑。 半夜时。 女子又黑又密的卷睫,如蝶翼般轻轻战栗了下。 随后,苏南枝放在被褥中的指腹轻轻一动,昏迷多日的她缓缓睁开眼睛,恍然隔世般,她看见了萧沉韫那张看杀卫玠的俊脸,是如此熟悉,又有些陌生。 陌生在于,萧沉韫憔悴了很多,下巴瘦削,长了杂乱的小胡茬,那双从来都精神奕奕的星眸里,全是深不见底的疲累、沧桑,在看她醒来那刻,忽然迸射出巨大惊喜! 萧沉韫死死握住苏南枝逐渐回暖的手,牙齿打颤,久久无法言语。 他双眼亮的吓人,亮如璀璨群星,激动地死死盯着苏南枝,几次欲言又止,都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醒、醒了……」 「我……睡了多久?」 「快、快半月了…… 「这么……长吗?咳咳、咳……」苏南枝虚弱至极,身子就好像被掏空那般,充满了无尽的累,她被萧沉韫小心翼翼地扶着坐起。 萧沉韫在她腰后塞了个枕头,让她靠着后,他将人紧紧抱入怀中,几乎是要揉入骨髓般,不肯松一点手。 门外的人们看到这一幕,连苏家父子都没进来打扰二人。 「疼……」苏南枝被他抱得呼吸微急,「你抱疼我了……」 「对不起。」萧沉韫连忙松开,猩红着眼眶,劫后余生般语无伦次道,「本王就是……太想你了……对不起……抱疼你了……」 苏南枝温柔地轻轻抚上他湿润眼睛:「你哭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我们之间的双向奔赴 萧沉韫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低头轻吻:「我只是太害怕,你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尽管他极力克制,可话音处还是带了一丝哽咽。 苏南枝扯开一个温柔静美的笑:「你看,我醒过来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不要难过了。」 「可能我还在后怕吧。」萧沉韫红着眼,笑着刮了刮她鼻尖。 萧沉韫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讲:「我想一刻不离地待在你身边,但你父兄和其他人也很担心你,乖乖养病,本王让他们进来看看你。」 他走出去,第一时间通知苏正:「苏伯父,苏大公子、二公子,南枝已苏醒。可前去探望。」 「多谢王爷。」 苏正愁苦的眼睛瞬间溢开笑意,袖中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他带着苏南澈、苏南辕走了进去,春盛、温言斐、萧子珊他们也紧跟其后,守在了苏南枝床前。 刚刚苏醒,身体仍然虚弱的苏南枝,眼角微弯,攒出些许温暖动人的笑意,她看着身侧这些人,心里漫开无边无际的感动。 重病之时,是他们守护自己。 病醒之时,他们第一时间来看自己。 其实,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友情亦是如此,都是相互守护,彼此奔赴。 苏南枝眼眶发热。 「枝枝啊,你、你总算好了。」苏南辕有些条理不明地急忙道,「父亲这几日都快为你愁白头发了,还有大哥,大哥为了你,一连告假半月,每天四处奔走求药。春盛日夜都守在你院中,天天拿手帕抹眼泪。」 「所有人都盼着你醒,如今你真的醒了。」苏南澈担忧重重的面上,终于如释重负。 萧子珊坐在苏南枝床前,紧紧抱住她:「宝贝枝枝啊,醒了就好,快点养好身子吧。」 春盛站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兴奋的眼眶飙泪,喜极而泣,眼泪怎么也擦不干。 苏南枝眼含热意地扫过屋中所有人:萧沉韫、父亲、大哥、二哥、子珊、灿夏、赵芸、春盛、言斐、邹虎、小湛,还有……她救过一命的怀抱稚子的御史夫人…… 她浅浅喝了一口春盛喂来的燕窝盏,温热的鲜甜燕窝从喉咙一路穿针引线般淌进身体,温暖四肢百骸,她美眸弯起来,温柔地笑意盈盈道:「我会好起来的,希望大家也会更好。」 苏南枝醒来是正值半夜,身体正虚着,众人不忍她受累,又简单说了几句话,各自也退了出去,让她好好歇着。 苏南枝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当她睁开眼时,正好看见大片温暖的阳光投在窗棂上,树影婆娑间,光斑随之摇曳。 见她一醒,春盛便伺候她穿衣梳发。 眼下正值冬末,天气逐渐转暖,虽是没过年那段时间冷,可春盛也怕苏南枝着凉,她执拗地一定要让苏南枝穿上厚厚的袄裙,外面再罩一件厚绒的狐裘大氅。 苏南枝重病初愈,气血很是不好,巴掌大的俏脸惨白如纸,披着雪白的狐裘大氅,人就好像冬日里病弱的一株兰草,弱不禁风,不堪一折。 三千青丝用一根点翠蓝簪束着,长发披在腰际,背影温雅美丽,带着病中的柔弱,仍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苏南枝拢着温热的汤婆子,坐在家中楼阁处,看着冬日小池塘里荷藕残败的枝叶,眼前忽然浮起从前一件件往事。 往事如梦。 竟然就那么走马灯花地,一一没有省略地跃然在脑海中。 荒岛上的一幕幕,与肖城相处的半年…… 所有曾经遗忘的,两辈子都没能记起来的,终于想起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她才是萧沉韫前世寻了终生都没能找到的人。 也是她,让萧沉韫前世孤独终老,至死未娶。 这件事情对萧沉韫两至始至终都不公平,她把二人过往忘得干干净净,萧沉韫却一个人固执地记了两辈子。 她忘了两辈子,他记了两辈子。 苏南枝神思恍惚地将鱼食缓缓撒入池塘,看着那几条赤色锦鲤拱嘴抢食,忽然道:「春盛,备马,我想去摄政王王府。」 「可姑娘的伤……」 「我想去。」 「好吧,我这就去备马。」 小刻后,春盛勒住缰绳,将苏南枝小心翼翼地扶上马车。 马车停到摄政王府时,苏南枝发现,王府削减了不少家丁小厮,俨然一派要遣散人口的模样,她忍不住问道:「王爷这是……」 「我也是悄悄听余晔说的,说摄政王花了十万两黄金,散尽家财,不知在何处购的一株奇药,这才把姑娘救醒了。」 「十……十万两黄金?」苏南枝捂着胸口,险些一窒。 她知道萧沉韫出生封王,常年被先帝赏赐各种价值不菲之物,后来战功累累也得了不少良田庄园,他肯定很富有,可她怎么样也没想到,萧沉韫会为了救她,花十万两黄金,散尽家财。 「呀,这不是苏参议大人吗?」洛云崖从王府里跳出来,负手在花园里叹道,「王爷待你真是不薄,你不要辜负他了。」 前半句话带着感叹与调侃,后半句却忽然十分认真,向来随性的洛云崖,眼里满是正色和严肃,盯着苏南枝的双眼,一字一句郑重道: 「苏南枝,此生你可以辜负任何人,唯独不、可、辜、负、摄政王。」 「你不知道他为你求药,冒了多大的险。」 「洛神医此话是何意?」苏南枝蹙眉,抓住关键句子追问,「他为我所求的是什么药?是找何人求得?为什么说是冒险?」 「哎呀!问的好烦!别问了!」洛云崖连忙捂住耳朵,落荒而逃,「王爷不让我说,打死我也不会说的!你要是想知道,你自己问他啊!」 苏南枝眸中覆满忧思,朝紧闭的书房大门看了过去:「王爷,是我。」 在她话音未落时,房门便开了。 「咯吱——」 萧沉韫将她拦腰抱起,阔步朝着屋内走去:「病还没好,不能见风。我还说午膳后去看你。」 春盛和余晔连忙退了出去,替萧沉韫将房门关上。 「王爷……我想问……」 「唤我,沉韫。」 被他抱在怀里的苏南枝,仍然虚弱,就像一滩水般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耳垂泛起了薄红,咬了下唇,温柔地喊他:「沉韫,我想问你,你花十万两黄金买的那株药,是什么药?」 萧沉韫坐在案牍前,也依旧将她抱在怀里,笑着轻弹她额头:「能将你治好的药,哪怕是让我用命去换,我也愿意换。」 苏南枝轻扯他衣袖晃了晃:「不要胡说,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那是什么药?」 萧沉韫眼底的笑意一滞,叹了口气,俯下身来去吻她,堵住她柔软樱唇,尝尽她舌尖上的淡淡药香,低哑的嗓音缓缓道:「本王待会儿便去皇宫,请陛下赐婚。」 第三百四十二章 摄政王停职监察 他还是没说,他求得是什么药,他向谁求得药。 但从洛云崖嘴中听到的是,萧沉韫冒了很大的险,才求到这株药…… 苏南枝叹了口气。 他不愿意说,她也不愿意再追问,大不了想其他法子知道便是。 苏南枝嘴唇微红,轻轻推开了他。 「那你现在,会嫌弃我穷吗?」萧沉韫忽然认真地看着苏南枝,「我现在除了这座府邸,可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养你啊。」苏南枝笑道,「虽然我没从前的你有钱,但有我一口饭,就你有一口饭。好不好?王爷?」 「好。」萧沉韫额头蹭了蹭苏南枝额头,温柔地握住她指尖,笑道,「跟着你过日子,我可以少吃一点。本王很好养活的,只要天天看见你,就能活下去。」 「啊呀……你说的我耳朵都长蜜啦。」苏南枝幸福地窝在他怀中。 二人正说话时,门外倏地响起一阵急切焦躁的脚步声! 「咚咚咚!」余晔急忙敲门,喊道:「不好了,王爷,大内总管富岭忽然来府,说陛下宣召您有急事。想必不是好事,否则不会这样着急,属下只怕您买药之事——」 「住嘴!」萧沉韫猛地提声。 余晔没敢继续说话。 买药之事……苏南枝在嘴里咀嚼这四个字,越来越好奇,萧沉韫究竟是同谁买的药,买的什么药。 萧沉韫揉了揉苏南枝头发:「等我,很快回来。不要吹风受寒,乖乖的养好身子。」 「王爷……」苏南枝有些不放心。 「嗯?」萧沉韫走出书房后,回头看她,「没事的。乖乖等我回来。」 「咳、咳咳……」苏南枝掩唇咳嗽,疾走了几步,目送萧沉韫骑马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内心惴惴不安。 萧沉韫扬鞭策马,不紧不慢赶向皇宫。 官道上,余晔紧蹙眉头,忧思极重道:「这几年,北狄与大庆虽未交战,但暗地里一直形同水水。若此时被陛下知道,您与北狄女王私下交易往来,只怕陛下对您的猜忌会更重。」 「官员私下与藩国皇室往来,是重罪。」余晔咬紧后槽牙,「陛下那么着急宣王爷入宫,绝非好事!」 萧沉韫勒紧缰绳的手握紧成拳,寒眸沉下来,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冰冷,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属下,阔步走进皇宫。 乾清宫。 玉石铺就的台阶,被宫人擦得锃亮,倒映出巍峨如空中楼阁的金銮殿。 金銮殿,御书房。 萧睦一袭威武七龙戏珠黄袍,头戴龙冠,右手揽着越发显怀的扶水仙,左手翻看奏折。 他这几日一直靠服用秘药,才让不大好的身子,如回光返照般突然强壮,很是精神矍铄。 扶水仙端着一碗秘药,一勺勺喂萧睦服下:「巫师大人说,您呐,要多喝此物,有延年益寿之效。」 「好好好!朕喝!真是拿你这个小妖精没办法!」萧睦掐了一把扶水仙的细腰,摸了摸她四个月大的孕肚,邪邪一笑,「小妖精,朕喝了这盅秘药,只怕你晚上受不住呀……」 扶水仙微微一笑:「陛下,讨厌~」 「启禀陛下,摄政王已到——」通传太监嗓音尖细地大喊。 扶水仙目光微闪,从萧睦怀中离开:「臣妾这便退下。」 萧沉韫刚走进书房,萧睦脸色便陡然垮下脸,抓起奏折朝来人狠狠砸了过去! 「哐!」一声。 奏折硬角砸到萧沉韫脸上,侧脸擦出一道浅浅血痕。 他唇角微勾,冷笑转瞬即逝,站在原地作揖行礼:「臣参见陛下。」 「萧沉韫!」萧睦猛然站起身,大发雷霆之怒,骂道,「你好大的胆子!你身为百官之首,乃我大庆的摄政王,竟然敢明知故犯!竟与北狄女王私交甚密,有大量金钱往来!这都是都察院弹劾你的奏章!你自己看看吧!」 又是几本弹劾他的奏折,迎面狠狠砸来! 萧沉韫随意捡起一本折子,敷衍地翻阅一二,内容诸如此类: 「摄政王乃百官之首,却明知故犯,不加请示陛下,便与北狄女王私交甚密,十万黄金购买北川棘。若不惩处,怎能服众?」 「摄政王手握重兵,却违反了朝堂规矩,私下与藩国私交,恐有叛国通敌嫌疑,该当停职监察!」 「……」 萧沉韫简单看完了,弹劾他的不过都是九王一党,还有陛下的心腹大臣。 先帝即位时,曾有丞相与西戎通敌叛国,故而先帝才立了一条规矩:不准任何官员与藩国有私交。 若有私交,必须写陈情书,奏明陛下,待陛下首肯才行。 可苏南枝病的急,萧沉韫也顾不得那么多,满脑子都是先求药。 何况就算他写了陈情书奏明陛下,陛下一向与他不对付,陛下也未必会及时首肯,给他找北狄女王求药的机会。 苏南枝需要北川棘才能苏醒。 所以…… 只要萧沉韫找北狄女王拿了北川棘,他便给了所有想弹劾他的人一个绝佳良机。 「来人!拟旨!」萧睦老谋深算的眼底划过一丝得意冷笑,朝龙椅上一坐,气定神闲缓缓道,「皇弟,朕也无能为力啊,是你行为不端在前,纵使你是摄政王,朕也得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谁也没法搞特权。」 「摄政王明知故犯,违反朝堂规矩,私下与藩国私交,现停职监察。」萧睦心里舒了好大一口气,继续面不改色宣旨,「此事交由大理寺与都察院协同查办!」 协同查办,看看萧沉韫与北狄女王私交甚密,是否有叛国通敌嫌疑。 以及,萧沉韫花十万两黄金买北川棘,是真是假,还是别有企图。 萧睦宣完旨,哂笑道:「摄政王,将你手头所有政务移交九王处理即可。待查清你与藩国并无瓜葛,朕会还你一个清、白。」 「臣,遵旨。」萧沉韫忍了一口气。 萧睦看着萧沉韫这幅模样,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可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他这个皇弟受这样的气。 「退下吧。朕,乏了。」 萧沉韫转身离去。 刚出宫门,余晔便气的一拳砸在树上:「王爷!属下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您求药不过才两天,此事是怎么传出去的?都察院、九王那些个大臣齐齐弹劾,未免也太快了。」 「本王求药之事,做的隐秘,只有北狄女王与本王知晓。」萧沉韫淡淡道,「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唯一的可能便是,北狄女王故意将此事泄露出去。」 「您的意思是……」余晔眉头紧皱,「北狄女王知道大庆官员不能与藩国私交,故意流露此事,让大庆官员弹劾您,也知道陛下一直猜忌您,一定会抓住机会不放,对您停职监察?」 「是。」萧沉韫点头,「北狄女王狡诈多端,做事无所不用其极,算准陛下忌惮本王,也算准陛下不会放过本王。」 「那您这次是……既中了狄琼下的套,又正中皇帝下怀。」 「正是。」 「那该如何是好?」 坐在马车内的萧沉韫,微微摇头:「本王猜测,狄琼不怀好意,此次来大庆朝贡后,应当有小动作。」 余晔还是不解:「您的意思 是……」 「本王被停职监察,陛下势必想更进一步,设计削夺本王|兵权。而狄琼也想本王失去兵权,这样,她才能逐步发起战争。」 「那我们该怎么办?」余晔咬牙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被这两只大|老虎夹击吧?」 「余晔。」萧沉韫正襟危坐于车中,闭眼阖眸,修身养性,淡淡道,「你忘了,本王很早就开始下一局大棋。」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生一个,眉眼像你的孩子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般,余晔想起了什么,迅速找回冷静和理智。 很快,萧沉韫被停职监察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迅速传开。 百姓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曾经为他们而战的摄政王,保家卫国、浴血杀敌,如今会通敌叛国。 萧沉韫卸去一身辉煌华贵的官袍,只穿了一件颜色极淡的浅蓝色长衫,沿路守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他就在诸多百姓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回王府,刚走进院子,苏南枝便小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将侧脸紧紧贴在他胸前:「王爷,你……」.五 「我没事。」萧沉韫大掌***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淡淡笑道,「停职监察而已。」 「若你不去找北狄女王买北川棘,是不是就不会被停职监……」 「和你没关系,你无需自责。」萧沉韫打断她道,「无论我是否买了北川棘,早晚都会被停职监察。因为龙椅上那位,早就视本王为眼中钉肉中刺。」 「赐婚……之事……」萧沉韫牵紧她的手,「陛下盛怒,我没有机会开口……」 「没关系,我等你。」苏南枝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衫,与他一起走进书房,柳叶眉微皱,「你穿的太少了,冬寒料峭,很容易感上风寒……」 她还没说完,萧沉韫便深深凝视她,低声道:「南枝,我被停官,现在赋闲在家,你还愿意养我吗?哪怕我一无所有……」 「哪怕你一无所有,我也养你。」苏南枝绣花鞋轻轻踩在他的黑靴上,踮起脚尖,亲吻他侧脸的血痕。 明明是温言软语,却偏偏引来山洪海啸,萧沉韫内心的震颤久久不能平息,薄唇恣意上扬,真心笑了。 他用起茧的大掌轻柔摩挲女子绝美脸颊,问:「你真的不嫌弃本王一无所有?」 苏南枝低笑一声,脸颊蹭了蹭他的大掌,温声反问:「你不就是陪着我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的吗?我又怎会嫌你一无所有!」 萧沉韫将书房门关好,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声音暗藏情欲,蛊惑般喊道,「苏参议大人,那本王要吃软饭了。等你,养我。」 「王爷。」苏南枝眉眼笑意璀璨,亮如繁星,那一双美眸里装满了世界所有美好,她咬着他耳垂,一字一句轻声缓言:「我想生一个,眉眼像你的孩子。」 第三百四十四章 永远臣服于你 萧沉韫捏了捏她耳垂:「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本王还有些烨羽军的公务没处理完。等处理完后,亲自送你回苏府。」 「好。」苏南枝钻进被窝,攥紧被褥,看着书案前专心处理公务的萧沉韫。 萧沉韫被停职的是摄政王一职,包括手里一部分军政事务,却没有停他的兵权。 削权讲究的是徐徐图之,尤其是削除萧沉韫这样势力根深蒂固的权臣,若停他兵权,他手底下的那些部将只怕会反。 萧睦怕他们反,就算恨不得早日杀掉萧沉韫,此时也不敢直接卸掉萧沉韫兵权。 烨羽军,是先帝留给萧沉韫的军队,甚至不听兵权调度,只听萧沉韫的话。 萧睦更不敢削萧沉韫兵权了。 待苏南枝在书房的小榻上熟睡后,萧沉韫拿着地图轻手轻脚走出书房,同孙太傅、莫北川、余晔、烨羽军几个部将去隔壁的正厅议事。 「北狄女王回北狄之时,本王可要送她一份大礼。」萧沉韫坐在主位上,端起青花瓷茶盏浅呷了一口,眸中肃杀令人不寒而栗,「回敬女王给本王下的套。」 「咱们王爷可不能吃亏。」余晔笑着接过萧沉韫标注好的地图,递给莫北川,「待女王行至两国交接地带时,总督大人,一定要好好「回礼」。」 「王爷恁放心!」莫北川将胸脯拍的砰砰响,笑的跟老狐狸一样,眼里三分狡猾,七分行军之人的狠辣,「老臣一定好好送走北狄女王。这死老娘们,竟然给王爷设套,仗着有株北川棘,就狮子大开口吞咱们王爷十万两黄金,这回,全让那老娘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不要让人死在大庆地界。」萧沉韫放下茶盏,缓慢交代。 「是。」莫北川点头,「老臣领命。」 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递给余晔:「交给扶水仙,让她部署好人力。」 「是。」余晔接过纸条,换身黑袍,脸上蒙了黑巾,飞了出去。 「老师。」萧沉韫站起身,亲自给孙太傅倒了一杯茶,「您怎么看?」 孙太傅抚着银白的长胡子,坐在凳子上眯了会儿神,这才睁开眼睛,接过萧沉韫的茶:「陛下急了。但你不能急。这段时间很关键,王爷不要耽于儿女情长。」 「陛下年老昏聩,江山根基不稳,三子夺嫡,如今狸猫已死,剩下九王、七王,还有一群有心无力的皇子不足为惧。」孙太傅苍老的眼睛,充满睿智,缓缓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接话道:「据本王留在宫里的暗线来报,陛下白日里精神矍铄,实则夜晚经常咳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的大庆,不可一日无储君,萧睦应当会在近期选出太子,册封储君。」 「你认为,谁能当上太子?」孙太傅问。 「九王。」萧沉韫在房中踱步,「萧瑜无母族背景,却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手段绝对异于其他皇子。其他皇子一半拼的是母族势力,而萧瑜拼的全是城府手段。心狠手辣,不折手段,擅伪装,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萧瑜从前是乱党幕后主使,也是制作假银票之人。令老臣意外的是,王爷竟然一次也没抓住萧瑜的把柄。」孙太傅一针见血地点破,「萧瑜之狡猾,令你我不得不防。若有必要,可直接让余晔寻人直接暗杀。」 「学生知晓。」萧沉韫眼睑垂下,遮去眸底冷色。 「老臣先回府了。」孙太傅手负在腰后,步履缓慢地走出正堂,忽然驻足,看着这朗朗苍穹,深深长叹,「大庆正值内忧外患之际,也不知道老臣是否能活着看到王爷如愿以偿那日。」.. 「很多事情,如果重来,一切都很简单。若先帝在世,又怎么可能轮得到如今龙椅上那位, 执掌江山……」 萧沉韫听后不语。 待孙太傅离开,萧沉韫才疲惫至极地微叹,掐了掐紧皱的眉心,走回了书房。 这段时日,他也很累。 可看到苏南枝睡容那一刻,又觉得仿佛没那么累了。 萧沉韫蹑手蹑脚脱下鞋袜,躺上床,轻轻抱住苏南枝的腰肢,和她一起睡午觉。 这一闭眼,便是两个时辰,直接睡到黄昏时刻。 苏南枝翻了个身,便看见萧沉韫的俊容,黑长的睫毛,剑眉若远山,鼻梁英挺…… 那双星眸蓦然睁开。 偷窥萧沉韫的苏南枝,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大好意思。 「让我抱一抱。」萧沉韫将她揽入怀中,嗓音沙哑低沉:「本王这些日子好累。」 「王爷……」苏南枝很是心疼他,「是发什么事了吗?」 「在预谋,如何娶你做我的皇后。」萧沉韫声音带着睡醒后的低磁,听在苏南枝耳朵里很是酥麻。 这句话…… 苏南枝心里一震,面色也愣了一瞬。 「傻了?」萧沉韫挑起她下巴,右手握住她香肩,低头去亲她,「不是说想生一个眉眼像我的孩子吗?本王陪你生孩子。」 「唔。」苏南枝身体里忽然窜出一团火,烧的浑身又烫又软,「不等成婚之日了吗?」 「本王忍不了了。」 「本王这辈子,怎么样都是你的男人,永远都心甘情愿臣服于你。既然如此,又何须一等再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苏南枝一张玉白俏脸被烧的通红,连耳垂都红的像晚霞,眼底七分春色,十分暧昧,宛若人间尤物,单单不言不语,萧沉韫便被她眼中的含羞带怯,勾的心肝发颤。 那一刻。 她脑海里再无别的想法。 她只知道,她喜欢他,炽烈的像天雷勾地火。 这爱如蒲公英,一碰漫天都是。 两世了。 她心甘情愿给他。 他找了她太久,找的太辛苦了…… 苏南枝外裳尽褪,雪白里衣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发髻散乱,簪子耳环东零西落,她咬住萧沉韫的耳尖,轻喊:「我的肖城哥哥。」 萧沉韫再次红了眼。 第三百四十五章 牡丹花下死 「栀栀。」他唤她:「是我的栀栀,也是我的南枝。」 「我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是你。」 萧沉韫将她出汗润湿的鬓发,轻轻勾到耳后,红色绳带微拉,最后一层梅兰肚兜从玉肩无声滑落…… 如瀑的青丝带着淡淡栀子香,像上好绸缎般铺散在玉枕。 他握住她的夺命细腰,身子轻轻下陷,苏南枝眼角便疼出一串晶莹的眼泪花。 「疼……」 「肖城哥哥,疼……」 萧沉韫轻咬她的莹白耳垂,温声轻哄,耐心至极地浅浅进出:「我会再轻一点。」 他吻掉苏南枝眼角的泪花儿:「好些了吗?」 苏南枝浑身都在微微轻颤,指甲下意识抓紧萧沉韫的肩背,一用力,指甲便在萧沉韫背上抓出好长一道血痕,她喘着香息,大口大口呼吸着,绝美的脸上冒出一层细密薄汗,双颊满是红晕。 「沉韫……」 「嗯?」 「说你喜欢我,让我听一些好话,或许就没那么疼了。」 「我爱你,南枝。」 「我的南枝,如果你需要,本王把这条命也给你。」 他虔诚的温言软语,如世界上最美好的光,温暖了苏南枝身心。 起初疼的生不如死。 到后来,竟然没那么疼了。 短短两个时辰,从黄昏到夜晚,萧沉韫越发食髓知味,一次次地要她。 到最后,苏南枝甚至能床都下不了,还是萧沉韫抱着她去洗的澡。 苏南枝满身是汗地坐在巨大浴桶里,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雪白的肌体上,一黑一白,衬的女子越发天生丽质、国色天香,那双细长且光滑如玉的腿,隐在斑驳的花瓣之下…… 萧沉韫喉结微动,眼底又生出晦涩。 只一个眼神,苏南枝便懂了,咽了咽口水,往后一缩:「萧沉韫,你别胡来。」 「是你说的,想要生一个眉眼像我的孩子。」萧沉韫踩进浴桶,将她拢在怀里,像祭司般嗓音充满蛊惑力,低声暗哑地暧昧道:「我不努力,你怎么生?」 「生孩子这事儿……须、须得劳逸结合……太频繁伤身……」 开过荤的萧沉韫,以前从不近女色,甚至对此嗤之以鼻,可如今嘛,他摩挲着女子细嫩洁白的手腕,星眸晦暗,轻声一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苏南枝在萧沉韫怀中沉沉睡去。 一夜七次。 她人都快被萧沉韫啃没了。 第二日清晨,苏南枝猛然掀开被褥,刚要下床时,浑身瘫软地朝前一倒,却被萧沉韫眼疾手快地揽入怀中。 男人嗓音沙哑地问她:「去哪里?」 「我昨晚,一夜没回苏府……」 「本王已经让余晔告知子珊,对苏家说,你舍不得她即将远嫁,要在皇宫陪子珊三天。」 「三天……?」苏南枝咬牙,嗔怪地瞪他一眼,「王爷说的三天是何意?难不成我要在你寝卧里,睡上三天?」 「有何不可?」萧沉韫死皮赖脸,挑眉一笑。 「不可。」苏南枝脸又烧红了,「我怕被你啃得连渣都不剩。」 「以后不是要一起,睡一辈子的吗?南枝。」萧沉韫轻轻抱住她,替她盖好被子,「我不动你了,你再多睡会儿吧。」 察觉到身后男人腹下的硬物,苏南枝缩进被窝中,红着脸道:「你让我如何信你?你不动我?」 「是想动的。」萧沉韫替她掖好被角,随后自己起了身走下床,掀起衣架上 的蓝色华袍,「但是,忽然有些舍不得。」 苏南枝指尖攥着被角,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美眸,看向身材健硕强壮的男人,八块铁板一样整齐坚硬的腹肌,那腰身肌理线流畅优越,一看便很有力量…… 昨夜她体验过了,萧沉韫这腰身,确实很有力量。 她叹口气,揉了揉自己酸疼的细腰。 萧沉韫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肌肉的类型,他挺拔如松的身姿,站在那里慢条斯理穿衣,举止矜贵缓慢,穿上靛蓝色海浪华袍,便衬的英俊无双,威武不凡。 这一看,看的苏南枝心口砰砰直跳,红了脸。 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他馋她的身子,还是她馋他的身子。 萧沉韫走出门外,替她合上房门时,恰好看到苏南枝羞赧的目光,薄唇一勾:「你这么看着本王,本王还怎么处理公务?」 「你去处理你的公务,不就好了?」苏南枝翻个身,背对着他,「我睡个午觉。」 萧沉韫抿唇一笑,笑的如沐春风。 他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轻松温馨的时光。 待屋中没了动静,苏南枝才翻过身来,略有些失落道:「他真走了啊……」 经了昨晚那么一夜,苏南枝足不出户,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等到半夜时,她才隐约听见屋中响起细微脚步声。 苏南枝坐起身,点燃榫卯琉璃灯内的烛火,便看见萧沉韫披着一身的寒露回家,鞋底还沾了些泥土。 「去哪里了?」 「去京郊烨羽军的校场了。」 萧沉韫将她抱入怀中,苏南枝便觉得浑身冰凉,他浑身寒气源源不断地传到了她身上,她有些心疼道:「下次不要忙到这么晚了,太晚伤身。」 苏南枝替他解下外裳,挂在架上:「王爷,我有一事很好奇。」 「怎么了?」萧沉韫将她抱来放在自己腿上。 「在雪山崩塌前夜,你说要去宣城找一位老嬷嬷,验证栀栀的真实身份。」苏南枝蹙眉,盯着他道,「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是栀栀了?」 「你还记得过年那日,狄锦姿说她曾两次救本王吗?」 「记得。」 「那日,本王便怀疑她不是我要找的栀栀。栀栀只救了我一次,或许是狄锦姿消息有错,才记成了两次。」 萧沉韫缓缓道:「起初,狄锦姿找到邹福,从邹福父女那里得知我们在荒岛上的相处过程,狄锦姿想杀邹福父女灭口,进而彻底冒充你栀栀的身份。却不想邹福被你所救,你又在骊山道观巧遇邹沐暖,解开了你五年前栀栀的身份。」 「而本王,在怀疑狄锦姿身份是假后,便一直在暗中寻找邹福,顺着线索,却一步步发现,你五年前曾在蜀州淮河附近失踪,又想起樱粉绒花簪与你母亲之间的关联,更加疑心你是我要找的栀栀。那夜我前去宣城,就是为了找到关键证人,印证你是否是栀栀。」 一说到这里,萧沉韫便深长地叹口气,满眼心疼地握住苏南枝指尖:「你这五年,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从荒岛上那个单纯软糯的栀栀,变成如今肃杀果断的南枝?」 第三百四十六章 入职礼部,女官生涯 吃了多少苦? 听到萧沉韫的问话,苏南枝思绪陷入恍惚,眼前又浮现出前世将她活活烧死的那场大火,又浮现出前世那些惨绝人寰的灾难,父亲被五马分尸、大哥遭野狼分食、二哥战死…… 重生后一步步走到今天。 所以她究竟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呢?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感同身受。 苏南枝敛去眼中的受伤和脆弱,低声淡笑,依偎在萧沉韫怀中,缓缓道:「吃了多少苦不要紧,我都熬过来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都是光芒万丈的好日子。」 见她将从前所有经历,化为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萧沉韫心里却酸涩的厉害,是他缺席了苏南枝吃苦的那些年,才让她受了那么多的伤。 如果可以重来…… 他一定寸步不离,守着他的南枝。 要吃多大的苦,受多重的伤,才能从胆小软糯又爱哭,连打雷都怕的栀栀,变成如今的苏南枝。 萧沉韫拿起桃木梳,温柔地替她梳发,目光却重若泰山,有坚不可摧的信念:「以后,我都陪着你。」 「刀山火海,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 第三日。 萧沉韫亲自送苏南枝回苏府。 苏南枝站在苏家廊下,眉眼弯弯,抿唇一笑,朝马车里的萧沉韫挥了挥手:「王爷回去吧,改日再见。」 「改日再见。」 萧沉韫眼底皆是快溢出来的宠溺,嘴角一直带笑。 看的余晔满身鸡皮疙瘩,搓了搓双臂,叹道:「哎呀,看来王府很快就会有王妃了。」: 苏南枝回府不到两刻钟,礼部便差人送来公文。 自苏南枝被封为礼部正四品参议后,已经一月有余,按理来说,自从被封官便该即日任职。 前些日子,礼部右丞大人考虑到苏南枝病重,便允了她在家修养,如今病体刚好,又恰逢各国朝贡,礼部需要承办朝贡大典,又需要接待各国使臣,事务堆积如山,委实忙不开,这才急忙催促苏南枝任职。 「姑娘,您这病体刚愈,得好好养着,现在去任职,身体能吃得消吗?」春盛担忧地将公文本子放入木匣。 「吃不消也得去。」苏南枝蹙眉道,「我是大庆第一位女官,断没有一上任,便推三阻四不去的道理。如今整个礼部忙成一锅粥,若我偷懒不去,人家背后会怎么议论我?」 「实在不行,让老爷和苏大公子携礼,去找礼部尚书走个后门、求个人情,让姑娘多在家歇几天。亦或者去了礼部,让他们别给姑娘太重的活儿——」春盛忧心忡忡。 苏南枝却紧蹙秀眉,强硬地摇头拒绝:「我既是第一个可上朝堂的女官,又怎能丢了女子的脸?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苏南枝,一不走后门,二不靠家里,也能在礼部站稳脚跟。」 「说得好!」苏正走过圆拱门,牵着手拿桃木剑的小湛,笑道,「我苏家儿女,做事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心。」 苏正是一步步科举中状元,再一步步官拜一品,在京城立足的。 苏家三父子是正经参加过科举的人,知道十多年寒窗苦读有多么不易,故而,不屑走后门,更厌恶以不正当的方式,抢走本该属于别人的位置。 苏家三父子,从来没想过苏南枝此生也会入仕。 「枝枝,你入仕,为父只送给你一句话。」苏正清苦慈祥的面上,浮出欣慰又凝重的笑,笑意深沉,夹杂着无数深意。 「请父亲赐话。」苏南枝眼眸熠熠生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盛世开太平。」苏正满 是苍老皱纹的双眼,沧桑一笑,笑里有诸多风霜。 他的一生,也在诠释这一句话。 年至终老,为官一生,他无愧于民,无愧于心,唯独对楚莹有愧。 他忙于政务那些年,是楚莹操劳着整个家,孝敬公婆养大子女,想起楚莹,苏正从肺部漫出一声长叹:「枝枝,我带小湛去樱羽山给你娘亲守墓。」 话罢,苏正坐上马车。 苏南枝也坐进马车,朝礼部赶去。 礼部设立在皇城承天门,六部殿的礼部院。 苏南枝病倒这几日,礼部一直没发官袍,以至于她来礼部时,四周忙忙碌碌的人都没认出她的身份。 「话说,新任礼部参议,就是那个苏南枝!从任职到现在一月有余,愣是没来当过一天值。说是受了伤,我看啊,她就是怕吃苦受累!仗着有后门,顶个闲职,做做样子罢了!」 「她父亲可是前兵部尚书,与我们礼部尚书一向不对付。苏正之女在咱们尚书底下任职,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蹉跎!她苏南枝若识相,便该老老实实辞官,回去嫁人生子!」 「一个娘们,和咱们男人抢什么官职?」一群人一边做事,一边喋喋不休议论。 「若她来礼部,咱们哥几个,势必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趁早滚蛋!若天底下女人,都像她一样抛头露面,那可真是乱了规矩!这样不守妇道的女子,也不知道谁会娶!」 「咳咳……」礼部左侍郎,周炳成握拳咳嗽了下。 礼部大大小小的官员,齐齐回头,正好看见左侍郎身旁站着的苏南枝。 每个人脸上的微表情都极其精彩,各自面面相觑,还是正六品礼部主事率先回过神,人精似的迎上来,同苏南枝嬉皮笑脸道:「苏参议大人,久仰久仰。」 第三百四十七章 做人留一线 周炳成瞥了眼苏南枝,随后朝众人介绍道:「诸位同僚,这位是新来礼部的苏参议。往后大家都是礼部的人,苏参议无需见外。」 苏南枝穿着一身雪白劲装,同周炳成微微作揖,又朝四周的人作了一揖,笑着朗声道:「在下南枝,日后与诸位便是同僚,请大家多多指教。一日在礼部,我便一日为礼部竭心尽力。」 「苏参议好口才,也不知道做事,是否跟说的一样漂亮。」周炳成目光尖锐,微微一笑,「过两天便是各国朝贡大庆的日子,由九王与礼部共同协办朝贡大典。西戎、北狄、以及周边藩国,皆写在纸团上,由诸位参议抓阄,来选择接待的藩国使臣人选。」 礼部人数不少,设一品礼部尚书一人,三品左右侍郎各二人,四品参议四人,六品主事若干,执行事务的末入流官员若干…… 周炳成率先抓了个纸团,展开:北狄。 礼部右侍郎陶辕展开抓的纸团:西戎。 苏南枝展开揉皱的纸团,念读出声:「北狄。」 「……」 分完藩国接待使臣后,苏南枝与周炳成一组,由周炳成亲自带领,接待前来大庆朝贡的北狄女王及其使臣团。 和苏南枝一组的,还有正六品礼部王主事,方才第一个对她说久仰的人。 苏南枝看向周主事,小眼睛单眼皮,眉眼距离很短,皮肤病白,山羊胡,面上一派殷切地跟在周炳成身后,一看便是两面三刀、狡猾之人。 也是方才在背后议论苏南枝最多的人。 「王主事,将苏参议的官袍取来给她。」周炳成转身,面无表情的看向苏南枝,「今日九王设宴,在皇家酒楼宴请北狄女王,为女王接风洗尘,你换好官袍,随我一同前去恭迎女王。」 「是。」苏南枝点头。中文網 周炳成刚走出参议堂,忽然又停在院门口,回头朝苏南枝郑重交代:「不可迟到。」 「是,左侍郎大人。」 参议堂一共十间屋子,六个参议占用六间屋子办事,剩下正厅议事,其余主事用一间屋子,末入流官员令分一件屋子。 王主事殷勤地跑里跑外,用托盘装好一件崭新的官袍,点头哈腰地呈给苏南枝,笑着道:「参议大人,快换上吧,免得误了时辰。」 苏南枝指尖缓缓拂过那件红底的深蓝色官袍,裁剪十分完美,没有一根多余的线头,连上面绣着的品级图案孔雀也栩栩如生,可见尚衣局绣工了得。 她眼底沉冷,缓缓一笑:「这孔雀色彩斑斓,绣的每一根羽毛,也光鲜亮丽。」 「是啊,南枝郡主穿上一定好看极了!」王主事拍着大腿,笑的更为讨好。 「是吗?」苏南枝杏眸彻底冰冷如霜,语气陡然一变,似笑非笑道:「王主事!你好大的胆子!孔雀品级的官袍,乃正三品文官才能穿。你拿来一件这样的官袍,是想让我一个四品官员,穿上三品官袍,抢侍郎大人风头?在所有官员面前,出丑吧?!」 王主事脸色一变,连忙道:「呀,还真是正三品官袍,都是下官糊涂!拿错了官袍,还请参议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官这就去更换!」 「站住。」苏南枝冷冷出言,喊住他。 王主事背影一僵。 「你分明是故意为之!」苏南枝厉声叱责,「你方才明明认出此乃三品官员的孔雀官袍,却还怂恿我穿上。」 王主事脸色逐渐惨白。 初入礼部,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故而,苏南枝冰冷语气陡然微变,变得随性了几分,微笑道:「至此一次,下不为例。王主事毕竟在本官手底下做事,若总这样粗、心、大、意,不知道 你这头顶的乌纱帽,是否还戴的稳?也不知道你这金饭碗,是否还端得住?」 「是是是。」王主事脸上血色逐渐恢复,这才擦着额前冷汗,忙不迭跑前跑后,火速拿来一件新官袍,「这回绝对没错,请苏参议大人检查!嘿嘿。」 苏南枝接过托盘,走进专属自己的参议屋子更换官袍。 参议堂正门摆放了一个全身铜镜,供来往官员正衣冠,身穿官袍的苏南枝站在铜镜面前,素手轻整袖袍、衣襟,端正镂空的黑色官帽,挺直腰板,昂首阔步走出正堂,穿过熙熙攘攘的礼部庭院,找到周炳成:「侍郎大人。」 一路上,迎来不少六部的人侧目。 「上马车。」周炳成瞥了她一眼。 苏南枝掀开礼部马车的帘子,倒也不扭捏,坐进了车中。 但显然,周炳成完全没把她当做同僚,反而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陌生女子。 周炳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女子共处过一辆马车,他有些不适应地握拳轻咳,侧目,看向车窗外的街道。 待马车一驶远,礼部的人便放下手头事务,探头探脑地来看热闹。 「咱们来打赌,看这苏南枝何时知难而退!?」 「礼部事务繁重,我猜她待不了七天,就会自请辞官,滚蛋!」 「若非是苏南枝横插一脚,这参议位置,便是王主事您的。」有个九品下士,恭敬地对王主事说道,「这娘们抢了您的位置,您不得好好收拾她?」 王主事不悦地瞥了那人一眼:「你这话说得怎么那么难听?同朝为官,都是为陛下效力,都是为国为民,哪里是横插一脚?人家南枝郡主能做大庆第一个可上朝堂的女官,能空降直接当正四品官员,想必是有能力的。」 「嘿嘿,我懂,一定是床笫能力强,说不定跟谁有那么一腿,睡出来的女官位置。」 「嘘。」王主事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皮笑肉不笑,「慎言。」 礼部共设四名参议,周炳成升为左侍郎后,参议位置便空了一个出来。 王主事在礼部兢兢业业干了十年,翘首以盼多年,本来礼部准备拟定擢升王主事为候补参议,却不想陛下一纸圣旨,将苏南枝安在礼部参议的位置上,挡了王主事的晋升路。 有人在后面掩嘴悄悄道:「你说王主事能不恨苏南枝吗?」 「必然恨到骨子里。挡人官路,犹如杀人父母啊。想必王主事心里一定极其不平衡。」 第三百四十八章 身披皇袍的女王 马车行至倚天客栈,周炳成立刻带人分站两列,而他站在两列之首,恭迎北狄女王。 北狄人注重晚宴,故而九王宴请女王也是晚宴。 苏南枝和周炳成带人在寒风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来人下楼。 狄琼的心腹大臣阿诺,傲慢地扫了眼四周,这才走到礼部众人面前,右手放于胸前,敷衍地行了个见面礼:「大人,我家女王仍在午睡,请稍等。」 「……」 众人面上不显,心里无奈至极,这女王上辈子怕是困死的吧,这辈子那么能睡? 狄琼将一众礼部官员晾在寒风里足足一个多时辰了! 苏南枝病体初愈,有些受不住这寒风料峭,握拳轻咳了声,身后便传来闲言碎语: 「你行不行啊?苏参议大人?这身子骨未免也太弱了,待会儿可别误了大事!」 「女人,就是麻烦。」 「别说了,女王来了。」周炳成侧目,冷冷扫视众人。 众人顷刻噤声,纷纷屏气凝神,打起十二分精神。 事关大庆颜面,礼部人员不得有任何马虎! 只见一角银丝走线的金黄衣袍,从门口曳了出来,众人立刻弓腰行礼。 周炳成率先上前,侍候在狄琼身侧,做出一个请的恭敬姿态:「女王大人请移步马车,九王已在皇家酒楼备好佳肴,恭迎女王参宴。」 狄琼身穿灿烂的金黄色华袍,裙摆缀满银色宝石,用隐隐发光的银蚕丝串联,勾勒出一副万寿无疆的恢弘图案,被女王穿在身上,显得至尊华贵,举手投足间皆是睥睨万物的霸气,无人敢直视她。 苏南枝确确实实被狄琼惊艳到了。 狄琼与天底下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四十出头,仍然很美,可让人最欣赏的绝非是女王的皮相之美,而是她那股子霸气侧漏的至尊华贵,比过了所有人。 气场强大的令万事万物,都黯然失色。 在那一双凤眼睥睨而来时,苏南枝立刻不动神色地埋下头,却看见那一抹金黄袍摆离自己越来越近,女王缓缓道:「抬起头来。」 苏南枝遵照她的说法,恭敬抬头。 狄琼漫不经心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异样,随即淡淡道:「孤的大庆之行,由你全权负责。」 周炳成瞬间紧皱眉头,很快悟出女王意思,立刻命令道:「苏参议,你来负责女王此次朝贡的接待事宜,若出错,礼部必当重罚。女王看中了你,还不上前磕头谢礼?」 苏南枝掀袍,行了个叩谢礼,取代周炳成,侍候在女王身侧。 都说狄琼女王终生未嫁娶,也未孕有子女,如今皇室里的王子公主,包括狄锦姿在内,全是狄琼从宗师血脉中挑出来收养的。故而,有坊间传闻,狄琼女王不喜男人,所以才没让周炳成接待。 周炳成给苏南枝使个眼色,便跟在了苏南枝身后,苏南枝立刻会意,搀扶狄琼坐进马车。 狄琼坐进马车,先是闭目养神,她闭目养神时,苏南枝便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打扰,等狄琼眸眼一睁,端起车中茶盏润喉时,苏南枝这才道:「女王不远千里,远道而来,礼部为您准备了薄礼,已命人放在了碎玉院。」 狄琼淡淡地嗯了声:「你是什么身份?」 「微臣乃礼部正四品参议,苏南枝。」 「你们大庆何时有女官了?」狄琼有些轻蔑,「你们大庆,不是惯来喜欢把女人娶回家关在后宅里生孩子?」 这话…… 苏南枝没敢接。 狄琼见她不答话,便嗤笑了声:「你在男人堆里抢官职,孤这王位,也是从男人堆里抢来的。」 「女王巾帼不让须眉。」苏南枝真心实意奉承一句。 接待女王之前,苏南枝阅过狄琼的生平,才知道,狄琼原是北狄皇室唯一的长公主。 北狄先皇共生二十子,十九个皇子,而狄琼则是第一个嫡长公主,她一人在北狄皇室争权夺利,在十九个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接过象征皇权的王杖,身披王袍,头戴王冠,成为北狄乃至所有国家中的第一个女王! 「无趣的很啊。」狄琼杏眸忽然高深莫测一眯,打量着苏南枝的面容,缓缓道,「你便是吃了孤北川棘的女子。」 「正。正是。」 萧沉韫便是中了北狄女王下的套,苏南枝忽然对狄琼充满了戒备心。 狄琼端起一杯茶,递给了苏南枝:「润润喉吧,冬日天冷。」 苏南枝刚要接过去谢恩时,狄琼忽然眯眼一笑:「茶里有毒。」 触及茶盏的苏南枝,指关节一用力,杯中水溢出几分,心提至嗓子眼,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连茶叶也混杂着茶水,仰头喝尽、咀嚼入腹。 狄琼眼里划过一丝诧异。 只听苏南枝徐徐道:「茶中无毒,女王不过是在拿微臣逗乐子罢了。」 这茶水是礼部准备的,方才狄琼也喝了。 苏南枝一番考量后才一饮而尽。 狄琼哈哈一笑,红唇上扬,很是满意:「胆识过人,难怪萧沉韫愿意花十万两黄金,买下北川棘,救你一命啊。你比狄锦姿,确实强不少。」 马车停在皇家酒楼处。 萧瑜已经皇家酒楼恭候多时,而萧沉韫刚好姗姗来迟,在苏南枝、狄琼进酒楼后小刻,也赶了进来。 「苏参议留步。」周炳成出声喊住苏南枝,「九王为女王接风洗尘,特从皇宫地窖取来一坛五十年的御酒,以修大庆与北狄两国之好。既然女王看中你,便由你开坛,在席间侍候。我与礼部其余人侯在门外,有事可通传。」 话罢,周炳成招了个手,王主事便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三四十斤的大酒坛,他殷勤地眯眼一笑:「苏参议大人,喏,御酒在此。」 苏南枝有些吃力地端起托盘。 三四十斤的酒摆在托盘上,颇为考验双臂力量。 王主事放在托盘里,是故意让苏南枝难堪,断定苏南枝端不起来,却不想,练过武的苏南枝稳稳当当地端了进去。 她刚把大酒坛端进去,萧瑜和萧沉韫便同时站起身,想要帮她端进去,萧瑜见萧沉韫已经端过托盘,便又重新坐下了。 那酒坛盖子封着大红绸缎,苏南枝讲了一番好话,这才当着狄琼的面开酒坛。 酒坛刚打开,里面便传来一阵恶臭! 完了,糟了! 御酒有问题! 苏南枝目光朝门外看去,只见王主事的小眼睛微微一眯,攒出嘿嘿笑意,他摸着山羊胡,一派等她出丑的模样。 第三百四十九章 雷厉风行,苏参议 王主事微微一笑,且看你这次如何把臭酒变成佳酿? 若搞砸了迎接北狄女王的晚宴,看你还怎么在礼部待下去?! 臭娘们,滚蛋吧! 占了本该他晋升的官位,这回,办砸了事情,尚书大人必定降苏南枝官职! 说不定就此赶出礼部,也不是不可能! 在王主事得意之间,苏南枝开坛的手腕一顿,停了下来,坐在席间,亲自执著给北狄女王夹了一块鸡肉,给她盛了一碗菌汤,笑着道:「御酒伤胃,女王不若先喝一口鸡汤暖胃?微臣命人将御酒温一温再品,更能喝出御酒醇香。」 狄琼面色不显地微微点头,喝了一口热鸡汤,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这道七彩菌菇鸡汤,选了七种产自蜀州南部雨林的菌菇,色泽美丽,味道鲜香。大庆地大物博,物资富饶,连美食也数不胜数,这道七彩菌菇汤便是大庆特色,只有蜀州南部才产,请女王笑纳。」 苏南枝见狄琼爱喝,又盛了一碗,这才笑着端起御酒,以温酒的名义走出雅间。 见苏南枝将御酒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王主事轻声哂笑,在周炳成耳边挑拨离间道:「侍郎大人,您看,苏参议把御酒端了出来,必定是把事情办砸了!」 周炳成脸色垮了下去。 王主事看着端着酒走来的苏南枝,又继续道:「侍郎大人。早说了女子不适合待在礼部,也不适合做官,您就该给苏南枝冷板凳坐,想方设法把她撵出去,免得她把事情办砸,连累了您的前途!」.. 「毕竟,苏南枝可是侍郎大人手底下的官员。」 周炳成已然黑脸,冷冷质问:「苏南枝,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把御酒端了出来?」 「这不还得问王主事吗?」苏南枝眉梢一挑,眼里现出比刀刃还锋利的目光,砍向王主事。 这目光看的王主事浑身一震,皮笑肉不笑道;「和下官有何关系?是苏参议自己端酒进去,得罪了女王和摄政王、九王,这可是重罪!下官奉劝苏参议低声下气认个错,别仗着自己是前兵部尚书之女,就胡作非为——」 「谁说我得罪了女王?得罪了九王?得罪了摄政王!?」 苏南枝猛然提声,毫不留情地截断王主事的话,掀开酒坛盖子,露出斥满恶臭的酒水。 恶臭如泔水般,熏得所有在场的礼部官员齐齐后退一步! 王主事微微一惊:「你分明是办砸了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会办砸事情?难不成你提前知晓这酒坛之内,装的是臭酒?」 苏南枝言辞锐利,一针见血,「为何你会提前知晓这酒坛内是臭酒?莫非是你故意弄臭了酒水,为的就是让我故意难看?王主事,你好大的胆子!因着私人恩怨,如此害我,你可知道,你害得是整个礼部?!」 「若今日女王因为臭酒大发雷霆,叱责大庆接待不周,丢面子的是整个大庆!礼部所有人都会因此遭受责罚!」 接二连三的质问,犹如巨石朝王主事重重砸下! 苏南枝的雷厉风行,是王主事万万没想到的,他没想到,一个女子做事居然也如此刚强,思维如此缜密…… 王主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但这么多年官场也不是白混的,稳住了情绪,连忙道:「我不知道苏参议大人在说什么。此事和我完全没关系!」 「御酒出自御膳房,御膳房必定会提前检验御酒好坏,才会拿到礼部款待女王。也就是说,御酒是到了礼部,酒水才发臭变坏的。而在礼部经手过御酒之人,只有你们几位主事……」苏南枝目光如锐利刀锋,一一扫过那几位主事,忽然抓起王主事的袖子,冷冷道,「说吧,王主事的袖子,为何会有死老鼠的腥臭之气?」 「我……我……」王主事猛然抽回袖子。 「御酒内便是这股子腥臭之气。若我猜得不错,你应当是抓了一只死老鼠扔进酒坛,弄臭了酒水,又不慎将死老鼠的腥臭染到了袖子上,一时间没来得及换衣服。」 苏南枝樱唇微勾,唇畔的冷笑,令王主事不寒而栗。 第三百五十章 萧瑜说:本王有悔 周炳成抓起王主事袖子,闻了下,又闻了一下御酒的气味,当即狠狠剜了他一眼:「将王主事押回去,听候发落!」 「不、不行!」王主事顿时哭丧着脸,立刻跪地求饶,「下官上有老下有小!若丢了这个差事,降了品级,会被同僚嗤笑,会被妻儿子女瞧不起的!」 听说,王主事是入赘京城的,一直在家被妻儿鄙视,嫌弃他只有六品官身…… 所以,王主事才疯了似的觊觎四品参议之位,不惜使这下三滥来害苏南枝。 苏南枝摇摇头,叹口气,这才言归正传:「侍郎大人,备用的御酒在何处?我是借口温酒,才有机会将坏了的御酒端出来,换一坛新的。」 「幸好你提前发现坏酒,若坏酒被女王知晓,礼部才真是出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周炳成招了个手,立刻有坛备用的新御酒被端上来,拿去后厨温热。 方才苏南枝处理问题的雷厉风行,言简意赅,属实让周炳成有些另眼相看。他真是没想到,一个女子也能有这样的气场。 苏南枝接过温好的御酒,微微一笑:「多谢。」 方才狄琼喝了几碗热鸡汤暖胃,苏南枝拆开御酒后,狄琼又与萧沉韫、萧瑜喝了几杯酒。 苏南枝送完酒,又给狄琼添了几次菜,才走出门外。 萧瑜、萧沉韫、狄琼,三个人的接待宴,加起来比八百个心眼子还多,随口便是寒暄虚伪的官话,推杯换盏之间,无非就是两国邦交,要持续和平,诸如此类的场面话。 「北狄与大庆北部接壤,大庆一直信奉和平共处,今日能与女王同坐酒楼,喝上一杯象征和平的御酒,本王很是荣幸。」萧瑜一袭白袍,装束很是儒雅温润,和狄琼推杯换盏。 狄琼微微一笑,略举酒樽:「孤也是。」 若非得知苏南枝今日要随礼部接待狄琼,萧沉韫是不会来的。 无他,毕竟萧沉韫和狄琼是宿敌。 萧沉韫曾杀了狄琼数不胜数的将士,哪怕是同坐一座用膳,狄琼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萧沉韫曾经流落荒岛双眼失明,也是拜狄琼的刺客所赐,他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罢了。 唯独萧瑜夹在中间,活跃气氛,很是难办。 这一场晚宴…… 三个人代表两个国家推杯换盏。 然而,萧瑜野心勃勃,想得是,日后若登基,终有一天要把北狄吞入腹中,纳入大庆版图。 而狄琼微微一笑,笑意之下全是虚伪,身为北狄第一个女王,有生之年,她最伟大的理想便是,杀萧姓、夺大庆,扩充北狄疆土。 酒过三巡,萧瑜装出醉意阑珊,狄琼也表示乏了,礼部的人赶紧走出来护送狄琼回碎玉院。 狄琼被苏南枝扶着走下马车时,忽然,狄琼打量着苏南枝的侧脸,恍了下神。 关上房门后,狄琼坐在主位上,手腕抻着头,眸光逐渐柔下来,看着琉璃灯内的那一束光,缓缓道:「阿诺。」 「下官在。」 「你……也觉得她像,对吧?」 狄琼问出声后,阿诺沉默了下:「是挺像的。可那位苏参议,是大庆之人。」 ***** 身穿官袍的苏南枝,还没来得及和萧沉韫打个照面,就急匆匆回礼部处理其他事宜了。 等她忙完,已是月上柳梢,傍晚时分。 苏南枝离开参议堂时,有一个黑影忽然从官道窜出来,跪在她脚边,语无伦次地求道: 「苏参议大人!是下官一时鬼迷心窍,不该设计害您!您能不能向侍郎大人求个情,求他对下官从宽处 理!」 王主事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给苏南枝磕头,「您是苏家嫡长女,又何必对下官赶尽杀绝呢?是下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太岁头上动土,不该心存邪念想要害您!」 见他满脸焦急,眼中全是祈求。 苏南枝忽然想起王主事先前等她出丑时的得意傲慢,想害她而使出的阴险诡计,摇摇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应有的后果。」 见她不肯松口,王主事猛然抬头,眼中全是一派疯狂偏执!目光如暗处阴恻恻的毒蛇!吓了苏南枝一跳! 此人过于极端,环顾四周并无他人,苏南枝潜意识提防王主事,戒备道:「本官也位卑言轻,你若觉得冤枉,便去求礼部尚书大人,请他主持公道——」 苏南枝话未说完,一柄锃亮的匕首就被王主事从袖中拿出! 王主事拔刀捅向苏南枝! 刀刃在月色下反射出骇人的寒光! 幸好苏南枝早有防备,她纵身一跃,跳到王主事身后,踢脚就狠狠踹过去,踹掉了王主事手中的刀!反手擒住了王主事的手腕,用力反扣在他背后,只听王主事一阵哭爹喊娘地求救:「杀、杀杀人啊!苏南枝杀人了!」 「闭嘴。」苏南枝冷冷道,「持刀行凶之人是你,若你真想引来禁军,我便将你亲手交给他们。」 王主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丧着嗓子嚎叫:「我在礼部兢兢业业十年,眼看就要从正六品主事擢升为正四品参议,要不是你空降,突然抢了空缺的参议之位,我便是正四品参议了!」 「眼下可好,你抢了我的参议之位,我娘子在家对我不是打就是骂!」王主事挽起一截袖子,只见双臂皆是被打的淤青和伤痕,他哭的甚是伤心,「若我擢升四品,想必岳母全家都能对我高看一眼,我日子也能好过点!都怪你,苏南枝!」 说罢,王主事又要捡起匕首—— 苏南枝踢脚,狠狠踹了过去,踹的王主事人仰马翻:「就算你手握匕首,你也杀不了我。」 王主事不会武。 苏南枝收了他手中的匕首,居高临下,淡淡道:「若你觉得正四品的参议之位,应该属于你,那你便拿出真本事,真政绩,来夺回你认为属于你的位置。而不是使些下三滥手段,不正当竞争。」 「你不就是走了后门,才当上的参议吗?」王主事骂道,「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你错了。」苏南枝微微一笑,掸了掸官袖上的灰尘,「我是救了城西所有百姓,特此才封的正四品参议。」 「我不仅没有走后门,我还能坐稳参议之位,还能靠自己的实力擢升。」苏南枝眸中映着清辉明月,她一字一句道,「进礼部到现在,你两次害我,如今又出了御酒之事,被贬为七品。想让人看得起你,首先自己得立起来。」 苏南枝将匕首扔在王主事身侧,负手而立,缓步走出参议堂。 就算把匕首扔给王主事,也杀不了她,这是苏南枝对王主事无言的鄙视。 她刚走出承天门,身后便响起一阵鼓掌声: 「啪、啪、啪——」 「苏参议大人,好手段、好功夫。」白衣胜雪的萧瑜酒意阑珊,颀长的身量轻轻抵靠城墙,黑夜里,那一双如断崖般深不可测的眸子,缓缓看向苏南枝,薄唇划开一个笑,「穿上四品官袍的苏参议大人,美得很呢。」 苏南枝置若罔闻,抬脚便要离开—— 「怎么?这便是一个正四品的官员,见到本王的态度?」萧瑜似笑非笑,踩着垒砌整齐的青石板,一步步走来挡住苏南枝的去路,挑起她的下颚。 苏南枝别开脸,眸子冰冷如雪,错开他的身子,刚打算绕 路离开时,便听见擦肩而过的男人,嗓音寂凉如秋风萧瑟,轻叹了一声: 「苏南枝,本王有悔。」 苏南枝像是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止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他,只见皎皎月辉之下,萧瑜的神情格外认真,清亮月色将他俊脸照的惨白如纸。 她听见,萧瑜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本王……」 「后悔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前世的暴君 苏南枝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可萧瑜面色又过于惨白,神情太过认真,以至于苏南枝脸色也逐渐认真了起来。 她绝美的脸上,神情比寒冬腊月的冰川还冷上几分,她笑靥如花,言词残忍,一字一句缓缓道:「我也后悔。」 萧瑜眼中闪过光亮,可这抹希冀的光,很快被苏南枝破坏粉碎: 「我只后悔,没找到机会,早日杀了你。」 这样,就不会有更多的人死亡。 没有任何人比苏南枝清楚,前世萧瑜铁一般的手腕,血洗皇室、手足全死,登基后又杀了万万人重整朝纲、除异己,亲率铁骑侵略北狄西戎,开疆拓土,无辜百姓血流成河,将士皆因他野心而惨死。 若有机会,苏南枝一定会杀了萧瑜,提前避免那些杀戮。 大庆总要有一个皇帝,但需要明君,而绝非萧瑜这样的暴君。 「苏南枝,你能不能告诉我……」 萧瑜忽然有些卑微,那双英俊的丹凤眼里,流露出悲伤,「你为什么这样厌恶本王?」 为什么…… 因为前世,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知道他以后会行多么暴虐的杀戮之事。 苏南枝没有回答萧瑜的问题,只是,萧瑜眼中的卑微和悲伤,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才反应过来,她在厌恶一个未来的萧瑜,想杀一个未来的暴君…… 可此生,萧瑜还没登基,还没血洗皇室,也没变成暴君。 所以她又为什么要去厌恶一个未来的人? 前世与此生,终究不一样。 因为前世,而厌恶此生未来的萧瑜,是否对他太过不公平,毕竟,此生的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前世纵火烧死她的人,是冒充洛城的宋晨云,而并非萧瑜;前世赐父亲一杯毒酒,制造父亲畏罪自杀之人,也是皇后左如月,而并非萧瑜;前世害死哥哥们,也是另有其人,而非萧瑜。 所以,苏南枝是一直恨前世的萧瑜,而此生的萧瑜,分明还没成为后来的暴君。 她以为萧瑜是放火,活活烧死她的人,可到最后,是萧瑜冲进火海,救了她和温言斐。 苏南枝理清了思绪,看向灯火摇曳的深长官道,语气疏离地淡淡道:「看在九王曾救我一次的份上,所有恩怨,包括你曾陷害苏家的事情,一笔勾销。」 「此后,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若你我之间……」萧瑜攥住她的袖手,咬牙道,「一定要泾渭分明,那,本王还不如让你恨我。」 「萧瑜,有些东西,没必要闹得那么难堪。」苏南枝细眉紧锁,仰头看他,「恩怨勾销,两两相忘。这是你我二人,最好的结局。」 「这是你以为的结局。」萧瑜嗤笑了声,眼底偏执暗涌,按捺在心底最深处的疯狂也开始蠢蠢欲动,「这个结局,本王不答应。」 苏南枝甩开他的手,嫌恶地拿丝绢擦袖,冷冷地瞪他一眼,转身离去。 「哦对,忘记提了,摄政王被停官监察,啊不对,他已经不是摄政王了。」萧瑜在她身后,笑的很是猖獗,「可能再过几日,萧沉韫连个王爷都不算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这个,本王改不了” 苏南枝身形一僵,樱唇勾起冷笑:「九王有空说别人,不如多担心自己吧。」 「怎么?枝枝担心我?」萧瑜挑眉,俊脸笑的很是邪魅,「你这样关心我,我会很感动的。我一感动,就见不得你和摄政王走得近,一见不得你们二人走得近,我就忍不住别出心裁地制造一些小意外。」 萧瑜的不要脸,放眼天下,已经无人能及。 苏南枝甚至懒得多接两句话,加快脚步,远离身后的疯子。 她步行走出皇城时,城门旁边停驻了一辆黑楠木锻造的宽敞马车。 苏南枝与那马车擦肩而过时,一只铁臂便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卷进了马车中,苏南枝反抗不及,刚要低呼一声,男子身上特有的冷木香便飘进了鼻腔。 「是本王。」萧沉韫将她揽在怀里,温柔地将她鬓发勾至耳后。 「王爷。」 「嗯。」萧沉韫圈住她的细腰,将脸轻轻埋在她满是栀子香的青丝中,舒服地喟叹了声:「南枝。」 「怎么了?」苏南枝被他抱的浑身一软。 「本王想你了。」 「可我现在,不是正在你怀里吗?」苏南枝抚摸他半边俊脸,以指尖勾勒他的一眉一目,嗓音温雅,「在你怀里,你也想我吗?」 「也想。」萧沉韫指尖顺势插入她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要把你吃干抹净,才能解相思愁苦。」 「……」苏南枝嗔他一眼,「那当我没问。」 马车徐徐驶在官道上,道路两旁是绿荫林,眼下正是初春,不少枯木发芽,树木在夜色下都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绿。 苏南枝按住萧沉韫不太规矩的手:「王爷,你被停职监察,对你日后的仕途,可有影响?影响大吗?」 「嗯……」萧沉韫道,「影响挺大的,不如我赋闲在家,等你养我吧?嗯,本王的小南枝。」 苏南枝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影响这么大呀?那我回家给你煮一碗软饭,每日放在你床边如何?」 「你啊你……」萧沉韫捏了捏她鼻尖,俊眸里满是宠溺,「停职监察,影响必然是有的,但一切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我就知道王爷刚才在吓唬我。」苏南枝依偎在他宽阔强壮的臂弯中,把玩着他腰上的璎珞坠子,分析道,「若真有那么大的影响,想必你此时已自顾不暇,忙于政务,不会专程来接我回家了。」 「日后,不管再忙再晚,本王都会来接你回家。」萧沉韫将她整个人捞起来,放在他的大腿上坐着,目光温柔如暖春之水,极尽温柔,「王主事之事,本王已知晓,要不要本王卸了他官职——」 「不用!」苏南枝从他怀里起身,连忙摇头,「上任参议前,我查看过参议堂所有人的背景,包括王主事。他入赘娶了京城富商之女,熬灯苦读三十年中举,后来入礼部,从九品小官一步步熬到正六品主事,已是十分不易。」 「据我所知,他常年受岳母一家打骂侮辱。他无权无势无背景,我并不想让他因此丢了饭碗。若他丢了饭碗,只怕更要被岳母一家凌辱。今夜,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也出言点拨了他,再给他一个机会,且看她日后行事,是否堂堂正正。」 「若他要走歪路,谁也救不了他。」 听完苏南枝的话,萧沉韫沉吟了下,剑眉紧蹙:「不管是谁,参堂也好,礼部也罢,六部亦是如此,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若他们胆敢给你穿小鞋,本王决不轻饶。」 「你的女人,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欺负了去?」苏南枝噗嗤一声笑了,双臂环住萧沉韫的脖子,「再怎么样,也要在礼部干一番事业才行,否则岂不是丢了你摄政王的脸?」 「摄政王的女人,不能不行。」苏南枝笑着同他打趣。 萧沉韫看着怀中的美丽女子,被她言语逗笑了,他将苏南枝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腰身、发香,他喉结上下滚动,眼底藏着无数宠溺与温柔,忽然低下声来,嗓音嘶哑暧昧地问道:「你对本王还满意吗?」 「什么满意?」苏南枝一时间,没听懂他在问什么。 萧沉韫勾唇一笑,俯下身去,咬住她莹白如玉的耳垂:「问的,当然是一夜七次,是否满意?」 「满、满意。」听的苏南枝腿一软,咬唇道,「也、也不太满意。」 「怎么就不满意了?」萧沉韫紧紧皱眉,似乎在做自我检讨,他问,「是动作不满意?还是嫌我没有经验?」 「嫌你……次数太多。」苏南枝细若蚊叮,没脸似的将头埋进他胸膛里。 「这不算。」萧沉韫道,「别的你不满意,都能改,唯独这个,本王改不了。」 「那你改不了,还问我满不满意。」苏南枝羞的没法抬头。 萧沉韫亲眼看见,怀中女子的耳垂,一点点变得通红,像水煮过的虾仁。 「今晚,留宿摄政王府。本王让子珊同苏府说了,说你不舍得她远嫁,今夜在皇宫歇下。」 「你日后不要自作主张,替我决定是否留宿王府。」苏南枝略有不满,红着脸道,「个中缘由,你自己知晓。」 萧沉韫将苏南枝拦腰抱起,抱着走下马车,已经到了摄政王府内,萧沉韫将她径直抱回了寝卧。 一件件女子官袍被剥落,粉色里衣与男人宽大的外袍交织,皆杂乱地铺散在床头。 窗外的忍冬花正吐露芳蕊,叶梢上晶莹的水滴圆润滴落,月亮静谧无言,藏进了厚厚的云层里。 天地的夜色撩人,屋里的春色羞人。 女子忍耐又舒畅的娇|喘声,低声起伏。 第二日,晨。 萧沉韫后背又多了几道被女子抓出来的血痕。 他站在铜镜前,看着后背上的血痕,剑眉微微颦起,将正在穿衣的苏南枝抱进怀中,面色凝重道:「南枝,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日后,能不能不要抓本王后背?」 萧沉韫无可奈何地转身,苏南枝惊呼一声,连忙道歉,「我也不知道我夜里,使了这么大的劲儿挠你。」 「其实也没什么。」萧沉韫为难地道,「就是本王去烨羽军校场练兵时,男人训练,总要赤着棒子,光着胸膛,若士兵们瞧见本王腰背上总有抓痕,有些不妥。」 「哈哈……王爷怕丢面子?」苏南枝笑的前仰后合。 「上次,余晔指着我后背,问我怎么受伤了,可是有刺客?我说是蚊子叮的,烨羽军那几个副将便开始嘲笑本王。」萧沉韫捏了捏苏南枝细嫩弹润的脸颊,温柔地说道,「下次,换大腿抓也行,别抓后背了,嗯?」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宛若空中之城 苏南枝看着他后背上三四条抓出来的指痕,心疼道:「下次不抓了。」 「你心疼本王吗?」 萧沉韫将婀娜窈窕的女子,欺身压下,他沉下身,苏南枝便感觉得到他滚烫的体温,正熨帖着她全身,二人滚烫的体温相交,彼此都更热了几分。 「心疼啊。」苏南枝轻轻抚拍男人后背,她将下巴轻轻放在男人的肩膀,语气特别嚣张地说,「萧沉韫,警告你,日后离其他姑娘远一点,我可是会吃醋的。若我吃醋,就用爪子在你背上画清明上河图。」 苏南枝说到最后,还拿手比划了下,虽然语气挺嚣张的,可在萧沉韫眼里,却莫名觉得她乖,看上去就跟纸老虎似的,乖惨了,张牙舞爪的拿手比划,他低笑道: 「你放心吧,枝枝,没遇见你之前本王就很洁身自好,从不近女色。和你在一起之后,本王只会更加洁身自好,你没有机会在本王背上画清明上河图。」 「枝枝,我是真的爱你。」 萧沉韫将女子轻轻按在怀中,感受着女子娇瘦的身躯,滚烫的热度,他喉结微微一滚,腹下窜出一团火时,苏南枝忽然推开他,跳下床,捡起衣服穿上:「不好了,明日朝贡大典,我身为礼部参议,需要前去监工。我才刚刚任职,千万不能迟到了……」 「……」 苏南枝掀开被褥那刻,刺骨的冷空气钻进床帐,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萧沉韫腹中的火。 「南枝。」 在苏南枝出门那刻,萧沉韫喊住她。苏南枝猛然停脚,回头看他:「嗯?怎么了?沉韫?」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萧沉韫挑眉。 「没有啊。」苏南枝看着铜镜中穿好官袍的自己,又摸了摸腰间礼部参议的令牌,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时,萧沉韫掀开被褥,走下床,他走过来,低头俯身去吻苏南枝,咬了咬她唇角:「忘了这个,笨蛋。」 「……」 忘了亲他。 苏南枝诶了声:「好了好了,真来不及了,我要去参议堂了!」 「晚上不许擅自做主,我要回苏府去住!」 苏南枝一路急急忙忙地坐进马车,朝皇城承天门赶去。 苏南枝刚到时,礼部全体上下正在正厅里商量事宜,即为每月一次的朝会。 礼部尚书赵健看着手中的点名册,喊道:「周炳成。」 「下官在。」 「陶辕。」 「下官在。」 「苏、苏南枝?」礼部尚书一时间还没适应,礼部有个女子。 「苏南枝!?人呢?第一次早会就迟到?简直不像话!」 事实上,没人告诉苏南枝,礼部有每月一次的早会,也没说礼部每月一次的早会是哪天。 「下。下官在。」苏南枝踩进礼部正厅那一刻,便急忙应答。 赵健吹胡子瞪眼,将点名册砸在地上,斥责道:「不成体统!罚你半月俸禄!罚抄礼部守则三十遍!」 「后日便是朝贡大典,希望诸位不要像某人那般连早会都迟到!我礼部,不是浑水摸鱼之地,任何人都别想在本官手底下偷女干耍滑!女子也不行!即入朝堂,便该男女平等,男子做多苦的差事,女子也做得。苏参议,你说对吧?」赵健眸眼一眯,目光不怀好意。 礼部尚书说了那么一大段话,无非是在针对她罢了。 苏南枝咬碎牙齿也得和血吞下,她能屈能伸地笑道:「多谢尚书大人赐教,尚书大人说的是。」 「苏参议大人,若你在礼部干不好,不喜欢在礼部干,不如自己另择一地?本官给你写封推荐信?」赵健摸着胡子, 言语之间十分掀起,暗自嘟囔道,「也不知道吏部和中书省怎么拟定的官员,把一个女人塞到礼部来,这不是丢礼部的脸吗?」 事实上,苏南枝身为大庆第一个可入朝堂的女官,在全是男人的朝堂里,没人瞧得起她。潜意识认为女子拖后腿,六部没人愿意接纳苏南枝入仕,选来选去,吏部将苏南枝安在了无关紧要的礼部。 这一安,本就和苏正有仇的礼部尚书,看苏南枝更不爽了,能逮着机会,就给苏南枝穿小鞋。 苏南枝一向信奉能屈能伸,一声不吭地应下了,回参议堂抄三十遍礼部守则,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抄完后已是下午。 周炳成徘徊在苏南枝的参议堂门口,苏南枝将抄好的守则叠在一起,恭敬地双手敬呈过去:「请左侍郎大人检查,一共三十遍。」 「我……本官……」周炳成犹豫了下,「早会之事,忘记了通知你,我以为底下的主事会告诉你。累你被骂,抱歉。」 事实上,底下的主事们,没一个告诉苏南枝要早会。 所以,整个礼部都把苏南枝蒙在骨子里,包括苏南枝下属,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没关系,也是我没提前了解清楚。」苏南枝礼貌性地笑了下,「后日朝贡,可有下官要做的事情?」 「此次朝贡,由九王与礼部协同举办朝贡大典,七王和兵部负责内外安保。」周炳成道,「你待会儿随本官一起去趟大典,检查下大典所有用品是否备齐。后日,多国王上都会参加大典,千万不能出任何闪失。」 「是。」苏南枝点头,随周炳成一路前往大典。 大典设立在皇宫乾清殿。 乾清殿占地极大,是皇城最雄壮巍峨的建筑,一排排金碧辉煌的宫殿鳞次栉比,修建的巧夺天工,宛若空中之城,十分震撼人心。 苏南枝随礼部左右侍郎一起巡视了朝贡大典的布置。 朝贡大典最上方的主位,落座的是萧睦、萧沉韫、萧仁明、雅贵妃、狄琼、西戎可汗等皇室位高权重之人,舞台则修建在最中间。 高台修建的足足有两层阁楼之高,是礼部找来全大庆最好的工匠所修建,听说,万琛远的万变不离其宗也参与了修筑。 这高台正对着上方主位,一共六根雕梁画栋的大柱子,瓦砾浸了鎏金的漆,不管是白天黑夜,都会流光溢彩,很是好看。 不知为何,苏南枝总觉得这高台正对主位,很是奇怪。 苏南枝随周炳成一起巡察了三遍,确认无问题,再向九王萧瑜汇报。 萧瑜站在高台之上,俯瞰大庆巍峨辉煌的皇城,听着周炳成的汇报,默声点了个头:「下去吧。」 周炳成提脚便走,萧瑜忽然侧目,看向苏南枝:「你,留下。」 第三百五十四章 高台祸患 碍于身份悬殊,苏南枝被萧瑜点名,又不能直接违抗命令离开,只得站在原地,当着其余同僚拱手作揖:「不知九王唤下官,所为何事?」 「你,愚笨。不适合参与巡察大典。明日起,不要让本王看见你出现在高台附近。」萧瑜薄唇微启,言语之间情绪不明,直接下令驱逐苏南枝。 分明巡察大典一事,苏南枝心细如发,做得很好,如今萧瑜一句口谕,便直接下令让苏南枝远离高台,不得再巡察大典,这不是变相砸了她干得正好的饭碗吗? 「你……」苏南枝骂人的话噎在喉咙处。 萧瑜表面温润,实则性情乖张、阴晴喜怒不定,做事又毫无章法,想必是故意在针对她。 苏南枝气的面色铁青,惹不起,她躲得起,拢了拢云雁官袍,转身疾步离去。 苏南枝走下高台时,周炳成才皱着眉头,问道:「苏参议可是何处得罪了九王?九王温润如玉,断不会莫名针对他人。」 萧瑜温润如玉,断不会莫名针对他人……? 苏南枝听到这话,便笑了,笑容暗含不着痕迹的讽刺,她如实说道:「下官并未在巡察大典的事务上得罪过九王。」 「那想必是你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九王,才会让他亲自下令,不让你参与大典的巡察事务。」周炳成道,「你也不必灰心,九王也不是记仇之人,此事翻页过后,他必然不会再针对你。」 苏南枝又笑了。 萧瑜下令不让她巡察大典,那她也正好享清闲,不参与便是。 日子很快便到了朝贡大典。 朝贡大典之日,大庆周边藩国的国君皆盛装出席。 西戎可汗身体抱恙,故而便让大王子拓跋宏代替可汗,参与朝贡大典,北狄自然是女王狄琼参加,还有一些素日里依附大庆的蜀国,天蒙蒙亮便来了乾清殿。 苏南枝身为礼部之人,负责狄琼此次大庆朝贡的所有事宜,必然也要提前到场。 萧沉韫虽被停职监察,可还没被削除官位,故而仍然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参与大典。 昨日苏南枝并未去寻他,他也已经一天,整整十二个时辰,没见到苏南枝了,也是天一大早,就落座在高位上,与藩国君王寒暄,但其实,目光一直在找礼部苏南枝。 目光所过之处,皆为苏南枝所动。 苏南枝侍候在狄琼身侧,映着北狄一行人按顺序就座。 狄琼敛了敛皇袍,在一群男国君中,霸气落座,金蚕丝走线的华丽袍摆被随从铺开,远远望去,颇有些喧宾夺主之意,光华甚至比龙椅还要出彩几分。 辰时三刻。 挺着孕肚的扶水仙,蹑手蹑脚地踮起脚尖,不耐烦地起床,拿起架子上宫人叠好的衣裳服侍,那是萧睦今日朝贡要穿的龙袍。 每每想到要伺候这个老东西起床用膳,扶水仙就恶心的快把去年的饭都吐了,想到此处,也不知道是真恶心,还是孕反,扶水仙掩唇,呕地一声连忙捂住嘴。 估摸着时辰,也该喊萧睦起床了。 扶水仙拿起那龙纹繁复的沉重龙袍,水嫩的快要掐出水的一双桃花眼,妩媚上挑,攒出可人的笑意,轻轻附在萧睦身侧,装出一副温柔耐心的模样,小声喊道:「陛下~陛下~到时辰了,您该起床更衣,出席大典啦。」 萧睦粗狂的横眉拧成川字,脸色有些难看地捂着胸口,艰难坐起身,还没开口,便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溅了扶水仙一身,扶水仙在心里边呸边骂娘,面上却立刻装作关怀备至的模样,急忙温柔抚拍萧睦后背,火急火燎大喊:「不好了!陛下又咯血了!快去宣何御医!」 何御医是萧睦心腹 ,这几个月都快住在金銮殿了。 陛下的身子,因着服用秘药的关系,白日里看上去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可一到夜里,便总是咯血。 有那么几次,正与扶水仙行床笫之事,便咯了大片的血。 何御医委婉地提醒萧睦,房事不可太频繁,却被萧睦怒然叱责。 御医可以说任何人不行,唯独不可以说当今天子年老体衰,床笫之事不行。 没了床笫之事,萧睦怎会有快乐呢? 面对与智贤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扶水仙,萧睦更是难以自持。 大清早,萧睦便咯血,值守的太医院御医忙里忙外地开药诊断,扶水仙又亲自伺候萧睦喝药,忙活了好一阵,萧睦身体才逐渐恢复正常。 「陛下~」 扶水仙笑着接过宫女递来的蓝色锦盒,「咯噔」一声打开,现出一枚香气缭绕的药丸:「您该吃仙丹了。这可是智德仙姑亲自守炉七七四十九天,为您熬制的长生不老药,于龙体大有裨益,仙姑特意交代,您不可一日不服用,但凡停了,以前吃的可就没有作用了。」 萧睦吃了此药确实管用,一旦服下,不出半时辰,便会觉得活力四射,连力气也大了不少,堪比壮年之时,甚至能双臂举鼎。新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口气吞下。 萧睦服用后,不出半时辰,果然感觉体内鲜血澎湃,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龙袍加身的萧睦一步步走上乾清殿大典上的龙椅,高高举手,在万人朝拜下,嗓音威武雄壮地大喊了声:「诸位爱卿平身!」 一句话威严传开,跪地叩拜的万万人,此起彼伏地站起身落座。 苏南枝同礼部一起,各司其职地侯在狄琼身后。 她脑子里忽然炸开一句话,莫名其妙响起,萧瑜曾对她说的那句:「你,愚笨。不适合参与大典巡察,不要让本王看见你出现在高台附近。」 为何萧瑜会阻止她出现在高台附近? 难不成,高台附近有何玄机? 她细长的柳叶眉一皱,看向歌舞升平的高台,二十个身穿胡服露脐装的歌姬,双臂缠着彩色赤练,跳着美轮美奂的舞姿,乐师站在高台侧面,手中在箜篌的大琴弦上飞速翻转…… 琴音袅袅绕梁,舞姿美不胜收。 一切都没有问题。 苏南枝情不自禁地靠近高台,还是参与了礼部巡察高台的事宜,她身为四品参议,是有资格和礼部主事一起巡察现场的。 所有接待外宾的事务皆由礼部负责,包括承办大典。 若在如此大事上,出了纰漏,整个礼部全部遭殃。 在苏南枝靠近高台时,忽然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嚓」声,她敏锐地停下脚步,看向支撑高台的六根大柱子。 此处是不起眼的缓坡,若柱子有闪失,高台必将轰然朝前倒塌,砸上最上方的主位。 苏南枝朝主位那一排位高权重者看去,主位坐了萧睦、萧仁明、萧沉韫、狄琼、拓跋宏、雅贵妃、扶水仙等人…… 就在她犹疑之际! 身侧大柱子忽然从一个小点,快速裂出了蜘蛛纹路…… 「不好!」苏南枝猛然提声,着急大喊! 第三百五十五章 欺君之罪,惊险一幕 然而舞台之上载歌载舞,一片欢庆,并没有人注意到苏南枝这声高喊。 接着…… 六根柱子接二连三裂出细小的蜘蛛纹。 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歌舞中时,苏南枝敏锐地巡察出高台异样,朝巡逻士兵的队伍看去,眼尖地看见苏南辕,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十万火急道:「二哥,不好,高台恐怕会坍塌!速速分散人群,不然必定伤亡无数!」 护军参领苏南辕正一边巡逻,一边欣赏高台上的丝竹声,忽然被自家小妹火急火燎一抓,当即蹙眉,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 「枝枝,此话何意?消息是否确切?!朝贡大典进行的好好的,若此时驱散人群,届时又无事发生,可就是欺君之罪,扰乱朝贡大典之罪了!」 「二哥!你信不信我?」苏南枝眸眼迫切,目光严肃认真,直直看向苏南辕。 在自家小妹的目光下,苏南澈意识到事态严重,攥紧了腰间佩剑,重重点了个头,语气犹如千钧之力,坚定道:「信!」 「那就驱散人群!要快!」苏南枝眼底浮出一片紧张。 就在二人说话间,苏南辕看向高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直入云霄的高台瓦砾,在风拂过时,幅度极小地摇晃了下。 苏南辕脑海里炸开苏南枝说的话,面色一沉,飞上高台之上,站在正翩翩起舞的歌姬正中间,雄厚清朗的嗓音高声一喊:「高台恐有坍塌之嫌疑,请诸位立刻退避!来人,护送陛下和贵妃娘娘退入乾清殿中!」 此话一出,犹如锋利的剑刃割破了大殿歌舞升平的欢庆祥和,看的正起劲的众人纷纷面面相觑。 「胡说!」礼部尚书赵健率先在站起身,厉声回怼,「此次高台修建,由礼部全权负责,大典开始之前,礼部已派官员来回巡察不下十次!本官也已巡察数次,绝对不会出错,苏参领你不要危言耸听!搅乱大典秩序,你该当何罪?!」 藩国君王之间引起一片骚乱。 「好好的高台怎么会坍塌?孤是信得过大庆工事的,肯定没事,放心好了。」有个藩国君王,笑着讨好萧睦,「此次朝贡大典,可谓是空前绝后啊!」 萧睦不悦地扫了眼苏南辕,端起酒樽与那君王对饮了两杯。 「混账,退下!」萧睦叱责。 没人相信那修建多日、固若金汤的高台会坍塌。 苏南辕是盲目信任苏南枝,坚定地盲目信任自家小妹,故而,他一时间也没拿到确切证据证明高台会坍塌。 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苏南辕,面对高台底下诸多人的质疑,显得有些站不住脚。 「六根柱子已裂,请诸位速速撤离!」苏南枝飞上高台,和苏南辕并肩站立。 她方才又去巡察六根大柱子,发现那巴掌大小的蜘蛛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持续性裂开,只不过因为裂在柱子最底部,故而并不起眼,若不是她心细如发,也未必会发现。 「苏南枝你身为礼部参议,竟敢在大典之上胡作非为!苏家两兄妹,简直是在胡闹!」礼部尚书赵健愤慨起身,指着苏南枝,故意刁难地训斥,「这六根柱子修的比寻常栋梁还坚固几分,怎么可能坍塌——」 赵健发飙怒骂之时,高台最前面的一根大柱,轰然崩塌!发出震耳发聩的惊天巨响! 「轰隆隆!」 犹如午夜劈开天际的巨雷作响!当即淹没赵健后面的怒骂!赵健声音陡然变弱,吓得像鹌鹑一样,蹲地抱头,躲在了座椅后面! 中文網 第三百五十六章 各有心思,乱局博弈 最前面那根大柱子,犹如山崩地裂般轰然崩塌! 木柱断裂后狠狠砸倒在地,扬起无数遮挡视线的灰尘! 尚且还站在高台上的苏南枝,身躯也随着断裂的柱子朝前一跌,好在她学过轻功,一左一右地抓住两个歌姬,朝地上飞去,力所能及地救了两个姑娘。 待她气喘吁吁地停在空地上时,众人早已尖叫着四处逃窜! 「柱子真的断了!高台要坍塌了!若高台倾覆,最先砸到主位,后果不堪设想啊!」 「护驾!御林军护驾!!」富岭扔了手中拂尘,便搀扶着萧睦朝金銮殿退去! 有了先前苏南枝的提醒,苏南辕早就做好了应急部署,眼下高台坍塌,他是第一个带护军冲上去救皇室的将领! 六根大柱子接二连三地轰然崩裂,倒塌!重重砸在地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大坑! 无数灰尘扑面而起,遮挡人视线! 「救救我,救救我!」赵健被砸下来的木头压住双腿,动弹不得,火急火燎地抓住苏南辕的铠甲,「苏二公子,苏参领将军,别走啊!救救本官!」 苏南辕瞥了他一眼,骂了一句:「老东西,本将军现在没空管你!」 苏南枝飞过去忙着救人时,赵健看着离他最近的苏南枝,想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卑微祈求: 「苏、苏参议大人!这里啊!南枝郡主!救救本官啊!!哎哟喂,压死我了!救命啊!」 苏南枝被鬼叫似的赵健,吵得耳朵疼,动作帅气地抽刀出鞘,斩断压住赵健大腿的木头,将受伤的赵健一把从地上拉起,连忙道: 「尚书大人,快去找周侍郎大人巡察藩国君王,可否受伤?抽出人来保护前来大庆朝贡的君王!」 「好好好,本官这就去!」赵健唯命是从地点点头,苏南枝的话像是给了他主心骨,当机立断,带着礼部的人保护前来朝贡的各国君王。 高台占地面积颇大,这一坍塌,若再不及时疏散人群,不知道要压死多少王公贵族。 扶水仙怀着身孕,动作不是很灵活,心里骂了句先跑的萧睦狗东西,双手托住月份渐大的孕肚急忙躲避,眼看身后一块飞溅而来的木块要打到头部时—— 她瞳孔急剧扩张,惊慌失措地大声尖叫:「啊!!」 有一道云雁红色官袍的身影脚踩墙桓,踏空而来,步伐身轻如燕、宛若翩鸿,拔出就近侍卫腰间的长刀,悍然落地,「啪!」一声,举刀斩断袭来的木块,挡在孕妇扶水仙面前,严严实实护住了她! 扶水仙美丽的桃花眼里显出惊艳,脸上浮出钦佩之色。 那一刻,天地间再无别的颜色,只有那一抹云雁红色官袍! 「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被惊艳的扶水仙,磕磕巴巴道谢。 「不必多谢。」苏南枝回眸,莞尔一笑。 扶水仙美丽瞳孔里闪过震惊,是、是女子,是苏南枝?! 她还以为那翩若惊鸿的官袍,是个男人,却没想到是个女子,而且是萧沉韫的心上人:苏、南、枝。 扶水仙呆呆愣愣,傻站在原地。 「此地危险,下官扶菀妃娘娘进金銮殿。」苏南枝抓起扶水仙的手腕,扶着她走进恢弘坚固的金銮殿避难。 扶水仙的目光,至始至终都落在苏南枝的侧脸上,她在欣赏苏南枝的美,待苏南枝把她带进安全之地后,她听见苏南枝作揖说道:「娘娘躲好了,微臣先出去救人。」 「好、好好。」扶水仙看着疾步出金銮殿的女子,急忙大喊,「苏大人注意安全!」 苏南辕带着护军,亲自将坐在主位上的一群皇室之人,护送进了金銮殿内。 金銮殿集齐全天下最好的工匠,修筑了整整三年,坚不可摧,天底下没有任何兵器能撼动破坏。 前脚,苏南枝兄妹刚把萧睦等人护送进金銮殿,后脚,那表演曲目的高台随着六根柱子断裂,便如摧拉枯朽般,发出「轰隆隆」巨响,应声坍塌! 石头、断木、瓦砾、高柱…… 一切高台之上的建筑,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响!在那一刻,犹如暴雨倾盆,惊心动魄地轰然倾倒! 还没来得及逃离的宫婢、太监、官员,便被无情压垮,身躯随即被掩埋在乱石之中。 坍塌成废墟的高台,扬起滚滚灰尘! 众人一阵掩唇咳嗽时,一柄散发着寒光的锃亮长剑,刺破灰尘浓烟,朝着金銮殿内直直杀去! 「有刺客!有刺客!!护驾!!」 下刻。 数千个黑金面具的刺客,在宋晨云的带领之下,乌泱泱般从天而降! 苏南枝攥紧手中大刀,骇然后退! 宋晨云没死! 上次雪崩,萧沉韫、温言斐等人着急救苏南枝,故而让宋晨云钻空子跑了,尽管萧沉韫后来秘密加派人手,也没能抓到泥鳅一样狡猾的宋晨云。 却没想到,宋晨云贼心不死,今日又埋伏在皇宫内。 身穿墨黑长袍的萧沉韫,墨发束黑玉冠,衣袂在寒风中翻飞不停,他立于城墙之下,放低声音沉沉道:「此次护驾,不必尽心尽力,若能助宋晨云得手更好。须得抽出人力,保护好南枝。」 「是。」余晔点头。 萧沉韫故意站在不引人瞩目的城墙之下,气定神闲地站在一片混乱之中,犹如运筹帷幄的猎人,目光里皆是操控全局的城府,墨瞳似漆黑无垠的断崖般深不可测。 他目光极淡地扫了眼灰尘四起的废墟,缓缓问道:「萧瑜可在?」 「回王爷的话,九王从一开始便借巡察安保为由,没在最上方落座。」 「有意思。」萧沉韫意味深长地哂笑一声。 萧沉韫看向忙着四处救人的苏南枝,摇头轻叹,寒眸里浮出几分紧张:他家那个傻姑娘,又去救人了。 苏南枝忙着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带着她的礼部下属,在废墟中救宫婢侍卫。 她跪在地上,用剑鞘挖开木块石头,扶起浑身是血的老嬷嬷起身。 远远看去,苏南枝未施胭脂的清丽脸庞沾了灰烬,琼白鼻尖一道黑渍,连高束玉冠的青丝也满是灰尘,可她却浑然不在意形象,一双细长白皙的玉手,挖破了指甲,也还在救人。 周炳成许是被她的执著所感动,也挽起袖子,原地救人。 现场一片混乱。 宋晨云带领的黑金面具刺客,这次目标只有一个,杀萧睦! 数千个刺客在城墙上搭弓上箭,淬了毒的利箭齐齐射向金銮殿大门! 很快,黑沉木的大门便被射成了筛子! 「护、护驾!!」富岭惊恐地尖声大喊,张开双臂护在萧睦身前。 刺客被富岭的叫声吸引,一支锋利无比的长箭破空而开,被灌了十成内力,利箭所过之处,木头飞溅,直直射穿富岭的胸膛! 箭矢贯穿富岭的左胸,只差毫厘,险些射中萧睦! 萧睦吓得脸色一变,急忙高呼:「镇国侯护驾!万琛远何在?禁卫军何在?摄政王何在?!七王何在?!」 「儿臣在此,领兵护驾!」一道温朗如玉的嗓音,高声大喝! 萧瑜身穿威武的雪白仙鹤铠甲,手拿长刀,带着一列列训练有素的军队疾跑而来,挡在金銮殿前,一如上次给萧睦挡刀般无所畏惧,他赤胆忠心 般厉声放言: 「尔等宵小也胆敢弑君?今日有我萧瑜在,哪怕身死,也定能护父皇周全!我萧瑜,定不会让刺客伤父皇一根汗毛!」 「好好好!朕的好儿子!阿瑜,你果然是朕疼儿子!」萧睦激动地唾沫星子乱溅。 萧瑜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 在苏南枝眼里,萧瑜就像一只伺机而发的猎豹,总是潜藏在暗处,等待最关键的时机,迅猛出场、快速占据上风,吸引所有人的焦点!.. 就像这次,他最先叱责苏南枝愚笨,不准她靠近高台参与巡察,而后又借故巡察安保为由,没在高台坍塌后会砸到的最上方落座。 紧接着,宋晨云带领刺客来势汹汹,他又掐准时机,在皇帝情急之下高呼救兵时,如天神降临,救皇室于水火。 第三百五十七章 擢升品阶,上早朝 所以……萧瑜最开始为什么要叱责苏南枝,不准她靠近高台。 难道从一最开始,萧瑜便知道高台会坍塌,他怕,高台坍塌后砸到苏南枝?也怕苏南枝巡察,提前发现异样? 苏南枝摇摇头,甩掉心里的诸多猜测。 带着黑金恶龙獠牙面具的宋晨云,手持弓箭,站在宫殿的飞檐上,手臂蓄满力量,肌肉高涨,拉满了弓弦,瞄准萧睦,「腾!」地一声,松弦! 利箭带着雷霆之力,势不可挡地刺了出去! 萧瑜眼眸一沉,凝视着那一支势如破竹的利箭,刀刃在地上拉出一道深刻划痕! 在利箭逼近萧睦时,萧瑜飞身上前,抡圆臂膀,狠狠砍了下去! 一支淬毒的铁箭顷刻断成三截! 这一箭,几乎把萧睦吓得魂飞魄散!他心有余悸地捂着狂跳的心口,躲在了萧瑜身后! 「此次安保由七王全程负责?七王在何处?!」人群里,似乎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这才回过味,七王去了哪里? 雅贵妃万依雪心头一紧。 「七王在那里!」 众人顺着那道视线看去,只见七王萧仁明手拿长剑,正带着部下,保护一个身穿道袍的柔弱小道姑。 小道姑是智德仙姑的关门女弟子,而智德仙姑则是萧睦去年招来一个专门修炼长生不老药的道姑! 「混、混账!」雅贵妃脸色气的铁青,声音压的极低,低到几乎只有她身侧之人的碧蓉嬷嬷才能听清。 她脾气向来收放自如,也藏得住气性,可今日却被萧仁明气了个半死,身穿牡丹华裳的她,捻着小叶紫檀佛珠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 「仁明?还不过来!」雅贵妃轻声呵斥。 萧仁明这才回过神,交代部下保护好小道姑,随后拿着长刀护在了萧睦身前。 但这一举动,还是引起了萧睦的巨大不悦,他隐有怒意地剜了一眼萧仁明。 大敌当前,在最危险的时刻,他宠爱的儿子萧仁明,想的不是保护他这个父皇,而是去保护一个女人!去保护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道姑! 简直荒谬! 再看看他从前总忽略的萧瑜,多么孝顺啊,第一时间冲上来保护他! 萧睦无比欣慰地看向萧瑜,满心满眼全是满意。 一时间,众人从萧睦看向萧瑜的目光中,悟出了很多,比如:太子之位,十有八九是萧瑜。 「皇兄,其余皇弟,父皇交给你们保护了。」萧瑜攥紧刀柄,半跪在地,朝萧睦道,「儿臣这就去手刃宋晨云狗头!用他之鲜血来祭奠大典中死去的亡灵!」 「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儿子!阿瑜,注意安全!御林军何在?保护好九王!若九王有个闪失,朕治你们全部人一个大罪!」萧睦眼里划过狠辣,指着在场所有武将。 萧瑜亲自领兵,去截杀宋晨云。 贼心不死的宋晨云本想带着剩余的黑金面具刺杀萧睦,为死去的左如月和萧子炎复仇,却不想,在源源不断的御林军和禁军保护下,他的人已经被团团围住,错失最佳刺杀时机。 宋晨云眼底现出狂暴的狠戾,提刀一一指向在场的所有人,如地狱疯犬般恶狠狠道:「萧睦,狗皇帝,萧瑜,狗***,苏南枝,***,宋佳月,萧沉韫,你们全部都该死!我一日不死,就会一日想方设法地杀你们!」 「等着吧,我还会重新杀回来的!」宋晨云咬牙切齿,霍地解开面具,狠狠砸在地上,露出一半英俊如玉、一半如蜈蚣般丑陋恶心的脸,他那双眼蕴藏巨大仇恨的眼睛,快要喷出火焰似的,一一扫过众人。 高台之上。 稳坐在席间的西戎大王子拓跋宏,忽然定睛一看,猛然从人群里走到最前面,许是没看清,他甚至又走近了几分,喃喃地地喊了声:「父、父王……」 不对,他不是父王! 父王眼下正在西戎草原上的王帐中! 可那半张脸,为何与父王长得一般无二?难不成…… 拓跋宏不敢多加言语,在人群里后退了几步,找来了心腹耳语了几件事。 萧瑜带兵追了出去,一路追出了皇城! 追出皇城时,萧瑜追到了密林里,他蹲下身子,用指腹摸了摸草叶上的鲜血: 鲜血温热,宋晨云刚逃没多久。 洛城提刀便朝|鲜血滴落的方向追去,萧瑜却道:「人已经跑远了,不必追了。」 「可……」洛城看着那尚且温热的鲜血,终究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萧瑜看了一眼洛城,洛城便会出了主上的意思:养寇自重…… 萧瑜故意留了宋晨云一命,不再带兵追去,是料准了宋晨云还会卷土重来,再次刺杀萧睦。 若萧瑜当上太子之位,宋晨云再来刺杀萧睦,真把萧睦杀了,称帝之人便是他萧瑜,他还得谢谢宋晨云。 不对敌人的敌人赶尽杀绝,也是良策。 萧瑜目光蓦然冷冽阴沉,眨眼之间,快狠准地提刀割伤了自己好几处皮肉,大腿、胳膊、后背…… 「主上!」洛城惊呼。 鲜血很快浸湿了铠甲。 萧瑜剑眉微蹙,脸色虚弱了几分。 他剑术很好,又熟悉人体脉络,故而割伤的好几处皮肉,都只是看着伤势严重,实则没伤及筋骨,算无足轻重的皮外伤罢了。 萧瑜拿剑杵地,支撑着身子,略有些气虚道:「没抓到宋晨云,总要受点伤,才能同陛下交差,才能彰显此行凶险,越发能证明,本王维护父皇的「孝」心。」 「王爷高见!」洛城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回了皇城。 好好的朝贡大典,因为高台坍塌,又闹了刺客,萧睦大发雷霆之怒,惩处了不少人,又当众赞扬了及时救驾的苏南辕和苏南枝。 若非苏南辕和苏南枝提前发现大柱子崩裂,只怕今日高台坍塌,坐在最上方的所有人,包括萧睦在内,全部都会被巨木、碎石掩埋。 苏南枝算是此次祸事的敲钟声,被擢升为从三品参议。 苏家两兄妹荣立此功,被萧睦赐匾:「功臣之家。」 功臣之家四字,由萧睦亲自提笔,沾了鎏金涂料所写,又大张旗鼓地命人为苏家挂上。 一时间,苏家风头无两。 苏家成了及时救驾的功臣。 而礼部尚书赵健,因为督查高台修建失职,从一品贬为正二品,代掌礼部尚书一职,若再出差错,便彻底卸去尚书一职,贬为其他。 翌日,清晨。 凡在京城的京职官员,文武百官,正六品以上,全部参与早朝。 这也是苏南枝第一次,以礼部从三品的身份,参与早朝。 这势必是一次意义非凡的早朝,因为萧睦要宣布开朝以来的一项重大决定。 第三百五十八章 同朝为官的媳妇(甜) 朝服比官袍更为隆重庄严。 这一次,王主事亲自端来了从三品的孔雀朝服,叩响了苏家的大门。 他是前来给苏南枝送官服。 卯时一刻,苏家东西北三院的灯,不约而同点亮。 苏南辕和苏南澈打着哈欠,从东西两院的小径走来,敲响了瑞雪苑的院门。 「叩叩叩——」 「来啦!来啦!」春盛连忙走来开门。 「告诉枝枝,起床早朝了。」苏南澈身穿白色长衫,身形清瘦,眉宇雅俊宛若丹青点墨,他掩袖打了个哈欠,郑重交代春盛,「今日早朝,切勿误了时辰。」 苏南辕也穿着雪白中袍,吊儿郎当地朝院墙上一靠,在灰蒙蒙的晨色中,哈欠连天地拉长语调,慵懒道:「枝枝,你若再不起床,为兄可要去接盆冷水泼你……我那个困啊……困死了……啊不行了,枝枝你搞快点起床,咱们马车上再打个盹儿补觉——」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 苏南枝挑眉道:「谁说我没起床啊?」 「素日里最爱睡懒觉的枝枝,今日居然起那么早?」苏南辕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竖起大拇指,「看来是二哥草率了,是二哥狭隘了,以为枝枝会赖床。」 「二哥,大哥,你们去换朝服吧。」苏南枝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下筋骨,朝院外走去,「我去拿礼部送来的朝服。」 苏南枝和春盛走到苏府大门。 大门被家丁合力打开,只见王主事染了一身的夜霜,对苏南枝点头哈腰地笑道:「参议大人,下官来给您送朝服了。」 苏南枝勉勉强强地嗯了声,指尖划过了朝服,确认无误后道了声:「多谢,辛苦你这么早送朝服。」 「下官此次送朝服,送的心服口服。」王主事不同于上次的轻蔑,这一次神情显得十分真诚,甚至还透着胆怯,他恭敬地作揖道,「苏参议大人,配得上这一身三品官袍,先前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下官。」 苏南枝柳叶眉微挑。 只听王主事能屈能伸,满眼卑微,发自肺腑地诚恳道:「先前您来礼部任职,礼部没一个人服您。说句实话,比您品阶高的,鄙视您总想着为难您。比您品阶低的,不服您还讨厌您……」 王主事不太好意思道,「他们都觉得女子为官是个笑话,包括下官之前都觉得您占了我参议之位,可后来细想,这也怨不得您。经过高台一事,下官发现,苏参议大人您胆识谋略过人,远非下官能及。故而,您擢升从三品,下官心服口服,服的五体投地!」 话毕! 王主事敛袖掀袍,万分郑重地朝苏南枝行了一个大礼:「那日下官冲动之下,险些拿匕首刺伤了您,差点就走上人生歧路。可事后,您非但没有将此事禀报给侍郎大人治我罪,也算变相给了下官一个机会!下官今日,诚心诚意向您磕一个头,感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王主事扑通跪地,朝苏南枝重重磕了一个头,砰地一声,额头着地十分响亮! 甚至还将额头磕红了。 王主事也是孩子的父亲,也是别人的丈夫,苏南枝也不愿意践踏他的尊严,当即眼疾手快地扶起他,缓缓道:「你能想通最好。心思正了才能大有可为,心思不正迟早失败。纵观历史,多的是大器晚成之人,王主事,愿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前程似锦,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多谢!苏参议大人!」王主事激动的热泪盈眶,朝苏南枝再行一拜,「下官惭愧!也祝苏参议大人来日飞黄腾达。您,巾帼不让须眉,不输天底下任何男子!」 苏南枝勾唇,心情愉悦地笑了:「回去吧,本官也不与你 多聊了,还赶着换朝服上朝堂。」 王主事点头,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下官便不耽搁参议大人的时间了。」 苏南枝进屋换了上朝堂的朝服。 朝服比官府更为隆重,从三品朝服与正四品朝服用料一致,但绣工和图案却全然不一样。 三品朝服是暗红长袍,烫金暗纹,堆刺着栩栩如生的彩色孔雀,孔雀每一根羽毛都是用银蚕丝和金蚕丝交替走线,饶是在昏暗的阴天也散发着淡淡柔光,若是在晴天或者灯火下更是流光溢彩,华美绝伦。 这么一想…… 嘿嘿,苏南枝挺想穿萧沉韫那件摄政王的朝服。那件朝服,胸前绣的江河山川和麒麟,威武奢华,霸气侧漏,又衬的人俊朗非凡。 苏南辕在车上打盹之际,忽然听到自家妹子傻笑,顿时皱眉,问道:「枝枝,你在想哪个混不吝的?笑的这样没心没肺。」 在想摄政王那个混不吝的。 就在此时—— 同样在官道的萧沉韫,打了个喷嚏,他正襟危坐在马车中,正闭目养神。 「王爷,您这不是着凉了吧?可要让医官看看?」余晔打着哈欠,咬着油饼问道。 萧沉韫微微摇头:「今日早朝,不同寻常,估计是陛下要宣布太子人选。」 「王爷认为,陛下会立谁为储君?」余晔道。 萧沉韫沉思了下,给出他押定的人选:「九王。」 「难道不是母族势力强盛的七王吗?」余晔好奇。 「不是。」萧沉韫睁眸,眼底划过讥讽之色,「七王令陛下失望,雅贵妃棋差一着,扶水仙怀上新龙种,故而,七王不会是储君人选。萧瑜步步为营,居心叵测,今日会得偿所愿。」 「若陛下立了太子……那我们……」余晔陷入沉思,颇为犹疑地欲言又止,嘴里噎了好大一块油饼没咽下去。 「立太子,不也是可以杀太子么?」萧沉韫微微一笑,笑里藏刀,一双寒眸锋利的杀人无形。 余晔点头:「王爷高招。」 卯时三刻,官员陆陆续续达到紫金门,已有不少官员侯在了乾清殿大门前。 随着萧沉韫下马车,陆陆续续跪了满地的官员行礼。 萧沉韫身形本就颀长伟岸,活脱脱的衣架子,穿衣显瘦脱衣有腹肌,穿上那件气势非凡的靛蓝朝服,更是显得昂藏七尺、器宇轩昂。 朝服采用本朝最好的缂丝面料,用的是最难的双面异绣针法,前身刺着秀丽山川,还有一头脚踏祥云、俯瞰高山的金麒麟,背后则堆刺着大庆绵延不尽的江河入海。 主要是,萧沉韫本就英武俊朗,剑眉如远山,气场强大,平时不穿官袍的时候,便给人十足的压迫感,如今身穿朝服,更是压的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出,能退避三舍绝不靠近一分。 唯独胆子大的苏南枝,与礼部三两官员站在墙桓下闲谈,她那双美眸直勾勾地盯着萧沉韫朝服上的静美图案。 负手而立、身姿清潇的萧沉韫,看了眼自己的朝服,朝苏南枝杨了下眉,仿佛在问:怎么样?你夫君今日帅吗? 苏南枝看着那身朝服,眼馋地点点头,心里满是称赞。 这傻姑娘…… 萧沉韫挑眉,一本正经地严肃道:「去将礼部参议堂的人,全部喊过来,本王有事吩咐。」 余晔立刻去办。 礼部参议的人,约莫十几个官员,被萧沉韫忽然点名,各自都内心惴惴不安,慌乱的很。 分明几十步的路程,参议堂官员怂得又慢又忐忑,走的像蚂蚁搬家,漫漫又慢慢。 「话说,你说摄政王唤咱们参议堂的人作 甚啊?」 「咱也是第一次私底下见那么大的官,你帮我看看,我官帽歪了没有?」 「苏参议,你怎么不害怕摄政王啊?」有一个从三品参议,紧张地擦了擦汗,朝苏南枝讲话道,「万一惹摄政王不高兴,直接撤了咱们官职,也不是不可能的。」 苏南枝面色如常,随波逐流地和那些官员一样,缓缓嗯了声:「怕,也是怕的……」 萧沉韫挑眉,扫了眼同朝为官的媳妇:「怎么?苏参议害怕本王?」 为什么害怕?是在床上害怕? 明明是他怕她,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行吗? 萧沉韫在心里腹诽。 第三百五十九章 立太子 「摄政王威武无边,下官是有些胆怯。」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苏南枝信口胡诌。 萧沉韫挑眉,刚要再说两句话时,乾清殿内传来沉闷的一声「咯吱」响。 「乾清殿大门开,辰时一刻到!请文武百官按次序上朝——」新任大内总管扯着嗓子眼,响亮高亢地大喊。 「摄政王先请。」 文武百官连忙分列两边,对萧沉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萧沉韫英俊的眉梢一挑,宠溺地看了眼苏南枝后,金蚕丝走线的袖袍负在腰后,脚踩玉石阶,阔步走进恢弘磅礴的金銮殿,站在文武百官两列的最前面。 苏南枝身为文官,应当站在文官礼部三品官员那一列,她在一众大臣之间,只能远远地看到萧沉韫背影。 萧睦推开了本想搀扶他的大内总管,面色有些不佳地从御书房走了出来,高贵地坐在龙椅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齐齐手拿笏版,齐齐高呼。 「众爱卿平身——」 萧睦中气有点不足,敷衍地抬臂,挥了挥龙袍,示意众人起身。 「朕,咳咳……朕……咳咳……」 萧睦刚欲开口,便是一阵长咳,大内总管连忙上前,为萧睦抚拍后背,送上一盏暖茶。 侍候在萧睦身侧的两个太监,立刻将五明扇挡在萧睦面前,不让众臣直视天子病颜。 萧睦颤巍巍地接过大内总管递来的帕子,掩唇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狂咳:「咳咳咳、咳咳!」 「陛下,快喝点喝茶暖暖身子。」大内总管着急地弯下腰,伺候萧睦喝茶,又连忙找了几个太监,紧急地低声道,「快去将智德仙姑炼制的仙丹拿来给陛下服下!」 待那白帕子从嘴边拿开,帕上已是一片骇人鲜血。 萧睦瞳孔一震,狠狠剜了大内总管一眼。 大内总管立刻接过咳血的白帕藏在袖中,又伺候萧睦就着热水服下仙丹,约莫半炷香后,萧睦气息才平顺了些,感觉身体在急速好转,终于松了口气。 就这半炷香功夫,底下的文武百官各自面面相觑。 不少聪明人,心里早就在半炷香内百转千回过万次了,脑子转的比眼睛还快。 萧睦殿前狂咳,不少人已经清楚,当今陛下浸Yin好色,晚年龙体亏空,痴迷仙术吃仙丹,恐怕时日无多。 萧睦端着温热的茶盏暖手,老谋深算的眼睛,疲惫地扫视众臣,嗓音沙哑地缓缓道: 「从朕奉先帝诏令登基以来,勤政爱民、不敢自逸。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九王萧瑜,英姿卓越,天意所属,俯顺舆情,而今授以册宝,立为太子,位居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此话一出…… 文武百官面色各异,微表情耐人寻味。 位列前两排的一品大臣,面面相觑,有甚者去观察萧沉韫的神情。 但萧沉韫神情如常,喜怒不形于色,众人也看不出什么。 萧沉韫身为百官之首,手拿鎏金笏版,尊贵地立于最前列,他面若冠玉,脸色平淡如云,甚至还颇有闲情雅致地敛了敛袖袍,仿佛在欣赏自己朝服上的麒麟,绣技有多好,能让南枝那样中意。 显然,萧沉韫并不关心谁被立为太子。 毕竟,谁被立为太子,他都可以徐徐杀之。 但……七王一党,镇国侯等人脸色就不太好了。 站错队的官员,那些从前给九王萧瑜使过绊子的人,品阶小的当即面如土灰,拿笏版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 的模样,甚至觉得日后前途一片灰暗。 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中,萧瑜掀袍跪地,磕头高喊:「儿臣,谨遵父皇圣旨!谨记父皇教诲,必当不辱使命!」 御史大人和吏部尚书,灵机一动,当即出言恭贺:「微臣尊迎太子殿下!太子荣立储君,乃是天命所归、不负众望!」 紧接着,那些甘心的不甘心的大臣,纷纷笑着跪下恭贺。 萧瑜笑着同那些大臣打太极,说了一番定不辱使命、必将为国为民、励精图治此类的话。 萧睦身体不适,宣了此事后,便以身体乏累为由,提前退朝。 待萧睦一走,文武百官接二连三前来恭贺萧瑜。 包括心不甘情不愿的老狐狸镇国侯万松,也领着万琛远一起,勾唇笑道:「老夫早就说过,九王天资聪颖,勤政爱民,必有所作为!哦不,如今该改口,称上一声太子、殿下了。」 万琛远亦是拱手作揖:「太子殿下安好。」 萧瑜在一群恭贺声中侧目,也手拿笏版,朝万松父子还礼,微微作揖,似笑非笑道:「无论谁做太子,为的都是天下黎明,能力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日后还请镇国侯多多指教。」 「哈哈,太子殿下谦逊,老夫不敢当。」 以万松老泥鳅一样的性格,极为吃得开。 七王萧仁明从人群里走过来,拍了拍萧瑜肩膀,笑容豁达:「恭喜你了!九弟!日后七哥可要你罩着我啊!」 萧瑜也拍了拍萧仁明的肩膀,故作兄弟情深:「这是哪里话,我还有很多需要向七皇兄学习的地方。」 萧沉韫将手中笏版随手递给余晔拿着,淡淡一笑,眸眼寡淡随意。 「皇叔。」萧瑜和萧仁明齐齐喊道。 「摄政王。」众臣亦是整齐作揖。 「恭贺。」萧瑜薄唇微勾,弧度浅浅的,声音不悲不喜,毫无情绪,目光如泰山压顶般,气场颇为强大地看向萧瑜,「望你不辱太子之责,治、国、安、邦。」 这倒是萧沉韫的真心话,无论谁坐上太子之位,他都喜欢未来储君,位居东宫一日,便一日为天下黎明。. 「谨听皇叔教诲。」朝萧沉韫作揖的萧瑜,直起身子,眸子里现出几分深意,忽然略勾薄唇,意味深长道,「我有一事想请教皇叔。」 「你讲。」萧沉韫微眯眼睛。 「孤当上太子,想娶一人为太子妃,以皇叔之见,孤何时上她家提亲合适?」萧瑜微微一笑,眼里浮出若有似无的挑衅。 二人都很明白,彼此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萧沉韫冷笑一声:「她,与你断无可能。本王规劝太子一句,先坐稳太子之位,再想太子妃一事,也不迟。」 「倘若孤一定要娶她为太子妃,摄政王也阻止不了。」萧瑜温润的目光中,仿佛夹杂一柄锋利的剑刃,于无形之中,刺向萧沉韫,「届时,她就是摄政王的侄媳。孤等着摄政王,来参加孤与她的成婚大典。」 萧沉韫不为所动,气场强大到无人敢与之对视,三两拔千斤般冰冷一笑:「晚了。」 只两个字,晚了。 萧瑜脸色微僵,笑容宛若被冰冻。 第三百六十章 错点鸳鸯 其余大臣,也不敢偷听萧瑜和萧沉韫的对话,极为识相地避开。有离得近的个别官员,也只是听到她之类的字眼,也不太清楚他们嘴中所说的女子是谁。 晚了……吗? 萧瑜心里涌出巨大的不甘心。不会晚!不能晚! 他怎么甘心?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束光,在照耀他之后,被别人占有…… 怎么会甘心呢? 在知道要失去她的时候,他真的不甘心。 萧瑜面色的笑越发难看,一向情绪管理极好的他,竟然被萧沉韫晚了二字,气的浑身微微发抖。 他回头,在人群里潜意识寻找苏南枝的身影。 可,她不在。 他找不到苏南枝了。 他找不到那个在儿时,为他添衣送食之人了。 蓦然间,萧瑜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心脏慌忙地乱跳。他攥着沉甸甸的太子印玺,却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他一个人,踽踽独行,手握至高无上的太子印玺,走回建筑巍峨的东宫,坐上东宫大殿上的太子宝座。 黄昏时刻,暮色四合,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灰黄的几缕夕阳从冰裂纹的窗棂射进来,投在未点灯的黑暗大殿中,萧瑜一个人孤独地身穿黄袍,独坐高台。 他摩挲着象征「皇权神授、正统合法」的太子印玺,没缘由地喊了一声:「枝枝……」 他脚踩荆棘,使了无数阴谋手段,杀了数不胜数的人,终于荣登太子宝座,可放眼天下,却没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盼着他坐上太子之位,也没一个人因为他坐上了太子宝座而真心高兴。.z.br> 那一刻。 他像一个孤家寡人。 他想念年少时,那个梳着双发髻的小姑娘,给他披上温暖的厚衣裳,他想念那个追在他身后一口一个瑜哥哥的小姑娘。 人,总是在彻底失去后,才会追悔莫及。 得到的不珍惜,没得到的又趋之若鹜。 权利,只有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 当所有人匍匐在他脚边时,他才能得到一切想得到的东西,包括,苏、南、枝。 萧瑜握着那一方来之不易的太子印玺,在冷冰冰的大殿高台上,嗤笑一声:「不够,这还不够!本王势必要、登、基、称、帝!」 **** 萧瑜能当上太子,似乎在意料之中,又在预期之外。 苏南枝从礼部回苏家时,秀眉始终紧锁。 皇家博弈向来如此,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谁也定不了,龙椅谁来坐。 如果最后,称帝之人和前世一样是萧瑜,如果苏南枝找到机会,她会亲手杀死那个暴君。 一进苏府,苏南辕便掐着眉心,颇为恼火地踹桌子腿:「谁也没想到,当上太子的人,会是宫女生的九王。」 「二哥,慎言。」苏南枝味同嚼蜡地吃了一口青菜,「再看看接下来的局势吧。」 苏南辕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悄悄道:「父亲,大哥,枝枝。二哥在御林军巡逻皇城布防的同僚,昔日的同窗好友,这几日曾亲眼目睹,陛下半夜咯血。今晨早朝,陛下一阵咳嗽,怕是又咳血了。这样一来,只怕……」 「二哥!慎言!」 「二弟!慎言!」 「苏南辕,你慎言!」 苏正、苏南澈、苏南枝三人齐齐放筷,看向八卦的苏南辕。 苏南辕连忙捂住嘴,夹了几颗花生,喝着桂花酒,低声道:「好好好,我慎言。只不过咱们苏家,三兄妹同朝为官,最近可要擦亮眼睛看清局势,千万不能站错 队。保持沉默,保持中立,别搅这趟浑水,依我之见,咱们还是站摄政王那一方,最好。」 「南辕这话倒没说错。」苏正道,「摄政王于苏家有恩。」 提及摄政王时,父兄三人的余光,总是若有似无地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低头吃饭,闷声不说话。 苏南辕人精似的,筷子敲了敲碗沿,嗳了声:「枝枝啊,不是二哥催你。你也快二十有二了,何时能给二哥拐个妹夫回家啊?好让二哥和父亲逢年过节,也有个亲家串门,有个妹夫能陪着我喝酒啊!」 一向不管家中事务的苏南澈,难得的附和一声,点头道:「正是。」 苏正咳了下,瞥向苏南辕:「你催什么?枝枝不嫁人,一辈子待在家中,为父也很乐意。」苏正顿了下,话音一转,「但若是能找个可靠之人,与之过一辈子,也算了却为父的担忧。为人父母,我希望枝枝有个夫婿,能和苏家一样,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当然,你若此生不嫁,那你大哥二哥,还有整个苏家,也是你最坚强的后盾。」琉璃灯下,苏正满眼慈爱,给苏南枝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梅干菜扣肉。 苏南枝咬着梅干菜扣肉,眼眶微微发热,心里倍感温暖。 「某些人是不是不急啊?你都二十有二了,为什么某些人还不着急?」苏南辕夹了一大筷红烧肉扒饭吃,絮絮叨叨地讲。 他口中的某些人,听在苏南枝耳中,甚至扎耳。 她知道,二哥说的是萧沉韫。 「这样吧。」苏南澈脑中灵光一闪,嘿嘿一笑,用手肘顶了顶苏南澈,「明日我便给枝枝物色个好郎君,大哥,你没事也帮枝枝物色一个。你那么优秀,当年可是科考状元,你那些友人哪个不是风光霁月,勤奋好学?没事让他们来苏府聚一聚,设个宴会招待招待。」 苏南辕朝苏南澈挤眉弄眼。 苏南澈颔首点头,表示可以。 翌日,清晨。 苏南枝休沐在家,苏南辕特意告假,连哄带骗地拉来风清琅。 苏南辕拽着风清琅,将他拖进苏府,大声道:「哎哟喂,你至于吗?不就是让你来府上吃个便饭吗?借口这借口那的不来,怎么?还要让本将军三催四请啊?小心本将军扣你俸禄!」 「……」风清琅被狗男人拽的衣领都快歪了,他向来喜欢着装周正,眼下被苏南辕拽的脸比锅底还黑,当即扯回衣领,喊道,「苏参领不必拽末将,末将会走。」 「那我放手,你不准跑!」苏南辕满眼警惕,尝试着刚一松手。 衣领被松的风清琅,拔腿就跑! 「你个兔崽子!!」苏南辕急忙追上去! 风清琅跑出院门,迎面便撞上一个身穿紫裙的姑娘,赶紧刹住脚,这才看清来人是苏南枝,他连忙拱手作揖:「南枝郡主,冒犯了。」 「无妨,风公子并未撞到我。」苏南枝道。 风清琅长得文弱清瘦,偏生从武参军,当了个护军副将,苏南枝倒是有些好奇,他这般斯文温雅,会拿剑杀敌吗? 不及苏南枝想完,苏南辕便气喘吁吁吹来,将长臂搭在风清琅肩膀上,勾肩搭背道:「枝枝,我给你物色的俏公子,如何?」 「……」苏南枝翻了个白眼。 风清琅也同样翻了个白眼,可不兴乱点鸳鸯啊,他可不想当摄政王的情敌,他愤愤地看向苏南辕,脸上写满四个大字:不要瞎搞。 那知,苏南辕回瞪过去,眼眸里尽是威胁之意,仿佛在说:你小子!配我妹妹,算你小子高攀!怎么?你还不乐意? 风清琅被苏南辕放在架上烤,心慌地抬袖,擦了额前汗水。 就在此时—— 「摄政王到——」门房高声通传。 苏南辕心道:来的正是时候。 第三百六十一章 吃醋了?真酸呀…… 萧沉韫从京郊烨羽军的校场回府时,路过苏家,便提了不少礼盒上门拜访,也算是慰问老臣,亦或者后辈拜访长辈。 可好巧不巧,苏正今日带着小湛去了樱羽山。 萧沉韫坐在右方上位,接过江源递来的碧螺春,他轻轻用茶盏撇去水面浮沫,抬头时,正好看见苏南枝、风清琅、苏南辕一起走来,朝他行礼。 萧沉韫不动声色地微微蹙眉,瞥了眼站在苏南枝身侧的风清琅。 风清琅顿觉脖子上悬了一把刀,当即就想离苏南枝远远的,却听见苏南辕笑着大声道:「不知摄政王前来苏府,实在有失远迎啊。这位是风清琅,是我小妹友人。」 友人? 萧沉韫剑眉微蹙。 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风清琅,嘴角带着苦笑,摆摆手,十分为难道:「也、也不算多熟悉,就是……是正常交往的友人。」 「正常……交往……」萧沉韫沉吟着,重复四字。 风清琅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苏南辕又道:「诶,风副将,近来春色正好,河堤边草长莺飞。你不是邀请我家枝枝游湖吗?这里有微臣陪着摄政王便好,你们二人快去游湖吧。」 「游、湖?」萧沉韫咬重字眼,冷冰冰的目光,扫向风清琅。 「不不是……我……微臣……唉!」风清琅有苦说不出。 苏南辕在风清琅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风清琅快被苏南辕给烦死了,当即忙不迭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下官这就和南枝郡主一起去游湖。不知南枝郡主,能否赏脸?共游明镜湖?」 萧沉韫紧皱眉头,有些不安地看向苏南枝。 「去吧,她答应了。」苏南辕的目光在萧沉韫和苏南枝之间来回扫量,随后心一横,轻轻把苏南枝往外推,「去吧,趁年轻,多结交同龄友人,毕竟你也二十有二了,等不起了。」 最后那句话,表面是说给苏南枝听的,其实也是一语双关,故意说给萧沉韫听。 苏南枝前脚刚走,身后便传来「哐当」一声。 萧沉韫将茶盏按在桌面上,站起身,大步流星朝院外走去。 「王、王爷这是去何处?」苏南辕连忙追上去。 萧沉韫脚一顿,咬牙道:「游湖。」 「王爷当心倒春寒啊,虽是初春,可天气仍然严寒!王爷还是别去游湖为好,诶,王爷?」苏南辕看着萧沉韫阔步追出去的背影,笑的肚子疼。 苏南辕颇有成就感,双手环抱于胸前,勾唇,自言自语道:「摄政王,看你急不急?醋不醋?看你何时来提亲。」 微风拂柳的明镜湖上,游船络绎不绝。 今日天晴,圆拱桥上有一道彩虹,衬的湖光潋滟,景色宜人。 风清琅自掏腰包,租了一叶小舟,找小贩买了几包糕点、蜜饯糖葫芦大枣,一堆女孩子爱吃的零嘴,笑着递给苏南枝:「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但女孩子总爱吃点甜口的,你看,这些是你爱吃的吗?若你不爱吃,我再给你另买。」 「多谢风将军。」苏南枝接过蜜饯。 「南枝郡主,坐下吧,站着怪累的。」风清琅为人实在,抬袖为苏南枝擦干净板凳,又拿起木浆,不太熟练地划船,「我来划船即可。」 和风清琅走近了,苏南枝才发现,他与其他行伍男人不同。 风清琅身上总是熏着淡淡的松木香,每次见到他,衣着都很干净得体,甚至没有半点汗臭。他身形清瘦,许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瘦削,故而爱穿浅色、单色的宽松长衫,风一吹,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儒雅气质。 而且风清琅性情随和,被苏南辕那么「 折磨」,也没发脾气。 苏南枝点了点头,心想,若自己身边有合适的姑娘,一定要给风清琅介绍。 「想不到风公子文文弱弱的,竟然会参军。」苏南枝坐在船头,咬了一口桂花糕。 风清琅苦笑一声,费力地划着船桨,想起那群军中之人,尤其是汗臭味熏天的苏南辕,便仰天长叹:「我也没想到,我会参军,还会……」碰到你二哥那样的主上。 他欲言又止,还没说完,就连连摇头叹气。 「不好了!有稚童落水了!」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湖中央忽然想起求救声。 风清琅和苏南枝齐齐朝不远处的湖中央看去…… 只见有一个六岁男童,许是不小心从岸边跌了下去,正嚎啕大哭着,在水里不停扑腾,而四周,好像并没有会凫水之人下去救他! 岸上的妇女哭的撕心裂肺,捶胸顿足:「我的儿啊!!救命啊!谁来救救人啊!」 苏南枝扔掉桂花糕,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与此同时,身侧的风清琅也跟着跳了下去! 「扑通!」两声。 二人齐齐朝落水孩童游过去! 此时正值冬末初春,湖水仍然冰冷刺骨,苏南枝在湖中抱住孩子时,冷的浑身打寒颤,连牙齿也止不住地发抖。 「把孩子给我吧。」跳入水中的风清琅,玉冠掉落,如绸缎般丝滑的青丝散开,披在腰际,连宽松长衫也湿漉漉地紧贴身体,现出了「他」曼妙无比的身材曲段…… 同在水中的苏南枝,离风清琅很近,只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苏南枝瞳孔微微一缩,明白了什么,当即将救起的孩子递给风清琅,她迅速游上船,将自己的大氅递给风清琅,急忙道:「风姑……风公子,快快穿上,当心着凉。」 风清琅长衫湿哒哒地滴水,她暗叫了声糟糕,迅速接过苏南枝大氅穿在身上,连忙道:「多、多谢南枝郡主,我、我衣袍已湿,先回府换身衣裳,改日再、再寻南枝郡主游湖。」 看着败露真身、落荒而逃的风清琅,苏南枝急忙温声出言:「风公子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方才在湖水中,离别的船只远,除了我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的秘密。」. 风清琅慌乱的脚步一顿,惴惴不安回头,感激地朝苏南枝作揖:「多谢郡主。」 说完后,风清琅才踩着轻功离开了。 苏南枝相信,风清琅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女扮男装参军。 同为女性,深知入仕不易,她断然不会将风清琅的秘密说出去。 想到这里,她摇头叹了口气,忽然后知后觉,想起二哥的荒唐之处,想起二哥还曾偷看别人洗澡,说人家小白脸,今日又是对风清琅勾肩搭背的,顿觉不妥,回去需要好好提醒二哥,不要老对人家动手动脚…… 苏南枝打算回家,刚一转身,便撞到了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抬头一看,是沉着脸的萧沉韫。 在苏南枝还没反应过来时,萧沉韫便揽住她的腰,飞身上了隔壁的画舫,直接进了一间雅间。 门被萧沉韫插闩关好。 萧沉韫步步紧逼,将苏南枝圈在怀中,气的呼吸不稳,他紧紧盯着苏南枝,一字一句地问:「你,这么关心风清琅?还关怀备至地将大氅给他穿?是担心他着凉?」 苏南枝噗嗤一声笑了,拿指尖戳了戳萧沉韫的俊脸,揶揄道:「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吃醋了?好酸……」 「你还笑。」萧沉韫低头,惩罚性地咬了咬她唇角,将她放在床上,欺身压下,攥住她戳脸的双手,「你把你的大氅 ,给别的男人穿……」 「那我去找风清琅,把大氅要回来,给你穿?你就不吃醋了?」苏南枝掩唇轻笑,「王爷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为这点小事,吃这么大的醋?」 「不是小事。」萧沉韫剑眉紧锁,俯身强吻她的锁骨,轻轻一咬,疼的苏南枝低声一喘,急忙推开他:「萧沉韫,你属狗的吗?」 「我属你的。」萧沉韫又咬了一口她锁骨。 第三百六十二章 皇城厮杀,开始真正的博弈 「王、王爷,咬疼了。」苏南枝发髻微散,簪子「叮」一声掉落在地。 「我很酸。」萧沉韫大掌***她的如瀑青丝中,像一匹领地意识极强的狼,不容任何人觊觎他掌中之物,他有些霸道,紧紧圈住苏南枝的细腰,极其没有安全感地抱住她,卑微地低声轻叹,「本王确实吃醋了。」 苏南枝被他温柔的酸话,听的心都软成一滩水。 「叩叩叩!」 雅间房门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苏南枝和萧沉韫齐齐站起身,苏南枝捡起地上的簪子,整理着装。新 「王爷,不好了,王府西院起火!」余晔一边敲门,一边紧急道,「您的书房在北苑,此时大火未灭,若烧到书房,只怕会损失很多古籍……」 「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苏南枝秀眉微蹙,有些不放心,「只怕有人故意为之。」 「本王回去看一趟。」萧沉韫打开门,大步流星下了画舫,「书房内存有不少要案卷宗,可命人第一时间抢出来了?」 「抢出来了。」余晔眼疾手快地掀开车帘,坐上马背赶车,「王府修建至今从未起火,小厮护卫日夜巡防,今日白天这火……来的蹊跷。」 「蹊不蹊跷,本王回去,一看便知。」 苏南枝整理好着装之后,才走下画舫,原本来游湖,却接二连三出事,哪怕春光再美,她也失去了赏玩的兴致。 她刚要走路回府时,一辆马车停在桥边。 手拿马鞭的洛城,掀开了车帘,身穿碧青色华服的萧瑜,跳下马车,走到了苏南枝身侧:「苏参议大人,稍等。」 一听见这道声音,苏南枝便加快了步子。 忽然…… 萧瑜哂笑一声,兀自讲道:「摄政王府那场火,烧的可真漂亮。」 苏南枝脚步一顿,眸眼冷沉,蹙眉转身:「原来,火是太子殿下放的?」 「是也不是。」萧瑜赏着湖边春景,信步走到圆拱桥上,站停在苏南澈身边,淡笑一声,「不过是孤把摄政王府西院毗邻的宅子买了下来,在隔壁烧了一把火,火势没止住,蔓延到王府罢了。」 苏南枝心里暗骂了一句疯子,面上冷若冰霜,又道:「太子殿下曾阻止微臣巡察高台,应该是一早便知道高台会倒塌了吧?」 萧瑜不置可否,模棱两可地回答:「高台之事,不是孤的手笔。」 「太子殿下早就知道高台会坍塌,也只是冷漠旁观,顺水推舟,等着在关键时候出来护驾,是吧?」 「是又如何?」萧瑜道,「那是宋晨云的杰作。与孤无关。」 「可你明明知道高台会坍塌,为何不提前疏散人群?为何不告知护军?那日因高台坍塌被压死之人,约莫上百,难道他们无辜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萧瑜轻笑。 「所谓的不拘小节,便是不顾善恶地踩着累累尸骨,坐上权势顶端?太子殿下,究竟欲意何为?」苏南枝无法理解。 「回到孤身边来。」萧瑜温润一笑,俯瞰远处的骊山,「做孤的太子妃,日后,与孤一起执掌山河。」 「若我不呢?」苏南枝眸眼冷如冰刀,「我与殿下早已是桥归桥,路归路……」 「那孤便杀尽你所爱之人!」萧瑜温润的笑意陡然变冷,那双桃花眼里充满残忍的深情,他温柔地说道,「杀尽你所爱之人,再将你圈禁在孤身边,为孤生儿育女,陪着孤坐享大庆江山。」 他残忍又深情的话,令苏南枝不寒而栗,从心里漫出一阵没缘由的恐慌,后退一步,喃喃道:「你是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是!」 萧瑜毫不避讳地承认,「我若不疯,怎能当上太子?我确实是个疯子,所以,不要试图反抗疯子,因为……」他咬重了语气,目光浪漫又痴迷,语气却无比残忍,「因为你越反抗,疯子就会越疯!」 苏南枝退无可退,脚后跟磕在石桥边沿,整个人狼狈地趔趄一步。 「回到孤身边来吧,否则……」萧瑜低声一笑,「这只是个开始。」 「你到底要做什么?」苏南枝紧紧盯着他,目光里满是戒备。 「做一些,想做之事。」萧瑜微微一笑,温柔地看向苏南枝,「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会伤害你爱之人、爱你之人,逼你回到孤身边。」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苏南枝咬紧后槽牙,厉声叱责,「从来没人爱你,你也从来不懂爱人。你虽是人,却枉为人。你没有真心待你的朋友、家人、至亲……萧瑜,你就从不反思自己吗?」 「为什么要反思?」萧瑜颇为不解,那双偏执到近乎疯狂的眸子,深深凝视着苏南枝,忽然笑道, 「孤只会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杀尽所有阻挡孤的人!在夜深人静时反思,上次那个人为什么没杀?下次又该怎么杀?孤该怎么样不折手段,才能得到孤想要的一切?」 萧瑜似乎更无药可救了…… 他眼里充满杀戮,只有杀戮。 这样的人,生性残忍,从不讲善恶,只讲结局。 他不在乎过程如何残忍,有没有人性,只在乎,到最后鹿死谁手。 「这只是个开始……」萧瑜一改往常,面色凝重至极,「直至你心甘情愿回到孤身边,才算结束。」 「得到的时候,你不珍惜,得不到的时候,你又不甘心。」 「是啊……只有得不到的时候,我才会不甘心。不然谁会知道,失去的时候,是如此不甘呢?」萧瑜目光宠溺,一如儿时那般,笑着揉了揉苏南枝的头,偏执至极,一字一句说道,「枝枝,真正的博弈,开始了。」 苏南枝甩开他的手,心悸气喘地转身跑远。 萧瑜之残忍恐怖,她前世早就领教过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萧瑜会如此发疯,对她有这样的执念,若早知今日,她在年少时,绝不会可怜萧瑜,给他送衣送食…… 萧瑜说,真正的博弈,开始了。 暴风雨降至,京城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帝王更迭,从来如此。 其实,苏南枝不知道的是,前世在她死后…… 萧瑜娶了不少官家嫡女平衡前朝,终身未立后,也曾在她死后,疯疯癫癫了好长一段时间。 苏南枝心里有个很不好的预感,以至于夜里,也始终失眠。 她终究是要被卷入这一场皇朝更迭的厮杀中…… 第三百六十三章 此行事关仕途 翌日,苏南枝起床去礼部时…… 春盛看着苏南枝眼下的乌青,吓了一大跳,她一边用象牙梳给苏南枝梳发,一边担忧地愁眉苦脸:「姑娘昨夜是没睡好吗?黑眼圈怎地这般重?脸色也好生惨白……」 苏南枝拍了拍春盛为她梳发的手,任由她给自己穿上官袍,疲倦地笑了笑:「无事。初春虫鸣,搅扰的人无法好眠,明日便好了。」 「那我今日就带着奴仆,将这院子里的虫子抓个干净,休想叫它们再困扰姑娘好眠了。」春盛说罢,便挽起一截袖子,准备去抓虫子。 春盛是个实心眼的,说干就干,苏南枝哑然失笑,满眼都是宠溺,摇头道:「春盛,别忙活了,歇着吧。」 「那可不行!它们搅扰姑娘睡觉!姑娘白天做事那般辛苦,晚上还要被搅扰好眠,这可不行!」春盛拿苏南枝的话,当做圣旨来看。 哪怕苏南枝昨夜失眠根本不是因为虫鸣,她随口诌了个虫鸣,春盛便奉她的话为金科玉律。 苏南枝忙握住春盛去抓虫的手,宠爱地将她额前一绺长发,勾到耳后:「春盛,你与余晔最近如何了?」 提及余晔二字…… 春盛像是一愣,随后目光有些躲闪:「还、还好,朋友相处罢了。」 「余晔说,你已经有些时日没和他说话了。」苏南枝一眼便识破了春盛眼中的躲闪。 「啊……」春盛转身,藏起眼中的心酸,避开苏南枝的注视,吸了吸微酸的鼻尖,逞强地笑道,「我和余晔就是普通友人罢了,既然如此,何须日日说话?」 听春盛语气…… 她是下定决心,不和余晔在一起了…… 余晔有个病秧子娘亲横在中间,余父余母都不是善茬,余晔又太过孝顺,因为余母生病而不敢反抗,只怕春盛嫁过去,日子也不会好过。 婆媳关系能处好固然好,若处不好,婆媳则是天然的仇敌,再好的夫妻感情,也容易被婆媳矛盾消磨。 何况春盛性子良善温软,极为隐忍,嫁过去,可能也是受气包。 苏南枝浅淡的黛眉微皱,叹了口气。 「春盛……」苏南枝拍了拍春盛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只要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日子过的好与不好,苏家都会给你兜底。好好地想一想,你要做的决定究竟是什么?这关乎你此生的幸福,也关乎,你会不会在最年轻的时候,留下最后悔的遗憾。」 「姑娘……」春盛说话尾音,已带了些许哭腔。 「好好的,我在呢。」苏南枝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抚拍春盛后背。 「好啦,我要去礼部处理公务。」苏南枝温柔一笑,看春盛的目光很是宠溺,她站在春光四落的门槛处,朝春盛挥了挥手,「好好的。」 苏南枝坐上前去礼部的马车。 刚到礼部时,她发现礼部的人,看她的目光很是奇怪。 「诶,快看,苏参议来了。」 「是那个殿前救驾的苏参议?最先发现高柱崩塌,勇于站出来疏散人群的苏参议大人?」 「不是她又会是谁?放眼朝堂上下,整个大庆,只有苏参议一个女官啊!」 有一群刚入礼部的九品下士,很年轻,约莫二十上下,围坐一团打量苏南枝。 接着,又有另外几道思想腐朽的声音,不屑道: 「不就是殿前救驾吗!要是我去巡察,我也能发现高台即将坍塌的端倪!说不定本官还能比她一介女流做的更好!」 「侥幸罢了!苏南枝是走了狗屎运,才能从正四品擢升为从三品!一般这种侥幸高升的人,没点真凭实力,到最后都会死得很惨……」 「别说了别说了!她走过来了!」 「走过来就走过来!怕甚?她一介女流,二十有二了,不好好嫁人生子、服侍夫君伺候公婆,来朝堂上抛头露面,难怪没人娶她!也没男子看上她!」 这几个说话的人,同为参议,约莫三四十岁,效忠于礼部尚书赵健,和礼部右侍郎陶辕走的很近,算是陶辕的心腹。 陶辕是赵健一手提拔的学生,随着赵健举办朝贡大典出错,赵健大大失势,从一品降为二品,身为从三品礼部右侍郎的陶辕,也倍感危机,很怕势头迅猛的苏南枝抢走他侍郎之位。 陶辕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位居右侍郎之位,却多年无建树,老师赵健又失势,若此时,苏南枝能再有一番作为,势必会直接危及他的侍郎之位。 故而,陶辕那一群礼部心腹,为了讨好陶辕,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继续说苏南枝的坏话。 苏南枝是周炳成的下属。 周炳成一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全部戛然而止。 「苏参议。」周炳成手中抱了一叠公文,站在礼部院的正中央,面若冷霜地扫视了一圈众人,面无表情地严肃道,「你若是鲲鹏,必当直上青云。人跑的快时,耳边全是风声,便也听不见闲言碎语。你可明白本官的意思?」 「明白。」苏南枝接过周炳成递来的公文。 周炳成的意思是,她应该再努力一点,跑的更快一些,前进的更快一些,进步的更快一些,跑的快了,便也听不见闲言碎语。 「朝贡大典结束,你负责北狄女王的接待,自然也负责护送。」周炳成犹疑地看她一眼,踌躇了下,「你始终是女儿身,若护送女王到边境,一路舟车劳顿,只怕吃不消……若不然,本官同女王说一声,换个护送官员?」 「做事就该有始有终。」苏南枝舒展眉头道,「来回不过一月。下官是女王钦点的接待官员,自然负责接送。」 「如此的话……」周炳成堪堪点了个头,「兵部下午会抽调一支四千人的军队,与礼部官员一起护送女王。你准备准备,下午启程。」 「下午……」苏南枝没想到这么快。 不过朝堂为官便是如此,上面下令,可不容底下办事之人推三阻四。 不管男女,皆是如此。 「你觉得不妥?」周炳成平眉拧成川字。 「无任何不妥。」 「那便好。「周炳成道,「陶辕此行,也会参与护送女王。他也带了两位参议,你与他同行,切记行事小心。莫要给人留了话柄。」 「右侍郎也去?」苏南枝蹙眉。 「是的。」周炳成道,「赵尚书大人的安排,不是你我能置喙的。礼部有事,本官去不了。」 「下官定不辱使命。」苏南枝敛袍,作揖。 「去准备一下,下午起程,没几个时辰了。」周炳成面上满是深思熟虑。 苏南枝抬脚,刚要走出礼部院门时…… 「等下。」周炳成迟疑了下,高深莫测地郑重说道,「此行,事关你的仕途。」 苏南枝微微一怔,从周炳成凝重的神情中,似乎后知后觉想到一些事情。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启程 「多谢左侍郎大人提醒。」苏南枝一点就通,朝左侍郎讲了声多谢。 回苏府时,身穿官袍的苏南枝坐在马车中,双眼微阖,葱白般的玉指微曲,慢敲窗棂,在脑海里中回味周炳成说的那句:此行,事关仕途。 当初抓阄决定接待国家时,陶辕分明抓到的是西戎,而周炳成和苏南枝抓到的是北狄。 再怎么样,也应该由周炳成负责狄琼的护送,如今却突然改成陶辕,也就是说,是赵健调来的陶辕负责狄琼女王的护送。 陶辕对自己极为不满,若在护送途中使坏,毁她仕途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 周炳成才会再三叮嘱,让她小心行事。 与狼同行,不得不小心。 「苏参议,到苏府了。」车夫掀开帘子。 「多谢。」苏南枝跳下马车,走进院中喊道:「春盛,帮我收拾下包袱,我下午要启程去渊城,护送北狄女王。一去一回,应当一月有余。」 「诶好!」春盛点头,连忙给苏南枝收拾备用官袍,忽然反应过来,收拾衣物的手一顿,「山高路远,姑娘此行居然去那么久?」 「嗯,你放心,我随礼部官员和军队一起护送女王。不会有事。」苏南枝道。 「那我也要跟着去伺候姑娘……」 「你待在苏府就好。」苏南枝道,「此行路远,若你病了,我是该照顾你还是处理公事?」 苏南枝笑着说完,春盛只好瘪了瘪嘴:「好吧……」 春盛十分贴心地给苏南枝备了几件厚大氅,又备了不少零嘴。 此时正是午时,距离下午送行军队出发还有一个半时辰,苏南枝走过回廊,来到正厅,找来苏正、苏南辕、苏南澈,同他们说了此事。 苏正心里有些心疼自家女儿,握着杯盏叹道:「枝枝,我始终不太放心你去。若不然让你二哥休假,扮成小厮随你一同护送女王,也算与你有个照应。」 「是啊,路途遥远,万一遇到匪患流寇,亦或者再遇见宋晨云那贼子,这可如何是好?」苏南辕拧眉,忧心忡忡道。 「今日路过六院时,我听说了,你与陶辕同行护送北狄女王。陶辕此人,我接触过几次,印象不是很好,此人心胸狭窄,手段强硬,你在他手下做事,我也不太放心。」苏南澈温润的面上,浮出担忧,喝了口茶润嗓。 「大哥,父亲。二哥是护军参领,事务繁重,又正值晋升的关键时期,若他休假与我同行,错过了最佳晋升机会,就不划算了。」苏南枝笑着劝慰家人,「启程之后,我每日写家书报平安,如此一来,父兄便不必忧心了。」 苏南辕翘着二郎腿,提起茶壶灌了一口:「晋升算什么?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后年,可二哥就只有你一个妹妹。你的安危要紧——」 「可我终究要独当一面,不是吗?既然选择入仕,入朝为官,便走上了不同寻常的一条路。我理解父兄的担忧,这一次,就让我自己去吧。」 见苏南枝执意,苏家三父子只好作罢。 不一会儿,给苏南枝收拾行囊的春盛,将包袱放在马车上。 苏南枝坐上马车,看着目送她的父兄,朝他们招了招手:「大哥、二哥、父亲,你们回去吧。二哥大哥,记得照顾好父亲。」 「记得每日写信报平安啊,枝枝!」苏南辕追出去两步,高声大喊。 「好!」马车越发走远,苏南枝朝他们挥了挥手。 礼部官员和兵部调遣的军队,全部在城门口集合。 苏南枝和陶辕算是护送狄琼的礼部官员,官阶最高的二人,她刚到时,正赶上陶辕点卯。 「苏参议大人,来的真巧,陶某还以为,你又要像上次那样迟到呢。」陶辕身穿红色官袍,手拿点名册,正了正官帽,狭长的眸子笑眯眯一弯。 那双眼虽然带笑,可苏南枝总觉得笑容不真诚,透着虚伪和浮夸。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天,要变了 「此行路远,请右侍郎大人多多指教。」苏南枝微微一笑,拱手作揖。 「好呀,苏参议。」陶辕狭长的眸子,自上而下地扫量了下苏南枝身段,目光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前快速停顿一瞬,旋即翻身上马,坐在了队伍最前列。 队伍最中间一共三辆奢侈华丽的马车,坐着狄琼女王和其他使臣。 苏南枝和陶辕身为礼部护送北狄使臣团的礼部最***员,全程需要来回巡逻安防。 此次兵部调任的四千人军队,是由宋漾将军负责。 苏南枝记得宋漾,之前大哥二哥被流放边疆,负责押送的解差官便是宋漾。 没想到,宋漾会在短短一年内,擢升为三品将军。 「苏参议、陶侍郎大人。」宋漾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暗色武袍,腰佩悬剑,笑容清朗如霁月,「好久不见啊,南枝郡主,阔别多日,末将调回京城时,您已经是参议大人了。」 「宋将军未来可期啊,大好年华,前程似锦。」苏南枝很欣赏宋漾的为人坦荡,那双眼睛像荡过清水的玉石,熠熠生辉,充满光明,丝毫不会藏污纳垢。 此行有宋漾在,苏南枝忽然安心了不少,有君子同行,也不惧小人。 高墙上,亲自来送各国使臣团的萧睦,又与诸国君王虚与委蛇了一番,这才敲钟启程。 拓跋宏与萧睦多聊了两句。 也不知怎地,萧子珊近日过敏,脸上好几朵桃花一样的大藓,和亲西戎之事,便暂时拖着,打算拖到她脸好之日,再启程和亲。 萧子珊也来送行了,站在萧睦背后,朝苏南枝使劲地挥了挥手,队伍隔得很远,她还是看见萧子珊动了动嘴,那嘴型是在说:一路平安,枝枝。 苏南枝身穿红色官袍,那身大红色在她身上穿出了威严与美艳并存之感。 女子入仕,在男人堆里弄权,所以苏南枝特意没施胭脂,反而用螺子黛描了个有棱角的男子剑眉,用白丝带简单束发,远远望去,透着一股雌雄莫辨的美。 未抹腮红,那袭正红官袍,却给她妍丽玉白的面庞泛了层淡淡红光,显得外貌格外醒目。 在人群里,犹如发光的明珠。 高墙之上,身穿山河麒麟官袍的萧沉韫负手而立,紧蹙剑眉,凝视苏南枝剑眉许久。 顺着那道视线回望过去,苏南枝与萧沉韫对视。 萧沉韫俊朗的眉宇愈发紧蹙,目光里略有担忧。 仿佛也在无声询问苏南枝,为何下午启程护送狄琼,事先没知会他一声? 苏南枝大概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勒住嘶鸣的烈马,久久地看着萧沉韫。 不是她不知会,中午接到礼部护送女王的官令,下午便启程,时间过于仓促,也无法知会。 萧沉韫转身,不再与她对视,兀自离开。 苏南枝微怔:这是生气了? 「哪边城墙有甚好看的?」陶辕骑马走了几步,略有不耐烦道,「苏参议,队伍启程,你可别掉队。」 话罢,他还嘀嘀咕咕了一句:「女人就是麻烦。」 苏南枝杏眸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戾意,平静地扫了眼陶辕背影,随后,攥紧绞金小马鞭,骑马跟上队伍。 马车内。 鎏金铜炉熏着丝丝缕缕的安神香,狄琼身穿镶嵌琉璃宝石的蓝色长裙,躺在小榻上斜撑着太阳穴,身上披着虎皮厚毯,她微阖双目,淡淡地问: 「护送孤此行回北狄的大庆官员,是谁?」 阿诺双手敬呈上温好的汤婆子:「礼部陶辕侍郎,和苏南枝参议,兵部调遣的宋漾将军。」 「哦。」狄琼恹恹地微睁 双眼,目无波澜道,「回程途中,一切打点妥当了?」 「妥当了,请女王陛下放心。」阿诺单膝跪地,恭敬禀报,「大庆那几个见钱眼开的官员,没有花金子还撬不开的嘴。」 「那就好。」狄琼红唇微勾,眼底显出睥睨天下的霸气,意味深长道,「大庆之行,可不能白来。否则孤也没必要亲自来朝贡了。」 朝贡。呵。 这天啊,很快就会变了…… 说不定明年,就该是大庆、西戎,乃至于全天下都要朝北狄朝贡! 狄琼想至此处,烈焰红唇,轻蔑一笑,目光里有金戈铁马、征战天下的强劲野心。 此时。 天边厚重乌云浮来,遮去大半阳光,大风卷起京郊沙土。 野草犹如碧波一般荡漾,哗哗哗乱响。 「苏参议,这天变了!是要下大雨!咱们得在暴雨之前赶到驿站落脚!」从头到尾巡逻完队伍的宋漾,打马而来。 「好。我这便去通知礼部官员,加快脚程。」苏南枝的绞金鞭子打在马臀上,刻不容缓地通知王主事等人。 待她吩咐完后,再折返回队伍前列,陶辕忽然黑着脸,隐约有几分不高兴地质问:「苏参议,你做事,不懂禀告上官吗?」新 苏南枝柳叶眉微皱:「不知侍郎大人是何意思……」 「本官位居正三品!本官才是此行的礼部最***员!」陶辕死死勒住缰绳,微眯眼睛,隐有盛怒之兆,「而你不过是本官手底下的参议,就该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本官,而不是擅作主张命令队伍加快脚程!」 「天象如此,即将暴雨。事出紧急,原想下令加快脚程后再找侍郎大人禀报。」苏南枝让他三分。 「呵!你一个女子,哪里来的魄力,敢独自命令礼部办事?」陶辕眼里尽是讥诮之色,「本官警告你,日后须得事无巨细朝本官汇报,才可下令!有本官在,这里便没有你说话的份!」 陶辕脸上,写满了鄙夷的六个字:你算什么东西?! 他虽未骂出来,可全概括在表情和语气中了。 「此事也不能责怪苏参议,是末将看出天将暴雨,才请苏参议去下令加快队伍脚程的。」宋漾赶过来为苏南枝说话。 却不想,陶辕冷哼一声,扫量了眼乌云诡谲的天空,看着乌云里层射出来的几缕微薄阳光,中气十足道:「依本官看!这天不会暴雨!不必加快脚程,按原定时间赶到驿站即可!」 这是摆明了,和刚下令加快队伍脚程的苏南枝作对。 宋漾作为执掌军队的武将,也只是配合礼部护送罢了,具体决定须得听从礼部。 见陶辕执意如此,宋漾脸色也有些难看,忧思重重地盯着天空,叹了口气。 苏南枝微微一笑,目如古井:「那便听右侍郎的吩咐。」 队伍慢回原来的速度,陶辕这才满意地点头,折了半根野草叼在嘴里,无聊地咀嚼,看着身侧的苏南枝,他鼻尖微微凑过去,去闻女子带着栀子花香的如瀑青丝—— 下刻! 苏南枝攥住不会武功的陶辕,连人带衣地狠狠摔下马。 「啊!!」毫无防备的陶辕,摔进坑洼不平的泥地。 苏南枝无辜地回头,呀地一声,稳稳坐在马背上,并无半分搀扶之意,笑眯眯地说:「还以为是哪位登徒子把鼻子伸了过来,原是右侍郎大人?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她虽然说着对不住,可嘴角带笑,像是台下看戏之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不听话。” 宋漾低头,握拳掩唇,险些笑出声,颇为讽刺地来一句:「陶侍郎,摔得疼吗?」 陶辕忙不迭站起身,唯恐同心之人看了笑话,却不想站起身时又被脚下的水坑绊了一跤,连跌带摔又坐在地上! 「噗。」宋漾见到陶辕这一系列滑稽举止彻底失笑。 陶辕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顿觉脸上跌面,还没地方发脾气,一个人灰溜溜拍了屁股上的泥土,狼狈地翻身上马。 天空,乌云如鱼鳞般层层排列,堆得满天都是,彻底将那几缕微薄阳光遮的严严实实,天地间一片灰幕,「轰隆隆」!!! 一声刺耳巨响,几道耀白闪电从天而降,延伸至地平线处,将灰蒙蒙的苍穹撕扯成两半! 吓得马匹高扬四蹄,苏南枝攥紧缰绳,隐有深思地看向天空。 接着,又是几道要刺破耳膜般的惊天巨响,闪电一道接一道!吓得陶辕浑身一震!当即变了脸色,不敢再走到前列,朝人中间躲了躲。 暴风伴随着惊雷滚滚,席卷整个树林,官道上野草被撕扯的东倒西歪!耳边皆是一阵细小石砾滚动之声。 这征兆是真要下暴雨了…… 苏南枝唇角微勾,讥笑着问道:「陶侍郎,还不准备下令加快脚程吗?」 说实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降暴雨…… 陶辕将苏南枝脸上的讥笑,看的清楚,可此时也不是赌气的时候,饶是他心里再不舒坦,也不得不重复苏南枝之前下过令,当即喊道:「传令下去,加快脚程,暴雨之前赶到驿站!若赶不到,唯你是问!」 他身侧的李参议点了个头,忙不迭去办。 苏南枝低呵了一声,观天象,只怕要在暴雨中赶路了,但愿马车里脾气不好惹的那位,别发火。 果不其然…… 不出三刻,离驿站还有十里路时,天空犹如倒豆子般倾盆而下,耳边皆是噼里啪啦之声。 大雨之下,升起冰冷的浓雾。 一行人在冷雾中摸索前行,视线极其不好,只能跟着地图,冒着暴雨,小心翼翼前行。 阿诺手撑雨伞,极其不悦地走来,扫了眼陶辕:「陶侍郎,女王有请。」 冒雨前行,马车内陡然变冷几分,还没来得及裹绸缎的窗缝也漫进去雨丝。 狄琼不喜大雨,也不喜环境潮湿,她戴着翡翠甲套的小拇指,轻搭在隐隐作痛的膝盖上,听见陶辕和礼部一众人赶到马车前的脚步声,当即微眯眼睛,抓起滚烫的茶壶砸了出去—— 「砰!」 刚烧开的茶壶,结结实实砸在陶辕额头处,骨碌碌滚在泥泞中! 陶辕额头当即破皮流血,却不敢叫唤半句,面上霎时苍白…… 听闻,北狄女王脾气极其不好。 「大庆官员,便是如此办事的?」奢华马车内,传来女子冰冷威严的质问,「让孤在暴雨中前行,尔等该当何罪!」 「扑通!」一声。 陶辕、李参议、王主事齐齐跪在泥泞地中。 「嘶……」马车里传来狄琼难以压抑的痛苦之声,狄琼长眉倒竖,眸中皆是一片肃杀之色,盛怒道:「若有下次,孤必定修书一份,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大庆皇帝!」 陶辕等人礼部官员头冒冷汗,他们这些三品、四品、六品官员哪里经得起北狄女王一封告状信啊? 得罪了狄琼,若女王在信中厉声叱责一番,他们一众官员怎么担待得起?两国邦交之前,得罪女王,萧睦必定严惩不贷! 「女王可是犯了风湿之症?」 此时,在风雨侵袭之间,响起一道清亮从容的女声,如玉盘落珠 。 阿诺紧皱眉头,推开车门走了上去,为狄琼揉捏膝盖。 「你可会缓解之法?」良久,车内传来低沉之音。 「微臣外祖父是医学世家,微臣也曾看过医书、懂些医理,若女王信得过微臣,微臣愿意帮助女王缓解风湿症。」苏南枝不卑不亢地立在马车前。 阿诺看向女王面无表情的脸,小心揣测她的意思,见女王不言不语,便知是默许。 她当即为苏南枝掀开车帘:「上来吧。」 苏南枝脱下染着脏泥的鞋子,放在车外的车板上,穿着白色脚袜走进安神香袅袅的车内。 她低头敛眸,行了参拜之礼后,半跪在地,以独特手法细细为狄琼揉捏疼痛至极的膝盖。 她力道适中,穴位也找得很准,用余光擦眼观色,看见狄琼紧皱的眉毛微微舒展,便知道按摩起了效用。 狄琼面上的盛怒,也逐渐消退。 约莫半时辰后,在暴雨中赶到了驿站。 狄琼忽然睁开那双目光锋利的凤眼,居高临下睥睨苏南枝,以命令的口吻道:「将你这套手法,教给阿诺。」 「是。女王。」苏南枝这才退出马车。 按了半时辰,手都发酸。 苏南枝揉了揉虎口和大拇指,满身疲惫地被驿站小厮引到客房休息。 她的官袍都被暴雨打湿了,幸好官袍极为宽松,这才没贴身显出区段。 客房内未点灯,她刚关上房门,准备引燃火折子时,一道人影从暗处走来,抱住了她的后背,圈住她细腰,略有薄茧的大掌摩挲她玉手。 男人将下巴抵在她肩膀处,嗅着她发香,嗓音暗哑,低声道:「不听话……」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利剑悬于头颅之上 苏南枝湿漉漉的浑身一震,美眸里升起明媚的光亮,在他怀里转了一个身,嫣然一笑。 这一笑,笑意便止不住。 她冰冷雪白的玉手,抚上萧沉韫略有胡茬的俊脸,额头如撒娇小猫般蹭了蹭他的下颌,低吟道:「王爷……你来寻我了?」 「本王跟了你一路。」 萧沉韫抱着他的小娇雀,往榻上一坐,拿起帕子轻轻拢干苏南枝的湿发,提壶倒了杯滚热的红糖姜茶,塞进她冰凉如雪的手中。 苏南枝端杯暖手,喝茶暖身,在氤氲茶香的热雾里清甜一笑:「怎么会有红糖姜茶?」 「知你淋雨,提前到驿站内煮的。」萧沉韫为她脱下湿漉漉的鞋袜,端来一盆热度适中的洗脚水,那双修长好看的手,轻握苏南枝玉一般的脚踝,放入热水里,为她按摩脚底,为她洗足。 卧房里烧着地暖,气温宜人。 苏南枝雪颊染上绯红,眸光温柔如暖春,半干青丝披散在腰际,一绺长发曳到萧沉韫额前。 她认真的,专注的,满怀感动,看着当今权柄滔天的摄政王,为她静静洗足。 暖黄灯光为她美丽侧脸镀了层柔色。 萧沉韫抬头时,恰巧望进一汪明澈动人的秋水眸中。 他低头,哑然失笑:「吃宵食吗?本王命人去买。」 「不吃了,路上吃过干粮。」苏南枝眼底温柔的快要溺出水,轻声摇了摇头,「王爷是专程送我到驿站的吗?」 「你一人北上,本王不放心。陪你去渊城,再陪你回京城。」 萧沉韫为她擦干净脚尖,又伺候她穿上干爽的脚袜,为她掖好被褥,端来一盘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又放上一套干净里衣中衣,将她的官袍简单清洗后晾起来。 他脾气真好…… 苏南枝总觉得自己一定走了狗屎运,才能与他在一起。 她赤足走下床,静静抱住萧沉韫的窄腰:「王爷,先前说我不听话,是在怪我没有提前知会你,我要北上护送女王?」 「本想责怪你,可又舍不得责怪你。」萧沉韫将她拦腰一抱,二人齐齐钻进了被褥。 他道:「狄琼此人,阴险狡诈,手段绝非你能应对。礼部人员又对你虎视眈眈,山高水远,唯恐你吃苦,本王不放心。」 萧沉韫轻轻抱住娇瘦如羽毛般轻盈的女子,如视珍宝地翼翼对待:「此路北上,本王扮作小厮,供你随意差遣。如何?」 「岂不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萧沉韫笑道,「多抱几次,便当礼尚往来,等价交换了。」 他又抱紧了苏南枝几分:「乖乖睡觉,明日天亮,你须得启辰赶路……」 苏南枝舒服地闭了眼睛,往他怀里安心地蹭了蹭。 正当二人正要浅眠之时…… 隔离的侍郎屋中。 陶辕摩肩擦掌,在屋中不安分地走来走去,叹了声:「这漫漫长夜,真是孤单寂寞,李参议,你就没在城内寻几个姿色绝佳的妙人来玩一玩吗?」 李参议谄笑道:「咱们才到宣城驿站,女王又发了好大一通火,下官倒是想给侍郎大人寻几个妙人,奈何分身乏术啊……不过嘛……」 他话音陡然一转,指了指隔壁,小眼睛笑成一条细缝:「这儿不就是有个倾城绝色的天下第一美人吗?」 陶辕心思一动,面上却故作正经,反驳道:「李参议,这话可不能瞎说。苏参议又不是青楼妓子。」 李参议笑容越发神秘,从袖中掏出一枚白色药丸: 「此药乃西域秘药,碾成粉末吸入,便可昏睡三时辰,哪怕天崩地裂,声响动作再大亦不 会醒来。而这三时辰内,侍郎大人想作甚便可作甚,只要别留下痕迹,隔壁那位就算醒来,也不知道您夜晚在她身上做了什么……」 「此药,真的这般神奇?」陶辕接过药丸,有些心猿意马。 「下官担保,此药绝对令侍郎惊喜!」李参议嘿嘿一笑,「感情都是睡出来的,如此绝色,若您与那位睡多了,成了苏家女婿,日后也算是前程似锦。」 陶辕将白色药丸藏入袖中,瞥了眼李参议:「休得胡言。」 李参议见陶辕眼里藏笑,便知此事有戏,当即拱手作揖:「下官方才什么也没说,也没看见什么白色药丸。夜已深,属下便不打扰侍郎大人尽兴了。」 「你是最懂事的。」陶辕心情极好,「今年礼部擢升,本官必定向尚书大人举荐你!」 「多谢大人!」李参议笑着告退,为他掩上房门。 李参议一走,陶辕便急不可耐地将药粉碾碎成末,装入烟筒,在夜深人静时,蹑手蹑脚来到苏南枝的窗边,轻轻捅破一层窗棂纸。中文網 白色烟雾,很快在房中弥散。 床榻之上的女子并无反应,然而她身侧之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约莫烟雾散的差不多,陶辕翻窗,踩着窗沿,爬到了隔壁屋子的窗边,刚刚轻推窗时—— 一柄可劈山石的凌霄剑,横在陶辕脖子上。 锃亮刀刃上,映着双森冷如寒潭的眸子,吓得陶辕登时如见鬼般,浑身竖起汗毛! 如、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这这这是摄政王?! 陶辕骇然,如遭雷劈般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狠狠踹了陶辕一脚。 陶辕便如断线风筝般,从二楼窗沿重重跌倒在地! 「砰!」地声响,在暴雨泥泞中溅起水花! 萧沉韫修长清瘦的手指攥着黑木伞柄,手背青筋脉络微微凸起,身穿靛蓝云纹华袍,在暗夜长巷中从天而降,像炼狱走来的活阎王,也像走下神坛、至尊无上的神明。 凌霄剑在地上拖出好长一道深刻的痕迹,随着那双黑靴步步逼近,陶辕狼狈不堪地从暴雨里翻起身,当即跪地磕头:「微、微臣参、参见摄政王,摄政王万福金安——」 「这鼻子,是该割了。」 「这条命,似乎也没必要存在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本王的女人 「不不不不!」陶辕过度恐惧,双眼吓得凸瞪,磕的额头血肉模糊,「微臣只是一念之差,这才大水冲了!还请王爷饶恕下官!」 「你,也配?」萧沉韫星眸微眯,目光危险至极,把玩着手中锋利的凌霄剑,寒笑一声,「也不知你有几条命,敢觊觎本王的女人。」 本王的女人…… 五字一出…… 陶辕吓傻在原地,人呆若木鸡,竟是惊悚的即将昏死。 苏南枝……背后……居然是摄政王? 饶是陶辕一众礼部官员,想破了天,也不可能想到苏南枝是摄政王的女人。 不是说,摄政王不近女色吗? 不是说,摄政王从未与哪个女子传出过花边消息吗? 何时来的苏南枝…… 待他来不及细想,一抹渗人的寒光飞闪而过,一道刺眼鲜血喷洒在雨中! 陶辕痛的浑身战栗,刚要失声尖叫,却被余晔眼疾手快拿帕子堵住嘴巴!他瞳孔凸出,满脸是血,手指因为痛苦而青筋涨起,惨痛无比地摸了下鼻子…… 鼻子、他的鼻子没了! 他猛然想起,白日里他曾贪婪地俯身嗅过苏南枝发香。 被雨水不断冲淡的鲜血里,静静躺着他被削掉的半只鼻子。 惨痛几乎让陶辕生不如死,如濒死之犬般蜷缩在暴雨中,双目恐惧瞪天,他抓住最后一丝理智,匍匐在萧沉韫脚下不停磕头。 直到那头磕到可见血骨时…… 萧沉韫这才示意余晔,扯走陶辕堵嘴的帕子。 「求求王爷,放微臣一条命。微臣日后再也不敢兴风作浪,也不敢对南枝郡主不尊敬!若是早知道她是您的人,就算给下官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这样!」 萧沉韫手腕一转,剑刃便竖着悬在陶辕头顶,一绺头发被利刃划断,掉进雨水里,吓得陶辕浑身哆嗦如筛糠。 「从今夜起,辅佐南枝护送狄琼。若路上,她被伤了哪怕一根汗毛……」萧沉韫唇角勾起一个残忍寒笑,带着令人恐惧的语气,缓缓道,「本王,要你的命。」 「是是是!」陶辕哭着磕头,「此行北上,下官哪怕粉身碎骨也定要护苏参议周全!也定不会将王爷与苏参议之间关系泄密!」 「如此,最好。」 直至那把利剑收入鞘中,陶辕才吓得瘫死在地,看着那截断鼻,巨大的恐惧已经淹没了痛苦,他开始懊悔不已…… 为何要招惹苏南枝…… 萧沉韫将雨伞扔给余晔,翻窗回了房中。 方才萧沉韫一闻便知是什么香,苏南枝今日赶路疲倦,他不想扰了她好眠,反正那香也只是使人沉睡三时辰罢了,三时辰后正好天亮。 萧沉韫脱去沾了雨水的外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般,躺进被褥,轻轻抱住苏南枝。 翌日,天亮。 被暴雨洗刷干净的天空,湛蓝的像一块漂亮蓝宝石。 苏南枝这一觉睡得极为沉,这一夜好眠,消除了昨日赶路的全部疲惫,等她起床之时,萧沉韫刚好抖开红色官袍:「来穿衣。早膳放在床头,有你爱吃的桂花糕、杏仁酪、梅干菜包子、核桃露。」 「哇!」许是睡了好觉,苏南枝伸个懒腰,整个人都特别精神,目光熠熠生辉,很是惊喜,「全是我爱吃的早膳!」 她纤瘦的藕臂穿过丝滑干爽的官袖,萧沉韫伺候着她穿衣,为她系好盘扣,又半跪在地,温柔细致地给她穿鞋。 苏南枝吃着早膳,萧沉韫便拿来色泽极佳的象牙梳,轻轻给她束玉冠。 萧沉韫把她当做小孩子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 苏南枝只需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这样的安全感是苏南枝从来没有过的。 「若你愿意享福,便躲在本王身后,一切风霜雨雪由本王来抗。只是,本王实在见不得你太过辛苦,若你觉得从官太累,便随时站到本王身后来,本王会庇佑你做一切想做之事。」qs 萧沉韫刮了刮她鼻尖,拿起丝绢,替她擦干净嘴角油渍。 苏南枝周身像被阳光包围,心里春暖花开,美眸微热,卷睫轻轻一颤,却不知如何言语。 人在极度感动的情绪之下,竟然会感动到失语。 「无论你想做什么,本王都支持。从官也好,做王妃也罢,养家挣钱是男人的事。」萧沉韫为她束好玉冠后,轻轻揽她入怀,「我只负责让妻子无忧,而你,只负责无忧。」 苏南枝抿唇一笑,指尖握着他修长的手:「那我白日里护送北狄使臣,你呢?」 「本王陪你北上,途中也顺便给自己找了点事做。一路上,本王都会赶在你到下一个驿站前,等你。」萧沉韫道。 「叩叩叩——」王主事敲了敲门,「苏参议,醒了吗?队伍要启程了!」 「诶诶,你这厮,搅扰苏参议睡觉作甚?若误了时辰,给苏参议留支队伍护送她赶上车队便成!」鼻子缠着厚绷带的陶辕,急忙赶来拉走王主事。 「右侍郎大人,这鼻子是……」王主事骇然。 「昨夜跌破了。」陶辕恐惧似的,快速拽着王主事逃离苏南枝屋子。 只有他知道,里面住了个多不好惹的阎王。 门口动静消失,苏南枝也已正好衣冠,踮起脚尖在萧沉韫面上留了一吻:「我去了。」 萧沉韫点头:「去吧。」 苏南枝喜笑颜颜地打开房门再合上,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今日,整整一上午,陶辕都没有来找苏南枝的茬。 苏南枝还挺意外。 一连赶路五天,都是天晴的好日子,护送队伍赶在原定日子之前,抵达了焦洲。 在焦洲地界再走五天的路程,便可抵达渊城。 焦洲省城驿站。 身穿红色短绒官袍的苏南枝,手里还攥着绞金马鞭,刚推开门时,眼底迫切地扫了屋内…… 这一次。 萧沉韫似乎没有在驿站等她? 苏南枝眉眼略有失落地关上房门,刚落上闩时,一碟清香可口尚且带着热气的桂花糕,便端到了面前。 「听闻焦洲省城,糕点、蜜饯、核桃、大枣、玉石最为出名。」萧沉韫夹了一块桂花糕喂她,「试试味道,看看与本王在安阳城、嵩阳城、京城给你买的桂花糕比较,好不好吃。」 苏南枝高兴地吃两块,点头道:「此处桂花糕,口感绵密细腻,入口即化,宛若在吃云朵。而京城桂花糕更为紧实香甜,带有扑鼻的桂花香气。」 吃了小半碟,苏南枝笑道:「也算是各有千秋。小小的桂花糕,各地做法并不一致,同样的菜名,也大有讲究。」 「你啊……真是个爱吃的。连吃也如此讲究。」苏南枝咬着桂花糕,明眸狡黠地看向萧沉韫,踱步在屋中,缓缓猜测道,「我猜,你此行北上,不只是陪我吧?」 「嗯?」 「王爷是否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都逃不过你这样双好看的眼睛。」萧沉韫抚上她美丽的眼角眉梢,眼底闪过一抹暗沉,「狄琼不安分,本王北上,是怀疑边境城池,恐怕叛国通敌的官员勾结北狄,行有害大庆之事。」 第三百六十九章 通敌叛国,死罪 「叛国通敌的官员……此话怎讲?」苏南枝察觉到此事不简单。 「狄琼一直对五年前的战败怀恨在心,这五年虽然都按时朝贡,可其狼子野心,不得不防。」萧沉韫眼底有着忧国忧民的郁色。 「王爷是怀疑……」苏南枝大着胆子推断,「狄琼在布局,企图再挑战事,卷土重来,与大庆开战?」 萧沉韫点头,面上一派肃然:「先查边境官员,是否有人与狄琼暗中勾结。所以本王此行,是隐去身份,秘密前来北部的。」 「原来如此……」苏南枝恍然大悟,「难为王爷既要查案,又要陪我。王爷专心查案便好,我此行带了暗卫邹虎等人,命他们一行人乔装成沿路的商贩,你不必管我。」 「若狄琼存了卷土重来的开战心思,又与边境官员暗中勾结,若真的交战,只怕敌军长驱直入,直捣京城,后果不堪设想。」苏南枝就着春茶,吃着桂花糕,兀自分析道,「王爷打算怎么查?怎么揪出与狄琼勾结的官员?」 「本王已命祁焦总督莫北川,暗中清查两州城池官员的财目。一年内突然暴富者,入账异常者,顺藤摸瓜,查收入来源是否与北狄有关。其次,暗中查探祁焦两州官员,看是否有与北狄来往者。」 「原来王爷早就在布一局大棋?」苏南枝诧异,暗暗赞叹萧沉韫心思缜密,绝非常人能比。 「局已经无声无息设下,在祁焦两州撒了一张大网,只看哪些官员会被捕入其中。」 萧沉韫负手在窗前,远眺焦洲省城的戈壁滩。只有仔细看,才能发觉他平静的眼眸里,暗藏着比利剑更锋利的目光。 就在二人说话间,偌大的驿站里传来说话声。 「听闻女王已然下榻驿站,本官奉命,代表祁焦两州特来恭迎女王!」中气十足的祁焦总督莫北川,捋着黑白参半的胡须,大笑着道,「礼部官员在何处?」 苏南枝与萧沉韫对视一眼,出去后关好房门走下楼,朗声回应:「下官礼部苏参议,拜见总督大人!」 莫北川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没想到是苏南枝。 二人齐齐对视一眼,沉默半瞬后,莫北川装作不认识她,以初次见面的口吻讲道:「原是南枝郡主啊,满朝文武只你一个女官,若你是老朽孙女,也算光宗耀祖了!」 「久仰总督威名,今日一见,实乃后辈之幸。」苏南枝恭敬地作揖结束。 陶辕这才谄媚又小心翼翼地站在苏南枝身侧,许是觉得离她太近,又敬避鬼神般后退了几步,特意和苏南枝拉开好长一段距离,才讨好莫北川道:「下官见过总督大人!还请您移步正堂,女王陛下在那儿。」 莫北川似笑非笑地拍了拍陶辕肩膀:「引路。本官这边去见女王。」 陶辕忙不迭点头。 莫北川会见狄琼,两个人从骨子里都鄙夷对方。 只不过照例,莫北川得招待好女王。 故而一顿饭,两人吃的虚以为蛇。 狄琼在心里暗骂老东西,莫北川则暗骂这个不怀好意的老妖婆。 「哎呀,久仰女王风采,女王威仪不减当年啊!」莫北川乐呵呵地举杯。ap. 「总督大人仍然健在,实乃惊喜,祝长寿无疆。」狄琼目光冰冷,笑里三分敷衍,七分锋利,浅抿了口清酒。 莫北川眼底藏着凌厉,笑面虎似的乐呵呵。眼前又浮现出五年前北狄大庆的大战。 那年,他随王爷征战沙场,可谓是杀的一众北狄窝囊废片甲不留呢。 一顿酒席吃了不到三刻,狄琼便借口「乏了」为由,草草结束。 仇敌见面,不甚愉快。 莫北川一张久经沙场的 脸,染上酒后的酡红,走出驿站时遇见苏南枝,环顾四周无尾巴,忽然上前两步,低头慈祥地神秘笑问:「南枝郡主,斗胆问一句,摄政王在何处?」 原来他不知道萧沉韫来了焦洲省城? 苏南枝面上不起波浪,笑容明|慧:「王爷下落,岂是臣女能知晓的?」 「这样吗?」 莫北川神秘一笑,双手负在腰后,转身走上走楼,左顾右盼后,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塞进了苏南枝住的那件客栈,随后大喇喇地走到柜台面前:「掌柜的,给我来二两紫苏酒!你们这儿的紫苏酒最为好喝!令人喝之难忘啊!」 「好嘞,小的这就去给总督大人打酒!」 酒壶双手递去那一瞬间,莫北川神不知鬼不觉交换了一张纸条。 掌柜弧度微乎其微地颔首。 莫北川扔了木塞,仰头咕噜噜喝了一口烈酒,带着部将离开驿站。 苏南枝回到房间时,萧沉韫正拆开密信,拿出一张纯白的纸。 那纸放在灯下炙烤半息,便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见是密信,苏南枝便转过身去,背对着萧沉韫,故意不看。 哪想萧沉韫却丝毫不避讳苏南枝,那双星眸像浸过冰水的墨玉,修长指尖夹着密信,解开琉璃灯罩,放于火苗纸上,信纸顷刻化为灰烬。 「莫总督信中写到,他在女王住所搜到一张焦洲边境的军事布防图。」萧沉韫寒眸布了层冷霜,语气如悬崖凛冽寒风,「边境确实出了叛徒。」 「莫总督?这封密信是莫总督给王爷的?」 「嗯?怎么了?」 原来,莫北川知道萧沉韫居住在此处,所以…… 第三百七十章 千次万次,亦是如此 方才故意问她,是在试探她是否会对旁人,轻易吐露亦或者出卖萧沉韫行踪。 也在试探,她对萧沉韫是否忠诚。 「无事……」苏南枝笑着将鬓发勾至耳后,「只是在想,莫总督神出鬼没的本领让人钦佩,方才我一直在楼下,却不知他何时上楼给王爷递了信。」 二人说话间。 楼下的小二避开人,展开纸条,只见莫北川在上面写着张牙舞爪的五字:楼上有贵客。 他将纸扔进灶洞里烧毁。 「莫总督为人精明,三朝元老,先前随父皇征战沙场,无所不能。」萧沉韫笑道,「他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送信的办法太多了。」 苏南枝看着那些灰烬:「王爷打算怎么揪出内鬼?」 「本王今夜不能陪你。须得和莫北川、余晔等部将,连夜更换新的军事布防图。」萧沉韫温柔地抚了抚她头顶,「乖乖的,等我明早回来,陪你吃早膳。」 萧沉韫离开后,苏南枝便在房中执卷阅书。 护送狄琼的队伍需在省城休养一日,明日才会继续启程,故而这一日变成了官员们自由活动的日子。 苏南枝指腹划过书侧,刚要翻开下一页时—— 「叩叩叩。」 「苏参议大人,女王犯了风湿症,请您去一趟。」敲门者,说着蹩脚的大庆话。 「好,本官整理衣冠后便去。」 苏南枝放下书卷,锁了房门,走下阁楼时,特意看向客栈外的艳阳天。 今日晴光潋滟,驿站旁的假山流水也镀了层淡金色。 又不是雨天,好端端的会犯风湿? 苏南枝面色如常,极为平静恭敬地跪拜行礼,待房里传来一声倦怠的:「进。」 阿诺推门,苏南枝红靴刚踏入房中一步,鼻尖极其轻微一皱。 狄琼卧房中熏着一种极其沁人心脾的花香,这花香似有若无,仿佛令人置身春日花林中,勾人魂魄似的,丝丝入扣钻入肺腑,令人忍不住多闻。 越是令人忍不住多闻的气味,却让苏南枝心怀忌惮。 她敛了鼻息,表面无异样,实则在尽量小口小口的浅浅呼吸,半跪在地,替斜卧贵妃榻的狄琼按摩膝盖。 狄琼半阖美眸,年逾四十的脸依旧雍容华贵,皮肤并没有岁月而松垮,反而很是紧实光滑,依稀可窥见,年轻时的女王该有多绝色。 偏生是这样绝色的女人,争权夺利,在皇室中杀出重围,当上了女王。 于女性来说,苏南枝敬佩她,因为她,比自己更出色。 可从身份来说,苏南枝是大庆人,狄琼是北狄人,二人国家不同,是无需多言的敌对立场。 那双惯来锋利、穿透力极强的凤眸缓慢睁开,目如寒冰般,使人心生战栗,狄琼道:「萧沉韫待你,也不过如此。」 苏南枝给狄琼按腿的手指如常,面色也毫无变化,低头垂眸,不为所动。 「孤也曾年轻过,也曾如你一般糊涂。」 「大庆女人习惯做男人附属品,被囿于深深的四角宅院中,被磨掉爪牙,磨掉年少心性,为婆家生子,子女还须得冠以夫家姓名。女人一切荣辱命运,都系在男人身上,苏参议,不觉得不公平?」 苏南枝如是道:「……不公平。」 同位女性,这一点,她认同。 良久后,头顶之上,传来狄琼胸腔震荡的大笑:「哈哈哈……」 待她愉悦笑完,红唇讥诮勾起,眼底是常人看不懂的心计: 「孤说句苏参议不高兴的话。你只不过是萧沉韫胯下的发泄器皿而已,不然他怎么没给你半个名 分?男人都爱贞洁,而你曾在教坊司任歌姬,萧沉韫是嫌弃你过往,不肯娶你为王妃,哪怕你才貌双绝,他也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大庆君王昏聩,你们苏家满门忠诚,却两次被害入狱、险些惨死!苏参议心中当真就不怨恨吗?大庆皇室无一清正之人!若非你以一人之力转圜局面,只怕苏家已成黄土中的一堆白骨。」 「孤是女子,也能做帝王。」狄琼说到兴起之处,站起身,激动地高扬手臂,一双蛊惑人心、煽动性极强的锐利眸子,直直逼视苏南枝,笑道,「不若你入到孤麾下,为孤效力!假以时日,孤必定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势,届时,亲自绑来萧沉韫任你玩乐。」 苏南枝眼睫覆下,投落一片阴翳。 狄琼微微一笑:「怎么?不心动吗?」 「孤查过你的所有过往!很是叹为观止!大庆居然也有你这样的杰出女子!苏南枝,你是有这个能力的,孤信你!若为北狄做事,你必定政绩斐然!届时你能坐的官位,绝非是小小一个参议……」 不得不说,狄琼的话极具煽动性,她是天生做掌权者的料。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刺中人性痛点。 可惜…… 苏南枝不是别人,她是苏南枝,大庆的苏南枝。 她永远不会为了利益,背叛自己的国家。 苏南枝垂下长睫遮住的眸里,尽是一片不在乎,淡然一笑:「恕臣难以遵命。臣此生所求,不为名、亦不为利,一切只为想守护之人。故而,女王许下的功名利禄,臣没有半分兴致。」 「是嘛……」狄琼眼底席卷杀意。 苏南枝不惧她目光中令人胆寒的凌厉肃杀,腰身站的端正,从容抬眸,对上那一双蕴藏雷霆之怒的凤眼,微勾唇角:「千次万次,亦是如此。」 「哈哈哈。」狄琼啪地一声怒然摔袖,笑里不带任何情绪,「可惜了,如果你是北狄人……」 「没有如果。」苏南枝斩钉截铁地打断狄琼,继而语气陡然一转,态度又变为恭敬,敛袍作揖道,「若女王无别的事,臣先退下了。」 「去吧。」狄琼声音里仍带着笑,隐有惋惜地叹道,「苏南枝……你会回来求孤的……」 闻此话,刚踏出门槛的苏南枝,胸口蓦然一下剧痛。 她面上平静,毫无波澜,只是不着痕迹地缓缓抬手,放在了剧烈疼痛的胸口上。 她一走,阿诺便合上了房门,为狄琼斟了一杯北狄特有的酥茶。 「这秘香效果很好,苏南枝若不归顺咱们,一月之后,便是一具尸体。」阿诺道,「陛下,您觉得可有不适?」 第三百七十一章 熏香里的花冢毒 「提前服了解药,未觉得不适。」狄琼坐在案牍上,展开一副勾画着山川湖海的地图,上面有一条绿色线条所绘画的,便是焦洲军事布防。 狄琼翻看布防图时,忽然微眯眼睛:「取桐灯来。」 阿诺心中咯噔一声,立刻端来盏特殊的灯火,小心靠近那张图纸。 那灯火散发着幽幽的淡蓝色,是特殊燃料制成,而被照耀的图纸上,忽然也现出一层浅银色的柔光,一片柔光中,图纸的边缘现出几个手指印。 「图纸被人动过,看来,有人已经发现我们得到了焦洲布防图。」狄琼目光里迸射出危险的狠厉。 这图纸上涂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秘制荧光粉末,无色无味,肉眼看不出,只有用那盏特殊灯火照着,才能窥见。 「那我们怎么办?」阿诺心里一惊,「据我们的眼线说,萧沉韫尚在京城,没来北部。那动这布防图的人会是谁?」 「莫北川那老东西。」狄琼攥紧了费尽心血得来的布防图,眼底席卷山雨欲来的风暴,「尽坏孤好事!」 …… 苏南枝额前很快冒出了豆大的冷汗,因为过于痛苦,藏在袖中的手开始微微打颤。 尽管她已经十分小心,还是或多或少吸了点那香。 果不其然,香有问题。 为今之计,只有快点找个医师,看看能不能解毒。 走出驿站之时,不少官员都笑着朝她打招呼,胸口处传来的剧痛,使苏南枝只能强撑着理智,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回应。 她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了,扶着墙桓,停在拐角处时,卖香瓜的挑担小贩,裹着头巾蓄着长胡子,吆喝着走来:「买香瓜吗?姑娘?」 苏南枝一眼便认出,那是乔装过的温言斐,压着嗓音克制住痛苦道:「买。」 「好嘞!」温言斐顺势走过去,眼底流露出焦急之色,「姐姐这是……」 「中毒……」 苏南枝话音刚落,香瓜扁担便撒了一地,温言斐立刻扶着她走入另外的小巷,压低声音道:「我与邹虎、曜夜,前来省城前便阅过此处舆图。三街有一个焦洲最好的医馆。」 这一路上,苏南枝在明处,但终究是北上,前往数千里之外的渊城,所以她也带了邹虎、温言斐等黄泉阁杀手在暗处。 抵达医馆之时,苏南枝胸口的痛,痛到几乎让她昏厥。 大夫让温言斐把人扶进内室。 「姑娘有何症状?」大夫把脉,好一番仔细的望闻问切。 「一刻钟前,闻了一种花香味的熏香,便觉得胸口钝痛,宛若巨石碾过。钝痛后,又觉得仿佛蛇虫钻入肺腑,四肢百骸皆是酸麻僵痛。」苏南枝脸色越发苍白,连嘴唇也白的骇人,气息虚弱至极。 「恕老朽直言,姑娘所遇奇毒,绝非祁焦两州的医师能解。」 大夫急忙去翻了生平看过的一些疑难杂症猎奇医书,从垫桌子腿的书里,拿出一本积灰很厚的书,翻开几页,忽然道:「若老朽诊断无错,姑娘中的应当是,花冢毒。」 「碾碎百种毒花与毒物汁液混合,再添加一些秘毒,晒干成粉,制作成熏香。吸入者不出一刻,毒素率先进入胸膛,每日半夜毒发一时辰,随着天数增加毒发时间,若毒发一月还未服用解药,便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此毒阴狠猛烈,是北狄先皇操纵死士的一种奇毒。」大夫后知后觉,看向苏南枝的目光也充满了忌惮,「花冢毒已经失传数十年,如今重出人间,能中此毒者,想必身份不凡。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老朽无能为力啊……」 体内一阵比一阵更为猛烈的剧痛,让苏南枝倍感煎熬。 她 皮肤极薄的太阳穴,涨起几根细小的青紫筋脉,忽然攥紧胸口的衣服,「噗」地一声,喷溅出大口黑血! 大夫骇人,哭丧着脸道:「若公子想减轻姑娘痛苦,便回家泡上一桶冰块,使得周身血脉流转缓慢,毒素在体内流窜变慢,或许没那么痛苦。」 温言斐拦腰一抱,将嘴角处流着骇然黑血的苏南枝,避开人群,从后窗处飞回了驿站。 省城驿站颇大,有二十多处院子,居住官员络绎不绝,故而温言斐要了一桶冰,小二也没起疑。 苏南枝着雪白单衣,坐在飘着刺骨冷气的冰桶中。 温言斐回避,用黄泉阁复刻的官令,住在苏南枝隔壁,约定好,若有事,苏南枝便三长两短地敲响墙桓,他就会过来。 这是第一次毒发,今晚半夜还会毒发。 难怪,狄琼说「你会回来,求孤」。 寒冬初春,街上的人们还未完全脱去棉袄,北部本身要比京城更为严寒,甚至湖泊还飘着一层碎冰。 此刻,苏南枝泡在寒冷刺骨的冰块水桶中,只觉得周身冷的呼吸都困难,身体里的那阵剧痛,几乎折磨的她生不如死…… 眼皮沉重缓慢地慢慢合上,视线也彻底黑暗。 她彻底昏死过去。 这一昏,便直接到了半夜。 待她醒来时,又是第二阵剧痛到难以呼吸的毒发。 她指尖颤巍巍地抓起温言斐给她留下的字条:见姐姐昏迷在房中,我已找来婢子为你更换干衣。姐姐勿忧,我住在隔壁,一直陪你。若有事便敲墙。 「呃!」 苏南枝疼的闷声低吟,一阵锥心刺骨的痛,仿佛千万斤巨石压过每一根血管,压住胸膛,令她痛的难以呼吸,没呼吸一次,胸口便宛若刀割! 她抱住了双臂,「砰」地声,从床上滚到坚硬的地板,疼的蜷缩成小小一团。 终是熬不住,浑身无力,狼狈不堪匍匐在地。 「王爷……」 疼到意识模糊之际,她几乎咬碎了后槽牙,一声声低唤。 「咯吱」一声。 温言斐推门而入,心疼不已地扶起苏南枝,清俊如竹的眉宇紧紧蹙成川字,忧虑道:「我知道摄政王在何处,可需要我把他找来?我一直听见姐姐唤……唤他。」 说这话时,温言斐心里弥漫出酸涩的疼。 「不、不必。」苏南枝忍着剧烈疼痛,竟是咬破了唇。.五 腥甜的鲜血顺着雪白如玉的天鹅颈流下,润湿衣衫,染红锁骨。 布防图落入狄琼手中,此时萧沉韫正在和莫北川、余晔紧急制定新的军事布防图。 若不早日更换新的军事布防,无异于将大庆边境的底牌亮给了虎视眈眈的狄琼! 更换军事布防图一事,绝对比她个人性命重要。 她怎么可能在此时,让萧沉韫回来照顾她…… 「姐姐何必如此识大体,顾大局,苦了自己?你既然唤他,我这就将他找过来!」温言斐眸子满是凝重。 在苏南枝极度痛苦时,她没有看见,温言斐心疼的微微红眼。 身后传来极其微小的推门声。 萧沉韫染着一声寒夜冷雾进门时,便看见苏南枝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地,唇角、下颌、锁骨、胸前,皆是一片骇人刺目的鲜血! 他瞳孔猛然扩大! 第三百七十二章 女帝的辛秘回忆 萧沉韫疾步奔去,一把捞起白衣染血的苏南枝。 他紧忙攥着那只无力垂下的手腕,白如霜雪的肌肤沾着湿润黏|腻的黑血,怀中人如枯树枝上凋敝将落的树叶般不停战栗…… 太过痛苦。 黑血从她紧咬的洁白牙齿间不断溢出。 「怎么回事?」萧沉韫抬袖急忙擦去苏南枝唇齿的鲜血。 「狄琼胁迫姐姐为她所用,而下的花冢毒。」温言斐站在光线灰暗的角落,如丢盔弃甲的战败者,怅惘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将苏南枝让进萧沉韫怀中,舌尖尽是一片化不开的苦涩。 「祁焦两州的医师不能医治,须得找洛神医快马加鞭来一趟。」 既然是毒…… 那他百毒不侵的鲜血,便可暂时缓解。 萧沉韫拔出苏南枝缠腰软剑,不曾有过半分犹豫,放于掌心用力一割,血珠连成线,悉数喂进苏南枝嘴中。 温言斐在灰暗的角落里,默了半晌,静静闭上眼睛,眼睫微微颤栗,旋即,像是累极了,卸完全身力气那般,乏累疲倦地睁眼,清瘦脊背像站不住似的,语气萧瑟沉寂如秋夜寒霜:「王爷照顾好姐姐,我退到驿站外守着。」 温言斐刚要踏出房门时,内里传来一道声音: 「多谢。」萧沉韫说。 「不必。」温言斐唇角勾起的弧度很苦。 像铁锈味般的鲜血入喉,苏南枝唇舌间皆是腥甜。 她惹人怜惜的娇瘦身子,穿着空荡荡的雪白中衣,痛苦地躺在萧沉韫怀中,隐忍到连雪白的脚尖也在不断蜷缩挣扎,一只带血的玉手,轻抚上萧沉韫的俊脸,刚欲说话,又溢出了一抹鲜血:「我……我会不会死……」 死之一字,犹如吞人怪兽。 萧沉韫俊脸蓦然惨白,在凄冷的月光下略显疲态的病色,他指腹轻抹苏南枝唇角的鲜血,万般怜惜地抱着她:「不、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许是饮过血的缘故,也或许是毒发结束,痛苦不堪的苏南枝情绪渐渐平静,浑身都是黏|腻的冷汗。 她像惊弓之鸟,紧紧抱住双臂,蜷缩在萧沉韫怀中,循着他滚烫的胸膛紧紧贴去。 光线昏黄的屋中,萧沉韫面色沉寂,如暴雨风将来之前的诡秘平静,他低下声,两个字从牙缝里生冷溢出:「狄、琼……」 苏南枝在他怀里昏死过去。 第二天。晨。 苏南枝身上衣物已被换过,起身时,身侧只留了萧沉韫一封信。 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早膳。 熬过半夜毒发后,苏南枝浑身疲乏的像被人打了一顿,她握拳抵住隐隐作痛的胃,无力地坐在桌边,吃着桂花糕、黑豆汤,拆开萧沉韫留的信: 「枝枝,事出紧急,军事布防图关乎大庆边境安危。本王在渊城等你,这五日,照顾好自己。」 昨夜…… 萧沉韫割掌喂她饮血。 她体内似乎没那么难受了,想必这几日应该不会毒发,故而,萧沉韫才放心地提前赶去渊城。 护送狄琼的队伍下午启辰,苏南枝刚打开门时,便察觉到阁楼下的柱子后面,有一道偷窥她的视线。 苏南枝动作缓慢地关门上落,垂下卷睫遮住眼中深思,缓步走下楼梯,绕过白墙黛瓦的长廊,短短时间内,她思虑了很多。 直到走进狄琼居住的院子时,那双聪慧明澈的美眸蓦然抬起,叩响了门扉铜环。 「叩——」 苏南枝只敲响了一声,阿诺便笑着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家女王,已恭候多时。昨夜毒发,辛苦苏参议大人忍耐,也佩服苏 参议大人的毅力,半夜竟然未曾上门求药。」 「拜女王所赐,领教了一回秘毒厉害。」苏南枝笑意深深,眼底不见情绪。 「你……」阿诺被噎了一下,勾起一抹斜笑:「苏参议年轻,脾气盛,我也能理解。」 苏南枝瞥了她一眼,走进温暖宜人的内室。 狄琼身着耀眼灿烂的明黄长袍,青丝束着镶玉金冠,见她走进来时,也合上了手中的折子。那双眸子依然冷冽,唇畔却扬起了笑:「苏参议,想清楚了?」 苏南枝不答反问:「微臣能踏进这间屋子,面见女王。女王不就已经知道,微臣的抉择了吗?」 狄琼如笼着迷雾般的威严凤眸,盯着苏南枝好一会儿,忽然大笑:「苏南枝,你果然没令孤失望。」 阿诺递上去一个半开的锦盒,内里躺着颗幽蓝色的药丸:「五日一次。按照女王办事,抵达渊城后,会给苏参议一颗时效半年的解药。」.. 苏南枝接过去,吞入嘴中。 「不知女王,最近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苏南枝问。 狄琼勾唇一笑:「倒也没什么,莫北川是萧沉韫得力心腹,这几日你与他走近些,拉一拉关系。等抵达渊城后,自有事情吩咐你办。」 抵达渊城,正好是解药失去效用的第五天,若届时不按她所说办事,便不再会有解药。 无非是赤|裸裸的威胁罢了。 苏南枝心中明晰,敛袍作揖:「微臣知晓了。若无旁的事,微臣便先离开,若在此处逗留太久,恐怕惹人生疑。」 「去吧。」狄琼嗤笑一声。 待苏南枝径直快步走出门外后,狄琼面上的笑容才渐渐淡下去,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随生携带的长命锁。 那长命锁纯金锻造,正面镂空着「喜乐安宁」四字,背面以精细技法雕着佛莲福纹。 长命锁字面被摩挲的光滑,可见时间被人拿出来翻看。 狄琼双手细细摩挲着「喜乐安宁」四字,眼底的锋利算计也逐渐消散,目光逐渐柔和下来,凝睇着掌心小小的一方长命锁,眼前又浮现出当年怀抱襁褓女婴的画面…… 「二十多年过去,孤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当年生下她后,她那么小小一只,躺到襁褓里,奶呼呼的一团……」 「阿诺,你还记得吗?她好像是单眼皮……」 第三百七十三章 金屋藏“夫” 狄琼陷入回忆中,难得的笑着道:「那双眼睛特别漂亮,像极了她爹爹,眉眼都生的很美。」 阿诺不敢多语,也不忍打断狄琼。 全天下都知道,狄琼膝下无子,亦没有婚嫁,王子公主全是宗室中挑来收养的。 可谁也不知道,其实她在二十年前,曾与府上谋士相爱,秘密诞下一个女婴。 但未婚生子此等丑闻,有损声誉,不宜她与皇子争夺帝位,她便狠心将女婴送走。 这一送走,竟是二十多年,从未再见。 所以…… 除了阿诺,与当年知情者,从未有人知道狄琼还育有一女。 狄琼称帝数十年,逐渐手握大权,摘除异己,巩固帝位后,也开始不惧舆情,秘密差人去寻那名女婴…… 可多年,始终未果。 「小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女王陛下假以时日,必然会找到她。」阿诺叹口气,为狄琼沏了杯温度适宜的热茶,双手奉上,「初春天寒,陛下喝杯热茶暖身,下午还需赶路呢。」 狄琼接过茶盏,疲乏地吹了吹水沫:「但愿……如此吧……」 那么多年都没找到,她其实早也不抱希望。 当年一念之差啊…… 倘若她不曾抛下那个女婴,她也会留有一个血脉,也会有个孝顺的贴心女儿。 而绝非是狄锦姿一众喂不熟的白眼狼! 狄锦姿是狄琼从宗室收养的能力最出挑的侄女,自十岁起便亲自教养,如今却成了这幅鬼样子,为了个萧沉韫疯疯癫癫,要死要活…… 收养的王子公主,没一个贴心体己! 若有一个自己亲生的便好了…… 狄琼又哀叹了一口气。 下午启辰赶路。 陶辕一改常态,孝顺的像孙子。 时不时给苏南枝端茶递水,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十分尊敬和忌惮。 「苏参议,可否觉得路途颠簸?若是过分颠簸,便停下来歇歇,不碍事的。」陶辕离她好几步远,露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 「不必。」苏南枝言简意赅。 「若路上有什么差使我的地方,苏参议尽管发话,千万别客气!大家都是同僚,理应互相帮助。」陶辕像极了摇尾巴等骨头打赏的狗。 苏南枝对他一改常态的尊敬,稍许有些不适应,总觉得有些奇怪。 陶辕这前后变化也太大了! 最开始打压她刁难她,如今却处处忌惮她。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省去了很多麻烦。 苏南枝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多谢。」便勒着缰绳,兀自赶路,心里思索着该如何破狄琼设下的圈套。 她好不容易吃了北川棘活下去,总不能又被花冢毒要了命吧? 叛国,绝无可能! 死后哪怕是挫骨扬灰,也要撒在大庆故土。 大庆占地辽阔,从南部最南到北部最北,风光各不同。 焦洲多戈壁滩和荒原,颇具异域风情,当地人也比京畿一带更热情奔放、朴素真诚,性子颇为直爽。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荒草七零八落,冬日积雪还没完全消融,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红花冒出了尖,点缀了一片苍茫。 马背上颠簸了五日,终于赶在日落之前进了渊城。 二进渊城,苏南枝对此地不算生疏。 苏南枝部署礼部官员住所后,腰酸背痛地进了天字房。 房中,依旧金屋藏「夫」。 萧沉韫正在书桌前批阅小山堆似的折子,听见开门声,便放下狼毫笔。 「这一路骑马,感觉腰都断了。」 苏南枝叹口气,揉着腰走过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放饵钓鱼抓叛徒 「王爷,这几日,还是不要来我房间较好。」苏南枝想起昨日下楼时被偷窥,「周围有不少眼睛。」 「无妨。那些眼睛已经杀了。」萧沉韫为她揉腰捏肩,抿唇道,「洛云崖今夜抵达渊城,为你医治。」 说到这里…… 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颗幽蓝色的药丸:「这是五日前狄琼给我的解药,我当着她面服下后,其实并未咽下,而是一直压在舌下。可请洛神医来拆解后仿制吗?」 「可。」 萧沉韫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多了几丝担忧:「这几日你可有毒发?」 苏南枝忽略掉胸口处隐隐作痛之感,抚摸着他手掌心未愈合的伤,心疼道:「饮了王爷的血,撑了五日。」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大人,您要的热水到了。」 熟悉的声音…… 苏南枝打开一条门缝,露出贴胡子戴头巾的余晔,他手中端着一盆热水,压低声音道:「洛云崖已到总督府。」 苏南枝微微点头,动作轻到连玉冠微晃动半分。 她接过热水进屋,脚勾着门扉关上:「王爷,洛神医到总督府了。」 「好。」萧沉韫推开后窗,搂着她的腰,只一瞬便飞了出去,脚踩红墙瓦舍。 苏南枝耳畔皆是呼啸而过的风。 萧沉韫轻功极快,如雁过无痕般转瞬移动位,似乎察觉到怀中人冷的微微发颤,他抬起宽袖,护住苏南枝后脑勺,替她挡了大半寒风。 两刻钟后,萧沉韫足尖轻点树梢,冷风灌满宽袖,稳稳当当抱着苏南枝停在了总督府院中。 正在府上喝茶的莫北川,忽然院中一阵清风拂过,连忙侧目,直接起身行大礼:「啊呀,贵客啊!摄政王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洛云崖呢?」萧沉韫朝他身后看去。 「谁?」莫北川微微一怔。 「方才可有叫洛云崖来总督府?」 「啊……」莫北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方才是有个乞丐,蓬头垢面的,叫什么罗云什么的,以为是要饭的,打赏了几个铜钱,赶走了!」 「是洛云崖,不是罗云。」费力好一番力气,翻上墙的洛云崖,砰地一声跳进院中。 莫北川连忙道:「对对对,就是他!」 苏南枝和萧沉韫朝前一看…… 只见身穿紫袍的洛云崖,衣袍破烂,沾了泥泞脏土,一头墨发更是凌乱不堪,发丝间夹了不少沙粒,随着他走来,萧沉韫下意识后退一步,只因洛云崖像酸菜坛子捞出来似的,身上大股馊味。 「你这是……」 洛云崖翻了个白眼,气不打一处来:「自京城快马加鞭赶到此处,数千里路,累垮了三匹千里马,日夜不停地赶了五天!」 「辛苦洛神医。」苏南枝真心实意地作了一揖。 「不辛苦,诊金翻倍便是。」洛云崖黑黢黢的脸上一笑,瞥了眼萧沉韫,又看向苏南枝,「他定是没钱了,这诊金,还得劳烦南枝郡主出。」 「自然是我出。」苏南枝鼻尖微蹙。 「去主堂,我给郡主诊脉。」洛云崖道。 书房内重兵把守,洛云崖在给苏南枝诊治时,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官员,包括焦洲、祁州的都督提督、将军,以及两州各城知府。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面用各色笔墨勾勒着祁焦两州的山川湖泊,一条绿色线条插绘在其中,特殊地点画着小圈,圈内要么是兵器囤积地、要么是军队轮值驻扎地。 「这是本王与莫总督、余将军等几位心腹大将,研定的最新军事布防图。」萧沉韫扫了眼祁州总督、焦洲 总督,又环视几位知府,旋即缓缓道,「若有不合理之处,可畅所欲言。」 「新布防图因地制宜、甚为严谨!可见王爷之远见,无人能及啊!」焦洲刘都督蓄着八字胡须,在一片静寂中率先答话,「有此布防图!北狄绝不敢来犯!大庆有摄政王如此能人,当真是天佑大庆啊!」 说到激动处,他振臂高呼:「天佑大庆啊!!」 其余几个大臣接二连三附和。 余晔这才将十几张|军事布防图一一发给了诸位大臣。 待书房内议完事,大臣们散去后,余晔双手环抱在胸前,蹙眉道:「王爷此计,真的能够找出内女干吗?」 「饵已经放了出去,只等鱼儿上钩。」萧沉韫唇角微勾,笑意凉薄而讥诮,整个人显得十分冷漠。 萧沉韫刚推开主堂内的门,苏南枝便脸色苍白地呕出一口黑血…… 她脸色苍白如霜,唇角染着一丝黑血,越衬的人尽显病态,仿佛奄奄一息将死之人,萧沉韫疾步上前,握住苏南枝微微发抖的手,他半蹲下身子,温言软语地哄道:「南枝……你怎么样了?」 苏南枝浑身冷热交加,体内一阵比一阵凶猛的剧痛让她瑟瑟发抖,她忍不住下意识朝萧沉韫怀里缩了缩,喉咙处又迅速涌上一股黏|腻腥甜…… 「呕……」又是一口黑血。 她纤瘦雪白的指尖,不停哆嗦。 「洛云崖你给本王滚过来!」萧沉韫眼尾迅速染上薄红,厉声叱咤。 刚去沐浴更衣,缓步走来的洛云崖被这语气吓得捂住心口。 第三百七十五章 若他不死,你便去死 「这是怎么回事?」萧沉韫一双俊眸布满阴翳,森冷的快要将洛云崖冻成冰雕。 「王爷你这脾气该改一改了啊!稍安勿躁!弄清事情原委,再骂我也不迟啊!」洛云崖胆战心惊地叹口气,如避瘟神般躲开萧沉韫,躲在大树背后,探出个脑袋道, 「我方才给郡主服了可解百毒的肃清丸,又用针灸将毒血凝聚到一处,呕出两口毒血后,再服用一颗我防止的那解药,便可解毒。」 萧沉韫扶着浑身难受的苏南枝,将她扶进了西院卧房,为她倒了温水漱口,拧干湿帕为她拭血。 苏南枝服用洛云崖仿制的解药后,毒发的症状正在一点点缓解,可还没完全消除,她倒在床榻内侧,将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连长睫也在微微颤栗,如暴风中的蝴蝶。 萧沉韫无法缓解她的痛苦,只能躺上床,将她小心翼翼揽入怀中。 礼部官员及军队将狄琼护送到渊城边境,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狄琼踏上北狄边境的城池——图邺城。 她下榻在图邺城最恢弘的客栈,客栈当即被重兵守护。 「阿诺。」狄琼手执至高无上的璀璨权杖,那权杖顶端是一颗罕有的华美明珠,她双手交叠放在明珠上,目光里皆是接近冷酷的平静,缓缓扯动唇角,「办妥了?」 「回禀陛下,已经妥当。」阿诺臣服跪地,恭敬磕头。 苏南枝今夜回驿站下榻,并未和萧沉韫一起留宿总督府。 她刚打开房门时,一支巴掌长的小巧羽箭便破空射来! 苏南枝敏锐地侧身躲避。 「咻!」地惊响,羽箭嵌入地板,箭矢还绑着一张纸条。 拔出箭矢,取出纸条:「驿站左拐三街小巷口,红木马车,图邺城。」 这是…… 狄琼派人留给她的字。 在狄琼眼中,今日是解药到期的第五日,若她还想活命,势必要听她吩咐办事。 可惜……狄琼还不知道她已经解毒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南枝樱唇缓勾,美眸中浮过一丝筹谋。Z.br> 她走下楼,在人群络绎不绝的驿站中,走向柜台,轻叩三长两短的桌面,喊道:「掌柜的,问条路,三街怎么走?」 小二将抹布甩向右肩,点头哈腰道:「出门左拐,数第三条街便是了。」 说话的空档间,苏南枝环顾四周,将袖中纸条压在桌面的花盆底下,压低声音道:「交给总督府贵客。」 小二拿起抹布假装擦拭花盆,实则取走纸条,点了个头。 苏南枝今日没穿官袍,一袭雪白束腰长裙,裙摆绣着淡紫色兰花,青丝半披半绾髻,插着一支简单的螺旋玉簪,敛去朝堂之上的雷厉风行,做普通女子装束,格外温婉优雅。 左拐三街,走到小巷口,果然停着一辆红木马车。 她掀开车帘,问道:「可是阿诺大人派来的?」 「请苏参议上车。」 「好。」苏南枝坐进熏香袅袅的车内。 经过花冢毒一事,苏南枝对北狄熏香有了后遗症,当即吹灭了那香,这才学着萧沉韫的模样,正襟危坐与马车中,闭目养神,面上一副气定神闲,实在在心里打鼓。 出城门,入北狄疆土。 再入热闹非凡的图邺城,耳边皆是与大庆话不太一样的北狄话,但好在两国接壤,语言不是很难听懂。 苏南枝素手微掀珠帘,映入眼界的是一群衣着鲜亮的北狄杂耍团,高壮的大个子手执火把,往嘴里灌了一口油,朝火焰喷出,空中便炸开几丈高的火焰,引的众人齐齐喝 彩! 也有叠罗汉,十个身穿露脐装的女子,一个接一个踩着肩膀,最上面那个头顶瓷碗。 北狄人穿着比大庆更为大胆,穿衣鲜艳,喜棉麻,不穿丝绸缂丝。 「到了,苏大人。」车夫为她打开车门。 苏南枝走下马车,站在一处建筑恢弘阔绰的客栈前。 她沉思了片刻,刚踏进里面,便有个衣着清凉的女子撑着柜台翻了过来,鼓动着手腕处清脆悦耳的铃铛,绕着苏南枝跳了支肚皮舞:「哟呵,这身打扮,是大庆来的美人姐姐呀……」 女子香到令人眩晕的雪白藕臂,搭在苏南枝肩膀上,右手刚要挑起她的下颚—— 「绯娘,不得无礼。」阿诺负手而立,蹙眉出声。 绯娘当即规规矩矩站到一边。 「苏大人,这边请——」阿诺微微一笑。 苏南枝跟着阿诺上了第六层阁楼,阁楼楠木搭成,刚进来便听到丝竹弹奏之音。 有一个容貌清绝的男人轻轻敲击编钟。 阁楼内,余音绕梁,焚香沁心。 狄琼手执权杖高坐主位,凤眸冷如寒潭,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唇角勾起毫无温度的笑:「在取到下一颗解药之前,恐怕要劳烦苏大人办一件事。」 苏南枝站在与她十步之距的地方,从容淡定:「女王陛下请讲。」 「孤要……萧、沉、韫、死于暴毙。」高位之人,眼底漫出一丝极致的嗜杀。 「摄政王不在渊城,微臣的手伸不到京城,没法让他顷刻暴毙。」苏南枝垂眸,覆去眸中的冷沉。 「他如今就在总督府西苑。难道苏参议不知?」狄琼哂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和嘲弄,微微摇头,看向苏南枝的眼里充满怜悯,像是在怜悯一条被人抛弃的狗,「可惜啊,摄政王神不知鬼不觉来了总督府,却没知会你一声。他可是你的心上人啊……」 「这样的男人,重权重利,唯独不重情。可怜苏参议一腔真情付诸东流啊!男人嘛,不过是女子的附属品,放下萧沉韫,再找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人玩一玩,不好吗?」 狄琼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一直在不经意间观察苏南枝的细微表情。 可苏南枝低头敛眸,如千年冰雕般静站着,面上无悲无喜,甚至无多余的表情,一时间令狄琼也判断不出她心中所想。 这个人,心思深沉。狄琼微眯眼睛,正了正脸色,扔下一个锦盒:「天亮之前,孤要摄政王暴毙。若他不死,那你!便等着毒发身亡!!」 苏南枝拾起锦盒,内里是一包白色药粉。 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客栈,一路沉思,最后将白色药粉藏入袖中,坐上先前那辆马车。 六层阁楼上,寒凉夜风灌入房中。 狄琼透过那未关严实的窗户,看向出城而去的马车,这才肆意地斜钩红唇。 刚出城门的马车,蓦然刹停在一片无人荒野! 苏南枝身躯微微前倾! 车夫刚要拔出刀刃,一抹鲜血便溅在了车壁上。 「姐姐。尾巴已经解决,车夫已死。」温言斐右手拿着尚且滴血的长剑,左手撩起车帘。 「言斐。」苏南枝跳下马车,「你武功轻功双绝,替我去办一件事。」 苏南枝走到温言斐身侧,踮起脚尖,同他温声悄语:「……」 听完苏南枝的话,温言斐点头:「好,姐姐放心。」 温言斐收剑入鞘,刚要走向图邺城时—— 「言斐。」苏南枝柳叶眉担忧地蹙起,」若有危险,及时撤退,对我来说,你的性命比布防图更为重要。」 身穿天青色阑衫的温言斐,长生玉立,人如修竹,他回首,清隽雅俊的少年扬起唇角,笑的很是恣意。 他说:「原来我在姐姐心中是重要的……我不在乎排在第几,但我于姐姐而言是重要的,便可以了。」 他这一生,年少杀手,只被人憎恨,从未被人看重。 苏南枝刚要说什么,温言斐便如闪影般,脚踩树叶枝桠飞闪而去。 不过须臾,那树叶轻微一晃,温言斐已然离去很远。 邹虎拉来一匹骏马:「郡主,咱们回城吧。王爷还在总督府等您。」 苏南枝翻身上马,攥紧了结实的缰绳,马匹便如离弦之箭,白裙在夜风中蹁跹起舞,迅速奔向渊城。 从一开始,这一切便在苏南枝的掌控之中。 从踏入驿站那间屋子开始,她便让温言斐等黄泉阁杀手暗中埋伏,一路追踪。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夫妻齐心,共查叛徒 苏南枝刚回到总督府时,一片静谧无声,唯有书房内灯火通明。 书房内。 萧沉韫面色漠然,手拨弄着茶盏,一下又一下轻轻磕在沿边,发出「叮」地脆响。 他脚边跪着一个中年男人,身穿棕色长袄,擦了擦额前虚汗道:「微臣叩拜摄政王!」 「深更半夜,寻本王何事?」Z.br> 「臣要揭发一人通敌叛国,与北狄女王往来密切。」刘都督言辞凿凿道。 「哦?」萧沉韫目光冰冷,却是笑了一声,「你要揭发谁?」 「苏——」 「砰!」地声! 萧沉韫将茶盏拂落在地,俊眸森冷如冬末暗夜,微微一眯,嘲弄哂笑:「再说一遍,你要揭发谁?」 刘都督浑身一震,缩了下脖子,「苏南枝」三字哽在喉咙处,噎不出一个屁,抬袖不停擦爆汗如雨的额头。 他一时间,没想明白苏南枝和萧沉韫之间是何关系,以至于摄政王如此维护此女? 可若不揭发苏南枝,今夜出事的可能就是他了…… 刘都督斟酌用词,从袖中抽出个信封,双手敬上:「还请王爷明察秋毫啊!事关大庆边境安危!臣接连多日辗转难眠,为江山社稷而忧国忧民!终究是不得不说这件事了……」 「自苏参议参与护送北狄后,与女王私交甚密。曾有人亲眼所见,苏南枝曾屡次避开人群,进屋和狄琼私密议事!内里便是驿站小厮签字画押的指证书。」 萧沉韫接过那封信纸,拆开后扫了眼小厮名字,半张俊脸隐匿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刘都督一颗心像悬在钢丝上,颇为忐忑不安。 他也没拿捏准,萧沉韫收了这份指证书,是什么想法。 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内落针可闻。 这种死一般的静谧,让刘都督丛生错觉,仿佛喉咙正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他吓了一个激灵! 有些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刘都督脖子一梗,咬牙道:「恳请王爷捉拿内女干!」 就在此时—— 书房的门被一只纤白素手推开! 苏南枝风尘仆仆归来,雪色裙摆还沾着春日的夜露,她跨入门中,还没来记得说一句话—— 「拿下!」刘都督愤然起身,发出一声暴喝,「将通敌叛国的苏南枝拿下!抓起来打入大牢!」 刘都督带来的十个侍卫当即一拥而入,堵截住书房门口! 苏南枝美丽的柳叶眉微挑,反而不疾不徐地走到萧沉韫耳边,低声道:「是四笔。」 四笔…… 萧沉韫眸子蓦然寒沉,如出鞘利剑的目光,冷冷看向刘都督,铿锵有力砸下两字:」拿下!」 余晔哗地拔刀,招了招手,亲卫即刻团团围住刘都督的人! 被这莫名其妙的变故搞蒙的刘都督顿时变了脸色,死死盯着苏南枝和萧沉韫:「难怪啊……难怪……臣说王爷为何要维护苏南枝?原来王爷与苏南枝之间存在权色交易!王爷最是英明神武,此时何必执迷不悟?你应当抓住通敌叛国的苏南枝!」 「放肆!」苏南枝冷了脸色,拔高音调,厉声截断刘都督的话,旋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卷筒,重重砸了过去! 刘都督措手不及,额角被竹制卷筒砸出个血窟窿,斥白着脖子大怒:「本官乃正二品提督,岂容你一个小小参议冒犯?!」 「刘都督率先命属下拔刀堵截书房,难道不是对摄政王以下犯上?」 苏南枝疾风骤雨般的一句话,劈头盖脸叱责过去,樱唇缓缓勾起一个冷笑,目光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通敌叛国的分明是你刘提督,却还想栽赃到我头上!刘提督何不打开竹筒看看,里面装的是何物?」 刘提督面色微微变化,弯腰竹筒,只见内里是一张|军事布防图…… 这…… 他咽了咽口水…… 「很眼熟吧?」苏南枝唇角斜钩,笑着问他。 「你、你你什么意思?」刘提督见女子笑颜,便觉得一颗心坠入冰窖,喉咙发紧道,「自是眼熟,这是摄政王与众将军最新制的军事布防图。本官岂能不知?倒是你一个小小参议,礼部之人,为何会有军事布防图!哦,我知道了!这是你偷的!」 「好一番颠倒黑白!」苏南枝为他鼓掌,「啪、啪、啪!」 「若不是我提前查好证据,今日还真要被你倒泼一碰脏水了!」苏南枝美眸平静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还沉浸在欣赏自家媳妇的威风中,忽然受到自家媳妇的目光,当即握拳轻咳,面无表情的脸上染上薄愠:「刘提督,你,该当何罪?!」 第三百七十七章 令子祸累全家 刘提督脸色爆汗如雨,咬紧了后槽牙,八字胡须都在微微发抖,面上却端的四平八稳,极力辩驳道:] 「王爷务必明察秋毫!莫要被这祸乱朝堂的妖女蒙蔽了双眼!老臣京城人士,背井离乡戍边卫国三十年有余,如今王爷却听信此女谗言,未免也太伤忠臣之心!」 肃穆正堂中,夜风拂过,灯火明灭摇晃不明。 萧沉韫神祇般的俊脸,隐匿在晦暗光影中,一双暗夜般森冷的眸子,令人难以捉摸。 刘提督面色如常,目光却小心翼翼瞥了萧沉韫好几眼。 「我不得不佩服刘提督的定力,是要比寻常人要冷静镇定几分。若是寻常人,早就在我的恐吓之下,露出了马脚。难为刘提督……还能这般泰然自若啊……」苏南枝负手而立,踱步在正厅中,看了眼刘提督,嗤笑一声,兀自感慨,「子不教父之过,子女不端,祸及全家。」 刘提督下意识攥紧袖袍。 苏南枝将画轴放在桌上朝前一推,卷好的军事布防图便骨碌碌展开。 她从容敛袍,拿起架上一支紫狼毫笔,蘸墨、提笔、落纸,圈出了布防图一座极其不起眼的小山: 「新的布防图,王爷给祁焦两州主要官员全部发放了一份。但在图上却标注了不同的特殊细节之处。倘若布防图被内女干送到狄琼手里,便能看出来,是哪位官员泄露的。」 「落在狄琼手里的这幅布防图,是我让人偷取回来的。此处山尖,只有刘提督拿到的布防图故意画作了圆形。众所周知,誊抄军事布防图,须得原原本本、一笔不变的画制,故而,此图便是你刘提督手里的军事布防图拓本!而你,便是内女干之一!!」 「不不不……」刘提督八字须气的颤颤巍巍,双眼瞪如铜铃,振臂急呼,「怎么可能是老臣呢?老臣戍边卫国三十年啊!!人生有几个三十年!老臣若对大庆不忠,又怎可能三十年如一日,护大庆边境安平?」 「你忠臣,可你却没约束好令子。」苏南枝清冷平静说完。 刘提督脸色便灰白如土,像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彻底崩裂!情绪也土崩瓦解,胡茬不停发抖,良久后,双眼微阖,似是自嘲又似是认命:「老臣……认罚……通敌叛国之事,全是老臣做的,老臣甘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ap. 如小山忽然坍塌般,刘提督跪地,面色复杂地朝萧沉韫重重磕了一头:「只求摄政王,能否看在老臣戍守边疆三十载的份上,饶过刘家所有人……」 那慢敲茶桌的修长手指缓停,萧沉韫阖眸摇头:「刘家无错之人可饶,有错之人,该死。」 刘提督挺直的脊背,如枯死之木,彻底地绝望佝偻。 「通敌叛国伤的是军民之心,如此大女干大恶之人,不死,何以面对全天下?令子通敌叛国,贪图富贵,将军事布防图卖给狄琼,若真的开战,刘提督比本王清楚,一份泄密给敌军的布防图,能至万千军士身死!」 萧沉韫面色冷漠如冰,语气锋利似削骨利刃,「如此一来,你还要替令子求情!?」 刘提督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浑身被抽走所有精气神,像垂垂老矣,即将埋入棺木的死者,他嗫嚅着干涸嘴唇,花了很久时间,才接受此事,鼻腔里叹出一口哀叹:「罢了……王爷所言极是……我与孽子,都该死……」 「谁该死!?我们不该死!该死之人,是他们!」忽然,在围困住正堂的那群士兵里,首领的副将走出来,指着苏南枝与萧沉韫,怒声大骂,「爹!我可是你亲儿子!你不是说,我犯了天大的错,做父母的都会为我兜里吗?!」 「混账!孽子!退下!摄政王跟前,岂容你大呼、咳咳、大呼小叫!」刘提督气的呼吸不畅,当即斥白脸冷 呵。 「你怎么不该死?最该死之人便是你,刘忠!」苏南枝踱步,抽出腰间沧月剑,护在萧沉韫身前,拔高音调,厉声压盖过刘忠, 「你身为刘提督之子,却骄奢婬逸!丝毫学不到你父亲长处,反而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亏你父亲苦心周旋,还为你在军中谋了副将一职!你不懂珍惜前程便罢了,反而利用职务之便,收了北狄贿赂,贩卖大庆机密!」 苏南枝和萧沉韫前来焦洲之事,便看过余晔调查来的诸多官员家世。 刘提督虽处事圆滑,爱阿谀奉承,可为官上却很少行差踏错,也算忠勇。一生三房妻妾,共生六子,可不知为何,嫡子横死,二子溺毙,三子痴傻,四子夭折,五子身体康健,眼看着长到弱冠之年,考取榜眼得了功名,却在参军后战死。就剩下刘忠一根独苗苗,刘家人就跟个宝贝疙瘩一样宠着爱着护着,生怕风吹了雨淋了。 却不想,惯出如此一个大女干大恶、不辨是非之人! 「刘忠!你两年前霍金如土,令刘家背负巨债,你为了避免家中知晓,便接受了北狄的贿赂,两年来,多次持续性贩卖大庆机密……最该死之人,是你。是你品行不端,连累你父亲,可怜你父亲忠勇一世,即将告老还乡回京享福,却被你糟了一世累积的好名誉。」 苏南枝美眸冷厉,面色如霜,皆是正气凛然。 第三百七十八章 没有人能杀他 「呵——」 刘忠从鼻孔里发出冷哼,冥顽不灵地嗤笑,「我虽然顽劣贪财、好色噬赌,可我父亲背井离乡,为大庆征战一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立了无数功,却因一条罪就要死!朝廷瞎了狗眼,十年未曾晋升我父,亏得我父还对朝廷忠心耿耿!他愚忠,可我却不愚蠢!生而为人,各择明主,谈什么家国大义?这一套狗屁道理,不过是皇室操纵我们为萧姓卖命的借口罢了!」 「父亲!反了吧!!」刘忠目露杀气,满面凶狠,哗地一声惊响拔出长刀,「摄政王为妖女迷惑,今日我们便杀苏南枝,除掉「心术不正」的摄政王,将痕迹抹掉!山高皇帝远,日后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查不出是我们杀的人!」. 刘提督面色铁青,胡须不停发颤,咬紧后槽牙,一句颤颤巍巍的不可尚未喊出—— 「来人!围杀摄政王!」刘忠直接替父下令,唤来数百名杀手! 身穿甲胄的百名杀手,乌泱泱的从天而降,锃亮铠甲上映着寒夜冷光…… 刘忠虽然废物,武功倒还不错,一声爆喝:「杀!」 随即,便如猛兽般杀了两名护院,伤了三名萧沉韫的精兵护卫—— 现场一片混***战,鲜血四溅,尸首倒地。 苏南枝绝美的杏眸一沉,攥紧手中长剑,护在萧沉韫前面,一刀砍伤一名趁乱闯上前的杀手! 几滴鲜血溅在她玉白的面上,如肃杀妖冶的女修罗。 萧沉韫平静地喝了一口雪芽春茶,茶盖「叮」的一声合上,拔走苏南枝绾发的青玉簪,目光瞬间凌厉如刃,「咻」地一声破空而去—— 刺穿刘忠喉咙后,飞嵌进他身后的墙壁中! 手中大刀应声落地! 「哐当——」 刘忠满脸不可思议,瞳孔急剧惊扩,恐惧至极:「怎么……可能……」这么快…… 话未说完,便应声倒地,喉咙处的窟窿血流不止。 主张谋反的人死了,剩下的鱼虾蟹将一时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太快了,摄政王一出手,主谋即死。 从刘忠造反,到刘忠横死,不过半炷香时间。 「没有人能杀得了摄政王的……没有人……」刘提督轰然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如纸,抱着儿子尸首喃喃低泣,「孽障啊!你这个孽畜……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谋反……他可是摄政王啊……」 「就算你千方百计,也是徒劳啊……」 萧沉韫走到苏南枝面前,抬袖替她擦干脸上鲜血,淡淡道:「刘忠戮尸后,斩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高悬七七四十九天,敲山震虎。」 刘提督满脸挫败如雪,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绝望地跪在地上,身上软瘫瘫靠着梁柱上,疲惫至极的双眸缓缓抬起:「苏参议……能不能请教一个问题?若不知晓答案,我恐怕死不瞑目。」 「可。」苏南枝点头。 「你到底是怎么拿到军事布防图的?」刘提督绝望中带着一丝探求,「你怎么会拿到军事布防图?我属下看见你私下与北狄女王会面,难不成就是那时拿到布防图的?」 他死也想不明白,刘忠做事还算隐秘,她一个小小女流之辈,又怎么可能拿得到布防图…… 苏南枝听后,无声轻笑,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 温言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我武功平平,不算绝佳,我自然不可能在狄琼的地盘探囊取物。但天下第一杀手,温言斐可以。」 先前,苏南枝在城门外,附耳密语交代温言斐的事情,便是前去狄琼屋中偷取这份布防图。 「 温言斐……是你手下的人……他竟然……为你效力……」刘提督脸色布满震惊,「三年前,温言斐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响彻世间,后来渐渐隐退,听闻他云游四海,却不想是在你手底下做事。」 刘提督很想知道,苏南枝究竟有何本事能走到今天这步。可他没这机会了。 萧沉韫招了下手,余晔便给刘提督戴上枷锁脚铐,抓去了死囚大牢。 余晔带人清扫现场。 苏南枝收起那封布防图,被萧沉韫圈出的那小山尖,山顶化作圆形,所画的山共用四笔,这便是与其他官员拿到的布防图不同之处。其他官员的布防图,此处山脉,一共画了五笔,山尖并非圆形。 通过布防图揪出了通敌叛国之人,萧沉韫这才下令:「将正确的新址布防图,发放给祁焦两州。」 此时。 屋顶响起了瓦片细微的咯噔声。 余晔和洛云崖双双抬头,只见一只老鼠爬上了房梁,踩的瓦砾咯噔细响。 「莫总督这屋子,居然还有耗子……」余晔嘟囔了一声。 「那便上去,把这只老鼠,抓下来。」萧沉韫负手而立,站在静谧如雪的清冷月光中,平静开口。 余晔飞身上瓦,朝前追去,忽然脸色一沉,大喝道:「有刺客!还有漏网之鱼!只不过这条鱼,还是北狄的!」 倒三角的屋檐上,身穿夜行衣的阿诺,手持短柄弯刀,飞速踏过瓦砾朝府外逃去! 然而—— 铺天盖地的烨羽军忽然从天而降! 人数之多,如密密麻麻的渔网,将逃无可逃的阿诺团团围住。 「阿诺大人,急着走什么?」萧沉韫平静勾唇,俊眸里是令人恐惧的冰冷。 阿诺额前爆汗如雨,攥着刀刃的手片刻不敢放松,时刻高度警惕,冷笑回应:「被摄政王抓住,我也算认栽。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阿诺悉听尊便!」 「两国建交,不杀使臣。劳烦阿诺大人,替本王给女王送一份大礼。」萧沉韫笑意深不可测,眼里目光就越发沉冷。 下刻。 一口口打开的棺材便被抬了进来,里面躺着十几具尸体。 看见棺中死去之人,阿诺脸色也一寸寸白了下去,有些乱了方寸,她眼里闪过痛惜与愤怒。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十口棺材的“大礼” 为首的棺材,便是被斩了头颅鲜血淋漓的刘忠。 这些人,都是萧沉韫来了祁焦两州后,沿路揪出的北狄女干细。他们潜藏在大庆已经多年,也算是阿诺一手培植的多年心血。 如今,所有心血付诸东流,阿诺心也沉入谷底。 「原来摄政王早就知道今晚我埋伏在了总督府。」阿诺咬牙切齿道,「不然摄也不会提前备上这、一、份、大、礼!」 苏南枝前脚赶回总督府,阿诺为了监视苏南枝,后脚也潜入了府中。 「自然是本王命人放你进来的,不然,你怎么能看到这一出好戏?回去记得原原本本把这一出戏讲给女王听。无论她掺进来多少害虫,本王也能一一剔除。」 所以…… 从一开始,也是萧沉韫故意放刘忠进来的。 这一局,从一开始,便尽在萧沉韫掌控之中,赢的人也注定是他。 可惜,愚蠢的刘忠竟然还觉得能赌上一把,弑王造反。 「护送阿诺大人,回北狄。」萧沉韫提起水壶,捻了几叶上好的雀舌茶放入杯盏,冲水泡开,温柔地递给苏南枝,「奔波了一夜,甚是辛苦。喝点暖暖身子。」. 他满脸关怀的模样,与方才的肃杀深谋,全然不同。 萧沉韫口中的「护送」,便是给阿诺戴上脚铐手链,命人将她摁倒在地,再让洛云崖给她灌了一壶花冢毒。 萧沉韫居高临下,睥睨狼狈不堪、披头散发的阿诺,缓缓道:「枝枝遭过的罪,本王悉数奉还。今日不杀你,是方便下次剐了你的皮。」 那花冢毒是加大剂量的,阿诺喝下后当即睚眦欲裂,浑身蜷缩成团,口鼻耳不断流出黑红的鲜血,如濒死之犬绝望哀嚎:「啊!!好痛!!」 五脏六腑宛若千万只毒虫撕咬! 她整个人生不如死! 余晔命人将痛苦不堪的阿诺抬上木板,带着数十口棺材,敲锣打鼓地送出了渊城,送进了北狄边境。 当暖金色的晨曦来临时,青丝尽披散在腰后的狄琼,端庄威严地高坐主位,双手交叠放在嵌着华珠的权杖之上,她在等,等阿诺带来一个好消息,苏南枝毒杀萧沉韫的好消息…… 苏南枝受花冢毒牵制,不可能不杀萧沉韫。 苏南枝是萧沉韫最信任的女子,为了北川棘甘愿倾尽家产,若苏南枝给他下毒,他必然不设防,也就是说,萧沉韫必然会毒发身亡。 摄政王一死,大庆再无战神,那她将再无忌惮! 假以时日,她势必再次开战,吞下大庆辽阔的疆土!以她的赫然政绩,便能位居首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盖过从前所有的王…… 「叩叩!」两声敲门之音。 「女王陛下,末将奉摄政王之命,来给您送上一份大礼。」 门外响起一道雄厚的男声。 第三百八十章 骇人密谋 这声音…… 狄琼目光不善,微眯凤眸。 随从微微弯腰,打开了门,挑起遮住狄琼仪容的卷帘。 余晔勾唇,拱手抱拳道:「大礼既已送到,末将先行告退!」话落,便踩着瓦砾屋舍飞身离去! 数十口棺材,噔地一声落地,震起纤尘翻飞! 棺盖落地—— 狄琼脸面蓦然一变,攥着至高无上权杖的手,忽然用力到关节发白,旋即「砰」地惊响,大掌重重拍案,愤怒抬袖,拂落桌上所有东西! 茶盏文折散落一地! 众人即刻诚惶诚恐跪下磕头! 痛苦不堪的阿诺被抬进大殿中,她趔趔趄趄地跪下,还没开口,又呕出一口黑血,咬牙切齿地愤恨道:「陛、陛下,不好!我们中计了!我们被可恶的苏南枝反将了一军!」 狄琼一眼便认出,她所中的秘毒是花冢。 「废物。」狄琼眼皮微颤,缓缓闭眼,胸口气的起伏不平。 「不知为何,苏南枝的花冢毒早已被解。她故意演戏臣服于陛下,实则暗藏祸心,昨夜杀了车夫,又命天下第一杀手温言斐潜入陛下屋中盗取军事布防图,揪出了刘忠。而且,萧沉韫还将咱们这些年在祁焦两州埋下的暗器,全部连根拔起!」 阿诺满头大汗,匍匐在地,嘴唇乌青发紫,不停嗫嚅发抖。 面无表情的狄琼倏地睁眼,眸中冰冷淡漠,嘴角嘲讽地冷笑一声:「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小小的一个苏南枝都收拾不了!」 阿诺倒在发黑的血泊中,整个人颤栗如风中病犬,死死咬着牙,跪求狄琼赏赐解药。 狄琼冷冷瞥她一眼,摔下一个黑色药瓶,随即,双手负在腰后,站在阳光熹微的窗棂前,凝睇冉冉下落的夕阳,凤眸里现出锐利寒光…… 又一个骇人密谋,在她心中盘算。 ***** 余晔回去复命时,洛云崖正横坐在树干上,半条大长腿微曲,另一条长腿悬空垂下,慢慢悠悠摇晃,折了小树枝砸过去:「余大愣子,咋样?你抬棺材去的时候,那老婆子脸色是不是被你气的七窍生烟?」 「是啊,那脸色都快气成锅底炭了!」余晔勾唇大笑,捧腹道,「哈哈哈!」 二人的谈话声传入苏南枝和萧沉韫耳中。 萧沉韫正给苏南枝烹茶。 他极其好看的手放下茶壶后,拿起红泥围炉上烤着的小橘子,举止矜贵地剥了皮,再递给苏南枝:「边境害虫已除,明日便可回京。这一路,枝枝辛苦了。」 「我不愿意你这样操劳的……」 「我没事啊。」苏南枝笑着接过橘子,「我不过入仕才一年不到,这点辛苦算什么?可你生下来便置身权力斗争,与尔虞我诈为伍,你才会很辛苦吧。」 从未有人问他是否辛苦。 从他出生皇室开始,坐上摄政王之位起,所有人只关心他权势有多大,是否能稳坐高堂。 从没有人问过他,你一步步走到现在,累吗? 果然,她是与别人不同的。 萧沉韫俊眸含笑,目生春意,宛若染着星辰光辉,将一瓣橘子放在苏南枝唇边,低声笑道:「不辛苦。」 其实只要遇见你,再多的辛苦,也不值一提。 「怎么会不辛苦呢?王爷也是人啊。」苏南枝吃着汁水鲜甜的橘子,同样喂了萧沉韫一瓣。 第三百八十一章 喊一声姐夫? 「咳咳……」 莫北川提着一壶好酒阔步而来,便听见二人这番你侬我侬的话,打了一辈子老光棍的他顿觉鸡皮疙瘩掉一地。 萧沉韫平静地看他一眼。 莫北川当即佯装无事发生,嘿嘿两声笑: 「嘿嘿!王爷!这可是二十多年前先帝巡视渊城时,赏赐老臣的佳酿。当时一共六坛,老臣贪杯喝了五坛,还剩一坛。这一坛在花园埋了二十多年之久。如今开封,也算为王爷庆祝喜事了。」 他掀开封酒布时,沁人酒香当即散开,弥漫了整个正堂…… 苏南枝不爱清酒,更喜果酒,可莫总督盛情难却,她也不想拂了莫北川的好意,便笑着应承:「那就多谢总督大人的好酒了。」 她明白莫北川口中所说的「庆祝喜事」是何意。 是庆祝萧沉韫与她。 仆从在院子里支起玉石长方桌,摆满酒樽,佳酿、菜肴、糕点、珍稀瓜果。 洛云崖和余晔勾肩搭背划酒拳,温言斐一向在人多的时候性子安静,他不嗜酒也不爱娱乐,背影清潇的他独自坐在竹林斑驳的暗影中,缓缓转动着酒樽,亦不喝也不用膳。 苏南枝倒是宁愿他话多一些,能和余晔、和自来熟的洛云崖多多交谈几句,也算多几个好友。 温言斐看上去实在太冷清了,像冬日里孤零零的雾凇,身上披满了寒霜。 他也没甚好友,只有一个誓死效忠他的随从曜夜。 苏南枝有意与他多说几句,哪想萧沉韫提起青玉壶,不疾不徐给温言斐斟了一杯清酒,笑意淡淡的,略有深意道:「温阁主跟随我家枝枝也有些日子了。枝枝,你可为他设身处地考虑过?」中文網 温言斐修长冷白的手缓缓停下,酒樽也轻轻地叮一声磕在桌面,那双冬日冰水般眸子,在竹林暗影中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轻轻握住苏南枝的手,为她焐热春日里有些冰凉的指尖,笑着牵住,也看向温言斐:「温阁主也二十有一了,与他这般岁数的世家公子早已成亲,再如何也已定亲。枝枝将他留在身边办事,也得替他想想人生大事。」 这么说来…… 苏南枝才后知后觉。 往日里言斐总说不着急,可做姐姐的,无论如何也得替他想着点。 「这么说来,是我疏忽了……」苏南枝话音刚落,温言斐便截断她的话: 「我此生无意婚娶,愿意终生为姐姐效力。」温言斐眸色微暗,「何况……我并未遇到……心仪女子……既然无法与心爱之人成婚,我更不愿意将就,与不相爱之人凑合成婚。」 风浮动时,庭院背面的竹林曜夜,暗影婆娑,温言斐认真地看向苏南枝:「还请姐姐不要强人所难,硬为我说媒。」 夜色太黑,暗影遮人面。 苏南枝看不清少年脸上的认真与执拗,只当温言斐是并未收心,还不想考虑婚娶,她随意地笑答:「可……若你不相看姑娘,又怎能早日找到相爱之人?」 萧沉韫勾唇:「此事包在本王身上。回京便替枝枝,给温阁主相看姑娘。温阁主比枝枝年龄小,既然称她一声姐姐,便也算本王的弟弟,日后本王与枝枝喜结连理,你也可以唤本王一声姐、夫。」 温言斐不动声色中,险些捏碎了茶盏,面上但笑不语。 好在大家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也并未有人看出两个男人之间微妙的暗潮涌动。 窖藏了二十年多的清酒果然名不虚传,莫总督盛情难却,苏南枝举起酒樽,与众人微微碰杯,樱唇浅尝了一口,甘冽的酒水入喉,辣的她掩袖咳嗽,眼角眉梢都被呛出薄红,像是胭脂晕开,美不胜收。 浅浅喝了几杯,便已脚步虚浮,视线摇晃。 待曲尽人散时,仆从来收走酒杯,苏南枝缓缓站起身,刚朝前走一步便是一个小小的趔趄,她尚且还穿着赭红玉带的官袍。 清冷耀白的月光下,清瘦窈窕的苏南枝,袍红肤白,宛若如不食烟火的谪仙。 她扶着虬枝盘绕的树干,走到卧房门口时,双脚忽然腾空,惊得她险些失声。 赭红袍摆在空中打了个旋。 萧沉韫俊容带笑,好看的薄唇肆意上扬,同样有些醉的他将苏南枝抱进了大卧房。 此处院子,全是他的人值守,外人不得靠近。 故而,萧沉韫也大胆了些。 苏南枝纤白的玉指,如绝佳的工艺品,微微蜷着拽住他衣领,便无意间将他的领口拉大了些,显出一截健康肤色的胸膛。 「枝枝,是在惹火?」萧沉韫笑的越发肆意。 「没有……」苏南枝往他怀里缩了缩,将他衣领叠回去。 「这不是在惹火,是什么?」萧沉韫轻抬她下颚,凝视那一双微醺而迷离的水眸。 「嗯?」萧沉韫将她放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椅上,欺身逼近。 「……惹火的是王爷。是你靠近的我。」苏南枝环住他的脖子。 许是清酒扰乱了理智,苏南枝比往常都要主动,行动像没有经过大脑,她主动抱住萧沉韫肌肉紧实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炙热滚烫又逐渐急促的呼吸。 呼吸贬变为喘、息。 萧沉韫喉结微滚,眉梢一挑,刚要将她抱上床时—— 怀中人小脑袋微微一耷拉,脸颊靠在他手肘上睡着了,呼吸浅浅又均匀。 「……」 「只惹火,不灭火的吗?」萧沉韫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终究是纵容她,替她卸去束发玉冠和宽大冗长的外袍,轻手轻脚为她盖好被子。 乌发如云,暗香浮动。 发丝黑亮,越衬的肌肤白如玉。 若在那样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温柔地开满一朵朵昳丽吻痕,想必,画面一定极美。 萧沉韫也只是想了想而已。 来日方长,他们才刚刚开始。 还有漫漫的余生,供他们彼此依偎。 第二日。 当暖金色的阳光照进窗棂,在地板上透出长影时,苏南枝缓慢睁眼,习惯性抬手挡太阳。 她坐起身时,才发现自己已置身马车中。 今日要返回京城,可萧沉韫怕她劳累,便不忍叫醒她。 早晨时,还是萧沉韫抱她进马车的。 马车内铺着柔软毛毯,又有技术较好的车夫驭马,故而苏南枝这觉睡得才算安稳,并未感觉颠簸。 马车如此行了约莫十天,才驶入京城内。 苏南枝此行以办事为由,脱离了礼部队伍,又赶在入皇城复命之前,回到了礼部队伍中。 礼部内。满院寂静。 贬为暂代尚书的赵健,摸了摸胡子,微抬下巴,双目满是威严,扫量过台下的所有礼部官员。 在他被削职的这些日子,嘴碎之人已经开始议论,朝廷和御史台在商量擢升新的礼部尚书,其中,礼部左侍郎周炳成最为有可能升为尚书。 他因负责藩国进贡之事被削职,怕压不住底下蠢蠢欲动的人,越发需要抓个典型,揪出个别犯错之人严惩不贷,来震慑礼部上下。 只要他一日不下台,礼部就全得听他的! 先拿谁开刀呢? 赵健扫视台下一片片礼部官员,忽然落在了周炳成身后的苏南枝身上。 第三百八十二章 作死之路越走越远 苏正为官时便与赵健关系不好,而现在,苏南枝还是周炳成的直接下属,她还是个女人,女人怎可为官呢?简直是乱了礼部秩序! 于公于私,赵健都很想把此女赶出礼部,不如就抓她作典型,严惩不贷后敲山震虎,震慑周炳成。 他目光老辣又阴沉地看向苏南枝,表情极为严肃,一板一眼地大声道:「据随行官员反映,苏参议曾在队伍回程之时,以办事为由擅自脱离礼部?」 「下官——」苏南枝刚开口。 「什么都别说了!本官面前岂容你狡辩!」 赵健突然厉声训斥,指着苏南枝所在方向,怒声叱咤:「若礼部官员全像你这般,在执行事务期间随意脱离队伍,岂不是乱了套?不管男女,本官一视同仁!」 「你身为女子,本官能允许你在礼部做事已是法外开恩,你不但不恪守职责,反而乱了礼部章程,你好歹也是参议!今日本官便罚你半年俸禄、停职半月、誊抄礼部章程一千遍,写一份改过书!你可有异议?!」 陶辕心口一惊,吓得心脏怦怦直跳。 偌大的礼部,也只有他知道,苏南枝背后靠山之强硬,他刚想出声替苏南枝求情,也算给赵健提个醒,但又想起摄政王的警告,不允许他走漏半点风声,只好闭了嘴。只能看着赵健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唉! 没救咯! 周炳成行事公正,知道赵健严惩苏南枝皆是因他而起,手拿笏板刚要走上前两步说情时,苏南枝微微摇头,低声道:「不必……」 以办事为由脱离队伍,此事可大可小,毕竟苏南枝是护送完狄琼后才脱离队伍的,并未误事,显然,赵健是故意小题大做。 可就算躲过今日,赵健还是会想办法罚她。 这罚,是躲不掉的。 不容苏南枝有半分说话机会,在她刚启唇时,赵健便怒甩袖子,冷哼一声离开了! 停职便停职吧,她也正好休养生息。 其实赵健是想要降苏南枝品级官位的,可她前不久才立功被皇帝升了品阶,如果他给降下去,岂不是打了皇帝的脸?赵健也没这个胆子。 周炳成叹了声:「苏参议,此事皆因我而起。」 「不过是抄抄章程,罚点俸禄,侍郎大人何须介怀?」苏南枝作了一揖,宽大官袍自然垂落。 「其实……」周炳成欲言又止,鼻腔里叹出一口气,终是如实说道,「本官未曾想过你此行护送女王,能够化险为夷,我本以为你的仕途会折在这趟行程中。你到底是令本官刮目相看了。」 此行有陶辕作祟,她能平安归来,实在令人惊叹。 「你若是男子,又有苏家加持,定能扶摇直上。可你是女子,入仕必定困难重重。你选了一条所有女子都不会走的路,难道就不后悔吗?」周炳成忍不住问出他多日以来的好奇,「以郡主的资质和家世,做个王妃,亦或高门夫人,不成问题。」 「路,总要有人走。走的人多了,荒路也成通途。」苏南枝作完揖后,转身离去。 她走出参议堂,再走出礼部院,刚走到大明门时,便见到一个身穿道袍、手拿拂尘的小道姑。 那小道姑约莫二十左右,身材清瘦,瘦的让人心生怜惜,穿着宽大的黑色道袍,头发半绾,一张未施粉黛的脸,清秀干净的像明潭,一双眼睛更是空灵澄澈,宛若雨水荡涤过的天空,令人心生出保护欲。 苏南枝记得,前些日子,萧睦擢升了一位道法颇高的道士为国师,那国师名唤智德。 而智德仙姑有个叫鸢雅的嫡传女弟子。 皇宫内又无别的年轻女道士,想必她便是令七王魂牵梦绕的 鸢雅。 鸢雅臂弯里放着拂尘,步伐平静地与她擦肩而过。 苏南枝弓腰捡起一枚符纸,笑着喊道:「小道长,符纸掉了。」 鸢雅转身,那双清澈如空境的眸子,略带疑惑地看向苏南枝,看见她手中的符纸后才莞尔一笑:「多谢大人。」 「不谢。」苏南枝看着她,笑着转身离开。 她走到拐角处的巷子时,忽然驻足,朝鸢雅所在方向回望—— 只见几个蒙面黑衣人手拿麻袋,直接套住鸢雅脑袋,一人捂住她的嘴,一人将她扛在肩上,几个黑衣人飞身离去! 倒不是苏南枝多管闲事,而是人就在眼皮子地下被掳走…… 毕竟是一条人命。 苏南枝屏气凝神,脚踩墙桓翻上屋檐,无声无息跟了上去。 那黑衣人扛着鸢雅一路离开,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晃出了腰间藏着的令牌。 这令牌,苏南枝眼熟,是万依雪心腹所用。 掳走鸢雅的人,是雅贵妃的人。 七王母子之间的事,苏南枝身为外人,就不便插手了。 苏南枝飞身落地,转了方向,走起了七王所在的宫殿,叩响铜环,正好迎面碰上要出门的萧仁明。中文網 「微臣叩拜七王。」 「南枝郡主?」萧仁明眼下有乌青,显然好几日没睡好了,也或许正处理棘手之事,故而显得神色憔悴疲惫,他蹙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郡主寻本王可有要事?」 「并无要事。只是先前在大明门的官道上,恰巧偶遇七王一手拿拂尘的故人——」 「全都退下!」萧仁明蹙眉下令。 屏退周遭的人后,苏南枝收回余光,这才缓声道:「一刻钟前,大明门官道上,鸢雅小道长被五名黑衣人套了麻袋向西逃窜。」 「本王正在四处寻她!今日你算是帮了本王大忙!」萧仁明疾步走下台阶,因走的太快,还绊了一跤,忙不迭地朝苏南枝回头致意,「今日欠郡主一个人情,改日若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向本王提。」 萧仁明急急忙忙离开,苏南枝双手拢在官袖中,也转身走出了皇城。 出了皇城,坐上马车回苏府。 萧仁明是万依雪的独子,似乎从小被万依雪和万家保护的太好,出生满是算计的皇城,身上却并未怎么染上鲜血,为人如盛夏森林爽朗的清风,温润、清爽、正直、明朗。 皇城里,鲜少有这样率真坦荡的皇子。 可他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小道姑。 先不说万依雪绝对不允许一个无权无势的小道姑嫁给萧仁明,就单单从鸢雅本身来说…… 能被国师智德仙姑收做嫡传弟子的鸢雅,为人真的如那双眸子一样干净吗? 第三百八十三章 荒地也开满明朗百花 苏南枝双手拢在赭红官袍中,耳边皆是车水马龙的嘈杂之声。 马车越过小桥,驶过南街,驶停在苏府大门时,历经诸事后早已处变不惊的一颗心还是急跳了几分,家永远可以拨动心弦。 「小妹回来了。」还未下车,便听见苏南澈温润如玉的嗓音。 苏南辕殷勤上前,为她掀开马车珠帘,春盛便热情地扑了上去,抱了苏南枝一个满怀! 苏正慈祥地笑着,眼里全是对小女儿的宠溺,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白胡子,右手牵着小湛:「枝枝前去边关的日子没吃苦吧?」 将此行的辛苦抛诸脑后,苏南枝半字不提刺杀与凶险,笑容清甜,扶着苏正回家:「自然没吃苦,平平顺顺地办完了事,安安全全地回了京。」Z.br> 苏南辕端详着苏南枝,唉了声:「咱们家小妹,瘦了!不过没关系!二哥煲了莲子排骨汤,还做了你最爱吃的梅干菜扣肉、人参鸡汤、红烧鸭翅,嘿嘿,回家给你好好补一补。」 邹沐暖尚且还宿在府上,因着当年流落荒岛,苏南枝受了邹氏父女的恩惠,而邹福又因苏南枝被狄锦姿割舍断掌,失去了劳动力,所以,苏家也理所当然地收留了邹家父女。 苏正起初决定给邹福一个宅子,拨给他五百两白银,可邹福老实巴交,硬是说无功不受禄,只住着宅子,却不接受银两。 为了让邹福心安理得,苏正便给他寻了个庄子巡视的轻松差事,每月领着十两白银,也算衣食无忧。 邹沐暖活泼可爱,刚到及笄之年,已满十六,很是天真烂漫,苏府的人也很喜欢她。 苏南枝一回来,便挽着她,让她多讲些塞北趣事。苏南枝拗不过她,将路上所见所闻,一件件讲给邹沐暖听。 邹沐暖听后一拍大腿,喜笑颜开地讲:「日后我也要云游四海,像姐姐这样四处走走,看看大好人间!」 温言斐听后,想起她上次曾为他挡的一箭,中肯地评价道:「你这样的小丫头,并无武功傍身,何谈云游四海?」 「啊~那我日后寻一个厉害的夫君,陪我云游四海,不就行啦?他负责打遍天下无敌手,我负责吃喝玩乐貌美如花!」邹沐暖挑眉,很是可爱娇俏。 「才多大点,就想着嫁人。」温言斐淡淡地摇头,转身离开。 邹沐暖疾步上前,拦住温言斐的露,连忙道:「我及笄了,满过了十六!能嫁人。」 似乎察觉到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向一个不甚熟悉的陌生男子这般急切说年岁有些不妥,邹沐暖尚有婴儿肥的脸蛋顿时绯红发烫。 温言斐目无波澜,平静冷淡地看她一眼,回屋。 「这人……这人,说着说着就回屋了?也不打个招呼。」邹沐暖走到苏南枝旁边,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姐姐,他姓甚名谁?我还不知道他的名讳呢。上次在山里,我好歹也替他挡了一刀的。」 「温言斐,以前是碧落阁的第一杀手,现在是黄泉阁的阁主。」苏南枝笑着道,「言斐性子一向性格冷清,喜欢独来独往,与他熟悉就好了。」 「杀、杀手啊……」邹沐暖面色一呆滞。 苏南枝以为邹沐暖被吓到了,连忙道:「他是个好人,他以前只接恶人单,不会滥杀无辜——」 哪想,邹沐暖看着温言斐的屋舍,满脸钦佩地自言自语:「好酷啊!!」 酷? 屋内擦拭佩剑的温言斐,动作一顿。 鲜少有不怕杀手,觉得杀手酷的。 温言斐擦净佩剑,净了手,换了身石青阑衫,看上去清潇如修竹,人冷清又沉稳,又有青年男子特有的俊美。 他刚走出门时,邹沐暖便 追了上去。 她小心翼翼又局促不安地往前一凑,处事很有边界感,怕话太多惹温言斐讨厌,故而连说话也很谨慎:「你、你能教我练武吗?你方才也说了,我没有武功傍身,日后想要云游四海,会很危险——」 「不能。」温言斐直言不讳。 「……」邹沐暖心塞,一颗心坠入深渊,「你难道不记得,不日前,我曾救过你一命?」 「若那日你不挡在我前面,我也能躲开那一箭。」温言斐俊眉微颦,「如果你一定要挟恩图报,我可以给你一笔钱,数目你开——」 「我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邹沐暖心情复杂,被人误会有些失落,解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就算你躲开了那一箭,可我不也还是在危急关头,主动替你挡箭了吗?不是这样的,我当初为你挡箭,完全没想过挟恩图报,我只是、只是想学点你的功夫……」 「我的武功,传男不传女。」温言斐无情打断她语无伦次的碎碎念。 「那我女扮男装,可行?」邹沐暖灵机一动。 「不行。」温言斐驻足,似乎有些诧异她的灵机妙想…… 果然是年龄太小,什么话都敢说。 温言斐摇摇头,同苏南枝说道:「姐姐,我先去黄泉阁一趟,有些杀人单需要处理。」 苏南枝笑着点头,邹沐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走来挽着她的胳膊肘…… 不必邹沐暖开口,苏南枝便知道她要说什么,所以苏南枝喊停了温言斐:「言斐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温言斐迟疑了下,还是直言婉拒:「姐姐……我不想收她为徒,我生性冷清,不喜欢身边总跟着一个人。就连曜夜素日里也没怎么跟着我。」 「沐暖,春盛方才在正厅里似乎寻你有事。」苏南枝朝远处的春盛看一眼。 春盛便走来,带着邹沐暖朝后院走去:「阿暖姑娘,我和你说啊,后院那葱迎春花开的可漂亮,我带你去赏赏……」 将邹沐暖支开后,苏南枝与温言斐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缓缓散步。 苏南枝酝酿了一番言词,素手拂开枝叶茂盛已然挡路的木槿花:「阿暖的父亲,邹福叔被割舍断掌,若你愿意收她为徒,交割一招半式,将来她那么好的姑娘,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可我事务繁忙,一时间也腾不出空教她。」苏南枝轻叹口气,「阿暖性子热情,你呢,太过冷清。可人活一辈子,总这样冷清,会很孤单的。若你收她为徒,身边也算热闹些。」 「这些我都不太在意。」温言斐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边两朵渐行渐远的云,喉咙有些堵,舌尖也泛苦,「我只在意姐姐……是否真的要让我收她为徒?」 「若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苏南枝不愿意强人所难。 「我很听姐姐的话,只要你说的,我都听。你说收她为徒,让我身边热闹些,我便收她为徒。」温言斐微抿唇线,划开一抹浅淡发苦的笑,「倘若有一天,你成家生子,不再需要我,你赶我走,我也会走。」 这句话…… 苏南枝似乎品出了一些别的意味。 一丝不可能的微妙,在心头浮现。 苏南枝甚至听出了他语句里的一些酸楚。 可是…… 可是怎么会这样…… 还是她会错了意? 第三百八十四章 未来王妃的身份瞒不住了 苏南枝站在原地,有些怔,待她回过神来时,温言斐已经离开了。 如果温言斐不离开,他们二人,想必在此时此刻都会有些微妙吧。 温言斐知道,他方才有些情绪险些失控了…… 他那些藏在心底不见天日的念头,正以不可遏制的速度疯长。 荒芜之地也开满明朗百花。 明知不可能有结果,那他就不该表露半分心迹,理应藏好自己的喜欢,不要给她增加半点困扰。中文網 也只有不让她知道心迹,二人才能理所应当的以姐弟相处。 若她知道,只怕二人以后姐弟相处都尴尬…… 温言斐忽然懊恼,方才没管住自己的情绪。 他转身折返回去,急急忙忙找到苏南枝,看见她还站在木槿树下时,蓦然松了口气,讲道: 「方才我言辞不妥,请姐姐见谅。我自幼失怙、举目无亲,姐姐一向待我如亲弟,我也早就把你当做亲姐姐,当做了唯一的家人,才以为你日后成家生子,会与我避嫌,而疏远我。才会说出你赶我走、我便走的话,以免给你增添麻烦。」 苏南枝松了一口气:「我不是你唯一的家人,父亲收你为义子,二哥大哥也是你的哥哥。苏家,便是你的家。」 解释清楚了就好。 原来言斐是这个意思…… 「我听姐姐的,收邹沐暖为徒,教她习武,一年为期。」温言斐匆匆忙忙落下一句话,也不敢直视苏南枝的眼睛,又转身离开,「黄泉阁有事,这回真走了。」 他离开的时候,手蜷缩在袖中微微颤抖。像极了落荒而逃。 直到他走出苏家,回了芸院,心情也久久没平复。 苏南枝停职在家这半月,萧沉韫约她游湖,约了好几次,都把她约出来,每次拒绝的理由都不太一样。 一次是:忙事。 一次是:抄书。 一次是:赚钱。 萧沉韫心想,他家媳妇有那么忙吗? 在没见到苏南枝的第十四天,夜深之时,萧沉韫站在苏家后院的围墙踱步了小刻。 最终—— 还是翻了墙。 「王爷,我好歹也算是军中大将诶,正二品诶,你让末将跟着你翻姑娘家的墙,还跟做贼似的,不太妥当吧?」余晔蹑手蹑脚地避开家丁随从。 「你死乞白赖地跟来,不就是为了春盛?」萧沉韫冷言呛他。 被戳到同处,余晔眉宇间闪过失落,摸了摸鼻尖道:「自上次我父母来苏家议亲失败后,春盛至今未曾找过我,甚至不愿同我多说两句话。这可如何是好?王爷你得帮帮末将啊!」 「你连你父母都说不通,本王如何帮你?帮得了一时,能帮一世?若帮你把春盛娶进余家,却又无法平息二老与春盛之间的矛盾,只会婆媳失睦,家宅不宁。」萧沉韫出言敲打他,「若你真想娶春盛,就得排除万难。」 「可王爷也知道……末将母亲体弱多病,情绪激动便会晕厥,我哪里敢忤逆她?父亲一门心思想让我迎娶贵女。况且春盛性子也倔,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却不愿意隐忍低头。」 这话…… 萧沉韫倒有些不悦:「你娶春盛,若只想着让她低头隐忍,这门亲事,只怕南枝也不同意。」 余晔不敢再讲话。 萧沉韫淡淡道:「女子在夫家能否站得住脚,全看夫君是否有心维护。」 若余晔娶了春盛,日后不偏向她,便有吃不完的苦。 余晔心里有一句大不敬的话,斗胆问道:「若郡主嫁入王府,王爷会怎么做……」 「若母后和父皇在世,本王也断然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要欺辱她,首先得有本事欺辱本王。」 「可我母亲体弱多病……我不敢气她……也不敢忤逆她……」余晔沉默半晌,深叹一口长气。 「护不住,便不要娶。」 萧沉韫淡淡撂下一句冷话,便走到了苏南枝窗前。 泼墨般浓稠的夜里,昏黄微弱的光线照出窗棂,在草丛里洒下一片浅淡的光晕。 窗扉上显出女子美丽窈窕的剪影。 许是苏南枝做事太认真,都没意识到那虚掩着的窗户,被一根细小的枝桠缓缓拨开。 萧沉韫在暗处,看着她一笔一划写的改过书…… 等等…… 什么人敢让她写改过书? 「敬呈尚书大人……」 「赵健这老东西,也敢让你写改过书?」萧沉韫气笑了。 苏南枝被头顶忽然响起的话声吓了一跳,连忙抬头道:「你怎么来了?」 「你忙的半月未曾见我,你说我怎么来了?」 萧沉韫翻窗进屋,看着改过书旁边还有一摞她誊抄的「礼部章程」,眉宇皱成川字,面上忽然就冷了下来,已有动怒前的愠色。 「怎么回事?」他问。 「没什么……」 「讲。怎么回事。」萧沉韫重复。 「就是从渊城归京,我脱离了礼部队伍,被尚书小惩大诫了……」苏南枝揉了揉抄写到酸痛的手腕。 萧沉韫眼里划过心疼,替她揉捏发酸的手腕和指骨,垂下了眼睑,遮住了目光中的冷厉。 「所以你这些日子不见我,便是忙着写改过书,罚抄章程?他是不是还罚了你俸禄,所以你说要忙着赚钱?」萧沉韫将她抱坐在腿上,耐心地蹙眉问她。 「啊……罚了大概半年…」 「嗯。」萧沉韫颔首,轻轻捏着她手腕,「本王知道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给她撑腰 「本王这半年的俸禄,补给你。」萧沉韫捏了捏她鼻尖,「枝枝觉得如何?」 「王爷为了买下北川棘耗尽家财。日后我的便是你的,死水县税收、黄泉阁盈利、包括父亲给我的店铺入账……」苏南枝如数家珍,算着自己的钱财。 「怎么?枝枝以为我耗尽了存银,便没有铺子和生意了吗?」萧沉韫满眼宠溺,笑着看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来看,你还是比我富裕。」苏南枝感慨一声。 「本王的,都是媳妇的。」萧沉韫抱着她走去床桓处。 苏南枝脸色便升起羞赧,有些不大好意思,俏脸朝他怀中藏了藏,遮去脸上可疑的绯红:「你、你……不回府下榻?」 「枝枝忘记了。」萧沉韫英俊的面上,唇角缓勾,「你还欠本王一次灭火。」 「……酒醉后的言行举止本就轻佻,不能作数。」 「可那夜醉的是你,本王没醉。宝贝枝枝不许耍赖。」萧沉韫攥住她肤如凝脂的玉手,放在了自己精壮的窄腰上,引领着她为自己解开玉带盘扣。 指尖颤颤巍巍地触到冰凉盘扣,她笨拙又不熟练地为他解开,宽衣解袍,露出男人略送的雪白中衣,鼻尖萦绕着青壮男人的特有气息,他身上还有惹人发晕的淡淡松柏香…… 许是房中地龙少的太暖,苏南枝雪白如玉的额头,浸出了一层薄薄香汗。 「还有。」萧沉韫攥住女子紧张的指尖,「里衣未褪。」 苏南枝嗔他一眼,水眸里满是嗔怪,她低下头,去给他解开交领里衣。 那双玉手隔着薄如蝉翼的春日里衣,能感受到男人滚热精壮的胸膛,顺着肌理线优越精瘦的胸膛下移,再为他解去腰带绳扣。 松垮垮的里衣顷刻半敞。 萧沉韫几块板正硬朗的腹肌,赫然呈现,充满了阳刚之气。是行军之人特有的硬朗与精干。 这副男人躯体,近乎于完美,无论是腹肌还是腰身,没有一块赘肉,肌理线流畅漂亮…… 苏南枝自诩并不贪图美色,更不论男色。 嗯…… 可是萧沉韫他无论是脸,还是腰身,都长得很好啊。 难怪那么多姑娘倾慕他。 「在想什么?」萧沉韫见她发呆,挑起她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唇角。 「在想,王爷姿色堪绝。」苏南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萧沉韫:「……」 萧沉韫沉吟了下,轻声一笑,抱她上床:「你喜欢就好。本王长得合你心意就好。不曾想,枝枝也是贪图美色之人啊……」 「我没有——」 「是吗?」 萧沉韫大掌一挥,女子衣襟半散,香肩如玉,他放下床帐,俯身而去,仔仔细细地轻吻她眼角眉梢,在她锁骨、香肩上开出一朵朵潮湿温润的花。 他素来冷厉淡漠的俊脸,渐渐染上痴迷与贪恋,自甘沉沦地叹道:「我确实贪恋你的美色。」 是毒|品,也甘之如饴。 「从教坊司开始,本王便知道,枝枝的腰,夺命的刀。」 「教坊司?」苏南枝忽然起了兴致,抚着他被汗润湿的俊脸,问道,「王爷是何时开始心悦我的?」 「……嗯……」萧沉韫仔细回想了下,「本王也不知道。」 她问何时开始心悦…… 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 便是:情不知何起,自此一往情深。 事后。 苏南枝乖巧的像小白兔,静静窝在他怀中。 他略有薄茧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着她脊背,引 的苏南枝全身一阵阵细小酥麻。 翌日。 清晨时,苏南枝睁开眼,便看见春盛正端着托盘,脚步极轻地进门,那托盘里装着官袍令牌、官帽玉带…… 苏南枝惊得急忙去拍身旁之人,却发现身侧早已空空如也。 想来萧沉韫半夜早就回了王府。 苏南枝松了一口气,佯装镇定道:「春盛?眼下什么时辰了?」 「正是姑娘该去礼部朝会的时辰,再晚半刻便会误时辰了。」春盛端来净水盆,为苏南枝束玉冠。 昨夜……是折腾的有些晚。 萧沉韫几次结束之后,已经快天亮了。 这么算起来,她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苏南枝端坐在梳妆镜前,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 「姑娘昨夜没睡好?」 「春困夏乏,这几日天气转暖,人也软绵绵的总爱犯困。」苏南枝胡诌了几句。 春盛也并未起疑。 苏南枝坐进马车中,身侧是一摞手抄的《礼部章程》,以及一封改过书。 半年俸禄倒是不打紧,反正她也足够有钱。 就不知道今日赵健是否还会刁难她……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待江源将车驶停在皇城宫门前,苏南枝还在闭眼养神。 「郡主,到了。」 「好。」苏南枝跳下马车,朝大明门走去。 今日她到的不早不迟,周炳成已经来了,他蹙眉道:「昨夜没休息好?」 「……?」苏南枝有些愣。 「你眼下乌青有些明显。」周炳成道,「想必是誊抄章程一千遍抄的太累吧?」 「嗯……确实如此。」苏南枝抬袖,打了个哈欠,吩咐了王主事一声:「辛苦王主事待会儿烹一壶浓茶,越浓越好,以便我提神醒目。」 「肃静!」陶辕走上高台,示意所有人消声。 赵健握拳咳嗽了几声,走上高台,一如既往地废话,讲着礼部本月事宜。 赵健是个大嗓门,四溅唾沫星子,站在第一排的周炳成等人,一有空就擦脸。 最后翻阅苏南枝誊抄的《礼部章程》,潦草地看了一页,严肃的脸上勾起一丝冷笑:「字迹不工整,疑似他人代抄,苏参议重抄吧。」 随即,赵健便将苏南枝抄的一摞纸卷,尽数扔在了地上,他眯眼一笑,目光里尽是戏弄:「继续停职,直到苏参议能够学会抄好礼部章程,抄到本官满意为止,再重新上任参议一职吧!」 苏南枝看着散落满地的书卷,眸色微沉:「尚书大人疑下官代抄,可曾抓出替下官代抄之人?微臣官职乃立功后陛下亲赐,尚书大人随意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说停就停,恐怕不妥吧?」 「你……」许是没想到苏南枝敢当着所有人出言忤逆他,赵健脸色骤变。 「微臣虽为小小参议,却也是朝廷命官。按照大庆朝堂规制,无实际罪名不得随意停职。若都像尚书大人这般独裁专|制,看谁不顺眼,想停谁的职就停谁的职,礼部将再难有可用之人。」 苏南枝隐晦之意很明显,礼部是你家开的铺子吗?想停谁职,就停谁职。 先前苏南枝隐忍,是想着息事宁人,以为赵健会就此作罢,却没料到,她的退步反而换来赵健得寸进尺。 面对恶人,太过软弱退让,还是行不通。 「本官面前,岂容你狡辩?住嘴!!」赵健呵斥。 「好大的官腔!」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嘲响起。 「又是谁搅扰本官说话?!」赵健满腔怒火,循着说话之人看去。 众人一看—— 只见礼部院外跪了一地的官员。 身穿霁青麒麟金线官袍的萧沉韫,脚踩猛虎黑靴,负手而来,俊脸面无表情,目光如利刃,扫向赵健:「是本王。」 第三百八十六章 修成正果全凭缘分 他身后跟着烨羽军的四大将领,还有身穿武袍的余晔。 锐不可当的强大气势扑面而来,众人纷纷行礼,赵健人呆若木鸡,随后立刻诚惶诚恐地作揖跪拜:「老、老老臣恭、恭迎摄政王巡察礼部!」 「怎么?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萧沉韫嗤笑一声,堂而皇之地当着所有人,下了赵健的面子和官威,「赵尚书为官十几年,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听闻,你要停了苏参议的职?」他音线淡漠平静的问。 摄政王突然来礼部,过问苏南枝被停止一事…… 朝堂老油条一般的赵健瞬间回过味,听闻几年前苏南枝在教坊司时,曾配合摄政王清楚过京郊乱党。二人之间可能关系匪浅。 赵健即刻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大汗淋漓道: 「苏参议在礼部勤勉有为,日后必然前途无量。可人风头太盛也不是好事,老臣是想先抑后扬,在她风光无限时搓搓她锐气,以免她骄傲自满,简单敲打敲打下后辈,并非真的要停她职。」 「你停她半月职,罚她半年俸禄,命她誊抄千遍章程,还让她写改过书。这也算是简单敲打?」余晔帮腔。 「这……」赵健脸色犯难,有些不好解释。 萧沉韫唇角有极浅的冷笑:「尚书为官多年顺风顺水,本王瞧着你太顺了,只怕更会骄傲自满。不如誊抄千遍大庆律法,躬身自省,以做礼部表率?」 「下官……下官……」赵健有苦说不出。 礼部章程不过百来字,可大庆律法有几十本啊…… 只怕抄十年,抄到告老还乡,抄进棺材都还在抄书…… 「赵大人连表率都不肯做,何以担当礼部尚书一职?」萧沉韫眉眼冷漠,摇头道,「赵健老了,实在抄不了便告老还乡吧。周侍郎也算勤勉,本王今日便命你暂代礼部尚书一职。」 「老臣这就回去抄律法。」赵健自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面色灰白如土,咬牙道,「绝不敢违抗摄政王。」 「本王并非真的要你抄书。」萧沉韫居高临下,冷笑着向赵健训诫道,「而是用心良苦地栽培赵尚书。记住,你是大庆官员,只是朝堂律法的执行者,而非决策者。」 「老臣……明白了……」赵健一颗心坠入谷底。 得罪了摄政王,也算后半生擢升无望了。 别说擢升,就算能稳住尚书一职都不错了。 可现在…… 摄政王停了他的职,让周炳成暂代尚书。 赵健颇感不妙,若今天他没有为难苏南枝,也不会得罪摄政王了…… 萧沉韫日常确实会巡察六院,每回巡察礼部,礼部都是人心惶惶。 赵健面色衰败的不行,一瞬间愁苦至极,像只夹着尾巴的老鼠,灰头土脸地回了正堂。 这次接待萧沉韫巡察礼部的人,是周炳成,以及苏南枝。 虽然二人之间关系确实匪浅,但在外面,苏南枝还是恪尽职守地做好参议,装作与萧沉韫不熟,和他只是普通的路人关系。 可苏南枝不说…… 周炳成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二人之间关系不简单。 苏南枝昨夜没睡好,十分困倦,抬袖打哈欠时,没留下脚下台阶,朝前一跌时,萧沉韫下意识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自然而然地提醒:「当心。」 夹在二人中间的周炳成,默默后退两步,让出位置。 「本王翻阅了礼部两月来的实绩,无甚问题。」 萧沉韫把册子递给周炳成,随便又看了几眼账簿支出,抬脚走进了参议堂。看看自己媳妇待得地方。 苏南枝认为,萧沉韫对她 的注视表现的太过明显…… 「参议堂屋舍狭窄,苏参议久居此地处理政务,习惯吗?」萧沉韫问。 苏南枝道:「回摄政王的话,下官很习惯。」 「你好歹是为朝廷做事,不该这般寒酸,本王下午便烨羽军将此处拓宽几分。」 「……」 周炳成认为,这是明晃晃的偏心。要不你们聊,我钻进地缝回避一下? 萧沉韫巡视了一圈后,不太方便久留,就离开了。 摄政王前脚一走,从前最爱嚼苏南枝舌根子的陶辕等人立刻端茶倒水,殷勤恭维苏南枝。 「原来苏参议与摄政王是旧识啊。还请苏参议日后多多提携!」 「苏参议有这么大个靠山,怎么不早点说呢?以前都是吾等有眼不识泰山啊!」 「来来,参议大人请喝茶!明日政务,便交由在下处理吧,苏参议可千万别累着了。」几个参议围过来,态度十分恭敬。 苏南枝蹙眉,婉言谢绝别人的帮忙,又与众人胡诌了几句,耳边好一会儿才清净下来。 临到酉正,她回家之时,便听到礼部院有人议论: 「话说,原来你们都不知道苏参议曾与摄政王有过交集?」 「怎么?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当年南枝郡主曾与万世子定亲,听闻是摄政王横刀夺爱,搅黄了这门亲事,才令万世子主动退婚。摄政王那是谁?那是权柄滔天的先帝爱子!皇室第一权臣!后来他命人将此事压了下去,才没传出去……我也是因为大伯曾在烨羽军效命,才听到这档辛秘之事。」 「看不出来,苏参议瞒的这般严实。我若是她,还做什么参议?回家当摄政王妃算了!」 「人各有志,嘘,莫要背后道人是非,小心被听见了。」 五六个人一回头,恰好看见苏南枝! 各自吓得脸色一白,纷纷尴尬地躲闪了几步。 苏南枝面色无常,佯装并未听见,她走出大明门,坐上回苏家的马车。 刚掀开车帘,便看见了内里的萧沉韫,才发现,回苏府时并不是江源驱车。 「我没想过你今日会来礼部院。」 「本王不去,怎么给你撑腰?」 「现在礼部的人,全都知道你我关系匪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皇城、京城都会知道……」. 萧沉韫正襟危坐,脊背笔直,笑着看向他:「他们不能知道吗?」 「若知道了,对王爷会不会有影响?」苏南枝首先考虑到。 「不会。」萧沉韫阖眸养神,缓勾唇角。 苏南枝总觉得,萧沉韫今日为她撑腰,是在盘算什么。 或许他有什么谋划,是她不知道的。 萧沉韫亲自送苏南枝回苏府,苏南辕看着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小妹身边的摄政王,也不好不请他去苏家落座,脱口而出道:「王爷又来了啊……微臣恭迎王爷。」 倒也不必来的如此勤吧。 要知道摄政王没结识自家小妹之前,他根本没来过苏府,毕竟摄政王为人冷清、不喜交际,除了朝堂之外,根本不会去其他大臣府邸窜门。 「二公子。」萧沉韫点头称呼,「苏伯父可在家?」 「父亲正在书房……」 萧沉韫去了书房,正好看见苏正在教小湛课业。 「小湛,你先出去找南枝姐姐玩会儿。」苏正温和地拍了拍小湛肩膀。 小湛嗯了一声,跑出了书房。 萧沉韫抬手,朝苏正作了一揖:「多谢苏伯父成全。」 「老臣担当不起王 爷这一礼。」苏正抬袖,也回了萧沉韫一礼,祥和地平静道,「若王爷能否与我家枝枝修成正果,也全凭缘分。与老臣没有什么关系。」 第三百八十七章 荣辱与共 「若不是苏伯父请老辞官,我与枝枝的婚事,必然更加曲折。」 萧沉韫其实也是后知后觉,当初苏正以身体不好为由,告老辞官,不仅是因为他无心朝堂,另外一层原因便是为苏南枝和他考虑。 苏正早就看出了二人之间的情愫…… 可当今陛下本就猜疑摄政王,更是绝对不允许风头太盛的苏家,兵部尚书嫡女与摄政王成亲。 官员之间的定亲,很大程度会被称为联姻…… 哪怕二人是真心相爱,并非为了联姻,外界也会猜疑和忌惮。 所以,苏正选择在苏家满门荣耀之时,退避锋芒,体面的辞官。 这样一来,他不再位居一品尚书,也不再手握兵权,对皇帝也不再具有威胁,苏家嫡女的分量便会大不如前…… 届时,苏南枝再嫁给萧沉韫,陛下也不会因为太过忌惮而施加阻碍。 做父母的,总会考虑长远些。 「仍然多谢伯父。」萧沉韫抬袖,面向苏正,恭敬地一揖到底。 苏正平和地看着萧沉韫,抛开摄政王的身份不说,他做了萧沉韫一辈子的下属,也很清楚萧沉韫的为人。 从岳父看女婿的眼光来看,他很满意萧沉韫的为人处世,骁勇善战、年轻有为、博学多才。 外貌也很英俊。 这么多年,从未有花边消息。 权势滔天,也不会让枝枝受人欺负。 苏 正沉吟一番,刚要开口,萧沉韫便道:「伯父放心,我娶她为正妻后,断然不会纳妾。」 「嗯……」苏正点头。 「执掌中馈的只能是枝枝。」 「老臣信王爷能够说到做到。」苏正点头,目光灼灼。 萧沉韫走出门外时,苏正的视线仍然还在他身上,他礼仪周全地缓缓合门,再次讲道:「伯父放心。」 「好。」 但愿有一朝一日,我将枝枝托付于你,你能一直让我放心。 苏正目光里有着欣慰和期许,待萧沉韫离开之后,他才将苏南枝唤了进来。 父女之间的相处,比和摄政王相处,就自然随意许多。 苏正提壶,给苏南枝倒了一杯热茶,将一碟杏花糕递过去,笑容和蔼:「枝枝。」 「怎么了?父亲?」苏南枝咬着糕点,吃茶,「方才王爷与你在书房谈了什么?唤女儿进来可是有事?」 提及正事…… 苏正面色依旧慈祥,可眸里却多了几分认真:「枝枝,方才摄政王在房中与我谈的,是你们二人的婚事。」 「咳咳、咳……」苏南枝糕点忽然噎在喉咙处,连忙喝了口茶润喉,一双眸子蓦然发亮,「婚、婚事事?」 见向来淡定自若的女儿,露出惊喜的一面,苏正也忍不住笑了:「嗯。为父是想问枝枝,你真的愿意接受这门亲事吗?摄政王为人虽好,可他出生于皇室,皇室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有诸多杀人不眨眼的斗争。」 「女儿愿意陪他一起面对,往后荣辱与共。」 「你……想好了?」 「女儿考虑的很清楚。」 「摄政王,真是你想嫁之人?」 「我想嫁给他。」 苏正似乎没想到苏南枝会如此坚定地选择萧沉韫,他身为父亲,自然也支持女儿的决定。 「好。」苏正点头,「既是你中意之人,为父便也支持你。」 父女二人又拉一些家常。 苏正言语之间都在感慨,当初还牵着他手蹒跚学步的小女儿,如今也要嫁人成家了。..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 阿莹,你在天有灵,看到我们小女儿择选良婿了吗? 若你在就好了,苏家便不会有缺憾。 苏正无声无息地,从鼻腔里深深叹息。 苏南枝走出门外时,恰好看到屋檐下负手而立的萧沉韫。 「你没走?」苏南枝问道,「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听见了啊……」萧沉韫俊眸含笑,宛若谪仙的面上,尽是温柔宠溺,「你说,本王是你想嫁之人。」 「你还说,你想嫁给本王。」 「你也说,愿意和本王荣、辱、与、共。」 他一遍一遍地温柔复述,听的苏南枝雪颊染上红晕,她素来不是爱吐露心迹的人,那些话从萧沉韫嘴中说出来,听着十分肉麻。 「不许再重复,听进心里就够了!」苏南枝踮起脚尖,去捂他的嘴。 萧沉韫顺势轻吻她温暖细腻的掌心,苏南枝打了一个激灵,急忙退后半步。 「咳咳。」苏正走出书房。 苏南枝赶紧与萧沉韫拉开三步距离:「摄政王不是尚有公务要忙吗?臣女便不送啦。」 他家媳妇害羞了,要赶他走。 萧沉韫哈哈笑了两声,胸腔也在微微震颤:「本王不熟苏府的路,还是劳烦郡主送一送吧。多谢。」 「枝枝,送一送。」苏正握拳轻咳一声。 苏南枝娇嗔了萧沉韫一眼,这才与他并肩而行,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越过亭台。 她拿起鱼食,投喂荷塘里拱嘴的锦鲤:「王爷翻了那么多次墙,怎么可能不熟苏府的路?」 萧沉韫挑眉,观赏着池面竞相抢食的各色锦鲤:「你送我,我也能与你多待会儿。」 「枝枝。你看这群鱼,像不像谋夺权势的官员,池塘便是朝堂。鱼食为权势,投入池塘时,便蜂拥而上,彼此争抢。而现在,最大的一颗鱼食也要投掷其中。」萧沉韫将一颗鱼食捏碎为齑粉,抬头凝睇不远处的云。 苏南枝明白,他所说的最大一颗鱼食,是帝位。 皇朝每一次更迭,都伴随着鲜血与阴谋。 前世是萧瑜称帝,可这一世呢……就不知鹿死谁手。 「南枝,你怕吗?」萧沉韫侧目,温柔地注视她,眉宇却有些微蹙,「本王无法保证一击必中,若他日,我输了,下场不会太好。」 苏南枝同样目光灼灼地凝视他,温柔反问:「王爷,怕吗?」 「本王不会怕,也从不怕。」萧沉韫勾唇,目光坚决,宛若站在高山之巅俯瞰天下。 第三百八十八章 被她感染,被她震撼 「苏南枝不会怕。作为王爷的女人,更不会怕。」苏南枝笑着认真地回答,玉手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紧紧相握,「都说了要荣辱与共的。」 「若你嫁我为妻,届时,一定会受牵连。若我输了……」萧沉韫没说完。 苏南枝懂他的欲言又止。 萧沉韫发现自己变了。 从前他无所畏惧,正因为无所畏惧,才能破釜沉舟、孤勇奋战,可现在他有了软肋,变得瞻前顾后,他开始怕死。 死了,枝枝会难过。 死了,枝枝会改嫁,万一她给别人生儿育女呢…… 死了,他就再也见不到枝枝。 「不管输赢,荣辱与共,你不弃我,我必不负君。」 苏南枝眸眼明亮坦荡,敢爱敢恨,爱得起也放得下,既然爱了,就勇往直前,天堂亦或地狱,她都陪他义无反顾地走一遭。 反倒是苏南枝给了他勇气…… 萧沉韫自诩内心强大,不需要任何人鼓舞,可听了苏南枝这话,他内心被震撼的久久无法平静。 萧沉韫最后是怎么回到王府的,具体他忘记了,他脑海里始终响起苏南枝那一句:荣辱与共,必不负君。 从认识苏南枝开始,他就在一次次被她震撼。 被她感染,被她改变,被她震撼。 夜晚。 摄政王府。 萧沉韫正在书房批阅文折,忽然,窗户前掠过一道快如闪电的暗影,他当即合上折子,立刻站起身。 「余晔,有人潜入了王府。」 「不能吧……摄政王府固若金汤,烨羽军精锐值守,比皇宫还森严几分……」余晔握紧刀柄。 「迅速搜——」萧沉韫查字还没说完,洛云崖忽然趔趔趄趄冲进来,大喊道:「不好了!王爷你刚回王府没多久!苏府便走水了!火势极大!烧了半个前厅!现在正朝南枝郡主的院子蔓延!」 「跟本王去苏府救火!」萧沉韫面色严肃,夺门而出,即刻翻身上马。 刚要骑出王府时,萧沉韫勒马一停,看向方才闪过一道暗影的方向,薄唇微抿,眉峰紧皱,还是选择前去苏府救火。 当萧沉韫赶到苏府时,半时辰前还好好的府邸,已然烧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这火,来的莫名其妙。 凡是莫名其妙的,多半是有人搞鬼。 今夜苏南枝困倦的早,刚欲下榻安寝时,忽然听到墙沿处疑有潺潺水声,便支起窗格,便看见夜色下有几个黑衣之人,手托大缸,正麻利地顺着墙沿泼油—— 「江源!邹虎!」苏南枝一声喝下! 黑衣人当即扔下燃烧的火折子! 顷刻,空气中布满火焰味! 火苗窜出数丈高!在泼了油的墙上恣意蔓延,一触即燃! 不过片刻,苏府几个院子也不约而同燃烧大火! 江源用冷水泼醒了中谜烟的邹虎,温言斐抢过长剑便斩断门闩,冲进屋中,拽着苏南枝冲出还没形成火海之势的屋舍。 苏南枝鼻尖沾了一点灰,当即阻止所有家丁救火。新 她气喘吁吁地提着水桶泼水:「二哥正在南街当值,拿我令牌去唤他归家灭火!」 「好。」春盛立刻去办。 这场火是有人蓄意燃放。 背后必然不简单。 能悄无声息潜入暗卫戍守的苏府,主谋也绝非平常之人。 苏府大火烧红了街巷半边天,很快便惊动了周遭邻里,纷纷自发组织前来救火。 有一小支身穿戎装的骑兵,迅速打马而来 。 为首者身穿熠熠生辉的铄金铠甲,肩雕麒麟猎豹,正是多日未见的萧瑜。 萧瑜翻身下马,抢过苏南枝手中的水桶:「松手,我来。」 苏南枝一怔,微抬目便能见到那张渐渐生疏的俊脸。 他这一身装束,应当是被立为太子后,掌了附近几座城池的军防,才去校场练过兵,可苏府与九王府位置南辕北辙,并不同路。 只消在心中一默,苏南枝便知,萧瑜是特意赶来救火的。 可此人狡诈,腹中多阴谋诡计,苏南枝可不认为他救火是好心。 「怎么?」萧瑜从她神色里,早就窥出了她心里的腹诽和不屑,似乎习惯了她的冷漠,泼了十几桶水灭火后,他忙的额前大汗,「孤就不能偶尔做个好人?单纯只是想帮你灭火吗?」 「太子殿下有如此好心?殿下不放火,苏家就感激涕零了。」 这话…… 如细小如发的银针般,刺的他耳膜疼:「你还是不了解我。」 就是因为太了解你,所以才要防着你! 突然起来的大火,被合围全部扑灭,不知何时苏府里多了好几队人马,一队是萧瑜的,一队是苏南枝培植的黄泉阁暗卫,一队萧沉韫的亲兵,一队则是苏南辕带来的下属。 灭完大火后,人马各自归队。 萧沉韫先前只顾着灭火,这才发现萧瑜也在。 他朝苏正问道:「伯父可有事?」 苏正摆摆手,咳嗽了两声:「无甚大事,只是被烟呛着了。」 「枝枝可有事?」萧沉韫走来,从袖中拿出丝绢,当着萧瑜堂而皇之地为苏南枝擦拭鼻尖的灰,动作自然又熟稔地,替她将额前微乱的碎发勾到耳后。 若非平日里举止亲密,否则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自然的互动。 而观苏南枝反应,她早也习以为常。 一股扭曲的酸涩,如胶着的油漆封住了萧瑜每一个毛孔,他窒了一息,胸口烦闷至极。 可他却无能为力,甚至不敢走上前半步。 「父亲身体不好,方才被浓烟呛着嗓子,我去医馆买些良药,免得病症加重。」苏南枝一心忧虑父亲,说完便走出了府邸。 身后,萧瑜率先提步跟了上去。 萧沉韫虽然慢了半步,可他紧跟着走出府邸,便牵起苏南枝的十指。 他攥着苏南枝温凉如玉珠的指尖:「方才在火里,可有伤着?」 「并没。可这场大火是黑衣人蓄意燃放,必有阴谋,可近来我并未得罪谁,也没树敌,委实没想通,这蹊跷的大火是何人所放?」苏南枝思索了一番。 第三百八十九章 萧瑜重生,脱离掌控 近来朝堂不太平,连着许多官员也提心吊胆。 萧沉韫心里已有了推断,可他没说,目光划过深沉后,揉了揉苏南枝头顶:「即日起,本王会拍精兵乔装成暗卫,日夜戍守苏府。今日之事,不会再重蹈覆辙。」 二人这般相处,全然忘记了身后还跟着萧瑜。 苏南枝猝然看见地上多一道孤长暗淡的人影时,才回首,想起了萧瑜。 萧沉韫将苏南枝牵的更紧一些,透着闲庭信步的随意:「怎么?太子殿下深夜不回东宫,染上了尾随的陋习?」 萧瑜目光没法不停留在二人牵着的手上…… 这个画面,就像滚烫的烙铁,烫的他双眼酸痛。 他的掌中之雀,飞了。 沉默良久,在萧沉韫耐性几乎耗完之时,萧瑜艰难移目,凝睇天边的那轮清冷孤月:「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皇叔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恰巧同路罢了。何况孤与南枝自幼、青、梅、竹、马,走得近些,又怎能算尾随?」 是这话时,萧瑜的目光黏在苏南枝身上。 苏南枝迟疑了瞬,顺势挽着萧沉韫的胳膊:「说来,儿时我与太子也不算相熟,遑论青梅竹马?那些无关紧要的光景,我早就遗忘。毕竟,不重要的旧人旧事,何必总介怀在心?」 不算相熟…… 无关紧要…… 早就遗忘…… 何必介怀? 一字一句,如鱼刺卡喉,他被噎的难以作答。 也许是更深露重、春夜寒凉,萧瑜眼眶又冷又涩,在晦暗的墙影里逐渐猩红。 他视若珍宝的回忆,在她那里,无关紧要,甚至不值一提。 是因为她身侧站立之人吧?是因为萧沉韫,她才这般坚决狠心。 那,倘若萧沉韫死了呢? 萧瑜冷笑了一声,仰天看向漆黑无垠的夜空,叹息如寒雨里凋零破败的枝叶:「我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不行。」萧沉韫寒眸骤然冷厉,迸射出愠色。 萧瑜面无表情地回看,目光锐利森寒,像冰层下潜藏着鲨鱼獠牙,又冷,又狠辣,宛若不死不休的亡命之徒。 今日,若苏南枝不与他单独说两句话。 他不会罢休。 可说再多又有何用? 苏南枝眼里的温暖,没有一刻为他停留。 苏南枝冷心冷情,透着勘破一切的淡漠,看了一眼萧瑜之后,移开视线,目光又柔和了下来,像耐心安抚猛虎的驯兽师,同萧沉韫轻声道:「没事,你就在此处,他不敢发疯。」 「好……」 萧沉韫长身玉立,人如松柏,退后数步,走到街巷口,转过了身去。.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平复渐起波澜的心绪,阖眸闭眼,再深长地叹了一声,这才缓缓睁眸:「何必?」 「何必如此?你有意帝位,我与摄政王一体同心,与你便是敌。太子殿下又在演什么情深?不过是试图榨干我最后的利用价值罢了。但殿下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要落空了。」 「南枝。我做了一个梦。」萧瑜摇了摇头疼欲裂的脑袋,眼眶猩红又酸涩,「这一个月来,我总是断断续续做一个梦。我梦见你葬身火海,你误会放火之人是我,我梦见你恨我,恨不得饮我血啖我肉。」 「我还梦见,苏南辕苏南澈战死沙场、被野狼分食,你以为是我杀人灭口。在梦里,你对我恨之入骨……」 他所说之事,与前世如出一辙。 包括大哥二哥战死沙场…… 等等…… 那一瞬间,苏南枝瞳孔现出巨大的震惊,旋即她 压住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问道:「你还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葬身火海后,我血洗皇室,登基称帝,征战拓疆,而后终身未立后。」萧瑜瞳孔紧紧盯着苏南枝,一字一句,语气之重,犹如刀雕硬木。 他嗓音也渐渐有一丝不自然的颤栗:「你又可知,我在梦里为何终生没立后?」 不…… 那不是梦。 那是苏南枝经历过一遭的前世,真真切切活过的一生啊…… 预料中的对峙并未如期而至,却不想听到这些话…… 苏南枝卷密的长睫微微发颤,犹如风中蝶翼:「你……不是在梦里……看见的吧?」 听她问话。 萧瑜静静站立,变得沉默。 确实,不在梦里,而是,他活过那一世。 萧瑜缓慢摇头:「不、是。」 所以…… 萧瑜也重生了? 对啊……她都能重生,为何萧瑜不能…… 重生后,她对萧瑜恨之入骨,时刻想着复仇,后来弄清真相,发现萧瑜虽然卑鄙地利用苏家,却从未毒死过父亲,将她活活烧死之人,也不是萧瑜。 前世她单纯的像一张白纸,所以真相都藏匿在迷雾中,在各种权势斗争博弈中,她以为所见即真相,可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真相,往往需要抽丝剥茧,反复探查。 弄清真相后的苏南枝,也厌恶萧瑜的卑劣手段,不屑与之为伍,若为政敌,有朝一日,她势必会心狠手辣地除掉萧瑜。 可现在…… 有一件脱离她掌控之中的事:萧瑜也……重生了。 事情,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局势,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艰难。 若萧瑜没有重生,不能未卜先知,有苏南枝加持,萧沉韫称帝可能性极大。 可萧瑜重生……打乱她所有计划! 苏南枝雪白的脸上略起薄汗,心里百转千回,最终冷冷淡淡道:「你立后与否,与我何干?我早就不是前世的苏南枝!」 「你承认了……你果然承认了……」萧瑜道,「我回想过从前种种,自死人谷之前一段时间,你便性情大变。我早该想到的。」 「别提死人谷!」苏南枝冰冷厌恶道,「提起死人谷,我便想起了羡哥哥。云深羡,最年轻的状元郎,是你害死的!」 「他啊……云深羡重情,我不过是以他祖父母之命要挟,他完全可以选择不为我所迫。可他不也是为了祖父母,背叛朝堂,参与乱党吗?」萧瑜道,「这是他的个人选择。不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参与乱党的。」 苏南枝无可救药的摇摇头。 她早该知道,萧瑜利益至上,根本学不会人情冷暖,更别论如何爱一个人。 第三百九十章 无数深夜里悔不当初 苏南枝沉默半晌,隐忍住心中的无名火:「你没资格提起羡哥哥!给我滚!」 「一口一个羡哥哥,你从前还喊我瑜哥哥呢。」萧瑜心里酸涩,情绪一时间复杂的说不出话。 他重生到这个时间截点,终究是太迟了。 如果可以提前到,还没发生这一切的时候,会不会一切还有转机? 萧瑜自诩前世苏南枝对他情根深种,这一世,只要多费一些心思,苏南枝定然还会原谅他,再与她重修旧好。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萧瑜紧皱眉头,缓缓道,「前世对你的伤害,从而让你产生了太大的误解,没关系,我……」 未等他说完,苏南枝转身离去。 她根本不在乎萧瑜说的什么,也没心情听。 在她眼里,萧瑜已经被判处了死刑。 无论他怎么做,苏南枝始终都觉得,这个人的好是建立在有利可图的基础上。 无利不起早。 他做什么都充满了阴谋算计。 她的漠然离去,终究是让萧瑜慌了。 他站在墙桓处,慢慢的,手蜷缩成拳。 苏南枝径直走向巷子口的萧沉韫,她牵起了萧沉韫的手,大大方方地聚在空中摇晃了下,俏脸上的冷漠也不再复,而是嫣然一笑:「走吧。」 萧瑜沉默了下,待二人离去也不曾移动半步,像是淋了一夜雪的冰雕,比整个寒冬都要冷上三分。 深夜,长街下起寒雨。 萧瑜站在雨里伫立了很久,直到打更夫夜巡时,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初夏的雨来的毫无预兆,淅淅沥沥浇满整个长街。 二人未带伞,萧沉韫脱下外袍撑在头上,苏南枝躲在他的外袍里,一路跑向医馆买了药,再折返回苏家。 苏府多个院子都泼了油,一旦燃烧便火势极大,好在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扑灭了大火,也只是烧毁了几间屋子, 剩下都是清扫、修葺、重建屋舍。 萧沉韫带人忙到了天亮,苏南枝熬到半夜时,实在撑不住便去睡了。 起床时,他还未离去。 清晨。 下过暴雨的天空一碧如洗,池塘晴光潋滟。 萧沉韫昨夜未回王府,换了身苏南辕的衣服,起初苏南枝还险些没认出来。 早膳。 苏正坐在主位上,萧沉韫坐在右方,看见苏南枝来后,指腹轻点他身侧的座位。 苏南枝便会意坐了过去。 「昨夜多谢王爷帮忙救火,实在感激不尽。」苏南辕举起茶盏,笑容恣意道,「清晨不宜饮酒,以茶代酒,感激之情全在杯中。微臣先干啦。」 苏南澈也紧随着,敬了萧沉韫一杯。 早膳之后,苏南枝与萧沉韫散步消食。 「昨日我就寝之后,以为王爷已然离开。是你带人将苏府重新修葺的吗?」苏南枝走到昨日起火的地方。 只见被烧的院子,墙体已然重新粉刷过,烧毁的物件也全被更换。 还有几个王府的精兵正在修补瓦片。 萧沉韫带来的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将院子修葺的宛若新居,若是苏府,办事效率必然没那么高。 「在定亲之前修好院子,也免得届时苏伯父脸上不好看——」 「定亲?」苏南枝诧异。 「等本王好消息。」萧沉韫走出苏府,撩开车帘,「安心等待。」 话罢,马车便徐徐驶离了苏府。 此时。奢华磅礴的东宫。 萧瑜正端坐在威严至极的麒麟宝座上, 眼眸半阖,手掌放在嵌着明珠的玉石扶手上,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敲击。 「禀殿下。南枝郡主今晨才送摄政王离开苏府。」洛城单膝跪下,抱拳道。 「也就是说……」萧瑜终于睁开了眸子,眼中是一片冰冷刺骨的寒。 「摄政王……在苏府过了夜?」 「确实如此。」洛城道,「且摄政王还同苏家人一起共用了早膳。」 萧瑜面无表情,寒眸平静凝视窗棂透进来的微光。 洛城做了这么多年随侍,深深知晓,萧瑜越面无表情,心里就越发动怒。 接着,又有安插在乾清宫的眼线来报: 「禀、禀太子殿下,摄政王在御书房内,疑似请陛下赐婚——」 「砰!」萧瑜猛然起身,将身侧的花瓶砸了个稀碎! 满殿中,都是刺耳的噼里啪啦响! 所有内卫、太监宫女顷刻跪地,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瑜狠狠踹翻桌椅,气急败坏地疾步走下高台! 见太子步伐坚定,毫不犹豫,像是气昏了头脑,洛城深吸口冷气,压下心中恐惧,急忙从地上站起来,卑躬屈膝地跪在大殿门槛正中间,狠狠磕了个头:「殿下!不可!」 一声不可,在山崩地裂的混沌中,让萧瑜蓦然刹住脚。 「属下知道殿下要去做什么,正因如此,才不得不拦!」洛城额前冷汗涔涔,神经高度紧绷,「摄政王有心求娶南枝郡主,您又何必与他争?再如何,他始终是您的皇叔,若叔侄争一女的丑闻传了出去,有损您的声望,只怕伤及民心。」 「何况……「 「苏南枝并非太子妃最佳人选。苏正告老,早已卸掉兵权,苏家二子还未成气候,于您毫无助力可言!况且,南枝郡主与您素来不合,您娶她……」洛城硬着头皮,梗起脖子,大胆道,「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娶一个不和的女人,无异于枕边养蛇。眼下正值您的关键时刻。」洛城见萧瑜不语,便知道他听了进去,蓦然压低声音,再言,「日后待您登基,徐徐削减摄政王权势,届时,天下女子任您采撷,还怕得不到一个苏南枝?」 那一刻。 萧瑜耳边所有的声音化为了虚无,他身子轻飘飘的,像置身于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中。 哪怕殿内火烛明亮,哪怕天空日光并未散去。 他内心空落落的。 一种无力的孤寂感,像一双鬼手,将他的心撕的稀巴烂。 若是没重生的萧瑜……势必会和洛城想得如出一辙…… 包括前世,萧瑜也是这么想的。 他想:他虽然利用了苏家权势,可待他登基,枝枝也是他掌中娇雀,他要用金子修一座巨大的、极致奢华的空中高阁,把枝枝藏于其中。与他一起站在高处,俯瞰万里江山,享万万人叩拜。 可是没等他登基…… 枝枝就葬身火海, 前世他赶到火场时,二人隔着火海相望,他听见苏南枝低声嘶吼,她说她恨他!若有来世,她要亲手杀了他…… 后来,萧瑜才查到,原是皇后和黑金面具刺客,防止苏家泄露太子并非皇帝亲生之秘闻,亲手杀了苏家灭口。 再后来,前世的萧瑜血洗皇室,提着带血剑刃,一步步走上高台,用最残忍的手段,亲手杀了左如月、萧子炎等人。 待他报了仇,稳住皇位时,才发现身侧早已没有了一个真心对他的女子。 后宫妃嫔,怕他、忌惮他,都渴望着在他身上,为母族揽得权势。 唯独少了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瑜哥哥的枝枝。 缺了那个年少时,为他送衣送食的枝枝。 萧瑜,有悔。 无数个深夜里,悔不当初。 他孤独地白头到老。 可如今重新活过一世—— 第三百九十一章 婚事 洛城以为,萧瑜一定会权衡轻重之后,选择江山而非美人。 毕竟,主上为了那个位置,付出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 可! 可所有心腹万万没想到,萧瑜绕开洛城,跨出了那一道门槛! 他这一跨,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洛城面上闪过惊慌,跪着疾行过去: 「殿下!三思而后行!您不该去!不能去!您该求娶的应当是魏总督嫡长女魏清华!听说其余皇子,已经着手在提亲的路上了。魏总督是陛下心腹,所掌管的蜀青两州,更是大庆腹地,若能娶到魏清华做太子妃,您必当如虎添翼,登上帝位胜算更大!」 「滚!」萧瑜将洛城踹翻在地,拔刀指向所有拦路之人,「拦孤者,杀、无、赦。」 长剑出鞘,在阳光中割出一抹寒色。 走出东宫之前,洛城满脸苍白,如丧考妣,额前大颗大颗的冷汗往下滴,滴在地面格外醒目。 萧瑜收剑合鞘,扔给了洛城。 洛城接过长剑,终究是抿紧发抖的唇角,再也不言语,无声地僵硬弯腰,恭送太子离去。 萧瑜赶到乾清宫时,萧沉韫已经侯在了金銮殿门外。 今日,晴空万里,初春之际,万物复苏。 御书房雕着山河湖泊的门梁,一左一右放了两盆鸿运当头。 「还请摄政王稍等片刻,陛下正与七王在房中议事。」新任大内总管,手捏拂尘,笑眯眯地点头哈腰。 萧沉韫今日穿着靛蓝色麒麟缂丝官袍,闲庭信步般赏着金銮殿门前的几株紫竹。 紫竹,寓意紫气东来。 忽然—— 「砰!」地一声。 一本丝绢包就的硬本奏折,重重砸出来,砸碎了雕花架上的青玉瓶! 顿时,瓶碎出一声惊响! 清水滴答四溢,内里插着的腊梅花也残败零落。 金銮殿中所有听到动静的宫人,接二连三全部跪下!场面一度死寂骇人。 接着,御书房内便传出叱骂声: 「蠢材!」 「废物!你胆敢告诉朕,你居然要娶一个道姑为皇妃?为七王妃?」 「大庆开朝以来,断没有道姑入皇室做王妃的道理!滚!给朕滚出去!」萧睦气得抱起一堆奏折砸过去! 七零八碎的奏折,砸的萧仁明头也抬不起来。 帝王一怒,浮尸百里。 萧仁明额前唇角都被硬奏折砸出了血。 随后赶来的雅贵妃,掐断了手中的小紫檀佛珠。 线断,珠落一地。 万依雪脸色一沉,心中警铃大作,冲进去护住了萧仁明,急忙跪行到萧仁明脚边,说话间已带了哭腔: 「陛下!陛下!仁明始终是您的孩子,他生性单纯,对人不设防,才致使那妖艳贱……使那小道姑有机可乘。他今日只是一时糊涂!您别气着龙体!」 「臣妾这就将仁明带回去,仔细规劝!他定能改过自行,绝不会再提今日的混账话——」 「母妃!儿臣此生,非鸢雅不娶!七王妃的人选,只能是鸢雅!若不让儿臣娶她,还不如让儿子削发出家——」 「啪!」萧睦冲来,狠狠掌掴对方一巴掌。 扇的萧仁明顷刻倒地,口角出血,甚至有些难以呼吸,他趔趔趄趄地重新爬起来,再次跪地:「父皇……儿臣此言,乃是心中所想,十年、二十年,亦不会变。儿的心中,只有鸢雅,恳、请、父皇、成全——」 「住、住嘴!」万依雪扇了萧仁明一耳光。 尖锐的甲 套在他脸上刮出血痕。 萧仁明玉冠落地,墨发披散,俊脸上赫然多了几根手指印,哪怕他承受着父皇母妃的雷霆之怒,哪怕事关日后仕途,可他还是嗓音沉如铁地,坚定地,一字一句道:「儿臣……非、鸢雅、不、娶。」 「滚、滚滚出去!」萧睦气得脸色铁青,失望至极地破口大骂,「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若你执意娶她为妻,那就滚出皇室,剔除萧姓,无诏不得返京!」 此话像炸开了万依雪的耳朵般,她浑身都在惧怕的发抖,当即晕死在原地! 萧仁明哽在喉咙处的话,这才没说出去,他扑过去连忙扶起万依雪道:「来来人!御医!」 御书房闹哄哄的,乱成了一锅粥。 萧睦气急攻心致使脑袋剧疼,太阳穴青筋一跳一跳的,没缘由地呕出了一小口鲜血。 「陛下被七王爷气得咯血了!!传太医院院长!」大内总管尖声大喊,一路连滚带爬地跑出御书房。 「……」 萧沉韫仰头看天,今日不适宜求婚。 萧瑜匆匆赶到之时,也恰好见到这一幕,旋即,放下了心。 还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 「不知九王风尘仆仆,慌忙来御前,所为何事?」大内总管焦头烂额道,「眼下陛下身体抱恙,您还是改日再来吧……」中文網 「孤赶来之事,与摄政王想求之事,是同一件事。」萧瑜回望了眼萧沉韫。 萧沉韫手中拿着一份写好的奏折,递给大内总管,微微一笑:「劳烦陛下醒后,帮本王呈递一份奏折。多谢。」 萧瑜俊眸微眯,唇线严肃地抿了抿。 那奏折所写,想必便是求婚之事,可见萧沉韫求婚之决心,做了两手准备,不仅是在御前求娶,还写了一份奏折。 他原想抽身离去,也写一份奏折,可眼下萧睦龙体抱恙…… 二人一同走出金銮殿,在乾清宫的宫道上。 萧沉韫勾唇,笑着拍了拍萧瑜肩膀:「陛下龙体缺安,九皇侄一向孝顺,万事当以陛下龙体为重,理应端茶倒水,殷勤忙于病榻之前。不要拎不清,如同七王那般执拗求娶,触怒陛下,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番话,萧沉韫倒是替萧瑜现在的处境「考虑」了的。 无非就是劝萧瑜,不要求娶苏南枝,与他相争。 萧瑜这个好大儿,一贯装的孝顺,前脚才出了七王求娶道姑、忤逆萧睦之事,若九王再执拗,只怕萧睦大怒,两个儿子一起惩处。 但以萧沉韫之见,他认为萧瑜处心积虑准备了那么久,应当不会在此事上犯糊涂,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便不会共他争抢苏南枝。 可没曾想—— 萧瑜止步,袖中拳头微攥:「这一次,孤不会放手。」 第三百九十二章 私奔出逃 萧沉韫的笑意一寸寸冷下去,化为杀意:「你可知,与本王竞争这门亲事,你根本没有希望?」 「哪怕你会触怒陛下、大失民心,错失一桩对你颇有助力的魏家姻缘,你也执意如此?」 萧沉韫反唇讥笑,目光咄咄逼人,十分强势,「你做不到的。从你陷害苏家起,你就将南枝视作争权夺利的工具,如今,你更不可能,义无反顾地选择她。」 「而本王,如论何时何地,于何种境界,再难再苦再孤立无援,都会义无反顾地坚定选择她。」萧沉韫见萧瑜沉默,轻蔑地一笑:「你,又有何资格,与本王相争?」 萧瑜沉吟了下。 前世,为何没看见萧沉韫如此执拗于南枝? 萧瑜蓦然勾唇,眼里皆是坚定,似笑非笑道:「摄政王又怎知,孤这一次不会选择她?」 「南枝永远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萧沉韫眸中已有浓烈杀意,「你对她的感情,都是肮脏的。」 「那我们,拭目以待?」萧瑜言语挑衅,转身回了东宫。 「九王……啊不,太子殿下这回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余晔跟在萧沉韫身后,低声道,「一月前,也就是咱们和南枝郡主前去边境时,听闻太子殿下在驿站遭遇黑金面具刺客的伏击,当夜昏迷不醒,病危之后,醒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据暗线回禀,那日,太子殿下醒来第一句喊的就是南枝郡主的名字。」余晔道,「说来也是奇怪,这一个月,太子殿下手段明显比从前高明了,不论是校场练兵,还是处理政事,亦或者揽络人心。」 「是吗?」萧沉韫面上淡漠,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讥笑,不以为意,十分鄙夷。 苏南枝今日休沐在家,可周炳成临时叫她有事,便也换了官袍来了趟礼部,待处理完事之后再出宫路上时,路遇大明门,一道清甜的嗓音,喊住了她: 「苏参议大人,请等一等。」 这是道女音。 苏南枝缓缓回首,只见石板路垒砌的宫道上,身穿青灰色道袍的小姑娘,胳肢窝放着柄拂尘,从远处走来时,行走之姿颇为优雅,可谓是步步生莲。 「嗯……鸢雅小道长?」苏南枝拢了下官袍,笑着道,「唤我可是有事?」 「并无旁事。」鸢雅未戴簪花,满头青丝只束着一根白色发带,看上去清新可人,干净雅致,像未被雕琢的清澈璞玉,她笑着走到苏南枝身侧,「七王说,是你上次告知他我被人掳走的。如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多谢你那日,替我寻七王救我。」 女子温柔平静的嗓音,很耐听。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介怀」苏南枝倒没把这事儿记在心上,毕竟,她也不可能看着一条人命白白被害。 话罢,苏南枝打算坐上马车离开,却被鸢雅喊道:「南枝郡主,可愿……与我走走,散散心?」 苏南枝眉尖略微一皱,说实话,如今鸢雅被雅贵妃视为肉中刺眼中钉,为自保她也不该和鸢雅走得太近,故而她刚要推脱时—— 「我也知道,我的身份不宜与郡主走太近。百姓和皇宫中人,都说我红颜祸水,不潜心修道,反而学着勾搭七王忤逆贵妃娘娘。我无父无母,乃卑贱之人,若非师傅怜悯,可能我已经饿死在街头……」 「罢了,就不再叨扰南枝郡主了。」鸢雅落寞垂眸,眼眶已经微红。 苏南枝叹道:「小道长留步。若你愿意,可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去苏府旁的揽月湖游玩。」 鸢雅眼前一亮,水汪汪的大眼登时喜出望外。 二人一同坐在苏南枝的马车中…… 鸢雅那双好看的眸子,打量着苏南 枝的脸,掩唇轻笑:「郡主的脸真好看,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美人偏生打破世俗,入朝堂做了女官。」 苏南枝笑着道:「小道长生的这般好皮囊,就没想过还俗,做个普通女子?」 「我被师傅收养,自然是要继承她的衣钵。」 鸢雅与苏南枝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揽月湖。 此时,夕阳西下,大片渐变色余晖洒在澄澈如镜的湖面上,很是好看。 湖泊像是晕开彩色的水墨。 苏南枝其实不太想与鸢雅深交,但她对鸢雅有些好奇。 鸢雅能否嫁七王为妃,能够直接决定鸢雅本身是死是活,也能决定萧仁明登基可能性大不大。 如萧仁明执意娶她,以萧睦的性子,绝不会让他继位。 萧睦一生女人多如牛毛,最厌恶吊死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愚蠢做法。 吊死在一个女人身上的皇子,这般儿女情长,如何堪当重任? 「南枝郡主在想什么?」鸢雅好奇地抬手,在苏南枝面前挥了挥。 也就是这一挥…… 苏南枝留意到鸢雅右手虎口间的薄茧。 鸢雅见她直视虎口茧子,便大大方方地将双手放在阳光下,抿唇淡笑:「进宫之前,我与师傅相依为命,我们二人常年生活在山中,都是由我劈柴烧火做饭,故而手粗糙了些。」 「让郡主见笑了。我的一双手,不如郡主手生的好看。」鸢雅垂下眼眸,将手藏在腰后。 这个小道姑,左一句好看,又一句好看,只怕她早已动了世俗之心。 「鸢雅,逃!跟我一起走!」忽然,远处冲来一个慌里慌张的人影。 萧仁明冲来,攥住鸢雅的手腕:「鸢雅,我母妃派人来杀你,将我禁足在殿中,幸好我及时逃了出来,幸好你没事!」 萧仁明紧紧将鸢雅抱入怀中! 鸢雅被勒的呼吸一窒:「王爷,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该往哪里逃?」 这一幕……苏南枝真想土遁消失。 怎么就让她赶上这档子,王爷带人私奔的皇室私密丑闻呢? 她明智地拱手作揖:「小道长与七王有要事相商,微臣不便逗留,先行告辞。」 苏南枝提步刚要走,忽然数十道精兵将萧仁明合围了起来! 「听闻皇兄被女干人迷惑,将做出有辱皇室颜面之事,臣弟受父皇之命,特来帮助王爷迷途知返。」身穿白袍的萧瑜从天而降,足尖问问落在湖中画舫之上。 第三百九十三章 恋爱脑七王 萧瑜…… 他怎么来了? 苏南枝心想,鸢雅二人前脚要私奔,后脚萧瑜就追上,这是不是也太巧了? 被围困在中间的苏南枝,退也退不得,走也走不掉,很是尴尬。 「怎么办?王爷,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该来此地!」 鸢雅咬紧下唇,顷刻间,泪水涌上眼眶,似乎要哭出声,她手里的拂尘蓦然落地,再也忍不住投进萧仁明怀中,「王爷,你走罢,我最后再抱你一次,你不要管我。」 说完,鸢雅就用力推开萧仁明,泪珠如滚珠落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王爷无关……」 「小鸢!」萧仁明牵住鸢雅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展开双臂拦住所有士兵,雄厚嗓音大喝道:「今日,本王看谁敢动鸢雅?」 鸢雅美丽瞳孔里,闪过剧烈感动,不可思议地看向萧仁明。 萧瑜薄唇微勾,笑眯眯道:「皇兄,亡羊补牢尚且不迟啊。为了一个女子,何必又何苦?孤知晓你并无过错,若你迷途知返,鸢雅妖女一死,你仍然是从前那个毫、无、污、点的七王。」 毫无污点…… 可事实上,鸢雅早就成为了萧仁明风光霁月的一生里,唯一的污点。 初春的天,不太炎热,萧瑜手里摇着一柄水墨折扇,他站在圆拱桥上笑着招手:「郡主过来,到孤身后,免得误伤。」 「堂兄莫要糊涂!」一道久违的熟悉声音,从湖边的杨柳树下响起。 身穿戎装还在当值的万琛远,得了万依雪密信,就疯了似的急急赶来,终于赶在最糟糕局面发生之前到了,他扶着柳树气喘吁吁道:「不、不可!」 「琛远你……」萧仁明叹息。 万琛远自知劝不动萧仁明,便将希望寄托在鸢雅身上,走进重重围困的士兵中,苦口婆心地劝:「鸢雅小道长,你们二人身份悬殊。他出身高贵,一辈子都能锦衣玉食,受人尊敬,他待你用情至深,若你但凡还残存一丝良知,万某恳请您主动离开他。」 话罢。 万琛远抱拳,单膝下跪:「万某请鸢雅小道长,多为七王的前途着想。」 如今,也只有鸢雅能劝得动萧仁明了…… 鸢雅眼里漫出泪水,眼眶微红,一番言词在她唇齿间反复咀嚼,她想说,我们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可…… 她瞥了眼桥上的萧瑜,横下心来:「王爷我们,走吧。逃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惬意自由地去过属于我们的幸福生活……」 「鸢雅?!」万琛远蓦然站起身,咬牙大吼, 「你当真是别有居心!存心想毁了王爷前程!重兵围困之下,竟然还鼓动七王带你私奔?你可知,太子殿下带来的是谁的精兵?是陛下亲兵!陛下亲兵听太子号令,前来阻拦七王,若七王执意要走,便是抗旨不遵,轻则褫夺封号爵位,重则……斩首示众。」 鸢雅被吼得直掉眼泪,死死咬唇,半句不语,泪眼朦胧地看向萧仁明:「仁明哥哥……你回皇宫,找陛下认个错吧。我不能耽误你的前程。此生不能与你在一起,来日若有缘……」 「我只争朝夕,不谈来世。万一没有来世呢?」萧仁明心疼的揪作一团,当众揽住鸢雅入怀,低头为她温柔拭泪, 「我萧仁明此生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既然许诺要娶你为妻,便不会违背承诺。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鸢雅满是水汽的泪眼中,闪过一丝震颤,泪水扑簌而下,忽然靠在萧仁明怀中大声恸哭。 「别哭,别哭啊,小鸢,一切都有本王。有本王挡在你前面,他们要杀你,就先跨过本王的尸首。」萧仁明轻摸鸢雅 小道姑的头,随后拔出长剑,捂住了鸢雅的眼睛,细致耐心地哄完,「待会儿本王杀人的时候乖乖闭眼。」 萧仁明知道,鸢雅一贯见不得血。 鸢雅攥紧了道袍,点头。 萧瑜目光里透出一丝讥诮,心中冷笑:看来,萧仁明这是执意要自断前途了。 万琛远也知道,完了,一切都要完了。 于公来说,他们极力追崇、压下身家赌注的争储人选,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已经很难有可能登基了。 于私来说,萧仁明是他的堂兄,他不想堂兄自断前程。 「堂兄!!」万琛远冲过去,拦住他提剑的手,沉下脸,再次严肃反问,「你当真要为了一个道姑,与圣上亲兵搏斗?!堂兄以为,你们逃出了京城,就能护得住此女了?皇上失了颜面,只怕……」 「我心意已决。」萧仁明用力推开万琛远,别开脸去,冷眼看向围困他的士兵,「你走吧,琛远。」 若万琛远执意护住萧仁明,待会儿打起来的话,也会连累他。 萧仁明咬牙道:「本王命令你滚回万家。我的事情,不要你插手!」 「堂兄……」万琛远叹口气,目露杀气地剜了一眼鸢雅,随后站在萧仁明身边,「既然王爷决意如此,堂弟就当做护你最后一程。望您逃出京城,来日山高水远,一切珍重。」 「琛远你何必……」萧仁明攥紧了剑柄。 「那你又是何必?!」万琛远蓦然拔高音调,斥声反驳。 萧仁明叹口气,揽紧了鸢雅。 「请南枝郡主退至桥上,以免误伤。」万琛远侧眸,看向了苏南枝。 上次一别,时隔多日未见,万琛远目光深邃,夹杂着一丝紧张。 这个场面…… 她确实不适合存在。 苏南枝抬手,朝萧仁明作了一揖,告别:「七王珍重。鸢雅小道长,珍重。万世子,珍重。」 她走上了桥,站在桥上,脚步一顿,还是有些惋惜。 萧仁明坦荡豁达,是皇室鲜少的光明磊落之人,却没想到如此重情。 「南枝。」萧瑜看向身旁擦肩而过之人,侧身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略有深意地问,「你如何看待七王行为?」 「七王……赤子之心,性情至纯,是个敢作敢当的磊落之人。我佩服他,敬仰他,若真有值得的所爱之人,我也乐意效仿他。」 话落,苏南枝离开圆拱桥,抬眸间,正好看到萧沉韫在不远处等她。 「摄政王。」当着这么多人面,苏南枝敛袍微施一礼。 「本王恰巧有些小事要与礼部商议,你虽本王前去王府一趟。」萧沉韫挑眉,扫了眼不远处打成一片的揽月湖,走远了时,他才低声道,「方才九王同你说什么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他问我,如何看待七王行为?」 「你怎么回答的?」萧沉韫也好奇她怎么看。 苏南枝化繁为简,桀然一笑:」我说,若有所爱之人,我也乐意效仿七王。为所爱之人舍弃所有,闯一番刀林箭雨。」 「萧瑜对你居心不良,下次要离他远些。」在小巷间,萧沉韫牵住苏南枝的手,坐进了黑丝绢包就的马车,他俯身微攥苏南枝下巴,轻轻欺负了她一下,「嗯?离他远些。不然我吃醋。」 「……」 苏南枝拿丝绢轻擦微红的唇角,嗔怪地瞪了眼萧沉韫:「咬疼了。」 「那你……咬回来。」萧沉韫笑着弹了弹她额首。 「我又不像某人,属狗。」苏南枝似乎觉得,唇角破了一个小口。 「你现在越来越肆无忌惮,连陛下也不敢骂本王是狗。放眼天下,也只有枝枝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嫌弃本王。」萧沉韫宠溺地捏捏她鼻尖,「没办法,本王惯出来的,也只能接着宠了。」 二人坐着的马车,十分不起眼,刚好停在拐角处的巷子口。 窗扉半开,正好能瞧见揽月湖全景。 揽月湖上,万琛远护着萧仁明,胳膊挨了好几刀,鸢雅被萧仁明紧紧抱在怀中,企图护住她不被伤及分毫。 本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现在,萧瑜也算鹬蚌中的胜利者。 而至始至终,萧沉韫从未出手制裁萧仁明。 萧沉韫与萧瑜不同,萧沉韫不会真正的滥杀无辜。萧仁明性情淳厚,于他无害,虽然都在竞争同一个位置,可萧沉韫不会对君子暗下杀手。 「萧仁明为一个小道姑,便如此沉不住气,本身也难堪当大任。太过意气用事。」萧沉韫平静地目睹这一场兵荒马乱的逃难。 苏南枝心念一动。 如果我是鸢雅小道姑,如果你是萧仁明,你会为了我舍弃富贵王权,与我私奔吗? 可她不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一来,萧沉韫永远不可能是萧仁明,他永远都会掌握足够的权势自保,以及保护所爱之人。 二来,苏南枝绝对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道姑。 「有时候我们努力,并非是为了更进一步,而是为了所爱之人、爱我之人,能够平安无忧。」萧沉韫敛袍提壶,为苏南枝斟了一杯热茶,「也为了,拥有与之一争的能力。」 众人敢伤万琛远,却不太敢伤萧仁明。 毕竟萧仁明是雅贵妃独子,从前也颇得圣眷,眼下还未有定夺,谁敢伤封王的皇子? 一番打斗之后,受伤的只有万琛远。 很快。萧仁明亲信赶到,带着鸢雅逃出了京城。 一场闹剧得以潦草收场。 「送郡主回苏府。」 「好嘞。」嘴里叼根草的余晔点头,调转缰绳。 「王爷认为,七王结局会如何?」苏南枝想听萧沉韫对此事的判断。 萧沉韫目光里划过一抹淡然的深意,无甚所谓地用茶盏撇去浮沫:「败。」 「生死呢?」苏南枝又问。 「萧瑜登基,是死,本王称帝,则活。」萧沉韫轻嗅了下龙井茶,浅呷了一口,「若萧瑜登基……」 「没什么是萧瑜做不出来的。血洗皇室,杀兄弑父,手段卑劣又狼子野心。」 这话,苏南枝默认。 前世萧瑜确实血洗皇室…… 况且,萧瑜还重生了。 听完一个月前,萧瑜曾被黑金面具刺客追杀,生死堪忧,一醒来便像变了个人。 或许也就是那个时间点,萧瑜重生了。 「王爷要想办法,提防着九王。如果可以的话,最好重新排兵布阵设局。」苏南枝仔细回想前世这个时间节点,都发生了什么事,以此来防患于未然。 但前世死后成为魂魄的她,没想过会重生,故而也没有去用心去记,现在让她想想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想什么呢?皱着眉头。」萧沉韫用手,轻轻抚平苏南枝紧蹙的柳叶眉,「有什么不开心的?」 「没有……我就是……有些担心……」 「王爷,到苏府了!」余晔跳下马背,掀开了车帘。 苏南枝走下马车,萧沉韫坐在车中,用温柔平稳的目光安慰她:「没事的,放心。」 「好。」 苏南枝目送萧沉韫的马车回了王府。 这一夜。苏南枝睡得很不踏实。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京城中处处是金戈铁马。 摄政王府前血流成河。 余晔手臂上打着绷带,一手执剑,护在萧沉韫面,让他逃。 萧沉韫不逃,被萧瑜带兵困住,一刀刀砍死。 「啊!」 苏南枝惊出一声尖叫!满头冷汗! 心跳加速,胸前起伏不平,只穿里衣的她浑身都汗津津。 春盛急忙披衣起床,拿了一盏油灯推门进屋,坐在苏南至床前替她擦汗:「姑娘有些日子没做噩梦了,你这是魇住了……不管梦到什么,梦都是假的、反的,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春盛……我……害怕……」 苏南枝仍沉浸在那个噩梦中,连唇齿都有些发抖,薄薄的里衣黏|腻了一层冷汗,音线不稳道:「我要沐浴……唤人打桶水来……」 春盛觉得苏南枝一定是做了个极其恐惧的噩梦,不然以自家姑娘的性子,不至于如此。 她还是遵从地去打了一桶水。 苏南枝洗了个澡,浑身清爽后,又闭眼小憩了半个时辰,临到辰时去礼部时,整个人都困倦的没精神。 脚刚踏进礼部,便听到有几个官员三三围作一团,聊辛秘之事聊的十分起劲: 「听说了吧?七王昨个儿为了一个道姑,私奔出城了。」 「自然听说了啊!万世子舍命相护,回去命了都没了半条!听闻雅贵妃那边,通宵没灭灯,估计也是一夜没睡,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七王闯出此等祸事,前途怕是废了!」 「这是一桩辛秘,老朽再说一桩诸位不知道的辛秘,免得诸位日后得罪了贵人。」 「什么贵人?什么辛秘?快说!」 「昨日摄政王递了一封奏折,求娶咱们礼部的苏参议。消息都传开了——」 说到兴起,几个人情绪激动,然而说话之人余光一暼,看到苏南枝时忽然脸色就僵了…… 苏南枝也听的正起劲,还隐秘地把脚挪了几步,为了听得仔细还凑了下耳朵,忽然聊八卦聊到了自己头上…… 第三百九十五章 向陛下讨一门亲事 「苏苏苏参议大人,何何何时来了此处?竟然也、没没个声音……」肖参议脸色爆红,连忙敛了敛官袍作揖,一揖到底,「不知苏参议在此地,方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苏参议大人不记小人过!」 为的是方才偷偷议论苏南枝一事,而道歉。 苏南枝大大方方回了一礼:「肖参议不必介怀,闲聊无伤大雅。」 几人做鸟兽散,苏南枝回参议堂处理政事。 自从赵健和周炳成知道苏南枝与萧沉韫之间,有那么一层关系后,就再也没给她安排特别繁琐之事,近日来都是些小事。 苏南枝只用小刻时间便忙完了,坐在椅子上学习大庆律法。 食午膳时,礼部前院有些动静,她抬眼,刚好看到一群礼部官员围着一抹浅青长袍的人走来。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不知太子殿下忽然造访礼部,可是有要事?」 萧瑜手中提着一个雕花食盒,笑着回应众官员的话,显得很是亲民:「并无要事,只是担忧有人忙于事务,没有好好吃饭,特地带来她最爱吃的梅干菜扣肉、安乐斋的桂花糕。」 这么一说…… 众人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这个宠溺纵容的语气…… 嗯,不可能对着男人这样吧?那全礼部上下,只有苏参议一个女子。 众人的目光视线暗戳戳随着萧瑜移动,最后停在苏南枝的参议堂。 萧瑜把食盒放在她书桌上,一层层打开,喷香的热气也就溢了出来。 众人深深吸一口气。 苏南枝却皱了鼻尖:「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枝枝免礼。你我自幼相识,何须如此多礼?」萧瑜笑着将一碟碟糕点、佳肴摆在桌上。 苏南枝错开目光,作揖婉拒:「微臣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逗留——」 「哦?要事?可是赵尚书给你安排了什么繁重的事务?」萧瑜问。 赵健都快哭了,即刻道:「老臣并未给苏参议布置太过劳累的事务。」 周炳成硬着头皮道:「下官也不曾布置。」. 萧瑜笑意更深了些,点头:「既无要事,便用午膳吧。」 在职官员,既无要事,不得擅自离开礼部。被萧瑜戳穿后,若苏南枝再借机离开,便是擅离职守。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苏南枝只得坐下,朝伺候在旁的邹虎使了个眼色。 邹虎默默颔首,退了出去。 这一顿午膳,苏南枝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当着那么多人,她不能拂了太子殿下的面子,不符合君臣之礼。 苏南枝吃的味同嚼蜡。 参议堂的人都退了出去。 萧瑜抬手,想如前世那般,戳一戳苏南枝的脸:「贪吃……」 苏南枝条件反射退后,避开了他的接触。 萧瑜手僵在半空,黯然收回。 他忽然想起前世,大火之前,苏南枝追着他身后喊瑜哥哥,对他完全不防备,永远信任,永远追随他…… 可现在,眼前的南枝…… 萧瑜眼里闪过一丝卑微,扯了下唇角:「孤记得你最爱吃甜食,尤其是桂花糕,荷花糕。十六岁时,你缠着我给你做桂花糕,我去御膳房学了一下午,去花园摘了一小玉瓶的桂花……你还记得吗?」 记得呢,怎么不记得呢? 苏南枝前世是喜欢过萧瑜的,在她遗忘了与萧沉韫在荒岛上相遇的事情后,她对萧瑜是有倾慕之情的。 前世十六岁的少年萧瑜,给十五岁快及笄的南枝做桂花糕 。 一个是落魄庶皇子,一个是受宠嫡长女。 在最美好的青葱年华相遇、相伴…… 很难不动心吧。 苏南枝淡淡一笑:「不记得。」 「是……吗?」萧瑜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唇角微勾,「我不怪你。毕竟从前是我,对不住你。」 他道歉,指的是,前世不择手段利用苏家争权夺利之事,也道歉,从前威胁苏南枝销毁石像证据一事…… 苏南枝浅笑,笑里透着一层虚假,浅尝了口梅干菜扣肉后放下筷子:「谢谢殿下带来的午膳,很好吃,但微臣不太喜欢。希望殿下以后不要再送午膳了。」 「你变化挺大的……出乎我意料……」萧瑜笑容有些落寞复杂。 他是没想到,当初那个乖软可爱的南枝,也能像如今这样杀伐果断。 苏南枝无甚所谓地将餐蝶收回食盒:「刀剑火海里滚过几次,命都丢了一条,有幸重活一次,难道还像前世那样做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吗?」 「也好,你能自保也好,哪怕你强势一些,能够自保都好。若你不能自保,我重活到这个时间点上,你已经像上一次在一年前……」萧瑜没往下说。 苏南枝也不打算回答。 就在此时…… 「原来,太子殿下不去处理事务,是到礼部找枝枝叙旧了?」一道不客气的冷冷质问响起。 萧沉韫跨入参议堂。 众人急忙跪下,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两尊大佛同时莅临小小的参议堂,一众小官员内心忐忑至极。 「苏参议,本王寻你有些要事相商,随本王来。」萧沉韫看向苏南枝。 「不巧。孤寻苏参议也有事情商量,孤先到的参议堂,还请皇叔稍后再来。」萧瑜极为不客气。 苏南枝夹在中间,这种事情,不是她一个小参议能妄议的。 「太子有天大的事情,也得排在本王后面。毕竟,是陛下亲召枝枝去乾清宫,听候圣旨。」萧沉韫目光柔和下来,看向苏南枝:「随我来,枝枝。」 不等萧瑜说话,苏南枝已经跟着萧沉韫离开了。 萧瑜攥紧了手中的食盒,苏南枝只咬了半口桂花糕,其他的几乎原封不动。 就这么嫌弃他,嫌弃他带来的食物吗? 苏南枝跟着萧沉韫走去了乾清宫,有些疑惑:「王爷带我来乾清宫做什么?圣上真的召我了?」 「在金銮殿外候着,待会儿宣你进去,再进去。」萧沉韫摸了摸她的头,「静待佳音。」 萧沉韫正衣冠、理衣襟,走进了御书房中,一揖到底:「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萧仁明气吐血的萧睦,前几日都缠绵病榻,今日才好了些,御书房的奏折便堆积如山,萧睦批阅的不是很仔细,大部分奏折都扔给萧瑜处理。 眼下他正喝着智德仙姑调制的仙丹,凝神定气后,略有诧异地挠了挠耳朵:「摄政王难得如此姿态,对朕行如此周全大礼。」 「臣弟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萧沉韫掀袍,跪地叩首,继续道,「想请陛下讨一门婚事。」 自古以来,为防止官员联姻拉帮结派,王公贵族的亲事都是由天子指派。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一州兵线换一个女人 「婚事……」萧睦嗤笑一声。 难怪萧沉韫愿意卑躬屈膝,对他如此低声下气,来行此大礼。 萧睦能猜到萧沉韫想娶的女子是谁。 苏正既已退位,不再掌兵权,两家结亲,对他再无威胁,这门亲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萧睦惯来爱为难萧沉韫,毕竟萧沉韫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不给他添点堵,萧睦心里就堵。 萧沉韫心里堵了,萧睦心里就痛快。 「婚事?摄政王早该成婚了,既然主动开口,朕怎能拒绝呢?」萧睦眯眼一笑,「说吧,你想娶谁?」 「臣弟想娶苏家女,苏南枝。」 「好!朕可以答应。」萧睦拍案,「自古以来,好事需成双,朕今日就将苏家嫡女和北狄公主狄锦姿,一同许给你。两女皆为平妻,当你的贤内助,这样一来,你便可安心处理朝政之事。」 狄、锦、姿…… 萧沉韫眸中闪过一抹愠色:「北狄公主和亲人选还需再加商议,臣弟与狄锦姿八字不合、性情相冲,若她进了王府,只怕家犬不宁——」 「八字不合乃小事一桩,性情相冲,可以好好磨合嘛。听闻北狄公主与南枝郡主是旧相识,想必日后在王府也定能相处和睦。再说了,朕可是全为你着想。若你不同意,此事就此作罢!日后不要再提!」萧睦佯装有些不耐烦。 要娶苏南枝,就得娶狄锦姿作为平妻。 要么两个都别娶,要么两个都得娶。 萧睦早有耳闻,狄锦姿痴恋萧沉韫成魔,曾与苏南枝有过龃龉,最重要的是,萧沉韫极其厌恶狄锦姿。.br> 萧睦此举,是故意恶心萧沉韫。把萧沉韫最厌恶的狄锦姿嫁给他,日后,苏南枝和狄锦姿必定水火不容,那摄政王府便难有安宁。 一想想,摄政王鸡飞狗跳,萧沉韫烦不胜烦的样子,萧睦就心里偷着乐。 「恕臣难从命。」萧沉韫声音冷硬,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要娶狄锦姿为平妻,怕是南枝要杀了他。 何况,他也不会做出娶平妻这等混账事。 「臣心中只有南枝一人,若娶不到,臣便终生不娶,也断然不会娶其他人。」萧沉韫表明了态度,「赐婚一事,全凭陛下裁夺。」 萧睦面上的笑僵了,攥紧了手中的玉杯盏。 很好,好得很,萧沉韫竟敢公然忤逆他…… 「朕可是一心为你着想。」萧睦摔袖,冷哼一声。 其余的话,萧睦没说。 要求娶、要赐婚,便要拿出态度,让萧睦顺心,他才能赐下这门婚事。 既不娶平妻,也不拿出态度,还想要顺心遂意? 做梦! 萧沉韫深吸口气…… 良久后,他做了一个重大决定,缓缓道:「臣,愿意,交出瀚州兵线的虎符。」 萧睦老狐狸一般,眼前一亮,随后掩盖住内心雀跃,平静道:「你这是做什么?」 「大庆人才济济,臣掌管祁焦两州兵线也已数年,如今想要娶妻成家,精力也会大不如前,若臣能与心爱之人成家,愿意交出瀚州兵线。」 前提是,能与心爱之人成家,才愿意交出兵线。 「摄政王与南枝郡主两情相悦,朕也实在不忍拂了你的意。既然如此,朕也就如你所愿,赐下这婚约,愿你二人喜结良理、同心同德、白首偕老。」 萧睦满意地笑了,心情极好地喝了口茶,「荷露烹的龙井,茶香四溢,当真好茶。」 一条兵线换一门婚事,蠢货,蠢到家了。 萧睦呷了口茶水,拍掌大笑: 「哈哈!今日天光甚好,小德子,叫上菀妃,陪朕去御花园转一转!」 随即,扶水仙菀妃撑着九个月大的孕肚,莲步轻移,走了进来,朝萧沉韫使了一个眼神。 萧沉韫退了出去。 退出去后,他恰巧碰见风尘仆仆赶来的萧瑜。 萧瑜还没进御书房,便大声喊道:「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晚了。」萧沉韫打断他,唇角笑意更深。 萧瑜剜了萧沉韫一眼。 萧沉韫牵起侯在金銮殿门口的苏南枝,于众目睽睽之下,温声笑言:「方才本王同陛下讨了一门婚事,求娶苏家南枝为妻,你猜陛下如何说?」 萧沉韫宠溺地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心跳如鼓:「陛下……同意了?」 「嗯。」萧沉韫点头。 一路匆匆跑来的萧瑜,衣襟微乱,也头发也散了几缕掉在额前,显得有些仓皇狼狈,他如遭雷劈般僵立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 晚了,迟了。 半时辰前,萧瑜接到密信,收到萧仁明潜逃在京城外的下落。 只要把萧仁明抓回来,萧睦必然动怒严惩不贷,萧仁明将前途尽毁,折了萧仁明羽翼,萧瑜就有极大可能性登基,所以他即刻动身去抓七王。 中途费了些周折,赶回来时,听说萧沉韫带着苏南枝去了金銮殿。 萧瑜心中慌乱,一路狂奔回来,还是迟了一步。 重生后的萧瑜,在苏南枝这件事上,无论何时,都会比摄政王晚半步。 「本王送你回家。赐婚圣旨,想必不久便能下达苏家。」萧沉韫带着苏南枝,比肩而行,走在午后灿烂阳光照耀的宫道上,浑身都散发着暖暖的柔光。 苏南枝笑容清甜,那一双眸子里盈满喜悦的光,发自肺腑的高兴。 他们二人的背影是如此般配…… 这一幕,刺痛了萧瑜的眼睛…… 他深长地吸了一口冷气,随后气息不稳地叹了出来,袖袍中的手紧攥成拳,指甲陷进肉里,咬牙道:「将七皇兄带进父皇的御书房。」 萧仁明俊朗的脸上有一道血痕,头发散乱地垂在脸颊两侧,人有些疲惫,嘴角发抖,嗫嚅道:「九皇弟……」 萧瑜脚步一顿:「皇兄有事?」 「能否……求你一件事……」萧仁明眼里现出一抹急色,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皱了萧瑜的麒麟袖袍。 萧瑜眉宇不耐烦地蹙了下:「皇兄请讲。」 「我从未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我想求你,帮我保住鸢雅。」萧仁明嗓音沙哑如石砾,可见昨夜私奔逃命并不顺利。 萧瑜眼中划过一抹戏谑,藏起那一丝嘲弄后,点头:「好,孤帮你保住鸢雅。」 就算萧仁明不求他,他也不会杀鸢雅。 鸢雅……呵…… 第三百九十七章 好的爱情,势均力敌 萧仁明眼里涌现出感激之色:「这个恩情算我欠你的,有朝一日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九弟尽管开口,我必当竭力而为。」 「七哥还是先想想,如何向父皇交差吧。孤抓你也是无奈之举,你也知晓父皇的脾气,说到底,孤也是为了七哥好。你为了那个女人闹出这么大动静,难不成真要因为她自毁前途?你是天家人,一言一行皆关系皇家颜面,这一次你闹得太大,父皇必然会降罪,七哥……自求多福吧……」 萧瑜提醒了几句,便侯在金銮殿前。 萧仁明走进御书房后,万依雪急匆匆地后脚赶到。 雅贵妃畏寒,眼下连披风都没系,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对襟长衫,指甲略有不稳地掐着佛珠,踱步在金銮殿前,尽管她极力佯装从容,可越来越急乱的步子,还是露了怯。 萧瑜唇角闪过一抹极浅的讥讽。 雅贵妃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心底却对萧瑜恨意滔天,恨不得萧瑜当场暴毙。 萧仁明闹出这么多幺蛾子,萧瑜无异于是最大受益者,她不信,这一切和萧瑜没关系。 宫女生子的贱种、野种,当年左如月那个***,怎么没把你和你那短命的贱母一并毒死? 雅贵妃心里闪过无数仇恨的咒怨,可面色却装的十分平静,斜唇,勾起一抹不浅不淡的笑:「太子,本宫想问一件事。」 「贵妃娘娘,请讲。」 「那位鸢雅姑娘,在何处?」 「我不知道。」萧瑜仔细回想了下,一脸认真,「大抵是七哥极力维护,将鸢雅藏了起来,我也没能寻到。」 萧瑜怎么可能把鸢雅交给雅贵妃呢? 还要留着鸢雅,给万依雪和萧仁明制造母子矛盾呢。 鸢雅没把萧仁明毁的彻底,萧瑜不会杀鸢雅,甚至还会暗中留下她。 萧瑜一向如此,精通人性,擅长在暗处搅浑一潭清水,就好比先前,让左如月替他顶了石像罪名,最后又直接毒死了萧子炎。兵不刃血地杀死了一对母子。 眼下,萧仁明万依雪这对母子…… 萧瑜唇角勾起极其细微的冷笑。 前世弄死过一回了,也不介意再血洗一次皇室。 反正,他也从来没在皇城感受过所谓的亲情,母子情、父子情、手足情……一样没感受到。 都该死,不是吗? 萧瑜负手而立,袍摆随风飘曳,他仰头凝视着京城上方的天空。 这一次,他要让杀戮,来的更为猛烈些。 万依雪不信萧瑜不知道,可萧瑜不讲,她也问不出那鸢雅***的下落,只能另寻他发,早点杀了鸢雅,让儿子走回正道。 万依雪谋算了大半生,在皇宫里如鱼得水,却没想过,在争储的关键时刻,萧仁明会犯下如此大错。 他如此感情用事,那些官员颇有微词,甚至几个党羽已经动摇,妄图另寻明主。 万依雪越想越气,气的眼眶猩红。 …… 苏南枝回家后的接连三日,萧沉韫求婚之事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 说书先生作为奇事热议,没过几天,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家要出一位摄政王妃。 「这可是稀罕事!摄政王不近女色,多年未曾有过花边消息,王府丫鬟都少得可怜,如今竟然主动求娶苏家嫡女。可谓是千年老铁树开花了啊!」 「苏家嫡女是开朝第一个从二品女官,虽说是年纪大了点,已经二十有二,但人家巾帼不让须眉,又是天下第一美人,实权郡主。 两年前就潜入死人谷辅助摄政王剿除乱党,又于洪灾中挽救死水县百姓,半年前还带人救 了无数京城百姓,这般姑娘,正好与摄政王旗鼓相当。如此良缘,不存在攀高枝,她配得上摄政王。」 说书先生醒目拍桌「啪」地一声,笑问:「诸位觉得,是与不是?!般不般配?觉得般配的鼓个掌——」 下刻,说书馆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坐在马车里的苏南枝听到这些话时,脸上还是漫出了甜蜜的笑。 能获得所有人认可的姻缘,是很幸福的。 父兄认可,朋友认可,大家认可…… 今日阳光好,自从萧子珊得知苏南枝与萧沉韫的婚事后,终于走出了梓熙宫大门。 从左如月死后,从萧子珊自请和亲西戎后,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宫殿中,除了贴身伺候的素素,不和任何人说话。那怕期间,苏南澈常常给她递去密信,她也从不回信。 从风光无限的嫡公主,跌落成废后之女,兄长是母后与外男偷生,处处被人议论指点,任谁也无法接受这样巨大的差异吧。 萧子珊从前爱穿颜色鲜明的漂亮衣裙,脸色有着可爱的婴儿肥,现在…… 她穿着浅青束腰裙衫,腰间只挂着一个荷花锦囊,青丝绾着一根玉兰簪,没戴耳环,也没戴手钏,人影清瘦,仿佛风吹就倒,孤零零地站在揽月湖榕树下,神色不喜不悲,秀眉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哀伤,和从前走路轻快、说话含笑的那个她全然不同。 萧子珊的人生,以萧子炎是假太子、左如月的死为分界线。 前半生尽享富贵,后半生清苦飘摇。 苏南枝走向她时,无声叹了一息,最后扬起笑容挽着她:「子珊~~这些日子,我给你写了诸多信,你总算愿意见我了。」 「枝枝宝贝~」萧子珊唤了从前对苏南枝的称呼,然后深深地拥抱她,「这些日子,我还是挺想你的。我听说了你与我皇叔的婚事,只怕日后我得喊你一声皇婶了。」 「……皇婶显得老,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苏南枝挽着她的走,沿着湖边小道散步。 「原先定了和亲之日,可父皇怜我远嫁,多年不能回京,故而又同西戎皇室将和亲之日延后了半年。如今再也拖不住了,我还是要嫁去西戎了……」 说这话时,萧子珊脸色有些僵硬发白,唇畔浮起惨淡的笑意。 今日的天空很蓝,苏南枝沉默半刻后,说话的声音很轻:「司天监算出日子了吗?」 「五日后,大吉,诸事皆宜、百无禁忌。」萧子珊深吸一口初春的气息,仿佛荡涤了肺腑后,再缓缓叹出来,「时间好快啊,我们一起长大的,一转眼,我们都要嫁人啦。」 苏南枝牵着萧子珊的手走在湖边,只觉得一道视线格外扎眼,她顺着视线回看过去—— 有人在柳树后偷窥!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主宰所有人的命运! 苏南枝柳眉微颦,唇齿微动,刚要说话时,却瞥见随风摇曳的青色衣袂…… 是大哥。 她将鬓发勾到耳后,看向街边贩卖桂花糕的小摊:「子珊,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桂花糕。嗯?摄政王?王爷也来了?」 本来苏南枝是打算去买糕点,抬眸远眺时,看到了街对面提着食盒的萧沉韫,兴高采烈地提起裙角,一路小跑过去。 她拉住往前走的萧沉韫,使了个眼色:「这边来。」 萧沉韫俊眉微挑:「嗯?」 二人走的远了些,四周都是精兵值守河道,外人不得靠近,故而走到无人小巷时,萧沉韫牵起了苏南枝的手:「怎么了?我的未来夫人。」 「我大哥藏在那树背后偷瞧子珊。我寻了机会离开,想让他们二人多些说话的机会。」 「对了,鸢雅和七王怎么样了?七王被九王带回御书房后,可有结果了?」 「枝枝……」萧沉韫拉着她的手,停下脚步,「不太关心别人的事情,本王不清楚。」 今日阳光很好。 揽月湖清澈见底,锦鲤宛若空游,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美的像揉碎了清辉。 萧沉韫轻抚她的侧脸,眼底温柔的像阳春三月:「枝枝,本王陪你去选嫁衣。」 「赐婚圣旨还没下来呢。」苏南枝耳垂泛红,眼里含着柔情,脸皮薄地低下头。 「反正迟早会下来,先选嫁衣也不错。其实本王只是想看看,你为我穿上嫁衣的模样,该有多好看?」 「枝枝……我的耳朵想听你说喜欢我。」 萧沉韫喉结微滚,轻挑她的下巴,那双雀跃又羞赧的水眸,含情脉脉地与他对视。 苏南枝心跳的仿佛快要钻出嗓子眼,微微踮起脚尖,红唇吐露香息,在他耳边轻声低语:「阿韫,我……喜……欢……」 「不好了!!!王爷!御史台和锦衣卫的人围住了王、王府——」余晔一路狂奔而来,恰好瞧见这么一幕,当即恨不得自剜双目。 「……」萧沉韫也想剜了余晔双目。 苏南枝尴尬地回头。 「你最好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萧沉韫微微一笑,目露寒意。 「有、有的啊!刚才赐婚旨意下达了苏家,后一刻,锦衣卫和御史台就带人将摄政王府团团围住,说是您、您……私通北狄,通、通敌卖国……」余晔这话说得非常小心翼翼。 萧沉韫目光沉冷如冰川:「围了摄政王府?谁带的人?」 「太子殿下。」余晔如是道。 萧瑜?看来萧瑜是设立一个比较周密的局,否则也不敢直接带锦衣卫和御史台围了王府。 放眼天下,那么多年,可从来没有一个不怕死的,敢重兵围困摄政王府。 出事了…… 一听太子殿下四个字,苏南枝就知道没好事。 萧瑜竟然敢围了摄政王府…… 苏南枝蓦然想起前世的这个时间点…… 萧沉韫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劫难,好像就在今年。 他被褫夺了摄政王的官职,贬为普通亲王,还会危及性命…… 苏南枝又想起前日做的噩梦,萧沉韫被刀刀砍死,倒在血泊中。 她脸色苍白,额前渐渐布满了冷汗,她如惊弓之鸟般,蓦然紧紧抱住萧沉韫:「王爷……」 「怎么了?」面对苏南枝突然的用力一抱,萧沉韫身躯微微摇晃了下,随后也拥住了她,轻轻抚拍她的后背,温柔又耐心很好地哄道:「别怕。本王这些年大风大浪见得多了。」 「萧沉韫……」 「我 ……担心你……」 苏南枝浑身都变得冰冷,有那么一瞬,她变得很软弱无能,很怯懦恐惧,她很害怕萧沉韫有个三长两短……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没有爱上你的时候,我浑身盔甲刀枪不入,后来有了你,也有了软肋。 感受到怀中人的情绪变化,萧沉韫的心因为她而揪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目光温柔又沉稳,嗓音非常柔和轻缓,耐心宽慰苏南枝,一点点消除她的焦虑: 「我不会有事的。乖。没有人能伤得了我。在苏家安安心心地等我。」 「放心。」萧沉韫喉结滚动,目光怜惜,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暧昧,「乖……听话……」 苏南枝点头,扬起明媚的笑,压下心里那股强烈的不安:「好。你不要食言。」 萧沉韫笑着点头,目光满是宠溺,跟着余晔转身时,俊脸渐渐阴沉下来,翻身坐上红鬃烈马,目光凌厉的仿佛将人千刀万剐:「太子之位还没坐稳,就搞幺蛾子。也不怕摔下去,粉身碎骨么?」 「谁说不是呢?搞死了萧子炎,又毁了七王前途,太子的刀尖,现在指向您了。」余晔讥笑,「步子迈得太大,只怕,刀断人亡啊……」 「这么多年,萧瑜暗地里搞了那么多小动作,以为本王不知吗?」 「本王从不揭穿、也不阻拦他的小动作,是为了借他之手,铲除本王想铲除的阻力。他做的一切,本王都心知肚明。」 「如今,他终于按奈不住了。」 萧沉韫丰神俊朗的脸上,有一种近乎于面无表情的冷。 那颗,巨大的鱼饵,投进了池塘。 整个池塘的鱼宛若中了魔般,疯狂涌上去争抢。 接着,鱼群死伤无数,鲜血染红了满池塘的清水…… 最后,只有一条锦鲤,吃下了最大的鱼饵,主宰了所有人的命运。 萧沉韫和余晔赶到摄政王府时,萧瑜依旧是一身胜雪白衣,单手负在腰后,墨发高束玉冠,显得整个人面如冠玉又胸有成竹。 萧瑜今日打扮的一如既往雅致清俊,表现得一如既往温润良善,端的是君子之姿,淡然随和,他慢摇手中的山川折扇,桃花眸微微一弯,攒出人畜无害的笑:「我与锦衣卫、御史台的人,在寒风里盼了许久,终于把皇叔等回府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沉韫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了余晔。 锦衣卫手拿长剑,如一张严密的大网将王府围的水泄不通,各个面面冷峻,一步不肯退让。 担任百官监察之职的周御史身穿青袍,神色严肃庄正,朝萧沉韫施了一礼:「王爷,得罪。」 「呵。」萧沉韫带着余晔,以及烨羽军四大将领周如故、南北城、元襄知、丰清,径直走向乌泱泱的锦衣卫。 手执亮剑的锦衣卫面面相觑,被萧沉韫等人强大气场压的自发后退。 周如故、南北城、元襄知、丰清原本都在京郊校场练兵,听闻王府被围,顷刻换了便装赶来。 萧沉韫要进王府,无人敢拦。 包括萧瑜,他攥紧手中折扇,看向锦衣卫首领穆常之和周御史。 真是、废物。 就让萧沉韫这么堂而皇之地回了王府,众人还没责难,反而被萧沉韫挫了锐气。 萧沉韫站在王府内闲庭雅步,摘下花园里最美的一朵栀子花,洁白淡雅、馥郁芳香,戴在他夫人乌发间,一定很美。 他将栀子花收入袖中,挑眉,扫向如临大敌的锦衣卫:「怎么?太子带诸位来,是给本王当门神的?」 「……」 「咳。」萧瑜握拳咳嗽,提醒周御史。 周御史心中发憷,咽了咽口水,正了正脸色,从胸前拿出一张信纸: 「老臣暗中收到一封密函,有匿名者检举摄政王通敌叛国,行巫术诅咒陛下,妄图搅乱朝纲。老臣奉陛下之命,特来查清此事。」 「本王……通敌叛国?」萧沉韫像听到了一个笑话。 「放屁!!」余晔瞬间暴怒,气的脸红脖子粗, 「我家王爷自十五岁参军,征战沙场多年,刀伤无数,多少次死里逃生,为大庆疆土肝脑涂地,你们想污蔑他什么罪都可以!唯独通敌叛国不行!你们说摄政王通敌叛国,说出去有人信吗?你周御史信吗?你,还有你,你们信吗?」 余晔拎起好几个锦衣卫的衣领,挨个质问。 众人沉默无言。 周如故、南北城、丰清、元襄知各自捏紧手中刀柄,都有些愤怒,很是烦躁。 「余晔。」萧沉韫沉声,「回来。」 余晔气的摩拳擦掌,愤愤不平地站回了萧沉韫身后。 局面陷入僵持。 萧瑜四两拨千斤,缓缓道: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不是不可能。孤也不相信摄政王会通敌叛国,行巫蛊术诅咒陛下。不过这一切谁说了都不算,唯有真相才具有说服力。今日本太子便亲自领命,秉持公正原则,与御史台|联合锦衣卫,三司协查,还皇叔一个清白!」 「皇叔,得罪了。」萧瑜薄刃般的唇微抿,招了招手。 锦衣卫倾巢出动,快要跨进王府门槛时—— 脾气暴躁的南北城、余晔,同时拔剑出鞘,一左一右交叉拦在门前:「摄政王没发令,尔等谁敢!」 「罢了,让他们搜。」萧沉韫负手而立,眼里平静的不起波澜。 仿佛这一场搜捕于他而言,掀不起半点浪花。 在暗流涌动的局势中,他始终胸有成竹,给人一种「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稳重肃杀感。 萧瑜站在他的对立面,目光越过庭院,二人目光犹如利刃相接,在空中杀出火花。 无论前世还是重生后,萧瑜都很讨厌萧沉韫这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仿佛任何危难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都不值一提,他永远镇定自若,令人捉摸不透。 前世,萧瑜就没杀得了萧沉韫。 这 一生…… 来日方长,慢慢杀,不着急。 几百个锦衣卫穿梭在王府大小院子间进进出出,陆续回来复命: 「报!东苑无线索!」 「报!西院无线索!」 「报!后院没发现!」 「报,书房花坛里有发现——」 萧瑜疾步走去,严词厉色:「你可不要污蔑皇叔!你发现了什么?快说!」 锦衣卫带着周御史、萧瑜等人一路前去萧沉韫处理政务的书房,花坛前种了一棵六丈高的柳树。 那是当年,苏南枝要去江南嵩阳时,折柳告别的那支断柳。 萧沉韫小心翼翼带回王府,栽到了每日必经之路的书房前。 常相见,常思念。 当初的柳枝日日浇水施肥,如今已六丈高,快要与屋檐平齐。 锦衣卫从柳树旁的土里,刨出来巴掌大小的小包袱,又从书房里搜出来一纸信封。 信封用昂贵的暗花丝绢裁制,烫着繁复的金色暗纹,上面用北狄字体写着:摄政王亲启。 「北狄的字,写着摄政王亲启。」见多识广的周御史拿起信封,仔细观察后,心情复杂道,「这是……北狄皇室的御用信封。」 一时间,全场骇人,鸦雀无声般死寂。 接着很快,锦衣卫中就有人不可思议地讨论: 「摄政王当真通敌叛国了……」 「当场在王府搜出证据,摄政王算是完了。」 「还叫摄政王?他马上就不是摄政王了!」穆常之幸灾乐祸的冷笑一声。 穆常之本身就妒恨萧沉韫多年,一直被萧沉韫压的死死的,被萧瑜砍掉半条胳膊的他,慢悠悠走出来落井下石: 「哟哟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曜亲王好大的胆子!太子殿下公正廉明,可一定要仔细查查,看曜亲王是何时通敌叛国的?再依据大庆律法严惩不贷!」 他已经不称萧沉韫为摄政王了。 亲王,是皇帝兄弟的敬称。 而曜,寓意光明,是先帝给萧沉韫封王时候的封号。 「余晔。」萧沉韫薄唇微启。 余晔拳头按得骨节咔嚓作响,将佩剑扔给南北城,他一个飞扑,直接将猝不及防的穆常之按倒在地,往死里揍:「老子今天就替王爷教训你个嘴碎的。嘴这么碎,怎么不进宫把命|根子割了,当个太监?」 穆常之痛的啊呀叫唤,没了半条手臂的他,根本打不过余晔,又不能拔剑。 打架是一个性质,提刀就是另外一个性质了。 周御史是个文人,被鲜血飞溅的场面吓退了几步:「摄政王就如此放任余将军,殴打朝廷命官?余将军如此跋扈,摄政王难道不制止吗?」 萧沉韫不太理解:「他们不是互殴吗?互殴如何制止?」 被余晔骑在身上挨打的穆常之,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穆常之算得上是,挨打到鼻青脸肿的「互殴」。 周御史:「……」 萧沉韫冷笑:「本王并未被褫夺官职,仍然是摄政王。就算下令将穆常之打一顿,又何妨?」 第四百章 他每道伤,都是勋章 于公于私,互殴也好,命令也罢,穆常之这顿打挨得不怨。 穆常之脸上挂彩,流着鼻血,像条狼狈不堪的病狗,倒在地上蜷缩着绳子,余晔见打的差不多了,这才收了手。 挨了一顿毒打的穆常之,老实了很多。 「皇叔,证据胜于雄辩,得罪了!将摄政王带去御前问话!」萧瑜目光中透着严肃。 余晔等人死死护着萧沉韫,愣是没一个锦衣卫敢上前压住萧沉韫双臂。 萧沉韫虽然是被带去问话,可他气场委实太强,走在锦衣卫重重包围的正中间,淡定自若且神色如常,恍惚间给人一种错觉…… 锦衣卫不是来抓萧沉韫的,而是来保护他的。 ***** 乾清宫,金銮殿。 几位御史大夫分列两边,萧沉韫站在最重要。 萧瑜将北狄信封、带泥的小包裹放在木盘中,递给大内总管德宁。 萧睦看到信封,顿时变了脸色:「萧沉韫!你混账!你该当何罪?!」 一声骇人的冷喝,犹如雷霆闪电劈下,所有人顷刻跪地磕头! 包括萧瑜。 唯独萧沉韫,脊背孤拔,站立如巍然不动的寒松:「臣无错,也无罪。」 「通敌叛国的信件就在这里,你还要狡辩?」萧睦冷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饶是朕也如此。摄政王,你太令朕失望了!你有亏先帝对你的敦敦教导!」 萧瑜眸中闪过一丝畅快,装模作样地求情:「父皇,或许摄政王只是一时糊涂——」 「糊涂?!他位居高位,更是绝不能犯这样的错!今日谁给他求情都没用!」萧睦拍案大声叱咤。 「唉……」萧瑜叹气,顺着萧睦往下说,「父皇处事最为公正,摄政王不罚也不可能,全天下百姓都在看着,若徇私舞弊只会寒了文武百官的心……」 萧睦很满意萧瑜的说辞,萧瑜这么讲,二人也算一唱一和,给了萧睦严惩萧沉韫的机会。 萧睦一边拆开那封通敌叛国的被北狄信封,一边铁青着脸,怒声训斥:「朕今日就罚你——」 他话未说完,猛然止住话匣子。 因为—— 萧睦拆开了信封后,内里只有一张白纸! 白纸上,空无一字。 也就是说,只有北狄信封,却无内容,那萧沉韫通敌叛国一事便是子虚乌有!纯属构陷! 包括周御史在内的其他官员,也是面露错愕。 萧瑜一向藏得住表情,眼里划过短暂的诧异后,即刻恢复如常。 萧睦在心里早就打好了腹稿,准备严惩萧沉韫,趁机褫夺他的官职和权势,却不想—— 算盘落了空!里面只是!一张白纸! 一时间,御史台的人、锦衣卫、萧睦都有些尴尬。 周御史和萧睦甚至都有一种被打了脸的感觉…… 萧沉韫心里冷笑了一声。 萧睦握拳干咳:「这小包袱里的又是什么?」 大内总管德宁会意,动作仔细地打开那袋小包袱,包袱里是一只木质人偶,约莫巴掌大小,插着涂满鲜血的银针—— 「啊这这这!」德宁吓得跌坐在地。 那木偶穿着明黄长袍,神似萧睦身形! 这回,萧沉韫行巫蛊之术,意图诅咒陛下的罪名,总算能坐实了吧? 萧瑜心中松了口气。 「摄政王?你不给朕解释解释?」 说实话,萧睦挺希望萧沉韫真做了这样一个木偶,行巫蛊之术诅咒自己。 可萧睦知道,萧沉韫 从来不信玄学之术,也断然不可能做出这样低劣的伎俩来诅咒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萧睦刚要收回那木偶时—— 萧沉韫箭步上前,拿住明黄色长袍的小木偶,仔细观察后,翻了个面,哂笑道:「木偶并未写名字,陛下又怎知,这是臣弟在诅咒您?」 萧睦无法回答,被噎住了。 「世人皆知,行巫蛊之术诅咒他人,需要在木偶上贴其名字。这木偶只穿着明黄长袍,袍上却无龙纹,更没有贴名字。这木偶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是陛下。」 先帝给予萧沉韫特权,见天子无需跪拜,而萧瑜是跪在地上的。 所以,萧沉韫信步走到他面前,如睥睨蝼蚁一般,尊贵无上地冷眼瞥他:「九王身为太子,乃是大庆储君,而周御史是一品大臣。你们二人拿着一封凭空杜撰的、所谓的匿名检举密函,便集结锦衣卫封锁摄政王府,意图捉拿本王御前问话……」 萧沉韫冰冷至极的目光,凌厉地扫向所有官员,一字一句,隐有怒意:「诸位,不觉得太过草率?」 「草、草草率……」被吓到六神无主的御史中丞赶紧接话,恨不得把脸埋进坑里。 「太子殿下?不觉得太过草率?」萧沉韫看着跪在他脚边的萧瑜,面有薄愠。 萧瑜跪的是萧睦,可萧沉韫走到他面前,仿佛跪的就是萧沉韫,气场也陡然矮了好几截,无论他说什么话都感觉有些卑微。 毕竟,跪着说话的人,就是低人一等。 萧沉韫看了一眼大内总管德宁,德宁赶紧眼观鼻鼻观心。 「陛下。」萧沉韫直视萧睦的双眼,「臣十五岁参军,为大庆疆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沉韫解开上衣,露出健硕而蓄有力量的肩膀,还有背部几道的狰狞旧疤,声音威严坚毅:「这道疤,康德三年,我领兵千人,征战图邺城。」.z.br> 「第二道疤,五年前,我平息焦洲治乱,重伤昏死八天。」 「第三道疤,四年前鏖战北狄,孤身潜入腹地,剥了十名敌将的人皮。刀伤只差一厘,便能要我的命。」 「这些伤,每逢阴雨寒冷天,我都会疼。」萧沉韫淡然一笑,面不改色的穿好衣带,「其余刀伤,诸位还要看吗?」 他的话,犹如一记记耳光,无形中扇的在场所有人脸颊滚烫疼痛。 萧沉韫道:「哦,对了,心口处还有一指长的剑伤。可惜西戎刺客武功差了些,不然本王已经躺进皇陵里,接受诸位大臣的祭祀了。」 这句嘲讽,让在场人纷纷羞愧地低下头。 周御史满脸涨红,嗫嚅着嘴角,狠狠磕了一个头:「老臣率御史台所有人,向摄政王磕头谢罪,此事是老臣一时不察,受检举之人蒙蔽……」 第四百零一章 卸去摄政王官职 萧沉韫瞥了眼磕头认错的周御史,目光清正坚定:「本王身上每一道伤,既是战绩,也是证明。」 那些企图污蔑他通敌叛国之人,其心可诛。 这是萧沉韫这辈子宁死不屈也不会承认的罪名。 台下大臣纷纷自行惭愧,龙椅上的萧睦也有些做不出,脸色有些复杂:「嗯……摄政王之忠诚,天地可鉴。朕也是受人误导,摄政王不要往心里去。」 「陛下猜忌臣,疑臣不忠,臣深表遗憾。既然如此……」萧沉韫话语一顿,卸下腰间摄政王官牌,双手敬呈放在桌上,冷呵一声,淡然道: 「臣愿辞去摄政王官职,赋闲在家,娶妻生子,做一个闲散之人,此后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话罢,萧沉韫在众臣诧异、震惊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出金銮殿。 「慢、慢着!」萧睦豁然站起身,心里暗叫糟糕,喊道,「此事纯属误解,摄政王你不要介怀——」 「臣弟没有介怀。」萧沉韫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臣只想卸官归家罢了。」 这次,萧沉韫不再有任何停留,直接走出了乾清宫。 他离开的背景过于坚决,御史台和锦衣卫的人都有些心情复杂…… 周御史接到密函,有人言辞凿凿地检举摄政王通敌叛国、行巫蛊之术,担任百官监察之职的周御史又将此事禀给了萧瑜。 萧瑜联合三司,声势浩大地围了摄政王府,风声走露之快,只怕文武百官都知道了! 很快,天下百姓也会知道,是萧瑜、周御史、锦衣卫拿着莫须有的「证据」,去捉拿摄政王,寒了萧沉韫的心,所以他才会辞官。 萧沉韫勤政爱民,被百姓奉为战神、保护神,颇得民心。 百姓们又怎能看着自己爱戴的战神,遭此误解?必然引起民愤,从而怪罪萧瑜等人。 是他们,逼走了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萧睦脸色铁青,凝视着宫门方向,气的胡须微微颤动。 萧沉韫嘴上自请辞官,却没有上交兵权。 再往深处想,这其实是罢官…… 因为萧沉韫无错,哪怕不再当摄政王,萧睦也无法夺了他兵权。 辞官,却不交兵权,这于帝王而言,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何况,闹了今日这么一出,舆情和民心都会偏向萧沉韫那边…… 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萧睦真是被架在火上烤,举步维艰。 萧睦现在,不仅要哄着萧沉韫继续当这个摄政王,还要防止他轻举妄动。 「砰!」地一声惊响! 萧睦将桌上的茶壶杯盏全部狠狠掷向御史台官员,还有萧瑜,勃然大怒:「一群酒囊饭袋!全给朕滚、滚出去!」 怒急攻心,萧睦气得呕出一口鲜血! 「陛下!陛下!!」众臣关怀备至地围上去。 被茶壶砸伤额头的萧瑜,垂下眼睑,遮住眸中阴森的冷。 他设计萧沉韫不成,反被将了一军。 萧沉韫卸去官职后,顿觉一身轻松。 生为皇室人,一生被皇室累。 皇室分为两类人,一类混吃等死,一类血脉里有天然的责任感。 而萧沉韫便是后者,受太傅启蒙,先帝亲自调教,自小便肩负大义与责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感:他要保护脚下的这片土地。 这一点,倒与想要救世济民的苏南枝相同。 萧沉韫走出皇宫时,天空蒙了一层浅青色,细雨如丝,随风倾斜而落。 宫墙处,有一个窈窕的白裙女子,撑着海棠油纸伞正在等人。 见他安然出宫,女子雨伞落地,朝他奔赴而去。 萧沉韫站在原地张开双臂,将飞奔而来的姑娘稳稳接住,抱了个满怀。 苏南枝紧紧抱了他一下,感受到了男人的体温、呼吸、心跳,这才松了手,长长地舒口气。 萧沉韫拿出先前摘的那朵栀子花,簪在女子发髻上。 青丝乌黑,花瓣雅致,衬的她更为美丽圣洁,令人心生徜徉,而又不敢玷污。 萧沉韫知道苏南枝想问,便主动把刚才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苏南枝先是眉头紧皱,听完后柳眉一舒,叹道:「幸好你没事。」 「可是……王府戒备森严,精兵日夜轮番值守。信封和木偶,又是怎样被放进王府的?」苏南枝牵着他的手,一起坐进了归家的马车中。 这个问题…… 萧沉韫思索过。 「王府一直戒备森严,这么多年从未出过纰漏,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也不为过。」萧沉韫剑眉微颦,手指不安分地将她揽入怀中,.. 「几日前我曾在王府里看见了一道掠影,正疑心时,苏家突逢大火,我担心你们安危,便抽调了王府大半精兵前去救火。只有那一夜,给了女干人潜入王府作乱的机会。」 苏南枝察觉到细腰上那只不太安分的手,按住了他的大掌:「好好说事,别乱动。」 萧沉韫被迫老实了很多,点头道:「若真是那道掠影所为,那人必定轻功极高,至少在我、在温言斐之上,才能够如此迅速潜入王府,留下栽赃我的信封和木偶。」 「其实……御前问话时,木偶上贴着萧睦名字,而北狄信封的纸上有字。本来靠着这两样东西,是可以给本王定罪的,但枝枝猜一猜,本王是如何平安脱身的?」 苏南枝冥思苦想,还是无法破解。 萧沉韫勾唇:「若你肯亲我一下,我就给你答疑解惑。」 第四百零二章 有瘾,且欲罢不能。 「……」苏南枝耳垂微红。 萧沉韫俯下身去,大掌托着她后脑勺,温柔地亲吻她,像在品尝一刀可口的点心。 「嗯,嘴甜,舌头软,很好亲。」萧沉韫煞有介事地点评,面不改色道,「还想再亲一口。」 苏南枝心跳加速,伸手轻轻挡住他的薄唇,下一刻,男人拿走她的手腕,唇角微勾,再一次覆上她香软弹润的红唇。 亲她,会上瘾。 有瘾,且欲罢不能。 「这里不行,回、回王府……」苏南枝脸红心跳地打断他深长缠绵的吻,被他步步紧逼,整个身躯都要倒在马车坐垫上了。 可他还在欺身压下…… 幸好马车够宽敞…… 二人身形交叠在一处,那处对应的车轮子蓦然下沉。 余晔选择适当的装聋作哑…… 他家孤寡多年的王爷都要娶妻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啊~ 余晔很悲伤。 车内。 萧沉韫餍足过后,将苏南枝揽在怀中,缓缓道:「知道新任大内总管德宁吗?」; 苏南枝聪明,一经点拨,立刻开悟:「原来陛下心腹德宁,是你的人……」 萧沉韫点头:「萧瑜棋差一着,将信封和木偶交给德宁,却不知德宁是我的暗棋。德宁接过托盘后,便将贴在木偶上萧睦的名字撕进袖中,将信也换成了白纸。」 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所以……王爷你一开始,并不知晓自己被暗算了?」苏南枝暗暗捏了一把汗。 「嗯。」萧沉韫揉捻着她的发丝,俊朗的面上云淡风轻,「今日余晔快马加鞭赶来,说摄政王府被围,事出突然,是我意料之外的变故。」 「等到家时,三司联合围困王府,我便知此事不小。但我惯来冷静,不慌不忙,索性随机应变将计就计,看萧瑜等人耍什么把戏。等他们搜出信封和木偶后,我再一边入局,一边破局。」: 此局若不能破,萧沉韫便有牢狱之灾,后果不堪设想。 苏南枝很佩服萧沉韫的临危不乱,刀尖悬于头颅而脸色不显。 她就喜欢这样成熟稳重的男人,见过大风大浪,碰见任何难事都冷静沉稳。 「这世上,大概没什么事情能令王爷慌乱吧?」 「谁说的?」萧沉韫但笑不语。 苏南枝心生好奇:「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兵荒马乱?」 「嗯……枝枝猜一猜?」 「我实在猜不出……」 萧沉韫目光温润如春日暖阳,不言不语。 苏南枝重伤不醒的那一次,萧沉韫为了救她,心焦憔悴、体重暴瘦,慌的日夜不能安眠…… 他怎么没有慌呢? 苏南枝不醒,他便觉得喉咙被人掐住,浑身都冷的发抖。 可惜,当时苏南枝昏死不醒,是不可能知道这一切的。 她不知道,与她有关的事,萧沉韫都容易失去理智。 包括,为了娶她,用一州兵线换一门婚事。 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样得不偿失的决定…… 大庆北部是祁焦幽烽四州,南部则是蜀清沧瀚四洲,萧沉韫在南部只有瀚州这一条兵线,若哪日内乱,有这条战线,就不至于让他在南部处于被动状态。 可眼下他放弃了瀚州兵线,也就意味着,他彻底失去对大庆南部的掌控权。 这些事,萧沉韫并不想让苏南枝知道。 因为,他不想给苏南枝增加思想负担。 半刻后,萧沉韫将苏南枝 送到了苏府。 苏南枝站在门口,目送萧沉韫的马车回摄政王府……嗯现在已经不是摄政王府了,而是曜亲王府。 「南枝,你看见大哥没有?大理寺丞来找他商量事宜,在正厅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休沐在家的苏南辕,正在院中举铁练武。 「大哥啊……」或许这个时候,和子珊在一块吧。 但子珊毕竟是待嫁之身,苏南枝不好说二人在一块,便道:「大哥外出有事,二哥让大理寺丞先回去吧,估计大哥要晚膳后才回来了。」 「哦……大哥最近都神出鬼没的,也不晓得他在干什么。」 苏南辕站在院中,将大刀随意地甩向身后,「哐」一声,飞入兵器架上的刀鞘中。 「枝枝你晓得吗?最近父亲在给大哥相看未来大嫂,屋子里好大一摞京城闺中女子画像呢。」苏南辕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听闻父亲非常中意翰林院学士长女,琴棋书画一绝,面容温婉……」 「二哥你好生八卦。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与大哥都到了婚娶之年,父亲大人也在给你相看呢?」 母亲早逝,姨母死后,苏家三兄妹婚事算是京城最慢的,苏南辕不着急、苏南澈不着急,苏正身为父亲,不如女长辈细心,也不算着急。 许是这几日,宫里传出风声,知晓苏南枝要嫁给萧沉韫做亲王妃,故而—— 多家媒婆踏进苏家门槛,给苏家二位公子说亲,苏正也正好把二人的婚事提上日程。 毕竟想和曜王妃做连襟的人家,还是很多的。 「苏南辕,你过来一下。枝枝也在?正好你也来帮忙相看相看。」苏正拿着一摞画像,带着管家江源走到花园。 先前下了点细雨,雨停过的午后,阳光熹微,天光很好。 江源给他们烹了热茶,一人一杯。 苏正一向不爱拘泥细节,索性将一摞画像递给苏南辕—— 「护军还有事务要忙,儿子先走一步!」说时迟那时快,苏正递来画像的那一瞬间,苏南辕就想逃。 「慢着!」苏正声音威严,握拳轻咳,「你今日休沐在家,能有什么事务?实在有事,我替你去告假。」 那一摞厚厚的京城女子画像,强塞进苏南辕怀中。 看着二哥被迫相亲的模样,苏南枝噗嗤笑出声。 她也捡来一半画像,细细翻阅,并且落井下石道:「纸上模样与实际长相可能有出入,二哥应当一一见上一面才行呢。」 「枝枝,你……你……」 苏南辕哼了声,敷衍了事地快速翻阅画像,「这个鼻子塌,那个嘴巴短,嗯……这个眼睛也太小了吧……这姑娘长得太过秀气,不喜欢。那姑娘瞧着像是与我八字不合啊……」 「噔!」苏正将茶盏按在桌上,不悦道:「隔着一纸画像,你能瞧出来,人家与你八字不合?」 「直觉,八字不合。」苏南辕摸了摸鼻尖,将看完的画像递回去,「好了,全都无意向。不喜欢。」 「算了,也罢。我看我是死了,棺材生锈了都看不到你娶妻生子,更别提享天伦之乐抱孙子。」 被苏正一噎,苏南辕叹口气,心中也有些懊恼:「父亲,你能不能不要老把死之一字挂在嘴边?」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苏南枝、苏南辕都知道,苏正身体不好,也就这几年光景了…… 苏南辕心情有些沉重,这才认真地看起画像,不再忤逆苏正。 可他,实在没有一个合眼缘。 「翰林院学士长女,才貌双绝,在京中声誉颇好,你明日若有空,让枝枝陪你去相看一二?」 苏正认为,学士长女 ,性情温婉,而苏南辕脾气火爆,二人成婚的话,或许能以柔克刚、彼此互补,也算良缘。 不然苏南辕那个暴脾气,再找一个暴躁的,岂不是两个火药桶,整天炸家? 「好。明日我就去。」苏南辕满口答应。 苏正欣慰点头,这才放过了苏南辕:「这还差不多,你有事就去忙吧——」 「大喜!大、大大喜!」邹虎满脸惊喜,一路狂奔而来,嘴里还高声大喊,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大内总管前来赐婚!让府上所有人前去正厅听旨!」 「郡主!苏老爷!二公子!!赐、赐婚了!陛下赐婚啦!」 来了,赐婚圣旨终于来了…… 府上所有人都心中一震,面露惊喜。 第四百零三章 吾家有喜,皆大欢喜 大内总管德宁手拿白毛拂尘,微微弯腰,恭敬地走入苏府,朝苏正道了声:「苏老爷恭喜呐!恭喜恭喜,苏府要出一位亲王妃了!」 「南枝郡主,大喜!」 苏南枝递给春盛一个荷包,春盛会意,笑容大方地递给德宁;「公公辛苦了。」 「德宁公公同喜。」苏南枝指尖微提裙角,带着苏家奴仆跪下,「苏家一共九十八人,除去出门办事的大哥苏南澈之外,全部在场。」 「好。」德宁打开锦盒,双手捧出一卷金黄色绣龙纹的圣旨,「苏家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苏家嫡女南枝郡主,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言容有则,贤淑雅美,朕钦定为曜亲王妃。望尔与曜亲王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同德同心。择吉日大婚,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家谨遵圣旨。」苏正直身,恭敬接过锦盒。 「礼毕,诸位请起!」德宁心情很好地甩了下拂尘,又将那荷包银子原封不动还给苏南枝,「奴才怎能受郡主如此厚礼?您可是未来的曜亲王妃,客气了!日后有用得上咱家的地方,尽管吩咐!」 「德宁公公劳苦功高,一路马车颠簸前来宣旨,着实辛苦,将德宁公公好生请去正厅品茗歇息!」苏南枝礼貌笑言。 江源恭敬地做了个「请」姿势:「公公您请——」 「心意领了,这茶咱家就不喝了。」德宁转身坐进马车,笑眯眯道,「陛下还在宫中等咱家回去复命,不宜逗留,先走一步,诸位不必相送。」 待德宁离开,苏正将装着圣旨的锦盒收入书房,心中大石头落地,既欣慰也高兴,大声道: 「吾家有喜,全府上下今年月银多涨三两,于京郊布善施粥半月。备好喜礼,送与街坊邻里,诸位共喜!」 「多谢老爷!」江源带着众仆谢恩。 府上下热闹至极,一片张灯结彩、喜气连连。 苏正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当即让江源发帖,宴请几个老友吃酒。 一来,自家爱女能嫁给两情相悦之人;二来,准女婿实乃良人,德行很好,不会亏待爱女。 苏正和几个亲朋旧友喝酒吃膳,苏南辕则带着苏南枝去天香楼开小灶。 「今日高兴,咱们便不在府上吃了,二哥请几个同僚一起庆祝庆祝。咱们苏府出了个曜亲王妃,可是光宗耀祖呢。」 苏南辕嘿嘿一笑,挑眉看向她,「现在你还没成婚,待你嫁人成家,我们兄妹也没什么机会出去吃夜宵了。」 「梅干菜扣肉、桂花糕、桃花酿、红烧狮子头、兔子鸡丁,招牌菜各来一份。」苏南枝将一锭金元宝递给掌柜,「对了,梅干菜扣肉的肉,一定要软糯鲜香、肥而不腻。红烧狮子头,定要多淋鲜亮的酱汁!多谢。」 「好嘞!几位客官请上座!」小二用汗巾擦了擦头,「二楼,有位叫风清琅的公子已恭候多时。」 天香楼是京城味道最好的酒楼。 来往人员络绎不绝,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风清琅?怎么就你一个?另外几个呢?」苏南辕落座,将杯盏递给风清琅,「给小爷倒杯茶,渴死了」 风清琅穿着葱青阑衫,袖袍刺着水纹,轻纱如云的长衫跟衬得他颇有些仙风道骨,看上去格外淡雅,无奈道:「他们有公务繁忙,抽不出身前来。」 然而,真相却恰恰相反…… 护军的几个将领今日非常清闲,但苏南辕喝酒太猛,喝酒如喝汤,一斤白酒小意思,两斤白酒不上头,众人怕的不行,齐齐推脾气很好的风清琅前来做代表。 风清琅也很无奈 ,他做苏南辕的副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行吧。」苏南辕提起烈酒坛子,将风清琅杯中茶水倒掉,唇角微勾,「小风风,喝点?」 风清琅去抢茶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属下就不喝了吧,昨夜窗扉半开,有些感染风寒——」 「喝酒能治风寒。同为军中男儿,怎么可能滴酒不沾呢?」苏南辕笑容爽朗,给他倒了大碗清酒,「喏,小风风,不醉不归。」 「谢谢。」你大爷的。 风清琅微微一笑,接过酒碗。 自从参军入伍跟着苏南辕做事,可谓是喝酒能力直线上升。 苏南枝知晓风清琅是女子,体谅她不易,蹙眉道:「二哥,风公子不爱喝,你就别让人家喝了。」 「姐姐?!栀栀姐姐!」一声脆甜女音响起。 邹沐暖在人群中蹦跳了几步:「方才见你进了酒楼,我也跟了过来,没想到真是你啊!」 苏南枝起身,笑意温柔,朝她招招手:「阿暖、言斐快来一起用晚膳。」 「言斐师父一起去吃晚膳吗?今日姐姐与肖城哥哥喜结良缘,咱们一起高兴高兴啊!」邹沐暖站在酒楼门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熠熠生辉,指尖攥着温言斐衣袖轻轻摇晃,放软了音调,「去嘛去嘛,师父大人。」 苏南枝请温言斐收邹沐暖为徒,教她武功与学术,虽然未行拜师礼,但也要尊称温言斐一声师父。 「黄泉阁还有事要忙,你自己和他们去吃吧。我要回芸院。」温言斐收回看向苏南枝的目光,垂眸,遮住眼底苦意,「对了,替我郡主道一声恭喜。」 春夏交替之际,天气仍凉,他只穿着单薄的鸦青长衫,显得人很是冷清。 「师父父~~」 十六岁的邹沐暖尚未褪去婴儿肥,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又黑又亮,撒起娇来时,像只可爱水灵的小奶猫,音调拖的又长又热情:「去嘛~~你总这样冷清,是不行的。要交际,要多笑一笑,而且你不陪我去,我胆子小……」 「你?胆子小?」温言斐雅俊的眉宇微皱,「昨日徒手抓黄鼠狼的,不是你?」 他很难忘记,眼前这十六岁的小姑娘,昨夜左右手各抓一只黄鼠狼,脚底下还踩了一只…… 第四百零四章 琐碎生活的幸福 「咳。」邹沐暖没正面回答,横下心来,挽着温言斐的袖子,一顿死缠烂打,将人拽进酒楼,「走嘛走嘛,大不了别人灌你酒,我帮你喝便是。我帮你挡酒还不成吗?」 「言行举止。」温言斐眉宇皱成川字,瞥了眼她紧拽的袖子。 邹沐暖这才讪讪松手。.z.br> 她兴高采烈地朝苏南枝飞奔而去,迎面就撞上,端满残羹剩饭下楼的小二—— 温言斐闪现过去,眼疾手快拎着她衣领,拎小鸡崽子似的,后闪三步。 这才避免二人相撞。 「走路仔细点。」温言斐冷冷说完,立刻松手。 邹沐暖猝不及防朝前一跌,急忙扶住木梯。 苏南枝给温言斐收徒初衷,是想让他别那么冷清,教导徒弟同时,也能热闹些。 现在来看,师徒二人相处的还不错。 「言斐来二哥这边坐!」苏南辕拍了拍身侧的空板凳,「想吃什么?我让小二再炒些热菜。」 「我吃过了,不是很有胃口。」温言斐没有点菜,提起酒坛倒满空碗,淡淡道,「平日里二哥总叫我陪你喝酒,今日……姐姐……喜订良缘……我……也很高兴……就陪二哥不醉不归。」 「你今儿说话咋还一顿一顿的?咋滴啦?说话烫嘴?」苏南辕喝了两杯清酒,英俊硬朗的面上微红,像一个糙汉,手搭在风清琅肩膀上称兄道弟:「再来一杯啊?风副将?」 男人沉重的手臂搭在她肩膀上,风清琅觉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浅浅抿了口酒,呛的脸红耳赤。 苏南辕俊朗阳光的脸上笑意更甚:「哈哈,枝枝我和你说,我最爱和风清琅喝酒。你可知为何?每次我看见他不胜酒力的样子就想笑!哪有男人像他一样细皮嫩肉,也不知当年怎么蒙混过关参军当上了副将?」 「我教了他多次喝酒,他都学不会。风清琅你这个笨蛋!」苏南辕给他换了一个小杯盏,「没劲,我和言斐喝酒用大碗,你和枝枝一起喝小杯。」 风清琅:「……」 苏南枝给风清琅倒了桃花酿,温和笑道:「我家二哥爱贪杯,风公子不要往心里去。他性格直爽开朗,没有坏心思。」 风清琅喝了几口清酒,白皙的脸上浮出酡红,双手捂住滚烫的面颊,嘟囔道:「这、这酒好烈。辣喉咙,呛的我眼泪抖出来了……」 「我也喝不惯烈酒。」苏南枝递给她一块桂花糕,「烈酒烧胃,吃点东西垫肚子。」 「谢谢你啊,郡主。你人真好。」风清琅还挺想和苏南枝做朋友的。 风清琅看向苏南辕,发现他正在和温言斐喝酒碰杯,便抬了板凳,朝苏南枝那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郡主……你认为……大庆朝堂,还能出现第二个女官吗?」 喝完几杯桃花酿的苏南枝,一剪秋水眸里尽是温柔,像揉碎了星辰,眼里全是醉人清辉。 她听后轻笑道:「如何不能?」 是啊…… 女子为官,如何不能有第二个? 风清琅顿然开悟,只觉前路柳暗花明,举起杯盏道:「我敬郡主一杯。」 苏南枝刚要举杯时,酒盏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端走—— 她缓慢抬头,却看见了萧沉韫那张宛若神祇的俊脸。 她以为是错觉,便盯着这张虚幻的脸嘿嘿一笑。 下刻。 男人举杯,替她将桃花酿一饮而尽! 苏南枝如梦初醒! 「王爷?你何时来的?」苏南枝有一种偷偷喝酒被抓包的心虚。 萧沉韫在她身侧落座,兀自斟满清酒,同苏南辕碰杯: 「二哥请——」 苏南辕随意碰了一杯,看清来人后,当即酒醒了大半,扯着风清琅站起身行礼:「微臣……」 「不必拘束。朝堂之外,你是枝枝二哥,便是我的二哥。」萧沉韫笑着端起酒坛,给苏南辕倒满。 「这、这如何使得?」苏南辕嘴上那么说,可实际非常受用,接了酒碗一饮而尽。 男子喝酒总归要猛些,温言斐、萧沉韫、苏南辕像在渊城那次一样,划酒拳论输赢,输的罚一杯。 临到子时一刻,打更夫敲锣打鼓时,天香楼闭店,几人才散席。 苏南辕喝酒豪爽,从不弄虚作假,今日他很高兴,喝得也最多,一晚上喝了好几坛,醉了之后就朝风清琅倒去,迷迷糊糊道:「劳烦小风风,送、送我回苏府……多谢……」 话罢,醉晕过去。 谢你大爷。风清琅:「……」 每次苏南辕喝完酒,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酒楼,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劳烦小风风送我苏府,多谢。 风清琅将烂醉如泥的苏南辕推开,轻轻扯起袖子闻了一下,颇为嫌弃地皱鼻,然后像兄弟一样,架起苏南辕下楼,朝门外走:「苏南辕,你把脚抬一抬,当心绊倒门槛。」 「苏南辕,你别扒我的腰。痒痒。」 「苏南辕……你能不能别靠在我肩膀上?」 「苏南辕……你身上有股酒臭味……」 「苏南辕,你好烦啊……」 第四百零五章 碧落阁真正的阁主 邹沐暖噗嗤一声,笑着道:「风公子温柔安静、细致耐心,怎么样都不会发脾气。苏二公子直爽火爆,却无坏心思,难怪两个人能处成好兄弟。」 「诶,我师父呢?」邹沐暖朝后一看,却没温言斐人影,气的踢了下碎石子,「他总这样把我扔半道上……」 苏南枝先把邹沐暖送回家,再把喝醉的萧沉韫送回王府。 临到王府分路时,苏南枝将萧沉韫扶下马车,交给余晔:「王爷就交给余将军……」 余晔连忙打断苏南枝道:「这恐怕不太行,家母抱恙在身,末将得赶回余府,王爷就交给南枝郡主啦!」 刚说完,余晔就一溜烟跑了。 王府内,洛云崖伸着懒腰在月下喝酒,苏南枝刚要唤他,洛云崖便打着哈着、举着小酒坛道:「好困啊,回屋睡觉了!」 「诶洛神……」 苏南枝话未说完,洛云崖已然不见踪影。 「……」 苏南枝只好亲自把萧沉韫扶进王府,扶回寝卧中。 她给萧沉韫掖了掖被角,倒好解酒茶,刚要走时,床上醉酒之人,眼疾手快拽着她手腕,一个往回拉,苏南枝猝不及防倒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急促心跳。 她的侧脸,紧贴在男人胸膛上,顿时耳根烧红。 「你……萧沉韫……你是不是装醉?」苏南枝脑中冷不丁地冒出这想法。 男人唇角微翘。 苏南枝看到这小小弧度,当即坐起身,嗔怪道:「堂堂摄政……堂堂曜亲王竟然也装醉?」 「我若不装醉,枝枝怎会扶我回府?我若不装醉,枝枝就狠心抛下我不管了。」萧沉韫慢条斯理坐正身子,双腿交叉盘膝,将她拉在怀中,轻轻诱哄:「我是想你,才会装醉。」 「天色已晚,我也该回苏府了,不然家里人会担心。」苏南枝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他越发逼近的薄唇,脸色烧红了一片。 他借着酒意,吻在了她的玉指上。 她拿手去挡,紧张地低下头。 他就去吻她挡住的手…… 如此撩拨,苏南枝又羞赧又紧张。 「待会儿本王亲自送你回府,好不好?」他软下声音,像在哄小孩子一样,「我的宝贝枝枝。」 「现在呢?」苏南枝目光躲闪,有些紧张,不敢去看男人染着醉意的星眸。 他喝醉时,眸中一片迷离,目光带着撩人的情欲,一寸寸温柔地凝视苏南枝眉目、樱唇、锁骨…… 酒后的他有些燥热,扯松了衣襟与玉带,长袍松垮垮的,隐约可见衣领之下强壮健硕的腹肌,还有力量蓬勃的肩背…… 苏南枝又想起了上一次与他…… 那一次还在渊城。 时隔上一次,已经有些时日了。 难怪他要「处心积虑」地装醉,将她诱进这寝卧之中。 「萧沉韫,你、你故意的。」苏南枝后知后觉道。 「嗯……是故意的。」萧沉韫嘶哑着嗓音,眼底晦涩,「枝枝要罚本王吗?」 罚? 苏南枝被步步逼近的他,逼到床角,纤瘦脊背抵着床帐,指尖微微蜷缩:「罚你……日后每月俸禄统统上交,不许藏私房钱……」 「好…都听你的。」萧沉韫摘下腰间王府令牌,「中馈之权给你,人也给你,钱也给你,王府给你,你若想要,命也给你。枝枝呢,是不是也该回馈本王?」 苏南枝轻咬樱唇,真诚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把你,给我。」萧沉韫说这话时,掀来被褥,盖在了二人身上。 女子娇声一 呼,身子便被他压住。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顺游而上,单手拨开繁琐复杂的衣裙盘扣。 床帏如云,缓缓摇曳。 女子三千青丝散开,洒在圆枕上,里衣、长裙、罗袜,一件件落地…… 满屋皆是欢愉低吟。 他很温柔,随着她的节奏温柔起伏,为她轻轻擦去眼角眉梢的热汗,再将她柔顺的长发勾到耳后…… 除了沉沦,也只有沉沦。 他臣服在她裙角之下,无数次被她的美丽惊艳。 情到极致时—— 萧沉韫明白,这辈子算是栽到苏南枝手里了。 她就是什么都不做,端端站在那里,萧沉韫也能被她撩到。 娴静的她、温柔的她、聪慧的她、杀伐果断的她、可爱的她、善良的她、优雅的她、雷厉风行的她…… 好巧,他都爱。 他一寸寸吻掉她身上的热汗,紧紧抱着她,感受着身下之人,完完整整地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南枝,他的南枝。 事后,他久久不愿松手,还在紧紧抱着她。 半个时辰后—— 浑身汗津津的苏南枝熟睡后,忽然惊醒,掀开被褥要下床:「快三更天了,我得回家。」 萧沉韫正拧干湿帕子,轻轻替她擦拭身上的汗,按住她肩膀道:「我先给你擦一擦,汗黏在身上不舒服,半刻后,我亲自送你回府。这么晚了,我不放心。」 难怪苏南枝觉着身上清爽洁净了许多,原来她累的睡去后,萧沉韫正温柔细致地给她擦汗。 萧沉韫将帕子放进热水盆中,拧干后替苏南枝擦了下手,单膝跪地,替苏南枝穿上罗袜,给她一颗颗地系好盘扣。 苏南枝什么也没动,萧沉韫便伺候着她承穿好了衣裳。 苏南枝好像已经习惯了,习惯萧沉韫的细致温柔,习惯他把自己宠成小孩儿,衣来张手饭来张口…… 萧沉韫替她绾发戴簪,端量苏南枝并无不妥后,将她拦腰抱起,掀起架上大氅,替她盖在身上,摸了摸她的头:「乖。知道你困,再睡一会儿。快到苏府我再叫你。」 苏南枝像只乖巧可爱的小奶猫,在他怀里缩了缩,躲在大氅里清甜一笑:「好。」 萧沉韫将她的脑袋往怀里按了按,他身姿强壮,走路稳当,苏南枝一点都没感觉颠簸。 这一觉…… 苏南枝睡得又甜又舒服,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当灿烂阳光投过窗棂,在床头洒下光影时,苏南枝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沉韫……到了吗?」 春盛掩唇,咯咯咯笑:「姑娘,这是在苏府。」 苏南枝睁开眼,抬手挡了下耀眼阳光,一个激灵坐起身,环顾四周环境。 「昨夜王爷将您抱回苏府,说是您在酒楼饮了太多的桃花酿,不忍把您吵醒,也没告诉老爷和二公子,就把您直接抱回了寝卧。」春盛满脸笑容,感慨道,「王爷待姑娘真好!」 幸好父亲和二哥没有过问此事…… 苏南枝坐在梳妆镜前,随口问道:「大哥昨夜几点回来的?」 「大公子昨夜未归。」 「大哥昨夜?未归?」苏南枝插了一根玉兰簪,有些诧异,「我大哥从来不会夜不归宿。那……春盛,你替我找素素问下,昨夜,子珊回宫了吗?」 素素是萧子珊贴身宫女。 半时辰后,春盛抱着信鸽进来,摇头道:「昨夜三公主也没回宫,素素还在信中问我们知不知道三公主下落。」 看来……昨夜,大哥和子珊待在了一处。 苏南枝道;「你回素素,让她勿要着急,子珊今日应当会回宫。」.. ***** 此时。 戒备森严的东宫偏殿中。 门窗紧闭,本就背阴的偏殿,屋里没有一丝阳光,在晴天之下,反而透着一丝丝阴冷潮湿。 有一个蒙着头罩的人,被拷在木架上,身上涂满了红色药水。 而地上数十条无毒蛇,扭曲着蛇身,吐口舌信子,爬上涂满药水之人的身体,张口亮出獠牙,狠狠咬去—— 「啊!!!」女子发出恐惧的尖叫。 「吵。」高台之上,萧瑜冷漠至极地吐出一个字。 于是,洛城当即用布堵住女子的嘴。 这是西域的无毒蛇,颜色各异,咬人却奇痛无比,哪里涂着红色药水,便疯了似的围上去撕咬。也算一种酷刑。 很快…… 女子身上鲜血汩汩。 地面洇开了一滩刺眼的鲜红。 萧瑜冷笑,啧了声:「身为碧落阁阁主,办事竟然如此不力。你以为孤,会像他一样怜香惜玉?」 第四百零六章 她是一柄淬炼过的利剑 被蒙头罩的女子听后,浑身恐惧的微微发抖。 她极其怕蛇,萧瑜便施以蛇刑。 「陷害萧沉韫通敌叛国一事都做不好,连木偶和信封都被人调换了也不知。」 萧瑜音线凉薄的像寒冬冰潭,走下高台,悠闲地来到女子面前,接过洛城递来的匕首,锋利无比的刀刃抵在女子雪白的脖颈处,只需再轻轻地往前一推…… 女子惊悚地打了个寒颤:「属下办事不力!绝、绝不会再有下一次!请主上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不要,挑战,孤的耐心。」萧瑜手腕一转,匕首飞出去狠狠刺穿蛇身,嵌进地面,哂笑道,「加快进程。让你师傅抓紧点,懂么?」 女子绳索被解,浑身瘫软在地,像狗一样攥住萧瑜袍摆:「殿下、殿下,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不会的。」 女子嗓音带着啜泣。 萧瑜扯开她拽着的袍摆,慢条斯理蹲下身,举止矜贵,微钳女子下巴,薄唇凑在她耳边,如修罗般冷声缓言:「阿雅,你是孤淬炼的一把利刃。要认清自己的地位,否则,谁也救不了你。嗯?」 「阿雅明白……」女子眼泪无声滚落,看向萧瑜离开的方向,良久后,伸手去抓那抹早已离开的人影。 注定,抓不到他。 ****** 苏南枝原本以为子珊和大哥今晚会回来,可等到晚上时,大哥还没回家…… 晚膳时。 苏正问:「南澈昨日便未归家,大理寺最近很忙吗?」 「啊……」苏南辕摸了摸后脑勺,嗐了一声,「大哥的性子,父亲又不是不知道,哪怕是一桩案子没查清,他都能废寝忘食的查案。听说最近城南不太平,出了几起案子,大哥估计挺忙。」 有苏南辕帮苏南澈打圆场,苏正这才没起疑。 晚膳后,苏南辕背地里找到苏南枝,递去一张信纸:「喏,大哥的飞鸽传书,说三日后回家,勿念。」 苏南枝也拿出一张相同的信纸:「大哥也给我传信了。」 兄妹二人坐在院中台阶上,两两对视,接连叹气。 「大哥这事儿办的有些糊涂。」苏南辕道,「三公主没和亲之前,对大哥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他呢?不知道珍惜!现在三公主和亲在即,他又闹出这一档幺蛾子。」 「再糊涂也已成定居。」苏南枝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两国联姻,绝非儿戏,更不可能朝夕令改。子珊是自请和亲的,她想替左如月和萧子炎赎罪,想为大庆做点什么。况且眼下宫中,也没有其他待嫁的适龄公主了……」 无论自请,还是被迫。 和亲的都只能是萧子珊。.br> 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苏南辕望着天上那一轮圆月,长叹口气,忽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大哥不会和三公主私奔了吧?你想想,昨夜未归、今日也未归,还要连着三日才回家。这么长时间,足够大哥和三公主私奔到数百里之外了。」 「不会的。子珊已经长大了,她不会私奔。」苏南枝深知萧子珊性格。 二人是年少挚友,看着彼此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若子珊没遭大难,还是之前的天真无忧、随心所欲,那她必然会私奔。 可现在的子珊,已经不是从前的子珊了。 而且…… 苏南枝眼底闪过惋惜,叹道:「大哥也断然不会做出私奔这等事。他,是我们的大哥,更是大理寺卿啊。」 秉公执法、克己守礼、清醒冷静,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私奔呢? 「父亲要我一定去见翰林院学 士那位嫡女。我委实不想去,这样吧,枝枝,明日你替我?去一去?」苏南辕道,「我一向不喜欢文绉绉的姑娘,文文弱弱的,风吹就倒。」 「这是二哥你自己的良缘,需要你自个相看姑娘……」 苏南枝还想说什么,苏南辕站起身溜了:「谢啦小妹!」 「……」 第二日,巳时一刻。 苏南枝无奈,百般无奈地换了一身男装,代替苏南辕去相亲。 苏家与翰林院学士约定地点,在风月山。 今日天光好,宜爬山赏景。 风月山即可爬山也可以欣赏沿途景色,走个十里路,还有明镜湖可游船。 景色雅致,故而很多人都爱来此游玩。 苏南枝带着春盛,在明镜湖岛屿中间的亭台,等待翰林院家的冯大小姐。 她穿着一身绣云纹的雪白长袍,本就习武,故而腰身挺直,高束玉冠,腰佩长剑,远远看去,确实像个风度翩翩的清俊男子。 苏南枝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掌心。 「你说这冯家大小姐,何时才来啊?咱们都来小刻了,她还没到。」春盛给苏南枝买了几碟桂花糕,又烹了壶雨前龙井。 「不急,天光甚好,再等等也无妨——」苏南枝看着水光潋滟的湖面,淡淡笑道。 「来、来了!啊这……这是……」春盛提壶倒茶,看见来人后惊得嘴巴微张,连杯盏里的水溢出来了都不知。 第四百零七章 朝廷告急 苏南枝慢敲折扇的手,停在空中,眼里难掩惊艳,先前在打好的腹稿也哽在喉咙处,一番话在嘴里兜兜转转,最后只剩一句感叹: 「风清琅姑娘,竟然是……翰林院学士长女?」说完苏南枝又摇头,「可你与苏府画像上的翰林院学士长女,模样完全不一致。」 风清琅今日难得换回女装,穿着素青色掐腰长裙,腰戴流苏玉佩,衣领绣着白玉兰花纹,身姿窈窕,清新可人,格外恬淡美丽。 她的美,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是那种令人一看就很舒服的长相,不妖不艳,清新脱俗,宛若雨后晴空。 风清琅同样有些惊诧,脸先是一红,随后才道:「翰林院学士长女,是我的姐姐。」 可是苏南枝并未听说,翰林院学士冯家有两个女儿…… 风清琅知晓苏南枝疑惑,眼底有些自卑:「我是庶出,娘亲生我时难产而死。这些年我一直寄居在田庄长大,所以世人只知道我姐姐,并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姐姐今日……身体不适,央求我替她赴约。我只知道姐姐要相看夫婿,却不知对方是苏家。」风清琅说的有些含蓄。 其实,冯家大小姐最爱舞文弄墨,对武将颇为无感,这才让风清琅前来应付一下。 但是风清琅和苏南枝两个人都没想到…… 苏南枝会女扮男装替二哥应付,而风清琅会替姐姐来应付…… 风清琅抚了抚狂跳的心口:「幸好今日来得是南枝郡主,若真碰上苏二公子,只怕我明日就会被军队除名。」 女子不可参军。 女扮男装从军,更是大罪。 「那你,是姓冯的吧?」 「嗯。我本名是冯清琅。」冯清琅弯唇一笑,眉眼温柔,「这些年我寄居庄园,家里对我不闻不问,只有姐姐隔一年送点银钱。我私自参军一事,除了奶娘之外,没人知道。」 冯清琅温柔文静的外表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 听起来真让人心疼……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被扔在庄园不问不顾,跟着奶娘长大,女扮男装参军后,一步步做到副将,着实不易。 「以后我唤你清琅吧。」苏南枝与她并肩行走,沿着湖边散步,「那你这一身武功,是跟着谁学的?」 风清琅淡淡笑道:「奶娘没坡脚之前,曾在江湖上押镖,她武功尚可,觉得我在世上孤苦无依,担忧我被人欺负,自三岁时起,便教了我武功。」 「那你也挺不容易的。」 「郡主,之前不也是不容易吗?」风清琅指的是她从前。 同类人之间,更容易惺惺相惜。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都很欣赏对方。 「郡主,我有一事相求。」风清琅脸上有些难言之隐。 「清琅请讲。」 「我女扮男装之事,能否不要告诉苏二公子?」风清琅黛眉微皱,神色复杂,「唉……」 「好。」苏南枝点头,「我不会说。」 因为苏南枝知晓,风清琅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 二人在明镜湖赏玩了半个时辰后,各自回家。 苏南枝刚回苏府,正好碰见来下聘的萧沉韫。 长龙一般的红色木箱,被依次抬进府中,从曜亲王府抬到苏府,这一路上无数百姓围观,不知多少姑娘看红了眼,艳羡至极。 萧沉韫正与苏正有说有笑地闲聊,就看见女扮男装的苏南枝…… 苏正皱起半百的眉毛:「苏南辕你又让枝枝替你去应付了?」 途径正厅的苏南辕听后,立刻脚底抹油开溜! 萧沉韫走到苏南枝面前,屈指弹了下她额头:「胡作非为。」 「咳……」被抓包的苏南枝,立刻转移话题,「王爷,您今日挺怪的。」 萧沉韫:「?」 「怪好看的。」苏南枝嘿嘿一笑。 萧沉韫唇角肆意上扬,扯了扯苏南枝脸颊:「你今日嘴上抹了蜜?」 苏南枝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道:」王爷尝一尝便能知道有没有抹蜜。」 萧沉韫心驰荡漾,拿折扇轻轻敲了下她的发髻:「调皮。」 「报——」 「朝堂急报!」 忽然,苏府门外响起朝廷信使的大喊声:「苏家大理寺卿苏南澈、苏家护军参领苏南辕、苏家礼部参议苏南枝,在?朝廷急事!半时辰内赶到金銮殿!无故者不得缺席!」 话音刚落,骑马的朝廷信使又迅速赶往下一个官员家中。 萧沉韫脸上笑意消失,目光有些严肃凝重。 苏南枝也不再嬉笑,蹙眉后,正经道:「大哥是大理寺文官,二哥是护军武将,我是礼部之人,往常来说,大哥与我都不必上早朝。今日已经太阳落山,却如此着急地召集文武百官。难不成朝中出了大事?」 萧沉韫隐约能猜到是什么事,点点头:「本王如今无官职在身,你们去便好。」 他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在场的人,摄政王早就罢官了。 「他们进宫议事,王爷不若留下来吃晚膳?」苏正出言,「江源,吩咐小厨房加菜。」 萧沉韫点头,知道苏正是有事要与他商议。 第四百零八章 你生气啦? 苏南枝和苏南辕各自回院换好官袍,乘坐一辆马车赶赴皇城。 沿路上,二人碰到不少其他官员的马车。 余家马车驶入官道时,车夫扬起马鞭,赶来与苏家并驾齐驱。 余晔推开车窗,朝他们喊道:「南枝郡主、苏将军,我家王爷可是在苏府?我刚才去王府没瞧见他的身影。」 「在的。」苏南枝撩开车窗珠帘,颔首。 「我猜也是。」余晔嘿嘿一笑。 「南枝郡主?好巧,未曾想你们也赶到此处了。」右前方的分叉官道上,驶来辆黑色马车,周炳成探头喊话。 一行相识的人都碰上了,各自喊停车夫,索性都坐进苏家的那辆大马车。 马车里,邹虎虎给他们斟茶。 苏南枝穿着赭红孔雀官袍,慢饮了一口茶,身侧八卦的二哥率先开口,打听道:「诸位可曾听到什么风声?好些年都从未像今日这样,夜晚急召文武百官入宫。」 同为武将的余晔,动作豪爽地大口喝茶,擦了擦唇边: 「我倒是有一则耳闻。听说,西戎可汗抱病在身,恐怕时日无多,今年封了一位来路不明的男子做亲王,称为云亲王。而这位云亲王格外仇视大庆,时常带兵骚扰边境。昨夜军中急报,说大庆一支军队和云亲王的亲兵在渊城边境打了起来。」 「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听我那位遥在边境的同窗好友来信说的。」余晔补了一句,笑着看向苏南辕,「苏二公子可是当年的武状元,同僚遍天下,可听到风声?」 苏南辕面色有些凝重,幽幽地叹口气:「同在军营,这则消息我早有耳闻。余将军也这么说的话,看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也就意味着…… 西戎和大庆边境不稳,前情不妙。 余晔又道:「三公主和亲在即,不知她嫁去西戎后,能否改变两国关系。」 苏南辕摇头:「和亲意在联姻、维护和平,西戎常年缠绵病榻的那位可汗,倒是主张和平,可眼下多了位仇视大庆的云亲王,联姻维护的和平能支撑多久?尚未可知。」 「可叹三公主深明大义,自请和亲维护两国和平。但愿这场和亲,能使两国长治久安。」周炳成忧国忧民地轻声叹息,转而又问,「今日怎么没看见大理寺卿,苏大公子呢?」 「咳咳。」苏南辕一口茶喷了出来,和苏南枝对望一眼。 苏南枝平静地放下茶盏,淡笑道:「大哥身体抱恙,重感风寒,唯恐将病气传给诸位,故而特让我代为告假。」 「这样啊……初夏的天,怎会感染风寒呢?大理寺卿身子骨弱了些,常年劳形案牍,也需注意强身健体才行。」周炳成没起疑,随口关怀了两句。 几人谈话间,马车徐徐驶停在皇城门口。 苏南枝走下马车,和许多官员一起朝乾清宫走去。 文武百官同时议事,不少官员没见过苏南枝,却早有耳闻,或多或少都对她多看两眼。 冯清琅一路姗姗来迟,小跑着喊道:「苏参议等、等我一下。」 身穿武官长袍的风清琅气喘吁吁,与苏南枝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道:「我回了趟庄园看奶娘,险些误了时辰。好在赶上了。」 「风清琅你小子,跑哪儿鬼混去了?」苏南辕满眼戒备,拎着风清琅衣领后退两步,「离我家小妹远些,她如今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你离她这么近,小心曜亲王吃醋。」 风清琅摸摸鼻尖,瞥苏南辕一眼,摊开手道:「上次喝酒,是我给你垫付的银子,拿钱。」 「……」苏南辕摘下腰间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他手里,「这月俸禄都给你,拿去买点肉补 补身子,瞧你这瘦瘦小小的个子,作为小爷的副将,日后上了战场怎么辅佐我?」 说起这个,苏南辕就很生气…… 「兵部挑副将之时,我便说了,要一个身材魁梧、力拔山兮的高个子,抗打、能跑、聪明,结果呢?把你分给了我。」苏南辕仰天长叹。 「……」被嫌弃到一无是处的风清琅,终是忍无可忍,「咱们俩谁也别嫌弃谁。你嘴碎聒噪,也就我能忍。若换别的副将,早就自请调离了。」 「风清琅你小子……」苏南辕被噎了一下,大掌虎口钳住风清琅嘴巴,「你现在都敢以下犯上,顶嘴啦?」 风清琅嘴巴被捏成o型,迅速憋红了脸,一抹红晕从耳根烧到脖子,含糊不清道:「放、放开!苏南辕你……你……」 你个半天,风清琅也没骂出半个字。 苏南枝急忙阻止:「风公子脾气好,二哥,你别老是欺负人家。」 风清琅眼圈一红,冷冷瞪了苏南辕一眼,加快脚步迅速远离他。 他在官道上暴走,苏南辕几个箭步赶紧追上去,小心翼翼地瞧风清琅脸色,软着声音问:「小风风,你生气啦?闹着玩而已,怎么还真生气了?要不,你打我一耳光,打回来消消气。」 「……」风清琅才不会像他一样无聊! 风清琅抿唇不语,脸上红晕消失,沉默无言地侯在大殿中。 苏南枝、周炳成、苏南辕、余晔、萧瑜等人,也一一入列。 也许都是女子为官的缘故,苏南枝格外怜惜风清琅,觉得她很不容易,私底下又提醒了苏南辕几次,让他好好照顾风清琅。 苏南辕有些心虚,时不时用余光去瞥风清琅,知晓自己今日是真惹他生气了。 德宁拂尘一扬,面容肃穆,站在龙椅前面,尖利的嗓子高声大喊:「肃静!陛下到——」 随后。 头戴龙冠、身穿玄黄龙袍的萧睦缓步而来,脸上气血很差,灰白如土,尽管他举止十分小心,尽量表现的与平常无意,可他扶着龙椅坐下时,颤巍巍的手臂,还是出卖了他—— 龙体欠安。 或许,他的病情,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糟糕。 尤其是被萧仁明气吐血后,苍老的更快了。 毕竟萧仁明此生最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一个是萧子炎,一个是萧仁明,却没想到自小立的太子居然并非亲生,替女干人养了二十年私生子,直接气得半死。 第二个儿子是宠妃所生,多年孝顺勤勉,却为了一个道姑如此忤逆他,简直孽障! 到最后兜兜转转,萧睦人至晚年,身边竟然只有一个宫女生的萧瑜可用,出身卑贱,却能力最为出众。 其他些个皇子嘛,老大成家后不问政事,老二不学无术,老五自幼痴傻…… 也不知道他生的都是个啥。 萧睦想起良莠不齐的儿子们,就心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生生压了下去,接过德宁递来的茶盏,喝口水冲淡嘴里的血腥味,语气微弱道:「仙丹……」 德宁连忙打开一个锦盒,小心翼翼拿出棕红色丹药:「陛下慢用,当心着身子。」 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掌着五明扇,恰好遮住萧睦病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跪伏在地。 「诸位爱卿平身。」萧睦气息不稳,浑身无力,说话也时而停顿,「今日……宣众爱卿前来……是以两桩大事……」 第四百零九章 护国之太平 「第一……」萧睦忍住咳嗽的冲动,有气无力道,「褫夺萧仁明王位,贬黜蜀州,无召永不得反京。」 下刻,身穿白色中衣、披头散发的萧仁明被禁军带上金銮殿。 萧仁明扑通一声,面无表情地跪在大殿中央,朝萧睦重重磕了一头:「儿臣……领命……」 「混账!」萧睦看见他就来气,抓起德宁手中捧着的茶盏,狠狠砸下去! 五明扇退开,茶盏砸在萧仁明的脸上,顿时头破血流。 他墨发垂直地披散下来,一张惨白憔悴的俊脸隐在其中,遮住了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为娶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道姑,真的值吗? 苏南枝心中扼腕,朝臣中已有人偷偷叹息。 万松、万琛远皆是面色难看,他们万家一手扶持的皇子,就这么被贬黜蜀州,可谓是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竹篮打水一场空。 「慢、慢着!」一道带着哭腔的女音在大殿中蓦然响起! 万依雪提裙,急急跨过门槛,火急火燎跪倒在地,素日里再沉稳的她,此时也万分恐慌:「陛下陛下!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您怎么忍心……仁明听话,向你父皇认个错,此事便可翻篇……」 「后宫不得干政。」萧睦口吻冷漠,「还把将雅贵妃带回瑞雪宫?都愣着做什么?咳咳咳,咳!」 德宁做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两个宫女走上前来,强行搀扶万依雪离开金銮殿。 「陛下!那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您不能如此待他……」万依雪哭红了眼,泪流满面,苦苦跪在大殿之外,仍肯谁劝都不离开。 昔日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宠妃,终究是比不过新人。 萧仁明听见她的哭声就厌烦,眸子瞬时沉冷,无情无义道:「哭哭哭就知道哭,雅贵妃越发糊涂,深闺妇人来殿前胡闹!罚雅贵妃一月禁足,凤印由菀妃执掌,暂且由她统管后宫。」 万依雪听后,身子顿时瘫软在地,再也没了哭声,一双漂亮眸子止不住落泪,泪水哗啦啦流淌,却死死咬着唇,哪怕咬出了血,也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她觉得,他们母子一生的荣耀,都夏然而止,终结于此了。 万依雪被碧蓉搀扶着回了瑞雪宫。 她向来都是以温柔文弱示人,可现在…… 万依雪眼中的凌然杀气,骇的所有宫女腿软,全部瑟瑟发抖跪了一地。 「黄泉阁、碧落阁同时买命,本宫不惜一切代价,势必要杀了鸢雅!」 万依雪发疯似的,将梳妆镜前所有的胭脂水粉全部砸到地上,推翻花瓶、砸碎玉如意、狠狠扔掉头上的簪子,眼眶猩红的像女鬼,头发凌乱四散,跌坐在地,「我好好的儿子……就这么被那个小***毁了……」 「要不是仁明死命护着那小***,我就杀了她!」 「呀……贵妃娘娘要杀了谁?」宫门口,响起一道清脆女音,身穿雪白道袍、手拿拂尘的鸢雅从容走来。 「杀了她!!」万依雪朝鸢雅扑过去。 「嗯?杀了我?」鸢雅灵敏地侧身一躲。 由于惯性,万依雪直接扑倒在地,狼狈不堪,满眼淬毒的怨恨:「鸢雅你不得好死!我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将仁明教导的太过仁善纯良,但凡他不那么至情至性,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就是太过纯善,才没识破你的真面目!」 「我与仁明乃是真心相爱。」鸢雅极为敷衍地随口道,「感情之事,是世上最不可控的。贵妃娘娘莫要气急伤身,珍重贵体,来日方长啊……」 万依雪被气得七窍生烟,扬手狠狠甩了鸢雅一巴掌:「***,我要掐死你!」 「啪」地一声。 鸢雅白皙面庞顿时肿起五根手指印,脖子也被万依雪死死掐住—— 「母妃!」失魂落魄的萧仁明冲进瑞雪宫,救下鸢雅,将她护在怀中,「事已至此,母亲不要再苛待鸢雅了。」 「你……你……」万依雪气的泪流满面,憔悴不堪道,「吾儿仁明,你,日后会后悔的啊……」 「你……为了她……你一定会后悔的啊……」万依雪声音嘶哑,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给萧仁明看,「为你好的只有母亲啊,只有我啊!你今日为了这个小***,被褫夺王位,来日你必定悔恨终身!」 「母亲……事已至此,既成定局,我只想和鸢雅好好过日子。」萧仁明揽着鸢雅,就像揽着他的全世界。 他一点都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一生一世一双人。 爱美人不爱江山,也不爱权势。 他的心里,只有单纯可爱、干净温柔的鸢雅。 萧仁明牵着鸢雅,一起跪在万依雪脚边,重重磕了三个头:「儿臣不孝,令母亲受累。被贬黜出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儿子去蜀州嵩阳后,会经常给母亲写信。望母亲在宫中一切珍重,不必担忧我,我少去储君之争,会平安长寿的。」 万依雪哭到眼角发疼,闭上眼,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走吧,七……走吧,萧公子。」解差官提醒道,「圣上下令,即刻启程,不得耽误。」 萧仁明带着鸢雅走到宫门口时,深深回望了眼万依雪,随后彻底踏出皇城。 皇城,予他二十年荣华富贵的地方,将从他人生里,彻底远去。 萧仁明毕竟是皇族出生,罪不至死,也不能被人践踏了去,萧睦褫夺他的王位,令他无召永不得返京,贬黜他到蜀州嵩阳做知府。 ****** 朝堂之上。 萧睦握拳咳嗽后,紧蹙眉头,窝火道:「第二件事……渊城边境,西戎云亲王来犯,朕欲点良将,增派兵马戍守边关。有哪位爱卿愿意领兵戍边?」 朝堂内一片寂静无声。 「臣苏南辕,愿领兵卫戍,护国之疆土!」苏南辕率先迈开两步上前,手拿笏版请命。 「微臣愿与苏将军一起领兵,护国之太平!」紧接着,万琛远也站了出来,一身傲然正义。 众人朝这位昔日京城第一纨绔看去,从前是鄙夷地看,如今是刮目相看。 「甚好。」萧睦拍案点头,满目欣慰,「天佑大庆,人才辈出,有尔等这样的年轻才干,也算大庆之福。擢升苏参领为从二品抚军大将军,领兵两万镇守边关,护卫渊城、震慑女干贼,擢升万世子为正三品昭毅将军。」 第四百一十章 待我荣归故里 散朝之后,苏南枝等人走在官道上。 苏南枝沉吟了下:「二哥,你要去戍守边疆,这个决定是否仓促了些……」 「男儿志在四方,当精忠报国!如今边疆需要良将,我又无建树在身,正好前去建功。」苏南辕拍了拍苏南枝的额头,弯唇一笑,爽俊明朗,目光干净而充满希望。 「二哥……戍守边疆很苦,三年不能回京。」苏南枝再次想起前世,西戎北狄朝大庆合围开战,二哥战死沙场被野狼分食的场景。 她心中一阵锥痛。 「我不怕苦啊!」苏南辕笑意爽朗,侧目看向一言不发的风清琅,疾步走去,「喂,风清琅你怎么回事?还生着气啊?」 风清琅没说话。 几人走出皇城,苏南辕拦住风清琅的路,伸手戳风清琅嘴角,大大咧咧道: 「小风风笑一个嘛。风兄未免也太小气了。我去卫戍边疆,日后多年不能相见,难不成离别前夕,你还要与我置气不成?」 风清琅打掉他的手,正了正脸色:「你当真要去边疆?」 「放心!边疆寒苦,我不会带你去的。」苏南辕脸色也正经了些, 「塞北风沙大,环境恶劣,西戎人野蛮高猛,你细皮嫩肉的,去了多半也扛不住。届时我会另选副将,把你举荐给禁军统领做部下。他用人唯贤、温润好说话,不会如我这般,老是欺负你。」 这话说得还挺讲良心。 风清琅握拳咳了声,看向他:「你……你……」 「我?」苏南辕挑眉,「嗯?你想说什么?」 「你去了边关,如何娶妻生子啊?你话多聒噪,若我不去,你一个人不会闷?我还是舍命陪君子,继续当你的副将,陪你去边关大漠吧。」风清琅道,「换了副将,你能习惯?」 「怎么?换了主将,你不习惯?」苏南辕笑着与他走在街道上,买了冰糖葫芦,一人一串,「你体力太差,个子太矮,人又太瘦,我是不会同意你去边疆的。老实待在京城吧,三年后我荣归故里,你记得请我喝酒。」 苏南辕咬着糖葫芦,笑容恣意;「届时记得比一比,三年后谁官职更大!小风风你可要好好努力了。」 风清琅咬着酸甜的糖葫芦,心里不是很有滋味,主动道;「找个酒肆?为你践行?」 「枝枝去吗?」苏南辕转身看向身后三人,「余兄,周大人,可要一同前去?」 「你们去吧,明日我还有事,我先回府。」苏南枝坐上马车回家。 明日,便是子珊出嫁和亲之日。 到家后的苏南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些难以入眠,大哥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子珊有没有回宫。 她心情有些复杂也有些沉重。 那厢…… 其余几人一同去酒肆吃了顿宵夜,酒过三巡之后各自回家。 苏南辕无一例外,和风清琅勾肩搭背各自回家。 不知怎地…… 这几日,苏南辕总想和风清琅黏在一起,总觉得和他说话甚是投机。 风清琅一如既往,有些洁癖地拎起袖子嗅了嗅,闻见酒气后紧皱柳眉,将搭在肩上的那只长臂推开。 苏南辕走在前面,风清琅走在后面,夜深人静时,月光将二人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重叠交织。 风清琅专心致志地看着他影子,脚尖朝前一踩,踩着苏南辕影子前行,苏南辕止步时,风清琅一不小心撞到他硬邦邦的脊背上,疼的眼冒泪花,好在月光下并不明显。 苏南辕扫量着身侧男子的眉目、鼻梁、唇齿…… 眉目清秀,面庞玉白,唇齿标致,腰身纤细,手 指芊芊,满满书卷气,唯独虎口处有细茧,才像个习武之人。 而且,风清琅身上有股子极淡的浅香,清新宜人。 苏南辕鬼使神差地凑上去,鼻尖轻嗅,心旷神怡—— 「苏南辕……」月色下,风清琅耳垂微红,「你离我这么近作甚?」 「你身上很好闻,你用的什么皂香?」 风清琅脸上绯红,从耳垂一路红至脖子,磕磕巴巴道:「普通木槿叶和皂角,添了些香栀子……」 「哦。」苏南辕凑在他脖颈间,深吸口气,满腹腔都是舒畅,「下次借给我用用。」 「你离我太近了。」风清琅咬牙道,「你有皂角,用我的做什么?不借。」 「你的香啊……」苏南辕道,「真小气,同为军中战友,又是护军同僚,你我还是主副将的关系,借个皂角都不肯,真小气。」 二人沿着街道逛夜市。 夜市热闹非凡,不少人都在圆拱桥上欣赏烟火。 人来人往的长街,河边搭建了戏台子,大青衣小花旦唱着婉转曲调,初夏的风夹杂着树木清新起,拂过二人的脸庞。 虽然苏南辕这个人嘴碎聒噪了些,可心很好,不记仇,为人开朗,大大咧咧的,直爽阳光,有担当。 仔细想来,风清琅觉得,与他共事的日子,竟是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风清琅此生,悲凉了些,从前的日子都太过苦闷。 她怅然地想到此处,站在圆拱桥上,看向苏南辕:「待你荣归故里,我请你喝酒。你要……平安归来啊……」 千万要好好的。 苏南辕仰头去看绚烂烟火,微风拂过他神明爽俊的脸,开朗一笑:「承你吉言,哪怕苟延残喘,撑着最后一口气也得赶回京城,抓着你请我吃一顿饭。」 「那说好了,不许爽约。」风清琅眼底划过怅惘,随即桀然一笑。 二人酒醒了,街上行人也散了不少。 从前都是风清琅送苏南辕回苏府,这一次破天荒的,苏南辕把风清琅送回了家。 等苏南辕回府沐浴就寝,躺在床上时,却怎么样也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风清琅身上那股子清新宜人的淡淡浅香。 苏南辕抬袖闻了闻,狐疑道:「没有味道啊,我洗过澡的,不可能还有风清琅那小子的味道。」 可是…… 他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苏南辕心神一动,心湖荡起了一丝丝连他都没发现的涟漪。 「睡了睡了!想那小子作甚?」苏南辕翻个身,闭眼睡觉。 半时辰后…… 苏南辕抓了抓头发,烦躁地坐起身,径直走向小厨房,舀起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想那傻小子做什么?见鬼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祝你幸福,比我幸福 这一夜,苏南辕在后院舞了通宵的剑。 因着苏南辕自请戍守边疆,护军那边的官职便也自动卸职,由其他人担任。 苏南辕擢升正二品抚军大将军,和护军参领其实是平职,前者品级高却戍边,后者乃是天子脚下京官。 苏正得知此事时,正在后院花圃除草,手中剪子微停,沉默片刻后:「知道了。」 江源安静地侯在一边,心中默叹口气。 老爷年老体弱,对二公子最为苛刻,可心里却疼二公子的紧,如今二公子要远去边疆,心里估计不是滋味。 苏南枝来看苏正时,苏正还在一言不发地浇水。 「父亲,二哥要去渊城戍守——」 「此事我已知晓。」苏正放下浇水瓢,走出花圃,一边净手一边淡淡道,「他的志向在此,就……随他去吧。」 苏家,没有孬种。 「你二哥平日里虽然胡闹了些,脾气火爆,可家国大事上,却是一片赤子之心。他学了一身功夫,在太平的京城做参领,安逸的日子待太久了,总想出去闯一闯。说军人天职在于护国、为民、立功,他愿意去最危险的地方卫戍。」 说这话时,苏正拿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神色平淡,眼底却浮出忧虑之色,鼻腔里无声叹息:「让他去吧……男儿志在四方……」 尽管父亲字里行间没有不舍,苏南枝却知道,父亲是有些难过。 父亲老了,经不起太多离别。 「父亲……」苏南枝鼻尖微酸,「今日三公主和亲,我去送送子珊。」 「去吧。」苏正默了半晌,「唉……看好你大哥。」 苏南枝心中一怔。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 「父亲放心吧,我会看好大哥的。」苏南枝说完后,带着春盛、邹虎去了皇宫。 今日三公主和亲西戎,自梓熙宫到京城的街道,全部铺满红地毯,礼部与兵部齐齐护送,规格极高。 几名洒扫宫女在路上窃窃私语。 年纪小的宫女,不是很懂,只知道艳羡:「三公主福气真好,能以这样规格出嫁的公主,只她一个吧?」 年长些的嬷嬷,哂笑道:「是啊!三公主真是泼天的福气!能嫁给西戎那位妻妾成亲的大王子,不知嫁去之后,能在异乡草原活几年啊?」 「这福气,给你,你要吗?」嬷嬷道, 「三公主这是倒大霉了。拓跋宏骄奢好色、酒池肉林,让所有丫鬟、舞姬、妓子在府内赤|裸行走,更是圈养娈童,多人颠鸾|倒凤,乱极了。也不知咱们那位干净的三公主,去了这腌臜地,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这话落入一墙之隔的梓熙宫,身穿凤冠霞帔的萧子珊脸色煞白,死死咬着唇,袖中手指几乎嵌入肉中。 陪嫁宫女素素红着眼圈,急忙哄道:「公主,公主,别哭,今日大喜,哭了就不吉利了。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万事都有素素陪着您。」 「素素……」一双婆娑泪眼回望,萧子珊肩膀都在一高一低地剧烈颤抖,她在拼命用最后的理智压抑着,不让自己崩溃大哭,嗓音带着哭腔,没有落泪,却字字颤的厉害: 「素素,你、你留在京城,不必陪我远嫁。我将、将一半的私房钱留给你,再求枝枝给你找、找门好亲事。那吃人的地儿,能少一个人受罪,就少一个人受罪吧……」 素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萧子珊嫁衣,执拗恳求:「公主别扔下素素,素素自由伺候你长大,公主去哪儿,素素就去哪儿。素素担心你,素素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嫁去西戎……」 素素知道,若她不去西戎,萧子珊会很孤 单。 她无法想象,她善良的小公主,去了那吃人的西戎,日后会过成什么样…… 主仆二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萧子珊忽然胃中一阵恶寒,一路小跑,绕到无人的地方扶墙干呕:「呕——」 「公主,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素素递去温水,为她抚拍后背,「奴婢这就去给您请御医——」 「别,别去!」萧子珊强压胃中恶心,沾着泪珠的睫毛轻轻一闭,沉沉叹息,「唉……许是清晨空腹,没来得及用早膳,故而肠胃不适罢了。不必惊动御医。」 说至此处,萧子珊又是一阵干呕。 其实…… 究竟是肠胃不适,还是…… 萧子珊心中有数,这个月没来葵水,恐怕…… 她雪白的指尖发抖,轻轻覆在小腹上,眼眶泪水如断线珍珠,吧嗒落下,又哭又笑:「也好,也好。去了西戎,也算是有活下去的念头……」 「大哥,你快些。」忽然,一道压低的女声响起。 赭红官袍的苏南枝推开梓熙宫门,将乔装成太监的苏南澈带了进来。 萧子珊急忙转身,擦去脸上杂乱泪痕,手也不再放小腹上。 「子珊?」苏南枝疾步走去。 萧子珊整理好情绪,扯出一抹牵强的笑,生怕二人担心,又故意笑的更灿烂些:「宝贝枝枝,你来送我出嫁啦?」 闻言,苏南枝鼻尖酸的厉害。 萧子珊刮了刮她的鼻尖,遗憾道:「儿时,我们彼此约定,长大互相送对方出嫁。可我要失约了,没法亲自送你嫁进曜亲王府。」 萧子珊拉着苏南枝去闺房坐了小会儿,她笑着垂眸,目光黯淡道:「从前我特别害怕小皇叔,却不曾想到,你居然会嫁给他,还会成为我的小皇婶。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我们都长大了。」 「你能嫁给小皇叔,我发自内心替你感到高兴。」萧子珊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小皇叔冷冰冰的,但其实人特别好。待我嫁去西戎,你们成婚之日,记得派人给我捎一些喜糖。」 「子珊……」苏南枝眼底蓄满湿意,握住子珊冰冷的手,认真道,「我希望你幸福,比我幸福。」 「我们都要幸福!嘿嘿。」萧子珊说这话时,已然落泪,嘴角还在努力上扬,「我嫁过去便是大王妃,西戎未来可汗的正妻,也算权利颇大,日子必然美满。你不必替我担心。」 萧子珊对苏南枝有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的,好像要把这辈子所有的话都要说完,她好像没有看见一旁的苏南澈,或者,是在故意忽略他。 苏南枝能感受到,大哥情绪不太好,故而主动退出房门:「子珊你们先聊,春盛好像找我有事。」 闺房内。 只剩下二人。 萧子珊站起身,在苏南澈面前转了一圈:「南澈哥哥,我今日好看吗?」 她想故作轻松,来稀释离别的悲伤和沉重。 她想最后一次出现在苏南澈的人生里,是面带笑容的。 苏南澈指尖微蜷,眼睫颤栗,喉结上下滚动:「好、好看……」 第四百一十二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好看就仔仔细细多看两眼,日后就看不到啦。」 萧子珊掩唇一笑,眼底有见到爱人的喜悦,也有即将远嫁的难舍难分,崩溃只在一念之间,而她死死强撑着,走去抱住苏南澈腰身,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感受着男人宽阔精壮的胸膛,贪婪嗅着专属于他的墨香…… 苏南澈爱读书,爱待在大理寺,气质温润儒雅,五官也生的俊美无俦,宛若画圣笔下尽心绘制的丹青水墨,萧子珊爱他的头发丝、爱他穿的白衫青袍、爱他忙于案牍时的勤勉认真…… 苏南澈最为克己守礼。. 但她这一抱,便将他的理智如摧拉枯朽般,一击即溃。 苏南澈低下头,拥吻她,一改往常的理智克制,单手将她抱进怀里,放在梳妆镜前坐下,他另外一只手撑着墙,俯身去亲她涂满丹红的唇。 小心翼翼、又浑身微微发颤。 他吻乱她唇上的红妆。 「南澈哥哥……若我远嫁,你可会想我……」萧子珊蓄着水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再次问道,「可会?」 回应萧子珊的,只有苏南澈一发不可收拾的吻。 那一刻。 苏南澈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从未像今日这样,想彻彻底底拥有萧子珊。 前三天,他们确实共处一室。 可苏南澈从未碰过她…… 这是他予她的尊重。 萧子珊知道,苏南澈忘记了,他忘记了大半月前,他在深夜喝的酩酊大醉来寻她,那一晚,二人就有了肌肤之亲、鱼水之欢…… 在天亮之前,萧子珊离开了他的床榻,装作无事发生。 宿醉之后醒来的苏南澈头疼欲裂,却什么也记不得,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曾炽烈地拥有过子珊。后来,也只当做是梦。 萧子珊擦去唇角花了的妆,坐在梳妆镜前,重新补好妆,笑着道:「时辰不早了,南澈哥哥……嗯……若你无事……就先……回苏府吧……」 「子珊你……」苏南澈嗓音嘶哑,垂下头。 「怎么了?」萧子珊不再看他,而是别开眼看向窗外两只各自纷飞的南雁。 「你……我……」苏南澈低着头,眼眶猩红,宽袖中的手不停颤栗。 他不着痕迹地用左手按住发抖的左手,咽了咽口水:「如有空……我去西戎看你……」 「那南澈哥哥可要早些来西戎看我,若来得迟,过个两三年,我就把你忘记了。」萧子珊补唇妆的手,也在发抖。 「你会……忘记我?」他问。 「怎么不会呢?」萧子珊眼里有泪,笑着反问。 「嗯……」苏南澈锥心刺骨一般的疼。 「既已嫁作他人之妻,日后,我心里便只有西戎大王子一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至于南澈哥哥,也只是少女时的黄粱一梦罢了。是梦,就会醒。」萧子珊画好唇妆,喜袍内的手用力掐着掌心,「我劝南澈哥哥也忘了旧事。不必沉溺于你我之间的旧情。」 「望你,另寻新欢,觅得贤妻,伉俪情深,相守白头。」 萧子珊敛了敛嫁衣,正了正凤凰霞披,笑眯眯道:「好啦,南澈哥哥,回苏府吧。慢走、不送。」 苏南澈全身犹如冰冻,僵在原地,不肯离开半步。 门外—— 响起欢快的敲锣打鼓之声,送亲队伍停在了梓熙宫前。 苏南枝握拳低咳,示意他们快些。 苏南澈不走。 萧子珊咬唇道:「走吧,你莫要……莫要误我吉时……」 苏南澈还是不走。 萧 子珊背过身去,狠下心:「话已至此,再逗留便不体面了。给彼此之间最后留个好念想,不行吗?苏南澈你……你回吧。日后不要总是劳形案牍,记得别太累,按时用膳,好好珍重,遇到好姑娘就……」 身后早已没了声音。 萧子珊蓦然转身…… 只见房中早已空无一人,唯余那扇大打开的窗户…… 苏南澈走了,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告别。 不过,该告的别已经告了,就算他留下,还能说什么呢? 萧子珊脸上笑意猝然消失,泣不成声蹲坐在地。 素素和苏南枝进门时,便是看见这样的萧子珊,孤单、落寞、狼狈、痛哭、泪流满面、撕心裂肺…… 满宫殿的人,都看到萧子珊哭了。 他们以为,萧子珊是因远嫁,要离开皇城故土,生出离乡之情,才会难过成这样。 只有苏南枝才知道,她为什么哭…… 哭,所嫁非人。 哭,两情相悦却不能朝朝暮暮。 哭,与挚爱诀别。 苏南枝将萧子珊送出了皇城,送到要出京城地界时,萧子珊招手,命令队伍停了下来。 「南枝,回去吧。」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就到这里吧……」身穿凤凰霞披的萧子珊,素手撩起木窗珠帘,唇角微弯:「再往前送,你天黑前赶不回城内。太晚了走夜路,我不放心你。」 「子珊……」 「回去吧,我会好好的。每月给你写信。」萧子珊深吸口冷气,桀然一笑,眉眼美丽,「走啦~」 「队伍,启程——」素素高声传令。 萧子珊放下车帘,闭上眼睛,端坐在马车内,泪水再一次无声流淌…… 苏南枝骑着白马,在京城与宣城的边界,远眺目送那支宛若长龙的队伍,一点点远去,隐进山林里,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踪影。 她心里,空落落的。 黄昏余晖下,初夏疯长的青草接连成片,晚风拂过时碧浪如浪。她一身赭红官袍,骑着白色烈马,手中紧攥绞金小长鞭,沿路慢慢骑回京城。 在一望无际的绿草中,犹如踏浪而行。 「我的宝贝枝枝呀……」 「南枝,没法送你出嫁啦……」 「枝枝是我最好的朋友……」 「谁也不可以欺负本公主的枝枝!」 故友昔日的话,犹在耳旁。 苏南枝心里忧又酸又苦,就在此时—— 草中窜出来一道靛蓝飞影,揽住她藏进三尺高的野草中! 那飞影轻功之快,令人猝不及防,苏南枝刚想喊出声,耳边响起他低低的叮嘱:「枝枝,别喊,是本王。前面有碧落阁杀手。」 萧沉韫抱着她,躺进茂密野草中,屏气凝神,忽闻前方有风吹动衣袍的猎猎声。 五六十个腰佩长剑的黑衣蒙面刺客,从天而降! 第四百一十三章 清纯美人的反差感 「姑娘,可是鸢雅小道姑?」为首黑衣人手执长剑,步步逼近肩背包袱的鸢雅。 鸢雅和萧仁明被逐出京城后,解差官便不再管束二人,鸢雅来附近找水源喝,正好落了单,却不想刚好遇到碧落阁的杀手。 鸢雅还没说话时——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远处,萧仁明一声爆喝。 「动手吧,此处只有她一人身穿道袍,想来便是雅贵妃买命,让黄泉阁杀的鸢雅!」杀手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千万不要伤到七皇子,雅贵妃吩咐的。」 雅贵妃…… 黄泉阁买命…… 萧仁明心中警铃作响,手中水壶落了地,拔出长剑就冲来保护鸢雅。Z.br> 在他眼里,鸢雅不会武功,又手无缚鸡之力,是个楚楚可怜、柔弱不能自理的娇小女子。 杀手彼此对视一眼,二十人拦住萧仁明,三十人围杀鸢雅! 一片混乱中,鸢雅惊慌失措、到处躲藏,害怕地尖叫:「仁明……仁明,救我——」 「噗!」一柄利剑刺穿鸢雅前胸! 鸢雅身子便如破败的木偶般,朝地上重重倒去! 鲜血从伤口大片大片淌出,洇红了她的白色道袍! 萧仁明瞳孔大震:「不!!鸢雅!鸢雅!」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跌跌撞撞冲来,一把抱起倒在血泊中的鸢雅,慌乱恐惧地用手去堵汩汩流血的伤口…… 可都无济于事。 鸢雅脸色迅速惨白如纸,嘴唇费力地嗫嚅,带血的纤指艰难抬起,轻轻抚摸萧仁明半边侧脸,眼皮沉重地半觑着:「仁明……好好……活下去……对不起……」 「鸢雅!!!」萧仁明撕心裂肺地急切大喊。 鸢雅那只手彻底垂下,从他脸颊滑落在地。 萧仁明用手指颤巍巍地试探女子呼吸,旋即脸色惨白,抱住鸢雅的手不停颤抖。 他提起剑杀红了眼,朝黑衣刺客杀去,愤恨滔天道:「碧落阁杀手?我要你们偿命!!」 「怎么办?这哥们像杀红了眼啊……」 「哎呀,让着点,且大且退便是。」几个黑衣人窃窃私语,像拿定了主意,做个刀下留人的手势,旋即大喊,「抢走鸢雅尸首,回去复命!」 萧仁明几乎是自残式的杀法,一招一式蓄力至极,丝毫不留后路,杀的满眼猩红,好几个碧落阁杀手都受了伤。 首领面色一冷,几人对视一眼! 十人去抢鸢雅的尸体,另外几十人围困萧仁明。 对面人多势众,萧仁明犹如困兽之斗,一见鸢雅尸体被抢,更是面露嗜杀之意,疯了似的杀过去,若非碧落阁杀手甚多,互相帮衬防备,只怕已经被杀了不少! 首领抓住鸢雅尸体,回头狠狠砍了萧仁明一刀,萧仁明伸手去抢鸢雅时躲避不及,胳膊被砍了一刀,登时短袖横飞,胳膊受伤,伤口深的可见白骨。 「走!!」首领抱着鸢雅,率领数十个黑衣人立刻飞走。 萧仁明疾步追上,奈何胳膊受伤,轻功根本飞不快,只能被迫跌跌撞撞摔在地上,他满眼猩红,头发散了几根垂在额前,看上去有些落魄、狼狈。 「我这可怜愚蠢的侄儿。啧。」萧沉韫一副无药可救的样子,摇摇头,「太过至情至性,心思纯善,反受其害。」 苏南枝瞥了眼鸢雅被劫走的方向:「跟上去看看?」 「你可觉得有异常?」萧沉韫问。 苏南枝回想了下方才的画面,柳叶眉紧蹙:「我跟着外祖父学过医,略懂皮毛,虽然不算精通,可也能分出鲜血区别。方才鸢雅前胸被刺那 刀,涌出来的鲜血看着像是……猴子血。」 下刻。 萧沉韫拥着她的腰,朝前飞去。 约莫两里地后,杀手首领放下鸢雅的「尸体「。 鸢雅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胸前湿漉漉的染血衣服,接过下属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随后,杏眸蓦然凌厉如刀,狠狠剜了一眼杀手首领:「跪下!」 「扑通」几声,四周杀手全部跪地。 杀手首领心慌道:「阁、阁主,属下有错……」 「谁准许你伤萧仁明的?」鸢雅半蹲下身,修长好看的素手狠狠掐住首领脖子,微眯眼睛,眸中尽是森冷的寒意,「本阁主再三下令,不许误伤萧仁明。你如何办事的!嗯?回答?」 下刻,素手收紧、指骨发白,杀手首领难以呼吸,脸色憋成青紫色,神色恐惧道: 「雅贵妃花一千两黄金买阁主您的命,属下尽心竭力助阁主假死脱身,摆脱小道姑的身份,奈何那萧仁明委实难缠,死死抱着您不肯撒手。为抢走「尸首」助您脱身,这才被逼无奈才出刀伤了他……」 「你如何伤他的,便如何自伤。」鸢雅松手,抽出缠腰软剑,甩到身后。 剑刃嵌入土地三分。 杀手首领咬紧后槽牙,抽出剑刃,闭上眼一狠心,割伤自己的右胳膊,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涌出,他跪在地上,虚弱问道:「阁主……不会是在执行任务时,对萧仁明……动心了吧?」 「对他?对那个小傻子动心?」鸢雅清纯的面上浮出冷漠之色,哂笑道,「怎么可能?」 藏在丛林中的苏南枝,清晰地看见了鸢雅眼中闪过的一丝不自然和不忍心…… 鸢雅那双漂亮如空境般干净的眸子,布满残忍杀意:「管好你的嘴,莫要妄加揣测,否则——」 欲言又止中暗藏的威胁,令杀手首领心中畏惧,立刻低头不敢再多言。 鸢雅长相是属于非常干净、灵动的,加之眼睛又大又圆、十分漂亮,更显清纯,杀人时面上布满冷漠,有一种极致的长相反差感。 可她竟然是—— 碧落阁,阁主! 那个追杀温言斐的碧落阁阁主! 很难想象,这样长相清纯柔弱的女子,杀人不眨眼。 萧仁明一片赤子之心,终究是被辜负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杀手阁主掉马日常 待鸢雅等人离开之后,萧沉韫拥着苏南枝的腰飞下树枝。 苏南枝捻起鸢雅走后留下的鲜血,放于鼻尖轻闻: 「果然如我所料,是猴血。将猴血装入肠衣,再藏进上衣中,命杀手捏好方寸,既不鸢雅,又能刺穿破肠衣,便可伪造出重伤模样。萧仁明探鼻息时,她应当是把假死之类的药物压在舌下,闭了五感呼吸和心跳。」 「嗯。」萧沉韫点头,「本王从前办案时,见过这等下三滥伎俩。」 二人走向先前藏白马的地方,正好看见萧仁明疯疯癫癫地坐在树下又哭又笑。 「……」不至于吧。 萧仁明卸下腰间玉带,悬挂在九尺高的树干上,打了个死结,面容灰败至极,脖子朝玉带上一伸,脚尖离地—— 「他要自缢!」苏南枝惊呼。 「废物。」萧沉韫摘下野草,灌入内力,朝玉带上飞刺而去—— 韧性极好的野草立刻如软剑般,锋利地割断腰带,萧仁明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他头发凌乱地抬起头,心死如灰,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兀自喃喃道: 「阿雅死了,我们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既然人间做不到,那就去地下做夫妻……」 「她怕黑,她也怕鬼,我得陪着她走黄泉路,挡住那些魑魅魍魉……」 「阿雅……阿雅……」 「咳。」苏南枝握拳道,「七皇子,殉情是否太过一叶障目了?就算不想想以后,也得替雅贵妃娘娘想想,她只有你一个独子,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她受不住这打击。」 「母妃位高权重,衣食无忧,往后就算没有我赡养,也能后半生无虞。」 萧仁明心死莫过于哀大,满脸呆滞木讷,捡起那根断裂的腰带还要自缢时,萧沉韫不甚耐烦地掐了掐眉心:「萧仁明?你是不是蠢?」 一声骂,让萧仁明回过神。 「鸢雅尸首被碧落阁抢走,你就这么看着心爱之人落入歹人手中?若他们将你心爱的鸢雅抛尸乱葬岗,被流浪汉捡到、被秃鹫叼食……」 萧仁明眼前迸射出恨意:「我要去把鸢雅抢回来,好生厚葬!」 萧沉韫三言两语激起了萧仁明的求生意志,淡淡道:「去吧,黄泉阁一行人朝京城内去了。抢尸体一事,本王建议你直接找碧、落、阁、阁、主谈判。」 苏南枝身为黄泉阁背后的幕后主使,自然清楚碧落阁老巢设立在何处,微抿唇角勾起弧度:「我有耳闻,碧落阁总址设立在京郊骊山深处,毗邻死人谷的边缘。祝七皇子一路顺风。」 「可是……我无诏不得返京。」萧仁明抱拳,恭恭敬敬道,「能否请摄政王下一道诏?」 萧沉韫摘下腰牌递给他:「我已经不是摄政王了。曜亲王府腰牌,虽然不如摄政王令牌管用,也足够你进京寻人了。那些官兵不敢为难你。」 萧仁明虽然无诏不得入京,可他到底是天子血脉、万家外甥,又有亲王府腰佩,底下的人多半睁一直演闭一只眼,只求萧仁明不要在皇城周边晃悠,基本不会被抓。 「多谢皇叔。」萧仁明将腰牌揣入袖中,一路朝苏南枝给的地址赶去。 萧沉韫翻身上马,将苏南枝揽入怀中,二人一同骑马回京。 其实苏南枝很清楚,为何萧沉韫没把鸢雅真正身份告诉萧仁明。 萧仁明受鸢雅表面迷惑,爱的无法自拔,深陷其中,就算他们二人告诉萧仁明鸢雅是碧落阁阁主,萧仁明也不会相信。 很简单,他最信任的人,一定是他的爱人,而非苏南枝二人。 有些真相,得自己去揭开,才更有冲击力和说服力。 而苏南枝 二人能做的,只有引导。 萧仁明骑着红鬃烈马,攥紧缰绳俯身冲刺,右胳膊血流不止,每扬一下马鞭都痛的他满脸惨白。 他找到那位碧落阁阁主,抢回鸢雅尸首。 按照苏南枝给的地址,萧仁明赶在夜幕降临前,来到了碧落阁。 碧落阁设立在深山处的悬崖边,楼阁总高六层,在乌云诡谲的山巅上,宛若空中楼阁。 门口戍守着两个黑衣护卫,见到萧仁明时,刀剑出鞘,交叉拦着他:「贵客前来此地,所为何事?」 「买命、寻仇?下毒、杀人?恶人单、善人单?」 「不买命,我找你们阁主有事相商。」萧仁明俊眉微蹙,递去两锭金元宝,「劳烦通传,多谢。」 护卫见他出手就是金元宝,身份必然不凡,当即请他入了楼中:「稍等,这就去通传。」 楼阁第一层,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过道两边悬挂着死人头颅、满是刺青的断臂、剥下的人皮…… 萧仁明强忍内心不适,越发觉得自己应该早些找回爱人尸体,鸢雅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过,她胆小、干净,怎么能抢来这惊悚污秽之地? 若鸢雅死后有魂灵,她肯定很害怕…… 必然像如往常那样,怕的柔弱低声啜泣。怕的想躲进他怀里,待找回尸首好生厚葬,他便去陪她。 「这些啊,都是大庆十恶不赦的恶人,被贵客千金买命的恶霸,一个比一个难杀,都是我们阁主亲自出马杀的。杀死后割头颅、或断手臂、剥人皮,取其有识别特征的肢体,悬挂在碧落阁一楼内,供来往贵客观赏,以此来证明我们碧落阁杀人买命的实力。比那黄泉阁好上十倍。」 就此时,拐角处传来下楼梯的轻快脚步声,女子一边低头擦着长剑,一边道:「听说有大买主来了?哪儿呢?杀谁啊?本阁主杀人,五百金起步,远了要付路费的哈——」 萧仁明浑身如遭雷劈,猛然顺着这道熟悉娇俏的女声看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 请把爱人归还于我 「阿雅?」萧仁明浑身都在发抖,几个箭步上前,追了过去。 鸢雅听到萧仁明声音,心中警铃大作,一个飞身躲上屋顶房梁,待看清了来人确实是萧仁明后,吓得魂儿都快掉了,心有余悸地抚拍胸口。 还好自己反应的快。 不过…… 萧仁明怎么来了? 萧仁明一路小跑,一个个房间挨着找,满头大汗,急切道:「方才我千真万确听见了阿雅的话音,阿雅?你在哪里?你是不是还活着?」 活着的,活得好好的。鸢雅抚着一阵狂跳的心口,擦了擦额前惊出的汗水。 这蠢货,这小傻子,怎么找到了碧落阁。 难不成他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对啊,若他知晓,就该大喊碧落阁阁主了,而且观他神情,不像知道真相。 鸢雅深吸口气,脚尖无声轻蹬木梁,一个矫健敏捷的飞身,飞上三楼杂物间,顺手拿出一张满是灰尘的面具,呼呼呼地吹了几下,戴在了脸上。 「鸢雅?阿雅?阿雅?你在何处?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一定还活着,对吗?是不是他们把你藏起来了。」萧仁明火急火燎,焦急万分地跑上楼,卑微又可怜,抓心挠肝极了。 「慢着!」一道黑衣长裙的年轻女子,腰佩名剑,双手负在腰后,从天而降,稳稳当当落在一楼正中间,看向快急疯了的萧仁明,「三楼以上禁止外人涉足。」 听着那道女声,萧仁明跌跌撞撞飞下一楼,却有些失望,只因面前女子气质清冷肃杀,脸戴狰狞邪恶的怪兽面具,面目里那双眼,目光斥满寒意。 这不是鸢雅。 也不可能是。 他的乖乖鸢雅,又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女魔头? 鸢雅不敢直视萧仁明那双通红的眼睛,拔出长剑,接过下属递来的白布,低头去擦剑刃,一下又一下,将锋利无比的寒剑擦到光可鉴人,略有心虚,所以嗓音很大,语气野蛮跋扈,颇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 「若无旁事,滚出碧落阁。碧落阁乃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你也敢跑到这里发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把这小傻子给本阁主,赶、出、去!」 命令一下,护卫当即黑脸:「请吧,公子!慢走不送!」 「碧落阁抢走我心爱之人,现在请阁主将她归还于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我萧仁明不会走。」萧仁明铿锵有力,咬紧牙齿,俊眸中全是执拗。 「我说你这小傻子……」鸢雅哐当地一声,将长剑插入地板三分,威胁道,「不走便杀了你!萧仁明?一个为了小道姑放弃前途的蠢货,若再胡闹,碧落阁有一千种方法让你死的无声无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请把鸢雅归还于我。我只要见到鸢雅,立刻就走,绝不会纠缠贵派。」萧仁明一字一句,再次郑重撂下话。ap. 若鸢雅真的死了,萧仁明厚葬爱人后,便会不顾一切血洗碧落阁。 若鸢雅活着,今日萧仁明就算死上千百次,也要救她离开。 所以,在没见到鸢雅之前,萧仁明用词才会如此客气。 「……」鸢雅深吸口气,压住心中千奇百怪的复杂情绪,抽出长剑,满身冷傲地一步步走向萧仁明,将刀横在他脖子上,冷冷道:「滚、出、去……」 「请归还……」 「我数三声,再不走杀了你。」 「一……」 「请归还我心爱之人……」 「二……」 「请归还……」 「三!」 空中略过一道虚影,萧仁明猝不及防地倒地。 鸢雅用剑鞘敲晕了萧仁明,心情烦躁地闭上眼,指甲慢慢掐进掌心,极力平静道:「把这傻子拖出去,日后谁也不准对外,透露本阁主的名讳,违令者杀无赦。可懂?」 「明白!」碧落阁六层楼,响起数百个杀手整整齐齐的喊声。 护卫扯着萧仁明的上半身,正要将他出去—— 「慢着。」鸢雅看着萧仁明汩汩流血的胳膊,目光微暗,别开眼睛看向窗外,咬牙道,「给他包扎完伤口,再扔出死人谷……扔到京城外的客栈中……派三十名杀手贴身押送此人,到蜀州嵩阳上任知府……」 第四百一十六章 问下哪家庙烧的高香 苏南枝回到苏府时,已经夜深,是蹑手蹑脚从角门回去的。 但还是被苏南辕抓了个正着。 他迎面走来,满脸忧愁道:「大哥……」 「大哥怎么了?他还没回来?」苏南枝柳叶眉紧蹙,顿觉不安,连忙问道。 「大哥留书一封,说要出趟远门,已向大理寺告了一个月的病假。」苏南辕紧攥着那封信纸,颇为头疼道,「大哥素日行事最为稳妥周正,可这一次……他不会失了分寸吧?」 「若我猜得不错,大哥是暗中护送子珊和亲了。此去远程,一去一回正好一月,等等吧,一月之后,大哥必定会归家。」苏南枝情绪略有些复杂,杏眸蒙上一层忧愁,轻叹口气,「二哥,你放心吧,大哥绝不会失了分寸,但他……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苏南辕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面色愁苦。 苏南枝回院就寝时,院门西墙角点了一盏铜油灯。 铜油灯光线模糊影绰,娇小清瘦的青衫姑娘梳着双丫髻,坐在小凳上,双手捧着一本医书,身侧小桌上摆着一本武书。 春盛看的很是聚精会神,时而紧皱眉头、时而长舒一口气,正在学字的她犹如嚼黄连那般,边学边刻苦钻研,看了小刻种后起身伸懒腰时,忽觉身后视线,转头,吓了一跳—— 「姑、姑娘!」中文網 「我在呢。」苏南枝抿唇一笑,目光温柔如暖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你看了一晚上的书?」 春盛撇了撇嘴,清澈眸中满是求知欲,叹道:「姑娘,我都快二十了,才开始读书,是否为时过晚?我学的好慢,好笨,我会不会一辈子都比别人差啊……」 苏南枝抬袖,轻轻替她擦去额前细汗,为她正了正发髻,笑眯眯道:「不晚,只要你想读书,何时都不晚。」 「有些人自三岁便启蒙学字,可到二十岁便沉迷吃喝玩乐,丢掉学习之事。可你呢,从二十岁习字读书,若你学到花甲之年,学二三十年,自然就比那些学的早、却中途停止的人厉害了。」 春盛认真地听她讲话,杏眸发亮。 「读书是一场接力赛,贵在持之以恒,太早或太晚,若做不到坚持,总会被别人超越。」苏南枝拿起角落的铜油灯,「不要妄自菲薄,当你决定行动那一刻,就已经超过了很多人。怎么不在房中读书?为何要来这角落?」 「我住偏房,若太晚点灯,光线透出窗户照在院中,姑娘正屋也会有光,这样会影响姑娘安眠。咱们院中只有西墙角离正屋远,故而才在那里点起小铜灯。」 苏南枝嗔怪地轻敲她额头:「是不是傻?日后去我那间书房读书便可,不然你在黑夜里,就点这么一盏小铜灯,日后非得熬坏了眼睛不可。」 「熬坏了眼睛,还怎么读书?」苏南枝轻轻揪了揪春盛脸蛋,走进寝屋,一边合上门,一边道,「早些歇息,小春盛。」 「咯吱……」一声合门。 ***** 这一觉,苏南枝睡得不太安稳,待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上午。 她昨日夜里,总是梦到子珊在西戎过得很不好,又梦到子珊如前世那样,远嫁西戎不过三四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便郁郁而终,死在异乡。 春盛看着苏南枝眼底的乌青,吓了一跳,连忙用胭脂给她盖了盖:「姑娘,这是没睡好?今日礼部无朝会,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便起来了。」苏南枝沉思了下,忽然看见门扉上挂着的艾叶菖蒲,「今日可是端午?」 「是呀,五月初五,端午。江源昨日便领着全府上下包粽子、制雄黄酒,每个院门都挂了新鲜的艾叶和菖蒲。」 今儿 个晴光甚好,苏南枝看着青翠的艾叶,挑了件单薄的米白交领直裾,外穿浅青大袖长衫,用单螺青玉簪随意绾了个垂发髻,配着珍珠耳珰,腰间配了一块流苏镂空兰草玉佩。 清新简约、优雅又温柔,很符合初夏绿意盎然的景色。 苏南枝未施胭脂,肤白如雪、发髻如云,走在庭院中时,不少丫鬟都看怔了眼。 「怎么?我今日脸上有花?」 「姑娘的脸,比花儿还好看。」春盛笑道,「姑娘这身打扮,素雅清新,宛若不食人间的天仙呢。」 「春盛读书之后,看来连口才也变好了很多。」苏南枝喜笑颜颜。 「皇宫今日举办晚宴,宴请苏家,老爷不太想去,大公子又告了病假,二公子一早就去交接兵籍军令一事,您看要不要去?」 「毕竟是宫宴,苏家一个人都不去,也不太好。」苏南枝道。 食过午膳之后,又过了两个时辰,苏南枝便带着春盛动身朝皇宫里赶去。 苏南枝今日穿的太素雅,穿着打扮在人群里并不显眼,一下马车,从皇城承天门走去太液池赴宴时,遇到不少官眷。 自从全京城知道苏南枝被赐婚给萧沉韫之后,不少未出阁女子就开始酸了。 年轻的官员少妇,约莫二十四五,拉着几个女子压低声音,悄悄闲聊: 「诶!今日端午,宫中宴请文武百官,想必摄政王准王妃也会赴宴吧?我未出嫁时经常在王府面前晃悠,一见曜亲王便抛媚眼,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勾搭到。我今日倒要看看,她长一副什么狐媚模样,竟然能把曜亲王勾搭到手!」 「嗐,羡慕。也不知道南枝郡主烧了什么高香,这辈子居然能被摄政王求亲!呜呜呜,若有机会能碰见,我一定要问问她在哪家庙烧的高香!!」另外一华服女子,满眼妒恨。 「走,咱们去偷瞧下准王妃!看看是何等姿色,才拿下了咱们全京城姑娘的梦中情郎!」那少妇胆子颇大,说话也不遮掩。 「可咱们也不认识南枝郡主啊?不如打听打听?」 几个女子聊到兴奋处,忽然拉着路过之人,打听道:「诶,这位姑娘,请问你今日可曾见到南枝郡主?」 被拉住衣袖的苏南枝:「……」 第四百一十七章 权势:布局夺帝位 苏南枝平静回头,看向那少妇和几个兴致勃勃的姑娘,几息后,唇角掠过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你们想看南枝郡主?」 「嗯呐,对。」 苏南枝微微耸肩,轻笑:「我不认识她。」 几个姑娘朝苏南枝走近了才看清她的容貌,只觉她生的极美,宛若江南水乡青山里的一场雾,美的清新绝尘且雅致温婉,是那种越看越舒服,巴不得多看几眼的美。 她今日穿的极为随性恬淡,纯米白直裾、浅青大袖衫、青玉簪、珍珠耳珰,和盛妆完全不沾边。 众人直觉她太过寒酸,心生怜惜之情,参加如此重要的宫宴,竟也没件繁复华美的衣裙,连首饰也如此简单,手钏都没戴呢。 不知道是哪个小官之女,一定很穷吧? 少妇既怜惜又有些高傲,略表同情道:「想来你也没经常参与此等宫宴,若是怯场,便跟在姐姐我身后。」 苏南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走入太液池的百花园时,端坐在第一列的萧沉韫朝苏南枝所在方向招了招手。 站在苏南枝身前的少妇心花怒放,几个姑娘窃窃私语:「看到没?曜亲王对我招手了!」 「你都成婚了,必不可能是对你招手,肯定是对我招手!」未婚姑娘满脸酡红,踩着小莲步,扶了扶发髻,急不可耐又故作矜持地朝萧沉韫走去。 萧沉韫也朝这边走来。 今日他墨发束金冠,穿着圆领竹纹白袍,手中攥着一柄墨黑折扇,端的至尊无上又风流英俊,从远处走近时,那未婚姑娘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里,磕磕巴巴刚要说话时—— 「南枝,过来。」萧沉韫在池边,朝她伸手。 苏南枝微微颔首,从女孩们中间走过去。 少妇和几个姑娘登时脸色一变,心情复杂至极,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南枝走到池边时,萧沉韫稳稳地牵住了她,带她落座。 宫宴开始后。 萧睦今日一反常态的缺了席…… 雅贵妃脸上难掩疲色,许是被萧仁明一事所累,施再多胭脂也挡不住眼下的乌青,乏累至极还要强装精神,宣布宫宴开始,恹恹地同诰命夫人们寒暄几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百花园。 宫中顶顶尊贵的那几位一走,晚宴也随着丝竹悦耳之声渐渐活泛了起来。 文武百官参宴,算是一年少见的盛大宫宴,暗地里不少官员,都在给家中未婚娶的子女相看良人。 萧沉韫同苏南枝喝了几杯桃花酿,苏南枝捻着一块碟中的荷花糕吃。 那荷花糕绵软香甜,花瓣渐变粉色,放着几丝嫩黄花蕊,实乃好吃。 正与同僚吃酒的余晔,忽然收到暗卫消息,脸色微微变化,走到皇室这边的坐席,弯腰同萧沉韫低声耳语了几句:「菀妃扶水仙,方才忽觉腹痛,被宫人急急搀扶下去正在生产。」 萧沉韫不动声色放下琉璃酒樽:「南枝,我有些事要处理。」 不及苏南枝回答,萧沉韫已然起身,匆匆离开了坐席。 其实苏南枝听到了那句话:菀妃生产。 她一直知道,扶水仙是萧沉韫埋在萧睦身边的暗棋。 如今,扶水仙生产,意味着什么呢? 若是生女,一个公主罢了,倒是不打紧。 若是生男,则意味着萧睦晚年多了个襁褓中的皇子。 皇子拥有争储权,血脉正统…… 日后萧沉韫若与萧瑜开战,便可借男婴来拥立正统,理所当然地剿除萧瑜爪牙,再推小婴孩登基后,实行和平禅让,萧沉韫才能名正言顺地称帝。 大庆疆土辽阔,帝位更迭,唯有名正言顺,才能减少鲜血与牺牲,才能坐稳皇位。 若不是正统,将有无数魑魅魍魉借此滋生事端,大庆将难有安宁之日。 苏南枝咬着荷花糕的唇齿,忽然愣怔停顿,许久后,还是春盛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 「姑娘,想什么呢?这盘紫苏饮也很好喝,是御膳房新调制的,甘甜好喝、回味无穷,您试试。」 苏南枝接过瓷碗装的紫苏饮,随口喝了几勺,也起身道:「我有点事,先离开小刻。」 萧沉韫、余晔、苏南枝、乃至雅贵妃、萧瑜、洛城等人,都默不作声地逐渐离开了宫宴。 苏南枝避开人群,按照记忆路线,走到了扶水仙的寝宫附近。 她飞上白桦树的树冠,折断几根绿叶茂盛的树枝,挡住身形,轻轻拨开叶子,看向那灯火通明的宫殿内。 屋外,萧睦被德宁搀扶着,正等稳婆的消息。 而萧瑜也急匆匆赶到,拱手作揖,满脸关怀道:「父皇!儿臣来迟,不知菀妃娘娘情况如何?」 「不知内里如何。正生着呢。吾儿勿担忧。哪个女人这辈子不生孩子,咳咳……放心吧,无甚大事!」萧睦紧了紧披风。 此时,大内总管德宁笑着道:「一切顺利,稳婆是全京城最好的稳婆,若菀妃娘娘知道您有这片孝心,一定很感动。」 顺利? 若是女婴,便会顺利;若是男婴嘛…… 萧瑜心中微嗤,面色无异。 屋内,接生婆换了一盆又一盆干净的温水。 躺在被褥中的扶水仙满头大汗,双手死死拽着床单,生产之痛令她生不如死,床单也被攥的皱皱巴巴,她知道,她潜伏在萧睦身边如此之久,为的就是今朝! 能否诞下男婴,关系到此局是败还是胜。 一定要……是小皇子…… 求求老天爷…… 生一个小皇子…… 「啊!!!!」一阵阵宫缩后,下身如撕裂般剧痛无比,她咬着被褥发出沉闷凄惨的尖叫。 「啊啊!!!」 「哇哇哇——」 伴随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扶水仙***一阵湿滑黏|腻,如释重负般瘫软在床,虚弱至极道:「抱、抱来……我……看看……」 头戴包头巾的接生婆,肩挂襻脖,快速抱在被巾中,笑着道:「恭喜啊!恭喜菀妃娘娘,是个可爱的小公主呢!」 小、公、主…… 扶水仙如遭雷劈,她颤巍巍地扶着床桓坐起身,佯装不慎打碎床头柜上的青花瓷…… 「啪」地一声巨响。 屋顶瓦砾之上,听到声响的余晔,眸眼微沉。 事先他们便商量好,摔东西为号,若生男则摔杯盏,若生女则摔瓷瓶。 倒不是他们重男轻女,而实在是这一胎对日后的布局,甚是关键。 接生婆抱着襁褓稚童,笑眯眯地关怀道:「你们好生照料菀妃娘娘!草民先去将小公主身上的血污擦一擦!」 扶水仙心情复杂地躺在被褥中,浑身无力又疲乏。 「哦可爱的小公主,生的好生漂亮呢,日后长大定能倾国倾城。」 接生婆逗着孩子,背对着扶水仙,将婴孩抱去了窗边的水盆旁,左手拨弄着温水,制造出水花声,右手则无声地拨开窗户木闩,她看着半掩的襁褓,凝视着婴孩带把儿的下身…… 其实这,是个男婴。 稀开一条恰当的窗缝后,她迅速将婴儿换了出去,接进来一个女婴。 第四百一十八章 真没良心啊…… 接生婆将女婴抱回去,放在虚弱的扶水仙身侧,笑眯眯道:「多可爱的小公主啊,眉眼和菀妃娘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您快悄悄~」 几近虚脱的扶水仙,苍白嘴角扯起一抹惨笑,伸手摸了摸小女婴软绵绵的脸蛋…… 屋外。 嬷嬷打扮的中年女子,将男婴装入包袱中背在肩上,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朝冷宫赶去。. 避人耳目后,那嬷嬷轻推开久无人居住的破败宫殿,一阵尘埃扑鼻。 她咳了几声,抬袖挥了挥灰尘,拂断蜘蛛网,疾步走到水井边,念了句阿弥陀佛,嘴中念念有词道:「刚出生的小皇子,你可不要怪老奴心狠……」 「你本无错,可谁让你生在皇家?」 井内只有一些积雨,和地下岩层渗出来的水,飘荡着臭老鼠和枯叶,嬷嬷将男婴举过头顶,朝下放去—— 「住手!」一声冷呵。 苏南枝脚踩屋檐瓦砾,使劲浑身解数,从墙桓上终身一跃,飞扑而去,一把抢过嬷嬷手上男婴。 然后重重跌在地上,她双臂紧紧护着男婴,在地上滚了两圈,脊背撞在台阶棱角上,疼的倒吸一口冷气,跌跌撞撞站起身,咬牙飞上墙桓打算逃走时—— 嬷嬷低声怒喝:「站住!」 旋即,那老嬷嬷快如虚影般飞了过去,抓住苏南枝脚踝,狠狠往下一砸! 对方力道之大,宛若被藤蔓死死缠住,苏南枝从墙上摔落在地,疼的四肢发麻,她看了眼怀中男婴,幸好孩子无事。 「苏南枝,别坏我好事,我留你一命。」老嬷嬷抽出腰间软剑,步步走向她。 苏南枝这才发现,嬷嬷面容像四十多岁,但刻意压低的嗓音却不似中年女子,猛然反应过来:「你易过容?」 「易没易容,又如何?」嬷嬷冷笑一声,眼尾皱纹散开,「要么你交出孩子,要么你把孩子杀了扔进井。」 「你知道我的名字,让我猜猜,你是谁?」 苏南枝在尽量拖时间,柳叶眉一挑:「在我认识的所有女子中,轻功能这般快,比言斐还要快的,武功又上乘绝佳的女子,只有碧落阁阁主。」 听到碧落阁阁主六字,那嬷嬷眸光微微变化,尽管这变化极其细微,但还是被苏南枝看进了眼底。 她抱着男婴原地踱步,笑眯眯道:「怎么?姑娘听到碧落阁阁主五字,为何不说话了?」 嬷嬷沉默。 苏南枝轻轻抚拍孩子后背,又道:「沉默便是承认,看来你已然承认,你易过容。你便是碧落阁阁主吧!」 「我是谁,与你无关!我与扶水仙乃是久怨,我今日潜入皇宫便是为了报复她!凭什么她能入住皇宫,成为娘娘,诞下皇子?」嬷嬷说这话时,长剑出鞘,灌满杀气,刀刀狠辣,已经朝苏南枝砍了过去。 显然…… 苏南枝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她这武功是萧沉韫手把手教的,可毕竟学武也才三年不到。对方是职业杀手,自小杀人,根本不是她能抵御的。 苏南枝的剑被对方硬生生斩断!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孩子吓得哇一声大哭! 苏南枝急忙抱住孩子逃走。 那女子武功顶级,手中刀刃十分迅捷,飞身而来拦断苏南枝的前路,旋即砍去一刀—— 这一刀对准苏南枝胳膊,苏南枝躲避之下、慌乱逃跑,那刀锋便猝不及防刺向她的心口—— 见此,女子脸色一变,蓦然收回刀锋,避免误杀了苏南枝! 苏南枝也是微怔,对方并未对她起杀心!这就好办了。 她一路跌跌 撞撞逃出冷宫的羊肠小道,看见黑夜浓稠的暗色中,有一人在月色下疾奔而来! 也就是这瞬间! 女子吹发可断的剑刃,眼疾手快横在苏南枝脖子上,迅速威胁:「别!动!」 「住手!」冰冷的叱咤响起。 随后,一柄带着戾气的折扇,飞旋而来。 女子骇然,当即侧身躲闪,折扇还是割破了她的袖口,露出一道血迹。 萧瑜身穿白袍,右手负在腰后,身子笔直地从天而降,站在女子对立面:「放了她。」 「她不交出孩子,我不可能放!」女子有些紧张。 知晓女子并无杀心,苏南枝便紧紧护住怀中婴儿,一副死也不放的模样。 萧瑜深吸口冷气,压住心中窝火,按了按太阳穴,无甚耐性地咬牙道:「孤最后说一遍,放、了、她!」 女子攥紧剑柄,咬紧牙齿,将苏南枝狠狠推了过去—— 随后!飞上树梢逃了。 出于惯性,抱着孩子的苏南枝朝前倒去—— 萧瑜上前一步,正好将苏南枝抱入怀中,她也误打误撞正好跌进他怀里! 她栀子花般的淡淡发香袭来,冲淡了萧瑜所有戾气,他僵在半空的手轻轻抚拍南枝脊背,如少年时那般,温润地哄道:「好了,孤在这,你不会有事的。」 苏南枝如避蛇蝎般,下意识后撤三步,道了声:「多谢。」 「真没良心啊……」萧瑜垂下眼眸,「救了你,你只说多谢两字?嗯?」 第四百一十九章 牙间藏毒,嬷嬷暴毙 废弃宫殿的夹道尽头,逆着月光站着个人影,萧沉韫心有余悸地疾步走来,连袖手都有些发抖,将苏南枝拦腰抱起,冷冷扫了眼抱着男婴的萧瑜。 萧瑜走在墙桓的阴影中,神色阴沉不明,他看了眼怀中咯咯咯笑着的小婴儿,瞳孔无甚情绪,冰冷的指腹戳了戳婴儿软乎乎的嘴角:「笑什么?」 「咯咯咯……」婴儿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意,面庞干净纯粹。 萧瑜面无表情的,将他弯弯的唇角,朝下轻戳:「不准笑。」 小婴儿哇地一声,哭声嘹亮:「呜呜呜……」 「……」萧瑜剑眉微颦,深吸口冷气,手僵硬地拍了拍襁褓,别扭地哄了下,「不准再哭,否则……」 「哇哇哇!」小婴儿哭的更为大声。 前世,萧瑜娶的众多妃嫔中,是有两三个给他生了孩子的。 一个好像是娴妃,一个好像是皇贵妃。不过他对那些使尽手段爬上他龙床的女子并不感兴趣,那些女子从嫁给他、到生产、再到死,萧瑜至始至终都不关心。 那些拼了命挤进皇城的妃子们,他大多数都不记得名字。 萧瑜看着襁褓稚童,两世,他和南枝都没有一个孩子…… 怀中稚子哭的萧瑜脑袋疼,昂藏七尺的他身穿白袍,面若冷霜,单手抱着襁褓,看着前面合理合法抱着苏南枝的萧沉韫,眸眼微暗。. 「皇叔,等下。」萧瑜出声。 萧沉韫驻足:「……?」 「此子一直啼哭不止,想来是我照顾不周,走到菀妃宫内还需小刻,不若你抱一抱?」萧瑜把小男婴递过去。 萧沉韫抱着苏南枝,讥诮一笑:「长者为父,照顾你皇弟是你应尽之本分,与本王何干?」 嗯…… 小了二十来岁的小皇弟。 萧瑜微微一笑。 萧沉韫勾唇,抱着自家未来王妃离开了。 萧瑜险些被气出内伤。 如今萧沉韫和苏南枝,以及很多宫人都看到了萧瑜怀抱男婴,萧瑜再恣意妄为也不可能现在对男婴下手。 不仅不能下手,还得小心照顾男婴,全了他做好皇兄的伪装。 「沉韫……」苏南枝轻拍了他胳膊,「放我下来,那么多宫女看着呢。」 「本王不怕看。」萧沉韫眼中有着心疼,看着她沾了脏污的后背衣裳,「很疼吧?」 从墙桓上飞扑而去救走了小皇子,重重摔在地上,怎会不疼? 苏南枝轻轻摇头:「不是很疼。」 「你明显打不过那杀手,下次打不过,便不要贸然出手相救,知道吗?」萧沉韫剑眉蹙成川字,想想都有些后怕,心有余悸道,「别人如何我不管,但你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只怕承受不住。 「一来,那是条生命。二来,我知道这个小皇子,对王爷来说很重要。」苏南枝抿了抿干涸的唇,离开了他怀中,三人一路回到了菀妃宫殿。 此时—— 菀妃宫殿内跪满了太监、宫女、嬷嬷。 外男不许轻易入后宫,萧沉韫与余晔虽然知晓事情经过,却也不能进入菀妃宫殿讲出来龙去脉,此事唯有苏南枝去讲最合适。 苏南枝双手交叠,跪在殿中行礼后,缓缓道:「禀陛下,臣女参加宫宴后途径御花园消食散步,却不想碰见一个背着包袱的嬷嬷,在夜色中鬼鬼祟祟前行。我心中起疑,便一路跟踪,却发现嬷嬷来了菀妃娘娘的宫中……」 「我再仔细观察,就发现那嬷嬷解开包袱,内里竟然是个女婴。」 「她偷偷摸摸溜到娘娘宫殿窗外,与接生婆内应外合,将把小皇子 换出,又将女婴换了进去。我心中难安,一路追上去,又跟着嬷嬷到了冷宫,那嬷嬷竟然残忍地想将小皇子抛入水井之内!」 「好一招狸猫换太子!」萧睦气得脸上横肉微颤,老来得子的他勃然大怒,咆哮道,「给朕查!命锦衣卫、禁卫军仔仔细细追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赶在朕眼皮子底下谋害粼儿!」 萧瑜抱着小皇子,默不作声上前两步,十分沉着冷静,眉宇微微颦起,极为关怀道地安抚道: 「父皇莫要动怒,万幸小皇弟无事,虚惊一场罢了。儿臣定会协助锦衣卫和禁卫军仔细调查此事,将始作俑者绳之以法,给父皇与菀妃娘娘一个交代。」 说是交代,不过是……寻一个替死鬼罢了。 毕竟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又有谁能抓得到他呢?萧瑜面上关怀,心中却一片冷笑。 「好好!」萧睦拍了拍萧瑜的手,颇为感慨道,「吾儿辛苦。」 萧瑜大袖交叠,拱手作了一揖:「儿臣告退!」 随后走出菀妃宫殿。 屋中血污与腌臜之物全被清扫干净之后,宫女搀扶菀妃到另外一个厢房内休息。 先前「狸猫换太子「的接生婆,满脸戒备地跪在地上。 扶水仙揉着太阳穴,眼中流露出几分杀人的凌厉,狠狠剜着跪地之人:「说。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行此等胆大之事?你若不供出背后主谋之人,陛下必当诛你全族!你可知,偷换皇子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那接生婆浑然不怕,眼中闪过诡异的冷笑。 扶水仙气的下身一阵疼痛,刚要大动怒气,却又顾及刚生产完的生气不宜太过激动,抓起滚烫的茶壶朝接生婆砸去:「你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本宫知晓你绝非主使之人,只要你供出幕后主使,本宫必定保你一命,如何?」 她严词厉色,又软硬皆施,可这接生婆却天不怕地不怕,脸上写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死也不开口」的决然模样。 多说多错,故而,接生婆一个字也不肯开口。 扶水仙使了个眼色。 「嘴硬的老东西,若不说的话,等着你的还有七七十四十九道酷刑。」贴身宫女提起刚烧开的水壶,嘴角噙着讥笑,从接生婆头顶浇到脚尖,任那滚滚冒白烟的开水烫的接生婆脱了一层皮。 接生婆忽然脸上一阵扭曲,嘴角溢出浓黑鲜血—— 「她、她牙间藏毒!服毒自尽了!」宫女尖声大叫,哐当一声,茶壶滚落在地。 扶水仙气的脸都黑了,下意识遮住襁褓婴孩那双天真干净的大眼睛。 第四百二十章 我此生第一个朋友 扶水仙行事嚣张,比宫中不少妃子都要小个一二十岁,又仗着长相与当年智贤皇后有七八分相似,颇得萧睦宠爱,更是在后宫横着走,见雅贵妃也趾高气昂,全然不行跪拜之礼。 所以…… 扶水仙很难猜测,是谁想要害她孩子。 毕竟,全后宫都是她敌人,她得罪的人可太多了。 一想到这儿,扶水仙心情很不好,忧虑重重道:「别让老娘知道是哪个***害我粼儿,否则非得抽死她不行!」 几声怨恨咒骂之后,扶水仙气儿勉强消了些,眼前微亮,忽然道:「今日救本宫粼儿的南枝郡主,离开了吗?」 「陛下回乾清宫招了几个嫔妾侍寝后,南枝郡主也离开了。不过刚走小刻,若命人快马加鞭追的话,可以把郡主喊回来。」 「快去、快去!」 「奴婢遵命!」 苏南枝眼看要出宫门之时,身后响起一道急切高昂的呼唤:「郡主!南枝郡主留步!我家娘娘有请!!」 「你家娘娘是?」 「菀妃娘娘!」 苏南枝柳叶眉微挑,随后跟着那宫女再次进了扶水仙的厢房。 「臣女苏南枝参拜……」 「快快免了这些虚礼!」扶水仙见到苏南枝,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本宫哪儿受得起郡主一礼?莫不是要折煞本宫了!」 苏南枝只好直起身子,站在厢房正中央。 扶水仙拍了拍暖榻和小几:「快些坐一坐。今日你为救我粼儿,累了一晚上,我心中感激不尽,又无以为报,唤郡主折返回宫中,是想当面道谢。」 苏南枝面色淡淡的,勾起浅浅笑意:「顺手救人,娘娘无需记挂于心。」 扶水仙才不管她的这些客套话,抬袖一扫,指着满屋御赐的金银器物,眉眼一笑,颇具万种风情:「这些全是价值昂贵之物,郡主看上什么便拿什么,也算本宫的诚心谢礼。哪怕是搬空了本宫的屋子,本宫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听说,扶水仙被安***皇宫之前,曾是扬州瘦马,一身腰骨又酥又软,身材丰腴婀娜,尤其是金莲小足把玩起来,令男人欲罢不能、醉生梦死。 加之她与智贤皇后模样相似,床笫功夫又被精心调教过,这才令萧睦颇为疼爱。 可今日私下接触,扶水仙性格却不似勾栏瘦马那般矫揉造作、小气深沉,反而颇为大气爽朗。 倒是让苏南枝有些小小诧异,她看向那张五官妩媚多情的脸,笑着婉拒:「心意领了,既是御赐之物,臣女不能夺人所爱。」 屏退了宫女后,屋中只有她们二人。 扶水仙想起上次朝贡宋晨云刺杀之时,那抹飞身而来救她的赭红官袍,看向苏南枝的目光很是崇拜,心血来潮道:「你上次救了我,这一次救了我孩子,若郡主不嫌弃,私底下便做我孩子的干娘吧?」 皇子认干娘,宫中断没有这样的说法。 所以扶水仙说的是,私底下。她把民间那一套搬进了宫里。 苏南枝柳叶眉轻微一皱,笑着摇摇头:「皇子尊贵,臣女……」 皇子? 呵!扶水仙眼前一暗,若非时局所迫,她怎么可能为那个老男人生儿子?! 萧睦,可是她的仇人呢。 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扶水仙把儿子只当做自己一个人的儿子,完全不和萧睦混为一谈,所以在她眼里,此子只是她的孩子,而不是什么皇子。 「好吧。郡主不愿意,本宫也不勉强。」扶水仙缓慢站起身,扶着墙壁走过去,从架上拿起一柄价值千金的玉如意,爱惜地抚摸了一下,随即递给苏南枝:「不 许拒绝。本宫赏赐给你的,当做谢礼。」 苏南枝接过玉如意放在桌上,连忙将刚生产完的扶水仙扶去里屋:「娘娘要爱惜身子,生完产后多歇一歇,莫要频繁走动。我认识位神医,医术比所有御医都要好,改日我替娘娘求些良药滋补滋补身子。」 「你……」扶水仙眼里发亮,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发愣,「你……你在关心我吗?」 扶水仙自幼沦为瘦马,混迹勾栏和富商府邸,又进了皇宫,遭过数不清的算计,从未有人真正关心过她。 男人关心她,是馋她的身子。 女人嫉妒她,又怎会关心她? 加之她脾气不好惹,几乎没有朋友。 如今突然被关心,她心里既热乎又酸涩。ap. 苏南枝扶她上床,温柔地替她盖好被褥,笑着替她倒了一杯温水: 「菀妃娘娘拿我当朋友,我也拿娘娘当朋友。朋友之间,应当互相关心,不是吗?娘娘要好好坐月子,莫要随意发火生气,若坐不好月子,容易落下病根。若娘娘觉得无聊,日后可时常传唤我进宫陪你解乏。」 菀妃心中温暖极了,吸了吸泛酸的鼻尖,接过杯盏的手指有些用力。 朋友…… 她这样出身的女子,也会有真心实意的朋友吗? 南枝是摄政王的准王妃,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过往,而且摄政王是她的主子,那南枝也算是她的半个主子。 可现在,苏南枝明明知道她的过往,也知道她只是个棋子,非但不颐指气使,反而要和她做朋友…… 有那么一瞬间,扶水仙险些落下泪来。 扶水仙条件反射地握住苏南枝手,桀然一笑道:「你、你是我此生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我没怎么和人做过朋友,我会学着做好你的朋友,日后也为你两肋插刀……」 苏南枝心中一震。她确实没想到,扶水仙妩媚妖娆又张扬的外表之下,竟是一颗这样孤单又柔软的心灵。 她点头,发自内心地莞尔一笑:「好。我也为你两肋插刀。」 半时辰后,苏南枝离开皇宫。 宫门外,萧沉韫在马车内等了她许久,待她从马车旁经过,便一手将她揽入怀中,把人抱上了马车,鞋尖轻勾车门关上后,问道:「怎么待了那么久?今夜去王府歇吗?」 第四百二十一章 这天下,要不太平了 「菀妃娘娘留我下来,送我一柄玉如意做谢礼。」苏南枝打开锦盒递给他看。 萧沉韫轻声一笑:「你若喜欢玉如意,本王便搜索天下所有美玉都送给你。」 「今日将小皇子偷换成女婴一事,你觉得谁是主谋?」苏南枝眉尖略蹙,略有沉思道, 「宫宴席间,余晔说雅贵妃生产,我便想跟上去悄悄,便飞上了宫殿外的一棵桦树树冠。好巧不巧,碰见几个行踪鬼祟的嬷嬷,徘徊在菀妃娘娘宫殿门口,装作路过,实则是多次有预谋的经过。」 「后来呢,我便见到手背包袱的嬷嬷踩着轻功,绕开侍卫巡逻,潜入菀妃屋舍后窗处,和接生婆交换了婴孩。我观察嬷嬷轻功绝佳,飞檐走壁也宛若蜻蜓点水,自知武功比不过她,便一路悄悄跟踪,想看这嬷嬷欲意何为。」 「一路就跟到了冷宫,发现嬷嬷要置小皇子于死地时,我便飞扑过去将人救下。」 萧沉韫握着她的手,轻叹口气,略有些后怕,也有些心疼:「你下次别再如此奋不顾身。小皇子对本王确实有用,可世界万物,所有的一切都不抵你重要。你可明白?」 看见男子眼中的认真,苏南枝噗嗤笑出声,戳了戳他束发的玉冠:「我明白。」 「你明白便好。」萧沉韫捏了捏她的鼻尖,微微颔首,二人额头抵着额头,热息交织。 苏南枝内心安定,有他在,便会心安。 「那嬷嬷身手,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唯有鸢雅才能达到。那嬷嬷曾说妒忌菀妃娘娘生下皇子一话,应当是干扰你我二人推理。而事实上,她原本就应该是鸢雅。意图杀小皇子之人,如果是碧落阁阁主,那碧落阁阁主背后的主谋之人又是谁呢?」 「鸢雅身为阁主,没必要冒险杀小皇子,得罪皇朝宗室。」 「小皇子死之后,谁最得利?」萧沉韫慢摇桌上茶盏,徐徐问道。 「萧瑜……」苏南枝回答。 「既然如此,答案不久浅显易见了吗?」 萧沉韫哂笑道,「或许你不知这些民间组织背后牵扯的利益交杂。多年前,从碧落阁渐渐问世开始,我便派人查过,碧落阁绝非是自建组织,而是一个由皇室成员操控的杀手组织,才能脱离大庆律法之外,拥有权臣庇佑,在大庆隐秘地矗立如此之久。」 「王爷意思是,杀小皇子的主谋是萧瑜,而碧落阁背后的主使之人也是萧瑜?那鸢雅,也是萧瑜的鹰犬,才会故作伪装,接近七王后又毁掉七王前程?这么来推理,一切都说的通了。」 苏南枝在脑海中将近期一件件事情罗列出来,加以推理思考。 萧沉韫缓缓颔首:「正是如此。」 「王爷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嗯。」 果然……萧沉韫永远是走一步看十步,大部分时间都会未雨绸缪,原来这些事,他早知道了。 所以呢…… 在这复杂的皇权利益之下,萧沉韫还知道多少呢? 苏南枝想问,却没有问。 马车停到苏府时,萧沉韫微博苏南枝撩开马车珠帘,搀扶着她下车。 在月色朦胧的光线中,萧沉韫嘴角嗫嚅了下,眼中浮过深思忧虑,最后轻声微叹:「南枝……」 「嗯?」 「最近可能不太平,你在苏家安心待嫁……注意安全。」. 不太平…… 苏南枝心中咀嚼着这三字,秀眉紧皱,极力牵起个笑:「好。王爷你也注意安全。旁的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你自个儿。」 萧沉韫点头。 苏南枝跨进苏府时,仍在走神…… 萧沉韫口中的「不太平」,应当是有大事要发生吧? 第四百二十二章 回春之效 第二日。 礼部惯例,三天休沐一天。 苏南枝今日一如既往休沐在家,提着浇水壶,在花圃里浇花、修剪枝桠。 盛夏将至,门前这几簇栀子花长得盛好,葱绿叶子层层叠叠举托着如云一般的白色花朵,长势喜人,「咔嚓」减去冗长枯死的干枝—— 「姑娘!」院外响起春盛脚步声,她绕过回廊走来,「宫中碧蓉嬷嬷有请,说是雅贵妃设宴,请你宫中小叙。」 「雅贵妃?」苏南枝想起上次她在京郊碰见了萧仁明,心中有了点数。 她回屋穿了件暗纹提花白色对襟长衫,下半身是梨花马面裙,戴着金环粉红宝石耳珰,拿了柄兰草异面绣团扇,坐进马车内赶去皇城。 今日休沐,穿惯官袍的她穿着裙裳,途径大明门时惹了不少人观望驻足。 苏南枝由碧蓉嬷嬷领进了瑞雪宫。 花园内,雪白的长毛波斯猫在丛中追着蝴蝶。 蝴蝶停驻在花瓣边沿,蝶翼薄至半透明,猫儿轻轻一扑,便振翅而飞。 石桌摆了两碗消暑解热的冰镇紫苏饮。 雅贵妃坐在阳光里,微阖眼眸养神,慢摇着团扇,看起来好生惬意。 可苏南枝却从万依雪下意识皱着的柳叶眉看出,对方心中有些忧虑不安。 「臣女苏南枝,叩拜贵妃娘娘……」 「免礼。」万依雪睁眼,压下眸中疲惫,团扇微微一拂,「快些起来吧,别跪了。」 苏南枝举止得体落座。 雅贵妃勾起一抹恬淡的笑,摇着折扇,瞥了眼晴空万里,随和道:「今日阳光好,却又不灼人。本宫命人备了紫苏饮,乃是御膳房最新研制的,鲜甜可口、甘冽清爽、回味无穷,冰镇后甚是消暑。」 她指尖捻起勺柄,优雅地搅匀紫苏叶、冰糖,添了小勺柠檬碎放进去,笑着道:「尝尝?」 苏南枝却之不恭,也拿了个勺子。 方形竹木上摆着柠檬碎、冰糖粒、小紫苏叶、陈皮…… 万依雪笑眯眯道:「喜欢什么,自己加。」 她浅饮了一小口,又道:「本宫知道,那日仁明在城外意图寻死,是你和曜亲王及时救了他。今日传你进宫,是想当面言谢。」 「娘娘言重了。」苏南枝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索性不说。 萧仁明被废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无法更改,再多劝慰也起不了效果。 万依雪轻叹了口气:「他远去嵩阳赴任,本宫记得没错的话,郡主封地死水县便是在嵩阳地界吧?」 「正是如此。」苏南枝颔首。 只需轻轻一想,苏南枝便会出了雅贵妃的意思。 萧仁明赴任之地是嵩阳,而苏南枝实权封地在死水县,雅贵妃必然是想通过她,放几条眼线看着萧仁明,亦或者有求于她,给萧仁明多些助力,以便向来锦衣玉食在皇城的萧仁明日子好过些。 当年万家与苏南枝订婚后,她也曾借过雅贵妃的势,无需雅贵妃开口,苏南枝愿意卖她一个人情,笑着道:「若七皇子有用得着臣女的地方,尽管开口。臣女执掌封地也有两年,对蜀州、嵩阳也还算熟悉。」 万依雪扫了眼桌上的紫苏饮,抿唇一笑,眼中浮过些许真挚:「既如此,便有劳南枝郡主了。」 「这杯紫苏饮,本宫敬你,本宫之谢意,全在杯中。」 苏南枝轻嗅了下,便闻到了柠檬与紫苏叶交织的清新气息,喝了一小口,觉得不错,又喝了第二口。 二人最后闲说了几句话,万依雪招招手,命人从屋中取来了一个锦盒,递给苏南枝:「听闻郡主得偿所愿,与曜亲王订 婚,这礼,谨表恭贺。」 「多谢雅贵妃娘娘。」苏南枝收了礼,带着春盛离开了瑞雪宫,走出后宫时,刚好路过承天门,恰遇官员下朝。 听说萧睦三催四请,发了好几道诏,让萧沉韫进宫协商复职摄政王一位之事,但萧沉韫都以「身体抱恙、在家为由」婉拒。 今日,天气好,萧沉韫难得答应萧睦进宫。 金銮殿内,药炉内香雾缭绕,整个屋子都是药香。 萧睦自打上次被气吐血后,身子每况愈下,这几日险些连床都下不来。 那位神出鬼没的智德仙姑,今日终于到了御前。 仙姑约莫三十来岁,身穿深棕卦袍,胳膊弯里枕着一柄拂尘,手掌虎口处挂着一串木珠,面无波澜,有一种超脱自然的平静感,小心翼翼打开一个瓶子,滚出几枚刺着图腾的黑药丸,双手敬呈给萧睦: 「贫尼根据陛下身体情况,最新调制出的仙丹。有回春之效,连吃九九八十一天,便可强身健体,壮如十八男儿。」 萧睦毫不怀疑,和水吞进腹中。 毕竟,世人都知这位智德仙姑研制的丹药,真有回春之效。 一年前萧睦身体落败,日日咯血,自从吃了仙姑丹药后,便日益强壮,比从前好了许多。 智德见他服用后,行了一礼便转身走出金銮殿。 正巧进殿的萧沉韫,与她擦肩而过,闻到了仙姑身上淡淡的药香,面色无异,心中却冷笑一声: 多吃仙丹,「延」年「益」寿。 什么仙丹、回春之效,超脱自然秩序之外的噱头,萧沉韫是一个不信的。 「皇弟,来了啊?」萧睦坐在案牍前,微微一笑,「听闻你前些日子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只你可医 「劳陛下记挂,臣弟身体仍然有些不太舒畅。」萧沉韫握拳轻咳两声,动作缓慢地敛了敛衣袍,「咳咳、咳……许是旧疾复发。」 「复职一事……」萧睦斟酌着徐徐开口。 还未说完,便被萧沉韫淡笑截断:「臣弟这身子,恐怕不行,旧疾复发,日夜煎熬,恐怕难以胜任……」 那你日夜煎熬,倒是上交兵权啊。 萧睦心中腹诽一句,脸色微微变化,气的呼吸不畅。 萧沉韫主动罢官,萧睦却偏偏寻不到他半点错处,他深得民心,且底下那群兵将本就对其忠心耿耿,若是寻不到萧沉韫错处,便直接夺他兵权,只怕下面的人会反。 萧睦为今之计,只有哄着萧沉韫继任摄政王一职,再想办法褫夺兵权。 「咳咳咳……」萧沉韫紧了紧单薄的披风,握拳一阵咳嗽,低声叹息,「若陛下无旁的事情,臣弟便先行退去?」 萧睦咬紧牙齿,心烦意乱地挥挥手:「去吧去吧,注意身子。」 萧沉韫颔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跨出金銮殿大门时,恰好碰到出宫的苏南枝。 他脸上有着洛云崖为其精心乔装后的病态,握拳微咳:「南枝?」 苏南枝听这熟悉的疲乏之音,诧异转身,便看见初夏天,身穿白鹤披风的萧沉韫,脸色苍白中带着些许灰青,走路脚步也有些虚浮,俨然重病之人。 她心中一声咯噔,连忙走去搀扶他:「王爷?你这是……」 「病了。」萧沉韫叹口气。 「何病?」苏南枝紧皱眉头,话中掺杂忧思,「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萧沉韫微抿薄唇,步子也虚弱极了,身体中重心朝着苏南枝那边倾倒:「一个很重的病,只怕药石无医了。」 「什么病?」苏南枝听的心都悬起来了,满脸急色,「沉韫?说话?」 萧沉韫侧身,凝视苏南枝那双满是忧虑之色的美眸,忽然勾唇,一字一句道:「相、思、病。」 「……」 苏南枝立刻松开了搀扶他的手。 「药石无医,只你可医。」萧沉韫满目宠溺,淡笑道。 面对他捉弄人的恶趣味,苏南枝嗔怪地瞪他一眼:「你这样,很让我担心。你脸色这般差……」 萧沉韫牵着她走出皇城,坐进马车中,揉了揉她的头顶:「脸色是洛云崖给本王乔装过的,故作病态。」 「原来如此……」苏南枝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安然放下,蹙眉不悦道,「害我平白无故担心一场。」 所谓爱,便是怕他生病、怕他受伤、怕他危险。 「真生气啦?」萧沉韫凑过去,轻轻掐了掐她脸蛋,俯下身去吻她,「亲一口,便不生气了?可好?」 他冰冰凉凉的薄唇压上来,苏南枝脸色微微泛红,洁白贝齿被撬开后畅通无阻。 是一个又甜又湿的深吻。 忽然—— 苏南枝舌尖尝到了几丝血腥。 她柳叶眉蹙成川字,接着,二人唇齿间的鲜血越来越多,她猛然察觉不对,急忙推开趴在她身上的萧沉韫! 「沉韫?」苏南枝看着对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一颗心沉入谷底,「我方才没有咬到你舌头,你、你你怎么样了?这不像是洛神医乔装后的病态?」 回答她的,只有萧沉韫的沉默。 萧沉韫昂藏七尺的身姿,无力地斜靠在车壁,连手臂都抬不起来,连话也说不出,目光里暗藏痛苦,鲜血从嘴角成股溢出:「毒、毒……」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下毒人是谁 「余将军!」苏南枝急声大喊,已然破音,急忙将萧沉韫扶起来,「寻、寻洛神医!王爷中毒了!」 余晔掀帘一看,大叫不好,猛扬长鞭抽马背,沉下腰身,疾驰朝王府赶去。 彼时,一向在摄政王府混吃混喝的洛云崖,正右手捧着一卷医书,右手拿着鸟食逗鹦鹉:「咯咯、咯咯……」 余晔爆冲进王府,砰砰砰地依次踹开院门、房门、屋门,二话不说拽住洛云崖衣领,连人带书地拖出院中,拎小鸡似的带进了书房! 「喂喂喂!每次都是这样!要我治病救人还这么暴力?」洛云崖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说吧,这次又是救谁?」 他侧身一看,吓了一跳,面色迅速凝重,冲去为萧沉韫把脉:「我的长期饭票,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苏南枝和余晔候在一旁。 为萧沉韫诊治的洛云崖,脸色越发的凝重。 这是苏南枝等人,从未在洛云崖脸上看到的严肃,她一颗心也越发高悬。 洛云崖搭脉,约莫小半刻后,跑去药房翻箱倒柜找来银针,扎穴位放血珠…… 放出的鲜血,红中带黑。 「这是,中毒之兆。是来势凶猛的剧毒。」洛云崖扫了眼余晔和苏南枝,眸色警惕,「据我经验判断,此毒凶猛诡异,来势汹汹,中毒到毒发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也就意味着王爷是上午中的剧毒。」 「王爷,上午都做了什么?」 「清晨,王爷一如既往在后院练武,因胃口不佳,便没有用早膳,之后直接进宫面圣。」余晔回忆道,「在御书房呆了半时辰,之后便遇见郡主,而后在车中吐血。」 洛云崖谨慎小心地拿出一个玉瓶,到处唯一一颗药丸:「这是我最新研制的抑百毒丸,虽不能解毒,却可抑制毒素蔓延至四肢百骸。也就是说,王爷今日未曾进食,那又可曾喝水?」 余晔去书房和后院各提了一壶水,分别倒在两个杯盏中:「王爷后院练武,还有书房喝的水,全在此处。」 洛云崖将银针插入两个杯盏中,摇头道:「无毒。」 「未曾进食,饮水无毒。王爷中毒与吃食无关,毒不是从口入的,便是从呼吸入的。王爷今日可有熏香?可有路过熏香之地?将他今日使用过、触碰过的所有物件,全部陈列在王府内。我要率领圣医谷弟子,一一查验。」 洛云崖站在庭院中间,从袖中拿出一枚白色陶笛,放于唇边。 清脆的陶笛之声缓缓远扬。 不出半时辰内,便有十几名身穿白衣的医者奔赴而来,急匆匆敲响曜亲王府的大门。 这还是洛云崖多年一来,第一次在京城内召集圣医谷弟子。 圣医谷弟子,一部分在谷内潜行学习,一部分学成之后到各大城池中摆摊义诊三年,而京城内便有不少圣医谷的人。 苏南枝和余晔将萧沉韫扶去寝卧中将养身体。 萧沉韫脸色白的可怕,像敷了一层白面粉,毫无气血,紧闭双眼,浑身冷的像冰。 苏南枝坐在床边,握着他冰凉如霜的手,内心一阵揪着疼。 她仿佛体会到,先前她中花冢毒时,萧沉韫的心情了。 她……害怕。害怕萧沉韫有个三长两短。 正厅内,集结了十五个圣医谷弟子,有的肩背药箱、有的手拿银针、还有人手中拿着捣药的木槌…… 圣医谷谷主陶笛秘音一出,不管在做何事,必须第一时间紧急到达。 「凡是我圣医谷弟子,不得将今日之事宣传出去,违令者,逐出师门。尔等须得小心谨慎查验这些物件上,是否浸染着毒药。」 洛云崖仔细观察今日萧沉韫使用过的所有东西。 马车、杯盏、马匹、香炉…… 一个时辰之后,所有弟子纷纷摇头,示意无毒。 那就奇了怪了。 洛云崖感到颇为匪夷所思,所接触物件无毒,毒不是从口入的,也不是肌肤上入的,也不是从呼吸上入的,那萧沉韫又是如何中的毒? 难不成,有人行巫蛊之术,隔空施法给他下了毒? 绝不可能! 洛云崖从不信这些怪神乱力的诓人之事。 他绞尽脑汁,站在初夏午后的烈日下,绕着花园踱步,走了一圈又一圈,满头皆是热汗,神色越来越紧张。 饶是他如何冥思苦想,再三重复检查,也没能得出结论。 等到傍晚时,萧沉韫仍然昏迷不醒。 苏南枝为他掖了掖薄衾被,为他擦去额头上的虚汗,忧心忡忡地走出屋子,朝洛云崖走去: 「洛神医,王爷的病可有头绪了?」 「郡主……你先别着急……」洛云崖尽量用尽他贫乏的词汇安慰道,「嗯……暂无头绪……你且等等,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何况万事有我,我不会让王爷出事的。」 暂无头绪…… 从前那么凶猛的花冢毒,洛云崖都知道头绪,如今萧沉韫中的毒,他竟然没有头绪,也就意味着,此毒比想象的还要凶猛异常。 苏南枝紧皱眉头,深深叹息,绞着袖子,咬牙道:「王爷的病,拜托洛神医了,若能治好,我不惜千金。」 「我与长期饭票自幼相识,堪比至亲,乃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南枝郡主你且放心,我必当竭尽全力的。你放心。」洛云崖再三安慰。 萧沉韫莫名病倒,病的毫无征兆,余晔率先封死此消息。 苏南枝也对家中谎称礼部有事,今夜没回家。 明明一切消息都封锁的很好,可第二日,曜亲王身中奇毒一事,还是不胫而走,渐渐传开。 说书馆内。 「诶,诸位可有听说昨日一桩秘事?!」说书先生啪地一声敲醒目,神神秘秘道,「是关于咱们曜亲王的!」 「快说快说!王爷怎么了?」 「咱们曜亲王那么好的人,被逼的卸了官职,那些逼他的人真该死啊!」台下百姓们一阵义愤填膺。 说书先生唉了一口气,痛心疾首道:「咱们战神,他中毒了!身中奇毒,恐怕时日无多啊!」 台下百姓一片错愕,旋即抓心挠肝道:「何毒?」 「咱们曜亲王怎么可能会中毒!你不要瞎说啊!」 「千真万确啊诸位!」说书先生扼腕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此事尚未传开,还请诸位不要乱说。让我们共同祈祷,战神无恙、早日康复吧!」 众人又是一阵叹息。 说书馆外,停着一顶不起眼的小轿。 萧瑜半阖双眼,慢摇折扇,听着说话声,唇角勾起一个不起眼的极浅弧度。 洛城压低了凉帽边沿,命人抬轿离开,压低声音道:「主上好手段。」 萧瑜似笑非笑,心情愉悦地摇摇头:「并非孤的手笔,你猜错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谋权:绝境伏杀 洛城微微诧异:「不是殿下的手笔,还能是谁?」 「天下之大,萧沉韫得罪的人,只孤一个?」萧瑜呵呵了声。 洛城蹙眉,沉默思索。 萧瑜目光幽远,眼中划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和哂笑:「我们可以歇段时间,作壁上观,静等那位下毒之人出手。孤祝那位一举成功,一击毙命。」 替他铲除掉萧沉韫这个巨大的障碍! ***** 萧沉韫重病,昏迷不醒,军防一事便移交给余晔代为处理。 医治萧沉韫的事,交由洛云崖。 而苏南枝则负责王府大小事宜,她本就是赐婚的准王妃,插手曜亲王府内的事情,无人敢进行置喙。 「昨日我已经下了死命林,不许任何人泄露王爷病重之事,这消息又是从哪里走漏的?」余晔面色不太好看。 一夜之间,过度焦虑操劳的洛云崖,下巴长了些许杂乱胡茬,嗓音难掩疲乏,「圣医谷弟子行事周密,知晓轻重,不可能将此事外泄。」 「有没有一种可能,散播王爷病重之事,是下毒之人做的?」苏南枝在正厅中来回踱步, 「我们想要封死的消息,没有从我们这边传出,便是从下毒之人那边传出的。我在明敌在暗,不如顺着传出来的消息,倒推线索,抓住露出来的一根线头,扯出藏在暗处的主谋?」 「揪出主谋后,再调查这毒药究竟为何处,从而研制解药。」 听完苏南枝的话,洛云崖拍案点头:「此主意甚为不错,可行。南枝郡主查主谋,我继续研制解药,两边同时进行,也能节约时间。」 苏南枝带着春盛,唤来温言斐,另带了十名暗卫。 几人做寻常打扮,装作是普通百姓,停在一家「喜迎四方客」的茶楼前。 「据黄泉阁暗中查访,王爷中毒的消息,最开始是从这个茶楼传出的。」温言斐与苏南枝四目相接,彼此点了个头。 苏南枝从袖中抽出一本故事册子,带着春盛走进去,寻到掌柜后笑眯眯道:「掌柜的,听说你们这儿的说书先生极为有名。我家祖母寿诞在即,想雇这位说书先生在寿诞上讲一出故事,给亲朋好友逗个乐子。」 「你说的是方庆先生吗?后堂棕色长衫喝茶那位,便是了。」掌柜笑着指了个方向。 苏南枝将五个铜板按在桌上:「多谢。」 跟在身后的温言斐,和苏南枝一左一右靠近那位说书先生。 方庆半只腿屈膝踩在板凳上,左手端茶盏,右手翻看故事册子,呷了口好茶,啧了声道:「清明龙井,果然不错——」 「老先生,我有些事儿想找您打听一下,不若移步雅间,我请您喝更多的雨前龙井?」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枚碎银,按在桌上。 瞧着那碎银,方庆摇摇头。 苏南枝按上一锭五两的银元宝,微微一笑:「可否?」 「可。」方庆见好就收,笑道,「姑娘是何方来的大财主啊,这般阔绰豪气?老朽又怎好意思拒绝?」 苏南枝和温言斐将人带去了天香楼雅间内,暗卫戍守在门内。 屋中。 苏南枝开门见山,拿出腰间官职令牌:「我是苏府苏南枝,想寻你打听点事。敢问老先生是从何处得知,曜亲王病重一事?」 一听苏南枝三字,方庆噗地喷出茶水,又听曜亲王的名讳,直接坐不住,站起身便要冲出门外—— 「哗!」地一声,温言斐刀剑出鞘,横在前方。 险些撞上刀刃的方庆急忙后退,吓得脸色一白,苦笑道:「南枝郡主,您莫要找草民麻烦!草民就是一穷二白的说书先生 !」 「我且问你。曜亲王病重一事,你是如何得知?」苏南枝正了脸色。 「唉……」方庆叹气。 苏南枝强行忍耐地皱了皱眉头,事关萧沉韫生死危难,实在是忍无可忍,抢过温言斐手中长剑横亘在方庆脖间:「说!」 「今、今日天蒙蒙亮之时,有人敲响窗扉三声,我起疑开窗,便捡到一张纸条。纸上写着曜亲王病重,敲窗之人给我五十两白银,命我大肆宣扬此事。」方庆递去一张纸条。 苏南枝看完那张纸条,蹙眉道:「曜亲王的事情,你也敢编排宣扬?不要命了?」 「我稚子身患疑难杂症,破费耗钱,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敢铤而走险接这差事!今日又贪郡主这五两白银,我也着实没办法才会如此啊!」方庆急的拍大腿,扑通跪下磕头,「郡主您这等富贵身份,就饶恕小人吧!小人也实在是活不下去,才敢这样……」 那张纸条上写着: 曜亲王中毒病危,时日无多,不出三天,必定暴毙。 苏南枝从这一行字,已经可以揣测,传递此纸条之人,必定是下毒主谋的鹰爪。 「可记得那人嗓音?身形特质?」苏南枝道,「带我们去你家看看。」 「草民家中偏远,位于京郊之外。若郡主不嫌远,小人这就带路。」 方庆擦了擦脸上的汗,走回酒楼,骑上他那匹骡子,带着几人赶去京郊外。 苏南枝骑着马,问他:「你在城中说书,每日却住在京郊?」. 「是呐。」方庆叹道,「为医独子之病耗尽家财,在无法在城中置办良宅,只能寒冬雨雪、不辞辛苦、两地奔波了。」 几人行了半时辰,路径越发偏远。 温言斐将缰绳在掌中缠绕了几圈,微微勒紧,环顾四周地形,此处是个人迹罕至的洼地,利于偷袭伏杀…… 苏南枝下意识将手放在缠着软剑的腰上。 方庆越走近屋舍,越是大汗淋漓,指着那窗户道:「今晨那人便是在此处敲的窗户,给的这五十两白银。」 苏南枝走去,蹲下,摸了摸湿润的泥土。 昨夜有小雨,此处土地松软,映着一个鞋印,她抽出笔和纸记下鞋印后,递给温言斐:「言斐,你看看,可有头绪?」 「这是……」 温言斐一眼便看出了头绪,他做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附在苏南枝耳边,悄悄言:「姐姐可还记得,我从前乔装内侍,潜伏在皇宫做眼线?内侍为了着装工整、不失仪态,故而统一衣裳鞋袜,我清楚记得,乾清宫太监穿的鞋底就是这般印子。」 「想必今晨来此处的,便是皇宫大内高手。」温言斐得出结论。 苏南枝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般,恍然明朗,她知道是谁对萧沉韫下的毒了! 就在此时—— 刀剑的寒光闪烁,晃在苏南枝侧脸上! 温言斐猛然抽出苏南枝腰间软剑,「哗」地一声!一道温热的鲜血飞溅在他清隽雅俊的脸上! 身后不知何时飞来暗杀苏南枝的蒙脸刺客,被一剑封喉,轰然倒地! 温言斐清秀剑眉吧嗒滴着鲜血,他蓦然沉下脸,眸中浮出骇人杀意;「姐姐,撤!有伏杀!」 第四百二十六章 谋权:出生入死 苏南枝捡起大长刀,站在温言斐后背,低声道:「来此处时我问方庆家在何处,是否每日住在京郊,他说是。可昨日有雨,我看他鞋干净无泥,便知他在说谎。但为了一探究竟,还是跟来了,今日知道下毒之人,乃是宫中那位,也算不枉此行。」 能调动大内高手的,只有萧睦。 苏南枝抓住春盛的胳膊,焦急地悄悄低语:「速回王府,将此事告诉余晔和洛云崖!要快!」 春盛被迫翻身上马,看着围住苏南枝的那些明晃晃大刀,急道:「姑娘你为何不去!?」 「他们要杀之人,是我!无论我逃到哪里,都会追杀我,所以你先走!他们不会咬着追你!他们的目标不是你!」苏南枝将刀尖刺入马臀,低声一吼,「走!不要回头!快走!」 温言斐带暗卫替春盛杀出一条重围,和苏南枝并肩而战。 蒙面黑衣人从洼地两边的高山上源源不断飞来,形成水泄不通的合围之势,明晃晃的大刀在山间泛起寒光,他们一步步朝苏南枝逼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沉韫为她付出了那么多次,她总要为他冒一次险吧。 哪怕今日是死,苏南枝也甘愿来这一趟。 黑衣人群攻而起,黄泉阁的暗卫太少,对方人多势众,不出半时辰,苏南枝这边已然落了下风, 温言斐双手执剑,左手迅速砍下一刀,替苏南枝杀了一个偷袭而来的刺客,右手旋即刀尖灵活一转,朝苏南枝正后方刺去,精准无误地贯穿另外一个杀手的脖子。 他青衣染血,身姿如清潇挺拔的竹。 倒在身前的暗卫越来越多,苏南枝体力已经到了上限,有些体力不支。 有刺客飞刺前去,杀向温言斐,苏南枝瞳孔猛然扩睁,冲去将温言斐推开! 「噗嗤」,刀尖没入血肉。 苏南枝替温言斐挡了一剑,刺进了她锁骨左上方的肩膀,若是再偏一点点,便能刺进她脆弱雪白的天鹅颈! 鲜血迅速洇开,染红了她单薄的白色劲装。 「姐姐!」温言斐杀红了眼!.br> 「我,无、事!」苏南枝单膝跪地,刀尖嵌入地面支撑着身子,咬牙站起身,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定气凝神,死死握住剑柄,一字一句狠狠道:「杀、出、重、围!」 「南枝姐姐!」远处,一道响亮的女音穿破山谷! 骑着烈马赶来的邹沐暖,身穿藕粉绣荷长衫、白色云肩,梳着双螺髻,不惧危难地从杀手中疾驰而来,俯下身,左手攥住缰绳,伸出右手,清脆大喊:「把手给我!姐姐!我带你走!」 待骏马飞速疾驰到苏南枝身侧时,邹沐暖一把将她拽上马背! 邹沐暖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温言斐,不敢停留,急速离开,大喊道: 「师父!切记平安归来!我还等着你教我读书练武!你看你教给我的骑术,我骑得还不错吧?阿暖没给你丢脸!」 邹沐暖带着苏南枝逃走,大批杀手也不再和温言斐缠斗,而是纷纷追去杀苏南枝,温言斐又上前截杀他们,给苏南枝争取更多时间。 苏南枝肩上有伤,烈马即将闯入皇城时,京城百姓正在排队,若照旧疾驰,不仅太惹眼,也会误伤他人。 邹沐暖扶着苏南枝下马,躲避刺客追杀,企图混进皇城时—— 一把刀默不作声地刺了过去! 几颗白色珍珠破空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几声!将那柄刺向苏南枝的刀打偏! 一顶不起眼的黑色商户马车里,伸出一只好看修长的手,揽住苏南枝腰身,将她带入马车,旋即,那只温凉如玉的手紧紧捂 住她欲喊出声的嘴。 白衣胜雪的萧瑜,摇摇头。 被捂住嘴的苏南枝,杏眸瞪大。 不远处的丛林里,几个身穿黑衣的大内高手: 「方才还在这里的,人呢?」 「肯定没跑远,必然在附近!」 「杀人须得斩草除根,凡事与曜亲王中毒之事有关的人,都得死!否则走漏下毒风声,你我担待不起!」 「你去查查那辆马车。」 「是!」 黑衣人收好刀剑,径直停在马车前,抱拳道:「不好意思阁下,我刚才被小偷窃走贴身玉佩,看见盗贼钻入了阁下马车,我查看一下,没别的意思——」 说话间,猛然掀开珍珠车帘! 一掀开,便看见萧瑜长臂中枕着个身段婀娜的美人。 那美人只穿白色中衣,青丝如云,大半发丝披散在肩,另一半发丝搭在萧瑜怀中,而萧瑜衣领微乱,手还放在美人的腰上。 美人背对着黑衣人,许是害羞,又朝萧瑜胸膛前藏了藏。 萧瑜俊脸微沉,冷冷道:「瞎了你的狗眼,滚!」 正儿八经的大水冲了龙王庙。 黑衣刺客急忙落荒而逃。 待马车进城,萧瑜拨开苏南枝肩上青丝,露出受伤的肩膀,看着那小片鲜血,眸色暗沉,划过一缕深深的心疼,沉默半刻,他问:「值得吗?」 苏南枝穿上方才藏起来的外裳,瞥了眼萧瑜:「多谢,太子殿下。」 「孤问,你为了萧沉韫,值得吗?」萧瑜眼里有着浓烈的不甘心,「如此为他出生忘死……」 两世,苏南枝从不曾为他这般过。 「值、得。」苏南枝掷地有声回答他。 第四百二十七章 谋权:朕之江山 尽管萧瑜不肯相信,可苏南枝说出值得二字时,她笃定的语气,她说话的神采,还有眼底的光亮…… 令他不得不信。 马车路过曜亲王府时,苏南枝掀开断掉几颗珍珠的车帘,跳下马车,再次道:「今日多谢太子殿下。」 待萧瑜还没回过神来,苏南枝已经走进了王府。 嗯,活了两世,原来眼睁睁看着她渐行渐远,是这样的感觉…… 他的心像被巨石压住般,喘不过气。 萧瑜闭眼,捂住发疼的心口:「走吧。」 起轿后,洛城不解道:「王爷为何要帮郡主?她可是为救曜亲王才以身犯险的,您救了她,又放了她,也算变相在帮曜亲王。」 萧瑜心口宛若被细细密密的针扎了那般,良久后,嗤笑一声:「罢了。」 他欠她的。 他不可能帮萧沉韫,可看见她以身试险,他又怎么可能再一次无动于衷? 前世,他没能把她从那场大火里救出来,他足足内疚了大半年,五六十年都活在漫长的自责中。 幸好……重来了一次…… ***** 苏南枝回到王府后,草草换了身衣裳,染了些许熏香,盖住身上的血腥味才去萧沉韫床前。 屋内。 洛云崖给萧沉韫服了药丸、扎了针后,唤来苏南枝和余晔。 三人站在院中,洛云崖眉头紧锁,缓缓道:「南枝郡主命春盛送来线索,这毒乃是乾清宫那位所下。我今晨又去查验王爷所用器物,在他昨日中毒时穿过的衣衫上,发现了端倪。」 「他昨日穿的衣衫上,有着极淡的香气,不凑上前细闻,是闻不出来的。昨日我剪下小块,仔细闻,发现衣衫上所沾染的香气与一种药香极为相似。」 洛云崖拿出一小块布料:「这是我从王爷昨日那件衣衫上裁剪的。百年前有一种秘制毒药香,气味似熏香,若碾碎成末放入香炉焚烧,无人会发觉。这毒药香隐蔽性极强,二十四时辰内,沾染过药香的布料,放入紫苏水中,水会变成浅黄色。」 他将那块小布料放入早就准备好的紫苏水中。 染着香气的布料,浸满紫苏水,很快紫苏水也变成了浅黄色。 苏南枝皱眉道:「也就是说……昨日王爷去乾清宫,在御书房内与陛下议事,吸入了秘制毒药香?」 「昨日我在御书房外候着时,确实闻到了淡淡熏香味。」余晔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为何,陛下闻了、我也闻了、大内总管德宁也闻了都没事,就咱们王爷中毒了呢?」 洛云崖眸子凌厉地看向苏南枝:「因为秘制毒药香,需要使用葶苈夏、麦门冬触发,才能形成剧毒。若无这两味药触发,单单只吸入药香者,也不会中毒。」 苏南枝脑中炸开一个惊雷!猛然想起昨日那杯紫苏饮,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近日炎热,宫中紫苏饮消热解暑,南枝郡主可是喝了一杯掺了葶苈夏、麦门冬的紫苏饮?寻常紫苏饮不会添加葶苈夏、麦门冬,添了也揪不出错处,雅贵妃那里的紫苏饮添了这两味药,才会促成王爷中毒。」 「可是王爷未曾喝紫苏饮啊……」余晔莫不着头脑。 「郡主喝了。」洛云崖白了余晔一眼。 喝完后舌吻。 苏南枝:「……」 她脸色极为复杂。 洛云崖淡淡道:「郡主无需自责,这本就是陛下和雅贵妃联合设的局罢了。」 「此毒该怎么解?「余晔又问。 「好解,也不好解。」洛云崖道,「是毒便会有配方,既然知晓是何种毒,便不难攻克 。当然,仅限于本神医而言……」 见他又要开始吹嘘医术,余晔踹了他一脚,严肃道:「说重点,毒,该怎么解!」 「即是药香入毒,也用熏香来解。」洛云崖道,「我……会准备一些草药,用于药浴和熏香,药浴十日、熏香十日,连服十日秘制草药,便可解毒。」 「还好,解毒之法,不算困难!」余晔舒了一口气。 洛云崖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解毒之法虽然简单,可这药浴地点需要在死人谷内一处汤泉内。那汤泉温度宜人,长有丰盛药草,有清热解毒、镇痛舒缓之效,能帮助王爷清退体内余毒。」 「死人谷地形复杂,若不在王府内,安防能力会大大降低。」余晔攥紧拳头,「我担心有人会暗中埋伏,加害昏迷不醒的王爷。」 「眼下,也确实别无他法了。」洛云崖紧皱眉头,深思熟虑道,「余晔,你去知会烨羽军四大战将,他们会带上精锐队伍前去戍守的。明有军队戍守,暗有暗卫巡防,不会出错的。」 苏南枝和余晔搀扶着萧沉韫进马车,即刻动身赶往死人谷。 ****** 皇宫内。 萧睦困意倦乏地靠在龙椅上,半阖着眼,问道:「曜亲王毒发,预计几日内可成?」 跪在地上的大内高手易峰,沉思后道:「回陛下的话,不出两日。此毒下的神不知鬼不觉,饶是洛云崖也不会想到,先吸入与熏香无异的药香,再佐以苏南枝喝下的那杯特制紫苏饮,会让他身中剧毒。」 「这毒下的实在是妙,饶是博断案奇人,也不会想到此毒是朕和雅贵妃联合下的。」 萧睦冷笑,「两日之内,朕要萧沉韫暴毙,再收回兵权。朕之江山,一日不除萧沉韫,朕一日不得安心,百年之后亦是死不瞑目!」 此时,瑞雪宫内。 万依雪心不在焉地一下又一下扶着白猫,眸中忧思重重,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苏南枝,这一次,算本宫对不住你。」 第四百二十八章 谋权:汤池屠杀 两个时辰后。 一行人趁着落日黄昏,光线最不打眼时,潜入了死人谷。 烨羽军的四大战将:南北城、周如故、元襄知、丰清各自打扮成樵夫模样,各带五百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赶往死人谷最隐蔽的汤泉。 余晔带了一千人,走在最前面开道。 黄泉阁杀手拢共也才两百多人,排除在执行任务的六十八人,苏南枝只带了一百名精锐杀手。 苏南枝搀扶着昏迷不醒的萧沉韫坐在马车内,她深吸口冷气,万般戒备地轻叹出声。 前世萧沉韫没有遇见苏南枝,哪里会有这么多无妄之灾? 想到此处,苏南枝温凉指尖轻抚上萧沉韫侧脸,摩挲着他的眉目、鼻尖、薄唇,又是止不住地叹息。. 萧沉韫昏迷这两日,除去必要活动外,苏南枝几乎寸步不离。 温言斐身姿清瘦,穿着一袭深青阑衫,背着一柄笔直的重剑,跟在马车侧边,面色冷清寡淡,微抿薄唇,眉宇微蹙,一直在警戒周边安危。 姐姐要护萧沉韫,而他要护姐姐。 所以—— 他愿意护姐姐的同时,也护姐姐想护之人。 马车驶停在汤泉前,余晔做了个手势,四周兵力立刻分散,排针分列护卫,再将萧沉韫背下马车,卸去外袍,只穿里衣,再扶着他泡入温泉之内。 纯天然的汤泉占地极大,下面是特效功能的岩石,内里长有不少珍稀草药。 洛云崖选了低洼之处,用木头拦出一块汤泉做药浴,撒上他配制的草药。 清亮泉水顷刻变成深蓝色。 他在萧沉韫身侧点了十个药香炉子。 一切准备好后,已是傍晚。 月色轻薄如纱,静谧笼罩着山谷。 距离第一次来死人谷,已是阔别两年。 上一次来死人谷是为剿除乱党,这一次,是为了萧沉韫。 上次战役结束后,谷内一片狼藉,经过时间修复,折断的战戟已被野草缠裹,初夏各色小花点缀在曾经满目疮痍的战争遗址上。 苏南枝站在山谷之巅,俯瞰连绵起伏的小山坡,她记得,这里是有几里野生樱花林的,夏风拂来时,谷内一片落英缤纷。 可,战争毁掉了那片樱花林。 如今只剩几棵歪歪扭扭的树桩子。 她也想起了,云深羡给她在庭院里种满的四季繁花,还有田庄里那一大片桂花林。 斯人已逝,景色长存。 百善堂是苏家收养孤儿、流浪孩子的地方,也是云深羡的成长之地。 后来的日子里,她把云深羡生前的庭院扩充为百善堂。 她此生永远不可能原谅萧瑜,不是因为他手段卑劣地利用苏家,也不是他利益至上、冷血无情的性子,也不是因为他前世践踏了她的感情,而是因为,云深羡的死,永远是扎在她心脏的一根钉子。 萧瑜利用无数人朝上攀爬,却唯独不该动云深羡。 云深羡,清水溪流一般的男子,洁白无瑕、温润如玉,本该前途无量,本该有个干净的人生。 苏南枝眼睫颤抖的厉害,缓缓覆上,遮去眸中哀思。 守着萧沉韫药浴的第一天,日子还算平和。 第二天,也算安稳。 第三天…… 乾清宫寝殿内。 萧睦正喝着黏稠稠的黑药,大内高手易峰恭敬走上前,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砰!」地一声! 萧睦直接砸了手中的药碗! 药汁四溅! 「 你说洛云崖寻到了解毒之法?在死人谷汤泉内药浴?」萧睦气急败坏道,「咳咳咳,咳咳,这七天内,朕要、他死!若他不死,你便去死!」 萧睦怒摔龙袍,指着穆常之和易峰的鼻子大骂。 「是是是,谨遵陛下之令。臣这次必当完成任务!」 易峰二人接连走了出去。 第四天。 是夜。 洛云崖在调制新的药物掺入汤泉:「余晔,今日你要仔细些,前几日太过风平浪静,我反而有些担心。」 余晔这四日与烨羽军几个战将轮番值守,几乎没有合过眼,此时目中皆是红血丝,眼下乌青浓重,握着腰间刀柄,飞上数丈高的白桦树,藏在浓密茂盛枝叶中,斜躺在树干上,尽管很疲惫,还是强打精神道: 「好。我知道了。」 苏南枝也是几乎四日没合过眼。 「姐姐,你去歇一歇,我来护着曜亲王。」温言斐实在不忍苏南枝如此操劳,「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四天四夜不睡觉。」 「可是……」苏南枝已然有些头重脚轻,忧心忡忡地看向汤池。 「没有可是。」温言斐出声打断她,「你肩上有伤,这几日没睡好,去歇着吧,曜亲王交给我。难不成……姐姐信不过我吗?」 苏南枝太久没睡觉,连视线都有些模糊,四天没睡觉的感觉太难受了,她几乎觉得下一刻就能昏睡过去,她掐着掌心,迫使自己清醒一些,摇头道:「我没有信不过你。言斐,谢谢你。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苏南枝朝前一跌,连忙扶住树干,一路步伐虚浮地去了不远处的木屋安歇。 此处本是荒芜之地,木屋也是来时士兵合力搭建的简易屋舍。 她实在是太困,刚沾上床榻,便睡了过去。一边睡觉,一边提心吊胆,睡了没半时辰又蓦然惊醒,连睡都睡不好。 苏南枝惊醒时,摸着乱跳的心口,翻身起床,透过半掩的窗扉看向汤池,池中昏迷的萧沉韫安然无恙,她才舒了口气,又头重脚轻地跌回床帐继续休息。 窗户纸被无声无息捅了个小洞。 一支小竹筒伸进来,在夜色里散出丝丝缕缕的迷雾。 委实太累的苏南枝,睡得更沉了。 接着,那放迷烟之人低声道:「属下去……」 「孤自己去。」 窗棂被无声推开,萧瑜轻巧翻进屋,抱起娇瘦女子飞了出去。 很快,这里就会有一场大规模的屠杀。 他不能把枝枝留在此处。 洛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不若我们也参与……」 第四百二十九章 谋权:死地后生 「不必。」萧瑜低声轻语,唯恐吵醒怀中女子。 洛城不是很懂,苦口婆心道:「为什么?曜亲王昏迷不醒,那么多人都想趁机杀他,若我们趁乱参与进去,岂不是杀死他的可能性更大?」 半晌后,萧瑜坐进马车,沉吟道:「萧沉韫可以死,却不能死在孤手上。」 「为什么?」洛城又问。 因为…… 死在他手上,南枝会恨他入骨。 萧瑜看着怀中女子静美的睡颜,忽感心旷神怡,勾唇,自言自语道: 「没什么。这一次,孤要和萧沉韫正当竞争,要让他顺理成章地一败涂地,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恨我。」 马车驶出死人谷,来到骊山深处的寂静宅院。 院落远离京城,选在颇为美丽的山脚,初夏时繁花簇锦,屋舍上方绿树成荫,后院圈出一块菜地,养了几只鸡鸭,种着时令蔬菜。 吸入迷烟后的苏南枝睡眠格外沉。 这里,一片与世无争的祥和。 而,死人谷汤池内,一片血雨腥风。 萧睦先让萧沉韫悄无声息身中剧毒,再将这消息放了出去,暗中派心腹游说追随萧沉韫的那些大臣:萧沉韫重病将死,大树将倾,不如另择良木而栖。 趁萧沉韫重病,分食他的羽翼。 又把萧沉韫要在汤池疗养解毒之事,专程写成匿名密信递送给萧沉韫的死敌:宋晨云、狄琼、西戎可汗,还有从前萧沉韫杀过的敌将家眷。 好一招釜底抽薪。 如此一来,天下各路仇人,专挑这十日截杀萧沉韫。 这十日,恰好萧沉韫病重昏迷,是千载难逢的绝佳良机。 所以萧瑜说,他不必出手,毕竟又那么多人出手了,他又何必亲手杀人,令枝枝仇恨呢? 这一次,萧沉韫真的会死。 萧睦后半生最大的仇敌,必死无疑! 汤泉附近。 约莫到后半夜寅时,周边树影晃动异常,洛云崖不敢大意,吹了个口哨。 树冠上的余晔醒了,满头惊汗,连忙坐正身子,朝四周看去,只见月色下有一人披坚执锐,手中有什么利器在月色下反光—— 「有刺客!」余晔飞身落地,猫着脚步绕着汤池跑了几圈,做了几个手势。 顿时,隐藏在暗处的精锐士兵打起十二分警戒。 不知是何处,传来一身响破丛林的惨叫声,余晔当即爆喝:「保护王爷!」 「是!」南北城抡了一圈手中五十斤重的战斧。 余晔飞去左边一看,那偷袭烨羽军的杀手,长相络耳胡赛、五官深邃、皮肤古铜,乃是西戎草原上的男人。 西戎? 很快他又发现了不对劲,这大片杀手中,还有使用北狄刀法的人。 北狄人不如西戎高壮,故而佩刀精巧,爱用细剑,技法也善用巧劲。 难不成这一次,是北狄、西戎联合而来的杀手? 余晔刀剑出鞘,迎面交战,接连杀了五人,眼中皆是滔天狠辣,他手中大刀哐地一声,震断对面黑衣人手中的绣春刀。 绣、春、刀?穆常之的锦衣卫? 余晔暗叫糟糕,心中警铃大作,明白今夜处境怕是不好过了。 那些想王爷死的仇敌,今夜都到齐全了。 不必猜,他都知道背后搞鬼之人是谁。 「可恶!」余晔杀红了眼,长刀与敌人的刀剑不断发出惊心动魄的震响! 这就是,王爷从前护住的君王。 他护大庆,而大庆君王一心置他于死地。 他为大庆建功立业,在帝王眼中却变成了功高震主。 哪怕今日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余晔也要护他王爷周全! 若护住了,他势必要游说王爷,反。 反了吧,君王年老昏聩,耳聋眼瞎,残害忠臣。 反了吧,萧睦不仁,不配为君! 在场所有士兵心中都憋着一团火。 这团怒火,促使他们舍生忘死,激发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今日,哪怕身死,也要护住汤池中的王爷。 汤池倒下一具尸体、两具、十具…… 血腥之气蓦然传开。 洛云崖深吸口气,握着银针的手在微微颤抖。 乌泱泱的杀手在即,若萧沉韫再不醒来,只怕性命危矣。 原本治疗时间是十天药浴,今天只是第五天,疗程刚好过半,若现在用银针强行封住萧沉韫各大穴位,防止毒素蔓延,恐怕一身绝世武功,也会因此废去大半。 而且,用银针封住血脉,洛云崖不一定有把握让萧沉韫醒来。 毕竟此毒之刁钻,太过难解。 余晔的背、胳膊中了三刀,染红了灰袍,硬朗阳刚的脸上也有了几道伤,手臂也在微微发抖。 他深吸口冷气,再次带着精锐士兵拦在杀手前面。 直到东方第一丝曙光刺破黑夜时,死人谷内已经倒了六七百具尸体,有北狄的、西戎的、也有大庆杀手的、还有烨羽军的。 温言斐既然答应姐姐要保护萧沉韫,自然会履行承诺,亲自守在萧沉韫身侧。 但凡有冲破烨羽军防线杀到跟前来的,立刻反杀。 他衣袂翻卷如云,袖袍被割破好几道口子,洇出些许血迹,不退半步。 「洛云崖!你速速去搬救兵!将烨羽军喊来!」余晔嗓音嘶哑,颤声咆哮,吼完这句话已经用完他不少力气,大汗淋漓道,「速度要快!我们的生死全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洛云崖攥着银针大半宿,依旧不敢下针。 施针倒是好施,可若施针后,萧沉韫醒不来,武功也会被废。 洛云崖虽然武功不好,可素来逃跑练就的轻功倒是一流。 烨羽军非国家大事不能调用,且行踪飘忽不定,四大战将在此,按照往日戍守的位置,今天主体军队,应在距离此处百里外的城南京郊。 调用军队需要虎符,更需要皇帝与内阁商议,将圣旨和火牌发到兵部,兵部备好粮草、调令,由五军都督府核验无误,再把虎符送至军队主将手中。 可烨羽军却是排除在这规矩之外的军队,是先帝给予的特权。 眼下洛云崖没有虎符,也只能尽力搬来救兵。 这场厮杀持续到第二天黄昏,汤泉旁已然倒了不少尸首,累成了小山。.br> 血泊蔓延至汤泉内,将清亮的泉水染成了淡红色,泛着恶人作呕的血腥气。 余晔带来的三千人,只剩下了一百多个。 他有些撑不住了,手肘卸力一般,轰然单膝跪地,刀尖刺入土地中支撑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息,来换取极其短暂的片刻休息。 第四百三十章 谋权:黎明之前 一天一夜的对峙,温言斐也有些撑不住。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姐姐不可能不知道,温言斐猛然看向木屋,满身血污踹开木门,只见床榻上空无一人,只留了一张纸条: 时局太乱,带走南枝,佑她平安。 这信纸,是东宫的信纸。看来是萧瑜带走了姐姐。 若是萧瑜,温言斐倒放心了些。 从上次萧子炎谋反,萧瑜冲进火海救了姐姐、也顺手扶他出火海,温言斐便知道,萧瑜不会伤害姐姐。 姐姐离开满是厮杀的死人谷也好,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安心护萧沉韫。 这次,萧睦等人是铁了心要杀萧沉韫。 一波又一波的杀手,宛若源源不断的海浪,杀完一批又来一批,就算余晔的人再精锐,也抵不住这样的车轮战。 一次次合围,余晔的人就会死伤一半。 第六天,天亮。 萧沉韫身侧只剩下余晔、周如故、南北城、元襄知、丰清,温言斐。 元襄知的武功是这几个当中稍微差一些的,大腿受伤,咬牙坚持着,实在撑不住后轰然倒进汤泉里,险些淹死,还是温言斐眼疾手快将他捞上来,扔进草丛藏起来的。 余晔胳膊又累又酸,沉重的像灌了铁,抬手拍了拍温言斐的胳膊,与他并肩:「言斐兄,今日着实多谢你啊。」 余晔一直都看温言斐不顺眼,杀人越货的阁主,和他这种光明伟岸的将军,完全背道而驰。 可今日来看,若非有温言斐,只怕…… 温言斐看了眼余晔拍过的肩膀,抬手拂了拂上面并不存在的灰,淡薄道:「别谢我,我不是为了你家王爷,我是为了我姐姐。」 「哎呀,甭说为了谁,就阁主今日之举,当得上高义啊!日后咱俩便是,啊不,你、我、洛云崖,咱们仨也算过命的交情,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谁跟你是兄弟?」温言斐泼他冷水。 「哦,你比我小个三四岁,若真做兄弟,你应该喊我一声大哥。」余晔二十四,温言斐二十,他自顾自地论资排辈。 「滚。」温言斐一边冷骂,一边提刀,朝偷袭余晔的杀手砍去。 余晔骇然,若不是温言斐替他接了刚刚那一刀,只怕头颅已掉地,他放声带笑,厚着脸皮大喊:「言斐啊,你这个小弟我认定了!」 「……滚。」温言斐动作一慢,腹部中了一刀,捂着血窟窿,清秀的脸上满是肃杀,「先活过今日再说吧。」 余晔累的冷汗涔涔,还击速度早已变慢,又中了一刀,应声倒在血泊中。ap. 温言斐捂着腹下伤口,挡在余晔和萧沉韫前面。 余晔倒在血泊中,满脸是血,整个眼睛都是黏腻的鲜血。 南北城、丰清、周如故接二连三倒下。 四个人倒在血泊中,动作艰难,却再无力气站起身。 如今能撑着的只有温言斐。 温言斐上前四步,将所有活着的人,护在身后。 余晔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看向温言斐惨笑一声:「年轻就是好啊……」 四面八方冲来几十人,他拼尽全力,最后一次快如虚影般,闪现到多个方位,一刀封喉,十个杀手顷刻倒下,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动作太过消耗内力,牵动了受伤的腹部,温言斐身躯摇晃了几下,意识逐渐有些混沌。 乔装成杀手的大内高手易峰,攥紧手中长刀,面巾之下冷笑一声,他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过瞬间的痛心。 杀萧沉韫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萧沉韫强悍,却没想到他的部下也如此强悍。 不过好在,他终于要成功杀掉萧沉韫了! 胜利在望! 易峰飞身上前,与温言斐打了几个回合,刀刃在萧沉韫侧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一脚将温言斐踹倒在血泊中! 温言斐便如断线风筝般,身子砰然砸在树干上。 易峰攥紧刀柄,发出阴恻恻的寒笑,一步步靠近昏死不醒的萧沉韫,高举刀柄,狠狠砍下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 谋权:恶魔低语 一柄回旋飞刀破空而来,「锃」地惊响,将那长刀截断成两半。 「谁!?」易峰急忙回头。 茂密丛林里,多日不见的狄锦姿身穿黑袍,混入北狄刺客中,藏在暗处,又飞出一柄回旋飞刀。 那柄飞刀速度之快,紧贴易峰喉咙擦过! 敌在暗、他在明,易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向杀手中,知晓其中有内女干。 就在此时。 汤池内,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那双俊眸,蓦然睁开。 赤着上半身的萧沉韫醒来,看眼掺了药的汤池,蓦然飞上岸边,以快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移步在易峰身后,掐住他的颈骨,低声冷笑: 「死期已至,黑白无常在等你。」 「咔嚓」一声。颈骨断裂。 易峰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头便软绵绵搭在肩上,倒地而亡。 萧沉韫衣衫都是湿哒哒的药水,他看了眼受伤的五个部下,旋即,接过温言斐手中的剑,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强大气场,站在满地尸首的正中央,薄唇微勾,寒冷一笑: 「诸位?还要接着刺杀本王吗?」 杀手们面面相觑,萧沉韫已醒,错过了最佳刺杀时机! 且不说萧沉韫武功有多骇人,烨羽军恐怕也马上要到汤泉了,若再纠缠下去,不仅杀不了萧沉韫,只怕还会被反杀。 每人就一条命,何必再执行已失胜算的刺杀? 很快,林中杀手做鸟兽散。 狄锦姿落了两柄独属于她的飞刀,方才人多混乱,没有人留意那飞刀是谁的,待之后清理战场,若被北狄人捡到飞刀,便能知道,是她救了萧沉韫。 母亲是派她带人来杀萧沉韫的,若被母后知晓,萧沉韫只差一步就会死,是她救了萧沉韫…… 狄锦姿脸色微白,指甲掐进掌心。 萧沉韫捡起那两柄飞刀,看着刀面刻着的北狄皇室图腾,旋即扔进池边的火堆,烧融了图腾。 狄锦姿在暗处松了口气,带人离开了汤池。 洛云崖心跳加速、高度紧张,一路火急火燎,这辈子都没这么慌乱过,等他领着浩浩荡荡的烨羽军赶来时,看着满地尸首,又看着活生生站着的萧沉韫,就差喜极而泣了! 「萧沉韫!!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洛云崖先是高兴,随后抢过他的手腕搭脉,脸上笑意凝固,随后,表情都僵了,「你的……武功……」 萧沉韫微微点头。 方才他用轻功飞出汤池,虚张声势那么一小会儿,已经用尽全力。 再然后他便发现,丹田内力使不出来了,要使轻功武功时,全身关节穴位和筋脉,就像瘫软的面筋,根本使不出半点力量。 「你……你可是从无败绩的战神……若你武功……」若你武功尽失,后果不堪设想。剩下的话,洛云崖没敢说,他目光里皆是痛心和叹惋。 洛云崖咬紧后槽牙,语气用力至极道:「我、一定要、治好你。」 「谢了。」萧沉韫唇角苍白,略微一勾。他环顾四周,在混乱的现场寻找苏南枝身影,却发现没有她,眉宇皱的很深,忽然有些担心,「南枝呢?」 「郡主……当时太过混乱,太子把她掳走了。」洛云崖如实交代,「不过你放心,郡主在太子那里不会出事,虽然你们二人水火不容,可太子待郡主,不会太坏。」 萧瑜掳走了…… 萧沉韫脸色一沉,气急攻心,呕出一口鲜血。 「都说了你别生气,别动怒,别担心!你这是作甚?」洛云崖惊呼,朝他嘴里塞去一颗药丸,「本来我预计,你需要十天 药浴才能苏醒,可今日第六天就醒了,完全超出我的预期!你别以为你身强体壮你就胡来,你现在武功……」 洛云崖猛然捂住嘴,没再说下去。 「本王要去找她——」 萧沉韫话未说完,洛云崖给他后脖子来了一击,把人敲晕了,继续放进药浴池子: 「你去个屁,老子好不容易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你告诉我你又要去送死?你还是给老子在药池子多待会儿吧,别浪费老子那么贵的药材!」 安顿好萧沉韫,洛云崖这才号令圣医谷的弟子,及时抢救现场还活着的人。 余晔捂着受伤的胳膊,奄奄一息地口吐芬芳:「洛云崖你……你他娘的……终于想起来了还有几个人,需要你救?」 第七日。中午。 萧沉韫醒来又在药池子里,第一时间便想去找苏南枝,却被洛云崖按住肩膀。 洛云崖不知从哪里摘来了枇杷,一边剥皮一边将他按的死死的,悠悠然道: 「放你去找南枝郡主,也不是不可以,泡完下午的药浴再说!别试图抵挡,你如今武功尽失,抵抗是没有用的!从前的你,可以揍我八百回,现在的我,能揍你八百回……」 「洛、云、崖。」萧沉韫咬紧后槽牙,「本王给你脸了?」 洛云崖吓得捂住没把门的嘴,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何等以下犯上的话,而且,他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都是为你了好。」洛云崖叹道,「郡主在太子那里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萧沉韫知道萧瑜不会杀苏南枝,可是,光是想想曾有旧情的二人共处一室,他便难受,便心中不安。 ***** 苏南枝昏睡了整整三天才醒来。 这三日格外漫长,漫长的好像昏睡了三年。 苏南枝揉了揉略有些疼痛的太阳穴,脑中猛然炸开,想起极其重要的事,连鞋袜都没穿,便赤足下床冲出门外:「萧沉韫……沉韫……」 「苏姑娘这里不是汤泉,也不是死人谷。」有一长裙婢女恭恭敬敬走来,行了一礼。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苏南枝语气焦急,「我要回汤泉——」 「你回汤泉也没用了!萧沉韫已经死了!」 一道珠落玉盘般好听的男声响起,萧瑜走来,将她拦腰抱起,不顾苏南枝的挣扎,将她抱回屋舍,单膝跪地,亲自为她穿上罗袜: 「你回汤泉做什么?枝枝,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趁萧沉韫昏迷之时杀了他?北狄女王、西戎可汗、宋晨云、当今陛下、还有从前死在萧沉韫手下的敌将家属,那么多人都想杀他!」 「四面八方的杀手一批又一批地涌去汤泉,我怎能看你置身在屠杀漩涡中?」 萧瑜为她穿上鞋,眼疾手快地点了她几个穴位:「孤点了你的气海丹田穴,这几日,你使不了轻功,也无法用武功,不可能走的出这大山,在孤未登基之前,你便呆在此处吧。」 苏南枝使劲浑身解数,用力到指节发白,果然,轻功、武功都用不了了。 萧瑜叹息:「这骊山绵延十几座大山,横亘京城、宣城、婺城三座城池的郊外,山体庞大,野兽众多、迷障众多,你若乱跑,会出意外的。我拨了二十名护卫保护你,另有四个宫女供你差使。如今时局紧张,东宫事务繁忙,我只能每隔一日来看你一次,吃穿用度你尽管开口,哪怕价值连城、哪怕山珍海味,我都会满足你。」 苏南枝气极了,抬手用力打了他一耳光。 啪地一声,耳光清脆,骇的洛城等人当即下跪。 「你有什么资格软禁我?我是礼部二品官 员,是南枝郡主,也是曜亲王的准王妃,便是你的未来皇婶。」 萧瑜不躲不闪,仍由她发泄似的打在自己脸上,他气笑了:「皇婶?嗯……未来皇婶……我要的,正是未来皇婶。」 他一步步朝苏南枝逼近,一把攥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凑上前去,如恶魔低语:「枝枝,你逃不掉的,我想和你重新开始。给我一次机会,只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第四百三十二章 谋权:深山软禁 苏南枝甩开他的手,又打他一耳光,气的浑身发抖,满眼都是厌恶:「滚。滚出去。」 萧瑜还是没有躲,任她打任她骂。 「枝枝,你没有发现吗?我已经在为你改变了。」他松开苏南枝的手,后退几步,抹了下被她打出血迹的嘴角,笑了声,「若非怕你恨我,前几日,孤早就亲自杀了萧沉韫!」 「所以呢?」苏南枝有些无法理解。 「孤已经在为了你,尽量做事光明一些。你喜欢萧沉韫那样的,孤就学着成为萧沉韫那样的人。我没杀他,是为了和他正当竞争,竞争那把龙椅。」 「我把你藏起来,待我登基,便立你为后。若……若他登基,届时我便放你去做他的皇后,若他不立你为后,我便杀了他。总之,我不会苦了你的。我知道我亏欠你太多……」 苏南枝无甚所谓地笑了笑,语气近乎残忍:「仔细算来,我与太子殿下,情分不算深。你利用苏家、陷害苏家,也曾火海救我、救言斐,不日前曾帮过我,但我儿时也曾救过你。我们之间也算两不相欠了吧?既然两不相欠,又何必纠缠?」 「太子殿下孤高冷傲,可你纠缠我的样子,实在算不得体面。」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厌恶从前的我,我正在学着成为你喜欢的样子。」萧瑜是真真切切在苏南枝脸上,看到了她的绝情和嫌恶,这样的绝情,像一柄利剑,把他灵魂伤的支离破碎…… 「可你又何苦东施效颦?哪怕你学着成为萧沉韫,你也不可能是萧沉韫。你骨子里还是那个萧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南枝笑了一声。 「前世……你葬身火海后的几十年里,我未曾立后,我……」萧瑜心里酸的厉害,「我念了你几十年,我终于见到了你……南枝……」 「太子殿下,何时才能放了我?」苏南枝截断他的话。 萧瑜喉结一滚,浑身窜过酸涩电流,唇齿嗫嚅后,竟是前所未有的低声下气,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有多卑微:「你呆这里,好不好?吃穿用度孤不会亏待你,也不会让你吃苦。」 「所以,你不会放我走,对吗?」苏南枝冷漠地看向他,与他直视。 「不、会。」萧瑜被她冰冷的目光刺痛,神色有些受伤。 「看,这就是你。」苏南枝轻笑了一声,笑容里有着淡淡的讥讽,无可救药似的摇摇头,「若是萧沉韫,他不会软禁我,他会放我走,他会尊重我,他会允许我来去自由,他会以我的情绪为先。把我软禁在此,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我是你的掌中之物,笼中金丝雀吗?我,难道没有自我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令萧瑜有些崩溃。 崩溃,是一种久违的情绪。 自从前世称帝后,他便再也没崩溃过,上一次崩溃,是苏南枝葬身火海。 那种绝望,令他无从适应,仿佛余生都要在黑暗中度过。 这一次的崩溃,是他好像,真的被苏南枝永远抛弃了。 他被判了死罪,却没有申辩的机会。 在苏南枝那里,他说再多,她都不会信他,她不会信他改过自新,也不会信他有真心。 萧瑜情绪濒临到崩溃的边缘,理智即将坍塌,他方寸大乱,什么骄傲、城府、自尊等所有一切都化为乌有,他慌的不像他本来的自己,像是在黑暗里拼命去抓住最后一丝即将消失殆尽的光…… 他颜面尽失,理智全无,不复骄傲,只是出于本能的低声哀求:「南枝,你……你回头……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可以,成为你喜欢的样子……」 然而,都无果。 苏南枝淡笑着拒绝了他:「人,总要向前看。」 萧瑜的 心仿佛被撕裂成几半,他放下身段,换来了拒绝,他控制住发疯的冲动,深吸几口冷气,压住无数复杂至极的情绪,有愤怒、有难过、也有绝望、痛苦…… 滔天的复杂情绪几乎快把他淹没,他惨白着脸冲出屋时,没忘记轻轻为苏南枝掩上门扉。 或许,他是有改变的。 只不过,这样的改变太迟,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迟到令苏南枝嗤之以鼻、弃之如履。 苏南枝坐在楠竹搭建的屋内,看着窗外的六月芳菲,她知道,她可能有一段时间走不出这深山了。 萧沉韫,你还好吗? 苏南枝困在深山里的第一天、第三天……第七天,萧瑜都待她不错,衣食住行都很好。 虽是深山,却命人修建了池塘、庄子、花圃、菜园,像是很早之前就谋划过,要把她藏在这里似的。 侍奉她的四个婢女,取「梅兰竹菊」为名。 苏南枝穿着清爽的月白色方领绣荷长衫,六瓣莲云肩,淡粉马面裙,捻着鱼食投入池塘喂锦鲤,佯装无意打听道:「紫梅,京城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紫梅摇头:「奴婢与您一直住在深山,不知城内诸事。」 紫兰、紫竹、紫菊依次摇头,铁了心不告诉苏南枝半点外面的事情。 苏南枝与世隔绝第七日,面上淡定自若,可心里却急的要发疯了! 萧瑜说,萧沉韫死了。可是她不信。 萧沉韫怎么会死呢? 若他死了,她该怎么活呢? 苏南枝面上悲苦,指甲掐破了掌心滚出血珠,也不知道疼。 她这七日,一直在观察此处地形,想要趁机逃跑,可那二十个护卫守住了每一个方位,根本不让她离开半步。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父兄有多么担心,更不知道萧沉韫的境况。 萧瑜确实每隔一日,都会在不同时间来看她,带来京城时兴玩意,带来很多糕点和漂亮衣裙。 可今天,萧瑜脸色带着伤。 萧瑜身穿青白色绣仙鹤的圆领长衫,衬的本就面容清朗温润的他,很是芝兰玉树,宛若谪仙,但他嘴角却有着显眼的淤青,像是被人狠揍了一顿。 苏南枝瞥了眼他脸上的伤,疑窦丛生。 萧瑜打开食盒,将一盘盘装着糕点的碟子摆在石桌上,主动答疑解惑:「温言斐揍的。他敢揍当朝太子,也算他胆子大。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孤放了他。」 第四百三十三章 谋权:迟来的赎罪 苏南枝心中一惊。 想来是言斐知道萧瑜藏了自己,逼问不出下落才揍了他,言斐胆子也太大了些,居然揍了当今太子! 要知道萧瑜可是睚眦必究,谁揍他,他定多倍奉还。今日却放了温言斐,倒是出乎苏南枝意料。 萧瑜指尖点了点三碟桂花糕,心情愉悦地勾唇道:「一碟御膳房做的、一碟尚芳斋做的,还有一碟是孤做的。尝尝,你更喜欢哪个口味?」 这三碟桂花糕雕的栩栩如生,洒着嫩黄桂花点缀,边角抹着槐树蜜,也算颇为用心。 「那一碟是你做的?」苏南枝问。 萧瑜笑着回答:「左上角那碟——」 他话未说完,苏南枝直接砸了那碟桂花糕。 「噼里啪啦」几声响后,满地碎片。 萧瑜笑意微僵,倒也不恼怒,又从食盒取出一盘桂花糕:「孤就知道你会摔了孤亲手做的,所以,这一碟,才是孤亲手所制。」 碟子在他手中,苏南枝摔不着,刚要启唇说话—— 萧瑜眼疾手快地将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 入口即化的甜美味道在舌尖上散开。 萧瑜勾唇:「味道还不错吧?」 苏南枝:「……」 「这是孤亲手做的桂花模子所制,故而每块糕点背面都刻有枝枝二字。」 苏南枝翻过桂花糕,果然背面刻着枝枝两个小字。 尽管味道很好,但苏南枝照砸不误,砸碎那碟他亲手做的桂花糕:「臣女怕有毒,便不吃了。」 萧瑜唇角始终挂着浅淡的笑,蹲下身,捡起一块砸碎的桂花糕放入嘴中:「枝枝莫怕,若是有毒,也是先毒死孤。」 「殿下,脏了,就别吃了……」洛城出声。 「无妨。」萧瑜道,「枝枝,你爱吃什么?我给你做?梅干菜扣肉是吗?亦或者,红烧邮亭鲫鱼?」 萧瑜挽起衫袖,穿上襻脖,露出肌理线流畅的小臂,站在半开放的竹屋厨房里,切碎梅干菜,将瘦肉切成薄片、拍好葱姜蒜。 萧瑜切菜不算熟练,但还算流畅,像是练习过很多次,是指腹上还有一道新刀伤,他一个不慎,刀刃划过指腹,拉出一道血痕,但也没出声,默默地继续切菜。 苏南枝平静地看着他做无用功。 萧瑜挽起裤筒,走下池塘抓了一条鲫鱼,扔给洛城打理。 半时辰后。 烟囱飘出缕缕夹杂着柴火气息的白烟。 青山木屋、花圃池塘,天空蔚蓝纯净的像一块巨大琥珀。 潺潺小溪清澈见底,甚至能看清水下漂亮的大小鹅卵石。 约莫黄昏时,院落的木桌上摆着桂花糕、梅干菜扣肉、邮亭鲫鱼、紫菜蛋汤、时令瓜果,还有甑子里颗颗饱满的白米饭。 苏南枝视而不见,拂开珠帘走回屋中关上门。 「姑、姑娘,殿下已备好晚膳,请您过去用膳。」大丫鬟紫梅叩响门环。 「今日乏了,先睡了。」苏南枝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磅礴巍峨的青山,随意道,「不吃了。」 「这……」紫梅大着胆子,委婉相劝,「姑娘您何必和太子殿下置气呢?他乃当朝储君,日理万机,能撇下政务抽空赶来此处已是不易,又能为您挽袖洗手做晚膳,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搞得好像,萧瑜做饭,是她天大的福气一样。 苏南枝嗤笑一声。 听见屋中的讥笑,紫梅唉了声,又苦口婆心道:「您可知道殿下有多不容易?每次来看您,往返京城都需要两个时辰!路途遥远、山道颠簸,途中还需走水路,这般不辞辛苦 地赶来,就是怕您在山里待得烦闷,总惦念着您,才会来陪着您!」 往返京城需要俩时辰,也就意味着,此地距离京城一个时辰路程? 走山路,也走水路? 苏南枝两年前彻查死人谷乱党时,背过京畿地理志,她冥思苦想,在脑海中疯狂回忆,从京城出发,往哪个方向既走山路也有水路呢? 她记得京城南部的骊山,毗邻宣城那一带,是有一条长江。 长江横亘在两座山脉之间,阻断了山路,没有桥,只能坐船渡河。 北极星所指方向是正北,她已经观察过好几个夜晚了,那条小溪流向北方,正好是京城所在方位。 只要等萧瑜走后,苏南枝想方设法逃出去,一直朝溪流方向跑,跑到长江处渡河,便能赶去京城! 「叩叩。」紫梅又在叩门,叹气道,「姑娘您在听奴婢说话吗?」 苏南枝回过神,冷笑一声:「你家太子殿下不容易?是我让他不容易的吗?若他不把我藏在此处,他又何须路途奔波?」 被噎了一下的紫梅,脸红脖子粗,咬唇半晌道:「您、您辜负了太子殿下对您的满腔痴情!」 「我需要他的满清痴情吗?他的满腔痴情不过是庸人自扰!他放我走,也别对我有痴情,我们两不相见,如此才叫甚好。」苏南枝被困在深山多日,心里正是烦躁,回怼道,「你别拿他的痴情来绑架我!」 这一番话传进萧瑜耳中,他置若罔闻般也不恼怒,看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菜,亲自去叩响门环:「枝枝,你闹脾气归闹脾气,饭总要吃的。」 这几日她发火、骂人、打闹、嘲讽,像是石头砸在棉花上,萧瑜全盘接纳,始终唇角带笑,根本不会生气,也不会被挑起任何情绪。 苏南枝不知道的是,前世她死后几十年里,萧瑜太想见到她了。 如今她活生生站在眼前,哪怕她闹、哪怕她打、哪怕她骂,无论如何胡作非为,萧瑜都忍得,也能接受,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她大吵大闹,他就含笑静静看着她。 随便她作。 只要她高兴就好。 苏南枝砰地一声推开门,冷冷瞥了萧瑜一眼。 是啊,饭还是要吃的,不吃饭,明天怎么有力气跑路? 见苏南枝出门,萧瑜唇角笑意更甚,侧身让开一步,给她盛米饭。 苏南枝就着梅干菜扣肉,夹着鲫鱼,吃了整整两碗米饭,不等萧瑜吃完,便把碗筷啪地一声按在桌上。 哪里有这样的用膳规矩? 在洛城和几个丫鬟的错愕中,苏南枝起身,提起水壶浇花。 浇完花,又拿着陈米喂小鸡仔。 萧瑜跟过来,高大俊朗的身影站在她身后,笑着问:「明日中午想吃什么?孤亲自去御膳房学,学了再回来给你做饭。」 苏南枝不搭话,抱起花丛中一只三花猫,轻轻摸着它毛茸茸的耳朵。 「枝枝?」萧瑜道,「谭玉坊新出了一批步摇首饰,极为好看,备受京城女子追捧,你若喜欢,孤明日给你买来?」 苏南枝转身,嫣然一笑,萧瑜被她这一笑看晃了眼,笑意微怔,苏南枝摘了几朵桔梗花砸过去—— 「阿请」萧瑜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闻见桔梗花粉便全身发痒。 不出小刻,他手背、脖颈、乃至肩膀都起了大大小小的红疹! 「苏南枝!你明知道太子殿下对桔梗花粉过敏!过敏时浑身红疹,瘙痒难耐,你这是蓄意谋害!」洛城气的上前两步。 第四百三十四章 谋权:跌入迷雾 「是啊,反正殿下把我藏在此处,又不准我外出,还不需要我起心思报复吗?」 萧瑜手上起着红豆大小的红疹,又疼又痒,眼底却漾起笑,凝视苏南枝:「随你,你开心便好。」 下刻,他转身,脸色一变,神情蓦然变得有些痛苦。 那红疹像木刺扎进肉里,又像辣椒粉抹满了全身,又疼又痒。 他疾步骑上骏马,额前冒着豆大汗水:「回京,寻医。」 看着洛城和萧瑜骑马越走越远的背影,苏南枝唇角微微一翘。 ***** 第七天。 萧沉韫和温言斐、苏南辕各派一队人马,都快把全京城翻了一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苏南枝。 萧沉韫总不能强硬地残害太子,逼萧瑜说出苏南枝下落吧? 所以,萧沉韫只能疯了似的,不分白昼地找。 萧瑜此人阴晴不定、卑劣极端,虽不会杀苏南枝,可萧沉韫却怕,南枝会被伤害。 苏南辕自请卫戍边疆,距离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苏南澈护送和亲后还没回来,苏南辕又不敢让身体不好的苏正知道,只能谎称枝枝前去礼佛、归途未定的说法,暂时糊弄一下苏正。 雅间内。 邹沐暖端着水壶,给温言斐添了一盏茶水,蹙眉宽慰道:「师父你别着急,南枝姐姐吉人自有天相,遇事必定能逢凶化吉。何况南枝姐姐本来就冰雪聪明,必定不会出事的。」 温言斐接过茶水,眉头紧皱,浅浅饮了一口。 苏南辕一拳狠狠砸在桌上,震碎了桌面,骂道:「气死老子了,那***崽子,居然掳走了小妹还死不承认,真是气煞我也!若枝枝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就算舍了这一身官名,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苏南辕口中的「他」,众人都明白是谁。 被找来当帮手的风清琅,一边理智地铺开京畿地图,用毛笔圈出还没寻找过的地方,一边蹙眉,清润的嗓音平缓劝道:「苏南辕你别急,寻人之事,越急越容易自乱阵脚。」 「老子能不急吗?那是老子唯一的妹妹啊!」苏南辕气的一口一句骂娘,连爆粗口。 风清琅脾气很好,听着他一句句比爆竹还爆的话,秀眉略微一皱,平静地直视他,就像大人在看一个闹事的小朋友:「急,有用吗?」 也不知怎的,他平静的语气像是有感染力一样,在那清润温和的目光下,苏南辕心中暴躁也消去大半,如被捋顺了毛的雄狮,不再咋咋呼呼。 苏南辕叹息。 风清琅将圈过的地图递给萧沉韫和温言斐:「我们已经逐步排查了京城东南西北各百里的郊外,但唯独城南百里外还没仔细搜寻。」 风清琅指着地图道:「因为这里有一处宽阔的长江阻断山脉,我们并未渡江,去搜长江对面的山脉。」 「这江对面的山,是镇国侯军队常驻之地,太子殿下与镇国侯有仇,难不成他还能把郡主藏到仇家地盘去吗?也不怕被仇家揭穿,落一个私藏准王妃之罪?」余晔摇头。 「萧瑜,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萧沉韫剑眉皱的很紧,「他会把南枝藏在一个我们都认为不可能的福,藏在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而你方才认为不可能藏人之地,便极有可能是萧瑜藏人之地。」 先前他倒是漏了长江对面。 萧沉韫看着外面浓黑的夜色:「今日天黑.,不宜渡江搜山,明日天一亮,是便乔装成商队渡江进山。」qδ **** 苏南枝食过晚饭没多久便睡了,睡到后半夜,睡足了精神,又吃完两碟桂花糕,吃饱了饭,掐算着时间,天微微亮时,她蹑手蹑脚推开后窗 ,翻窗走出门外。 自从被带到山里开始,那些护卫就日夜提防着她逃跑,但苏南枝却一反常态,不逃不跑,一连八天都非常安分。 这种安分,恰巧让护卫丫鬟们以为,苏南枝认命了。 深山老林,又多野兽,她被点了丹田气海穴,连武功轻功都没有,怎么可能走得出大山?充其量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 渐渐的,护卫们也放松了警惕。 苏南枝观察过,护卫是三班倒,而天亮前一刻,正是换值时间。 换值前护卫们会吃饭喝水,是防卫最为松懈的时候,比如西墙角那高个子护卫很爱偷嗑瓜子,每次轮值前,都爱去找北墙角的护卫讨要吃食。 「喂元兄,今日你带甜瓜子没?我用咸瓜子给你换。」 「带了带了,喏,给你。」 两护卫在北墙角小声说话,西墙角便无人值守。 趁此机会,苏南枝翻出窗户,猫着身子钻进草丛。 她早已观察过环境,此处草丛最为茂盛,足足五尺高,人弓着身子在其中行走,刚好遮住头顶,不会被发现。 而那去换瓜子的护卫,也只是耽搁半盏茶时间,很快就回去值守了。 天刚蒙蒙亮时,草尖挂满晶莹露珠,穿梭在其中,衣衫难免被润湿,冷的苏南枝打了个寒噤。 在草中躬行了一刻钟,觉得走出了护卫范围,她才站直发麻的腰,沿着小溪朝前走。 小溪自木屋一直朝北延伸,水面渐渐扩大,周边土地越发湿润,脚踩着会陷进去,她不敢挨着溪边走,便钻进山里,以溪水流淌方向为指引,继续朝北边走。 她有个预感,这条溪水逐渐扩大,极有可能汇入阻断山脉的那条长江。 山中时而有团雾,还有惊心的狼叫。 丛林深处,一阵阵嗷呜嗷呜,听的苏南枝头皮发麻。 不知此处离那条长江有多远,她走到天光大亮,走到巳时,走到接近午时还没走到尽头。 像有一条毒蛇爬上脖子,苏南枝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脑子轰然炸开惊响,她觉得自己……好像走错路了。 不对,她没有走错!她确实是一直沿着溪水流淌的方向,朝着北边行走! 她猛然回头,发现山下的溪流凭空消失了! 对,是凭空消失! 而她置身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 她朝前走了几步,脚下传来枯叶嚓嚓声。 这迷雾太过浓稠,眼前所见全是一片白茫茫,与黑夜不能视物无异,她缓慢蹲下来,捡起一张湿润的枯叶,手一抓,抓到一把土。 也就是说,她还在山上。 这是怎么回事…… 苏南枝不敢轻举妄动,浑身如被冰冻,僵立在原地。 而不远处的某个方位,再一次传来渗人惊悚的群狼嚎叫。 「嗷呜!!!」尖利到仿佛能刺破耳膜的狼叫,在迷雾里越来越近。 第四百三十五章 谋权:险象环生 …… 紫梅唤苏南枝起床吃早膳时,发现屋中迟迟没有动静,心中起疑便推门而入,才发现人不见了! 几个丫鬟骇然,当即派出一路护卫寻人,一路护卫去向萧瑜通风报信。 萧瑜得知此事时,刚吃完治疗过敏的药汁,当即放下药碗,马不停蹄赶了过去。 而萧沉韫、温言斐、苏南辕、风清琅、邹沐暖、春盛等人也恰好渡完长江, 此山是镇国侯军队戍守的地界,萧沉韫请万松增派士兵,协助他地毯式搜寻。 萧瑜得知苏南枝半夜出逃,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山中,急急忙忙推门而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时,心跌入谷底,脸色冷沉至极:「人呢?」 护卫们跪地不起。 没一人敢说话。 萧瑜面冷如霜,眼底席卷着狂风暴雨般的怒意,骂道:「连人都看不住,一群废物!若她走失在山中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部、陪、葬!」 就在此时。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好了殿下!镇国侯士兵搜来了!」余晔低声喊道,「咱们买通的那军官,特意将此地化作禁止巡逻区域,何况此乃深山,往日根本不可能有人踏足!山里遍布迷障,作为纯天然的拦路障碍,那群士兵更不会平白无故搜山。许是……我们暴露位置了……」 「是萧沉韫找来了。」萧瑜嗓音冰冷,迅速吩咐,再三强调,「这不要紧,你速速增派人手,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找到南枝!这山中迷障甚多,萧沉韫等人是镇国侯士兵引路来的,必然绕开了迷障,孤怕的是南枝闯入迷障,若天黑之前找不到她,山中温度骤降,只怕……」 「属下明白。」尽管洛城不想救苏南枝,但是萧瑜下令,他不得不办。 洛城走出门时,恰好与余晔等人擦肩而过。 萧沉韫身穿墨黑金纹长袍,站在原地,冷然质问:「萧瑜,人,在哪里?」 萧瑜沉默半晌,缓慢睁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丢、了。」 「丢了?」萧沉韫剑眉拧紧,几步并作一步,冲上去便攥住萧瑜衣领,将人狠狠一推,「你再给本王说一遍,什么叫人丢了?!」 萧瑜「哐」一声撞在架上,竹简书册乒乒乓乓散落,他站住身子,理了理衣襟,眸中划过一丝担忧: 「天未亮时,南枝翻窗逃走,护卫在溪边发现了她的脚印,她一路北上,应当是……误闯了那片遍布迷障的深山老林。」 萧沉韫一颗心悬了起来:「她会武功,若在天黑之前寻到她,应该不会出意外。」 「……孤……封了她的丹田气海穴……」萧瑜嗓音断续,暗藏愧疚,还有一些后怕。 「你说什么?!」萧沉韫抬手狠揍了他一拳,目光像是淬过火的尖刀,恨不得把萧瑜就地砍死,大吼道,「你把她软禁起来,还封了她的武功和轻功!如今她误闯迷障,若碰到野兽、若遇不测,怎么办?你告诉本王!该怎么办?!」 「孤对她说过!让她不要乱跑!孤提醒过她!」萧瑜蓦然咆哮,眼眶猩红,犹如狰狞的邪神。 「你把她软禁在深山,你觉得她不会跑吗?」萧沉韫指着萧瑜鼻尖,怒然冷骂,「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本王不会放过你!」 「孤比你更担心她!」萧瑜甩开萧沉韫扯着衣领的手,深吸口冷气,压住心中的担忧和慌乱,「孤已让洛城集结人马去找了。」 「你最好祈祷,南枝不会有事。」萧沉韫语气冰冷地威胁。 「余晔,抽调人马。苏南辕、风清琅、温言斐、邹沐暖、春盛、还有本王,两人为一组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进深山寻找,若有线索,烟 花为号。」萧沉韫极力冷静下来,带人进山。 他如今武功尽失,只能步行上山,比别人速度要慢很多。 而且,萧沉韫余毒未清,身体还很虚弱,初夏的天,他还披了一件薄绒白色披风。 萧沉韫虽是百毒不侵,这世间大部分简单的毒药都对他不起作用。 却唯独对那味秘制毒药香除外。 那是萧睦专门找人为萧沉韫量身制作的,专门应对他百毒不侵的体质,来研究的一类剧毒。 是为了不漏痕迹地置他于死地。 而萧沉韫也确实,找不到任何萧睦给他下毒的证据。 没办法,那日御书房内,很多人都闻了药香,偏生要紫苏饮里面的葶苈夏、麦门冬触发,这怎么找证据?等洛云崖反应过来,那日紫苏饮早已不见,药香也不具有说服力,毕竟大家都闻了。 所以,根本无法找到证据。 这次,是被萧睦暗算了。 萧沉韫中毒后,人清减了许多,面色略微苍白,里面黑袍外面白色披风,走在青翠葱茏的山间。 他武功尽失,又是大病初愈,走路也比余晔和其他士兵累上许多。 余晔刻意放慢脚步等他,萧沉韫扶住树干,气喘吁吁地微咳:「咳、咳咳咳,你去找南枝,不必等本王,她的安危比本王重要。」 「属下必然要守在您身侧的,山中群狼环伺,又迷障重重,此处还有太子殿下的人。属下若离开,实在不放心王爷。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王爷放心。」余晔叹口气,从前的曜亲王如何英勇无双,可如今的王爷却…… 但愿,王爷的武功可以尽早恢复。 可洛云崖却说,王爷武功多半是不能恢复了…… 余晔怅惘扼腕地叹息一声,心里不是滋味。 萧沉韫俊眉微颦,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观察地形,蹲下身子,捻着枯叶上的红色黏腻液体,放于鼻尖轻嗅—— 是,鲜血。 观鲜血凝固状态,受伤之人应该离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王爷!前面半里路有大片迷障!那迷障容易致幻,且还有群狼嚎叫,迷障内伸手不见五指,危险重重,您就别进去了,属下进——」余晔话还没说完。 萧沉韫提起凌霄剑,便走进了迷雾。 「手拉手组成大圆,将王爷护在正中间。」余晔即刻下令,做了个手势,六十名士兵们便组成大小三个圆,将萧沉韫护在中间。 「啊!!」一声划破长空的女子尖叫声响起。 「别!别过来!!」 「啊!!」 「救命——」 是,南枝的惊恐大喊声! 在这大大片迷雾中,女子带着哭腔的嗓音,颤栗大喊:「救、救命!不。不要过来!」 萧瑜和萧沉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沉韫神色大变,眼中有着清晰可见的惶恐和担忧,提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剑刃曳在地面,刷刷刷划破枯叶,循着尖叫声找去。 : 第四百三十六章 谋权:饿狼扑杀 白色迷雾中弥漫出一丝血腥气。 萧沉韫循着那断断续续的求救声找过去,那女声越来越薄弱,弱到令他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 「嗷呜!!」恶狼嚎叫。 苏南枝的软剑被萧瑜卸走,逃跑时手无寸铁,捡到一根断木,指着四周围着她团团转的四匹恶狼,嗓子不停战栗:「滚、滚!」 此处雾大,她看不清恶狼所在方位,人的视力不如恶狼,恶狼在浓雾中将她看的清清楚楚,可她却只能听声辨位。 如此一来,吃亏的只有她。 恶狼朝前一扑!獠牙像捕兽夹般死死咬住她的大腿,她用断木狠狠砸了下去!恶狼松了口,她跌跌撞撞朝前逃。 恶狼一前一后再次将苏南枝团团围住。 在这迷雾丛林中,可谓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她使不出轻功武功,甚至爬树都有些困难。 浓雾里,恶狼绿幽幽的眼睛,要将她生吞活剥般口流涎水。 她拖着受伤流血的大腿,吓出满身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那般,四肢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紧紧攥住手中木头,指甲用力到断裂也没察觉,断甲流下血,吧嗒、吧嗒染红湿土。 恐惧、害怕、惊悚。 几匹恶狼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虐杀感,将苏南枝死死困住,仿佛她已是盘中餐。 有一饿狼流着涎水的舌头舔了舔鼻尖,兽爪蓄势待发般刨了刨地,猛然扑杀而去—— 苏南枝瞳孔惊悚扩睁,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 一个高俊身姿将她扑倒在枯叶中! 「哗!」温言斐闪现而来,锋利刀刃将饿狼劈成两半,溅了满袍血! 萧沉韫手肘在地上磨出血迹,将苏南枝紧紧抱在怀中,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般用力。 苏南枝被他抱得腰都快断了,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饿狼已被斩杀,而救她之人正是萧沉韫。 她欣喜若狂:「沉韫?你没事了?你毒都解了吗?」 萧沉韫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呼吸、心跳,他才终于舒了口气,将苏南枝扶起身,手指滑入她的指缝,紧紧地十指相扣,用力到骨节微疼:「本王没事。你呢?可有事?」 苏南枝摇了摇头,萧沉韫却发现了她受伤的大腿,旋即将人拦腰一抱:「咳、咳咳。受伤这么严重,还没事?」 紧急赶到的萧瑜,不知在旁站了多久,看见她安然无恙时,心里的负罪感才稍微降低了些。 走出迷雾之后,萧沉韫解了苏南枝的气海丹田穴。 苏南枝试了下,确认可以使出内力。 萧沉韫抱着怀中轻若羽毛的女子,目光如刀,冷冷地剜了一眼萧瑜。 这一眼里,暗藏着滔天的杀意。 萧瑜垂眸,避开那道目光,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万幸……万幸她没事。 萧沉韫带回了苏南枝。 许是劳累过度,又受了惊吓,苏南枝在萧沉韫怀中安定地昏睡了过去,睡时,唇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萧沉韫看着怀中人儿的睡颜,再次松了口气。 马车徐徐驶回曜亲王府。 萧沉韫给苏南枝处理完伤口,他再吃了洛云崖给他的药,忙到黄昏时,将余晔与洛云崖、南北城召到了书房内。 余晔双手环抱长剑于胸前,踱步在书房中:「王爷,属下认为咱们可以加快进程了。」 萧沉韫不予回答,反而看向了洛云崖:「你,可有把握?」 「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王府养了我那么久,嘿嘿,王爷你就放心吧。那位仙丹里的弯弯绕绕,本神医可是全部都查清楚 。若是……」 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说,屋中所有人也明白。 洛云崖又道:「我认为我的医术,还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反正下毒之人又不是我们,我们也只是中途参与,给另一位推波助澜而已嘛!算上去,我们这也算是助人为乐!」 萧沉韫俊脸微沉,满眼深思熟虑,屈指慢敲桌面,半晌之后,已然有了考虑:「三日之内,有力回击。」 「是!」余晔脸色一正。 「南北城,你与烨羽军其他三位将领,要随时做好交战准备。」萧沉韫将目光看向南北城。 南北城身穿玄武铠甲,重重抱拳,朗声道:「是!请王爷放心!尔等必定完成好您交代的事!」 萧沉韫颔首。 书房外走进来两名探子,低语汇报:「王爷,西戎再次来犯,明日便是苏家二公子动身渊城之日,您看,是否也要插两颗暗棋在边境?」 「边境境况如何?」萧沉韫紧皱眉头。 那风尘仆仆的探子沉吟后,神情不太妙地摇头:「怕是,要大动干戈,引起大战了。」 「噼里啪啦」地一阵响,萧沉韫怒摔袖袍,拂落桌上的纸墨笔砚,脸色阴沉至极:「西戎可汗,想做什么?前脚大庆送去了和亲公主,以示两国友好,刚和亲结束,他便要引战?」 「据咱们安插在西戎王帐内的暗线汇报,老可汗一直都无开战之心,他暮年已至,再也没有了从前驰骋沙场的雄心壮志。这一次的战争,似是那位行踪神秘的云亲王挑唆。」探子战战兢兢答。 萧沉韫冷漠一笑,眼中全是肃杀之意:「怕是西戎算准了大庆即将帝位更迭,时局动荡,党群相争,故意趁此机会作乱。」 第四百三十七章 谋权:既定轨迹 「以王爷之见,我们……」 「再观其变。」萧沉韫负手而立,凝视书房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幅巨大的大庆地图,眼中有着气吞山河的峥嵘肃杀。 第二日。晨。 是苏南辕动身去渊城戍守的日子。 苏南辕身穿锃亮铠甲,腰悬重剑,坐在红鬃烈马上,笑着扫视一遍苏府,大大咧咧道:「此去边疆,不知几年才能归家。」 「二哥……」苏南枝站在廊下目送他。 「男儿嘛!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乃军人天职!朝廷需要我,边疆百姓需要我,哈哈,我一身武艺也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可唯一的憾事便是,不能亲眼目睹枝枝出嫁了。」苏南辕勾唇,笑容肆意,犹如阳光纷纷扬扬的洒,眸色忽然正了几分, 「枝枝你记住。我建功立业,一来为国为民;二来光耀苏家,不论你婚后受了何种委屈,苏家,都会给你撑腰!」 「启、程!」苏南辕大喝了一声! 随行队伍开始前进。 苏南枝揪着袖尖站在牌匾下,目送那一抹挺拔身姿逐渐远去。 前世,她也是站在苏府门口,送二哥出征。 这一世,她亦是一样,和前世差不多的时间段里,亲眼目送二哥走向独属于他的人生轨迹。 二哥平日里不如大哥聪慧,却英勇无畏有精忠报国之心,乃是保护国土的一柄重剑,若前世他没有死在那些阴谋诡计之中,会成为大庆出色的大将军。 「南辕!苏、苏南辕!」 一道气喘吁吁的寒声在长巷中响起。 一个月白长衫男子疾跑而来,展开双臂拦在队伍最前列。 苏南辕勒停缰绳,心中一动,紧蹙的眉宇舒展开来,居高临下向对面之人:「风清琅?你小子怎么来了?是特地来送本将军的?」. 风清琅将碎发勾至耳后,耳朵红的快滴出血:「是、是啊!好歹你也当了我一年多的主将,也算是有同僚交情,看在你从前对我诸多照拂的面上,见你最后一面啊!」 苏南辕笑容爽俊,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格外高兴:「哈哈哈,算你小子有良心!」 风清琅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二人相视一笑,渐渐地,苏南辕便看晃了眼,他在想,风清琅这小子笑起来真好看呐,比姑娘还好看。 咳。 他是个男子,怎么能把他想成姑娘呢? 意识到自己又想岔的苏南辕,心中矛盾又懊恼,稀里糊涂地扯出个笑:「风、风清琅,照顾好自个,来年再见。」 「来年怕是见不到了。」风清琅笑的也有些勉强,「我打算秋后退伍。」 苏南辕像是听到个晴天霹雳:「秋后?!也就是三四个月之后?你武艺尚可,又能将上百部兵书倒背如流,本有大好前程,为何要这么着急退伍?」 「我家……」风清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家给我说了门亲事,我年纪也到了。家中不想让我再继续仕做武官。」 「你家简直是糊涂!」苏南辕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家住何处?我亲自去游说游说!你本有大好前程的,今年退伍实在可惜!」 说至此处,苏南辕才发现,自己连他家住何处都不知道,又如何游说? 第四百三十八章 踏荆棘、血染衣,亦无悔 风清琅噗嗤一笑,笑意平和温润:「苏将军脾气一如既往的暴躁,气大伤身,去了渊城,记得不要经常动怒——」 苏南辕执拗地看着他,打断道:「风清琅,你家住何处?日后我荣归故里,又该去哪里找你……喝酒唠嗑啊?」 「嗯……」风清琅垂眸,「山高水远,有缘自会江湖再见。苏将军快去城门点兵吧,莫要误了拔营的吉时。」 见他不说家住何处,苏南辕眼底划过一抹失望,强颜欢笑,虚张声势道: 「你小子神神秘秘的,白瞎咱们一年多的战友情,连个住处都不讲,是怕我去蹭饭,吃穷了你风家?罢啦罢了,想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苛刻,总爱捉弄你,你对我有怨,这才连住处都不讲,是想和我彻底划清界限……」 苏南辕骑着马远去,朝身后挥挥手告别,大喇喇喊道:「那——风清琅,有缘再见!」 待走过了几条街,苏南辕心里不是滋味,说不清的难受,有些从前不属于他的情绪,正在悄无声息滋生,连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不舍。 他紧皱着眉,紧紧攥着缰绳,感受着胸前里那一丝丝酸楚,像吃了苦涩的青皮橘子,好酸涩。 他抬袖,大掌按在急速乱跳的心口前,缓缓闭上了眼:脑海里都是风清琅的白衣,还有他浅浅的发香。 要命了! 要老命了! 苏南辕深吸口冷气,压住剪不乱理还乱的复杂情绪,朝身边人道:「本将军问你们一个问题。」「若你们夜里辗转难眠,总是会想起一个人,白日里又总爱捉弄那人,嘴里老是念叨那人,甚至,只要看见那人后,就不会乱发脾气。这是为何?」 「哈哈,咱们将军可是喜欢上了哪家姑娘?」一群武将起哄。 「当初我见到我家媳妇儿,也是这样的感觉。」 「看苏将军这模样,不会是头一遭喜欢姑娘吧?」 「咳咳咳。」苏南辕一阵握拳狂咳,「尔等一派胡言!」 因为,那人,不是个姑娘。是个男子。 他怎么可能对男子有喜欢呢? 「哈哈哈。」属下们没揭穿,神秘秘笑道,「将军这是想女人了。到了渊城,属下请将军去青楼楚馆好好松快松快,把憋着的那股精气泄出来,多找几个姑娘,就不会辗转难眠了!」 「不去。」苏南辕剑眉蹙成川字,「本将军从不去烟花柳巷之地。」 苏南辕心想,那烟花柳巷之地的姑娘,或许还不如风清琅那小子长得好看呢。 「……」 怎么又想到那小子了? ***** 送走苏南辕后,风清琅就要回家时—— 「冯……风公子留步。」 风清琅疑惑回头。 苏南枝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今日晴空一碧如洗,院中繁花正盛,想请风公子移步府内赏花喝茶,不知风公子意下如何?」 赏花喝茶是假,要说说话,是真。 风清琅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多谢郡主美意,那便却之不恭了。」 「春盛,去让小厨房烹茶。」苏南枝将冯清琅请进了自己院中。 花园石桌上,一人一杯茶。 阳光暖洋洋地笼罩整个苏府,游廊屋舍都泛起了一层祥和的柔光。 苏南枝品着绿芽如针、悬立杯盏的雀舌,像是随意聊天,却也意有所指:「冯姑娘,其实……对我二哥有情吧?」 风清琅下意识攥紧茶盏,瞳孔里闪过不可思议,她垂眸,掩饰住心思,刚想否认—— 「冯姑娘不必急着否认,此处只有你我二人。 我对冯姑娘一见如故,我知冯姑娘人品,故而,我对你并不设防。我相信我二哥的眼光,他与你交好,必定也认可你的为人。」 「郡主……想说什么?」风清琅内心惴惴地抿了口茶。 「冯姑娘,你隐姓改名参军,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副将的官职,为何突然要退伍辞官?」苏南枝明润清澈的杏眸,直视那双略有些黯淡的眼睛,「我不信只是因为年纪到了,需要成亲嫁人。」 风清琅道:「为何不能是年纪到了,想要嫁人成家?」 「若你是墨守成规的家中庶女,一心想着嫁人成家、相夫教子、困于后宅,便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改名换姓地参军。也不会在军中摸爬滚打,咬着牙,吃了那么多的苦……」. 苏南枝拿起她那双生了不少茧子且指骨略粗的手,目光里有敬重:「在男人堆里参军,和男人争功名,跟在我二哥身边做副将。你比我厉害。我是苏家嫡女,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格外不易,我无法想象你……」 无法想象,风清琅自幼丧母,跟着奶娘在庄子里长大的庶女,是如何练就一身本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做到副将一职的。 但能猜到,她吃得苦,不比苏南枝少。 风清琅将被风吹动的碎发,勾到耳后,眼中浮过瞬时的沧桑,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苏南枝是知己,她未曾开口说的经历,苏南枝却懂她的不容易。 「我自幼丧母,被家中人视作克星,嫡母不容我,将我和奶娘赶到郊外庄子自生自灭。于我那父亲而言,我只是他一夜犯下的错误。常常四五年才能见到他一面。」 「我和奶娘在庄子上生存都困难,奶娘会武功,便自幼教导我习武。我们自己耕种粮食,上山猎兽来吃,若非如此,只怕我早就饿死在了田庄的大雪中……那年洪灾又大雪,地里颗粒无收,奶娘重病,我们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实在活不起了,我横下心参军,想换些俸禄来填补家用。」 「走上参军之路后,我见到了庄子以外更宽广的天地。我,想活出自我,也想靠自己,治好奶娘的病。我比其他人处境苦难,自然只能比其他人更拼命努力,才能比别人过得好。不然凭什么你比别人先晋升呢?凭做梦吗?我自知我身姿不如男人雄壮高挑,便发了疯地背兵书、练武。」 「其实,我能在三年内晋升副将,全靠苏二公子提携。我们一百个人站在校场,任苏二公子挑选一人做副将,考察日期是十天,许是苏二公子看中我比别人都要拼命,所以他在一百人里只选了我。」 提及苏南辕时,风清琅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身姿清瘦不高挑,苏南辕便命令我每日天未亮晨跑二十里锻炼体质。听上去很严苛,对吗?但这一年多,每一次晨跑,他都有陪我,也教我武艺功法。」 虽然苏南辕每次喝酒都浑身酒气,但风清琅却很喜欢,每次扶他从酒楼回苏家的那段路,是她私底下,离苏南辕最亲近的时候。 苏南辕总喜欢勾肩搭背,也很喜欢念叨她的发丝好闻。 苏南枝没打断风清琅,待她全部说完了,她双眸生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风清琅:「见过广阔苍穹的飞鸟,还甘愿困在牢笼中吗?」 这问题,像勘破一切枷锁的光明,照进风清琅心里。良久后,她被苏南枝坚定清亮的目光感染,桀然一笑:「……谢谢你。」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风清琅眼底涌出泪光,一颗心震颤不停,她咬牙道, 「我不会退伍,也不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父从未管过我,却想把我嫁给一个老富商换取聘礼,与卖女又有何异?我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让别人主宰,凭什么要为别人牺牲?」 「不管这条路 有多难,哪怕遍地荆棘,哪怕满身血衣,哪怕穷途末路,我能为自己而活,就绝不后悔。」风清琅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宋公子温柔如晚风 苏南枝站起身,与她响亮击掌,灿烂一笑:「祝冯副参将前程似锦!愿冯姑娘得偿所愿!」 她仿佛看见,一只振翅即将翱翔苍穹的玄鸟。 苏南枝送走风清琅后,风清琅回了京郊外的田庄。 还没走回庄子的农屋,便听见内里传来争吵声: 「你个死老婆子,真是给你脸了?冯家养了冯清琅那么多年,把她送去嫁给宋公子怎么了?!如今也该是她报答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屋中传来奶娘哭腔:「那宋公子缠绵病榻、双腿残疾,怕是活不过今年秋季,二小姐嫁过去无非就是冲喜。之后呢?待宋公子一死,二小姐桃李年华却要给他守一辈子活寡!这不是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呵,若非宋公子重病,这门亲事轮得到她一个贱婢出生的庶女?」 「把这死老婆子摁住了,给我打一顿!看她还敢不敢忤逆老娘!」 接着,屋中响起狠辣的耳光声。 「啪、啪——」 冯清琅俏脸刷地白下去,气的浑身微微发抖,换好女装冲进屋中,直接箍住管家嬷嬷的手:「住手!」 管家被这股强大的力道控制住,心中一诧,旋即便看到了冯家最受气的包子,弯唇一笑:「怎么?我身为管家,还打不得一个老、贱、婢吗?我可是冯家嫡长女的奶娘,更是大夫人最看重——」 「啪!」地一声。 冯清琅深吸口气,耳光便扇到了管家脸上! 因着暗中习武,冯清琅力道很大,这一耳光扇的管家口角出血、鼻青脸肿,大半个身躯扑倒在地,人都被打懵了。 什么?冯家最受气的包子庶女,竟然也敢还手了?! 冯清琅扶起腿脚不利索的奶娘,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 这些年,冯家不管冯清琅生死,从未怎么给过银两,也不给奶娘月俸,却还是不离不弃地耕种、刺绣,来养活冯清琅,早已将冯清琅视如己出,跨越了主仆阶级。 奶娘把还是个奶娃的冯清琅,从那么小一丁点,养到现在,护着她长至今日…… 可如今,冯清琅却护不住她。 一股子酸涩和不甘,弥漫在冯清琅心头。 「冯清琅!老娘告诉你!今日我便是来传话的,不是来同你商量的!这门亲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有能耐的很啊,还、还敢打我?你且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府,将今日你的所作所为全部告知大夫人和大小姐!你完蛋了!」 管家恶狠狠威胁,却又对冯清琅那一巴掌心存忌惮,而不太敢上前,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又谨慎提防,就算冯清琅这***再不值钱,也是个庶女,而她只是个仆人。 管家骂骂咧咧说完,便带着一群仆从离开了。 冯清琅这才给奶娘上药包扎。 冯清琅看着眼前的田庄和农屋,眼底漫出湿意。 她与奶娘在田庄耕种十几年,吃着田庄长出的庄稼蔬菜,农屋虽简陋,泥土所筑,却能予她片瓦遮身之地,她在田庄和农屋度过了多少年的欢声笑语。 如今,她心一横道:「此处终究不是我们的安身之地,乃是冯家田地,奶娘,我可忍辱,却无法见你受辱。」 「奶娘……」 「我们走吧。」 「走?天大地大,我们又该去往何处?」奶娘年逾六十,头发花白,因为常年劳作,身躯已然佝偻,走路时也直不起腰,她眼里蓄满屈辱的老泪,痛哭捶胸:「是我无能,不能护你。可叫我眼睁睁看着你嫁去冲喜,我又如何……如何忍心呐!」 「我这几年攒了些银两,我们另去买一处住处,再破再烂,只要有个遮风避 雨的容身之所,只要奶娘安然无恙,我便心存慰藉。只要人在,家就在,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冯清琅说到日子总会越过越好时,眼里有着滚滚热泪。 她不能服软,也不能服输。 若此时低头,让她任人宰割,嫁去冲喜,那她又何必参军? 要么,从未参军,才可封锁在世界里,从不对外面的世界动心。 可既然已见过宅门之外的世界,那便不可能再甘心被困住。 她,是要反抗的。 冯清琅决意如此,收拾了可用之物装入行囊,在黄昏时刻,搀扶着奶娘,在熹微的落日中,一步步走在田埂间,一老一小紧紧牵住彼此的手。 她们在走向,新的生活。一种从前没有,而往后将开启新篇章的生活。 「等、一、下……」乡村小道上,停着一辆奢华马车,内里传来气虚慢喘的说话声,「冯姑娘……」qs 与马车擦肩而过的冯清琅扶着奶娘回头。 车窗珠帘被车夫小心卷起,露出一张病白却极为儒雅秀气的面容,那脸色中带了点灰青,若非他开口说话,还以为是个……死人。 气息断续如散了的珠串,上下不接。 只怕是,没几日便会入土。 「这位公子,可是有事?」冯清琅问。 那病弱公子,艰难一笑:「我便是……你要……冲喜的……咳咳……那位宋公子……」 宋家乃宣城首富,出手阔绰,以十万白银做聘礼,寻生辰合宜的冲喜娘子,而冯家主动领了那十万白银,打算将冯清琅嫁去宋家。说是嫁,不如说是卖。 宋公子也晓得其中内情。 冯清琅一时无语凝噎,竟不知如何答话。 是宋公子弯唇,神色虚弱,眸中有着艰难苦楚,先开口打破僵局:「姑娘……无需担忧……在下会……亲自解除这门……荒唐的冲喜婚事……」 「在下本就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再累及旁人……」 他很温柔,温柔的像落日晚风:「冯姑娘别哭……也别怕……」 「我不会误了……姑娘日后的锦绣良缘……」 冯清琅从未想过,宋公子是这样的人,倒是令她心中莫名生愧,低下头来道:「抱歉……」 她那句「祝你早日康健」都说不出口,毕竟,宋公子身患绝症,是已被宣判了死期的人,那又何必说这种剐人心窝子的祝愿? 宋公子浅浅地笑了笑:「无需抱歉……本就是这门亲事……给你带来了困扰……」 他费了好大劲,才艰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祝姑娘,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随后便微微颔首,命车夫关上车窗。 他还不如骂她一顿来的痛快,反倒是这样润物无声的温和,令她心虚复杂。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是个身患绝症的病秧子呢? 奶娘见她叹息,主动解答道: 「宣城东院那一脉的宋家世代都有病,活不过五十,宋公子本就比同族人病弱,年前为救泥石流中的孩子舍身忘己,几个孩子得救,他病情却加重。这才活不过秋后。」 「多好的人啊……」 「可惜了……」 「老天爷,怎么总是为难好人呢?」奶娘百般感慨地叹口气,抹了抹眼睛。 第四百四十章 商议大婚之日 奶娘和冯清琅顺着路一直朝城内走去,忽然又有一辆低调内敛额马车驶来,车内人挑开帘子喊道:「阿琅,是我。」 苏南枝跳下马车,将随风扬起的碎发勾至耳后。 「南枝郡主,怎么来了?」冯清琅有些诧异。 「上次你和我说过住处,我恰好路过附近,便来看看你。」苏南枝发现冯清琅哭过了,她心中咯噔一声,不必想,就知道是冯家人又刁难她了,当即脸色微沉,「阿琅,你怎么了?」 冯清琅沉默半晌,深吸口气再缓缓叹出,她本不想讲自家丑事,甚至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苏南枝是她知己,便也就坦坦荡荡将事情全讲了。 苏南枝紧皱秀眉:「岂有此理!这么多年不尽父亲之责,如今还想要卖女冲喜?」 「唉……」冯清琅叹了口气,牵强扯出个笑,「今日我带着奶娘逃出庄子,日后便不会和他们再有牵扯,如此一来,也算断了关系。」 「我有一处府邸,若阿琅愿意,就去那里住吧。」苏南枝抿唇淡笑,「屋主生前是个很好的人,留了很多古籍,其中不乏兵器,若你喜欢,也可以取来阅读。」 「可这样一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冯清琅心里很过意不去,「我和奶娘去买一处便宜屋舍就行,我们刚搬出来,不在乎吃穿住行,只要能有片瓦遮身之地即可,我吃惯了苦,不挑的。我在军中好好做事,日子总能过好。」 「我与你一见如故,你又何必与我客气?」苏南枝笑意温柔。 「不是与你客气,而是,我给你添麻烦,我心中过意不去。」冯清琅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苏南枝的帮助,也不去住她提供的府邸。 冯清琅想得很简单,从前住在冯家,现在又借住南枝的府邸,两者皆是寄人篱下。 如今她虽然穷了些,无人帮衬,但好在这几年参军也勉强攒了点银两,还是能做到自力更生的。 自力更生,比寄人篱下,处处依赖别人强。 她去买个差点的屋子,哪怕破了些,也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家。 打定主意的冯清琅,再次莞尔一笑:「南枝,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了。」 见她执意拒绝,苏南枝也只好作罢,但却说:「若你买房屋缺银两,一定要和我说,我能帮的都尽量帮。」 「南枝……谢谢你……」 苏南枝又想起来一件事:「若你买好了屋舍,也要告诉我,我帮你一起布置新家。」 她知道,冯清琅身边只有奶娘一人,奶娘腿脚不便,只怕人手不够。 冯清琅心中感动,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表达感谢,眼眶微热:「好。若日后你有事,也要记得找我,我能帮的,我也会尽力帮你。」 二人闲聊一会儿,苏南枝便将二人接到京城客栈暂住一日。 之后,苏南枝回了苏府。 府里,摆了晚膳。 如今苏南澈去护送子珊和亲,苏南辕自请戍守边疆,苏南枝有时候不在府上吃,一时间,府上就只有小湛和苏正用晚膳。 头发黑白参半的苏正,吃着菜正在走神。 这些日子来,他有些精神恍惚,总是梦到已经逝去的亡妻,她说她在他。 小湛身高正在抽条,像盛夏快速生长的禾苗,已经比一年多前长高了半个脑袋。 苏正自从一年前喝下毒药,身子就败了不少,加之思念亡妻过度,积郁成疾,苍老的很快,每日都要吃药滋补身子。 他夹了一筷清蒸鱼肉,放进小湛碗里,露出慈祥和善的笑:「小湛……我答应过你爷爷,要好好照顾你……」 小湛扒拉着饭碗,嗯了一声:「我会好好 背书,好好学习功课,好好练武功,早日考取功名。这样爷爷是不是就会早点来京城见我了?」 提及何老头,苏正眼里浮出思念故友的黯然神伤,还是勉强笑了笑:「是啊,你爷爷说,只要你考取了功名,他就立马来见你。」 「那他……那他为什么现在不能来看我?我好想爷爷……」小湛扒饭的筷子慢下来,将头埋进碗里,泪珠连成线,滚落脸颊。 「你爷爷他啊……他是一个老顽童,他说,小湛若不好好读书,若不考取功名,他是不可能来京城的。他也很想你,可是他也在盼望着,你考取功名相见的那一天。」 其实,何老头已经去世了。 去世很久了。 大仇得报后,何老头从京城回死水县那一次,便溘然长辞。 苏正沉默半晌后,缓缓道:「小湛,我身体不太好,可能以后都教不了你了,你跟着温言斐哥哥学习功课,怎么样……」 「爷爷不来看我,苏爷爷也不肯教我了吗?」小湛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颊。 苏正慈爱地揉了揉他的头:「苏爷爷不是不肯教你,日后还挨着苏爷爷住在一个院中,只是,苏爷爷老了、累了。」 小湛无声落泪,只能点了点头。 其实他知道……大概苏爷爷,也会像爷爷那样,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吧。 温言斐处理完黄泉阁的事,回来陪苏正下棋喝茶,苏南枝不会儿也回来了。 月光静谧洒落在院中。 温言斐和苏正下着棋,苏南枝和春盛陪小湛捉迷藏。 一切都非常美好。 三日后。 萧沉韫穿着银白暗纹缂丝长袍,和余晔一同跨入苏府大门。 余晔上前几步,俊脸带着讨好的笑,向春盛低声下气说道:「春盛,我家王爷带来了司天监算出的大婚吉日,想请郡主来前厅商议一二。」 他原以为春盛不会避着他,可春盛下意识后退三步的动作,还是伤到了他。 春盛礼貌疏远道:「请余将军稍等,我这就去知会郡主。」 「春盛——」余晔喊她。 春盛停下脚步,疑惑:「余将军可是还有事?」 「无事便不能和你闲聊几句吗?自上次提亲未果至今,已经大半年了,你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余晔心里苦涩。 春盛轻笑,格外疏离,像是在看陌生人:「既然无事,又何须多聊?余将军日理万机,春盛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第四百四十一章 臣等恳请王爷代为监国 「你还在怨我?」余晔上前一步,着急地追上去,「是我错了,我同你道歉,你原谅我,可好?」 二人一路言语纠缠到无人的回廊处,春盛紧皱秀眉,唇角斜钩了一瞬,平静道:「余将军何错之有?」 「错在,没有将提亲之事办妥当。明明在家中都商量好了,我也没想到父亲和母亲来苏家后会临时变卦,会说出要收你做义女的话。」余晔诚心诚意道歉,「对不起,春盛,是我办砸了事情。」 其实,这半年…… 春盛等他这一句抱歉,等了好久。 等到她早已决意放弃这一段前程坎坷的感情。 门第悬殊、身份诧异、公婆责难、婆婆不讲道理…… 她已经可以预测到,自己就算历经磨难嫁去余家,余生的日子也不太会幸福。 春盛浮起一个极淡的笑:「不,余将军无错。咱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叫到此为止?」余晔仿佛被冰冻在原地,面目呆滞。 「到此为止的意思是,停止错误的感情蔓延。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并无任何私情,也将再无瓜葛……」 「不!」余晔咬牙,「我不!」 春盛无动于衷:「我已放下,余将军有大好前程,受那么多京城贵女青睐,又何必执着?」 「不过,是否执着,是余将军的事,我是否放下,则是我的事。我已经放下了。」 余晔眼里泛着酸,他这辈子还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春盛,我真的错了,你想让我如何补偿你?我都可以办到。只要你原谅我。」 春盛淡淡一笑,不再言语,既是放下,也不便纠缠,她什么也没说,便径直回了院落,去喊了苏南枝。 看着连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的春盛,余晔内心又酸又涩,嘴里都泛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苦。 他不明白,为何春盛不肯原谅他? 还是说,春盛对他的感情,从来就不坚定。 苏南枝来见萧沉韫时,正好看到余晔这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再看了眼自家微微红眼的春盛,就知道二人之间准是闹矛盾了。 苏南枝喝了一口茶,问道:「王爷今日前来,可否有事?」 这个语气…… 萧沉韫心中咯噔一声,总觉得有些奇怪,他笑着递给苏南枝一个锦盒:「打开看看。」 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块通体晶润无杂质的极佳白玉,上面雕刻着一株姿态极好的兰花,还有南枝二字。 精美雅致。 「这是你亲自刻的吗?」苏南枝眼中有着惊艳,潜意识看向他的手,发现他虎口一处小小的刀伤。 萧沉韫颔首。 「刻个玉佩,还伤了手?」苏南枝拿起他的手,摸了摸他的伤口,心疼道,「疼吗?」 「不疼。」萧沉韫揉了揉她的头,「今日前来,我是想说,司天监已然测算出了两个大婚吉日。一个是下月十五,还有个是中秋节,八月十五。你想选哪个?」 「下月十五。」好事宜早不宜迟啊~ 苏南枝灿烂一笑,笑意宛若盛夏的繁花:「你觉得如何?」 「本王以为,甚好。」萧沉韫勾唇。 二人温柔对视,满眼都是快溢出来的情愫。 「咳咳。」苏正握拳轻咳,打断二人。 苏南枝连忙抽出萧沉韫握着的手,耳根子微红,乖巧地喊了声:「爹爹。」 「苏伯父。」萧沉韫也颇为乖巧礼貌地喊了一声。 苏正呷了口茶,心中感慨:女大不中留啊。 「方才我已 经听到你们二人决意的大婚之日了,我尊重你们的意见。」苏正笑着叹了声,「可惜你大哥二哥不在家,若是他们在,必定会亲自送你出嫁。自赐婚之日开始,我就命人给你备好了嫁妆。」 苏南枝的嫁妆是,苏家所有财产的三分之一。 三个子女,不偏不倚,儿女平等,各分一份。 「谢谢爹爹。」苏南枝给苏正续了一杯热茶。 正在几人有说有笑的谈话之际。 南北城脸色古怪,极其凝重跨入大门,附在萧沉韫耳边说了一句话。 旋即,萧沉韫喝茶的手一顿,缓缓将茶盏放到桌上。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观其反应,苏南枝有些好奇。 「陛下于一时辰前,中风偏瘫,昏迷在床,口不能言,亦不能下地走动。」萧沉韫平静地说完,面上没什么表情。 好像,他一直都知道此事。 苏南枝吃糕点的动作陡然变慢,有些震惊,迟迟未过神:「也就是说……陛下不能下榻?」 「嗯。」 「不能下榻,口不能言,也就证明陛下不能上早朝,亦不能批阅奏折,更不能做任何决议?那所有的政事——」岂不是都要交由太子亦或摄政王全权处理? 苏南枝后面的话没说话来,但在场人都懂。 她又咬了一块玫瑰糕,目光略有深意地看向萧沉韫,她仿佛在用目光无声询问,这是你的杰作? 萧沉韫动作极浅的微微颔首。 苏南枝便明了了。 萧沉韫究竟又在布一个什么样的大局?竟然连萧睦也中风了…… 看来,帝位之争,即将进入最激烈的卫生。 很快江源急急忙忙来通报:「禀老爷郡主、曜亲王,太傅大人登门拜访,正在门外。」 「快快有请,请上座。」苏正连忙站起身。 江源才将太傅请进门,邹虎又急急忙忙跑来:「老爷郡主,莫总督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进门商议。」 「京兆尹李大人登门拜访——」 「工部尚书也登门拜访了!」 接着又有几个下人一路小跑而来,急声禀报: 「宣威大将军说是要找曜亲王,直接闯进来了!」 苏正擦了擦额前的汗水,自家未来女婿的面子是真大啊…… 他急忙恭迎身居高位的大臣们,命令丫鬟看茶。 孙太傅婉拒茶水,径直朝萧沉韫走去:「多谢苏老爷茶水,茶水我便不喝了。老臣去了曜亲王府,得知王爷不在王府,一猜便能猜到,王爷在苏府。」 随即—— 孙太傅拂了拂双袖,当即跪地,饱经沧桑的眼中皆是激动:「陛下病重!老臣恳请曜亲王重担摄政王一职,代为监国!」 接着,那些个姗姗来迟的大臣们也跪在萧沉韫脚边,一个接一个,铿锵有力地大声恳求: 「国不可一日不理,臣等恳求曜亲王代为监国,掌国家诸事!」 「微臣附议!」 「臣等附议!」 满院都是大臣们激动的恳请声! 萧沉韫英俊的面上皆是从容,尚未恢复好的身体,握拳轻咳:「咳,既然如此——」 第四百四十二章 谋权:陛下沉疴 「本王也只好,临危受命了。」萧沉韫眼中气魄毕现,目光眺望远处,仿佛在看万里江山。 「摄政王英明!」太傅大人、莫北川、宣威大将军齐齐高呼。 在一片摄政王英明的呼喊中,萧沉韫侧身,眸中皆是宠溺,深深地看向苏南枝:「七月十五,等本王娶你。」 「好。」苏南枝郑重地点了个头。 萧沉韫抬袖,怜爱地抚了抚她弹润光滑的侧脸,嗓音温柔的像冬日暖阳,宠溺道:「南枝。」 「嗯。」苏南枝乖巧点头。 「本王先走了。」萧沉韫眷恋地收回手。 「好。」苏南枝眼中浮现出不舍,轻轻地关怀,「王爷……万事珍重。」 「勿忧。」 萧沉韫说完此话,转身离开时,面上怜爱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严肃与凝重,不言苟笑,冷静至极。 身后一群大臣也跟着他离开了。 萧沉韫离开后,大步跨入马车,一路赶向皇城。 萧睦忽然中风偏瘫之事,无异于一颗惊雷投放在了皇城上空,众人诚惶诚恐,但都隐约知晓,京城时局或许很快就要出现变换。 有人说,萧沉韫有称帝之心。 也有人说,应当拥立正统,推太子殿下上位。 万松镇国侯一党则是据理力争,将皇帝病危,需要皇子在病榻前尽孝为由,不管闲言碎语,直接将远在嵩阳做知府的萧仁明连夜请了回来。 皇宫内乱成一锅粥。 很明显,口不能言、亦不能下榻的萧睦已然失去话语权。 那既然陛下失去话语权,能做主说话的,便是几方彼此制衡的势力。 萧沉韫、萧瑜、还有拥护七王一党的镇国侯武将一党,剩下的则是独善其身、力求自保的游兵散将。 萧仁明做了糊涂事,且他并无多少称帝之心,故而,七王一党也就显得势弱了些。 萧子炎被杀后,萧睦提了另外一个皇子做大皇子,那位大皇子成家后不问政事,老二则是不学无术之徒,老三早已夭折,老四一心修道,老五武艺读书俱不佳,老六不提也罢,老八最爱寻花问柳,论及好色几乎与萧睦如出一辙…… 此时萧睦中风。 几个皇子陆陆续续马不停蹄地赶到病榻前。 大皇子身穿层层叠叠的夏衫,忙不迭朝萧睦病床前一跪,磕头大哭:「父皇啊,您这是怎么了啊?」「父皇您千万不能有事啊!」 不学无术的老二,扔掉手里的蛐蛐,跌跌撞撞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父皇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儿臣该怎么办啊!」日后,谁还大手一挥给他银两,任他肆意挥霍啊?不论是老七还是老九登基,只怕都不会如父皇这样,仍由他赌博***了吧?. 萧睦在世一天,他就是皇子,萧睦一死,老七老九谁管他死活啊? 有父皇在,还是皇子当着舒服啊! 老四身穿道袍,头戴黑色道帽,手中捏着一把拂尘,站在萧睦病榻前双手合十,随后提笔挥墨,满脸严肃道:「儿臣为父皇画一道祛悔符,可保身体康健,必定能除去病情。」 一道张牙舞爪的符,贴在病榻上方,未干的墨吧嗒往下滴。 众人:「……」 老路狂奔而来,还在急急忙忙地系腰带,衣襟残留着女子的鲜红唇印。 床榻上一片此起彼伏地哭泣。 突然中风的萧睦,面部肌肉僵硬,抽动着嘴角说不出一句话,眼里全是滔天怒意,只能挣扎着,费尽全力骂:「滚、滚……」 可他话音微弱如蚊蝇之声,完全被淹没在了哭喊中,根本无人听见 。 萧瑜从东宫赶来时脸色阴沉,明显心情极为不佳,压低声音咬牙叱责:「谁允许你们动手的?」 「没有啊,没有!千真万确,不是属下动的手。」洛城低声回复,「眼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去探望陛下病情之后,再做考量吧。」 萧睦忽然中风,完全打乱了萧瑜阵脚。 他培植的朝廷势力还不够,羽翼尚未完全丰满,连军队也没完成扩编。 萧瑜仍在蓄势,还在韬光养晦,还没做好称帝必胜的打算,前世萧睦病逝,是在一年后中风死亡,而非现在,时间线怎么提前了那么多? 萧瑜理了理衣襟,跨入药味极浓的寝殿。 一堆皇子围了过来:「九弟啊……」 「老九啊,这可如何是好?」 「九哥,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七嘴八舌吵得萧瑜头疼,他紧皱眉头,安抚道:「皇兄们先别着急,我势必会寻遍天下名医,一定治好父皇的中风之症!」 萧睦该死,但绝不能死在现在这个时间点。 若他突然驾崩,实力成熟的萧沉韫趁虚而上,萧瑜胜算真的不大。 「德宁,情况如何?太医院怎么说?」萧瑜唤了一声大内总管。 德宁找来太医院院长和几个主治病情的御医,连忙恭敬道:「请太子殿下移步内殿详谈。」 殿内。 太医院院长压低声音,偷偷抹泪,无不悲痛地说:「太子殿下,您要撑住啊……」 「院长但说无妨。」萧瑜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陛下……陛下这病……只怕……只怕药石无医……」院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哭泣,「老臣无能,老臣已然尽力!」 其余几个御医也扑通两声跪倒在地,双手贴地,脑袋磕在地面,悲痛至极:「臣等无能。」 萧瑜眸光又暗沉了几分,将几位御医扶起:「孤知道几位已然尽力,但还是请诸位,再尽一尽力吧。孤不忍父皇遭受病痛折磨,请诸位务必将他治好。孤在此,谢过了。」 「殿下一片赤子孝心,真是感天动地,令闻者怆然涕下呐!」 几个御医饱含悲痛地又安慰了萧瑜几句,一路走出乾清宫,回太医院的路上,各自擦了擦泪水,脸色也变了,全然不见方才的悲痛。 院长抚着白胡子讲述为御医者的生存之道:「治不好陛下的病,诸位不想掉脑袋,一定要先哭上几次,再讲药石无医。」 「还是院长机智。」 「为了生存罢了,谈何机智?不然你以为历朝历代,治不好王公贵族就砍脑袋的那些御医,是怎么活下来的?」 几位御医回了太医院,萧沉韫也刚好到了乾清宫。 萧沉韫面色沉重地去探望萧睦,背对着所有人,站在病床前:「皇兄这病,来的突然。听说太医院药石无医,臣倒是结识一名神医,圣医谷谷主洛云崖,乃天下第一神医。定然可以治愈陛下重疾。」 他语气关怀,可神色却冰冷至极,宛若在看一团腐坏的死物,对沉疴难起的萧睦充满了蔑视。 仿佛在无言地挑衅:你也有今天? 第四百四十三章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气的萧睦一阵狂咳,心中疯狂地怒骂:你这个乱臣贼子!朕早就知道你这个畜生,有不臣之心! 纵使他气到吐血,在内心疯狂叫骂,拼了命地嗫嚅唇角,也只是歪嘴淌下一串浑浊冒泡的口水粘液…… 完全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大皇子见状,疑惑道:「父皇好像有话要对摄政王说?」 「那诸位皇子便先退出去吧。」大内总管德宁应了一声。 众皇子退到了寝殿,萧瑜微眯眼睛,随后也只能退了出去。 德宁深深地看了眼萧沉韫,萧沉韫微微颔首,随后德宁合上了寝卧房门,侯在寝卧外。表面是侯在门口,其实是不让旁人靠近。 屋内,只剩下萧睦,与萧沉韫。 萧沉韫穿着银白色暗纹长衫,拉来座椅,自顾自坐下,端起茶盏,用茶盖撇去沫子,颇有闲情逸致地笑道:「陛下一定很疑心,为何你会突然中风,对吧?」 「唔唔唔……」萧睦抽搐着嘴角,说不出一句话。 「陛下莫要生气,气大伤身、折损寿命。哦不,反正你也没多少寿数可活,生气便生气吧。」萧沉韫唇角斜勾,「中风,乃命数,是命中带劫,在劫难逃。」 「陛下日日吃仙丹,那仙丹不是每一次都能助你快速恢复体力吗?」 「哈哈,多吃仙丹,延年益寿。」萧沉韫低笑嘲讽。 萧睦一双眼珠子带着恐惧,也带着滔天愤怒,仇恨至极地瞪向萧沉韫:乱臣贼子!! 「若非你多次阻挠本王与南枝,若非你给本王下秘毒,其实,陛下不会这么快中风的。」萧沉韫目光冰冷的让人遍体生寒,宛若最锋利的冰刀,一刀刀杀向萧睦。 萧睦被这样可怕冷戾的目光,吓得浑身开始微微颤抖。 萧沉韫笑着,拔出袖中一柄削铁如泥的小刀,放在指尖把玩,最后慢慢抵在萧睦脖子上,喟叹一声「起初本王并无不臣之心,是陛下猜忌本王,不断阻拦本王的良美姻缘。陛下步步责难,臣步步隐忍,直到——」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那冰冷泛着寒气的利刃,就那么挨在萧睦脖子上,他骇然惊瞪双眼,拼了命地想挣扎逃离,却浑身动弹不得!一阵哆哆嗦嗦,一滩尿滋了出来,洇湿龙床。 「哈哈哈。」萧沉韫笑,「本王目前不会杀你。」 「毕竟你大概率会死在你亲儿子手上。」萧沉韫眸色嘲弄。 萧睦又怕又惧,又愤怒又百思不得其解…… 死在亲儿子手上?谁,是谁!? 萧睦仿佛掉进了数千里的深渊,浑身都布着冷汗,在深渊里不断下坠,却不知何时会触底,会摔得粉身碎骨、肉身成酱。 一代帝王,在强大恐怖的势力威胁之下,也不过如此。 终究不复年轻时的雄心壮胆。 萧沉韫啧了声,旋即走出门外,看了眼德宁,随后边走边道:「陛下重病遗尿,请德宁公公差人更换床褥。」 遗尿? 不就是尿床吗? 陛下,尿床…… 殿外的大臣、皇子们面面相觑,微表情甚是精彩,心中想法各异。 皇帝自尊无疑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萧睦听见萧沉韫说的重病遗尿,直接气晕了过去。 什么重病遗尿,那是被吓尿的。 萧沉韫心情极好的出了皇宫。 摄政王本就有陛下病危时的监国之权,饶是太子,也无法与其相争。 萧瑜原想着,培植好势力,拥有绝对的把握时,再让萧睦病死,再直接给萧沉韫沉重一击,却没想到中途出 了这般曲折…… 皇城外,京城内的一家民宅内。 普通百姓打扮的萧瑜,戴着一顶帽沿遮脸的夏凉帽,坐在竹椅上,折扇慢敲掌心。 随后,院门轻轻推开,又小心翼翼走来两个人。 一个女子身穿黑色劲装,是鸢雅。 另一个头戴面纱,身穿道袍,正是智德仙姑。 二人齐齐跪下。 萧瑜手中折扇骤停,旋即站起身,啪地将折扇砸到地上:「给孤一个解释!陛下为何中风?仙丹内徐徐添加的慢性毒药,绝不会让他突然中风偏瘫!」 那仙丹,确实有速效滋补的作用,故而萧瑜每次床笫功夫不行,来一颗,突然咳嗽体弱,再来一颗,体力不济,再来一颗,效果都很好,且没什么副作用。 但…… 萧瑜命智德仙姑在里面添加了慢性毒药。 每次只吃一颗,并不会中毒,但像萧睦这样长年累月地吃仙丹,便会毒素累积,只需两年,便会中风而死,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届时毒发,谁也不会查到萧瑜的头上。 谁也想不到是他弑父称帝。 智德仙姑急的满头大汗,迅速摇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从未改变过仙丹里的毒药剂量,陛下绝不可能现在中风!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连你也不知道?」萧瑜蹙眉,观其神色不像撒谎。 智德仙姑哎哟一声,急忙磕头:「我跟着太子殿下做事也有六年了,此生荣辱全系在殿下一人身上,若是知道,怎么可能瞒而不报!?」 这些年萧瑜所需毒药,全是智德制作。 底下的人各择明主,智德与鸢雅、洛城选了萧瑜,一条道走到底,先前付出了那么多,绝不会在最后一步反水。他们都无比盼望萧瑜登基。 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萧瑜双手叉腰,走在廊下来回踱步,俊脸阴沉的像掺了墨。 他须得弄清事情原委。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反转、真相、仇恨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不然,绝不会中途出现这样的变故。」洛城道。 「我观察过陛下病症。那症状与我们下的慢性毒药毒发病症一般无二,我推断,对方用的毒药与我们一致。若对方所用毒药与我们是同样的慢性毒药,就绝不可能让陛下突然毒发。除非只有一种可能……」智德仙姑眼睛阴沉下来。 萧瑜俊眉微拧。 「那就是对方加大了毒药剂量!加大的毒药剂量不多不少,正好催发了我们先前给皇帝下的慢性毒药,使陛下提前中风偏瘫,却不会致死。对方将下毒剂量控制的如此精准,简直令人细思极恐!」智德仙姑咽了咽口水,捏紧了拂尘。.br> 几人面色各异,眼底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震惊! 智德仙姑继续道:「或许从我们第一次对陛下下毒,对方就知道了。简而言之,我们每一次下毒,对方都知道,甚至推算出了仙丹内含有的毒药剂量,从而对方才能后发制人,加大精准的剂量,不多不少,恰好让陛下突然中风!」 是谁,藏在暗处,对他们所做之事了如指掌? 我在明,敌在暗。这样久违的危险感,让萧瑜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一股子凉意窜上了脊骨。 自前世登基之后几十年,他有多久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 哈哈,真是久违。 萧瑜冷笑一声。他会亲自把暗处之人揪出来,将其刀刀片肉般凌迟而死! 一种死亡嗜杀的氛围,将全院笼罩。 满院的人心中胆寒,顷刻跪地! 「太子殿、殿下!我忽然想起来件事!」智德仙姑率先打破僵局,开始述说回忆。 皇宫内有专门炼丹的宫殿,智德会亲自看着弟子们将一颗颗烧制好的丹药,一一放入名贵瓷瓶中。 炼丹殿内的十名弟子,都被她用毒药牵制,绝不可能冒死背叛她。 既然弟子里没有内女干,那问题又出在了哪里? 她每次都将练好的丹药,送到大内总管手中,再由大内总管敬呈给陛下。 等等…… 大内总管?德宁? 丹药只经过了此人手中! 智德仰起头,眼中迸射出狠光:「丹药只经过德宁手中,要想在丹药内增大药剂,也只有德宁能做到!」 「可德宁,是上一任大内总管富岭的干儿子,对陛下乃是忠心耿耿,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他啊……」鸢雅绞尽脑汁地思索。 「世风之下,人心不古!那群没根儿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忠信?」智德咬牙切齿,仇恨道, 「一定是他将仙丹内的毒药剂量刻意加大,只有如此,他下毒让陛下中风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哪怕东窗事发,众人也只知道是丹药有问题,揪出是我下的毒,却对中途横插一脚下毒的德宁毫无察觉!」 捋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洛城摩挲着手中刀柄,冷哼一声:「当真是好手段!下猛毒在本就有毒的仙丹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即使我们知道是他,也无法拿出证据指证他!毕竟指证他,不就是指证我们自己吗?」 好大一个哑巴亏! 萧瑜眸中席卷风暴,冰冷道:「孤三日之内,要知道德宁背后主谋之人,究竟是谁!」 是夜,戌时一刻。 扶水仙抱住小皇子,缓步踏入寝殿内,看了眼满屋的宫女太监:「你们先下去吧,本宫陪陛下说些话。」 「是。菀妃娘娘。」宫女太监们颔首,毕恭毕敬退到殿外。 「德宁公公慢着,您留下帮本宫照看下小皇子。」扶水仙温婉一笑。 「好嘞,奴才这就来。」德宁进屋,一边将 房门合上,一边笑着讨好道,「外头风大,陛下不宜见风,小皇子体弱也吹不得风,奴才先把门合上。」 萧睦眼珠子骨碌碌转,看向扶水仙,心道:还是,这些年没白疼菀妃! 关上门后,屋里一片清净。 扶水仙瞬间变脸,将小皇子轻柔地抱给德宁:「公公抱远一点,别离病榻太近,晦气!」 晦气?爱妃是在说他晦气? 萧睦脸色气的逐渐铁青。 德宁慈爱地笑着哄小皇子,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朝扶水仙使了个眼色:「床榻下。」 扶水仙跪地弯腰,将手伸进床榻下,大半个纤细身子爬进床底,使劲薅了下,抓到一卷冰凉蚕丝所制的卷轴,深吸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膝盖处的灰尘。 那是一卷提前拟好的明黄圣旨! 扶水仙缓缓展开圣旨,红唇微勾,低声缓念: 「朕之第九子萧瑜,德不配位、罪孽深重,先为乱党之首,要挟前兵部侍郎云深羡私囤兵器谋反,而后又在蜀、沧、瀚三洲修建空心石像印制假银票,意图搅乱国家秩序,再令已死的废后左如月顶罪此案。 如今,又与智德仙姑沆瀣一气,在仙丹内添加慢性毒药,致使朕中风偏瘫,其罪可诛,罪该万死!现革除萧瑜太子一位,另立小皇子萧向希为太子储君,命摄政王摄政监国、辅佐储君!钦此——」 越听越不对劲的萧睦,瞳孔先是从震惊再到不可思议,最后变得异常愤怒,那一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那般,死死盯着扶水仙: 这个***!居然敢当着他的面,私立圣旨?何等该死!朕要赐罪!朕要将她打入大牢! 扶水仙扫了眼床榻之人,冷笑一声:「怎么?这可是陛下亲自写的圣旨,您不记得了?」 她将圣旨放在萧睦眼前,让他看清楚圣旨上的一字一句。 确实是他的字迹…… 可他从未写过这样的圣旨!这绝对不是他写的! 但为什么字迹与他写的一般无二…… 扶水仙冷笑着将圣旨放入锦盒中,笑着低下头,附在萧睦耳边,红唇晃动,咬牙切齿地缓缓道:「陛下,你终于,遭到报应了。」 如索命的女厉鬼般,轻轻耳语。 这样令人遍体生寒的语气,让萧睦浑身变僵硬,他自诩从未亏待过扶水仙!可为何扶水仙会这样待他? 扶水仙眼眶逐渐猩红,呈现出极致仇恨的偏执疯态:「萧睦!你该死!最该死之人就是你!!」 第四百四十五章 没有公道,便亲自手刃仇敌 萧睦瞳孔瞪大,浑身激烈颤抖,挣扎着欲起来,连青筋也鼓成蚯蚓似的。 ***,你这个该死的***,竟也敢如此诅咒朕!朕要杀了你! 扶水仙腥红着眼,咬牙切齿,恶狠狠道:「陛下,还记得沧州莹山县的扶月娥吗!」 大颗大颗泪珠从她眼眶掉落,她指甲死死嵌进掌心,浑身止不住地激动颤栗:「怎么?你害她至死,你却不记得她了!?」 萧睦瞳孔急速扩睁,凸的像死鱼眼。 他疯狂去想,扶月娥是谁? 他不记得记忆里有一个叫扶月娥的人…… 看他反应,扶月娥仰头一笑,泪意汹涌,眼里是恨不得将萧睦千刀万剐般的恨! 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扶水仙,还有一个姐姐,叫、扶月娥!」 「我家境贫寒,双亲早逝,自幼与姐姐相依为命,是姐姐种田将我辛辛苦苦养大。 八年前,有一个泼天富贵的老爷路遇莹山县,借宿我家。山间多野兽,我姐姐怕那老爷夜路危险,便心善地收留他过夜。 却不想。。。。。 那老爷贪恋我姐姐美色,半夜起了色心,摸到我姐姐屋中,将她……将她……」 「将她强行女干、辱!」 说到此处时,痛苦回忆如汹涌潮水几乎将她淹没,她死死捂住嘴,浑身抽搐哭泣:「他命护卫守住屋子每个角落,我姐姐逃无可逃,我冲去保护姐姐,那老爷禽兽不如,竟是将我一同女干、辱!」 「他发尽了***,翌日天亮便匆匆离去。我与姐姐名声败坏,受尽同村人白眼!连我姐姐未婚夫也退了婚,视她如破鞋! 我们姐妹二人鼓起勇气,于衙门外击鼓报官,却没有官员敢应下这桩案子!官府冷脸威胁,若我们敢再报官,就杀了我们。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既受着他人白眼,又遭受不公,明明受害者是我们,官府却使劲来捂我们的嘴……」 后来姐姐发现,她竟然怀了那人骨肉,肚子大到六个月时,她抑郁成疾、药石无医,终是往枯树上悬了一尺白绫,自缢而亡!」 「我安葬好姐姐,被逼无奈下扬州做了瘦马,多番探寻才知道,女干、辱我们姐妹的那位富贵老爷,竟然是、当朝、皇帝!」 「难怪啊,难怪没有官员敢接下这桩案子!」 「哈哈哈……」 「既然无人替我主持公道,那我便亲自复仇!」 只不过这复仇的代价太大太大,葬送了她愿该美丽灿烂的桃李年华…… 她从纯善少女,变成妩媚妖娆、勾栏做派的仇人宠妃。 扶水仙又哭又笑:「姐姐,你若在天有灵,你应该看到萧睦的下场了。他不会有一个好结局!我会为你报仇的!」 也会为了曾经死去的那个我,报仇。 萧睦后背冷汗津津,润湿了床榻。 他双眼空洞突出,忽然想起一段久违的回忆—— 大概是他睡过的女人太多,以至于他忘记了那么一对姐妹花。 八年前,那个什么扶什么娥…… 哦,扶月娥刚及笄十七岁,出落得特别水灵,就像八九月的水蜜桃,咬一口可以嫩出汁儿,拴着麻制围裙,肩戴襻脖,梳着干净的单螺髻,在厨房里烧火炒菜,宛若烟火里的绝美天仙,登时将他迷得三荤五素。 其实那夜,他微服私访,是准备去驿站住的。 但深山美人,实乃撩人心弦。 他假意装成路过莹山县的和善老爷,博得扶月娥同情,请求对方允许自己夜宿。 当他有意夜宿时,护卫家丁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所 以,那时的大内总管富岭,给扶月娥暗中下了春|药,待到夜深时,萧睦摸进了房中,扯烂她的衣襟,将她摁在身下,尽情尽兴地女干|辱了她,却没想到,中途扶月娥清醒,踢翻了油灯,惊醒了隔壁的妹妹…… 妹妹冲来保护姐姐…… 那时,妹妹只有十三岁。 虽然未及笄,但果子青涩,也会有别样的口感。 护卫们对屋内的求救声充耳不闻。 恶魔得逞,好一番酣畅淋漓,餍足后直到天亮,才提起裤子摔袖离去。 夜色太黑,彼时的扶水仙五官还没张开,所以七八年后,扶水仙出现在萧睦面前,他才没把扶水仙认出来。 本就是一件微末之事,在他的江山睡了一对姐妹,他觉得没什么,早就忘了这茬。 若不是今日扶水仙愤然提起此事—— 萧睦也绝对不会想起来。 「你毁了我姐姐一辈子!是你害得我姐姐积郁成疾、自缢而亡!」扶水仙疯了似的去掐他脖子,眼泪纵横,仇恨至极,恨不得宰了萧睦的肉一口一口嚼碎了咽下去! 「菀妃娘娘!」德宁放下小皇子,急忙将扶水仙拉开,「纵使有深仇大恨,也得之后再杀他!娘娘难道不想全身而退了吗?若现在掐死他,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德宁手忙脚乱地拿出袖中丝绢,满眼心疼地替扶水仙擦去脸上泪痕,许是觉得自己举止不合规矩,又急忙低头后退三步,恭恭敬敬地把丝绢呈给她,咽了咽喉咙:「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德宁,我心,好痛。我好想姐姐,我想杀了他,若非是他,我们姐妹二人这一辈子不会沦落至此。若非是他,我们姐妹二人或许还有个光明的未来……」.z.br> 扶水仙双眼又红又肿,捶胸顿足地哭着,哭累了便跌坐在地。 世上待她最好的姐姐,总会在她最伤心的时候,轻轻走来抱住她,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她再也没有姐姐了。她的姐姐,那么好一个姑娘,八年前就自杀了。 德宁紧皱眉头,瓷白阴美的脸上现出悲悯和痛心,放下拂尘,摘下太监官帽,轻轻坐在她身边,他的手小心翼翼伸出去,僵在空中良久……最后还是无力垂下。 德宁眼中浮现苦涩,叹息一声:「娘娘别担心,德宁会一直陪着您,就如您一进宫开始那样,陪在您身边。」 第四百四十六章 真假圣旨,瞒天过海 从萧沉韫将扶水仙安***皇宫开始,他就让萧睦身边的暗棋德宁,一路辅佐扶水仙。 二人也算彼此帮扶走到了今天。 若非有德宁,扶水仙不会这样顺利地当上宠妃。 萧睦先是看见扶水仙背叛他,又被信任的大内总管所背叛,他脑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 他想不明白,德宁是他心腹前任大内总管富岭的干儿子,为何!为何会背叛他! 扶水仙哭过一阵后,这才道:「德宁,你差人去传唤摄政王,将此圣旨公布于众吧。」 提及正事,德宁不敢耽搁,连忙道:「娘娘放心,德宁这就去。」 德宁重新带上太监官帽,又拿起拂尘,打开门跨出门槛那一刻,回头又看了眼—— 视线正好与扶水仙碰撞相接。 扶水仙扯出一抹笑,柳叶眉紧锁,叮嘱道:「德宁,珍重。」 「好。」德宁笑着点头,缓缓回应,「德宁珍重。」 随后,他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乾清殿,坐进马车,带了一队人马赶往摄政王府。 领头的太监大喊:「陛下急召!」 「陛下急召摄政王,有旨要宣!闲杂人等,停车避让!」 一路高喊,引来皇城中人侧目,出了皇城,又迎来不少百姓驻足。 他们都知道了,陛下有旨要宣。 而且是宣给摄政王! 故而,扶水仙准备的那张圣旨,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算师出有名。 萧睦的病,除了皇室中人,大部分百姓和大臣都搞不清状况,如今德宁作为「皇帝心腹」,带人当街高喊,无非是给了更多人接受这道圣旨的心理预设,给这道圣旨增加可信度。 德宁坐在马车内,紧紧攥着那一卷圣旨,深吸口冷气,压住内心的紧张不安。 马车在即将驶入摄政王府所在的南街时,车轮子徐徐碾上镜月湖的圆拱桥。 镜月湖占地宽大,又有丛林、寺庙,来往行人较多,易潜伏杀手—— 正当德宁思索事情时,一柄回旋飞镖「噌」地一声,刺破木窗! 德宁跌坐在地,急忙弯腰一躲! 飞镖与他的脸颊擦过! 德宁脸色煞白,摸了摸脸上的血痕,当即下令:「快马加鞭朝王府赶去!」 德宁深吸口气,不必想都知道是有人要拦截圣旨。 此时。 京郊宅子内,绿竹成荫,形似扁舟的竹叶随风沙沙沙不停。 石桌上摆了一个木棋盘,上面黑白两子对弈。 一只骨节分明且修长好看的大掌,左手黑子、右手白子,正冷定从容地独自博弈。 萧瑜今日鲜少地穿了墨黑长袍,面色冷凝,眸中好似装着世上最极寒之地,透着冰冷的肃杀之感。 「截杀德宁,取其圣旨后焚毁。」便是他方才下的死命令。 萧睦病重至此,怎么可能突传圣旨? 这封圣旨必然有诈,而且,圣旨如此大张旗鼓地朝摄政王府送去,也非常令人起疑。 德宁是万松还是萧沉韫的人,亦或者幕后有其他主使,萧瑜还未可知,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扶水仙绝对是萧沉韫的暗棋。 若非是萧沉韫暗棋,上次扶水仙生产之际,他绝不可能停留宫中,恰好赶去救苏南枝。 「扶水仙是摄政王的人,听闻扶水仙和德宁走得颇近,德宁会不会也是摄政王的人?他今日高调地去摄政王府宣旨,实在太让人可疑了。」洛城紧皱眉头,「属下先前去查过德宁住所,并无特殊发现,此人做事小心谨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不管他是谁的人,孤都要让他死。」萧瑜啪地一声,用黑棋吃掉了白棋一子。 不管是谁的人,只要德宁死,暗棋灭,竞争对手便会少去一个有力心腹。 「是。」洛城戴上遮脸面具,握紧腰间佩刀,飞上屋檐瓦砾,朝明镜湖赶去。 明镜湖上,放纸鸢的游人们见到宫廷马车,当即松了风筝线,从腰间抽出软剑,将那辆装着圣旨的马车团团围住! 几个大内高手瞬间拔出绣春刀,与伪装成游客的杀手打了起来! 一阵乒乒乓乓之声! 洛城飞落在地,端起一大桶清油朝马车四周泼去! 听见泼油声,德宁下意识翻窗逃离,刚一露头,便被一支铁箭狠狠射穿肩膀,巨大惯性将德宁直接钉在车壁上! 洛城吹燃火折子,扔了过去。 火遇油,当即迅猛燃烧! 很快,熊熊烈火犹如吞人的怪兽,马车迅速燃烧,冒出呛人黑烟! 「严防死守,连人带物,务必要烧的干干净净!」洛城下完命令后,冷笑一声,飞上屋檐,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大火燃烧! 马车内,传来德宁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死死护着那一卷圣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肯定会被活活烧死时—— 一抹青衫从天而降,稳稳落在街中央!Z.br> 温言斐身形快如虚影,夺过大内高手的长刀,将刺客一剑封喉,拽其衣领摔在车壁上,遮住熊熊烈火,也就是那一瞬间,他蓄足内力,隔着杀手身体,猛然踹过去! 将杀手连着马车,全部踹下桥! 「砰!」地一声! 燃烧的马车溅起巨大水花!冒出滋滋滋的白色泡沫! 湖水迅速灭了火! 温言斐终身一跃,潜入水中,拔出德宁肩膀上的铁箭,拽着他游出水面! 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 铁箭咻咻咻地射入水中! 「言斐三弟!大哥来也!」余晔大喝一声,领着数百个士兵冲来,朝黑衣刺客杀了过去! 「不好!」洛城眸色一紧,当即跳下瓦砾,朝德宁杀去! 德宁不会武功,又是中箭又是火烧又是落水,好一番折腾,早就昏死过去。 温言斐就那么拽着昏迷的德宁一路躲闪,当即沉冷道:「余晔,你先把德宁带回摄政王府,我断后!」 「好!你注意安全!」余晔接过德宁。 当余晔带着德宁回到王府时,德宁肚腹以下大面积烧伤,衣服烧焦融化后黏在皮肤上,洛云崖只能用镊子小心夹走衣物,再给他上药。 那一卷浸了水的圣旨,正完全展开在书案上。 因为德宁的拼死保护,所以圣旨毫发无伤。 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与萧睦写的字迹无异,饶是内阁那一群老家伙也辨不出真伪,就算递给镇国侯万松辨认,也认不出真假。 第四百四十七章 朝廷对峙,百官分崩离析 德宁浑身被烧的不成样子,皮肤融化后皱巴巴的,宛若一条条纵横交错地大小蚯蚓。 洛云崖昼夜不停地给德宁处理烧伤,忙了整整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时—— 德宁浑身缠满白色绷带,周身弥漫着浓烈地药膏气息,从病榻上猛然惊醒,喊道:「圣旨!圣、旨!」 手肘抻在桌面补觉的洛云崖,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圣旨你已送到,无需担忧。你现在要做地事情,是好好养伤。」 德宁嘶哑着嗓音,忧心忡忡道:「我练了千千万万次地字迹,唯有这一封圣旨写地最为神似,毫无差异,绝不可能被人怀疑字迹造假。如今再叫我写一遍,我恐怕都不能写出一般无二的字迹了。」 「圣旨,毫发无伤。」洛云崖扶他坐起身,安抚道,「德宁公公使命达成,不易再在宫中久留,王爷会安排马车秘密送你出城休养,待来日大局已定,再接你回皇城享福。」.c 洛云崖医者仁心,守着德宁一整晚,几乎殚精竭虑,没怎么休息过,眼下布着浓浓乌青,去门外药炉盛了一碗黑乎乎的粘稠药汁,诶了声叹口气: 「先喝点有助愈合的药吧,幸好言斐三弟及时救了你,你只是皮肤表面烧毁,还没伤及筋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放心,你这一身的皮肤,我会想尽办法好好帮你。」 「若我退出皇宫……王爷在皇城内,便再也没有像我这样得力的暗棋了。」德宁喝着又浓又苦的药,呛的眉头紧锁。 「德宁公公的安危,比暗棋更为重要。」萧沉韫走进屋内,看向床榻上浑身裹满白色绷带之人,剑眉微颦,「本王已经安排好马车,午时三刻秘密送你去焦洲修养。」 「王爷,奴才不该走!」 德宁挣扎着从床上下地,摇头道,「王爷将我安***皇宫十年。这十年,我被富岭收作义子,又一步步顶替富岭位置,成为皇帝心腹,好不容易掌管皇城内务,成为大内总管,正是王爷需要我的关键时刻,我又怎么能退?」 「想要再找一个熟悉皇城的大内总管做暗棋,且与……与菀妃娘娘里应外合,将皇室所有人动态悉数回禀给王爷,可就难了。」 「可是你……」萧沉韫犹疑着,看着他满身的伤。 「德宁无碍,能坚持到王爷大获全胜的那一刻。」德宁苍白唇角勾起一抹笑。 「若你回宫,恐遭不测。」 「德宁会小心自保。」 萧沉韫见他执着,便也只好作罢,叹了口气:「在你回宫后遭遇一切困难,都可以联络洛云崖,本王即刻将你秘密护送出宫。」 「圣旨……王爷已经拿到了吧?」德宁问。 「拿到了。连本王也辨不出真伪。」 「如此甚好,也不枉费奴才数十年如一日地临摹陛下字迹。」德宁欣慰地笑了笑,仿佛这一身烧伤也成了荣光,既是伤,也是功勋。 洛云崖是全天下公认的天下第一神医,故而,萧沉韫合情合理地将他派去为萧睦治病,萧瑜等人完全无法阻拦。 太医院本就治不好萧睦,巴不得有个人出来顶锅,一听洛云崖要来,御医们都自觉松了口气。 午时三刻。 洛云崖搀扶着德宁,一同坐车回皇宫。 德宁浑身缠满白色绷带,他坐在马车里,撩开车窗素纱,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盛夏的天,阳光灿烂,草长莺飞。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此次回皇宫有多么凶险。 可有些路,再凶险,也要有人走。 一来,他有自己的使命,二来,他要辅佐的姑娘,还没有全身而退。 德 宁自诩是做事有始有终的人。 小人物,也有大格局,自他决定进宫做摄政王暗棋开始,他便不会畏惧退缩。 洛云崖双腿盘坐在车内,俊秀的面庞上洒着温暖的光,悠悠道:「果然啊,白吃摄政王府这么多年饭,宰了萧沉韫那家伙那么多银两,养神医千日,用神医一时啊!是该到了本神医出马的时候了!」 洛云崖进宫,是为了精准控制萧睦病情,让他死不了,也让他治不好,就那么口不能言、脚不能下地的吊着一口气活着,活到—— 萧沉韫霸业将成那一日。 ****** 第二日,早朝。 乾清宫,金銮殿。 熠熠生辉的七龙戏珠皇椅空悬。 萧睦没来上早朝,但早朝不能断。 何况今日还是一月一次的文武百官早朝例会,不同于平常,凡是在京无休沐的,都必须上朝。 苏南枝身穿赭红官袍,站在礼部那一列,位居周炳成身后。 萧沉韫换了一身官袍,今日这身官袍威武不凡,至尊无上,墨黑色仙鹤暗纹、金丝银线滚边,上衣是脚踏祥云的麒麟,背后则是万里山河图,雕刻精美的黑玉束冠。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高台,再当着在场所有的威武百官,一步步走向那柄龙椅,距离龙椅三步时站停,侯在了空荡荡的龙椅旁边,睥睨着台下面色各异的官员。 他越是面无表情,底下的官员就越发内心忐忑。 今儿是个什么情况? 摄政王怎么站在了龙椅旁边? 虽说代为监国、掌国家诸事,可……他离龙椅未免也太近了些吧…… 众人心思各异,微表情甚是精彩。 苏南枝面色如常,情绪伪装的极好,但心中却知道:萧沉韫真正的迈开了第一步。 浑身缠满绷带的德宁从幕后缓步走来,双手捧着一道浸过水后晒干的圣旨,徐徐展开后,拼尽全力,用此生最大最响亮的声量,大声喊道: 「昨日午后,菀妃娘娘携小皇子探望陛下,陛下忽然回光返照,在病重之时,用尽全力立下这道圣旨,请文武百官仔细听着——」 百步一个通传太监,延伸至金銮殿丹陛石之下,声音嘹亮地复述德宁口中内容:「……请文武百官仔细听着——」 德宁威严朗读:「朕之第九子萧瑜,德不配位、罪孽深重,先为乱党之首,要挟前兵部侍郎云深羡私囤兵器谋反,而后又在蜀、沧、瀚三洲修建空心石像印制假银票,意图搅乱国家秩序,再令已死的废后左如月顶罪此案。 如今,又与智德仙姑沆瀣一气,在仙丹内添加慢性毒药,致使朕中风偏瘫,其罪可诛,罪该万死!现革除萧瑜太子一位,另立小皇子萧向希为太子储君,命摄政王摄政监国、辅佐储君! 钦此——」 数十个通传太监接二连三大喊:「钦此——」 旨意一下,众人骇然。 萧瑜率先站出来,怒声冷斥:「一派胡言!太医院与诸位皇兄皇弟皆知,父皇口不能言、亦不能下榻,怎么可能写下圣旨!?来人啊!首先将妖言惑众、假传圣旨的德宁拉下去!」 洛城与周御史赶紧站出来。 周御史看了眼萧瑜,随后立刻道:「陛下颇为信任太子殿下,又怎会突然降罪于他?事实要讲究证据,德宁公公这一圣旨,究竟为谁而宣,想必诸位心知肚明!」 「证据?这便是证据!」余晔拔高音量,压住所有窃窃私语,上前一步,手举三封信。 第四百四十八章 逐鹿时刻,江山一分为二 「第一封信,乃是云深羡留给南枝郡主的绝笔,其中交代太子殿下当初招募乱党私囤兵器一事,这是王爷最近查到的。 第二封信,是南枝郡主与摄政王一同整理地关于太子制作假银票地卷宗,碍于当时废后左如月顶罪,当时这份证据并没有拿出来。后来摄政王派属下一路再次跟踪走访,特意去了蜀州、沧州、瀚州,再次调查当初修建空心神像的工人以及当地村民,他们均指认了图中戴面具之人是修建神像地雇主。」 余晔拿出一张戴着青面獠雅面具地男人画像,掷地有声道:「经过多方考证,此人正是太子殿下心腹,洛城将军。」 余晔指向洛城,冷笑道:「洛城,你认还是不认?」 「认你大爷。」洛城死死捏着腰间软剑地刀柄。 「你不认也没关系,如今我拿出来,请诸位同僚一同辨别此案。」余晔接着又道, 「第三封信里面写着太子意图弑父称帝的狼子野心!太子从半年前,将智德仙姑安***皇宫,在仙丹内添加慢性毒药,给陛下多次服用,才会致使陛下中风偏瘫。也就是说,陛下中风并非是突发事件,而是太子殿下蓄谋已久的毒计!」 「你放屁。你可有证据?」洛城抽出御前侍卫长刀,直指余晔鼻尖,「姓余的,我忍你胡说八道很久了!」 在寒凛凛的刀尖面前,余晔临危不惧,两指夹着洛城刀片轻轻移开,冷笑大喝:「将人证智德仙姑押上来!」 南北城将披头散发、满目血丝的智德仙姑推进大殿,大刀横在她脖子上:「说,你究竟是如何听从太子差使,给皇帝下毒,帮助太子弑父的?」.z.br> 洛城微瞪眼睛,万万没想到,智德仙姑被抓了! 萧瑜微微攥紧袖袍,他也没想到,智德会被抓! 智德昨日离开京郊宅子,准备回皇城时,就被人套了麻袋,抓到地牢好一顿严刑拷打,这才披头散发,浑身血淋淋地被拖上了朝堂。 智德余光看了眼萧瑜,眼中闪过一道狠光,似是做了某种决定,深吸口冷气,朝前迈了一步:「贫道要揭穿——」 「揭穿谁?」 「啊?难不成她真是太子殿下的爪牙?要揭穿太子殿下?」 朝堂顿时闹哄哄的,一片小声议论。 萧瑜眸色微沉。 智德也不知那一刻哪里来的勇气,直接逼视余晔,牙齿间皆是血,恶狠狠道:「贫道要揭穿余晔将军屈打成招!贫道与太子殿下毫无联系,可余晔为了污蔑太子,竟然如此颠倒黑白!」 「仙丹内藏毒之事,你又怎么解释?」洛云崖急步走进朝堂,手中拿着锦盒,打开后是一枚仙丹,「我前去仙姑寝殿搜查过,这便是陛下日日吃的仙丹,里面含有慢性毒药!」 「贫、贫道疼爱徒弟鸢雅,憎恨皇帝不让她嫁给七王,憎恨皇帝阻挡雅儿姻缘,害得雅儿整日以泪洗面,贫道便心生怨恨,想伺机替雅儿报复!只要皇帝一死,我的雅儿便能当上七王妃!」 智德睚眦欲裂,朝余晔呸地一声吐去掺杂鲜血的唾沫:「贫道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平白无故令太子殿下受累!」 话音刚落,智德便疯了似地朝南北城的大刀上撞去! 脖颈撞刀,血溅三尺! 刀片嵌进智德半个脖子,可见她是一心求死,根本没想活下去。 智德执意把萧瑜摘出去,她的忠心,倒是超出了萧沉韫的预期。 其实智德也并非完全忠心,无论如何,给皇帝下毒都是死罪。鸢雅是她的女儿,她将萧瑜供出去,鸢雅下场只会更惨。 她能做的只有极力保全萧瑜,死的更为忠心,以此举力求萧瑜能善待她唯 一的女儿。 萧沉韫面上不起波澜,眸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虽有变故,但一切还在掌控之中。 那三封信,以及德宁临摹萧睦字迹写的圣旨,无非是师出有名的宣战信号罢了。 萧睦必须中风,萧沉韫才能立刻归位重做摄政王,直接掌管所有大权,而此时萧瑜还不算羽翼丰满,萧沉韫才有置其于死地的胜算。 若再等些日子,待萧瑜羽翼渐丰,萧沉韫胜算便会小很多。 不得不说,萧瑜长期给萧睦下慢性毒药,算是帮了萧沉韫一个大忙,萧沉韫只需在他下毒的基础上稍微推波助澜,萧睦中风便是水到渠成。无论别人如何查,也查不到萧沉韫头上。 从萧睦身边突然多出个智德仙姑开始,萧沉韫就在查智德来历,早已知道了萧瑜与智德之间的联系,又让德宁取了一颗仙丹给洛云崖查验,这一查验,便查出仙丹内的慢性毒药。 洛云崖研制出慢性毒药的药方,再秘密交给德宁,让德宁在萧睦中风那日吃的仙丹内,加大精确的剂量。 今日,不管萧瑜认不认罪,萧沉韫都会想发设发把罪名按在萧瑜头上,再让小皇子当储君,而他直接全权摄政,进一步削弱萧瑜羽翼,用高压之势,令文武百官臣服。 萧瑜眸色阴鸷寒沉,看向高台之上、龙椅旁边的萧沉韫,蓦然冷笑出声,笑的有些前仰后合:「哈哈哈,好,好得很。摄政王好算计!孤棋差一着,一棋慢,步步慢,满盘皆受牵制。」 「论算计、论蛰伏、论伪装,本王比太子差远了。死人谷乱党、私制假银票、仙丹内掺毒,不日前,掳走本王的准王妃,也就是你的准、皇、婶。难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太子做的吗?」萧沉韫脸色迅速冷下来,眼底已然有着森然杀意。 第四百四十九章 乱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瑜啧了一声,负手而立,踱步于气氛剑拔弩张的大殿之中,却宛若闲庭信步那般,忽地又笑了,「摄政王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起了主意,要以刚出生的小皇子为傀儡,妄图染指江山啊。」 萧瑜微眯眼睛,哗地一声,快狠准地拔出侍卫长剑,剑指萧沉韫:「摄政王捏造罪名污蔑孤,扰乱纲常,意图谋反。今日孤便替父皇,铲除女干佞之臣!」 他长满了反骨,嚣张猖獗地一字一句道:「今日哪、怕、血、洗、皇、城,孤也要将所有追随佞臣萧沉韫之人剖肚点灯、尸身分离!」 旋即,他如死神修罗,用刀尖指了指在场所有文武百官,邪冷一笑:Z.br> 「望尔等思虑清楚!孤!才是大庆正统!当今太子,未来天子!」 「尔等若追随萧沉韫,便皆是谋反之人,当诛九族!」 一句句重于泰山地威胁轰然压下!所有人听地心惊肉跳! 与萧瑜的嘶声力竭相比,萧沉韫眼中有着风轻云淡地不屑,右手高举圣旨,左手摩挲着龙椅图腾,薄唇缓勾,嗓音有着无边威严,平静中自带雷霆千钧之力,他道: 「陛下圣旨在此!九王罪孽深重,也敢自称正统?此乃陛下亲笔,哪怕九王吼得口干舌燥,在圣旨面前亦是弹指飞烟。请太傅、镇国侯、内阁大学士、周御史,核验圣旨字迹真假。」 余晔将圣旨展开,拿在文武百官最前面,太傅、镇国侯、周御史等人走了过去,有位高权重地大臣也上前一步。 那字迹笔走龙蛇,又带着病弱之人地虚浮。 内阁大学士看过萧睦写的上千卷圣旨,沉吟了下,再三确认,点了个头:「确实是……陛下真笔。」 德宁暗中松了口气。 他想起十年如一日的临摹,终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上万张练废的纸,都在此刻有了价值。 德宁深知,要堵住万万万人的悠悠众口,要令文武百官和天下人心服口服,唯有顺理成章,才不会埋下隐患。 饶是九王一党的周御史再不甘心,也挑不出半分错处,只能一声不吭退回萧瑜身后。 镇国侯唉了一声,看了眼热衷围观的萧仁明,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今日这圣旨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萧瑜与萧沉韫之间的角逐搏斗。 若萧仁明无意帝王,且不说强推他上位有多危险困难,但从萧仁明资质来说,确实不如萧瑜和萧沉韫。想来他们万氏簪缨之家,世代功臣,拥护的都是君王。如今时局艰难,他一人身系九族性命,但凡行差踏错,便是全族万劫不复。 镇国侯不语,扯着儿子万琛远后退了几步,极力退出两党之间的纷争,顺带还把憨内侄萧仁明扯到身后。 金銮殿的文武百官,原来本就是九王党羽的周御史、洛城、户部尚书、魏奉远总督等人默不作声站在了萧瑜背后。 孙太傅、莫北川、余晔、烨羽军等人大将军护在萧沉韫身前。 见位高权重者开始站队,其余大臣站在原地思忖片刻,作出了早就深思熟虑的选择。 金銮殿气氛降到冰点。 苏南枝下意识抬袖,将手放在腰上,宽大官袍刚好遮住了她的细微动作。 她看向周炳成,压低声音道:「周大人,随我一起吧,择良木而栖,结局会好很多。」 苏南枝记得前世,所有追随萧沉韫都会善始善终。 周炳成沉吟片刻,看着乱如麻的局势,最终站到了苏南枝身侧。 忽然,众人耳边响起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响——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射出了一支锋利的淬毒铁箭! 直直朝着萧沉 韫而去! 萧沉韫剑眉蹙成川字,夺过御前侍卫长刀,「砰」地一声斩断铁箭! 铁箭一分为二,「噌」地一声潜入地板! 两方争斗一触即发! 余晔登时怒了,提刀杀了过去:「好啊,太子殿下竟然放冷箭,意图在金銮殿谋反!」 洛城飞身而去,迎面与余晔厮杀。 有了主将挺身而出—— 两边彻底打了起来! 萧瑜退后十步,退到金銮殿之外,他眸子冷血又掺杂怒意。 萧沉韫先是暗中收集了他的罪名,勘破了他命智德给萧睦下毒一事,又以高压之态,强行给他冠上罪名,手段不仅狠厉还很硬。 若是没重生的萧瑜,只怕就要被他唬到了。 「孤,不服。」萧瑜恨得牙痒痒。 皇宫乱作一团,两党厮杀。 太监宫女纷纷逃难,东躲西藏。 苏南枝迅速拔出腰间软剑! 她早就料到今日不会太平,但她却没想到,萧沉韫手段会如此铁血硬朗,她更是没想到,两方会在金銮殿上厮杀,而萧瑜铁了心,丝毫不露怯,要和萧沉韫一刚到底! 「南枝!」混乱的厮杀中,一道急切清脆的声音响起! 冯清琅疾跑过来,与苏南枝肩背肩站立,警惕扫视乱如麻的局势:「万事小心,局势太乱。」 「阿琅你也小心……等等!」苏南枝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她想起了在后宫孤立无援、无人保护的扶水仙,若有人擒走小皇子生母,可就糟了! 苏南枝跑出金銮殿,一路朝后宫赶去,待她赶到时,扶水仙宫殿已是一片狼藉,台阶一梯一梯地往下淌着鲜血,庭院里横七竖八地倒了不少太监宫女。 四个黑衣刺客正杀向扶水仙。 扶水仙抱着襁褓稚子,正惊慌失措地缩在墙角处,她脚踝被刺了一刀,正汩汩往外淌血,走不动路,双眸绝望至极地惊瞪:「本、本宫乃小皇子生母,尔等大、大胆……」 德宁手中攥着一柄带血的长刀,将扶水仙母子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嘴角淌着血,低声怒吼:「滚!滚!小皇子是当今储君,你们怎么敢!」 「杀的正是菀妃及其子嗣。」杀手冷笑一声,砍了过去。 苏南枝与冯清琅相视一眼,一左一右交叉拦住那四个黑衣人:「德宁公公,带菀妃娘娘还有小皇子,火速去找摄政王!速度要快!」 德宁将受伤严重的扶水仙背了起来,苏南枝又紧急道:「阿琅,你抱着小皇子,护着德宁公公二人一起去金銮殿找摄政王!」 「可是你怎么办?」 「我武功尚可,别担心。」 四个黑衣人立刻朝德宁追去,苏南枝足尖点地,飞身上前拦住四人,响起一阵刀光剑影、兵器相接的嗡鸣声。 黑衣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做了个刀下留人的手势:主上有令,不能误伤苏南枝。 苏南枝拼尽全力护着德宁扶水仙,令黑衣刺客颇为恼火,每次要伤到苏南枝时,又只能悻悻退后,生怕碰到她一根头发。 第四百五十章 权柄之下,俯首称臣 如此一来,黑衣人动不了苏南枝,也杀不了扶水仙母子。 「南枝郡主!末将来迟!」南北城大喝一声,带着数百名精兵直接疾跑而来,将苏南枝等人团团围住。 苏南枝松了一口气,搀扶着扶水一起回了金銮殿。 金銮殿内,萧沉韫调来的烨羽军犹如天罗地网般笼罩整个皇城,萧瑜京畿一带的兵马不算多,他被逼地一退再退,退出皇城,再逃窜到京城之外。 蜀青总督魏奉远被萧瑜救过一命,誓死效忠于萧瑜麾下,沧瀚总督曾巨额受贿贪污,被萧瑜抓到把柄,沧瀚总督是不可能追随萧沉韫地,若他贪贿受贿的惊人数额被揭发,只怕萧沉韫会砍他好几次头!. 萧瑜逃窜到京城之外时,俊脸已有三道浅浅血痕. 他命令六个人穿上他地衣袍,易容成他地模样,从东南西北地水路山路,各走一方,混淆余晔和烨羽军四大战将的视野。 等余晔追到离蜀州还有二十五里时,看着林中一队人马的脚印,连忙抬手阻止队伍:「别追了!那是魏奉远的地界,再往前便是蜀州,必定有接应萧瑜的人,我们再追过去必定会遭埋伏。撤!」 「还是让萧瑜逃了!」南北城暴躁地锤了一拳树干,「这可如何是好?余将军?」 余晔攥紧缰绳调转马头,叹了一声:「你以为太子那么好抓的吗?一个冷宫弃子却能走到权力顶端的太子,没那么好抓!回皇宫复命吧。」 ****** 皇城,金銮殿。 萧沉韫以辅佐小储君为名,直接在睿康宫夜宿,在金銮内书房内处理公务。 今日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逼退萧瑜,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萧睦中风。 只有萧睦中风偏瘫,从前追随萧睦的镇国侯、以及一众文武大臣心腹,才不会在此刻听从萧睦号令,站出来与萧沉韫为敌,与萧沉韫为难。 一个是缠绵病榻、中风偏瘫的年迈帝王,一个是冉冉升起、手段铁血、治国有方且勤政爱民的摄政王,但凡有些眼力劲儿,会审时度势,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口不能言、不能下榻的傀儡帝王,去触摄政王霉头。 扳倒萧睦羽翼的最好办法是,直接扳倒萧睦。 旧朝代终将要翻篇,没人愿意走向穷途末路。 他们是臣,臣之上是权利,没人不畏惧站在权利顶端的人。尽管萧沉韫不是帝王,他们依旧恐惧他、敬畏他、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 从萧瑜逃去大庆南部开始,从今日两党厮杀开始,大庆虽然还是大庆,但大庆辽阔疆域已然一分为二,从中部为分界线,南部四大州:蜀州青州、沧州瀚州,属于萧瑜能掌管的地界。 北部四大州:祁州、焦洲、幽州、烽州自然而然归属萧沉韫,萧沉韫主要兵力一直分布在北部。 若非是他几月找萧睦赐婚,求娶苏南枝,主动放弃南部一支主力兵线,他现在也不会完全失去南部四州的掌控。 德宁抱着小皇子从外面走来时,苏南枝正在书房给萧沉韫研磨,萧沉韫正在视察大庆地图,用小狼毫笔沾着添颜料的绿墨,在巨大的地图上勾勒出一条条兵线:「这是本王记得的,蜀州沧州兵线分布图。」 「不到最后一刻,本王不会与萧瑜开战。」 「我明白王爷的心思。」苏南枝看着辽阔的地图,道破他心中想法,「山河瑰丽,百姓富足,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能因为上位者之间的争斗,发起战火令国土疮痍,令百姓流离失所。」 「这本该是你与萧瑜二人之间的最终角逐,不该使山河流血。」苏南枝侧身,一双清澈坚定的眸子,直直看向萧沉韫,「王爷,是吗?」 「嗯。」萧沉韫紧皱眉头,唇角牵起一个极浅的笑,「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派兵攻打南部。」 内部权力者的斗争,苦的从来是百姓。 苏南枝叹了口气。 德宁摇着拨浪鼓逗着小皇子,说道:「王爷,郡主,菀妃娘娘说小皇子还未取正式的名字,请王爷赐名。」 第四百五十一章 “阿韫,回头看我。” 「萧向希这个名字就很好,不必另取了。」萧沉韫握着小皇子软乎乎的小手,眉头虽然依旧紧蹙,唇角却勾起了浅笑,「向着希望而生。寓意很好。」 德宁喳了一声,笑着将孩子抱回扶水仙宫殿。 萧睦仍旧半死不活地躺在前寝殿中,只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皇宫已尽在萧沉韫的掌控之中,连大内总管德宁也没有伺候在萧睦身旁了。 皇城或许,很快就会易主。 皇宫中人向来拜高踩低,皆是权利地衍生物。 萧睦地待遇一落千丈,连吃食规格也降低了不少,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口不能言、脚不下地,受够了十几年来都没有的侮辱。 萧沉韫牵着苏南枝地手,旁若无人地走在宫殿里,不少宫人都对二人跪地行礼。ap. 这种感觉很微妙。 所有宫人好像都在参拜未来地皇城主人。 萧瑜被逼出皇城那日,皇城内多处宫殿都是一片狼藉,不出三日,却被六局洒扫地极为整洁干净,被摧毁的花圃又种上了新的花苗,溅了血的琉璃瓦被擦得洁净如新。 「五日后,便是七月十五,你我大婚之日。」萧沉韫与她十指相扣,驻足在御花园的花海中,轻轻捻掉她发丝间的落花,「本王给你准备的嫁衣已经放在了梓熙宫,待会儿去试穿下吧。」 梓熙宫原本是萧子珊住处,苏南枝想子珊,便宿在了子珊宫殿睹物思人。 也不知道嫁去西戎的子珊怎么样了?按理来说,送亲队伍已经出了边境,掐算日子,应当就是这几日抵达匈奴可汗的王帐吧。 大哥呢?大哥是不是也在送亲队伍中? 「唉……」苏南枝兀自走神,叹了一口气。 萧沉韫轻笑一声:「怎么了?枝枝?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 他刚说完,便将苏南枝拦腰一抱,蓄有力量的臂膀轻而易举将窈窕女子抱了起来,朝着梓熙宫内大步走去。 宫人们纷纷低头,一一打开房门。 「将嫁衣给郡主拿来。」萧沉韫下令。 「是。」一群宫女鱼贯而入,去小阁楼取来一件华美至极的嫁衣,取来凤冠、霞帔、金簪步摇…… 嫁衣繁复,极尽奢华。 是一件令全天下女子都会羡慕的美丽嫁衣。 闪闪发光的珍珠缀满每一根金丝,上身是一只姿态优美、翱翔九天的火凤凰,火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能真的飞上苍穹,裙摆绣满灿烂的牡丹。 花纹繁复,但面料却光滑如水,炎热的盛夏穿在身上,宛若穿上了凉爽的风。 「郡主,奴婢伺候您试穿嫁衣吧。」大宫女上前一步,讨好道,「您长得那么漂亮,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穿上这件嫁衣,真是令天下所有美好之物都黯然失色。」 一半真心话,一半阿谀奉承。 苏南枝眼底流淌着独属于待嫁心上人的幸福甜蜜,鲜少露出女儿家的娇羞,俏脸上飞过一抹红晕,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向心爱之人:「沉韫,你先出去等我……」 萧沉韫勾唇,笑着说好。 许是那一刻的光景太美,也许是那束光恰透过窗棂打在南枝身上,她瓷白的肌肤、美丽的脸庞、窈窕的身段,都在美的微微发光。 萧沉韫退出屋子,替她合上房门,他单手负在腰后,站在暗香浮来的桂花树下等待。 一刻钟、两刻钟…… 萧沉韫负手而立,踱步在花树下,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布局。 他剑眉微皱,眸中皆是化不开的凝重与沉思,如今大庆一分为二,他不能掌控南部兵线,只怕蠢蠢欲动的西戎北狄会趁着大庆内 乱有所动作。 正当他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时—— 一道清甜的嗓音,甜进了耳朵,甜进了心里:「阿韫,回头看我。」 阿韫…… 她从未如此亲昵地称呼过他。 萧沉韫转身,女子身穿大红嫁衣,站在门口处巧笑倩兮地看他,满眼皆是幸福和期待:「阿韫,好看吗?」 那嫁衣红的像一片片极致艳丽的石榴花,衬的苏南枝雪肤如玉,美的不可方物。 微风起,一树桂花簌簌而落。 苏南枝将扬起的长发勾至耳后,一双美眸明润清澈地看他,红唇微启:「怎么不说话?」 回过神的萧沉韫,收回惊艳的目光,他朝苏南枝走去,抬手抚上她弹润的侧脸,苏南枝如小猫般微微歪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做回应。 「好看,你是本王此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一直都很想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苏南枝犹豫了下,还是微红着耳垂,轻轻问出声。 萧沉韫抚摸着她的侧脸,轻笑了一声,开始回忆初见,回忆过去:「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 「我还记得初见你时,我在静安寺哭着跪下求你救苏家……」苏南枝眼前浮现出那日情景。 「是啊,本王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日那般柔弱的你,竟能一步步成为如今的样子。」萧沉韫认真思忖了下,决定认真回答她「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这个问题,他说: 「大概是你明明脆弱如温室之花,却能一次次在绝境中求存,成长为抵御暴风雨的海棠。我一次次被你惊艳,一次次被你折服。」 「好肉麻。」苏南枝掩唇轻笑。 萧沉韫揉了揉她的头,眸眼温柔地凝视她,旋即将她拦腰抱起,脚尖轻轻勾着门板关上,宫女见状也纷纷低头,各自退了出去。 「这嫁衣繁琐,我替你褪去。」萧沉韫站在屋中,眼底暗藏着涌动的欲望,右手揽住她的细腰,左手绕她天鹅颈后轻轻往里探去,一件件华裳落地。 「五日后大婚,我的新娘。」萧沉韫嗓音嘶哑低磁,俯身在她耳垂边讲道,「本王此生唯一的妻子。」 若你……你日后称帝,也是要三宫六妾的吧……」苏南枝垂下颤栗的眼睫,心中泛酸,隐隐有些不安。 「哈哈。」萧沉韫轻揉她的后脑勺,笑道,「当初不是说好,本王纳多少妾,你便杀多少个吗?」 「那不过是随口说的胡话罢了。」苏南枝撅了噘嘴,道,「若你真的三宫六妾,后宫佳丽三千,我又怎可能杀尽后宫三千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因为爱情而成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毒妇?」 「本王同你起毒誓。」萧沉韫俊脸满是严肃之色,一字一句承诺:「本王此生,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女人,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往后余生,直至终老,也不会有第二个。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你。」 苏南枝温婉点头:「我信你。」 如何不信呢?怎么可能不信呢? 前世他只是因为流落荒岛的栀栀,只是因为画中人,便不知疲倦地找了一辈子,终生未娶、孤独老死。 萧沉韫重诺,从来如此,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第四百五十二章 他有家了 褪去的嫁衣被萧沉韫小心翼翼放进衣柜。 随着外头夜色渐浓,萧沉韫留宿在此处,与苏南枝一夜好眠。 第二日,午膳过后。 因着时局动乱之故,苏南澈苏南辕都不在京城,苏正年迈体弱,苏南枝委实不放心他,便亲自将他接到了宫中暂居。 至少皇宫固若金汤,有禁军和御林军守卫。 苏正身体愈发地不好了,许是思念亡妻的缘故,近日来还有些说胡话。 温言斐搀扶着苏正,在御花园内散步。 苏正拿着丝绢掩面咳嗽,一阵狂咳,累弯了腰:「咳咳咳……咳咳……」 雪白丝绢染了点点血迹,他面色平静地藏进袖中,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地身体状况,也很坦然接受,面对重疾缠身地晚年,他不悲不喜,甚至没有一丝畏惧和无措。 他只是在心中忧虑,大儿子二儿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不过,幸好最疼爱地小女儿终于可以嫁给相爱之人,也算是一桩圆满良缘,待到日后去地下见亡妻,提及南枝婚事,也能让亡妻有个慰藉。 他们夫妇二人疼爱地女儿,从此有一个更爱她地男人,能保护她一辈子,他们做父母的也能安心了。 「言斐。」苏正唇色苍白,慈爱地唤道。 温言斐搀扶着苏正,连忙恭敬地点头:「义父。」 「你没见过你义母,若她还在世,一定极其喜欢你。」苏正拍了拍言斐手背,苍老慈祥的脸上,满是和蔼和亲切,笑着看他,「言斐,你愿意入我苏家族谱吗?」 入苏家族谱…… 义父明明知道他父母双亡、自幼失怙,从小便被人贩子卖去做杀手,不仅不嫌弃他的出身,还愿意收他做义子,还主动提出让他入苏家族谱…… 若不入族谱,他就永远没有家,永远孤家寡人,犹如无根浮萍,注定飘摇一生。 入了族谱,死后灵牌入祠堂,可接受后人祭祀。 温言斐心里窜出一股暖流,温暖着他的四肢百骸,心中感动,满腔皆是温情,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家的感觉。 「言斐愿意。」他郑重地点了个头。 「那以后,你便是我第三个儿子,排行老四,再也不用唤我义父了。」苏正笑着说道,「你愿意吗?」 他脑海中闪过五日后即将甜蜜大婚的苏南枝,若余生,能换一种方式守护她也是极好的。 反正,她从来都把他当做弟弟,不是吗? 那姐姐,我们……就一辈子做姐弟吧,换一种身份,也是一家人。 温言斐点头,眼眶已有温热的湿意:「父亲。」 「嗯。」苏正满意地点头,满是皱纹的眼尾轻轻漾开一抹笑,「我会修书一份给你大哥、二哥讲明此事,改日空了再办一场认亲宴,从此以后,你便是我苏家人了。」 「好。」 「也不知道你大哥此时在何处,外出一月不归家,眼看枝枝都要出嫁了,他还不回来,真是不像话。」苏正叹了口气。 「爹爹别担心。」花圃小径的尽头,苏南枝身穿青长裙缓步走来,笑着安抚道,「我昨日收到了大哥来信,他在信中说他一切安好,请父亲不必烦忧。」 苏正紧皱着的眉头微松:「那就好。」 苏南枝陪苏正聊了一会儿天,临到夜晚时才回到梓熙宫。 几个宫女端来一盆掺着牛奶花瓣的温水,伺候着苏南枝褪去罗袜,给她按摩足底洗脚。 苏南枝却在出神,其实她根本没收到苏南澈的来信。 大哥已经失联一个月了,自从留下书信离开京城后,就再也没给家中写过信。 大哥还好吗? 苏南枝心思复杂,心中皆是忧虑。 ****** 此时,数千里之外的焦洲边疆。 干燥的夏日烈风带动沙土,哗哗哗地席卷过千年胡杨的树枝。 巨大的秃鹫振翅俯冲,盘旋在大漠之上。 那一支五千人的送亲队伍,自渊城往北上,穿过大漠,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了水草丰茂、一望无际的宣布多草原。 草原之上,散落着无数个蒙古包。 牧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手拿长杆,吹着口哨驱赶着成群结队的牛羊越过小溪。 第四百五十三章 吃生蛇肉,入乡随俗 苏南澈走了后门,混迹在送亲的队伍之中,充当公主亲卫,亲自将萧子珊送到了西戎国的领土,又一路北上,护送心爱地姑娘进了可汗可敦地王帐领域。 送亲队伍已经到了五日,却迟迟没见到西戎大皇子拓跋宏的身影,甚至连西戎可汗、西戎皇室都没有派出过代表人物接待萧子珊。 只有西戎可汗之妻,可敦念萧子珊路途遥远,亲自送来了几盘特色佳肴。 可敦头戴珍珠皇冠,身穿华丽且宽松地图腾长裙,额前点着刺玫花模样地花纹,身后跟了两列十排地随侍婢女,婢女手上各端了一盘菜肴。 苏南澈戍守在蒙古包前,和士兵一起向可敦行礼。 随着可敦走近,苏南澈便闻到了一股子血腥气,鼻尖微蹙,朝那数十个婢女手中托着的菜盘看去—— 只见好几个盘子里装着血淋淋的生切牛肉、生猪肉片、生切鱼片,还有凝固后的羊油,还有一杯掺着葡萄的血酒。 婢女撩开蒙古包门帘,可敦走进屋中,径直朝着那身穿红色嫁衣之人走去:「这位想必便是大庆远道而来的三公主,子珊对吧?」 萧子珊微提裙角,忆起先前在后宫中学过的西戎礼仪,用西戎见面礼给女人请安:「子珊拜见可敦,可敦福安。」 可敦微勾唇角,充满异域风情的眸子打量着萧子珊,不紧不慢道:「这几日宏儿忙着陪云亲王处理国事,怠慢了子珊公主。子珊公主心中可有怨气?」 想起拓跋宏那个肥头大耳……萧子珊眉梢微蹙,知书达理地笑着回答:「大王子日理万机,子珊能理解,故而并无怨气。」 「大庆来的女子,果然是善解人意。」可敦笑了一声,旋即鼓了鼓掌,「我特意命人给子珊公主备了几道西戎特有的绝美佳肴,来啊!给公主摆上!」 十盘血淋淋的生切肉片,全部摆上长桌。 萧子珊的俏脸逐渐失去血色,绞着手帕,看向那十盘菜,也不知是孕反还是见血恶心,胃里一阵反吐,若不是深吸气强压着,只怕会当场吐出来。 可敦递给她一双筷子:「公主,试试?」 萧子珊脸色苍白,脚步迟疑,紧咬贝齿死死压住胃里一阵阵的恶心。 「怎么?」可敦脸色微微一沉,哂笑一声,「大庆女子这般娇气?在你们大庆,有一句话叫入乡随俗,既然嫁到西戎,便是西戎儿媳,断然没有不接受西戎习俗的道理。」 她说话刁钻刻薄,萧子珊被训斥的脸色微红,指尖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深吸口了冷气,闭上眼睛,夹了一块滴血的牛肉放入嘴中,满嘴血腥味,连咀嚼都来不及,直接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第二盘生肉端上前来。 那是一盘生蛇肉,油菜花似的斑纹密密麻麻布满蛇身,令人头皮发麻。蛇肉被酒水泡过,散发着浓烈熏人的酒气,边上还有一盏装着醋的小碟。 「请吧,远道而来的贵客。」婢女眼底是阴沉的笑。 她代表的是大庆女子形象,大庆女子不能胆怯退缩,萧子珊凝视着那一块蛇肉,全身都在发抖,各夹了一块现切的蛇肉、羊肉、牛肉,全部塞入嘴中,硬逼着自己吞下。 呛人的血腥气入喉,萧子珊呕地一声扶着长桌,悉数吐出! 可敦脸色瞬间就黑了:「三公主便是这样尊重西戎习俗的吗?」 「对、对不起,可敦,是子珊初来乍到还没适应,待子珊适应之后,一定可以入乡随俗。」萧子珊连忙接过素素递来的丝绢擦嘴。 「哼!」可敦摔着袖子,不太愉悦地离开蒙古包。 待可敦离开之后,萧子珊这才双腿发软地扶着长桌,滑坐在软塌上,颤抖着嗓音喊道:「水、水、我要 漱口……」 「呕!」又是一阵强烈的恶心! 萧子珊下意识抚摸还未隆起的小腹,腹中胎儿才两月,加上她身姿娇瘦并不显怀,西戎嫁衣宽松所以并未有人察觉。 她眸色微暗,叹了一息,既然已经嫁到西戎,那么她怀的孩子只能是拓跋宏的,如此一来,得找个机会与拓跋宏圆房才是。 帐外,苏南澈面上镇定,心中却焦急,敲了敲门道:「公主,听闻您身体不适,属下略通医理,进来为您看看?」 他的声音,永远可以撩动萧子珊心弦,萧子珊眼底浮现出短暂的欢喜,随即又强装镇定:「进来吧。」 苏南澈合情合理地走进帐中,见到她煞白着一张脸便心中生疼,亲自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公主……」 他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安慰话都说不出。 所有的安慰在此刻都是苍白的,毕竟日后要在西戎长住的是萧子珊,谁也提不了她。 她嫁到西戎,就是要接受这里的习俗,做好漫长的十年、二十年都回不了大庆的打算。 「澈哥……你不必担心,我没事。」萧子珊止住随口喊出的称谓,此处都是西戎的眼线,若被发现端倪,对两个人都不好。 苏南澈止住了唇齿间的担忧问候。 萧子珊叹息一声:「明日我大婚之后,你便随着送亲队伍班师回朝吧。大庆才是大人应该待的地方。」 与其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她更愿意苏南澈留在京城大展宏图,去开启属于他灿烂的仕途,而不是待在西戎与她一样,平白消耗掉下半生。 下半生的日子,她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头。 她一个人耗光生命就好了,没必要拉苏南澈一起耗。 苏南澈僵在原地,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给苏南枝倒水,习惯性往里面掺蜜饯。 这一夜,他们一个人宿在帐内,一人宿在门外。 无论多不想明天来临,晨光还是在二人的心痛中如期而至。 时间就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带着铁锈,一下又一下地割在心上,拉出血痕,直至血肉模糊。两个人都能清醒地感觉到这股子剧痛,清醒地疼痛着,却又无能为力,直到最后麻木又崩溃,只剩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守着底线,好让二人都不能越界。她才能理智地嫁给拓跋宏。 中午时分。 拓跋宏随意地穿着新郎官喜袍,从人堆里疾步走来,将穿着大红嫁衣的萧子珊抱起,然后大力地抛向空中—— 「嗷呜!」 众人吹着口哨,扯着嗓子起哄! 「亲一个!」 「大皇子亲一个!亲一个!」 拓跋宏回到西戎后便不修边幅,络耳胡如蜘蛛网般打结,头上编着辫子,大笑着掀开萧子珊喜帕,直接当众强吻上去—— 第四百五十四章 替主侍夫 萧子珊如惊弓之鸟,上次在皇宫拓跋宏尝试凌辱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忽然浑身绷紧,下意识别开脸去! 「哈哈哈,大王妃这是害羞,还是嫌弃大王子啊?」人群中响起其他王子的嘲弄声。 气地拓跋宏脸色一沉,狠狠攥住萧子珊下巴,如恶狼一样狠狠咬住她地耳垂,警告道:「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在大庆呢?」 萧子珊被猛然推开,跌坐在柔软的青草地上。 众人一片唏嘘:「看来新来地大王妃不得宠啊!日后可有苦日子过喽!」 连成婚宴都没结束,拓跋宏便甩脸子直接走人。 西戎皇室甚至没几个人来参与这场成婚宴。 成婚宴结束,大庆送亲队伍必须离开。 萧子珊刻意不去送行,她一个人端坐在帐中,拿着制成干花地刺玫花,无声无息地流泪满面。 那是苏南澈很久之前送她地。 她一直妥善保存到了现在. 「队伍走远了吗?」萧子珊小心翼翼地握着刺玫花问。 「快走远了,拐过了小坡,马上进峡谷,进了峡谷就真的看不到苏大人了。」素素着急道,「公主您就去看一眼吧!下次相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此去一别,或许一辈子都难相见了。 萧子珊泪水刷地又流下两行,猛然推开门,疯了似的跌跌撞撞跑上小山坡,被石子绊了一跤,跌倒在地,朝着那灯火蜿蜒的队伍看去。 「公主!您当心些啊!您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了,您肚子里还有一个小主子啊!素素着急万分地扶起她,弯下身子给她拍去膝盖处的泥土。 夜好黑,人那么多,她要怎样才可以分辨出哪个是苏南澈? 萧子珊死死咬着唇,哭得全身发抖。 素素不知从哪里找来火把,递给萧子珊:「公主!若你们二人心有灵犀,苏大人定然可以感知到得到你在思念他!」 萧子珊嗯了声,举起火把在夜色中不停摇晃。 浓稠的无垠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天上一轮冷清的上弦月弯如弓刀。 那深沉的黑,跳跃着的刺眼的火红! 黑夜与火苗交相辉映。 夜越黑,火苗就越红。 平原数里外,即将进入峡谷的队伍里,忽然也迸射出一个渺小的、晃动着的火点回应着萧子珊。 萧子珊心跳如鼓,扬起恣意的笑,泪水淌湿面庞,淌湿笑意,她举着火把挥舞,直至那个小小的火点最终进了峡谷,湮灭在无尽的黑夜中,她才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 素素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子珊,绝望、毫无生气,嘴角还挂着一抹无力的苦笑。 萧子珊的心,好像随着那消失的火点一起死了。 她的心,很疼,仿佛灵魂被抽离出人体般剧烈疼痛,撕扯的她整个心脏都在战栗。 她疼得死死抓住地面,指甲嵌进冰冷的泥土,填满指甲盖缝隙,用力到指甲断裂,十指不同程度流血……还是无济于事,不能抵消她心里半点疼痛。 谁来救救她。 她好像要死在这个黑夜里了…… 「公主!!」素素大惊失色,急忙将昏迷过去的萧子珊搀扶进另一个毡帐。 素素照顾完昏迷的萧子珊后,坐在梳妆镜前深吸口气、重重叹气,扮上萧子珊的装束,才进入了原来那个新婚毡帐。 拓跋宏喝完烈酒,才想起毡帐中有个新女人等着他睡,当即踹门而入。 也就是他踹门而入的瞬间,素素吹灭了灯火。. 她躺在被窝里,咬紧了后槽牙,哪怕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也不曾想过半分后退。 吹灭了灯,拓跋宏视线不太好,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被褥裹紧全身的女人,冷笑一声:「那日你在皇宫殊死抵抗,如今不也是远嫁来了西戎?你说说你,迟早要被老子睡,何必在那日故作清高?」 「你们大庆有句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随后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拓跋宏满身酒气扑在女子身上,重重压去,哗地一声撕碎嫁衣! 素素在黑夜里咬紧牙齿,满脸苍白,冷汗一颗接着一颗落下。 拓跋宏冷笑着将她翻了个身:「跟个死物一样不会动吗?还是你们大庆的教坊司带劲!你比你们大庆青楼的女人差远了!不过嘛,身材还不错。」 这个男人,竟然拿公主和青楼妓子比! 素素心中愤恨万千,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拓跋宏又笑:「知道为何你到了西戎五日,都没人接待你吗?因为前天,本王子怀孕的妾室生产,生了一对龙凤胎,本王子怎么有空搭理你啊?」 第四百五十五章 傻姑娘是牺牲品 素素好像杀了他! 可是她不能! 三更半夜时,毡帐外忽然响起焦急的说话声:「不好啦不好了!大王子您快去看看吧!花美人产后晕厥了!」 拓跋宏提起裤子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拓跋宏离开后很久,素素点燃壁灯,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蹲在床角处,看着雪白床毯上的一抹血红,死死咬着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眼里涌出强烈地仇恨—— 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杀了这个肥头大耳地畜生! 她要带公主逃走! 天蒙蒙亮时,正值西戎王帐守卫轮换,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苏醒后地萧子珊一路回到了新婚毡帐,刚推门而入,看见白毯上地一抹血红时,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不可置信地看向素素:「素素……我地素素……」 「公主……」 素素胡乱地抬袖擦去脸上泪痕,一个趔趄走下床,朝萧子珊奔跑而去,因为***撕裂的疼痛,素素猝不及防跌倒在地,青丝散乱地仰头去看萧子珊:「素素说过……素素会尽力,护公主周全的……」 萧子珊眼眶瞬间酸胀,刷地落下泪来,轻轻将素素拢入怀中,颤抖着声音道:「素素,是我没保护你,是我……无能……是我对不起你……」 素素满是泪水的脸上,极力扬起一个笑,宽慰萧子珊道:「公主这是哪里话?素素是自愿替公主的。素素是仆,公主是主,素素会永远追随公主的……」 素素昨晚替了萧子珊,萧子珊腹中胎儿才能名正言顺,若被拓跋宏发现萧子珊未婚先孕,下场绝对很惨。 何况,萧子珊有孕在身,如何能经受得起拓跋宏昨夜那般折腾…… 「从此以后,在西戎,只有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萧子珊与素素相拥。 ****** 苏南澈跟随迎亲队伍离开王帐后,一路随着队伍进入峡谷。 宋漾是五千人送亲的将领,也是他承了苏南澈的情,安排苏南澈混进了送亲队伍,做了一个伍长。. 可一踏入这寂静无声的峡谷,苏南澈便觉得心神不宁。 此时刚好天蒙蒙亮,四周虫鸣蝉叫声不绝于耳,可峡谷内却没有一只飞鸟,安静得过分诡异。 苏南澈双腿微夹马腹,攥着缰绳来到宋漾身侧:「宋将军,你有没有觉得此地有些古怪……」 宋漾打了个哈欠,好不容易把三公主送到了西戎,一路颠簸了一个月,又要快马加鞭赶回皇城复命,精神疲惫极了,攥着缰绳坐在马背上打瞌睡,摆摆手摇摇头:「有何古怪?我没发现。苏大人常年在大理寺办案,着实心思如发,也别太谨小慎微啦。」 苏南澈环顾峡谷地形,山壁高十丈,峡谷长约三里地,易守难攻,是外界通往西戎王帐的唯一道路,若是在此地遭遇埋伏,恐怕会全军覆没。 苏南澈曾办理过一桩驭兽师的案子,跟着嫌疑犯学了几招唤百鸟归巢的口技,他扫了眼灰蒙蒙的山壁两侧,指腹抵在唇沟处,吹了个婉转又昂扬的特殊哨音—— 很快,凡是能听见哨音的范围内,百鸟归巢,各种鸟类振翅飞进峡谷上方时,忽然惊叫着扑翅离去! 半阖着眼的宋漾被这异象猛然惊醒,对于行军打仗之人,再清楚不过这异象了。 宋漾和苏南澈对视一眼:「有埋伏。」 「峡谷内全是石壁,不便筑巢。只有峡谷上方的山坡丛林能筑巢。鸟类不亲人,若上方有埋伏,归巢鸟儿便惊叫离开。」苏南澈说出判断,脑中挥之不去的是萧子珊面容。 她,还好吗? 一想到此处,苏南澈便心如刀绞,抬手捂住胸口。 「命队伍快速穿过此处峡谷。」宋漾同副将做了个手势。 副将即刻打马赶去传达指令。 宋漾接过下属递来的浓茶,灌了一大口,提神醒脑后迟疑道:「能在此处设伏的只有西戎兵马,可我们是大庆送亲队伍,按理来说,西戎兵马没必要在此处设伏,埋伏我们啊……」 因着山高水远,送亲队伍还带着陪嫁之物,又要顾虑公主行车感受,从京城到渊城就花了二十天,进入西戎边界又行了四天才到王帐,又在王帐停留了六天。 算起来,他们进入西戎地界已经十天了。 京城内乱、大庆一分为二的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天,但由于送亲队伍还在西戎地界,所以根本没收到半点消息。 所以,苏南澈和宋漾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苏南澈是极其理性之人,常年办案的他只信证据,剑眉微颦,戒备道: 「没什么不可能。峡谷上方确实有大量伏兵,若西戎兵马敢在此地设伏,敢对我们射出一支箭……你我就都该猜到,西戎要与大庆宣战。」 「大庆兵马雄厚、地大物博,五年前摄政王亲征挫伤西戎元气,西戎不该如此草率宣战吧。」宋漾一边快马加鞭,一边思忖。 「若是……大庆国情有变呢?」苏南澈理智清醒的目光,如凛冽的冰浇在宋漾身上。 宋漾立刻联想到送亲队伍出发前的皇室储君之争。 可是他还是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喃喃道:「怎么会……不会吧……」 「咻!」地一声! 一支淬毒的火箭破空而来,嵌入队伍最前列的泥土层! 「是……西戎的箭……」宋漾脸色猛变,当即大吼:「以最快速度冲出峡谷!此地有西戎兵马埋伏!速度要快!」 天还未大亮时,峡谷上方数千只燃烧着的火箭,如暴雨一般密集地从天而降!全方位覆盖住峡谷内所有兵马! 「变阵,盾牌!」宋漾大吼。 士兵们迅速拿出铁盾,挡在最上方。 但峡谷内地理位置对他们极其不利,完全是活靶子,伤的伤、死的死,很快地面就倒了接近一半的人。 苏南澈武功尚可,一路与宋漾领兵狂奔,逃出峡谷。 可苏南澈满脑子都是,西戎如此之快宣战,那他那个为了和平傻乎乎和亲的公主,又算什么? 和亲,寓意维系和平。 子珊前脚嫁进西戎,西戎便趁乱宣战,毫不讲信义地撕碎和亲契约,公主无非就成为了牺牲品。 一个祈祷两国缔结和平的牺牲品。 峡谷之上,黑暗的丛林中,有一道身穿黑金铠甲的人影,他听着峡谷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像是在欣赏聆听美妙的琴音,阴恻恻地笑着颔首:「杀,一个不留。」 「杀,杀光了,再把他们的头颅割下来,装进箱子,全部运到渊城边境。也算是我给苏南枝萧沉韫二人的新婚贺礼。」 第四百五十六章 秘密屠杀 「是!」 西戎大将军领命,招了招手,大喊道:「云亲王有令,不留一个活口!」 云亲王? 苏南澈与宋漾脸色皆是微微变化。 听闻这位云亲王对大庆很是敌对,今日若落在他手上,只怕不得善终。 眼见要逃出峡谷时,峡谷尽头却戍守着密密麻麻的西戎士兵! 「我们怕是……」宋漾瞳孔急速扩睁,闪过震颤。 「想尽办法逃出去!」苏南澈道,「下令分散队伍逃出西戎边界,存活可能要大些,若被围剿,可能一个也活不了。」 「分散队伍,渊城集合。」宋漾又紧急地打了几个手势。 队伍顷刻如渔网一般朝着四方各自散开,令围剿的西戎兵马措手不及! 宋漾和苏南澈一路南下,朝着渊城赶去。 只要到了渊城就有救了。 五千人地送亲队伍,眼下就剩一千多人,宋漾痛心疾首,回头看了眼倒下地弟兄,紧紧咬着牙,额前青筋一根根暴起,怒吼着:「架!」 苏南澈手腕一转,刀柄放在身后,斩断了一支飞刺而来的利箭。 天光大亮,人在一望无际地草原上就像是活靶子。 马匹奔腾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才甩掉身后地追兵,苏南澈累得勒住缰绳,从马背上滚落在柔软草地上,躺着大口大口喘息,朝三步外地小溪流爬了几步,不管不顾地捧起清水解渴。 宋漾是常年锻炼的武官,体力比苏南澈好许多,翻身下马也疾奔而来,掬水解渴,待痛痛快快地解了渴,这才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休息。 「苏大人,我们这一趟送亲,好生凶险。」宋漾叹了口气,「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赶到最近的边城驿站,将此事写成信纸,命差役千里加急传回京城。此事不能耽搁。今日西戎兵马对我们赶尽杀绝,马上就会发起大战,打得大庆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必须让边境兵马有所应对才行。」 苏南澈歇了不过半刻,累得趔趔趄趄站起身,翻身上马。 宋漾也不敢耽误,又起程奔赴边城。 当二人赶到边城时,便发现渊城内多了不少西戎的商贩,正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 宋漾拽着苏南澈躲在城墙背后:「怕是追杀我们的士兵,乔装打扮后混进了渊城。」 苏南澈默不作声地走向城门守卫,从怀中掏出大理寺卿的令牌:「这是我官牌,我寻你们领将有事商议,你们领将在何处?」 宋漾也走上前出示令牌。 士兵看了眼二人,打量了下二人灰头土脸的装束,心生起疑:「来人,将他们给拿下!」 数十个士兵顷刻围住了他们! 「尔等不知是何处来的亡命之徒,竟敢伪造京官令牌糊弄我们!」守城兵冷笑一声,「大理寺卿乃京城官职,无调动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赶来渊城?当我们好糊弄呢!」 「还有你!冒充送亲队伍将军?将军才去西戎,眼下又怎么可能赶到渊城?将军何等超凡脱俗啊,又怎么可能是你这亡命天涯的模样!?」 「前不久来一个冒充官兵的难民,现在又来两个!一并抓了下狱仔细拷问!」士兵一阵叱咤后,一道威武的清朗之声传来: 「京官?哪里来的京城官员?」红鬃烈马上,身穿虎雕铠甲的将军缓缓而来,在目光听到苏南澈身上时,迟疑了瞬,嘀咕道:「这流浪汉长得好生像我大哥……」 这声音这么熟悉……苏南澈回望过去,当即大喜,箭步跑去:「苏南辕是我!我是你大哥!」 「大哥?我大哥风光霁月,最爱干净,浑身都不染尘埃, 绝不可能像你这样蓬头垢面!」 苏南辕眉毛紧皱,又多看了两眼,只道是越看越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才认了出来,翻身下马,用力拥住了苏南澈,用力拍打对方后背:「大哥!!你怎么混成了这个鬼样子啊!害得我一顿好找!」 「先不说这个,纸笔墨拿来。」苏南澈脸色凝重,「我有要事。」 苏南辕忙不迭地带苏南澈和宋漾回了营地。 苏南澈将在西戎发生的事,一边写一边全部告诉了苏南辕,旋即将信纸吹干,装进信封,递给苏南辕:「一式三份,火速千里加急传回京城!若迟了,只怕大庆会乱。」 「大庆已经乱了。」苏南辕又将大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给苏南澈。 苏南澈朝座椅上一跌,脸色万般凝重,喃喃道:「难怪……难怪西戎兵马敢截杀送亲队伍。西戎是趁着大庆内乱之际,趁机宣战。」 「对了,枝枝来信,说明日大婚。」苏南辕又将京城传来的信纸递给苏南澈,「大哥,你回京城吧,父亲一人在京城,我不放心他。你始终是京官,不便逗留此处。」 「大庆都要开战了,我还回京做什么?」苏南澈再次提笔蘸墨,写了一纸书信,「你帮我把这张纸附在方才的信封背后,我在信中向摄政王申请了调令,想暂且搁置大理寺卿一职,留在边疆戍边。」 「大哥你——」 「大哥你简直糊涂!」苏南辕紧紧攥着那张申请调令的纸,「我自请前来边疆卫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我有个万一,但你还活着,苏家也不至于断了香火。若我们二人都参战,万一都……苏家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那,你自请辞官,回京城照顾父亲?」苏南澈问。 「男儿志在四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我回个屁……」 「既然如此,我回什么?」苏南澈坚定地看着他,「我停留在此,并非只为了子珊,你懂了吗?」 忽然,苏南辕就不再碎碎念,他看着苏南澈眼里的坚毅,叹了口气:「懂了。」 一式三份的信封分别由三个驿站千里加急送回京城。 如今时局动荡,苏南澈留了心眼,怕信封在路上被拦截,特地分三个驿站发了三封。 从渊城到京城,就算千里加急,也需要一天一夜。 ***** 京城。苏家。 管家江源将苏府牌匾取下来,用皂角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再挂上了大红的喜袍。 明日苏家嫁女,全府上下都领了赏银,将每一个角度打扫得洁净如新,全部挂上了红绸、红灯笼,门窗上贴着囍字剪纸。 邹虎拿着大扫帚,扫着府门口的阶梯,感慨道:「大公子、二公子都不在家,还蛮冷清的。唉……」 第四百五十七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谁说不是呢?」江源轻笑一声,「好在有温公子在啊,温公子明日也可代替大公子、二公子送郡主出嫁。温公子是入了族谱的三公子,排行第四。」 刚从街上采买完的苏南枝回府,正好听到江源邹虎闲聊,将手中的糕点零嘴分发给洒扫仆人:「尚芳斋刚出炉的,邹虎虎和江源尝一尝。」 「谢谢郡主!」邹虎咬了一口糕点,笑道,「好甜的糕点!对了,郡主,灿夏写信说要来参加您的成亲宴,还有半个时辰她就到了呢。」 「灿夏……」苏南枝想起死水县的过往,笑道,「那丫头也来了啊,真好,很久没见她了,还挺想她的。」 自从苏南枝离开死水县后,她就让灿夏代理县主,灿夏不负所托,一直将死水县打理得井井有条。 苏南枝走进府邸,看着满院的囍字、红绸,心中丛生出一股子异样的微妙感,有幸福、甜蜜、迫切、忐忑、期待…… 她要嫁人了。 终于要嫁给心爱之人了。 苏南枝站在喜气洋洋的院中,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令她飘飘然。 大概是从前过得太苦了,所以,当安稳的幸福真的要来临时,才会如此不真实…… 「姑娘是不是很开心?巴不得早点到明天?」春盛穿着嫩黄色长衫,笑着道,「冯姑……冯将军约您镜月湖小叙,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冯清琅?现在找她能有什么事? 「那现在去镜月湖吧。」苏南枝坐上马车,带着春盛一同前去见冯清琅。 冯清琅今日是男子装束,穿着墨青色对襟阑衫,将一匹白马拴在树下,她走进了镜月湖的寺庙中,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磕首。 上完三炷香,冯清琅同和尚买了些祭奠亡灵的冥钱,站在焚烧炉,一张一张冥钱地烧着。 「阿琅?」苏南枝越过门槛走到屋内,「你这是……」 冯清琅叹了一声:「南枝,你来了?你还记得先前,我父亲要将我卖去冲喜的宋家吗?」 「记得。」苏南枝蹙眉点头,「那日在乡间小道上,与那辆马车擦肩而过,我见过那位宋公子。」 「他前日病逝了。」冯清琅捻开一叠冥钱,看着火焰上飞舞的灰烬,叹道,「他是个好人。虽然我与他并无私交,但我敬重他,便来给他烧些纸钱。」 待冯清琅烧完冥钱,这才和苏南枝肩并肩,走在杨柳如丝的湖边,微风惬意宜人,阳光熹微温暖。 冯清琅从袖中拿出一张盖着官印的调令,笑着递给苏南枝:「看看。」 调令写着:禁军从三品参领,自请前去渊城戍边,平调为从三品副将。 苏南枝看着调令沉默了几息,问她:「什么时候启程?」 「今夜动身。」 「你不来参加我明日的成亲宴了吗?」 「我也想,但是军令如山,调令一下,就要即刻动身。」冯清琅停下脚步,眼底浮现出不舍,扬起唇角道,「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她喜欢的人在边疆,所以她也要奔赴而去。 那个笨蛋,还把她当兄弟呢。 「一路顺风。」既然这是冯清琅的决定,苏南枝选择支持她。 看着渐渐下沉的落日,冯清琅解开树上栓白马的绳子:「南枝,我去边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奶娘,能否请你在京城帮我对她照顾一二?」 「你放心。」苏南枝点头。 「那我去啦。」冯清琅桀然一笑,笑容明媚。 「好。」苏南枝点头,站在圆拱桥上目送友人打马远去。 昏黄灿烂的落日下,骑着白 马的清瘦身影沿着官道渐行渐远。 大哥不在、二哥也去了边疆,子珊远嫁到了西戎,阿琅也启程赶往渊城,宋佳月自上次骊山遇刺,便带着孩子躲了起来。 昔日的友人们,已如蒲公英般四散到各地。 苏南枝回苏府时,莫名心生怅惘。 待嫁之心既紧张又欢喜,这一夜,苏南枝几乎无眠,在闺阁帐中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到天亮时,春盛带着几个梳妆宫女,蹑手蹑脚走进房中。 春盛温柔地轻唤:「姑娘,该起啦。」 「若再不起,便会误了吉时。」 苏南枝唯恐误了吉时,伸了个懒腰赤足下地,宫女给她穿上罗袜、鞋子,将她带去梳妆镜前坐下。 七八个妆奁摆放在梳妆台上,内里摆放着各色胭脂水粉、唇脂腮红、簪子步摇……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 盛装打扮好的苏南枝,被春盛和几个大宫女伺候着穿上大红嫁衣,头戴上珠玉金凤冠,手执异面双绣的凤凰牡丹金团扇。 春盛今日也穿着玫红长裙,一路侍候在苏南枝身侧,低声提醒:「姑娘,注意脚下台阶。」 苏府里围满了来往宾客,在新娘出阁那刻,纷纷驻足看来—— 苏南枝仪态大方,团扇遮脸,在送亲队伍的有序簇拥下缓步走过亭台楼阁,绕过九曲回廊,温言斐今日穿着华贵的绿色丝绸长袍,站立在庭院中,朝渐来的苏南枝拱手见礼:「……姐姐安好。兄长不在,父亲命我代其送亲。」 他垂下眼睑,遮去眸中神思,尽管他已经竭力克制住了那些复杂且汹涌的情绪,但他还是不敢去看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他今日要送姐姐出嫁,也是在送心上人出嫁。 他会平平顺顺地将南枝送到摄政王府,往后余生,作为她的娘家人,予她最牢靠的庇佑。 苏南枝微施一礼做回应:「有劳言斐。」 苏府门口。 一列宛若长龙的喜庆队伍,从长街尽头延伸至苏府台阶之下。 新郎官身穿吉服,戴着大红袍,坐在红鬃烈马上,目光凝视着正前方,直到一抹红裙角终于曳进画面时,萧沉韫眉心一动、俊眸微微一亮。 他的姑娘,未来的妻子,正手执团扇,娉娉袅袅而来,美丽无边、倾国倾城。 充当傧相的洛云崖指挥着队伍迎接新娘上轿。 春盛撩开喜轿的红帘,苏南枝坐进喜轿中,这才缓缓放下了团扇。 苏府门口,温言斐、苏正、邹虎江源、邹沐暖等人目送着喜轿抬上圆拱桥,越走越远,直至敲锣打鼓的接亲队伍离开长街。 苏正抚着黑白参半的胡子,慈祥的眼中全是欣慰:「枝枝能给相爱之人,为父心中甚慰,咳咳,甚慰。」 温言斐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寂寥,扬起个笑:「姐姐,会幸福的。父亲放心。」 「是啊,苏伯父,师父,你们都放心好了。栀栀姐姐和肖城哥哥两情相悦,必然能够相敬如宾!但愿他们多子多福,白头偕老!好幸福好甜蜜啊,我什么时候才能与我的心上人成婚啊!」 第四百五十八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才刚及笄,便着急嫁人了?」江源调侃了一句,忽然想到,「心上人?邹小妹才多大年纪啊,就有心上人了?」 邹沐暖佯装没听到,余光下意识地扫了温言斐一眼,红着耳垂没说话。. 喜轿抬进了摄政王府,因着先帝先太妃已故,布置隆重,但婚俗从简。 洛云崖扯着嗓子,笑着大喊:「请新娘子跨火盆,除晦气!一脚跨过去,平平顺顺到白头!」 萧沉韫牵着大红绸缎的一端,苏南枝牵着大红绸的另一端,萧沉韫放慢脚步走在前面,苏南枝盖着红盖头,跟随萧沉韫的牵引,轻抬鞋尖,跨越火盆,一步步走上台阶,走进恢宏气派的摄政王府。 以后,她便是摄政王府的女主人。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对拜!!」 苏南枝在众皇室成员的围观瞩目下,二人齐齐弯腰,额头叩额头,凤冠珠帘发出叮咛的轻碰声。 夫妻对拜,合两姓之好。 洛云崖慢摇红色折扇,喜滋滋地偷笑了下,旋即又一本正经地高喊道:「送入洞房——」 春盛一路引着苏南枝,穿过七弯八拐的抄手游廊,带着她到了主院,为她打开新婚夫妇的房门后,微施一礼:「郡主,春盛便送您到此处了。」 屋内,等着苏南枝的是萧沉韫给她新拨的大宫女玉儿,玉儿是先太妃心腹嬷嬷的女儿,办事尤为得力。 春盛照顾苏南枝已经两三年了,若再跟着她陪嫁到王府,恐怕会耽误她的大好年华,苏南枝成婚之前便打定主意,将她留在了苏府做义妹,在她教会玉儿自己的饮食起居习惯之后,便回到苏府。 」姑娘……「春盛看着即将跨入门槛的苏南枝,喉咙一紧,红着眼圈,终究是难掩不舍,哽咽道,「春盛一直在,只要您需要,春盛随时出现。」 「我的傻春盛,只要你需要,我也一直在。」苏南枝回眸看她,眼底漾着温柔笑意,「春盛,你该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接下来的几十年,你要为自己而活。」 春盛待在教坊司做歌姬时,被亲生舅舅压榨,挣得所有月银全部上交给舅舅,被苏南枝救出教坊司后,她满心满意地围着苏南枝转,千事万事事事先替她家姑娘着想。其实,她理应有自己的人生,去为自己的人生而活。 既不是为了苏南枝,也不是为了余晔,不为了男人,也不为了主子,只为春盛本身而活。 春盛泪水涌上温热的眼眶,目送苏南枝走进挂满红绸的新房:谢谢姑娘,多谢姑娘。 她一定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所以此这辈子才遇见了姑娘…… 春盛默默退出主院。 按照婚俗,进入洞房需要撒帐、坐帐,再安静等着新郎官掀喜帕。 玉儿手中捧着一盘花生桂圆、大枣瓜子,先行一礼,笑着恭维:「王妃安好。请王妃撒帐,云得果多、得子多也。」 苏南枝红唇带笑,抓了一把大枣花生抛在床上,又洒了花生桂圆。 玉儿微微福身:「恭祝王妃王爷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千子千孙,福寿绵延,儿孙绕膝。」 玉儿搀扶苏南枝坐在撒着糖果、碎银、花生桂圆的大喜红床上,安静等待。 苏南枝听着门外正堂传来的大臣恭贺声,喜气洋洋一片。 很快,院中就响起了步履匆匆声。 苏南枝心里紧张了一瞬。 旋即,那门被咯吱一声推开。 推门声宛若落在苏南枝心上,她脸色羞红地绞着帕子,微微咬着红唇。 萧沉韫不胜酒力,今日心情好,喝了不少喜酒,还没走到床边时,苏南枝便嗅到了他一身清洌的酒气。 第四百五十九章 新婚之夜,征战沙场 玉儿很自觉地福了福身,恭敬地退到门外。 萧沉韫穿着丝滑冰凉的大红吉服,醉眼迷离,仿佛掺着春水,温柔的像晨曦微光,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拿起锦盒内的玉如意,挑起红盖头一角…… 红盖头便顺着玉如意滑落在地,露出女子绝美的容颜。 容颜美的如梦如幻,似人间仙境的魅灵,明眸皓齿、红唇晃眼,琼鼻精致,耳垂微红,她洁白如玉的天鹅颈修长细腻,窈窕身姿坐在大片大片红色的嫁衣中,含情脉脉地看他。 卷长浓密的黑睫,宛若扑闪的羽毛,一下又一下,扫进了萧沉韫心底。 「本王一直都知道王妃美,但还是无数次会被王妃的美惊艳。」萧沉韫酒意阑珊地坐在她身侧,微热的大掌紧紧裹住她的柔荑,幸福地喟叹轻笑:「枝枝,你说,我真的娶到你了吗?」 「娶到了呀……」苏南枝娇笑着坐在他大腿上,纤细藕臂环住他脖颈,醉人的水眸含笑,鼻尖蹭了蹭萧沉韫鼻尖,声音温柔的快要掐出水,「夫君。」 夫君…… 从她嘴里唤出来的夫君,怎么那么好听? 萧沉韫握着她的细腰,喃喃重复:「再唤一声。」 「我的……夫君……」 「夫君……」 「阿韫,是我的夫君。」 「夫人。「萧沉韫扣住她的后脑勺,一个颠鸾倒凤的姿势后,便将苏南枝压在了身下,他嗓音又酥又软,低磁且好听:「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衣领往下滑,衣衫剥落,露出雪白香肩和美丽神秘的曲线,体香宛若点燃火焰的引线,香得萧沉韫神魂颠倒,迷得他理智尽失。 在美好的世界浮沉、沉沦,苏南枝被他撩逗的浑身微微颤栗,他的指尖游在她细腻嫩滑的小腿上,顺着笔直小腿往上…… 苏南枝十指用力抓住萧沉韫凉爽的后背衣裳,美眸迷离地小声呜咽。 「呜……」 「乖,生个孩子。」他大汗淋漓地哄她,「生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孩子。」 「呜……「 苏南枝嘤咛了一声,媚而不自知,宛若狐狸精使用的勾人魅术。 萧沉韫才泄下去的欲,又空前绝后地涌了上来,如贪婪的食客般餍足笑叹:「枝枝……你是故意的吗?方才那一声……」 「……」造谣! 苏南枝浑身跟散了架似的,脸上还有着尚未褪去的潮红,拉过被褥挡在胸前:「节制方能长久啊,王爷。你……太频繁了,不可。一辈子还长,慢慢来。」 「现在来。」萧沉韫摩挲着她滚烫的脸颊,调笑道,「今日事今日毕。」 「人生苦短,美妻在怀,不可辜负良辰美景。」萧沉韫钻进了她的被褥中,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二人身子紧贴,喉结克制地上下滚动,「算了,不逗你了,睡吧,夫人。」 正当二人说着夫妻间的私密话,主院里传来几道杂乱的疾步声,那步子急切,离婚房越走越近! 脚步声骤停,来人大力地敲响房门:「王爷!!边关驿站急报!」 玉儿为难地劝阻:「余晔将军,今夜是王爷与王妃的新婚之夜,就算再有要紧之事,也明日再——」 余晔冷冷扫了一眼玉儿:「你懂什么!边关出了大事,你担待得起?」 玉儿顷刻闭嘴,硬着头皮道:「奴婢这就为您通禀。」 「不必了!」余晔面色冷凝,十万火急地拍门大喊,「王爷!王爷!大事不好!边疆有变!!属下收到了苏南辕密信!!」 边、疆、有、变…… 床帐里,萧沉韫急忙起身, 为浑身赤|裸的苏南枝掖好被角,随手拿起黑袍穿上,走出房门后,疾步与余晔走到了廊下墙角。 余晔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一边递给萧沉韫,一边说道:「苏南澈送三公主和亲西戎的返程途中,在西戎地界的峡谷内遭遇云亲王带兵截杀,西戎兵马已经大军压境,敌军主帅是云亲王。」 「苏南澈一共写了三封同样的密信,从昨日千里加急送往京城,其中一封被九王的人截获,另外一封被西戎女干细销毁,咱们只收到了手上这封。还是苏南澈机智,一式三份分别三条路线送往京城,若非如此,我们接到西戎大军压境的消息推迟,延误了战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会有多少士兵因为延误战机而死亡,余晔想都不敢想。 如今大庆一分为二,萧瑜逃去南部,只带着了一部分官员,盘踞在南部四州。 而大庆的基底,大批官员还留在京城,加之万松领着从前效忠萧睦的武将择了明主,投到了萧沉韫阵营之下,萧沉韫步步为营,本打算先让萧睦驾崩,再推小皇子上位,再让小皇子假死脱身由他登基,却没想到西戎大军压境来得如此之快! 五年前,他亲征北上,重创了西戎一国,大伤其元气,萧沉韫预计着老可汗体弱多病,在三五年内都不会发起大战,却没想到横生出一位敌对大庆的云亲王…… 这位云亲王,究竟是谁? 西戎将养生息五年,即使趁着大庆内乱发起战争,胜算也不大。西戎因为五年前的败仗继续填补国库,增加了过重的赋税徭役,加之干旱天灾,西戎百姓过得并不好,如今却举全国之兵力,对大庆宣战,无非是破釜沉舟罢了。 他们以为,大庆内乱,大庆军力便会分崩瓦解,此时便是他们进攻蚕食大庆的良机。 可是他们忘记了,大庆还有萧沉韫这尊战神坐镇。 「五年前,王爷如何打的西戎屁滚尿流,五年后的今天,王爷就能再次把他们打的节节败退!」余晔一拳砸在墙上。 「可属下最担忧的是,萧瑜会不会趁着您征战西戎时卷土重来,对您使阴招?」余晔紧皱眉头,担忧地在院中踱步,「若您既要和西戎打仗,又要对付九王……处境实在堪忧啊。」 「此人最是不择手段!「余晔啐了一口痰。 「不会。」一道干脆的女音响起。 余晔和萧沉韫齐齐回头,朝着身穿披风的苏南枝看去。 从萧沉韫离开房间之后,苏南枝也穿好了衣服跟了出来,听到了二人的全部谈话内容。 余晔拧着眉头:「王妃怎知萧瑜不会?」 苏南枝太了解萧瑜了,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所以才敢笃定地说萧瑜不会。 前世的萧瑜虽然不择手段、冷血麻木、残忍疯狂,当上暴君的他,却从未让大庆丢失过一寸国土,反而是开疆拓土,吞并了周边不少小国家。 所以,苏南枝认为,萧瑜不会因为帝位争斗,而让大庆陷入危亡之中。 苏南枝柔顺的青丝披散在腰后,柳叶眉紧皱,缓缓道: 「萧瑜城府颇深,不会轻易牺牲他自己的兵马,也不会因为内斗而背刺王爷,使大庆丢失国土。他只会袖手旁观,等王爷先带兵亲征与西戎交战,等王爷兵马损失惨重时,他才会一拥而上,同时吞掉西戎和王爷的兵马,坐拥渔翁之利。」 「日后无论谁坐龙椅,都需要抵御外敌,萧瑜与其用他的兵马打西戎,不如等王爷先去打西戎,等王爷打的差不多了,萧瑜再来打王爷,届时,萧瑜的胜算就会大很多。所以在西戎宣战时,萧瑜不会背刺王爷,因为他既想借王爷兵马打西戎,又想借西戎兵马重创王爷。」 「西戎最想看到什么局面?」苏南枝再问 余晔。 余晔立刻回答:「西戎当然最想看到大庆两党相争,最想看到萧瑜和王爷斗得你死我活,斗到两败俱伤,这是对西戎最有利的局面。」 苏南枝唇角微勾,目光锐利,笃定反问:「那你觉得,萧瑜会蠢到让西戎最想看到的局面发生吗?」 余晔在苏南枝一句句话中,渐渐找回了正确逻辑。 无论大庆如何内斗,都是萧姓的江山,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两表侄抢家产,忽然隔壁的也要来抢,那两表侄肯定会一致对外,打跑隔壁的,保住家业之后,再进行内斗啊。 无论萧瑜还是萧沉韫当皇帝,江山都是姓萧,但被西戎霸占,那大庆可就姓拓跋了。 所以,苏南枝断定,萧瑜不会背刺萧沉韫。 萧沉韫也有了番自己的判断,苏南枝说的他都预判过,眼下,萧瑜要防,西戎要打。 萧沉韫俊眸微眯,目光蓦然变得危险起来:「本王要、亲、自、征、战。「 「战争篇开启。」 第四百六十章 担责,身份对应的责任 苏南枝瞬间抬眸看他,眼中浮现出不舍:「可是你武功尽失……」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萧沉韫摸了摸她的头,英俊如玉的面上皆是凝重,一双星眸深沉的不见底,「本王先是摄政王,其次才是你的萧沉韫。」 他当了摄政王官职,要夺帝位,要坐龙椅,也应该担起身份对应的责任与道义。 这是父皇教给他的,是什么身份,就要担什么责任。 是苏南枝的夫君,就该庇佑妻子无忧,是大庆的摄政王,就该护江山百姓无恙。 他从来如此。 「沉韫……我随你去,好不好?我不阻止你,但我想陪你一起。「苏南枝小步走去,摇了摇萧沉韫的袖袍。 萧沉韫牵起一抹深思熟虑的淡笑,毫无商量的余地:「不行。皇城固若金汤,有御林军、禁卫军值守,是大庆最后一道防线,你好好待在最后一道防线里,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苏南枝紧牵他大掌,踮起脚尖,樱唇凑到他俊朗的侧脸前,柔声撒娇,「让我去吧,好不好?我担心你,哪怕我被护在最后一道防线里,我仍然会不安忐忑,只有跟着你,陪着你,每日见到你无伤无痛,我才心安啊。」 「夫君所在之处,即是心安之处。」 苏南枝不放心萧沉韫独自去边疆,萧沉韫则不放心苏南枝待在边疆,二人都在替对方考虑。 她一句音调软软的「夫君所在之处,即是心安之处」,险些攻破了萧沉韫心理底线,他还是摇了摇头,将她抱入怀中,紧紧揽着她,目光宠溺至极地温柔拒绝:「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此事不行。你必须待在安全的地方。」 萧沉韫不敢再耽搁时机,深吸口女子沁人的发香,横下心放开怀中的温香玉软,转身便疾步离开,冷着脸下军令:「召集烨羽军,本王即刻启程,再下一道军令,让镇国侯天亮前领兵赶赴前线。全京城开启紧急战备状态,皇城内任何人无令牌不得进出!」 南北城、周如故手拿锃亮的麒麟金铠甲,为萧沉韫穿上。 萧沉韫头戴兜鍪,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在夜色里吁了一声,双腿夹紧马腹,马匹便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去! 苏南枝一路追到摄政王府门口,亲眼看见朦胧月影下,男人策马离去的背影。 他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长街尽头,带走了她所有的欢喜。 苏南枝穿着单薄的藕色披风,形单影只地站在空旷长街,秀眉忧愁地紧蹙,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 她好担心,担心萧沉韫会在战役中有个万一。 大概是初为***,大概是新婚当夜,丈夫去征战沙场,种种复杂心绪在她心头盘旋交织。 苏南枝没缘由的紧张忐忑,胃里泛起一阵恶寒,扶着墙桓便哇地一声干呕。 「姑娘!姑娘这是……」披衣赶来的春盛,急忙扶住苏南枝,为她轻轻顺着后背,「要不寻洛神医把把脉?我记得,姑娘这个月葵水晚了六天……」 苏南枝也才反应过来,自个葵水推迟了六天,心思复杂地嗯了一声:「你去请洛神医吧。」 挚友大婚,当傧相的洛云崖极为开心,喝了不少,此时正在自个院中喝醒酒汤,散步消食,将玉儿匆匆敲响门环讲了事情,就连忙放下汤碗,去了正厅。 正厅内。 苏南枝坐在主位左方,正喝着热茶、吃着桂花糕,企图压住胃里一阵阵翻滚的恶心,见洛云崖赶来,连忙道:「今日辛苦洛神医白天接引宾客,眼下又要麻烦洛神医为我搭脉,实在多谢。」 「小事一桩。」洛云崖取来薄如蝉翼的蚕丝丝绢,搭在苏南枝手腕处,两指并拢放了上去—— 不出三个呼吸,洛云崖眼前一亮,旋即看向苏南枝:「王妃这是……有喜了……」 「诶,王爷呢?摄政王去何处了?」洛云崖想要第一时间把好消息讲给萧沉韫听,可才反应过来,新婚当夜,苏南枝呕吐抱恙,萧沉韫却不在她身侧作陪,便知道不对劲了。 苏南枝屏退左右,将萧沉韫和余晔去边疆之事讲了。 洛云崖一拍桌子,噌地站起身:「这个家伙还不知道你有孕在身!若我快马加鞭赶去追他,应该能把这大喜事告诉他。」 「不用了。」苏南枝道,「大战在即,我不想让沉韫分心。」 「也是……」洛云崖叹了口气,又道,「王妃身子骨不错,据我推算,腹中胎儿安健,应当一月有余,只是有些贫血之症,需要吃几副滋补药养养。」 「有劳洛神医开药了。」 「不谢不谢。」洛云崖摆摆手,回了院中。 苏南枝也走回了主卧,回了婚房,就在半时辰前,萧沉韫还抱着她睡在被褥中…… 如今用手一摸,床帐已然冰凉。 苏南枝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眸中有着几丝期待,也有些忧虑…… 两国交战,大庆内乱,沉韫远去边疆,也不知这个孩子来的是不是时候。 她好想萧沉韫啊…… 苏南枝躺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喜床,睡着喜被,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里,武功尽失的萧沉韫中了伏击,浑身插满了毒箭,身上全是血窟窿,最后摔下了万丈高的悬崖,摔得连尸首都找不到。 吓得她猛然惊醒,急忙坐起身!这一看帷帐,看向窗外透进来的晨光,才知是梦。 梦,都是假的,是反的。 她家夫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乃是大庆响当当的战神,又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的。 苏南枝抚着胸口安慰自己。 萧沉韫不在,她在王府住着也无甚意思,便把归宁之日提前到了今天,命玉儿去准备了三车礼物返回苏家。 萧沉韫去边疆之事,不少人已经知晓。 当苏南枝独自一人回到苏家时,苏正、温言斐、邹沐暖、江源等人,早早就做了一大桌菜肴在等着她。Z.br> 苏正给爱女夹了一筷子梅干菜扣肉:「枝枝,去了王府还习惯吗?」 「习惯的。吃穿用度,王爷都安排的很妥当。」苏南枝迟疑了一下,还是道,「父亲,如今时局动乱,你和言斐、沐暖,随我一起搬去皇城住吧。我住在梓熙宫,也请德宁给你们寻了一处宫殿居住。」 苏南枝也想着,将冯清琅的奶娘也带进皇宫。毕竟答应了冯清琅要替她照看奶娘。 第四百六十一章 王妃有喜,酸儿辣女 苏正沉吟了一下,同意了。 苏南枝思索片刻后,还是选择隐瞒了有孕之事,等过些日子,月份大了再讲吧。 吃过饭后,邹虎江源一同收拾行李,搀扶着苏正坐上宫廷马车,与苏南枝、温言斐一同赶去皇城。 大内总管德宁手拿拂尘,喜笑颜颜地颔首走来:「奴才参见摄政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他身后的太监宫女一一福身行礼:「奴婢参见摄政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苏南枝任春盛搀扶下马车,袖手微拂:「免礼。」 「摄政王都安排好了,请苏老爷随咱家这边来。梓熙宫旁边是安宁宫,常年闲置,风景却格外美丽,摄政王早就命奴才洒扫了出来,请苏老爷安心居住。若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咱家。」 「有劳公公了。」苏正抬袖咳嗽了几声,「咳咳……」 「嗐,苏老爷客气了!」德宁站在安宁宫前,袖手一伸,做出恭敬的「请」姿势,「您请!」 扶水仙一听苏南枝住进了梓熙宫,修养了好些日子的她,按捺不住喜悦,脚踝还缠着纱布,便掀被下床,抱着小小的萧向希来了梓熙宫。 大宫女礼貌地叩响门环,朝玉儿福了福身:「劳烦姐姐通禀一声,我家娘娘想见王妃。」 玉儿嗯了一声,礼貌微笑:「请稍等。」 苏南枝一听扶水仙来了,放下手中的酸枣糕,迎了上去:「菀妃娘娘怎么来了?」 「无事便不能来找你闲聊了吗?「扶水仙朝苏南枝微微福了福身,「摄政王妃安康。」 苏南枝急忙将她扶起来:「你才坐完月子,何必管这些虚礼?」 「礼数总要在的。一口一个娘娘,好生疏啊,你看你都是我儿的干娘了,不若就唤我小仙吧?」扶水仙颇为热情爽快,笑容灿烂极了。 苏南枝却之不恭道:「好,那就小仙。」 扶水仙看着桌上尚未吃完的四碟子酸枣糕、雪球山楂、酸奶酪、酸黄瓜……她眼底一惊:「你这是……不吃饭,只吃酸食果腹吗?」 苏南枝用勺子舀了一颗雪球山楂,喂给扶水仙吃:「尝尝,御膳房的厨艺好极了。这新鲜山楂外头裹着糖霜,入口先甜后酸,回味无穷,吃了一颗还想吃第二颗。还有这酸枣糕,酸甜软糯、入口即化、开胃健脾……」 扶水仙俏脸皱成一团,连连后退三步:「我可吃不了那么多酸食,我这辈子只有在怀向希时,才爱吃那么多酸的……等等,你不会是有喜了吧?」 苏南枝微怔,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见她不说话,扶水仙便乐了:「你果真有喜了!王爷知晓此事吗?」 「他并不知晓……」苏南枝摇头。 「酸儿辣女哦。」扶水仙笑着扫过桌上的酸食,朝苏南枝挤眉弄眼。 「那我这既爱吃酸的,也想吃香辣的,是怎么回事?」苏南枝打开另外一个食盒,里面是好几碟辣花生、辣牛肉脯…… 扶水仙开玩笑道:「那就是龙凤胎,哈哈。「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插诨打科,扶水仙咬着荷花糕,唉了一声,百无聊赖道:「我现在别的什么都不盼,只盼着昏君赶紧暴毙。我要亲眼看见他死,我才会甘心。等他一死,我也算了了仇恨,了了此生最大的心愿。」 扶水仙、扶月娥姐妹二人的事,苏南枝已经知道了。 「然后呢?之后你想做什么?」苏南枝掌心托着侧脸,一边吃着酸枣糕,一边看她。 「我想带着向希隐姓埋名,换个身份、换个活法,将向希抚养长大。」扶水仙抿了抿唇,眸眼里透出几丝疲累与沧桑。 这些年她为了复仇,走了太多弯 路,硬生生弄脏了自己的人生,从良家少女再到扬州瘦马,变成勾栏女子的做派,撩骚魅惑男人,隐忍着躺在仇人身侧…… 「好。」苏南枝摸了摸她的头。 「不说这个啦。」扶水仙挽着苏南枝道,「我陪你去御花园散散步吧,上次你又救了我一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那日我一人哄向希午睡,杀手闯了进来,正当我母子二人受伤难行时,我怎么也没想到,德宁会持刀赶来护我在身后。」 「他救了我,正当我们三人被合围时,你又出现了。短短一年多,你救了我两回。」扶水仙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苏南枝抱着襁褓中的萧向希,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哄着小皇子,与扶水仙有说有聊的,有扶水仙作陪,她的日子也不算乏味。 ******* 蜀州省城。 蜀青总督府内,一排排大庆南部官员身穿官袍,战战兢兢地站在正堂。 萧瑜身穿墨黑暗纹长袍,墨发束墨玉冠,气势凛冽如寒冬,宛若一柄浸过鲜血的杀剑,长眉微颦,面色冷凝地翻阅折子,翻看到一本副将递呈来的折子时,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吓得副将当即五体投地,磕了三个头:「太子殿下恕、恕罪!」 「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在十日内,修筑完成蜀州与京畿的军事防御城墙。」萧瑜语气冷漠,平淡道,「墙修好,你活;修不好,你死。」 副将浑身颤抖如筛子,急忙下军令状:「修!修!微臣这***夜不眠地将防御墙修好!」 底下一排官员人人噤若寒蝉,纷纷抬袖擦额前冷汗。 萧瑜拆开洛城递来了的一封急报。 「这是属下安插在京城暗线所拦截的情报,是苏南澈写给萧沉韫的。」 萧瑜撕开信封,抖直信封,看完信上所写,指尖夹着信纸,放在铜灯火焰之上,面色阴冷寒沉地凝视火焰将信纸烧成灰烬。 灰烬在案牍上散落。 众大臣只觉得泰山压顶,恨不得早些土遁消失。 萧瑜道:「西戎以举国之力,大军压境,攻打大庆。萧沉韫领兵亲征。」 蜀青总督魏奉远横眉倒竖,上前一步:「殿下,我们是否也要派兵出征?外敌当前,卫国重要,既然摄政……既然萧沉韫已然出兵,若我们不紧跟其后,只怕会遭百姓诟病,说我们贪生怕死。」 洛城瞥了魏奉远一眼,反驳道:「属下以为,萧沉韫亲率烨羽军前去征战,我们应当趁其不备,直捣京城,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在萧沉韫抵御外敌时,击溃其后方,这样一来,萧沉韫既在战役中折损了兵马,又被击溃后方,定会一败涂地!」 「你——」魏奉远深吸口气,啐了一口痰,「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外来侵略者虎视眈眈,你竟还想着内斗?臣以为,我们该与萧沉韫达成暂时的联盟合作,共同击退西戎后,再做打算。」 周御史敛了敛大衫袖,年逾四十仍然清俊的脸上,沉默过后,深思熟虑道:「此时不可内斗,也不可主动领兵参战,适宜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萧沉韫占据北部,殿下占据南部,不若先治理好南部,使南部百姓安居乐业,也能揽获民心。」 他沉吟一下,又继续道:「待萧沉韫击退西戎,亦或者萧沉韫无力反击西戎时,我们再出手。无论如何,大庆国土不可因内战而损失一寸,否则,便是大庆的千古罪人。」 「够了。」萧瑜剑眉拧紧,冷然截断几人的争执,「孤自有判断。」 几个大臣顷刻缄默,但各自都在心里知道,此时萧瑜没有动作,就是最明确的动作。 萧瑜没有下令偷袭京城,也没有 下令领兵参战,便是决意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片刻后,萧瑜指尖抵着紧皱的眉心,问道:「今日初几?」 「今日……七月十六。」 「十六啊……」萧瑜剑眉紧皱成川字,脸上宛若凝了层寒霜,哂笑一声,「已经过了十五了么?」 「过了一日……」洛城观自家主上神色阴晴不定,心中忐忑。 萧瑜蓦然站起身,怒然拂袖,将桌上所有的笔墨纸砚、折子全部摔在地上,狠狠摔了个稀巴烂,摔得满室皆是碎片!他孤冷的一颗心,也像这些破碎的残渣一样,碎了一地。 第四百六十二章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她嫁了…… 她真的嫁给萧沉韫为妻了。 萧瑜如坠寒潭般浑身冰冷,脑子里嗡地一片空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像个不良于行的沉疴痼疾之人,四肢微抖,趔趔趄趄地疾步逃离正堂。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那一刻,身体里涌上一股令四肢百骸都疼的酸涩,他只想去找苏南枝。 他要去那个年少时为她送衣送食的枝枝…… 嗯,怎么就真的嫁人了呢? 他的掌中娇雀,真的离开他很久了,久到已经飞入别人怀中,他还以为能重新挽回她。 他太自负了,正是因为自负,才使他一败涂地。 他以为,前世枝枝死前是喜欢他的,所以这一世她也会理所应当地喜欢他。 所以他不慌不忙地对待这一份感情,将全部重心放在谋权夺利之上,以为只要有了绝对的权势,就能拥有绝对的感情。 可是,多么可笑…… 她嫁人了诶,她嫁的不是他诶。 恰逢长街暴雨如瀑,满天乌云沉沉压下,令人郁闷的喘不过气…… 萧瑜行走在豆大的冷雨中,浑身淅淅沥沥,雨水顺着他单薄的缂丝衣袖往下滑,形成一股股水流,淌在青石板上。 他看着雨点乱砸的淮江,看着天空倒灌一般的倾盆大雨,纵身一跃,跳进涨潮后急流汹涌的江中—— 「殿下!!」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跳河了!」不知是哪个追出来的大臣高喊了一句,洛城、魏奉远、鸢雅相继跳进长江中救人。 萧瑜沉在冰冷的水下,任由自己不断下坠,就好像这颗心也跌入了谷底。 他需要宣泄,来缓解那些无处安放的痛苦。 冷,刺骨的寒凉,宛若针刺。 江水呛喉,却远不及心里的淤堵。 在他窒息到脸色死白如纸时,「哗」地一声涌出江面,浑身湿漉漉地浮在水中,仍由冰冷将浑身冻僵。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终于体力不济时—— 洛城眼疾手快地扛着他上岸,萧瑜便在暴雨中,头重脚轻地昏死过去。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鸢雅环抱长剑于胸前,有些闹不明白,蹙眉道,「好端端的跳江作甚?这淮江多冷啊,打个仗不至于跳江吧?」她可没觉得萧瑜那么不禁吓。 「昨日,七月十五,摄政王大婚。」周御史回答。 「萧沉韫成婚,和咱们太子殿下有何关系?」鸢雅锁紧眉头。 「摄政王妃是南枝郡主。」周御史好心回答,「也是这位南枝郡主,在一年前救过我家夫人和幼子,我对她印象颇深。」 「苏、南、枝。」鸢雅沉吟了下。 她想起那日,萧瑜下了死命令,必须刺杀小皇子,刺杀小皇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当她劫持苏南枝时—— 鸢雅记得,太子殿下眼中有着明显的惊慌,他怕自己伤了苏南枝,所以他怒然下令,命她停手。 这一停手,留了小皇子一命,才给了萧沉韫推小皇子为储君的机会。 到底是谁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啊…… 鸢雅摇摇头,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却有情。」 「谁说不是呢?」周御史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太子。」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太子为爱跳江的荒唐消息传了出去。 大抵是余晔隐藏在蜀州省城的暗线,得知了此事,便给萧瑜冠上儿女情长、不堪重任,于江山社稷而言绝非明君的噱头,进行大肆宣扬,把萧瑜讲述成一个耽于情爱的昏 庸之人,以此败坏萧瑜民心。 这消息不出七天,就传进了皇城。 毕竟苏南枝的死水县就在南部蜀州,她自然在死水县也有眼线,灿夏将此事回禀给苏南枝。 灿夏却不知道,噱头里萧瑜为爱跳江的对象,正是苏南枝。 苏南枝看到这封密信时,秀眉微不可察地一蹙:「萧瑜,又有什么花招?」 为爱跳江,他也真敢宣扬。 那淮江烟波浩渺、辽阔汹涌,他敢跳吗?他会跳吗? 他从来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更不可能做跳江这样幼稚之事。 但庆幸的是,灿夏并没传来任何关于萧瑜的动作,只要萧瑜别给沉韫添乱背刺,也算一件好事。 沉韫离开七天后,每日都会寄来一封家信保平安,也算给了苏南枝慰藉。 许是行军路上仓促,故而萧沉韫每次的家书只有寥寥几行: 「吾妻南枝:安否?思念夫君否?夫君一切平安,勿念。」 「娇妻南枝:本王一切平安,勿忧。」 「爱妻南枝:本王还有一日半抵达渊城,勿忧。」 「……」 今日是第七日,苏南枝吃着酸枣糕,询问道:「春盛,今日可有家书?往日也是这个时候到的。」 「今日的还未到。」春盛将洗净的葡萄端进屋中。 「那就再等等吧。」苏南枝翻看着桌上的地图,大庆开战,她得多研究下焦洲地形。 这一看,便到了晚上,吃过晚膳,她翻阅了会儿兵书,家书还没到。 等到夜深人睡时,家书还没到,苏南枝躺在床上,又想起那日可怕的梦,不知怎地,竟然心神不宁起来。 她辗转难眠,怎么样也无法安然入睡,索性在半夜时起身披衣,在梓熙宫的花园中散步,坐在月光洒落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翻阅古籍。 她竟然就这样,额头依靠着秋千,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天亮时,大宫女玉儿来送早膳,见了坐在秋千上睡着的苏南枝,吓了一大跳:「王妃!王妃怎的睡在了这里?」 苏南枝恍惚地醒了过来,浑身都有些冰凉,虽是盛夏,可在半夜里休憩在花园中还是有些冷,她站起身时,抬袖打了个喷嚏:「无碍。」 「都怪玉儿,昨夜没派宫女为您守夜。」玉儿很是自责。 「不怪你,是我屏退了守夜的宫婢。」苏南枝又打了一个喷嚏。 「昨天的家书到了吗?」苏南枝下意识问。 「今晨天刚亮时到的。」春盛从院外走来,柳叶眉微敛,眼中略有深思,将一封书信递给苏南枝。 苏南枝迫不及待地接过家书后拆开,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瞬,面色如常道:「为何晚了?驿站传来的家书,一向很准时的,本该昨日中午到的,为何今晨才到?」 「嗯……宣城到京城这一段路的驿站差使新上任,不擅骑马,昨儿在道上摔伤了腿,故而晚了一宿。」春盛笑着打开提来的食盒,摆上一碟碟菜肴,「按照姑娘吩咐,命御膳房做了一道酸菜辣鱼,王妃尝尝。」 苏南枝淡笑着看向春盛,攥着家书,缓缓问道:「差使不善骑马,昨儿在道上摔伤了腿?」 春盛唇角的笑便僵住了,端着滚烫的鱼碗,烫了手也不自知。 「驿站差使是从善骑射中的武夫,百里挑一选的。」苏南枝低头,看向信纸上写的家书内容,端量了几行,潜意识加大力道,攥皱了信纸,「从宣城到京城,不过百里路,就算摔伤腿,也会同行差使接力送信,不可能耽误整整一晚。」 她咽了咽口水,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沉稳,她问: 「王爷他……出事了吗?」 「啪!」一声,鱼碗从春盛手中落地,脸色刷地苍白起来。 苏南枝一颗心坠入深渊。 「王妃怎么……怎么知道的?」春盛自诩,她明明瞒得很好,方才从院外走到花园,面色不曾露过半分端倪。 可观苏南枝反应,王妃像是,刚知道。 第四百六十三章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南枝勉强扯了扯唇角:「春盛,你撒谎,从来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人,我怎能不知道你的变化?」 「从你说新上任的驿站差事不善骑射开始,我便心中察觉不对。」苏南枝苦笑着展开那一张信纸,递给春盛看。 春盛茫然地接过信纸,看着上面笔记,并无觉得不妥当,迟疑了半瞬,终究打破沉默:「姑娘是怎么……识出破绽的?」 「沉韫的字,我看了三年,他蘸墨落笔、一撇一捺,书面用词,我再熟悉不过。」 苏南枝看着天上那一抹浅淡的春光,极力使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不要瞒着我。你身在京城却能知道边疆情况,必然是和余晔在私下有书信往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看看余晔给你的信。」 春盛「扑通」一声,膝盖一软,双腿跪地,声音里带着慌忙的哭腔:「姑娘!春盛怎会介意?您就算要拿走春盛的命,春盛亦是毫无怨言!此事、此事,全都怪我!我知道,我本不该瞒着您,可边疆战事凶险,若被您知晓此事,您必然会铤而走险,直接去前线。可是!您现在还怀着小世子呐。」 「你说。」苏南枝眼眶蓦然变酸,语气也变得严厉了几分,「你说!沉韫是不是出事了?」 「……」春盛死死咬着唇,低头不语,吧嗒吧嗒地落泪。 「说。」苏南枝急的叱咤了声,」说啊!「 「是……」春盛终于点头,这才将全部事情经过原委道来:「按照行程,他们今日就该抵达渊城战场前线。余晔自从离开京城后,前往渊城的路上每日都给我写了书信。从宣城到京城的书信只需要一天脚程,但进了焦洲地带,书信抵达京城就需要两日,以此类推,他们走得天数越久,所处地带离京城也就越远。」 「收到的这封信,其实是余晔四天前寄的。」春盛面色忧愁,从怀中拿出一封带血污的信纸,泪水便刷地落了下来, 「信中写到,王爷于四日前在焦洲省城的荒山沟壑遭遇埋伏。敌军乔装成焦洲一带的土匪,屠了附近三个村庄的百姓后,又乔装成村民,埋伏在山脉之上,制造出「村中大火、村民被烧」的假象,向王爷的军队求救,将王爷军队引入沟壑中伏击。王爷为救稚童被追杀后,跌落万丈高的悬崖,直到今天,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 苏南枝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她死死抓住春盛,通红眼眶追问:「你说什么?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不可能!」 春盛被这样的苏南枝吓红了眼圈,心疼地劝道:「王妃,您别急了!晔和我提及此事时,我就打定主意,不想和您说,您是身怀六甲之人啊……余晔仿了这封王爷给您的书信,自以为不会暴露,却没想到,还是被王妃发现了了端倪……」 苏南枝看着余晔的书信,内里不仅写了萧沉韫为救数十个被围困在大火中的孩童,还写了萧沉韫身中数箭,跌落悬崖…… 她死死攥着这一封书信,在一片天旋地转中晕了过去。 「王妃!!!」 「摄政王妃晕倒了!快来人啊!!快去寻洛神医!!」 「洛神医不在,洛神医四日前赶往边境去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省城荒原 「快把王妃搀扶进屋中!」玉儿大喊着冲来,与春盛一同将苏南枝搀扶进屋中,「小德子去请御医!速速前去!」 小德子是梓熙宫太监,一声令下之后,立刻疾跑出宫中,一边大喊道:「闲杂人等火速让开!!王妃昏厥,急需请御医!」Z.br> …… 待苏南枝醒来之后,已然是后半夜,她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掀被下床,因为起床太急,脚下一阵眩晕,连忙撑住床桓,待灵台清醒之后,她不容置喙地下令:「备马,我要去边疆。」 玉儿一听,立刻吓得跪在地上:「王妃,使不得!这可不行,万万不行,如今您已是……」 「已是身怀六甲之人又如何?见丈夫有难,难道不去救吗?」 苏南枝绕开跪着的玉儿,在还未天亮的夜色中,一边走着一边身穿披风,一路走向马厩,挑了一批吃饱粮草的千里马,在一行宫人的劝阻中翻身上马,同百般焦急的春盛交代道,「我带着邹虎,沿着祁焦官道先走一步,你明日同言斐说一声,让他调拨些杀手随后跟上。」 「架——」 不等众人反应,那匹千里马已如离弦之箭,在宫殿的长道中快速消失! 「糟了,糟了!」玉儿急叹一声,满院踱步,「王爷命我好好照顾王妃,王妃若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 「玉儿,你同温阁主复述方才王妃说的话,王妃身边不能离了我。」春盛也快速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诶!春盛姑娘!!」 玉儿默叹一声,不敢耽搁,连忙去找温言斐。 温言斐已然睡下,听完此事后,慌不择乱地起床穿衣,带人就追了出去,恰好被满腹心事起夜散步的邹沐暖瞧见,她也跟在温言斐身后喊道:「师父,你等我,我随你一起去!」 苏南枝快马加鞭,在天亮后的小雨淅沥中,匆匆忙忙赶到了宣城,她不敢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 好在她有官办令牌,故而一路畅通无阻,守城官兵见她手持令牌,都纷纷快速放行。 春盛、温言斐等人追了接近一天,临到黄昏时刻,在进入祁州地带时,终于追上了苏南枝。 此时。 苏南枝从后半夜出行到现在,已经足足七个时辰,不吃不喝,风雨不停、烈日不歇,嘴唇已然干涸起皮,青丝夹杂着尘土,裙摆沾了几根草木,紧勒缰绳的手掌勒出一道红痕,酸痛麻木。 她扯动唇角,嗓子沙哑的像渴了很久的老鸦:「我打算不眠不休赶往焦洲省城,预计要三日,若你们撑不住,便原地休憩。」 「姐姐,我撑得住,我是怕你撑不住。」温言斐担忧的拧紧眉宇。 「我有什么撑不住的?」苏南枝眼中全是坚毅与执著,眉头紧紧皱着,「不能耽搁时间了。」 随后,高扬马鞭重重落下! 马匹扬起,在官道上风驰电掣般奔跑。 苏南枝浑身紧绷,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松懈与差错,满脑子都是萧沉韫…… 身中数箭,跌落悬崖。 她心痛如绞,泪水漫出眼眶,被她狠狠逼了回去,再次咬紧牙齿朝前赶路! 如此循环往复,接近三天三夜,到最后,苏南枝全凭着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筋,促使自己必须清醒,她要找到她的沉韫…… 那是她的沉韫。 她不能失去萧沉韫。 第三次日落时,抵达省城荒原,马匹两只前蹄蓦然前跪,瘫软无力地斜倒在地。 苏南枝侧滑在地,翻身站起,刚要往前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喊声:「王妃!」 第四百六十五章 他的子民 淅淅沥沥的夜雨里,天地黑沉沉的,看不见一丝月光,余晔手提马灯,带着一队人马从密林中走来,待看清苏南枝后,先是讶然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王妃啊……先前天色太黑,我瞧得不真切,只能通过身形背影判断,此处地形复杂,极为危险,周边可能流窜着北狄、西戎余孽,所幸王妃与我们会合了,不然只身逗留此地,委实危险。” 苏南枝折断一树枯枝做拐杖,追问道:“沉韫呢?他在何处消失的?” 余晔领着苏南枝来到一处缭绕着云雾的断......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土豆,同人,一剑邪神盖世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绣南枝》第四百六十五章 他的子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四百六十六章 刻进骨子的人 “张不张狂无所谓,主要的是要完成任务。”山匪头子冷笑一声,刀指着萧沉韫所在方向,“你,跳下悬崖,我,放了孩子。” 萧沉韫缓步走到悬崖边上。 “对对对!就从那里跳下去——”山匪头子高兴叫嚣,下刻,一柄飞镖破空而出,射穿了他的喉咙。 萧沉韫虽然武功尽失,但投掷暗器准头还在的,手腕一抖,袖中飞出三柄锃亮尖锐的飞镖,三个土匪齐齐到厦门,也就是这一环节,土匪急出了西戎口音:“杀!全部杀了!” 暗处,数百支长箭,全部......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都市玄幻,脑洞热血,一剑奇幻穿越,青鸾元尊邪神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绣南枝》第四百六十六章 刻进骨子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四百六十七章 杀恶虎,剖肚腹 众人寻来洛云崖。 洛云崖为苏南枝把脉之后,叹了口气:“王妃再这么折腾,腹中胎儿只怕是保不住了。我想给她扎一针睡穴,让她安然睡一觉休养生息。” “请洛神医施针。”温言斐毫不犹豫地开口。 “好的,三弟。”洛云崖点头。 “……”温言斐无言。 苏南澈、苏南辕叫他三弟是因为同出苏家,他是入了苏家族谱的,可洛云崖和余晔叫他三弟,是因为死人谷汤池旁,他撑死护住几人。 算了,唤三弟就唤三弟吧,不吃亏,习惯就好。 温言斐的兄长、......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脑洞,玄幻武侠爽文,土豆热血,全军列阵剑来一剑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绣南枝》第四百六十七章 杀恶虎,剖肚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备用虎符,送你为聘 不出片刻,训练有素的烨羽军将陷阱布好。 “小暖。”温言斐喊了一声。 邹沐暖提剑走来,小声地警惕道:“师父,我在。” “你和邹虎,务必要保护好王妃。”温言斐攥紧长剑,走到余晔身侧,与他肩并肩。 余晔冷笑勾唇,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言斐三弟,来了?你当心些,不要被恶虎伤到。” 温言斐掸了掸他拍过的地方,拂了拂上面并不存在的灰:“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余晔吹了个口哨,抡起个大石头,朝洞穴里老虎的头砸过去! “砰!”地......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雪中,一剑青鸾同人,土豆全军列阵搞笑,爽文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绣南枝》第四百六十八章 备用虎符,送你为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四百六十九章 请王妃执掌三军,奔赴战场 苏南枝行走在苍茫的天地间,山路崎岖陡峭,她每寻觅过一个地方,便用刀在树上刻出柳枝做标志。 萧沉韫要南巡时,二人分别就曾折柳相送,萧沉韫还把她送的断柳种在了书房花坛里,若他还活着,若他看见了柳条标志,就一定能知道是她在找他…… 没日没夜寻找萧沉韫这几日里,她多么希望,身后能响起他的声音,能听到一句: “枝枝,回头,夫君在这里。” 亦或者,“枝枝,我在。” 他曾无数次唤她“枝枝”,她多么希望能再听到一声枝枝……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武侠,雪中玄幻爽文,土豆都市奇幻,邪神盖世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绣南枝》第四百六十九章 请王妃执掌三军,奔赴战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四百七十章 萧沉韫死后,她活成了摄政王 「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他遭遇不测,您能代替他执掌北部三军吗?代替他掌管烨羽军吗?不然他何必送您备用虎符!?您还没领会王爷的深意吗?属下早就猜到了,属下看到这块白玉虎符时,就明白了王爷所有的布局。」 「王爷从不会拿虎符兵权之事开玩笑,兵权关系人命,关系国之太平,他既然相信您,把虎符授予你,我们作为他的部将,自然对王爷的决定深信不疑,也绝对信任您。」 余晔慷慨陈词,大声喊道:「你们说,是与不是!」 身后数千人接二连三,响亮回答:「是!」 苏南枝站在数千士兵的最中心,她也在问自己该怎么办…… 沉韫,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余晔不愿也不想,但还是残忍地戳破了苏南枝的幻想:「王妃认清事实,王爷已经葬身虎口。逝者……已逝……眼下边关告急……您不能再拖了!」 苏南枝仰头闭眼,泪水痛苦地淌了下来。 她指甲用力嵌进掌心,咬紧后槽牙,字字铿锵,宛若带着千钧之力:「烨羽军全体,及余将军听令——」 「末将在!!」回应她的,是将士们气吞山河之声。 「即刻,拔营启程,奔赴渊城。」苏南枝做了决定,下了决心,她看着连绵起伏的庞大山脉,秀眉紧皱,像打不开的死结,心中一阵阵钝痛,抬袖,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 苏南枝,你要替萧沉韫撑起这一片天。 他授予你虎符,给你泼天信任,你是他看重之人,你理应替他肩挑重担,撑起责任。 务必、一定,替他守好脚下这片江山国土。 洛云崖嗫嚅了下嘴唇,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趁着军队拔营动身时,苏南枝私下寻了洛云崖:「洛神医……你方才在人群中屡次欲言又止,可是有话要说?」 洛云崖带着苏南枝寻了一块无人之地,忧心忡忡道:「你肚腹中,是摄政王的遗腹子,他只在世上留了这么一条血脉。若你领兵征战沙场,腹中胎儿有个万一,又该怎么办?」 苏南枝抚上还未显怀的小腹,嘴角牵起苦笑:「我也希望孩子平安出生,无论能不能寻到沉韫,这都是我仅存的最后念想了。如今大军压境,我也别无办法,只求孩子能够再坚强一点。」 「怀孕之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余晔,这个蠢货,若是知道你腹中怀着摄政王的遗腹子,也不会……」洛云崖叹了一声,「王妃放心,哪怕我穷尽毕生医术,也会替您保住孩子,明日起,我会根据您体质,调出阶段性的滋补药丸。」 「请洛神医替我隐瞒有孕之事,多谢。」 「……好。」洛云崖对苏南枝,皆是钦佩。他知道,萧沉韫没有看错人。 除去春盛、洛云崖、玉儿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苏南枝有孕。 苏南枝隐瞒了此事,腹中胎儿已然两月,但她身姿清瘦高挑,再穿大些的外袍,丝毫不会令人起疑。 春盛为苏南枝撩开马车帘子,扶着苏南枝坐进马车。 她一坐进马车,春盛便端来了提前熬好的人参鸡丝粥、梅干菜扣肉:「姑娘……嗯……王妃快吃些果腹,您这半月来,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您撑得住,可小世子能撑住吗?」 苏南枝不想吃,也没心情吃,一阵恶心反胃,可提到腹中宝宝时,她还是端过粥碗,小口小口地逼着自己吃下去。 逼着自己强忍恶心,吃饭,保存体力,才有力气和精神去应对接下来的一场场硬仗。 怀孕之人已是不易,她还要隐瞒怀孕,奔赴战场…… 春盛心疼的连连叹息,恨不得自己替苏南枝遭这份罪, 为她捏肩捶腿,事必躬亲,处处无微不至地伺候她。 马车驶出深山,苏南枝掀开窗帘,满脸凝思,眼中掠过不断后移的丛林绿树…… 她还是留了八百人,继续地毯式搜索周边的山脉。 或许是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也或许是她太过偏执,她始终不信,她的沉韫,会殒命于此。 无论是戏本里,还是传说里,亦或者史记里—— 战神波澜壮阔的一生,不该如此戏谑地潦草终结。 马车离峡谷越来越远,她的心越来越空,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 使她内心柔软的那个人不在了,那她,又何须再心慈手软…… 苏南枝坐于马车中,阖眸闭眼,珠玉般的嗓音冷漠无情地响起:「余晔。」 「末将在。」 「将那日埋伏摄政王的全部山匪,鞭尸拔舌,斩头颅、断筋骨,扔到运送污秽之物的车板中,一路运至渊城。这是,我苏南枝,给他们的见面礼。」 鞭尸拔舌、斩头颅、断筋骨……手段狠辣,令听者心中骇然。 丰清脸色微微变化:「两军交战,错的是掌权者,而非底下的普通兵士。如此大肆施以鞭尸拔舌等酷刑,恐怕有损阴德,也会影响世人对王妃的名声评价。」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这群潜入大庆腹地的敌***士,在峡谷内设伏,害惨了摄政王,他们害人的不损阴德,我们王妃鞭尸就有损阴德了?」春盛道。 苏南枝闭目养神,缓缓冷笑:「阴德一事,死后再去阎王殿清算吧。埋伏沉韫之人,无论是谁,我都会拎出来,将他们一个个削成鱼肉。这样做是不是更损阴德?丰清将军?」 把人片成鱼肉…… 这作风……和当年把敌将剥了人皮的摄政王相比,更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丰清硬着头皮夸赞了一句:「王妃……妙计。」 苏南枝扫了他一眼,屈指富有节律地敲桌,思索事情。 「像……太像了……」春盛情不自禁道。 「像什么?」苏南枝问。 「像摄政王。王妃如今的言行举止,真的与摄政王好像……」春盛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却……唉…… 春盛低下头:「对不起,姑娘,我……」 苏南枝秀眉始终忧愁地微皱,唇角牵起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反问了一句:「真的很像吗?」 春盛点头:「嗯。」 萧沉韫不在时,她活成了萧沉韫。 她还是苏南枝,也潜意识活成了萧沉韫,当他不在时,会下意识踩着他的轨迹,一步一个脚印,成了他的影子。 第四百七十一章 佯攻捉内鬼 苏南枝下令加快行军进程,两日之内,必须赶到渊城。 即将走到渊城地界时,不少从前渊城的百姓携家带小,都背着包袱仓皇逃跑,大喊道: 「大伙儿加快脚程!西戎大军占领渊城后,就会打到江城!摄政王已经死了!不会有人再管我们了!」 「快跑!」 「昨夜西戎那群狗杂碎!冲进渊城将我家洗劫一空,如今我身无分文,还带着孕妻和八十高龄的老娘,该逃去哪里呢?」男人左手扶着妻子,右手搀扶老母亲不停咒骂。 一路上,这样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苏南枝在马车内,沉声不语。 百姓们纷纷驻足,看着这支逆人流而去的军队,诧异地指着三丈高的旌旗上写着的「烨」字问道:「这是哪支军队?是援军吗?」 「好像是摄政王的。」 「摄政王不是死了吗?」 人群中响起一片躁动,只见那辆车内伸出来一截雪白素手,号令马车停下。 苏南枝掀开门帘,走下马车,一袭白裙,站在烨羽军四大战将之前,声音干脆响亮,无比坚毅道: 「如今沉韫生死未卜,我会担起他的责任,不遗余力,挥干最后一滴汗,领兵参战,以身为盾,筑成大庆最后一道防线。除非我死、除非敌军踏过我的尸体,否则—— 「我不会!让西戎北狄人踏进江城一步!」 太久没人说过这样响亮的话了…… 这话若是从别的人嘴中说出,百姓们不一定相信,可那位是大庆第一位女官,摄政王王妃,苏南枝。 她从前的功绩,早就被写成话本,传遍了北部。 北部百姓和将士,都十分依赖信任萧沉韫,一来二去,也爱屋及乌,十分爱戴摄政王妃。 路过的百姓们,接二连三跪地,朝拜苏南枝:「草民叩见摄政王王妃——」 「父老乡亲免礼。」苏南枝神色凝重,眸中是一片严肃,微抿嘴唇,面色浮出忧国忧民的慈悲心怀,她亲自去搀扶起老人孩子,叹道,「承蒙各位爱戴,我苏南枝……势必守住江城!」 「好!」人群里响起掌声。 许是接连十多天的战争,让百姓们过得愁云惨淡,连态度都消极悲观了不少,如今从摄政王妃这里听到了振奋人心的话,像是从阴翳中看到了一丝天光。 苏南枝展臂,喊道:「春盛,铠甲。」 春盛端来一件为苏南枝量身定制的红色铠甲,为苏南枝穿戴在外袍之上。 苏南枝左手臂弯中放着兜鍪,翻身上战马,右手挽住缰绳,骑着战马,带着军队挺进渊城城郊地界。 靠近西戎大庆的渊城城南,已经被西戎兵马侵占,而渊城北面两百里之外的郊外荒原,则戍守着万家兵马。 镇国侯万氏父子,戍守着城北。 莫北川莫总督则带兵戍守着,北狄与大庆的渊城城西交接处。 萧瑜与苏南枝几乎一前一后抵达渊城城北。 苏南枝作为萧沉韫军队唯一执掌虎符之人,和萧瑜在酒楼内进行了判断。 萧瑜在国家大事前,也收起了儿女情长,没有像从前那样发疯,而是以绝对理智、成熟稳重的姿态,来与萧沉韫的军队进行谈判。 包场清场后的酒楼,两方重兵把守。 萧瑜提壶,给苏南枝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 「多谢。」但苏南枝并没有受他的茶,而是单独拎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萧瑜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轻笑了一声,倒也很是无所谓,仿佛习惯了:「枝枝,孤是了解你的。」 苏南枝抿了一 口茶水,脸上笑意深沉:「所以呢?」 「合作双赢,共同抵御外敌,你我别无选择。」萧瑜转动着茶盏,一双罩着迷雾般深邃的桃花眸,看向对面女子,「你以为如何?」 「可以。」 「合作,愉快。」萧瑜兀自举杯,碰了下她的茶盏。 双方建立合作的目的,无非是「国之山河,寸土不让」罢了。 萧瑜了解苏南枝为人,知道她愿意建立合作,就不会在中途背刺,但苏南枝还是会防着萧瑜。 大庆南部北部兵线,在谈判中合二为一,苏南枝提出了不少要求,萧瑜都应了。 两方军队、两派党羽暂停了内战,先统一矛头,一直抵御外敌,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清算。 苏南枝学着萧沉韫从前的战术,回忆他教过自己的阵法,与镇国侯、莫北川、余晔、萧瑜、洛城、温言斐、魏奉远等人,在帐篷内讨论了整整三个时辰。 「西戎北狄还不知道,大庆南部北部兵力已经合二为一,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佯装持续内战的假象迷惑敌军。」 苏南枝指着渊城一处适合伏击的山谷,道,「届时我领兵两万,佯装与九王鏖战重伤,制造出我们两败俱伤、兵败逃亡的假象,一路逃至谷内诱敌深入,将敌军引到赤峰谷内,合力举兵围杀。「 摄政王一死,西戎做梦都想活抓了摄政王妃,尤其是云亲王,更是扬言,活捉苏南枝者,赏万两黄金、封官加爵、配享太庙。 苏南枝倒是好奇,她与这云亲王素未谋面,这横空出世的云亲王究竟什么来头? 「还是孤带兵诱敌深入,佯攻作战。」萧瑜道,「战况瞬息万变,孤武功比你强——」 说真的,萧瑜还没习惯苏南枝带兵打仗,前世她临死前,毕竟半点没沾过这件事…… 苏南枝道:「不必了。云亲王要抓的是我。」 萧瑜剑眉拧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苏南枝带着烨羽军走出了作战指挥的营帐内,看向余晔:「余将军,借一步说话。」 四周戍守着苏南枝心腹,二人站在空地中间,苏南枝单手负在腰后,目光悠远而凌厉,看向不远处的土褐色戈壁滩:「军中有内鬼。」 余晔颔首:「末将也察觉到。」 「既然如此,那边将计就计。」苏南枝哂笑了一声,「这个内鬼,泄露了沉韫北上的行军进程。应该也是他,给西戎北狄潜入大庆腹地的敌军开了后门。他害了沉韫,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可……王妃怎么知道是谁?」余晔苦思冥想,「末将知晓有内鬼,但这内鬼藏得极好,从不露出马脚,以至于我无从查起,根本不知道是谁。」 「内鬼藏在水下,憋不住气时,便会浮出水面。」苏南枝缓缓道,「我们无须主动下水捉鬼,等他自己浮出来,不是更好吗?」 「是。」余晔点头。 苏南枝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余晔先是紧皱眉头,随后又舒展开来,点头大笑:「王妃妙计。」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一生功绩,权柄滔天 苏南枝采取了绝对严密的布防计划,全军上下,包括烨羽军在内、万家兵马、莫总督的兵马在内,拢共二十万大军,全部采取一级一级的严控管理,全军不得擅离营地,每日随机抽点人数两次,由上级抽点下级。 擅离职守者,论罪处罚。 而内女干想要将密信传递出去,要么亲自跑一趟,要么就是通过某种途径…… 苏南枝心中已经有了计谋,和怀疑人选。. 是夜,三更天。 是官兵上半夜换和下半夜轮值的时期,防守稍微松懈,上岗士兵会调整着装,下岗士兵会吃夜宵解乏,恰逢一支运送米面油的粮草军队抵达营帐,今夜当值的将领,是一月前从京城调来边境的新副将。 副将核对粮草后,挥了挥手,示意守卫士兵放行。 粮草官一共三十辆马车,一个马车放着三个大木桶,内里装着米面油,缓缓驶进驻扎之地,运到炊事后厨。 士兵们纷纷忙着卸粮草时,一柄小刀在夜色中无声无息撬开木桶边缘,纵身一闪。 随后,粮草官打着哈欠,骑上马,带着空空如也的木桶出了营地。 那马车驶出营地时,副将看着其中一辆前轮略微深陷的马车,细眉微拧,刚要说话时—— 「咳。」五步之外,黑漆漆的墙桓下,站着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 女子?黑衣女子?听说摄政王妃来了边境…… 副将喜上眉梢。 苏南枝单手负在腰后,缓步走出墙桓的黑影,朝那副将走去:「无需声张。」 苏南枝看清夜色下那张脸后,眼中掠过意外之喜:「阿琅?」 「是我。」手执战戟的冯清琅点头,取下罩头的兜鍪,「我也未曾想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你!当初我申请调令,从京城调任到渊城,被分配到了镇国侯麾下,但你知道的,我还是想跟着……苏二公子……」 「后来我杀了一支西戎军队的主将,立了战功,镇国侯本想重用我,被我婉拒,我再次申请调来苏南辕麾下。今日才调来值守后半夜的城门,还没来得及去见苏将军。」 「对了,王妃。」冯清琅秀眉微颦,看向地面,「你看——」 顺着冯清琅的视线,苏南枝看到地上的车辙印。 一辆辆运粮车渐行渐远。 城北一带的土地松软,运粮车来时载满货物,车轮会陷进去半根手指的深度。 如今卸了货物,只载着空木桶的运粮车,车轮绝不可能像来时那样,压进土里半根手指的深度。 所以放眼望去,车辙子虽然凌乱,但却深浅一致,唯独中间一辆运粮车。 那辆运粮车上,放着两个大的空木桶,前轮车辙印比后车轮辙印深陷几分,说明,前车轮对应的空木桶内,装了什么重东西。 卸了粮草的板车,能装什么东西出营地? 其中必定有鬼。 冯清琅虽然没明说,但苏南枝都懂。 「末将上去查验一二?」冯清琅观苏南枝神色,犹疑地问。 「不必。」苏南枝微微摇头:「这支运粮队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从进入营地卸货到离开,皆在我的视线之中。我看的一清二楚。」 冯清琅颔首:「既然王妃自有深意,末将便不再插手,权当发现今日运粮车的异常。」 二人在京城虽是闺中密友,可冯清琅知道,苏南枝身为女官和王妃,在摄政王薨逝之际执掌二十万大军,极为不易,虽有不可置喙的虎符在手,但也保不齐兵将们在私底下生出不服之心。 所以冯清琅不能在军营之中,表现出闺中亲昵的称谓,会损害苏南枝威严。 军营之外是闺中密友,军营之内,君是君,臣是臣。 要知道,大庆历朝以来,除了先前带兵打仗仙逝的智贤皇后之外,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掌兵。 掌兵就算了,一来就掌二十万兵马,试问,怎么可能二十万人都服? 掌兵驭人,不过是驭人心罢了。 苏南枝眼下,亟需揪出内鬼,打一场漂亮的战役,给自己树立威望,才能牢牢握住掌中兵权。 若她首仗兵败,即使有虎符在手,兵权也会被有心之人瓦解、蚕食,若她首仗兵败,她则握不住这滔天的二十万大军。 无论如何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倾其所有,苏南枝暗下决心,势必要控住萧沉韫留下的二十万大军。 萧沉韫一生的心血与谋划,全在这些兵权与政权之中。 她决不能,死也不能,让他一生的功绩,在她手中付诸东流。 苏南枝看着广袤无垠的夜色沉默片刻,拉回思绪,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二哥?」 「下值之后。」冯清琅眸光中闪过一丝窃喜,嗓音爽朗道,「他还不知道我来了渊城,我真想知道,他看见我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阿琅辛苦。我先回营帐了。」苏南枝感觉到了胃中泛起的恶心,转身走进营帐,从袖中拿出一颗酸梅吃进嘴中。 泛酸的梅果子,抑制住了那股恶心,苏南枝回到营帐后才好了些,坐在案牍前翻阅文折。 这些文折,她将无关紧要的拨给了苏南辕处理,稍微棘手的分给余晔批阅,将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类的递交给镇国侯协商,姜还是老的辣,苏南枝信得过老侯爷。 最后留下极其重要的文折亲自审阅。 她现在每日只睡一个半时辰,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安睡时,只有她挑灯夜读。 只睡一个半时辰是完全不够的,但苏南枝找洛云崖拿了提神醒脑的丹药,每日一颗,配着浓茶,白天精神还是很好,只不过她时常会在夜里感到心悸胸闷,某一瞬间,头就像车轮碾过了一样疼。 洛云崖一边拨弄药箱,一边叹道:「王妃这是多日来睡眠严重不够所致,肾气不足、脾胃两虚,伤及灵台,故而心悸心慌,长此以往,唯恐暴卒。 暴卒,猝死雅称。 洛云崖不肯给苏南枝提神醒脑的丹药,规劝道:「凡胎肉身食五谷杂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乃是自然恒率,王妃连续半月使用此物,虽不累及胎儿,却亏损母体,长此以往……」 后面的话,苏南枝能想象得到,无非是一些「长此以往,母体羸弱,唯恐早逝」诸如此类的,让人耳朵听起茧子的劝告。 苏南枝自顾自地走到药柜前,毫不费力地翻出药瓶,毕竟洛云崖从不避着她,每次拿药都是在这个位置,她自然也记住了。 「王妃!不可!」洛云崖急了,「不是我小气抠门,是这丹药您千万不能再吃了——」 「谢了。」苏南枝扔给他一块碎银,「战事吃紧,大获全胜后,给你补上药钱。」 「我不要银子,你把药还给小爷!」洛云崖气的追上去。 苏南枝招了招手,两个精兵便手执战戟,交叉拦住洛云崖。 洛云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变得越来越凝重,半晌后深深叹息:「那丹药违逆人体五脏六腑,虽能提神,却也亏身,连吃一月折寿十年,王妃啊王妃,您怀着胎儿,本就不易,若再吃下去,活不过四十……」 萧沉韫,你赶紧回来,管管你家王妃。 苏南枝服了一颗速醒丸,来到议事的营帐中,拿出一张焦洲地图,从江城城北到渊城与西戎接壤的边界 ,画了一根红色作战线,她沾了丹墨,用小毛笔勾出佯攻之地赤峰谷,又在赤峰谷与渊城城南的地方,圈出了宣阳谷。 「据探子回禀,敌军在宣阳谷驻扎了三万兵马。西戎攻破渊城,占据城南之后,将兵线推到了宣阳谷内驻扎,我与镇国侯、莫总督判断,他们可能会在三日内攻打江城。渊城已失,令百姓失望,挫伤大军锐气,这一站,只许胜,不许败。」 镇国侯点头,万琛远拿起地图问道:「按照计划,今夜应该发起佯攻了。」 苏南枝看了眼营帐内的将军们,笑意高深莫测,呵了一声:「不必了。」 「什么意思!?」丰清微怔。 饶是镇国侯万松,和其子万琛远也面面相觑,宛若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余晔斟酌后,试探性问道:「王妃此举是何意?不日前,我们不是与九王商议了作战计划,于今日佯装南北两部内战,两败俱伤后诱敌深入吗?」 苏南枝一袭红色戎装,目光锐利如刀刃,裹挟着滚滚杀意,语气却出其的冷漠平静,四两拨千斤道:「丰清将军,靴子后跟沾了米。」 第四百七十三章 手刃内鬼,替夫君复仇 丰清低头一看,笑道:「路过后厨检查军士伙食时,不慎踩着的。」 「哦这样吗?」苏南枝笑着鼓了鼓掌,「啪啪啪。」 几个掌声后,一袭夜行衣的温言斐将两个麻绳绑住手脚的男人推进帐中。 其中一个是,昨夜的粮草官,另外一个,则是江城最大的菜商,年逾五十。 苏南枝哗地一声,拔出腰间沧月剑,屈指轻弹剑身,发出锃地一声脆响,她笑眯眯道:「粮草官,昨夜你第三辆运米车的空桶里,藏了一位丰清将军,你不知道吗?」 粮草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摇头如拨浪鼓,诚惶诚恐道:「下官不知啊!下官若是知道,怎么可能还会让丰清将军钻了空子?」 「哦?你知道他钻了空子?」苏南枝咦了一声。 「我我我……」粮草官三言两语就被苏南枝带进沟里去了,说话不知不觉间有了纰漏,咬着舌头后悔不已。 「你若现在讲清事情原委,我还能饶你一项大罪。」苏南枝冷笑一声,眼底是威慑力十足的肃杀,「你以为我为什么抓你?若你不老实,就休怪我无情。」 言下之意是,苏南枝已经掌握全部证据,只不过是给粮草官一个表功机会,让他供出自己所见所闻,给他一个赎罪机会。 毕竟粮草官心里有数,他在这事儿当中,不算重罪。但若替人遮掩,必然会被从重处理。 粮草官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在那极具威严性的目光下,讲道: 「下官深知兵将擅离营地乃是重罪,协助兵将离开营地有罪,知道兵将离营瞒而不报亦是罪。先前我运送粮草返回江城途中时,发现运粮空桶内有异常,掀开一看,竟然是丰清将军躲在其中。」 「丰清将军与我有些同乡交情,他说他在江城内有个相好的姑娘怀了孕,如今战事吃紧,他不放心那姑娘,央求我送他出去看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阻拦也不相邀,权当做没看到。」 粮草官瞥了眼菜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那姑娘是菜商老板之女,我每回把丰清将军送到菜商府邸附近,就离开了。别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南枝点了点头,粮草官所说与她掌握的证据出入不大。 她勾唇,将刀尖放在菜商脖子上,笑了一声:「江城与渊城离西戎颇近,故而两国百姓来往密切,不少西戎人在江城和宣城做生意。据我所知,你不是江城人。」 「老朽虽不是江城人,却是土生土长的大庆人。」老菜商脸色凝重,目光在地上一顿乱瞟,急忙道,「我妻子是大庆人,女儿也是。」 「可你祖上是西戎人。」苏南枝哂笑道,「四十年前,老可汗安插了不少西戎人,渗入大庆安家生存。你们便是他安插的暗棋家庭之一。潜伏在大庆多年之久,你虽是土生土长的大庆人,却也是西戎蓄谋已久的暗棋。」 苏南枝又道:「丰清潜入空桶擅离营地,我派言斐一路跟踪,他去见你之后,言斐秘密封死你府上所有出口,控制了当日所有与你相关人员,截获你家暗卫即将送去宣阳谷的一封密信。密信上写:南北部合盟,后日佯攻于赤峰谷。」 「天菩萨,天老爷啊!这与下官绝无关系啊!」粮草官竖起耳朵,听到这通敌大罪,顷刻开始大声哀嚎,竖起三更手指发毒誓,「下官若知道这丰清是去干这事儿,绝对早就检举他了!下官与此事绝无关系,若有关系,顷刻五雷轰顶、***!」 女干计被识破,丰清脸色一沉,袖刀出鞘刺向苏南枝—— 温言斐眼疾手快拦上去,丰清刚要使内力还击,却口吐鲜血,四肢软瘫瘫跪下,满脸震惊! 「从我截获这封密信开始,就在你饭中下了毒。」苏南枝沧月剑 出鞘,面无表情地一刀斩断对方右臂,冷冷道,「我记得,你方才企图用这只手杀我。」 「啊!!」丰清右臂被斩,鲜血汩汩淌地。 苏南枝道:「说说,你何时背叛了王爷?」 丰清不语。 苏南枝剑刃自丰清左肩,缓缓用力划下,一道深刻的伤口便暴露在视野之中,丰清疼的脸色苍白,却只字不语。 「你是条汉子。那我就杀了他。」苏南枝剑刃一转,悬在老菜商头顶。 「住手!」丰清大吼。 「怎么?」苏南枝冷笑。 「杀了我!放了他!」丰清额前青筋暴起,「有什么你冲着我来!」 「此人是丰清的什么人?」镇国侯蹙眉。 温言斐答:「老菜商是四十年前,上一任老可汗安插在大庆的女干细,而丰清则是老菜商收养的弃婴,还秘密将女儿许配给了丰清。老菜商游说丰清参军,做了西戎女干细。老菜商既是丰清的养父也是岳父。」 「所以从一开始,丰清便是有利可图地潜伏在王爷身边!?」余晔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咬牙切齿道,「丰清你他娘的可以啊!你五年前险些在北狄战场上丧命,是王爷救了你一条狗命,见你武功不俗,领入了烨羽军。」 后来丰清靠着战功,一步步成为四大战将之一。 萧沉韫曾调查过丰清身世,但却没细扒老菜商的底细。 毕竟老菜商在大庆生活了四十年之久,安分守己,从未掀起过半点风浪,便没有扯出来老菜商背后的勾当。 谁能想到,老菜商是西戎老可汗四十年前的暗棋…… 这个暗棋,埋的够深、够久,若非此次到渊城,连苏南枝都不一定挖的出来。 丰清低头不语:「各择其主罢了,义父给了我命、养我长大,我必须报答他。」 「那王爷当年救了你一命,你怎么不报?」余晔冲上去怒然踹他一脚。 将丰清踹翻在血泊中。 丰清啐了一口血:「来世再报。」 「你怎么不去死呢?去你妈|的来世再报。」余晔拎起他的衣领,一顿暴揍。 「丰清!!老子从来没怀疑过你!」南北城激动的唾沫横飞,「说!你是怎么泄露王爷行程的!你到底知不知道王爷下落?!」 丰清被打飞了几颗门牙,如丧家之犬般,颤颤巍巍地擦去嘴边鲜血:「我从没想过害死王爷,那日我只将王爷的行军进程告诉了义父,再由义父传到西戎营帐,确实是我给西戎和北狄士兵开了门,引他们秘密进入了腹地。」 「可我想的是,我此生效忠于义父,但也做不到看见王爷被杀,我打定主意,在西戎和北狄围困烨羽军时,废了王爷的武功,再将他秘密送回京城做一个废人,不再和西戎为敌,以后也不会被西戎追杀……我这也是为了他好。」 第四百七十四章 不忠不臣者,杀 苏南枝忍无可忍,沧月剑砍在丰清左肩,用力下压,刀刃嵌进森森白骨,她微眯美人眸,眼中皆是狠辣,嗓音宛若雷霆之音,怒声大喝:「你为他好?卑鄙小人!你竟敢说是为他好!」 沧月剑削铁如泥,丰清左肩被斩断,痛失双臂,惨叫声凄厉响起。 苏南枝手腕一转,灌入内力,沧月剑飞刺出去,刺进老菜商左肩,将人钉在了墙上:「慢慢来,不着急,我不会让你死的太快。」 「死的慢,才会残酷,死的慢,才会痛苦。」 「你,可知道沉韫的下落?」苏南枝冷眼逼问丰清。 丰清被斩了双臂,侧脸淹在满地鲜血中。 苏南枝道:「你若不说,我便杀了你养父。」 「我……不知道……」丰清眼里有着紧张和恐惧,「那日围困王爷,是北狄和西戎的死士,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等我反应过来时,王爷已然跌落悬崖……」 「说出你所知道的全部事情,不然——」苏南枝神色残忍,一字一句平声冷言,「我杀了你义父,杀了你孕妻,杀尽所有与你相关之人!」 「他们是无辜的!」丰清脖颈青筋暴起,如野兽般愤怒低吼,「苏南枝你卑鄙!你若敢动我妻儿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是人,我尚且不怕你,你做鬼,我便怕了吗?」苏南枝嗤笑一声,「不说?很好,洛云崖,你去将那女人绑来,喂一碗堕胎药。」 一个肚腹微隆的貌美妇人,嘴中塞着麻布,被带了上来。 妇人一见到双臂被斩的丰清,便哭的稀里哗啦。 丰清看着洛云崖端来的一碗黑乎乎浓药汤,大吼:「我说,我全都说!你们别伤害她!」 「王爷跌落悬崖之后,据西戎探子回禀,他们亲眼所见,摄政王被三头老虎分食腹中……所以我早说过,不必抓虎剖肚,摄政王已经被老虎分食了,只是你们都不信。你们剖肚后,明明看见了腹中的王爷碎布,还是不信。」 「没办法,王爷武功尽失、身受重伤、跌落高崖,又遇三头巨虎,哪怕是三头六臂之人,也逃不过被分食的局面!只是你们都不信,大庆最英勇无畏的战神,下场会这么惨罢了。」 苏南枝指甲死死掐进掌心,滚落血珠,双眸越发阴沉:「丰清父子,五马分尸,扔到乱葬岗。丰清之妻……」 「你放过她,你放过她!!」丰清睚眦欲裂,怒瞪双眼。 「丰清之妻,五马分尸。」苏南枝缓勾唇角,「她确实无辜,可那又如何?你们一家三口死的整齐,去地下也能结伴同行。沉韫就不无辜吗?」 苏南枝说这话时,还极力抑制着情绪,竭力让自己冷静,可她但凡想到沉韫是被他出卖行程,是丰清害得沉韫跌落悬崖,但凡想到身负重伤的沉韫被三头巨虎围困…… 一柄沧月剑蓄满全力,猛然贯穿丰清胸膛! 她用萧沉韫送给她的剑,杀死了出卖萧沉韫的内鬼。 丰清双目骇然,面露惊恐,栽倒在血泊中。 温言斐抽出贯穿丰清胸前的沧月剑,用白布擦净,敬呈给苏南枝:「王妃。」 苏南枝收剑入鞘,冷眼扫向老菜商:「五马分尸罢,将内女干头颅悬挂于城门口,杀鸡儆猴。」 「是。」温言斐领命。 整件事下来,营帐内的武将们,都对雷厉风行、手段硬朗的苏南枝生出了敬畏之心。 而不再是,仅仅把她当做王妃来看。 如今,她就是三军的掌权者,手握虎符,执掌生杀予夺。 不臣者,杀,不忠者,杀。 身穿麒麟黑铠甲的苏南枝,转身,看向那个绝望的美 丽妇人,拿走堵住她嘴的麻布。 「啊!!!!」 那一瞬间,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和惨叫,仿佛要刺破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苏南枝面无表情,像是超脱七情六欲之上的判官,冷冷道:「你是丰清之妻、菜商之女,是大庆人,理应知道律法,通敌叛国者诛三族。」 女人惊悚绝望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昨夜还喂她吃蜜饯的丈夫,如今已是一具残败的尸体。 苏南枝扫了眼妇人约莫七八个月大的孕肚:「念你有孕在身,洛云崖给她灌一碗忘忧散,忘掉这一切,送到乡下。」 其实她不该心慈手软,斩草需除根…… 可如今,她自己也有孕在身,到底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杀该杀之人,放过无辜被牵连之人。 「南枝郡主,是何意思?你变更了作战计划?」洛城掀开门帘,便嗅到一股强烈的血腥气。 接着,身穿黑金铠甲、威武不凡的萧瑜,腰悬宝刀走了进来。 半时辰前,萧瑜接到了苏南枝变更作战计划之事,箭在弦上,忽然掉转方向,他得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为何不按计划行事,在赤峰古设埋伏,而是选择提前作战时机,今夜三更半,直攻宣阳谷?」洛城全是不解。 萧瑜认得地上的丰清尸体,不过一瞬,便回过味儿来,笑了一声:「萧沉韫的烨羽军竟然也能出叛徒,叛徒还是四大战将之一,啧,御下不严。」 「九王御下就有方了?」苏南枝呛声。 「没人敢背叛孤,这个代价,他们付不起。」萧瑜轻描淡写道。 这倒是实话,背叛萧瑜者,生不如死。 萧瑜话音一转:「你变更了作战计划?是因为丰清将我们诱敌深入的佯攻计策泄密了?」 「言斐拦截这封密信后,我又顺势让这封密信发到了西戎,西戎知道我们后日佯攻,在赤峰谷备了十万兵马,打算对我们瓮中捉鳖,不如我们今夜火烧对方粮仓,直接领兵抵进宣阳谷,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东西两面同时包抄,先打西戎再攻北狄,各个击破。」苏南枝看向诸位将军。 萧瑜沉吟道:「你给西戎放了一个假消息,让他们以为我们后日佯攻,实则,我们今夜举兵?是一个好主意。」 萧瑜昂藏七尺,目光沉稳,凝视清瘦的苏南枝:「你,就别去了。」 「我必须去。」苏南枝抿唇。 苏南枝做了决定,旁人劝不了,各自也就噤声了。 洛云崖叹了口气,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件铠甲:「我也去。」 「姐姐,我侯在你左右。」身穿银白甲衣的温言斐,擦亮手中长刀,转头看向刚要开口的邹沐暖,向来严肃清冷的面上,有了一丝极浅的笑,「小暖,你别想了,留在营地好好待着。」 「师父!!」「师父父!我要去!」邹沐暖急了,三步并作一步,「我担心……担心你安危……我和你一起上战场,也算有个信得过的帮手。」 「胡闹。」温言斐不悦沉声,以师者的身份训责,「你去了战场,就是我的累赘。我要护着姐姐,哪里有空顾着你?」 第四百七十五章 火烧粮仓,夜遇危机 这一句话……听的邹沐暖红了眼圈,低声道:「对,阿暖是累赘,是师父手把手教都教不会的累赘,是去了战场,只能连累师父的累赘。」 她说这话,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营帐。 温言斐垂下眼眸,没追出去,也没挽留。 战场危险,她才刚及笄,去那满是鲜血和尸体的腌臜地做什么? 「我知道你是担心沐暖,可你说话太过锐利,有些伤到她了……」苏南枝随口说了一句话,叹息着翻身上马,「不过这也是你们师徒二人的事,我不便插手。」 苏南枝骑上战马,命余晔、万琛远、苏南辕点兵。 留下镇国侯、莫总督、魏总督等几个老将留在营地看家。ap. 萧瑜看向苏南枝骑着战马的背影,攥紧了手中缰绳,瞥了一眼洛城:「你去找鸢雅,命她守在枝枝身侧。苏南枝活,她则活,苏南枝死,她则死。保护苏南枝,是她最后一次任务,若战争结束,苏南枝平安,孤许她离开。」 鸢雅除去和七王之间有过那么一段,背景身世还算干净,此时安在苏南枝身侧,就算有人起疑,也拿她没办法。 鸢雅接到这任务时,一口桃花酿从嘴里喷了出来,从树上飞落在地:「有没有搞错?我先前差点杀了苏南枝,现在又让我去保护曾经我要杀的人?你确定,我去保护苏南枝,苏南枝不会趁机反杀我?」 「主上有令,结束这次任务,放你自由。你若不执行,那就困在碧落阁一辈子。」洛城撂下话,扔给她一身战甲,「去不去,随你。」 「嗯……」鸢雅慢条斯理地穿上铠甲,「萧仁明也去吗?」 「萧仁明随万琛远一起领兵,今日前往宣阳谷,攻打西戎。」 「那我不去。」 鸢雅想起萧仁明那张俊脸,若他知道自己「诈尸」,若他只知道自己从前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只是为了毁他前途,那萧仁明那个傻子,会恨他的? 「随你便!」洛城翻身上马,跟上萧瑜。 鸢雅在原地提了提树干,叉腰踱步小半刻,在队伍即将拔营时,还是骑上战马,硬着头皮去执行任务,大不了做完最后一次任务,离开了碧落阁,以后再好好和萧仁明解释…… 那小傻子好骗也好忽悠,应该会重新信任她的? 鸢雅内心忐忑,拽着缰绳来到苏南枝身后。 温言斐看见鸢雅,自然而然认出她来了。 鸢雅啧了声:「温阁主,别来无恙啊,当年在我手下做事,副阁主当的好好的,我说怎么就死活不愿意继续执行任务呢,原来早就另择金主,跟着王妃混了啊?「 在碧落阁,鸢雅作为阁主,从来都是神龙不见尾,每次出现都戴着面具,代号只有阁主二字,甚至从来不知道她叫鸢雅,温言斐以前没见过阁主的真面貌,如今却是知道了。 温言斐冷冷看向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鸢雅道,「我家主上派我来保护王妃,保护他死对头的夫人啊。哈哈,我家主上可说了,王妃活,我则活,王妃有个三长两短,我则死。」 温言斐倒是没想到,萧瑜会把她派来保护苏南枝。 鸢雅瞥了他一眼:「温言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以为当年你脱离碧落阁之后,为什么没被陆续追杀灭口?」 「还不是因为主上知道你跟着了南枝郡主!主上知道你跟着南枝郡主做事后,便下令停止了对你的追捕。说来,也算是主上开恩,故意将你留给南枝郡主做事,你才能安安稳稳地跟着南枝郡主。」 温言斐心中一怔,从前做碧落阁副阁主时,只知道碧落阁身后有一个神秘的掌舵 人,却不知道这个掌舵人是萧瑜。 后来知道了,他也没细想。 原来……言斐竟然是萧瑜,故意留给她的帮手。 苏南枝一边骑马,一边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去。 鸢雅把玩着绞金缰绳,百无聊赖道:「什么时候咱俩打一架?看看几年过去,你现在的武功,还能不能当上天下第一杀手的称号?」 「谁和你一样无聊?」温言斐冷言回呛,便面无表情,不再言语。 那边—— 骑着红鬃烈马的萧仁明,夹着马腹而来,带兵路过此处,鸢雅瞬间就噤声了,还朝余晔背后藏了藏,压低声音道:「余晔兄弟,你长得壮些,先帮我挡一挡,待会儿上战场,本阁主帮你挡一刀。」 余晔等人早就从苏南枝那里知道了鸢雅的真实身份,也就是说,除了萧仁明,其他的都知道了。 大敌当前,也没人有闲心多嘴。 先抵御外敌,其他的以后再说。 临到分岔路口时,苏南枝和萧瑜相视一眼,微微颔首,她带兵去西面,萧瑜带兵去东面。 而苏南辕、苏南澈则带兵火烧西戎人驻扎在渊城城郊的粮草,若苏南枝萧瑜此战击退西戎,西戎人势必朝渊城城郊外退去,届时,他们退到城郊,粮草被烧,便是困兽之斗。 苏南辕兄弟二人,领着轻功极好的三百精锐士兵,身穿几乎融于夜色的夜行衣,一路顺着无人小路前进。 城郊粮草的位置,是大庆安插在西戎的探子回禀,在两条溪水交汇的山脚下。 有水源,适宜做饭,而庞大的山体,则适合隐藏驻军,山底全是错综复杂的丛林,也便于夜袭前进。 丑时一刻。 苏南辕等人猫着身子,身影如鬼魅般,从溪水中无声钻出,屏气凝息地靠近西戎值守士兵,左手拿着撒了蒙汗药的黑布,右手攥紧尖利的细短匕首,麻利上前,白布死死捂住士兵口鼻,右手狠狠地无声刺进脖颈,鲜血缓缓流下。 数十个精锐重复同样的动作,撕开了西戎人防守的一个小口子。 粮仓门口,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守着三人。 苏南辕躲在大石头后,朝对面藏在树背后的苏南澈使了个眼色:大哥,看你的了。 苏南澈从前是大理寺卿,擅判案推理、懂天文会测风,估摸着夜风即将刮来前,吹出洛云崖调配好的***烟雾—— 在夜色里,不起眼的丝丝缕缕白烟,随风飘向粮仓大门。 只嗅了几口气后,十二个值守士兵,顷刻昏死倒下。 苏南辕静谧无声地做了个手势,带着精锐上前,将十二人全部一刀封喉。 苏南澈利用丰富的判案经验,轻而易举地用铁丝打开了粮仓大门。 粮仓内,是堆积成小山丘一样的面粉、蔬菜、医用伤药,苏南澈带人沿着墙根全部泼了油,苏南辕吹燃火折子,朝粮草潇洒抛地过去—— 苏南澈眉宇微蹙,瞳孔震惊扩睁,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终身一跃,飞扑过去,夺回燃烧着的火折子! 火折子在即将触碰到泼油的粮草那一瞬间,飞扑过去的苏南澈,滚落在粮草上,不顾烫伤地直接掐灭火焰,心有余悸地叹口气,几乎是后怕道:「这粮草,有诈。」 苏南澈过目不忘,曾经处理过几桩爆炸案,他机敏地嗅到了偌大的粮仓内,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他手臂伸进堆砌成小山的面粉内,一伸到底,抓了一把硝石上来! 众人脸色猛变! 这粮草仓表面放的是粮草,但米面蔬菜之下却埋着火药,必然是西戎人故意防着敌军火烧粮草! 若今日 那火折子真点燃了泼油的粮草,只怕苏南澈苏南辕等士兵,全部都会被炸成碎块! 「那真正的粮仓在何处?西戎驻扎在宣阳谷的十万大军,不可能几天都不吃不喝?」苏南辕问了一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他们撬开粮草仓已经过去半炷香时间,西戎士兵每一炷香便会夜巡一次营地,再过半炷香时间,就会巡逻到此处,发现他们值守士兵身亡…… 但凡被发现值守士兵身亡,势必能猜到敌军前来火烧粮仓。 届时,苏南辕等人,不仅不能火烧粮仓,还会打草惊蛇,说不定会被发现踪迹,届时,只有死路一条。 苏南澈回想先前来路的地形,站在粮仓内理智推断:「数万大军驻守此处,粮仓绝对就在附近此处是山脚,探子回禀,除去这一处粮仓之外,就没有别的粮仓……此处地形极易形成溶洞,或许,真正的粮仓在溶洞之内。」 他思维敏捷,额前爆汗如雨,就在此时,他眼前一亮,看向地面一排排整齐而微小的蚁群,夜色里,蚁群搬着细小米粒,从正前方一道细微的地缝中钻了出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苏南枝领兵亲征 那地缝上铺着柔软的草垛遮挡,苏南澈一把掀开草垛,果然看到了一道极其不起眼的地缝,就像是土地正常干旱裂开的小细缝而已,但这群微不起眼的蚁群却沿着那条地缝,一直朝下迁徙—— 苏南澈环顾四周,在脑海中闪现过无数机扩之术,摸着墙面青砖,终于摸到一块光滑的砖面时,轻轻往里一按。 蚂蚁迁徙的那块地,缓缓倾斜下移,露出一人高的入口。 苏南澈顺着入口往下,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内里藏着真正的粮草,旋即打了个手势:「不到半炷香时间了,速度要快。」 苏南辕等人跳下洞口,迅速泼油点火。 火势以不可遏止的速度燃烧。 苏南辕等人立刻撤离此处。 大火熏天,半炷香之后,西戎巡逻士兵发现后,即刻赶来救火。 已经隐入丛林的苏南澈,道:「弓箭给我,你们先走,我随后跟来。」 「大哥,你要做什么?」 「师夷之长技以制夷。」苏南澈薄唇斜勾,高深莫测地说完后,踩着轻功跑到撤离方向的相反方位,点燃箭矢,瞄准堆满粮仓,看着越来越多的西戎士兵跑进地洞救,「咻」地一声。 浸过油的火箭,刺进粮仓的面粉中! 面粉之下,是大量火药! 「砰!!!」 几声震天响的爆炸后,苏南辕回头,粮仓内救火的几十个西戎士兵全部被炸飞! 「你可以啊!大哥!」苏南辕一边飞速逃命,一边笑着道。 西戎人狡诈多端地在粮草内埋了火药,根本没想到大庆能找到真正藏粮草之地,苏南澈不仅找到了,还在他们救火时,用火箭点燃面粉内的火药。 用他们的火药,炸死了他们自己。 「追!!」闻讯赶来的拓跋宏勃然大怒,领兵追击火烧粮草之人。 拓跋宏追了二三十里路,苏南澈等人早就跑的没了影儿,气得他一路骂骂咧咧,策马冲回宣阳谷内,一把踢开主账的门,骂道:「他娘的,粮草被烧了,叔父赶紧抽调兵马,运送新的粮草!」 主账内。带着青铜面具的云亲王,坐在轮椅上,抓起一个鹿皮壶喝酒,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淌在地上,桌上放着一柄战刀。 西戎大部分军士都没见过这位云亲王,只知道他的长相,与当今可汗一般无二。 听说,云亲王和老可汗是先可汗的双生子,云亲王在三岁时流落民间,接近四十多年。 当今可汗重视亲情,一直在寻找这位流落民间的亲王多年,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去年,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可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胞弟。 云亲王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显然他也没想到藏在地洞内的粮草会被烧,要知道,那可是他精心设计过的囤放粮草之地。 「加派人手,火速抽调粮草,本王不管以何种方式,必须在明日午时前调好粮草。」云亲王匕首刺进桌中。 不折手段,必须弄到粮草。 也就意味着,可以对大庆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只要能搜刮到粮食…… 拓跋宏喏了一声,做了个手势,几个副将就跑出了营帐。 西戎占据大半个渊城后,十万大军一直驻守在城郊,粮草也囤在城郊,若粮草没在明日午时前送到,十万人吃什么、喝什么? 云亲王占领渊城后,将三万人的兵线推进到渊城宣阳谷内,打算下一步抵进距离江城最近的赤峰谷,可粮草被烧,宣阳谷内的三万大军,如果战败,将无路可退! 「只要明日天黑前凑到粮草,就不会误了大事!萧沉韫已死,大庆不足为惧。」拓跋宏喝了口羊奶酒, 冷笑一声,同几个大将军讲道,「萧沉韫一死,西戎吞并大庆这块肥肉,指、日、可、待。」ap. 云亲王攥着手中的密信,缓缓道:「本王不日前接到暗线来报,大庆南北两部军力合一,举兵四万,于后日佯攻赤峰谷,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届时,大王子带兵八万埋伏于谷内,直接将大庆大军围剿,合力击杀。」 拓跋宏匕首出鞘,刺进桌上的羊肉块中,放入嘴中大口咀嚼:「叔父主意很好!」 二人还沉浸在作战计划中时,忽然有几个士兵急匆匆地从四面八方跑来:「不好、不好了!大庆带兵,从东西两边合力包抄而来,夜袭宣阳谷!」 「什么!?」云亲王怒摔杯盏。 「把事情说清楚!」拓跋宏拎起探子的衣领怒吼。 「粮草被烧之后不到半时辰,宣阳谷骑兵来报,苏南枝亲自领兵打过来了!接着,萧瑜也率兵而来,一东一西,对宣阳谷内的士兵进行夹击埋伏。」探子答。 「苏南枝?大庆居然让女人领兵!?」 「可笑!堂堂一个女人领兵!?哈哈哈!」拓跋宏眼中全是轻蔑,脑海里想起在皇宫里见到的那个貌美女人,仰头大笑,「大庆完蛋了,萧沉韫生前也真是蠢,竟然把几十万大军交给苏南枝统领!既然知道是她领兵,本王子也放心了,此战必胜!!」 「女人打仗,能打出什么名堂?」拓跋宏喝着羊奶酒,大口吃着鹿肉,「让我们猜猜,这一战苏南枝能输多惨?待苏南枝战败,本王子要扒光她的衣服,绑在西戎军旗之上,让西戎男人大饱眼福,看看摄政王妃有多么绝色。」 云亲王瞥了拓跋宏一眼,警告道:「不、要、轻、敌。」 「本王接触过苏南枝。」青铜面具下的脸,逐渐因为仇恨而扭曲,阴冷一笑,「此人诡计多端,狡猾至极。」 拓跋宏显然没把云亲王的劝告听进去,啧了声:「叔父啊叔父,你可不能被一个女人吓破胆。区区一个女人,不足挂齿,本王子这就领兵挂帅,亲自去抓苏南枝!」 云亲王看着拓跋宏自负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去,折在里面当马前卒。 宣阳谷内。 苏南枝坐在战马之上,身穿肩雕猛虎墨黑铠甲,腰悬长剑,神情冷冽肃穆,眼中尽是凌厉的杀意。 杀意如虹,凝视着山谷内乌泱泱的三万西戎大军。 第四百七十七章 “枝枝,本王回来了” 「杀!」苏南枝攥紧缰绳,额前细小青筋涨起,大吼下令,「保家卫国,杀!」 「护国守疆,杀!!」破音的嘶吼,振聋发聩! 一声令下,全军热血沸腾,士气大振,令人泛起鸡皮疙瘩。 她是手执虎符真正的掌权者,在征战沙场时,有气吞山河的魄力。 长八尺、宽四尺的牛皮大鼓被木槌用力敲响,鼓声激越雄壮,传声响彻宣阳谷! 两军厮杀。 苏南枝领兵从西面进攻,萧瑜则从东面包抄! 此处乃是北部荒漠峡谷,午后血红的烈阳刺眼,狂风扬起飞沙走石,战士竭力的嘶吼声有山崩海裂之力,仿佛泰山也要被震碎。 满谷尸首遍地,血腥、杀戮、死亡、阴郁、暴戾、仇恨,一切最极端的情绪交织。 战场,从不缺最英勇的战士,也从不缺最凄惨的尸体。 这是一场守卫与侵略的战争。 苏南枝眼前倒下的,从来不是西戎人,而是一个个企图占领大庆的侵略者。 数道鲜血溅在她玄黑铠甲之上,染红了她的皂靴。 「滴答、滴答……」鲜血打湿袍摆,顺流而下,浸进干涸贫瘠的荒漠大地。 这些鲜血,有战友的,也有敌军的,也有她自己的。 鲜血混淆在战甲之上,宛若以血洗衣。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萧沉韫爱穿黑衣了。 只有黑色,才看不清她身上染了多少血,才不知道她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 只有黑色,才能侵吞这一切残忍的杀戮、无情的屠杀。 苏南枝侧脸有三道极浅的血痕,是动作慢了半分,被对方的刀芒所伤。 这一场耗费体力精力的战争,足足进行了三个时辰,从午后到傍晚。 残阳如血,宛若倒挂金钩。 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苏南枝高绾墨冠的青丝,散了两绺垂在额前,她胳膊处被砍了一刀,未伤及筋骨,肩上铠甲已经裂开,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战损美感,威严、尊贵、英姿飒爽、容颜绝世。 很多年后,曾目睹过这场大战的人们,还是会记得这场战争,记得那个如智贤皇后一样英勇无畏的倾城绝世之人。 她的存在,或许已经超越了智贤皇后。 智贤皇后,是被封了太子妃才有一展拳脚的机会。 而苏南枝,从不依附于任何头衔,是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能够被百姓熟知,不是因为她是摄政王妃,而仅仅是因为,她是苏南枝。 苏家的苏,「百鸟自南归,翱翔萃我枝」的南枝。 苏南枝和萧瑜两支军队,夹击宣阳谷内的三万西戎大军。 打到晚上时,荒漠的不远处,传来了大批战马嘶鸣声,是拓跋宏从城郊抽调了四万兵马赶来支援,当他赶到时,三万兵马只剩下不到五千,为了守住好不容易抵进渊城的赤峰谷战地,哪怕牺牲了众多将士,他即使心疼,也冷着脸不敢撤兵半步。 「西戎军好不容易占领半个渊城,撕开了大庆口子,拓跋宏不会轻易退。」手执长枪的万琛远,勒着战马,朝苏南枝道。 「他退不退,由不得他。大庆江山,寸土不让。今日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必须把西戎人逼出大庆地界。」苏南枝下令,做个几个手势。 她身边的将骑手即刻挥舞变队旗。 军队变出阵法。 萧瑜也做了几个手势,命将骑手配合苏南枝的军队调整了方阵,他夺过弓箭,拉满圆弓,瞄准对面朝苏南枝射箭的弓箭手,一箭射去,那人落下马背当场横死 。 临到半夜时,拓跋宏的人数锐减。 他怎么也没想到,领兵打仗的苏南枝竟然能够游刃有余地指挥军队,这怎么可能…… 拓跋宏咬牙切齿地看着接二连三倒下的西戎士兵,想退,又不能放弃战地,不退,这么打下去,只怕七万兵马会尽数折在宣阳谷…… 拓跋宏道:「集合兵力,组成弩阵突刺,偷袭刺杀敌将。」 数千个手拿弓弩的射手,站在后方,瞄准苏南枝所在的方向。 萧瑜此时正领兵打算活捉拓跋宏,刚想调转方向回去救苏南枝,却不想,西戎军突然冲来拦断了他的路,将他咬的死死的,摆脱不得。 温言斐领着骑兵,万琛远领着步兵方阵,二人正在冲先锋,一时间竟然无暇折返,各自都被西戎军困住了。 他们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先杀大庆手持北部虎符的苏南枝,毕竟同样手持南部虎符的萧瑜,比苏南枝难杀多了,当然是先杀苏南枝。 洛云崖被弩箭手咬住,不到小刻便败下阵来,胸口中了一箭。 苏南枝去救洛云崖时,肩胛处也中了一箭,身子如断线风筝般猛然坠地,呕出一口鲜血。 她手腕一转,奋力斩断数根射来的弓箭,打了个手势,五十个士兵手拿铁盾而来,组成盾墙护送受伤的苏南枝和洛云崖后撤。 拓跋宏被无数西戎兵保护着,忽然飞身站在马背上,拿来一柄玄铁锻造的大弓,搭上锋利无比的淬毒长箭,蓄力拉满、瞄准—— 「咻」地刺出,弓弦「腾」地惊响! 天下皆知,西戎拓跋宏好色暴戾,却箭术无双、百步穿杨,能站在马背上射死三百外奔跑的野兔。 萧瑜一直在留心苏南枝的安全,看着那急速飞刺而去的利箭,当即飞身站在洛城的双肩之上,夺来弓箭,微眯眼眸,瞄准刺向苏南枝的那只毒箭,紧张的深吸口气—— 拉弓放箭! 苏南枝斩杀了一名西戎士兵,刚回头,一支锋利至极的淬毒长箭冲着她眉心射来,躲无可躲、避之不及时,东边另外一支利箭狠狠刺进毒箭箭杆,啪地惊响,毒箭断成两截,碎渣飞溅,箭矢落地。 又是同样的三根毒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射来! 拓跋宏骂了句狗***萧瑜,又朝苏南枝连射数箭,攻势之猛,非杀苏南枝不可,却再次全都被萧瑜的箭一一截断! 忽然,在战局之外的峡谷高处,一支树枝快速削成的木箭,用势不可挡的滔天内力射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噗嗤」没入拓跋宏的胸口。 还在瞄准苏南枝的拓跋宏,被这支木箭附带的强大惯性,直接后摔十步,重重摔在地上! 萧瑜和苏南枝同时朝着峡谷最高处看去—— 一个黑袍男人长身玉立,墨发尽数倾散在腰间,俊朗不凡的脸庞苍白如纸。 男人气场强大,自山上纵身一跃,踩着雁过无痕的轻功,四平八稳地落在大庆军队中,将受伤的苏南枝紧紧揽入怀中,深情低语: 「枝枝,你受苦了。」 「本王,回来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欢好 是…… 是萧沉韫? 苏南枝眼眶通红,所有酸楚与朝思暮想,在那一刻,全化作热泪。 一颗颗泪珠滚落,她扑在萧沉韫怀中,紧紧揽住他:「阿韫……我真的没有做梦吗……」 「没有。」萧沉韫坚定有力地回答她,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用力,半瞬后,贪恋地松手,「回去再说。」 萧沉韫蓄有力量的臂膀,狠狠勒来一匹战马,飞身上马,脚踩马鞍,眸子冰冷,宛若宣判生死的阎罗降临,强大气场令周遭敌军都莫名心头一颤…… 萧沉韫回来了。 萧沉韫没有死…… 洛云崖激动的唾沫横飞,大吼道:「摄政王归来!战局必胜!」 接着,大庆士兵纷纷欢欣鼓舞,在萧沉韫的排兵布阵下,一鼓作气大举进攻。 士气大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拓跋宏完全没想过萧沉韫会突然回归,据探子来报,明明萧沉韫葬生虎口,为何他会复活……不……他没有死…… 拓跋宏一拳狠狠砸在马背之上。 西戎士兵还记得五年前一场战战,萧沉韫八千兵力被围困在布柳江边,西戎四万军士,从人数上来说,是一场绝对性的碾压胜仗,可萧沉韫用兵如神,以少胜多,一匹马、一身夜行衣,乔装打扮后独自潜入西戎军营,剥了好几个大将军的人皮。 他是真能干出来啊,真能办得到啊,站在大庆士兵中,高举几张血淋淋的西戎将军人皮,大振士气,施了诸葛八阵,不出两个时辰,西戎四万士兵被打的节节败退,看着自家主将被剥皮,更是被萧沉韫吓得自乱阵脚…… 军心乱,兵力散。 八千胜四万。 「撤、撤兵!」拓跋宏几乎快咬碎了后槽牙。 一说撤兵,西戎士兵就有些怯了场。 萧沉韫做了一个手势,余晔瞬间心领会神,其余几个武将也懂了萧沉韫意思,一前一后,从四面八方直接拦断拓跋宏的后路,将拓跋宏围困在其中,像打鸡蛋那样直接打散了西戎兵马。 「把拓跋宏的头砍下来,剥了他的皮。」萧沉韫薄唇缓勾,冷笑一声。 余晔哈哈大笑,拔高音量大喊:「大家听见了没?咱们摄政王要把拓跋宏活捉了,剥人皮,做船帆!」 大庆士兵一阵大笑,西戎士兵人人自危,彼此相视一眼,纷纷胆战心惊地簇拥着拓跋宏后退几步。 拓跋宏终究是轻敌了,本以为苏南枝不堪一击,却没想到苏南枝能重创西戎,更没想到萧沉韫会回归,要不是他宁死不肯松掉宣阳谷这块战地,也不至于带来的四万兵马,如今也只剩下不到八千。 八千人殊死搏斗,护送他杀开一条口子,听到萧沉韫要剥他的人皮,更是狼狈不堪地逃离。 心思大乱是用兵大忌,拓跋宏一路疯了似的逃,如过街老鼠,在宣阳谷内东躲西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脱身。 大庆军队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萧沉韫死而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如星星之火,迅速传遍整个大庆北部,鼓舞了无数百姓忧虑的心。 他们的摄政王回来了。 苏南枝强装镇定,当着大军面前表现得稳重端庄,穿着铠甲、腰佩悬剑,跟在那抹令她心动不止的墨袍身后。 萧沉韫剑眉微拧,气宇轩昂,透着无可比拟的王者气场,他走在前面听着余晔、万琛远、烨羽军汇报军情,大长腿阔步走入营地帐中,与众将军商量了事情后调整了部分军队部署。 「丰清已死。」余晔将萧沉韫掉落悬崖之后的事情,全部汇报给了萧沉韫听,「那日所有北狄西戎杀手, 死后全部被割掉头颅、鞭尸,扔到了北狄西戎地界。拓跋宏和狄琼看到后震怒不已。王妃还将丰清五马分尸,斩断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还别说,南枝郡主师承王爷,深得王爷真传,用兵十分巧妙。」莫北川声音粗狂,豪迈道,「王爷不在的这些时日,幸好有王妃统领,北部大军才没有散!今日之战,得亏有王妃,才不会输。」.z.br> 萧沉韫唇角微翘,俊眸中浮出些许喜色。 他的王妃,很令他自豪。 一个时辰内,洛云崖为苏南枝处理好了肩胛上的伤。 苏南枝一颗心雀跃的快要跳出嗓子眼,站在营帐中不停踱步,喜上眉梢,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的夫君……回来了…… 她的沉韫,没有死。 他好好的,平安归来了。 「咯吱」一声,身后传来推门声—— 苏南枝转身,朝身穿黑袍的萧沉韫狂奔而去,跳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住夫君的脖子,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男人,樱唇压上去吻他。 萧沉韫强有力的臂膀一揽,单手将苏南枝圈入怀中,回应着她的热吻,拨开帷帐,将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他低头去吻她的眉眼,温热湿意掠过她的唇角耳垂,缓缓摩挲过玉如意般美丽的锁骨,缓慢下移,握住了她香软美肩,顾及着她的伤,所以动作又轻又慢,宛若细细滑滑的羽毛拂过,苏南枝遍体微颤,牵住他挑起肚兜的手,红着脸摇头:「不行。」 萧沉韫声音低磁又酥麻:「嗯?」 「你不想我?」 「想。」 「那……为什么……」不行。 苏南枝雪颊上升起暧昧的羞赧,微咬红唇,娇笑着,春水般动人的美眸凝视他:「你猜一猜?」 「因为现在是白天,还没到晚上?」萧沉韫笑着猜测回答。 「不是。」苏南枝素手轻轻放到小腹上。 萧沉韫又猜:「葵水?那本王去给你熬红糖姜汤?」 「不是。」苏南枝哎了声。 「那是,你不想?」萧沉韫眼底划过一丝落寞。 「……」苏南枝拍了下他的脑袋,「王爷,你笨。」 萧沉韫翻身躺下,将女子细腰圈入怀中,摸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时,笑着摩挲道:「枝枝,你长胖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九死一生 「……」苏南枝道,「我不是胖了,我是怀了。」 「什么?怀?怀什么?」萧沉韫微拧俊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怀了你的宝宝……」 「你有孕在身……」萧沉韫回想起苏南枝征战沙场的那些画面,心就砰砰狂跳,一阵后怕,喉咙发紧道,「女子有孕不可颠簸,你却奔波劳累至此……」 重伤命悬一线时,萧沉韫从不曾皱过一丝眉头,可他想起自己不在的这些时日,有孕的南枝不知受了多少苦,心中便泛起一阵难过,心疼她、对她感到愧疚。 萧沉韫轻轻将侧脸贴在苏南枝小腹上,温柔地圈住她腰身:「对不起……」 他眼睛感到一阵阵的酸涩,低声道:「是我……有愧于你……」 萧沉韫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有着强烈的心悸和后怕。 「王爷从不曾有愧于我。」苏南枝轻轻抚着萧沉韫的墨发,秀眉微微颦起,温柔问道,「王爷,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也没什么…… 不过是九死一生罢了。 萧沉韫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笑着道:「都是小事,不足挂齿,重要的是我已平安归来。」 「但……我还是想知道。」苏南枝一颗心仿佛被吊在悬崖之上,忐忑不安。 她知道,萧沉韫一定是经历了重大变故,才会失踪多日之久,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萧沉韫枕在苏南枝的腿上,阖眸,缓缓回忆陈述。 那日,左肩、右腿、小腹各中一箭的萧沉韫掉落悬崖,但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常年习武的肌肉记忆,促使他快速反应,大刀狠狠扎进山壁缓冲坠落速度,哪怕碎石胳膊皮肉也不曾哼出半声,鲜血顺着他肩膀一路淌到大掌。 军队训练有攀岩爬山,加之萧沉韫有超于常人的生存经验,尽管武功尽失、使不出轻功,在拼尽全力后还是活了下来。 「哗!」地声坠进水潭!溅起巨大水花! 水……竟然是温热的?萧沉韫迅速反应,知道自己是不幸中的万幸,掉进了温泉中。他撑着重伤之躯,游上温泉池边,却碰到两头正在喝水的老虎…… 他刚想掉头逃走时,身上散发的血腥气却吸引了嗅觉灵敏的老虎靠近。 萧沉韫伤口浸水,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但仍然临危不惧,冷静地屏住呼吸,降低存在感。 从小接受的训练、包括此前半生的经历,使他无论遇到何种险境,都必须保持绝对的临危不惧,所以萧沉韫没有慌,俊眸迸射出危险的锋芒,攥紧水下的大刀,闭气潜入水中,朝着温泉另一头过去时,身后传来了妇孺凄厉的惨叫声—— 「救命啊!」 「救、救命!啊啊啊!」 理智告诉萧沉韫,他不该回头,不该救人。 可那妇人孩子惨绝人寰的叫声委实太过尖利,他眸色一沉,在水下转过身,眼鼻无声地露出水面:只见喝水的两只老虎,二十步之外的丛林内,还有两头老虎正残忍地啃食一个妇人和一个两岁男童。 若是他武功还在…… 他就能救下这对母子。 可是他如今武功尽失,自身难保…… 萧沉韫抓起一只鱼砸了过去,弄出动静,吸引了那两头吃人的老虎,然而他的动静也吸引了喝水的老虎…… 正当他打算游上岸,想尽办法救人时,脚踝蓦然被人大力攥住! 温泉内还有人! 萧沉韫警铃大作时,攥住他脚踝的男人松手,窜到了他面前,疯狂地在水下比划:「王爷……咕噜咕噜……是我……何英啊……」 何英…… 这个久远何英五年前的名字,唤起了萧沉韫五年前的回忆。 五年前,萧沉韫征战沙场,何英在他麾下做贴身护卫,跟随他出生入死,是个不可多得的忠信之人。 战争结束,萧沉韫正要擢升何英之时,何英却以「父母年岁渐大、需继承家业」为由,退伍回家。 他隐约记得,何英正是焦洲省城人士,祖上世代行医。 第四百八十章 为夫为臣,忠义无双 能在此处遇见何英,是萧沉韫完全没预想到的事情…… 何英指了指他身上染血的外袍:「时间紧急……王爷将带血外袍脱给臣,臣替王爷引开虎患。臣将老虎朝东引,王爷朝西跑,从西下山,会遇见我祖父。」 「不可!你……」萧沉韫还没说完,何英便在水中扯走萧沉韫外袍,穿在了自己身上,神色严肃道:「时值乱局,大庆可以没有何英,却不能没有摄政王。」 何英眼中皆是赤子丹心,一如五年前的精忠报国,绝对忠诚,绝对可信。 他朝萧沉韫抱了一拳告辞,旋即哗地一声,钻出水面,朝着正啃食母子的老虎,毫不犹豫地跑过去! 「燕燕,儿子!」何英大吼了声,眼泪飙了出来,「我带你们回家!」 「走啊!」被啃到惨不忍睹的妇女,声音凄厉,哭着大吼,「夫君你走!走!!!不要管我们了!!」 男童已经葬身虎口,只剩下一团残骸…… 妇人被老虎咬断脖颈,鲜血喷涌,还未说出的话,永远地停在了喉咙处。 何英抱起不成人样的半边妇人,一路飞上树冠,一边跑,一边落下血泪,脖间青筋暴起,嘶吼道:「王爷!走!!!朝西走!!」 约莫半刻后,何英身影消失在丛林中,似乎在很远的旷野外,萧沉韫听见了昔日部下的一声惨叫。 他便知道…… 何英,死了。 原来……方才萧沉韫想救的那对母子,是何英妻儿。 何英想带亡妻回家安葬,哪怕她被啃食的不成人样,哪怕自己也会死,他仍想尽可能地全了妻子体面。 或许何英是念在萧沉韫想去救他妻儿的份上,也或许,忠诚的何英虽然退伍五年,却仍然在心中把萧沉韫当成主上,仍有一颗坚不可拔的赤子之心,何英对妻、对摄政王,不可谓不忠义。 萧沉韫心情复杂,强撑着虚弱到极致的身子,朝西面下山,额前不停掉落豆大的冷汗,浑身忽冷忽热,上一瞬仿佛置身热锅之上,下一刻就好似跌入冰天雪地的寒潭中…… 他脑海里闪过苏南枝的音容笑貌,也闪过大军压境的渊城,他深知夫人在等他回家,也深知乱世中肩上担着的责任有多重…… 他不能死,至少在家国安定之前,他不能死,不敢死。 人力有穷尽,萧沉韫耗尽了最后一丝力,天旋地转般倒在了山坡上,如滚石般,一路滚下坡。 生死一线,是生是死,未可知。 萧沉韫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渡过此次危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来,他眼前走马灯花般,掠过重重浮光,又想起了苏南枝。 那个江边折柳相赠的美丽姑娘,喜笑颜颜请他教武功的苏南枝。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待他再睁眼,天光透过半敞木窗洒进来,刺进眼里,他抬袖,下意识地挡了挡…… 屋外传来木槌捣药声,还有鸡鸭啄米嘎嘎之音…… 这是哪里? 萧沉韫刚要起身时,却发现浑身扎满了银针。 第四百八十一章 生同床死同穴,生死不离 萧沉韫刚想起床,却因为双腿扎满银针而动弹不得。 许是听见屋内的动静,门外传来一道和蔼爽朗的喊声:「贵客,您醒了?老朽这就进来!您请稍等!」 八十岁高龄的老头子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裙裳,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皮肤红润有光,。 他用抹布擦了擦手上沾着的鸡食,端着一小壶刚熬好的草药,掀开门布走进屋中,热腾腾的药汁倒进陶泥碗,朝萧沉韫笑着道:「你是英儿的贵客,是那个什么王?五年前英儿退伍,我见过你一次!王爷神采,至今不敢忘!」 「英儿和孙媳妇上山打猎去了!」老头子乐呵呵道,「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不对啊,他们好像很多天没回来了,我算算,好像有十五天没回来了呢。」 老头子看向墙上用石头划出来的十五道刻痕,扒着手指算了算,颇为苦恼:「这小子!娶了媳妇忘了爷爷!」 老头子有些老年痴呆,思维跳脱,又想起一件事,对萧沉韫道:「十五天前,您滚下西山坡,正好被我捡到,我瞧你一身筋脉因为秘毒受损,故而武功尽失,我瞧着委实不忍!」 「念在英儿退伍后,多次念及您这位摄政王在军中有多英明神武,对他诸多关照,还曾救过英儿一命,老朽使了毕生医术所学,总算在你昏迷十五天一百八十个时辰后,替你医好一身筋脉,你且运功试试,看看你丹田气海,还能不能使内力?」 他竟然昏迷了十五天? 萧沉韫暗暗心惊,手腕一转,沉心静气,发现丹田气海内有着绵绵不尽的磅礴内力…… 他才终于敢相信,连洛云崖都治不好的沉疴,居然被这位老头子治好了。 老头子笑眯眯道:「恢复了就好,恢复了,我也无愧何英。」 木栅栏围着的院外,走来个端着肉镆镆的大叔,喊道:「大伯啊,还没吃早饭?我给你带了肉镆。」 那大叔似乎对老头子穿女人衣裳的举止,见怪不怪了,径直走到屋中,来到萧沉韫床榻前,跪地行礼,言语间颇为紧张:「草民、草民叩见摄政王……大伯说了您的身份……」 这是个闭塞的村庄,那大叔还是头次遇见摄政王这样大的官员。 萧沉韫温和道:「免礼。」 「十年前大伯母去世,对大伯打击很大,后来,大伯睹物思人,总爱穿上大伯母生前的衣裙,大伯八十高龄,有些老年痴呆,总是记忆混乱,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若有冒犯,请您恕罪……」大叔叹了口气,端来药碗,双手紧张地递过去,「请您喝药。」 萧沉韫道了一句多谢。 大叔又道:「何英十五天前死了……为救妻儿葬身虎口。可老头子不愿接受这事实,固执地认为英儿上山去打猎。老头子这把年纪,若真要他接受孙子一家被恶虎吃下之事,只怕承受不了打击,还不如让他以为何英上山打猎。」 萧沉韫将药一饮而尽。 大叔紧张道:「对了,王爷,如今大庆南北两部的军队势如水火,前些日子,南部军队来了省城,人多眼杂,大伯捡到您时,您浑身是伤,疑似被刺客追杀,我不敢让人发现您的踪迹,故而在您昏迷不醒时,将您藏在了地窖中将养身体。」 「这几日,军队走了,我才敢将您扶出地窖。」 这老实心善的庄稼汉,顾虑的倒挺周全。 确实,如今时局正乱,大庆腹地潜入了北狄西戎之人,他也不能冒然露出行踪。 这也是,为何余晔等人找不到他行踪的原因。 「有劳你了,待本王恢复身体,回了军队,必定记你大功,许你金银财宝。」萧沉韫握拳,咳嗽了几声,身体还是有些虚弱。 「我与老头子救王爷,绝非为了钱财。」大伯连忙擦了擦额前的汗,黑亮的眼睛清澈极了,心思干净,语气淳朴道:「救人,不图钱!」.z.br> 萧沉韫勾唇一笑,再次道了声多谢。 或许是因为家风,故而何英一家,皆是忠善之人。 大伯热心解释道:「我大伯,从前是云游天下的游医,行善积德了一生,医术极好,就连上一任圣医谷谷主,都曾找过大伯虚心请教医术呢。可惜老头子年轻时侠义热肠,不图钱不图名亦不图利,这才晚年清贫。王爷您放心,老头子的医术信得过。」 上一任圣医谷谷主,便是洛云崖的母亲。 萧沉韫听着大伯讲述这些琐事,也极有耐心,可他不善与人交际,只是偶尔点个头罢了。 因为重伤跌落悬崖的缘故,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整个人虚弱的下不了床。 萧沉韫昏昏沉沉地又在榻上养了五日,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下去,直到第五天才能下床,逐渐恢复体力,一恢复体力,他便不敢耽搁,当日拽下那大叔家马厩里养着的骡子,一路朝战场赶。 听闻赤峰谷大战,萧沉韫毫不犹豫地去了赤峰谷。 他不敢想象,没有他执掌军队的这二十天,边境会乱成什么样子。 但他赶到战场时,知道了自己消失的二十天里苏南枝的所作所为,他悬着的一颗心安然放下,他就知道,他没看错人。 他的王妃,令他骄傲又自豪。 他不在的日子里,执掌兵符的南枝,没有令他失望,也没有令全天下失望! 苏南枝心惊胆战地听他描述这些天的遭遇,一颗心忽上忽下忐忑不安,听到最后,内心一阵阵揪着疼,紧紧依偎在萧沉韫怀里。 她死死攥着萧沉韫的衣领,将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时,后怕地红了眼眶:「阿韫……」 「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萧沉韫温柔摩挲苏南枝通红的眼眶,他也有些心疼。 苏南枝这眼圈一红,泪珠一滚,他的心就仿佛被剜了几刀,将女子揽入怀中,轻轻抚背,极尽耐心地低语轻哄:「枝枝,本王在,以后,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 生同衾,死同穴。 生死不离,生死相随。 萧沉韫在心中暗暗发誓。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一生冰冷,无人爱他 苏南枝刮了刮他的鼻尖,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缩了缩:「阿韫,我困了……」 这些天来,她服用了大量的速醒丸,每日只睡不到一个半时辰,如今萧沉韫平安归来,她不再吃速醒丸,强绷着的精神土崩瓦解般,迅速松懈下来,靠在男人温柔安定的怀中,苏南枝只觉困意阵阵袭来,连眼睛都睁不开。qs 半夜时,鼻腔里似乎流出一股温热…… 无声无息地润湿了枕头。 萧沉韫蓦然惊醒,连忙将流鼻血的苏南枝拦腰抱起,迅速披了外袍,朝军医营帐赶去。 他怀中娇瘦的人儿,这些日体重骤降,宛若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羽毛,他多看苏南枝一眼,就越发心疼。 苏南枝瓷白如雪的俏脸上,鼻血格外醒目,却无半分苏醒的迹象,像是在睡梦中昏死了过去。 大门被砰一声踹开,洛云崖猛然翻身下床,迷迷瞪瞪道:「咋了咋了!西戎打过来了!?」 「你快看看南枝。」萧沉韫将苏南枝放在榻上,抬袖替她擦净脸色鲜血。 洛云崖搭脉诊断,深长地叹息一声:「唉……王妃是……是服用过多的速醒丸,亏损了身体。五年前战事告急,你不眠不休也没她吃的猛,你都承受不住,何况她一有孕女子,哪里吃得消每日三颗的速醒丸!?」 「她每日三颗速醒丸?」萧沉韫心里一颤。 「是啊,边关告急,你失踪了多少天,她就吃了多少天,每日三颗,你算算她吃了多少。她初掌兵权,需要在短时间内熟悉军务,几乎是十天半月不眠不休。」洛云崖一边捣药,一边感慨道,「王妃是真狠啊!巾帼不让须眉,换做是男子,也未必能做到像她这样。」 萧沉韫动作轻柔地替苏南枝擦净血污,看着那张巴掌大的精致脸庞,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涩的疼,疼的他不是滋味。宛若一柄刀,无形无声地剜心。 「她亏损的身体,还能补回来吗?」 洛云崖捣药的动作一停,无奈笑笑:「我早就劝阻过王妃,可王妃不听。王爷你也清楚这速醒丸副作用有多大的。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王妃身子因速醒丸亏损,会体弱多病,逐渐走下坡路。」 萧沉韫坐在床榻前,握住苏南枝无力纤细的手腕,轻轻放在脸侧摩挲,满眼皆是心疼,渐渐红了眼。 他高大伟岸的身姿,背对着所有人,面朝苏南枝,看着昏睡中的妻子,那一瞬间…… 他不再是权柄滔天的摄政王,他只是一个担心妻子的普通丈夫。 是摄政王,也逃不过七情六欲,也会因为担心,而双眼通红。 萧沉韫的心,是真疼啊,像密密麻麻的针扎。 他的姑娘,为了他,为了这场战争,付出了好多…… 萧沉韫接过药碗,一勺勺喂苏南枝喝下,替她将额发勾至耳后,极致温柔地抚摸她头顶:「傻姑娘……傻枝枝……」 他一边陪在苏南枝身侧,一边处理折子。 苏南枝这一觉睡了整整八个时辰,待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午后,她抬手,遮住了刺眼的天光,缓缓坐起身,却发现嘴里满是药味,苦的厉害。 「你醒了?」萧沉韫从奏折海洋中抬头,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枝枝,吃点东西。」 苏南枝喝了牛奶,萧沉韫又端来一碗鲜嫩丝滑的鸡蛋羹,一勺勺喂她吃下。 「王爷……」苏南枝丝绢擦了擦嘴角,秀眉微蹙,浅笑道:「军中事务繁忙,王爷无需记挂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本王始终不放心你。」萧沉韫剑眉微颦,刮了刮她鼻尖,「待忙过这几个月,本王好好陪你。」 苏南枝抿唇笑了笑,看着窗外和 煦温暖的阳光,樱唇微扬,淡笑道:「阳光真好啊……如果不打仗就好了……」 阳光洒在翠绿的树叶间,落下一地摇曳的光斑,微风不燥,蝉鸣轻浅。 「拓跋宏死里逃生后,带兵从赤峰谷逃到了城郊,城郊粮草被烧,再无粮草供应,拓跋宏和云亲王天亮前就已经带兵撤出了渊城边境。」萧沉韫提及战事时,眉心微攒,在苏南枝面前,习惯性扬起笑,安慰道,「军队正在修整,你不必忧心战事。」 苏南枝穿了一袭红色劲装,起床下地:「沉韫,你去忙你的,不必记挂我。大敌当前,我希望你心无旁骛。」 萧沉韫在她额心落下一吻:「王妃善解人意。」 萧沉韫见苏南枝身体好了很多,这才放心前去军帐商议战事。 说实话,萧瑜挺希望萧沉韫死的,他怎么就没葬身虎口呢? 北狄和西戎的刺客,委实废物啊。 不过,护国御敌和杀萧沉韫,孰重孰轻,萧瑜还是分得清的。 西戎北狄合盟,大庆南北两部的主帅不可有闪失,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合力击退外来强敌,护住大庆每一寸疆土。 等战事结束,再杀萧沉韫也不迟。 萧沉韫该死,却不能死在战争里。 他若死了,北部军队就会兵荒马乱的,北部边疆庞大的几十万大军不可无主心骨。 他嫉妒啊…… 萧瑜嫉妒的发狂,他知道了,南枝怀了萧沉韫的孩子。 他从前的掌中娇雀,怀了宿敌的孩子…… 他嫉妒的恨不得,一刀刀剐了萧沉韫的肉,他妒的发狂,无时无刻都想发疯。 理智一次次压住那些想要发疯的冲动,萧瑜一次次承受着心酸的蚀骨之痛。 锥心刺骨,不过如此。 他从前世追到此生,他前世在苏南枝被大火烧死后,孤苦地捱过无数个漫漫长夜,当上帝王,成为彪炳史册的君王,却没有一个夜晚不痛苦。 他曾无数次后悔,他不该利用苏家,也不利用苏南枝。 后来,他重生到已经利用过苏家之后,自以为可以弥补,是他自负,以为南枝好哄,只要他多说写甜话,就能把他的娇娇美人,哄回身侧。 可他错了! 在他还在肖想南枝能回头时,苏南枝其实已经越走越远。 萧瑜眼睁睁看见,心尖尖上的人,一步步走近萧沉韫,枕在别的男人怀中。 做错的,应该赎罪。 因为他曾无情地利用苏家,利用苏南枝,所以苍天让他重生。 他以为是苍天怜悯他前世无数个孤独的漫漫长夜、无数次悔恨,殊不知,上苍是让他重生赎罪,重生到利用完苏南枝之后,背负着罪孽,清醒赎罪。 犯错者,清醒地承受痛苦,清醒地赎罪。 何其残酷。 上苍要他眼睁睁看着,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恨他、厌弃他,永不回头的背离他。 苍生广袤、世间浩大,亿亿万万的人,无一爱他。 他漫长冰冷的一生,孤独暗黑、尝尽苦楚的年少时,只有一个少女曾给他送衣送食,也只有她一人,予他真诚关爱。 很不幸,从前他不懂珍惜,以至,永失所爱。 第四百八十三章他是不是发现我女扮男装了? 权柄至上的少年,在终于不被任人鱼俎后,却悲凉地永失所爱。 他确实有错,罪孽深重。 却也可怜。 无人教他爱人,无人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不会爱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萧瑜站在荒芜的沙漠高崖之上,凝视苏南枝所在的方向,心在隐隐作痛。 「太子殿下,此处风大。我们要不,回去……」洛城小心提醒。 风沙颇大的山崖上,萧瑜负手而立,凝视不远处,苦笑了一声:「不、必。」 ******* 是夜。 苏南辕听说,摄政王给他调来了一名必定符合他心意的副将,然而,这位副将已经过去一天,还没来拜见他,他打算主动去会一会这副将。 副将被调来后,第一件事就该参拜主将。 迟迟不来参拜主将,新副将显然是没把他这位主将放在眼底啊。 苏南辕身穿坚硬的铠甲,腰悬宝剑,气势汹汹地走去。 此时,刚刚结束军队轮值夜巡的冯清琅,正打算寻觅一处溪水,洗一个清清爽爽的澡。 军中都是男子,行军时期都是找个大潭一起洗,冯清琅只有在这样的深夜,才能单独洗。 她再三确认四周并无兵士,远离了军队驻扎后,纤细有力的手解下一颗颗盘扣,脱下甲胄,正打算卸去裹胸时,忽然察觉身后十步外有草叶窸窣之声!当即长剑出鞘,狠狠甩了出去—— 长剑刺空而去,直指苏南辕眉心! 苏南辕纵身一闪,剑刃擦破脸颊,他摸了摸脸上极浅的血迹:「诶我说——」 「谁!」冯清琅低喝。 一听这声音…… 是老熟人啊。 苏南辕眉梢一挑,笑容恣意,像极了鲜衣怒马的矜贵公子,大喊一声:「风清琅,是我啊!咋地,时隔几月,你就不认识我了?」 苏南辕…… 冯清琅脸色爆红,裹胸布在水潭中散开,她急忙大喊:「你你你别过来!」 苏南辕:「?」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不能!」苏南辕拽下一根芦苇草,叼在嘴中,脱了铠甲,褪去靴子,哗地也跳入了水中,「你小子大半夜不回营帐,鬼鬼祟祟地跑来洗澡,我还当是谁呢,一路跟了过来!居然是你!」 苏南辕大喇喇地脱去外衣,只穿着一条长裤跳入水中,赤|裸着上半身,露出精瘦健壮的八块腹肌,小麦色健康的胸膛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在水中游向冯清琅。 好在夜色浓稠,苏南辕看不清冯清琅的特别之处,冯清琅看着越来越逼近的苏南辕,索性豁出去了,像泥鳅一样钻进水下,去找方才不慎掉进水里的裹胸布。 「我是鬼吗?你见着我就躲?!」苏南辕对冯清琅的行为,十分不理解,紧蹙眉头。 冯清琅一把抓住水草上的裹胸布,憋着气游向远处,打算绕开苏南辕直接上岸溜走,不然被发现女扮男装就糟糕了。 「风清琅!你小子!不会憋死在水下了!?」苏南辕见风清琅沉在水下没动静,心里升起危机感,当即游进水下,只见风清琅已经消失不见…… 他才意识到,这小子溜了! 苏南辕郁闷地游出水面,蹙眉道:「这小子,真是不对劲,都是男人,洗澡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他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打算明天找风清琅问个究竟,怎么避他如瘟神似的。 真巧啊,风清琅居然从京城调到了边疆,而且巧合的是,又成为了他的副将。 第二日。 风清 琅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站在苏南辕营帐,想起昨日那幕,一颗心忽上忽下,面色燥热,耳朵绯红。 「风副将来了?南辕在里面等着你的。」苏南澈交接完事情,走出来就刚好碰到风清琅。 苏南辕一听到风清琅三字,立刻主动掀开营帐,他盯着一双熊猫眼,两眼乌青。 没人知道,苏南辕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昨夜,他于月色下,见到在水中沐浴的风清琅,回了营帐后,满脑子都是风清琅纤瘦的后背,还有他淡淡的体香。 他像疯了似的,潜意识里总是想起昔日和风清琅的点点滴滴。 还有风清琅没来边关这些日子,他总是隔山差五地想起这小子……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变态,风清琅可是个男人啊! 他苏南辕怎么能……怎么能喜欢上一个男人……若是被老爹知道,老爹岂不是会气死? 若是风清琅知道,自己对他存了那样的心思,会在每夜梦回之时,一遍又一遍地想他,只怕风清琅也会把自己当做变态…… 掀开毡布的苏南辕,与风清琅四目相对。 冯清琅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连带着耳朵也通红。 苏南辕没敢看他,握拳咳咳两声,神色非常不自然:「你、你有事要汇报?」 冯清琅抱拳行礼:「调来将军麾下,还没来得及参拜主将……」 「省去那些繁缛礼节,咱们俩,咳咳,谁跟谁啊?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苏南辕看向风清琅右后方的山岗,磕磕巴巴道,「你你若无旁的事,就退下。」 「属下告、告退!」冯清琅如释重负,火速逃离,像是夹着尾巴逃跑的狐狸,她心里疯狂在想,昨夜苏南辕有没有发现她男扮女装之事?看苏南辕反应,应该没有发现? 而苏南辕看着冯清琅火速逃离的背景,犯起了愁,拧紧眉头道:「我有那么吓人吗?风清琅至于见到我就跑?」 还是说,风清琅……已经对自己那些心思有所察觉,这才对自己避之如蛇蝎? 苏南辕心虚地摸摸鼻尖。: 「你没事少欺负风副将。」苏南澈瞥了他一眼。 「我没欺负他啊!天地良心!」苏南辕道。 「你从前偷看人家洗澡,每回喝醉就让他深夜送你回家,让他帮你结账诸如此类的事情,还少吗?」苏南澈处理公务,无可奈何摇摇头。 「那……那我要不要补偿他?做点什么好事,挽回下我在风清琅心中的形象?」苏南辕试探性地问完就后悔了。他一个主将,干嘛要去讨好副将?!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你不折磨风清琅,就是大好事了。」苏南澈补了一刀。 第四百八十四章 你可是我最后一单任务 「话也不能这么说……」苏南辕感觉自己备受打击,他平时对待风清琅有那么恶劣?没有。 苏南澈低头笑了一声,执笔继续处理事情。 而冯清琅刚见面苏南辕,走了没小刻种,就碰见了苏南枝。 苏南枝正坐在山岗处的一颗大树下,晒太阳养胎。 春盛在大树下给苏南枝搭了木桌和小椅,桌上摆放着水果糕点。 今日天晴很好,两军休战的第三天,硝烟暂时是停了,可时局还是紧张的,萧沉韫等人时刻不停地处理军务,苏南枝暂时无事,便坐在这里研读兵书,一口吃着一颗酸梅,吃完了酸梅又吃一颗酸辣的泡椒。 泡椒是此地特有的一道风味美食。 将摘下来的新鲜青辣椒,泡入调好味道的水坛中,浸泡多日的辣椒酸辣可口,非常开胃,不论是炒菜还是下饭,都别具风味,但也没有人像苏南枝这样……一口一个泡椒,直接生吃。 上一刻吃的是酸梅,下一刻吃的是泡椒。 这孕期口味……稍微独特了些。 春盛为她盛了一碗冰镇之后消暑的杏仁酪。 苏南枝远远的便看见冯清琅朝这边走,吩咐道:「春盛,你去将风将军叫来。」 春盛这就去唤来了冯清琅。 苏南枝一见冯清琅,也发现了不对劲,冯清琅脸红的不行,像是高热似的,苏南枝忍不住站起身,摸了摸冯清琅的脸蛋:「阿琅,你这是……怎么了……」 冯清琅也不好意思说,刚才见了苏南辕一面,低咳了声,道:「没什么,就是天气有些热,方才跑了几里路训练。」 苏南枝不再起疑,递给她一杯茶水,笑着道:「你来了边关这么久,可有见过我二哥?」 「咳咳咳。」冯清琅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见了。」 「何时见的?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嗯……就在方才。」冯清琅道。 苏南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忽然掩唇笑着打趣道:「你不是说方才跑步训练去了吗?」脸那么红,原来是见我二哥去了啊。 哈哈。 苏南枝在心里颇感欢乐。 冯清琅见苏南枝一副「我懂」的模样,俏脸就更红了,女将军鲜少露出一副有些害羞的模样,握拳低咳,掩饰眼中的慌乱羞赧,口不择言道:「枝枝,你莫要取笑我了,再取笑我,我该就地凿出个地缝钻进去了。」 「好啦,我没笑你。」苏南枝言归正传,趁着四下无人时,缓缓说道,「阿琅,我能看出来你对二哥有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坦白你身份一事……」 冯清琅脸色也正了几分,带了几抹苦笑,仰头看向苍穹,嗓音里掺杂些许无奈,沉吟片刻,郑重道:「枝枝,现在战事吃紧,儿女情长显得无关紧要。待战事结束,我会亲自坦白身份一事。」 「我女扮男装参军一事,终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想战事结束,我退伍后,再把这一切告诉他。」说到次此处,冯清琅眸光黯淡,惨笑一声: 「我只是小家小户的庶女罢了,身份不堪,怎么配得上他?只不过人来世上一遭,我不想给自己留下憾事,我只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至于其他的,我再也没有痴心妄想过。」 喜欢一个人是单方面的事,怎么选择是对方的事。Z.br> 冯清琅在这一方面想得很透彻,大概是从小到大家境贫寒,在田庄乡野长大的原因,致使她骨子里有一股自卑,她觉得,不会有人会喜欢她,就算有人喜欢她,也会因为她的出身家世,而放弃她。 苏南枝看着面庞清秀的冯清琅,她始终记得明镜湖那一日,做女装打扮的 冯清琅,有多么清秀可人,眉眼淡雅清隽,五官透着一股出水芙蓉的清新脱俗,气质也很温婉,温婉中透着行军之人的大气、坚毅。 这样的女子,放眼全京城,也找不到几个。 毕竟,和冯清琅一样经历的姑娘,实在太少了。 独特的经历,造就了冯清琅独特的气质魅力。 苏南枝认为,二哥会喜欢这样的冯清琅,连她也很喜欢这样的姑娘。 既然冯清琅有自己的决定,苏南枝选择尊重她,对于女扮男装之事,不在宣之于口。 二人在闲聊了一会儿,冯清琅就离去处理军务了。 此时,嘴里哼着小曲儿的鸢雅,身穿红色劲装走来,一个飞身,飞到树干上躺着,手臂枕着头,大长腿搭在半空摇晃。 面对如影随形成天跟着的鸢雅,苏南枝秀眉微蹙,倒是有些不明白了:「身为碧落阁阁主,整日无所事事跟着我身边,算怎么回事?」 鸢雅摘了几朵槐树上的小白花,扔入嘴中,咀嚼着道:「嗐,若不是主上下令,谁愿意跟着你啊!?」 「你们主上……萧瑜?」 「啊。」鸢雅吃着槐花,与杀手身份极其不符的清纯脸蛋,露出几丝无奈,「要知道,我们俩之前可是仇人!要不然谁会没事找事,如影随形地跟在仇人身边,保护仇人啊?」 「原来是萧瑜让你保护我……」苏南枝想起上次的大站中,鸢雅作为南部军队的一员,她还以为鸢雅只是碰巧出现在她身边,然后确实替她杀了几个近身的敌兵。 「我可是主上的心腹、手下大将,在如此紧要关头,他愿意把我放在你身边,让我日夜不离地保护你安全,可见你在他心里委实不一般。主上说,让我护着你,不能让你少一根汗毛,若你死了,我也不用活了,还说,只要战事结束,你平安无恙,就会放我离开碧落阁。」 鸢雅想到未来,一双星星眼都在发光:「待我离开碧落阁,天下之大,我要走遍四方!」 苏南枝吃着桂花糕摇摇头,感觉少女杀手鸢雅,心思十分透明,想要做的事从不遮遮掩掩,虽然听命萧瑜杀了很多人,可她眼底居然还有……光。 「你回去,我很安全,不必用你保护。」苏南枝道。 「那可不行!战事没结束之前,我可就是你甩不掉的牛皮糖了。」鸢雅勾唇,躺在树上翘起二郎腿,啧了声,「谁让保护你是我最后一单任务呢?」 第四百八十五章 猎人对猎物动了情 苏南枝不再打理鸢雅,随她去。 鸢雅翻身下树,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嘿嘿笑道:「我能吃吗?保护你也挺辛苦的,虽然保护你是主上下令,可效力的人是我,受益的是你,马儿不吃草,还想马儿跑,马儿也饿啊……」 面对鸢雅的碎碎念,苏南枝一言打断:「你不是已经吃了吗?」 「咳咳,多谢!」鸢雅兀自坐下,吃着杏仁酪、桂花糕,感慨道,「跟着王妃,伙食确实要比跟着主上好。」 二人说话之间,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原是七王萧仁明和万琛远带着一支军队回营帐,正巧路过山岗此处,萧仁明扬起笑容,朝苏南枝走来,正欲打个照顾,忽然看向她身侧的鸢雅,瞳孔猛然扩增。 鸢雅吓得花容失色,塞进嘴里的桂花糕都忘记咀嚼了,一个闪现,躲在苏南枝身后,十万火急地小声道:「王妃王妃,好王妃,你帮我个忙,帮我挡一挡,不要让这傻愣子发现我!」 苏南枝掩唇,低笑一声:「方才随性恣意的模样,去哪儿了?见到七王就怂了?你自己欠下的孽债,别躲啊。阁主做事,敢做敢当。」 「你知道我与他的过往?」鸢雅一惊。 「不仅知道,还知道你自导自演的假死脱身戏码。那你可知晓,七王见你假死之后,愣是一尺腰带,悬在树上企图自缢?他爱你至真至纯,你不该如此对待一颗真挚的心。」 「他、他这大傻子,没了我会死吗?居然想着自缢!」鸢雅着急上火,嘴跟连珠炮似的,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帮我一次,来日还你大恩!」 「我们之前可是刀剑相向的仇人。」苏南枝故意调侃,戏谑一笑。 「王妃,待会儿给你跪下磕个头行不行?」鸢雅快急死了。 「不必了。」苏南枝朝春盛使了个眼色。 春盛当即从袖中拿出一方丝绢,为鸢雅戴上,遮去面容。 萧仁明几步并作一步,迅速走过去,苏南枝眼疾手快地挡在前面:「七王。」 「摄政王妃。」萧仁明微微作揖,目光却疯狂朝鸢雅那个方向去看,刚要走过去,苏南枝又挡在前面一步。 「七王有事吗?」苏南枝蹙眉问道。 「无、无事……」萧仁明踌躇着说道,还没说完,苏南枝便笑言:「既然无事,我便先行告辞。」 苏南枝大大方方走在前面,鸢雅使劲低着头,也跟着离开。 只不过,鸢雅和萧仁明擦肩而过时,萧仁明脚步上前,伟岸身姿如小山堆似的,挡住了鸢雅的去路,使劲低头的鸢雅一个不慎,额头直接撞在萧仁明硬邦邦的胸膛上,撞得鸢雅嘶了一声。 「阿雅,是你吗?」萧仁明喉结一滚,眼底裹挟着无数日思夜想的缱绻和疯狂。 「不是!」鸢雅灵机一动,用学的秘术变了嗓音,否认道,「奴婢不知七王殿下口中所说的阿雅是谁,您认错了!」 「你得身高体型,音容笑貌,哪怕是化成灰,我也识得。」萧仁明眼里有着巨大痛苦,像是被抛弃背叛之人,声音也哽了几分,咬牙道,「为什么假死脱身,为什么来了边疆,却不与我相认?」 面巾之下,鸢雅神色慌张震惊,她没想到……萧仁明居然知道她假死,难不成也是苏南枝说的? 苏南枝摇摇头,这还真不是她说的。 鸢雅哪怕被认了出来,还是装死,宁死不承认,手心起了冷汗,嗓音发颤,紧张道:「七王殿下,不要为难奴婢了,奴婢真的不是什么阿雅。」 她怎么敢承认啊? 她受主上之命,装作不谙世事的清纯小道姑,勾搭了当今七王,还迷惑的七王自毁 前程,宁愿保护小道姑,也不在第一时间保护当今陛下,一步步致使七王与帝位失之交臂…… 她这样恶劣的利用了萧仁明,毁了七王前程,惹得镇国侯与万依雪对她如此厌恶,若她承认自己是鸢雅,萧仁明真的不会拔剑杀了她吗? 春盛刚要说话,苏南枝略微抬手,示意她不必插手。 这是鸢雅和萧仁明两人之间的事情,很明显,萧仁明已经把鸢雅认出来了。 鸢雅低着头,提脚就跑:「七王认错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阿雅!」她一边说着,一边心虚极了。 然而—— 萧仁明一个箭步上前,从鸢雅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哽着声息道:「我都原谅你了,你还跑什么?」 「躲着***什么呢?」他低沉失落的嗓音,像极了小可怜似的,一声声哀求问道,「只要你回来,我便既往不咎,我不管你从前做了什么,只要你好好活着,往日皆为序章,以后都是新的开始。」 「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鸢雅一颗心像坠入了深海,不断下沉,有着难以言说的酸涩和愧疚。 萧仁明不过只是她执行的任务之一,也是她游戏人间的一个路人罢了,偏偏猎物对她上了心。 作为一个杀手,倒在她刀下的那些人也曾跪地苦苦哀求,可她从未动过一次恻隐之心。 唯独萧仁明,却让她游戏人间的心,有了一丝丝涟漪…… 猎人是不能对猎物动情的…… 鸢雅在一次次纠结矛盾中,终于卸下了伪装,柳叶眉微蹙,将他抱住自己腰肢的手一根根抠下来,语气冰冷道:「抱歉,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往后,你也别纠缠我,行吗?」 「为什么!?」萧仁明面目错愕,眼眶猩红,被她无情的话伤透了心。 「因为——」 「我从未对你动情。」 「所以——」 「两不相见,是最好的结局。」鸢雅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萧仁明,她当然看见了萧仁明眼中的哀伤和痛苦,可她选择忽略。 一个是当朝七王,身份尊贵,一个是杀手阁主,刀尖舔血。本就不是一路人! 「鸢雅,你好狠的心……」萧仁明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脸色逐渐苍白。 他不敢相信,他找了这么久的姑娘,会对他如此绝情,会将他弃之如履。 「哈?我绝情?」鸢雅啧了声,那张宛若春日栀子般清纯干净的脸上,泛起无所谓的笑,口吻是杀人不见血的残忍,嘲讽道,「七王殿下,是第一次认识我吗?我本就生性残忍,作为碧落阁阁主,杀过的人,可能比你记得的人都还多。」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夜敌来犯 萧仁明后退一步,面露震惊,似是不肯相信鸢雅能够如此绝情。 鸢雅上前一步,步步紧逼,呵呵道:“所以现在的七王殿下,还能够接受我吗?接受我如此不堪的过去!你喜欢我,只不过是喜欢我伪装成的那个温柔单纯又可爱的鸢雅罢了!” “等你了解真正的我,再来说喜欢我,也不迟。” 鸢雅唇角扬起嘲讽的笑,脚尖一拐,踩着轻功,迅速飞走了。 萧仁明像是被泼了盆冰水,从头凉到尾,站在原地看着鸢雅离开的方向,拧紧剑眉陷入沉思,眼眶猩红......   第四百八十七章 他易过容 苏南枝走出毡帐,一路朝着营地旁的山岗爬上去。 山岗土地砂砾较松,苏南枝走的太快,绣花鞋踩滑了几分,朝前一磕,雪白的掌心被磕破了皮,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眼疾手快扶住她。 苏南枝抬头,眼底划过诧异:是萧瑜…… 萧瑜将她搀扶起身,随后松手,剑眉紧蹙,抿了抿唇,说出了三个字:“当心些。” “多、谢。”苏南枝很意外,萧瑜会出现在此处。   第四百八十八章 春盛代替苏南枝 军队中居然再一次混入了内奸。 ‘随着上次丰清死后,苏南枝也曾搞过一次军队肃清,却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苏南枝如今怀孕也有三个月了,微微显怀,却是保胎的关键时刻,胎儿还不稳,她一边想着,一边随洛云崖走到隔壁营帐。   第四百八十九章 越温柔越令人恐惧 可惜春盛没有学过分辨方向之术,一头扎进了丛林里,就再也没了方向感,只知道一个劲地朝一个方向逃。 向前逃,不要回头,只要不被抓住,就能为姑娘争取更多的时间。 夜幕太黑,脚下一个不慎,春盛被藤蔓绊倒,一路朝山坡下滚去—— 身躯宛如雪球一样,不可控制地朝山脚滚落。 浑身被荆棘刺伤,额头猛然磕在石头的棱角处,瞬间血流如注,可见森森骨头…… 春盛疼的浑身颤栗。 鲜血流进眼睛里,春盛看到了一轮血月,好痛、好痛……   第四百九十章 女王权杖,威严掷地 “怎么?不认识我了?”妖娆女子掩唇轻笑了声,指尖缓缓抚过苏南枝面颊,“我对长得漂亮的大美人素来记忆深刻,尤其是苏南枝这样名动大庆的天下第一美人,更是见了一面,终生难忘呐。” 苏南枝拧紧秀眉,凝视妖娆女子的眉眼,在脑海里一一搜索。 女人、只见了一次、如此妖娆风情…… 北狄女子…… 妖娆女子撤掉苏南枝口中的抹布,冷笑一声。   第四百九十一章 危机深渊,四面战歌 “苏南枝。”狄琼威严无边的嗓音,缓缓在宫殿中响起。 苏南枝缓缓抬眸,与那高台宝座上的女王对视,二人视线在空中相接,犹如短刀无形碰撞。 鸢雅吃了软骨散,没什么力气,走这么一段路已经累的不行,一屁股坐在光可鉴人的地面,趁着苏南枝和狄琼谈判的时候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才能面对危机。   第四百八十一章 生同床死同穴,生死不离 萧沉韫刚想起床,却因为双腿扎满银针而动弹不得。 许是听见屋内的动静,门外传来一道和蔼爽朗的喊声:「贵客,您醒了?老朽这就进来!您请稍等!」 八十岁高龄的老头子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裙裳,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皮肤红润有光,。 他用抹布擦了擦手上沾着的鸡食,端着一小壶刚熬好的草药,掀开门布走进屋中,热腾腾的药汁倒进陶泥碗,朝萧沉韫笑着道:「你是英儿的贵客,是那个什么王?五年前英儿退伍,我见过你一次!王爷神采,至今不敢忘!」 「英儿和孙媳妇上山打猎去了!」老头子乐呵呵道,「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不对啊,他们好像很多天没回来了,我算算,好像有十五天没回来了呢。」 老头子看向墙上用石头划出来的十五道刻痕,扒着手指算了算,颇为苦恼:「这小子!娶了媳妇忘了爷爷!」 老头子有些老年痴呆,思维跳脱,又想起一件事,对萧沉韫道:「十五天前,您滚下西山坡,正好被我捡到,我瞧你一身筋脉因为秘毒受损,故而武功尽失,我瞧着委实不忍!」 「念在英儿退伍后,多次念及您这位摄政王在军中有多英明神武,对他诸多关照,还曾救过英儿一命,老朽使了毕生医术所学,总算在你昏迷十五天一百八十个时辰后,替你医好一身筋脉,你且运功试试,看看你丹田气海,还能不能使内力?」 他竟然昏迷了十五天? 萧沉韫暗暗心惊,手腕一转,沉心静气,发现丹田气海内有着绵绵不尽的磅礴内力…… 他才终于敢相信,连洛云崖都治不好的沉疴,居然被这位老头子治好了。 老头子笑眯眯道:「恢复了就好,恢复了,我也无愧何英。」 木栅栏围着的院外,走来个端着肉镆镆的大叔,喊道:「大伯啊,还没吃早饭?我给你带了肉镆。」 那大叔似乎对老头子穿女人衣裳的举止,见怪不怪了,径直走到屋中,来到萧沉韫床榻前,跪地行礼,言语间颇为紧张:「草民、草民叩见摄政王……大伯说了您的身份……」 这是个闭塞的村庄,那大叔还是头次遇见摄政王这样大的官员。 萧沉韫温和道:「免礼。」 「十年前大伯母去世,对大伯打击很大,后来,大伯睹物思人,总爱穿上大伯母生前的衣裙,大伯八十高龄,有些老年痴呆,总是记忆混乱,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若有冒犯,请您恕罪……」大叔叹了口气,端来药碗,双手紧张地递过去,「请您喝药。」 萧沉韫道了一句多谢。 大叔又道:「何英十五天前死了……为救妻儿葬身虎口。可老头子不愿接受这事实,固执地认为英儿上山去打猎。老头子这把年纪,若真要他接受孙子一家被恶虎吃下之事,只怕承受不了打击,还不如让他以为何英上山打猎。」 萧沉韫将药一饮而尽。 大叔紧张道:「对了,王爷,如今大庆南北两部的军队势如水火,前些日子,南部军队来了省城,人多眼杂,大伯捡到您时,您浑身是伤,疑似被刺客追杀,我不敢让人发现您的踪迹,故而在您昏迷不醒时,将您藏在了地窖中将养身体。」 「这几日,军队走了,我才敢将您扶出地窖。」 这老实心善的庄稼汉,顾虑的倒挺周全。 确实,如今时局正乱,大庆腹地潜入了北狄西戎之人,他也不能冒然露出行踪。 这也是,为何余晔等人找不到他行踪的原因。 「有劳你了,待本王恢复身体,回了军队,必定记你大功,许你金银财宝。」萧沉韫握拳,咳嗽了几声,身体还是有些虚弱。 「我与老头子救王爷,绝非为了钱财。」大伯连忙擦了擦额前的汗,黑亮的眼睛清澈极了,心思干净,语气淳朴道:「救人,不图钱!」.z.br> 萧沉韫勾唇一笑,再次道了声多谢。 或许是因为家风,故而何英一家,皆是忠善之人。 大伯热心解释道:「我大伯,从前是云游天下的游医,行善积德了一生,医术极好,就连上一任圣医谷谷主,都曾找过大伯虚心请教医术呢。可惜老头子年轻时侠义热肠,不图钱不图名亦不图利,这才晚年清贫。王爷您放心,老头子的医术信得过。」 上一任圣医谷谷主,便是洛云崖的母亲。 萧沉韫听着大伯讲述这些琐事,也极有耐心,可他不善与人交际,只是偶尔点个头罢了。 因为重伤跌落悬崖的缘故,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整个人虚弱的下不了床。 萧沉韫昏昏沉沉地又在榻上养了五日,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下去,直到第五天才能下床,逐渐恢复体力,一恢复体力,他便不敢耽搁,当日拽下那大叔家马厩里养着的骡子,一路朝战场赶。 听闻赤峰谷大战,萧沉韫毫不犹豫地去了赤峰谷。 他不敢想象,没有他执掌军队的这二十天,边境会乱成什么样子。 但他赶到战场时,知道了自己消失的二十天里苏南枝的所作所为,他悬着的一颗心安然放下,他就知道,他没看错人。 他的王妃,令他骄傲又自豪。 他不在的日子里,执掌兵符的南枝,没有令他失望,也没有令全天下失望! 苏南枝心惊胆战地听他描述这些天的遭遇,一颗心忽上忽下忐忑不安,听到最后,内心一阵阵揪着疼,紧紧依偎在萧沉韫怀里。 她死死攥着萧沉韫的衣领,将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时,后怕地红了眼眶:「阿韫……」 「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萧沉韫温柔摩挲苏南枝通红的眼眶,他也有些心疼。 苏南枝这眼圈一红,泪珠一滚,他的心就仿佛被剜了几刀,将女子揽入怀中,轻轻抚背,极尽耐心地低语轻哄:「枝枝,本王在,以后,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 生同衾,死同穴。 生死不离,生死相随。 萧沉韫在心中暗暗发誓。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一生冰冷,无人爱他 苏南枝刮了刮他的鼻尖,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缩了缩:「阿韫,我困了……」 这些天来,她服用了大量的速醒丸,每日只睡不到一个半时辰,如今萧沉韫平安归来,她不再吃速醒丸,强绷着的精神土崩瓦解般,迅速松懈下来,靠在男人温柔安定的怀中,苏南枝只觉困意阵阵袭来,连眼睛都睁不开。qs 半夜时,鼻腔里似乎流出一股温热…… 无声无息地润湿了枕头。 萧沉韫蓦然惊醒,连忙将流鼻血的苏南枝拦腰抱起,迅速披了外袍,朝军医营帐赶去。 他怀中娇瘦的人儿,这些日体重骤降,宛若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羽毛,他多看苏南枝一眼,就越发心疼。 苏南枝瓷白如雪的俏脸上,鼻血格外醒目,却无半分苏醒的迹象,像是在睡梦中昏死了过去。 大门被砰一声踹开,洛云崖猛然翻身下床,迷迷瞪瞪道:「咋了咋了!西戎打过来了!?」 「你快看看南枝。」萧沉韫将苏南枝放在榻上,抬袖替她擦净脸色鲜血。 洛云崖搭脉诊断,深长地叹息一声:「唉……王妃是……是服用过多的速醒丸,亏损了身体。五年前战事告急,你不眠不休也没她吃的猛,你都承受不住,何况她一有孕女子,哪里吃得消每日三颗的速醒丸!?」 「她每日三颗速醒丸?」萧沉韫心里一颤。 「是啊,边关告急,你失踪了多少天,她就吃了多少天,每日三颗,你算算她吃了多少。她初掌兵权,需要在短时间内熟悉军务,几乎是十天半月不眠不休。」洛云崖一边捣药,一边感慨道,「王妃是真狠啊!巾帼不让须眉,换做是男子,也未必能做到像她这样。」 萧沉韫动作轻柔地替苏南枝擦净血污,看着那张巴掌大的精致脸庞,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涩的疼,疼的他不是滋味。宛若一柄刀,无形无声地剜心。 「她亏损的身体,还能补回来吗?」 洛云崖捣药的动作一停,无奈笑笑:「我早就劝阻过王妃,可王妃不听。王爷你也清楚这速醒丸副作用有多大的。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王妃身子因速醒丸亏损,会体弱多病,逐渐走下坡路。」 萧沉韫坐在床榻前,握住苏南枝无力纤细的手腕,轻轻放在脸侧摩挲,满眼皆是心疼,渐渐红了眼。 他高大伟岸的身姿,背对着所有人,面朝苏南枝,看着昏睡中的妻子,那一瞬间…… 他不再是权柄滔天的摄政王,他只是一个担心妻子的普通丈夫。 是摄政王,也逃不过七情六欲,也会因为担心,而双眼通红。 萧沉韫的心,是真疼啊,像密密麻麻的针扎。 他的姑娘,为了他,为了这场战争,付出了好多…… 萧沉韫接过药碗,一勺勺喂苏南枝喝下,替她将额发勾至耳后,极致温柔地抚摸她头顶:「傻姑娘……傻枝枝……」 他一边陪在苏南枝身侧,一边处理折子。 苏南枝这一觉睡了整整八个时辰,待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午后,她抬手,遮住了刺眼的天光,缓缓坐起身,却发现嘴里满是药味,苦的厉害。 「你醒了?」萧沉韫从奏折海洋中抬头,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枝枝,吃点东西。」 苏南枝喝了牛奶,萧沉韫又端来一碗鲜嫩丝滑的鸡蛋羹,一勺勺喂她吃下。 「王爷……」苏南枝丝绢擦了擦嘴角,秀眉微蹙,浅笑道:「军中事务繁忙,王爷无需记挂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本王始终不放心你。」萧沉韫剑眉微颦,刮了刮她鼻尖,「待忙过这几个月,本王好好陪你。」 苏南枝抿唇笑了笑,看着窗外和 煦温暖的阳光,樱唇微扬,淡笑道:「阳光真好啊……如果不打仗就好了……」 阳光洒在翠绿的树叶间,落下一地摇曳的光斑,微风不燥,蝉鸣轻浅。 「拓跋宏死里逃生后,带兵从赤峰谷逃到了城郊,城郊粮草被烧,再无粮草供应,拓跋宏和云亲王天亮前就已经带兵撤出了渊城边境。」萧沉韫提及战事时,眉心微攒,在苏南枝面前,习惯性扬起笑,安慰道,「军队正在修整,你不必忧心战事。」 苏南枝穿了一袭红色劲装,起床下地:「沉韫,你去忙你的,不必记挂我。大敌当前,我希望你心无旁骛。」 萧沉韫在她额心落下一吻:「王妃善解人意。」 萧沉韫见苏南枝身体好了很多,这才放心前去军帐商议战事。 说实话,萧瑜挺希望萧沉韫死的,他怎么就没葬身虎口呢? 北狄和西戎的刺客,委实废物啊。 不过,护国御敌和杀萧沉韫,孰重孰轻,萧瑜还是分得清的。 西戎北狄合盟,大庆南北两部的主帅不可有闪失,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合力击退外来强敌,护住大庆每一寸疆土。 等战事结束,再杀萧沉韫也不迟。 萧沉韫该死,却不能死在战争里。 他若死了,北部军队就会兵荒马乱的,北部边疆庞大的几十万大军不可无主心骨。 他嫉妒啊…… 萧瑜嫉妒的发狂,他知道了,南枝怀了萧沉韫的孩子。 他从前的掌中娇雀,怀了宿敌的孩子…… 他嫉妒的恨不得,一刀刀剐了萧沉韫的肉,他妒的发狂,无时无刻都想发疯。 理智一次次压住那些想要发疯的冲动,萧瑜一次次承受着心酸的蚀骨之痛。 锥心刺骨,不过如此。 他从前世追到此生,他前世在苏南枝被大火烧死后,孤苦地捱过无数个漫漫长夜,当上帝王,成为彪炳史册的君王,却没有一个夜晚不痛苦。 他曾无数次后悔,他不该利用苏家,也不利用苏南枝。 后来,他重生到已经利用过苏家之后,自以为可以弥补,是他自负,以为南枝好哄,只要他多说写甜话,就能把他的娇娇美人,哄回身侧。 可他错了! 在他还在肖想南枝能回头时,苏南枝其实已经越走越远。 萧瑜眼睁睁看见,心尖尖上的人,一步步走近萧沉韫,枕在别的男人怀中。 做错的,应该赎罪。 因为他曾无情地利用苏家,利用苏南枝,所以苍天让他重生。 他以为是苍天怜悯他前世无数个孤独的漫漫长夜、无数次悔恨,殊不知,上苍是让他重生赎罪,重生到利用完苏南枝之后,背负着罪孽,清醒赎罪。 犯错者,清醒地承受痛苦,清醒地赎罪。 何其残酷。 上苍要他眼睁睁看着,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恨他、厌弃他,永不回头的背离他。 苍生广袤、世间浩大,亿亿万万的人,无一爱他。 他漫长冰冷的一生,孤独暗黑、尝尽苦楚的年少时,只有一个少女曾给他送衣送食,也只有她一人,予他真诚关爱。 很不幸,从前他不懂珍惜,以至,永失所爱。 第四百八十三章他是不是发现我女扮男装了? 权柄至上的少年,在终于不被任人鱼俎后,却悲凉地永失所爱。 他确实有错,罪孽深重。 却也可怜。 无人教他爱人,无人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不会爱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萧瑜站在荒芜的沙漠高崖之上,凝视苏南枝所在的方向,心在隐隐作痛。 「太子殿下,此处风大。我们要不,回去……」洛城小心提醒。 风沙颇大的山崖上,萧瑜负手而立,凝视不远处,苦笑了一声:「不、必。」 ******* 是夜。 苏南辕听说,摄政王给他调来了一名必定符合他心意的副将,然而,这位副将已经过去一天,还没来拜见他,他打算主动去会一会这副将。 副将被调来后,第一件事就该参拜主将。 迟迟不来参拜主将,新副将显然是没把他这位主将放在眼底啊。 苏南辕身穿坚硬的铠甲,腰悬宝剑,气势汹汹地走去。 此时,刚刚结束军队轮值夜巡的冯清琅,正打算寻觅一处溪水,洗一个清清爽爽的澡。 军中都是男子,行军时期都是找个大潭一起洗,冯清琅只有在这样的深夜,才能单独洗。 她再三确认四周并无兵士,远离了军队驻扎后,纤细有力的手解下一颗颗盘扣,脱下甲胄,正打算卸去裹胸时,忽然察觉身后十步外有草叶窸窣之声!当即长剑出鞘,狠狠甩了出去—— 长剑刺空而去,直指苏南辕眉心! 苏南辕纵身一闪,剑刃擦破脸颊,他摸了摸脸上极浅的血迹:「诶我说——」 「谁!」冯清琅低喝。 一听这声音…… 是老熟人啊。 苏南辕眉梢一挑,笑容恣意,像极了鲜衣怒马的矜贵公子,大喊一声:「风清琅,是我啊!咋地,时隔几月,你就不认识我了?」 苏南辕…… 冯清琅脸色爆红,裹胸布在水潭中散开,她急忙大喊:「你你你别过来!」 苏南辕:「?」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不能!」苏南辕拽下一根芦苇草,叼在嘴中,脱了铠甲,褪去靴子,哗地也跳入了水中,「你小子大半夜不回营帐,鬼鬼祟祟地跑来洗澡,我还当是谁呢,一路跟了过来!居然是你!」 苏南辕大喇喇地脱去外衣,只穿着一条长裤跳入水中,赤|裸着上半身,露出精瘦健壮的八块腹肌,小麦色健康的胸膛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在水中游向冯清琅。 好在夜色浓稠,苏南辕看不清冯清琅的特别之处,冯清琅看着越来越逼近的苏南辕,索性豁出去了,像泥鳅一样钻进水下,去找方才不慎掉进水里的裹胸布。 「我是鬼吗?你见着我就躲?!」苏南辕对冯清琅的行为,十分不理解,紧蹙眉头。 冯清琅一把抓住水草上的裹胸布,憋着气游向远处,打算绕开苏南辕直接上岸溜走,不然被发现女扮男装就糟糕了。 「风清琅!你小子!不会憋死在水下了!?」苏南辕见风清琅沉在水下没动静,心里升起危机感,当即游进水下,只见风清琅已经消失不见…… 他才意识到,这小子溜了! 苏南辕郁闷地游出水面,蹙眉道:「这小子,真是不对劲,都是男人,洗澡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他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打算明天找风清琅问个究竟,怎么避他如瘟神似的。 真巧啊,风清琅居然从京城调到了边疆,而且巧合的是,又成为了他的副将。 第二日。 风清 琅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站在苏南辕营帐,想起昨日那幕,一颗心忽上忽下,面色燥热,耳朵绯红。 「风副将来了?南辕在里面等着你的。」苏南澈交接完事情,走出来就刚好碰到风清琅。 苏南辕一听到风清琅三字,立刻主动掀开营帐,他盯着一双熊猫眼,两眼乌青。 没人知道,苏南辕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昨夜,他于月色下,见到在水中沐浴的风清琅,回了营帐后,满脑子都是风清琅纤瘦的后背,还有他淡淡的体香。 他像疯了似的,潜意识里总是想起昔日和风清琅的点点滴滴。 还有风清琅没来边关这些日子,他总是隔山差五地想起这小子……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变态,风清琅可是个男人啊! 他苏南辕怎么能……怎么能喜欢上一个男人……若是被老爹知道,老爹岂不是会气死? 若是风清琅知道,自己对他存了那样的心思,会在每夜梦回之时,一遍又一遍地想他,只怕风清琅也会把自己当做变态…… 掀开毡布的苏南辕,与风清琅四目相对。 冯清琅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连带着耳朵也通红。 苏南辕没敢看他,握拳咳咳两声,神色非常不自然:「你、你有事要汇报?」 冯清琅抱拳行礼:「调来将军麾下,还没来得及参拜主将……」 「省去那些繁缛礼节,咱们俩,咳咳,谁跟谁啊?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苏南辕看向风清琅右后方的山岗,磕磕巴巴道,「你你若无旁的事,就退下。」 「属下告、告退!」冯清琅如释重负,火速逃离,像是夹着尾巴逃跑的狐狸,她心里疯狂在想,昨夜苏南辕有没有发现她男扮女装之事?看苏南辕反应,应该没有发现? 而苏南辕看着冯清琅火速逃离的背景,犯起了愁,拧紧眉头道:「我有那么吓人吗?风清琅至于见到我就跑?」 还是说,风清琅……已经对自己那些心思有所察觉,这才对自己避之如蛇蝎? 苏南辕心虚地摸摸鼻尖。: 「你没事少欺负风副将。」苏南澈瞥了他一眼。 「我没欺负他啊!天地良心!」苏南辕道。 「你从前偷看人家洗澡,每回喝醉就让他深夜送你回家,让他帮你结账诸如此类的事情,还少吗?」苏南澈处理公务,无可奈何摇摇头。 「那……那我要不要补偿他?做点什么好事,挽回下我在风清琅心中的形象?」苏南辕试探性地问完就后悔了。他一个主将,干嘛要去讨好副将?!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你不折磨风清琅,就是大好事了。」苏南澈补了一刀。 第四百八十四章 你可是我最后一单任务 「话也不能这么说……」苏南辕感觉自己备受打击,他平时对待风清琅有那么恶劣?没有。 苏南澈低头笑了一声,执笔继续处理事情。 而冯清琅刚见面苏南辕,走了没小刻种,就碰见了苏南枝。 苏南枝正坐在山岗处的一颗大树下,晒太阳养胎。 春盛在大树下给苏南枝搭了木桌和小椅,桌上摆放着水果糕点。 今日天晴很好,两军休战的第三天,硝烟暂时是停了,可时局还是紧张的,萧沉韫等人时刻不停地处理军务,苏南枝暂时无事,便坐在这里研读兵书,一口吃着一颗酸梅,吃完了酸梅又吃一颗酸辣的泡椒。 泡椒是此地特有的一道风味美食。 将摘下来的新鲜青辣椒,泡入调好味道的水坛中,浸泡多日的辣椒酸辣可口,非常开胃,不论是炒菜还是下饭,都别具风味,但也没有人像苏南枝这样……一口一个泡椒,直接生吃。 上一刻吃的是酸梅,下一刻吃的是泡椒。 这孕期口味……稍微独特了些。 春盛为她盛了一碗冰镇之后消暑的杏仁酪。 苏南枝远远的便看见冯清琅朝这边走,吩咐道:「春盛,你去将风将军叫来。」 春盛这就去唤来了冯清琅。 苏南枝一见冯清琅,也发现了不对劲,冯清琅脸红的不行,像是高热似的,苏南枝忍不住站起身,摸了摸冯清琅的脸蛋:「阿琅,你这是……怎么了……」 冯清琅也不好意思说,刚才见了苏南辕一面,低咳了声,道:「没什么,就是天气有些热,方才跑了几里路训练。」 苏南枝不再起疑,递给她一杯茶水,笑着道:「你来了边关这么久,可有见过我二哥?」 「咳咳咳。」冯清琅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见了。」 「何时见的?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嗯……就在方才。」冯清琅道。 苏南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忽然掩唇笑着打趣道:「你不是说方才跑步训练去了吗?」脸那么红,原来是见我二哥去了啊。 哈哈。 苏南枝在心里颇感欢乐。 冯清琅见苏南枝一副「我懂」的模样,俏脸就更红了,女将军鲜少露出一副有些害羞的模样,握拳低咳,掩饰眼中的慌乱羞赧,口不择言道:「枝枝,你莫要取笑我了,再取笑我,我该就地凿出个地缝钻进去了。」 「好啦,我没笑你。」苏南枝言归正传,趁着四下无人时,缓缓说道,「阿琅,我能看出来你对二哥有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坦白你身份一事……」 冯清琅脸色也正了几分,带了几抹苦笑,仰头看向苍穹,嗓音里掺杂些许无奈,沉吟片刻,郑重道:「枝枝,现在战事吃紧,儿女情长显得无关紧要。待战事结束,我会亲自坦白身份一事。」 「我女扮男装参军一事,终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想战事结束,我退伍后,再把这一切告诉他。」说到次此处,冯清琅眸光黯淡,惨笑一声: 「我只是小家小户的庶女罢了,身份不堪,怎么配得上他?只不过人来世上一遭,我不想给自己留下憾事,我只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至于其他的,我再也没有痴心妄想过。」 喜欢一个人是单方面的事,怎么选择是对方的事。Z.br> 冯清琅在这一方面想得很透彻,大概是从小到大家境贫寒,在田庄乡野长大的原因,致使她骨子里有一股自卑,她觉得,不会有人会喜欢她,就算有人喜欢她,也会因为她的出身家世,而放弃她。 苏南枝看着面庞清秀的冯清琅,她始终记得明镜湖那一日,做女装打扮的 冯清琅,有多么清秀可人,眉眼淡雅清隽,五官透着一股出水芙蓉的清新脱俗,气质也很温婉,温婉中透着行军之人的大气、坚毅。 这样的女子,放眼全京城,也找不到几个。 毕竟,和冯清琅一样经历的姑娘,实在太少了。 独特的经历,造就了冯清琅独特的气质魅力。 苏南枝认为,二哥会喜欢这样的冯清琅,连她也很喜欢这样的姑娘。 既然冯清琅有自己的决定,苏南枝选择尊重她,对于女扮男装之事,不在宣之于口。 二人在闲聊了一会儿,冯清琅就离去处理军务了。 此时,嘴里哼着小曲儿的鸢雅,身穿红色劲装走来,一个飞身,飞到树干上躺着,手臂枕着头,大长腿搭在半空摇晃。 面对如影随形成天跟着的鸢雅,苏南枝秀眉微蹙,倒是有些不明白了:「身为碧落阁阁主,整日无所事事跟着我身边,算怎么回事?」 鸢雅摘了几朵槐树上的小白花,扔入嘴中,咀嚼着道:「嗐,若不是主上下令,谁愿意跟着你啊!?」 「你们主上……萧瑜?」 「啊。」鸢雅吃着槐花,与杀手身份极其不符的清纯脸蛋,露出几丝无奈,「要知道,我们俩之前可是仇人!要不然谁会没事找事,如影随形地跟在仇人身边,保护仇人啊?」 「原来是萧瑜让你保护我……」苏南枝想起上次的大站中,鸢雅作为南部军队的一员,她还以为鸢雅只是碰巧出现在她身边,然后确实替她杀了几个近身的敌兵。 「我可是主上的心腹、手下大将,在如此紧要关头,他愿意把我放在你身边,让我日夜不离地保护你安全,可见你在他心里委实不一般。主上说,让我护着你,不能让你少一根汗毛,若你死了,我也不用活了,还说,只要战事结束,你平安无恙,就会放我离开碧落阁。」 鸢雅想到未来,一双星星眼都在发光:「待我离开碧落阁,天下之大,我要走遍四方!」 苏南枝吃着桂花糕摇摇头,感觉少女杀手鸢雅,心思十分透明,想要做的事从不遮遮掩掩,虽然听命萧瑜杀了很多人,可她眼底居然还有……光。 「你回去,我很安全,不必用你保护。」苏南枝道。 「那可不行!战事没结束之前,我可就是你甩不掉的牛皮糖了。」鸢雅勾唇,躺在树上翘起二郎腿,啧了声,「谁让保护你是我最后一单任务呢?」 第四百八十五章 猎人对猎物动了情 苏南枝不再打理鸢雅,随她去。 鸢雅翻身下树,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嘿嘿笑道:「我能吃吗?保护你也挺辛苦的,虽然保护你是主上下令,可效力的人是我,受益的是你,马儿不吃草,还想马儿跑,马儿也饿啊……」 面对鸢雅的碎碎念,苏南枝一言打断:「你不是已经吃了吗?」 「咳咳,多谢!」鸢雅兀自坐下,吃着杏仁酪、桂花糕,感慨道,「跟着王妃,伙食确实要比跟着主上好。」 二人说话之间,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原是七王萧仁明和万琛远带着一支军队回营帐,正巧路过山岗此处,萧仁明扬起笑容,朝苏南枝走来,正欲打个照顾,忽然看向她身侧的鸢雅,瞳孔猛然扩增。 鸢雅吓得花容失色,塞进嘴里的桂花糕都忘记咀嚼了,一个闪现,躲在苏南枝身后,十万火急地小声道:「王妃王妃,好王妃,你帮我个忙,帮我挡一挡,不要让这傻愣子发现我!」 苏南枝掩唇,低笑一声:「方才随性恣意的模样,去哪儿了?见到七王就怂了?你自己欠下的孽债,别躲啊。阁主做事,敢做敢当。」 「你知道我与他的过往?」鸢雅一惊。 「不仅知道,还知道你自导自演的假死脱身戏码。那你可知晓,七王见你假死之后,愣是一尺腰带,悬在树上企图自缢?他爱你至真至纯,你不该如此对待一颗真挚的心。」 「他、他这大傻子,没了我会死吗?居然想着自缢!」鸢雅着急上火,嘴跟连珠炮似的,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帮我一次,来日还你大恩!」 「我们之前可是刀剑相向的仇人。」苏南枝故意调侃,戏谑一笑。 「王妃,待会儿给你跪下磕个头行不行?」鸢雅快急死了。 「不必了。」苏南枝朝春盛使了个眼色。 春盛当即从袖中拿出一方丝绢,为鸢雅戴上,遮去面容。 萧仁明几步并作一步,迅速走过去,苏南枝眼疾手快地挡在前面:「七王。」 「摄政王妃。」萧仁明微微作揖,目光却疯狂朝鸢雅那个方向去看,刚要走过去,苏南枝又挡在前面一步。 「七王有事吗?」苏南枝蹙眉问道。 「无、无事……」萧仁明踌躇着说道,还没说完,苏南枝便笑言:「既然无事,我便先行告辞。」 苏南枝大大方方走在前面,鸢雅使劲低着头,也跟着离开。 只不过,鸢雅和萧仁明擦肩而过时,萧仁明脚步上前,伟岸身姿如小山堆似的,挡住了鸢雅的去路,使劲低头的鸢雅一个不慎,额头直接撞在萧仁明硬邦邦的胸膛上,撞得鸢雅嘶了一声。 「阿雅,是你吗?」萧仁明喉结一滚,眼底裹挟着无数日思夜想的缱绻和疯狂。 「不是!」鸢雅灵机一动,用学的秘术变了嗓音,否认道,「奴婢不知七王殿下口中所说的阿雅是谁,您认错了!」 「你得身高体型,音容笑貌,哪怕是化成灰,我也识得。」萧仁明眼里有着巨大痛苦,像是被抛弃背叛之人,声音也哽了几分,咬牙道,「为什么假死脱身,为什么来了边疆,却不与我相认?」 面巾之下,鸢雅神色慌张震惊,她没想到……萧仁明居然知道她假死,难不成也是苏南枝说的? 苏南枝摇摇头,这还真不是她说的。 鸢雅哪怕被认了出来,还是装死,宁死不承认,手心起了冷汗,嗓音发颤,紧张道:「七王殿下,不要为难奴婢了,奴婢真的不是什么阿雅。」 她怎么敢承认啊? 她受主上之命,装作不谙世事的清纯小道姑,勾搭了当今七王,还迷惑的七王自毁 前程,宁愿保护小道姑,也不在第一时间保护当今陛下,一步步致使七王与帝位失之交臂…… 她这样恶劣的利用了萧仁明,毁了七王前程,惹得镇国侯与万依雪对她如此厌恶,若她承认自己是鸢雅,萧仁明真的不会拔剑杀了她吗? 春盛刚要说话,苏南枝略微抬手,示意她不必插手。 这是鸢雅和萧仁明两人之间的事情,很明显,萧仁明已经把鸢雅认出来了。 鸢雅低着头,提脚就跑:「七王认错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阿雅!」她一边说着,一边心虚极了。 然而—— 萧仁明一个箭步上前,从鸢雅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哽着声息道:「我都原谅你了,你还跑什么?」 「躲着***什么呢?」他低沉失落的嗓音,像极了小可怜似的,一声声哀求问道,「只要你回来,我便既往不咎,我不管你从前做了什么,只要你好好活着,往日皆为序章,以后都是新的开始。」 「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鸢雅一颗心像坠入了深海,不断下沉,有着难以言说的酸涩和愧疚。 萧仁明不过只是她执行的任务之一,也是她游戏人间的一个路人罢了,偏偏猎物对她上了心。 作为一个杀手,倒在她刀下的那些人也曾跪地苦苦哀求,可她从未动过一次恻隐之心。 唯独萧仁明,却让她游戏人间的心,有了一丝丝涟漪…… 猎人是不能对猎物动情的…… 鸢雅在一次次纠结矛盾中,终于卸下了伪装,柳叶眉微蹙,将他抱住自己腰肢的手一根根抠下来,语气冰冷道:「抱歉,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往后,你也别纠缠我,行吗?」 「为什么!?」萧仁明面目错愕,眼眶猩红,被她无情的话伤透了心。 「因为——」 「我从未对你动情。」 「所以——」 「两不相见,是最好的结局。」鸢雅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萧仁明,她当然看见了萧仁明眼中的哀伤和痛苦,可她选择忽略。 一个是当朝七王,身份尊贵,一个是杀手阁主,刀尖舔血。本就不是一路人! 「鸢雅,你好狠的心……」萧仁明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脸色逐渐苍白。 他不敢相信,他找了这么久的姑娘,会对他如此绝情,会将他弃之如履。 「哈?我绝情?」鸢雅啧了声,那张宛若春日栀子般清纯干净的脸上,泛起无所谓的笑,口吻是杀人不见血的残忍,嘲讽道,「七王殿下,是第一次认识我吗?我本就生性残忍,作为碧落阁阁主,杀过的人,可能比你记得的人都还多。」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夜敌来犯 萧仁明后退一步,面露震惊,似是不肯相信鸢雅能够如此绝情。 鸢雅上前一步,步步紧逼,呵呵道:“所以现在的七王殿下,还能够接受我吗?接受我如此不堪的过去!你喜欢我,只不过是喜欢我伪装成的那个温柔单纯又可爱的鸢雅罢了!” “等你了解真正的我,再来说喜欢我,也不迟。” 鸢雅唇角扬起嘲讽的笑,脚尖一拐,踩着轻功,迅速飞走了。 萧仁明像是被泼了盆冰水,从头凉到尾,站在原地看着鸢雅离开的方向,拧紧剑眉陷入沉思,眼眶猩红......   第四百八十七章 他易过容 苏南枝走出毡帐,一路朝着营地旁的山岗爬上去。 山岗土地砂砾较松,苏南枝走的太快,绣花鞋踩滑了几分,朝前一磕,雪白的掌心被磕破了皮,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眼疾手快扶住她。 苏南枝抬头,眼底划过诧异:是萧瑜…… 萧瑜将她搀扶起身,随后松手,剑眉紧蹙,抿了抿唇,说出了三个字:“当心些。” “多、谢。”苏南枝很意外,萧瑜会出现在此处。   第四百九十二章 逃出地狱,回到大庆 自从上次新婚当夜,素素在黑夜里顶替萧子珊侍寝后,不出半月,萧子珊便请来巫医诊断出有孕。 大庆送来西戎的和亲公主,在这场战争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萧子珊的位置很尴尬,明面是大王妃,可根本没人尊敬她,对她还有几分礼待,也完全是因为她肚腹中拓跋宏的孩子。 只要萧子珊生下大王子的孩子,就会被废弃,整个西戎皇室都心知肚明。 半月前,萧子珊以忧心王夫为由,向大可敦请命,赶来了西戎边境见拓跋宏。 「你怎么来这里了?」拓跋宏微眯眼睛,目光尽是不悦。 「大王子。」萧子珊走到拓跋宏跟前,指尖放在胸前行了个礼,放低声音,温柔道, 「如今妾已是大王子的人,理应视西戎为故国,也更应为大王子分忧。听闻大王子抓来了大庆女子,不如把她交给妾,让妾来拷问,必定能撬开她的铁嘴。」 「你?能行?」拓跋宏对萧子珊没什么感觉,平日里,这女人不出声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像是死人,任凭别人怎么言语奚落、欺辱,她始终是嘴角噙笑不予反驳。 「妾对大庆女子了如指掌,不若让妾采取怀柔之术,徐徐诓出她的话。」萧子珊恭敬谦卑,好似她真的一心为拓跋宏分忧那样,再表忠诚道,「妾为了夫君赴汤蹈火,妾已经怀了夫君的孩子,在大庆,女子视丈夫为天,就让妾来为大王子分忧吧。」 一向对他不冷不热、行为逆反的萧子珊,头次如此乖顺,拓跋宏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且看她能翻出什么水花,随意道:「三天期限,若还是拒不开口,你直接掐死她便是。」 待拓跋宏和其属下彻底离开之后,萧子珊带着素素,缓步走进腥气冲天的大牢中,看着地上缓缓流淌着的半干涸鲜血,还有随意砸在地上的刑具、烙铁,撕碎的脏污衣裙…… 以及女子泣血般绝望痛苦的哭声…… 萧子珊脚尖微顿,避开那些污秽之物,叹了口气:「姑娘……受苦了。」 听到这熟悉女声,蓬头垢面的春盛慢慢抬首,那双大颗大颗掉落血泪的眼睛微怔,宛若灰蒙蒙的迷雾里射进了一丝阳光,哽咽了一声,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随后,又颇为戒备地试探问道:「三公主,是替……那畜生来套话的吗?若是这样……还请三公主念在昔日与我家姑娘交好的份上……痛痛快快地……给我一刀……」中文網 萧子珊也很惊讶,她根本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春盛! 也根本没想过,被抓在此处的,是枝枝的贴身心腹! 素素迅速脱去披风,递给萧子珊,萧子珊将披风罩在春盛身上,遮去一身惨不忍睹的淤青,她眼里尽是不忍和心疼,咬牙道:「春盛,我怎么成为你想的那样……我虽然嫁到西戎,可还是大庆人,没有一日不想回大庆!方才和拓跋宏那一番话,无非是为了讨好他,才有机会近你的身!」 春盛秀眉紧蹙,落入西戎人手中她认栽,可她还是记得南枝教导,不能轻信任何人,哪怕是子珊公主。 毕竟子珊已经嫁入西戎多月,人心隔肚皮…… 一身伤痕累累的她,徘徊在生死边缘,使她处处谨小慎微。 「公主……前线战事如何了?」春盛气若游丝地问道。 萧子珊道:「皇叔挥兵北上,势如破竹,联合九哥,齐心协力大破北狄和西戎的合盟大军。」 「不过三天,已经逼近了北狄和西戎的边境线了,若皇叔和九哥不停战,大庆军队就一定能够在五日之内,攻破北狄图邺城和西戎边境达歌草原。」 「公主,你有没有我家姑娘的消息……」春盛想知道,苏南枝他们有没有平安抵达江城。 萧子珊蹙眉,担忧道:「南枝她们怎么了?」 春盛将那日之事全盘托出,萧子珊脚下一软,幸好素素紧紧地扶住了她。 「南枝一定会没事的。」萧子珊心中惴惴不安,脸色也逐渐失去血色,「如今我在西戎,犹如被斩断双翅的鸟雀,根本飞不出这西戎牢笼,也对大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没有丝毫关于南枝的消息。南枝吉人自有天象,一向都能逢凶化吉,她何等聪明,就算落到深渊里,也能想办法爬起来。」 萧子珊自言自语,一通自我安慰之后,接过素素找来的伤药,一一为春盛包扎伤口,动作温柔细致。 春盛左胸被灼烫过后的伤口,在撒上药粉后,依旧疼的满头冷汗。 左胸那处,血肉模糊,乳|房尽毁,连伤药都是一种折磨。 萧子珊为她上药时,心疼的屏住呼吸。 上完药后,素素端来干净的水和食物,一勺勺喂春盛吃下。 「春盛,我们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逃出西戎,逃出达歌草原,逃回大庆。」萧子珊柳眉紧锁,玉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孕肚,叹了口气,「我身子重,未必能够成功逃离,但无论怎么样,后日下午之前,我会送你离开这里。」 「素素,你和春盛一起离开吧。我怀了孩子……孩子名义上是拓跋宏的子嗣,他不会拿我怎么样。」萧子珊看向忠心耿耿的婢女,「你为我付出太多了,你们两个一起走吧。」 「素素绝不会离开公主。」素素满脸执拗,口吻未曾松动半分,一如当初从梓熙宫义无反顾陪着萧子珊远嫁那般,字字认真,「公主在哪儿,素素在哪儿,素素不会走,素素也不会把公主留在异乡。」 素素知道,若是她都离开了公主,那公主在这荒蛮之地,又能活几年? 萧子珊叹了口气,面上没说什么,可心底却有了打算。 素素不愿走,她一定会用任何方式,送素素离开西戎的。 既然西戎对于他们来说地狱,能少一个人在地狱,就少一个人吧。 「春盛,你先好好休息,我自作主张给你解了手铐脚链,今日明日不要动,省些力气,后日晚上,我会安排人带你逃走。」萧子珊心疼地最后看一眼春盛,提裙走出大牢。 此时正在打仗,变动性很大,在达歌草原上,随处可见西戎的毡帐。 萧子珊住宿的毡帐离拓跋宏有些距离,她刚打算去见拓跋宏时,路过其中一个毡帐,听见内里几个将军在议事: 「北狄密信来报,女王已经抓到了苏南枝,打算后日将大庆摄政王妃倒挂在城墙之上,威胁萧沉韫退兵。」 「此消息可真?」 「千真万确!」 「我们云亲王打算在后日,亲自带兵偷袭大庆北部军队左翼,苏南辕兄弟那一支军队。」 「……」 毡帐内说话声音压低了几分,萧子珊听不太清,假意路过此处,将长发勾到耳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离开。 苏南辕兄弟那一支军队,意味着,苏南澈也来了吗? 南枝……后日会被倒挂在城墙之上,这可如何是好…… 萧子珊愁云惨淡地回了毡帐,焦急地在营帐中踱步。 第四百九十三章 你胆敢给我戴绿帽子 萧子珊得想办法,把这消息送出去,让萧沉韫提前得知,采取措施营救苏南枝。 而且,她也要把云亲王要攻打左翼军队的事情,告诉苏南辕。 这位云亲王到底是谁? 萧子珊也有些好奇。 她同这位云亲王素未谋面,但好几次也曾受过他的庇佑。 萧子珊刚刚嫁进西戎时,曾因为不受宠,而被拓跋宏的几个小妾欺辱过,也曾遭过西戎皇室的怠慢,但她听说,是这位云亲王帮她立威,曾对拓跋宏严词敲打: 「萧子珊怀着你的骨肉,不管她是哪国人,既然是你的正妻,就理应好好对待。战争无情,和亲公主无辜,你要好好对她,西戎皇室没有轻言废妻的道理。」 一向惧怕这位叔父的拓跋宏,只得言听计从。 听说这位和老可汗一母同胎的云亲王,战术了得,用兵如神,甚至能与萧沉韫匹敌。 萧子珊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一口饮下,急中生智道:「我明日谎称生病,需要离开营地静养治病,然后将春盛乔装成侍女,混入马车内,一路离开军队,再趁机甩掉西戎随从,一路离开达歌草原。」 「好,我都听公主殿下的。」素素点头。 萧子珊躺上床,手腕枕头,佯装病态:「素素你去吧,禀告拓跋宏,就说我病了。」 「好。」 素素立刻去办,拓跋宏正忙着呢,忙着排兵布阵,此时并无精力去管萧子珊病不病的,不太关心地呵斥了素素一声:「她病了找巫医啊!找本王子做什么?本王子7又不会治病!」 带着黑色玄铁面具的云亲王,轻轻拨动战场沙盘的手一顿,蹙眉道:「大王妃病了?」 「是。「素素点头,「这几日跟随军队颠沛流离,想必孕期受累,孕吐的也厉害,身体受不住。」 「去巫医处取些滋补药物。」云亲王说完此话,瞥了拓跋宏一眼,「你不去关怀关怀?」 「我……不是,侄子又不是巫医,前去关怀她,她的病情就能好?」拓跋宏不是不解风情,而是懒得去探望萧子珊。 云亲王冷冷瞥他一眼,目光和气场都极具威严,冷呵一声:「随、你。」 被这么一瞥,拓跋宏浑身一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侄子这就去。」 「嗯。」云亲王淡淡地点头。 拓跋宏没好气地走出议事毡帐,去找了萧子珊。 自己那位叔父也真是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放屁,管得太宽了些,连他是否要去探望萧子珊都要管!那***有什么好探望的? 死了不是更好? 也不知道叔父和那萧子珊究竟有什么过往,值得叔父这样。 难不成,二人之间有猫腻? 拓跋宏心气不顺地踹开房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瞥向病榻上的萧子珊,目光冷幽幽的,像一匹要吃人的狼:「你和叔父,究竟是什么关系?」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质问,萧子珊微微一怔,连忙道:「我与云亲王从未见过面。」 「从、未、见、过?那他为何如此袒护你,对你关怀备至?」拓跋宏指着方才云亲王命人送来的各类滋补药物,忽然面色阴鸷地疾步走去,粗壮大掌狠狠掐住萧子珊脖子,咬牙切齿地警告, 「虽然老子对你并无半分兴致,可若你胆敢当着大王妃,又背地里去勾搭叔父,给老子戴一顶绿帽子,老子会把你五马分尸,再把你的头锯开,挖出脑髓喂鹰隼!」 「唔!」萧子珊呼吸不畅,在那双绝对强有力的铁手下,险些窒息,脸色一度苍白如纸。 见女子快被掐死时,拓跋宏松手,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嘲讽道:「你 是个会下蛋的母鸡,能干啊,没想到那夜不过一次就怀了。这孩子就是你的保命符,否则在西戎和大庆开战时,你就该死了!就该杀你祭天!」 拓跋宏力气之大,仿佛要生生拽下她一块头皮,萧子珊疼的冒出了眼泪儿花,泪眼婆娑,饱含痛苦:「妾、与、云亲王、清清白白……」 「大庆女子和西戎女子就是不同。大庆女子娇弱的像朵花,西戎女子热烈的像美人蛇,你这幅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怜模样,真是让老子想狠狠蹂躏你一番,想听你哭的更惨,若不是你有孩子,你就完了。」 拓跋宏压在萧子珊身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她锁骨,硬生生咬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呸了出来,警告道,「最好别让老子发现,你和叔父有半点纠葛!」 「滚吧!滚出大军去治病!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拓跋宏指腹摸了摸唇边的鲜血,那是萧子珊的。 他回了先前议事的营帐中,还得开口,就听见云亲王淡淡地问道:「如何?」 「什么如何?」拓跋宏装傻。 「大王妃,如何?」云亲王问。 见云亲王果然再次提起萧子珊,拓跋宏垂眸,遮去眼中的一片阴鸷狠辣:「她啊,小病,侄子已经派兵,明日送她回城中治病了。」 「好,继续议事。」云亲王点头。 萧子珊锁骨被咬掉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留下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这伤口,就是留在她身上的屈辱、脏污、不堪…… 萧子珊抱着双腿,蹲在毡帐角落里无声哭泣。 尽管嫁进西戎后,她已经渐渐地习惯了隐忍,不再频繁哭泣,可面对今日拓跋宏的侮辱,还有咬掉肉后疼痛的伤口,她心坠入冰湖,浑身冷的可怕。 她觉得,她每一寸被拓跋宏碰过的肌肤,都是肮脏的。 他咬过的锁骨,像是被臭水沟老鼠啃过,令人恶寒。 萧子珊擦干泪水,眼底流露出仇恨与坚毅,指甲死死掐进掌心,洇出了点点血迹,她咬牙切齿道:「我、要、让、拓跋宏,得、到、应、有、的、报、应!」 「素素你过来,我同你说一番话。」萧子珊用力擦净脸上泪痕,心里有了一番筹谋,「你先这样……」 「……」 「然后再这样……」 「真的可行吗?」素素心惊肉跳。 「不管怎么样,无论我们三个谁能逃回大庆,南枝被狄琼抓到的消息,还有云亲王后日会偷袭苏南辕左翼的消息,以及,一份军防图,都要送出去。」萧子珊哭过后眼眶还带着微红,可眸中却是一片沉稳和严肃。 第四百九十四章 逃不出的困境 「公主……要去偷军事布防图?!不可!」素素压低声音,面上满是焦急之色,「您又不会武功,但凡有个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云亲王要于后日偷袭苏南辕所在的左翼部队,若我能偷到云亲王研写得军事布防图,再由你们带回去,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可公主要如何偷?」素素简直不敢相信,能在公主口中听到如此胆大包天的计划。 这不是从前那个深养宫中,胆小怯懦的子珊。 「我自有计划。」萧子珊眼底浮现出果决。 素素听的心惊肉跳,却不再阻止萧子珊,因为她知道,她无法阻止公主,也没有理由阻止公主,身在敌国,心怀大庆,战士们在前线打仗,那她们这些受战士庇佑的人,也该齐心合力。 「无论公主要做什么,素素都陪着公主。」 萧子珊揉了揉素素黑亮顺滑的头顶,缓勾唇角:「谢谢素素……」 ****** 与此同时。 是夜。 人声鼎沸的图邺城内,北狄百姓在庆祝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哪怕战火已经快蔓延到图邺城边境,哪怕萧沉韫已经领着乌泱泱的十万大军,驻扎在图邺城边境,大部分当地的北狄百姓仍然不走。 今夜,是中秋。 在还没开战时,百姓们点孔明灯许愿,舞火龙、耍杂技,一如往年般欢庆佳节,赏月游湖、吃团圆饭;倘若开战,百姓们则会拿出大刀长枪,无论男女老少,共同抵御外敌。 哪怕打仗,哪怕强敌入侵,北狄百姓也不会逃,他们会用鲜血和灵魂,誓死捍卫故土,生是北狄图邺人,死是北狄图邺魂,生死都会守在图邺城。 这就是为什么,北狄虽是占地不大的弹丸小国,还不足大庆的三分之一,却能够长盛不衰的原因—— 北狄人拥有强大的凝聚力。 相比于地面的欢歌载舞,被关在地牢的苏南枝和鸢雅就没那么幸运了。 狄琼吩咐绯娘,每日只给二人吃一顿少量的饭,饿不死但又饿到浑身没力气逃跑。 连着三日了,三日苏南枝只吃了三碗饭,只喝了三杯水,她双手被绑了又粗又长的麻绳,双脚戴着沉重的铁链,她只要一起身,就会头晕目眩。 地牢暗无天日,只有墙壁上一盏昏黄微弱的油灯。 浸在香油里的灯芯,只剩下指甲盖那么长,火光微弱的聊胜于无,在过了一个时辰后,灯芯烧完,地牢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苏南枝平静地坐在角落,脊背抵靠冰凉墙壁,闭目养神、冥想思虑。 不一会儿,同样被绑住手脚的鸢雅,在黑夜中摸索着方向,挪动身子朝苏南枝靠了过去,她疲惫地把头放在苏南枝肩膀,饿到有气无力地哀叹一声:「苏南枝……你那么聪明……快想想办法……」 「你……还有力气打架吗?」 「没有。」鸢雅命苦地摇摇头,「服了软骨散,四肢瘫软如煮熟的面条。」 「我们被困位置不详,但我猜测,被困位置不会离狄琼所在宫殿太远,外面戍守着数百个北狄士兵,还有绯娘亲自坐镇,我们连逃跑的力气都没多少……怎么逃?」 苏南枝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力,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挫败。 她闭上卷睫,脸颊美丽静美,淡淡说道:「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什么?」鸢雅自嘲道,「等死?」 「要么等人救,要么等死,要么等狄琼把我们推上城楼,再另作打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苏南枝,我好渴啊……」 「我 也渴……」 「苏南枝,我好饿啊……」 「我也饿……」 「苏南枝,我好冷啊……」 「……」苏南枝无声地叹了一息,瞥了眼黑夜中的鸢雅,她就像盛夏蝉鸣一样,喋喋不休又聒噪不停。 她还记得,在皇宫中初见小道姑鸢雅,何等安静纯美、优雅贤淑,果然,伪装的都是假象,这才是真实的她。 鸢雅顺着墙壁躺下,毫不客气地把头枕在苏南枝大腿上,悠悠道:「我好困啊,我睡一觉。」 感受到腿上压来的脑袋,苏南枝黛眉轻轻一攒,「你睡得着?」 「睡得着啊。」鸢雅在黑夜里闭目养神,「若是你都想不出主意,我这脑袋更想不出来了,我只适合杀人、越货、劫狱、无恶不作,你苏南枝拯救了死水县一方百姓,好好想想逃出去的主意,也顺便救救我。我相信你,可以的……」 说到最后,鸢雅打了个哈欠,歪头睡着了。 「……」苏南枝有时候还挺羡慕鸢雅的,要死了都这样淡定。 地牢阴冷,鸢雅怕冷也正常,苏南枝怀孕体热,默默脱下外裳,轻手轻脚地盖在她身上。 她担心春盛,也担心萧沉韫。 她知道,在地牢中并无任何可以逃走的机会,唯一的机会,只有狄琼要把她带出地牢推上城墙时,她才有唯一的机会逃。 萧沉韫……现在在做什么呢? 想到夫君,苏南枝眉心惆怅地微皱。 ****** 地牢外,大庆与图邺城边境。 这一次的大战,接连打了整整六天,萧沉韫接近六天没合过眼,这六天,军队士气大涨,在他排兵布阵下,军队势如破竹,一路打的北狄和西戎节节败退,把敌国战线撵出了大庆国界。 如今,大庆、西戎、北狄,正在三国边境交界处大战,这一战役,事关成败,倘若萧沉韫能带兵将战线推进北狄图邺城一分,那日后大庆战胜北狄也会多一分胜算。 因为一连征战沙场多日,太过操劳,萧沉韫的身姿精瘦健壮了不少,俊朗脸庞也更加斧凿刀刻,更英挺了几分,下巴长出了浅短细密的胡茬。 他还不知道苏南枝失踪之事,因为冯清琅刚要把此事禀告给萧沉韫时,就被镇国侯万松和莫北川总督合力拦下,严禁冯清琅将此事告诉萧沉韫,也不许告诉萧瑜。 两名大将,甚至还把冯清琅软禁了起来,避免走漏风声。 然后,万松和镇国侯还命小厮每日去萧沉韫跟前回禀:「报!摄政王妃在营地一切安然无恙!」 萧沉韫昂藏七尺的身段坐在银白马鞍上,更加威风凛凛,听到这一声禀报,他心里更加安定踏实了些。 第四百九十五章 “这次,孤不会再迟到” 只有南枝无恙,他才能无后顾之忧,才能无所惦念地杀敌。 被软禁的冯清琅,已经连着六天没有走出重兵把守的毡帐了。 她发现苏南枝失踪,是在苏南枝赶去江城的第二天,她迟迟没收到苏南枝报平安的消息,便知事情糟了,连忙要去禀告在前线领兵作战的萧沉韫。 万松对这个曾在自己麾下任过职的副将有些影响,粗狂的嗓音喊道:「风清琅?你怎么在这里?你找摄政王有何要事?本侯不记得你与摄政王有过往来啊!」 冯清琅焦急道:「末将来此是为了王妃失踪一事——」 万松脸色一变,当即走来压低声音,隐晦问道:「风清琅你说的可是,摄政王妃?她不是安然待在营地,又怎么会失踪?王爷眼下正忙于处理军务,你先同本侯说,待会儿本侯替你传告王爷。」 冯清琅便将昨日之事全盘托出。 万松听后沉默了良久,声音也渐渐沉了下来:「本侯知道了。来人——」 走来几个士兵。 「将风清琅抓起来软禁,直到战事结束。」万松背过身去,严肃下军令。 「为什么!?」风清琅猛然变脸,万万没想到万松会软禁她,斥白脸奋力辩驳,「王妃下落不明,多耽搁一日,王妃就会有一日的生命危险!老侯爷,你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当知晓事情严重性,你为何要软禁末将!?王妃肚腹中还怀着小世子!是王爷第一个孩子!」 「本侯不是明辨是非之人!你风清琅就是了?!」万松一声厉喝,威严镇压冯清琅的话音,指着正前方乌泱泱的军队,怒然质问, 「如今正是战事胶着之时!若摄政王在此时去救王妃,军心散,错失战事良机,会令成百数千的将士丢掉性命!她苏南枝一人的命是命,数万万有血有肉的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他们就没有妻儿子女,家庭至亲了?」 「好歹你风清琅也是大庆副将,身为副将,你难道不明白,错失战机的后果?若王爷不是主帅,是七王那样可有可无的领军将领就算了,他要去救随便他去救,可摄政王不是别人!他肩上承担的使命,让他决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抛下三十万大军!」 冯清琅被这一声声雷霆之怒,骂的狗血淋头,被士兵强制性拖去营帐软禁。 然而,二人的交谈却被树后的萧仁明听见了。 他追上前一步,抓住冯清琅肩膀:「鸢雅呢?鸢雅是不是也被抓走了?」 「是。」冯清琅点头。 「本王要去救鸢雅!」萧仁明脚步一转,双手紧攥成拳,「哪怕身死,本王也要去救鸢雅。」 「……」万松颇感头疼地掐了掐眉心,急忙箭步上前,忧愁地阻拦,「七王殿下,您不要犯傻了!雅贵妃娘娘还在皇宫等您!」 「本王既是可有可无的闲散将领,就该担起去救鸢雅,也顺便救王妃的责任。」萧仁明执意要去,九头牛都拉不回。 万松眼睁睁看着萧仁明头也不回地骑马离开。 「琛远,把他敲晕,和风清琅一起软禁。」万松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七王得罪了,为了你的性命安全,只能出此下策。」 万琛远领命,一个飞身上前,从身后给了萧仁明一记手劈刀。 萧仁明从马上栽了下去,被万琛远接住,麻利地关进了营帐。 二人一连关了六天,冯清琅看向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的萧仁明,走来走去,走的她头都晕了,心烦意乱地闭上眼,出声道:「七王殿下,稍安勿躁,鸢雅姑娘是碧落阁阁主,有一身自保本领,您无需担忧,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萧仁明在营帐中来回暴走,越走越快,越来越着急:「六天了 ,已经整整六天六夜了,阿雅一个小姑娘,遇到坏人怎么办?若是被抓起来严刑拷打怎么办?」 「……」 鸢雅遇到坏人怎么办?她自己不就是坏人本人吗? 额……小姑娘?哪有鸢雅这样以一杀百跟女阎王似的小姑娘? 冯清琅在心中腹诽了几句,急中生智,心底划过一丝想法:「七王殿下,末将倒是有个一箭双雕的主意。」 「风副将你说。」 「不如七王装病先出了这营帐,然后趁机把我放出去,我们二人一同去救王妃,还有你的鸢雅?还有小春盛。」 「可以。」萧仁明点头。 不出三刻,萧仁明便躺在营帐中佯装高热,不一会儿士兵给他开门,军医搀扶他走出营帐两步时,他反手劈晕了士兵,又赶忙和风清琅招招手:「风副将,快些!」 冯清琅立刻走出营帐,二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军营。 一连六天同在前线打仗的萧瑜,在战事接连告捷中,终于闲下来两个时辰,待在帐中,脱去甲衣,嘴里咬着白色绷带,给自己受伤的手肘包扎。 洛城从外面匆匆走进来,附在萧瑜耳边低语汇报:「据北狄暗棋来报,王妃及鸢雅于六日前,被狄琼抓走幽禁。此事过于隐秘,又加上连天战争,暗报来的晚了些。」 「六天?!」萧瑜猛然站起身,俊眸皆是阴沉沉的冷冽杀意,「萧沉韫不知?」 「不知。」洛城道,「隐藏在镇国侯身边的暗棋禀告,说是万松私下软禁了风清琅,拦截了消息,特意不让摄政王得知,也不让温阁主知道。」 「这几日有萧沉韫坐镇,孤倒不担心战事,你留下执掌大军,孤要亲自去一遭北狄。」萧瑜换上夜行衣,带上一柄软剑,笑了一声,嘱咐道:「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萧沉韫知道南枝失踪一事。和镇国侯一样,瞒着他。」 「为何?」洛城有些不懂。 「因为啊……」萧瑜紧蹙剑眉,眼前浮现出儿时少女的音容笑貌,缓缓道: 「孤要做第一个救她的人。」 「在她命悬一线之际,人生最危险的关头,舍生忘死地救她,让她看见,孤有一颗不输于摄政王的心。「 「这一次,孤不会再迟到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云亲王的身份? 说他卑劣也好,阴险也罢。 他无非是想赎罪罢了,赶在萧沉韫之前,先萧沉韫一步,去救南枝,希望南枝能对他有所改观。 萧瑜走出营帐,翻身上马,微微俯身,扬了马鞭,千里马便如离弦之箭冲刺出去。 萧瑜只带了十个乔装成家丁的精兵,利用暗线提供的途径,花了两个时辰,在傍晚时潜入了图邺城。 「狄琼要用南枝威胁萧沉韫,那她被关押的位置就不会离狄琼太远。」萧瑜在林中,看向面前的十个便衣精兵,冷冷道,「伪装成小贩,对狄琼居住地附近五里路,展开地毯式探查。」 「是!」 ***** 三百里外毗邻的西戎达歌草原。 萧子珊站在碧绿如画的青草里,柳叶眉微拧,眸色紧张,眺望天地一色的远处,那一轮巨大火球似的落日正渐渐西沉,直到彻底消失在天际线,夜幕降临,笼罩浩瀚无垠的达歌草原。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不成功便成仁。 她要去会一会这位云亲王,究竟有何来头。 萧子珊敲了敲云亲王书房的门,恭敬道:「子珊感念叔父昨日此药之恩,今日特地熬了一盅滋补的莲子银耳羹,想给叔父尝一尝。」 书房内,云亲王绘制军事布防图的手一顿,眉梢微挑,哦了声:「进来吧。」 萧子珊心中惴惴不安,大方得体地缓步入内,接过素素手中的托盘,将一盅银耳汤放在书桌上时,余光瞥向那军事布防图,在云亲王看向她时,萧子珊迅速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微行一礼:「子珊见过叔父。」 云亲王端起那种尚且氤氲热气的银耳羹,勺子简单地拨弄了下汤汁,喝了一口,眼底划过丝丝缕缕的缅怀。 像是透过这一碗银耳羹,想起了什么人。 云亲王将银耳羹一饮而尽。 萧子珊趁着方才云亲王走神时,默不作声地在营帐中踱步,将那一幅新绘制出来的军事布防图尽收眼底—— 「你在看什么?」云亲王蹙眉。 冷沉沉的声音令萧子珊浑身一震,左手指甲掐进右手掌心,她缓缓转身,从容笑道:「没什么,看那一方砚台里的墨快干涸了,想必是叔父缺少婢女伺候,也少了研墨的人。不如我替叔父研好这一方墨吧?未出嫁时,我也经常替兄长研墨。」 兄长指的是,已故的萧子炎。 云亲王道:「你还记得你兄长?」 「自然是记得的。」萧子珊一边研墨,一边对答如流。 「那你怎么,从未想过替他复仇?」云亲王眸色沉下来,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锋一转,「曾听说过你母族的事情。」 云亲王竟然知道她母族的事情?! 萧子珊研墨的手急促一顿,三个小黑点溅在军事布防图上,连忙拿出丝绢去擦拭:「叔父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给您小心地擦干净。」 她满头大汗,紧张的屏住呼吸,一边擦拭墨点时,一边看向军事布防图。 「不必了。」云亲王冷冷道,「出去吧。」 萧子珊连忙停手,微福了福身,走出营帐外。 从云亲王营帐回到她自己居住的这段路时,萧子珊指尖一直在掌心比划方才看过的军事布防图。 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能在心中一遍遍默背,掀开帘布坐在书桌前,提笔蘸墨,刚在纸上勾勒地形线条时,一道沉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来人步子急躁,一把踹开门—— 是拓跋宏! 萧子珊手一抖,佯装不慎打翻砚台,墨水浸透纸背,也盖过了方才画的军事布防图。 「妾给大王子请安——」她急忙站起身,刚要朝拓跋宏行礼时,拓跋宏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将人狠狠推到墙上按住,暴躁狂怒地骂道:「萧子珊你这个***!本王子刚刚亲眼看到你从叔父帐中走出来!说!你们在帐中干了什么?!」 「妾……妾……」萧子珊脸色逐渐青紫,攫取不到任何新鲜空气,脑子里面一片眩晕。 拓跋宏加大手上力道,只要再稍稍一用力,萧子珊就会被他活生生掐死。 「妾、妾不过是、去送了、一碗、银耳羹……」 「你肚腹中的孩子,不会是云亲王的吧?」拓跋宏微眯眼睛,睚眦欲裂,勃然怒吼:「说话啊!!」 「不、不、不是……」 拓跋宏猛然松手,萧子珊跌坐在地,大口大口疯狂呼吸:「咳咳咳、咳咳……」 「你最好不要让老子发现任何你关于云亲王的把柄,否则,老子会杀了你剁碎喂狗。」拓跋宏狰狞着脸,冷笑一声,指着萧子珊的鼻子威胁。 「妾……妾不敢……」萧子珊眼眶涌出泪水。 大概是方才拓跋宏掐的太过大力,以至于她脖子轻轻一触,就疼痛至极。 「不敢最好!」拓跋宏道,「待会儿会有马车送你出军营看病!别给老子弄出什么幺蛾子!」 撂下这句话,拓跋宏抬脚走出营帐。 素素赶紧上前将萧子珊搀扶起来。 萧子珊吓到双腿发软,深吸口气,压住心中不安,扶着书桌坐下,指尖不停发抖,再一次提笔,鼓起勇气凭借记忆,将刚才在云亲王那里看到的军事布防图,在白纸上勾勒出来,吹干,折叠成巴掌大小的方块,用丝绢包好,藏在了腰带中。 「素素,你……带上一个丫鬟,随我一起去地牢,探望春盛。」萧子珊眼中浮现出深意,那抹深意,逐渐化为狠厉。 「是。」 素素点头,走出营帐去找了浣衣婢女:「松香姑娘,大王妃近来有些不适,我一个人伺候不过来,你随我到大王妃跟前伺候,陪我走一遭地牢。本月月钱,给你双倍。」 正在小溪边为萧子珊洗衣服的西戎婢女嗯了一声,跟随素素回了萧子珊营帐。 萧子珊看向身形与春盛差不多的阿香,心中确定了主意:「我要协助大王子审一个女女囚,阿香,搀扶我去一趟。」 「喏。」阿香扶住萧子珊。 萧子珊带着两个婢女去了地牢。 大牢中的守卫纷纷跪下行礼。 萧子珊看见了伤势稍微好些的春盛,挑眉道:「你们几个退下吧,此处有我。」 大牢前几个守卫面面相觑:「这……」 萧子珊冷下脸来,怒然呵斥:「本王妃的话,尔等岂敢不从?本王妃要审问她一些秘密情报,若被你们听到再传了出去,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喏!」守卫齐齐后退二十步。 坐在角落里的春盛,看向萧子珊,微微颔首…… 萧子珊抿唇,平静道:「阿香,你去把她扶起来。」 阿香不疑有他,弯腰要把春盛扶起来时,会些三脚猫功夫的春盛一个快狠准的手劈,直接把阿香劈晕在地!中文網 「换上衣服,戴上面纱,跟我走。」 第四百九十七章 是神明降凡,救她出地狱 春盛立刻将衣服脱下来,给那叫阿香的婢女穿上,再将阿香搬到墙壁角落,背对着守卫的方向,叫人看不清她的的正脸,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春盛穿上了阿香的婢女衣服,将丝绢戴上,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萧子珊带着春盛、素素,一步步走出铁牢,再一步步走出地牢,刚走出地牢时,就听见守卫在身后讲道:「再过两刻钟,大王子就要来提审犯人,全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得渎职!「 两刻钟…… 也就意味着,萧子珊必须在两刻钟之内,走得越远越好,否者春盛逃走之事一定会暴露。 萧子珊回到营帐时,已经停着送她出去看病的马车了。 素素和春盛齐齐搀扶萧子珊坐进马车。 那士兵拦住戴着丝绢的春盛,蹙眉道:「这位是……」 萧子珊瞥了她一眼,心里慌乱,面色却十分镇定平静,咽了咽口水道:「本王妃新招的的婢女。」 守卫士兵蹙眉道:「先前怎么没见过?」 「浣衣婢女阿香。本王妃有孕在身,素素一个婢女伺候不过来,本王妃再找了一个浣衣婢女,有何不可?还是说,本王妃身怀大王子子嗣,想要多一个婢女都不行?」 「这……」守卫兵连忙抱拳,低头道,「是属下越界了。放行!」 当马车徐徐跑出军营之时,萧子珊纤瘦笔直的脊背终于瘫软下来,靠在了车壁上,早已攥了一手心的冷汗…… 她深长地松了口气。 终于、逃出了、西戎军营…… 护送萧子珊去古城看病的驾车士兵,只有一个。 刚驶离军营半刻钟后,萧子珊玉手撩开车帘,确认已经远离了西戎士兵的巡逻之地,她看向春盛:「准备好了吗?」 春盛嗯了一声:「准备好了。」 素素将藏在靴子内的一柄匕首,双手敬呈给萧子珊,忧虑道:「公主殿下……要不还是素素来吧……素素不愿您手上沾血……」 「无、妨。」萧子珊那双秋水眸里,升起一丝不太常见的杀意。 她缓缓抽出匕首,将刀刃小心翼翼握在手中,藏进袖子,闭上眼深吸口气:「停车。「 「吁——「驾车士兵勒马,走上前来问道,「怎么了?大王妃?」 萧子珊缓步走下马车,秀眉微蹙,唇畔却牵起了个温柔良善的笑容:「有些头晕,许是行车太快的缘故。」 「马上就是弃妃的人了,有那么讲究吗?」西戎士兵嫌恶地瞥她一眼,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待会儿放慢行程!」 萧子珊扶额,佯装晕倒之势,朝后倒下,士兵瞪大眼睛急忙上前一步,心道这弃妃怀着大王子子嗣,要死也不能死在他驾车的途中啊,他可不想被连累! 士兵急急忙忙去搀扶萧子珊时,一柄利刃用力刺穿他的胸膛!正对准心口! 萧子珊不再有晕倒之态,眼中是一片清明和狠意。 「你、你你……」士兵倒地身亡。 他刺红腥热的鲜血,顺着匕首流到萧子珊纤白的掌心,染红了她的十指,她步履微晃地后退半步…… 那一刀,她用了十二分的力。 她,生平第一次杀人。 萧子珊染满鲜血的双手微微发抖,连卷睫也颤动的厉害,整个人宛如暴风中折损双翼的蝴蝶,不停发抖,她咬紧后槽牙,微微抬起下巴,睥睨着地上的死人…… 方才,这个士兵出言羞辱她,他、他死、死有余辜…… 萧子珊不知道这个西戎士兵有没有妻儿子女,有没有家室双亲,也不知道这个西戎士兵是好是坏,她只知道 ,二人立场不同,她要逃,他会阻拦她逃,所以他该死…… 她不想待在地狱,而这个西戎士兵若发现她的逃跑计划,会再次把她抓回地狱。 「我……杀人了。」萧子珊手上鲜血逐渐干涸黏腻,她坐进马车,深吸口气,面目逐渐冷沉,神情归于平静,笑了一声,「素素,我们,回大庆。」 「素素,我终于,可以带你会大庆了。」 萧子珊笑着落下一行泪,没人知道她们主仆二人,在西戎遭到了怎样的对待。 春盛和素素齐齐架马,高扬马鞭。 马车在草原碧海中急速驰骋,逐渐远离罪恶之地,每走远一里路,萧子珊的心就多忐忑雀跃了几分。 可在她们即将永远地踏出达歌草原、逃出西戎国界时,忽然四面八方由远至近地围来了一群西戎骑兵! 骑兵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穿着露肩甲衣,露出宛若抹了棕榈油一样粗壮的双臂,他们高举三尺长的大刀,骑着烈马围绕着萧子珊的马车团团转: 「看啊!从军营驻地方向逃来三个大庆女人!」 「西戎与大庆交恶,哪里还有大庆女人在西戎境内!那个女子,我瞧着是……大、王、妃?」为首者络耳胡赛,一双眼睛凌厉如鹰隼,将萧子珊上下扫量了一个遍,「她就是、大王妃!那个大庆和亲而来的大王妃!」 「我不是。「萧子珊冷汗涔涔地否认。 素素和春盛面面相觑。 「云亲王将我们这支军队秘密安插在西戎边境,为的就是逮捕大庆暗线和逃跑士兵,还有可疑人物。「 「哈哈哈,弟兄们,咱们可算立了大功,抓住了逃跑的大王妃!搜一搜她们身上,看看是否携带军情相关的东西背叛西戎!」 四个八尺大汉走来,萧子珊后退了一步,春盛本想掉转马头,可五六百个西戎骑兵将她们团团围住,根本逃无可逃! 「哒哒哒、哒哒哒。」是疾驰而来的大量马蹄声! 萧子珊额前汗如雨下,她木讷地、恐惧地,宛如提线木偶一样缓缓转身,瞳孔一点点惊悚扩大—— 是拓跋宏亲自领兵一千,追了过来! 拓跋宏一定是去狱中提审时,发现春盛被救走,然后又问了大牢守卫谁来过地牢,这一问,两个时辰内只有萧子珊来过,拓跋宏便知是萧子珊救走春盛,三人一起出逃了。中文網 他看见被骑兵包围的萧子珊马车,仰天大笑,得意且狠毒道:「哈哈哈哈、哈哈,萧、子、珊,老子要弄死你!」 笑声听的萧子珊如坠阿鼻地狱,浑身颤抖如筛子。 她原以为,马上就能爬出地狱,却不想拓跋宏带兵前来,会把她打入比从前更恐怖的地狱。 如果要被抓回去…… 那她不如,现在去死。 也好比被拓跋宏抓回去后,被折磨致死来的体面! 萧子珊看向那柄带血的匕首,呵呵了一下,绝望地惨笑一声,握在了手里。 春盛和素素同样很绝望,可她们却再无别的办法逃出生天,知道自己会惨死,却不知道是怎么个惨法。 拓跋宏夹紧马腹,快速赶来,脸上带着咬牙切齿的笑:「你个死娘们,让你跑!今日被老子抓到了!回去非得打断你的腿不行!回去就给你锁上脚铐手链,把你关在牛圈里,待你生下子嗣,立马充为军、妓!」 「兄弟们!想不想尝一尝,大庆公主的美色啊?」拓跋宏哈哈大笑。 「想!」四周西戎士兵,齐齐回答。 「待她生下子嗣,就把她送给你们!人人有份!」拓跋宏仰天大笑,笑的前仰后合时,一支锋利的铁箭蓄满内力,刺破空 气,直射拓跋宏喉结! 若不是他身旁护卫眼疾手快将他及时扑倒,摔下马背,只怕—— 那支铁箭已经彪悍地射穿了拓跋宏喉咙! 接着,有一支三千人的大庆军队冲来! 那旌旗长达三丈,用烫金字体刺着醒目的「澈」字! 大庆军队会将主将名字绣在旌旗之上,以资区别! 所以这是—— 大庆主将苏南澈的军队。 第四百九十八章 知道她失踪了 萧子珊做梦也没想到,她会看见苏南澈的军队。 这可是……澈哥哥的军队啊…… 她是在做梦吗…… 泪水浸透眼眶,吧嗒吧嗒落下,萧子珊呆呆地看着那支「澈」字军,泪如雨下,甚至忘了呼吸。 于萧子珊来说,此生最不敢想、也最令她喜出望外的时刻,无非就是现在。 是神明降凡,救她出地狱。 她耳畔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眼里再也没有了别的人,她呆愣地站在原地,泪水宛若断线的珍珠,润湿脸颊。 她看见,苏南澈身穿白金铠甲,长枪如龙,领兵策马而来,杀了拓跋宏一个措手不及! 拓跋宏充其量只有一千人,他只是带兵来抓萧子珊的,根本没想过打仗。 「澈」字军却有三千人之多,且不说他没有这个胆量以一千对抗三千,他身为西戎大王子,也没必要让自己涉险,不过是斟酌了半瞬,摔下马背的他满脸是土,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喊道:「撤!撤兵!」 拓跋宏不战而退,苏南澈也没有追击,因为这本就是西戎地界,再往前便是西戎大军驻扎之地,他没必要带着三千人深入敌军,以卵击石。 苏南澈翻身下马,箭步走去,连袖袍中的大掌也在微微颤抖,他停在萧子珊面前,用了极大克制力才压住想要把她强拥进怀的冲动,他刚要说话时,目光却在萧子珊隆起的孕肚上停留了一瞬,只觉喉咙艰涩的厉害,连舌尖也在发苦。 他还看见了,萧子珊锁骨上被拓跋宏啃掉肉的那块疤,以及她被掐出紫红痕迹的脖子。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心爱的女子,身上有着其他男人的痕迹。 苏南澈眼底暗流翻涌,目光逃避,喉结一滚:「三公主,臣救驾来迟,请殿下坐回马车。微臣,带您回大庆。」 微臣,带您回大庆。 本该是令萧子珊安定又欣喜若狂的话,却在苏南澈举止生疏时,让她一颗雀跃的心坠入深渊,生出了几分苦涩之意。 她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她知道,她被拓跋宏吻过、摸过、也曾强欺过,虽然从未发生过关系,但她很清楚…… 她脏了,她配不上风光霁月的玉面公子,配不上苏南澈。 人都是会自卑的,尤其是在情爱里。 拓跋宏方才说要把她充作军、妓,在心爱之人面前,被如此折辱,萧子珊既难堪又尴尬,既难过又自卑。 她强忍着嚎啕大哭的冲动,被素素搀扶着坐进马车。 她其实很想冲进苏南澈怀中,告诉他,她这几个月在西戎有多么生不如死,有多少次想自杀,有多少次命悬一线,可她在苏南澈举止生疏时,便扼杀掉了所有的倾诉欲。. 她其实很委屈,她这一生,先是从盛极一时的嫡长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再到母后兄长倒台,外祖父被诛九族,又到自请和亲,和亲后又极其不幸,两国交战,她沦为废棋。 从受尽娇宠,再到受尽侮辱,不过是短短三年时间。 母亲死、兄长亡、九族尽诛,爱而不得,远嫁他乡,惨遭丈夫折磨。 她明明,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啊,从来没有伤害过谁,可为什么,她会摊上这样的命运…… 萧子珊指甲嵌入掌心,掐出血迹,肩膀一高一低地抽噎,大颗大颗泪水落下。 萧子珊啊,你要不要换种活法,像苏南枝那样活的强大自在,手握权柄,无人可欺。 她在内心问自己,小刻后,她胸腔微微震颤,无声地勾起惨笑。 她要活,想尽办法地活,既无靠山,便自己活成自己的靠山。 「公主殿下……您不要太 难过了。」素素陪在萧子珊身边,心疼地低声安慰,「许是阔别已久,有些生疏,但大公子从前对您一往情深,可能多相处几日就好了。」 「他不会再喜欢我了。」萧子珊淡笑了一声,「他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一个被弄脏的女子?」 「可是你毕竟怀着……」素素刚要说完时,萧子珊摇了摇头,春盛还在边上,不宜多讲。 「唉。」素素叹了一口气。 春盛立刻掀开帘子,朝苏南澈喊道:「大公子,有一事春盛想要禀告,请大公子上车一叙。」 苏南澈下马,迟疑了一步,跨进马车。 萧子珊条件反射地看他一眼,心跳加速,目光回避,耳朵便火烧火燎起来,朝马车角落躲了躲,下意识逃避。 她明明方才已经做好了心理疏导,打算从容面对苏南澈,可当他与自己共乘马车时,她还是会心悸发慌…… 苏南澈不知从哪里摘来了些果子,递给萧子珊:「殿下,微臣不知会在此处遇见你们,所以并未携带吃食,请先将就一下,待回了军帐,微臣再给您准备膳食。」 「谢谢苏大人。」萧子珊垂眸,去接果子时,二人指尖不慎相碰,身体仿佛窜过一阵阵微电流,她小口小口地咬着果子。 「不知大公子怎么会在附近?」春盛问道。 苏南澈道:「我近来负责夜巡达歌草原与渊城的边境线,深夜忽闻大量铁骑踏地之声,便领兵赶来察看情况。」 他做梦也没想到,能碰见令他魂牵梦绕之人。 他之所以负责巡察这片区域,也是为了离她近些罢了。 春盛了然点头,紧皱眉头,百般苦恼地说道:「大公子……我家姑娘,被狄琼抓去为质,会在近期推上城墙以此要挟摄政王。」 「什么?!」苏南澈眸色一紧。 春盛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说完,苏南澈攥紧了拳头:「南枝失踪了八天之久,可我们却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定是有人将消息拦了下来,我这就快马加鞭,禀告摄政王。」 「澈哥哥,你等下。」萧子珊从腰带中拿出叠成方块的军事布防图,双手递了过去,「我曾听说云亲王会在近日率兵偷袭大庆左翼军队,但愿,这能给你提供帮助。」 苏南澈接过云亲王的西戎布防图,他看向萧子珊的目光复杂极了,既有心疼、愧疚、怜爱,也有一丝诧异。 或许萧子珊真的成长了,能冒着生命危险,窃走军事布防图…… 苏南澈心中五味陈杂:「殿下辛苦了。」 两个时辰后,马车行进大庆军队驻守之地。 苏南澈将此事禀告给萧沉韫之后,批阅折子的手猛然一顿,将笔杆狠狠砸在地上,眸子冷得快要结出冰:「竟有此事?!」 「明明每日都有营地士兵,来报南枝安然无恙,是谁截了此事?」萧沉韫霍然拍案起身,纸张砚台齐齐震飞在半空,他俊脸沉冷,黑的快要滴出墨。 在场所有人,立刻全部跪地。 饶是处变不惊的镇国侯也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惴惴不安道:「此事……罪在老臣……」 「还有我……」莫北川跪地。 第四百九十九章 遇神杀神,佛挡杀佛 「八日,王爷领兵大捷,势如破竹,一举击退北狄西戎。若这八日里,老臣把王妃失踪之事告诉您,您还能心无旁骛吗?您真的不会分心吗?若您心有牵挂,因王妃而心神不宁,这仗,真的能赢吗?」 镇国侯紧蹙眉头,忧国忧民道,「老臣此举,是以大局为重。何况七王殿下和风副将已经私下出发,前去营救王妃了。隐瞒此事,是臣之罪过,若摄政王要惩处,便惩处吧!」 莫北川作为萧沉韫的心腹,也紧跟其后,唉了一声:「此事是老臣罪过,对不住王妃,不该隐瞒王爷。」 但如果重来,再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还是会选择隐瞒。 于他们而言,家国为重,较之家国来说,苏南枝为轻。 立场不同,并无对错。 萧沉韫冷冷剜了一眼两位重臣,若苏南枝无虞,便从轻处理,若南枝……他定不会轻饶二人! 君王之怒,从来不是玩笑。 大敌当前,镇国侯、莫北川于军队来说,都是稳固军心的存在,萧沉韫不能轻易动。 满堂死静之时,忽闻帐外急报: 「报!!报!不好了!」 「大事不好!王爷!他们将王妃推上了图邺城城门之上!」 萧沉韫猛然上前两步,拽住那通传士兵的衣领,眸子寒沉凌厉,质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就在刚刚,北狄太宰大人将王妃推上城门,说是要与王爷谈判,若王爷不肯……便、便将王妃从十丈高楼推下,令、令王妃一尸两命……」 萧沉韫趔趄了一步,跑出营帐。 此时大军正与北狄开战,先攻北狄再打西戎,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攻破图邺城,拿下北狄第一座城池,却没想到,北狄把苏南枝推上了城楼! 萧沉韫站在三军阵前,看向远处的城墙之上。 在戒备森严的北狄守卫中,阿诺将黑麻袋套了头的苏南枝绑住双手,一步步推上台阶,走到城墙最高处。 十丈高的城墙之上,秋风萧瑟凛冽,寒冷如刀。 苏南枝长发被风刮起,肆意飘散,宛如木头般一动不动。 「问问狄琼条件,如何才能放了王妃。」萧沉韫攥紧袖袍。 传话士兵大喊:「我家摄政王说,你们要怎么样才能放了王妃?谈一谈条件吧!」 「等的就是王爷这句话!」阿诺将匕首抵在苏南枝脖子上,冷笑一声,「放了摄政王妃也不是不可以,让你们王爷退兵两百里,休战半月,半月后我就会亲自放了苏南枝!」 「休战半月?退兵两百里?简直做梦!」镇国侯骂道,「折损了七千士兵,数十万八天八夜,前仆后继推出来的两百里兵线,好不容易马上挺进图邺城,退***的退!」 莫北川走到萧沉韫身前,苦口劝道:「王爷,战事一片大好,我们应该趁机进攻图邺城,若真是休战半月,给了北狄喘息之机,下次再攻图邺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萧沉韫抬手,示意身后二人莫要再讲,他看向城楼之上被黑麻布罩头的苏南枝,剑眉紧锁成川字,太阳穴细小青筋微鼓:「放了她!若你们胆敢伤她分毫,本王,会、血、洗、图邺城!」 两国交战,除去个别罪大恶极的主帅,按常理是不祸及百姓,不会烧杀抢掠,萧沉韫征战多年,只要敌国百姓不伤他,他从不误伤平民,可今日—— 他竟然说出了血洗图邺城的话! 要知道,萧沉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到就一定扳倒。 不少西戎士兵手拿战戟面面相觑。 饶是城墙之上的阿诺,脸色也微微一僵。 可事情,要么不做,要么 就做到底,已经刀在苏南枝脖上,就不容有半分退缩。 「哈哈哈。」阿诺笑了一声,「摄政王,二选一吧,要么退兵两百里,要么让你妻儿一尸两命。人呐,不可鱼与熊掌兼得。」 阿诺将苏南枝朝前推了两步,苏南枝脚下一空,浑身惊起冷汗,下意识后退一步,两个士兵紧紧攥住她的双臂,阿诺轻笑了一声:「我耐心有限。」 萧沉韫额前起了细密如豆大的冷汗,他看上去一如既往冷静,可只有他身后的镇国侯、莫北川等一种人看见了,萧沉韫负在腰后的手,在微微发抖。 阿诺见萧沉韫久而不语,勾唇嘲讽道:「原来……战神也会恐惧啊……有意思。」 只要萧沉韫不说话,他犹豫了,这件事就还有的谈,只要萧沉韫犹豫的越久,证明苏南枝在他心中就越重要。 就在两军谈判至极,有四个头戴兜鍪的北狄士兵,手拿战戟,分别从左右两边的台阶,走上城墙,正在流动巡逻。 「那我就杀了她!」阿诺掌握着谈判节奏,做了个手势,「将她绑住脚,倒吊在城墙之上。」 几个士兵走上前,刚要将苏南枝倒挂上去时,一左一右两道身影同时闪现而来! 左边身影要比右边身影更迅捷一些,宛若一道虚影闪过,原是伪装成西戎士兵的萧瑜来了!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是如何出刀时,钳住苏南枝双臂的两个士兵已被一刀封喉,脖颈流出一道血痕! 右边身影,则是伪装成士兵的冯清琅! 「枝枝,我带你回家。」 萧瑜揽住苏南枝腰肢,冯清琅趁他杀人功夫,抓住了苏南枝手腕,二人齐齐对视一眼,谁也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城墙之上,不约而同营救苏南枝!. 「殿下先走,我来断后!」冯清琅抽出腰间软剑! 萧瑜嗯了一声,割断捆绑苏南枝手脚的粗绳,哗地扯下黑麻布时,一根毒针从对方袖中射出,射进萧瑜左肩! 「你不是苏南枝!」萧瑜看着眼前和苏南枝身形一模一样的陌生女杀手,左肩闷痛,一阵头晕目眩,当即点了穴位,止住毒素蔓延,眸中裹挟凶狠弑杀,抖直软剑,遇神杀神、佛挡杀佛,直直杀向阿诺! 「太宰大人!!」 阿诺从未料到,萧瑜作为南部大军主帅,大庆太子,竟然会孤身潜入图邺城,以身犯险。 她抽出袖中长鞭,嘶吼道:「抽集兵力,杀萧瑜!!」 然,萧瑜武功足够强悍,一柄长剑在手,神魔不惧,所向披靡,直直杀向太宰,将剑刃横在了她脖颈之上。 阿诺惊恐地瞪大双眼,只觉脖子溢出了点点血迹,饶是从来都处变不惊的她,也微微白了脸色,沉沉问道:「这图邺城有数万兵士,太子殿下不会以为杀了我,你就能活吧?」 「孤能不能活下去,就不劳太宰大人操心了。」萧瑜薄唇划开绝情的笑,「可太宰大人会不会死,却在孤的股掌之间。」 「素闻大庆太子,是披着羊皮的疯狼,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阿诺勾唇,即使刀尖横在了脖颈之上,她还是尽可能绝对冷静地谈判道,「太子愿意孤身前来营救摄政王妃,可见王妃在太子心中的重要程度。在没找到苏南枝之前,殿下是不会杀了我的。」 「哦?」萧瑜指腹轻推刀背,剑刃便精准地嵌进阿诺脖子表皮一毫,好笑地反问,「不会杀你?」 阿诺神色一紧:「你杀了我,我敢保证,这世上无一人能找到苏南枝。」 第五百章 攻打图邺城 「哈哈哈……」萧瑜冷笑,「你根本不知道南枝的下落!」 「我怎么不知?!」 「你若知道,今日就不会推一个假货在城门之上狐假虎威!三军阵前,为逼大庆休战退兵,不得不推找来个冒牌货!」萧瑜眸眼阴鸷,心中起了猜测。 西戎人不可能杀苏南枝,毕竟还要利用她威胁大庆退兵,可眼下苏南枝却不在,连西戎人都不知道她的下落,说不定苏南枝已经逃走了…… 萧瑜朝冯清琅做了个撤退的手势,要挟阿诺走下城墙,冷声道: 「太宰大人,可要惜命啊。劳碌一生好不容易当上西戎第一权臣,有了名垂青史的资格,可不能就这么死在孤手里吧?命令你的人扯开,给孤让出一条路。」 阿诺咬牙切齿:「给他让路!」 萧瑜走下城楼,冯清琅被迫同行,也只能拼死护住萧瑜,萧瑜能活,说不定她也能活,若萧瑜死,她必定会死。 萧沉韫和苏南辕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莫北川焦急道:「七王殿下不在那里?!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臣真是没法和雅贵妃交代!」 「风清琅这小子怎么也去了?他竟然如此重情重义,居然替我去救枝枝……「苏南辕心里漫开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他能够清晰察觉,他对风清琅的感情,越来越不可自拨,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既担心风清琅这小子,也担心枝枝。 两个人都千万不要出事。 萧沉韫看向图邺城,好在刚才的女子,并不是苏南枝。 可是他的枝枝,又去了哪里? 萧沉韫像是坠入了无边深渊,没缘由地生出恐惧,冷汗打湿了他的衣衫,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王爷,下令吧,乘胜追击,攻打西戎。」莫北川跪地,抱拳冒死谏言,「战机不可错失,失不再来,既然王妃不在阿诺手中,那您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镇国侯、魏奉远、莫北川、南北城、元襄知、周如故等人齐齐跪下,声音整齐划一,陈词激动:「请王爷大兵,机不可失!攻打北狄,拿下图邺城!「 萧沉韫沉默。 身穿战甲、手执宝剑的他,坐在红鬃烈马上,看像那座只要进攻就能唾手可得的图邺城,凝睇良久,目光复杂极了,心绪乱如团麻,不再果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莫北川焦急上火,再次严肃进言。 「发、兵。」萧沉韫目色沉沉,下令。 「大庆战神打过来了!」 「大庆摄政王打来了!大庆攻打图邺城了!」 一时之间,图邺城前兵戈铁马,燃起烽火狼烟,阿诺心不断下沉,朝属下使了个眼色。 守城兵立刻点燃烟花,释放信号。 这是让狄琼迅速撤回王都,逃到下一座城池的信号,擒贼先擒王,若狄琼被擒住一切都完了。 萧瑜要挟阿诺走进一条巷子,将她推进一座废弃院落,随后飞上墙桓,直接逃走! 冯清琅紧跟其后,二人翻墙上瓦,跳跃在屋顶之间,或许朝嘈杂哄闹的百姓汇聚地赶去,打晕两个百姓,二人换上西戎平民装束,藏匿在人群中。 「太子殿下,您如何打算?」冯清琅从前虽忌惮不喜萧瑜,可眼下二人共同目的都是救苏南枝,便可以暂时互帮互助。 第五百零一章 挣脱桎梏,挽回形象 「孤带来的暗卫已对狄琼居住附近,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并未发现行踪。」萧瑜中了毒针的左肩,仍然有些微微不适,他再次点了穴位,阻止毒素扩散。 图邺城城门口,已经乱成一片,两支军队打了起来。 而此时,图邺城一条逼仄的巷子中,苏南枝带着面纱,换了北狄服装,在脸上抹了木炭,装作因为战乱而慌乱逃命的北狄平民。 苏南枝逃了出来,是在今晨早上。 不见天日,不知外面是白天黑夜的苏南枝和鸢雅在地牢内关了很多天。 一天一顿饭、一杯水的日子,熬的人都清减了十斤。 「起来!」绯娘嘴里叼着一根烟杆,内里是自制的烟叶卷香草,一吸一吐,吞云吐雾,牢房里顿时弥散着烟气,她用绣花鞋尖踹了踹睡着的鸢雅,「我说你这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一天天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我每回来这儿,你不是睡就是睡,你年轻人的朝气去哪儿了?」 鸢雅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瞥了她一眼:「有事说事,没事我继续睡。一天一顿饭,一杯水,除了睡觉和等死,我还能做什么?」 她知道,这群人现在不会杀她,所以她得好好休息养神。 「……」绯娘灭了烟杆,道:「来人将她们来带去城墙处,等候发落。」 鸢雅耳尖略动,心里来了精神,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恹恹欲睡的无力模样,跌跌撞撞地被人搀扶起来,哈欠连天地朝苏南枝看了一眼。 二人相视一眼,苏南枝不动声色地移开眸子。 苏南枝已经饿到有些四肢无力,脸色苍白中泛着淡淡的青,本就巴掌大的精致脸颊,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嶙峋,五官更加深邃立体。 绯娘看着已经快饿昏的苏南枝,啧了声摇头:「南枝美人,瘦了,啧,不知道摄政王会不会心疼哦……反正我看着都有些心生怜惜呢……」 绑住手脚的苏南枝,被推出地牢那一刻,晨曦的光芒灿烂,刺进她眼中,苏南枝微微抬手挡了一下,又走了十几步才逐渐适应过来地面的生活,才逐渐适应……阳光。 真是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牢狱被关了太久,苏南枝深吸口清晨的山风,令人神清气爽。 苏南枝佯装出被关太久的倦乏神色,余光却每时每刻都在留意附近。 她们从地牢走上地洞,再从一处柴房的密室内走了出来,走到荒草丛生的废弃后院,绯娘打开柴门,便看见了戍守不少北狄士兵的院子。 从这里,走到城墙,五步一个带刀士兵。 她们走出了客栈,走到北狄街上,路过一处米字路口,道路两旁依旧戍守着精兵良将,而数百步之外则是巍峨庞大的图邺城城墙。 大概是战乱,为了狄琼安全考虑,今日北狄女王并未露面。 苏南枝走到十字路口时,发现戍守的士兵外围仍有不少往来奔走的百姓,大多都是察觉到即将战乱,而紧急购买物资、收拾包袱的北狄人。.z.br> 此处人员往来密集,适合逃跑,若逃进人群中,北狄士兵必然会投鼠忌器,且人多混乱,又是米字路口,四通八达,更适合逃跑…… 苏南枝低咳了声! 下刻,鸢雅直接挣脱开绑住手脚的绳索,拿出袖中尖簪,将押住她的北狄士兵一招封喉! 苏南枝也挣开了麻绳! 变故之快,令押送他们的士兵始料未及! 她们明明被绑住了手脚,怎么会…… 其实,在被关着的这些天,苏南枝和鸢雅早就趁着地牢士兵不注意时,用牙给彼此咬开了绑住手脚的麻绳,为了不被发现,又给对方手脚绑上了易解开的活结,一来二去,表面上还绑 着,其实只要轻轻一挣脱,手脚就能脱离束缚! 而鸢雅手中那支尖簪,则是苏南枝慢慢在墙角磨锋利的,锐利的堪比刀刃! 鸢雅杀了两个士兵后,抢来两柄剑,扔给苏南枝一柄:「接着!走!快逃!」 苏南枝抓住剑刃。 鸢雅一路护着苏南枝逃进了人群中,只要混进来往密集的人群就成功了一半! 鸢雅拼死护住苏南枝,其实她武功比苏南枝更好,独立逃走根本没问题,可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拼死护苏南枝周全! 二人混进长巷,推开一户半掩的宅门,换了装束。 一路东躲西藏,艰难地挺到了中午。 中午时,听见萧沉韫军队即将攻打图邺城的战鼓声,然后阿诺实在坚持不住了,在狄琼的授意下,将假苏南枝推上了城墙,死马当活马医,一边疯狂在城内搜捕苏南枝,一边用假苏南枝与大庆军队周旋拖延,只要在拖延的时间内,再一次找到苏南枝,那么,阿诺就有了真正与大庆谈判的筹码。 可这半个时辰内,苏南枝躲得很好,并未被阿诺搜到半分足迹。 萧沉韫下令攻打图邺城,两军交战,如火如荼。 战鼓声威扬远播,振奋士气。 苏南枝乔装成了北狄包子铺的老板娘,身穿麻布粗衣,面带丝巾、青丝包发、肩绑襻脖,挽起袖子,佯装在人群密集之地贩卖包子。 鸢雅也换了装束,女扮男装成包子铺老板,正左手一个香菇猪肉包、右手一个大葱牛肉包,大口大口咬着,嘴里鼓鼓囊囊,大口吃肉,大口喝水,直到吃了十三个大包子之后,撑得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舒畅地喟叹:「真爽啊!」 当乔装成北狄士兵的萧仁明在街上四处寻人时,就看见了毫无形象可言的鸢雅。 要不是太熟悉鸢雅,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她! 萧仁明刚要进店,苏南枝一阵紧张,看见是七王后放下警惕。 鸢雅粉嘟嘟的嘴巴泛着油光,嘴角还有包子残屑:「嗝——没想到我鸢雅此生,吃到最好吃的美食,居然是包子,嗝——萧仁明!?嗝……嗝……」 「你怎么……嗝……怎么在这里?嗝……」鸢雅连忙站起身,疯狂擦嘴,满是油腻的手在身上使劲擦了擦,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企图挽回一点形象。 第五百零二章 悬赏捉拿 萧仁明拉着她进入了厨房,「砰」地一声关门,在鸢雅呆愣发懵中,将她强拥入怀! 鸢雅嘴上没擦干净的油,蹭在了萧仁明干净的里衣上,她尴尬地脸色滚烫发红,悄悄伸手试图帮他擦掉…… 「没关系的。」萧仁明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鸢雅融入骨血,他低声喃喃道,「本王终于找到你了。」 「……虽然……但是……你快把我……勒死了……」 鸢雅艰难地推开了他,揉了揉肩颈,「凭我碧落阁阁主,还逃不出地牢吗?倒是你,你来找我做什么?拖我后腿吗?有没有搞错,我虽然武功强悍巨能打也能杀,保护一个苏南枝还行,可是一拖二……」 鸢雅蹙眉:「我恐怕做不到……唉罢了,看在你千辛万苦肯以身涉险来找我的份上,也尽量护你周全。」 「我护你周全。」萧仁明坚定道,握着手中刀,牵住她的手,「我会护你周全,无需你保护我。」 「所以呢?」鸢雅对这类话,没太大的感觉,可能对别人而言很感动,可是对她来说,未必。 她可是杀人如麻的杀手阁主,执行任务时冷心冷情,虽然长得清纯可人、温柔软萌,可是……实力与外表严重形成反差。要是轻轻易易就为了男人几句好听的话,就感动的一塌糊涂,她早就死了千儿八百次了。 「所以……所以……本王会保护你。」萧仁明被呛了一下,仍然再次重复这话。 「别说了,北狄士兵挨家挨户地搜过来了。」苏南枝放下包子,转身走进屋中,「还是避一避吧,万一被人出来就糟了。」 「你、还有你们,有没有见过画中之人?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生的美艳怀着孩子,另外一个武功很好。」 「没有……」百姓摇摇头。 士兵道:「再去找找!」 苏南枝转身走进厨房,看着鸢雅和萧仁明道:「躲起来,北狄士兵寻来了。」 正当三个人要躲起来时,城墙处传来巨大的碰撞声! 外面有人大喊道:「大庆军队搭了云梯!攻城门了!」 巨大的云梯在万琛远指挥和号令下,犹如一只怪兽铁臂,尖锐粗壮的云梯钩子挂在城墙之上,无数士兵顺着云梯爬上去! 北狄士兵当即射箭,射死攀城墙的大庆军队。 城墙处打的不可开交,原本前来搜寻苏南枝二人下落的士兵见状,火速收了画像赶过去支援! 苏南枝虚惊一场,扶着微微起伏的胸口,从米缸内钻了出来。 鸢雅探出头去,道:「此处士兵众多太过危险,不如我们朝图邺城内躲去,等到大庆攻破图邺城时,我们正好回到大庆军队。」 「好,依你所言。」 苏南枝点头,带着鸢雅和萧仁明,一路跟着难民人群逃到了城郊的山中。 山中聚集了不少流离失所的北狄百姓,就地生火煮粥、做饭。 苏南枝躲在人群里,坐在一个古树下,双手抱住膝盖,静静等待大庆军队攻破图邺城的消息。 鸢雅飞到树上睡觉,萧仁明就去溪水里抓了三只鲤鱼,升火烤鱼。中文網 「好饿呀……」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梳着麻花辫,穿着脏兮兮的粉色长裙,在难民中走来走去,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问道,「阿婶……你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 「滚滚滚,正值战乱,谁有多的吃的给你!?」那大婶不耐烦地推开小姑娘,抱紧了怀中装肉饼的包袱,「别想偷我的啊,小兔崽子!」 「我、我不会偷……」小姑娘委屈地摇摇头,眼眶里蓄着泪水,一路乞讨,朝难民们讨要食物:「我和凉亲战乱走丢了,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点吃的,呜呜呜……好饿呀……」 小姑娘大指姆和食指比划了下:「……真的一点点点吃的就好……」 「小姑娘,你过来。」萧仁明朝她招了招手,将外焦里嫩的烤鱼掰下一半递给她。 五六岁的小姑娘接过烤鱼,脆脆地嗯了一声:「谢谢大哥哥……」 小姑娘一屁股坐在苏南枝旁边,在看见苏南枝那张脸时,忽然小脸紧皱,随即瞪大眼睛:「你、你是城墙上贴着搜捕令的那个大姐姐?我凉亲说过,只要见到了你,把你交出去,就能吃穿不愁——」 苏南枝脸色微变,急忙去捂住小姑娘的嘴,可还是晚了。 一群北狄难民齐齐看向苏南枝! 第五百零三章 “本王要去救妻子” 四周难民齐刷刷地朝苏南枝看去,苏南枝在众多人的目光下,镇定道:「小姑娘,姐姐是北狄人,虽然与城墙之上贴着的那女子相似,可绝非是她。乖,烤鱼给你吃,看仔细啦,姐姐可不是她。」 小姑娘想起城墙通缉令上的大姐姐,身穿华服,可眼下这个姐姐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衣着服饰却很不同,迷糊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你好像她……你与她是双胞胎吗……」 「这话可不兴乱说呀……」苏南枝一边讪笑着站起身,转身就走,「阿雅,走了,我们还得赶路回家呢……」 鸢雅翻身下树,与萧仁明一同低着头,佯装十分镇定地离开。 三人在一群人犹疑不定的目光中,走进了大山小径中。 苏南枝攥紧手心,刚要走远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闷闷的猜忌声: 「管她是不是通缉令之人,就算不是,长得那么像,说不定也可以抓去领个赏。长得像,那就是瞎猫撞死耗子,咱们大家都吃穿不愁,要不是,最多就是抓错了嘛!」 「搞快点,她要跑了!」 苏南枝朝萧仁明相视一眼:「轻功,走为上策。」 「苏南枝你能行吗?」鸢雅压低声音问道。 已怀孕三月多的苏南枝,点了个头,跟紧鸢雅一头扎进了林子。 这是一片植被格外茂盛密集的森林,树木硕大,枝叶遮天蔽日,阳光很难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一眼望去,森冷可怖。 芭蕉树足足高达十丈,巨大的芭蕉叶,一张就有两人高,藤蔓比胳膊还要粗上几分,这里的树,一棵比一棵高大,基本都是百年以上树龄。 从他们踩进这片林子的土地开始,先前那个男人就连忙展开双臂,赶紧拦住所有人,咽了咽口水道:「别、别进去!!」 「怎么了?再不追上去,人可就跑了!」 几个人好奇地嘟囔道:「为什么不能进去?」 「那……那可是图邺城最有名的黑森林……」男人忙不迭地后退两步,瞳孔里现出恐惧, 「听闻二十三年前,前国师子桑怀玉与女王相爱,女王陛下诞下一女,为防止未婚先孕丑闻影响争储,陛下狠心将女婴溺毙于图邺城紫娟河,子桑怀玉得知后伤心欲绝,在紫娟河旁的森林里布了阵法,阵法中心,给溺毙亡婴修建了衣冠冢。」 「这阵法诡秘的很,是一千年前的古国秘传下来的阵法,有进无出,像是黑洞一样,永远走不到头,终生困死在其中,永远走不出去,这二十多年,连里面的一只蚂蚁、一只苍蝇、乃至一只鸟、一条蛇都出不来,故而被当地人成为:绝不可踏足的黑森林。」 难民们听男人这么说完,蹙眉道:「那方才进去的三个人,难不成就要死在里面了?」 「有进无出,终生困死。」男人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唉……都是命,谁让他们闯进了子桑怀玉国师的黑森林……」 很快,身后传来哒哒哒的大量马蹄之声,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大庆军队打进来了!大家快跑,快去找太宰大人庇佑!」 一支两万人的「城」字军杀了过来,已经卸掉北狄士兵衣服的萧瑜,身穿玄黑长袍,骑着汗血宝马疾驰而来,他将三张画像递给了洛城。 洛城翻身下马,将这一群难民团团围住,冷冷问道:「你们可有见过画像中人?按照推测,他们应该在一刻钟之前,来过此地,不要撒谎,否则,格、杀、勿、论!」 「见过呀!」小姑娘吃着香喷喷的烤鱼,指着那一片茂盛诡异的黑森林,「他们刚刚进去啦……」 先前那男人急忙捂住小姑娘的嘴巴:「小丫头就你话多!」 「哗」地声, 洛城将刀横在了他脖子上,目光冰冷道:「说!」 男人扑通两声,跪在地上:「官爷,这可不是我让他们进去的,是他们自己跑进去的!那是子桑怀玉设下的黑森林,有进无出,诡异的很,这二十多年来,进去的猎人和误闯其中的路人,没有一个出来的!」 「黑……森……林……」 萧瑜翻身下马,沉沉地重复三字,他曾在《地理志》中了解过,此地凶险万分,书中记载,就连先帝在世时那一任丰功伟绩的大丞相也是殒命于此。 南枝和鸢雅他们,怎么就进去了…… 「领兵一千人,随孤进去。」萧瑜拿出一条长绳,蹙眉下令,「每人握着绳子前进,所过之处刻上十字标记。」 「殿下!你就别进去了,属下去吧!」洛城上前一步,将萧瑜拦住,「您若有个闪失……」 「她在里面,孤必须去。」萧瑜推开洛城,毫不犹豫跨进了黑森林。 那边,苏南辕和苏南澈、镇国侯、魏奉远继续带兵推兵线,在图邺城内与北狄士兵僵持不下,萧沉韫顺着足迹,也一路追到了黑森林。 「根据七王留下的踪迹,末将一路带兵追到了这里。」万琛远翻身下马,看着树上刻着不起眼的标记,解读道:「「七王在标记上注明,他已和王妃、鸢雅汇合,最后的标记是消失在此处的。看来,人就在附近。」 「洛城将军?」万琛远阔步走去,心中立刻就有了判断,「你家太子殿下,可是去寻王妃了?王妃可在森林内?」 洛城想起萧瑜交代的话,切记不可让萧沉韫发现苏南枝足迹,便摇摇头,言简意赅道:「不在!」 「净他娘的放屁,太子不在,你何苦守在这里?」万琛远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七王留给末将的标记不会有错,看洛城将军严阵以待地戍守在这片森林入口处,想来太子殿下应该是进森林找王妃了。」 「进去之前,末将提醒摄政王一句,此处是黑森林。」洛城双手环抱宝剑于胸前,在森林入口来回踱步。 万琛远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拦道:「摄政王,黑森林万分凶险……」 「本王要去救妻子。」萧沉韫面色冷凝,淡淡撂下一句话,管它黑森林白森林,踏脚走了进去。 第五百零四章 踩着……死人腿骨 余晔紧跟其后。 万琛远叹了一声,只能心里干着急。 温言斐也跟着走了进去时,万琛远拉住他的肩膀:「温阁主,内里凶险,你不如留下,与我在外面守着——」. 「我要去救姐姐。」温言斐雅俊清秀的脸庞冷静从容,眸中是一片坚定从容。 邹沐暖也紧随其后。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跟进去,就是送死。」万琛远道。 「我要跟着我师父,他在哪里我在哪里,我要随时随地保护我师父。」邹沐暖俏皮地朝万琛远眨了下眼睛,小跑两步,拽住了温言斐的青色衫袖,走进阴冷的茂密森林,「师父,慢一点,阿暖跟不上你脚步了。」 温言斐长眉微挑,慢了半步,照顾小跟班儿。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听不劝啊。」万琛远摇摇头,俊美昳丽的眉间尽是担忧,使劲拍了拍洛城的肩膀,「洛城将军,如今太子殿下在黑森林,你务必守好黑森林入口,不要被北狄士兵攻陷了,我也跟进去。」 洛城眉头紧皱,眼疾手快逮住万琛远,狐疑道:「你进去做什么?」 「我表哥,七王殿下在里头啊。」万琛远忧心忡忡地叹口气,握紧了手中宝剑,硬着头皮闯入阴气沉沉的黑森林,一边快走,一边感慨道,「我万琛远这辈子,真是欠萧仁明的,谁让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表哥呢?罢了,为他一闯险境,也不是不可。」 洛城双手叉腰,踹了一脚石头,无语地看向南北城和元襄知:「你俩总不会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跟着进去吧?」 「我们进去,谁守入口?等着被人一锅端吗?」南北城就地盘腿而坐,头枕着草坪,闭目养神道,「你家太子殿下,我家摄政王都进去了,等等吧,若明日天亮前还没出来,我们便进去寻他们。」 ****** 黄昏时分,日薄西山,倦鸟归林。 本就树木遮天蔽日的黑森林,更是看不见一丝天光。 整个黑森林只能隐约视物,所过之处皆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浓稠的白色颜料与过多的黑色颜料混合,灰的影影绰绰、视线模糊,像在眼睛里蒙了一层深灰色的厚布。 苏南枝跟着鸢雅一跨进这片森林,走了几十步,便察觉了不对劲,可转头一看,发现身后数十根参天蔽日的粗壮大树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她根本无法在完全一致的大树丛林里,找到来时的路! 找不到来时的路,也就意味着,他们忘了归途。 很快,苏南枝便发现这片森林不对劲。 这里的百年大树长得一模一样,连树与树的距离也一致,周遭弥漫着淡淡的野花香,吸入鼻腔,令人心旷神怡、浑身清爽,四肢都软绵绵的,令人很想睡上一觉。 鸢雅揉了揉太阳穴,垂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好困啊……想必是奔波一日,太累了,要不我们休息休息再走?」 「不行!」苏南枝斩钉截铁打断她,抽出沧月剑,哗地斩下袖袍,撕成三块,递给二人,「戴上面巾,我怀疑,这处森林有、鬼。」 「有鬼?什么鬼?世上不可能有鬼!」鸢雅一惊一乍道。 下一刻,萧仁明就好像踩着了什么东西,很是硌脚,他低头一看,在灰蒙蒙的视野里,他踩到了一截……死人腿骨! 第五百零五章 诡秘森林,秘宝尽有 萧仁明骇的条件反射连连后退好几步,急忙护着鸢雅往后躲:「阿雅你别怕!本王护你。」 「陈骨,死了十年以上,骨上有刀痕,应是死于某种残酷刀法。」鸢雅丝绢包着那根有些年头的腿骨,拿了起来,饶有趣味地判断,用那根腿骨挑了挑萧仁明的下巴,笑道:「不用你保护,本阁主不害怕,倒是七王,连退三步差点踩了本阁主的鞋。」 「抱、抱歉……」萧仁明握拳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苏南枝接过那那根腿骨,看着上面杂乱的刀痕,秀眉紧蹙,面色凝重地问道:「鸢雅,你杀人无数,我想问你,得用大力道,才可刀入肉内,砍到骨头上,在腿骨留下如此之多的杂乱刀痕。」 鸢雅折断一根树枝,在这片地上翻找着,约莫三步就能看到不同程度的人体骸骨,甚至有碎骨,而这些骨头之上都有杂乱的深刻刀伤。 饶是作为杀手组织的阁主,鸢雅也有些头皮发麻,喃喃道:「杀人者心狠手辣,令人恐怖,不亚于菜街屠夫,在他眼里,这些人不是人,更像是牲畜,才能随意宰割乱砍。你看这些骸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刀伤……」 萧仁明俊脸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严肃,下意识牵住了鸢雅的手。 鸢雅秀眉一挑,看呆子一样看萧仁明。 二人不知不觉一起前行。 苏南枝环顾四周,四周种着一模一样的参天大树,而这些苍天大树的间距甚至都一样,唯独只有树木周围的各色野花生长不一,她绕开掩埋进泥土大半的琐碎骸骨,直觉敏锐道:「此地十分诡异,我们必须尽早离开,七王殿下,阿雅,你们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记得啊,不就是身后吗?」鸢雅转身,却直接愣住了,因为她在东南西北完全一致的景观里失去了方向感。 她不再能辨东西。 萧仁明紧锁剑眉,同样环顾四周。 他们三人,同样忘了来时的路! 苏南枝道:「这是一处,极易让人迷路的森林,咱们三人不能走散了。丛林中有野花自然散发的秘香,阿雅,你还困吗?」 「好像……戴上面巾后,那股秘香淡了些,就不再犯困了。」 「走,离开这里。」苏南枝牵住鸢雅左手,鸢雅右手牵住萧仁明,以免在林中走散了。 「哗哗哗……」 三人都听见了森林深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这水声听起来像是自然河流,是活水,而非死水。 「既是活水,只要顺着水流一直朝前走,应该就能找到出路。」萧仁明思索了下。 「理是这个理儿,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觉告诉苏南枝,在这诡秘重重的森林中,不可能这么简单找到出路。 三人顺着水声又走了十步,便看见正前方的一颗大树前放着个敞开的黑木箱子,装满了金银细软,巴掌大的金元宝累累重叠,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散发金光,还有无数金钗银钗、玛瑙耳珰,许多价值不菲的玉璧…… 「哇!!」见钱眼开的鸢雅一拍大腿,急忙道,「苏南枝你快看,这一大箱子金银细软全带回京城,我便八辈子衣食无忧了!」 她跳着步子走去,刚要伸手抓起一大把金元宝时,苏南枝急急攥住她的手腕! 「鸢雅,你有没有想过,此处荒无人烟,为何会莫名出现这么一大箱子金元宝?而为何遍地又都是死人碎骨?」萧仁明连忙赶来,将鸢雅拉到身后护住,让她远离那一大箱子财宝,「莫贪小便宜,离开这诡秘森林后,本王能给你十倍金银细软。」 「你的十倍我不稀罕,我只稀罕我挣来的。」鸢雅嘟囔着嘴,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那大箱财宝挪开,咬牙道,「你不捡,我不捡,这一大箱子金银财宝真是暴殄天物啊!」 「走吧!」苏南枝牵住她朝前走。 三人才朝前走了几十步,又看见数十个参天大树中间的空地上,陈列着十几个铁架子,而铁架上整齐有序地摆满稀世珍宝、千金难求的医书古籍、还有练武者最心动的武功秘籍,也有世间女子都爱的可整骨变美、可改头换面的易容术…… 若是旁人早就心动的哇哇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了。 苏南枝首当其冲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拦住了鸢雅和萧仁明,她的目光越发凝重深沉,注视着那些铁架地上的累累白骨,脸色白了几分,严阵以待道:「不可上前,快离开,此处不同寻常,绝对有诈。」 第五百零六章 她护住南枝,没护住自己 三人尽量绕行,离那排列有序的铁架越远越好。 从踏入这片森林开始,苏南枝便隐约察觉到了异常,刚想折返却又忘记了来时的路。 从最开始诡秘的异香,再到令世人皆会心动的金银财宝,再到这一个个排列有序放满稀世珍宝的铁架,若非萧仁明生来就有,若非苏南枝足够坚定不为所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稀世珍宝之下累如小山的尸骨,便是他们的下场。 「这林中的诡异之处,并非是自然形成,而是人为。若是自然形成便不会在林中摆满金银财宝、稀世珍宝,亦不会有刀伤旧骨。既然是人为,那我们应该是走进了某个高人布置的陷阱内。」苏南枝攥紧沧月剑,严肃地低声交代,「不要乱碰、乱走、乱摸——」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鸢雅咽了咽口水,摇晃了下手中信封,躲在萧仁明身后,「如果已经碰到了呢?」 信封上写着:子桑怀玉,亲启。 墨迹斑驳,陈旧不堪,信封泛黄掉色,起码有二十个年头之久。 苏南枝秀眉紧蹙成死结,心跳了半拍,微微一笑:「阿雅,你别告诉我你是从铁架上拿的。」 「呃……正、正是从铁架上拿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对这些稀世珍宝没什么兴趣……」鸢雅盯着那铁架咽了咽口水,认真道,「好吧,我承认我贪财,确实对这些稀世珍宝很有兴趣,但是我老实啊!自从你说了不让乱碰,这些稀世珍宝我是一个没拿,只不过方才看见这铁架之中的古籍内夹杂着陈旧信封,与其他之物格格不入,我心想,这会不会布局之人不慎遗留的物件,或许我们也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说到最后,鸢雅声如蚊叮,越来越弱…… 「给我。」苏南枝摊手。 鸢雅主动将那信封放在了苏南枝手掌心,苏南枝谨慎地观察了下信封,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观其材质,与我先前接触过的北狄信封无疑,写信之人应当是北狄人,可子桑怀玉一名,怎么听也不像是北狄姓氏……」 萧仁明默默牵紧鸢雅袖手,鸢雅讪讪一笑,萧仁明紧皱的剑眉一挑,摸到了鸢雅袖中鼓鼓囊囊的物什,鸢雅朝他投去一个求救似的眼神:殿下行行好,千万不要让苏南枝发现…… 萧仁明微叹口气。 「鸢雅,你当我没看见铁架上少了几本绝世的武功古籍吗?」苏南枝抖直信纸,垂眸阅读时,脸色猛然一变,信纸宛若火炭灼手,急忙松了手—— 「怎么了?!」鸢雅赶来,捡起那已有二十年之久的旧信纸,低头去看也吓了一跳! 昏天暗地的黑森林内,乌鸦尖厉呲叫扑翅飞窜,是夜,月明风清,却不见一丝光。 唯有萧仁明手中那一支火折子,豆大的烛光细微。 信纸之上,只画着一双漂亮的美人眸—— 美眸含笑,宛若盈着脉脉秋水,美的不可名状。 单单只是一双眼就足以令一张白纸熠熠生辉,这样一双眸,不管放在什么样的脸上都极美。 可诡异的是,这双眸与如今花信年华的苏南枝一模一样。 这封信纸,明明有二十年之久。 有二十年之久的纸上,又怎么会画着苏南枝眼睛…… 「难怪你会被吓一跳,若是我,我也会被吓到。」鸢雅拿着那张信纸,放在苏南枝脸侧,凑过去仔细对比,诶了一声,拍腿叫绝道,「真是好像啊,好像完全一模一样!殿下你说是吧?」 萧仁明严肃地点了下头:「确实。」 苏南枝瓷白的肌肤上泛起鸡皮疙瘩,宛若有一股森然凉意从尾椎骨窜到了后脑勺。 被未知诡秘包围的感觉,很 不好…… 苏南枝浑身都有些发冷,沉默了一息后,才道:「走,不要停留。「 萧仁明点头,刚要顺着那哗哗哗的流水声朝前走时—— 「咻咻咻咻——」 如疾风暴雨般的一排排毒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盛放宝物的铁架四周,升起了无数机扩,射来毒箭的同时,迅速弥散开阵淡青色的毒烟! 「完了、完了,应当是我揣走铁架古籍后,触碰了机扩阵法!」鸢雅脸色苍白,哗地一声刀剑出鞘,脱下外裳甩了几圈,绞住无数飞箭,「殿下你扶着南枝先走!」 「王妃你先走,我留下来帮衬阿雅!」萧仁明紧皱眉头,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左手下意识抚住微隆肚腹,右手攥紧沧月剑,斟酌力道,不敢太过用力以免动了胎气,一刀斩断一支毒箭,她疾步走去与鸢雅肩并肩作战:「我没有抛下同伴的习惯!」 「糊涂啊你!」鸢雅太阳穴青筋微跳,拼尽全力斩箭。 奈何四面八方的毒箭机扩,循环排列成圆圈,将他们团团包围,逃无可逃,鸢雅左肩中了一箭,刀剑却不慢半分,如幻影般闪过去,斩断一支直直刺向苏南枝后脑勺的利箭,而后,左腿又中了一箭。 她护住了苏南枝,却没护住自己。 鸢雅中箭的左膝跪地,刀剑重重嵌进泥土,唇边溢出一抹鲜血,啐了一口血沫子,眼中尽是痛苦和肃杀,仰头狠笑:「苏南枝你逃吧,只要你活着逃出此处,我最后一单任务,也算完成了。我鸢雅此生,从无败绩,宁死也要完成最后一单任务!走啊!!」 她焦急地大声咆哮,浑身都在颤抖,趔趔趄趄站起身,选了利箭稍微稀薄的方向,拼死为苏南枝杀出一条血路:「萧仁明!你别留在这里!你给我滚!!滚啊!」 萧仁明俊眸猩红,墨冠被利箭击落,如绸缎般的墨发披散在腰后,以伟岸高俊的身姿,死死护住鸢雅。 苏南枝面容悲戚,痛苦地喃喃:「我说过,我不会抛弃同伴……」 「谁是你同伴了?!老娘不是你的同伴!老娘以前想杀你,在冷宫曾把刀剑横在你脖子上时,你忘记了吗!?苏南枝,我是你仇人!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再不滚,我撑不住了!」鸢雅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身上又多了几处血窟窿,「求求你们快走吧……我快撑……撑不住……了……」 第五百零七章 迷雾尽头,百丈瀑布 苏南枝裙衫染血,青丝半散,脊背微微佝偻,攥紧沧月剑抽身逃离—— 箭雨源源不断,都留在此处,只怕无一幸免,不如她先逃出去找好生路,再折返回来救二人。 鸢雅给苏南枝、萧仁明杀出一条血路,苏南枝刚刚离开箭雨法阵,便听见约莫十里路之外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彼此起伏的惨叫声—— 惨叫声不绝于耳。 苏南枝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想起了丛林里堆满金元宝的大匣子…… 有大批人闯进了森林,若不出所料,很有可能还动了那些金元宝,故而触发了无休止的暗器机关法阵。 会是谁的人呢? 此地危险异常,北狄人心知肚明,便不敢贸然闯入黑森林抓他们,那就该是前来救她的大庆军队? 苏南枝心思一动,刀尖在树上刻了个柳枝图腾。 很快,萧仁明怀抱浑身血淋淋的鸢雅,赶了上来。 三人顺着水流声前行。 越往前走,哗哗哗的水流音便越大,宛若有巨大瀑布流淌在耳畔。 苏南枝顿觉不妙,三人再往前走了百步,树林逐渐稀疏,终于可以在暗无天日的四周窥得一丝清月。 「能看到月亮,证明我们是不是走出了黑森林?」萧仁明神色沧桑,眼中满怀希冀,轻轻替鸢雅将鬓发勾到耳后,哽了声息,「阿雅,你再坚持坚持……」 鸢雅大口大口呕着鲜血,浑身上下中了十根毒箭,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咧嘴露出掺血的银牙,调笑道:「殿下……你看阿雅,像不像一个刺猬……」 萧仁明险些没抑制住哭腔,通红着眼眶,根本不敢去看鸢雅身上的长箭,面色悲戚:「你不要说话了……」 「我……我分明是想……是想逗你开心呀……怎么……还哭上了……」 「没意思……爱哭鬼……」 鸢雅絮絮叨叨的,生怕说完这句话,就再也说不出了,一只满是鲜血的素手费力抬起,抚摸萧仁明清朗如风的侧脸:「对不起啊……」 对不起,从前骗了你。 萧仁明眸色微暗,抱紧鸢雅的大掌微微一颤,逐渐用力到指骨发白,沉默半晌后,低声道:「若你真的心怀歉意,便用一生赎罪。现在撒手人寰算什么?你以为你临死前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就可以抹去带给我的那些痛苦了吗?」. 「鸢雅,你得活着。对我满怀歉意地活着,我要你此后真诚的爱我,从前的事才可以一笔勾销。」 「我此生顺风顺水,唯独在你身上栽了个天大的跟头,你让我沦为皇室笑话,你让我成为天下笑柄、世人谈资,你把我一腔炙热真情视为草芥践踏,你……怎么敢用一句对不起……来粉饰太平……」 鸢雅瞳孔微微扩睁,从嘴角又溢出一丝血,攥皱了萧仁明的衣襟,情绪有些激动,却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像转动齿轮的机扩,不停重复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你独自说对不起,又有何用?你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就该拼命撑住,好好活下去,去听听,我是不是能说一句没关系。」 「做了错事,哪怕是弥天大错,只要说上一句对不起,便能轻易盖过罪孽了吗?」 「你说对不起,只是为了减少愧疚,只是为了心安,却没有为受害者考虑。受害者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句对不起,而更应该是犯错者的赎罪!」 一颗掺血的泪珠,从鸢雅眼角滚落。 身为碧落阁阁主,从来都是坚不可摧,这还是她头次卸去坚硬铠甲,袒露柔软与脆弱,像是海蚌卸了壳 ,再也无法逞强,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个惨笑,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她只是这样,脆弱的、悲惨地、愧疚地、苦涩地看向萧仁明,唇角挂着极浅的笑,不言不语无声落泪。 萧仁明仰头,眼眶愈发猩红。 这样的鸢雅,他承受不住…… 苏南枝在前面探路,走出茂密森林那一刻,前方全是浓稠如米饭般的大雾,大雾磅礴,以森林为界,林中遮天蔽日、不见天光,而林外能窥月光,却浓雾稠密、伸手不见五指。 谁也不知道大雾之中的境况,是断崖还是悬空…… 向前一步是大雾,往后一步,又退回了诡秘重重的黑森林,等于回到原路,仍在原地打转。 「走,还是不走?」苏南枝止步,紧锁眉头,沉声问道。 「别无他路,不走也只能走。」萧仁明道,「若注定要死,死在森林里,亦或死在大雾里,并无区别,索性向前走一探究竟。」 「好。」苏南枝点头,亦步亦趋,缓缓前行,以沧月剑触地,试探脚下是否悬空。 约莫走了十步,沧月剑朝下探路却探不到底,苏南枝前脚猛然一个踩空! 她急忙伸手拦住萧仁明:「慢着!!」 四周皆是巨大的哗哗水声,她耳尖略动,蹲下来摸到了水流,还有湿滑的石板…… 「前面应该是,我们在森林里听到的水流声。再往前,应该是瀑布。若不是瀑布,不会有这样大的水流落差声。」 「往前是断头瀑布,往后是危机重重的森林。我们该怎么办?」萧仁明抱紧怀中的鸢雅。 二人站在浓雾之中,这一刻,苏南枝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绝望! 不远处的黑森林里,再次传来兵士们惨绝人寰的叫声。 浓稠的血腥气,弥散开来,苏南枝觉得舌尖、鼻息,连胸腔内也全是血腥气,森林内到底死了多少人…… 森林内。 萧瑜单刀直入,嫌身后兵士进程太慢,一个人一柄剑,就闯进了黑森林。 重生后的萧瑜活了两辈子,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对那些稀世珍宝全然不感兴趣,目标明确,一进森林只是为了找到苏南枝。 目标明确、排除干扰,进程自然比萧沉韫快很多。 没有萧瑜统领的士兵们,原先还井然有序、军规森明,可黑森林昏暗恐怖、不见天日,又窥见了终其一生都攒不到的金银财宝,蠢蠢欲动后蜂拥去抢,触动了林中机关,死伤无数。 鲜血浸入泥土,大地湿红,像拧不干的红帕子。 萧沉韫的军队有万琛远和余晔随时警戒勒令,倒不像萧瑜他们那般损失惨烈。 萧沉韫一头扎进黑森林后,只带着温言斐、邹沐暖迅速展开地毯式搜索,以他对南枝的了解,顺着南枝等人走过的痕迹,在看到树上刻着的柳枝图腾后,一路也顺着水流声走了过去。 迷雾之中,苏南枝忽然发现,脚下石板正在以微不可察的速度缓缓错位移动…… 「七王殿下!」苏南枝瞳孔惊瞪,「快跑!」 然而迟了! 脚下石板像是活了似的,分崩离析,连泥带土跌落百丈高的瀑布! 几息后才发出砸入河流的闷响! 萧仁明站在靠里的位置,故而才能拼命抓住一根从黑森林垂下来的藤蔓,而探路靠前的苏南枝就没这么幸运了,随着脚下石板一起跌落百丈高的瀑布—— 第五百零八章 不仅道歉,还要赎罪 四周并无任何可抓的东西,苏南枝将沧月剑狠狠嵌进崖壁中,漫天的水从头顶浇落。 苏南枝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水流快要把她淹没时,她疯了似的拼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就在此时—— 有一抹黑袍,好似天外来物,逆流而来,急速揽住她的腰肢,飞进了悬崖瀑布中,紧紧攥住了苏南枝手腕,将她拉入了怀中。 那人衣袂回旋,长袍飘曳,带着冷冽清香。 他武功极好,似有备而来,从黑森林拽来长藤跳下后,直接抱住苏南枝闯进了巨大瀑布中! 谁也没想到,瀑布内竟然别有洞天。 瀑布之内,另有一方天地,宽敞、空旷,沿边长着不少青苔、杂草,朝前走四五十步,便是断崖,从这边断崖到对面的断崖,约莫百步左右的距离。 两头断崖,用一道悬空栈桥连接,栈桥木料防潮不腐,丝毫没有生霉潮湿的痕迹。 苏南枝站稳之后,肚腹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她青丝尽数披散,束发玉簪不知何时掉了,苍白着脸色,缓缓抬头,一双湿漉漉又病弱可怜的水眸便望进了萧瑜眼中。 是,萧瑜。 她眸中闪过不可思议,怎么会是你…… 「是孤,你没看错。」萧瑜缓缓出言,脱去外裳,绞成一股麻绳似的用力拧干衣服,随后又耗费内力烘干,为苏南枝披上,「摄政王能奋不顾身救你,孤便不能了吗?」 这百丈高的瀑布,没人敢纵身一跳。 唯独萧瑜敢。 苏南枝敬他孤敢,也谢他舍生忘死。 昨日种种,早在上次就已经一笔勾销。 恨,谈不上,厌,是有一点,更多的是,只想与萧瑜做陌路人,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过的独木桥,可偏偏萧瑜非要挤过来,与她一同走独木桥。 忍受着肚腹源源不断的疼,苏南枝沉默半晌后,忍痛道了一声:「多谢。」 「南枝你……」萧瑜倒抽一丝冷气,看着苏南枝肚腹下溢出的几丝骇人鲜血,瞬间变了脸,将她拦腰抱起,「你稍等,我带你去找药,你、你你应当是动了胎气。」 「多……谢……」苏南枝疼的死去活来,死死咬牙,从唇边挤出两个字。 「萧沉韫把你放在营地,却疏于保护,才害得你被敌军掳走为质,若他保护好你,你这些天就不会遭罪!」萧瑜冷冷出言,「他顾全战局,却没能顾全你,若是孤,孤便不管什么战局,只顾你一人。你一人安好,则海晏河清,你若殒命,孤便踏碎北狄山阙,让世间再无一日安宁。」 所以,这便是你前世做暴君,不管不顾开疆扩土,严酷奴役他国百姓的理由吗? 有那么一瞬间,苏南枝有些恍惚,瞳孔里漫开一丝震惊。 她想问:「你前世后来……变得那般残暴不仁……是因为……我?」 萧瑜淋过水的俊脸,冷冷清清一笑:「不然呢?你不在了,这天下又何必歌舞升平?我痛苦,也要这人世间一起痛苦才好啊……」 萧瑜总有很多偏执又疯狂的想法,苏南枝伤及至此,已经无暇纠正,只是幽幽地颓然叹气:「何必……又何苦……你说你变得残暴是因为我,那我……又何其无辜……我怎能是你前世成为暴君的推手呢……」 「前世,孤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一世,孤总要说够,去赎尽了罪,去挽救弥补,让你明白孤是有忏悔之心的。你不知道那些黑夜有多么难捱,黑的不见一丝光,黑夜永无止境一般,好似世间只剩下了黑夜。」 「这……不怨我……」苏南枝苍白着脸,摇摇头。 「孤知道,从前是孤利欲熏心太过自负 ,是我……做错了……」 萧瑜抱着她走上栈桥,指尖全是湿黏鲜血,他走的步子也有些不稳,面容极力冷静,却像极了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他的冷静一戳就碎,其实他慌极了:「枝枝你放、放心,我会倾尽一、一切,保住你的孩子……」 「多……谢……」 其实除了多谢,苏南枝并不能讲出什么其他有实质意义的感激之语。 「多谢」两字显得很苍白无力。 萧瑜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多谢」二字,可苏南枝能说的,也只有「多谢」。 萧瑜要的是,他舍生忘死,能打动苏南枝那颗硬若磐石的心;他要的是,苏南枝会感念他不顾一切,从而生出一丁点回心转意;要的是,他倾尽全力也可以在她心上占据一席之地,要的是一点点把萧沉韫在她心里的位置挤走…… 但显然,苏南枝不会予他所要,也不会回一次头。 悬空栈桥之下是河道,因着前几日下雨上游涨水,此时河道水流湍急,十分危险,苏南枝耳畔全是哗哗的激流之声,投眼朝栈桥下看去,脸色骇的又白了一分。 宽阔瀑布百丈高,从高处流下汇入河道,而他们现在待的石洞,刚好位于瀑布山壁正中央。 观萧瑜泰然自若地行走在栈桥上,苏南枝有些疑惑:「你从前来过此处?」 萧瑜做事谨慎,前有黑森林内的诡秘重重,若他第一次来,不可能直接闯进瀑布后的石洞,也不会阔步走上栈桥。 「来过。」萧瑜点头,「前世孤率领大军踏破北狄国门时,北狄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朕的铁骑。这黑森林,我也自然不信邪,亲自率兵一探究竟,折损了我接近一万兵士,才将此地摸清楚。 这是北狄前任国师子桑怀玉的故居,自他二十年前与狄琼起了纷争后,便一直隐退在紫娟河旁,将这片森林布满机扩法阵,在百丈瀑布内为亡女修建了衣冠冢。」 对于这子桑怀玉,苏南枝真是有太多疑惑了…… 比如—— 「子桑姓氏,在百年前发源于大庆淮河周边县城,并非是北狄姓氏。这子桑怀玉是大庆人,为何会在北狄当国师?北狄和大庆水火不容,子桑怀玉能凭一己之力坐上北狄首屈一指的国师,肯定不简单。」 「这就不得而知了。」萧瑜摇头。 「这紫娟河是条凶河,易引发水患,流水湍急,淹死人无数,作为一个占卜国师,子桑怀玉为何选在紫娟河隐退定居?」 萧瑜仔细思索,努力为苏南枝答疑解惑:「因为当年狄琼与子桑怀玉孕有一女,彼时狄琼作为皇女,正与手足争帝位,唯恐爆出未婚先孕丑闻影响民心,便亲手将襁褓女婴按入汹涌的紫娟河内,溺毙亲女后,子桑怀玉就与狄琼割袍断义,退隐在溺死他亡女的紫娟河旁居住了……」 「当然,孤也是道听途说,二十年前的事,谁又知道真相呢?个中缘由恐怕只有狄琼与子桑怀玉知晓了。」 「南枝!!」在二人谈话时,瀑布上方,响起萧沉韫撕心裂肺的咆哮。 苏南枝就要激动下地,萧瑜眸色深幽,浮过不易察觉的黯淡,旋即将她放在了地上,道:「你危在旦夕,不易走动,孤去传话……告诉……告诉萧沉韫,你在此处。」 「你……」苏南枝有些迟疑。 「怎么?不信孤会如此坦荡?」萧瑜无奈地微扯唇角,「你放心。孤既然要赎罪,便不会再欺骗你、忤逆你,去用那些腌臜手段让你厌恶。」 第五百零九章 子桑怀玉来了 被戳中心思的苏南枝,沉默不语。 萧瑜拽紧了石洞内的藤蔓,借助惯力,荡出瀑布外大喊了一声:「南枝与孤,皆在瀑布中段的山洞内!」 他是用内力传声的,否则被百丈瀑布如此巨大的冲击声掩盖后,根本没人能听到他的喊话。 瀑布之上的萧沉韫耳尖略动。 余晔急忙拦住萧沉韫,摇了摇头:「王爷,当心有诈。九王带兵先一步进入黑森林,若是提前布下陷阱,恐怕对我们不利。」 萧沉韫观察了一下地势,方才他比萧瑜晚了一步,但在黑森林内亲眼看见苏南枝掉下了百丈瀑布之下,不管萧瑜是否布了陷阱,他势必都要闯这一遭。 石洞内,淋了一身水的萧瑜湿漉漉地走到苏南枝身侧,捣碎草药给她敷在磕破皮的脚踝处,又将随身携带的一颗滋补药丸喂给苏南枝服下。 「应当对你有用。」萧瑜淡笑了一声,指了指瀑布之外,「你也听见了,方才孤已经传话给摄政王,若他忌惮我设下陷阱后怂了不敢来,我便带你从栈桥那头离去,你的伤不能拖,你还要等他吗?」 「等。」苏南枝简单明了地落下一字。 萧瑜剑眉紧锁,唇角却划开了一抹笑:「好,那我们便等一盏茶时间。」 他怕她会等,可她等,才是萧瑜认识的苏南枝。 这瀑布石洞湿冷的厉害,萧瑜生起火堆供苏南枝取暖。 昏暗阴冷的石洞内,火焰在石壁投下摇曳的光影,耳边尽是直击心灵的哗哗瀑布音,若不是苏南枝身上有伤,萧瑜巴不得这独处时间无限延长。 环境是恶劣的,可只要能独处,他也觉得没什么。 正当他心生遐想时,「砰」地一声,两道人影前后闯入了瀑布的石洞内,溅起巨大水花! 萧沉韫几步并作一步,朝苏南枝奔去。 温言斐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执剑,守立在石洞内,紧拧眉宇步步朝苏南枝走去:「摄政王,我姐姐可还好?」 「有伤。」萧沉韫将疲惫虚弱的苏南枝抱紧怀中,眼里满是深情和疼惜:「速去找出口。」 「……跟孤走,孤知道出口。」萧瑜寡淡冷漠地回应。 萧沉韫抱紧苏南枝,怀中人娇瘦如羽毛,仿佛风一吹便会消失,更何况,她还怀着他的子嗣,更令他疼惜万分。 「是本王不好……让你置身险地,却又没能第一时间赶到……」萧沉韫在苏南枝耳边呢喃低语,眉心锁成千千结。 「你来了啊……」苏南枝虚弱低语,眉眼之间皆是脆弱,终于能在最爱的人面前卸去盔甲,不用再故作坚强,她孱弱一笑,笑出晶莹泪花:「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过得好苦……一路逃亡,终于等到了你……」 「我都知道。」 萧沉韫声音轻柔,轻的像是一阵抚慰人心的微风,在她冰冷额前落下一吻,抱着她急急走过栈桥,他手掌、指缝全是湿漉漉的鲜血,可他不敢告诉苏南枝…… 苏南枝疼的意识模糊,眼眶里全是泪花。 她疼,好疼,可她不敢说,她怕萧沉韫担心。 萧瑜按照前世记忆,寻找这石洞中的出口,走过悬空的栈桥,通向一条小道,走进小道后是个巨大的溶洞,溶洞内放着生活起居用品、锅碗瓢盆、床、书案…… 还有一个,背对着他们正缓缓磨刀的男人。 男人身穿蓝衫,清瘦,没有一丝赘肉,从背影来看感觉很年轻,墨发掺着几根银丝,年纪应该四十出头,他分明听见了身后的步子声,却不为所动,兀自磨着手中的冷剑。 那冷剑被磨得锃亮,刀锋杀气逼人,吹发可断。 萧瑜蓦然 想起,前世他登基称帝后征战黑森林时,子桑怀玉已经死了,可现在的他还没登基,比前世进入黑森林早了整整十年,而这时,子桑怀玉还活着。 「此人是……」温言斐蹙眉。 「子、桑、怀、玉。」萧瑜缓缓解释,「素闻子桑怀玉爱穿蓝衣,面如冠玉,身姿清潇,隐居在紫娟河旁二十年之久,想必这位前辈便是了。」 萧瑜双手拢在袖中,行了一礼:「晚辈见过子桑先生。」 温言斐眉梢微挑,显然是对萧瑜的恭敬有礼十分诧异。 要知道,萧瑜表面温润实则狠辣猖狂,很少见到他这样心服口服地对一个陌生人行礼。 萧瑜抬袖掩唇,悄声提点:「此人文武双全,武功极强。就算我们三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绝对的恐怖实力前,萧瑜显得很是低调恭敬。 三人合力,也就是说温言斐、萧沉韫、萧瑜,三打一,全都不是对手。 可想而知,对方实力何其惊悚。 若今日他不放四人一条活路,只怕没一人能活。 毕竟,黑森林就是他的杰作。 「子桑先生。」温言斐行了晚辈礼。 萧沉韫怀抱受伤的苏南枝,颔首行礼:「久闻子桑先生大名,百闻不如一见,子桑先生安好。」. 背对四人的子桑怀玉右眉微挑,舀了一勺水冲淡磨刀屑,指腹拨弄着刀锋,检查好锋利度后,随手一甩—— 只是随手轻轻一甩,长剑便嵌进石板七分。 萧沉韫剑眉蹙起,感受到了强大的内力压制,下意识抬手护住怀中的苏南枝:「晚辈无意叨扰子桑先生,实属阴差阳错才闯进黑森林,还请先生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 「哦?」子桑怀玉目光冰冷,话音掺了几分冷笑,「二十年来,被这黑森林困死之人,不计其数,我又为何要放你们一条生路?世人皆知黑森林是禁区,不得涉足,已有三年没人来过。」 萧瑜面色凝重了几分。 萧沉韫尝试谈判:「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子桑怀玉背对着四人,从始至终都没回过头,更不知四人长相,但能绕过诡秘重重的黑森林,走到这座栈桥的年轻人,想必也绝非池中之物,可这些都不重要,他在世上早已没了牵挂之人,旁人对他来说,是生是死,他并不关注。 他们搅扰了他的生活,就该像那些困死在黑森林里数不胜数的白骨一样。 是他们自己闯进来的,这不能怪他。 子桑怀玉如摘白菜叶子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嵌进石板大半的长剑拔出,清冷疏离的声音,挟带几分旷古久远的沧桑,慢慢道:「初次见面,没带什么礼物,就送你们下黄泉吧。我武功很好,一刀封喉,你们不会有丝毫痛苦。」 「没办法,若让你们从此处逃了出去,黑森林的出口很久就会被世人知晓,而我也将永无安宁之日。为了我的安宁之日,只好请你们先死。」 子桑怀玉霸道的内力外泄,石洞中顿时飞沙走石,也瀑布水流也受到波动,杂草晃动不停。 萧沉韫、萧瑜、温言斐受不住这霸道的内力压制,宛若泰山压顶般,齐齐单膝跪地。 苏南枝唇角再次溢出鲜血,下腹痛的更为厉害了。 子桑怀玉转身,如无情神祇,不悲不喜地扫视四人,在他眼中,这些人皆为蝼蚁草芥。 毕竟他足够强大、绝对性碾压。 萧沉韫额前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冷汗,萧瑜也好不到哪里去,温言斐被这霸道内力压的连手都抬不起来,正当三人各有心思时,子桑怀玉亘古不变的目光,徐徐定格在苏南枝那一双美人眸上 —— 子桑怀玉古潭般不起波澜的眼睛,出现了迟疑,这份迟疑,逐渐演变为震惊。 他手中那柄可开山劈石的利剑,哐当落地! 第五百一十章 亡婴冢,流产 万千回忆犹如这飞天瀑布般,全部涌进脑海。 那一刻,子桑怀玉眼中出现了颓唐、沧桑,还有难以解开的惆怅、懊恼、悔过,他站在那里,死静的宛若一尊石像,不言不语了很久,逐渐收回周身内力。 萧沉韫等人如释重负。 子桑怀玉转过身去,缓步离开:「滚。」 只一个滚字,萧瑜便知道,子桑怀玉放过他们了。 「走,快走,趁着他没改变主意前,先逃出黑森林。」萧瑜率先一步,带领几人绕行离开。 出了子桑怀玉的溶洞,四人终于来到了紫娟河。 汹涌宽阔的紫娟河,河水澎湃浑浊,百丈瀑布的水全部落进其中,河中养着几十头扬州鳄鱼,河道两边开满极致灿烂的紫娟花。 各色不一的紫娟花层层堆砌,宛若云雾,风景是美的,可这条凶河淹死人无数,从未有百姓前来观赏这十里花海。 紫鹃花海内有一座巨大的衣冠冢,摆放着不少孩子用品,从婴孩时期到年少、成人、及笄之后的衣裳玉簪也有。 「子桑怀玉的女儿,不是出生就被狄琼溺毙了吗?子桑怀玉却执拗地买上这么多孩子用物,可见父爱如山,对这刚出生就死了的女儿疼到了骨子里。」温言斐感慨了一声。 萧瑜按照前世记忆,带着他们走了约莫半时辰,终于逃出了黑森林,走出了紫娟河。 萧沉韫第一时间集结兵士,带着苏南枝回军队,找洛云崖为她医治。 经过一天一夜的战争,镇国侯与魏奉远已经成功占领了半个图邺城,数十万大军驻守在图邺城郊外。 而西戎那边,一直是莫北川总督带兵驻守。 西戎和北狄联合,萧沉韫和萧瑜带领南北兵力合盟,先打北狄再打西戎,为的就是逐个击破,西戎的云亲王用兵如神,莫北川未能将兵线推进达歌草原,但也成功守住了渊城。ap. 营帐内。 洛云崖先给苏南枝服下一颗药丸,随后搭脉诊治,疯狂翻箱倒柜配药、熬药。 苏南枝昏迷在床,萧沉韫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那么守在床前。 洛云崖脸色万般凝重地压低声音:「王爷,你跟我出来一下。」 萧沉韫剑眉紧蹙成川字,自知情况不妙。 方才他将苏南枝抱回来时,双手全是她腹下淌出来的血,想起那些鲜血,萧沉韫便觉得触目惊心。 「王爷……」 洛云崖沉吟了片刻,三番五次斟酌用词,最终才鼓起勇气叹息道:「王妃腹中胎儿……」 萧沉韫浑身一晃,只觉心痛如绞,脑子里一片浆糊,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说……」 「王妃腹中胎儿,原是双生胎,如今……」洛云崖掐了掐眉心,叹气,「抱歉,没能保住……」 萧沉韫当即就有些站不住了,被余晔急忙扶了一下,这才恢复冷静。 他攥紧了拳头,豆大的汗水一颗颗滑落,脸色一寸寸惨白。 「我使尽毕生医术所学,也没能保住双胎,只能勉强保住其中一胎。」洛云崖安慰道,「但这一胎,哪怕是生下来,身子也会比同龄孩子羸弱,若不悉心照料,只怕也会夭折。你们还年轻,以后要孩子的机会还有很多,王爷想开些……」 洛云崖尽可能用他贫匮的词汇,拍着萧沉韫肩膀劝慰: 「王妃死里逃生,历尽凶险,能保住一胎已是不易。两军交战,国情动荡,你所做皆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国土安宁,你无愧家国也无愧王妃,你做的已经够好了。王爷想开些,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你比我明白。」 萧沉韫攒眉不语,郁结于心 。 若不是他疏于对南枝的保护,若不是他不够警觉,又何至于让南枝受这遭罪? 萧沉韫心中有愧,脸色难看极了,转身便离开营帐,坐在荒芜的山岗之上,俯瞰历尽战乱之后一片狼藉的图邺城。 狼烟未消,路有尸骨,巷藏臭狗。 他这一生无愧于家国,在没遇见苏南枝前,他不曾设想过会有妻子。 后来,他与苏南枝经历磨难成亲,却又在新婚当夜征战沙场,妻子有孕,丈夫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孕妇本就不易,他很难想象,南枝是如何撑过那些艰难时日的。 他此生,唯独对苏南枝有愧。 他很想和其他人一样,喝上几坛烈酒消愁,一醉方休。 可他不能,作为三军主帅,必须时刻保持高度清醒、理智,决不能肆意妄为,他手掌政权,稍稍出错,便会使无辜之人丢掉性命。 做摄政王容易,当好摄政王却难。 那一日,阿诺将南枝要挟在城墙之上,逼他做抉择,他真是后怕极了。 幸好那日,是假的苏南枝。 若是真的南枝,被敌军绑在城墙之上做要挟,他真会退兵吗? 他萧沉韫是人,有妻儿子女、至亲好友,难道其他死去的战士便没有妻儿亲人吗?数万战士齐心协力将兵线推到图邺城前,若是因为南枝退兵,会寒了多少将士的心,会让壮烈牺牲的兵士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他不能为了一人,让成千上万的士兵去死,也不能为了一人,让成千上万士兵白白死去。 萧沉韫作为先帝亲自教导的皇子,骨子里流淌着职责与使命,为人夫,便会当好丈夫,为人父,便会做好父亲,若是将来君临天下,自然会做一个好帝王。 可是…… 对不起…… 他没有照顾好妻子。 萧沉韫坐在山岗之上,被风沙吹红了眼眶。 从未痛哭过的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悲泣。 第五百一十一章 风是冷的,吻是热的 苏南枝醒来时,已是深夜,身旁是空荡荡的冰凉床铺。 萧沉韫不在身边,他去了哪里? 见苏南枝醒来,春盛一个箭步急切上前,迅速扶住她:“王妃!你终于醒了!我好、好担、担心你!” 说这话时,春盛已经带了哽咽之声,掩唇哭出来声,牙齿咬住嘴唇,大颗大颗泪珠掉落,溅在苏南枝的手背上,打湿了她的袖子。 “春盛……”苏南枝唇色惨白,白的像是深冬霜雪,虚弱到连声音也断断续续,“我没事……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你如何?” 那日 《绣南枝》第五百一十一章 风是冷的,吻是热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一十二章 萧沉韫是个好父亲 苏南枝眸子温柔明媚,像徽式建筑里的一弯山水,柔情脉脉,清丽纯美。 她安静地看着为她洗足的男人,没有只言片语,却满屋都是她深情目光。 屋内很安静,苏南枝甚至能听见廊下簌簌的穿堂风。 但二人很享受这一封恰合时宜的温馨静谧。 哪怕他们谁也不说话,但彼此都知道,他们是对方最深爱的人。 有一点成婚后琴瑟和鸣的夫妻相处模式了。 …… …… 战争还未停止,魏奉远和镇国侯、万琛远、苏南辕各自领兵依旧在前线鏖战。 连月的战争使西戎国 《绣南枝》第五百一十二章 萧沉韫是个好父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一十三章 那双美人眸…… “先前洛神医已经给鸢雅姑娘清了毒素,可方才又毒发了。洛神医把脉后说大事不妙,黑森林内的毒箭诡秘异常,子桑怀玉下的毒,没人可解,若想鸢雅姑娘活命,只有亲自去找子桑怀玉求药……” “你的意思是,洛神医解不了这毒?”苏南枝震惊。 “对。” “世上竟然还有洛神医解不了的毒,这子桑怀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苏南枝走下马车,一路紧急绕过回廊,走进鸢雅房间。 洛云崖听了这话,颓唐地叹口气:“我若是神医,那子桑怀玉便是神 《绣南枝》第五百一十三章 那双美人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一十四章 人世间,是否一如当年 无用? 怎么会无用呢? 从子桑怀玉的目光来判断,他分明对这画上美人眸再熟悉不过了。 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将画纸毁成齑粉。 很矛盾。 苏南枝还是笑着继续道:“晚辈叨扰,特带薄礼。“ 很快,春盛和余晔便带人将一些家具搬了进来。 大多都是恰合时宜的家具用品,颇有山水意境,想来子桑怀玉在山水间隐居二十年,应当也喜欢这些东西。 有焦尾古琴、青花瓷瓶、填漆木床、山川湖海屏风、梅兰竹菊桌椅…… 所有家具皆是全新。 子桑怀玉挑眉,忽然来 《绣南枝》第五百一十四章 人世间,是否一如当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一十五章 沙漠寻雪,做不可能之事 “毒药或解药,都不至于让她失忆。”子桑怀玉道。 苏南枝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子桑叔,可知花冢毒?” “怎么?” “忽然忆起,随口问问……” “这是我一手调制的秘毒。”子桑怀玉笑了一声,“莫非你领教过花冢毒的厉害?” “原来花冢毒竟是子桑叔研制的。”苏南枝无奈笑笑,“三生有幸,险些死于花冢毒。” 子桑怀玉眉间不可察觉地微皱:“你与狄琼有过节?” 空气瞬间凝固。 世人皆知,子桑怀玉二十年前曾与狄琼是老情人。 苏南枝抛出 《绣南枝》第五百一十五章 沙漠寻雪,做不可能之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一十六章 在陷阱里清醒沉沦 “可是,云心嬷嬷说,当年她并未按照太后之意将小公主溺死,而是慌忙之中将小公主装在竹篮里漂在了河上,所以小公主应该还活着吧……”阿诺安慰道。 “五年来,朕派了无数兵士官员寻找她,若她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五年都找不到踪迹?”狄琼紧锁眉头,攥紧权杖,懊恼道, “当年,朕生下她便送给了一户农家,却没想到太后自作主张,命令云心嬷嬷将她溺毙,云心嬷嬷毕竟是我的奶娘,她于心不忍,慌忙中才将小公主放在竹篮内飘在河中。可 《绣南枝》第五百一十六章 在陷阱里清醒沉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一十七章 谢谢你,我的杀手妻子 “时间会冲淡一切。她爱我,也会爱屋及乌。等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是我此生的唯一,她自然也会接纳你。我会陪你面对一切难题。相信我,嗯?” “萧仁明……你说,我是不是踩了狗屎运,积了八辈子的福,才会遇到见你啊?遇见你,应该花光了我这辈子所有运气。”鸢雅从未想过,作为杀手,能有一个幸福归宿。 她忽然变得无比珍视这段感情…… 就好像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极了。 杀手有了软肋,刀就不再快准狠。 她依偎在萧仁明怀 《绣南枝》第五百一十七章 谢谢你,我的杀手妻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两情相悦,遇见已是上上签 萧子珊羽睫颤栗,泪花润湿通红眼角。 她想,从此以后,她不会和苏南澈再产生任何联系,也或许,今天就是永别。 她会去找寻自己的活法,把孩子生下来,再把孩子很好地抚养长大,或许她会在鲜花盛开的地方,经营一个美丽浪漫的酒楼,夏有风、冬有雪。她和素素、孩子就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 然后,她会在年复一年的时光里,遗忘苏南枝。 时光可以铁杵磨成针,也可以水滴石穿,还可以将刻骨铭心淡成平平无奇。 没什么,是时光不能遗忘的。 如 《绣南枝》第五百一十八章 两情相悦,遇见已是上上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一十九章 她男人,醋的厉害 “去看看。”萧沉韫抓起凌霄剑,赶了过去。 偏院。 三四十个黑衣刺客,全被挑断筋骨,像一群艰难蠕动的蛆,在地上翻滚爬行! 而子桑怀玉身穿蓝衫,滴血不沾身,他那柄可开山劈石的利剑,光可鉴人,鲜血滑落在地后,依旧崭新,根本无须擦拭。 萧沉韫和温言斐等人刚刚赶到时。 子桑怀玉以地面为剑鞘,将长剑甩进地面七分,正云淡风轻地烹茶品茗,像极了听风赏花的儒雅诗人,全然不像刚杀过四十多个刺客的样子,神情淡然道:“北狄皇室圈养 《绣南枝》第五百一十九章 她男人,醋的厉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章 恶作剧的笑 “来来来,今日大家吃好喝好。”苏南辕站起身活跃气氛,端起酒杯挨个倒,和莫北川勾肩搭背地画酒拳。 春盛本不想挨着余晔坐,但苏南辕苏南澈、苏南枝温言斐等人都很是有默契地把这位置空出来,本来莫北川打算找余晔喝酒,刚坐在余晔旁边的空位时,余晔就像得了哮喘一样使劲咳嗽,咳得面红耳赤—— 莫北川满脸不解:“你小子是得咳疾了?来!陪本总督喝几杯,喝酒包治百病,你这咳疾就能好了!” “总督莫要废话,这位置已经有人了。” 《绣南枝》第五百二十章 恶作剧的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一章 迷惑 “今日岳父来信。”萧沉韫从袖中抽出一纸信封递给苏南枝。 “父亲?”自从苏南枝来京城后,苏正从未给她写过信,大概是因为知道她繁忙,便没有写信打扰,忽然收到父亲的信,苏南枝很开心地拆开信封。 信中写: 吾女南枝,在渊城可还安否? 你与南澈南辕共赴渊城前线,为父难消思子之情,遂决定起程来渊城看你们。 “父亲要来渊城。”苏南枝讶然又惊喜。 “本王回去便命人为岳父将住处收拾出来。” …… …… 第二日,午时。 苏南枝正在喝保胎 《绣南枝》第五百二十一章 迷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二章 言斐回京 “邹虎虎很轴,认死命令,我让他保护父亲,他就一定不会违背,何况京城距离渊城千里迢迢,邹虎虎不会放心让我父亲独自前来。” 苏南辕摇摇头,自我怀疑道:“可是他脸上并无易容痕迹……” “他用的是高级易容术。”一眼便看穿破绽的子桑怀玉,恰巧路过此处,缓步走来,“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易容术,是我不能一看勘破的。他并非用的常规易容术脸皮,而是整骨法。将一张相似的脸,用高超的整骨秘法,整成一般无二的脸。” “给我小刀。” 《绣南枝》第五百二十二章 言斐回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三章 瞒着她,苏家被灭满门 那是一张带着血污的信纸,笔迹艰涩,能看出来写信之人很慌乱,信中写到: “父亲失踪,邹虎下落不明,苏家……全府上下,包括江源在内,全部死于秘毒。莫要告诉家姐,让她平添忧愁,她有孕在身,不能情绪激动。 ——四弟言斐落笔。” 短短一行字,苏南辕猛然拍案而起,桌上茶盏水壶震飞在空中! 苏南辕双眼赤红可怖,双手攥成拳,一拳打在墙上,墙壁瞬间砸出小坑。 “全府上下……一百多个家丁,死于秘毒……”苏南澈声音都在发抖,“怎 《绣南枝》第五百二十三章 瞒着她,苏家被灭满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井水下毒之人是谁? “那便交给大哥了。” “好。”苏南枝点头,走回院子,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秀眉微蹙,“春盛,我估摸着日子,子珊是不是怀孕身孕七个多月了?” 春盛估算了下日子:“三公主自从遭逢变故,便清减了许多。太过消瘦,看不出怀孕几月,但估计再有些日子就要生产了。” “她生产时,身旁若无得力之人相助,她一人该怎么办……”苏南枝深深担忧着。 “王妃勿忧,公主殿下的素素忠心耿耿,必然会帮着三公主。” “但愿如此吧……” ***** 《绣南枝》第五百二十四章 井水下毒之人是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五章 线索中断,神秘动作 “盘扣……掉了……”萧子珊指甲嵌进掌心,用力到关节发白。 但她背对着素素,素素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 “掉了便掉了吧,无甚用的旧衣,烧了便是。” “啊?殿下,这衣服是半月前来京城买的,不算旧衣……” “我说,烧了!”萧子珊陡然拔高音调,忽然发火。 把素素吓愣在原地,洗衣的手也停了,随后道:“好……素素这就去……” “素素……”反应过来自己莫名暴怒的萧子珊,垂下眼眸,盖住眼中情绪,略有歉意地说道,“对不起……这些 《绣南枝》第五百二十五章 线索中断,神秘动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六章伪装者已死 萧子珊垂眸避开目光,款款走来:“温阁主,好巧啊,我与素素逛街消食,却没想能在此地碰见你。” “萧姑娘。” “不知阁主可有新的线索了?我这心里实在担忧的厉害……” “并无线索,此事棘手,只怕不能在短时间内水落石出。” “这样吗?好吧。”萧子珊听出了温言斐的回避之意,他这嘴严丝合缝,根本不会透露半点消息。 “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温言斐离开后才拿出那张信纸,瞥了眼车水马龙的街道,想起射死掌柜的那一箭,他敢肯定四 《绣南枝》第五百二十六章伪装者已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七章 句句否定,发现端倪 “父亲既然无恙,你与大哥二哥为何总怕我担忧?”苏南枝面色如常,心中却起了疑。 “因为……”萧沉韫握拳咳了一声,“他们都说孕期女子爱忧虑多想,所以本王与大哥二哥都怕你心绪敏感、忧思过重,怕你不开心。” 苏南枝被逗笑了:“当真吗?” “怎么就不真了?”苏南辕叹息道,“你如今啊真是……连你大哥二哥都信不过了吗?我们信不过,你总该信得过摄政王。” 苏南澈咳了一声清嗓子,压低声音同苏南辕说道:“多说多错,不要再言。 《绣南枝》第五百二十七章 句句否定,发现端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八章 隐瞒归京,直面悲剧 “父亲失踪一事,是阴谋。”苏南枝道,“邹虎和江源不在父亲身边,可能已经出意外了。如果连邹虎和江源都出意外,苏府只怕不太平。” “苏府有言斐。”萧沉韫道,“本王会让人协助言斐。” 苏南枝沉默了下,她知道她的想法不会被萧沉韫和苏南澈认可。 “好,有言斐在,我放心。”苏南枝点头。 苏南辕松一口气,终于糊弄过去了。 ****** 夜晚,刚用过晚膳。 萧沉韫刚回到寝屋时,苏南枝不在屋中,他便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去找她。 院子 《绣南枝》第五百二十八章 隐瞒归京,直面悲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九章 接二连三,死于秘毒 “大哥二哥瞒着我就罢了,你也瞒着我。” “我并非有意瞒着姐姐……” “怎么不算有意呢?”苏南枝走过略生青苔的后院,嗓音轻柔如小溪缓流,“你给了大哥二哥的信,与给我的信截然不同——” “姐姐知道了?姐姐如何得知?大哥二哥断然不会告诉你两封信的差别……”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苏南枝樱唇微勾。 “姐姐诈我的话。”温言斐沉默了一下。 “你给我的信写着父亲平安,但大哥二哥都知道父亲失踪,故而我能推测两封信内容不 《绣南枝》第五百二十九章 接二连三,死于秘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章 谎言背后,有数百个谎言 “此乃西戎秘毒,名为一瞬亡。”庭院里,随着沉稳的声音响起,一道蓝衣白发的身影踩墙落下。 对方轻功极好,如履平地般,连衣袂也没出现一丝动摇。 是子桑怀玉。 苏南枝率先站起身:“子桑叔,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我回京城来见一个故人。”子桑怀玉兀自斟茶,浅尝了一口,淡淡道,“先前路过后院,见你们请来的仵作正在验尸,我便上前凑了个热闹。这毒,别人不知,世间人罕知,可我却知道。” “一瞬亡?”苏南枝对此毒药多有不解 《绣南枝》第五百三十章 谎言背后,有数百个谎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一章 子桑怀玉与大庆先帝 萧子珊将鬓发勾到耳后,缓慢说道:“这衣裙我不常穿,很久没穿过了,具体哪一日掉的,我也忘记了,掉在哪里,更是想不起来了。怎么了?枝枝?我见你甚是关心这件裙裳,可是这件裙裳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苏南枝摇了摇头,她并不希望苏府一事牵连到萧子珊,所以萧子珊知道的越少对她越好。 一些思绪在苏南枝脑海中逐渐形成条理。 正在喝茶的萧子珊还想说什么,却忽感眩晕,手中茶盏哐当落地,整个人直直朝地上栽倒。 “子珊! 《绣南枝》第五百三十一章 子桑怀玉与大庆先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二章 承认吧,人就是会变的 子桑怀玉将最后一张冥币放入火盆中,淡笑了一声,受了那杯茶,抿了一口:“明清龙井,佐以骊山甘泉冲泡,先帝生前最爱的便是这一口。” “难为大人还记得。” 随着黑衫老人感慨出言,子桑怀玉也笑着勾唇回答:“骠骑大将军不也还记得吗?所以才泡了这样一杯茶给我。” “哈哈哈……”黑衫老人开心地仰头大笑,笑的手中拐杖都在摇晃,胸腔震颤嗡鸣。 子桑怀玉跪在先帝墓碑前,烧了冥钱、喝了旧茶,祭奠了亡人,他俯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绣南枝》第五百三十二章 承认吧,人就是会变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三章 萧子珊背后的主谋 “跑了……”苏南枝沉吟了一瞬,最终还是下令道,“追上,把子珊……萧子珊带回王府。” “好。”温言斐领命,翻身上马刚要扬鞭时—— 马车里传出苏南枝情绪不明的说话声:“她有孕在身,别误伤了她。” “姐姐放心。”话落,温言斐策马离开。 子桑怀玉慢摇折扇,跳下马车:“小丫头,我去逛逛京城,你自个儿当心些,若遇危险,便以烟花为号。” 大叔扔给她一个手掌大小的烟花筒。 “多谢子桑叔。” 等子桑怀玉走远后,苏南枝眉头紧锁地吩 《绣南枝》第五百三十三章 萧子珊背后的主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四章 方法有些不耻 “有个大概的猜想,但还没证实。”苏南枝攥紧了手中的茶盏,长叹一声,“再等等看吧。” 温言斐点头,喝了一大杯凉茶解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父亲下落不明,三公主又逃了,苏府满门的仇家还没找到,一切线索都随着三公主的逃走中断了。” “背后之人费尽心思抓走父亲,我想,他们不会轻易……不会轻易置我父亲于死地。他们抓我父亲必有用意。一瞬亡是西戎毒药,此事或许是西戎人所为,也只有西戎人带走子珊,才说得过去——” 苏 《绣南枝》第五百三十四章 方法有些不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五章 他,复仇归来 微凉月色下,苏南枝拢了拢单薄的披风,没说什么,叹了一声:“天冷了,时间不早了,言斐早些歇下。” 说完后,苏南枝回屋就寝。 ****** 第二日。 京兆尹府门前,放着一辆木板车,板车附近守着十列官兵,木板上放着素素穿戴整齐的尸首。 苏南枝命人给素素敛了遗容,换了干净得体的衣裳,梳好发髻,摆在木板之上,来往的人皆避之不及,匆匆看了一眼,立马离开。 很快,消息传入了萧子珊耳中。 此时,萧子珊正在离京城二百里的宣城山内 《绣南枝》第五百三十五章 他,复仇归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六章 利用你,杀苏府满门 苏南枝一颗心提至嗓子眼,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人,心中有了数,却还是问道:“他是谁?” “宋、晨、云。” 当萧子珊说出这名字时,苏南枝心中没有一丝意外。 果然,是他…… 苏南枝下意识攥紧手中的杯盏,头发微微发麻。 “宋晨云藏在何处?人马有多少?”苏南枝平静地喝了一口茶,心中浮过无数计策。 她信奉的是知己知己百战不殆,既然宋晨云要回来复仇,那她,这一次也要送宋晨云下十八层地狱。 萧子珊摇头,苦笑一声:“我不知道!自我回京之后,他每一次见我都藏在暗处,我甚至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到底有多少人马……” 顿了一下,萧子珊瞳孔中浮现出几丝恐惧,攥紧拳头道:“我只知道……他实力太恐怖了……复仇归来的宋晨云,权势滔天,手底下拥有无数精兵强将……他一呼百应,不输于你……” 一呼百应、精兵强将、实力恐怖、权势滔天…… “呵……”苏南枝眼底嘲弄,目光却逐渐凝重起来。 看来宋晨云是韬光养晦够了,自以为有翻云覆雨、搅动京城的实力,要回来兴风作浪了。 当年,没能除掉宋晨云,真是放虎归山留后患。 萧瑜、萧沉韫乃至苏南枝,甚至如今被软禁在乾清宫内瘫痪在床的萧睦,恐怕都不会想到,宋晨云现在会有这样的实力。 “宋晨云是如何指使你的?你又为何要听命于她?我苏家待你不薄,我从未害过你,大哥也从未可苛待你,苏家与你无冤无仇……子珊,为什么?” 苏南枝目光紧紧盯住萧子珊那双猩红的眼,句句逼问,字字用力。 萧子珊摇摇头,头发散乱下来,落魄又狼狈地拭干泪痕,人就像死了那样,绝望又木讷地回忆往事: “起初,我也不知道给苏府满门家丁下毒之人,是我。” “我从渊城一路南下,本想去山水丰美的蜀州定居,途经京城时,我念起苏伯父孤身伶仃,一人待在京城,子女都在渊城,我便想去探望他。结果刚到京城客栈放下东西时,我便昏睡了整整一天。可我醒来时,却在大街上。素素才告诉我,那一天,我并非昏迷一整天,而是失踪了一整天。” “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我对失踪的那一天毫无印象,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昏睡前,我明明躺在床上,可醒来时,我却身穿夜行衣、头戴黑色兜帽,满手是血地站在大街上。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是谁的血,我迷茫不解,回到客栈后匆匆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午后,我携礼,带着素素正式去拜访苏伯父,久敲门无人应,便心生起疑,打开门时,就看见……” 萧子珊叙述的声音越来越弱,弱到仿佛要断气般,忽然死死捂住嘴,哭的肝肠寸断:“我看见……看见满府上下,死尸遍地……家丁们七窍流血……那殷红的血,带着扑鼻的腥气,一阶一阶朝下流淌,淌进草丛里、池塘里、石缝中……全是血……” “有的人是端茶时忽然毒发身亡的,茶壶杯盏就碎在他们身边,膳食玉碗碎了一地。那些可怜人,至死都没闭眼…至死都还没明白过来,他们为何会死……我大为震惊,吓得双腿发软,若非素素搀扶,只怕我那时早就吓得昏死过去……” “可看着那满地死尸时,我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一些似乎不属于我,又好像被我遗忘的记忆碎片。我想起来,我失踪的那一天,我穿着白玉盘扣的衣裙,带了几个从不认识的护卫,去拜访苏伯父……江源管家将我请进门时,苏伯父正在午睡,我便借口散步,自己去走走……” “我走到后院,从袖中拿出了一包药粉,洒进了水井中。但被墙角处的江源和邹虎发现了,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无数影卫飞来,亲手勒死了江源,追杀邹虎。邹虎一路逃,影卫一路追……影卫杀死江源时,溅了我满手的血……” “我意识到,苏府满门悲剧可能是我下毒所致时,宋晨云的声音就像鬼魅一样响起了。” 那日…… 萧子珊和素素推开苏府的门,看见满院死尸,萧子珊想起了第一日失踪所做的全部事情,正当她浑身颤抖,不敢相信时,一颗石头打来,打晕了素素。 萧子珊如惊弓之鸟般环顾四周,警惕又戒备,而四周响起了那道有些熟悉却令她无比恐惧的声音: “三公主,好、久、不、见……” “你、你是谁?!休要装神弄鬼!”萧子珊颤着嗓音,大声吼道。 “你曾经喊我宋叔,我曾是你母后最亲密的人,是你兄长的生父。你说,我是谁?呵呵呵呵……”如魔鬼发疯,那人变态发笑。 “宋晨云!?”萧子珊迅速左顾右盼,可四周尽是乌泱泱的影卫,除此之外,她根本看不到宋晨云藏身在何处。 宋晨云故意不露面,他好像不在周围,可他的声音,又让萧子珊觉得,他仿佛无处不在! “你想……你到底想做什么?”萧子珊歇斯底里尖叫,“是你杀了苏府满门家丁!” “我?怎么会是我呢?哈哈哈……”宋晨云在暗处掌控一切,把玩着掌中的子母蛊,瞥了眼一旁的巫师。 巫师便操纵着手中的提线木偶—— 萧子珊开始不受控制地捡起一把刀,眼神木讷,高高举刀,狠狠砍在已死的家丁尸体上—— 宋晨云示意巫师停手。 萧子珊便恢复如常,大惊失色地看着手中的刀,慌忙地退后几步,大刀‘哐当’落地,脑海里疯狂涌出昨日她往水井中投毒的画面,尖叫着大吼:“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是我杀了苏府满门!” “你明明都想起来了,却还说不是……呵呵呵……”宋晨云冷笑,看着那张与左如月有四分相似的脸,残忍冷笑: “若非你骨子里流淌着她的血,你早就该死了!爱上仇人之子,与仇人之女做挚友,与仇家同流合污,拜访仇人,萧子珊你简直可笑至极!” “我就是要利用你,让你亲手杀了苏府满门,我还要让你杀了苏南澈、苏南枝,杀了萧沉韫!” 第五百三十七章 她腹中怀着南澈孩子 …… 说完这一切的萧子珊,脸色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矛盾、尖锐、破碎、惶恐、绝望,一张湿漉漉全是泪的苍白脸颊,像死人一样,仓皇抬头:“错已铸成,尽管是被操控,但苏府一百多口家丁确确实实死于我手……若非我那一包毒药,苏府满门不会惨死……” “铸成此错之后……”萧子珊声音凄厉极了,抓心挠肝道,“我拼命地想隐瞒,不敢让任何人发现端倪!可苏府满门惨死的事情,不知道为何还是传到了渊城,温言斐回来了,我好怕,怕你们发现是我下的毒!我其实想,用影卫杀温言斐灭口的,可是,你也回来了……” 萧子珊很清楚,苏南枝回来,她无论如何也杀不了温言斐。 闻言,苏南枝心中窜起无明火,怒拍桌面,霍然站起身! 她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尤为冷漠锋利:“你竟还想杀言斐?你怎敢杀言斐……若前面你是受人操控投毒,害苏府满门惨死,还能算得上一句无辜,可你对言斐起杀意,你是心存歹念,主观意念,若言斐有个万一,你绝不算无辜!” 她语气何等尖锐动怒,令在场人纷纷低下头。 温言斐也为之一震,他从未想到,他的生死会令苏南枝如此在意。 苏南枝盛怒之下,无人敢劝,过了几息之后,春盛搀扶着苏南枝坐下,为她揉捏一凸一跳的太阳穴:“王妃,气大伤身……” 从萧子珊方才说的那一番话,苏南枝便知道,她们二人,再也回不到过去。 世事,往往变幻无常,时局,也会让人无奈。 会将人推到我们无法掌控的对立面。 跌坐在地的萧子珊涕泪横流,狼狈又无助,脑海里一闪而过苏南澈的面容,有那么一刻,她恨,恨宋晨云,借她之手给苏家下毒,她也恨,恨苏南枝狠辣果决,更怨恨苏南澈,为何总不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苏南澈,配不上她对他的一往情深。 她多无助啊,这世上竟无一人,愿意在她深陷泥潭时拉她一把…… 萧子珊自嘲地笑了一声,俯身在地咆哮大哭,哭的肝肠寸断又伤心欲绝。 “那你要怎么办?杀了我吗?!”萧子珊撕心裂肺,声音尖厉又急切,双眼饱含绝望地瞪向苏南枝,大吼道:“我腹中怀的是谁的子嗣,你可知道!” 苏南枝浑身微怔,尤为不解。 “苏南澈的!”萧子珊又笑又哭,像个疯婆子一眼,腥红着眼、嘶哑着嗓音,大喊道,“是你们苏家的!我千辛万苦保住腹中子嗣,保住你们苏家的孩子,你要杀我,就连着我腹中孩子一并杀了!” 苏南枝微眯眼睛,沉思了下。 “不如你给我一包打胎药,我把这孩子杀了,这孩子留在世上也没什么用——” “慢着!”一道千钧雷霆般的声音响起,众人齐齐朝那门外看去! 只见风尘仆仆的苏南澈白袍带泥,神色匆匆而来,将萧子珊一把揽入怀,他接过随侍袁青山递来的大氅,哗地一声为萧子珊披上,冷下脸来,深吸口气:“都出去。” 余晔与温言斐面面相觑,等待苏南枝做定夺。 苏南枝没曾想过大哥会回来,她目光放在萧子珊高高隆起的孕肚上凝视了一瞬,随后站起身:“全都随我退下。” 苏南枝领着所有人,退出了正堂,为二人合上了堂门。 而门外,银鞍白马的萧沉韫勒停缰绳,箭步跨进王府,便看见了自家媳妇阴沉的脸色,心中顿觉不妙。 苏南枝一抬头,便看见了多日未见的夫君。 她秀眉之间的忧愁,看的萧沉韫也皱了眉宇,将她抱入怀中,替她将碎发勾到耳后:“谁惹了我的王妃?嗯?” 见怀中人不语,萧沉韫温柔道:“萧子珊一事,本王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此事你不可独断,要听大哥二哥的意见。毕竟……萧子珊身份尴尬,与你大哥有些旧情,又怀了你大哥子嗣……你可明白……” “我……明白……”苏南枝重重地叹口气。 “我夫人,总是如此善解人意。”萧沉韫挑起她的下巴,旁若无人地揉了揉她脑袋,仔细搀扶着苏南枝,走向书房,“近来身体如何?可还害喜?” “身体很好。王爷怎么忽然回京了?边疆战事,怎么办?” “苏府发生这般大事,你又怀着孩子,本王心中难安,便随大哥一道回来了。边疆战事不算吃紧,本王是悄然回京,旁人并不知晓,有镇国侯和莫总督坐镇,本王还算放心。 另外,萧瑜的南部军队善骑射,负责对付西戎,而本王的军队,则负责与北狄交战,如今,我们的军队已经完全占领渊城。正处于休战状态。” 苏南枝了然一笑:“难怪你会回京,原来是战事没那么吃紧了。否则你怎么舍得回来看我啊?大忙人。” “是啊,本王挺忙的,天天都忙着想你,尤其是夜里。”他咬轻了夜里二字,显得暧昧极了,左手搀着苏南枝,右手揽着苏南枝的腰,陪她在偌大的王府里散步。 “王爷归京,打算留多久?”苏南枝拍了拍他放在腰上不太老实的手。 “少则几日,多则一月。”萧沉韫道,“须得进宫一趟,看那老东西死没死。” “王爷可是说的,皇上?” “嗯。”萧沉韫道,“他可不能死的太早,至少在战争时不能死,若他一死,萧瑜与我必不得安宁。” 现在,萧沉韫和萧瑜因为国家危亡,而不得不放弃内战,共同御敌。可若萧睦一死,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二龙必要有一人坐江山,届时,内乱必然爆发…… 这既不是萧沉韫想看到的局面,也不是萧瑜想看到的局面,最好,萧睦是在战事平息之后再驾崩。 所以现在的萧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生死全然掌控在萧沉韫手中。 昔日他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可卸了权瘫痪在床,再也没了昔日的威严,是无数人也可踩上一脚、欺凌辱骂的角色。 苏南枝想到此处,呵呵了一声:“想来,萧睦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也算是他的报应罢。” “是啊……种因得果。”萧沉韫与她十指相扣,笑了一声,“这王府还算喜欢吗?自我们成婚之后,你还没好好逛过王府,若你不喜欢,尽管改造。反正中馈之权,已经交在你手上了。” 苏南枝既无婆母管束,也无小姑子为难,只有夫君一人,她自然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我都喜欢,摄政王府这一草一木都是按照你喜好布置的,王爷喜欢的我也喜欢。”苏南枝与萧沉韫沿着花圃散步。 而此时—— 屏退众人的正堂内,只剩下苏南澈与萧子珊二人。 此时,苏南澈面对萧子珊,沉默的相顾无言。 他确实在感情方面不善言辞,也不善表达,并不如那些常年流连风雪之地的人会甜言蜜语。 当他来摄政王府,看见萧子珊崩溃跌坐在地时,他便全然失去了理智,下意识想护住她的尊严,也想……护她周全。 萧子珊身上披着苏南澈松木冷香的大氅,浑身都在微微颤。 她太瘦了,纤细的腰身,挺着高高隆起的孕肚,宽松的大氅裹在身上,空荡荡的,像羽毛一般,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第五百三十八章 要么放过我,要么杀了我 苏南澈抱着萧子珊沉默了许久,从他进门揽住她开始,到现在,二人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 萧子珊抬袖擦干脸上的泪,无言地轻轻推开他。 她要走,要逃,离开这座伤心之城。 忽然她想起来一件事,对身后之人缓缓道:“苏府满门家丁,确实是我投毒,你要恨我,便恨我……苏伯父的下落,我确实不知,宋晨云与他有滔天大仇,但他目前应该不会杀苏伯父。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然后她卸下大氅,还给了苏南澈:“多谢,不过……不必了。” “你要去……哪里?”苏南澈转身,看向那抹瘦到令人心疼的背影。 “能去哪里?我哪里也去不了。苏南枝不会放过我,宋晨云不会放过我。”萧子珊冷笑一声,“怎么?连你也不肯放过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南澈心痛如绞。 萧子珊背对着苏南澈,看着冰裂纹楠木堂门,目光虚浮而幽远,落下一行泪: “苏大人可要想清楚,今日放我走,若我跨出这道门,你想要替苏伯父、替苏府满门家丁报仇,可就没机会了。若你想要替苏府惨死的家丁报仇,那么现在,就用你手上的剑,杀了我。” “只要是你拔剑,我就不会躲。”萧子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想,如果苏南澈恨她,用他手中利剑,一刀了结她,她也是愿意的。 这潦草挫败又荒唐辛苦的一生,并无活着的意义。 “如果……”苏南澈哽了下声音,“如果你想走……那就走……” “你不该回来的,也不该给我披上大氅。” 不该给我关怀,让冰冻的心又出现一丝裂缝,让我又陷入摇摆,恨,不能恨得彻底,爱,又无法深爱。 “咯吱——”刺耳的推门声。 萧子珊走出了正堂,走出了主院,走出了王府。 苏南澈放了她,也放走了她的影卫。 等苏南枝与萧沉韫走回正堂时,便看见了失魂落魄的苏南澈。 苏南澈穿着单薄的白袍,清瘦如竹的身上,像是落满了整个深冬的霜雪,凝视着前方很久,忽然,单膝跪地,直直栽倒,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大哥!!”苏南枝急切大喊。 萧沉韫疾步上前,将苏南澈扶起来。 苏南澈眼眶红的厉害,凄苦地看向苏南枝,哀求道:“南枝。” “大哥,我在。”苏南枝走过去。 “大哥只求你这一件事……” “大哥,我知道……我明白……”苏南枝心中钝痛,百般不是滋味。 “放过她。这一次,放过她。她不是故意的,她是受人操控……子珊生性单纯,若不是受人操控,她不可能下毒……”苏南澈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每说一个字都心痛如绞,都艰难至极, “子珊怀的,是我的孩子,我忘记了,我忘了那一夜,她从不说,可我还是想起来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若你要怪罪,就怪罪我,她的错,我替她担着……” “无论她杀人还是放火,我都替她担着。” 苏南枝两世,都从未看见这样落魄难过的大哥,他的目光痛苦又心碎。 这些话,怎么就不对子珊说呢? 苏南枝叹了口气,指甲嵌进掌心,沉默了很久,斟酌了很久,也酝酿了很久,最终抿起唇角,牵出一丝艰难的笑意:“……大哥是长兄,苏家的事,大哥说了算。” “大哥舟车劳顿累了,歇一歇。”苏南枝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 其实她知道,子珊下毒一事,不能全然怪她,可苏南枝生气的是,萧子珊对言斐动了杀心,只怕萧子珊一步错、步步错,错到无可挽回,最后只能刀剑相向,这是苏南枝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萧子珊身心俱疲地出了摄政王府,天下之大,她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素素死了,她的心也空了。 苏南枝还是把素素的尸首还给她了。 萧子珊一抔黄土、一方石碑,将素素葬在了风景最美的骊山脚下,一处山水丰美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湖有人家,这里没有喧嚣、也没有杀戮,也没有算计。 萧子珊哭得泪水都干了,直到再也哭不出来,只是面容悲戚地站在素素的墓碑前,替她多烧一些冥钱。 “素素,你这几年跟着我,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嫁去西戎时,我让你不要跟着我,你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去了,圆房当日,你将我迷晕之后,代替我……代替和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圆房……你凡事以我为先,待我忠诚,我……却不能护你周全……” 萧子珊带着哭腔,抱住墓碑痛哭。 “蠢货。终于走投无路了?”森林间,忽然响起一道令萧子珊毛骨悚然的熟悉声音。 宋晨云来了…… 枝叶葳蕤的竹林里,一个年逾半百、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正缓缓转动轮椅,渐渐驶来。 他身后,只站着十个身穿全黑色夜行衣的护卫。 可这十个护卫气场强大,有人腰佩宝剑,有人肩扛巨斧,还有人手拿战戟,武器不一,却都面露凶相,由此可见,这十个人一个也不好惹。 萧子珊回过头,看见了那面具,忽然大惊失色。 “你、你是……宋晨云……” “不不不,你不只是宋晨云……我一定还在其他地方见过你……”萧子珊咬牙切齿,头皮发麻地后退几步,直到退无可退,身子抵住了墓碑。 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卫走上前,扣住萧子珊肩膀,强制性将她带到宋晨云轮椅前跪下。 青铜面具之下,宋晨云的面上浮现出讥诮之色,他缓缓站起时,满是厚茧的大掌,缓缓顺着萧子珊的胸口,一路抚摸到高高隆起的孕肚,摩挲、抚摸、玩弄,冷笑道: “子珊啊,你怎么能怀上仇人之子的孩子呢?” 每当宋晨云的手划过萧子珊身体一寸,萧子珊便被吓得全身紧绷,连救命都忘了喊。 “苏南枝、苏南澈、萧沉韫、萧瑜杀了你的母亲,苏南澈是杀你母亲兄长的主谋。你与仇人之子欢好恩爱,你置你母亲于何地?!”宋晨云蓦然暴怒,狠狠掐住萧子珊脖子,将她摁倒在地,仿佛睥睨蝼蚁一般,居高临下地蔑视她,羞辱她,“若你母亲在世,她绝不可能再认你这个女儿!” “如月那般疼爱你,养育你十几年,你与苏南澈行苟且之事时,可曾想到你母亲含冤惨死?!”宋晨云咆哮怒吼,太阳穴、脖子青筋暴起,那只手臂凸起蜈蚣蚯蚓般巨大的青筋,真想活活掐死萧子珊啊。 第五百三十九章 将这野种,砸死! “放、放、放开我……”萧子珊脸色逐渐绛紫,艰难地说不出一个字。 宋晨云冷笑着不为所动,直到险些将萧子珊掐死,在萧子珊还剩最后一口气时,这才慢条斯理地松手,站起身坐回轮椅,用丝绢擦干净触碰过萧子珊的那双手,刚要说话时—— “我恨、我恨苏南澈!”萧子珊忽然率先开口,大吼道,“我恨死苏南澈了!是他让我怀上孩子,却又对我和孩子不管不顾!我恨苏南枝!明明是你操控我给苏家下毒,苏南枝却怪罪我,我何错之有!?萧沉韫是我皇叔,和我一样留着萧家的血,他却从来不帮我!” 见她如此大声咒骂,宋晨云右眉微挑。 萧子珊浑身发抖,激动地哭着骂道:“我恨死他们了!今日是他们要杀我,把我逼的走投无路,我才趁着他们不注意时,偷偷逃出了王府!宋叔,你救救我,苏南枝以为是我杀了苏府满门,以为是我帮助你劫走了苏正,你帮帮我,我不想被苏南枝追杀!我、我我还想杀了,杀了苏南澈那个负心汉!” 宋晨云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打量了萧子珊许久,笑容又冷又古怪:“你这个蠢货,我让影卫救你出京城,你却为了一个贱婢的尸体,又折回京城,中了苏南枝的局。怎么?如今想明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 “宋叔是好人,除此之外全是坏人。”萧子珊强忍下心中的一阵恶心,垂下眼眸说道。 “那你,现在该怎么办?”宋晨云微眯眼睛,迸射出危险的目光。 “我想……想跟着宋叔做事,和宋叔一起为母后、为哥哥报仇,我要杀了苏南枝他们……若不为母妃和哥哥报仇,恐怕我死后,无颜面对他们。” 宋晨云看着跪在他轮椅前的萧子珊,抬手,摸了摸那张与左如月有几分相似的脸,目光中有了几丝缱绻依恋,忽然道:“你母亲……已经死了,很久了。” 那只像磨砂纸一样硌人的大掌,让萧子珊再一次浑身僵硬,她经过人事,与苏南澈有过夫妻之实,也在拓跋宏眼睛中看到过这样的目光,她知道宋晨云在想什么,她变得有些害怕。 只不过—— 宋晨云不清不楚的目光缓缓落在萧子珊的孕肚上,冷笑一声:“已经八九月了,打也打不掉了。生下来后,便砸死在你母亲墓前。毕竟,这也算是仇人的孙子。” 砸死……砸死她的孩子…… 萧子珊条件反射,捂住了肚腹。 宋晨云看见她的动作,嘲讽地笑了笑:“难不成,你还想让这野种,活下来?” “我……我不想,我……会亲手……掐死他……”萧子珊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绪。 现如今,落在宋晨云手里,一切言行举止都要顺着他来,不然谁知道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将你知道的,所有关于苏南枝、苏南澈、苏家的事,还有萧沉韫的事,全部一五一十告诉我。” 宋晨云屈指慢敲轮椅扶手,青铜面具里,那双阴恻恻的眸子,缓缓看向天空一只漂亮的百灵鸟,那只百灵鸟肚腹微隆,怀着孩子,正婉转动听的鸣叫着,忽然,宋晨云抬手射出一支弩箭—— 利箭狠狠贯穿百灵鸟的孕肚,一尸两命,百灵鸟尖叫着砸死在地上,溅了萧子珊一脸鲜血。 萧子珊哆嗦了一下,闭上眼:“苏南澈……和我不熟,薄情寡义之人,并不钟情于我,哪怕我从西戎逃回大庆,他也没来看过我几次。每看我一次,都像施舍乞丐般给点碎银罢了。 苏南枝……因为我与她之间隔着杀母之仇,我母后杀了她的母亲,她杀了我的母后,我从前虽与她保持着朋友关系,却从未真正交心……” “……” “……” 从萧子珊嘴中,宋晨云并未得到实质性的线索,烦躁地挥了挥手:“够了!废物一个,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都说不出。” 萧子珊缓缓抬头,攥紧拳头看向宋晨云:“苏正被关在哪里?既然无法折磨苏南枝和苏南澈,我就要苏正付出代价!” “苏正的下落,你还不配知道,你这蠢货若再落到苏南枝手中,苏南枝岂不是也知道了苏正下落?待你办事沉稳一些,再说。”宋晨云目露鄙夷。 毕竟萧子珊不是亲生的,萧子珊是萧睦那昏君的女儿,若不是看在左如月的面上,早就杀了她。 这么来说…… 苏正还活着…… 萧子珊眸子深沉了些。 宋晨云将萧子珊带回了秘密驻守的地方。 这是宣城一处地下溶洞,里面守着数不清的精兵强将,萧子珊一时间还摸不清宋晨云在大庆究竟有多少势力。 没过多久,宋晨云便下令:“明日行军,赶回渊城。” “是!”数十个护卫齐齐跪下。 回渊城? 萧子珊心中不解,宋晨云要复仇,为何要赶回渊城?但她不敢问,只能默不作声地听着,然后在心中盘算: 苏正失踪不久,为了防止被苏家人救走,势必会重兵看守。宋晨云暂时不杀苏正,证明苏正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或许,苏正被关押的地方,也在这附近。 …… 五日后。 摄政王府的门房收到了一封带鲜血的信,转交给了苏南枝。 那信封上,滴着未干的鲜血,腥臭、黏腻、令人作呕。 苏南枝还没拆开,便捂着嘴扶着墙干呕。 萧沉韫穿着仙鹤雪袍,坐在主位上脸色很阴沉,他哗地一声抖落信封,看完信上所写后,周身掩盖不住的杀气毕露。 他接过春盛递来的温水,抚拍着南枝的后背:“好些了吗?” “好些……好些了……呕……” 苏南枝俏脸惨白,如今怀孕已有五月了,但偶尔还是会害喜,尤其是见到血腥之物,更是害得厉害,这血淋淋的信封看着很是渗人,她深深吸口气,压住胃里的恶寒,问道:“信里写了什么?” 哪怕还没看信,但苏南枝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萧沉韫不敢给苏南枝看那封信,刚要用内力将那封信化为齑粉时,苏南枝阻止了他,抢过来信纸,阅读信上内容。 第五百四十章 赎罪偿债,一功抵一过 信上写着: 若想救父,十五日内,独自前往达歌草原。 这信纸是大庆京城一带的信纸,可字迹却带了点西戎笔锋,信中所写的达歌草原是西戎地界,也是如今正在交战的地方。 “信是宋晨云写的。”苏南枝说的是肯定句。 “即日起程回渊城。”萧沉韫犹疑了下,还是做了这个决定,一来,他回到京城已经有了些时日,若再逗留京城也于边关战事无益,而来,岳父被宋晨云抓去了达歌草原,他肯定要第一时间赶去救人。 …… 食过午膳后。 温言斐、苏南澈、苏南枝、萧沉韫、余晔、春盛分成两辆马车,一并赶回渊城。 萧沉韫加快了行车进程,赶在第十三日时,抵达了渊城总督府。 苏南枝裹着雪色狐裘大氅,被春盛搀扶着踩下马凳。 冯清琅一身棕色戎装,腰悬宝刀,和苏南辕肩并肩走了过来,她抱拳朝苏南枝微行一礼,眉梢之间皆是担心,但碍于人多眼杂、身份悬殊的缘故,并未直接问候。 总督府厅堂内。 “本王不同意你一人去达歌草原。”萧沉韫剑眉紧蹙,直接否定了苏南枝的提议。 “可信上写的是让我一人独自前去,若我不去的话,只怕……宋晨云不会让我见到父亲。” “不管如何,本王都不允许你独自前去。”萧沉韫脑海中闪过了上一次,北狄挟持苏南枝时的情形,这样的担惊受怕,萧沉韫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他沉默了半晌,忧心忡忡地补充道,“何况你身孕已有五个多月……” 苏南枝攥紧了拳头:“宋晨云阴险狡诈,他想为左如月、萧子炎报仇,若我不去,我救不出父亲。” “孤去。”忽然间,总督府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众人朝门外齐齐看去,一袭戎装才下战场的萧瑜,将手中刀剑甩给了洛城,大长腿阔步跨进屋内,一双眼睛,直直看向主位上的苏南枝。 “要说宋晨云记恨,最恨的人便是孤。是孤一杯毒酒毒死萧子炎,逼得左如月走投无路,被宋佳月一刀捅死。”萧瑜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全然不把这桩陈年旧事放在眼里。 萧沉韫眉心微跳,下意识侧身去挡住萧瑜直直看向苏南枝的目光。 这是他妻子,被旁的男人这么盯着看,难免心生不悦。 莫北川恰好也回了总督府,老狐狸般补了一句,乐呵呵笑道:“太子殿下前去达歌草原救苏大人,委实是个好计谋。毕竟王妃眼下不方便。” “哪里算是好计谋了?三军不可一日无主帅,我家太子殿下一去,若有个三长两短——”洛城冷脸反驳。 却被莫北川老滑头一般,打断道:“呸呸呸!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殿下要去达歌草原,必然是做了万全之策,绝对不会出问题。洛城将军这话说的,未免对殿下的决策太没信心了!” “你!”洛城目光愤愤地瞪他一眼,骂道,“老东西!休要打口水战!”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敢骂本总督老东西,今日休战在府,非得逼我出手,让你看看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莫北川登时就怒了,撸起袖子拿起架上的长戟就要打过去—— 周御史摇着诸葛扇,连忙诶诶诶道:“大敌当前,须得同仇敌忾,莫要伤了和气,洛城这脾气一向又臭又硬,烦请总督大人多担待。” “还算你会说人话!”莫北川冷哼一声,战戟掷地,入泥三分。 什么叫他还算会说人话?周御史眉头微皱,倒也没继续纠缠。 苏南枝不想欠萧瑜人情,也不想和萧瑜产生过多纠葛,微抿樱唇,斟酌着婉拒道:“……多谢九王帮衬之心,不过苏家之事,苏家人自行解决便可,无需九王过多操劳。” 似乎料到苏南枝会拒绝,萧瑜淡笑一声:“孤已经派人送信,送到了宋晨云手中,说明了孤愿意代替你独自前往。” “殿下!”周御史与洛城脸色越发严肃,“请三思!!” “三思过了。”萧瑜瞥了二人一眼,翻身上马,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扬鞭离去! 周御史和洛城看着萧瑜策马的背影,面面相觑,各自心中有了思量。 当初,不少朝中大臣愿意跟着萧瑜去南部,与萧沉韫分庭抗礼,正是看中萧瑜那一股子权柄之上,势必要登上皇位的事业心。 不知何时,他们殿下就变了。 好像是在蜀州,太子殿下知道摄政王妃成婚,跳江被救起来之后,开始变得…… 从事业心,逐渐变得有些恋爱脑? 这个苗头,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比如上一次,为了去北狄救摄政王妃,甘愿孤身犯险,跳下百丈高的瀑布去救人,又比如今天,摄政王妃的父亲被仇敌抓走,他居然要代替摄政王妃去救苏正?这可是摄政王的岳父啊,和他萧瑜有什么关系? 搞不懂,不对劲,实在不妥当。 周御史慢摇诸葛扇,抚着一撮胡子,默默地摇了摇头。 苏南辕对横插一脚赶去救人的萧瑜,有些诧异,沉默很久之后,是第一个打破僵局开口说话的人:“那现在怎么办……” “不管如何,太子已去救人。不管他救没救回父亲,他敢于挺身而出,苏家就已欠他天大的人情。”苏南澈剑眉紧锁,仿佛打不开的结。 苏南枝摇了摇头,排除掉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指着桌上的达歌草原地图道:“我们也要部署兵马去救父亲,顺便……保证九王安全。” 洛城双手环抱宝刀于胸前,冷嘲热讽地嗤笑一声:“难为王妃还记得要保证太子殿下安全。” 话罢,洛城飞身上马,带着一小队人顺着萧瑜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要暗中保护萧瑜。 当萧瑜到达宋晨云指定的地点时,正好进入西戎和大庆的边境达歌草原,此处是西戎大军的地盘。 而宋晨云是大庆人,西戎人又怎会允许一个大庆人,在达歌草原培养势力? 萧瑜意识到了不对劲。 半人高的绿草,碧波荡漾般随风摇晃,萧瑜坐在红鬃烈马上勒着缰绳,环顾四方,而烈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躁动不安地扬起马蹄,在原地打转。 “吁——”萧瑜勒停烈马。 就在此时! 宽阔无际、天地一线的草原,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密密麻麻的西戎士兵,将萧瑜围的宛若水桶铁皮一般,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但,既然决定独自前来救苏正,那么,他萧瑜就不会怕。 他前世今生,曾两次设计陷害过苏家,虽没置苏家于死地,可也害苦了苏家,若不是他为了招揽苏正,用留一手的证据陷害苏正与乱党勾结,南枝就不会进教坊司,更不会去求萧沉韫,就不可能认识萧沉韫,与萧沉韫相遇相识、相知相爱。 如今,他愿意以身犯险去救苏正,无非是为了赎罪、偿债。 希望能一功抵一过。 第五百四十一章 杀了她,剥她的皮 “云亲王您看,那个便是大庆太子。”戴着黑色斗笠、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的宋晨云,正卑躬屈膝地跟在一个杵着金丝楠木拐杖的尊贵老男人身后。 那老男人穿着至尊无上的金丝滚边长袍,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双手交叠在拐杖上,戴着精心雕刻而图腾繁复的铂金面具,面具嘴角微微向上,是一个诡异冷笑的弧度,露出一双阴沉、不可捉摸的眼,看向重兵围困的萧瑜。 萧瑜朝宋晨云看去,虽不见容貌,可他还是听得出来宋晨云声音。 原来……宋晨云是找了西戎的云亲王做靠山。 据说这位云亲王做事隐秘、向来神龙不见尾,今日也算终于得见了真容。 “拿、下。”云亲王声音沉冷,威严下令。 正当他说拿下时—— 忽然—— 四面八方,仿佛山摇地动般,再次涌现出了数万的骑兵! 而为首的十个旗手扛着十面巨大的、迎风飘扬的旌旗,旌旗上用烫金字体写着‘瑜’字! 无疑,这是……萧瑜的军队。 宋晨云冷笑变脸,大喝道:“信中所写,只允许太子殿下独自前往,如今却带来数万雄兵。如此不讲信义,恐怕也没那么看重苏正的命。” “你先把苏伯父领到大军前面,待孤确认了他的安全,只要你们放了苏伯父,孤便愿意代替苏正为人质。” 黑色兜里之下,宋晨云面色狰狞,微微眯了眯眼睛,朝云亲王耳语了几句: “王爷,若我们能用苏正换萧瑜来做人质,便能轻易拿捏大庆南部军队!若杀了萧瑜,南部再无主帅,便是一盘散沙,不出三月,西戎便能一举攻破大庆,改了大庆的国姓,从此以后,大庆江山不再姓萧,而是姓拓跋!” 云亲王指腹慢敲拐杖,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嘶哑冷冽的嗓音,就像大漠的砂砾摩擦,深沉地怪笑一声:“将苏正,带上来。” 此时—— 达歌草原重兵把守的监牢内。 头发乱散的老人,戴着手铐脚铐,被绑在十字铁架上,干涸皲裂的唇角正‘嗒、嗒’滴血。 萧子珊费了好些功夫,终于打探到了苏正被关押的地方。 因着萧子珊是宋晨云带回来的人,他们将萧子珊看做云亲王的座上宾,萧子珊整日戴着黑色斗笠,根本无人能认出来她便是之前出逃的大王妃。 “将监牢打开,我有话要拷问苏正。”萧子珊穿着一袭黑色长裙,站在监牢前,看向大牢里被折磨到人不人鬼不鬼的苏伯父,顿时,心中不是滋味,他好歹是腹中孩子的祖父…… “无王爷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士兵二人手拿长戟,交叉拦住萧子珊。 “你看,哪是什么!?”萧子珊尖叫一声,看向他们身后! 士兵二人齐齐回头,正纳闷什么也没有时,萧子珊快狠准地撒去一包迷药。 “你……”士兵声音微弱,倒地不起。 萧子珊从士兵腰间摸出钥匙,心跳加速地跨进大牢,火急火燎地给苏正打开手铐脚链…… 她必须抓紧时间搀扶苏正逃出地牢! 不然,被宋晨云抓到她私放苏正,一切都完了,宋晨云一定会杀了她,剥了她的皮! 第五百四十二章 调虎离山 苏正耷拉在乱发中的头,微微抬起,便看见了萧子珊。 “三公主……”苏正气息微弱的说不出一句话。 “苏伯父无需多言,我想办法救你出去。”萧子珊已花重金,打通了地牢的护卫。 有钱能使鬼推磨,萧子珊将自己全身家当都给了那几个护卫,约莫六千两银票,是那几个护卫三辈子都赚不到的俸禄,护卫们虽忌惮云亲王、唯恐事情败露被惩罚,可在足够巨大的金钱诱惑下,护卫们还是选择了后者。只要今日事毕,他们就会连夜逃跑。 萧子珊搀扶苏正上了一辆运送泔水的板车,将苏正扶进大木桶内,替他盖好木盖,自己也钻进了另外一个大木桶。 当云亲王的心腹丘林松青去地牢提人时,却发现看守苏正的护卫全部消失不见,就连苏正也下落不明,要知道,这可是在西戎地界,若无内应,苏正就算插翅也难飞! 当即,丘林松青便知道坏事了,火速下令截断所有出路,连一只苍蝇也绝不放过。 运送泔水桶的马车蓦然被逼停,车轮子卡在石头上咯噔一声,车夫茫然问道:“官爷这是为何?今日天气热,士兵们吃食消耗大,若这泔水不送出去倒掉,堆积多了,恐怕恶臭熏天。” 值守关卡的士兵铁面无私,严肃道:“丘林大人刚下的命令,想必是云亲王的意思。我们只管按规矩办事,旁的你就别多问!” 一辆辆泔水桶停在路边,还有运送粮草蔬菜的。 士兵们轮番搜寻。 丘林松青手拿长钺,一刀刺进蔬菜粮草中,青菜飞溅,丘林松青停在了泔水桶前,哗地刺进去,水桶四裂!泔水哗啦啦淌在地上! 萧子珊在木桶内提心吊胆。 “哗!”丘林松青又是一刀劈下,泔水桶逐渐流出殷红色的水…… 众人面面相觑。 丘林松青缓勾唇角,冷然掀开木盖,只见泔水桶里装着一条死狗,而丘林松青那一刀正好捅破死狗的肚子,这才大量流出血水。 还剩下三个木桶没检查,丘林松青微眯眼睛,走上前去,刚要扬刀时—— “人在那边!有线索了!”士兵大喊。 “在哪里?”丘林松青抓住那人的衣领,紧急追问。 “好像是从右边逃了。”那是和泔水桶相反的方向。 丘林松青带兵朝右边追了过去。 运送泔水桶的车夫苦兮兮地看向值守士兵:“官爷您看……我这还能走吗?那么多泔水桶全被劈坏,我还得重新置办,若耽误明日运送泔水,又该被责罚了。” 值守士兵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走走。反正丘林大人已经检查过了。” 车夫高兴地诶了一声。 半刻钟后—— 丘林松青硬着头皮,走到云亲王身边,低头耳语:“禀报王爷……人、人丢了,没找到。” 云亲王攥住拐杖的手微微一僵。 丘林松青低头,余光看见那铂金面具内的嘴角弧度微微一翘,便觉得脖子一凉,当即双膝跪地,诚惶诚恐道:“请王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可以把人找回——” 话未说完,云亲王抽出侍卫的刀,如同砍白菜般,砍掉丘林松青的脑袋。 那血淋淋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到死都还在哀求。 “废、物。”云亲王平淡至极地吐出两个字,随后看向不远处被重兵围困的萧瑜,“杀。”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宋晨云:“你,去找到苏正。若找不回来……” 后面的话云亲王没说,宋晨云却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当即下军令状:“请王爷放心!” 随后,宋晨云带了一千人火速去搜寻苏正下落。 苏正在西戎地牢内,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想必是内部有人接应。 不知怎地,宋晨云脑海中浮现出萧子珊的面容,眸眼一眯,迸射出危险又沉冷的目光,当即下令:“去找萧子珊,速度要快!” 片刻后,下属回来复命:“报!三公主不见了!” “不见了?”宋晨云一拳砸在墙上,怒不可遏道,“这贱人,到底在哪里?若让我知道,是她放走的苏正,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下刻,宋晨云阴鸷着脸叫来巫师:“找到萧子珊。” 巫师拿来一个子母蛊,和一个提线木偶,点头道:“是。” 当泔水桶运送到一处荒郊野外时,车夫跳下马,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这才打开两个木桶的木盖,将萧子珊和苏正搀扶出来。 萧子珊微微一愣,她之前思考过救苏正离开的路线,算准了每日运送泔水桶的时间,所以卡住时间点,将苏正悄悄藏进了泔水桶内,可是…… 她从未打点过车夫,也没和车夫建立合作,这车夫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藏在了泔水桶里! “你是谁的人?”萧子珊戒备地问道。 车夫见四下无人,这才撕掉假的络耳胡子,用一口正宗的大庆话说道:“我是太子殿下安插在西戎的暗棋,不日前,我便将三公主和苏正大人被抓到西戎的消息,传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命小人必须要救出苏大人。” 太子萧瑜的人?萧子珊心中微微一惊,不曾想,九皇兄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把手伸到了西戎地界。 萧子珊沉思了下,问道:“所以方才运送泔水桶被拦住时,忽然有人喊发现了苏伯父,也是你们的调虎离山计?” “正是如此。”车夫从森林里牵出来一辆马车,道:“公主先走,我留下来善后。再晚一会儿,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顺着这条小溪,一直往南,不要回头,就会出西戎地界,抵达渊城。” “多谢。你注意安全。”萧子珊搀扶气若游丝的苏正进马车。 如今人手不够,萧子珊只能亲自驭马,好在以前在皇宫里时曾学过一点骑术。 可她身子重…… 萧子珊只犹豫了一瞬,也顾不得其他了,扬鞭架马离开! 此时,前线大战一触即发。 云亲王命人就地围剿萧瑜,萧瑜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兵士团团围住,而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鸟雀鸣叫,这是车夫吹的暗号,暗示已经成功救走苏正。 萧瑜薄唇微勾,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抽出腰间佩剑,身形快如闪电般躲避、杀敌,而洛城也带人从同一个方向杀出一条口子,竭尽全力去接应萧瑜。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中刀 开战的号角声激昂悠扬,两军厮杀激烈。 宋晨云千里迢迢把苏正绑来,本想着大有用途,却没想到临门一脚,人跑了。 宋晨云气的七窍生烟,却也只能强忍怒意。 双拳难敌四手,饶是武功强悍如萧瑜,面对层层围困的大量敌军,还是会一时失察,胳膊中了一刀,鲜血顺着墨黑长袍流淌,嗒滴在地上。 “殿下!”洛城大喊一声,拼了老命为萧瑜杀出一条活路,牵来烈马,“殿下走!” 萧瑜翻身上马,洛城猛拍马背,烈马便如离弦之箭疾驰出去,洛城与魏奉远亲自带人截断敌军。 萧瑜胳膊伤口鲜血如注,骑着烈马回到大军阵营中后,勒紧缰绳,看向打作一团的不远处,哗地声撕下布条,系在伤口上方止血,目光凌厉,沉沉下令:“人马分三队,三个方位合围包抄,咬住云亲王。孤要让他付出代价!” 今日遇见了萧瑜,萧瑜不会放过他。 见萧瑜来势汹汹,云亲王杵着拐杖微眯眼睛,轻蔑地呵了一声:“这是要,反扑。“ 他声音冷的像北极寒霜:“死死摁住萧瑜,若让他们占了上风,今日战败,本王要你们死!” 从前,萧瑜也带兵和云亲王的部下打过战,但今日,还是他们第一次交锋。 云亲王没讨到什么好处,萧瑜也没占到上风,第一次交锋不分胜负。 萧瑜勒紧缰绳,朝苏正离开的方向追去,据暗线来报,萧子珊救走了苏正,二人正朝渊城赶去,事发突然,倘若无人接应,搞不好苏正还会被宋晨云的人抓回去。 萧瑜刚赶到达歌草原与渊城的边境上,便看见一队人马将萧子珊与苏正围住,随即拿起一支羽箭射了出去—— 直直截断西戎士兵砍向苏正的那把刀! 苏正虚弱地恍惚回头,便看见了萧瑜。 萧瑜翻身下马,反手夺过敌兵的刀,将其一刀封喉,挡在苏正前面:“洛城,你善后,我先带苏伯父离开。” 萧子珊又要稳住身子,又要顾及苏正,一来二去逃跑的速度便慢了。 他们刚走进渊城,远远便看见了领兵的苏南澈和苏南辕。 向来,苏南澈和苏南辕也是闻讯赶来,准备救苏正的。 萧子珊刚一看见苏南澈,便下意识朝萧瑜的身后躲了下,她似乎感觉,无颜面对苏南澈。 这一举动被萧瑜看在眼底。 虽然,萧子珊和萧瑜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可二人儿时感情并不深,大概是看在一个姓的份上,萧瑜侧身,将萧子珊完全护在了身后。 苏南辕一见到神形憔悴的苏正,一边扑了过去,一边哀嚎着喊道:“父亲!” 扑通一声,苏南辕跪倒在苏正脚前,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儿子不孝,让父亲遭此大罪。” 苏正蓬头垢面,衣衫上尽是干涸的斑驳血迹,目光落在苏南辕身上,虚扶了下,忍住喉咙间的腥气,说道:“南辕,长大了……” 苏南辕搀扶苏正坐进马车时,忽然一道人影拔刀,朝苏正刺了过去! 众人反应不及,惊呼一声! 拔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子、珊! 萧子珊不知何时,拔出了萧瑜腰间的长剑,刺向了苏正。 苏南澈离苏正最近,上前一步,挡在苏正前面,刀尖没入苏南澈左腹,鲜血顺着萧子珊的手滴在地上,萧子珊猛然清醒,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南澈…… “哐当”刀柄掉地。 萧子珊看着双手的血,神智清醒地喃喃道:“我。我我怎么了……血,澈哥哥,你流血了,我……我伤了你??” “你要杀我父亲,我敢和你拼命!”苏南辕勃然大怒,看向萧子珊,“将她拿下!” 士兵刚要上前,苏南澈抬手阻拦,略有些虚弱道:“退、退下。” “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就不是从前的三公主了!”苏南辕扶着苏正坐进马车,看向腹部流血的苏南澈,担忧道,“大哥你伤势如何?是她伤的你,你还不抓她?难道留着养虎为患吗!” 面对苏南辕暴躁的一声声质问,苏南澈头昏脑涨,腹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他步子虚晃一步,险些摔倒在地上,好在被随侍袁青山迅速扶住,他才稳住身形,艰难道:“不要伤她。她并非存心伤我。” “南澈哥哥……”萧子珊泪水如断线珍珠,嗒嗒落下。 第五百四十四章 她该有多疼啊…… 苏南澈哪怕是身受重伤,也温柔而坚定地看向萧子珊,回应她:“我、在。” “对不、对不起……”萧子珊摇头,后退一步,满手腥红刺激的她快要发疯,哭着不停道歉,“是我害了你,我怎么会……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是受人操控,我不会怪你。”苏南澈捂住受伤的左腹,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对远处的萧子珊招了招手,“过来……有我护你,无人敢欺你。” “我不要……”萧子珊指甲掐进掌心,一步步朝后退。 此处,是渊城戈壁,萧子珊身后是一处断崖,下面是坚硬的乱石。 若她再往后退几步,便是摔下断崖。 萧子珊流泪满面,情绪出于即将崩溃的边缘,她看着双手的鲜血不断摇头,她不信自己会拿刀去杀苏南澈,可苏南澈那一刀,又确确实实是她捅的! “我、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我……我真该死啊……”萧子珊不断往后退,脚后跟踩空半步,砂砾滑落断崖,她站在断崖前,通红着眼眶,泪眼婆娑地看向苏南澈, “澈哥哥……我想死……” “我不想活了……” “子珊!!”苏南澈心猛然一跳,随着她危险后退半步的动作,整张俊脸瞬间惨白,腹部血流不止,可他却浑然不知疼痛般,极力冷静地柔声哄道:“殿下过来……听话……我们重新开始……” “我不要!”萧子珊崩溃地哭着摇头,“我该死,我死不足惜!是我害死了苏家数百口人!是我刺了你一刀!我活在世上就是个错误!我母妃不爱我、父皇不爱我、兄长也不爱我,家人、亲人从不关心我,我没有朋友,南枝也和我决裂了……连你!你也不爱我——” 她哭的凄惨,哭声悲哀,死死捂住痛彻心扉的胸口,再往后退了半步,脚下砂砾迅速滚落断崖,发出令人心颤的惊响! “子珊你……你过来……乖乖走到我身边……”苏南澈脸白的毫无血色,一只还在滴血的手,朝萧子珊招了招,几乎是哀求又害怕地说道,“我求你……过来……” 萧子珊半只脚后跟都站到了断崖上,她摇摇头,苦笑着,泪就落了下来:“我不要……” 她荒诞又寂寥的一生,前半生繁华假象,后半生凋零不堪…… 苏南澈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沙哑着嗓音,苦苦哀求:“子珊,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还没真正开始过,我们不能这样结束……” “爱你已经很辛苦了……活着已经够累了……”子珊失去所有力气,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无力极了,闭上眼那一刻,脑海里走马灯花般掠过这一生,她所有关于苏南澈的记忆,都是酸甜味的。 爱上苏南澈是甜的,也是酸涩的,和他酒醉后的那一夜,是甜的,和他离别的那些日子是苦的。 她写的情书、收到的刺玫花、一腔孤勇远赴边疆、为他洗手作羹汤、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他欢爱、又瞒着所有人怀着他的孩子、千辛万苦救出他的父亲、尽力去弥补受操控后犯下的弥天大罪…… 纵使有错、错不至死。 “总的来说,爱你这件事,还是很辛苦……” “下辈子,我不要这么辛苦了……我不要爱你……也不要遇见你们所、有、人……” 话罢,那抹雪白长裙于褐色断崖上纵身一跃,凛冽的冬风如刀割,将衣袂割的猎猎作响。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仿佛钝刀割裂了每个人的心。 古老沧桑的戈壁上,寂寥荒芜、一望无垠的沙色里,开出了一朵孤寂又刺目的红花,那是萧子珊鲜血染成的—— 她的血,自身下溢出,漫了一地。 苏南澈疯了似地冲过去就要往下跳时,苏南辕飞身扑去,拼命抱住他的脚! “我怎么不爱你?”苏南澈哭声撕心裂肺,四肢百骸痛到极致。 我不爱你,又怎么会屡次护你…… 我不爱你,又怎可能时时刻刻想着你…… 你听见了吗? 他说,他怎么不爱你…… 古老的医书有言,人死之际,最后丧失的是听觉…… 所以……子珊,你有没有听到,苏南澈他说,他爱你。 苏南枝赶到时,刚好撞见如此凄凉的一幕,他素来最爱洁净的大哥,狼狈地坐在沙地上,满脸死寂,像一个活着的死物,会呼吸,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已经跟着子珊一起死了,心死了,人就好像是一具空壳。 苏南枝在来得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事情全部经过。 她很抱歉,但永远听不到那句没关系了。 萧沉韫至始至终都紧紧揽着苏南枝的肩膀,扶着她,以无言的行动告诉她,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会陪着她。 萧子珊的人生悲剧,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就好像无可更改般,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 最让人难过的是,萧子珊是把苏南枝看成了今生唯一的挚友。 可苏南枝却有不止一个好友。 而被她看做唯一挚友的苏南枝,却最终无法挽救她的结局。 苏南枝于心有愧…… 萧沉韫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沉默半晌,才道:“你没错。错的是宋晨云,是把好人逼成坏人、把好人逼死的那些罪人。我们理应让那些罪人血债血偿。” 苏南枝听后,低下头,至始至终不语。 天黑了,下雨了。 原本干涸的鲜血再次被雨水冲开,萧子珊死后的鲜血,染红了苏南澈的白衣,他一身都是血,是他心爱女子的血。 那么多血…… 她该有多疼啊…… 苏南澈抱着已经冰凉的尸体,低声抽泣,像被永远遗弃的孩子。 他不懂,子珊怎么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 好像很早就不对劲了…… 是从左如月死后,是从她自请和亲之后,是她为了两国和平不得不嫁去西戎之后…… 也是她死里逃生,逃回渊城,苏南澈举止疏远的时候…… 她明明都决定离开渊城,离开那些是非伤心之地了,她如果没有被宋晨云操控,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 冰凉的雨打在苏南澈身上,却感觉不到冷,他衣袂上全是湿泥,狼狈的像乞丐。 他早就想起了那一夜,他才知道,原来她怀着的是他的孩子。 第二日。 苏南枝和苏南辕来戈壁滩时,苏南澈仍然坐在断崖下,从未松过手。 他不敢松手…… 这是最后一次,抱子珊了。 这一生,二人阴差阳错爱的那些年,发乎情止于礼,并未有过几次拥抱。 第三日时,萧子珊的尸体已经有些变化了,再不下葬,只怕遗容不整…… “大哥,她该……下葬了。亡者入土为安,若执意强留世间,尸萎骨枯,她也不得往生。”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一片雪花,一根稻草 苏南枝站在苏南澈身后,撑着一柄黑色油纸伞,为苏南澈遮雨。 整整三天,苏南澈才明白过来,那个跟着他身后喊澈哥哥的姑娘,不在了。 他的爱,说的太迟。 如果早一点说出口,是不是萧子珊也不会跳崖…… 可惜,万事万物没有如果。 苏南枝、苏南辕陪着苏南澈,将萧子珊的丧事办的很风光。 下葬那日,苏南澈是作为丈夫的身份,亲自抬棺起灵,送萧子珊最后一程。 萧子珊临死前曾说:下辈子,我不要爱你。 所以…… 苏南澈虽痛心疾首,也许她自由,没在石碑上刻着‘亡妻''二字。 他给她自由,也给她尊重。 只是自私一点,苏南澈下辈子还想遇见她。 如果有来世,换他去追她,好不好…… 苏南澈亲自为萧子珊刻碑,直到棺材被土堆掩盖那一刻,苏南澈都没有反应过来,子珊真的已经死了。 他总以为来日方长,可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萧子珊死的太突然了。 在别人看来,她死的太过突然,可对她本人而言,却是蓄谋已久,是长期痛苦挣扎后的一个重大决定,她怀着无比绝望崩溃的心情赴死,对这个世界没有半分留恋,也对那些人没有半分期待。 她从来就不是,一天想死的。 而是好多天都想死,只是突然有一天,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骆驼。 最后一片雪花,寂静无声地降临,世人只看到了那一场的雪崩。 他人世界里的歇斯底里、山崩地裂,于旁观者而言,算不上一场毛毛雨,他们只看到一个人死了,却知她为何而死。死是结局,无人探查她为何会死。 那一片雪花,能压倒泰山,那一根稻草,有塌天之力。 苏南澈跪在新立的墓碑前面,长久地跪着,但那墓中之人,或许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苏南澈从不讲爱,所以萧子珊至死都以为,苏南澈不爱她。 …… …… 苏正被救回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怕给子女添麻烦,很多事能自己做就绝不拖累苏南辕他们。 苏南枝和苏南辕处理完萧子珊的丧事之后,便来苏正房前请安。 他们来请安时,正好碰到萧沉韫在房内和苏正谈话。 “此事,老臣只对摄政王和南澈提及过,若老臣突然病逝,还须劳烦王爷代为转述,咳咳——” 苏正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后,抬袖遮面轻咳,强忍着胸腔里的痒意,极力不再咳嗽时,又猛然撕心裂肺地咳了一声,白帕上多了一抹血污:“咳咳咳!” “父亲怎么咳得这般厉害?”苏南枝蹙眉进屋,关怀备至地倒了杯热水,掺了点枇杷膏,“听闻枇杷膏和江南荸荠有止咳化痰之效,我待会儿便差人去买一些。” 苏正不动声色地将血帕藏入袖中,慈祥地笑了笑:“何须这么麻烦……先前洛神医给我开了良药,我吃着调理了半年,旧疾都快痊愈了,你啊,不必担心我。” “父亲又瞒我,您方才咳得那一声,可不像是快痊愈了。”苏南枝叹了口气。 苏南辕也成熟稳重了许多,讲道:“父亲这身子可得好好养着,不然来日,我儿子谁来教导?父亲教导有方,苏家没有父亲在,那可不行。” 苏正满眼慈祥和蔼,打量了苏南辕半天,这才抚着白胡子哑然失笑,摇摇头道:“吾儿南辕,可顶天立地矣。” 苏南枝和苏南辕陪着苏正聊了一会儿天,父亲一日比一日老,如今更是头发近全白,苏南枝心中有些怅然。 食过了晚饭,苏南枝与萧沉韫正在庭院里散步。 第五百四十六章 雅正端方变离经叛道 初冬的渊城有些冷,天空布满阴翳,乌云低的快要压在头顶上。 “冬天来了,不知道这场战事何时才能结束……”苏南枝垂眸,牵紧萧沉韫的手,踩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冷然一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宋晨云归来复仇,王爷可有打算?” “本王心中已有一计。”萧沉韫凑过去,同苏南枝耳语道:“……” 苏南枝了然于心,还是有些担忧:“若计谋不成……” “不可能不成。”萧沉韫挑眉,揉了揉她的脑袋,眼中浮过计谋深思。 此时,屋内传来说话的声音。 “小丫头,你给我的这张图腾,我没有破解之法。”是前几日也回了渊城的子桑怀玉。 子桑怀玉手中拿着一张画,画上正是萧子珊肩胛骨处的曼陀罗图腾,苏南枝不解这图腾之意,便画好后请教子桑怀玉。 子桑怀玉留在渊城还有些事情没做完,也回来了渊城,他将那曼陀罗图腾递给苏南枝,蹙眉问道:“不过我想问一句,这图腾,你是在何处发现的?” “能不能破解已经不重要了,中蛊受控制之人,已经……死了。”苏南枝垂眸,遮住眼中情绪。 先前萧子珊受宋晨云操控牵制,苏南枝私底下就已经在找子桑怀玉破解了,子桑怀玉思索了许久都未果,他说道: “这是西戎皇室一种秘术,失传了近四十多年,用子母蛊和傀儡术操控被下蛊之人。所有被下蛊之人的后背肩胛骨,都会被种上一朵带有馥郁暗香的曼陀罗图腾。世间大多难解的秘术,都来自于百年前的西戎皇室……” “百年前,西戎皇室圈养了大批巫师与毒医,每年皇室都会拨巨款大力支持。比如这个曼陀罗子母蛊的傀儡术,饶是我,也不得解法。百年来,但凡中此傀儡术者,没有一人能解蛊。被下蛊的人,余生都会被巫师操控,只有死,死才是唯一的破解之法,只有死了,才不会被操控。” 死,才是唯一的破解之法…… 所以,这也是子珊跳下断崖的原因之一…… 如果不死,无法解脱,连她也无法保证,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是否伤害到别人,是否会再次酿成大错。 苏南枝咬紧的牙齿微微打颤。 萧沉韫扶住苏南枝的手肘:“南枝,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被过去束缚住自己。” 苏南枝睫毛颤抖,缓缓闭上眼,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昔日与萧子珊相处的点点滴滴。 无数复杂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像一把钳子,狠狠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呼吸艰难。 对于萧子珊的死,她始终无法释怀…… 无法释怀的是,萧子珊前,都把她看做此生唯一的至交好友,可身为子珊的至交好友,却对她的苦难毫不知晓,甚至子珊坠崖,也没能伸出手拉她一把。 她有愧。 此时,院子后的花圃传来铁锹挖土声。 萧沉韫和苏南枝相视一眼,二人一同去了花圃。 只见苏正手拿铁锹,正在种葡萄藤,他瘦骨嶙峋的身躯微微佝偻,听到身后步子声后,抬袖擦了擦额前的热汗,两鬓斑白慈祥一笑:“南枝啊……来了?这是我让虎虎在街上买来的江南葡萄藤,等到明年开春就能结出又甜又大的紫葡萄,是你最爱的江南葡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渊城养活。” “父亲……你正在病中,好好养病便是,这些琐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您何必如此劳累。”苏南枝于心不忍。 她爱吃紫葡萄,可这条件恶劣的渊城,葡萄藤真的能长起来吗? “不劳累的,整日在病榻上躺着,人也躺乏了。”苏正种了葡萄藤,又种了一片树莓苗,他有些累,放下铁锹咳嗽一声:“咳咳。” 简简单单的一番劳作,苏正就累的浑身虚汗,连脸色也青白了几分,邹虎看他累得不行,急忙扶住苏正:“老爷,我们去歇着。” 苏正笑了笑,摆摆手:“老了……是真老了……南枝,为父先去歇着了。” 邹虎搀扶颤巍巍的苏正进屋休息了。 夜半时分,屋外便作狂风暴雨。 渊城的冬日,寒风凛冽、大雨倾盆,像刀子割在脸上。 就是这样黑暗寒冷的夜,郊外新泥筑成的墓前,站着一道白衣胜雪的男人,他撑着黑色油纸伞,静静地站在暴风雨中很久很久……久到仿佛与石碑融为一体。 冰冷的雨水、刀割般的寒风,打在他的身上,冷水顺着他的衣袂哗哗淌下。 风雨如晦,人影单薄。 那小小的墓里,躺着他的妻儿,雨水打、霜雪冻,长眠于此,永不相见。 第二日。 苏南澈消失了。 连书信也没有留一封,像人间蒸发般消失的毫无踪影,就像暴风雨冲击过的湖面,掀起一坛乱浪,翌日,浮萍不见踪影。 苏南辕怕苏南澈想不开,连夜发布人手去找苏南澈,可苏南澈就像彻底消失般,根本找不到痕迹。 从前,苏南澈最为芝兰玉树、克己守礼,君子端方,从不出格,可自从萧子珊死后,他就变得很沉默,沉默的像无底深渊,变得……不修边幅、离经叛道。 苏南枝记得,昨夜晚膳最后一次见大哥时,从前白衣不沾一丝尘埃的他,雪袍斑驳染泥,短细如针的胡茬杂乱生长,给向来雅正的他添了几丝颓废堕落,他沉默的让人害怕,自从萧子珊死后,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包括苏南枝、苏南辕,乃至于苏正,苏南澈都没有一声问候。 他的沉默,像乌云诡谲下死寂的大海,预知有暴风雨来临,却猜不到这暴风雨有多猛烈…… 明明他对萧子珊的爱意如此汹涌,为何在她活着时,却不宣之于口呢。 有时候,错过就是永远。 他们的爱,像两条平行暗线,永远齐头并进,却在子珊死后,永远无法相交。 苏南枝微微出神,修剪花枝的小剪划破指腹,冒出豆大血珠,萧沉韫放下行兵竹简,为她吮干,弹了弹苏南枝的额头:“太不小心了。” 苏南枝回过神后,将小剪刀放下,叹了口气。 这些天,苏正每日都会来花圃松土,风雨无阻地精心呵护那棵葡萄藤和树莓苗,因为女儿爱吃,哪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也会兢兢业业栽种。 第五百四十七章 当年的辛秘之事 已经休战一月有余,苏南枝怀孕也快六月了,这几日,苏南枝发现萧沉韫总会半夜披衣去书房,有时候甚至整夜留宿书房,她便知道,短暂的安宁要结束了。 腊八节,小年那天,午后,苏南枝正带着春盛,和风清琅一起,在总督府的门口布善施粥。 香喷喷的腊八粥,混着五色的赤豆、扁豆、小米、香米等,大铁勺不停搅动着,舀上一勺,便飘起腾腾饭气,春盛将装满粥的小碗递给乞丐,笑着喊道:“大叔拿好——” 话未说完,远处一声山摇地动般的惊响,震耳发聩极了! 春盛下意识护在苏南枝前面,冯清琅做出拔剑的动作,苏南枝杏眸微眯朝不远处看去。 只见一望无际的草原戈壁远处,燃起灰蒙蒙的烽烟! 那是开战的烽火信号! “打仗了……”苏南枝手中的粥勺,‘哐’一声掉地,“难怪昨夜沉韫没回来……” “似乎是,西戎与九王的军队开战了。”冯清琅是行伍之人,早就将各军旌旗背的滚瓜烂熟了,她静心远眺,看见了那军旗上写着的大大的烫金字体:魏,道,“这是九王阵营里的魏奉远总督,并没有看见摄政王的人马。” “北狄和大庆,并未开战。”这是冯清琅得出的结论。 “如今,北狄和西戎联盟,一起对抗大庆,倘若……我们让北狄倒戈相向,与大庆合作,共分西戎这块肥肉,不知北狄女王又该如何抉择。”苏南枝看着不远处的狼烟,美丽的唇角缓缓勾起。 “确实是妙计,可北狄女王既然之前就选择与西戎合作,想必也不会轻易倒戈。”冯清琅握紧腰间刀柄,秀眉紧皱。 苏南枝微微摇头,笑了,声音平静:“只要诱惑足够大,利益绝对大,没有什么是不能倒戈的。狄琼是一国女王,各中情理,她自然比我清楚。” 温言斐一身银甲戎装,腰悬宝剑,越过哄闹嘈杂的人群,走到苏南枝面前,低声道:“姐姐,顺着摄政王给的线索,我们确实查到了一些当年的情况。” “怎么说?”苏南枝挑眉,放下手中施粥的勺子。 前不久,萧沉韫曾和苏南枝合谋,商量过一个对付宋晨云的法子,欲使其败,必先使其靠山倒,无论是云亲王还是宋晨云,都是苏南枝他们的敌人。 而这个法子,便是从狄琼下手。 从狄琼作为突破口,打破西戎和北狄的联盟…… 萧沉韫在北狄也安插着眼线,透露过只言片语关于狄琼当年的一些辛秘之事,其中一桩,便是说的狄琼之女…… 温言斐目光瞥了眼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狄琼之女,还活着,确有其事。但子桑先生似乎一直都不知道此女还活着,你看,我们要不要将此事透露给子桑先生?” “先搁置一旁,毕竟我们也没找到此女究竟在何处。” 苏南枝斟酌了下,还是觉得,现在不适合将这事告诉子桑怀玉,若子桑怀玉知道当年那个女婴没死,想必又会和狄琼产生交际,若二人产生交际,只怕事情发展会超出掌控。 温言斐俊眉微蹙,似乎有些不解,但转念一想,姐姐这样做,想必是有她的理由。 苏南枝道:“不要将无法掌控的棋子,落在玉盘上,否则只怕,满盘皆输。” “姐姐说的对。”温言斐点头。 正当二人谈话时,街巷口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妇人惨叫声:“啊!!打死人了啊!救命啊!” 那妇人穿着脏兮兮的深紫牡丹长袍,不像是穷苦之人,倒像是落难的富贵人家…… 只见几个麻布长衫的男人正围着那妇人拳打脚踢,去抢妇人戴着的金玉耳珰,男人穷凶恶极,使劲一拽,耳垂鲜血淋漓,金玉耳珰得手后,男人开怀大笑:“兄弟们,这下有喝酒钱了!走!天香楼!” 临走前,长衫男人还不忘狠狠踹妇人一脚:“老娘们,早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就没这些事了!简直浪费我的时间!” 妇人看着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胆怯地瑟瑟发抖,再不甘心也不敢上前,哭天抢地地哀嚎着:“大庆王法在何处?当街抢劫,官府何在?衙役何在?!” “你再嚷嚷,行不行老子打死你!?”男人指着妇人鼻子骂道。 “你你你……”妇人被这抢劫犯吓得骇然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男人抡圆胳膊就要给那妇人狠狠一巴掌—— 苏南枝捡起一颗石子,灌入内力,及时打去—— “啊哟!”男人掌心被打破皮,当即勃然大怒,回首一看,就看见一个有孕的富贵小娘子,满腔怒气登时消了一半,摸着下巴打量苏南枝的脸蛋:“渊城何时来了个这般美貌的美妇人,我孙老三竟然不知道。” 麻衣男人吊儿郎当地带着五个小弟走来,充满意淫的目光,不断打量苏南枝与春盛。 今日苏南枝施粥,未戴金簪,也没带士兵,只是带了温言斐、春盛,还有男子便装的冯清琅,还有二十几个潜藏在暗处保护她的影卫。 苏南枝看着那男人冷笑一声:“这双眼珠子,不要也罢。” “好大的口气!” 男人登时来了征服欲,不怀好意地朝苏南枝走去,扫了眼跟个书生一样的温言斐,料想此人身骨清瘦、气质文雅清新,想必也不会武功,瞥了眼文文弱弱、面庞白的跟女娃子一样的冯清琅,啧了声道, “就你们几个瘦瘦弱弱的废物,也想拦住老子?老子最好美妇人这一口,就跟那成熟的香瓜一样,咬上一口——啊!!” 温言斐一脚将男人踹飞十步,男人狠狠砸在墙上,在场人都能听见肋骨断裂的咔嚓声,先前还口出狂言的男人,此时已经嘴角吐血,像个废人一样,跌倒在地。 而温言斐一袭青袍,不动如山,负手而立,身姿稳若雪松,气质依旧书卷温润。 男人吃了个大亏,想他可是渊城地头蛇,还能被这几个外地人压了一头不成?被他的跟班小弟扶起身后,当即吹了个暗哨,接着,四周源源不断涌来三十多个地痞混混! 苏南枝美眸微眯,迸射出危险的目光,看向这群沆瀣一气的乌合之众。 第五百四十八章 身世 温言斐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诸位是想留个全尸,还是四肢各安一处?” “给我杀了这臭小子!语气敢对老子这么狂!待会儿看你还能不能狂起来!”男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平,唾沫飞溅,“给我打死他们!打死一个,赏金、赏金十两!” “何必脏了温阁主的手?”冯清琅轻笑了一声,“我来。” 温言斐还没动时,冯清琅已拔刀上前,一刀一个,速战速决。 很快,地痞流氓们伤的伤、死的死,一群乌合之众无非是仗势欺人,耍混罢了,其实武功根本算不上好,对于常年经过训练的冯清琅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几列训练有素的士兵身穿铁甲整齐而来,为首的萧瑜俊脸冷冽,不怒而威,扫了眼混乱的解释,随即看向挑事的混混:“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附近的士兵如实禀报。 “就凭你,也敢对摄政王妃不敬?”萧瑜冷呵一声。 “摄、摄政、摄政政王……”男人吓傻了眼,当即石化在原地,人都吓愣了。 苏南枝目光平静极了,丝毫没将此人放在眼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旋即道:“春盛,我们回去,这里交给衙役。” 萧瑜的宝剑横在男人脖子上时,那男人哭爹喊娘地求饶:“王妃饶命,方才是小人眼拙嘴贱,您大人有雅量,请您海涵……小人以后绝对不会再犯!再犯就把这双眼睛割下来赔给王妃!!” 苏南枝抿唇不语,还没说话时,萧瑜手腕一动,便割下了男人的头颅,扔在地上,薄情地冷冷道:“迟了。” 正当苏南枝要离开时,先前挨打的那妇人双眼泪水朦胧地喊道:“等、等下……” 苏南枝疑惑回头。 那妇人目光却放在了苏南枝后面的春盛身上,春盛也有些疑惑地问:“你是在喊我?” “正是。”妇人跌跌撞撞地扶墙站起身。 春盛见她受伤严重,便将地痞抢走的包袱细软、耳珰手钏还给妇人,贴心地安慰道:“抢你欺你的恶霸已被打死,你无需担心报复,好好生活……” “姑娘,你心真好……你长得好像我一个故人啊……”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春盛那张脸,忙不迭地从包袱中拿出一张泛旧的画纸,纸上画着一个十四岁的、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那青涩秀丽的脸庞竟与春盛有七八分相似,好像就是一个人…… 春盛盯着这张画纸许久,嘴角嗫嚅,似乎有话要说,戒备地看向妇人:“你是在寻找画中之人?” 提及此事,妇人泪眼婆娑道:“是啊……我典卖家当,便是为了去京城寻她。可刚来到大庆,这群恶霸瞧我是孤身一人的外地人,便抢我钱财,若非今日遇到诸位贵人,只怕我今日……唉……” “你为何要寻找画中之人?你与画中之人,是何关系?”春盛语气很是冷静狐疑。 “画中之人,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此事说来话长,说来都是伤心事,就不说与姑娘听了。今日谢过各位贵人相助,我才能重新寻回钱财。”妇人朝苏南枝等人行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去时—— 春盛拉住了她:“大娘且慢……” “怎么了?妇人疑惑地看向她。 “你要寻找画中之人,而我,或许正是画中之人。画中之人,与我十四五岁时,长相一般无二……” 第五百四十九章 同母异父,远走他乡 “你……你出现在渊城,难道不是渊城人士吗?我要寻找的画中之人,是京城人士,与你身世大不相同。姑娘莫要与我说笑了,你怎么可能是画中之人。”夫人摇着头,淡笑了一声,转过身就要离开…… “世上相似之人,确实有不少,起初我看到这张画像时,也以为是画中人是一位与我长相极其相似的姑娘,可再细看……”春盛指着那画中姑娘的双丫髻,带着的泛旧绒花簪,穿着的鹅黄纱裙,垂下眼眸,缓缓问道,“不是我,又是谁?” 春盛摩挲着那张泛旧的画纸,淡淡笑着道:“十四岁那年,我还没及笄,便跟着舅妈在京城郊外的田庄唱戏。这身鹅黄纱裙,是外祖母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穿旧了也舍不得扔,总是缝缝补补,如今这件旧衣裳,还压在衣柜里呢。至于这一双绒花簪,是我用唱戏赚到的月银买的。” 见春盛不像撒谎,妇人脸色也越发凝重,猛然攥住春盛的手腕,问道:“你舅舅,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 “夏老三,家住京郊小邝村,家中有舅舅、舅母,外祖母……四年前死了。” “是了!是了!!”妇人激动得口齿不清,浑身激动的发抖,“春盛……你是叫春盛?” “是啊……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正是春盛,所有人都知道我叫春盛。” “老天爷啊,不枉费我山高水远,铤而走险,一路回大庆,一路来渊城,老天有眼!竟然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这是我死也不敢想的事!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巧合!”妇人紧紧拉着春盛的手,激动的流泪,一刻也不肯松开,“你舅舅告诉我,你死了,我不肯相信此事,便铁下心来,要回大庆找你的下落!” “人海漫漫,我与舅舅断了联系,你又该如何找我?”春盛叹气。 “是啊……这么多年来,我与你从无联系,你生下来不过两岁,就跟着你舅舅长大,我甚至没见过你的模样,若非今天遇见你,恐怕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你。由此可见,我们母女之间,是有缘分的。” 苏南枝也没曾料想到,今日会在大街上遇见春盛生母。 苏南枝心细如发,唤来温言斐,低声吩咐道:“正值多事之秋,你去查一查半路冒出来的春盛母亲,看看她底细是否干净。” 温言斐点头,不动声色离开。 春盛带妇人回了总督府庭院,那妇人看了眼金碧辉煌的总督府牌匾,登时有些发怵,下意识攥紧了怀中包袱,讶然地问道:“姑娘,你是跟着……王妃身边做事吗? 春盛点头道:“舅舅将我卖进教坊司之后,是王妃救我于水火,把我带出了教坊司,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做事,教会了我很多。” 妇人点头,感慨道:“我家姑娘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这辈子遇上了好人。” 苏南枝去午后小憩时,春盛将妇人带到了自己睡觉的屋子,屋子里一间寝卧、一间茶室、一间小憩用的书斋。 春盛给妇人倒了一杯热茶,给她打了盆热水,供她洗去一身狼狈脏污。 待妇人洗净了脸上的灰和血污,春盛才看清她的脸。 二人虽然相差二十多岁,可这脸型、眉眼,却极为相似。 春盛对面此人,仍有些防备之心,天下巧合之事多的是蓄谋已久,她实在无法相信,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她多年未见的母亲,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对于生母,春盛已经忘记她的模样了。 生母,在她脑海里就像一团挥散不去的迷雾。 妇人从进屋坐下,洗净脸后重新拾掇整齐,便叹气连连,时而抹泪哽咽,时而欲言又止。 春盛见她这副模样,沉默片刻,缓缓道:“夫人有什么便说什么。” “你怎么能叫我夫人……”妇人有过一瞬间的心痛,随后又道,“你叫我夫人,我也能理解,毕竟这些年,我亏欠你太多,若非当年我把你留在京城,或许你也不会被你舅舅卖去教坊司……”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春盛心像被扎了一下。 “我……”妇人有些慌乱,连忙解释道,“我知道是知道,可千里迢迢,我没办法啊……我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护你?” 春盛抿了一口茶,摩挲着杯沿:“所以呢……当年抛弃我,如今又来寻我,可是有事要找我?” “没有没有……”妇人见春盛言语之间冷淡的不像话,便知道她是在怪罪自己,妇人心里苦的像黄连一般,抹着眼泪花讲道:“我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我这把岁数了,不过是想要儿孙承欢膝下,想不那么孤单罢了。” 妇人头发黑白参半,开花一般的鱼尾纹,有些愁苦相。 春盛已不是从前的春盛了,经历这么多的事情,心智、年岁也增长了,自然不会被这三言两语所动摇,沉吟片刻,战术性地喝了口茶,缓解尴尬: “说说,这些年,你抛下我独自快活的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你还是不太了解我,若你了解我的困苦,便不会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了……不过你怪我,也是应该的。”妇人叹了口气,眼眶红红的,“前尘往事说来话长……” “我本名夏妍,与你舅舅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我父亲是北狄人,母亲是大庆人。当年我父亲是北狄使臣之一,他在北狄本就有家室,来了大庆之后,和我母亲发生感情有了我,临走前,只留下一个地址便一走了之。我母亲生下我后,一人实在难以支撑生活花销,便在媒婆介绍下改了嫁……” “继父对我非打即骂,将我卖进烟花柳巷之地后,我有了你……我生下你,更是举步维艰,实在无法活下去了,这才将你托付给你外祖母,我独自去北狄找生父。生父送我进皇宫做女官,为我谋了一条生路,我才能活到今天。” 第五百五十章 当年溺死紫娟河的女婴 春盛极力使自己情绪稳定,可听到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说起往事时,还是像微风拂水面,心湖起涟漪般,勾起了些许伤感。 “自从我在北狄皇室做女官,有了俸禄开始,我每隔四月都会给你外祖母寄五十两白银,供你吃穿用度。这笔钱足够让你衣食无忧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笔钱!”春盛打断她。 “没见过?怎么可能!?”夏妍猛然拔高音调,诧异道,“这么多年,难道你从来没见过这笔钱?” “有一个将外侄女卖进教坊司的舅舅,你觉得,我会见到这笔钱吗?”春盛摇摇头,讥讽地笑了一声。 夏妍不再说话,沉默很久之后,嗫嚅唇角:\"……对不起……” “夏老三的父亲,把你卖进了青楼,你有了我,你又把我托付给夏老三的儿子,让夏老三带我长大……”春盛道,“所以……你明知道我会经历什么,你还是把我留在了大庆。” 夏妍依旧低头沉默。 春盛道:“外祖母确实疼我,可她最疼的人是舅舅,而我,则永远排在舅舅之后。舅妈嫁进家门后,我节衣缩食,不到十岁便带去戏楼唱戏。” 夏妍有些听不下去了,拿着丝绢默默擦泪。 春盛目光缓缓看向夏妍:“其实,你在北狄改嫁后,有一个儿子?” “你……你怎么知道?” “外祖母和舅舅聊天时,被我无意听见过。”春盛心里很明白,她无非是夏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罢了。 所以,这位母亲,如今回来找她,又有什么事呢? “你弟弟死了……半年前死于心疾复发。我改嫁的那个男人,一年前也死于心疾复发。他们父子死后,我在北狄孤苦伶仃一人,日子太难熬了——” “所以你就想起我了。”春盛话糙理不糙。 “阿盛,我是你母亲,你不能这么说我……我心里是有你的,不然,我不会十年如一日的给你舅舅寄钱,我虽然在北狄,可也盼望你活得好、过得好,我也在寄挂你。” “你后来嫁的那个人,包括半年前死去的……弟弟,是不是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春盛思索了很久,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夏妍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春盛问了,她无法逃避地点头:“你弟弟临死也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 春盛能理解。 毕竟她是夏妍在烟花柳巷之地,与恩客生的孩子,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 如果夏妍的夫君和儿子,知道有她的存在,必然也会知道夏妍的过去,知道她曾在青楼做过歌姬,婆家自然不可能容她。 夏妍不仅不能让婆家及夫君知道春盛的存在,还得拼命瞒着。 春盛沉默了很久,她的出生是如此不堪,父亲不详,母亲早就抛弃了她,这样的身世,拿什么配得上余晔? 见春盛不说话,夏妍急忙从包袱里翻找出银票,着急道:“我有钱,我不是来拖累你的!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了,我只是想来看你过得好不好。几年前你舅舅说你死了,我百般揪心,如何也不相信你死了,一寻到机会就来找你,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你了。” “见到了,然后呢……”春盛不是从前那样感情用事的春盛了,很平淡地看着夏妍,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毕竟,作为母亲,是她先抛弃春盛的。 “我想……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夏妍道,“我如今只有你一个女儿了。” “是想和我一起生活,还是想让我给你养老送终?”春盛对于这位多年未见的母亲,并无太多感情。 “我是想和你一起生活……” “可我如今都颠沛流离,你如何能与我生活……” 母女二人聊天陷入僵局时,苏南枝温和的声音响起:“春盛,她即是你的母亲,如今时局又乱,便让她跟着你住在总督府。” “可是……”春盛有些犹豫,一来这位生母毕竟多年未见,王妃身边不能留下来历不清不楚的人,二来,若夏妍留下,也会给总督府增添麻烦。 “没关系。”苏南枝笑着揉了揉春盛的脑袋。 “谢谢王妃……”春盛心中有些感动。 苏南枝吩咐下人安排好夏妍的住处,随后才去书房翻阅兵籍。 “叩叩叩……”响起敲门声,“是我,言斐。” “进来。”苏南枝放下古书,揉了揉太阳穴。 温言斐推门进去,道:“黄泉阁已查清楚夏妍的底细,她确实和春盛说的那样,母亲是大庆京城人士,父亲则是北狄使臣之一,母亲改嫁后,被吃喝嫖赌的继父卖去青楼,然后在青楼怀上春盛后,去北狄投奔其父,其父安排她进皇宫做了女官。” 说到这里,温言斐停顿了下,用极其隐晦的语气,卖了个关子:“姐姐可知道,她进北狄皇宫做女官,是跟在谁身边做事?” 苏南枝吃了一口桂花糕,轻笑道:“你说的这般神秘,难不成内有玄机?” 温言斐勾唇,答疑解惑道:“夏妍二十年前投奔其父,被安排进宫做女官,是跟在狄琼身边做事,她是狄琼身边执掌衣服首饰的司衣。而收她做义女的干娘,便是狄琼当年的心腹云心,云心嬷嬷是狄琼的奶娘,也是当年听令太后将狄琼之女溺毙在紫娟河内的嬷嬷!” 苏南枝拍案起身,脸色急变:“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温言斐肯定道。 苏南枝拍掌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巧合之外还有巧合。” 温言斐连忙搀扶苏南枝,担忧蹙眉道:“姐姐,如今你也是怀有六个月身孕的人了,切勿情绪大起大伏,过于激动。” “你晚些时候,喊来夏妍问话。让春盛作为突破口,她既然是春盛的母亲,此事由春盛问比较好。”苏南枝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对了,言斐,可有我大哥的下落?” “暂时没有……大哥从前是大理寺卿,侦查手段不必你我二人差,他不想被我们找到,就一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温言斐叹了一息,“或许大哥,是有他想做的事情,才会一声不吭的彻底消失罢。” “我看大哥,是想找宋晨云复仇。苏南枝说出猜想后,便忧心忡忡地深叹口气,“宋晨云不容小觑、诡计多端,我怕大哥不是他的对手。” 温言斐却不这么想,默了半晌,道:“姐姐或许低估了一个复仇者的恨念。如今的大哥,不是从前的大哥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抛却枷锁,阔步而行 苏南枝默了半晌,眼中忧虑甚重,叹了口气:“但愿大哥无恙,子珊已死,我不想大哥有任何意外。” 当初,谁又能想到,子珊是怀着身孕去的西戎呢? 谁又能想到,素素替了萧子珊圆房,而萧子珊怀的是大哥孩子呢…… 可惜,没有先知,也没有如果。 事到如今,苏南澈和萧子珊二人之间,就像永不修补的破碎镜子。再无重逢之日。 “姐姐,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谁也不想发生那样的阴差阳错。”温言斐也只能这么安慰苏南枝了,毕竟再多的言语在事实面前都是苍白的。 “你帮我唤来春盛,我与她交代下关于夏妍的事。”苏南枝抿了一口茶,放下杯盏。 春盛来了书房时,似乎是哭过了,眼圈红红的。 苏南枝没说什么,只是放柔了声音:“陪我去花园走一走。” 夕阳西下的总督府,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金色,忍冬花和山茶花在夜幕四合下,美丽而模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温馨之美。 “天凉了,多加衣。”苏南枝卸下樱花披风,拢在了春盛肩上,素手拂过春盛的面颊,温柔地替她将额发勾到耳后,“现在过得很好,就不要总回头看了。” “我只是……”春盛眼圈红的快要掉下泪来,“我只是觉得,她把我丢了那么久,要么干脆这辈子都别出现,要么当初就不该扔下我。” “过去就好似枷锁,忘掉过去,抛却枷锁,人才能轻车从简、阔步而行。”苏南枝拍了拍春盛的肩膀,目光明亮坚定地看她。 披风尚且带着苏南枝的体温,春盛心生感动,又听苏南枝说道:“言斐查过,夏妍确实是你的生母,她没有撒谎,她同你说的那些话,全是真的。” 春盛低头道:“我始终是她的备选,若她夫君儿子没死,她也不会来找我、投奔我。” “她本性不坏。”苏南枝徐徐道,“夏伯母去北狄之后,一路当上了五品司衣女官,跟在狄琼身边做事,连狄琼奶娘,都是她的义母。所以,就算丈夫儿子去世,她也不愁吃穿,不会赖着你为她养老送终。到她这岁数,人至老年,更多是怕孤独,想要身边有个嘘寒问暖的子女而已。” “或许你会怪她,但她当年已被卖入勾栏瓦舍,若不逃跑,只怕下场更惨。当年抛下你是她的错,但她也别无选择。我不是让你原谅她,而是觉得,你应该给她一个机会,看看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往后会如何待你。或许,她会赎罪呢?” 苏南枝循循善诱,春盛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说话有些鼻音,委屈道:“多谢王妃疏导,我懂了。” “你一向善良,心思通透,无需我疏导,等过些时日,你也会想明白。”苏南枝抿唇一笑,“还冷吗?” 春盛破涕为笑,拢了拢肩上的披风:“今夜寒凉,但有了王妃的披风和宽慰,再冷也温暖。” 苏南枝笑着颔首,自然而然地说道:“狄琼奶娘云心嬷嬷,是当年将狄琼之女溺毙在紫娟河内的嬷嬷。” 第五百五十二章 狄琼身边的女官 春盛微惊:“她竟然与狄琼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毕竟夏妍出现来路不明,所以言斐便去查了一下夏妍底细,也是偶然才发现,她与当年这桩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苏南枝斟酌着字眼,循序渐进试探春盛的底线。 毕竟,夏妍是春盛多年未见的生母。 春盛犹疑了下,随即便回过味来,恍然道:“姑娘是想让我旁敲侧击,探寻下当年狄琼之女的事情?” “正有此意。”苏南枝扶了下发髻,正了正脸色,略微严肃道,“当年知晓这桩往事的人太少了,言斐与我只知道这个女婴没死,却不知道她的下落,如果我们能掌握女婴下落,说不定可以当成和狄琼谈判的筹码。” “可是我没把握……夏妍一定会说……”春盛蹙眉,忧思很重,“毕竟我与她虽是母女,可今日只是第一次见面,此乃北狄皇室辛秘,只怕她也颇多忌惮,未必会吐露真相。况且她区区一个五品司衣,未必会知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 “所以……我想让你探一探。” 春盛沉默了下,点头道:“我尽力。” 苏南枝为春盛拢紧了披风,取下发间的玉簪为她戴上,穿戴着她给的披风、玉簪,衬的春盛也华贵了不少,走在冬日萧瑟冷清的花园里,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暖粉色。 当春盛来到偏院客房时,一个老嬷嬷正给夏妍收拾床铺褥子,春盛道:“嬷嬷出去,这里交给我。” “是。” 春盛亲自为夏妍收拾床铺,一边折叠衣裳一边说道: “大庆渊城不比北狄皇城条件好,此处天气极端,夏日酷暑炎热,冬季凛冽刺骨,我是无论如何也要一直陪王妃待在渊城的。我攒了不少月银,在京城买了处小宅院,若你在渊城待不习惯,届时便回那里去养老。至于舅父舅母,我早就与他们断绝亲情关系,是否要和他们往来,全凭你自个心意。” “你外祖母一死,你舅父便成了我在京城唯一的至亲,我觉着,还是得保持联系,逢年过节多走动,这至亲总比外面的陌生人要可靠的多。”夏妍陪春盛一同叠着被褥,随意劝说道。 “可靠?若他们可靠,便不会把我卖进教坊司!”春盛轻呵了一声,不大同意夏妍这些话。 夏妍听的直皱眉头:“是人都会犯错,或许你舅父舅母已经知道错了呢?你也不会原谅他们吗?那毕竟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春盛在想,这样优柔寡断的夏妍,究竟是如何当上五品司衣女官的?真的不是王妃差错了底细吗? 春盛不愿再多讲,只轻描淡写道:“你看重血缘关系,便和他们联系,我与你不同,你不想做的事情,便不要强求我去做了。人与人不同。” “好……”夏妍点头。 春盛实在不想与夏妍纠缠这些问题产生分歧,忽而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便也放软了语气,逐渐旁敲侧击道:“咳……母亲从前是在狄琼身边做事?” ”……你……是如何知晓?”夏妍微微一惊。 第五百五十三章 当年旧事,揭开隐秘 第五百二十三章 “没什么,王妃也是为了我好,毕竟我与你从未见过面,所以王妃私下派人去确认了母亲的身份。母亲能理解这个做法?”春盛平和地笑了笑。 夏妍堪堪点头,扫量着春盛身上穿戴着的玉簪和披风:“王妃确实是待你极好,我能够感觉到。你跟着她,也算是你的福气,她为你考虑的很细致,我很放心。” 春盛将夏妍的行李衣物收拾好之后,带她在小花园中喝茶吃点心,咬着绿豆糕,不经意间缓缓打开话匣子,问道:“母亲当年在北狄女王身边做事,可有被苛待?听闻此人性情古怪,不好相与。” “女王啊?处事雷厉风行,御下有方,但待人还算诚恳,表面看去冷酷不近人情,实则赏罚分明,是一个外冷内热的理智之人。”夏妍道, “毕竟她是北狄历史上第一个女人登基称帝的帝王,自然手段是要比常人更为果决杀伐,才能压住众人。不然这么多年,北狄内部早就乱了。当今北狄女王的功绩,我认为,不输于从前任何一代北狄帝王,甚至与大庆先帝相比,也能够比肩平齐。” 见夏妍侃侃而谈,春盛趁机问道:“不知母亲可否知道女王一桩辛秘之事?听闻她当年曾未婚先孕,诞下过一名女婴?” “这……”夏妍骤然缄默,变得哑口不言,不再说话。 观察夏妍神色,春盛估计她是知道此事的,又道:“母亲但说无妨,我也是对当年辛秘之事感兴趣,才会问的。此处又无旁人,难不成,母亲连我也行不过吗?” “我……我是知道一些……只不过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如今翻出来虽是没什么,可到底是女王的私密之事,只怕讲出来,不大好。” “母亲但说无妨的,我不会将这些事告诉别人。”春盛说了违心话。 夏妍还是不语。 春盛又道:“其实北狄女王如今正在寻找当年那个女婴,其实那个女婴根本没死,是吗。” “你怎么知道?!”夏妍脱口而出,脸色一变。 “王妃知道女王正在寻找那个女婴,由此推断,当年那个女婴没死,不然女王又何必寻找呢?” 夏妍表情逐渐有些凝重,也变得有些戒备,喝了一口茶,脸色变得不可揣摩起来:“……是王妃让你来问的?” 沉默了一瞬,春盛坦然承认:“……不瞒母亲,确实是的。当年那女婴的下落,对我们王妃来说至关重要,希望母亲能够如实告知。” 夏妍只觉得杯中的碧螺春很是呛人,捻着丝绢抚着胸口好一阵咳嗽,竟然不经意间把茶叶也喝了进去:“咳咳、咳……” 春盛为她抚背,此时,院门处传来另外一道清朗的声音。 “夏伯母,此事你若不说,我们也总有法子查出来,不过就是手段稍微不慈了些。我还是希望,夏伯母能将当年之事,主动告知。”温言斐缓步而来。 而苏南枝则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些话,虽是温言斐说的,可明显,是苏南枝的意思。 第五百五十四章 夏妍之死,神秘下毒者 有些话苏南枝当着春盛的面不好说,却不代表温言斐不能说。 春盛知晓了背后用意,上前一步主动劝道:“母亲……若你知晓此事的话……还请你如实告知……” 夏妍踌躇地扫了眼三人,眼神有些不安:“当年的事……唉……罢了,若王妃想知道,还想移步书房。若在花园里,当心人多眼杂、隔墙有耳。” 书房内,焚了丝丝缕缕的桂香。 丫鬟给苏南枝、温言斐、夏妍各斟了一杯茶。 苏南枝用茶盏缓缓拨动水面的茶叶,动作细致随和,而夏妍如坐针毡,她怎么样也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会在摄政王妃身边做事,如今北狄与大庆势如水火,倘若她说出了狄琼当年之事,只怕也会落个背弃旧主的名声……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今日之事出自你口。”苏南枝抿了一口花茶,耐性已经耗去一半。 若夏妍再不说…… 苏南枝垂眼微垂。 “二十多年前……”擅察言观色的夏妍,卡在苏南枝仅剩最后一丁点耐性时,终于开口,“我被父亲送到宫中谋生,与云心嬷嬷相识,她膝下无子,先前伺候北狄太后,后来又在北狄女王身边做事,一生膝下无子,她看我乖巧懂事便收我为义女,我喊她一声义母。” 苏南枝品茶,面上神色不显,继续听着她的叙述。 “义母五十五岁时,年岁渐大,那时我也当上了五品女官,便把义母接出皇宫,住在我夫家,为她养老送终。在她将死之际,她让我请来了北狄女王,那时,义母和女王陛下屏退了旁人议事,我在无意间听见……” 苏南枝喝茶的动作微顿,目光扫了过去。 温言斐也蹙眉,打起了精神。 而夏妍却不再说了,停住了嘴,摇头道:“我……我听见……” “听见什么?”苏南枝追问。 “听……见……”夏妍话未说完,唇角便溢出一股鲜红的血。 苏南枝猛然站起身,一个疾步上前,搀扶住夏妍,由于动作太快太迅速,苏南枝下腹一阵扯痛,疼的额前微微冒汗,好在并无任何异常,她才松了口气,紧皱秀眉道:“快去喊子桑叔!” “母、母亲!”春盛抱住身子摇摇欲坠的夏妍,急忙道,“你怎么了?” “呃!”夏妍又呕出一口鲜血,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痛到不能呼吸,仿佛体内狠狠插进了一把利刃,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剧痛。 “你听见了什么?”温言斐抓紧时间问道。 “我听、听见……” 夏妍艰难地说道,“当年只是皇女的女王陛下,招募子桑怀玉为府上谋士……后、后来……子桑怀玉当上北狄国师……狄琼未婚先孕……怀、怀上子桑国师的孩子……女王的母亲,也就是太后……唯恐未婚先孕的丑闻曝光,影响狄琼争储……故而太后派派我义母,偷偷将狄琼生下的女儿溺毙在紫娟河内……” “可我义母生性善良,亲眼看着狄琼长大……不忍、不忍溺毙其女,便将女婴……女婴装入竹篮内,放在紫娟河上……竹篮顺流而下……待义母离开后回头……只见竹篮空空,女婴已被抱走……想必是被、被人救走了……” “你可知道是何人救走的?”苏南枝问。 “听说……是、是……”话未说完,夏妍撒手人寰,口呕黑血、死不瞑目。 迟来一步的子桑怀玉,还未进门,就已经将那些话全部听进了耳中。 “是谁?!”子桑怀玉急急发问。 但来时已迟,夏妍已经没了呼吸。 子桑怀玉心有不甘地探了探她呼吸,用银针验毒,检查杯盏用具,片刻后,条理有序地收回掩饰工具,声音平静的像是一块冰:“死于一瞬亡,和致苏府全府家丁死亡的毒,是一种毒。” “一瞬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南枝沉下了脸色,“夏伯母的毒,难道又是宋晨云的手笔?宋晨云到底想干什么!” “茶水无毒,故而苏丫头和温言斐喝了没事,但夏妍使用过的杯盏边沿涂了一瞬亡,所以只有夏妍中毒。”子桑怀玉说完,为已死的夏妍敛了目,“我认识她,十几年前,狄琼身边的司衣女官。” 想来方才那番话已经被子桑怀玉听了去,苏南枝便开门见山说道:“不想瞒着子桑叔,我们前不久确实查到狄琼在寻找此女,才知道当年她诞下的那个女婴,并没有溺毙在紫娟河内。” “方才我听见了。”子桑怀玉极力平静的面容下,情绪暗涌,“你还有没有线索?” 苏南枝不打算瞒他,也没必要隐瞒,便坦诚道:“既然确认了狄琼之女没死,又从夏妍口中得知,女婴是被抱走,那么我先从紫娟河水域附近的村民查起,一点点扩充线索。” “有线索,第一时间告诉我。”子桑怀玉一语道破,“我知道你们是想用女儿的线索与狄琼商量合谋,但不仅是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若你能找到她,条件你们随便开。” “好,子桑叔放心。” “多谢。” “子桑叔客气了。”苏南枝送走子桑怀玉之后,脸色便瞬间沉了下去,深吸口冷气,严肃下令:“但凡接触过夏妍杯盏的所有人,从清洗、倒茶全部过程,全部叫到主院来。我要剜除腐肉。宋晨云的手实在是太长了,竟然能伸到总督府,能伸到我面前来……” 温言斐去执行命令。 片刻后,主院内摆放着夏妍盖着白布的尸体,春盛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落泪。 一套茶具,需要清洗、摆放、倒茶……但凡接触过今日茶盏的丫鬟婆子、小厮仆人跪了乌泱泱一地,自从苏南枝住进总督府,今日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头一次。 民间早有传言,当今圣上重病瘫痪,而摄政王的兵马掌控着整个京畿之地。 摄政王离帝位不过一步之遥,那自然而然,苏南枝当上皇后也易如反掌,众人都是拿苏南枝当做皇后级别的贵人来对待。 丫鬟婆子们额前冷汗涔涔,跪了足足有小刻种,苏南枝都没有说话,她越不说话,众人越感觉煎熬。 苏南枝一弯柳叶眉,略有深思地微挑,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这抹笑,令人不寒而栗。 第五百五十五章 父亲是凶手? 她环顾跪着的众丫鬟,淡淡道:“我已经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了,如果你能主动站出来,坦白从宽,我或许会酌情处理。” 此话一出,丫鬟婆子们俯身更低,额头嗑的格外虔诚,全然不敢抬头,唯独一人,浑身颤抖如筛子,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苏南枝点了点脸色苍白的那个丫鬟:“言斐,将她拉出——” 话未说完,丫鬟在绝对威压的大环境之下,瞬间连滚带爬地跪行出来,颤着声音求饶道:“王妃娘娘饶命,我并非诚心犯错,我……我……” “将她拉入大牢严刑拷打,十八般刑具用上一遍,没有撬不开的嘴。”余晔双手环抱宝剑,冷呵了一声。 他做事向来火爆,刚说完十八般刑具,丫鬟便吓得瘫软在地,连身子也直不起来了,哭丧着脸道:“奴婢错了!请王妃饶奴婢一命!贱婢再也、再也不敢……” 这丫鬟的胆量……竟如此之差……还没怎么呢,就吓瘫了。 苏南枝抬手,制止道:“你何时受命于宋晨云的?” “宋、宋沉云?这是谁,奴婢不认识!!!”丫鬟急忙磕头道,“王妃明鉴啊!!” 见丫鬟前言不搭后语,苏南枝敏锐问道:“你所犯究竟何错?” 丫鬟看向夏妍喝过的杯盏,脸色惨白,支支吾吾道:“这……茶壶内泡的是雪芽春茶,奴婢嘴馋极了,便用客人的杯子,斟了一杯茶水,喝了一杯……除此之外,再没犯错了。” “所以你犯的错,只是偷喝了一杯为客人准备的雪芽春茶?”春盛发问。 丫鬟神色有些一丝躲闪,旋即恢复如常,道:“是、是的……” 苏南枝不动声色地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福禄寿翡翠镯子,缓缓道:“你还知道什么?” “奴、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了!!王妃饶了奴婢……”苏南枝越问,那奴婢几乎快把头埋进地里去了。 敏锐的直觉告诉苏南枝,这个丫鬟肯定还知道一些什么……她没说话,温言斐便会出了她的意思,当即道:“来人啊,上刑——” “奴婢说,奴婢这就说!”看着那尖利残酷的刑具,奴婢一下便慌了头,立刻慌慌张张地全盘托出:“我偷喝了一杯雪芽绿茶后,与同行送茶的人一同去主院,在去主院的路上,碰见了……苏老爷。” 那丫鬟畏畏缩缩地看了眼苏南枝,继续道:“苏老爷问奴婢,那只杯子是客人用的?我便将夏妍夫人用的杯子递给了他。他把玩了下杯子,说材质不错,让我们不许将他碰过杯子的事告诉给任何人。” “他毕竟是王妃的父亲,命令如天大,奴婢不敢违抗!从始至终,除了苏老爷之外再也没有别人碰过夏妍夫人的杯盏了。” 主家喝茶的杯盏,和邀请客人用的杯盏并非一样,所以,苏正只碰了夏妍用的客人杯子,没碰她的杯子。 按照丫鬟所说,她先前用了夏妍杯盏喝了茶,却性命无虞,但这只客人杯盏被苏正碰过后,夏妍却中毒身亡…… 也就是说,杯沿上的一瞬亡是苏正下毒? 不可能,不对! 苏南枝无法相信这一切的推理,父亲怎么可能是凶手? 第五百五十六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 苏南枝将心中想法压了一压,手指颤抖了一下,握住杯盏喝了一口茶,面上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她任何情绪,淡淡道:“散了。” 丫鬟婆子们也就散了,各自心里都犯嘀咕,王妃这叫人来了一趟,究竟所为何事,为何听到苏老爷碰了客人杯盏之后,便不再追问了呢? 待丫鬟小厮离开之后,主院只剩下抽噎哭泣、跪在地上的春盛,还有温言斐、余晔、子桑怀玉。 余晔半跪在地上,揽住春盛的肩膀,紧皱眉头,担忧地劝说道:“春盛,悲痛伤身,万事有我。我在。” “我与她……母子情缘并不深厚,我哭不是因为心痛……而是因为以前从未见过,如今只见过一面就失去。我心里难受的厉害,她以前狠心把我抛弃,来了之后又道歉,我还以为我们会有很多个明天,还有大把的时间去释怀隔阂、弥补遗憾……” 春盛泪流满面,哭的克制又崩溃,难过极了,连声音都很颤栗:“可是……没有以后了。我与她没有明天了……” 犯错者死在决意诚心赎罪的前夕。 余晔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甚至还没见过夏妍一面,喉咙微滚,只是干瘪瘪的一句:“春盛,别哭,我一直都在。” 这句话,已是余晔最大的诚意,他再也说不出比这更赤诚的话了。 他的一片心意,全在话中。 那一刻,春盛脑海中却浮过余父余母的面容,若无余家阻挠,春盛是感激他的,可她想起余家昔日那些刻薄话语时,感动之外,全是理智,便也生疏有礼地躲开了他的怀抱。 春盛捻着丝绢擦干泪水,泪水却又流了下来,擦不干似的,为夏妍盖上白布,遮去遗容。 “余晔,你先搀扶春盛下去歇一歇,好好陪着她,她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苏南枝吩咐,“先帮春盛一起,处理好夏伯母的后事。” “王妃放心。”余晔搀扶着春盛,命令士兵一起将夏妍的尸体抬走了。 等他们一走,温言斐斟酌半息,道:“姐姐如何看待此事?” 苏南枝眸光放空,看向不远处一葱长势极好的忍冬花,缓缓道:“我只知道,此事不会是父亲所为,剩下的,再看。” “我倒是认为……对方能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下毒,必定是身边人。肯定还会有动作。”温言斐道,“再静观其变……”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是他确实看见了一些事情,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见他犹豫不语,苏南枝道:“言斐,若你有话,可直接讲。” 温言斐听后,面色凝重了些,两次张嘴却没说话。 苏南枝见他眉宇越皱越深,终是叹了口气,加重语气耐心道:“言斐,你说,我想知道。” “如那丫鬟所说,我今日也确实看见了,父亲接触过夏妍所用的杯盏。” “那时丫鬟从厨房端来茶水托盘时,我正好路过厨房,随她一起来了主院,路上时,我也瞧见了丫鬟偷用客人杯盏喝茶,可她喝后并无不妥,我刚想出声责备时,父亲来了,把玩了下那个杯盏,接着夏妍用了那个杯盏喝茶,中毒而亡。” “所以你的意思是……父亲目前是最大的嫌疑?”苏南枝秀眉紧蹙,宛若打不开的死结,紧抓着扶手,连说话声也凝重极了,一压再低,声音压的非常小。 “我不想猜疑父亲,可我亲眼所见。”温言斐深吸口气,目光也十分复杂。 苏南枝沉默了一晌。 一边是父亲的嫌疑,一边是言斐的说辞。 苏南枝一时间,竟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她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轻声道:“沉韫还在前线打仗,此事先压一压,之后我自有判断和定夺。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万不能让其余人知晓。” “姐姐放心,我明白。” 事务委实繁多,夏妍的死,不仅牵扯到下毒者是谁,还牵扯到寻找狄琼女儿的线索断了。 线断了,那就想方设法,再把线索续上。 至于下毒者是谁,便好好查一查。 真相会水落石出,拨开云雾见青天。 第五百五十七章 风云涌 西戎的手,不仅三番五次伸到大庆内部,如今还伸到了她身边。 苏南枝面色逐渐凝重,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忧虑,萧沉韫不在身边,紧急事情堆积如山又错综复杂…… 主院内清退了所有丫鬟婆子,她指尖微蜷成拳,慢阖眼眸,思索着下一步再怎么办时,身后传来清晰而熟悉的绣花鞋步子声,擦干眼泪的春盛穿过圆拱门,尚且带着鼻音缓缓道: “王妃……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飞鸽传书一封,告诉前线的摄政王?” 纤指缓缓揉按太阳穴,苏南枝疲乏地微睁眼眸:“不必让他忧心,他在前线有战事处理,我理应将家宅之事处理好,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话刚未说完,苏南枝明显看见月光下春盛的影子,正无声抽出腰间软剑朝自己杀来! 火石电闪之间,苏南枝猛然拍案起身,后退几步,下意识护住隆起的肚腹:“来人!!春盛!你想要做什么!?” “受人之命,来取王妃一条命。” 春盛微微一笑,苏南枝脊背冰冷,不断后退直到脚后跟抵在墙壁上,顺势抓起一根木棍。 春盛拿起那软剑杀来,杀招熟练而灌满戾气—— 不对! 这不是春盛! 春盛根本不会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 苏南枝下意识举棍格挡,刀棍相碰,木棍瞬间裂成几截! 似乎没想到苏南枝武功尚可,扫了眼她隆起的肚腹,呵了声:“你死定了。再来!” 春盛步步紧逼,苏南枝步步后撤,她想保住腹中胎儿,可多她使用蛮力过甚,只怕对腹中胎儿不利…… 实在迫不得己,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捡起断棍格挡了三招,那劈山破石般凌厉的剑气杀来,苏南枝条件反射闭眼闪躲,后腰却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揽住,她能够感觉到汹涌澎拜的内力在周遭沉浮,只听得对面杀手一声闷哼,便直直栽倒在地! 她缓缓睁开眼…… 就看见了有些日子没见的……萧瑜? 萧瑜将她眼底的失落看进了心里,扶稳她的身子,将她交给疾步赶来的冯清琅:“护好南枝郡主。” 随后,他一袭锃亮黑甲,飞身上前,刀刀势如破竹,不出三招,对面之人喉管割裂,血流一地…… 萧瑜颀长的身子半蹲在地,一把掀开“春盛”脸上的易容假面皮,嗤了一声:“西戎人的易容手法,此人是西戎人。” 随后他嫌恶地将面皮扔在地上。 洛城急忙打了一盆干净的水来,萧瑜一边矜贵地净手,一边看向苏南枝:“可有伤着?” 苏南枝沉默了下:“没有……另外,今天多谢九王。” 萧瑜前几日就去前线了,怎么今日得空回来了?苏南枝忍不住问道:“不知前线战况如何?可还要紧?” “你想问的是摄政王军队的情况?如实告诉你,孤并不知晓。他与北狄军队对敌,孤则是在达歌草原附近与西戎军队斡旋,我们两军并无交接,孤也还没有他的消息。” “没有消息,也是一个消息。”至少证明,没有坏事发生,也没有坏消息传来,那么萧沉韫他们的军队就还算平安。 苏南枝堪堪点了个头,转而又蹙眉揣测道:“不知九王殿下……为何贸然回总督府?” “因为……”萧瑜眸色阴沉了几分,那双惯来情绪不明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狠辣的杀气,冷冷道,“孤率兵将云亲王击退了三百里地,他心中不服,另派了一支杀手队伍来渊城作乱。” 当萧瑜得知云亲王的计谋之后,便命魏奉远继续鏖战,而自己则亲自带兵回渊城查看情况。 凑巧也看到了这一幕,顺手帮了苏南枝一回。 曾经苏南枝确实对萧瑜有恨,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萧瑜也曾多次救她,在没有死亡一般实质性的前提下,救与仇相抵,如今苏南枝看待萧瑜,就只是看待一个陌生人般客气。 “不请孤喝杯茶?”萧瑜擦净剑上的鲜血,挑眉问她。 苏南枝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正堂正厅,九王请——” 萧瑜点头:“好。”双手负在腰后,跟在苏南枝身后,一路去了正堂。 此时,才给夏妍敛完尸的春盛,听闻方才的事情急急赶来,焦急问了温言斐几句后,赶去搀扶苏南枝,低头道:“王妃……我不该擅自离开,我这才离开两步,竟然有人冒充我……” “无妨,我没事。”苏南枝想起先前那个乔装成春盛的杀手,面上虽然如常,心底却泛起恐慌…… 夏妍中毒身亡、伪装成春盛的杀手…… 哪怕她身边高手如云,又有重兵把守,云亲王的手也伸进了总督府。 这是个不妙的趋势…… 忧患意识让苏南枝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用心思虑。 正当她沉默时,一道声音响起:“想什么?” 苏南枝抬头,正好看见了客座上的萧瑜。 而春盛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双手敬来的杯盏悬在半空已经许久,苏南枝目光微微出神,却至始至终没有接过杯盏…… 看到了春盛眼中的担忧时,苏南枝抿唇淡笑,示意她自己很好,春盛便退到了她身后。 “孤来总督府,其实有一事告知。” “九王请说。” “不日前,孤在达歌草原附近看到了苏大人的身影,但他却奔去了云亲王所在队伍的方向。” “苏大人?我大哥?”苏南枝朝他投去目光,追问道,“几日前?” “大约两日前。”萧瑜回忆了下,“他扮做西戎人的模样,一袭黑衫,一匹黑马,腰间别着一柄长间,戴着黑斗笠遮去大半面容,若非天起大风,掀开了他的斗笠面纱,恰巧看到了他的脸,想必没人认出他。” 第五百五十八章 狄琼之女的下落 苏南枝面上没说话,心中却敲起了鼓。 大哥扮做西戎人模样,去了达歌草原附近,他到底要做什么? 单枪匹马找宋晨云报仇?这不像是大哥的作风,大哥不会如此莽撞。 真是多事之秋……苏南枝心中默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便听见萧瑜继续说道:“渊城如今固若金汤,只要防止西戎反扑,策反北狄,便可定下大局。” “策反北狄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萧瑜以为她没想过吗?本想打算利用夏妍寻找北狄之女后面的线索,可夏妍已死,正当她心中腹诽时,萧瑜却说道: “孤有北狄之女的下落。” 苏南枝即刻抬眼,看向萧瑜:“怎么说?” “自大庆与北狄交战开始,孤便命人查了狄琼的辛秘之事,皇天不负有心人,自然也就查到了这桩陈年旧事,若说有什么东西能够拿捏狄琼,恐怕也就只有她的爱女下落了。” 萧瑜唇角微勾:“孤在紫娟河附近投入了大量的暗线,倾注了不少人力财力,历经多月,终于找到一户当年目睹此事的农户。” 苏南枝有些猜疑:“狄琼寻找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的目击者,偏被九王这么顺利就找到了?” “说来也是巧。北狄太后命云心嬷嬷将女婴溺毙在紫娟河内时,云心嬷嬷怜惜女婴,便趁着夜色,将女婴装入竹篮顺流而下。 紫娟河汹涌,不宜居住,因此村庄甚少,那一日,恰巧搬离紫娟河多年的农户,回老家旧宅取些东西,却看见有一对年轻夫妇救下了竹篮内的女婴。” 苏南枝听懂了:“九王意思是,狄琼派人搜索方圆几百里的村庄,却唯独漏掉了这一户早已搬走的农户?” “正是如此。狄琼以为破旧老宅无人居住,便不可能有目击证人,却不曾想,正是那位回旧宅取东西的农户,目睹了此事。那农户在紫娟河附近停留不到一刻钟,停留时间短、也不是久居附近的人,所以狄琼的人根本没发现他下落。” 萧瑜说完,击了一掌:“带人来。” 洛城便把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户领上前。 那农户见衣着华丽的苏南枝,立马跪地磕首:“草民孙简,叩见王妃娘娘……” “免礼。”苏南枝道,“劳烦你将此事来龙去脉,全盘说与我听,若是有我可用的线索,必有重赏。” “草民遵命。”农户站起身,擦了擦额前汗水,一五一十地回忆道, “那夜草民回老宅取东西,正巧看见河面飘着竹篮婴孩,心生怜悯,正打算救她,却不想还没迈开步子,就有一对年轻夫妇从丛林内走出,急忙救走了孩子。我见他们救了孩子,我也就离开了。” “可还记得那对夫妻长相?”苏南枝问。 “记得。”农户笑道,“草民别的不敢说,记人脸这事儿,却是过目不忘。草民二十年前原是紫娟河周边种稻米的农户,后来去城里学了捏糖人的手艺,捏糖人就得记人脸,自然记得那对夫妻。” “去笔墨纸砚——”苏南枝吩咐。 农户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敢欺瞒王妃,草民不擅长作画,若让草民画出二人模样,只怕仅有五六成相似。斗胆请王妃准备捏糖人用具,草民便能通过捏糖人,将那对年轻夫妻面容捏的一模一样。” 苏南枝秀眉微皱,唇角微翘:“言斐。” 无需多说,温言斐自知其意,当即吩咐曜夜着手去办。 不出半刻,一整套糖人工具便摆在了正厅中央。 农户孙简手指翻飞,指尖动作灵活迅速,还没等人看清,便孽捏出了一个人脸轮廓,大小刻刀在他掌中更换使用,上色、成型、精修…… 一对年轻夫妻模样的糖人,便被孙简双手呈上,递给了苏南枝。 温言斐接过糖人模样,同曜夜低声吩咐:“你去找下子桑先生,问一问他能否推断出二人现在的模样。” “能。”恰巧路过正厅的子桑怀玉,耳力过人,正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仔细端详了糖人之后,抬袖提起小狼毫笔,蘸墨,笔尖落在白纸上勾勒出一条流畅线条,仔细地缓缓作画,一边说道: “摸骨推相,看脸断前后半生,也算是仵作本领之一。若这是年轻夫妇二十年前的模样,以我的经验和判断来看,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们应该长这样。” 提笔收墨,一气呵成。 笔墨未干的画纸放在桌子正中央。 画纸上,夫妻二人约莫四十多岁,瞧着是北狄图邺城人士的长相,眉弓微宽,鼻梁英挺立体,嘴唇饱满。 子桑怀玉看向苏南枝,认真道:“找到线索,第一时间告诉我。” “子桑叔请放心,我必将此事办妥。”苏南枝将画像折叠好,收入匣子内。 子桑怀玉神色有些沉重,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苏南枝赏了孙简一些银两,心中斟酌思虑了很久,最终慢慢说道:“有一事……想与九王商议。” “郡主请讲。” 事到如今,南北两军已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虽然这么比喻不太恰当,但却很形象,苏南枝道:“我欲与狄琼谈判,让她倒戈,与大庆合作,从而阻断西戎与北狄的联盟。如今沉韫远在前线征战,战事本就胶着,我不想让他分心,但前去北狄谈判,又缺军队保驾护航……” “孤乔装成你的暗卫,随你同去。”萧瑜接话。 “倒也不劳九王大驾,我只不过是想找九王借一支精锐部署罢了。” “这么说定了,孤与你一同前去,乔装成你的贴身暗卫,和温言斐一同去。” 萧瑜武功确实很好,但苏南枝有意与他划清边界,就不太想让他离自己太近,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如果有萧瑜乔装打扮后的保驾护航,苏南枝去与狄琼谈判,一定会比预期顺利…… 几番沉思考量后,还没等苏南枝答话,萧瑜已经站起身:“孤这就去着手准备,明日晨,准时出发。” …… 第二日,晨。 苏南枝一行人乔装成前往图邺城运货的商队。 萧瑜和温言斐、邹虎虎则扮做苏南枝的兄长和弟弟。 随行带了一百多个精兵强将,这些人乔装成护送商队的镖局人员,而其余的精兵则乔装成路人、难民、小贩、商队,以渗透的方式,围绕在苏南枝半里路的范围之内。 北狄境内,比邻图邺城的泛华城。 第五百五十九章 策反北狄 泛华城,城中一处竹屋,内里装潢却极致奢华。 湘竹帘背后,多日不见的狄琼,穿着明亮的蓝色碎钻王袍,摩挲着掌中的明珠权杖。 阿诺守在院门口,看向一行商队微微一笑:“王妃里面请,我已在此恭候多时。” 春盛搀扶苏南枝走下马车,苏南枝穿着雌雄莫辨的棕色丝绸广袖长衫,加之她本就清瘦,穿的衣服极为宽松,所以并不怎么显孕肚。 苏南枝唇角微翘:“太宰大人,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王妃,再也没有旁人来此。”阿诺为她打开院门,看向温言斐腰间的佩剑,“进屋之前,卸掉兵刃,此乃北狄皇室规矩。” 温言斐将佩剑扔给了身后的下属,随后抬起双手,仍由北狄士兵搜身。 萧瑜易过容,易容成了略微有些驼背的独眼男人,脸颊左侧,从眉头到左下颌骨贯穿着一道陈年刀疤,看起来模样凶煞,壮如厉鬼,与素日里的他截然相反,才能在狄琼面前瞒天过海。 卸完了所有兵器,阿诺这才引路,带他们绕过凉亭假山,一路走进竹屋。 阿诺跪在距离湘竹帘十步外的青草蒲团上,叩首行礼:“王妃已带到。” “嗯。”湘竹帘背后传来极其平淡威严的话音。 屋内正焚香,满室都是提神醒脑的薄荷味。 阿诺退到影影绰绰的湘竹帘背后,用香着拨了拨梅花香炉内的灰烬,又给狄琼添了一杯桂花茶。 有婢女引着苏南枝坐下,给她也添了桂花茶。 苏南枝举起桂花茶盏,轻嗅了下,鉴赏道:“如今正值初冬,这桂花茶应是两月前的中秋采集的?” “不怕朕下毒?”湘竹帘背后传来狄琼情绪莫测的话声。 “若我有个万一,女王又怎能见到唯一的爱女?”苏南枝轻笑了一声,吹开水面的茶叶,抿了一口,“好茶。” 湘竹帘背后的人沉默了下,说道:“谈谈你的要求。” “不急。”苏南枝平静道,“从前北狄与西戎不算和睦。五十年前的聚瑞年间,西戎老可汗曾率兵在北狄疆土上烧杀抢掠、奸|杀妇童,史称北狄聚瑞之耻。不知云亲王许了女王什么好处,能让女王忘了聚瑞之耻,和仇人谈成合作?” 这一番话,令满屋的北狄士兵都不是滋味。 湘竹帘背后,没了声响,屋子气氛瞬间降到冰点,颇有些一言不合便会剑拔弩张的紧急感。 苏南枝云淡风轻地一笑:“西戎能给的好处,我大庆也能给。不如女王选条明路,舍了西戎,与大庆合作,咱们同、仇、敌、忾,岂不快哉?” 苏南枝听到了湘竹帘后的倒茶声,就听见狄琼一边喝着茶,一边呵了声:“萧沉韫、萧瑜都不曾与朕谈合作,你一介女流,大庆的后宅妇人,如何能与朕商议这样的大事?” 摆明了是不信任苏南枝有决策权。 苏南枝喝茶动作一顿,身侧的萧瑜朝她投去一个安定的目光,示意她可替自己代做决策。 苏南枝语气也强硬了几分:“大庆之事,我可以做主。若我不能做主,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与你谈判。” “你?有那么重的份量?” “有与没有,女王心里很清楚。” “哈哈……”湘竹帘后传出短暂笑声,随后笑声消失,声音严肃,“讲讲你谈判合作的诚意有多大。” “与大庆合作,吞掉西戎,西戎国土,北狄一半大庆一半。”苏南枝道,“北狄气候干旱,多沙地,而西戎水草丰茂,对比北狄联合西戎吞并大庆这个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来说,联合大庆瓜分西戎国土,还是非常容易实现的。” 第五百六十章 鸣金收兵 “哦?”狄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另外,我也可成人之美,将女王爱女送到您跟前。”苏南枝神色平静道,“养的不如生的亲,虽然女王有众多养子养女,却没一个得您的心,要不然您也不会如此锲而不舍地寻找爱女多年。” 据苏南枝所了解,狄琼的那些养子养女,全是从皇亲贵族的宗室中挑选出来的,养子养女全代表着身后的家族利益,并无一人把狄琼当做母亲,只是把她当做获得荣耀权利的工具罢了。 对她只有惧怕、奉承,却从无半点母子之情。 作为一个母亲,狄琼自然也就想起了这世上,唯一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丢失多年的女儿。 “朕……怎么知道你真的找到了窈窈?”狄窈是狄琼多年前给爱女取的名字。 苏南枝朝温言斐投去目光,温言斐便将一卷画轴递给了阿诺,再由阿诺转给狄琼。 画轴上,写着苏南枝寻找狄窈的全过程,事无巨细,包括云心嬷嬷、夏妍、紫娟河旁的线索。 狄琼的目光锁定在画轴末尾处,上面画着一个桃李年华的窈窕姑娘,面若桃腮、明眸皓齿,一双含着雾气般水灵灵的迷人眼。 “女王若不信,可以沿着画轴上的线索核查一遍。我们找到了当年收养公主的夫妇,就住在焦州境内。”苏南枝起身,唇角微翘,“言尽于此,若女王有意向合作,便在三天后的辰时,以花火为信号,若无意愿,则不燃花火。 苏南枝目光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萧瑜和温言斐。 二人心中明白,面色不动声色,却警惕了很多。 苏南枝一行人刚要走出竹屋时,两柄锃亮的尖刀,交叉拦在了她面前。 随后—— 四周的北狄护卫齐齐亮剑。 苏南枝平静地看着敌刀,微垂眼眸,笑了:“让开。你们陛下,不会杀我。” 数十个精兵巍然不动。 而萧瑜和温言斐眼中已有涌动的杀气。 苏南枝却看起来格外云淡风轻,颇有些运筹帷幄、尽在掌控之中的意思。 湘竹帘后的女王没说话,只挥了挥手,阿诺便做了个手势,下令众兵士给苏南枝让开一条路。 “都说了,你们陛下不会杀我。亮剑可不是对待友军的态度。”苏南枝讥讽一笑,轻蔑地看了眼方才那几个亮剑的士兵。 苏南枝抬头,纤背笔直,一步步走出了竹苑,坐进了马车,直到马车离开泛华城时,她才松了心。 “姐姐,你说狄琼会和我们合作吗?”温言斐问。 “会。”苏南枝斩钉截铁。 “姐姐就这么肯定?”’温言斐看见苏南枝眼中的亮光,忽然笑着反问。 “狄琼是个雷厉风行的果决之人,若她不想与我们合作,今日我们走不出竹苑。在她眼里,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们合作,吞并西戎,要么杀了我们祭战旗,重创大庆士气。可她放了我们走,也就证明了,她的选择是前者。” “姐姐高明。”温言斐心中感慨,若姐姐是男子……该是怎样令天下惊叹的大人物。 萧瑜看向苏南枝的目光中,也明显多了几分情愫之外的敬重。 这样的苏南枝,与前世截然不同。 前世的苏南枝,有一切美好品质,却被困死在四方檐角的后宅之中,可今生的苏南枝,却拥有美丽的、波澜壮阔的一生。 她当得起萧瑜心中的敬佩。 萧瑜很少敬佩别人,苏南枝便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萧瑜很难不对萧沉韫产生妒恨;可重生后的他决意挽回在苏南枝心中的形象,再如何妒恨,也不会像前世那样,做一匹披着羊毛的恶狼。 他确实有无数个腌臜阴狠手段去对付萧沉韫,他可以使尽前世用过的那些必胜的阴谋诡计,毕竟他前世已经用过了,如今用起来只会更熟能生巧、万无一失,但他不愿意招苏南枝厌恶,所以那些诡计,他一个也不会用。 苏南枝讨厌他做暴君,那他,可以试着不做暴君;讨厌他什么,他便可以尝试着改变什么。 已经活过一辈子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呢? 前世他要的是权,这一世,他只想要她。 心中浮过万千想法,不知不觉间,萧瑜已经盯着车窗外的树木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抵达总督府,下马车时,还是洛城唤了他好几声:“殿下?殿下?” 他才回过神,跳下马车,为苏南枝架好马镫。 苏南枝面对放下身段如此殷勤的萧瑜颇感不适,顺口说了句:“多谢了。” “应该的。”萧瑜回她。 …… 三日后,战场前线。 萧沉韫刚好带兵休战,辰时,泛华城所在方向忽然燃放了烟火。 他便知南枝已经和狄琼达成了合作,喊来了烨羽军首领,下令:“鸣金收兵。” 第五百六十一章 送你三份‘大礼\’ 萧沉韫带领部队回驻地之后,便只带了几个亲卫勘察地形,正当他拿着地图,朝丛林中走去时—— 一支飞羽箭破空而来,直直钉向他眉心! 萧沉韫眸眼微凝,便将那羽箭夹在了两指之间,不过是雕虫小技的刺杀罢了,西戎派来的人真是越来越低级了。 可这一次的毒箭却有所不同,箭矢钉着一张信纸! 而亲卫已将射箭之人拷了过来。 萧沉韫抖开信纸,睨了那刺客一眼,转而继续读信,信上寥寥几笔,笔锋凌厉诡谲: ‘送摄政王几份大礼。一是妻死子亡,二是痛失至亲,三是亡国灭家。不必言谢。” 谢字写的尤为猖狂随心。 这是云亲王的字迹。 信纸在萧沉韫手中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如今既与北狄达成合作,作战重心便可一步步转移到西戎头上,北狄依旧要防,只不过眼下他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萧沉韫吩咐完亲卫几件事,便拽来一匹骏马,朝渊城的方向赶了回去。 他不是一个会被威胁吓到的人,在战场摸爬滚打的这些年,什么威胁恐吓没见过? 唯独今日拓跋云的这份‘大礼’,让他生出了不安之心。 拓跋云此人,无所不用其极,全无半点仁义道德,越是这样的人,越疯狂阴险,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棋要走哪里。 …… 傍晚黄昏时,苏南枝见到了狄窈。 自从子桑怀玉根据孙简的糖人,画出那对夫妇如今的面容时,苏南枝第一时间便令余晔带兵寻人,地毯式搜索。 不出两日,便在焦州一小县城,找到了那对夫妻,以及被他们收养的狄琼之女。 春盛走到苏南枝耳边,低声轻语:“王妃,人已经带到了,您看要不要先领到正堂见一见,还是让她先歇一晚,明日一早再来见您?” “现在见。”苏南枝敛了敛衣袖。 春盛颔首,走出正堂朝门外的丫鬟吩咐了一声。 半刻后—— 一抹浅青色由远至近,款款而来。 苏南枝喝了口大枣枸杞茶,正欲放下杯盏时,便瞧见了那个姑娘。 一时间,竟然连杯盏也忘记放了。 初冬时节,初雪还没来,但也足够冷,黄昏时天地寒凉萧瑟,落叶飞卷,而来人只穿一身单薄的浅青长裙,袖口微微泛白,洗的有些旧了。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像初入世的小鹿,对总督府的一切都好奇又胆怯,还有些惴惴不安,低头扫量四周,在看见高堂主位上端坐的贵妇时,双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怯怯道:“民……民女叩拜王、王妃娘娘……” “我未必能受得起你这一拜。”苏南枝亲自扶起她,却发现她手冷的厉害,宛若寒冰似的,穿这么少也不知道冻了多久,便解了肩上的藕粉厚氅,替她披上,为她系好盘扣,温柔道,“无需拘束,随便坐。春盛给贵客看茶。” “谢、谢谢王妃。”那姑娘眼中涌出感激之情,小心移动步子后落座,头一次坐这般富贵的楠木椅,她浑身都不自在极了,连喝茶也是温温吞吞的,唯恐被人看了笑话,要多拘束有多拘束。 苏南枝与她闲聊了几句,试探了下这位流落民间多年的北狄公主人品如何,招待她用了晚膳,又许了她钱财,还吩咐春盛待她去街上新打几套行头。 狄窈对苏南枝的感激之情,犹如黄河般滔滔不绝,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毫不掩饰感激:“谢谢、谢谢王妃……”说着说着就要跪下去,却被苏南枝及时扶住,“我与你之间是朋友,不用总跪谢。” “是、是朋友吗?”狄窈一愣。 “正是。”苏南枝恳切点头。 与狄琼唯一的女儿交友,绝非坏事。 “今日带你熟悉了总督府,便把总督府当做自己的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苏南枝还在孕期,乏的厉害,抬袖打了个哈欠,笑着道,“我先歇下了。” 狄窈嗯了一声:“就不叨扰王妃好眠了,方才我吃的有些多,还想走一走消消食。” 苏南枝拨了四个丫鬟伺候狄窈,淡笑道:“好,若有事,尽管吩咐桃红柳绿她们。” 待苏南枝回了房后,狄窈便觉得自在了很多,踩着鹅卵石小径走了很久,渐渐的便有些迷路了,看向不远处梨花木建筑的楼阁问道:“这是……哪里?” 那楼阁三层楼,尖檐挂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灯,连地面都是玉石铺就,四周花木错落有致,修建的十分雅致,让她心驰神往极了,朝前迈了几步,桃红柳绿刚要说话时—— 一道器宇轩昂的身影出现在狄窈身后,那人击玉般舒朗好听的嗓音,含笑响起:“外头这么冷,怎么不进屋?若着了凉……” 狄窈循声回头,看见那张脸时,唇齿微张,发了呆。 看见了狄窈的脸,萧沉韫神色立刻沉了下去,眼中的温柔关怀消失殆尽,他瞥了眼狄窈肩上的藕粉大氅,那是苏南枝的大氅,却被她穿了去,险些让他认错了人。 萧沉韫转身便走,问道:“王妃在何处?” “在暖阁内。这几日天寒,王妃都歇在暖阁。”丫鬟跪在地上回话。 “他……是谁啊?”狄窈凝望萧沉韫越走越远的背影,喃喃问道。 桃红低头回话:“那便是摄政王。” “摄、政、王……”狄窈道,“就是大庆战神摄政王吗?一个杀敌如麻的战神,不该生的凶神恶煞,能吓哭孩提吗?怎生的这般面若冠玉……” “我们摄政王啊,可是全京城女子都仰慕的对象呢,能文能武,文能定乾坤,武能安天下,英姿勃发,英俊潇洒,还玉树临风。”桃红笑着回应。 狄窈脸色微微发热,冰冷手背放在脸颊上降温,想起方才回头看见那张俊脸时,他离自己不过咫尺之距,只差一点,就能挨上了。 他方才离自己这么近,是想要……抱她吗? 狄窈更加红了。 萧沉韫走到暖阁时,值夜婢女正在廊下,刚要通报,萧沉韫微微摇头,婢女只好噤声。 近日天气冷的厉害,萧沉韫趁着夜色马不停蹄赶回总督府,一身尘与土,满是军中男儿的汗味。他走进寝卧,修长手指解下一颗一颗盘扣,再将外袍搭在架上,褪去鞋袜,焚了桂香,拎起衣领轻嗅了下,确认没有奇怪的味道,这才蹑手蹑脚的走进暖阁。 第五百六十二章 你在诱惑我 暖阁内,只有一张放茶水糕点的边几,一张不算宽的双人软塌。 苏南枝褪了外裳和中衣,只穿了一件若隐若现的薄纱里衣,裹着柔软舒适的丝绸棉被,连脖子也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还有一头乌黑长发散在枕头上。 看起来,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美丽有多美丽。 哪怕看了成百上千次,再次凝视时,仍会心跳加速、不觉沉迷。 萧沉韫轻轻揉了揉苏南枝的乌发,床上之人俏皮地睁开一只眼,藕臂一伸,勾住了萧沉韫的脖子,故作正经地开玩笑:“老实交代,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沾花惹草?” “夫人真是冤枉!你夫君刚从战场上回来,哪里有空沾花惹草?” “哦?这么说的话,只要你有空,就会沾花惹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夫人就算给本王千万个胆子,本王也不敢。” 苏南枝抓住他衣领,柳叶眉微微一蹙:“有些汗味。” “我这就去洗?”萧沉韫站起身,昂首阔步走向门外。 苏南枝瞧见人走了,便掀被起身,坐在梳妆镜前打量自己,头发乱不乱、脸有没有气色,好像丑了些?毕竟有些日子没见到了,小别胜新婚,苏南枝瞧见萧沉韫精瘦的腰身时,便觉得心中一阵乱跳。 听见暖阁外的脚步声,苏南枝匆忙放下了手中唇脂,面颊微热,朝床帐后躲了躲,便看见只穿里衣的萧沉韫。 萧沉韫洗完澡后身上没怎么擦干,还有些水滴,顺着他下颌骨滴落,半透明的里衣沾了水,便透出隐隐约约的几块整齐腹肌,给人一种……极致的诱惑。 苏南枝咽了咽口水。 萧沉韫笑着问道:“几日不见,我们枝枝变成女流氓了?” 苏南枝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递给他一个小玉瓶:“给我涂润肤膏。” 萧沉韫盘腿坐在床上,捉住她光滑如玉的脚踝,放在自己怀中,沾了润肤露,轻轻地在她孕肚上慢慢打圈。 苏南枝说过,这是胭脂坊专为孕期女子研制的防妊娠纹的护肤膏。 萧沉韫低头时,苏南枝恰好能看见了他英俊完美的侧脸,还有……下巴上浅浅的很有男人魅力的小胡茬。 很帅,想睡。 苏南枝心里忽然蹦出这样的年头。 是这样想的,就连表情也是这样的。 萧沉韫揉了揉她的头:“怎么?想我了?” “你在诱惑我。”苏南枝将他松松垮垮的衣领扣上,将他盘扣扣到最上面那颗,遮住了大好腹肌。 萧沉韫哑然失笑,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怀中真切的体温,萧沉韫身心舒畅地喟叹一声:“幸好你平安无事……” 就这么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萧沉韫才道:“本王回来之后,已经听余晔说过总督府附近的事情了。” 云亲王的那封信,萧沉韫没有提。 苏南枝露出笑容:“你只管顾好前线,家宅之事无需你担心。” 萧沉韫将苏南枝抱在怀中,盖上被褥,相拥而眠,只有抱着怀中人,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心跳,萧沉韫才是安心的。 …… 第二日,晨。 萧沉韫这次回来的突然,但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本来就有打算回总督府商议战事。 因为狄琼与大庆达成合作,加之北狄与大庆连战了几个月,双方军队本就疲乏不堪,也到了休战的地步了,此时休战,也不会令西戎人起疑。 休战时,莫北川、镇国侯万松、镖旗大将军、苏南辕等人,也会回总督府商议战事,进行下一步部署。 恰好萧瑜也在。 正堂内。 士兵摆好了茶水、笔墨纸砚、地图…… 萧瑜喝了一口茶,屈指慢敲桌椅,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他眉梢微挑,余光扫向萧沉韫。 魏奉远、洛城、周御史坐在萧瑜的身后,见到萧沉韫来时,起身微微行了一礼。 萧沉韫今日只穿了一件雪竹长袍,宽松随性,休闲居家,又透着从政者的气质,坐在萧瑜对面,浅喝了一杯茶,淡淡道:“九王,好久不见。” 萧瑜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唇角拉出一抹讥讽的浅浅弧度:“我们二人,也不用多见。”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就在众人纷纷尴尬时,萧沉韫点头:“说的也是。” 南北两军商议战事,整个正堂附近被围的水泄不通,犹如铁桶一般,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更别说有刺探机密的内奸了。 苏南枝怀孕七个月了,精神有些恹恹的,便在主院散步消食,因为她的身份原因,可以在整个总督府畅通无阻,故而萧沉韫和萧瑜两方议事,谁也没想避着苏南枝。 苏南枝便在正堂前的一个花圃内,手拿剪子,慢条斯理地修剪枝桠。 “既然如今已经和北狄形成合作,狄琼之女又在我们手中,那么便可让狄琼与西戎商量一个作战计划,让狄琼将西戎兵马引到峡谷内,狄琼反水,而我们瓮中作弊,里应外合,一举歼灭西戎主力军,再一路朝西戎内部打去。” “云亲王狡猾多端,我们还是要小心应对。” “云亲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狄琼会反水?” “……” 众大臣在正堂内你一言我一句的商议着,此时,苏正也正好走进了正堂。 因为苏正是苏南枝父亲的缘故,加之从前又在朝堂上德高望重,身居兵部尚书一要职,故而也没多少人防着他。 “父亲?”苏南枝开心地笑着走去。 “枝枝?”苏正这几日似乎没睡好,印堂和眼下都有些发黑,他点头慈祥地笑了笑,“一连几天都在下雨,为父在房间里待得烦闷了,恰巧今日天晴,便出来走走。” “父亲从京城来渊城也有些时日了,可习惯了?旧疾可有再犯?还咳嗽的厉害吗?”苏正脸色略有些苍白,点了点头,“好……好些了,咳咳……你不必处处担忧着为父,如今你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春盛,照顾王妃的重任,可就交给你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倾其所有,补偿她 春盛笑着作了一揖,连忙道:“老爷放心,春盛必不负所托,就算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可能让王妃有个三长两短。” 苏正和蔼地笑了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绕着花园小径又走了几圈散步。 苏南枝也没多逗留,走出正堂花圃后,又去了后院竹林,医师让她多走动走动,以后好生产,所以苏南枝每日都会走上半个时辰。 初冬的竹林有些寒凉,竹叶透着翡翠般的深绿色,总督府的竹林很大,一走进去,铺天盖地的全是竹叶,幽静雅致极了。 前方的亭台内,坐着个青衣姑娘,胳膊肘抵在石桌上,双手托着腮,望着前方正痴痴的笑着,笑的咯咯咯的。 可她正前方,空无一物。 苏南枝一眼便认出这怀春少女是狄窈了,笑着走去,温柔道:“窈姑娘心中想得是谁?笑的这般开心。” 狄窈笑意微僵,回头过去,便看见了那个人的妻子,她是那么美丽大方,又怀着他的孩子…… 狄窈的眸色黯淡下来,唇角牵起一抹牵强的笑:“民女参见王妃娘娘——” 苏南枝打断她道:“以后见了我,无需请安,更无需参拜,你我之间像朋友一样相处即可。我虽是大庆王妃,可你也是北狄唯一的嫡公主,大庆与北狄有意建交,真论起道理来,我还受不得你这一拜,毕竟你我二人,是平等的。” 狄窈有根深蒂固的尊卑观念,他们都说她是狄琼之女,可她毕竟在乡野养了二十年,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每回见到神女一般可望不可即的苏南枝时,仍然下意识膝盖发软,想要叩拜。 她与苏南枝之间,真的差太远了。 可差太远又如何?苏南枝说得对,她狄窈是北狄唯一的嫡公主,那位素未谋面的女王母亲,说不定日后还要把王位传给她,数十年后,她成了女王,而苏南枝还是王妃,谁比谁高贵,还尚未可知。 大抵是血脉给她的底气,狄窈第一次在苏南枝面前抬起了头。 她第一次如此直视苏南枝,大胆地打量对方。 这便是他的妻子啊…… 拥有琥珀色般漂亮的眼睛,光是这一双眼睛,就足以能天下所有美好的东西黯然失色,这样美的一双眼睛,配上了这样一张精致的脸…… 狄窈垂下眼睑,不再直视,她说道:“既然王妃说,北狄有意与大庆建交,那和亲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什么?”苏南枝没明白她想说什么。 狄窈下意识捂嘴,也回过神来她刚才说了什么,她潜意识想说:和亲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么是不是她就可以嫁给那个人…… “没、没什么,是我胡说了,王妃当做没听见。”狄窈连忙解释。 苏南枝没往心里去,只当狄窈与她说话有些紧张。 天气凉,春盛往石凳上铺了柔软暖和的圆毛垫,苏南枝才落座,春盛又往她手里递了一个毛茸茸的汤婆子,苦口婆心地交代道: “这竹林虽然景致好,可终究太凉了些,王妃还总爱往竹林里散步。前几天一直在下雨,竹林积了不少寒气,再往那深处走,不少地板都湿漉漉的长了青苔。您要是着了凉怎么办?脚滑不小心绊倒了怎么办?这不是要了我命吗?王妃啊,明日咱们不能来竹林了……” “小春盛,你有没发现,你最近越发啰嗦了?”苏南枝嘴上这么说,可眉眼间全是温柔和笑意。 春盛诶了声,没办法,最近王妃已经怀有七月身孕了,越往后,春盛就越紧张,她甚至比萧沉韫还紧张几分,生怕苏南枝有个闪失。 毕竟…… 这原是龙凤胎,苏南枝已经落了一胎,现在腹中只有一子了。 多可惜啊,原本怀的可是龙凤胎,儿女双全呢…… 春盛想到此处,眉眼间里都是难过,也下意识地忧愁叹气。 狄窈发现,这春盛虽是以丫鬟的名义在苏南枝身边贴身伺候,可二人完全不像主仆,更像故交好友。 苏南枝双手拢进汤婆子中,笑着道:“让画师过来,给窈姑娘画几张画,稍后给女王寄过去。” 人在苏南枝这里,总要寄些画像过去,安抚狄琼的心。 …… 当狄琼收到狄窈的五张生活画像时,终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摩挲着画纸上的面容,眼睛都舍不得眨几下,喃喃道:“这便是……朕的女儿……你还活着……” 良久后,狄琼眼中已有了些湿意。 “陛下……”阿诺叹了口气。 “年纪大了……也比从前更容易感伤了……”狄琼牵强一笑,“若把窈窈接回北狄,朕一定倾其所有,好好补偿她。” “人是安全的,公主一切都好,苏南枝不会伤害公主。陛下您终于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了。”阿诺也替狄琼松了一口气。 旁人以为狄琼刀枪不入,人就好像是铜墙铁皮做的似的,只有在狄琼身边这么多年的阿诺才知道,她有多么思念女儿。 “苏南枝胆敢伤害狄窈,朕要了她的命!”狄琼撂下狠话后,心里才舒坦了些,摩挲着那些画像说道,“还算她有心,知道送些画像来。” “等下,陛下,您看,这画轴内还藏着一封密信。”阿诺心细如发,从画轴内拿出一封巴掌大小的折叠过的密信,取出、展开。 上面写着萧瑜与萧沉韫的作战计划。 让狄琼假意与西戎军队一共攻打大庆,在攻打途中,大庆且战且退,而狄琼带人乘胜追击,届时西戎就会紧跟北狄军队进入大庆提前埋伏好的峡谷,引君入瓮、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再接着,狄琼反水,与大庆一起杀西戎一个措手不及,重创西戎主力军之后,一路杀进达歌草原,占领西戎。 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出意外,成败在此一举。 半年多的胶着的大战,或许就要告一段落了。 …… 此时,广袤无垠的达歌草原,一处篝火通明的蒙古包前,勇猛的西戎士兵们在寒冬腊月,赤着膀子、光着胸膛,围绕篝火跳起了豪迈的异域舞。 第五百六十四章 浴血重生,复仇归来 无数士兵、无数蒙古包乌压压地连成一片,像是一座移动的城池。 士兵们手拿短刀匕首,从还在滴血的牛肉上,削下一片薄如蝉翼的生肉,放入嘴中大口咀嚼,再灌一口烈酒,直呼:“爽!” 而人群最中央,王座上斜斜躺着一个身披狼皮、头戴狼头冠的上位者,正是云、亲、王。 这位几年前横空出世的云亲王,听说是大王子拓跋宏从大庆带回来的,和当今老可汗是异相双生兄弟,一个娘生的双生子,只不过面相不同,老可汗积劳成疾,分明与云亲王一个岁数,却重病缠身,像个垂垂老矣的耄耋之人。 云亲王腿脚有疾,常坐轮椅出行,起初西戎士兵背后笑他是个瘸子,可第二日,笑他是瘸子的人全被五马分尸、割了舌头喂狗,就再也没人敢说他是瘸子。 而且这位云亲王,常年戴着面具,除了拓跋宏和老可汗之外,无人见过他的脸。 今日,云亲王要挑选勇士做护卫。 在前几场战争中,云亲王的护卫死了好几个,如今又要另选。 众人心知肚明,给云亲王做护卫,无非是做替死鬼,做奴隶,云亲王此人阴晴不定、残忍嗜杀,但由于出价甚高,在他身边做奴隶,一个月有十两金,若得赏识,晋升的也极快。 赛场上。 从各大军中精心挑选的一百个西戎人,在一个巨大的圈子里,互相厮杀。 在一百人中,剩下最后十个时,再比赛狩猎、格斗。 残忍、血腥、又狂暴的选赛制度,让脚下的草原满是亡魂。 一个又一个的西戎人倒下,直到生存者越来越少…… 云亲王像没骨子似的,软瘫瘫躺在榻上,腿上枕着个大庆的长腿美女,左胳膊、右胳膊各搂着一个丰腴的匈奴美人,场面活色生香极了,时不时传出色淫之声。 在西戎,女人最无尊严,在众目睽睽下行房事,没有任何人会觉得男人不对,而是多铆足了劲儿,去欣赏女子的放浪潮红。 在这些事儿中,西戎人最爱掳来大庆女子,他们知晓大庆女子脸皮薄、重颜面,便最喜欢当着众目睽睽侮辱她们。 云亲王玩弄着美人,微眯眼睛,看向角斗场内一个刀刀封喉的狠人,此人刀法狠厉血腥,刀不留情,一刀插进敌人的胸腔,大片大片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反而笑着舔了舔唇角的鲜血…… 他的脸遍布刀疤,像一张任人乱刻过的树皮,刀疤深长、疤痕杂乱,额头、鼻尖、下颚、脸颊全是纵横交错的大小伤疤,难看丑陋又吓人,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原本面貌,唯独鼻子眼睛嘴巴是好的。 美人给云亲王喂了一颗紫葡萄,云亲王嚼着葡萄,讲了一声:“还挺有意思的这人。” 不出所料,这人果然生存生下来了。 当角斗场还剩下仅十人时,那刀疤男人已经浑身是血,就像是沐血而来,脚踩尸首,就像踩石头砂砾一般,仿佛杀人,就像折断一根树枝。 人群渐渐噤了声,纷纷朝他看过去。 本来选赛规格是从仅剩十人里,再进行第二轮第三轮的比赛,可是这个男人丝毫没有停下杀戮,接二连三地杀了同行者—— “住手!你杀了他们,怎么进行第二三项比赛!?”丘林松青大喝! 收刀入鞘,十个人接二连三死亡倒地。 刀疤男人勾唇,冷冷道:“现在,没有第二三项比赛了。” 因为,没有竞赛者。 “你——”丘林松青怒目圆瞪。 “无妨!”云亲王抬手阻止下属,拄着拐杖站起身,扫量着眼前的刀疤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就你了。” 下一刻,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云亲王刀出鞘,快如闪电般横在了刀疤男的脖子上—— 可刀疤男不为所动,面不改色,哪怕刀刃划破脖子表皮,滴下几滴血,也不曾眨眼! “有胆识,本王欣赏。” 云亲王点了点头,哈哈大笑,搂着美姬进了营帐。 “恭喜啊兄弟,从此以后就一起共事了。”丘林松青一改先前的威吓,笑容满面地说完,就走了。 人群逐渐散去,而这位新晋的云亲王护卫,站在月色下蒙古包的阴影中,垂眸,遮去眼中的滔天仇恨,拳头逐渐不受控制地发抖紧握…… 宋晨云,我终于离你,更进一步了。 子珊…… 我会为你报仇。 第五百六十五章 收拾她! 翌日,阴转晴。 清晨还是阴云密布,等到上午时,几缕金黄色的天光从厚重云朵内射了出来。 吃了早膳,苏南枝带着春盛在后院竹林内散步。 一到冬日,整个渊城漠北都是光秃秃的枯黄一片,只有这总督府的后院,竹叶常青,给人一片盎然生机的绿意,看了格外喜人,哪怕天气冷些,冻人的紧,她还是爱来这竹苑逛一逛。 苏南枝拿着一盏蜜饯香枣,边吃便走,最近喜甜,春盛和萧沉韫都不让她多吃,但眼下嘛…… 春盛正在五步之外,同总督府的丫鬟婆子交代事情,也就顾不得她了,苏南枝偷偷地吃着,不会儿,一整罐香枣,三天的量,全被她吃完了。 “天气转凉,漠北要下大雪,出去采买时,得给王妃准备银丝炭、厚褥子、汤婆子、棉罗袜……” “最近王妃贪甜,采买吃食切勿买太甜腻的,王妃吃多了会身体不适……” “啊!” 一声尖叫,吓得春盛话声戛然而止! 只见苏南枝脚下踩滑,朝后摔去,情急之下,万幸抓住了一根青竹稳住了身子。 春盛飞奔过去,一颗心都快惊险地跳出喉咙,丧着脸道:“王妃王妃!你可有事?摔着哪里了吗?去!快去传唤府上医师为王妃把平安脉!” “我……我没事……“苏南枝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刚要走一步,脚下又是一滑,吓得春盛心惊胆颤,这才注意到地上有冰! 春盛瞬间怒了:“速去拿茅草铺上,仔细检查着地面!” 丫鬟们拿来了茅草,铺在有冰的地面上,搀扶着苏南枝踩上去,苏南枝这才平稳离开了冰面。 “说来也是奇怪,王妃每日都要来这竹林散步,故而这地面,我每日都在检查,生怕有什么石子儿、藤蔓绊住王妃,今晨天蒙蒙时,我才来看过,分明无冰,怎么可能这短短两个时辰内就结冰了?”春盛越说越可疑。 “春盛,不急。”苏南枝指腹起了血珠,方才摔倒时,她趁乱紧扶竹子,被上面的毛刺扎破了手,她不动声色用丝绢擦净血迹,淡声道,“不必想了,这样的天还没飘雪,所以也不会结冰。去问问厨房,今日谁用了冰?” 嬷嬷诶了声,小跑去办事,不会儿又气喘吁吁地拍回来,肥硕的身子急急止步:“神了!王妃真是料事如神!今日还真有人用了冰!是狄窈姑娘问小厨房要了冰块,说是胳膊不慎摔了一跤,需要用冰消肿。” “狄窈……”苏南枝秀眉微挑,随后又拧了起来。不应该,自己与她无冤无仇…… “既然她摔了胳膊,春盛,你去备些跌打损伤药,随我去探望窈姑娘。” - 当苏南枝带着春盛来到偏院时,她身后不由自主跟了不少丫鬟婆子。 这些丫鬟婆子个个气势汹汹的,在心里已经认定泼冰害苏南枝摔倒的人就是狄窈了,各个在心里发誓,待会儿冲进院子,一定要好好替王妃报仇。 苏南枝止住脚步,后面的丫鬟婆子猛然刹住脚。 苏南枝抿唇一笑:“各位去忙,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群殴呢。”春盛掩唇笑着补了一句,“各位好妹妹,好婶婶,大家快去忙,这里有我陪着王妃。” 人群这才散了。 春盛叩响铜门,桃红柳绿前来开门,刚一开门,苏南枝便看见狄窈正开开心心地荡秋千,而她‘受伤’的胳膊正攀在秋千绳上,玩的不亦乐乎,笑着大喊道:“桃红!我要吃剥、剥瓜子……” 声音越来越弱,笑容骤然消失。 哦不,笑容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苏南枝的脸上。 “听闻窈姑娘摔了胳膊,清晨去厨房讨了冰消肿?”她越是笑着,不温不火的,就越让狄窈做贼心虚,甚至不敢和那双谈笑自若的眼睛对视。 “是、是……摔伤了胳膊……” 苏南枝浅浅一笑。 学过武的春盛便走去,一把攥住狄窈的胳膊,狠狠往下一拽,听到了一声‘咔嚓’脆响! “啊!!”狄窈痛的直冒眼泪花! 春盛这才松手笑着道:“是啊,摔伤了胳膊,可得好好休养。这下是真伤了胳膊,可怜见的,别哭,桃红,你速去厨房取冰块,给窈姑娘消消肿。” 她不是个恶人,可对待伤害王妃的,根本不需要善良。 狄窈胳膊被春盛狠狠拽的脱了臼,哭着大喊道:“来人!去找……找子桑怀玉……找我父亲来——” “唔唔唔!”嬷嬷捂了她的嘴。 苏南枝蹙眉,叹了一声,扶了扶发髻。 春盛会意,继续说道:“窈姑娘还是小声些,咱们王爷疼王妃,就跟护着眼珠子似的,若你引来了摄政王,摄政王知晓是你泼冰害王妃摔倒,你有什么样的下场,还未可知呢。不过你想试一试,就尽情大喊。嬷嬷松了她的嘴。” 嬷嬷松手,可狄窈却不敢再喊了。 苏南枝本不想兴师动众,与狄窈交恶,可这姑娘心思恶毒,竟泼冰害她,害她还能忍一忍,可肚腹中的宝宝…… 一想到此,苏南枝目光便冷冽的可怕,锋利地扫了狄窈一眼:“够了,回主院。” 狄窈瑟瑟发抖,浑身抖的厉害,又怂又恨地睨着苏南枝背影,手握成拳,指尖嵌进掌心刺出血珠,也不觉得疼。 泼冰之人确实是她,她想,日后她做回了北狄公主,一定会想尽办法和亲嫁给那个男人,所以!她不想看见别人为他生儿育女,脑子一热,这才在苏南枝每日必行之路上泼了冰。 确实是脑子发热…… 昨夜她想了那个人整整一晚,抱着被子辗转难眠,疯了似的,脑海里,都是他居高临下,同她温柔低语时说的那句:‘天这么冷,不怕着凉吗……’ 关于狄窈被打这件事,也传进了子桑怀玉的耳中,可子桑怀玉却不为所动。 说来也是奇怪,连苏南枝也很好奇,好不容易帮狄琼找到了唯一的爱女,这狄窈也是子桑怀玉的女儿。 子桑怀玉对爱女感情之深,还在紫娟河边给爱女建了衣冠冢,可为何真找到了狄窈,子桑怀玉却没表现出半分父女之间的亲切叙旧呢? 第五百六十六章 大战前夕:成王败寇 狄窈被接进总督府那日,子桑怀玉激动不已地赶去认亲,可他见到狄窈面容时,笑容便僵了几分,站在原地攥着袖袍,愣怔了小半刻。 余晔同狄窈介绍“这便是你的生父”时,狄窈怯生生地喊了一句:“父、父亲……” 子桑怀玉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却不再说话,明显应得有些勉强。 内里情况,苏南枝也不大清楚,子桑怀玉对狄窈的态度,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 东苑书房。 一摞摞的画纸,堆积在案牍上,堆满了放不下了,便堆在地上,随处可见散落的画纸。 而画纸上,画着的正是子桑怀玉的女儿,当年的女婴。 子桑怀玉不断地摸骨推相,根据女婴面容以及狄琼、和他的脸,来推测女儿二十年后的长相。 他推演了上百次,都发现,推演后画出来的面容,与现在这个狄窈毫不相似。 可根据线索来说,狄窈确实是当年紫娟河内的竹篮女婴,也确实是被那对年轻夫妻收养的,那么问题来了,二十岁出头的狄窈面容,为什么与他推演出来的全然不相似。 不太对…… 是哪里出错了呢? 苏南枝回到主院时,萧沉韫正在书房写密信,要将最新的作战计划下发给军队各级。 “咯吱——” “回来了?”萧沉韫挑眉。 苏南枝关上书房门,嗯了一声,抚着孕肚走了过去:“大战拟定的日期,是何时?” “三日后。”萧沉韫写完最后一笔后,放下密信,将她抱在怀中,朝临近的软塌走去,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萧沉韫为她整理腰后的长发,不经意间问道:“倘若本王,败了怎么办……” 苏南枝环住他的脖子,一双水眸深情款款地看向他:“那我,陪你一起败。” 似是没想到苏南枝会说出这样的回答,萧沉韫微愣之后,微垂眼皮:“从前本王是不怕败的,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有了你,有了孩子,本王……不敢败。一败一无所有,还会连累你们母子。”萧沉韫揉了揉苏南枝的头,微勾唇角,“放心,不打无准备之仗,本王心中有胜算。” “好。”苏南枝点头,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笑着道:“我在家等你。” 萧沉韫吻了她的额角,随后扶着她躺下,夫妻二人相拥而眠。 …… 两日后,大战前一天的夜晚。 萧沉韫整装待发,坐在高头大马上,苏南枝站在总督府院门前的台阶上,秀眉微微蹙起,可唇角却噙着笑,尽可能地让自己开心些,满眼温情道:“王爷,妻在家中,待你凯、旋、归、来。 萧沉韫勒紧缰绳,马蹄在原地踏着,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夜色,在浅银色的月影里,旖旎又满是爱意,看着她深深地凝视她,郑重点头:“好!” 萧瑜在十步之外,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目光,险些攥断了缰绳,洛城见状不妙,立刻转移话题道: “殿下,点兵已结束,可拔营启程。这是点兵册子。” 萧瑜翻看了下点名册子,终于不再攥缰绳,洛城这才放心了些。 大军从发渊城郊外拔营启程。 浩浩荡荡的大军,犹如一条蜿蜒而看不见尾部的巨龙,行走在山脉峡谷之间,徐徐朝着作战地点跟进。 距离峡谷五十里地时,有一士兵疾跑而来:“报!加急密报!!” 萧沉韫停下骏马。 “报!启禀摄政王!方才城外有个小乞丐,说是帮人送一张纸条带给您。” 这张纸条叠的很是工整,叠成四四方方的小方块,纸角有特殊折痕,萧沉韫展开后,看到上面的字迹,先是眸眼锐利一眯,随后看到纸上内容,身躯更是猛然一震,抬起手臂示意队伍停下。 余晔猛地一个勒住缰绳,问道:“王爷,怎么了?可是有事?若现在停下的话,怕是会耽误行军进程。” 萧沉韫没说话,将纸条递了过去。 余晔看后,神色一震,表情猛然变化。 纸上写着:作战计划已泄密,苏正是内鬼。 余晔吹然火折子,将纸条烧成灰烬,随风扔掉,沉默了一瞬,问道:“王爷,此纸条的可信程度,有几分?此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若此时更改作战计划——” “这是,苏南澈的字迹。从前他任职大理寺卿时,每一份重大案件的卷宗都由他亲自书写,再由本王复审,所以本王熟悉他的字迹,不会有错。” “有没有可能是他人伪造?”余晔紧锁眉头。 “会仿造字迹,也不可能仿造习惯。”萧沉韫记得,苏南澈最爱将所有书本卷宗收拾的整整齐齐,也喜欢将信纸叠成方正的方块模样,叠完之后再在角落折上一个特殊痕迹,以表示纸条无人展开。 “将那小乞丐带来,本王要亲自问话。” 孱弱的小乞丐拖着半瘸的腿走来。 余晔扔了一个鸡腿在地上。 那小乞丐直接扑过去,抓起沾着泥土的鸡腿,大口大口撕咬。 “看来真是个乞丐。”余晔道,“小乞丐,我们有话要问你,若有半句虚言,小心军法伺候,若老实交代,必少不了你的吃穿。” 小乞丐听后忙点头:“军爷尽管问,若有我知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这信纸,是何人给你的?可是一个白白净净有书卷气的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萧沉韫想帮苏南枝探听出苏南澈的下落。 小乞丐却摇了摇头,紧皱眉头,带了些同情的语气说道:“那人确实约莫二十三四的模样,手背和脖子肤色倒是白白净净的,也挺清瘦的,有那么几分书卷气,但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刀疤,看起来吓人的很,平添了许多煞气。” “刀疤?” “嗯!全是大大小小的刀疤,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折磨,可他骨相生的不错,若不毁容,想必是个模样不错的公子哥。但面容毁成那样,犹如地狱恶煞,根本看不出他原来的模样。” 余晔扔了两锭金元宝给小乞丐:“走。 待小乞丐离开之后,萧沉韫神色有些低沉。 刀疤?毁容?送信之人,会是消失已久的苏南澈吗? 第五百六十七章 父亲叛变,大哥卧底 萧沉韫沉思了下,立刻派人给北狄送秘密信号,紧急终止大战计划,另行商榷。 立刻就地设立营帐,讨论新的战事行动。 此时,总督府内。 苏南枝这几日的孕反有些严重,到了晚上反而会失眠,便时常带着春盛和丫鬟婆子在总督府内散步。 路过别苑时,忽然看到了四处乱窜的邹虎。 邹虎高个子,块头大,约莫二尺多的身量,在花园乱窜,扒一下树枝又急急忙忙穿过游廊抄手,样子可爱有滑稽,苏南枝嘴角微翘,忍不住握拳轻咳:“咳,邹虎虎。” 邹虎一个回头,连忙行礼:“王妃。” “大半夜不睡觉,在此处闲逛什么?” “老爷不见了!”邹虎道。 “什么?”苏南枝笑容即刻僵住,秀眉狠狠拧紧,脸色凝重道,“何时的事?失踪了多久?” “近来老爷好像患上了夜游症,约莫有个三四次,他独自夜游散步,等到第二天时,我问他昨日散步之事,他却说忘记了,好像从不记得自己半夜出过院子。”邹虎虎挠了挠头,焦急地抠脑袋, “老爷身子差,半夜不能吹凉风,近来总爱昏厥,一来,我是担心寒冬半夜,怕冻坏了老爷身子,二来,若老爷半夜在外昏厥,就坏事了,三来,老爷这梦游症,若到处走,迷路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你说,老爷有梦游症?容易昏厥?”苏南枝道,“为何不早日告诉我?” 邹虎为难道:“前几日王爷好不容易在府上陪您,老爷不准让我因为这点小事叨扰您和摄政王。” “胡闹。”苏南枝疾步朝前走去,“父亲的事便是大事,怎么能算是小事?” 春盛紧跟其后,连忙搀扶住苏南枝:“王妃莫急。” 苏南枝刚打算让全府家丁一同寻人时,却在去竹苑的一条偏僻小径青苔石板上,看到了几个浅浅脚印。 她心中一顿,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不必喊人来了。” 邹虎有些二丈和尚莫不着头脑,焦虑道:“不找老爷了吗?若老爷在外冻出个三长两短——” “你去寻找,就当父亲是去夜游了,此事不准对任何人声张,也不要让老爷知晓我今夜寻过他。就当做今夜什么事都没发生。” 邹虎虽然不明白苏南枝为何要如此交代,但他在世上最信得过的人便是苏南枝,所以并未质疑、也未多问,只管执行。 待邹虎虎离开后,苏南枝回了主院,坐在主院的书房内。 初冬的寒夜打了霜,外面的花草枝叶都覆上了一层浅淡的白,春盛拿来一件暖炉上熏过的大氅,披在苏南枝肩上,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温暖的大氅披在身上,温暖了许多,苏南枝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沉思后吩咐道:“你派我的亲卫,秘密在府上寻找,尤其是方才我们路过的那条小径。发现父亲之后,告诉邹虎,让邹虎去接他。不要让父亲察觉,我们的人在找他。明白了吗?” 春盛点头:“王妃放心,我明白。” 片刻后,春盛顶着一身的寒凉进屋,哈了口气搓了搓手:“王妃当真是料事如神,亲卫果真在去竹苑那条偏僻小径发现了老爷,但并未让老爷发现我们的人在找他,而是直接告诉了邹虎,邹虎已经把老爷带回院子歇息了。” “好,你随我去一趟。”苏南枝披了黑色披风。 偏僻小径。 苏南枝看着石板青苔上的脚印,目测大小,那是父亲的鞋印。 这小径旁边便是总督府的院墙,只要翻出墙便是人来密集的渊城城中心,可这墙高四尺,以父亲的羸弱程度来说,根本翻不过去。 这脚印是留在青苔上的,青苔湿润,所以踩下去会有浅浅湿印,在墙的阴影下并不显眼,第二天日光出来,这浅印就会干掉消失,倘若不是方才春盛提灯的光影照到,她未必会看见。 顺着青苔湿印朝前看,这湿印到了墙壁处便消失。 苏南枝走过去,春盛紧忙扶住她:“青苔湿滑,王妃注意脚下,您还是别去了……” 可说这话时,苏南枝已经踩上了青苔,走到了墙角处,她看过诸多书籍,所以对一些机扩之术也知晓,她在湿印消失的附近寻找玄机,手覆在墙壁的青砖上,一寸寸地细心摸索…… 昏黑不明的光线之中,视物不明,却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咔嚓’响,她抬手示意所有人噤声,她挺着孕肚在墙沿边一寸寸寻找,将墙根处的一簇野草扒开,按住被遮住的青砖—— “咔嚓。”青砖松动。 苏南枝便明白了玄机所在,费力地扶墙站起身,抚着孕肚深吸口气:“这是一块活动砖,取下后便可与墙外递送消息。” 春盛取下活动砖,发现了砖下压着的纸条,默不作声地交给苏南枝,再将青砖复位,用青草盖上,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 回了书房,苏南枝沉默了很久,才展开纸张。 她不愿意展开的原因,是要因为她知道会发生什么。 果然—— 现实与她预测,一般无二。 纸上,是苏正的字。 ‘萧沉韫已出发,前往峡谷,联合北狄围剿西戎。'' 紧紧捏着这张纸条的苏南枝,用力到指关节发白,甚至全身都有些微微颤抖。 怎么能……真的是父亲…… 不,绝不可能是父亲! 绝无可能! 苏南枝又想到了萧子珊曾经中过的秘术,那个子母蛊和傀儡术结合的西戎皇室秘术。 宋晨云毒死苏府满门上下,也曾把苏正掳走后挟持了多日,在这段时间里,他给萧子珊种下了西戎秘术……或许,他也在这段时间,给苏正种下了秘术。 只不过,苏正回府后一切行为言语正常,并无人怀疑,没发生什么事情,自然也没人往那方面去想。 嗯…… 不对…… 夏妍之死…… 苏南枝脑海里升出一个直觉,根据丫鬟供述,她亲眼看见父亲拿走夏妍所用的客用杯盏,随后夏妍中‘一瞬亡’而死。 是父亲。 甚至无需佐证,苏南枝已经得出了判断。 当夏妍想要说出狄琼之女的线索时,父亲已经把此事告诉了西戎,西戎猜出苏南枝想与北狄结盟的意图,所以操纵苏正趁机毒死夏妍,中断苏南枝的调查线索,以此打乱苏南枝与狄琼谈判的筹码。 可西戎没想到,夏妍死后,萧瑜也查到了狄窈的线索,而苏南枝和狄琼还是达成了合作。 起先,哪怕丫鬟指证苏正,苏南枝有护短之心,认为父亲没有动机,所以一直没往父亲身上想,可若中了傀儡之术,什么都能解释得通…… “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春盛原地踱步,一筹莫展地叹息。 “那日沉韫和众部将商议作战计划时,父亲在主院散步,已经听见了,早已将此事泄密给了西戎。也就是说军机泄密,西戎另有应对之策,而大庆与北狄可能……可能会败。”苏南枝微阖双眸,深思熟虑,紧张的额前冒出细汗。 第五百六十八章 紧急传信 苏南枝昳丽无双的面上稳定如山,可实际却是烈火焚心。 如今战事已泄密,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沉韫他们一败涂地吗? 不仅是她丈夫生死一线,还有千千万万个家庭的顶梁柱身临陷境…… 这是无数条人命。 她不能,也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大庆军士,血染峡谷。 在她心力交瘁、万般焦虑中,火石电闪间,脑中现出一道灵光…… 此事,只有求父亲,再写出一封截然不同的密信,搅乱西戎人的判断。 可若父亲知道他已经被西戎人操控做下了一些通敌叛国之事,依照父亲精忠报国的赤胆之心,只怕他会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会做什么事呢? 苏南枝不敢想。 苏南枝也不是没想过,寻人摹写苏正笔迹,可云亲王心细如发,未必不会发现,况且时间短、事出紧急,摹写笔迹之人不好找。 耽误不得,苏南枝最终还是拿出纸笔去叩响了苏正的门。 晨曦,微微天亮。 无数人度过了煎熬而又空前忐忑的一晚。 淡灰天光刺破浓稠厚重的黑暗,尖檐下的铜灯在寒风里颤颤摇晃,值夜的小厮坐在台阶上昏昏欲睡。 很普通又不正常的一个,清晨。 往日这时候,天早就大亮,今日却昏天黑地,一副风雨如晦的做派。 天,要乱了。 苏南枝深深呼吸,冷气灌入心肺,直到整张脸冷的发白,冷到她异常冷静时,她终于推开了父亲的门,一步步走过去。 苏正今夜无眠,坐在书房很久了。 苏南枝清冽的嗓音平静道:“父亲。” 似乎预感有事发生,也或许苏正自己这些日子有所察觉,他穿着空荡荡的灰色长衫,瘦骨嶙峋的老年背影背对着苏南枝,背对着屋中油灯的光影,大抵因为重疾缠身的缘故,向来平直的身形也有些佝偻。 有什么一瞬间,刺痛了苏南枝的心,让她觉得,父亲行、将、木、就。 可与前线战事相比,这点心疼,也显得太过微末。 苏家人,先考虑国,再考虑家。 “我想请父亲代写一封密信。”苏南枝终是开口了。 背对着苏南枝的苏正,死寂良久后,缓缓开口:“……好。” 许是苏南枝没想到苏正会这般快答应,她也只是愣了一下,便拿着纸笔走了过去,在她走上前时,苏正苍老的声音,气息不稳地缓缓说道: “子珊所中的西戎秘术,我知道。咳咳、咳……无需你说,这些日子来,我也察觉到了不对,再问了虎虎我这些日子的梦游症,我心底大概有了个数。大错已铸,无法弥补,我愧对家国,也愧对千千万万的大庆人。“ “父亲……”苏南枝眼眶发酸。 “你知道为父最痛恨什么吗?为父此生最痛恨的便是叛国。从前身为兵部尚书时,曾监斩过不少叛国之人,如今我却走到了这一步——”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宋晨云的错!父亲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苏南枝声音有些激昂。 背对着苏南枝的苏正,听后沉默了很久,他没有急着反驳,也没有急着说话,许久之后,很是沧桑怀念地叹了一声:“有些想你们母亲了……” 苏南枝仰头看天花板,不让泪水落下来,肩膀抽动的厉害,控制好情绪后,她走上前,吸了吸泛酸的鼻子:“烦请父亲写一份密信,内容就写:萧沉韫已死,萧瑜失踪,士气低迷,南北两军有大败之势,可勇夺。” 苏正提笔写下这封密信时,笔尖顿了下,大概知道苏南枝的计划了,放笔后,说了一声:“枝枝的想法很好。为父,有愧。” 苏南枝收好密信,命春盛避开耳目放去青砖之下,向西戎传达错误讯息后,她对苏正行了一个晚辈的告别之礼,深深福了福身:“父亲,我去找沉韫,通知此事,您等我回家。” 苏正沉默了下,始终背对着苏南枝。 “好……” 待苏南枝跨出门槛时,她顿了下脚,回头看了看父亲瘦骨嶙峋的背影,红着眼离开了。 听见脚步走远,苏正也终于回头,凝视女儿的背影。 回过头的苏正,早已老泪纵横。 …… 苏南枝怕时间来不及,亲自让邹虎架马,火速赶去萧沉韫军队驻扎之地。 一来,她要去报信,二来,她要说出自己的计划,以及方才传去西戎的密信。 那密信计划写在纸上传去萧沉韫手里,如今周围人多眼杂,她不放心这样至关重要的东西给他人,其次,那密信计划,一时之间也难以周祥地写在纸上,种种考虑之下,苏南枝还是决定冒着生死之险,亲自跑一趟,她才放心。 天蒙蒙亮时,马车在荒郊野外快速疾驰。 苏南枝强忍着难受,扶住车壁,蹙眉,焦急喊道:“快些,再快些。” “这已经是最快了,若是再快,您身子恐怕撑不住。”春盛担忧极了,扶着她说道,“您如今毕竟是有身孕之人,马车太过颠簸,对您百害而无一利……” “都什么时候了?我身子又算得了什么?!”苏南枝不容置喙地命令道,“邹虎,速速赶去驻扎之地!” 第五百六十九章 笔诛口伐,便能杀他千万次 马车在浓墨淡染的冬日晨色中奔驰,沿路丛林如掠影般急速后撤。 春盛紧紧搀扶苏南枝,生怕苏南枝颠着磕着碰着。 三刻钟后,他们刚好追到了即将拔营的大军。 “速去传令余晔将军,王妃有急事相告。”春盛刚下马车,便严肃开口。 沿路士兵立刻奔走相传:“速去传令,王妃有急事!” 当苏南枝走到军队最中心的营帐时,萧沉韫正在部署地图和下属讨论,他剑眉紧蹙,俊容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攥着笔不停在纸上测算距离,知道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沉韫……” 墨笔骤停,萧沉韫抬眸回头,连笔都没放,便走了过去,担忧道:“南枝?你怎么来了?” 苏南枝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请王爷屏退左右,只留亲信,我有要紧的战事要讲。” “好。” 待屏退左右后,帐中只剩下几个大部将。 苏南枝有口难言,几次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提及,泄密之人是被操纵的父亲,见她为难,萧沉韫主动解围:“本王知道军中出了内鬼,此事以后再议,今日只说你觉得要紧的事。” 这是让苏南枝不要提苏正的事。 苏南枝眼中涌现出感激,感激萧沉韫为苏正遮掩,父亲清廉一世,若他背负着叛国奸细的名声……会怎么样呢?光是想到这里,苏南枝就遍体生寒。 对一个忠诚爱国的人笔诛口伐,无需刀剑,就能杀他千万次。 可他偏偏因为傀儡术,在自己不知的情况下犯下大错…… 苏南枝压住心中悲戚,隐去内鬼身份,将事情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知萧沉韫等人,顺带说出了自己的密信计划: “我让……让人捏造了封万无一失的密信,在两日后传去西戎,写的是摄政王已死、九王失踪,云亲王可勇夺大庆。 如今西戎已知北狄与大庆的合战计划,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利用内鬼传递错误信息,让云亲王以为我们毫不知情,然后佯装大败,主将已死,再有内鬼的假密信佐证战况,云亲王便会信以为真、乘胜追击,而我们实则保持军力不断后撤,撤到新的埋伏点,再进行合围反攻,届时,定能打云亲王一个出其不意。” 面对苏南枝的计谋,众人先是眉头紧皱,随后又豁然开朗,再便是深思熟虑,几个人窃窃私语讨论,萧沉韫与萧瑜素来不合,但事关大战,不得掉以轻心,也拉下面子来,讨论了一番。 苏南枝有些紧张,站在帐中角落里喝了一杯热水。 此事是她擅作主张,亲自捏造了一封密信,若萧沉韫他们觉得她思虑不周,那这封决意寄出去的密信,便成了不成熟之举,会破坏他们的部署…… 她心中不安地喝着热水,在帐中小弧度来回踱步时,萧沉韫、萧瑜一前一后朝她投来目光。 还有莫北川也看了过来。 苏南枝心中更紧张了几分。 莫北川走过来,一脸严肃,嗓门大极了,也不知道是要骂人还是要怎么,开口便是:“王妃!不是老臣说你!” “?”苏南枝秀眉紧锁。 “不是老臣说您!”许是察觉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莫北川立马露出笑容,大声道,“妙哉啊!此计甚妙!与摄政王先前商议的决策一般无二!但您用密信搅扰西戎误判,佐证假战况一事,简直是妙哉!” 苏南枝微抚心口,松了口气,莫北川这大嗓门,她都险些以为自己犯了不可饶恕之错。 “莫总督过奖了。”苏南枝道,“不过是雕虫小技,岂敢在老总督面前班门弄斧?” “诶诶诶,这可不是班门弄斧啊!若王妃是男子,从军打仗,不知我大庆版图又要扩大几千里。”周御史抚着胡子,诶声感慨。 既然危机解决,苏南枝便淡然笑着,退出了营帐中。 苏南枝走出营帐后,脸色微微变化,步伐匆匆去了其他休憩的营帐中,她神色难堪,低声道:“春盛你来。” 春盛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苏南枝脱掉大氅,提起层层袄裙,只见雪白裹裤洇出了点点鲜血,颜色红的骇人。 “这是……这是……见红了。”春盛吓得魂都要掉了!她急的眼圈通红,“一定是刚才来路上太过颠簸,胎体受损。” 苏南枝本就落过一胎,好不容易保下一胎,本就不该操劳颠簸,今日情绪太过激动,整夜未眠,加之山石路上策马飞奔,颠簸的不知道有多厉害…… “怎么办?我这就去找摄政王!我这就——”春盛快急哭了。 苏南枝急忙拽住她的袖子:“不、不要!我们……我们回渊城找…嘶……找医师……”她疼的满头是汗,唇色苍白。 “王妃!这都到什么时候了……您都见红了,您如今已有八月身孕,在这荒郊野外见红,方圆二十里内又无医师,若您有个好歹,该怎么办呢?春盛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违抗您,可您的身子……”春盛抹了抹眼泪花儿。 “什么也别说了,此事听我的。”不过须臾,苏南枝已满头大汗,浑身就像干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疼的几近虚脱,“备车马,回、回城!” 春盛忍着泪水,给苏南枝整理衣裙,直到确认看不出那抹血红,她才搀扶着苏南枝坐进马车。 萧沉韫出营帐时,刚好看见即将离开的马车,一边走去一边说道:“南枝,在家等本王,路上注意安全。” “……好。”良久后,马车里才出来气息有些微弱的话声。 “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萧沉韫俊眉微蹙,刚要掀开车门走进去时,苏南枝却卷起窗帘,同他笑着温柔说道:“没有不舒服……就是昨夜少眠,太困了。我先……回渊城了。” 见到她,萧沉韫便放心了,也不知怎地,心血来潮似的,温柔地扣住她后脑勺深深一吻。 她在车内,萧沉韫在车外。 简短甜蜜的吻结束后,萧沉韫阔步离开,十步一回头,目送她的马车远去。 放下车窗的苏南枝,腹痛如绞,裙下一片湿意,她素手颤巍巍往下一探…… 满手,是血。 粘稠、湿腻。 第五百七十章 早产,要生了 春盛吓得脸色苍白,迅速稳定心神:“虎虎,你听我说,你现在尽可能快而平稳地赶回渊城,王妃可能撑不住了,要快、要稳!快!” 苏南枝大汗淋漓,只觉得好疼、好疼,钻心似的疼,疼的她四肢百骸都要散架一样。 她依偎在春盛怀中,春盛将她紧紧抱住,她还没哭,春盛就嗒嗒地掉泪珠,苏南枝看见她这副模样,又疼又想笑,颤颤巍巍抬手替她拭泪: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春盛哭的更加汹涌,她将大氅盖在苏南枝身上,紧紧抱住她,她哽咽道:“王妃不要再说话了,我带你回家。” “家……”疼的厉害时,苏南枝眼前似乎出现在了幻影。她好像看到了苏府,又看见了挂满红绸的摄政王府。 这些都是她的家……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有人喊她南枝丫头,也有人喊她王妃,还有人喊她姐姐…… 真是嘈杂的厉害,苏南枝觉得好累、好疲惫。 好像是……谁把她抱进了卧房。 屋子里手忙脚乱的,好像没个主心骨,大家都陷入了一种恐慌中。 有人红着眼匆匆走来走去,似是子桑怀玉和温言斐拿了主意,春盛去找了当地最好的产婆。 接着,产婆来了,关闭房门,外面的日光被彻底挡住,苏南枝视线也一片昏黑,她看不清别的东西,只觉得有人不停摇晃她的肩膀,灌她喝药汤、喂她吃药丸。 有人哭哭啼啼的,还有嚎啕大哭。 这群人啊……素日里都挺淡定稳重的,怎么现在就乱成了一锅粥。 哭的最厉害的人,好像是邹沐暖? 邹沐暖看着温言斐通红的眼眶,忽然就止不住了,她是有善心的,一直记着苏南枝对她的好,她是真着急啊。 冯清琅腰佩宝刀,在门外走来走去,护着这间卧房的平安。 屋子里传出春盛绷不住的哭喊声:“王妃,您要撑住,您要醒醒,小世子还在您肚腹中呐。您醒过来,加把劲儿,再这么下去,您和小世子都会有危险的!” 产婆十万火急道:“不行啊!王妃失血过多,昏了过去,民妇就算有通天的本事,王妃醒不过来,这胎儿也出不来啊!” 里面情况不知道有多危急。 先前邹虎虎疯了似的架马赶到总督府时,那阵仗直接吓得温言斐脸色大变,掀开湘竹帘,便看见了车里浑身是血的苏南枝,那一刻,吓得众人僵立在原地,还是子桑怀玉经验丰富地判断:“这是早产之迹,速去找稳婆!” 这才手忙脚乱找来了稳婆。 春盛哭的没办法…… 如果王爷在就好了…… …… 达歌草原上,狼烟四起。 冬日的寒风凛冽如刀,刀刀刮人心。 尸首、碎骨、残臂、鲜血、战戟、断刀、人头…… 所有战争的残酷与沉重,在这片充满杀戮的土地上彰显的淋漓尽致。 人死后的尊严,全是别人施舍的,他们将一摞摞尸体高高累成小山,再浇上棕榈油,用柴禾围着,将一把火轻轻扔进去,便烧出漫天的扑鼻腐味。 西戎士兵正在清扫战场,方才他们伟大的云亲王主帅,早早识破了大庆北狄的合谋作战计划,从而重创大庆和北狄,打的大庆节节败退。 “这一场大战,我们赢定了!”拓跋宏在马背上,高兴极了,字字铿锵,“届时老子赢了大庆,一定要把大庆后宫佳丽三千全部扩进本王子府上!就让西戎铁骑踏遍大庆每一个角落!!” “萧沉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带兵作战的云亲王倒是比拓跋宏沉稳很多,他脸色如常,甚至还要阴沉许多:“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掉以轻心。” 此时,戴着面具的云亲王身边一共跟了四个人,一个是拓跋宏;一个是同样戴了面具的宋晨云;还有一个便是新任护卫,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他说没有名字,云亲王便给他取名叫:影。 如影随形,贴身护卫云亲王的意思。 苏南澈面色冷沉,可心中却有些疑虑,他明明已经给摄政王穿了密信,为什么大庆军队仍然会节节败退…… 这不符合事情发展,也不符合萧沉韫的作战风格。 亦或者说,萧沉韫另有计谋? 大庆军队和北狄军队被西戎的骑兵打的七零八碎,死的死,伤的伤,一路朝渊城方向逃窜。 云亲王看向最前方被重病护住的萧沉韫,唇角微勾,阴险一笑:“杀萧沉韫者,封王加爵,赏金万两!杀萧瑜者,亦是如此!至于北狄这个叛徒,本王要他们不、得、好、死!尤其是狄琼那个臭娘们!” 西戎士兵一路对萧沉韫的亲卫兵围追堵截。 围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云亲王是下必杀之心,萧沉韫有些出力,余晔格挡之时被敌人钻了空子,萧沉韫左臂中了一刀,朝前一挡时,大腿又中一刀。 “王爷!!”余晔大声嘶吼道,“护送摄政王离开!” 众人簇拥着萧沉韫狼狈离开。 见此情形,云亲王嘴角微勾,搭弓放箭,瞄准正前方—— “萧沉韫啊萧沉韫……” “本王,要、你、死!” “咻——”铁箭离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破硝烟,贯穿萧沉韫的后背! “王爷!!”余晔和莫北川一阵嘶吼! 云亲王先是微眯眼睛,随后瞳孔扩睁,仰天大笑,笑的连整个胸腔都在微微颤抖。 “萧沉韫,中箭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此乃西戎第一毒箭,他必死无疑!” 云亲王冷笑着,满眼都是自鸣得意。 萧沉韫,大庆近些来最伟大的摄政王,先帝最疼爱的皇子,也有可能是下一个大庆皇帝,却死于他的毒箭! 这即将是改写历史的丰功伟绩,杀死摄政王,足够云亲王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光是想想,云亲王都觉得美事一桩! “大庆军队被打散,一路节节败退,属下是否乘胜追击?如今萧沉韫生死堪忧,北部兵力群龙无首,不如我们一鼓作气,彻底捣毁大庆军队,来日便可直指京城,夺得帝位,扩充我西戎版图!!”丘林松青兴奋地建言。 云亲王鹰隼般锋利的眸子,显出势在必得的笑意,可他还是没轻易做出这个决定,反而是深思熟虑后,才说道:“先观察。” 第五百七十一章 这场战,要胜了 大庆军队一路北上逃跑,溃不成军,起先云亲王并不觉得有异常,始终有顾虑,不敢大肆发动军队乘胜追击,只敢且追且停地围剿大庆军队。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王爷!此时绝对是千载难逢,一举消灭大庆主力军的好时候,若您此时犹豫不决,这样好的战机,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丘林松青三番五次检验,甚至有些着急上火。 “本王了解过大庆军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良军队,按理不该这么快溃不成军,只怕有——” 诈字还没说完,便有骑兵加急来报: 巫师来报!说密信加急护送! 一个身穿图腾长袍的巫师走了过来,奉上了一封内鬼写的密信:“这是臣操纵傀儡之术,利用内鬼苏正所得,王爷请过目!” 云亲王拆开信纸,阅完纸上内容,忽然捧腹大笑。 “好,好的很!” 对于巫师的傀儡之术,云亲王从不怀疑,毕竟这个西戎秘术,从来没有出过错。 只要中了傀儡之术,除非死了,不然都会像萧子珊、像个傀儡一样,对巫师忠诚。 见云亲王笑的如此尽兴,丘林松青忍不住问道:“王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沉韫,死了。萧瑜,失踪了!现在立刻,乘胜追击,全力追击大庆军队!趁着大庆群龙无首之际,占领大庆疆土,速度要快!” 很快…… 西戎军队便在云亲王的命令之下,大举前进。 拓跋宏高兴的快疯了,第一个首当其冲,带着军队追了上去。 攥着缰绳跟在云亲王身后的苏南澈,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从他来此做卧底,发现巫师操控了父亲之后,明明他已经送信了,为什么摄政王会死?就连狡诈如萧瑜,也会失踪。 以苏南澈对萧沉韫萧瑜的了解,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可能是个局。 身侧,宋晨云怕了拍苏南澈的肩膀:“走了老弟,愣着做什么?” 苏南澈对宋晨云厌恶异常,尽管在云亲王身侧做卧底,不得不与宋晨云共事,但他也很少与宋晨云说话,不然和宋晨云相处多了,他总控制不住,想杀了宋晨云。 宋晨云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一个俯冲,带兵冲了出去—— 仅仅只是一个双腿夹紧马腹的动作…… 苏南澈冷沉的眸色就有了些变化…… 他记得,宋晨云带领黑金面具刺客放火杀南枝时,曾被萧瑜用刀砍断过左右腿,故而不良于行,总是一瘸一拐,就算骑马,也比寻常人吃力许多,可方才宋晨云翻身上马,双腿自然而然夹紧马腹的动作,自然纯熟,丝毫不费力,完全不像平时一瘸一拐的模样。 凭借从前丰富的判案经验,还有方才的蛛丝马迹,一个想法在苏南澈脑海中应运而生: 或许,这个宋晨云是假的! 他将目光投向云亲王! 云亲王平日都爱轮椅、杵拐杖,也是不良于行,但他不常走路,所以旁人无法发现异常,可方才骑马,在众多亲兵的围护之下,或许是因为大战即将胜利,所以他不再掩藏缺陷,骑马时左右腿很难用力,甚至夹不住马腹。 这个—— 或许才是真正的宋晨云。 苏南澈眸眼仿佛覆着极北之地的寒霜,他架马追上宋晨云,佯装与大庆军队打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方才有个大庆将军逃去那边了,你随我去看看?” 宋晨云不疑有他,杀一个大庆将军能得赏金千两。 二人刚入无人之境时,宋晨云疑惑地看着戈壁四周:“没人啊——噗!” 他转身时,一把剑刺入他的胸膛,低头一看,正是影的佩剑。 “影!你——” “噗。”又补了一刀。 苏南澈面无表情地摘下宋晨云的青铜面具。 果不其然,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这不是宋晨云。 所以……真正的宋晨云,是云亲王。 苏南澈笑了。 苏南澈擦干手上的鲜血,刚刚收剑入鞘时,便听见了前方大军的大片惨叫哀嚎声,还有不少西戎人咒骂声—— 这是,西戎中埋伏了。 苏南澈唇角微翘,策马赶去看形势! 此时宋晨云已攻进了大庆早就布好的陷阱内。 方才还溃不成军、被打的七零八碎的大庆军队,忽然就在一阵悠扬笛声的号召下,迅速集结整齐,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和北狄的军队一起形成大包围的局势。 西戎被打的措手不及,根本反应不过来! 云亲王面色猛然一变,愣了几秒,随后快速决策:“中计了!撤!!” 这,居然是个,圈套! 云亲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可恶!”一瞬间,云亲王面部扭曲,双眼赤红,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 他攥紧拳头,大声下令后撤! 可是,太迟了。 “这一局,本王注定是胜了。”一道威严霸气的声音响起,众人齐齐回头。 只见萧沉韫坐在战马之上,一身熠熠生辉的烁金铠甲,手拿一柄锋利长戟,战袍随风猎猎作响,宛若天界战神下凡! 他一人,可敌万万军。 原以为萧沉韫已经死了的西戎军士,彻底慌了。 就连他们口中失踪的萧瑜,也带着大庆南部军队,从另外一个方向,围了过来,他穿着墨黑金甲,高束玉冠,攥着缰绳,笑容猖獗又傲慢极了,他披惯了羊皮,如今终于不装了,索性露出原原本本的恶狼模样,嚣张跋扈地嘲讽:“老东西!你若自刎,孤留你全尸!你若执意反抗,孤将你剁成肉泥,先剁手、再跺脚、再剁鼻子,最后再剁眼睛,因为——” “孤要留着你的眼睛,让你亲眼看见,你全身被一点点剁成碎泥!” 第五百七十二章 金蝉脱壳,真假难辨 戴着狼图腾铂金面具的云亲王,表情一寸寸裂开,隐有暴怒倾向,可怒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掉转马头,刚要撤退时,却发现无路可退! “咱们的军队呢?!”拓跋宏拽着部下的衣领怒吼。 “咱们、咱们大军,被大庆的南北军截断了!北狄的人又从东西两面涌来,形成了合围之势。”丘林松青面部极尽扭曲,一圈砸在马背上! 大军被截断,主帅被包围,后面的军力无法来营救云亲王。 云亲王和拓跋宏这是陷入了死路! “宋晨云呢?”丘林松青敏锐地问道。 “追先前的大庆将军去了。”苏南澈扯了个幌子。 “这个蠢货,都什么时候了,还去追大庆将军——” “你才是蠢货,背着我,说我什么坏话呢?”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戴着青铜面具的宋晨云架马而来,护在云亲王身侧。 苏南澈眉宇微不可测地蹙了下,心中掀起骇浪,方才他亲手杀死了宋晨云的替身,为何又出来一个替身? 死去的替身不可能复活,那只能证明,云亲王秘密在身边培植了不少替身。 “够了,给本王闭嘴!”云亲王怒骂。 两人瞬间安静。 “怎么办?怎么办!叔父这可如何是好?”拓跋宏第一个慌了,“咱们身边只有几百个亲卫,大军被截断,现在只有思路一条了!我还不想死啊!叔父!” 随着亲兵一个个减少,拓跋宏彻底慌了。 这种慌乱和从前不一样,这一次,他感到绝望极了,四面八方都是乌泱泱的敌军,根本望不到头。这是大败之势! 拓跋宏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慌不择乱地吼道:“叔父!全都是你的错!若非你误判战机,非要乘胜追击,咱们也不可能落入大庆的圈套!” “最先提出乘胜追击的人,不是大王子您吗!”丘林松青也怒了。 “做决策的可是叔父!叔父!若我死了,父皇和母后一定会杀了你为我报仇的!!你若不拼死护我逃走,你就完了!”拓跋宏攥着刀的手全是汗,气急败坏地骂,“拓跋云!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噗嗤!”是刀尖没入胸口的声音。 云亲王一刀杀死了个士兵,目光冰冷,满是怒意:“你若再闹,便和他一个下场!” 拓跋宏一下子便噤声了。 萧沉韫的人带兵将云亲王一路逼至死地,逼到了戈壁滩的一处悬崖上,云亲王刚想带人掉转马头时,萧瑜和余晔带兵从另外一个方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逼的他们无路可逃,唯一的路,便是跳下数十丈高的戈壁滩。 而戈壁滩下,还有北狄的重兵把守。 这一局,是死局。 云亲王必死无疑。 “影,你到前面去守着。”丘林松青忽然下令。 苏南澈点头。 苏南澈离开之后,云亲王被仅剩下的一百多个士兵层层围守着,苏南澈一时间摸不透云亲王的想法,现在并不是杀宋晨云的好时候,苏南澈只能按令守在最前面。 “王爷,依您之见,如今我们该怎么办?”余晔弹了弹锃亮的刀尖,有些按奈不住,“属下这刀,也该尝尝血了。” “杀过去,取云亲王首级。”萧沉韫面上皆是势在必得。 “宋晨云,交给我!”苏南辕眼中杀气滚滚。 “这是、这是彻彻底底要置我们于死地了!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拓跋宏慌了神,哆哆嗦嗦地看了眼身侧的云亲王,刀直接横在了云亲王的脖子上,恐惧绝望地大喊道, “慢、慢着!我愿意带兵投诚,我、我愿意带兵后撤五百里,送大庆三座城池,只求摄政王今日能够方我一命!” 西戎人谁也没想到,会产生这样的大变故。 云亲王就站在拓跋宏身侧,所以根本没人对大王子设防,却没想到,大王子崩溃之际,一把刀横在了云亲王的脖子上! “大王子!你是不是疯了?”丘林松青勃然大怒,“云亲王可是你的亲叔父!” “什么亲不亲叔父的,现在保命要紧!你难道不想活命吗?何必那么死脑筋!”拓跋宏见萧沉韫等人不予回应,咬咬牙又激动道,“放我一命,送你们五、啊不,送你们七座城池,还要云亲王的项上人头!你们觉得如何?” 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萧沉韫讽刺地勾起唇角,拨了拨凌霄剑的刀刃,淡然道:“明明可以都杀,为何还要你留一命?” “至于城池……不久的将来,连整个西戎都会归入大庆版图,本王又怎么看得起你这七座城池?” 杀人不过诛心。 拓跋宏万念俱灰,一屁股跌坐在地,吓得连刀都拿不动了。 他身旁的宋晨云,目光隐忍滔天杀意,恶狠狠剜了拓跋宏一眼,是真想杀他啊…… 萧沉韫的人合围了过去! 片刻之间,已是人仰马翻。 而宋晨云趁乱逃走! 现场太过混乱,西戎的人谁都想活,乱成了一锅粥,苏南澈目光敏锐地在人群中寻找云亲王的身影—— 萧瑜武功极好,飞身上前,杀了几个残兵败将,一剑刺入云亲王的胸口! 云亲王本想逃,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萧瑜的刀! 萧瑜一脚将云亲王踹到在地,踩着他的胸口,冷笑一声:“拓跋云,你也有今天!” 不对…… 这不是真正的云亲王,也不是真正的宋晨云。 直觉告诉苏南澈,狡兔三窟的宋晨云没有那么容易死,他转身寻找另外一个宋晨云的身影,可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假的宋晨云已经逃之夭夭! 苏南澈上前一步,想要揭开云亲王的铂金面具时,萧瑜眼疾手快地将刀横在他脖子上:“慢着。” “我是,苏南澈。” 苏南澈从锁骨处撕开一张薄如蝉翼的皮肤,缓缓朝上剥落,直至完全撤掉假脸皮,露出一张苍白到几乎透明的不健康的脸! 这以假乱真的易容脸皮戴的太久太久,险些与真正的皮肤融为一体,故而,哪怕是和他同吃同睡的丘林松青,还有其他西戎人,也没能发现过苏南澈的端倪! “是你……”萧瑜收了刀。 苏南澈蹲下,一把揭开云亲王的铂金面具! 果然—— 这根本不是宋晨云! “这不是云亲王!”苏南澈猛然站起身,“真正的云亲王已经跑了!这是宋晨云的金蝉脱壳!” 第五百七十三章 温雅入魔,道袍杀人 “云亲王和宋晨云有什么关系?”萧瑜不明白。 “宋晨云就是云亲王,云亲王也是宋晨云!”苏南澈提剑追了上去。 经过苏南澈这么一提点,所有人迅速反应立刻过来,当即去追先前戴青铜面具之人。 差点又让宋晨云跑了…… 宋晨云,竟然是云亲王。 这倒是令萧沉韫有些意想不到。 毕竟云亲王和宋晨云一直是独立的两个人存活在世间,谁又能想到云亲王就是宋晨云,云亲王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假的宋晨云做替身!若非苏南澈在云亲王身边做卧底,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一端倪。 宋晨云本已经金蝉脱壳,在丘林松青的拼死护送下逃了出去,他拖着不良于行的双腿,一瘸一拐地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喘气。 “幸好王爷行事周全,暗地里训练了几个替身,先前被逼到悬崖时,众亲兵围守着,避开了拓跋宏,您和假替身互换衣服,让那假替身扮成您,这才终于逃出生天!”丘林松青高兴说道。 宋晨云终于缓了一口气:“此处不能久留,速逃回达歌草原——” “咻!”一柄利剑,直直刺进宋晨云脚前的泥土。 在宋晨云刚要继续逃时,苏南澈追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宋晨云微眯眼睛,扫了一眼苏南澈身上穿着护卫‘影’的衣服,便明白了什么,气笑了,面目狰狞道:“苏、南、澈,是你。” “是我苏南澈,我来给妻儿报仇。”苏南澈抽刀亮剑,雅俊的面上不再温润,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狠辣,还有巴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仇恨。 “没想到竟然是你识破了本王的身份。” 宋晨云冷笑一声,“妻儿?你是说,萧子珊那个蠢货?若不是念在她母亲面上,本王早就杀了她千百次了。如月竟然能生出这样的不孝之女,也真是家门不幸。” 苏南澈不屑与他废话,他只想早点杀了他,手刃他,一刀刀剐了他,给子珊和孩子复仇! “就凭你?”宋晨云不屑极了,“杀了他!丘林松青!” 丘林松青杀上前去时,一道声音响起:“还有本王。” 萧沉韫在丛林中飞身而来,如神只般平稳落地,剑刃拖曳在地,划出长长的刻痕。 宋晨云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本王与大哥二人,再加上数十万大军,云亲王觉得,我们能否杀你?” 宋晨云阴沉沉道:“有本事,你萧沉韫与本王单打,看看你敢不敢。” “本王,不想脏了手。”萧沉韫话音落下,数百个精兵围杀过去。 苏南澈混淆其中,他是一定要亲自取了宋晨云首级的。 “王爷快逃,噗——”丘林松青中刀倒地。 宋晨云不良于行,就算武功再强悍,也不过是困兽之斗,苏南澈一刀断了他的左臂。 “啊!!!!”宋晨云倒在血泊中,狼狈地捂着断臂匍匐逃离。 苏南澈杀红了眼,一刀挑断他的大腿筋脉,让宋晨云深切地再次感受了下当年萧瑜砍他腿骨的锥心之痛! 整个森林,都回荡着宋晨云的惨叫声。 那惨叫声,过于骇人,听的人心惊胆颤。 每砍宋晨云一刀,苏南澈脑海里便会想起子珊,想起那个跟在他身后满眼爱意喊他澈哥哥的姑娘,还想起他未出世的孩子,所以,每砍一刀,刀法都残酷至极,他寒笑了一声,像恶魔似的,缓缓地平静地说道: “从前任职大理寺卿时,忙于查案,查最多的便是死人案,故而见过成百上千中死法,有的酷刑,砍上千刀都不致命,却足以令被害人生不如死,足以令被害人痛不欲生。” 他看着血泊中瑟瑟发抖的宋晨云,笑了笑:“我不会让你死,会让你痛苦千千万万遍,用尽千万种酷刑,让你深刻体会忏悔二字。” 一刀刀,被斩断四肢,做成了人彘的宋晨云,早已吓得口不能言。 苏南澈拔了他的舌,让人敲碎了他每一刻牙齿,甚至让他无法咬舌自尽。 宋晨云吚吚呜呜,表情又哭又笑,几行血泪,不知他是害怕,还是后悔,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从前犯下的种种罪孽,既今日起,要一一偿还了。 就连四周的兵士纷纷移开眼睛,不愿看这血腥场面。 素闻大理寺卿苏大人,一袭竹袍温文尔雅,清俊端方,可如今的他,却像入了魔,一身白袍嗒嗒滴血,令人恐惧而避之不及。 如果子珊看到这一幕,不知做何感想。 可惜,世上再无子珊。 …… 待到士兵清扫完战场,萧沉韫终是忍不住上前,喊了一声:“苏大人。” 萧沉韫怕苏南澈失了心智,所以即时喊住他。 杀红眼的苏南澈愣愣回首,扩散的瞳孔缓缓聚焦:“摄政王……” “拓跋宏、丘林松青、宋晨云皆一被抓,西戎主力军已被歼灭。班师回朝,枝枝还在家等我们。”萧沉韫劝他,“终日风云已成空,人总要朝前迈步。” 苏南澈受不得这劝,只是问道:“若是枝枝如此,摄政王也会放下仇恨?” 萧沉韫斩钉截铁回他二字:“不会。” “人人都劝放下,可人人不是我,又怎知我心中煎熬?”苏南澈浑身是血,可那血都是西戎士兵的,他翻身上马,扬鞭起行。 他去的方向,是萧子珊墓碑的方向。 萧沉韫叹了口气就,知道他走不出来,也不再劝了,也不知怎地,萧沉韫忽然眼皮骤跳,心中不安极了,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剑眉深深拧紧,喊道:“南北城、元襄知你们协助莫总督与镇国侯剿除余孽,余晔与本王先行赶回渊城。” “是。” …… 深夜,总督府灯火通明。 稳婆与春盛,还有温言斐、邹沐暖通宵达旦守在主院房门前。 距离苏南枝赶回渊城,出血早产,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两夜。 稳婆满手是血地走出门外,百般焦急地摇摇头,哭丧着脸道:“不行啊!王妃本就母体有损,如今流血不止,有雪崩之迹,孩子的头卡着了,出不来!” 第五百七十四章 难产,生死无常 “那该怎么办?”春盛一把抓住稳婆的手,带着哭腔说道,“你总要想办法!你是全渊城最有接生经验的稳婆了!你务必要想尽千方百计,救王妃啊!” “若王妃有个闪失,你也跟着陪葬!”温言斐狠狠撂下一句话。 途经此地的子桑怀玉,蹙眉道:“南枝丫头还没生完?龙凤胎落了一胎,损伤了母体,后又舟车劳顿,如今早产大出血……只怕凶多吉少。” 听见子桑怀玉都这般说,主院忽然就响起了一片抽泣声。 “哭什么?!?”春盛带着哭腔,强打精神训责道,“王妃一定会没事的!” “我记得北狄沙漠有一片极寒之地,能开出旱雪之莲,若是难产服下,便有起死回生之效。”子桑怀满面凝重,在院中一边踱步一边沉吟。 “旱雪之莲在哪里?”温言斐问道,“我这就去取!” “来不及了!盛开旱雪之莲的地方,距离此处少说有两千里地,一去一回最少三天,如今南枝丫头正值生死之际,根本等不了那么久!已经两天两夜了,南枝丫头撑不了多久!”子桑怀玉惋惜地叹了一声。 “不管如何,我总要去试试!请子桑先生在我回来之前,无论如何续住姐姐的命。”温言斐朝子桑怀玉作了三次揖,刚要离开时,一阵急切的马蹄声由远至近,随后便是沉闷的军靴声。 如今已是半夜三更,可总督府却灯火通明,仆人面色紧绷,萧沉韫便知府上有变,再一走进主院,就闻见了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他一颗心便沉入了谷底。 萧沉韫站在主院,看见周遭人的神色,还有稳婆那双满是血的手,脚下发软,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好在余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王妃怎么样了?”他颤着嗓子问,“何时的事?” “两日前王妃给王爷送信,回去时,坐进马车里就见血了,回到王府后,人已经疼的昏厥了过去。眼下已经生了两天两夜了,稳婆说孩子头是倒着的,有血崩之迹……”春盛说这话时,已是泪流满面。 萧沉韫的头一阵眩晕发黑,连呼吸都有些颤抖,说话断断续续的,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本王……不、不管……无论如何……必须保住……南枝……” 天好像要塌了。 萧沉韫趔趔趄趄地推开房门,里面全是刺鼻的血腥,还有极浓的药味,那帷幔层层叠叠的床前,摆着一盆盆惊心怵目的血水,床榻上那抹娇瘦到令他心疼的姑娘,白衣被染得血红,双腿之间大淌大淌的鲜血…… 一片片的鲜血,红的让他害怕。 他怕,他恐惧,比让他自己去死,还要恐惧千倍。 稳婆在后面不停地喊道:“王爷!王爷!您不能进去啊!您是男子之身,天下顶顶至尊之人,进去不吉利啊!影响您的运势啊!” 萧沉韫紧紧握住苏南枝纤弱无力的手,他双手沾满了苏南枝的鲜血,黏腻、湿热。 “南枝……本王回来了……”萧沉韫哽了声息,“你那日坐进马车时,为何不告诉我……” 可床榻之人,陷入昏厥,无法给他只言片语的回应。 “南枝,你睁开眼,看看本王,不要睡了。” “本王在这里……” “我回来了……” “是我对你照顾不周,你有什么怨气,要打我骂我,都要先睁开眼睛啊,你躺在这里一句话都不说……本王害怕……” 那一刻钟,对于萧沉韫而言,是人生最漫长的时刻。 像人生陷阱了无尽的黑暗,四周全是冰冷,像被泡进了冬夜的湖底,几近窒息。 一刻钟后,许是感知到了什么,苏南枝眸子虚弱地觑开了一条缝隙,透过这一抹缝隙,她看见了难过极了的萧沉韫。 他好难过。 苏南枝第一次见他这么难过。 苏南枝颤颤巍巍抬手,动了动指尖,想要替他擦去俊脸上的泪痕,可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 她音量小的几乎听不见,气若游丝地开口,“如果……我不在了……” 萧沉韫俯身,将耳朵贴在她苍白如纸的唇边,感受着她的唇瓣无力虚弱地扇合,她说: “你……就……忘了……我……” 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忘了我。 萧沉韫从未像现在这么无助,他攥紧苏南枝的手,颤抖着嗓子,一字一句安慰:“不、不会的,你不要……不要胡说。” 产婆仍在拼尽全力地忙碌着。 院子外,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这次的马蹄声,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思,伴随着马蹄声停下,还有一阵轻快又熟悉的喊声:“怎么大家都没睡呢?全都在等我?这阵仗,我谢谢诸位啊!” 是为了拜子桑怀玉为师,执拗地去沙漠寻雪、河底捞珊瑚、雪山摘仙人掌的洛云崖,洛神医回来了。 很快,缺根筋的洛云崖便发现了气氛不对劲,太过凝重了,而且空气中还有血腥气,无需旁人解释,他便迅速了反应过来,从怀中拿出一株巴掌大小、赤红色带刺的花,跪在地上,递给子桑怀玉: “师傅请受徒儿一拜,徒儿不负您所望,取来了沙漠雪地里的旱雪之莲,也算是沙漠寻雪成功了,只不过眼下王妃难产,急需此物,还请师傅见谅,旱雪之莲不能给您。” “不能给我,你给谁?你会用此物吗?”子桑怀玉从他手中夺过旱雪之莲,从袖中抽出短刀,动作熟练地剔除根刺,捣入药罐,佐以其他药物一同煎熬,一边着急地制成药汁,一边道,“旱雪之莲,二十年难得一株,世间知道此物之人不超过五个,你我也算有缘。” 子桑怀玉将制好的药汁装入碗,迅速递给春盛,总算松了口气: “端进去给王妃喝下。至于其他,只能看王妃造化了。生死有命,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灭国,破西戎,杀云亲王 萧沉韫端着那碗药,喂苏南枝服下,稳婆直言不讳道:“王爷,请恕民妇斗胆,您在这里反而会让王妃分心……” 萧沉韫看向脸色苍白憔悴的苏南枝,为她擦干汗水,不得已退出了卧房,和苏南澈等人一起站在门外等候。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过,好像被切割成了无数个碎片,一点一点地流逝。 喝完旱雪之莲后的苏南枝,勉强睁开了双眼,终于有了些力气。 “王妃坚持住,跟着民妇的口令一起用力,我们一定可以的。”五个稳婆围绕在苏南枝床前,攥紧拳头,给苏南枝鼓劲。 最有接生经验的稳婆,吩咐的很是细心,苏南枝按照她的吩咐,跟着使力—— 真是难熬啊。 有那么一刻,苏南枝都要怀疑自己撑不下去时—— 一道嘹亮的婴儿哭声,响彻焦虑的总督府—— 恰逢此时,黎明来临,耀眼的一簇天光刺破黑暗。 苏南枝也终于虚脱无力地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太累了…… …… 等到她醒来时,一抹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浅浅的柔金色光影落在她苍白如雪的脸上,她下意识颤颤巍巍抬手,却被另外一双大掌紧紧握住。 趴在床头的萧沉韫坐直身子,沙哑着嗓音问道:“醒了?终于醒了。” “我……睡了几日?”苏南枝有些虚弱。 “足足两日。”萧沉韫下巴长了不少杂乱胡茬,沧桑极了。 苏南枝轻轻摩挲他的胡茬,有人扎人,她抚着他的俊脸,弯了弯唇:“沉韫……你憔悴了……” 萧沉韫握住她的手腕,将侧脸贴在她掌心里,眼眶微红,摇摇头:“只要你没事,本王就没事。” 听见屋内的说话声,屋外响起了一阵躁动,还有一声婴儿的哭腔。 春盛连忙将小世子抱进了屋内,欣喜又欣慰道:“王妃终于醒了!您快看看,您生的小世子多么可爱啊,眉眼像极了王妃,骨相却像摄政王,生的俊俏极了,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要迷了多少京城姑娘的心!” 她生的是个男孩…… 苏南枝朝孩子投去目光。 春盛将小世子放在苏南枝枕侧,苏南枝微微侧目,便能看见自己的孩子。 如春盛所言,是个可爱的孩子,眉眼像她,骨相似王爷。 苏南枝扯了扯苍白的唇,笑了:“沉韫,给他取个名字。” “你取就好。”萧沉韫对孩子名字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叫什么都行,只要符合南枝心意。 苏南枝沉思了下,想起那夜昏迷前,看到的那簇刺破黑暗的天光,笑着道:“便叫曜。萧君曜。” 君曜,愿君如光,璀璨美好,不惧黑暗,亦不惧风雨。 有光在的地方,就有希望。 “是个好名字。”萧沉韫轻轻刮了刮苏南枝鼻尖,“夫人才思敏捷,夫君自愧不如。” “将小孩子抱给奶娘罢,别累着王妃了。”萧沉韫搀扶苏南枝坐起身子,往她腰后放了个枕头靠着,接过药丸,一勺勺吹到不烫嘴,才喂给苏南枝。 “如今战事怎么样了,王爷有何打算?”苏南枝小口小口喝着药。 “魏奉远和莫总督各自带着军队,已占领了不少西戎城池,云亲王被做成人彘、拓跋宏被虐杀至死,西戎重要官员投降的投降、被杀的杀,西戎已有灭国之趋,大局已定。” 萧沉韫一边喂她喝药,一边往她嘴里塞了个补血的红枣,“大庆与北狄因为合盟,而签订了和平共处协议,另外,狄琼三日后,打算前来总督府会见九王,顺带接狄窈回北狄。” “狄窈……”不是善茬,但愿狄琼能把她掰回正路。苏南枝又想起来另一桩事,蹙眉问道,“我父亲,如何了?他还好吗?” 萧沉韫放慢动作,舀了一勺药,还没开口时,屋外响起敲门声:“叩叩——” “枝枝,大哥二哥,还有言斐四弟,还有邹姑娘,洛神医,来看你了。”门外,苏南澈说道。 听见是多日不见的大哥说话,苏南枝一颗心雀跃了几分,先前她那般为大哥担忧,如今听见了大哥声音,苏南枝高兴极了,满面笑容道:“春盛给他们开门。” “好嘞。”春盛笑着打开门。 苏南澈走进屋时,苏南枝最先朝他投去目光。 “大哥。”苏南枝看见苏南澈苍白的脸色时,想起萧沉韫先前对他说过大哥的事。 “王妃好些了吗?”苏南澈本想唤一声枝枝,可如今苏南枝已是王妃,日后也有可能登上凤位,君臣之礼还是要讲的。 “好很多了。”苏南枝抿唇,笑着看向多日不见的洛云崖,“说到这里,还得多感谢阔别已久的洛神医,若非是洛神医及时回来,又恰巧带了旱雪之莲,恐怕我这一遭……罢了。多谢洛神医。” “举手之劳啦!”洛神医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两排门牙。 洛云崖离开了半年之久,浑然不像当初在京城的那个小白脸,白皙肤色早就晒成了小麦色,身姿比从前还要瘦壮几分,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萧沉韫肩膀: “怎么说?我救了你媳妇,摄政王不得出个诊金?” 萧沉韫甩给他一块纯金玉佩:“去食香楼,吃喝算本王的。” “哈哈哈,仗义,我现在不去,待会儿带上我师傅就去!”洛云崖嘿嘿两声。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我可没说要收你做徒弟!” 子桑怀玉站在院子里说道。 洛云崖一听这话,瞬间就不乐意了,疾步跨出门槛,追到了子桑怀玉跟前: “师傅,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让我找来沙漠的雪,我这不是给你找来了吗?去北狄沙漠,找到一处常年覆盖霜雪的极寒之地,摘来了旱雪之莲。旱雪之莲,就是你要的沙漠里的雪。” “河里的珊瑚呢?雪山的仙人掌呢?”子桑怀玉勾唇,刁难地问他。 洛云崖不再回答,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了一丛拔了刺的仙人掌,道:“这是长在雪山里的仙人掌,数量极少,但我也找到了。至于京城护城河,实在长不出海里的珊瑚。抱歉。” “那我也很抱歉,你另寻良师。”子桑怀玉摇头。 第五百七十六章 你骗我?! 洛云崖脸上显出颓败之色,手在袖中微微攥成拳:“子桑先生,真的不考虑收我为徒吗?” “哪怕你天资聪颖,哪怕你寻来了护城河里的珊瑚,我也不打算收你为徒,从一开始,我便不想收你为徒,说那些条件不过是刁难你罢了,却没想到你当了真,真去找来了旱雪之莲和雪山仙人掌。” 淡水河,永远长不出珊瑚。 洛云崖脸上难掩失落之色,他这一生不求钱财、也不求色欲,只求医术,想要登峰造极般不同突破壁垒的医术。 “子桑叔。”此时,主院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 苏南枝裹着厚大氅,被萧沉韫搀扶着,一步步缓缓走下台阶,她走到子桑怀玉和洛云崖的中间,抬袖轻咳了两声:“咳……咳……此事我本不该插手,但我实在不忍看到洛神医,如此一颗赤子之心被埋没。” 子桑怀玉没说话。 苏南枝明眸看向洛云崖,又笑着平和地缓缓道:“洛神医是我见过的世间少有的赤诚之人,忠肝义胆、知恩图报、救死扶伤,作为医者,曾不计钱财救人无数,在他眼里,权柄滔天的达官显贵和街边衣衫褴褛的乞儿并无区别,他救的是生命,从来不是身份。” “这样一个医学奇才,若能继承子桑先生衣钵,端能继承子桑先生的志向。”苏南枝看向子桑怀玉的眸子,坚定而有力量,一字一句都说到了对方的心坎上。 子桑怀玉其实对洛云崖还是很有好感的,就是他这人隐居惯了、怕麻烦,收徒太麻烦了,叹了口气,扫向洛云崖,勉强点了个头:“河里本无珊瑚,考验的无非是你的毅力,既然你如此诚心,我今日就勉强同意了……。” 他说的真的很勉强。 勉不勉强无所谓,主要是已经答应收他为徒了! 洛云崖笑的嘴都要裂到耳根子去了,面上阴霾全部消失,高兴道:“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子桑怀玉那张千年不变、极为冷淡的脸上,唇角微微弯了下。 苏南枝嫣然一笑,也替洛云崖感到开心,她唇边弯弯,温柔平和地看向萧沉韫:“沉韫,我想去看看父亲,你随我一起去。” 提到苏正…… 萧沉韫眉梢跳了一下,好在他从来都端得住,足够临危不乱,面色不改道:“岳父……前几日你生产,本王怕他忧虑过甚,便提前把他接去山中修养身子。” “也是啊……我生产那几日如此凶险,若父亲看见,还不知道如何担忧。还是你考虑周到,把父亲提前接去山中回避此事。” 说起此事时,苏南澈苏南辕皆低头不语、目光黯淡,包括周围的人,都沉默的很统一。 苏南枝笑着看向不说话的众人:“这都怎么了?素日里二哥话最多,如今打了胜仗,大局已定,怎么二哥反而不爱说话?这都不像你。还有二哥,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眼圈发黑淤青,几日没歇息?” 苏南辕脸色发青,两只眼圈更是黑的吓人,神色困倦疲乏,像是下一刻就能晕倒那般。 “还、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你没醒的这两天,加上你生产的那两天两夜,我一刻没合眼,如今你终于醒了,我要去补觉!”苏南辕大大咧咧说着,转过身去那一刻,双眼瞬间蓄满湿意。 冯清琅看的有些心疼,他还是男子装束,朝苏南枝抱拳道:“末将也先行告退。” 苏南澈攥着袖袍,还有些苍白的俊脸,浮出淡淡浅笑:“王妃醒来,我便心安了。” 苏南澈苏南辕、冯清琅,接二连三离开,苏南枝看向还留在此处的温言斐,很奇怪……温言斐和苏南辕一眼,双眼乌青,不知几日没睡过好觉了。 邹沐暖年纪小,才十七的年纪,还没学会掩饰情绪,她粉白可爱的圆脸上写满担忧,一直心事重重地盯着温言斐,用软糯娇俏的声音撒着娇: “师父,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南枝姐姐已经醒了,你就不要担心了,况且你这样忧思过度,对身体也不好,你这几日都已经消瘦了好几斤……” “言斐,去休息一下。”苏南枝笑容淡了些,认真道,“你这样,我也很担心。” 温言斐唇边划出一抹笑意,同萧沉韫苏南枝道:“那……言斐告退。” 邹沐暖这才松了口气,像个小孩儿似的,挽住温言斐的袖子,刚走出主院就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苏伯父走了,你很难过,但逝者不可……” 追字还没说出,主院内,苏南枝手中的拨浪鼓“哐”一声掉地! 逗小世子的拨浪鼓,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苏南枝看向邹沐暖,再直直地看向萧沉韫:“这是怎么回事?” 萧沉韫愣了一下,随即扶住苏南枝的手腕,他能感受到,苏南枝浑身都在发抖,她本就早产大出血,气色不好,如今一张脸更是煞白的吓人,一剪水眸迅速漫出泪光,他嗫嚅了下唇角,目光有些躲闪:“你、你听我说,不是你想得那样——” “不是我想得哪样!”苏南枝蓦然拔高了音调,声音变得尖利且不可控,她泪水夺眶而出,满眼悲愤地逼视萧沉韫,“告诉我,怎么回事!我父亲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南枝、南枝,你听我说……”萧沉韫将情绪激动的苏南枝紧紧抱在怀中,慌不择乱地替她擦干泪水,但她哭的太厉害了,根本擦不干满脸的泪痕。 很快,萧沉韫的袖子湿了,他别无他法,只能紧紧抱住苏南枝,慌张地安慰:“你听本王解释,你现在不能忧思过重,月子里不能哭,也不能太悲伤。苏伯父在渊城山里,那里气候宜人,总比渊城城内好,等下个月,本王带你去见他。” “你骗我!!”苏南枝尖声哭喊。 “我……”萧沉韫深深地叹了一息。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不是说等我回家吗 “告诉我,如果你真为我好,你就告诉我。”苏南枝哭的浑身无力,整个人瘫软在萧沉韫怀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萧沉韫拿她没办法,心疼的不行,十分左右为难,三番五次刚要说出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就在此时,怀中身子不断朝下滑—— 苏南枝因为情绪激动、身子太过虚弱,晕倒在了他怀中。 萧沉韫急急捞起苏南枝,将她拦腰一抱,阔步走回房中。 “哇哇哇哇——”襁褓中的小君曜哭了。 春盛连忙抱着小世子走上前,有些担忧道:“王爷,小世子——” “本王哪里有空管他?”萧沉韫抱苏南枝进屋,脚勾住门边,将门合上,将苏南枝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褥,俯身用额头抵在苏南枝额头上,感受她的体温,确认没发高热后,萧沉韫才松了心。 被关在门外,抱着小君曜的春盛,无奈地摇摇头,抱着萧君曜去找奶娘,笑着叹道:“小世子是个意外,王爷和王妃才是真爱……” 萧沉韫确认苏南枝昏睡后,命春盛守着她,他打算就苏正一事,和苏南辕苏南澈、温言斐好好商量下。 他刚刚阔步跨出主院时,迎面便撞上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撞在他胸膛上,撞进了他怀里,甚至没有后退离开的意思。 萧沉韫将双手负在腰后,不悦地回避散步,定睛一看,是身穿藕粉长裙的狄窈。 狄窈这身锦鲤戏荷藕粉裙,苏南枝也有件差不多的,狄窈低头,双颊绯红,结结巴巴道:“抱歉,无意冲撞了摄政王。方才我是想前来主院探望南枝姐姐……” 萧沉韫拿不稳苏南枝与狄窈之间友情如何,看在南枝的面子上,故而也没给对方冷脸看,只是勉强地嗯了声,随后就与她错路而行,刚要走时,狄窈忽然手扶额,悠悠转转地朝前一晕…… 晕的方向,正好是萧沉韫的后背。 按照戏本来说,萧沉韫一定会扶住她,然后再问一句:狄姑娘如何?不若本王送你回房休息? 但现实是…… 萧沉韫恰巧再往前走了一步,甚至连头都没回,更别说扶了!于是他就听见身后响起重物摔地之声。 狄窈摔得发髻都乱了,忙不迭地扶着树站起身,哀怨地看着萧沉韫背影,心碎地流下一行泪。 “公主殿下,还进屋探望吗?”桃红问道。 “我身体不适,改日再来探望。”狄窈敷衍地说完后,转身离开。 探望? 可笑!上次苏南枝去她院中,如此羞辱她,若非萧沉韫长期出现在主院,她怎么可能来探望苏南枝! 上次,她不过是在苏南枝必经之路泼了些冰而已,这次,她没害苏南枝,苏南枝不也早产,险些难产而死了吗?遭了那么大的罪,全都是报应。 …… 偏院屋内。 苏南澈苏南辕、温言斐各坐一方,萧沉韫坐在主位。 气氛格外的沉默,死寂一般。 萧沉韫战术性地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叹息声很沉重:“本王已将岳父的尸首封存在冰棺内,下葬时间,由大哥二哥商议。丧事一切交由本王操办即可。” “落叶归根,老头子临终前的夙愿,便是和母亲合葬。所以,我想把父亲的尸首运回京城安葬。”最先开口的苏南辕。 “运回……京城。”苏南澈做了决策,许是几天几夜没睡的缘故,双眼熬的通红,他从袖中拿出一封还未拆开的信,递给萧沉韫道,“这是父亲留给南枝的最后一封遗书。我们兄妹四人,父亲各留了一封。” “我,也有家书吗?”温言斐有些诧异,心中酸涩温暖,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他吸了吸微微泛酸的鼻尖,一时间,竟有些想哭。 “是啊,四弟。”苏南辕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封家书,递给温言斐,“父亲既然认你做儿子,将你刻进族谱,你便是我苏家人,自然是我的亲兄弟。” 温言斐接过那一封沉甸甸的家书,点头:“谢谢……二哥。” “一家人,不说谢谢。” “枝枝那边……”苏南辕顿了下,语气变得格外艰涩,“若是平日还好,可现在枝枝身体太差……我怕告诉她这件事,她承受不住,还有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太过难听,王爷这些日子,最好不要带枝枝出府。” “在外面的流言蜚语还没消失前,本王不会让南枝出府。”萧沉韫道,“等过了这个月,再和南枝说——” “我已经知道了。”一道虚弱哭腔,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响起。 四个男人猛然站起身,朝门外投去目光—— 看见了满脸是泪的苏南枝。 苏南枝没有带丫鬟,也没有带春盛,是自己一个人强撑着浑身疼痛,一步步虚弱地走到这里,她艰难地扶着门槛,在冬月的寒风里,站了好一会儿。 这风冷的刺骨,吹的她每一个关节都在刺痛,她痛苦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白帕上咳出一抹血。 萧沉韫心急如焚地跑上去,解下大氅为她披上,他深抽了一口冷气:“南枝……你怎么……来了……”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 “我说过,让你不、要、骗、我。”苏南枝眼眶蓄满滚滚泪水,解开他为自己披上的大氅,仍大氅滑落在地,她看向屋中每一个人,一字一句问道:“父亲的冰棺,在何处?外面,究竟传了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枝枝啊……你听二哥解释……” “南枝,此事我们绝非故意瞒你。”苏南澈也讲道。 “姐姐,抱歉…我不想瞒着你……” “你们……我一个也不信!”苏南枝再问,“父亲的冰棺在哪!” 萧沉韫走上前握住她冰凉寒冷的手,生怕她伤风感冒,可下一刻,苏南枝推开了他,剜了他一眼,萧沉韫便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温言斐声音低沉,如实道:“父亲冰棺,在城内驿站。” 苏南枝转身便走,每走一步,泪水便越发汹涌,她父亲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外面到底传了什么流言蜚语? 父亲不是说好,要等她回家的吗? 第五百七十八章 父亲…为何自缢啊…… 萧沉韫疾步追上苏南枝,牵住她的手,却被苏南枝直接甩开。 在前往驿站的马车上,苏南枝一言不发,嗒落泪。 萧沉韫对这样的苏南枝无所适从,沉默着叹了几次气。 苏南枝瞥向萧沉韫,眸中有着红血丝:“你们打算瞒着我到何时?是打算把父亲下葬之后,才告诉我吗?!还是等猴年马月,等我发现不对劲,你们再告诉我?!” “本王……” “你不该瞒着我父亲去世之事。” “是本王做得不对。” 在即将达到驿站前,会经过说书楼,嘈杂的流言蜚语从四面八方涌进车内: “知道?前兵部尚书苏正通敌卖国!” “该死的老东西发国难财,不知道西戎给了他多少好处,居然卖国!” “我诅咒这老东西下十八层地狱,因为他通敌叛国,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士兵,我儿子就是战死沙场的。” “诶,你知道他尸首停在哪里吗?咱们去扎他几刀出口气!” 说书馆内群声沸腾,越说越激动,甚至形成了讨伐之势。 此时,一个戴斗笠面纱的姑娘,回应道:“好像是在驿站,劳请诸位也替我扎几刀。” 随后—— 大批大批的人挤出说书馆,大喊“歼灭逆贼,责无旁贷!”的口号,群情愤起,将驿站围困的水泄不通! 这些刺耳的口号,像尖锐的刀刃,刺进了她心脏,搅得她心肺一片血肉模糊。 她有多么想冲出大喊,父亲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她吼不出来,喉咙间一片甜腥,竟是气急攻心,直接呕出一口鲜血! “冲进去!鞭尸泄恨!苏正逆贼!” 百姓们喊着口号,人群从点滴汇聚成洪流,人数之多,像破闸的潮水冲进驿站,官兵们根本拦不住! 值守驿站的士兵们不可能误伤百姓,还没抽到出来,就被百姓们推到在地! “快去找找!看看苏正那内贼的尸首停在哪里!” “找到了!在三楼天字房!” “不好!他们要抢苏大人的棺材!”余晔连忙勒停缰绳,吹了个暗号,便有不少沿街巡逻的士兵赶来维护现场秩序。 士兵赶到时,不少百姓已经涌进了房间! 身子虚弱的苏南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直走下马车,踩着轻功就来了三楼,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她守在了苏正的冰棺前。 冰棺里放着苏正的尸首,里面不断添加着新鲜的冰块,以保证肉身不臭不腐,可毕竟苏正已经死了好些天,再用冰块保证,遗容也已经产生了不少变化。 苏南枝看到苏正的脖子上,有一条显眼的勒痕。 苏正是自缢而死。 为什么是自缢,而不是被人勒死呢? 苏南枝到苏正房间看过,屋中没有任何打斗痕迹,父亲从她那日下午去给达歌草原送信时,都还好好的,回来到现在,苏正没有出过府,她也没有听见任何打斗声响,唯一的可能,只有自缢。 瞬间,她就忍不住了,有些濒临奔溃:“我父亲……为何自缢啊……” 苏南枝歇斯底里,破音沙哑,痛心地重复问道:“为何……为何啊!” 萧沉韫和苏南澈苏南辕先后赶来。 苏南枝已经扑在冰棺上哭的昏天黑地,她泪眼朦胧地抬头,愤愤地看向冲来的人群,大吼道:“今日!谁敢动我父亲尸首一根手指头?!” “这……这不是摄政王妃吗?” 众人议论纷纷:“摄政王妃了不起吗?摄政王妃的父亲通敌叛国,摄政王就该休了她!” 群情愤起。 “你们,凭什么,说我父亲通敌叛国!?”苏南枝双眸通红,厉声反问,“我父亲为大庆殚精竭虑一辈子,临到死了还要受你们指责!” 萧沉韫越过人群,双手紧紧搀扶住苏南枝,将她揽入怀中,紧皱眉头、低声安抚:“交给本王。” 萧沉韫来了,苏南枝双眼更加通红,死死攥住他的衣领,咬牙道:“他们污蔑我父亲,我父亲……不想通敌叛国的……他不想这样的……我不能让我父亲背负这样的骂名……你明白吗?萧沉韫,你明白吗!” 她声声竭力,嗓音嘶哑破碎,椎心泣血般痛苦。 萧沉韫卸下大氅,裹在苏南枝身上,俊脸冷沉阴郁,目光寒凉地扫了眼在场所有人。 只一眼,所有人便不敢再乱嚼舌根。 萧沉韫负手而立,挡在苏南枝身前,也站在苏正的冰棺前面:“一年前,苏家因辅佐本王清君侧,扳倒祸乱朝政的先皇后左如月和假太子萧子炎,而得罪云亲王。云亲王为报复苏家,杀苏府满门家丁,又劫走苏大人,在他身上施了傀儡术。” “在他不知情之下,云亲王利用他传达大庆军秘,但这些军秘都无关紧要,从未酿成大错,也被南枝郡主及时弥补。苏正为官清廉一生,办过的桩桩案子,就算交于御史台千次,也审不出一次过错!” “苏正从未叛国,他是被傀儡术所致,为不再被傀儡术操纵,也为弥补自己不知情下犯的错,苏正选择自缢身亡。” “他没有错,错的是云亲王,以此卑劣手段陷害大庆忠良。” “诸位要笔诛口伐,也应当了解事情原委。” 萧沉韫字字掷地,威严而沉重。 看不下去的莫北川也叹了口气,压了压手,站出来说道:“父老乡亲,听我莫北川说几句。我莫总督,你们总该信我?” 莫总督在渊城颇有清誉,当地百姓最为信服他。 莫北川道:“本官与苏正同朝为官数十年,本官敢以头上乌纱帽作保,苏正绝不会通敌叛国。” “诸位人云亦云,也不把动脑子好好想一想,苏家大公子弃笔从戎,舍掉京城的大理寺卿职位,远赴边疆来保卫渊城,舍生忘死到敌军阵营去做卧底,再说苏二公子,人家本是前途无量的护城军参将,就在不来渊城打这一仗,也完全可以平步青云!” “诸位来说说,苏家这位二子,为何要奔赴战场?是嫌命不够长?” 为何? 第五百七十九章 你个刁民,不要乱说! 当然是为了保家卫国! 先前沸腾的人群,渐渐沉默下来,没有人再说一句浑话。 莫北川又道:“再说摄政王妃,人家辅佐王爷平叛乱党、治理水患、救难民,怀着八月身孕铤而走险为摄政王送军中密报,因此难产,险些母子……罢了。本官从不爱废话,也不从解释什么,今日是实在看不下去!” “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时,也要看自己身上干不干净。你们如此诋毁国之忠良,又与残害百姓的西戎敌军有何两样?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你、你、还有你,人云亦云,却不了解内里真相,就冲动咒骂,还要毁苏大人尸首。” “本官今日带着军队护在驿站前,看你们谁敢动苏大人尸首一根汗毛!” “也就王妃仁慈,不治你们一个以下犯上之罪。”余晔呵了一声,“让我看看,方才是谁冲在最前面?” 先前最激动喊口号的那几个,纷纷朝后退了几步,也就是这个动作,让余晔迅速识别出他们的异样来,当即喊道:“将他们抓住!” “你们是官,就可以随意抓人了吗!” “最先起哄之人就是你们,想必是受人挑唆指使?”余晔道,“别废话,全都铐起来。” “对对对,最开始就是他们在说书馆提起此事的。”其余几个百姓回过味儿,立刻指着那几个人说道,“本来我们都不知道此事,可这几日,苏大人通敌叛国之事,就像长了脚似的,满京城都知道了!” “好啊,都是你们误导大家!” “人家苏大人是中了傀儡术,根本不是苏大人自己想通敌叛国!” “此事也不是苏大人想得,何况他以死谢罪,已经自缢身亡,你们还想怎样?!”人群瞬间再次吵吵闹闹,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骂的都是先前那几个闹得最厉害的。 苏南枝看向那四个人,目光冰冷刺骨。 …… 总督府,正堂。 先前被绑回来的四人,跪在地上,满脸惶恐地看向苏南枝和萧沉韫:“真是个误会,小的之前也是错信他人,才对苏大人有误解,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 “你们受何人指使?若现在说出来,本王可轻饶。” “没、没有……” “上刑。能用刑具撬开的嘴,本王不想多费口舌。” 萧沉韫话音刚落,几个男人便先后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路过此处的狄窈听见这边声音,忍不住问丫鬟:“正堂这么热闹?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桃红微怔:“不算是好事发生,是摄政王在审讯,有人受了刑罚。” 那人叫的那么凄惨,怎么可能是好事发生?桃红对这狄窈没什么好感,明明狄窈自己之前都是一个普通人,后来被北狄认来当公主,这才短短不过一月,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刚进总督府,一副小白兔的翼翼模样,可这才一个月,便仗着子桑怀玉是生父,在总督府耀武扬威,生怕谁不知道她未来会是北狄唯一的嫡公主。 狄窈好奇地挑了下右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谁受了刑府?对了,听闻今早王妃发了一通疯,又哭又闹,肝肠寸断地去驿站,你说她像个泼妇一样,摄政王还能喜欢她多久啊……” 对于狄窈议论王妃的说辞,桃红有些不喜,但毕竟现在的主子还是狄窈,所以面上并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老实回答道:“听说是……审讯传播苏老爷通敌叛国的几个街头混混。他们好像是受人指使,王爷正在拷问。” 狄窈脸上的笑微微一僵,哦了一声,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你要去哪里?”子桑怀玉从对面走了过来。 狄窈低头,十指有些不安地交叉,结结巴巴道:“父亲大人。我我有些乏了,想要回屋休息。” 子桑怀玉微微点头。 狄窈朝前走了几步,刚要离开时,子桑怀玉负手而立,微启薄唇,声音透着一股子平静的淡漠: “有些事,要么不做,要么做了,就不要被别人知道。” “父亲……是什么意思?”狄窈有些错愕。 “字面意思。”子桑怀玉目光凉凉地看她一眼。 狄窈秀眉紧紧皱成一团,不知不觉中攥了拳头:“父亲,您真是我生父吗?” “此话何意?”子桑怀玉沉吟了下,“按照线索推断,你是我的女儿,应该叫子桑窈,当然,想要叫狄窈也可以。” “什么叫按照线索推断,我是你的女儿?父亲的意思是……您不承认我是您女儿? 按照线索推断,紫娟河上飘着的女婴,被年轻夫妻捡走抚养长大至今,找到年轻夫妻,也就找到了亲生女儿窈窈,可是—— 子桑怀玉总觉得哪里错了一环,十年来摸骨推相从未出过错,无论他根据自己和狄琼、还有当年女婴长相推演多少次,永远都推演不出如今这个狄窈面容。 一边是线索推断,一边是摸骨推相。 “父亲,您说话呀!”狄窈说着说着,眼中就蓄满了委屈的泪水,“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女儿,我知道,我自小流浪民间,在乡野长大,规矩礼仪处处都上不得台面,也不招爹爹疼爱,可这都不是女儿的错啊……” 子桑怀玉额角跳了跳:“你没错。” 至于是哪里错了,他还没搞明白。子桑怀玉转身就走了。 此时—— 正堂内的目光,纷纷被这哭声吸引了过去。 受刑的混混指着狄窈,一边表忠心,一边大喊道:“摄政王您看!就是她!是她给了草民三锭银元宝,让我们散播苏大人通敌叛国一事,苏大人冰棺停在驿站,也是她说的!要不然此等机密,小的也不可能知道啊!” “我?”狄窈指了指自己,满脸不可置信,瞬间火冒三丈,却还得在萧沉韫面前压着情绪,微微一笑,“你个刁民,不要乱说!简直是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第五百八十章 毕竟,是他的独角戏 “草民万万不敢乱说啊!摄政王您看,这便是她给小人的三锭银元宝,小的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敢花!”说罢,男人裹着从兜里掏出银元宝。 “我……我!” 狄窈气到语塞,咬牙训斥道,“大胆刁民,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北狄唯一的嫡公主!怎能干这等腌臜事!你还是自己乖乖认罪,你再敢把莫须有的罪推给我,我今日必不会放过你!” 狄窈放出了狠话。 男人一时间就如遭雷劈地愣在原地,她竟是北狄唯一的嫡公主,都说官官相护,想必摄政王也会袒护这位公主,他就是平头百姓一个,哪里敢得罪呢? 就在他犹疑之时,狄窈勾唇,露出了舒心的笑,颇为享受这种胁迫他人顶罪的快感,然而一道柔弱而不和谐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你尽管大胆指认谁是幕后主使,我南枝郡主,一定会保你。就算你被人胁迫,想要顶罪后息事宁人,也要看看自己肩膀,能不能担得起陷害忠良这顶帽子,要知道,此罪连坐全家,重则流放蛮夷之地——” “是她!草民不敢乱说!就是她指使的!”有了苏南枝这番话,男人直接豁出去,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指向了狄窈! 狄窈抚着额头,便晕了过去:“啊……头好疼……” “狄姑娘?狄姑娘!”桃红连忙扶住她。 “身子这么弱?还没怎么就开始晕。”苏南枝微微攥拳,声音极冷,“言斐,有劳你为狄窈公主好好诊治,调理下病症。” 温言斐温声淡笑,薄唇微勾:“好。” 邹沐暖有些懵,轻轻拽了拽言斐的袖子,悄悄小声问道:“师傅,我跟了你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医术?还会替人治病?” “给人治病,一定要会医术?”温言斐笑着反问。 眼下邹沐暖还没回过味儿来,可她随温言斐一同去狄窈院子,为她“诊治”时,邹沐暖就明白了。 温言斐借来洛云崖的药箱,一边拿出银针,一边自言自语道:“是拿这根好呢,还是哪根呢?小暖你喜欢哪一根?” 他拿出大大小小的银针,供邹沐暖选。 见师徒二人如此潦草行事,装昏的邹沐暖有些演不下去了。 桃红好奇道:“不是根据病症和穴位,来决定使用银针的粗细吗?” “不是啊,是根据我心情。”温言斐取下最粗的一根银针,勾唇冷笑,像一只老狐狸似的,一针扎进狄窈痛穴—— 瞬间,狄窈的尖叫响彻整个院子,身子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却被温言斐点了定穴。 “狄姑娘忍耐些,你这动不动就晕的病,可是大病,治疗起来确实是痛了些,但扎了之后,效果立竿见影。”温言斐道,“我温某确实扎针不一定准,但一定痛,不过痛也会正常的,痛能治病。” 几根银针下去,温言斐解了狄窈的定穴,狄窈痛不欲生,痛的满头大汗,可她却没有证据指证温言斐害她。 狄窈痛的从床上滚到地下,被温言斐扎过的几个穴位,痛的她现在就想去死! “我、我错了。求求你……我好痛……”狄窈哭着蜷缩身子。 温言斐带着邹沐暖走了。 刚走出院子,邹沐暖便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拉着温言斐的手摇晃:“师傅你好厉害,你这几针下去,也算是帮苏伯父报仇了!” “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挽着我?”温言斐将袖子从她手中拽了出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我才刚及笄,今年才满十七。”邹沐暖撅了噘嘴,重新挽着温言斐的袖子摇晃,忽然有些犹豫,一双水汪汪的葡萄大眼看着地板,涨红着脸道: “师父,我……我……喜欢……喜欢上了一个男子……” “……” 温言斐沉默了会儿,有些别扭地问道:“心上人?” “嗯……”邹沐暖轻轻点头,指尖紧张地拽着衣裙,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低头往前走,不敢看温言斐。 温言斐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却不想劲儿大了些,将人拉进了怀里,他有些不自然地握拳低咳:“再往前走,就要走到池塘里去了。” 邹沐暖啊一声回过神,这才看见迈出去的右脚已经湿了,而自己前方就是池塘。 她在温言斐怀中,可爱的圆脸红透了! 邹沐暖用很小的力气推开了温言斐。 “谁啊?” “什么……” “你的心上人,是谁?”温言斐走在邹沐暖前面,留给她一个清潇高瘦的竹袍背影。 她凝视着温言斐的背影,有些怯怯地回答:“不、不告诉你。” “哦……小丫头长大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拉着师父说上三天三夜的心事了。” 温言斐记得,去年邹沐暖刚及笄,她养了六个月的一株芙蓉花被邹虎摘了,她哭着找了他三天三夜,哭着说她养这株花多么不容易、她把这朵花看做姐妹花,邹虎踩死了她的姐妹花。 想起那桩无厘头的趣事,温言斐唇角微翘,一边笑着,一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忽然,身后人又细若蚊叮的声音,胆小地问道:“那……那师父……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 “嗯!”邹沐暖大胆点头。 “我啊……”温言斐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神色有些恍惚,停驻在湖边的凉亭下,银白月影将他身形拉的又瘦又长,孤零零的,寂寥的像一棵与世隔绝的树。 关于这个问题,温言斐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邹沐暖不敢开口再问。 就在邹沐暖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温言斐清俊的面上浮起苦笑,那笑容像黄连拌当归,苦的不是滋味。 他声音酸涩,艰难启齿:“我曾经……有一个爱了很久的人,但她从来不知道,我爱她。” “这份爱,只有我知道。” 以姐弟之名,却贼心不死。 看见她与那个人真的很幸福后,他选择了偃旗息鼓,不做打扰。 或许,这一辈子,苏南枝永远都不知道,温言斐有多么爱她。 爱她这件事,在温言斐的世界里,惊天动地又轰轰烈烈,却从不宣之于口。他的世界在海啸地震爆发山火,无数发生灾难性的毁灭又重建,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甘之如饴,最后,在亲眼目睹她幸福后,滚烫的山河归于平静,那些心思不再蠢蠢欲动,全都压在了冰川之下封存。 毕竟,这从始至终,都是他的独角戏。 一个人喜,一个人酸,一个人乐,一个人苦。 第五百八十一章 换一个人喜欢 “师父你……别难过……”邹沐暖攥住裙袍,满眼心疼地安慰道,“那你现在还喜欢吗?” “现在啊……”现在是另外一种亲人之间的喜欢,而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温言斐没说出来,转身,摸了摸邹沐暖的脑袋,弹了个爆栗子。 “哎哟,疼!” “小小年纪,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好,我不问就是。”邹沐暖乖巧地跟在温言斐身后,声音很低,带着一点鼻音,小心翼翼又软软糯糯地问道:“师父……假如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不会难过啊……” 温言斐剑眉微蹙,止住脚步,看向邹沐暖:“要去哪里?你一个小姑娘——” “跟着师父这一年多,我也学到了很多,武功也勉勉强强过得去,日后师父会成家,我也要成家的……总不能一直跟在师父身后打转……”邹沐暖把头埋得很低,双手十指交叉,有些扭捏。 “怎么?小姑娘这么早就想嫁人了?”温言斐薄唇划开浅淡的笑。 “没有啊,师父你别乱说。”邹沐暖把头埋得更低了。 温言斐认真思考了下邹沐暖说的话:“你如今也算学有所成,既然你想独立生活,我便给你一笔钱,你带着邹伯父安家。回蜀州也好,留在京城也罢——” 听到这话时,邹沐暖眼睛睁得大大的,晶莹黑亮的眸子里闪过明显的难过,浓眉紧皱,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难受道:“师父……这是要赶我走了?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对?是啊,一年多了,我缠着你一年多了,你一定讨厌我……” 说完后,邹沐暖便哭着跑走了。 温言斐微怔,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难过。 不是她说的,不想围着自己打转吗? 既然学有所成,也到了一定年龄,温言斐支持她离开自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怎么反倒哭了起来? 温言斐摇摇头,不太理解,只道是小孩儿心思,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南枝这几日一直在养身,说什么萧沉韫都不肯让她出门,只能在总督府内散步消食,还给她亲自熬了不少补药。 晚上苏南枝吃了好大几碗补药,撑得有些厉害,带着春盛在花圃散步。 苏南枝素手拂过花丛里的忍冬花、玫瑰、铃兰,便听见附近有隐隐约约的抽泣女声,那哭声隐忍克制,但又好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春盛刚要说话,苏南枝手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循着隐隐约约的哭声走去,苏南枝看见了蹲在大树后抱膝哭泣的邹沐暖。 “沐暖?”苏南枝讶然地喊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丝绢,同样蹲下来抱住了她,替她沾干眼角的泪水,可泪水儿就跟擦不干似的,刚刚擦干又哭了,小可怜似的,看的苏南枝于心不忍。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姐姐帮你报仇?” 苏南枝一直记得从前沦落蜀州荒岛时,邹老头和邹沐暖帮忙买药送衣物的情意,故而十分耐心,把她当做亲妹妹般,轻抚她的后背,温柔又细致地劝慰:“哭了可就不漂亮了,再哭下去,眼睛就要肿了。” “姐姐……” 邹沐暖泪眼婆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蓄满泪光,可怜极了。 “嗯?姐姐在。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哭?温言斐呢?” 一听到温言斐三个字,小姑娘哭的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极了。 这回,无论苏南枝问什么,无论她怎么安慰,邹沐暖却是一个字都不说了。 苏南枝没法,只是叹了口气:“没关系,你不说,姐姐就不问,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姐姐,我随时都会听你说。” “姐姐,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苏南枝微怔,和春盛相视一眼,随后耐心倾听。 “但是他不喜欢我……” “嗯……”苏南枝整理措辞,说道,“我们又不是银票,不能人人都喜欢,这没关系。他不喜欢你,咱们换一个人喜欢就好了。咱们小沐暖这么可爱漂亮,总会遇到两情相悦——” “可我只喜欢他!”邹沐暖哭着打断苏南枝的话。 “这样啊……”苏南枝明白了,小姑娘是情感出问题,进入少女慕艾的时期,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姐姐也有过这个经历,曾经很喜欢一个人,可是他也不喜欢姐姐,后来,姐姐就换了一个人喜欢。就碰见了摄政王,和他在一起了,然后现在也很幸福啊……” 风拂过花园,身后树影晃动。 苏南枝转头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只是风动。 “不要。我不要。”邹沐暖很倔,包着一汪泪,摇了摇头,“我从见他第一面,就喜欢他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忘记,以后也不可能忘记的。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小姑娘还挺痴情。”在二人交谈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朗如溪的男声。 是身穿竹青圆领长衫的温言斐,他负手而立,从小径一步步走来,俊眸看向邹沐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说,这个人是谁?为师替你去谈谈。看看是哪个混账,这么让小沐暖伤心啊。” 邹沐暖看着温言斐呆呆地流泪,摇了摇头,细若蚊叮道:“我不说……” “好。”温言斐声音冷了下来,“那你以后就不要提,也不要哭。” “你……你怎么这么凶啊……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凶我……” 温言斐略有些生气,越发沉冷:“有本事喜欢别人,没本事让别人喜欢你,在这里偷哭,我没你这么懦弱胆怯的徒弟。” 邹沐暖泪流满面,撒开腿就哭着跑了! “……”温言斐。 “言斐啊……”苏南枝握拳轻咳了下,“我本不该插手你教育徒弟之事,但是,你对沐暖是不是太凶了些?你明知她心思敏感。” 温言斐剑眉紧皱成川字,叹道:“我是生气她这性子,喜欢一个人偷偷吃了这么多苦,问她是谁又不说。没骨气。她不说,我怎么知道她有没有被人欺负?” 第五百八十二章 最后一战,帝位之争 “言斐,你有没有发现,你和沐暖相处的这一年多,你变化很大?”苏南枝道,“从前的你,寡言少语,孤零零的,总感觉有些忧郁沉闷,可如今有沐暖在身边却大不一样,你会生气、也会和沐暖斗嘴。” “和她斗嘴?是她违抗师命,老顶撞我。” “看,一提到沐暖,你的话就很多。”苏南枝掩唇一笑,心情愉悦极了,“怎么样?没后悔当初我给你收的这个徒弟吗?” 温言斐不再说话,叹息了一声。 教个徒弟,跟教个女儿似的。 苏南枝但笑不语,带着春盛离开,去了主院找小君曜。 小君曜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漂亮的很,比很多女宝宝还要漂亮几分,人见人爱。 苏南枝抱着襁褓中的萧君曜,在院子里踱步。 此时,书房内的灯火通明,房门半掩。 萧沉韫在房中处理西戎军务,他占领的不少城池正在做清算事务,既要防备着西戎部分逃犯反扑,又要安抚西戎百姓避免叛乱,还要筹备明日会见北狄女王的事情。 如今苏正的尸体已经运送京城与母亲合葬了,但苏南枝等人都还没走,一来,西戎战事还得清算,二来,苏南枝刚生产不过五日,要等着她虚弱的身子调养好些才回京,不然一路舟车劳顿根本吃不消。 想起父亲,苏南枝仍然会心痛。 她想父亲,好想爹爹…… 她才二十三啊,怎么爹爹和娘亲都不在了呢。 甚至,父亲还没有看到他的小外甥,就去世了。 迄今为止,苏南枝都不敢拆开父亲给她留的最后一封遗书。 她不敢拆开,甚至她觉得,只要她不拆开,这封遗书就是家书,就不算最后一封,就像这封书信刚刚写好,而父亲还在世一样。 苏南枝抱着小君曜,忽然就很想哭。 至亲离世,是如此的锥心刺骨。 “呀~~” “咯咯咯……” 小君曜在她怀里咿咿呀呀,笑的咯咯咯,这些日子除了吃就是睡,一天要睡九个时辰。 小君曜很懂事,从来不会大哭大闹,像上苍送给她的天使宝宝。 当萧沉韫处理好军事时,放下墨宝,抬头便看见了院子中央,站在月光里抱着孩子的苏南枝。 看着妻子孩子,萧沉韫唇角笑容恣意,前所未有的幸福。 他阔步走出去,从苏南枝身后拥住了她,长臂一揽,抱住了妻子,也抱住了孩子。 “沉韫。”苏南枝唤他,“我们何时归京?” “想回京城了?”萧沉韫刮了刮苏南枝鼻尖,“不知道能不能在过年前赶回京城,吃一顿天香楼的年夜饭。” “不是想回京城,而是想回家了。但转念一想,我们一家三口在的地方,就是家。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苏南枝又想起了萧沉韫要难寻那日,她折柳送他的那场盛大烟火。 那时,她以为,他们二人永远不会再产生交集。 可现在…… 苏南枝看着怀中萧君曜,灿烂一笑。 姻缘,妙不可言。 曾经她遭受萧瑜的背叛,以为天都要塌了,一度以为世界上有爱情,但爱情不会降临在她身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后来,她遇见了萧沉韫。 在他们的这场爱情里,她最开始胆小怯懦,一边接受萧沉韫的好,一遍又胆小如鼠地后撤,在矛盾纠结中一次次推开萧沉韫,可萧沉韫还是会耐心地等她,不管她如何逃避,萧沉韫都坚定如初站在那里,仿佛再说:只要你回头,我都在。 但愿你我经历过错误的情感后,仍然相信爱。 “呆呆地看着本王作甚?”萧沉韫揉了揉她头顶,替她将簪子扶正。 “没什么……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想多看两眼。” “这么多年,还没看够啊?” “永远看不够的。” 萧沉韫仰头大笑,笑的整个胸腔都在微微震颤,笑声惬意舒畅,他眼底都是柔光,被苏南枝这话哄的比吃了蜜还甜。 忽然…… 苏南枝思忖了下,樱唇缓言:“对了,沉韫。” “嗯?”萧沉韫揽住她的细腰,“怎么?” “回到京城之后,你与萧瑜之间,是否还有一战?” 还有一战,事关帝位之争。 萧沉韫俊脸微沉,显出凝重之色,掐了掐眉心,嗯了一声:“萧瑜不好对付,不比西戎那几个草包。” “外面冷,我们进屋说。”萧沉韫将小君曜抱给春盛,将苏南枝拦腰抱起,阔步流星地朝书房内走去。 “啊!”地一声,还没做好准备的苏南枝突然被这么一抱,吓了一跳。 书房内,鎏金铜炉香薰袅袅。 冬日火红的银丝炭在炉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响。 萧沉韫抱着苏南枝坐在案牍后面的短榻上。 短榻矮小,偏窄,两个人挤着一张短榻,萧沉韫将苏南枝放在自己大腿上,两具身子彼此依偎,像契合的两张弓,苏南枝蜷缩成小小一团,缩在萧沉韫怀中。 挨的这样近,鼻息交缠,肢体仿佛融为一体。 苏南枝觉得这样的气氛,暧昧过了头。 萧沉韫喉结滚动,喘着粗重呼吸,闭上了眼睛,像下巴抵在苏南枝颈窝里,神魂颠倒地嗅着她发香,手就不太老实了,覆在南枝最柔软的地方,嗓音暧昧又略带困意: “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本王忘了。” 被他揉捏的地方,有些痒,苏南枝拍了拍他的手,对方却更加得寸进尺,将她抱的更近,那处坚硬的地方抵着她后腰,苏南枝瞬间涨红脸,咬唇道:“回京之后……嗯……萧沉韫……嗯?你手啊!!往哪里摸啊!” “自家夫人,摸不得吗?” “流氓!” “还有更流氓的……枝枝想试试吗?”萧沉韫火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睫毛上。 苏南枝睫毛颤抖的厉害,被他撩拨的浑身瘫软如水,索性跟没骨头似的,继续窝在他怀中。 反正最后欲火焚身的也是他。 毕竟苏南枝生产还没一个月,是做不了那些事的。 “回京之后,你与萧瑜打算怎么办?”苏南枝问回正题。 “在本王面前,你还提其他男人的名字?”萧沉韫有些酸了,“有朝一日,本王就该把萧瑜的眼珠子挖下来。不然他那么双眼睛,总惦记着不属于他的东西。” 第五百八十三章 认亲,公主 “我问的是正事。”苏南枝道,“如今西戎战事平定,又与北狄签署了和平契约,也就只剩下内患了。王爷对帝位,如何看?” “势在必得。”萧沉韫眸眼严肃了几分,掠过狼子野心,“若不称帝,本王无法保护你,也无法孩子。若萧瑜登基……” 萧瑜不可能放过萧沉韫。 不知怎地,苏南枝又想起前世,没有参与党派之争、也没有参与帝位之争的萧沉韫,前世安享晚年,可如今他却要与萧瑜一争帝位,倘若败了呢? 毕竟萧瑜前世就是皇帝。 如果败了,萧沉韫会怎么样? 苏南枝不敢想! 这一世的结果是未知的…… 萧瑜不好对付,是因为他不择手段、又无软肋,无妻儿子女、也无至亲好友,他就想一头目标性极其明确的狼王,只负责杀戮,和不断揽权专政。 “怎么?对你家夫君没有信心吗?”萧沉韫掐了掐她水嫩弹润的脸蛋。 “没事……”苏南枝犹疑了下,沉思了很久,与萧沉韫十指紧扣,牵紧他的手,说道,“不管结局如何,我都陪你。” “好……”萧沉韫颇有深意的目光里,浮出笑,“只要你陪本王,本王什么都不怕。” …… 翌日清晨。 苏南枝早早起了床,打着哈欠坐在梳妆镜前,仍由春盛给她挽发髻、画花钿、涂胭脂、抹腮红。 今日,狄琼要来。 作为摄政王妃,自然要接见北狄女王。 春盛给苏南枝挑了一件玫红夹白色的芙蓉长裙,外配米白长袄,插了一根蝴蝶戏花金步摇。 今日下雪了,外面灰蒙蒙的一片。 初雪来的毫无预兆,昨夜还月明风清,今日便白茫茫的一片,红墙绿瓦都覆了层浅白色。 春盛端来滚滚热茶,为苏南枝倒了一杯。 苏南枝坐在正堂侧位上,慢喝红茶,盖上杯盏,刚打算说话时,便听见门外传来雀跃的步子声—— 是穿金戴银、极尽富贵的狄窈来了。 狄窈今日打扮的十分艳丽奢华,挽了个飞云发髻,插了满头的簪子,她一见苏南枝,便微抬下头,笑了声:“南枝姐姐,今日这么早,就在这里候着我母后了?” 言语之间,尽是高调和骄傲。 苏南枝抱着汤婆子暖手,未将她放在眼里,红唇划开一抹浅笑,并不答话。 她不答话,狄窈就觉得自己被忽略了,气不打一处来,拔高音调道:“苏南枝,本公主同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 “哦?你在和我说话?听见了,你想说什么?说。”苏南枝口吻轻描淡写,扶了扶发髻,一派怡然自得和悠闲。 “你……你这个态度……” “我生来不爱和人说话,就是这态度。”苏南枝冷笑一声。 “你就是故意瞧不起我,才不说话的!”狄窈怒极了,“我可是北狄唯一的嫡公主,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大庆一介女流之辈,你母亲不过是商贾之女,而我母亲可是北狄女王!你见了她,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苏南枝抿唇,笑了。 这笑容仿佛在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跑来训斥我? 苏南枝完全不搭理狄窈。 她越不搭理,越是一副不把狄窈放在眼里的样子,狄窈就越发火冒三丈,控制不住的生气,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像是恨不得现在就要揍苏南枝一顿出气。 苏南枝云淡风轻,蔑笑一声:“当年本郡主与北狄女王交锋的时候,你可能还在乡下放羊。” “你——” “就算与女王对峙,本郡主也未曾输过,何况是你?”苏南枝目光轻慢,将她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 狄窈被怼的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偏生嘴上功夫根本说不过苏南枝,说再多也是自讨苦吃,看着苏南枝悠闲品茶的模样,她气笑了,冷呵一声: “没关系,待会儿我娘来了,就有你好看的。” 狄窈双手环抱于胸前,俯身凑到苏南枝耳边,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威胁道: “小心点你的王妃之位,待我回到北狄,求娘亲让我和亲摄政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如今摄政王与九王争抢帝位,若我嫁给摄政王,摄政王便是如虎添翼,你猜猜摄政王会选我,还是选你这个生了孩子的黄脸婆?” 苏南枝哐一声放下茶盏,面容冷艳,神色淡定:“女王如此英明,怎会生出你这样蠢的女儿?” “你说我蠢?”狄窈扬起手便朝苏南枝打去! 苏南枝稳稳接住她的手腕,将人狠狠往地上一摔。 毫无武功基础的狄窈,狼狈摔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无可救药地摇摇头。 她对付过多少人,连她都数不清了,对付狄窈这样的蠢货,不过信手拈来。 狄窈起身后,气红了眼,张牙舞爪地追过去—— “北狄女王,到——”总督府的通报声响起! 在狄窈打苏南枝那一刻,手执权杖,身穿蔚蓝色碎宝石长袍的狄琼缓步而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春盛直接挡在苏南枝面前! 狄琼下意识皱紧了眉头,看向那个衣着光鲜的姑娘,这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看见来人,狄窈连忙收回手,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转念一想,那是自己的母后啊,有什么好怕的,旋即勾起唇角,款款大方走去,行礼:“民女……啊不,儿臣参见母后。” “你是,阿窈……”狄琼眼眶微热,紧紧握住狄窈的手。 “回母后的话,我就是您的女儿,阿窈。”狄窈抿唇一笑,站在狄琼身侧。 扫量狄窈的眉眼和面容,狄琼素来沉冷严肃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柔色,眼圈微微泛红,当当着众人她也不好表露脆弱的一面,只是露出久别重逢后的欣慰笑容: “阿窈,回到母后身边来,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欺辱你。” 狄窈忽然有些委屈,低下头,满脸害怕地看向苏南枝,结结巴巴道:“不知母后……从前是否得罪了摄政王妃?” “怎么?”狄琼微眯眼睛,牵住狄窈的手。 “阿窈借住王府这些日子,王妃待阿窈不是很好,我以为……母后曾与王妃有过节,所以王妃想要借我出气。” 岂有此理,竟还有这等事!”狄琼不怒而威,寒笑了一声,带着狄琼阔步走去。 母女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狄窈一副委屈巴巴要哭不哭的模样,再看狄琼,一张威严冷脸,苏南枝便知道,找麻烦的来了。 诶,这狄窈啊…… 早知道就该让她继续流落民间。 第五百八十四章 情人重逢,分外眼红 春盛搀扶苏南枝站起身。 苏南枝微微一笑,勾唇寒暄:“多日不见,女王依旧风采依旧。” 如今她已是王妃,不再是三品女官,见了他国女王断然没有下跪之礼。 狄琼面笑皮不笑地落座,气势汹汹:“听闻小女在王府这些时日,王妃没少训斥她,我堂堂西戎国的嫡公主,就算也有错,也不能容旁人训斥刁难。还请摄政王妃给阿窈道个歉,此事便可揭过不提。” 苏南枝指尖捻了一块桂花糕,放入嘴中,品尝着入口即化的清甜,在狄琼等的不耐烦时,苏南枝才淡淡一笑,扫了一眼狄窈,狄窈便觉得那目光像针扎一样,忽然有些害怕。 气氛陡然诡异起来,只听苏南枝四两拨千斤,淡然笑言:“抱歉,女王陛下,这位姑娘,可能未必是真正的狄窈公主。个人建议,女王再核实一下,以防混淆北狄皇室血脉。” “你——”狄窈气的惊瞪双眼。 苏南枝优雅一笑: “毕竟二十年之久,有心人想借此一步登天,也不是没可能。本来我也以为这是陛下之女,可相处的这些时日来,据我观察,姑娘与女王陛下性情完全相反,就连容貌也相差颇大。” 狄窈气的面色铁青,心中早已怒火滔天,若此处无人,她必定早就将苏南枝暴打了一顿。 苏南枝不过四两拨千斤,第一次见到狄窈的狄琼,就心中微微生疑,本来她是打算回了北狄,再仔细核查此女是不是狄窈,如今被苏南枝当面点破,气氛更为难堪,帮狄窈出头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和她斗,狄窈还嫩了些! 苏南枝面色如常,微微一笑,目光平静地看向狄窈,狄窈从中感受到了挑衅、鄙夷。 狄窈气的咬牙切齿,眼圈通红地挽住狄琼: “你、你挑拨离间!母后,儿臣只是因为先前不甚得罪了她,所以才被摄政王妃如此针对!” 尽管狄琼还没有进行确认,可眼下狄窈担着北狄嫡公主的身份,苏南枝也不该如此苛待她。 这不是苛待狄窈,这是不把狄琼和北狄放在眼底! 狄琼想到此处,刚要发作,忽然听到了正堂门外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此时风停了,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飞雪簌簌之声,积雪压弯柳枝,白茫茫的墙头露出几抹腊梅红—— 子桑怀玉走过白雪红梅的墙头,绕过圆拱门,刚跨进正堂一步,便看见了院中深蓝碎宝石的女王,容颜冷艳,气场威严,如高岭之上最无限接近苍穹的冰花,霸气俯瞰苍生,优雅端庄,不可亵渎冒犯。 是了,哪怕二十年未见,子桑怀玉还是一眼认出了狄琼。 一个人的骨相是不会变的,何况,是他曾如此深爱的女子。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很多人只见一面,就终生不忘,像狄琼这样的存在,是刻进了骨子里。 越惊艳,越难忘。 可惜,昔日终不是今朝。 子桑怀玉压下目光,脚步略迟疑了下,继续走进了正堂。 苏南枝的目光,在子桑怀玉和狄琼之间无声无息地打了圈转。 这样的气氛,诡异的很。 府中随从,不管是北狄的还是总督府的,总觉得子桑怀玉一来,这气氛变得像铁一样沉默。 “咳。”苏南枝轻咳了一声,主动破冰,从中调节氛围,“子桑叔,今日怎么得闲,有空来正堂转转。” “正堂有些热闹,便来走走,顺便替小君曜搭了下平安脉。” 小君曜还太小了,又是不足月的早产儿,总督府每日都安排了人给小君曜搭平安脉,以防万一,但洛云崖不放心其余医师,总是亲自搭脉,偶尔,子桑怀玉也会去给小君曜搭平安脉。 所谓平安脉,便是日常检查身体健康的意思。 “多谢子桑叔,不知小君曜身体可还好?” “有些体虚,我给小君曜调理调理即可。” 二人交谈,全然没把狄窈和狄琼放在眼底,狄窈对子桑怀玉和狄琼之间的往事知之甚少,只知道二人闹了些隔阂,早已经没在一起生活, 狄窈乖巧喊道:“爹爹,你是特意来看我和母后的?” 狄琼攥紧手中王杖,自始至终没看子桑怀玉一眼,耳尖微动,只听子桑怀玉言简意赅地说了二字:“不是。” 不是??! 子桑怀玉不是来看狄琼的,也不是来看狄窈的,是来和苏南枝说给她儿子搭平安脉额事。 这未免也太不把人放进眼里了。 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狄窈指甲险些掐破了掌心。 她不能次次都输苏南枝,她一定要扳回一局…… 狄琼面上也难看了几分,不知道子桑怀玉是不是不记得她了,还是故意忽略她,也或许,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早已忘记了她的容貌。 毕竟二十年前,她还是桃李年华的窈窕淑女,如今—— 她已,人老珠黄。 子桑怀玉不看她,也很正常。 心中莫名生出怅惘,狄琼呵了一声,勾起红唇,目光冷冽如冰,言语犀利极了:“子桑国师……哦不,朕应当称你为子桑丞相。子桑大人,别来无恙啊,不是打算幽居黑森林,永世不出山了吗?怎么如今又跑出来,脏朕的眼!” 啧。 这十足的火药味…… 苏南枝喝了口红枣桂茶,压压惊。 好戏即将开场。 狄窈本是对苏南枝针锋相对,如今变成了狄琼和子桑怀玉。 满院家丁人人自危,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苏南枝战术性地持续喝茶,降低存在感,今日萧沉韫不在,和莫北川老总督商议西戎军务了,让苏南枝接待狄琼极其北狄使臣。 狄琼和北狄使臣,会在渊城驿站小住半月,商议瓜分西戎疆土的大事。 苏南枝心想,狄琼和子桑怀玉之间有的纠葛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旧情人相见,也是分外眼红。 何况还是,子桑怀玉和狄琼这样相爱相杀的关系。 苏南枝作壁上观,静等看戏。 狄窈人都蒙了。 很快,洛云崖也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左手抓着一把核桃仁,右手将核桃仁扔进嘴里嚼着,他向来八卦,今日听见二十年前的师母来了,总要来凑凑热闹。 第五百八十五章 大庆丞相?北狄太宰? 丞相大人?苏南枝听到这称呼时,心中微微一怔。 大庆与北狄的官制不一样,北狄有国师、太宰,而北狄的太宰就等于是大庆的丞相,北狄人从来不会称呼太宰为丞相,所以…… 狄琼称呼子桑怀玉为丞相,又是什么意思? 子桑怀玉本来就是大庆蜀州人士,二十年前却在北狄做国师。加之,先帝年轻时,正是家国内奸猖獗之时,那会儿,西戎老可汗、北狄先皇都曾暗中派遣卧底在大庆潜伏数十年之久,所以才会出现丰清养父之类的家庭内奸。 那么…… 子桑怀玉会不会是…… 苏南枝没有证据,不敢再往下猜测,若真如她猜测所想,那她或许也能推测到一些子桑怀玉与狄琼之间的恩怨情仇。 都说虎父无犬子,苏南枝看向狄窈,忽然脑海里就涌出一丝疑虑,眼前的狄窈真是子桑怀玉和狄琼的女儿吗? 面对狄琼的讽刺,子桑怀玉缄默不言,只不过神色冷了几分,那模样就好像,从不认识狄琼一般。 这样的冷漠忽略,是所有人都未想到的。 狄琼攥紧了权杖,隐有怒意地微眯眼睛,忽然! 院中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利箭破空之声! “咻咻——” 洛云崖最先反应过来,迅速脱下大氅旋转着扔出去,站在苏南枝面前挡了不少利箭! 正堂院墙四周飞出无数个身材魁梧、手拿弓箭的西戎壮汉! “杀了背信弃义的北狄女王!为云亲王和大王子报仇!!正好摄政王妃也在,杀了摄政王妃,为千千万万西戎将士报仇!是他们灭了西戎!!” 为首的刺客将领情绪激动,双眼因为暴怒而格外猩红!数百个拿刀的刺客跳下院墙,朝苏南枝等人围了过去! 西戎如今已被灭国,这是西戎人最后的复仇反扑,存了必死心志绝地反击,如同破釜沉舟般,这群西戎人的仇恨,令苏南枝后背微微发凉。 苏南枝鼻尖嗅到了血腥味儿,可能这数百个西戎人是从外围杀过来的,并非埋伏,不知道正堂之外的情况如何,耳边皆是家仆的求救尖叫声。 苏南枝身边有邹虎、洛云崖、春盛、温言斐,可北狄女王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的人全部侯在总督府外,会见大庆王妃,不能佩刀进入总督府正堂,就好像苏南枝那日去泛华城竹苑见狄琼一般,她们也不能佩刀。 狄琼不会武,她身边只有阿诺和几个没有武器的护卫。 “杀了北狄女王!快看,她就在那里!” 他们对狄琼的仇恨更甚,因为是狄琼单方面违背了和西戎的合盟,若非狄琼叛变,西戎不会这么快灭国。 一柄长刀在混乱中直直朝狄琼飞刺过去! 阿诺在刺杀中腹部受伤,身下几个护卫也被刺客缠的脱不开身,狄琼腹背受敌,饶是如此她也并未慌乱,本想攥着权杖朝边上躲去,可四面皆是飞刀,一时间狄琼避之不及,眼看凶多吉少,即将中刀时—— 一袭淡蓝长袍的子桑怀玉凌空落下,衣袂回旋,用一根长木棍将四面飞刀尽数击落,护在了女王面前。 他轻功当成世上第一,连武功也高深莫测,他单手负在腰后,只用一只手御敌,也十分游刃有余,有他挡在狄琼前面,一时间,竟然无半人能够靠近狄琼一分。 狄琼被子桑怀玉护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范围之内。 这一幕…… 狄琼难免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初见那日。 也是这样危急的刺客时刻,子桑怀玉一袭蓝袍从天而降,犹如救世主降临,配上子桑怀玉年轻时的英俊神颜、英姿飒爽的绝顶武功,只需一眼,就足够无数女子回头侧望、暗许芳心。 狄琼也毫不意外,对他一见钟情,哪怕知道他是个来路不明的大庆男子,她还是死乞白赖地央求他做了自己府上的谋士。 起初,狄琼以为子桑怀玉只是个武功绝顶的美男子,却没想到将他带回府上之后,他会快速辅佐自己靠近权利中心,让她在众多皇子皇女中脱颖而出,成为父皇唯一看重的继承者。 那会儿的狄琼,本就有争储之心,也蛰伏了很长时间,只不过在此之前,无论是哪个国家,都没有女子称帝的先帝,所以狄琼从打破皇室偏见、再到令父皇看重,走了很长一段路,而就是这时,足智多谋的子桑怀玉横空出世,辅佐她快速登顶。 无论从武功还是才能,亦或者长相,子桑怀玉都是完美的。 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让狄琼甘愿违背先太后禁令,在思想禁锢的时代,为了子桑怀玉未婚先孕,本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开始,可是…… 想到此处,狄琼目光瞬间冰冷如霜,攥紧了拳头,看着眼前的子桑怀玉冷笑一声:“别以为你为我挡几次刀,我就能原谅你,就能赎罪,就能偿还罪孽——” “噗。”听狄琼说话之时,子桑怀玉分神,左腹部中了一刀。 狄琼脸色微变,也瞬间不再冷嘲热讽。 鲜血顺着子桑怀玉衣襟汩汩流淌在地,他手中攥着长剑,趔趄了一步,无心与狄琼争论当年纠葛,面色沉冷地大喝一声:“阿诺带着你们陛下,与摄政王妃退到书房去!” 温言斐护住苏南枝进了书房,苏南枝按下房中机扩,书房四周瞬间升起铜墙铁壁。 自从上次总督府遇袭后,萧沉韫便在书房内建造了这间屋子,以阻挡刺客来袭。 小君曜也被洛云崖抱进了书房,苏南枝看着自家儿子平安无事,总算松了口气,在做了母亲之后,自从有了孩子,心中总是记挂着,生怕孩子有个闪失,她鼻尖微皱,像是在书房内闻到了血腥气。 可他们无人受伤,唯一受伤的子桑叔还在书房外…… 苏南枝顺着血腥气,看向了狄琼,不知何时,狄琼手臂内侧中了一箭。 没人知道,这一箭是方才狄琼在混乱中替自子桑怀玉挡剑所伤,包括子桑怀玉也不知晓。 狄琼道:“小伤而已。” 第五百八十六章 慈父苏正,永念乖女 苏南枝顺手拿出纱布和伤药走到狄琼身侧,“刺啦”一声为她撕开袖子,上药包扎。 狄琼有些不大习惯,很是别扭,总觉得苏南枝给她上药很奇怪,二人之间向来针锋相对,可现在……看着苏南枝给她胳膊绑上的纱布蝴蝶结:“多谢。” 苏南枝瞳孔微微一怔,唇角划开弧度:“陛下客气了。” “哇!”一声,熟睡的小君曜许是被外面声响吓到了,忽然大哭。 苏南枝疾步走去,将君曜从春盛怀里接了过来,温柔哄拍着她后背,安慰道:“小君曜不哭,娘亲在呢,娘亲会保护你的哦。” 狄琼面色微微一怔,情不自禁走了过去,凝视着襁褓稚子发怔。 “这个孩子……” “怎么了?”苏南枝见狄琼神色有异样,柳叶眉微蹙。 “没什么……”狄琼摇摇头。 这孩子,长得好像她家窈儿刚出生那会儿,尤其是这眉眼。 狄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打量了下苏南枝的眉眼,母子二人的眉眼比例简直如出一辙。 “母后,你可有事?”先前吓都快吓死的狄窈,一直躲在书柜背后,见外头动静逐渐小了,这才走了出来。 “朕平安无事,你如何?” “窈儿也无事,啊!母后你胳膊受伤了,你还说无事?”狄窈有些紧张,连忙关怀备至道,“若受伤的人是我就好了,母后就不会疼了。” “傻孩子。”狄琼笑着摇摇头。 苏南枝抱着萧君曜,表面无异,可心中却冷嘲了一声。 先前她给狄琼包扎伤口时,狄窈就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缩头缩脑地观察四周,生怕暗箭难防,刺客冲了进去,她躲起来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哪里把狄琼这个母后放进心里了? 狄窈不是个好女儿,二十出头的年纪,品行基本已定型,不知狄琼日后能不能把狄窈教好。 外面动静停了。 有人拧开了机扩—— 书房四周的铜墙铁壁慢慢退下,有人快速推开书房门,冲进屋内将苏南枝一把抱住! 就连苏南枝也没有反应过来,但她鼻尖嗅到了股淡淡的冷松香,便知道是萧沉韫。 “勒、勒到脖子了,旁边有人呢。”苏南枝轻轻拍了下萧沉韫的后背。 萧沉韫这才松开苏南枝,抱住小君曜,妻儿无伤,萧沉韫便放心了。 “今日之事,本王会给女王一个交代。”萧沉韫道,“本王设想过西戎残兵会反扑,却没想到对方存了如此强烈的必死之心,飞蛾扑火般想要与总督府同归于尽。” 狄琼皱眉,被阿诺搀扶着走回正堂:“朕先回驿站休整,其余事儿明日等九王归来后再议。” 狄窈也跟着狄琼去了驿站,离开总督府时,狄琼脚程走得很慢,直到真正坐上马车离开,她也没看见子桑怀玉。 她记得,先前子桑怀玉替她挡了一刀。 狄琼面色冷淡,撩起湘竹窗帘,同站在台阶上的苏南枝道:“对了,劳烦摄政王府替朕给子桑怀玉转达一句话:大家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一把年纪,没事别学年轻人挡刀。” “?”苏南枝。 马车徐徐离开,苏南枝也回了府内。 府内一片狼藉,和苏南枝猜测的一样,这批西戎刺客是从总督府外围的四面八方突然袭击,而且专门挑狄琼在的这天。 满院一片狼藉,血腥、混乱。 苏南枝秀眉紧蹙,心中默叹口气,她不想让小君曜在动荡血腥的环境里成长。 她也无法想象,如果小君曜拥有一个充满刺杀、不安定的童年,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苏南枝看向书房里正拿拨浪鼓哄儿子的萧沉韫,脚步一转,去找子桑怀玉。 “叩叩。” “子桑叔,我是南枝,替北狄女王向您转述几句话。”苏南枝站在门外喊道。 屋内。 子桑怀玉给自己清理完伤口,右手上药,左手拿着纱布绕腰缠了一圈,嘴里咬着纱布一端打结,听完苏南枝转述狄琼对他说的话,动作慢了下来。 一把年纪?别学年轻人挡刀? 四五十岁的人? 呵呵。 狄琼的性子,一如二十年前。 屋里的人听完也没说话,苏南枝不知子桑怀玉是什么意思,转身回了主院。 萧沉韫见苏南枝心事重重的模样,逗小君曜玩的兴趣也少了一般,他将孩子放回摇篮中,问道:“岳父留给你的那封遗书,你不打算看看吗?” 这几日,苏南枝总心神不宁,萧沉韫早就看进了眼里,他道:“生死无常,无人能定论。如果你不能面对,我就陪你一起面对。岳父那封遗书,我陪你读。” “我知道生死无常……我只是无法接受父亲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们。” “或许,他是想早点去见岳母,所以才走上自缢这条路。” 萧沉韫拆开了那封遗书,为苏南枝朗读道: “吾女南枝: 当你见到此信时,父亲已在地下与你母亲团聚。 能与你有二十三年的父女缘分,为父心中甚慰,身为父亲,能抚育你成长,却不能在你成长后为你遮风挡雨,若非有你,苏家只怕…… 父亲一直有桩隐秘,不知该怎么告诉你,如今也到了该说的时候。 其实你,并非我的亲生女儿。 对于你的身世,我从来都缄口不言,所以才能瞒住二十年之久。 当年我与你母亲,一直都很想要个女儿,所以上苍借她人之腹将你送到我们身边。我们不知你生母是谁,但如果你想找到他们,父亲与母亲也会支持你。 对于此事,信中就不再一一详述,你想知道的,你大哥都会告诉你。 慈父苏正,永念乖女。” 读完这封信的萧沉韫也有些愣住,他也没想到,会读到这样的内容。 他下意识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呆呆地坐在床边,双眼通红,米粒似的泪水连成线滑落。 她一面伤心父亲的离世,一面心情复杂于自己竟然并非亲生。 自己怎么就不是苏家亲生女儿了呢? 苏南枝抹干泪水,径直推门而出,跑去了苏南澈的院子,砰砰敲门:“大哥,在吗?我找你有事要问。” 屋内,苏南澈与苏南辕面面相觑。 第五百八十七章 闲言碎语,把人淹死 “不在!”苏南辕回过神,率先开口。 “砰”一声,苏南枝推门而入,看着案牍前议事的苏南澈和苏南辕,“你们分明就在,二哥一定知道我想问什么,所以才说不在。” “我、我不知道。”苏南辕想逃避话题。 苏南枝将那封遗书按在桌上,用砚台压好,目光直逼苏南辕,问道:“父亲在信中所写,究竟是什么意思?内里必定有我不知道的隐情,不然他为何写我不是他的女儿?” “枝枝,你别着急。”苏南辕指着那封遗书,咬牙道,“假的!父亲肯定乱写的,你怎么可能不是我苏家人?你就是我小妹啊!” 显然,苏南辕也不肯相信。 兄妹二人齐齐看向苏南澈,苏南澈神色沉稳,平静地擦净指尖鲜血。 “大哥今日又去……地牢了?”苏南枝问。 自从宋晨云被做成人彘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日苏南澈都会带着一把小刀去折磨他,听说手段极为残酷,常常都让衙役们后背发凉。 今日苏南澈又去折磨宋晨云了,他举止矜贵地擦净掌中鲜血,提笔为萧子珊誊抄佛经祈福,点了个头:“嗯。” 这样的苏南澈,太过极端,一念是魔,一念是佛。 苏南枝心中惆怅叹气,沉吟了下,还是选择继续问道:“大哥,父亲在信中所写之事,是真的吗?他让我来问你。” 苏南澈誊抄经文的手微顿,笔尖滴下圆润的一滴墨洇染了白纸: “是真的。父亲与母亲在世时,曾与我提过此事,父亲临终前半年许是有感而发,又与我详细说了内情。如果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屋中陷入沉默。 苏南枝心情很复杂,僵立在原地,抿唇不语,呆愣了很久。 苏南辕房中来回踱步,抓耳挠腮般难受,他面色有些不好看,甚至还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生前从不提此事,死后又留下这样一封遗书? 如果父亲不提,枝枝永远不会知道,她并非苏家人。 苏南澈誊抄完一篇经文,将毛笔放在笔架上,沉默了下:“当年——” “大哥,我不想知道,你不用告诉我。”苏南枝下意识打断苏南澈,“我是父亲的女儿,姓苏,就连南枝也是母亲取的名字,苏府就是我的根。” 她的态度很明确,是否苏正亲生不重要,苏家待她视如己出,两世来从不曾亏待她半分,对她对比大哥二哥还要好,全家人都把她当做心尖肉。 是不是亲生,都不重要。 苏南辕很是感动,激动地站在苏南枝面前:“枝枝说的对。无论如何,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妹妹,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苏南辕性格冲动直爽,苏正从不告诉他,而告诉苏南澈。 苏南澈看向二弟和小妹,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松了口气,索性不再说话,只要弟弟妹妹们开心就好。 父亲遗书提及此事,并没有在苏家引起多大的震荡,他们三兄妹吗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就足够了。 “今日之事,不准有第四人知道。”苏南澈郑重交代,“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闲言碎语,会把人淹死。 他不想,南枝陷入言语之争。 “大哥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二哥你能不能,别动不动提死这个字?”苏南枝嗔他一眼。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笑着交谈,苏南澈握拳咳了一声,斟酌用词道: “其实……父亲在遗书中提及此事,是尊重南枝。他不想瞒着你,告诉你事实真相,将选择权交由你,无论你是否寻找生父生母,都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想找到亲生父母,我与南辕会帮你,一起找。” 苏南枝心生感动,抿唇一笑:“我不找。” 她如此干脆的说不找,苏南澈沉思了下,又问:“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也不想知道,你是如何被父亲母亲抱回苏家的吗……” “我……不想。”苏南枝道,“我只知道,我叫苏南枝。” 苏南枝微皱秀眉,唇畔划开一抹笑:“若大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说完,苏南枝走出房间,为大哥二哥合上屋门,刚好看见守在院子里的萧沉韫,萧沉韫抱着萧君曜,一见她出来,便露出笑容,关怀备至地走过去: “枝枝。” “嗯。” “天冷,我们回屋。” 苏南枝原以为萧沉韫会问什么,可萧沉韫什么也没有问。 萧沉韫左手抱娃,右手牵着苏南枝,二人一起回了主院卧房,一路上,萧沉韫都紧紧牵着她。 左手抱娃,右手牵夫人,这样的感觉不要太幸福。 进了卧房后,萧沉韫将小君曜放在摇篮里,坐在床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问道:“到本王身边来。” 苏南枝慢吞吞地坐在他身边,萧沉韫握住她小巧白皙的指尖,把玩摩挲,用处理完一天军务略微有些疲乏的嗓音,温柔地缓缓问道:“有什么想说的吗?你说,本王听着。” “……”苏南枝沉默了好一会儿,话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略有些心酸,“他们说,我不是苏家人。” “然后呢?”萧沉韫替她将鬓发勾到耳后。 “大哥问我,想不想知道亲生父母的事,我说不想。因为我不需要,现在就挺好的,我只想做父亲和母亲的女儿,不想再认其他父母。” 萧沉韫听完后,拢住苏南枝双肩,将她搂在怀中:“本王尊重你的一切想法。你若是想找亲生父母,本王便倾尽人力去找,若不想,咱们就当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日子还像以前那样过。” “我怎么就不是苏家的女儿了呢?”苏南枝有些无法接受。 “你是。”萧沉韫道,“正是因为你是苏家女儿,所以岳父才将真相告诉你。” 萧沉韫将苏南枝抱上床,为她盖上被褥:“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萧沉韫脱了鞋袜,钻进被褥中,将苏南枝抱在怀中,摩挲着她柔顺黑亮的长发。 一夜好眠。 …… 此时。 渊城酒馆。 苏南辕点了一桌好菜好酒,抓起一把椒盐花生米朝嘴里扔。 他一口烈酒一口花生米,忽然眼尖地看见街上头戴兜鍪的巡逻之人,他微勾唇角,踩着轻功飞到那人身后,单手摘了他的兜鍪,笑着大喊道:“冯清琅!” 第五百八十八章 惩恶扬善 冯清琅被摘掉兜鍪,神色不悦回头,就看到了一脸痞笑、带着酒气的苏南辕。 苏南辕穿着一身天蓝云纹长袍,披了件红领狐裘白大氅,穿的像个花孔雀,很英俊,也很……骚。 “有事说事,没事我要巡逻。”冯清琅耳根子有些红。 “巡逻什么?我找个人替你,你来陪我喝酒。”苏南辕臂膀力量很强,拎住冯清琅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将人抓进酒馆。 “苏南辕!!别仗着你比我高一级,就对我如此胡!作!非!为!” “小爷我就是仗着比你高一级,就胡作非为怎么了?有本事你来做这个大将军啊,没本事就乖乖陪我喝酒,听见没?”苏南辕扯了扯冯清琅的脸蛋。 冯清琅白了他一眼。 苏南辕自顾自地喝酒:“谁让你是我下属?你说你,好好的京官不当,禁卫军副参领都不要,跑来渊城做副将,你是不是傻啦?” “你才傻了。” “苏南辕你少喝一点。”冯清琅清瘦的身子,还穿着黑金盔甲,夹了几个小菜吃,但并未喝酒。 “救命啊!!”“唔!救命!!”忽然酒楼里响起姑娘的尖叫求救声! 冯清琅和苏南辕双双拍案而起,苏南辕抓过冯清琅的佩剑,饶是醉酒状态,眼眸也格外犀利冷沉,循着哭叫声看向二楼。 只见三个彪头大汉喝醉了酒,正将一个二十左右的妙龄姑娘围在中间,对那姑娘上下其手:“哟呵!瞧瞧这细腰……” “啧啧,这手嫩的像嫩豆腐……小姑娘你就从了我,我爹可是渊城的富商!我干爹更是渊城知府——” “砰”地一声,苏南辕飞身上二楼,一脚将轻薄姑娘的壮汉踹飞三步远,壮汉撞飞了桌子,木碎屑横飞! 那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花儿,像看盖世英雄一样凝视风姿卓越的苏南辕。 苏南辕手中佩剑还没出鞘,就已经将三个魁梧大汉打趴下了! “你你你!你可知老子是谁,你居然敢打老子!?”壮汉被打飞了两颗牙,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愤怒,指着苏南辕大声骂道,“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这就去找人来收拾你!” “去。“苏南辕砰地放下佩剑,坐下继续吃肉喝酒,一脚踩地,一脚踩在凳子上,大口喝酒吃菜,扔了几颗花生米进嘴,看向冯清琅道,“你不吃了?” 冯清琅跟着坐下,诶了声,发现苏南辕穿着红领狐裘白大氅,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鲜衣怒马、神明爽俊。 可惜这个少年郎,他脚踩在凳子上,就像个……痞子、糙汉。 冯清琅想到此处,扑哧一声笑了。 不远处,先前那个被调戏的姑娘柔弱扶风般走来,双膝一软,跪在苏南辕脚边:“多谢公子搭救之恩,小女子无以回报,愿意以身相许,待在公子身边做牛做马,伺候您穿衣用膳,只求公子不要嫌弃!” “噗——”苏南辕险些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冯清琅也朝那姑娘看了过去。 发现这姑娘长得还不赖,一对若烟似雾的柳叶眉、一剪楚楚动人的秋水眸、小琼鼻、微微红润的樱桃小嘴,是个颇有韵味的江南女子长相。 冯清琅看了也有些心动,咳,可惜她是个女子,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苏南辕,打算看他什么反应。 “姑娘,不敢当不敢当,替你解围不过是举手之劳,犯不着你以身相许。我救过的人多了去了,若不论男女都以身相许,我这府上早就人满为患了。” “公子您是不是嫌弃我呀……我……若公子如此嫌弃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酒楼,免得招恩人嫌弃——” 那姑娘说罢,便朝墙上撞,苏南辕一把捞住她的腰制止她,却不想这姑娘就跟浑身没长骨头一样,一被苏南辕揽着腰,就朝他胸膛上倒。 若是寻常男子,早就心猿意马了,可惜他是苏南辕啊,榆木疙瘩一个,当即推开姑娘,连忙退避三舍道:“姑娘,好好说话,你不要动不动倒在我怀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一副“你莫要毁我清誉”的样子,惹得酒楼里响起一阵哄笑。 “哈哈哈!” 冯清琅唇畔微弯,双手环抱佩剑,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冯清琅你笑什么?”苏南辕忽然弯了下唇角,将冯清琅推上前,“这个,我小弟,也是一表人才,虽然样样都比我差了些,但也很不错,年纪轻轻便已是副将。” 冯清琅微微一笑,咬牙切齿道:“苏南辕你是不是有毛病……” “公子,你莫要拿我取笑了。”那姑娘认准了苏南辕,“我……我只愿意侯在您身侧,服侍您。” 苏南辕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对这姑娘避之不及,索性躲在冯清琅身后:“不不必了。” “对!对!就是他!”酒楼里忽然响起嘈杂之声,先前去搬救兵的壮汉回来了,带着一位锦衣官袍的大人走来,“干爹,就是他在此地挑衅姿势,打了我。” “见了知府还不跪下!?”有官撑腰的壮汉阔步而来,雄赳赳气昂昂。 渊城知府带了二十个衙役来,冷眼睥睨苏南辕:“便是你个毛头小子,恶意伤人?还打伤了本官义子!岂有此理!来人,将他抓入大牢,判刑处理!” “你若现在跪下求饶,我还能让我干爹对你从轻处理!”壮汉迈开大腿,哈哈大笑,“来来来,从老子胯下钻过去,就让你少坐两年牢——” 那壮汉话未说完,便被苏南辕一拳揍飞。 “你你你你——”渊城知府瞬间怒了,“大胆刁民——” 苏南辕冯清琅腰间令牌,不耐烦地放在知府眼前! 渊城知府看着上头的三品副将二字,气焰小了一般,扫了眼苏南辕,眼生、没见过,应该是京城来的副将,京官不能得罪,京官背后往往都有靠山撑腰,他老狐狸似的笑了笑:“啊这……大水冲了龙王庙,全是一场误会!” “他是冯清琅,京城来的三品副将,而我苏南辕,是二品大将军。”苏南辕俊脸冷峻,冰刃一样锋利的目光,扫向壮汉和渊城知府,呵呵道, “律法面前,没有靠山可言,你调戏良家妇女,按律当收监。若你要比靠山,本将军就与你好好比一比,本将军兄长乃是京城大理寺卿,亡父乃是前兵部尚书,小妹南枝郡主也曾是三品礼部参议,她如今是摄政王王妃,哦,本将军妹夫更是当、今、摄、政、王!” 第五百八十九章 把便宜占回去 “不过本将军无意与你比这什么靠山,你——”苏南辕指向壮汉,“调戏良家妇女,还有你,身为知府却寻思王,都应按律惩处。待会儿回到总督府,我便将此事写成折子转呈莫北川总督。” “别啊!!”渊城知府当即慌了,连忙卑躬屈膝地拉住苏南辕袖子,“同朝为官,大家都是同僚,有事好商量。只要苏大将军不将今日之事外传,您想要什么,下官都答应您!” “松手!”苏南辕怒摔袖袍。 “还不快给苏将军跪下?孽障!”渊城知府怒斥。 先前仗势欺人的壮汉立刻跪倒在苏南辕脚边,哭爹喊娘地哀求:“大、大将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先前是贱民有眼不识泰山,我我我向您赔礼道歉。渊城的青楼小馆全是小人家中开的,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全部记在贱民头上。” “晚了。”苏南辕冷笑着回送他二字,随后道,“不仅如此,我还要请莫总督仔细调查你家青楼是否正规,有没有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拐卖妇女!” 大部分青楼或多或少都不干净,经不起细查,要么上税有问题,要么拐卖人口。 壮汉慌乱极了。 苏南辕冷呵一声:“还不快滚?” “滚、下官这就带着孽障滚。”渊城知府骂骂咧咧地带着那壮汉离开了。 酒楼恢复如常,掌柜连忙走来赔礼道歉:“扰了大将军雅兴,草民送您一桌好酒好菜,请二位移步雅间上座。” 苏南辕舒了口气,尝了口清酒,心情才勉强好了些。 许是心事缠身的缘故,苏南辕灌了不少酒,一个个空小酒坛堆在他脚边,正要斟酒时,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拿起酒坛,为他添酒: “公子何故如此心烦?借酒浇愁愁更愁。” 是先前苏南辕英雄救美的那个江南姑娘。 冯清琅看向那姑娘,收回了替苏南辕倒酒的手。 “又是你啊……”苏南辕从腰间摘下荷包,按在桌上推给她,“拿上银子走,好好过日子。” “公、公子误会了。”姑娘摇头道,“我宋师师并非贪图钱财之人。” “那你不图钱财,图什么?” 宋师师红着脸不说话,只说道: “求公子允许师师伺候在您身侧,哪怕为恩人做牛做马,师师也愿意。我母亲早已病逝,父兄又因战争牺牲,如今家中只剩师师一人,女子在乱世犹如浮萍,都想有个可以依靠的庇佑。求公子庇佑师师,让师师跟着您……” 宋师师边说边跪下。 苏南辕连忙将人搀扶起来,头大道:“我不喜人伺候,不如你跟着他?” 苏南辕指向冯清琅。 宋师师一听这话,就抹着眼泪哭了:“师师并不是可以被人送来送去的物件,师师……只想跟着公子。” “原来你图的是我这个人啊……那就麻烦了……要是图钱,我还能给你钱,图我的话,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苏南辕,你喝醉了。”冯清琅听不下去了,走过去拽苏南辕,“跟我回去睡觉!别、别在这里招桃花!” “谁要跟你一个大老爷们睡觉啊。”苏南辕推开冯清琅,继续喝闷酒。 “这位公子,你别担心,师师在这里照顾他。”宋师师善解人意地对冯清琅说道。 冯清琅秀眉紧皱,叹了口气,索性坐在苏南辕对面,扯开酒坛蒙布:“喝,我陪你一起喝。” “你小子不胜酒力,上回就喝吐了,还是别喝了。”苏南辕醉醺醺地去抓冯清琅酒壶。 冯清琅烦闷举杯,将烈酒一饮而尽,烈酒呛喉,呛的她面红耳赤、双眼冒泪,她举杯碰了砰苏南辕的酒坛。 “来人,先将这位姑娘护送回家。”喝了两小坛烈酒的冯清琅,喊来士兵护送宋师师, “师师姑娘,就算你有心报恩苏将军,也明日再议,今日天色已晚,街上早已阒无一人,再迟些就是深夜,你回家不安全。” “那……那多谢冯将军。” 送走了宋师师,冯清琅这才松了口气。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不知喝了多久,冯清琅脚步趔趄,走路都不稳当,苏南辕也醉的厉害。 二人勾肩搭背,走在夜深人静的街巷。 冷风袭来,檐角铜灯微弱摇曳,在晦暗的夜色中,苏南辕咽了咽喉咙,眼角猩红,忽然攥住冯清琅纤细白皙的手腕,将他摁到了墙上。 醉酒的冯清琅被他这么一推,冰冷墙面刺的她后背一凉,猛然清醒,看着越来越近的苏南辕,蓦然浑身僵硬,紧张地忘了呼吸。 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还没问出‘你干什么''这句话,苏南辕伟岸高瘦的身子便俯下来,略有薄茧的大拇指,摩挲着冯清琅的下巴,一双暗藏星辉的俊眸,紧紧盯着冯清琅的唇,咽了咽口水。 “你——”冯清琅还没完,苏南辕便凑上前强吻她。 冯清琅瞪大双眼,有一股电流从尾椎骨迅速窜到后脑勺,脑内一片充血,也不是喝酒后燥热,还是怎么了,她觉得很热,这股燥热让她做事冲动,她情难自禁地踮起脚尖,捧住苏南澈下巴,回吻过去。 她吻的很动人,也很温柔,像小猫伸舌头缓缓舔舐。 冯清琅好紧张,浑身都在发抖,她心里在想: ‘苏南辕,你这个坏人。’ ‘你占了我便宜,我要把便宜占回来。’ “咯噔!”万籁寂静的长巷,响起灯笼落地声,惊醒了苏南辕和冯清琅! 二人双双回头去看—— 只见巡街的打更人惊呆了,慌忙捡起落地的灯笼,嘟囔道:“活见鬼了,两个大男人在街上亲嘴?” 冯清琅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男袍,脸色瞬间爆红! 苏南辕舌尖微舔下唇,指尖摸了摸先前被冯清琅吻过的地方,仿佛在回味似的,拽住冯清琅的手胡乱钻进了一条巷子,藏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天字房。 他醉的很厉害,大脑还不能清醒思考事情,逃难似的拽着冯清琅进了房间。 脑海里发疯似的,不断浮现方才他强吻冯清琅的画面! 该死! 他都做了什么畜生事! 他双手叉腰,在房中来回踱步,表情局促,脸色苍白。 冯清琅也清醒了不少,想起刚刚那一幕,真是尴尬到脚趾扣地啊…… “我……” “你……” 二人异口同声。 ‘我其实是女儿身’,这句话还没说出来,冯清琅就听到苏南辕磕磕巴巴解释: “抱歉啊风兄,我、我方才把你当成了师师姑娘,所、所以对你那啥、咳咳……你也知道,师师姑娘人美心善,我、我对她一见倾心,醉后行事荒唐了些,这眼睛也不好使,恍惚之中就把你当成了她……” 没等南辕把话说完,冯清琅就红了眼眶,打断苏南辕:“你对,宋师师一见钟情?” 第五百九十章 女扮男装暴露 “啊对、对对啊!” “我与宋师师装束截然不同,你怎能把我当做她?” 苏南辕咽了咽口水,走过去搭住冯清琅的肩膀,用无所谓的态度来掩饰慌乱,嗐了声: “你看你,也太小气了!大家都是男人,我只不过就是亲了你一口而已,又没对你做别的,都是军中男儿,同吃同喝同睡的日子多了去啦,你别、别生气……” 冯清琅眼眶通红,冲出屋子,一路离开—— 苏南辕慌张地追在她身后解释道:“风清琅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是变态!我不是故意轻薄你的!我真的只是把你当成了宋师师而已,你别生气了,我害怕。” “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大不了,你打我一顿,你揍我一顿,行了?你别不搭理我啊!我们好兄弟一场,你也不要这么绝情绝义!” 冯清琅突然停脚,紧跟其后的苏南辕险些撞到她,冯清琅双眼含泪,瞪了他一眼,随后踩着轻功离开了。 苏南辕叹了口气,懊恼地一圈砸在墙上。 他那会儿真是鬼迷心窍,也不知怎地,忽然就强吻了风清琅。 只有他知道,他根本没把风清琅看做宋师师,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苏南辕看到了风清琅,就没忍住。 只有他知道,他为何自请调离京城。 当初萧睦点兵,要良将戍守边疆,苏南辕自请离京三年,一是报效家国,二是,为了远离风清琅,斩断他对风清琅那些不该有的感情。后者占主要原因。 他以为,只要离风清琅远远的,不再见面,他或许就能忘记他了。 结果没曾想,风清琅也自请调来了边疆。 在苏南辕明白自己对风清琅并非兄弟情义,二是夹带那些心思后,他就日日陷入了矛盾折磨,他无法接受自己竟有断袖之癖,原以为在边疆那三个月,他那些心思总该淡了,可再见到风清琅时,他还是没控制住又陷了进去。 并且,越陷越深。 …… 翌日,苏南辕头痛欲裂地起床,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走到主院时,正好碰见苏南澈。 “二弟等下。”苏南澈从他身后走来,递给他一封书信,“风清琅让我转交一封请辞信给你。” “风清琅?请辞信!”苏南辕紧紧攥住那封请辞信,“就为这小破事,风清琅就要辞官?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他早上给我请辞信后就已离开,现在已是下午。”苏南澈道,“别追了,追不上了。我看他心意已决,就算你追上也无法改变,人各有志,随他。” 苏南辕撕碎了那封请辞信:“都是因为我,他才辞官的。” 若非昨晚他鲁莽冲动…… “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这我倒没注意。”苏南澈摇头。 苏南辕出门便架马,追了出去,他首先是朝城门追的,想着冯清琅辞官必定会回京城。 苏南枝刚走出总督府,便看见架马远去的苏南辕,忍不住问道:“春盛,你可知二哥这是去哪里?是去找那师师姑娘?” “不太清楚,二公子去的城门方向。” 苏南枝沉默了下,道:“我查过那师师,就住在城门方向。” “二公子也不像是一见钟情,行事这般荒唐的人啊。” “我也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先买些阿琅爱吃的糕点,去看看她。” 苏南枝提着糕点美食来到了城中一处小宅院。 这是冯清琅早晨租的。 当苏南枝推开院门那一瞬间,微微发愣。 她看见了院中央、屋檐下,站着个身姿出挑的女子,穿着玉兰长裙,衣带轻轻勾勒出纤细腰身,黑发用一根青簪绾成松松的垂髻,正拿着水瓢浇花,听见身后脚步声,蓦然回头,露出清爽温婉的笑容。 这一幕,看的苏南枝都呆了。 “阿琅,你穿上女装,真是好看极了。” “行军这么多年,终于能做回女儿身了。”冯清琅不施胭脂的脸,美的清新自然,像春日穿林而过的阳光,她放下水瓢,给苏南枝和春盛倒了两杯茶,笑着道,“我辞官了。” “你清晨与我在信中说的,我都知道了。”清晨,苏南枝便收到了冯清琅写的信,说了她昨夜与苏南辕的事,也说了她请辞后暂居宅院的事。 “以我对二哥的了解,他不像会对某个女子一见钟情。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其实,跟着他南征北战这些年,我也有些累了。不过是想停下来,找找自己要过得生活。 第五百九十一章 你是不是喜欢她? “真的没有误会吗?”苏南枝道,“你们二人是多年的战友情,我二哥一直把你看做关系最好的兄弟。” “没有误会。”冯清琅声音很轻,仰头看了眼湛蓝天空,闭眼深吸口气,空中是清洌的冷梅香,她舒畅地喟叹一声: “这样的日子就很好啊,没有战争,也不用行军。这几年我也攒了不少俸禄,若后半生省吃俭用,应该足够了。” “那你……对二哥……”苏南枝轻叹一口声。 二哥这个没头脑的,木脑袋,恐怕不知不觉中伤了阿琅的心还不自知。 冯清琅睁眸,端起热茶暖手,不再说话,还没想好怎么说。 苏南枝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一些很微妙的东西,她为冯清琅续了一杯热茶,又将糕点盘子推向她,说道:“你是不是还没和二哥坦白,你女扮男装之事?” “昨夜……本是要说的,可他先一步说他喜欢宋师师。”冯清琅眸光黯淡了几分,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睑,遮住眼里的难过。 “那我便明白了。”苏南枝抬袖,掩唇嬉笑,笑声清脆爽朗,犹如风中铜铃。 “我都这样了,你还笑我?”冯清琅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是笑我二哥,一紧张就爱胡说八道。在他眼里你是男子,昨夜他亲了个男子,怕你误会他有断袖之癖,只好将错就错,谎称把你当成了师师姑娘,这样一来,你们二人日后见面也不会尴尬。师师姑娘不过是被他拉出来的挡箭牌罢了。” “如果他把师师姑娘拉出来做挡箭牌,明知我是男子,为何他还……还……”后面的话,冯清琅没说,但苏南枝懂。 苏南枝哑然失笑,笑声悠长,笑个不停,笑了好一会儿才深呼吸,克制住笑意,颇为正经严肃地点醒道:“或许,二哥对你有意。” “什么?!”冯清琅震惊了,捂着狂跳的胸口道,“可我明明是女扮男装,男装示人啊,莫非他真有断袖之癖?” “有没有断袖之癖,是否对你有意,你穿上女装,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便知道了。”苏南枝笑着替冯清琅将长发拢到后肩,“我们阿琅,长得很温柔漂亮的。” “南枝,你莫要诓我,莫要拿我取笑了。” “明日,我将二哥约到天香楼,你随我一起见他。”苏南枝眸光明亮,如夜空星辰闪耀,她想起当年与萧沉韫还没在一起时,她总是胆怯、畏缩、想要逃避,可现在,她却是不一样的心态了。 “感情之事,拿得起也放得下,不试试谁知道呢?” “万一呢?万一成了,便是幸福美满,万一不成,再谈放弃也不迟。” “勇敢一点,干脆一点,不留遗憾便好。世上最让人抓心挠肝的词,便是遗憾二词,若你不试,往后余生都会被遗憾折磨。” 就好比当初,如果她不断退缩,与萧沉韫没有成,或许时至今日,她每每想起萧沉韫都会意难平。 遗憾,会在每一个深夜,像无孔不入的寒风一样,在心间扫荡。 “那我……试一试……”冯清琅深吸口气。 …… 苏南枝回总督府后本想找苏南辕,却发现苏南辕到了深夜也没回来,等到第二天早上,苏南辕还没回来! 苏南枝坐不住了,找来亲卫去寻找苏南辕。 她先是去找了宋师师,宋师师说苏南辕从未找过她,又去找了大哥。 大哥誊抄经文的手一顿,说道:“南辕去追风清琅了,风清琅留下请辞信,南辕似乎有什么急事找他,昨日清晨一听说此事,便快马加鞭赶去城门,也不知道追上没有。” “二哥这个笨蛋啊……”苏南枝真替他着急。 说好今日替冯清琅约二哥的,可二哥出城去追冯清琅,冯清琅明明就在渊城,二哥往城外的方向追,就算追到猴年马月也追不到人! 这阴差阳错…… 苏南枝连忙写信一封,告诉冯清琅,说明情况改日再约。 这一等便是两日。 两日后的中午,苏南辕风尘仆仆地赶回总督府,端起茶壶灌了一整壶茶水。 他像是半辈子没喝过水似的,一身风沙,一袭丝绸蓝袍连底色都看不见,唇瓣干裂,发冠松垮。 苏南枝讶然,连忙唤人给苏南辕打一盆洗脸水,随后问道:“二哥……你不会是为了追阿琅,三日不眠不休,一路追出城门,往京城的方向追?” “嗯。”洗完脸后的苏南辕,看起来很憔悴沧桑,连胡茬也长了不少。 苏南枝拿起丝绢掩唇,噗嗤笑出声,笑着捂住肚子:“二哥,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冯清琅啊?” “胡、胡说!风清琅是男子,二哥也是男人,怎么可能喜欢他!”苏南辕道,“我只不过是惜才,不忍大庆朝堂失去这么个能臣良将,才不远千里去追他。” “倘若,风清琅是个女子呢?”苏南枝笑意盈盈地问。 “你……”苏南辕深吸口气,确认自己没听错,再次追问,“你说什么?” “倘若……我是女子呢?”正堂门口,响起一道温婉而熟悉的声音,吸引众人纷纷侧目,包括苏南辕也回了头。 只见素来以男装示人的风清琅,今日穿着一袭水蓝色蝴蝶戏荷的束腰长裙,窈窕纤瘦,面庞粉白,带着一对青玉耳珰,额心点着花钿,一双眸子温婉动人,长得极为清秀端庄。 一眼便能看出,她很贤惠端庄,可因为参过军打过仗,温婉气质中又多了些大气、坚毅、从容。 苏南辕看呆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不当你妹妹,当你媳妇 他愣在原地,仿佛时间都停了,不知道呆了多久,直到冯清琅走在他面前轻声说话,他才反应过来。 “苏将军去找过我?”她问。 “嗯……找过。”苏南辕变得有些局促紧张,“但是,没、没找到。” “我待在渊城成功,苏将军去城外,又怎么寻得到我?”风清琅莹白耳垂也泛着红晕,她掌心攥着袖尖,袖尖被她攥成皱巴巴一片,几次深呼吸后,低头坦白道, “我本名冯清琅,风清琅只是我参军后的化名。我出生于京郊商贾之家,家世不富裕,庶女出身,母亲很早便已过世,而我也因为婚嫁问题,和冯家决裂了。如今家中……只有我和奶娘二人相依为命……” 说到最后,冯清琅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没有底气。 她出身不好,苏家又是这样的高门大户,苏南辕真的不会嫌弃她吗? “风清琅你——啊不对,冯姑娘,你生的真好看。”苏南辕满眼都是冯清琅,他那双俊眸,从始至终只放在冯清琅身上,不曾移开半寸。 冯清琅微微一愣,她在和他讲出身,可苏南辕全然不在意,甚至都不追问两句,只夸她好看。 “你如今穿成这样,我、我倒还有些不、不适应。”苏南辕手心攥出一把热汗,在袍侧擦了擦,站在原地局促不安地像个傻子。 看的苏南澈和苏南枝忍不住发笑。 不知何时出现在苏南枝身后的萧沉韫,忽然揽住她的肩膀,也看起了热闹。 这几日萧沉韫都宿在军中处理要务,没有回总督府。 “儿子哭着找你呢。”萧沉韫勾唇,“你夫君也在找你,主院找了半天没发现,就来正堂找你。” 苏南枝娇嗔地看他一眼,和萧沉韫一起回了主院哄小君曜。 正堂里,苏南澈也不再停留,回房继续誊抄经文。 他这副整日誊抄经文的模样,几乎让人觉得,苏南澈那天就算入寺为僧,也毫不惊奇。 自从苏南辕知道冯清琅一事后,好几晚上都没睡过整觉,总会半夜翻来覆去,笑着坐起床,继续傻笑。 第二日,早膳时。 萧沉韫给苏南枝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苏南枝一边嚼着糖醋排骨,一边灵机一动,勾唇道:“二哥,你也知道阿琅从前女扮男装报销国家,耽误了人生大事,如今她也二十二了,若你身边有合适的郎君,记得替阿琅多想一想,替她引荐一二。” 末了,苏南枝不顾苏南辕脸色,又补了一句:“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家中只有奶娘相依为命,终究是太过冷清,若能嫁人成家,有个可依傍的夫君,凡事彼此商量扶持,她日子也会幸福很多——” “没有这样的男子!我不做媒!”苏南辕闷声打断道。 “哦,我身边倒是有几个合适且脾性很好的郎君,改日引荐给阿琅认识认识——” “南枝,二哥建议你还是把精力放在小君曜身上,阿琅的事不用你操心。” “这才几日,便唤上了阿琅?我可记得二哥从前都是粗暴地直呼大名。”苏南枝咬着糖藕发笑,揶揄之意很明显了。 她心中着急:二哥你倒是开窍啊,既然对阿琅有意,何不早日追求? 苏南辕还是没开窍,说道:“阿琅与我,可是有战友之情的,我待她犹如亲妹,唤一声阿琅又如何?” “哎。”苏南枝摇头笑着道,“你把人家当妹妹?人家未必把你当做哥哥。” 别动不动认妹妹,万一人家想当你媳妇呢? 苏南枝哑然失笑。 苏南辕吃着饭忽然沉默了,沉默了很久,表情也有些失落:“原来她连妹妹都不想当吗?我还想认她做义妹,方便日后好来往。一定是先前当我副参将时,我对她太过严苛了。从前还总让她垫付酒钱。” 而且同睡一个营帐时,打嗝放屁抠脚说梦话,全被冯清琅看到过。 但冯清琅藏的很好,连睡觉也不脱衣服,苏南辕一起还总嘲笑她‘一个大老爷们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一样’。现在想起这些往事,苏南辕连肠子都悔青了! 苏南枝咳了一声,问道:“大哥,你真打不算帮一帮二哥吗?比如教他一些情爱之事的计谋?” 正在吃饭的苏南澈放下筷子:“你觉得,我像精通情感之人吗?” 咳咳咳。 唉。 这几日苏南枝闲来无事,一直在总督府哄孩子,有时候也去找冯清琅谈心,而萧沉韫和萧瑜一直在驿站会见狄琼,商议割分西戎土地之事,商量来商量去,萧沉韫好几日都没笑脸,听说狄琼那边也不太愉快。 萧沉韫坐在杌凳上,用拨浪鼓逗小君曜玩,问道:“枝枝。” 正用香匙夹取香料添进香炉的苏南枝:“嗯?” “近日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闲言碎语?”萧沉韫不经意间,试探问道。 苏南枝将香匙放回香瓶,心微微一沉:“没有。怎么了?可又有什么闲言碎语?”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萧沉韫哄完儿子睡觉,过来抱住苏南枝的细腰,将下巴磕在她肩上,说道,“大战初平,渊城有些混乱,多有闲言碎语,什么话都有,只不过是想问你听没听到。” “你一定有事,瞒着我。”苏南枝敏锐地察觉到,有事发生。 第五百九十三章 虐渣打脸 萧沉韫给小君曜盖好被褥,观察自家儿子的长睫毛,轻轻用指腹去碰了下儿子的卷翘长睫,心想这一定是随了南枝,听见南枝这句话,他沉默了下。 “我不想你再瞒着我任何事了。”苏南枝紧皱秀眉,走到他面前。 萧沉韫微叹一声,叫丫鬟将小君曜抱给奶娘照顾。 待屋中只剩下二人时,萧沉韫才说道:“外界传,你并非苏家亲生。” “他们怎会知道?”苏南枝指尖微掐掌心,这是她最不想为人道的私事,她两世都是苏家人,如今却告诉她,她并非苏家亲生,外界每谈论一次此事,她便内心发堵。 可令苏南枝疑惑的是,此事只有大哥、二哥、萧沉韫、温言斐知晓,而这四个人绝不可能在外乱说。 那…… 有没有一种可能,别人偷听到了他们议事。 苏南枝脑海里一瞬间就出现了狄窈的脸,如今眼皮子底下,只有她总是从中作梗。 所以苏南枝打算从源头反推谣言,打开门找来春盛,吩咐道:“春盛,你去查一下最近狄窈都有和谁在接触?看看她最近有何动作。” 春盛嗯了一声,立刻着手去办。 不出两个时辰,春盛从风雪交加的门外走了进来,一边哈口气搓热手,一边冷得哆嗦,说道:“王妃,正如您所想。今日狄窈常去说书馆,和说书馆先生联系密切,所有关于您并非苏家亲生的谣言,皆是从说书馆传出的。” “只要人群密集的说书馆,才可以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苏南枝立在廊下,看着外头细碎如鹅毛的飘雪 寒冬凛冽,适宜反击。 渊城的深冬要比京城冷上许多,墙头檐角都堆了不少积雪,春盛在雪地里支起红泥小炉,烹着橘皮花茶,不一会儿,满院清香四溢,喝上一杯滚烫的酸甜花茶,浑身暖乎乎。 苏南枝喝完热茶,将杯盏按到桌上,从衣架上捞起一件墨蓝厚大氅,披在肩上,一路走出主院,留下一串雪印子。 春盛匆忙放下杯盏,追上去问道:“王妃这是去哪里?外面天寒地冻的……” “出去打人。”苏南枝勾唇。 “只有天寒地冻,打人才爽啊。”苏南枝唇角斜勾,眸色冷冽。 …… 此时,说书馆。 隐秘的内阁,一个浑身黑衣、黑斗笠、黑面纱的女子正拿着一锭金元宝,隐晦地悄声吩咐: “掌柜的,我同你说啊,你若把此事办妥,我便给你黄金百两,届时你子孙三代都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这这这,草民有点不敢啊……” “有什么不敢?苏南枝本就不是苏家亲生,既然她不是苏家人,那么这南枝郡主的头衔也该被取缔,野种一个,来路不明,无背景靠山,你有什么好怕的? “摄政王无非是看重她的家世才娶她,如今她不是苏家嫡女,迟早被休!” “你帮本公主散播此事,不过是将真相广而告之,你只需宣传五日,五日后拿钱走人,带着妻儿一家和黄金百两,去其他城池生活,便可从贱民一跃成为富商。” “想想这黄金百两,你就算累死累活,把嘴巴说成哑巴,你两辈子也赚不到黄金百两!” “好!” 说书先生总算答应,那黑衣女子也松了口气,斗笠之下的脸上满是讥讽之色,轻蔑地喃喃自语道:“苏南枝,你一个野种,拿什么和本公主争啊……啊!!!” “啪!”一耳光响亮地呼过去! 那黑衣女子捂脸尖叫:“啊!” 苏南枝身穿大氅,头戴着墨蓝氅帽,一张略施胭脂的脸妍丽美艳,她甩了甩扇狄窈耳光的手,嗯,打的手疼,恐怕狄窈的脸更疼,毕竟方才那一耳光灌注了十二分内力。 果然,狄窈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苏南枝掩唇嘲笑,笑的合不拢嘴,说道:“狄窈公主这脸,好像顶了个红糖馒头啊。” “啪!”在狄窈被扇懵后还没反应过来时,苏南枝又扇了她一巴掌。 苏南枝像是赏鉴艺术品那样,盯着狄窈一左一右红肿的脸颊,认真点评道:“嗯,不错,这样才对称嘛。你的脸好像一个发面馒头啊,还是一个巨大的红糖发面馒头。” “噗嗤。”几个说书先生没忍住笑了,春盛也笑了。 “苏南枝!我要杀了你!!!”反应过来的狄窈,张牙舞爪朝苏南枝扑过去,那样子恨不得把苏南枝生吞活剥。 苏南枝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往反方向掰,痛的狄窈险些尖叫出声,苏南枝啊呀一声慢悠悠道: “抱歉啊,误伤了你,我先前没认出来你是狄窈,我还以为是哪个冒充狄窈公主的女骗子呢,毕竟只有行事不端的骗子才会花重金散播谣言、中伤他人。狄窈毕竟是一国嫡公主,断然不会行如此狭隘之事。” 苏南枝又啧啧地摇头:“却没想到你真是狄窈啊,啧,这品行,这德行……啧啧啧。” 几声啧啧啧,已经把狄窈嘲讽的无地自容。 是她买人使坏恰好被苏南枝撞破,所以连反驳底气也没多少。 狄窈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有些无地自容,她又恼怒又生气,一边哭着一边气急败坏道:“苏南枝我跟你没完,我这就告诉母后,你今日欺辱我!” “你去,尽管去。”苏南枝道,“是你挑衅闹事在前,你且看看,在两国建交前,女王会如何抉择。” 狄窈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大颗大颗眼泪嗒落下,双眼全是幽怨的仇恨。 她以为她散播苏南枝并非苏家亲生的事,就可以给苏南枝添堵,让苏南枝难看,摄政王是看中苏南枝家世才娶她,如今苏南枝已不是苏家之女,或许摄政王就会休弃她。 狄窈哭着一路小跑离开,苏南枝道:“站住!” “你是如何知晓,我并非苏家之女的事情?”苏南枝冷言质问,“是偷听到的?” “是。对!是我偷听到的又如何?那日下午你去找摄政王,苏正给你写遗书,我听到了他自言自语说的话,说你并非亲生!” “而且我还看到了他上吊自缢的全过程,但我都没有阻止他!他一边上吊自|杀,一边嘴里念叨着于家国有愧、愿以死谢罪!” 第五百九十四章 杀了她,算在孤头上 “滚啊!”苏南枝怒吼,太阳穴鼓起细小青筋。 但凡提及父亲自|杀一事,她便控制不住情绪! 狄窈好像发现了苏南枝痛点和死穴,顶着一张肿胀的脸,双手环抱于胸前,专跳苏南枝痛点踩: “苏南枝,你养父就是被你克死的?不过也对,他一个出卖家国的叛徒,早就该死了!我要是他,我早就上吊了!” “我听说你养母、你小弟是为救你而死,你是不是专克苏家人啊?他们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克死他们啊!你真是恩将仇报啊!” 苏南枝眼角猩红,哗地一声拔剑,横在狄窈脖子上,气的浑身颤抖,指尖用力到发白:“滚、滚!” “怎么?你还真敢杀我啊?我可是北狄唯一的嫡公主,你若杀我,我母后可是要发起战争,攻打你们大庆的!”狄窈丝毫不怕。 “杀了她!人头算在孤身上!”一道熟悉又久违的声音响起,萧瑜一袭墨黑长袍,束黑玉发冠,带着一列精兵护卫,卓尔不群地缓步走来。 人群自动给气场强大的他让开一条路。 是大庆太子,萧瑜。 狄窈很怕他,从第一次见面,就有些怕这位笑面虎,就比如此刻,萧瑜负手而来,微勾唇角,面上没有表现出丝毫杀戮,可那双眸子,盯着谁看,谁就后背发凉。 狄窈后背冰冷,忽然很忌惮脖子上横着的这把刀。 苏南枝紧紧攥着刀柄,仍然在发抖,此时,萧瑜的手覆了上来,裹住她不停战栗的手,缓缓操纵剑柄抵进狄窈的脖子。 他薄唇微启,温柔道:“看好了,孤教你杀人。只需轻轻一推,剑就能划破她的喉管——” “啊!!” 狄琼在刀尖险些刺破脖子表皮时,吓得跌坐在地。 “看见没?北狄公主怂了。”萧瑜轻笑一声。 苏南枝扔了剑,剑哐地一声掉地,她身心俱疲地深吸口冷气,险些方才就杀了狄窈,酿成了大错。 不管如何,狄窈都是狄琼失而复得的爱女。 若刚回来,就被苏南枝杀了,只怕真的会开战。 苏南枝不想做引发战争、致使军民伤亡的罪人。 “滚。”苏南枝骂道。 狄窈从地上爬起来,就带着北狄侍女一溜烟地逃了。 待狄窈走后,萧瑜跟在苏南枝身后,问道:“刚才,怎么不杀了她?” “没必要,不值得,不划算。” “只要你想做,就没什么值不值得。祸你尽管闯,责任孤替你担着。萧沉韫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他不可能这么纵容你,只有本王才会这么纵容你。” “谢谢,不用。”苏南枝婉拒,并不想与萧瑜有过多牵扯。 “我不会放弃的。”萧瑜看着苏南枝渐行渐远的背影,攥紧了掌心。 “随便你,和我没关系。”苏南枝无所谓极了,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把这个人放进眼里。 是彻彻底底的忽略,完完全全的视若无睹。 萧瑜习以为常,也就不难受了,没关系,不放弃,继续坚持。 呵呵。 何必呢? 萧瑜真想重生回到过去,把自己打一顿。 很快,苏南枝并非亲生的消息不胫而走。 捂得住嘴,捂不住人言可畏。 “听说摄政王妃,并非苏府亲生,原是个冒牌货……” “这南枝郡主头衔是赐给苏家嫡女的,若苏南枝不是苏家嫡女,岂不是要被褫夺郡主头衔?” “再想一想,赐婚摄政王的姻亲,也是苏家嫡女,她岂不是连摄政王妃都做不成?” 外头的闲言碎语关都关不住,总不可能把满城百姓的嘴封住。 春盛有些生气,将窗户关的死死的,上了闩,又放下了珠帘,苏南枝闭目养神,听见她的动作,唇角划开一抹浅浅的讥笑: “没用的,窗户关不住闲言碎语。” “王妃!您悄悄这些人说的是什么话?”春盛咬牙道,“简直一派胡言!” “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我们拦不住。”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春盛有些焦心,“难道就任由这些闲言碎语满天飞吗?” “挡不住的,尤其是他人的辛秘之事,犹如辛辣爽口的小菜,吃了还想吃,讲了还想讲,这都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是村口大娘大爷嗑瓜子的趣事。任他们说,待风头过去,一切都会过去,事情就会淡下来。” 这种事,要么从一开始就瞒下来,要么根本瞒不住。 苏南枝身心俱疲地回了主院时,萧沉韫正在书房大发雷霆之怒: “造谣生事者全部严惩不贷,几个恶意谣传此事的说书楼全部收监入狱。三日之后,本王不希望再听见任何关于此事的闲言碎语,如若不然,你们全部革职!” “是是是是!” “下官一定将此事办好!再也不会让王妃听到有关此事的一句话,哦不,一个字,哦不不,绝对不会听到半个字!下官这就告退!立刻去办!” 书房里陆陆续续走出几个官员,脸色都有些难看,一边擦着汗水,一边逃命似的匆匆离开。 待所有人走了后,苏南枝才叩响萧沉韫的书房。 “滚!”萧沉韫怒火正盛。 “是我。” “咯吱——”萧沉韫亲自走来将门打开,“枝枝,抱歉,本王不知道是你。” “无妨。”苏南枝进屋,叹了口气,“王爷无需为此事大动肝火,你本就政务繁忙,就不必再为此事烦恼了。” “他们议论本王心爱之人,本王岂能容忍他们胡说八道?”萧沉韫坐在床边,将她拉到大腿上坐着,圈住她的细腰,“他们惹你不高兴,便是他们的错。” “渊城事务,王爷还要处理多久?”苏南枝疲乏地依偎在他怀中,用头顶蹭了蹭他长了小胡茬的下巴,撒娇道,“我累了,想回京城,想回王府种花养鱼,带小君曜好好长大。” “既然如此,我们便提早回京。”萧沉韫抱住爱妻,深吸口气,鼻息间都是她的怡人发香,他抱着苏南枝细腰的手忍不住缓缓上移,覆住了柔软之地,用暧昧隐晦的语气,低声嘶哑地问道:“想你。” “我不是在这里吗?你还想我?”苏南枝被他弄得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第五百九十五章 画中美人眸,竟是她 “想和你深入交流。” 他神只般英俊的容颜,骤然放大,暧昧不清地呵气,如品尝味道绝佳的糕点,轻轻舔舐她的耳垂。 很痒,而且脸颊滚烫。 苏南枝忍不住下意识抓紧床桓,害羞地朝帷幔里藏了下,萧沉韫握住她的脚踝,将人拉到自己身下,强有力的臂膀撑在她胳膊两边,将她圈在怀中。 热息交织。 浪漫结合。 花好月圆,恩爱不疑。 一年酣畅淋漓后,尽兴沉眠。 第二日,苏南枝浑身散架似的,在温软舒适的被褥中缓缓醒来,她想起昨夜的荒唐纵欲,忍不住推了推身侧沉睡的萧沉韫:“给我揉一揉肩膀,还有,屁股。” “本王昨夜没有弄伤你屁股啊……”萧沉韫茫然起身,为她揉捏肩膀。 苏南枝舒服地喟叹一声,道:“颠的啊。都怨你。” “好好好,都怨本王,本王向你赔个不是,下次轻一点。” 夫妻二人一起醒来时,发现已经午时了。 萧沉韫这么多年,起床从未如此迟过,确实有些纵欲荒唐了,昨夜一直到天亮,下次不能这么晚了。 若是日后做了帝王…… 再这样…… 岂不是要成为沉迷美色的昏君了。 苏南枝也是这样想的。 夫妻二人各自吃了午膳,萧沉韫去处理军务,苏南枝则在院中带孩子。 不一会儿,子桑怀玉拿着一张泛旧的画纸,来了正堂,找到苏南枝:“南枝丫头,我找你有点事情商量。” “春盛,你先抱小君曜去找奶娘。”苏南枝道,“不知子桑叔找我,有什么要事?” 说来也是奇怪,狄窈明明是子桑怀玉的亲生女儿,可他仿佛对狄窈丝毫不关心。 子桑怀玉从袖中拿出一张泛旧的画纸,那画纸约莫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变薄,画迹也斑驳了不少。 子桑怀玉将画纸递给苏南枝。 苏南枝看了,画纸上画着一双女子眼眸,是……她最开始去黑森林时,鸢雅从铁架上拿的武功秘籍里夹着的那张美人眸画纸。 她有些不解,微皱眉头问道:“子桑怀叔,这是何意?这张画纸我见过,画中女子眼睛,与我极其相似,我从黑森林出来那日,便想问她是谁?但又怕触及子桑叔私事,故而不便多问。” 子桑怀玉又拿出另外一张画纸,同样泛旧发黄,苏南枝轻轻接过画纸,生怕一用力画纸就碎了。 这张画纸上,则画着一个襁褓女婴。 “左边这张女婴,是我当年画的女儿画像,而右面那张女子眼睛,则是我二十多年前,根据女儿骨相,推演出来她二十年后的眼睛模样。” 子桑怀玉神色中有一丝迫切和不安,还有一丝紧张,目光极其和善慈爱,说道: “当初你出现在黑森林时,我看见你这双与画像中一模一样的眼睛,我就把你看做女儿一样的晚辈。但那时,狄琼说女儿早就被溺亡在紫娟河内,我并不知道阿窈还活着,所以没往你身上想。” “这双眼睛真是太像了……我那会儿想的是,女儿已死,若能收你做义女,亦或者做徒弟也是不错,也能寄托思女之情。可这几日你并非苏家亲生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除了震惊之外,开始往你身上想……” “你会不会是,当年被云心嬷嬷放在河面的竹篮女婴,也就是我子桑怀玉的女儿。” “毕竟,我的摸骨推相从不会出错。现在那个狄窈,我推演了上万遍,从面容骨相来看,她绝非我女儿。” 第五百九十六章 来,夫君抱抱 苏南枝下意识道:“绝无可能,我是土生土长的大庆人,生父生母就算尚存于世,估计也只是大庆蜀州、京畿一带的人。毕竟我父亲母亲从没来过北狄,又怎可能在北狄紫娟河把我救走抚养?” “苏家可有说过你从前的经历?南枝丫头。” “没有。”苏南枝摇头,垂下眼睑,并不打算沿着这个问题深聊下去,“天下容貌相近之人,数不胜数,偶尔也有巧合,我只是与子桑叔推演的女儿容貌相似罢了。我母亲与爹爹从未去过北狄,所以我也绝不可能是狄窈。” “我推演从不会有错。”子桑怀玉言辞凿凿,“苏大公子如今在哪里?我去找他——” “不知道。”苏南枝说不上来的反感,她不喜欢别人提起她不是苏家人这件事。 她做了两辈子的苏家人,现在告诉她不是,换谁,谁能接受? 母亲、父亲从来都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就算血脉不是苏家血脉,也无法更改她就是苏家人的事实。 没有任何苏家人,说她不是苏家人,那么她就永远是苏家人。 生在重男轻女的大庆,苏家能够重女轻男,把她捧在心尖尖呵护,她怎能不是苏家女儿呢? 苏南枝恹恹地回了主院。 子桑怀玉去找了苏南澈,苏南澈果然不在总督府。 子桑怀玉是在渊城一处寺庙找到苏南澈的,找到苏南澈时,他正跪坐蒲团,微阖双眼,十指合掌放于胸前,一副四大皆空的模样,而住持方丈正手拿剃刀。 “你要出家?”子桑怀玉问。 “嗯。”苏南澈平静回答。 子桑怀玉吩咐人去总督府传信。 一刻钟后,寺庙里急急停着辆马车。 苏南枝和苏南辕匆忙下车,苏南辕回过头扶了苏南枝一把,二人一路狂跑,苏南枝提着裙角气喘吁吁跑到寺庙门口时,就看见苏南澈墨发落地,正虔诚地跪在香坛前。 住持方丈手中剃刀轻轻扫过苏南澈头顶,束墨发的玉冠当一声落地,一缕缕乌青长发顺着他肩膀散落在四周。 而几年前那个青衣如竹、温文尔雅的端方公子,如今一袭黑衣,面色平静,仿佛永不起涟漪的潭水,无欲无求、四大皆空,对这车水马龙的人间再无半分留恋。 “大哥……你……”苏南枝紧皱眉头,苦口婆心地问道, “你真想好了吗?一入佛门,便与尘世隔绝,你真能舍下苏家,能舍下这一切吗?你是文状元,何不继续做官?你若继续从政,必有一片大好前途,朝堂正缺少你这样的忠骨能臣……” 住持方丈面容和善,举止随和温润,收好剃刀,苏南澈最后一缕墨发落地。 苏南澈没有说话,而是跟着住持方丈去换了一身灰色禅衣,手掌虎口处挂着一串木珠。 他朝苏南枝走来时,苏南枝从未在苏南澈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很难形容,看见他就好像看见冷寂的无人旷野,孤独、寂寥、没有生命力,一片空茫,万物荒芜。 他人是活着的,但好像死了。 随着什么事物一起死了,永不复生命力。 苏南枝有些心痛。 苏南辕看着如今的苏南澈,已是不忍再看,心情复杂地移开眼睛,兄妹二人心里都不好受。 苏南枝凝视着满地的墨发,指甲掐紧了袖袍,叹道:“事已至此,我便不劝大哥了,只要这是大哥想要的结果,我们都……都支持你。” 说支持二字时,苏南枝说的有些艰难。 苏南澈才二十来岁,明明有大好年华,却要遁入空门。 “两位……施主,请离去。”苏南澈十指合掌,面无波澜,语气也变得平淡了很多。 “大哥……” “大哥啊……你别这样,你遁入空门了,你也是我大哥啊。”苏南辕有些心酸,“你叫我施主,显得我们很生疏,你可是我亲大哥啊……” “遁入空门,便要了断红尘。这是施主,他喊得没错。”住持方丈捻着菩提佛珠,慈眉善目,就像弥勒佛般,笑容充满智慧, “二位施主,他心意已决,你们何必执拗?或许青灯古佛才是他的解脱之道。”住持方丈笑容满是慈祥和智慧,目光通透,看向目光空空的苏南澈,颇有深意地缓缓道,“不过老衲观你红尘已了,可尘缘未尽,就算今日入我佛门,他日也会还俗。” 苏南澈剑眉微颦。 方丈仰头一笑,哈哈道:“你与老衲有缘,你日后法号便叫空净。” “空净多谢方丈赐名。”苏南澈十指合掌,淡淡说道,“两位施主,下山,天色不早了。” “大哥,你……你……唉。”苏南辕舌头打结,颇感无力,愣是说不出半句相劝之话,如今说再多都已为时已晚。 从始至终,大哥都是家中最有主意的那个人。 他是家中长子,他决议的事情,无法更改。 苏南澈转过身去,跪坐蒲团,敲木鱼念经。 “大哥,你照顾好自己,凡事都往开了些看。”苏南枝道,“待我们回京城那日,会再来看你的。” 苏南澈面对佛陀,背对苏南枝苏南辕,听见身后脚步声走远,也再没回头。 既入佛门,往事成空。 苏南澈跪在佛祖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心安。 一来,他想为萧子珊祈福抄经,二来,此处才能让他终日惶惶的一颗心,渐入安定。 马车渐行渐远,逐渐远离绿荫丛林里的古寺,钟声透过风雪,悠远又缓慢,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苏南枝柳叶眉一刻不得舒展,攥着丝绢忧心忡忡地叹气。 苏南辕也好受不到那里去:“大哥是为了三公主,所以才……” “我能理解。”苏南枝点头。 “他们二人真是阴差阳错啊……” 苏南辕惋惜地叹气,“当初三公主天真烂漫,与你最为交好,无事便爱来苏府串门,找你游玩,我原以为她只是和你交好,后来才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很早就惦记上大哥了。” “大哥读书读傻了,榆木脑袋一个,根本不开窍,脑海里只有端方雅正四字,一心破案、苦读圣贤书,人家公主能为了他追到渊城去。” “我与大哥被流放渊城时,三公主偷偷找来,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公主,却为了大哥洗手作羹汤,学着下厨做饭,还为了大哥学洗衣服。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惜大哥那会儿对她没什么意思……” “人死如灯灭,缘破如云散。” “大哥,该放下了……” 苏南枝很少听见苏南辕说这么多关于大哥的感情事。 她不想再提这些事,每次想起来,说起来,都会难过,会遗憾,会提萧子珊和苏南澈不值得。 他们……怎么就……那么苦呢? 苏南枝下车时,眼角微红,深吸口冷气压住心中的难过。 “怎么了?”萧沉韫站在院中手执书卷,大老远就看见自家夫人不开心。 萧沉韫目光宠溺,旁若无人地张开双臂,笑着喊道:“来,夫君抱抱。” 第五百九十七章 打脸打回去! 当着满院仆人,还有二哥、春盛、冯清琅、邹沐暖,苏南枝有些不好意思,耳垂微微发红,嗔了萧沉韫一眼,却不想萧沉韫丝毫不怕,她不走过去,萧沉韫就走过来,将她揽入怀中抱了抱。 “我的枝枝不开心了?”萧沉韫嗓音低磁,如山魅般蛊惑人心。 他这一抱,苏南枝心情也好了很多,轻轻推开萧沉韫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苏南枝将苏南澈出家为僧的事情告诉了萧沉韫,萧沉韫听后嗯了一声:“日后你想看他,我带你来见大哥。” 又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后,子桑怀玉回来了。 子桑怀玉回来时,表情复杂,紧皱眉头,旁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看不出今天苏南澈对他说了什么。 苏南枝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便也没问。 翌日。 苏南枝与冯清琅约好一起逛街。 来了渊城也一年了,还没有怎么好好逛过,听萧沉韫说,可能过几日就要班师回朝,赶回京城,冯清琅打算和苏南枝一起好好逛下渊城的风土人情。 听说品味阁的芡实糕、五仁糕很好吃,是当地一绝,冯清琅打算买点给苏南枝尝尝。 可惜一到品味阁就排了二三十个人的长队。 冯清琅跟着排队,排了小半个时辰,等到终于轮到她时,她松了口气,递上几颗碎银子说道:“掌柜的,来半斤芡实、一斤——” “掌柜的!先给我装上!”盛装打扮的狄窈走来插队,直接越过二三十个人的队伍,站在冯清琅前面,勾起红唇,轻视地扫了眼冯清琅:“让开些,我这是给我母后买的糕点,你靠边站,别挡路!” 冯清琅忆起狄窈从前故意针对苏南枝的那些事,眉毛一挑,不退让半步:“这是渊城,你脚下是大庆国土,搞清楚,就算你是北狄公主,也不该如此肆意蛮横。买东西排队,做人的基本品德,不懂?” “对啊!管你是谁!赶紧去排队!”后面等得不耐烦的一些客人,大声起哄,他们并不知道狄窈身份,也不知道狄窈说了什么,但看见插队的就窝火。 被众人指责,狄窈一巴掌就朝冯清琅扇过去:“你算什么东西啊!?一个刁民也敢指责本公主!来人!!” 十个北狄护卫瞬间上前,围住冯清琅。 冯清琅自从退伍之后,好久没武,都有些生疏手痒了,攥了攥拳头,抓起一旁的木棍防御。 “给本公主狠狠地给她一个教训!!”狄窈抓起店铺里的芡实糕就朝冯清琅砸过去,“我收拾不了苏南枝,还收拾不了她的跟班吗!” “你还真收拾不了!”冯清琅游刃有余地使着长棍,棍棍生风,一棍灌入内力,狠狠搭在北狄护卫的膝盖弯,砰地一声,倒下一个。 长棍如龙,挥舞如风,冯清琅虽是女子,可毕竟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打过仗、杀过人,与普通女子不同,她一下就能撂倒狄窈的十个护卫。 看着躺在地上捂着身子惨叫的护卫们,狄窈骂了一句: “一群废物!你敢打他们,我不信你还敢打本公主,你敢碰本公主一根手指头,你就完蛋了!呵呵,但我可不一样,我不仅敢打你,你还拿我没办法!” 狄窈扬手狠狠扇了冯清琅一巴掌。 “啪!”一声,耳光响亮,冯清琅发髻被打散,一绺长发垂落在侧脸。 狄窈扬眉吐气,双手环抱于胸前,微抬下巴,眼中尽是解气和高傲:“跪下和本公主道个歉,今日这事儿,我便放过你了!” 冯清琅不语。 她能打护卫,确实不能打北狄公主,打护卫是正当防卫,可打北狄公主,便是以下犯上…… “不说话是?”狄窈反手又甩了冯清琅一巴掌,看着冯清琅脸上红肿的五根手指印,还有唇角流出的一丝鲜血,她舒畅极了,哈哈道, “那日苏南枝在说书楼打了我两耳光,今日本公主双倍奉还在你身上,谁让你是跟在她身后的狗呢?” 狄窈蓄足了力气,高高扬起手,刚要猛扇狄窈一巴掌时,有一只白皙有力的手迅速攥住她手腕—— “啪!”来人扇了狄窈一巴掌! “狄窈啊,你真是死性不改,你竟然敢打阿琅!谁给你的胆子,在大庆打阿琅?”苏南枝微眯杏眸,盛怒不已。 第五百九十八章 身世谜团,真假狄窈 狄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大失颜面,在街上就要和苏南枝扭打在一起,但她根本不是苏南枝的对手。 苏南枝一个闪现,狄窈便扑空,险些摔在地上。 大概是生产时大出血,苏南枝大幅度动作后有些头晕目眩,抚住起伏不平的胸口一阵急喘气。 狄窈趁其不备,抓起路旁小摊上的花瓶就朝苏南枝砸去—— 苏南枝下意识闪躲,却还是慢了半拍,正当她以为必被砸无疑时,一道深蓝长裙急奔而来,抱住苏南枝的头,将她护在怀内—— 她嗅到了淡淡的栀子花香,她被护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然后她听见尖锐的破碎惊响—— “砰!”花瓶砸在了护她之人的头上。 鲜血,从她后脑勺,一滴滴落下。 苏南枝愣怔着抬头一看,是……狄琼? 狄琼居然,护住了她? 苏南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从来和她针锋相对、险些害死她的女王,会冲出人群,紧紧抱住她? “你……受伤了。”苏南枝从袖中抽出丝绢递给她,木讷地说了声:“谢、谢。” 她还没明白过来,狄琼为何今日如此反常,一身蓝衣白发的子桑怀玉从远处走来:“南枝丫头,先回总督府,我们有事找你。” “母后!明明是她打我,为何你还替她挡?”狄窈气的跺脚。 狄琼回过头,目光冰冷如刀,森森地剐了对方一眼。 休无止境的抱怨在这一刻全部冻结,狄窈在这威压森冷的目光下,有些悻悻不敢言,心里莫名害怕。 “从今天起,你不叫狄窈。”狄琼眸中迸射出锋利的视线。 “为、为什么……”狄窈呆了。 “为什么?还要朕亲自告诉你?” 狄琼冷笑一声,阿诺招了招手,带着三名精兵上前拷住了狄窈的手脚,架着她朝地牢走去。 变故来的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包括苏南枝,也有些不解。 “陛下,您的伤……”阿诺皱眉,担忧地问道,“若不包扎,失血过多,有损凤体。” “不、不要紧。”狄琼深深凝视了苏南枝一眼:“方才可有受伤?” 苏南枝对于狄琼的关心,很不适应,秀眉微颦,摇了摇头。 “那那就好。”狄琼唇色苍白,僵笑着微微点头。 “回驿站。”狄琼话未说完,便已经转身离开,扶着胸口坐上马车,一路深深呼吸,压制住心中剧烈起伏的情绪。 苏南枝心中浮出一个猜想,但并未证实。 “王妃,郊外寺庙有您一封书信,是苏大公子寄来的,说有事要寻您。”春盛拿着一封信走来,递给苏南枝。 苏南枝拆开信封,上面写: ‘请王妃来一趟寺中,有事相商。'' 苏南枝收好信封坐进马车中,蹙眉道:“邹虎虎,朝郊外寺庙去。” …… 苏南枝到郊外寺庙时,苏南澈一袭青色僧衣已站在树下等候许久。 他户口挂着圆润的木质佛珠,听见身后脚踩枝叶声时,徐徐回头,看向苏南枝。 “南枝,昨日子桑怀玉曾找过问我过当年之事,思来想去,我还是决意告诉你当年之事。” 苏南枝沉默了下,从今日子桑怀玉带着狄琼来找她开始,她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对劲,似是鼓起勇气般,叹了声气: “大哥,你说罢,我都听着。” 苏南澈俊眉微敛,缓缓道:“把你带回来那年,我刚好五岁,南辕才两岁,对此事并无记性。” “母亲出生于蜀州嵩阳楚家,那是外祖父尚且在世,需要去北狄图邺城订购一批珍贵药材,那时死水县正闹瘟疫,外祖父带徒弟去救人脱不开身,便请在京城的父亲母亲走一趟图邺城。” “父亲母亲采买完药材,听闻黑森林奇珍异草颇多,擅医的母亲便去了黑森林,却迷路走到了紫娟河,看到水面竹篮内装着一个女婴,母亲善心发作,又因膝下无女,与父亲商量后,决意收养。” “你便是那个女婴。” 苏南澈目光缓缓看向苏南枝。 “当年父亲刚迁升至京城,事务繁忙又与同僚邻里不熟,他们当年把你带回来时,都以为你是苏家亲生,以为母亲在蜀州便怀上了你。那年没回蜀州探亲,蜀州的亲朋好友也以为你是母亲在京城怀孕所生。” “这件事,除了爹娘,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听完后,苏南枝站在林中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次次试图推翻苏南澈的说辞,可却无力推辞。 大哥从来不会撒谎。 大哥也没有必要撒谎。 而且,父亲也不会撒谎…… 一夕间,她怎么就不是苏家的亲生女儿了呢? 苏南枝沉默很久,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嗯……我知道了,大哥,若无旁事,我先回总督府,此事……我心中自有定论。” “嗯。”苏南澈见她神色不佳,也眉头紧锁,“无论你作何觉得,我与南辕,是支持你的。” “多谢大哥。”苏南枝点头,勉强露出个笑容,转身带着春盛离开。 在马车上是,苏南枝看着沿途不断后撤的丛林。 如今正是深冬季节,渊城的天气恶劣,风雪交加,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树上积雪压弯了枝,嗒一声断裂落地。 渊城的冬日,鲜少看到一抹绿。 苏南枝心事重重地放下窗帘,回到总府时,萧沉韫唤了她好几次,苏南枝都没有回过神, 关于身世,大哥已经表露的很隐晦了…… 她正是,当年被云心嬷嬷放进竹篮,飘在紫娟河上的那个女婴。 可问题在于—— 根据线索推断,狄窈才该是那个竹篮女婴啊。 怎么如今又变成了她? 苏南枝百思不得其解,她记得当时是她按照萧瑜提供的线索,找来见证此事的糖人师傅,捏出了当年夫妻模样,这一切推理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推理和线索都没有问题,那就是人出了问题。 要么……是糖人师傅撒谎,要么……是那对夫妻有问题。 萧瑜为人虽然心狠手辣,可办事向来稳靠,他查的不该有错。 “在想什么呢?”此时,响起推门声,萧沉韫披着一身寒霜走进屋,褪下大氅搭在架上,可出神的苏南枝没听到一般,丝毫没有回应。 第五百九十九章 权衡利弊 萧沉韫解开外袍盘扣的动作微顿,剑眉颦起,再次温柔出声:“枝枝。” 坐在床边,头倚靠床桓的苏南枝丝毫无反应。 萧沉韫脱下寒冷的外袍,走向床边,揽住苏南枝的肩膀。看书喇 苏南枝惊吓地浑身一颤,茫然回头。 “怎么了?”萧沉韫握紧她的手,“还在想岳父遗书的事?” 苏南枝乖乖点头。 “此事,今日子桑先生已经找我谈过所有来龙去脉了,近日我也查了一些。”萧沉韫把玩着苏南枝略有些冰冷的指尖,缓缓道,“当年的糖人师傅有问题。” 苏南枝略有诧异地看向他:“原来你这些时日,一直在替我查身世之事?” “嗯。” “原来你早就替我想到了……”苏南枝眼睫微颤,垂下来覆住眼中的难受。 “你不愿意面对的,我们就不面对,只要你不想做的事情,就没人能强迫你做。本王会永远替你挡明枪暗箭,也会永远为你遮风挡雪。”萧沉韫揉了揉她的头。 苏南枝头发被揉的乱糟糟的,眼中含泪,嗔他一眼,缩进了他怀中,将头枕在他臂弯处,与他十指相扣紧紧相握:“你说,我听着。” “那对年轻夫妻多年前曾路过紫娟河,确实见过河面竹篮女婴,但是他们没有救,选择忽视。” “后因从商辗转多国,活动范围甚广,今年回北狄才听说女王寻找紫娟河竹篮女婴的事情。夫妻二人起了发财之心,花重金买通目击证人也就是捏糖人师傅,编造谎言,说当年救竹篮女婴的是他们,再让亲女儿顶替狄窈身份,做北狄公主,从此便能富贵无边。” “他们谋划深远,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子桑先生会摸骨推相,按照当年女婴、狄琼、子桑先生的面容推出二十岁真狄窈模样,与如今这个假狄窈完全不相同。子桑先生经过上千次推演,也推不出假狄窈的面容。” “按照逻辑链查下去,咱们思路是没有问题,但证人出了问题。” “岳父岳母救你时,这目击证人、和年轻夫妻的时间并不重叠,所以他们只看见了竹篮女婴,却没看见是岳父岳母救了你。” 听完萧沉韫这些话,苏南枝将袖子攥得更紧,心情极为复杂,反复深呼吸了几次。 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她竟然是狄琼……的亲生女儿? 苏南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已是阒无人声,只能听到外面簌簌飞雪落地,她翻个身时,恰巧撞上萧沉韫无声的温柔视线。 此事已是半夜。 萧沉韫揉了揉她脑袋:“知道你睡不着,所以我没睡。” 苏南枝默默挪动身子,缩进了萧沉韫怀中。 …… 翌日苏南枝起床时,萧沉韫已经不在身侧,已去处理公务。 苏南枝梳洗打扮好后,春盛走来道:“王妃,子桑先生和狄琼女王已在正堂等候您多时。” “为何先前不说?”苏南枝蹙眉。 “先前您还在休息,子桑先生和女王不让我打扰您,说等您梳洗好后在通报也不迟。” “等了多久?”苏南枝站在院中的腊梅树下,凝视着枝头那几抹红,有些迟疑。 “他们来的比较早,约莫两时辰,如今已是午时。”春盛道,“不如我让厨房备好午膳?” 苏南枝凝睇着红梅微微出神,她紧了紧厚大氅,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见狄琼,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和子桑叔他们一起吃午饭。 若是平常,自然是没关系,可眼下不一样。 苏南枝的身份已被公布,她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适应自己是狄琼之女的身份。 “王妃?”春盛蹙眉,再次小心翼翼试探。 “嗯……” “您看午膳之事……” “给他们备好午膳,至于我,未必会去。”苏南枝柳叶眉拧成结。 “……好。”春盛着手去办。 三刻钟后,正堂。 总督府已备好热气腾腾的饭菜,款待北狄女王。 苏南枝是狄琼女儿之事已经逐渐传开,所以也知道今日狄琼来总督府吃饭欲意何为,苏南辕、冯清琅、温言斐等人都没有出现在正堂,为的就是给苏南枝他们三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正堂内染着啪啦细响的银丝炭,不算太冷,可总等下去,饭菜也渐渐凉了。 狄琼与子桑怀玉坐在对立面,二人桌前都摆着碗筷,却各自都没动一下。 狄琼心情非常复杂,复杂到了极点,想起花冢毒、想起往往种种,想起萧沉韫找她求药、也想起各种刁难苏南枝的时刻…… 女儿、女婿只怕心中对她有恨。 尤其是萧沉韫。 在几年前的大战里,狄琼曾数次想要置萧沉韫于死地。 这么复杂的敌对关系,他如今却成了亲生女儿的丈夫…… 狄琼眉梢微动,鼻腔里叹出一声气。 子桑怀玉没说话,他如今也住在总督府别苑,总能找到与南至丫头说话的机会。 就在菜饭已经全部凉透的时候,狄琼也不抱希望了,正准备站起身时,游廊抄手传来脚步声。 苏南枝手中捂着汤婆子,披着一件极厚的淡紫大氅,氅摆处绣着铃木兰花,她像往常一样行过走廊,穿过圆拱门,在细小飞雪中一步步走到正堂。 有那么一瞬间,狄琼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从前总是敌对苏南枝,以至于狄琼从未好好观察过对方一些细节,如今转换了位置关系,不再带着敌对目光,却意外地发现,她真的很像二十年前的自己。 行事、作风、穿衣、外貌、要强的性格、果决、雷厉风行、能伸能屈、足智多谋…… 苏南枝唯独一点不像她,那就是没她心狠手辣、权衡利弊。 在苏南枝进入正堂,落座的那一刻,狄琼收回目光,有些局促地端起了茶壶,忙碌道:“南、南枝,朕……给你添杯热茶?” 苏南枝目光很是诧异地看向她,刚想说不用时,狄琼已经拿过杯盏,续上了热茶,递给她。 “谢谢陛下。”苏南枝迟疑了下,还是接过了热茶,捧着暖手。 第六百章 小外孙,真招人稀罕 “南枝,你近日身体如何?把手伸来,我给你搭个平安脉。”子桑怀玉道。 “这几日有了洛神医开的滋补调养药,气色好了许多,就连睡眠也好了不少。”说到这里,苏南枝略微攒眉,“大概湿气有些重,夜间会有虚汗。” 子桑怀玉仔细搭脉,心中有数道:“生产伤了根本,我在让洛云崖给你开些固本培元的药补气血,过段时间就会好很多。” “多谢子桑叔。”苏南枝抿唇一笑,乖巧点头,忆起对方曾帮过她的过往种种,忍不住夸赞道,“子桑叔妙手回春,医者仁心。” “哈哈。”子桑怀玉放声一笑,目光极为慈祥,敛袖握勺,为苏南枝舀了一勺银耳红枣羹,“多喝这个,于身体有益。” “多谢子桑叔。” 看着二人自然融洽的相处,狄琼攥紧筷子,有些不大是滋味。 三人之间,不管是谁和狄琼相处,气氛都有些生硬。 菜有些凉了,苏南枝让春盛备了些新菜上来。 狄琼想要给苏南枝夹菜,但当狄琼夹好菜的筷子朝苏南枝方向移动时,苏南枝便将碗后撤了几分,狄琼夹着菜的筷子僵在半空,只好放回自己碗里。 很是尴尬。 “你来了这渊城,习惯吗?想不想去北狄皇城转一转?那里繁华热闹,不输京城。”狄琼微笑着看向苏南枝,目光中竟有一份期待。 “多谢陛下好意,我与皇城无缘,待过些时日,就会回京城。毕竟京城苏家、王府才是我的家。”苏南枝这三言两语看似什么都没说,却是什么都说了。 这句话无非是在表明,她不可能认狄琼为母,也不可能跟着狄琼回北狄。 狄琼脸色白了几分,目光也沉了下去,紧紧攥着筷子,确实一口也吃不下去:“你有情绪,朕能理解,但有些真相,哪怕你逃避,也是无法更改。” “呵。”苏南枝轻笑了声,“原来女王这顿饭,是请我来谈判的?” 似乎注意到自己情绪有问题,面对苏南枝的冷嘲热讽,狄琼缓缓放下筷子:“朕,没这意思。” “这饭,我吃饱了。若女王还想继续用膳,我便不打扰陛下雅兴了。”苏南枝微微一笑,笑容疏远冷漠,用词也让人挑不出错处。看书喇 冷漠最伤人心,狄琼神色很复杂,看着苏南枝离开,她也跟着站起身,有些局促茫然。 苏南枝是狄窈,比任何人是狄窈都要难办,更让狄琼棘手。 两个人之间,可是死敌。 死敌,变母女。 饶是狄琼,九五之尊,也有些茫然。 狄琼攥着权杖,站在原地,抬眸时目光无意间扫向对面,正好和子桑怀玉相撞—— 子桑怀玉喝茶的手微顿,随后平和地避开目光,起身道:“我去看看小外孙。” “小外孙?”狄琼道,“在哪里?” 子桑怀玉没说话,而是径直朝着花园走去。 此时苏南枝在书房,是春盛和奶娘抱着小君曜在花园里散步。 狄琼把权杖递给阿诺,而她则悄悄跟在子桑怀玉身后,一起去了花园。 子桑怀玉慈祥笑道:“来,子桑爷爷抱一抱。” “子桑先生。”春盛微行一礼,将襁褓稚子递了过去。 许是子桑怀玉经常给孩子搭平安脉,以至于小君曜每回见到子桑怀玉便是咧嘴一笑,咯咯咯地笑着,大眼睛笑着笑着眯成一条缝,眼睛亮晶晶的,可爱极了。 小君曜握着子桑怀玉一根手指,笑的十分灿烂,子桑怀玉抱着孩子在花园里踱步道:“我们家小君曜,最聪明懂事,身体也很健康,来,再笑一个。”看书溂 “哈哈。”子桑怀玉抚着花白参半的胡须仰头一笑。 春盛从未见过如此开心的子桑怀玉,这还是他们见到子桑怀玉有史以来最放松开怀的笑。 “给朕……也抱抱?”不知何时,狄琼走到了他们身后。 狄琼满眼都是那个孩子,眼里透着前所未有的珍爱慈善,目光比云朵还要柔软。 春盛下意识挡在小君曜前面,摇头道:“女王陛下,请恕奴婢无礼,小世子十分认生,身子虚弱,故而王妃有令,不许他人接触。请陛下谅解!” 狄窈移步,故意错开春盛,远眺目光,看向那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外孙。 虽然不能抱,但光是看着,狄窈就好像吃了蜜一样甜。 这种感觉很奇妙。 子桑怀玉抱着小君曜,走上前几步:“瞧仔细了,这眉眼很像南枝丫头。” 狄窈点头:“是啊……” 小外孙,真招人稀罕。 第六百零一章 花灯节 “咳咳。”苏南枝握拳走来。 子桑怀玉立刻抱着孩子远离狄琼三分:“南枝丫头来了?小君曜身体很健康,白白胖胖的。” “看了一会儿书,便过来了。”苏南枝面对子桑怀玉时,尚且能露出几分笑容,可转脸看见狄琼时,笑容立刻消失,抱着萧君曜,轻轻戳了戳他白嫩的脸颊。 几十年来,狄琼从未受过这样的区别待遇。 苏南枝此时也顾不得狄琼什么感受,她只希望狄琼打消那些想要认她做女儿的想法。 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她是苏家人,家在京城摄政王府。 回北狄,做公主,不可能。 狄琼在这里很尴尬,不过一会儿便带着阿诺走了。 子桑怀玉与苏南枝闲聊几句后,小君曜有些想睡觉,苏南枝便抱着孩子进屋了。 今夜是渊城的花灯节。 晚膳时,冯清琅、苏南辕、邹沐暖都没有在正堂用晚膳,索性苏南枝也在自己院中用晚膳了。 花灯节,最受单身男女喜爱。 人人在集市上提上一盏玲珑小巧的花灯,在面具小摊买上一个面具,男女老少穿梭在热闹街头载歌载舞,又因即将年关,故而街上挂满了红灯笼,来往看去,十分喜庆。 渊城的花灯节要比京城更为奔放包容,家中未婚男女,在街上各提一盏花灯,若有心仪之人,便将手中花灯递对方,若对方也有此意,便会互赠花灯、留下名号。 苏南枝将小君曜哄睡结束后,萧沉韫还未回家,春盛忽然带着一面娇俏可爱的芙蓉面具走进来,嘿嘿一声: “王妃,你瞧,我今日好看吗?” “好看好看,你每天都好看。”苏南枝笑着踮起脚尖,怕扰了小君曜睡眠,拉着春盛去了屋外,找来奶娘看孩子。 “王妃为了小君曜,已经多日没有出门逛街,不如就趁着热闹的花灯节,与我一起出去转转?” 苏南枝刚想说不去,春盛便先一步挽着她袖子摇晃,撒娇道:“去嘛去嘛,王妃长期待在总督府都快发霉长芽了,你瞧,今日烟火多么灿烂啊。” “咻——” 夜空里燃放着极致美丽灿烂的各色烟花。 烟花很美,苏南枝勾唇,笑了。 看到她的笑容,春盛便知道有戏,拉着苏南枝出了主院,坐上马车。 “王妃~你就当陪我逛一逛好了。”春盛笑着拿出一个漂亮的栀子花面具,纯白无瑕、铂金材质,她给苏南枝戴上,“这是我今早路过银匠铺子看到的,很是漂亮,当时看到这面具,便觉得王妃戴上肯定很好看,就买回来了。” “这么一看,果然很好看!” 春盛喋喋不休,掩唇一笑。 诶。 苏南枝发现近日的春盛,似乎很高兴。 她眉梢微挑:“你最近可有好事发生?” “嗯……不算有,也不算没有。”春盛笑着将头发勾到耳后,垂下眼睑红了脸。 苏南枝竟然从她表情中看出了羞涩? 不对劲……很不对劲。 苏南枝忍住想笑的冲动,咳了一声:“小春盛,最近可是走桃花运了?” 春盛不语,俏脸越红。 “是和余晔和好了?余晔那小子,做了什么事,才能重新虏获你的芳心啊?”苏南枝眉梢上挑,有些好奇。 但春盛面色却微微一愣,随后蹙眉摇头:“不是他。” 不是? 这下换苏南枝愣住了。 到了渊城最繁华热闹的长街,春盛搀扶苏南枝走下马车。 苏南枝有些好奇,但出于尊重他人隐私,所以她没有细细追问,只是眼眸含笑,说道: “哪家公子,竟有这么好的福气,能被我们春盛看上?春盛你瞒我真是瞒得好辛苦,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有空带他来总督府,喝茶用膳。” “王妃是第一个知道的。”春盛什么秘密都会告诉苏南枝。 苏南枝戴着面具下车,那栀子花面具,是半张面具,只能遮住上半张脸,遮不住鼻子、嘴唇。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紫铃兰长裙,粉带束腰,一头如瀑长发绾成螺髻,只插着一根素静的玉簪,低调温柔,一颦一笑间透着岁月静好的书香气质。 生了孩子之后的苏南枝,比前半年都要温柔。 前半年奔于战场,在阴谋诡计中弄权,浑身自然要锋利许多,可如今安定了不少,她也比从前要温雅了很多。 正当苏南枝与春盛说笑时,忽然有个青年朝她递来了一盏荷花灯。 苏南枝不知这送灯是何之意,摇头拒绝时,又有几个年轻男子相继走来,朝她拱手见礼,递来各色不同的花灯。 “在下见姑娘气质卓越,与这花灯甚是相配,请姑娘收了这花灯!” “别听他的,收我的!” “让开让开!姑娘瞧瞧在下这朵花灯,构造巧妙,能有七色之光……” 苏南枝蹙眉,低声问道:“春盛,花灯节送花灯可是何意?” “我也不太知晓。”春盛摇头。 “不若姑娘收了这些花灯?不然总叫他们围着,也不大好。”春盛在外面,为了隐藏苏南枝身份,叫的都是姑娘。 苏南枝摇头,刚要离开,可又有不少人围了上来,围的这三岔路口水泄不通,周边百姓正玩得开心,若因这等小事,唤来亲卫,又有些不妥,看来这花灯是不收不行了? 就在此时,一道颀长伟岸的身影走来,他的随从扒开人群,给自己主上腾出了一条道。 “人家没收,就是没意思,还围着作甚?全部散了!”随从冷喝。 来人一袭墨黑暗纹长袍,墨发束冠,带着青松面具,手中提着一盏金镶玉的花灯,递给苏南枝:“姑娘收了我的花灯,便无人敢再递花灯。” 苏南枝接了那花灯,问道:“多少钱?我给公子。” 果不其然,那些人见苏南枝接了花灯,纷纷黯然失魂地散了。 “不用钱。”男人回答她。 既然不收钱,苏南枝便把花灯还给他,毕竟无功不受禄。 男人退后一步,摇头道:“送出去的花灯,没有收回来的理。” “好。”苏南枝将花灯小心放在地上,“多谢公子替我解围,若公子不肯收钱,我断不会收下这花灯。我将花灯置于此处,公子要与不要,与我无关。” “能、能否麻烦你,带我去一趟官员驿站,初来乍到,有些不熟路。”男人说道,“就当做是刚才帮你解了围,你也帮我一回。” 苏南枝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她勉强点头道:“好。” 男人暗中松了口气。看书溂 从这里到驿站,需要走一刻钟的路,男人在她身后走得很慢。 苏南枝停住脚,转身看向男人,伸手摘下他的面具,露出一张熟悉不过的脸—— 是萧瑜。 第六百零二章 深冬凛冽也热情似火 萧瑜站在原地,目光有过片刻的闪躲。 苏南枝见到是他,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 “不用这么躲我。” “我这些时日,也没有打扰你。” 萧瑜站在原地,声音听起来有些孤凉。 苏南枝脚步微顿,余光看向身后:“九王找我,是有事吗?” “你要回总督府?我陪你走一段路。”萧瑜走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吃过晚膳没多久,花灯节人声鼎沸,进入最热闹的时间。 踩高跷嘴中吞酒喷火的杂耍人,正卖力地表演,周围人爆发出一阵强有力的鼓掌喝彩声。 人群摩肩接踵,实在是太热闹了,苏南枝和春盛被堵得艰难前行。 花灯节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一个节日,百姓们憋的久了,才会这么热闹。 走到一半时,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饶是毛毛细雨,也没有消减百姓们围观的半分热情。 人群是热闹的,萧瑜跟在苏南枝身后,有一种颇为无力的感觉,虽然二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就这几步之遥,就仿佛他永远跟不上、也走不近。 二人走到一座桥上时,苏南枝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冰湖上提着花灯肆意滑冰的人群,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询问: “我,还有机会吗?” “没有。” “我是说,此次回京后再来渊城的机会。” “那自然是,有的。”苏南枝扶着石桥栏,看着冰面上的烟火气。 深冬凛冽,却抵不住人们的热情似火。 苏南枝看着冰面上提着彩灯往来的人群,笑了,一丝热气从她唇角钻出来,侧脸在细雨中美的如梦亦幻。 萧瑜看的恍惚,一种巨大的冲击力仿佛要突破囚牢,不顾一切地破坏什么。 可那股子冲动,到底是让他克制住了。 他已经不是前世的萧瑜了。 他如今是一个尝试变成心上人理想标准的萧瑜。 所以,他开始尝试撕下融在身上的这层狼皮,去学着成为一个真正光明伟岸的人。 可惜,没人知道他内心世界的轰动。 哪怕地动山摇,也无人可知,亦无人可怜。 “算了。” “我送你回总督府。” 萧瑜送苏南枝到总督府门口时,细雨如丝,长街昏黄,只有墙角几盏微弱的琉璃灯。 严格意义来说,并不算送,只是萧瑜单方面跟在苏南枝身后,亲眼目送他进了总督府。 苏南枝略提裙角,踩上台阶时,怔了一下,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那抹黑袍影子,她没有回头,只当做没有看见。 有些人,不必理会。 说真的…… 苏南枝如今面对萧瑜时,已经没有恨了,大概是所有仇人都付出了应有的报应,她也成家有了夫君孩子,心态似乎平静了许多。 萧瑜。 一个羁绊了她两世的名字,掺杂着无数爱恨情仇,如今再相见,就好像看见了一个陌路人一样,没有太大的感受。 …… 萧瑜送完苏南枝后,回了驿站,他和狄窈一样住在皇家驿站,只不过狄琼住在城南驿站,萧瑜住在城北驿站。 回到客栈后,萧瑜紧闭房门,取出案牍抽屉里的刻刀,拿出一截木头,指腹压着刀背,在木头上游刃有余地雕刻,细碎弯曲的木屑落了一地。 伴随无数细屑落地,一个十四岁女子模样的木人逐渐呈现。 这是刻的,十四岁的她。 那个单纯软糯,跟在他身后一声声瑜哥哥的她。 刻到惟妙惟俏,脚下堆满碎屑,鲜血也滴进碎屑中时,刻刀刺入指腹的痛感,让他恍然回神。 可能。 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 萧瑜坐在光线晦暗的屋中,脸色情绪不明。 …… 哪怕下着下雨,街上的人还有很多。 苏南辕今日穿的英明神武,脊背笔直,硬朗不凡,戴着一张面具快步穿梭在人群里,精准搜寻令他魂牵梦绕之人的身影,终于—— 在一个糖水铺子前,他发现了她! 苏南辕唇角微勾,买下一盏小白兔花灯,站在青衣女子的右侧,拍了下她的左肩。 冯清琅朝左一看,没人,刚回过头时,右肩又被人拍了一下,等她回头去看右侧时,右侧又空无一人,不知是谁戏耍她,冯清琅皱眉刚要转身时,苏南辕跳在她前面,递来一盏白兔灯:“当当当——” “看我给你买的白兔灯,喜欢吗?我送你!” 冯清琅看见是苏南辕后,想起方才他的恶作剧,脸颊微红:“你,真要给我?” “不然呢?”苏南辕眼眸熠熠生辉,笑容清亮。 冯清琅有些心跳加速,她明白花灯节送人花灯的寓意,她转身再买了一盏鲤鱼花灯提在手中,双手递过去刚要说话时,一道娇俏柔弱的声音响起: “苏将军?好巧!” 宋师师穿着仙气飘飘的长裙走来,在此处偶遇苏南辕,她明显很激动,“能在此处遇见苏将军,真是太好了,值此花灯节,不若一起走走?这是我方才买的小鹿花灯,送给苏将军。” 苏南辕接了她的花灯,也买了一盏花灯递过去:“来而不往非礼也。谢谢你的花灯。” “苏将军……竟然送我花灯……”宋师师白皙俏脸变得绯红,表情多了几分羞赧,有些紧张扭捏道:“原来苏将军与我一样,我们心意相通……” “送盏花灯怎么就——”心意相通呢?苏南辕话还没说完,冯清琅扔了白兔花灯,转身就跑了。 白兔花灯碎了一地。 这白兔灯是玉做的,碎的七零八落,在月光下泛着浅浅莹光,像眼泪一样。 “她怎么跑了?”苏南辕一脸茫然。 宋师师笑道:“苏将军是不是心悦她?” “你怎么知道?”苏南辕的秘密被人一眼看穿,有些惊讶。 宋师师把玩着苏南辕送的花灯,浅笑道:“苏将军对感情之事,真是一窍不通。” “不甚理解。”苏南辕如实点头。 “苏将军日后有不懂之处,尽管可以找我。同是女子,我也算了解女子的心思,我可以帮苏将军哦……”宋师师目光温柔如水,声音也如风吹花海。 “那现在,我是不是该追她?”苏南辕有些棘手。 “大概冯姑娘也有自己的心事,此时追上去只会徒增打扰。如果将军实在想追上去,师师可以陪将军一起去开导冯姑娘。” “我要去看看她。”苏南辕追了上去,追到一颗葳蕤的榕树下。 冯清琅背对着苏南辕,抬袖擦了擦眼角。 “冯清琅?你没事?”苏南辕满脸愁容地走上去,“怎么好端端地就跑了,还哭了?” 第六百零三章 小心点,周围没人 “没哭!”冯清琅眼圈微红,扫了眼苏南辕身后的宋师师。 宋师师微微一笑,柔声道:“苏将军与我都很担心冯姑娘,幸好找到了冯姑娘,见你无碍,师师也放心了。” “阿琅,你怎么了?”苏南辕问。仟千仦哾 “没怎么。”冯清琅答。 “你没怎么,为什么突然就跑了?” “想跑,不行?”冯清琅怼他。 “可是……”苏南辕有些茫然。 “可是什么?天这么晚了,宋姑娘只身一人,你不打算送她回府吗?”冯清琅呵呵道。 “你说的也是……天色已晚,街上行人渐少,她一人回去,是有些不方便,我这就找人送她回去——” “除了苏将军之外,别人我都不放心。这街上人迹罕至,京郊更是荒凉,若苏将军不送师师,师师……害怕。师师方才遇见苏将军,只想与你多说会儿话,却忘了时间,又要麻烦苏将军送师师回家。” 宋师师确实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长巷深黑,若不送她,她路上真出了意外…… 苏南辕蹙眉,抿唇道:“我送你。” 冯清琅气的浑身微微发颤,寒笑一声,不再说话,无声离开了。 苏南辕送宋师师一路到城郊的宋府。 宋师师父兄都在战争中死了,母亲早死,如今宋府只剩下她一人,还有两个丫鬟,一个厨娘,落败门庭,看起来有些萧瑟。 “南辕哥哥,进来喝杯茶。”宋师师打开府门说道。 “不了,太晚,不留宿。”苏南辕刚要翻身上马离开时—— 宋府传来一阵叫骂声。 “你个小妮子,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怎么?上哪儿带个野男人回府?真是不检点啊!你给老娘小心点,注意贞洁,若嫁到刘员外家中,发现你不是处子之身,老娘一定要打死你!” 珠围翠绕的贵妇走出门外,手中拿着一根绞鞭,指着宋师师骂。 “大、大伯母。”宋师师脸色苍白,朝苏南辕身后缩了缩,攥紧了他的袖子,瑟瑟发抖道:“南辕哥哥……救、救我。” “你个疯婆子,你谁啊?搁这儿鬼哭狼嚎什么?”苏南辕身姿伟岸,像座小山似的,直接将宋师师罩住,拽过贵妇的绞鞭掰成两段,摔在地上。 “我父兄、大伯父战死之后,家中再无长辈,只有一个大伯母。家中无长辈,伯母便来管账,她、她想把我卖给六十多岁的刘员外做妾……我不想……” 说着说着,宋师师就哭了。 那哭声,跟猫儿抓一样。 哭的苏南辕心烦,挥挥手,道:“你放心,我给你做主,她不敢卖你去做妾。” “她是我侄女,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想让她嫁给刘员外,她不想嫁也得嫁!”贵妇冷呵一声,丝毫不把苏南辕放在眼里。 “算了……”宋师师哭着摇头,“苏将军,你别管了,你管不了的。” 古道热肠的苏南辕攥住宋师师的手,朝京城内走去,说道:“明日我便请渊城知府判案,来判一判,你大伯母是不是真能够欺辱遗孤,卖侄女求荣!” “嘶——”宋师师脸色一白。 苏南辕掀开宋师师的袖子,只见手腕、手臂上,全是红黑交错的鞭痕,登时怒了。 “知府?别放屁了!就凭你也请得到知府?你当你是谁啊?呵呵!” “实话告诉你,你已经是宋师师找回来的第十三个给她撑腰的男人了!前面十二个都被我打跑了!” 是不是十三个不要紧,主要是,苏南辕觉得这大伯母着实蛇蝎心肠。 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 “今夜,回总督府住。明日我会找人帮你料理此事。”这么多鞭痕,就算是个男人也受不住,偏生宋师师还不喊疼。苏南辕为她放下袖子,带着她离开。 马车上。 宋师师低下头,手指绞着袖子。 苏南辕有着从军之人良好的生活作息,到点必睡觉,此时正闭目养神。 宋师师小心翼翼抬头,目光怯怯地看向苏南辕,脑海里浮现出方才苏南辕霸气维护她的那一幕…… 她前面找的十二个男人,想利用他们给自己撑腰,摆脱大伯母,摆脱嫁给刘员外的命运,可那十二个男人一见到大伯母,便退缩了。她知道,男人们嘴上说着嫌弃,其实还是很在意未来妻子的家庭环境。 若夫家知道她有这样难缠的娘家,人家咬死也不会允了这门婚事。 好难…… 她不想嫁给刘员外。 “南辕哥哥……” 苏南辕眉梢一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你也不是我妹妹,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南辕哥哥,有些别扭。你还是叫我……苏将军,或者苏公子。” “……好。”宋师师眼中泛起泪光,走到苏南辕身侧坐下,“苏将军,你能不能……娶我?” “?”苏南辕。 “只要你娶我,我不在乎是妾还是正妻。”宋师师哽咽道,“那个刘员外已经六十多岁了,病入膏肓,我嫁去就是冲喜。若我不嫁给他,大伯母就不让我回家,我就会流落街头。如今她带着她的娘家人,霸占了我的家,没人给我撑腰……” 宋师师哭着哭着,上气不接下气,窈窕身段微微俯身,饱满胸脯起伏不平。 “我只会娶妻,不会纳妾。我娶妻,也只会娶心上人。”苏南辕说的很委婉,“苏家没有纳妾这一习惯。” 宋师师有些心碎,目光黯然,止住了哭声,无声落泪。 苏南辕活这么多年,头次遇到桃花运,握拳轻咳道:“你别太难过。” 苏南辕安排宋师师进总督府住下后,才想起冯清琅,不知道阿琅是否回了家。 一个时辰前,也就是苏南辕刚送宋师师到家时,那棵茂盛的巨大榕树下,冯清琅蹲在地上抱膝痛哭。 几个抱着酒坛的醉鬼男人摇摇晃晃走来: “哟,小姑娘,一个人哭呢?” “来哥哥的怀抱,大哥疼你!” 领头的那个男人,扫了眼周围,高兴地搓搓手:“太好了,周围没人!小妹妹,你有福气了,今晚让哥哥好好疼你哦——” “是啊,太好了,周围没人。”冯清琅擦干脸上的泪水,冷笑着站起身,要出腰间软剑,锃亮的剑刃出鞘,在夜色里泛起冷光,“几位可要小心了,四周没人。” 第六百零四章 做女王,不比做王妃强? 一听见冯清琅这话,几人脸上笑意便僵了。 冯清琅挽了一个剑花,不出半刻,一边哭着一边将三四个男人全部打趴。 这么晚了,苏南辕只担心宋师师,却不担心她的安危。 冯清琅将几个男人绑住手脚,绑在大树底下,扒了他们衣服,在后背上刻下‘流氓’二字,哐当一声扔了剑,拍拍手离开。 冯清琅回院子时,恰好看见了苏南辕的马车,风吹车帘时,也恰好看见了挨着他比肩而坐的宋师师。 呵呵。 …… 第二日,晨。 苏南枝梳妆后,坐在庭院中浇花,春盛一脸娇俏的笑,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将头发勾到耳后。 “我有一事想和王妃商量。” “什么?”苏南枝拨弄着花草,笑着问道。 “我想告假半月,去北狄皇城一趟。” 苏南枝浇水的手一顿,放下花洒,问道:“可是有事?我记得你并无亲人在北狄,怎么好端端地想起去北狄皇城?” “现在……现在有了。”春盛两颊绯红,侧身让开半步。 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的瘦弱书生,与春盛互视一眼,朝前两步,朝苏南枝行礼道:“草民裴墨之,叩见王妃。” 这便是……春盛说的那位心上人? “免礼。”苏南枝打量了对方一眼。 瘦弱,书生气质,青衫洗的微微泛白,还打了两三个补丁,模样倒生的不错,眼神干净清明。 裴墨之,好名字。 “你是……北狄人士?”苏南枝问。 “草 民是北狄皇城郊外裴家村峰山脚的人,年二十二,正读书,打算参加北狄开春的入仕考核。” 苏南枝笑了。 这男子还挺实诚,一来就自报家门,还交代了家住何处。 苏南枝看向一旁的温言斐,温言斐微微颔首,退下了,立刻就去查他底细。 “家中二老可还康健?”苏南枝拿着小剪刀,修剪腊梅多余枝桠。 “劳您关心,父母二老健康,草民家中两兄弟,下面还有个刚弱冠之年的弟弟。目前……家里以耕种为生。草民自知家中这样的条件,配不上春盛姑娘,可还是尽力争取。”裴墨之垂眸,却依旧不卑不亢,言语诚恳。 这点,倒是让苏南枝很欣赏。 目前来看,还不错。就是家里穷了些,远了些,离大庆京城遥遥千里,日后苏南枝不能与春盛常见面。 “墨之,你别这么说……”春盛道,“你很好,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裴墨之面上浮出笑容。 诶,这俩人…… 苏南枝又聊了几句,裴墨之离开总督府时,春盛还特意去送了。 离开一会儿的温言斐走上来,说道:“已经在查了,不过裴墨之在渊城和图邺城的活动轨迹倒是挺干净的,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 “嗯。” 待春盛回来,苏南枝问道:“这个裴墨之,分明是皇城京郊之人,怎么如今来了大庆渊城?” “这个啊……”春盛耳廓一红,讲道,“半年前,墨之来渊城寻亲,找 我问路,我们互留了书信地址,这半年来,经常书信往来。每月必有六封书信。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上个月墨之攒够盘缠来看我,在渊城一边卖画为生,一边复习入仕考核。下个月他就回去准备考核了。他想带我回去,见见父母。” 苏南枝剪下一枝腊梅放入玉瓶中,摆弄着插花,点头道:“春盛,你真想好了吗?” “想好了。”春盛点头,鼓起勇气道,“裴墨之很好,我的家境与他相差无几,他很有上进心,待人温润。” “打算去皇城待几日?” “半月。”春盛道,“半月后回来,回禀王妃。” “你我之间,谈什么回禀?你若真看上他,我便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你也知道,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做妹妹。”苏南枝欣赏着玉瓶里颇为别致的插花,让丫鬟将它拿进去摆在书房里。 “王妃……” “何时去?我让言斐从黄泉阁挑几个机灵好用的杀手给你做护卫,护送你到皇城,他们从此就是你的人了。另外我再找关键,给你安排几个丫鬟婆子。哦对,若你真要嫁到北狄皇城,自然是要给你在城内添一处宅邸。” “王妃……您不必处处为我如此考虑……”说着说着,春盛微红眼眶。 苏南枝笑着牵住她的手,在院子里散步:“傻丫头。” 二人沿着总督府的花园走了很久。 聊了这几年发生过的事情。 许是苏南枝以前都太忙了,没 注意到春盛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也到少女慕艾之时。 如今忽然提起这个话题,苏南枝有些感慨。 …… 三日后,苏南枝亲自送春盛到了渊城城门口。 “王妃,回去!”春盛坐在马车上,红了眼圈,这几年来她从未和苏南枝怎么分离。 苏南枝站在城门之上,朝她招了招手:“春盛,一路顺风。” 裴墨之坐在马车里陪着春盛,打开一个小匣子,里面是甜枣、辣胡豆、松软甜糕等各样零嘴。 “春盛,此去路途遥远,至少要七天路,我便给你买了零嘴。皇城那边可能更冷了些,我给你买了件大氅,还买了一个暖手炉、一个汤婆子。” 春盛接过汤婆子,脸上尽是幸福的红晕:“墨之,你又乱花钱,你卖画很辛苦的。” 裴墨之这几日来渊城卖画所得,一部分给父母买了礼物,大部分给春盛买了东西,没有一文钱是花在他自己身上的,还穿着那件打了补丁的青衫,连新衣服都没买。 “没关系。”裴墨之笑了笑,“我还要卖很多很多的画,养你。” …… 送走了春盛,苏南枝刚要走下城墙时,穿着黑衣甲胄的余晔追了上来,眺望不远处几乎看不见的马车—— “王妃,春盛真走了吗?跟着那个裴什么墨之?”余晔攥紧腰间佩剑,神色紧张着急。 “如你所见,刚刚离开。” “她……真走了。” “不然呢?”苏南枝缓步走下城墙,“她不是没 给过你机会,可你在家族与春盛之间,选择了前者,舍了后者。春盛也等了你一两年,但凡这一两年里,你有一次求娶她,她也不会有别的选择。” “可是……可是大半年前,她还和我相谈甚欢,我不相信这短短半年,她就对我没感情了。”余晔脸上有些慌张。 “半年,能够改变很多事情。” 也就是这半年,春盛认识了裴墨之,书信往来半年,裴墨之攒够盘缠又来见了春盛。 春盛决意跟着裴墨之去他的家乡见父母。 这些话苏南枝没说,但余晔是聪明人,他不可能不懂这些道理。 余晔懂,但是他大脑麻痹自我,不肯相信这是事实,他匆忙跑下城墙,先去找了萧沉韫告假,然后顶着大雨,骑上一匹马,冒雨追去。 苏南枝看着大雨滂沱里的余晔背影,摇摇头:“为什么总喜欢做一些,错过后才想起来的弥补。” 春盛一离开,苏南枝身边没了得力心腹,春盛总要嫁人的,苏南枝便起了再收两个丫鬟近身服侍的心。 苏南枝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言斐,上次沐暖那丫头,不是和你吵架吗?如今如何了?” “好些了。”温言斐皱眉,“但有些郁郁寡欢,有些事,我不方便问就没问,若姐姐有时候能与她谈心,就最好不过了。” “嗯。有机会我问问她。”苏南枝点头。 “姐姐,有一事,我想与你商量下。”温言斐沉吟了下。 “你 说。” “十日后,北狄皇城会举办盛大的祈吉节,沐暖这丫头非要缠着我去看看,我想带她出趟远门。” “好啊,也替我去看看北狄皇城风土人情。”苏南枝点头,“你想去就去,无需我首肯。何时启程?” “三日后。”温言斐道。 “好。” 如今大哥出家了,春盛余晔也去了北狄,温言斐和邹沐暖也要离开,萧子珊死了,一时间,苏南枝忽然觉得身边空了。 回到总督府的苏南枝,刚好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下意识喊道:“春盛啊,我想吃桂花糕,你去小厨房帮我吩咐——” 话到一半,苏南枝才反应过来,春盛已经去北狄的路上了。 有些不适应。 萧沉韫今日又要留在军中处理政务,可能不回来用晚膳。 苏南枝到正堂时,看见了两道熟悉声音,脚步一顿,还是选择走过去坐下。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子桑怀玉和狄琼同时起身,去提一壶茶水,打算给苏南枝倒杯茶,当两个人手背相触时,狄琼瞥了对方一眼,子桑怀玉坐下了。 狄琼被倒了一杯热水,拿出一个食盒,端出桂花糕:“听别人说,南枝你很喜欢吃桂花糕,这是朕,亲自去排队给你买的。” “今日大雨滂沱,有些冷,喝杯热水,不要感染风寒了。” 狄琼忙忙碌碌,左手端起茶盏递过去,右手又拿了一块桂花糕递给苏南枝,生怕待她不周。 “多谢……女王陛下。”苏南枝 迟疑了下,没有接。 就在狄琼举的手酸时,苏南枝接过糕点。 “南枝啊……”这次的狄琼,姿态比上次放的还低,“你始终是我的女儿,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你懂朕的意思吗?” “不懂。”苏南枝摇头。 狄琼叹了一声,命阿诺屏退四周,清场后,她沉默了几瞬,郑重说道:“回北狄,做朕的继承者,当女王,不比当摄政王妃,更好吗?” 第六百零五章 爱人与独立的个人荣耀 苏南枝抬眸,诧异地看她一眼,有些不太相信这是狄琼能说出来的话。 “朕,重血脉。此生只有你一个女儿,这皇位,只能给你继承。”狄琼目光凝重,口吻透着严肃认真,不似开玩笑,“改名狄窈,做北狄唯一的公主,成为北狄呼风唤雨、彪炳史册的女王。” 苏南枝低头喝了一口茶,握住杯盏取暖,她脑海里浮现出小君曜可爱的笑脸,想起了为她遮挡风雨的夫君: “如果一年前,陛下问我这个问题,我可能会选前者。抛却从前与陛下的仇怨来讲,我很佩服女王,能凭一己之力,力压众皇子,成为这么多国家里唯一一个女人继承帝位的女王。” “并且,你将北狄治理的很好,百姓安居乐业,在这场大战中,也让北狄平安稳定。” “可抱歉,辜负了你的信任,我只会选择最重要的东西。” 狄琼似乎料到了她给的答案,抿唇后,唇角微勾:“你做的选择和朕当年一样,可后来,朕被前者背叛才明白,任何东西都会流逝,唯有手中权力永存。” “感情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生命里的一阵风、一阵雾。” “现在,朕给你提供机会,可以让你登上龙椅,拥有和萧沉韫平起平坐的权利。” 苏南枝淡淡摇头,不为所动。 狄琼笑了:“萧沉韫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登基称帝的,大庆惯用后宫平衡朝堂,各大臣都想把女儿塞进后宫。届时,就算萧沉韫不想后宫佳丽三千,可他真能与迂腐的朝臣们抗衡吗?” “我相信他。” “你可以相信他,但你无法相信一个帝王。”狄琼一语成谶。 苏南枝浅浅抿了一口茶:“日后之事,今日不论。” “孩子,朕是替你考虑。”狄琼道,“从朕见到你的第一日起,朕便知道你与旁人不同。你做女官能做得很好,做女王也不会差。朕,会辅佐你、扶持你,将来整个北狄江山都是你的。” “你,难道不想实现自我价值吗?” 狄琼言语极具煽动性,目光迫切地看向苏南枝。 男人,和实现自我价值,哪个更具有诱惑力? 苏南枝暂时没法回答狄琼。 “若我选择沉韫和小君曜,回到大庆,我也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 “你回到大庆,你就只能是摄政王王妃!别人提起你,只会想到你是摄政王的王妃,不会想到你是苏南枝,你名字只能排在摄政王后面,哪怕萧沉韫继承大统,你身份也只能排在皇帝后面。” “皇后可以是任何女子,但只有苏南枝才是你。要让别人记住你是苏南枝,而不是依附于任何人。大树死藤蔓亡,你要成为大树,而不是藤蔓!” “若你回了大庆,你所有价值,全将依附在男人之上!他荣耀你则荣耀,他失败你则失败!难道你不想,实现独立的个人荣耀吗?” “成为要凌驾于所有皇帝之上的女帝,名垂青史、统治一国臣民,实现你人生的最大意义!” “别犯傻了,孩子。” 狄琼惋惜又担心地叹口气,唇角微勾,眼中有母性的光辉:“如果萧沉韫真正理解你,也会尊重你的决定。先不着急回答朕,朕给你七天时间思考,这七天,你可以认清很多东西。” 一顿晚膳散去,苏南枝坐在饭桌前并未起身送狄琼。 她凝视着正堂墙角的一株红梅走神。 若是前世她不敢想,也不会去想,可重生过后的她,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任何东西都会流逝,唯有手中权力永存。 她与萧沉韫的感情,也会流逝吗? 苏南枝有些茫然。 “想什么呢?”身后传来萧沉韫的声音。 萧沉韫一身白袍,自从苏南枝说过他穿白的好看,他就总爱白色浅色的。 苏南枝回过神来,被萧沉韫牵住手站起身,萧沉韫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将她的手放在掌中,哈了口气搓热:“这么冷的天,怎么用了晚膳,一个人呆坐在这里?” “没、没什么。”苏南枝扯出一抹笑,替他拍了拍落在肩上的飞雪。 “每次你骗我的时候,都会强颜欢笑。”萧沉韫一眼便识破了她的情绪,摸了摸她脑袋,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将她拦腰一抱,抱回主院,“说,又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家南枝不开心了?” “没什么……” “还不想说?” “今日狄琼找我。” “嗯……然后呢?”萧沉韫大概能猜到狄琼会来认女,毕竟狄琼就这一根独苗。 “狄琼想认回我做嫡公主,想把我带回北狄。” 说到这里,萧沉韫抱住她的手有些僵硬,连步子也慢了半分,迟疑道:“然后呢? “她,还想培养我做北狄帝位的继承者。让我接替她,做下一任女王。” 萧沉韫浅浅地嗯了一声,抱苏南枝进卧房,脚勾住房门合上,将她放到软塌上后,萧沉韫又用香着拨弄了下暖炉里的银丝炭。 炭火烧得旺,整个屋子都暖了不少。 “还冷吗?”萧沉韫逃避了刚才的话题。 “不太冷了。”苏南枝脱下大氅,只穿着中衣缩在床上。 萧沉韫将自己的外袍搭在架上,坐在床边,捉住她一只脚踝,替她按摩脚底:“今日听洛云崖说,常按脚底对身体很好。” “沉韫……” “嗯?” “你不想知道,我的想法吗?”苏南枝坐在帷幔里,目光一寸寸描摹萧沉韫的俊朗五官,温柔地轻声问道。 萧沉韫为她按捏脚底,没说话,他有点逃避这个话题,因为他拿不准苏南枝的想法。 “如果你回北狄,我们……我们会分开吗?”萧沉韫问。 “可能会短暂地分开一段时间。”苏南枝认真思考了下。 萧沉韫放下她的脚踝,有些沉默,他躺在苏南枝身侧,背对着苏南枝,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假如……我不想和你分开呢?” 屋内很安静,苏南枝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听见窗外的簌簌飞雪,也听见了静悄悄的屋里,银丝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刺啦…… 不知怎地,安静了很久的苏南枝忽然问道:“你会为了我,放弃在大庆的地位、名利,暂时割舍帝王之争,陪我去北狄吗?” “南枝……很抱歉。你知道暂时割舍帝位之争,意味着什么吗?” 萧沉韫声音很低,也很小声,“意味着此前我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如果萧瑜登基,意味着曾经跟随我的所有忠臣,将全被处死,按照萧瑜做事风格,他会血洗朝堂、铲除异己。我可以放弃,但跟随我那群忠臣良将,不能。”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你说去哪里,我就能跟你去哪里。但我身在皇室,姓萧,我不能。在其位谋其职,所处位置越高责任越重。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情,恣意妄为。倘若我真做了帝王,也不能随心所欲。帝王随心所欲,家国会生灵涂炭。成为帝王,亦或成为摄政王,都是一种责任。” “就好像成为你的丈夫,我哪怕是死,也要护你裙角无尘、眉间无忧。” 萧沉韫说了很多,说的越多,越怕她会离开。 「祝愿每一个姑娘,都可以实现独立的个人荣耀,实现自我价值」 第六百零六章 至暗人生唯一的光 苏南枝听进去了,他虽然没说不能这两个字,可他的意思就是:不能。 不能陪她去北狄,也不能放弃帝位。 萧沉韫背对着苏南枝,听见身后之人没反应,他深吸口冷气,缓缓叹出:“走到这个位置上,根本无法后退。我是否登基,关乎很多忠臣良将的生死荣辱。” “那你呢?你能放弃狄琼许诺给你的那些东西,随本王回京吗?” “我……不想一直依附于他人,不想做菟丝花,也不想做藤蔓。” …… 时间缓缓流逝。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落针可闻。 苏南枝大约懂了他的选择。 实现个人的独立荣耀,对苏南枝而言,真的具有极强的诱惑力。 她做过女官、也做过县主、郡主,尝过权利的甜头,她明白,往上爬于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实现独立价值,不依附任何人。 这种感觉,就像风一样,是自由的。 如果回大庆,苏南枝几乎可以料想以后的生活,幸运一点,她可能会当皇后,但也要应对那些大臣强塞给萧沉韫的三妻四妾,会打点后宫,在各种琐碎与勾心斗角中权衡利弊,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相比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苏南枝更想做杀伐果断的女王。 她站在人生的分水岭,面对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徘徊犹豫。 一夜沉沉,夫妻二人表面睡着了,却各怀想法。 天刚刚亮时,浅眠的苏南枝能够感觉到,萧沉韫在她额前轻轻吻了一下。 她迷糊地睁眼,隐约看见黑暗里,萧沉韫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房里很久。 等到她完全睡醒起床时,萧沉韫已经去处理军务了。 她心中有些失落。 苏南枝洗漱打扮好后,应冯清琅邀约,一起逛街。 如今西戎被北狄和大庆一分为二,世上再无西戎,渊城也涌入了不少原来的西戎人,在街上售卖达歌草原的食物。 冯清琅精神恹恹的,像是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白皙的脸上,眼下有很重的乌青。 “这几日没睡好?” “苏二公子有了心上人。”冯清琅憋不住话。 “那位宋,什么师师?”苏南枝蹙眉。 “嗯。” “不可能。”苏南枝走进一家玉石铺子,摇头道,“我二哥不可能喜欢那样的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二哥对于感情之事向来不开窍,你得说明白仔细些,他才能悟你的意思。” “前几日他担忧宋师师夜晚回家不安全,送她回家却没关心我安危,我回家路上,遇见了几个醉鬼——” “你没事?”苏南枝打断道。 “有事我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吗?”冯清琅叹了一声,“我将那几个醉鬼打了一顿,在他们后背刻了流氓两个大字。” “不愧是女将出身。”苏南枝倒有些佩服她,摇摇头笑道,“或许正因如此,我那粗心大意的二哥,才没你走夜路不安全这事放在心上。回去我便敲打敲打他。” “唉。”冯清琅抿了抿唇,道:“他若真喜欢那宋师师,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不酸吗?”苏南枝掩唇笑。 “我有什么好酸的?”冯清琅垂眸。 苏南枝素手翻过玉铺柜子里陈列的各色玉石,拿起几枚放在掌中赏玩,道:“我二哥若有做得不对的,我替他送你一枚玉佩,算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我二哥啊,不可能喜欢那宋师师。” 苏南辕喜欢谁,苏南枝心里跟明镜似的。 苏南枝和冯清琅聊了一路,路过天香楼时,听见酒楼推出了新菜品,便想去尝尝。 刚走进天香楼,就发现,酒楼内已被清场,内里除了小二掌柜之外,只有萧瑜一人。 萧瑜一袭银云暗纹黑袍,衬得人颀长精瘦,他站在酒楼中央,薄唇划开笑意:“南枝,聊一聊。” 苏南枝柳叶眉紧蹙。 “聊一聊大庆帝位,和北狄女王之位的事情。”萧瑜眸中颇有深意,唇边笑意不减,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掌握者,似乎对当下即将发生的风浪一清二楚。 “阿琅,你先去逛街,等我一刻钟。” 苏南枝走进酒楼。 酒楼的大门,也被掌柜关上,隔绝掉大街小巷的叫卖吆喝声。 “九王与我有什么好聊的?”苏南枝开门见山。 若不是萧瑜提到了大庆帝位,事关萧沉韫前途,她不可能坐下来聊。 “枝枝,我打算放弃大庆帝位。” 萧瑜平静地喝了一口茶,以一种极其平和寻常的语气,说出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苏南枝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震惊,下一瞬,她隐去面上的诧异,藏住情绪,战术性地端起杯盏,一边用茶盖撇去水面茶沫子,一边淡淡说道: “为什么?” 她不相信对权势如此痴狂的萧瑜,会放弃帝位之争。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萧瑜目光灼灼,“帝位,我在前世已经得到了。平心而论,萧沉韫可以成为一个好帝王。” 苏南枝仍然不相信,从一个暴君、一个锱铢必较、狼子野心的男人嘴里,能说出这番话。 她见过萧瑜所有阴暗面,不折手段、心狠手辣、疯狂偏执,这是一个喜欢悬崖走钢丝的男人,足够疯到让所有人恐惧,对权势有着刀尖舔血的病态追求。 这样的人,真的会主动放弃帝位吗? 难道,这又是他的新计谋?以退为进? “你没有失去过,也没有在无数个深夜里翻来覆去地悔恨过,更没有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绝望过。所以枝枝,你大概不懂,权势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前世,你视我做暴君,觉得我罪不可恕。可你有没有想过,作为萧睦与宫女一夜情的产物,从小生长在暗无天日的破败冷宫,吃着太监吐过口水的食物果腹,被人践踏碾踩欺辱,如果我不疯了似的朝上爬,我萧瑜,早就死了。” “可能现在,早已成为土里埋着的一团腐肉。” 苏南枝沉默了,只觉得杯中茶水格外烫手,有些心中不安。 他说道:“你不能只看过程,不看结果。前世我纵使千般错,残暴不仁、不择手段也好,狼子野心、虚伪也罢,但我一统周边大大小小的国家,扩充大庆版图,严治贪官污吏,我也让百姓们过了几十年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我踩着尸山血海登上帝位,后来也曾对这个国家多有建树。” “帝位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亡,都很残酷,我只不过是在别人想杀我之前,先一步杀了他们而已。” “我这些日子想了很久。我不是想为自己狡辩什么。我只是,希望你重新正视我,不要断章取义,只记住我卑劣的那些年。也要看看我的改过自新。” 他只不过是想要,至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束光,正视他而已。仅此,而已。 第六百零七章 名誉的反噬 苏南枝按照他说的话,去仔细回忆了一遍,回想那些过往,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二上了一桌菜,苏南枝看着热腾腾的菜肴逐渐变冷,凉到热雾全无,菜凉了,也就不好吃了。 苏南枝唇角浅浅划出一个弧度,笑容像是释然了,提起酒壶为对方斟了一杯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一酒泯恩仇。” 利用过苏家,也多次救过她和言斐。 恩仇相抵,从此再无纠葛。 萧瑜木然举杯,“叮”一声,苏南枝举杯与他相碰。 她说道:“今日第一次认识你,我叫苏南枝。” 萧瑜一瞬间,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睛,攥着酒杯的指尖微微颤抖,他一口灌下清酒,那股子酒水的清冽与辛辣在他舌尖、喉间疯狂乱窜,他说: “我叫萧瑜,瑕不掩瑜的瑜。” “以后,多多指教。”苏南枝起身,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夫君还在家等我,我先回总督府了。” 她起身回家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冯清琅见她出门,也忙将手中的荷花糕递了上去:“刚出炉的,试试?” 苏南枝吃着绵软的荷花糕,与冯清琅并肩而行:“春盛这一走,我身边也没了得力之人,我想去买个丫鬟贴身伺候。你可知道在渊城,哪里能找到?” “此事,总督府应该会替你安排。” 就在二人有说有笑时,一柄飞镖回旋刺来,直刺苏南枝眉心! 冯清琅利剑出鞘,将苏南枝拉在身后护着,锃地一声,剑刃与飞镖硬碰硬,飞镖被挡飞,剑刃瞬间断成两截! “这是毒镖!”冯清琅看着地上色泽发绿的飞镖,说道,“这飞镖上涂抹了剧毒,若被伤了,后果不堪设想!王妃你先走,我断后!” “不行。”苏南枝出来没带软剑,此地距离天香楼和总督府都有些距离,加上今日出来也没带护卫,她与冯清琅被逼入窄巷,一时间有些棘手。 “这飞镖坚韧无比,一枚飞镖便断了我的剑。”冯清琅额前冒了汗珠,“若对方人多势众,只怕我们不是对手,先逃!” 苏南枝带着冯清琅飞上墙沿,踩上屋舍瓦砾,刚用轻功逃跑时,忽然有四五十个黑衣刺客手执飞镖围了过来! 无数飞镖齐齐飞射,如雨滴般密密麻麻! 苏南枝抓住冯清琅的手,一路朝前跌跌撞撞逃去。 那些飞镖威力之大,直接嵌入了墙壁! 苏南枝慌不择路地逃着,竟然不知不觉来了皇家驿站,值守周围安危的北狄护卫当即吹了个暗哨,北狄士兵迅速集结,将苏南枝和冯清琅团团护住! “参见公主殿下!”阿诺单膝跪地,左手斜放在右肩上,行皇室之礼,“请公主殿下进屋,我们自当竭尽全力庇佑你,哪怕是身死,也不让对方伤您一根汗毛。” 苏南枝带着冯清琅进了驿站。 驿站中也有值守的大庆军士,苏南枝立刻拿出王妃令牌道:“速去传令温将军……不对,言斐已经带着沐暖去了北狄。你现在速去传令苏南辕将军,告知他我被困驿站遇杀手!” “是!” 安排好这一切,苏南枝才堪堪松了口气。 她从袖中轻拿出丝绢包裹着的飞镖,打开,蹙眉道:“阿琅,你在军中多年,有没有见过这样的飞镖?可知道出处?” 冯清琅接过飞镖,蹙眉沉思了下,脑海里闪过一段战争回忆:“我曾见过北狄军士使用过这个飞镖,飞镖材质不俗,又淬了剧毒,造价不菲,幕后主使必然非富即贵。可对方追杀你,又有何意义?” 苏南枝收好了那枚飞镖。 此时,狄琼匆匆忙忙从楼上走下来,急忙拉住苏南枝,绕着她打量了一圈:“受没受伤?” 这一刻。 苏南枝是在狄琼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担忧。 她微愣着,摇摇头。 “没有就好!”狄琼松了口气,把苏南枝拉到身后,脸瞬间沉冷下来,眼中迸发出滚滚杀意,怒然下令:“传朕旨意!彻查刺客来源!若查不出线索,唯你们是问!!” 狄琼气的胸口起伏不平,脚下趔趄一步,苏南枝条件反射地搀扶住她,狄琼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苏南枝会扶她。 狄琼心中荡起了一丝涟漪,眼里的怒意被化解,渐渐含了笑意。 “今日你出门,怎么没带些护卫?从朕的亲卫队里拨十个人,日后负责你的安全。” “多谢陛下,但不用了。”苏南枝道,“我有影卫,今日出门本是和阿琅随便逛街,就没想着兴师动众,带影卫出行。” “你这样不行。”狄琼摇头,“且不说你是摄政王王妃,如今还是北狄唯一的嫡公主,你可知你的身份有多尊贵?如今西戎余孽虎视眈眈,大庆局势并不稳,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潜伏在阴暗处的毒蛇想咬你!”看书溂 北狄嫡公主,从一开始,就是苏南枝被动接受的身份,而不是她主动想要这份名誉。 不管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从担上北狄嫡公主身份这一刻开始,外界就会把她看做嫡公主,获取权势的同时,也会遭到反噬。 这是,名誉的反噬。 一个横空出世的北狄嫡公主,是狄琼口中既定的皇位继承者,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路,打乱了多少人的筹谋。 苏南枝沉默的这几瞬,早已想清楚了一切。 狄琼没有问苏南枝考虑的怎么样,具体她说的十天为期限,还有五天。 她还可以再等。 苏南辕匆匆赶来,翻身跌下马,一路冲来,急的连气都没喘顺:“南、南枝,阿琅,你们二人可有受伤?” 苏南枝摇摇头。 “你不是该去陪你的师师姑娘吗?又何必关心我受没受伤?”冯清琅也了他一眼 “这……”苏南辕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连忙道,“阿琅,你这几日不见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儿?” 冯清琅搀扶苏南枝坐进马车,没说话,苏南辕也钻进了马车。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 苏南枝仍然想起飞镖一事。 冯清琅和苏南辕没有说话,一时间,马车内十分安静。 “对了,王妃,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今日京城传来消息,说京畿一带水患。” 第六百零八章 图邺城,鬼市 “京畿一带水患?可否严重?”苏南枝秀眉皱了起来。 “是有些严重的,听说京城护城河水位涨了不少。咱们苏家位于京城低洼地带,淹到了门槛上。” 苏南辕从袖中抽出一张信封,递了过去,“管家写来的信纸,字迹被水洇过,还是湿的。从京畿一带到焦州,都还在下大雨。” 苏南枝拆开那封信,摸了下纸张质地,果然是湿的。 “现有天灾,京畿大雨,如今萧睦中风瘫痪,口不能言,又刚杀宋晨云,平定乱党,若京中迟迟群龙无首,只怕会生变故。萧瑜和沉韫,是要有一人,回京主持大局了。”苏南枝看着窗外雪花飞舞的天空,蹙眉道。 “此时,谁先回京主持局面,谁就会占领先机。或许沉韫要回京了。” 苏南辕道:“按照九王行事风格,在这时候,早就回京处理天灾水患,安抚民心,占据帝位之争的主动权。这一次,拖到今日,也迟迟没有要返京的打算,我竟有些看不清这局势了……” 苏南枝又想起了,先前在酒楼时,萧瑜曾说的那句:我决意放弃帝位之争。 萧瑜,真的会放弃帝位之争吗? 还是,以假乱真。 苏南枝迟疑不语,指尖伸出窗外,指腹接了一朵雪花,有些冰,泛凉。 “如今大哥出家……哎,不知何时何日,我们一家人才能在苏府重聚。去年的除夕团圆饭,父亲尚且在世,如今怎么样也不能凑齐去年吃饭的人了。去年的团圆饭,大哥二哥、言斐、沐暖都在,还有沉韫、余晔、春盛、子珊,也有父亲,今年……往后……再也聚不齐了。” 不知怎地,马车就到了总督府,苏南枝才缓缓回过神,刚要下车时,却看见窗外一列严肃有序的队伍。 队伍最前面,则是红鬃烈马上的萧沉韫。 苏南枝微怔,旋即掀开湘竹帘,跑出马车,跑到最前面,气喘吁吁地看向高坐烈马的男人:“你、你要走?” 萧沉韫穿着竖领白色狐裘大氅,大拇指戴着一枚玉扳指,右掌攥着缰绳,高大身躯微微俯下来,温柔摩挲苏南枝下颌:“要走了。枝枝。” “你不打算……带我一起回去吗?” “京畿水患十万火急,又无主持大局之人,本王晚回去一刻,就有会成千上百的人淹死。” 苏南枝心尖颤了一下,咽了很多话,她站在阴云密布、小雪翻飞的巷子口,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牵强笑容:“路上注意安全。” “本王在王府,等你,回家。”萧沉韫剑眉蹙的很深,眸眼中有着深深地忧虑,他翻身下马,霸道地将苏南枝抱入怀中,大掌紧紧揽住她后背,深深呼吸一口,仔细嗅着她脖间蛊惑人心的发香。 再贪恋,也要分别。 苏南枝抬手,抚摸着他微红的眼圈。 “那一晚,本王彻夜未眠。” “我仔细想了你说的那些话,无论何时,本王都支持你的决定。” “等本王忙完大庆之事,给你撑腰。”萧沉韫额头抵着苏南枝额头,温柔说完,便骑上马,扬鞭启程。 萧沉韫没有回头,只怕这一回头,他就再也不想分开了。 马踏雪地急,不过须臾,萧沉韫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笑长巷。 一列列军队也逐渐消失踪影。 萧沉韫回京城走得急,因为京城水患十万火急,他必须先一步回去,且不说带着刚出生的小君曜和南枝,会拖慢军队多少进程,就光是京城天灾水患,正值一片动乱,萧沉韫暂时也不能让母子二人置身危险中回到京城。 风雪卷起苏南枝的衣袂,她站在细雨如丝的街巷中,看着军队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声,不知何时,头上倾斜过来一柄云墨油纸伞,她抬头,看见了伞尖滴下来的一滴雨,再侧头往后看,是为她撑伞的萧瑜。 苏南枝瞳孔闪过一抹愣怔,随后无声垂眸,走进雨中,径直走进总督府。 萧沉韫不在,她也不会接受别的男人打伞。 此时刚回府的邹沐暖撑着伞一路小跑而来,气喘吁吁地来到苏南枝身侧:“王妃不要淋坏了身子,冬日的雨水冰凉刺骨。” “嗯,谢谢沐暖。” 苏南枝头发有些湿润,走进主院暖阁,擦干了发梢,换了一身干净舒爽的宽松长裙,去奶娘屋里抱来小君曜。 今夜萧沉韫不在,她要抱着萧君曜睡觉。 小君曜还小,只会咿咿呀呀,这孩子爱笑,每回看见苏南枝就会挥着胖小手,一边扑腾一边咯咯咯笑。 萧沉韫回京城的后半夜,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苏南枝睡到一半时,忽然听到一声响彻天际的惊雷,她倏地睁开眼。 “哇!”地一声,小君曜被吓得嚎啕大哭! 苏南枝急忙抱住小君曜,给他盖上小被褥,抱在怀中,在屋里来回踱步哄睡。 她秀眉紧蹙,心中担忧萧沉韫。 就算萧沉韫等人日夜兼程赶路,此时才后半夜,他们必然没有出焦州地界,只怕也遭遇了大雨。 “叩叩叩!”屋外响起敲门声。 丫鬟来禀:“禀告王妃,邹姑娘来了。” “王妃,春盛姐姐不在,外面雷声大,我怕你一人无法安睡,想来陪你。” 透过门影,苏南枝看见了邹沐暖的轮廓。 她看着怀中哭个不停的小君曜,道:“让邹姑娘进来。” 邹沐暖走进屋中,弯下腰来拨弄暖炉,让这屋子更暖了些,后面跟着个抱被褥的丫鬟,将被褥放在了屋中小榻上。 “阿暖。”苏南枝抱着萧君曜坐在床边,看着睡在小榻上冲她笑的邹沐暖,心中一暖,“谢谢你来陪我。” “这样的天,我一个人睡着也有些害怕,姐姐愿意让我陪着,我心里也很高兴。”邹沐暖咧嘴一笑,朝苏南枝眨眨眼。 怀中萧君曜睡着了,苏南枝轻手轻脚地将萧君曜放在摇篮里,自己才躺回床上。 这一夜,窗外风雪雷电交加。 苏南枝沉沉未眠。 第二日,风雪还未停,天亮的比往日都要迟,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只不过不再打雷了。 苏南枝醒来时,窗外飞雪正一片一片落着,屋内玉兰暖炉丝丝缕缕攀升,她走到里屋推开窗棂一看,外头红梅堆雪砌冰,只露出一点点红,连呼吸都会洇成热雾。 邹沐暖刚睡醒,顶着满头乱蓬蓬的长发,有些睡懵了,走到苏南枝身边时,被一阵冷风吹的直打激灵。 “姐姐……你怎么不多睡会儿?”邹沐暖打着哈欠,用刚起床的小奶音,又软又温柔地问。 “小睡猫,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苏南枝抿唇一笑。 邹沐暖一看天色,问了下丫鬟,才知道马上午时了,当即心中咯噔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去洗漱。” “叩叩叩——”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有丫鬟通禀道:“王妃,北狄女王陛下,还有子桑先生在正堂等您,您看……要不要见?” “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距离狄琼提出来的十天考虑期,还剩下三日。 这三日,苏南枝一次都没见狄琼。 或许,狄琼坐不住了。 苏南枝穿了件淡紫色厚大氅,三千青丝半绾半散,垂在腰后,走出屋子,丫鬟立刻走上前撑开油纸伞,为她遮雪。 正堂。 狄琼与子桑怀玉坐在对立面,这对老相识,从重逢那日到今天,基本没怎么说过话。 子桑怀玉永远是一身蓝衣白发,蓝衣是顺滑柔软的丝绸质地,举手投足间矜贵不凡,和狄琼每次重逢,他都是战术性端茶喝水,不能与狄琼说话,绝不说话。 狄琼看向子桑怀玉的余光,都带着恨意。 而子桑怀玉面对狄琼,就好像从不认识狄琼,比路人还陌生,甚至有种不屑的冷傲。 苏南枝来时,子桑怀玉和狄琼同时出声: “南枝丫头——” “南枝来了?” 苏南枝微微一愣,笑道:“子桑叔。”然后她想向狄琼,想起上次她为自己挡过一次花瓶,淡淡笑道:“女王陛下。” 狄琼道:“上次刺杀你的凶手,是北狄皇室的人,具体是谁,朕还没查出来。” “北狄皇室……” 她还没去北狄,就已经这么招人恨了吗? “南枝,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嫡女。只要你有了这个头衔,只要世人知道你是这个身份,他们就会追杀你。只要你活在世上,永远都会挡着他们继承皇位。尤其被动,不如掌握主动权,主动当上储君,继承女王之外,要么将那群不臣之人杀死在摇篮之中,要么驯服他们。” 狄琼说这些话时,眼里有着政治家的野心勃勃。 狄琼与苏南枝相处过一段时间,也曾站在敌对立场对峙过,所以她了解苏南枝,她认为,苏南枝除了是她的女儿,更会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比她这些年收养的儿女都要合格。 苏南枝没说话,微微抿唇。 狄琼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狄琼叹了一口气。 “哪里?” “图邺城,鬼市。” 第六百零九章 北狄皇城 苏南枝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跟着狄琼坐进了马车。 她曾在下人闲聊时,听到过鬼市二字,是一个动荡且斥满血腥的地方。 听闻那里的人,大部分以乞讨为生,割肉卖血,人命与蝼蚁草芥无疑,有钱的主儿会像斗蛐蛐一样,把几个奴隶关在角斗场互相残杀,以钱为赌注,押谁能活下来,谁活下来就是谁的主人赢。 一行人乔装打扮后,坐着马车进入了荒郊野外,又沿着崎岖山路,进了个大型溶洞。 “这山脉有数以千计的大大小小石洞,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都住在这里避难。”北狄太宰,阿诺搀扶狄琼走下马车,跟在苏南枝身侧,压低声音介绍道。 苏南枝带着兜里面纱,顺着阿诺的目光朝前看去,只见一具具尸体高高重叠,累在一张木板上,有两个衣衫褴褛高瘦男子,正抬着这些尸体朝外走,走到五十步外的悬崖处: “一二三!扔!”二人喊着口号,将重达几百斤的尸体全部抛到悬崖下! 那些尸体滚过嶙峋怪石,鲜血泻了一路。 饶是上过战场的苏南枝,也忍不住眉头一皱,下意识回避。 悬崖下的尸体累成小山,发臭腐烂,盘踞毒蛇、怪鸟,鹰隼挥动翅膀在空中盘旋而过,俯身下去啄食尸体! 苏南枝忍不住干呕。 “他们,都是北狄的子民。”狄琼目无波澜,似乎见怪不怪,可苏南枝似乎从她平静克制的目光下,看到了几丝痛心与悲悯。 一个好君王,永远无法平静直视子民的痛苦。 “二十多年前,朕刚刚即位,这样的现象层出不穷,这些年好了很多,可始终无法杜绝。” 狄琼极轻地叹息一声。 “杀!杀杀!”苏南枝顺着声音看向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关着一对母女,还有两个成年壮汉。 有个富商挺着大肚子,手拿银元宝朝笼子狠狠砸去,哈哈大笑道:“杀!杀!你们四个只能活一个!” 母女二人是最先被杀的,被壮汉一把拧断脖子。 剩下只有两个壮汉,脱了外裳,赤|裸着膀子和胸膛,彼此拼杀! “变态!”苏南枝骂了一声,握紧了拳头。 将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和两个壮汉关在一起,实力悬殊如此之大,这富商无非是在享受一种极致的虐杀快感罢了。 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疯了似的哭着求饶,再被拧断脖子,流出鲜血,奄奄一息,痛苦惨死。 被践踏、侮辱、虐杀。 这就是毫无秩序的鬼市。 苏南枝后脑勺涌上一股热血,刚要冲上去,却被狄琼死死攥住手腕,对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狄琼带着苏南枝越往里走,越看到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一幕。 残疾者、乞讨者众多,角斗场数不清。 走到最后,苏南枝脚步一转,忍住呕吐的冲动,回了马车。 鬼市充满着令人作呕的血腥,这里的人虽然活着却仿佛行尸走肉,是人,却像鬼。 坐在马车上的苏南枝,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她无法想象,这里的人怎么生活。 还有被人当做废弃之物抛下悬崖的尸体…… 苏南枝捂住胸口,极力压下那股子强烈的恶心。 子桑怀玉面色如常,倒是看不出什么。 待马车逐渐驶出鬼市,狄琼才缓缓说道:“若你看不下去,你可以掌权,改变这一切。” 苏南枝紧皱眉头,不语。 “摄政王已回京城,就算他想要登基,也会有很多阻力。不如你去做北狄女王,待之后,便可以给他添砖献瓦。而他登基阻力,也会小很多。” “做女王,其实并不会怎么改变你的生活。不过是与萧沉韫短暂分开一段时间罢了。女人啊,还是不能太过儿女情长。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不该优柔寡断。” 狄琼说完这些话,就再也不说别的了。 别的也没必要说了,这些话足够了。 马车上,子桑怀玉给苏南枝搭了平安脉:“服用了洛云崖给你开的药之后,是否好了很多?” “嗯。”苏南枝点头。 “那便好,再调养半月,可以不用再服药。”子桑怀玉沉吟了下,还是说道,“做你想做之事便好。” 他子桑怀玉的女儿,不论做什么,只要她想做,他就可以替女儿解决大半的麻烦。 相认的太迟,已经错过了二十多年的父女情分,他打算日后一点点补起来。 去过鬼市一趟后,苏南枝的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 邹沐暖和温言斐已经启程去北狄皇城参加祈吉节了。 春盛去了皇城这么久,没有来一封书信,苏南枝忽然忆起此事,心中有些隐隐不安。 春盛去北狄皇城前,曾经和苏南枝说过,一到达就会写来书信,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却了无音讯。 期间,苏南枝曾提笔写过两封信,寄到裴墨之说的地址,却始终没收到回应。 …… 三日后。 苏南枝抱着小君曜坐上了马车,邹虎驾车,身侧跟了数百个亲卫兵和暗卫。 正当狄琼忐忑,心中拿不住主意,不确认苏南枝会不会去北狄时,她在驿站前掀开了湘竹帘,眼中出现惊喜—— 苏南枝的马车来了。 狄琼眉眼染笑,心情畅快极了。 苏南枝抱着小君曜坐进了狄琼宽敞舒适的马车,子桑怀玉和洛云崖师徒二人的马车也赶来了。 一行人朝着北狄皇城驶去。 从踏上北狄之路这一步开始,苏南枝便知道前路迢迢。 …… 七日后。 北狄皇城。 苏南枝抵达此处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一封书信回京城,在信中告诉萧沉韫自己已经抵达北狄之事。 苏南枝和邹虎到皇城,正好是北狄的祈吉节。 北狄祈吉节,寓意就像名字一样,祈求吉祥、幸福、安康,大街小巷挂上了各色花灯,摊贩商铺都贴上了大大的吉字。 北狄皇城和大庆京城,大有区别。 京城人更喜欢穿丝绸、缂丝、阔袖,等质地柔软的衣服,女子着装保守、端庄,而皇城则更加奔放,男女着装自由,女子奔放热烈开朗,穿着大胆,露肚脐长裙,珠围翠绕,额心戴着珠宝水晶。 第六百一十章 公主令牌,掌兵 苏南枝坐着狄琼的马车缓缓进宫殿,沿路上不少女子朝马车里撒花。 街上热闹非凡,男女们当街跳舞,抓起各种花瓣就高兴地朝马车里扔去,一边跪下行礼,一边祈福。 苏南枝能看出来,北狄子民很爱戴狄琼。 狄琼在民间的声望很高。 狄琼向来是一个很严肃的人,此时却满眼含笑,慈祥地朝百姓们招手示意。 苏南枝眼里闪过一抹诧异。 别的不说,狄琼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北狄皇宫的建筑充满了异域风格,宫殿精致美丽,用色大胆,多为明黄色、金黄色、明亮的洁白、靓丽的深蓝色。 苏南枝让邹虎虎抱着萧君曜先去狄琼安排的宫殿住下,她则跟随狄琼去了大殿。 大殿之上,上百个大臣整齐跪下。 这一百多个大臣,有男有女,跪在地上,额头磕头,虔诚地迎接他们的女王陛下。 大臣共分文物两列,第三列则是狄琼收养的十个公主皇子。 她一生不婚,也未曾想过会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找回来,所以就在达官贵族、平民世家、旁支宗室、入仕学生里,挑了些德行好、有聪明才干的孩子收养。 而这些皇子公主,名义上就是狄琼的亲生孩子,与从前的父母需斩断血缘关系,从此姓狄。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的参拜声,在殿内此起彼伏。 所有人统一下跪,只有苏南枝,站在殿中央,站着朝狄琼行礼。 狄琼坐在明黄龙椅上,将手中权杖递给阿诺。 阿诺位列百官之首,威严转身,面无表情地高声说道:“微臣历经千辛万苦、找寻多年,终于找到了陛下唯一的嫡公主,这便是狄窈公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大臣先是面面相觑,随后整齐行礼:“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南枝柳叶眉微挑,单手负在腰后,沉默了一瞬。 她但凡接受他们的行礼,也就意味着,从此,她就必须要担上嫡公主的名号。 可若不接受他们的行礼,便会拂了狄琼面子,也会让狄琼难堪,她想起鬼市里那双忧国忧民的眼睛,握拳微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免礼。” 苏南枝站在文武百官最前列,在阿诺的引导下,站到了皇子公主那一列的最前面。 她一来,便感受到了几道不同寻常的视线,她看向那十个皇子公主,一身锦衣华服的狄锦姿站在第二排,排行老二,是狄琼收养的二公主。 狄锦姿看向她的目光,就像是短暂平静的火山。 苏南枝唇角微翘,微微一笑。 站位和排行有关系,排行第一的是大皇子,一个一尺八的男人,梳着辫子,丹凤眼,目光犀利,就算没有任何表情,也有很强的攻击力。 狄锦姿后面一位,是个长发及腰、温润乖巧的姑娘,朝苏南枝和善地笑了笑。 苏南枝回她一笑,随后转身,面向狄琼。 刚刚不过一扫眼,短短时间内,苏南枝已对这十个公主皇子有了基本判断。 狄琼凯旋回归,还将一部分西戎版图扩充为北狄疆土,又和大庆缔结和平盟约,满朝文武对狄琼更加臣服了。 朝堂散去,狄琼给苏南枝安排了一处宫殿。 她的宫殿,离狄琼的宫殿,以及上朝的宫殿,都很近。 狄琼命阿诺搬来一块空白的鎏金牌匾,道:“这便是你以后的住处了,想叫什么?由你给宫殿命名。” 苏南枝有些诧异:“我命名?” “你是朕唯一的女儿,由你命名一处宫殿,也是情理之中。” 这宫殿极大,甚至比得上萧沉韫的摄政王府,也能比得上大庆的东宫,能看得出来狄琼待她,很用心。 苏南枝随口道:“晗珠宫。” “好名字。”阿诺接话,“公主殿下,是自己题字,还是微臣去请大儒题字呢?” “让她来。”狄琼说着说着,抬袖一阵咳嗽,“咳、咳咳。” 苏南枝接过笔,在牌匾上落下三个行云流水、雅致漂亮的字,阿诺让人将牌匾抬走,沿着字体雕刻后制成鎏金模样。 宫殿装潢大气恢宏,却又不失北狄特色,与大庆有区别,但都很精致。 苏南枝走进殿中,便有一排排侍女侍卫齐齐下跪:“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 狄琼走后,苏南枝住进了宫殿。 “参见公主殿下,奴婢素图雅,陛下命奴婢跟在殿下身后,贴身伺候。”有个素白长纱的女子,约莫三十岁左右,单膝跪地行礼。 素图雅,是狄琼给她的人。 “殿下不要小看素图雅,素图雅是北狄皇宫二品女官,深得陛下喜爱,能力与武义都很高。”阿诺上前一步,说道。 苏南枝点头:“以后就有劳素图雅你了。” 素图雅点头,笑着恭敬地指了指另外四个侍女:“这四个都是宫中精挑细选来的。” 那四个贴身侍女跪在苏南枝脚边,一一开口道: “奴婢星辞。” “奴婢星悦。” “奴婢星火。” “奴婢星蝉。” 星蝉星火星辞星悦,倒是取得好名字。 “免礼。”苏南枝道。 “另外,陛下还给公主殿下拨了一支八千人的军队,供您差遣,这段时日,微臣和几个老臣,会亲自教您处理北狄军务、政务。您需要和其他公主皇子一样,每日早朝。” 阿诺站在苏南枝身侧,有条不紊地交代事务。 狄琼竟然如此信任她,苏南枝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难以理解,在苏南枝还不是狄琼女儿的时候,狄琼恨不得将苏南枝置于死地,在得知她是亲生女儿之后,又立刻资源倾斜,掏心掏肺地待她。 唯一一种可能便是:狄琼很重视狄窈,真的太过重视了。 毕竟,狄窈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和狄窈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也是她坚持不懈找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就算这个亲生女儿是曾经的敌人,她也能够瞬间把敌人当做女儿。 一个寻找女儿二十多年的母亲,实在是太孤独了。 那前世呢…… 前世苏南枝死的很早,狄琼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找到女儿?一辈子都活在思念女儿中。 说到底,也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而这位可怜的生母,就是苏南枝的亲生母亲。 一瞬间,苏南枝有些情绪复杂。 “这是陛下吩咐微臣亲手转交给公主殿下的令牌。”阿诺双手呈上一枚金镶玉的令牌,令牌上刻着狄琼亲自写的‘窈’字,通体无杂色的紫玉制成,镶嵌着纯金的小龙女。 在北狄,女王也可以是龙,女王诞下的公主,不一定是凤,也可以是龙。 这点与大庆截然不同。 苏南枝摩挲着这块价值不可估量的玉佩,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复杂。 没人比她更清楚,接受这块令牌,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萧沉韫是一个极其有责任感的人,苏南枝也是。 苏南枝已经很多天没收到萧沉韫的回信了…… 苏南枝将独属于自己的公主令牌揣进袖中。 这块令牌,代表着北狄一人之万人之上的权利。 “对了,公主殿下。”阿诺放低声音,叹息了一声,有些犹豫道,“前几个月,女王一直为战士所累,总是奔波于各战场和军队之间,太过疲劳,身子也弱了些。若公主殿下有空,还是去探望探望陛下。” “对陛下来说,任何良药,都比不上您的一句关怀问候。” “陛下病了?”苏南枝有些诧异。 “嗯…战场上旧疾复发,这些日子一直在调养。如果……如果您能说动子桑先生为她搭脉诊治,就太好不过了。” “嗯。”苏南枝不置可否,并未给予准确答复。 阿诺见状,心中哀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 待到傍晚时,苏南枝还是亲自炖了一盅安神补脑汤,看向一边正在为她整理床帐的素图雅:“素图雅,带我去下王殿。” “喏。”素图雅长相端庄温柔,很像邻家的温柔大姐姐。 苏南枝对她,倒很有好感。 第六百一十二章 女帝之争 素图雅领着苏南枝去王殿的路上,沿途所见之人,纷纷对她行礼,人人都不敢冲撞。 宫殿红墙的拐角处,走来一队轿辇,上面坐着大皇子。 “这是大皇子狄衍,八岁被女王收养,收养前是呼延家族的嫡长子,呼延家族是北狄四大家族之一,掌管南部军队。”素图雅将声音压的更低了,“脾气很不好惹,殿下初回皇城,最好先避着他走。” “可你看他,想要避着我走的模样吗?”苏南枝带着婢女推到墙沿一测。 狄衍眼底闪过一抹讥诮,打了个响指,抬轿之人便在宫道上,盛气凌人地扩大队伍,将苏南枝一行人挤到角落,若苏南枝不避让,对方的轿辇就会撞倒她。 若苏南枝避让,则是意味着她低狄衍一头。 怎么样都是狄衍占上风。 可狄衍没想到,苏南枝脚踢墙沿腾空而起,一脚踹翻轿辇! 抬轿之人趔趔趄趄摔倒在地,狄衍也狼狈摔地! “你!!”狄衍爬起身,怒目瞪向苏南枝。 “我?”苏南枝微微一笑,“我怎么了?” “你竟敢踹翻我的轿辇!” “你?你是谁?”苏南枝冷笑一声,反问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是谁,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就算不认识我,也该认识我身边的素图雅,也就该知道本宫乃陛下亲女,当今嫡公主。” “也就是说,你明知道本宫是狄窈公主,仍仗势欺人,企图用轿辇撞本宫!” 一句话落下,狄衍先前的愤怒转为阴沉,他没想到苏南枝竟然这般伶牙俐齿,本以为她初来乍到会收敛、忌惮,所以才打算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今日来看,反倒是狄衍被狄窈给了一个下马威! 此时,素图雅跟随主子站上前,微微一笑,恭敬道:“大皇子,难道也不认识臣吗?” 怎么可能不认识! 素图雅从前可是陛下心腹! 一瞬间,狄衍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若是不认识,简直是说瞎话,若说认识,让陛下知道他有意刁难狄窈,只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说瞎话就说瞎话。 狄衍强忍下这口恶气,拱手见礼,笑着赔罪道:“对不住对不住,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怪皇兄眼拙,竟然没认出阿窈皇妹!先前离得远,也没能认出素图雅!都怪这抬轿之人不长眼,一群废物!” 狄衍狠狠踹了抬轿之人一脚,怒然下令:“拉出去砍头!怎么抬的轿?险些就撞倒了皇妹!今日若真撞了皇妹一分一毫,你们几个贱民死千百次都不够!” “大皇子、大皇子饶命啊!!”几个侍卫叫喊着被拖出去砍了头。 果然,心狠手辣。 苏南枝微微一笑:“原是大皇兄啊,方才在朝堂上匆匆一眼,我初回皇宫,也没记住皇兄长相。真是一场误会。” 一场误会,狄衍杀了四个抬轿之人。 狄衍心中呵呵,面上笑道:“只愿皇妹消消气,都怪皇兄御下无方,才险些冲撞了你。” “无妨,小插曲罢了。”苏南枝道,“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不待狄衍回答,苏南枝已然离开。 待苏南枝走远,狄衍身边的暗卫走来,悄声道: “被找回来的狄窈,原名苏南枝,大庆实权郡主,曾被大庆兵部尚书收养为嫡女,其大庆兄长苏南辕是从一品大将军,苏南澈弃官出家,还有个收养的四弟温言斐,是黄泉阁阁主,天下第一杀手,如今入仕,也是二品大将军。” “另外,苏南枝夫君是,大庆摄政王萧沉韫。就连大庆太子萧瑜,也与她纠缠不清。” 听完后,狄衍沉默了下,缓缓握紧了拳头:“真是走哪儿,都没吃过苦啊,这狄窈。” 若是乡野养大的村姑,狄衍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她,可是—— 苏南枝从小就长在权贵之家,又有大庆这么大的靠山,只怕深谙权谋之道,手段不会弱。 狄衍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寒笑:“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北狄人,容易水土不服。” “啪、啪、啪。”掌声响起,狄锦姿从拐角处走到狄衍身边,“大皇兄言之有理,水土不服哈哈哈……” “你笑什么?”狄衍鹰隼一般危险的目光,扫向狄锦姿,“我记得二皇妹一年多前随母后出使大庆,你可在大庆听过这苏南枝的名号?” 狄锦姿眼底掠过毒辣的凶光,却被她很好地掩饰下去,不回答,只说道: “若狄窈迟迟没找到,这北狄皇位,凭着家族势力,大皇兄很有可能称帝。可惜啊,枉费你我从前对母后百般孝顺,这狄窈一回来,我们兄妹十人,很快就会被女王弃之如履。” 她越说,狄衍就越发攥紧了拳头,转过身怒目圆瞪,阴恻恻道:“二皇妹,你素来很有主意,不若你我停止相争,先共同对付这苏南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 “大皇兄说笑了,我可没这想法。”狄锦姿眼里有着狡猾,笑道,“我很清楚,你我就是个养子,无论做什么都抵不上那位有血缘关系的嫡公主。咱们还是消停点。我已经放弃了,皇兄也早日放弃。” 放弃?可笑! 狄锦姿越说,狄衍越愤怒。 他被收养了十几年,尽心尽力做了狄琼十几年的日子,为的不就是登基称帝吗?他,乃至呼延全家族,付出了十几年心血,岂能因为狄窈而付诸东流…… 呵呵…… 只要杀了狄窈,局面就能恢复到从前。 “大皇兄,二皇姐!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呢?”一道柔弱又生气的话声响起,最小的十公主狄小芙身穿紫裙、梳着双髻走来: “你我皆是母后的孩子,虽是养子,但这些年,母后从未苛待过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们背后的家族也因此水涨船高,你们不能只享受公主皇子名号带来的名利,转头就说母后坏话啊……” “你傻,还蠢,我不屑和你说。”狄衍揪住狄小芙的耳朵,恶狠狠威胁,“警告你,刚才我们说的话,你胆敢传出去半个字,我就要了你生母的命!” 第六百一十三章 生而为人,人人平等 “大皇兄……你你……” 狄小芙被掐的呼吸不过来,脸色逐渐青紫,甚至一度以为就要被掐死时,狄衍蛮横松手,狄小芙摔倒在地,手腕破皮流血,膝盖也肿了。 “你瞧瞧你的废物劲儿,就这还敢管闲事说废话。小心下次挨打,给我注意点!”狄衍活动了下脖子,嚣张地走了。 狄小芙身子打小就弱,才十六岁刚及笄,坐在地上抽噎哭泣,嗒嗒落泪,可爱又可怜,还很柔弱,被自家丫鬟扶了起来。 狄锦姿摇摇头,一边离开一边悠悠道:“你不是蠢,你是天真的可爱,傻的清醒脱俗,笨的别具一格。” “你……你……”狄小芙气得头晕目眩,险些晕在丫鬟怀里。 苏南枝本想送安神汤去王殿,却不想狄琼在和几位大臣议事,她不想贸然打扰别人谈话,就带着素图雅原路返回,就正巧碰见哭的很是可怜的狄小芙。 狄小芙抬袖擦着泪,粉扑扑的脸颊被擦的通红,撞见了素图雅,一下便猜出了苏南枝的身份,擦干眼泪,乖巧行礼:“皇姐。” 苏南枝咦了一声,对主动朝自己行礼的小可爱有些好感,从袖中拿出丝绢递过去。 素图雅低声道:“这是十公主,小公主狄小芙,可爱和善,可交往,无恶意。出自曲氏家族,并非名门,只因曲父十年前曾救过陛下一命,陛下很喜欢十公主的乖巧纯善,便收养在膝下。” “小皇妹你好。”苏南枝温柔笑着,“被谁欺负了?下次皇姐替你欺负回去。” “没……没被谁欺负。” 狄小芙每次被欺负了,都不敢告状,只能默默哭一顿,第二天再把所有事情忘掉。 苏南枝先前去王殿再折返到此处,不过一刻钟,不用想她都能猜到,多半是被狄衍欺负了。 可怜的小乖乖。 “下次若再被欺负,就来晗珠宫找皇姐,明白了吗?”苏南枝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朝对方丫鬟说道,“快将你家公主带回宫殿换身衣裳,上点伤药。” “喏。” 苏南枝回了晗珠宫时,邹虎虎正拿着拨浪鼓哄小君曜,小君曜咯咯咯地笑着,可爱得很。 看见小君曜,苏南枝觉得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抱着小君曜在怀里轻轻摇啊摇,戳了戳儿子粉面团子似的脸颊,小君曜看见娘亲笑的更开心了。 母子二人在大殿内玩了一会儿,苏南枝将小君曜哄睡后,才唤来素图雅,走到书房交代事情。 “素图雅,派个可靠之人,去皇城郊外裴家村峰山脚找一个叫春盛的人,将这封信递给她。” “不若就让星辞星悦二人一同前去?星辞有勇有谋,星悦心细如发,殿下可以尝试用下这四个人。”素图雅建议道。 “好。”苏南枝点头。 星辞星悦朝苏南枝行了一礼,带着信封离开了。 此时。 通往裴家村的官道上,星辞星火勒紧麻绳,看向不远处的裴家村山脚,目光复杂震惊。 月朗星稀,静谧的裴家村山脚,扬起很厚的灰尘,泥土缓缓倾斜,山脉正在崩塌,掩盖住不少屋檐瓦舍。 星辞星悦脸色微变,当即喊道:“不好了!裴家村山体发生了坍塌,村子被埋,阿辞,你火速去回禀公主!另外通知知府救人!” 星悦心细如发,先去救人,星辞夹紧马腹,大喝一声:“架——” 苏南枝正宽衣解带,打算就寝时,听到宫中急切的脚步声,微蹙秀眉,当即系上腰带,抓起架上大氅,下刻,敲门声紧急响起: “不好了,公主殿下,您让奴婢前去裴家村,奴婢与星悦到了半山腰,发现裴家村发生山体坍塌,您要找之人,可能已被埋住!” 苏南枝杏眸一眯,说道:“传我令牌,拨三百军士,随我同去裴家村救人!” “您……您要亲自去救人?”星悦震惊道,“山体还在持续坍塌,若您此时去,再遇上坍塌,这该如何是好?” “要去。”苏南枝坚定回答。 星辞心想,殿下所救之人,对殿下来说一定很重要,所以殿下才会以身犯险,前去灾区亲自救人。 苏南枝性子雷厉风行,果断跃上马,连马车都不用。 这行事风格…… 似乎与其他公主皇子全然不一样。 星蝉星火也惊呆了。 素图雅紧皱眉头,立刻转身走进灯火昏黄的宫巷,叩响王殿大门,跪在王座下复命: “启禀陛下,窈公主去裴家村救人了。” 素图雅大体讲了下裴家村的情况。 狄琼摩挲着王座扶手明珠的手,缓缓一顿,压下眼中的担忧,握拳轻咳了声:“派人暗中保护,若她有个闪失,朕唯你们是问!” “是!”素图雅单膝跪地,有些犹豫,似乎还想说什么。 狄琼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便道:“说。” “微臣认为,窈公主身上那股子雷厉风行的劲儿,与陛下年轻的时候很像。” 狄窈眼中荡开笑意:“朕唯一的亲生女儿,能不像吗?” 素图雅恭敬地退了出去,立刻带兵去寻找苏南枝,暗中保护她。 苏南枝赶到裴家村时,便看到整个裴家村,大部分都被坍塌的山脉掩埋。 她无法确认,春盛和裴墨之所在的屋舍,当即稳定心神道:“三百军士,地毯式搜索救人。切记,速度要快,被埋的越久,存活可能性就越小。” 苏南枝卷起袖子,带头跑到裴家村,抓起铁铲挖土,搬动房屋的残垣断壁,指甲缝里全是泥土! 这一幕看到了星辞星悦,星火星蝉,她们面面相觑。 包括暗处的素图雅也震惊到了…… 还是星辞最先反应过来,急忙用丝绢替苏南枝擦汗、擦手:“公主殿下,您万金之躯,何其尊贵!是当今陛下的真龙血脉,怎可劳体伤身干这些苦力?咱们有的是人使唤啊!!” 苏南枝推开她,扫了一眼星辞星火星悦星蝉,继续紧急救人: “你们若无事也来救人!你们根本无法想象,被埋在废墟之下的活人有多么抓心挠肝!只要我们每个人抓紧时间,他们便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我们又怎能泥土不沾身、冷眼旁观?人无贵贱之分!什么尊不尊贵的,生而为人,人人平等,大家都是人,谁也不比谁高贵!” 苏南枝清朗的话语传到了每个军士耳中,包括暗中的素图雅也听得很真切,不知怎地,星辞星悦只觉得一颗心也因苏南枝这话滚烫起来,连血液也开始沸腾…… 星辞第一个冲上去,跟在苏南枝身边挖土救人,其余几个丫鬟也跟了上去。 他们都是宫中一等一的大宫女,从来没干过这些粗活,可见公主殿下救人心切,她们也铆足了劲儿。 苏南枝静下心来,听着残垣断壁里响起极其微弱的敲击声: “哐……哐……哐……” 苏南枝大喊道:“这里有活人!将这挖开!” 士兵们立刻照做,将断壁抛开,露出一只满是血的手臂,苏南枝将那人拉了出来。 那人满脸是灰,蓬头垢面,根本看不出模样,看到苏南枝后,立刻跪了下去:“王妃!草民是裴墨之!春盛和余晔将军还在下面压着,快救他们!草民父母和小弟都被埋在东边方位!” 第六百一十四章 欺上瞒下,留你不得 苏南枝二话不说,便严厉下令:“救人!!” 星辞星悦被她的严厉吓到一愣,当即去办! 好在救的及时,春盛被抢救出来时,还有气,只不过气息微弱到几乎没有。 随行来的有医师,立刻紧急救援。 余晔为了救春盛,被埋到最下面一点,但他身强力壮,被救出来时冲去喝了好几壶水,精神头便恢复了些,和裴墨之一起去照看春盛。 春盛被救出来了,苏南枝松了一口气,又带着人不眠不休地忙到后半夜。 直到后半夜,但凡是活着的村民,全被抢救了出来。 苏南枝累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她看见夜空很大一轮明月,月亮周边漂浮着几缕云,她在想,萧沉韫在干嘛呢?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人。 她心脏有些酸疼,有些想他了。 就在此时,裴家村几步外的山脉,再一次开始颤颤巍巍摇晃,砂砾滑落,百鸟乱飞! 苏南枝连忙站起身,敏锐察觉到了危险,下令:“全部人员,速速撤离!” 三百军士搀扶着村名,全部骑马撤离。 许是救了一整夜人的缘故,苏南枝胳膊酸的抬不起来,就连骑马也很吃力,她的马匹逐渐掉队,暗处的素图雅看的着急,可后面的山体在滑坡…… 苏南枝脸色有些苍白,就在此时! 一道戴面具的人影飞身而来,坐到苏南枝身后,大掌裹住她勒缰绳的手,扬鞭策马! 面具男人马术极好,马匹瞬间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冲到了三百军士前面! 他带着苏南枝到了安全之地,便翻身下马,转身离开。 苏南枝蹙眉,看着男人匆匆离开的背影,问道:“阁下是?” 男人并不打算说话,刚要离开,苏南枝上前两步:“今晚你帮了我,留下姓名,来日你若有难,可以找我帮忙。” 男人沉默了下:“司南至。”说完便脚踩树叶,在满月之下,飞身离去。 这个男人,真是古怪…… 来去无痕,轻功极高,恰合时宜地救了她,却不愿意留姓名。 不知道是北狄哪位高人。 苏南枝道:“星辞,回宫后查一下司南至这个人。就是刚刚那个面具男。” 初来北狄,不可行差踏错一步,不然恐有性命之忧,还是小心为上,查一查。 “喏。” 星火从远处牵来了一辆马车,拿出马凳,行了一礼:“殿下,快天亮了,您一夜救灾未免,恐怕身子撑不住。” “我……无事。” 苏南枝说的有些勉强,踩着马凳坐进马车,揪着衣领问了下味,一身汗臭,指甲缝里也是土,连头发丝也是泥。 到了晗珠宫时,素图雅已在净室内放了温度适宜的花瓣水,等苏南枝泡澡沐浴。 苏南枝松了腰带,衣衫散落在地,她踩过裙衫,走进沐浴池。 沐浴池的水,掺了润肤美白的东西,还洒了各色花瓣,她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搭在池子边缘,缓缓道:“素图雅。” “微臣在。” “你今日跟踪我?” 素图雅浑身一震,半晌后,跪倒在地磕头:“微臣……不敢。” “你替陛下做事,我能理解,但你若欺上瞒下,我留你不得。” 第六百一十五章 割腕喂血,真情可鉴 素图雅大半个身子都跪伏在地,饶是她做女官十几年,见惯了大场面,此时心里也控制不住地有些畏惧。 她深吸口冷气,硬着头皮道:“公主殿下去灾区救人,实在令微臣担忧,这才将您救灾之事告诉陛下。陛下命微臣,暗中保护殿下。” 有宫女走来为苏南枝揉捏肩颈,苏南枝拨了下水面的花瓣,闭目养神道:“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素图雅大人应该明白。” 若素图雅不能只效忠于她,那苏南枝只会将她边缘化,如废棋般弃之。 素图雅沉默着,磕了一个响头:“微臣……谨遵殿下之令。” “下去好好想想,明日再给我答复。” “喏。” 苏南枝泡在温度适宜的池水中,深呼吸放松全身,鼻尖全是沁人心脾的花香。 狄琼既然要给她掌权,拨给她军队、赐给她能臣良将,那她就会把这支军队完完全全净化,摘除所有不忠诚之人,淬炼成独属于自己的锋利剑刃。 不管狄琼是否为她好,不管素图雅是否会害她,作为贴身之人,只要有二心,苏南枝就不会用。 还有星火星蝉星辞星悦,这几个宫女…… 初来北狄,毫无根基,不得不防。 苏南枝沐浴完之后,裹上毛毯,擦净身子,换上绵软的里衣,将小君曜抱在榻上哄睡。 她凝视着小君曜的眉眼,素手轻轻拂过小君曜的轮廓,感慨想到,小君曜这骨相,真是像极了萧沉韫。 小君曜长大后,或许要比萧沉韫还要英俊。 …… 深夜。 素图雅悄悄走出宫殿,来到王殿,跪在王座之下,朝手握权杖之人跪地磕头,将苏南枝今日之话全部告诉狄琼。 狄琼听后,笑了:“阿窈不是逼你做选择,而是逼朕做抉择。她知道你是朕的人,她也知道今夜同你说的那些,你会完全转述给朕。” 素图雅跪地不语。 狄琼摩挲着手腕上的宝石手钏,随意道:“从此以后,你就只效忠于阿窈。” 素图雅微怔,随后磕头道:“微臣,领旨。” “好好护着她,阿窈有这个心性和能力,带领北狄走上巅峰。”狄琼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声,“朕啊,是老了……外强中干,一日不如一日……” 素图雅听后,眼圈瞬间泛红:“陛下龙体康健,只要好好调养身体,一定会恢复从前。” “再怎么恢复,朕也不是二三十的年纪了。”狄琼看着自己黑发里掺着的银丝,笑叹一声,随后握拳咳嗽:“咳咳、咳。” 素图雅本想像从前那样走上前,为狄琼抚拍后背,端上一杯热水,狄琼却摆摆手:“回去。” “……喏。”素图雅卑躬屈膝,退出王殿。 …… 第二日。 苏南枝打算先去探望春盛,再去看看狄琼。 苏南枝命星辞星悦提着御膳房熬住的人参补汤,走进晗珠宫偏殿,刚进门,便看见裴墨之寸步不离地守在春盛病榻前。 裴墨之脸色苍白,穿着打过补丁的青衫,一身谦谦书卷气。 余晔就跟看小白脸似的,目光里饱含敌意,看向裴墨之,恶狠狠道:“小白脸,你离春盛远一点,你离这么近,是不是想占她便宜!” “余将军不要污蔑在下。”裴墨之拿着拧干的帕子说道,“我只是见春盛额头出汗,想替她沾干汗水罢了。” “要你擦汗啊!”余晔一把夺过他手中帕子,朝春盛走去—— “在下不能给春盛擦汗,余将军便能了吗?在下这就去请位姑娘,帮春盛擦汗。”裴墨之挡在余晔身前。 余晔身强体壮,一把将清瘦的裴墨之推倒在地,道:“我从前替春盛擦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种田呢。” 裴墨之跌坐在地,狼狈站起身,憋红了脖子,文绉绉地怼了一句:“粗、粗俗!” 苏南枝一进门便看见这么个景象,握拳轻咳了声:“咳!” “王妃。” “草民叩见公主殿下。” “免礼。”苏南枝走到春盛榻前,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替春盛擦去额前的细汗,一勺勺为春盛喝药。 昏迷一天一夜的春盛,指尖微颤,缓缓睁开眼,便看见了多日不见的苏南枝:“王妃……” “春盛!!” “春盛姑娘!” 裴墨之和余晔当即凑上前去。 春盛苍白着小脸,第一时间看向裴墨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墨之,你……没事?” “我没事,春盛,你受苦了,对不起。”裴墨之很自责。 “没、没关系啊,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春盛被宫女搀扶起身,坐在床上,苏南枝往她后背塞了个枕头靠着。 被彻彻底底当做空气一样忽略的余晔,心沉入深渊。 苏南枝握拳咳了声:“余将军来了皇城几天了?” 经过苏南枝提醒,春盛才想起来:“余晔将军也在?余晔将军没有受伤?” “我没有受伤。”余晔有些心酸。 “没受伤就好。”春盛转头看向裴墨之,想起那夜山体坍塌的惊险,挽起裴墨之的袖子, “那晚,我们被困在废墟之中足足两天,是你帮我挡住碎石,还割腕喂我喝血……你手臂怎么样了?” 割腕喂血?苏南枝看向裴墨之的目光有些欣赏。 没曾想,这个清瘦书生,如此有担当魄力。 裴墨之被挽起袖子的手臂,有被碎石割破的大小伤口,手腕上的伤口最为明显。 春盛心疼极了。 裴墨之放下袖子,摇头笑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男子皮糙肉厚,养两天就好了,不像你们姑娘,需要被好好照顾爱护。” 苏南枝满意点头,笑着将装了人参鸡汤的食盒递给宫女:“每日备三份补汤送到偏殿。” “喏。” 苏南枝为春盛掖了掖被角:“好好养着,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再来看你。绕过回廊,走过小桥和五座亭台楼阁,便是主殿,那是我的寝殿。” “好。王妃去忙。”春盛点头。 苏南枝沉思了下,还是纠正道:“在大庆唤我王妃,在北狄唤我公主。” 春盛迟疑了下,点头道:“是。公主殿下。” “小春盛好好养伤!” 苏南枝走出偏殿,命人准备了马车,出了皇宫,去了皇城的一处四合院府邸。 第六百一十六章 采金矿,交重任 素图雅叩响府邸门环:“叩叩叩——” “咯吱”一声,嘴里叼着一根甘草的洛云崖开了门,看见了苏南枝,欣喜道:“原是王妃来了啊!我就去喊师父!” “师父!!你女儿来看你了!你天天念叨的宝贝女儿来看你了!” “……” 真是没大没小。 子桑怀玉将手中捣药的棒槌放下,抓起药柜上的白芍朝门外狂奔而来的嘴碎徒弟扔去! 洛云崖刚踏进药房,便吃了一脸白芍,两个鼻孔、两个耳朵、嘴里,各飞进去一片白芍。 “……” “阿窈来了?”子桑怀玉问。 “嗯是啊!”洛云崖取下白芍点头。 子桑怀玉跨出药房,来到正堂,让仆人煮了一壶冬日滋补养血的药茶倒上。 “阿窈。”子桑怀玉蓝衣白发,站在廊下喊苏南枝。 苏南枝弯唇,笑道:“子桑叔。” 她根本无法跨过心上的那道坎,真正去喊子桑怀玉为父亲,更不太可能喊狄琼为母亲。 虽是阴差阳错被苏家收养,可这么多年来被苏家视如己出,苏家将苏南枝当做心尖宠来养育,所以,至始至终,苏南枝认为自己只有一个父亲,叫苏正,只有一个母亲,叫楚莹。 若不是当年北狄太后为了狄琼的皇位,将自己丢弃,又怎能弄出这些阴差阳错。 苏南枝走了会儿神,连子桑怀玉唤她两次,她也没有反应过来。 “阿窈?” “南枝?” “什么?子桑叔刚刚说什么?”苏南枝回神,“还有些不适应阿窈这个名字。” “你今日出宫寻我,可有要事?”子桑怀玉为苏南枝沏茶。 苏南枝接过茶水道谢,斟酌用词道:“我有一事,想求子桑叔。” “不用求这个字,只要你说,子桑叔都尽量给你办到。” “……我想让子桑叔,给陛下诊治下身体。听闻她先些日子在战场上旧疾复发,一直没痊愈。”苏南枝观察着子桑怀玉脸色,小心问道。 子桑怀玉喝了口茶,没说话。 苏南枝心中没默叹口气,早就知道子桑叔根本不可能去给女王看病,她就不该提着一嘴,让子桑叔为难。 要知道,狄琼和子桑怀玉二十多年分道扬镳、结下死仇,若不是女儿,两方说不定早就你死我活地打了起来。 子桑怀玉怎么可能给死对头看病呢? 苏南枝也不清楚,两人二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窈,给她看病也不是不可以,你得先问下狄琼,愿不愿意让我给她看病。”子桑怀玉蹙眉,放下茶盏。 苏南枝陪着子桑怀玉说了会儿话,又让星辞星悦给子桑怀玉采买了些必须物品,这才回宫。 当苏南枝和狄琼说,让子桑怀玉给她搭平安脉,给她看病时,狄琼瞬间脸色微变,太阳穴跳了跳。 狄琼按住太阳穴,坐在龙椅上,蹙眉道:“阿窈有心了。但是朕和子桑这厮,八字不合,你找他来为朕看病,只怕他会把朕早点克死。你让他给朕看病,说不定,他会给朕下毒。” 这…… 苏南枝汗颜,看来二人结仇非比寻常的严重…… 狄琼明知子桑怀玉天下医术第一,却厌恶他来看病。 苏南枝不好再劝,扫了一眼素图雅,素图雅会意,便将一蛊安神补汤端上前,放在书案上。 “这是我让御膳房,根据我配的安神滋补药方,熬制的鸡汤。陛下尝一尝,若吃了几天,有用的话,我便让御膳房多熬一段时间。” 狄琼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阿诺想说什么,狄窈却抬手示意不必,阿诺便退了下去。 苏南枝这才后知后觉,但凡是帝王要食用的东西,都要先经太医尝过才可食用,可狄琼方才却直接喝了汤,可见她对苏南枝是多么信任。 “很好喝。” 狄琼喝完了一蛊,满意极了,喝到嘴里,甜进心里,这可是女儿亲手熬制的滋补汤,能不好喝? 素图雅抿唇,低头笑了。 苏南枝看着狄琼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怔,原来一蛊简单的滋补汤,就能让狄琼这么高兴吗? “很好喝,记得明日也要端来。”狄琼交代。 “好。”苏南枝点头,让素图雅收了碗勺,带着宫女回了晗珠宫。 苏南枝离开后,阿诺笑着道:“陛下这哪里是让公主送汤?分明是想借着送汤之由,多和公主相处罢了。” 狄琼用丝绢沾了沾唇角的汤汁,忽然想起一件事:“南部希莲城的金矿挖的怎么样了?” 提及正事,阿诺面色也严肃了几分,将一封地图呈上:“即将开采金矿,约莫一个月就能完成采矿。” “朕想派阿窈前去监督采矿。” “这……”阿诺斟酌道: “公主初回北狄,希莲城又是南部军队执掌的地界,采矿事关民生大计,极其复杂。这金矿还是北狄有史以来发现的最大金矿,甚至能养活一支十万人的军队,且不说事务繁重有多危险,阿窈公主的人脉势力还没稳固,若贸然去督办采矿,只怕……诸多坎坷。” “交给南枝,朕放心。” 狄琼这一句话说出来后,阿诺便不再说话。 采矿之事,油水丰厚,尤其是北狄有史以来第一座大矿,负责采矿之人,势必能捞到不少油水,但也足够危险,因为希莲城是南部军队执掌的地界。 …… 第二日朝堂上。 狄琼下达圣旨,让苏南枝负责此事时,朝堂之上,不少人面露震惊。 狄衍、狄锦姿、狄芷茹等皇子公主,面色微微变化了下,但也还算装得住,并未有很大的表情变化。 但底下的臣子们,就有些窃窃私语。 大相国上前一步,手拿笏牌弯腰行礼:“老臣以为,不妥!” 狄琼凤眸倒竖,面露不悦:“大相国是在质疑朕的决策?还是说,你有比朕更好的建议?” 第六百一十七章 北狄皇室成员 大相国微微一怔,咬咬牙,却不敢再反对,说道:“老臣并无此意。陛下,英明。” “那就退下!”狄琼不怒自威,冷冷扫他一眼,旋即将目光落在苏南枝身上,“接旨。” 苏南枝站到朝堂正中央,跪地磕头,双手举过头顶:“儿臣接旨。” 儿臣……她终于承认了自己是嫡公主的身份。 狄琼满意地微微颔首。 阿诺走上前,将狄琼命苏南枝采矿的刺金圣旨,双手呈到苏南枝手上。 攥着那明黄色的圣旨,苏南枝磕了头,站起身。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通传宫女大声喊道。 片刻后散朝,狄琼离开龙椅,大臣接连散去。 苏南枝走出朝堂,便有不少大臣走来,拱手见礼: “往日只听公主殿下贤名,今日终于得见公主真容,真是颇有女王当年风范,未来必然前途无量!” “是啊!微臣也认为如此!” 苏南枝本来并不认识他们,但前日素图雅给她一个认人的小册子,上面画着面容写着对应名字,苏南枝将他们对号入座,便也能认识,出言应付了几句。 “太史大人缪赞,司空大人过誉了。”苏南枝举止得体。 太史大人微惊:“殿下竟然识得老臣?” “太史大人英姿勃发、勤政爱民,本宫又岂能不知?素闻太史大人仁爱之名,今日终于得见了。” 太史大人笑的满面红光,心情愉悦极了。 苏南枝再聊了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她乘坐轿辇回晗珠宫的十字官道上,再次遇见了狄衍。 狄衍从对面走来,而狄锦姿从左边的宫道走来,还有一个不太熟悉的三皇妹狄芷茹,从右边官道走来。 虽然官道够宽敞,可四座轿辇想要同时驶过还不碰撞,也有些困难。 右边的狄芷茹穿着水白色柔软质地的长裙,看见这一幕,示意侍从停下,她走下了轿辇,选择让行。 狄锦姿啧了声,看向大皇子狄衍,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谁也不让。 不就是过个路而已嘛,又不能代表什么,苏南枝格局比较大,让素图雅停了马车,撤回轿辇,选择和狄芷茹一样步行过去。 “皇姐。”狄芷茹举止端庄,声音温柔缓慢,“不知皇姐的轿辇在前,芷茹险些冲撞了皇姐,是芷茹不对,芷茹向皇姐赔罪。” 狄芷茹即将要朝苏南枝行大礼时,苏南枝阻止她:“三皇妹言重了,你我二人同乘轿辇而来,本就是无心偶遇,何来冲撞一说?” “皇姐真是通情达理。”狄芷茹莞尔一笑。 “三皇妹与阿窈皇妹也是头次见面,真是姐、妹、情、深、啊。”狄锦姿慢吞吞走下轿辇,缓步而来。 那语气,话里行间,都是在暗讽狄芷茹趋炎附势。 狄芷茹朝狄锦姿微行一礼:“二皇姐。” 狄、锦、姿,真是好久不见。苏南枝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寒冷,微勾唇角,淡笑道:“这条宫道真是热闹。” “可不是吗?悄悄那对面,狄小芙、狄轩也来了。”狄锦姿抬下巴指了指苏南枝身后的两列队伍。 苏南枝回首,只见一个身穿天蓝色长袍的男子,约莫二十一岁,而他身侧站着上次见过面的小哭包狄小芙。 狄小芙一看见苏南枝,便提裙小跑而来,高兴喊道:“阿窈姐姐。” “啧。”狄锦姿呵呵笑,心道,这一口一个阿窈姐姐,狄小芙才是最趋炎附势的那个,一脸天真可爱,却跟个寄生虫一样,只知道攀附她人。 苏南枝唇角微翘,浅浅一笑:“小芙。” 狄小芙打着哈欠,百无聊赖道:“其实我每日都不想去上早朝,好困啊,每次都不能睡懒觉,母后还要抽问我对政务的见解,每次回答不好,别人还会偷偷笑我。阿窈姐姐,你要回去睡回笼觉吗?” “噗。”狄衍嘲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又懒又蠢啊!” “你你你——”狄小芙被骂的双颊通红,泪水浸湿眼眶,“大皇兄你何必每次都辱骂我,我何时招你惹你了?” “没招惹我,就是觉得,骂你比较爽。”狄衍态度恶劣,嘲讽道。 狄小芙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你别哭哭啼啼的,小心我揍你!” 狄衍扬起拳头,狄轩立刻挡在狄小芙身前,冷冷睨向狄衍:“你疯了?小芙怎么样也是小公主,你敢打她?” “哦没看见你在啊,每次狄小芙就知道躲在你身后藏着,现在该躲到窈皇妹身后藏着了,啧啧。下次挑你不在的时候,再骂她。”狄衍收手,恶趣味地笑了笑,转身潇洒离开。 狄轩摔袖,转身扫了一眼身旁的护卫,那护卫默默颔首,从人群里悄声离去,跟上了狄衍离开的方向。 “五皇兄,你别生气。我被欺负习惯了,你总是维护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你要是替我出头,下次大皇兄只会更加欺负我。还是算了。”狄小芙瓷白的娃娃脸上,皮肤好到吹弹可破,她轻轻摇晃狄轩的袖尖,“被欺负的人是我,五哥,你生什么气啊……别生气了……” 狄轩被这软糯的声音劝回神,这才消了消气,抬袖朝苏南枝见礼:“皇姐安好。” “五皇弟安好。”苏南枝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一眼,收回目光,蹙眉同狄小芙说道,“下次狄衍再对你这么蛮横无理,便来晗珠宫同我说,我替你撑腰。” “真。真的吗?” “嗯,真的。”苏南枝点头。 “皇姐,你是不是要去希莲城一趟啊?我、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我很久没有出宫玩了,待在皇宫里,大皇兄老是找我茬。”狄小芙带着希冀和哀求的目光,看向苏南枝。 素图雅低声解释了一句:“十公主的生父生母,便是希莲城的曲家。” 和苏南枝一起去希莲城是假,想看亲生父母是真,苏南枝能理解,便应了下来:“好。我后日启程,你收拾好行囊,届时我接你。”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天地间浩瀚雪白 “好呀,谢谢阿窈姐姐。”狄小芙眨了眨眼,又朝狄轩说道,“轩哥哥,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你不是最喜欢游山玩水吗?” 狄轩迟疑了下,弹了狄小芙额头一个爆栗:“我不去,谁给你付钱吃喝玩乐?” 苏南枝唇角含笑,带着素图雅转身离开。 回到晗珠宫后,素图雅便给苏南枝收拾行囊。 苏南枝抱着小君曜在屋中踱步,拿拨浪鼓、小铃铛逗儿子,后日启程,小君曜不可能放在宫中,她不在她不放心。 苏南枝沉思了下,走出寝宫,看向院中正手拿巨斧练武的邹虎虎:“虎虎,你来。” 邹虎虎哐当一声放下巨虎,不解问道:“怎么啦?王妃……啊不对,是公主殿下。” “明日你将小君曜送到子桑叔那里,劳烦他帮我照看一段时间。” “这怎么能算是劳烦呢?要是子桑先生你知道殿下愿意把小君曜送到他身边生活一段时间,他高兴还来不及呢。”邹虎虎嘿嘿笑着,挠了挠脑袋。 “另外我再拨五百军士伪装成便衣,守在子桑叔的周边。虎虎,你要护住小君曜和子桑叔平安。” “是!殿下!”邹虎虎严肃点头,“殿下交给虎虎的事,虎虎一定达成所愿!” 苏南枝被邹虎虎这实诚样逗笑了。 …… 第三日。 苏南枝坐进宽敞的八轮马车内,马车外观用浅青锦缎包就,四匹马拉车,车内宽敞舒适,有茶水糕点、毛毯叶子牌、暖炉软枕…… 狄小芙和狄轩也坐上了马车,素图雅要时刻跟着苏南枝,自然也挨着苏南枝落座。 其余的宫女则是坐了其他马车,护送的军队则是骑马前行。 素图雅道:“公主可能对希莲城不是很了解……” 苏南枝拿起杏仁一边吃着一边看向窗外的天地说道: “希莲城,北狄南部省城,地理位置重要,百姓富足安乐,离皇城六百公里,约莫两天路程。执掌南部军队的呼延连成,大将军府便设立在主城,而呼延连成是大皇子狄衍的生父。” “对。”素图雅点头,眼底划过一丝赞赏,不愧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素图雅大人,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素图雅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狄轩,并未说话,摇头笑道:“其他的,等殿下到了希莲城,微臣再向您详细介绍。” “好。” 苏南枝正襟危坐,连坐姿不知不觉也和萧沉韫学了十成十,就连执掌的气场气势也是,不过她比萧沉韫更为内敛温和。 她端起茶盏,吹了吹水面的浮沫,余光瞥了眼对面的狄轩。 狄轩…… 出自北狄四大家族的蓝氏,本名蓝轩,北狄首富嫡二子,喜云游四海,寄情于山水之间,从前并无透露出争储意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但,人不可貌相。 四大家族,蓝氏富有,呼延氏掌南部兵马,左氏是最大的粮商,蒲氏清流名门学生遍布朝野,三皇子狄轩出自蓝氏,大皇子狄衍出自呼延氏,而狄锦姿则出自左氏,上次有过两面之缘的狄芷茹,出自蒲氏。 苏南枝一闲情逸致地品茶,一边在脑海里掠过黄泉阁收集到的情报,回忆完这些后,她放下杯盏,提起茶壶给狄轩和狄小芙倒了一杯茶:“天冷,多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谢谢阿姐!”狄小芙捧着茶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氤氲在茶雾中,她看向车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感慨道,“好像有三年没回希莲城了,不知道希莲城十三街的羊肉烤馕还有没有卖。” “你喜欢吃羊肉烤馕?”苏南枝蹙眉问道,“这羊肉烤馕是怎么吃的?” 狄小芙两眼冒光,有些馋地舔了舔唇角,比划着说道:“羊肉用木签串上,烤的滋滋冒油时,再将馕饼烤的金黄香脆,烤馕裹着烤羊肉吃,别提有多香了!” 苏南枝感觉狄小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虽然并不贪吃,但见狄小芙这神色这语气,也难免有些心动,莞尔一笑:“到时候去试试,阿姐请你吃烤馕卷肉。” “好呀!!”狄小芙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狄轩,“轩哥哥,你素来爱干净,吃东西又讲究,对这些市井小吃肯定不感兴趣,届时,我让婢子带你去吃酒楼,我与阿窈姐姐去吃烤馕卷肉。” 狄轩剥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谁说我对市井小吃不感兴趣?尝尝新鲜,也可以。” 狄小芙有些吃惊,连连点头:“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笨蛋,今天是雪天,没有太阳。”狄轩左手捏住狄小芙可爱的脸蛋,樱桃小嘴被捏成0形,右手剥了一粒榛子塞进她嘴里。 这兄妹二人的小吵小闹,倒也别有意思。 苏南枝哑然失笑,看向窗外。 天地间大雪纷飞。 像神捅破了巨大的厚棉被,苍穹纷纷扬扬地落着鹅毛大雪。 苏南枝黛眉轻轻颦了一下,凝视着天地间浩瀚无垠的雪白,神思游出天际…… 沉韫,此时此刻的你,在做什么呢? …… …… 此时,同一时间的大庆。 摄政王府。 萧沉韫一身湿淋淋的银白浪纹长袍,推开书房大门,趔趔趄趄地跌在长榻上,大口大口喘气。 他浑身都是水,袖袍不知道在水里跑了多久,随手一拧,便会哗哗哗地淌水,很快,湿袍上的水就浸透了软塌毛毯,他喘息了一会儿,才恢复体力。 京畿水患,救灾真是太难了。 接连一个半月都在下暴雨,这是京畿百年难遇的大暴雨,水已经淹到摄政王府的门槛了,而摄政王府已经算是京城比较高的地理位置了,若在这么下去,只怕整个京城都要淹掉一半。 京畿一带严重暴雨,送信的驿员往来不通,书信很难递出去,也很难送进来。 “王爷,您已经两天两夜没歇息了,您还是睡一觉。”冒雨进来的南北城取下蓑衣,汇报道,“周如故和元襄知正在监督修建排水渠道,按照进度,投入所有人力物力,最快也是三天才能建成。” 萧沉韫掐了掐眉心,斧凿刀刻的俊脸上浮出忧虑,勉强闭眼阖眸,休息了不过片刻,又强撑着身子站起身:“要快!京城内的积水必须早日排出去,哪怕早一个时辰修成排水渠道,也会少很多人被淹没。” “王爷!属下斗胆,还是想劝您,您再休息休息,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南北城上前一步,急忙搀扶住有些趔趄的萧沉韫。 “无碍,救灾重要。”萧沉韫翻身上马,赶往水灾最严重的地方。 南北城劝不动,只能忧心忡忡地跟上。 萧沉韫忽然问道:“可有王妃从渊城寄来的信封?” 第六百一十九章 思念你,想吻你 “这几日雨大,大部分信件都在路上被浸泡后丢失了。”南北城道,“目前没有收到王妃的信件,属下再去问问。” 萧沉韫动作微滞,没有信件吗?南枝,没有给他写一封信吗? 她现在是在渊城,还是已经去北狄了? 如果去了北狄,她还好吗? 也只是一瞬,萧沉韫面色便恢复如常,抵达了救灾地点,迅速翻身下马,他冒着大雨,浑身湿漉漉的,飞上屋檐,下达指令。 “明日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全部建成排水渠。” 萧沉韫目光冷凝,看向元襄知和周如故:“无论如何,必须要。” 南北城和元襄知忙碌之中停下手脚,面色复杂又凝重,只能咬紧后槽牙说了声:“是!” 暴雨如瀑,像是天河倒灌,将所有湖泊都翻过来往下倒一样,哗啦啦个不停,木桌板凳、锅碗瓢盆、名画墨宝、还有鸡鸭兔死禽全部飘在水面上,水流湍急地淌过大街小巷—— 昔日繁华京城,如今…… 有个抱着浮木被水冲泡的小男孩尖叫哭泣,萧沉韫闻声,飞身下去救了他,一把将小男孩拽入怀中,带到屋顶上:“南北城,安顿好他。” “是。”南北城抓着那小男孩的肩膀,带着他安全地方。 钦天监的人说,这场暴雨起码还要持续半个月,若这排水渠不尽早修好,只怕京城全都会被淹。 萧沉韫忧思深重。 自从赶回京城治理水灾之后,萧沉韫经常一连几日不眠,也用膳也非常不规律,这才短短一月,已经瘦了十几斤。 俊脸瘦的更加轮廓清晰,连下颔也更加清瘦明晰。 若是南枝看见,一定会很心疼。 萧沉韫跟着工部还有军士们一起修筑宫排水渠,他眼前时而会发黑,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眠不休地忙到第二日中午,将最后一块砖砌在排水渠上时,工部尚书兴奋地双手鼓舞:“成、成了!!” “终于成了!”众人一阵恍惚! 萧沉韫心中大石头终于落地,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筋噌一声断裂—— 萧沉韫身躯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扑通”一声倒进洪水里,身躯不断下沉,泥污与洪水一起灌进口鼻耳…… 南北城大惊失色,急忙将萧沉韫扶起,背回摄政王府。 …… 萧沉韫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等他再睁开眼时,外头还在下雨,哗哗哗的让人心烦,他一把掀开被褥,赤脚下地,飞上屋檐瓦砾,察看京城的情况。 虽然还在下雨,但王府水位已经褪去,因为加急修了十条排水渠,街上的水位也低了很多,终于可以隐约看见地面了。 百姓们正穿着蓑衣,带着伞,收拾街道污泥。 官兵们也在有条不紊地按照指令做事。 萧沉韫终于松了一口气,淋了一身雨,飞回书房,提笔蘸墨,给苏南枝写信: “吾妻南枝: 你如今是在渊城还是北狄皇城?一切可好?近来可有事发生?为夫一直没收到你的来信,这些日子太过繁忙,忙于救灾,也没来得及给你写信。枝枝勿怪。” 萧沉韫面颊微红,耳垂发烫,斟酌了下,还是写下了一行肉麻的情话: “为夫心中一直有你,念你、思你,如若可以,吻你千万遍。” ……这话,也太肉麻了? 萧沉韫简直没法回头再看第二遍,但转念一想,丈夫对妻子的喜欢,为何不能宣之于口,大胆说出呢?事实上本就如此,他确实很想南枝,念她、思她,想吻她。 萧沉韫眼底荡漾着宠溺的目光,柔情似水,他还穿着方才淋过雨的湿衣裳,连着一月淋雨,早就感染了风寒,他握拳咳嗽,面色有些病白,瘦削的身子穿着往日的衣袍,显得有些空荡荡。 他最后写下一行话: “夫人照顾好自己,待我处理完京城之事,会去北狄看你。我很好,不必担忧。京城局势,也基本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也放心,萧瑜,已不是我的对手。” 写完信纸,将笔搁在小山笔架上。 萧沉韫交给南北城:“这封信,寄给王妃。” “是。” 南北城立刻去办,将信封郑重交给驿使,严肃道:“此信,务必要交给王妃。” 尽管南北城如此交代,这封信在即将抵达渊城时,还是被人拦了下来,丢进了火堆里,燃成一堆灰烬。 …… 与此同时,经过了两天赶路,苏南枝终于抵达了希莲城。 希莲城确实很繁华,南来北往的摊贩众多,街市货物琳琅满目,人流不息,马车往来交错困难。 苏南枝的马车,在十三街已经堵了半时辰,还没驶出十三街。 十三街不过两里路而已,怎么会堵上半个时辰? 十三街也算是希莲城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之一了。 苏南枝打开车门,卷起红竹帘,跳下马车,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在路边蹲下观察修筑街道路面的用料,微眯眼睛,当即便发现了端倪。 素图雅有些不解:“殿下这是……” “这条路有问题。”苏南枝道。 素图雅看向苏南枝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饶是她为官多年,可隔行如隔山,这地面就算让她看上三天三夜,她也看不出问题,忍不住请教:“何以见得?不知殿下是如何看出问题的?” “修建繁华街道,考虑到人车来往、商贩店铺众多的原因,尤其是省城中心街道,所用石料必定是上等石料,宽六十尺,可这街道宽度目测只有四五十尺,且用的是下等石料。” 苏南枝抽出腰间软剑,撬下街边指腹大小的石料,用力一捏,立刻粉碎。 “这便是下等石料的材质。” 素图雅眉心紧皱,看向地面那些被马车压出的坑洼,抿了抿唇严肃道:“殿下意思是,修建街道的城府,从中贪污了不少?” 第六百二十章 谋权 “必然。”苏南枝看向素图雅身后正在走来的狄轩,同素图雅低声道,“嘘,届时再议。” “阿窈姐姐!”狄小芙不知何时买了一串糖葫芦,一边吃着一边走来,嘴角还有晶莹的糖渣,笑着说道,“前面还堵着十几辆马车,不若我们让星辞把马车停在街边,我们步行去前面吃烤馕羊肉!” 苏南枝眺望了下前面马车堵着的十字路口,点头道:“好。” 这一次来希莲城,考虑到春盛伤势未愈,便留春盛在晗珠宫内养伤,她把邹虎虎留给了子桑怀玉,又想着皇城正值祈吉节,想必沐暖和言斐正玩得开心,也没有喊言斐来希莲城。 这一次,苏南枝来希莲城,可谓是孤胆深入虎穴。 身边只有一个素图雅,至于那星辞星悦星火星蝉,这四个宫女,也不知道哪些可靠,哪些是别人塞过来的暗线,还需一一筛查。 总之,她要在北狄扎根,就得一次次摘除掉身边不忠之人。 星悦买来一个外焦里嫩的烤羊腿,又递来一个烤至金黄色的馕饼,星辞心细如发,拿出丝绢擦了擦街边的矮凳,才恭敬地喊苏南枝:“殿下,您坐。” “既然不在晗珠宫,你们还是唤我一声,主上。” 殿下这称呼,很容易被有心之人识破身份。 “好,主上请坐。”星辞笑着改了称呼。 苏南枝嗯了一声。 狄小芙吃的满嘴是油,还舔了舔手指尖,一口气吃了三个烤羊腿,又吃了三个馕饼,说道:“阿窈姐姐,不若我们要半只烤全羊。” 苏南枝抿唇,笑了;“你这是要吃多少?” “不多不多,就是把下半年,还有明年、后年的烤羊肉全都在今天吃了。”狄小芙嘿嘿一笑。毕竟这次从希莲城回到皇城,可能又要三年回不来了。 狄轩拿出腰间荷包,按在桌上:“小二,来整只烤全羊。” “轩哥哥,我吃不完的。”狄小芙摇摇头。 “你以为你点半只烤全羊,你就能吃完吗?反正都吃不完,还不如点一只。”狄轩揉了揉狄小芙的脑袋,“吃,小馋猫。” 烤全羊被端上来后,狄小芙拿起小刀轻轻划出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第一块递给狄轩,第二块递给苏南枝,第三块递给素图雅,第四五六七块分给星辞星悦星火星蝉,又给她的宫女和狄轩宫女分了,最后才划了一块肉放到自己眼里。 做事认真,长相乖巧,体质柔弱,说话甜美。 苏南枝对这小芙,从心里觉得很喜欢。 几人吃过了烤全羊,才去希莲城城主府。 如今担任城主的是呼延连成,也就是狄衍生父,也是掌管南部军队的大将军。 从苏南枝等人进了希莲城,递了路引,守城兵便将嫡公主到此地的消息传到了呼延连成的耳中, 此时,城主府正堂,已备好满汉全席,等待嫡公主大驾光临。 苏南枝站在城主府门前,看着气势恢宏的牌匾,手负在腰后,静静等待素图雅上前沟通。 素图雅上前同门房说了几句,立刻就有人笑脸相迎: “几位贵客里面请!” 苏南枝走进城主府,一边走一边用余光观察四周。 到了正堂时,一位络耳胡赛的高壮男人,约莫五十出头,当即率领全府上下所有人单膝跪地,右手穿过胸膛斜放在左肩,磕头行礼: “老臣呼延连成,参拜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下千岁千千岁!” 满府上下,整齐的叩拜声。 这礼,倒是周全。 不过呼延连成第一次看见流落民间二十多年的嫡公主,本就该礼数周全些,争取在嫡公主心里留个好印象。 苏南枝拿足了气势,面色淡然,平静道:“诸位免礼。呼延将军起身。” 呼延连成这才抬头,老辣精明的目光不经意地打量苏南枝,随后恭敬地做出“请”姿势:“殿下,您请上座!” “有劳呼延将军设宴,为本宫接风洗尘。”苏南枝坐在正北方的主位上,目光掠过桌上的菜肴,看似随意,可余光却将桌上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 呼延连成捋着黑白参半的胡须,笑容满脸,口气恭维极了:“殿下。这是犬子呼延宇,去年参加入仕考核,如今正在军中担任三品副将,由他来保证您此行的安全。” 呼延宇身姿瘦弱,脸长得跟猴似的,从前擅医的苏南枝一眼便能看出,对方纵欲过度,损耗精血,才会这般骨瘦如柴,双眼乌青发黑。 呼延老头也是可以,竟让这样的人给她做安保。 苏南枝微微淡笑,举杯喝茶,颔首道:“那就有劳呼延小将军了。” “不知殿下,准备何时开始督促山中采矿?”呼延连成笑着问道。 “明日。”苏南枝直截了当道。 “明日?”呼延连成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不需要稍作休整吗?采矿之事,交给老臣,殿下完全可以放心。” “本宫自然放心呼延将军,只不过,圣旨在上,责任在身,陛下有令,本宫得事必躬亲。”苏南枝美眸含针芒,嘴角依旧噙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淡笑。 第六百二十一章 采金矿 呼延连成起身敬了苏南枝一杯:“殿下勤政,是北狄之幸。” 先前才吃了烤羊肉,苏南枝食欲不是很好,随便吃了几筷子菜,又与呼延连成和呼延宇闲聊了几句。 晚膳结束之后,呼延连成亲自护送苏南枝前去驿站落脚。 希莲城驿站,最尊贵的天字上等院落。 素图雅送别了呼延连成后,和星蝉星火一起为苏南枝收拾床铺、整理行囊。 “简单收拾下就好了,明日就要进山采矿,我不打算歇在驿站。”苏南枝站在书房挑拣架上的书籍,指尖停在一本《希莲城地理志》上,取下来,坐在案牍前翻阅。 “不歇在驿站?公主打算在哪里歇息?”星火有些好奇,“客栈和城主府肯定都比不上这天字号驿站安逸。” “歇在矿山附近。”苏南枝淡淡道。 星火又道:“矿山是荒郊野外,就算有军队驻扎,条件也很艰苦,如今正是深冬,寒夜凛冽,山中只会更冷。殿下去山里住,可能不习惯,也很遭罪。” “无妨。” 苏南枝指腹划开下一页,一页一页地翻看地理志。 “这……”星火星蝉面面相觑,又同时看向素图雅。 素图雅点燃暖炉里面的银丝炭,拨弄了下:“殿下要去山中督导采矿,明日出发之前,把进山必需物品全部备齐,不得有疏漏。” “殿下。安防方面,也由微臣安排吗?您看带多少军士进山护卫,比较合适?”素图雅为苏南枝沏了一杯桂花红枣茶。 “两百人乔装成山中村民,一百人乔装成过路商队,另三百人,戍守在我身边。”这是苏南枝的部署,但实际上,她还有黄泉阁的杀手做影卫。 这些影卫暗卫,素图雅大部分都没见到过,或许连狄琼都不知道。 是苏南枝强有力的暗牌。 苏南枝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小芙和五皇弟,他们不在驿站?” “回禀殿下,五皇子跟随十公主,一起去了曲家。曲家是小芙公主的原生家庭。” “嗯,好。” …… 第二日,刚刚吃过午膳。 苏南枝便坐进了前去山中采矿的马车上。 她换了一辆小点的马车,山路崎岖,之前四匹马并驾齐驱的车并不适合走山路。 素图雅递给苏南枝一个卷轴:“这是呼延老将军命微臣转交给殿下的金矿分布图。” 苏南枝拆开卷筒,在膝盖上展开卷轴,里面画着沧凉山五个金矿分布地址,还有分别开采的情况,其中最大的主矿即将开采。 苏南枝研读后默背了下,将卷轴递给素图雅:“素图雅,将它背下来。” “喏。”素图雅点头。 呼延宇骑着高头大马,在马车前面引路。 从驿站出发,约莫一个半时辰到了沧凉山。 里面不方便马车前行,只能骑马。 呼延宇忽然道:“殿下马术如何?里面乱石嶙峋,实在不好修路,故而只能不行或骑马,马术不好者,很难过去,不如我们步行。” 苏南枝攥住缰绳,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双腿夹紧马腹,美眸扫量四周,淡淡道:“骑马,方便些。” 呼延宇看着苏南枝骑马前行的背影,微微一怔,随即做了个手势,众人纷纷骑上马。 呼延宇说的没错,这山中道路,确实崎岖嶙峋,通行不好走,若是步行,起码要走上一个时辰,他们骑马,只花了两刻钟,便到了金矿附近。 “哐哐、哐哐哐。” 苏南枝刚走近,便听见工匠和士兵们挖矿之声,用锤子击碎硬石,挑走硬石朝悬崖下一倒。 不少灰头土脸的工匠从矿洞内,挑着碎石泥土走出来。 苏南枝环顾四周,凭借从前看过的地质图,指了指不远处一块树木茂盛的地方:“将这小半亩地的树伐了,再搭建数十来间竹屋,以便军士驻扎。” “什么?”呼延宇瞪大眼睛,“公主殿下,您要把军士驻扎在此地?” “有何不可?”苏南枝挑眉。 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呼延宇恢复镇定自若的表情,抱拳道:“不远处乃矿山附近,若将军士驻扎在此处,恐、恐怕有些不妥……” 苏南枝眉心动了动,唇角不可察觉地斜勾:“有何不妥?呼延小将军倒是说出个所以然?” “前方那地,正在山里的风口上,而且离、离矿洞太近,军士们极有可能睡不好。若睡不好,又如何有精力保护殿下安全呢?” “呼延小将军的意思是,本宫在你们希莲城督导采矿,会出现危险?” “下官定当尽心竭力保护殿下安全!”呼延宇当即单膝跪下,抱拳道。 苏南枝道:“那便如此,去将那半亩地看出来,驻扎军营。” 呼延宇沉默了下,带人去办。 苏南枝绕着矿山走了一圈。 这矿山正处沧凉山的半山腰。 苏南枝带着素图雅、还有星辞星悦她们,沿着山路,花了一刻钟,攀登到了半山腰之上的小山顶。 从这个位置,朝下眺望,正好能看得到五个矿洞的人员进出情况,也能看清楚山中小路的马车痕迹,若有点风吹草动,必然能第一时间发现。 苏南枝选了一个最适合督导采矿的地址,对星辞说道:“你去将呼延小将军叫来,让他砍伐完此处的树木,两天时间内,抽调人手搭建木屋。本宫要在此处落脚歇息,方便赏这山中美景,看日出日落。” “喏。”星辞立刻去办。 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呼延宇便大汗淋漓地爬到这座小山峰的山顶,眉头紧皱:“殿下。此处正值风口,怕是不宜——” “呼延小将军你看。”苏南枝站在山巅上,眺望远处山脉连绵的山河壮景,笑道,“从此处眺望希莲城,俯瞰山河苍穹,真是荡气回肠。” “殿下,此处风太大,又是深冬,若您久居此处,怕是会感染风寒。”呼延宇刚打算滔滔不绝地劝苏南枝时—— 苏南枝面色微冷,摘下腰间令牌,放在呼延宇眼前! 紫玉令牌,鎏金龙女纹,刻着“窈”。 第六百二十二章 扮猪吃虎 呼延宇脸色一变,泰山压顶般当即跪地,抱拳道:“下官谨遵殿下之令!” “明日落山之前,修不好屋舍与军事驻扎之地,唯你是问!”苏南枝面色冰冷。 “下官必定在明日落山之前,完成殿下交代的事情!” 苏南枝收回令牌,面上也不再沉冷,平静道:“下去,我自己走走,转转。” 呼延宇抱拳离开,待走远之后,他握紧腰间的长剑,回头看了眼苏南枝所在的方向,然后骑马下山,匆匆写了一封书信,绑在鸽子腿上,传信到城主府。 呼延连成看了眼儿子的来信,凝视着这信纸许久,眉头皱成深邃的川字,喃喃道:“这位窈殿下,不简单。” “你着手安排人去办。“呼延连成看向管家说道,“务必要办妥帖,令人挑不出问题。” “是。大将军。” …… 第二日正午前。 数百个工人一起搭建,太阳落山之前,已经修建好了一间书房、三间卧房、一间正堂,还有一间净室、禅室、小厨房。 速度很快,生活所需物品也购置齐全了。 素图雅带着星辞星悦星火星蝉四人,一起将竹屋打扫干净,擦灰、摆弄布置、铺床。 苏南枝真正入住,已是第三天晚上。 暮色四合时,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更加清晰柔美,希莲城内灯火蜿蜒如龙,而这沧凉山,灯火零星的几乎看不见,能看到有光的地方,基本就是山中的村民。 脚下的矿山,灯火辉映明亮。 苏南枝选的住址绝佳,位处高处,眺望无遮挡,既能眺望希莲城全城,又能看清脚下路径,还能看清矿山动静,但凡这城中有什么变故,她都能看见。 “殿下,城中暗线来信。”素图雅走上前,递给苏南枝一张指腹大小的信纸,字迹虽小却格外清晰。 上面写着: 已查明,负责修建城中主要街道之人,是呼延宇。 苏南枝吹燃火折子,将信纸阅后即焚。 跟随苏南枝这段时日,素图雅越发察觉苏南枝做事谨慎周密,心思深不可测,深谙谋权之道。从女王陛下决意让苏南枝来希莲城督促采矿开始,苏南枝便下令让素图雅提前三日,在希莲城的说书馆、城主府、街市散布眼线。 “星辞星悦、星火星蝉,你们四人每日轮番值守,在此处察看希莲城和矿山的实时情况。” “喏。”星辞星悦星火星蝉点头。 苏南枝看向素图雅:“大人负责抽查。” “喏。”素图雅点头。 天色已晚,苏南枝走进了寝卧中。 蚕丝被褥厚而温暖,屋中焚着沁人心脾的淡香,还有滋啦作响的银丝炭,苏南枝看向稀了一条缝隙的窗外,正好能看到夜色里灰蒙蒙的山脉轮廓。 她想起,那日狄琼带她去的图邺城鬼市。 苏南枝凝视着山脉出神,眼前浮现出鬼市成堆的尸体、碎骨、角斗场、奴隶…… 她要掌权,想做北狄女王,不仅是因为她想实现自我价值,还想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也想拯救和鬼市里一样的那些难民。 苏南枝翻了个身,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萧沉韫。 为什么她写去那么多信,萧沉韫从来不回? 难道…… 沉韫是在责怪她吗? 责怪她来了北狄皇城,选择争女帝这条路。 还是说,沉韫要和她分道扬镳,所以从不回信? 苏南枝越这么想,眼眶就越酸涩。 这是她第一次单打独斗,不依赖大哥二哥、也不依赖言斐,更不依赖萧沉韫,仅仅只是靠自己,在北狄皇城博弈,站稳脚根。 苏南枝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唤来星蝉研墨。 苏南枝用玉石压住纸张,提笔蘸墨,凝神思索,该写一封怎么样的信给萧沉韫呢?正当她思索之际,蘸满墨的笔尖滴下圆润黑点,污了白纸。 撕碎,重写。 写完后交由素图雅,让她明日递给驿使传信。 这已经是苏南枝与萧沉韫分开之后,写的第七封信了。 …… 接下来连着五天,苏南枝每一天都去了矿山督导采矿,也亲自进了矿洞。 矿洞内,四通八达,一共有五个分岔路口,每一个分岔路口,都通往一座矿洞。 越往里走,还有分叉路过,还没抵达金矿,苏南枝便看见墙壁辉映的金色光芒。 这便是……金矿。 巡逻到第十天时,苏南枝发现了些许端倪,只是隐忍不发,并未说话。 呼延宇以护卫的名义,日日跟在苏南枝身边,起初他还有些忐忑,生怕苏南枝发现什么从中找茬,可连着十天,苏南枝都没说什么,他就松懈了,放心了,心道: 一个女人,对金矿能有什么了解?就算当着她面前弄虚作假,她也发现不了。 巡逻到第十五天时,苏南枝还是没说什么,依旧日日巡逻六次。 呼延宇以回家探亲为由,向苏南枝告了半天假。 城主府。 策马归家的呼延宇累到气喘吁吁,掀开茶盖,端起茶壶猛灌了好大几口茶水,抬袖粗鲁地擦了擦唇角,坐下说道:“父亲,你是不知道!这公主殿下简直是不懂装懂,我陪着她一连巡逻了十五天,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难不成,你希望她看出点什么?”呼延连成阴沉沉地剜了呼延宇一眼。 “啊呸呸呸!儿子当然希望她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事实就是这样啊,这女人什么都看不出来!每天去巡逻六遍,无非就是装装样子,表示自己在干活没偷懒一个道理。”呼延宇呵呵笑着,眼底都是不屑: “她去巡逻六遍,也就是故意唬唬人罢了!唬得工匠兵士们不敢偷懒!” 呼延连成听后,不置可否,心中深思熟虑了一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狄窈没那么简单。 他捋着黑白参半的胡须,老谋深算的眼睛,视线锐利地盯着呼延宇:“不可掉以轻心。” “放心老爹。”呼延宇勾唇道,“儿子自有分寸。” “陛下并非草率之人,能派窈殿下前来督导采矿,必然有缘由。”呼延连成强调道,“总之,凡事小心,不要得罪这位窈殿下。” …… 第六百二十三章 运筹帷幄之中 …… 许是习以为常,呼延宇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跟苏南枝跟的那么紧了,有时候他并不亲自去护卫苏南枝,而是派同僚或下属前去。 这大半月以来,虽然苏南枝只巡逻不说话,可经过多次观察,她已对矿洞中了如指掌。 金矿数量、运输金矿路线、包括金矿石质地。 越了解,苏南枝就越起疑心,越发现这金矿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正常。 只不过她还没找到证据。 深夜时,苏南枝避开耳目,让星辞在外守着,找来素图雅商议事情。 “明日你与我一同进入矿洞,你便假装迷路,往采矿区走的更深些,看看是否另有玄机。” 素图雅有些吃惊,将声音压到最低,隐晦地问道:“殿下这是,发现什么异常?” “太过正常,就是异常。这几日呼延宇放松了警惕,便是我们查探的好时机。”苏南枝道,“呼延连成既然敢在修建街道上贪污,多半也会在金矿做手脚。我唯一担心的不是怕他贪污,而是怕他贪污所得,蓄养军队。” “殿下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微臣佩服。” …… 翌日,晨。 苏南枝与素图雅进入矿洞内。 苏南枝不动声色捡起一颗石粒,指尖探出袖子,朝另外一条路弹去—— “咯噔”一声。 “那边有动静!你们几个去看看!是老鼠还是什么!”苏南枝蹙眉下令。 几个希莲城士兵一起走进那条路。 而苏南枝则和素图雅一起走进了另外一条路,这条路先前二人没来过,呼延宇说这是条死路,走不通,并不会延伸到金矿。 当时苏南枝装作并未起疑的模样,可心里却记下了。 因为那条死路,有很多脚印痕迹。 苏南枝走了约莫一刻钟,小路尽头是一面石壁,是还没来开采的原生山石,苏南枝将耳朵贴在山石壁上,用手拍了拍,听声音,是实心的,前面确实没路。 苏南枝示意素图雅在矿洞墙壁上找机关。 这矿洞墙壁上坑坑洼洼的,苏南枝挨着敲击试探,这方法实在太笨太慢,她站定在原地,目光扫过墙上每一个坑坑洼洼的地方,试图从里面找出不同寻常之处。 苏南枝一边走,一边寻找,忽然,看见了路尽头那块石壁的右下角,有个十分不起眼,但突起的巴掌大小的石头。 她走过去蹲下来,脚踩石头,石头忽然往下一沉,脚下的地面缓缓移动,露出一个地道! 这地道还有楼梯,可供两个大汉挑担通过。 楼梯一路延伸到下方,下方似有灯火。 苏南枝与素图雅一同走下楼梯,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只见下面是一个运载货物的大型机扩,随着机扩齿轮慢慢运转,无数金矿石缓缓被运到一艘地下暗河的船上。 这下面,是另外一个溶洞,而溶洞百步之外,有一条哗哗流淌的暗河。 暗河上,有五六艘排队正在准备装金矿石的船只。 “人呢?殿下去哪里?” “人去哪里了!殿下若走失了,唯你们是问!” 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众人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苏南枝与素图雅相视一眼,悄无声息走上楼梯,走出地下溶洞,按了开关恢复原样。 苏南枝和素图雅走回先前的分岔路口,朝外走去,正好碰到呼延宇。 呼延宇紧皱眉头,抱拳道:“殿下没事?士兵说您失踪了。” “没事。”苏南枝道,“先前素图雅走迷路,我去寻她了。” “素图雅大人,是在哪里走迷路的?”呼延宇目光划过一抹猜忌和狐疑,看向二人身后通往死路的那条小道。 苏南枝并不回答,她凭什么一定要回答呼延宇? 苏南枝淡笑一声,目光微寒:“素图雅,下次可不要迷路了。” 素图雅逢场作戏,低头道:“抱歉,给殿下添麻烦了。” “无妨。” 苏南枝走出矿山,走上山:“呼延小将军卸着,今日本宫不巡逻了。” 呼延宇道:“喏,殿下慢走。” 苏南枝与素图雅一同走回竹屋。 刚走进竹屋,苏南枝便喊来了素图雅,关上门。 “素图雅,火速让星辞星悦星蝉收拾好紧要物品,趁夜色下山。不必要的东西,别拿。”苏南枝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此为何意?”素图雅有些不解。 “我们,暴露了。”苏南枝叹了一声。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方才我们偷进地下溶洞的事情,已经被呼延宇发现了?”素图雅不理解,“不可能,我们很隐蔽,也没有留下痕迹——” 然而,苏南枝将目光落在了素图雅的脚底,打断道:“你确认吗?” 素图雅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脚底,也看向了苏南枝脚底,正当她疑惑时,苏南枝拿出一根精巧的火折子,吹燃后散发浅蓝色的幽光,而二人脚底也在这浅蓝光的照射下,泛起银白。 “先前我们按机关,踩下楼梯时,阶梯上铺了一层透明无色无味的细粉,加上周遭昏暗,我们看不清阶梯,也更不可能看到这细粉,走出去之后,我发现呼延宇看我们的目光有所不同,直觉告诉我已经暴露。” “就算现在不暴露,带他们用蓝光检查出我们的鞋印时,也迟早暴露。” “如果暴露,呼延连成和呼延宇也不敢对我们做什么。”素图雅蹙眉,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那可未必。人心不古。”苏南枝道,“你对星火说,我们受十公主和五皇子相约,去一趟曲家吃饭,让她依旧值守在我门前,以防有贼人入屋偷窃。” 素图雅蹙眉,担忧道:“不带星火一起走吗?若留下星火,只怕她一人会有意外。” “不带。”苏南枝斩钉截铁,“我自有定夺,素图雅大人去吩咐。” 素图雅虽是不解,但跟着苏南枝这些日子,也对苏南枝逐渐信服,不再过问什么,直接去办。 一刻钟后,苏南枝带着素图雅、星辞星悦星蝉已经离开了木屋,趁着黄昏时刻下山。 约莫走了半时辰,终于走到官道上,坐进了前来接应的马车。 “殿下,我们现在去哪里?”杀手乔装成的车夫问道。 “去曲家。” “不去驿站吗?” “不去驿站,抄近道,去曲家,拜访曲族长,和十公主五皇子叙叙旧。”苏南枝道。 在希莲城的地界,去哪儿都不安全,只有曲家才最安全。 驿站,只有苏南枝一人,呼延连成没有什么忌惮的。 可若苏南枝与五皇子、十公主待在一块,就算呼延连成敢对苏南枝杀人灭口,纵使他胆大包天,也不敢杀三个皇子公主灭口。 而且,狄轩、狄小芙都带了兵马护卫,苏南枝也带了,三个人待在一起,兵马护卫便会集中,提高防御能力,也人多眼杂,不方便呼延连成下手。 苏南枝端坐在马车中,看上去是在闭目养神,实则是在心中盘算。 马车在盘山路上,朝着曲家驶去。 一个时辰之后,抵达曲家。 素图雅叩响门环,拿出女官令牌,门房当即毕恭毕敬道:“大人您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传家主与十公主。” 很快,狄小芙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一见到苏南枝,便惊喜极了:“阿窈姐姐!!” “小芙。”苏南枝道,“先前去沧凉山督促采矿,顺便给你带了些山里特产的果子。” 素图雅上前,将几个食盒递给对方的丫鬟。 狄小芙拆开食盒,看着里面稀奇古怪的水果,好奇又惊喜地瞪大双眼,高兴道:“多谢阿窈姐姐!这些果子,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就在此时,姗姗而来的曲家族长,狄小芙生父生母闻讯赶来。 狄小芙如今已被狄琼收养,即使是生父生母,也不能称呼为爹娘,于理不合,只能唤一声:“族长,曲夫人,这位是阿窈殿下。” 狄琼亲生女儿被找回的事情,早就传遍全国,曲族长当即带领全府上下一起跪下:“草民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曲族长快快免礼。”苏南枝虚扶了下,笑道。 曲族长心知,只有狄小芙和狄窈关系好,狄窈才能来曲家,自家女儿与女王唯一的亲生女儿较好,曲族长很高兴,更加毕恭毕敬了: “正堂略备薄酒佳肴,还请殿下赏脸光顾。您请!” 苏南枝含笑点头,进入正堂,带着素图雅一同落座。 “草民敬您一杯。”曲族长赔笑地奉承道,“素闻殿下贤名,今日得见,果不其然,真是天人神姿,肯亲自来希莲城督导采矿,更是勤政爱民、劳苦功高。” 自从来督导采矿后,这类话苏南枝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抿唇淡笑,回敬对方一杯酒,寒暄了几句,夹了一筷红烧鲤鱼放入嘴中。 期间,星蝉步伐匆匆地走上前,同素图雅耳语了几句。 素图雅脸色微微变化,放下筷子,起身靠近苏南枝,抬袖掩住嘴型,悄声道:“小山峰起火,火势蔓延,将竹屋全部烧成灰烬,星火也葬身火海,只余一具焦尸。” 果然,正如苏南枝所想。 苏南枝慢嚼鲤鱼,目光骤然闪过一抹肃杀冷光。 第六百二十四章 夫君教的 素图雅发现苏南枝神色如常,便不再言语。 曲族长看出苏南枝有事在身,又推杯换盏,说了几句话,乐呵呵地让人领着苏南枝去住宿。 从曲族长得知苏南枝来了曲家开始,便令人将客房最好的东苑收拾了出来,所用之物一切换成全新的。 曲族长喝了几杯薄酒,笑着心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小小的曲家竟然歇了两位公主、一位皇子,日后也算有了和人吹牛的谈资,做生意时完全可以说,我和嫡公主认识,不仅如此,还和五皇子很熟,毕竟他们都曾和小芙一起,在曲家住宿过。 …… 此时,东苑。 苏南枝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在素图雅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脸色才缓缓变化,变得有些凝重、不悦,柳叶眉紧皱。 星蝉眼圈微微发红,为苏南枝打开房门。 苏南枝跨进门槛的脚微顿,扫了眼她的红眼圈,淡淡道:“星蝉,进来一趟。” 星蝉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她与星火从入宫起就一起共事,也算得上好姐妹,从素图雅大人那里得知星火被烧成焦尸的消息,她心里很难受。 苏南枝命星辞星悦守在外面,防止隔墙有耳被人偷听。 屋内,素图雅焚好香后,为苏南枝沏了杯茶,便静静地站在苏南枝身侧。 苏南枝看着茶水氤氲的腾腾热气,摩挲着紫玉令牌,扫了眼跪在正中央的星蝉。 星蝉星火,二人一同被拨到晗珠宫伺候苏南枝。 星火性格活泼,人如其名风风火火;而星蝉安静内敛,有些内向,却为人更加忠贞。 “星蝉。”苏南枝叹了一声,声音平淡轻柔,“你一定想问,为何我们从竹屋离开时,明明可以带上星火,却把她留在竹屋?” 一听到星火二字,星蝉眼圈通红,好似下一瞬就会哭出来,她摇头道:“奴婢不明白公主殿下,为何会这样安排。但奴婢认为,这是一场意外,没人会提前预料到星火会葬身火海。” “本宫带你们离开竹屋时,便料到会有这场杀身之祸。星火能否躲得过这场杀身之祸,全看她是否能自保。星火会死,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星蝉并不明白星火为何是咎由自取时,苏南枝从袖中抽出一封窄窄的密信,递给素图雅。 素图雅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封密信,她接过密信,给了星蝉。 星蝉拆开,看见了星火的笔迹,上面写着苏南枝在竹屋的每日饮食起居规律,还写着:“狄窈目前为止未有异常,如有风吹草动,必定第一时间回禀主上。” 星蝉大为震惊,惊瞪双眼,攥紧了拳头,不可置信极了。 星火……这是犯了背主大罪。 在这世上,尤其是刀剑无形的皇宫,背主乃是杀头大罪! “这封飞鸽传书,是鸽子从竹屋飞向城主府的方向,被本宫暗线截到的。”苏南枝依旧在笑,笑里却多了几分兵不刃血的杀戮之气,冰寒自她目光中蔓延开来,冻住在场所有人。 星蝉攥着那封密信,磕头道:“殿下,奴婢不知道星火会这样!” “这封信飞往城主府,也就是说,星火是要传信给呼延连成。但呼延连成远在希莲城,而星火却是第一次来希莲城,二人之前不可能有交集,呼延连成不可能是星火真正的主子。星火真正的主子,只能是狄衍,因为狄衍生父是呼延连成。” 苏南枝美艳的脸上浮出冷笑:“而今夜这把山火,便是呼延宇放的。” 因为呼延宇,发现苏南枝和素图雅闯入了他们的地下溶洞,发现了他们私吞金矿石的秘密! 呼延宇将此事报告给呼延连成后,呼延连成为了掩盖秘密,便想铤而走险,杀了苏南枝灭口。 至于其他的,苏南枝心中也有定论。 素图雅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却惊讶地泛起了点点涟漪,她完全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有了这么多成算。 星蝉从悲伤中走了出来,痛心道:“星火简直大逆不道,竟敢做伤害殿下的事情!如殿下所说,真是咎由自取。” “罢了,下去。”苏南枝有些乏了,揉了揉太阳穴。 “喏。”星蝉退了下去。 屋中只剩下素图雅。 素图雅蹙眉问道:“公主接下来有何打算?如今我们还在希莲城地界,只怕呼延家族不会善罢甘休。” “嗯。”苏南枝点头。 素图雅又道:“呼延氏家族在南部军队根基稳固,在希莲城颇有声望,倘若呼延连成父子贪污和私吞金矿,被处以死刑,牵一发动全身,呼延家族必然会反抗,希莲城也会陷入动荡。” “希莲城动荡最受伤的还是老百姓。殿下刚刚掌兵,回到北狄,根基未稳,若此时就想撼动呼延家族,只怕会引火烧身。呼延氏是四大家族之一,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连阿诺大人在呼延一族的事情上,也吃过亏。” “我不会动呼延家族。”苏南枝明白素图雅的担忧。 “可殿下动呼延连成父子,就是在动呼延家族。”素图雅顾虑重重。 苏南枝淡然一笑,将一盏茶泼在地上,随后用一盏新的茶代替,眉梢微扬:“倘若呼延连成不是呼延族长,不是希莲城城主,也不是大将军,就不算动呼延家族。我动的只是呼延连成父子,而不是呼延家族。” “殿下的意思是,另择城主人选,代替呼延连成?”素图雅恍然大悟。 “用我的人,将呼延连成取而代之。”苏南枝颔首。 一来,呼延连成私吞金矿石,贪污修筑街道的银两。 二来,呼延连成是狄衍的靠山,本就是苏南枝的政敌。 第三嘛,苏南枝可以杀掉呼延连成父子后,培植自己信得过的呼延人做族长,做城主。 如此既能一箭三雕,还能培植羽翼,以最小的代价解决呼延连成,希莲城也不会动荡。 素图雅渐渐从苏南枝的谋划中回过味,眉心微跳,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殿下深谋远虑,志存高远,这番计谋必然能让大皇子和呼延连成措手不及。” 可素图雅还有一个疑惑…… 苏南枝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唇边划开淡笑:“素图雅,你有什么话想问?” 素图雅缓缓问道:“殿下自幼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庆长大,那边与北狄完全不同,女子不能入仕,便不能谋权。微臣很好奇,殿下是如何习得这番心智?又怎会如此深谙谋权之术,还能这般洞察人心。” 如何习得这番心智? 苏南枝脑海中慢慢浮现出萧沉韫的影子。 她眼底荡开温柔的笑:“我夫君,大庆摄政王萧沉韫教的。” “?”素图雅感觉吃到了狗粮。 第六百二十五章 借刀杀人,铲除异己 素图雅能看出来,提起这个名字时,苏南枝眼里是真的有温柔和爱意,若是亲眼所见,素图雅很难想象,在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狄窈眼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爱意。 可惜,那人是萧沉韫。 素图雅抿唇笑了笑:“水以温好,殿下泡个脚,好好睡一觉。” 外面更深露重,苏南枝取下衣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摇头道:“我今夜不睡,你随我走一趟十三街。” “十三街?!”素图雅有些惊讶,连忙劝阻,“十三街离城主府很近,若此时过去,很容易被呼延连成的发现踪迹,只怕对殿下不利。” “难道我们守株待兔,静坐在这里,就会有解决办法了吗?眼下而言,越危险的地方反而是越安全的地方。坐以待毙,只会一步被动步步被牵制。”苏南枝道,“以呼延宇的智商,必然以为我们已经被大火烧死了。” 素图雅有些不解:“可我们都已经离开了竹屋,呼延宇为何会以为,我们已被烧死?” 苏南枝目露慧光,勾唇一笑: “我早以让暗卫,从乱葬岗捡了几具与我们身材相似的尸体,扔进了大火。我已经派人擦除了我们从竹屋后离开来到曲家的所有痕迹,并且严肃叮嘱曲家,不许任何人透露我在曲家之事。若有违者,严惩不贷。” “殿下深谋远虑,素图雅佩服。” “带上身手极好的士兵,乔装成侍卫,与我一同去十三街。我要找呼延连成胞弟,呼延梓山。” “呼延梓山?”素图雅来希莲城之前,曾经看过一张呼延家族的关系图,回忆道,“就是那个,五年前,曾与呼延连成一争族长之位,最后被砍掉一只小腿的呼延梓山?” “正是他。”苏南枝点头。 “您的意思是……想扶持呼延梓山?” “我不是想扶持呼延梓山,我只不过是,想扶持呼延连成的仇人罢了。” 苏南枝穿上一身夜行衣,但考虑到外头天寒地冻,便披了件纯黑大氅。 苏南枝让星蝉进来,伪装成自己装睡的模样,而她轻轻推开窗户一角,观察了下外面,趁着无人巡逻时,翻出窗外,飞上屋檐。 这行云流水的飞檐走壁,也让素图雅微微一愣,随后赶紧跟上。 二人蒙着脸,越过一条条街道。 路遇街上有官兵巡逻时,苏南枝双脚勾住楼阁,不断往上攀爬,在避开官兵巡逻后,纵身一跃,周边气流簌簌作响,平稳落地,站在呼延梓山的院子中央。 素图雅紧跟其后,鬓发飞扬,一身黑色曲裾稳稳落地,她环顾四周后,跳窗进入呼延梓山的房间。 须臾。 素图雅手中刀尖抵在对方脖子上,将人架在轮椅上,推了出来。 “素图雅,这可不是待友之道。”负手而立的苏南枝转身,看见轮椅上嘴里塞着抹布的呼延梓山,笑着做了个手势。 素图雅便收了刀,撤掉了对方嘴里的抹布。 就在呼延梓山刚要大喊时,苏南枝摘下腰间令牌—— 呼延梓山登时没了音儿,目光像钉子一样,紧紧盯着那张令牌,确认真假之后,他目光转冷为淡,指了指腿:“恕草民,不能行叩拜之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南枝笑着道:“何须如此多礼?本宫与阁下一见如故,想坐下来喝两杯茶,聊一聊,不知阁下可愿赏脸?” 呼延梓山微微一笑,他能说不敢?便牵强地做出个‘请’的姿势:“殿下深夜莅临寒舍,真是令草民不甚惊喜。请移步正堂。寒江备茶。” 被他唤作寒江的那小厮,立刻亮点正堂的灯,沏茶。 苏南枝环顾了下呼延梓山的宅邸,相对于城主府来说,确实算得上‘寒舍’。 院中种植了很多盆栽绿植,并无名贵器物做摆饰,装潢简单古朴,与普通人家一样,甚至看上去有些清贫。 呼延梓山约莫三十岁,比呼延连成小了接近二十岁,是先呼延族长老来得子的小儿子,颇受先前的老族长喜欢,被老族长带在身边悉心栽培了多年,甚至一度想把族长之位传给呼延梓山。 五年前,呼延梓山在与呼延连成的族长之争中惨败,被呼延连成羞辱折磨,以莫须有的罪名,砍掉了他半只小腿。 断腿之仇,苏南枝不信呼延梓山能忍。 苏南枝屈指慢敲茶桌,目光幽深,盯着天上那一轮雪月淡淡道:“呼延梓山,现在给你一个做族长的机会,要还是不要?” 事态紧急,苏南枝索性也就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问了。 呼延梓山的眉梢挑了挑:“殿下此为何意?草民没听明白,也没听懂。” “此事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本宫只问你,想不想做族长?”苏南枝提起茶盏,慢条斯理撇去水面浮沫,盯着水里面烫着的雀舌茶,颇有深意道,“若是你想,我便能让你做族长,若是你不想,那今夜,便是本宫叨扰了。” 呼延梓山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深思熟虑。 片刻后,在苏南枝终于等的不耐烦时,呼延梓山终于点头:“草民有心,却无力。” “有心足矣。”苏南枝道,“本宫听闻过阁下一些事。” “阁下如今孑然一身,自己都清贫,却还用为数不多的存银,去资助孤儿寡老,在城郊修建善堂。一个人,在出人头地之后从善做义举,我不稀奇,可一个人,在自身难保时,却还愿意倾尽全力帮助他人,便是真君子、真仁义。” 呼延梓山眼中浮过细碎光芒,眸中瞬间迸发神采,像木偶人活过来了,很难不赞同苏南枝说的话。 他问:“不知殿下打算怎么做?呼延连成作恶多端,克扣民脂民膏,哪怕我不做族长,不继承这城主之位,我亦想拉他下位,铲除他。希莲城的城主,不该是这样心黑之人!” “说得好!”苏南枝拍案起身,以茶代酒,敬他一杯。 素图雅走上前,递给苏南枝一叠写满文字的纸,那是苏南枝先前就准备好的。 呼延族注重血脉,城主之位必须由嫡系继承,而如今呼延连成这一脉,除去他害死的那些亲兄弟,如今只剩下一个户同父同母的呼延梓山。 也就是说,呼延连成一死,继位的必然是呼延梓山。 而苏南枝打算让呼延梓山亲自揭发呼延连成贪污修筑街道银两之事,她掂量着那一叠厚厚的纸张,笑着认真说道:“这是给阁下准备的见面大礼。” 呼延梓山诚惶诚恐地接过那一份‘见面大礼’,刚扫了一眼,便面露震惊,随即仔仔细细一行行阅读,不敢漏掉半个字,读完之后,当即双腿一软,直接跪地。 第六百二十六章 尽在掌控之中 “殿下这份厚礼,草民铭记于心!来日必当结草携环!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这份大礼,不仅仅是送给我的,更是送给希莲城百姓的一份大礼!一份锄奸铲恶、消灭贪官的大礼!” 苏南枝满意地点点头。 这呼延梓山心性,与呼延连成那老狐狸截然不同。 难怪当前的老族长想要把城主之位,传给呼延梓山。 苏南枝道:“收好这份证据,届时我有需要你的地方,你需要第一时间出现。” “谨遵殿下之令!”呼延梓山道。 苏南枝看向素图雅。 素图雅拿了一叠银票走来,双手呈给呼延梓山。 “本宫知你现在囊中羞涩,四处打点难免有用钱之地。收好银两,打点好呼延族内的关系,以确保本宫废除呼延连成的族长之位时,其余族人,有一半以上的人支持你做族长。” 苏南枝手负在腰后,神色稳重严肃,“今日就到这里。不要告诉任何人,本宫今日来找过你,若此事传了出去,届时呼延连成要杀你,本宫不一定保得住你。” “是!”呼延梓山磕了一个头。 苏南枝踩上屋檐飞回了曲家。此时天已麻麻亮。 尽管曲家防护重重,但苏南枝还是悄无声息地溜回了曲家,因为苏南枝的大量影卫、暗卫、护卫,早已悄无声息地乔装打扮,分布在了各个地方。 苏南枝只想要进府内,暗卫们便会提前支开人。 这深夜的希莲城,冷的不行,苏南枝刚轻轻推开屋子,跳进屋里,赶忙走到暖炉旁边搓搓手,暖暖身子,又急忙让星蝉烧了一壶热茶。 “素图雅,你去找个武功极好的护卫,去这个地方找一个叫温言斐的人。”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根白玉簪,这是她从前在大庆最爱戴的一支,递给素图雅道,“让温言斐来此处找我。” “喏。”素图雅点头去办。 言斐和邹沐暖自从上次来北狄过祈吉节后,也写过几封书信前来,每次写信,温言斐都会在信中留下地址,以便苏南枝好寻找他们。 苏南枝记得没错的话,温言斐他们应该在希莲城隔壁一座叫什么渊城里游玩。 这是苏南枝第一次完完全全在政事上独当一面,她不敢掉以轻心,再次将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反复思考了几遍,确认没有疑点,才拖着疲累的身子躺上床。 躺上床时,连被子都没有盖。 素图雅跳进窗时,便看到睡着的苏南枝,躺在床上冷的蜷缩,素图雅有些心疼,轻轻将被褥拉到苏南枝肩膀处盖着。 …… 两个半时辰后。 星蝉敲了敲苏南枝的房门。 “叩叩叩——” 还未睡醒的苏南枝揉了揉眼睛,掀被起身,下意识紧皱眉头,问道:“何人?可是有事?” “是奴婢星蝉。殿下您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咯吱——”苏南枝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星蝉看见苏南枝后,松了口气: “外头都在盛传,前夜沧凉山起了一阵没缘由的山火,大抵是哪个上山砍柴的樵夫,烤鱼后未将余火扑灭,后来起了大风,将火星子刮跑,诱发小山峰大火,小山峰离竹屋极近,火势蔓延,竹屋又易燃,短短半时辰,便将竹屋烧成一片灰烬!” “竹屋所在的小山峰烧成汪洋火海,这大火久经不息,又离水源很远,来不及救火,待人们扑灭火势,能靠近竹屋时,发现屋内六具女子焦尸,容貌尽毁。坊间盛传,被烧死的人,正是您!” 星蝉一边说着,一边眉头紧皱,脸色极为凝重。 而苏南枝却是非常平静,似乎早已料到,只是淡淡道:“没别的事,我继续补觉。” “啊您……您不担心吗?”星蝉有些惊讶。 “担心?担心什么?我这不好好的吗?” “担心谣言广传,到时候这假消息人尽皆知。”星蝉道。 “那又如何?”苏南枝打着哈欠,躺回床上,“一个时辰后端来午膳。” 随即,苏南枝又睡了。 于苏南枝而言,争分夺秒养精蓄锐,保持高度精神集中和清醒才是最重要的。 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一个时辰后。 沧凉山,采矿洞内。 呼延宇派重兵把守四周,随后亲自带着呼延连成走向那条死路,走到路的尽头,无路可走时,呼延宇踩下石壁角落的圆石头。 下刻,一个地洞显现。 呼延宇踩下楼梯,道:“父亲,注意脚下,莫要绊住。” “上次,你是多久之后发现狄窈和素图雅来过溶洞的?”呼延连成紧皱眉头,摸了下楼梯上无色无味的粉末。 那粉末,但凡脚踩过、触碰过,有肉眼是看不出来了,可用淡蓝色的光一照,便会显示出银白淡光。 呼延宇道:“上次素图雅和狄窈在这死路附近失踪了片刻,我便心生疑窦。不过您知道,我在这采矿洞口的隐秘地方,悄悄点了那蓝光,来往进出的人经过那地,我一看便知,谁进过地下溶洞。” “吾儿行事谨慎,若非你行事谨慎,只怕咱们父子这一次,就要栽到狄窈这黄毛丫头手里了!若我们二人倒台,不仅会削弱你大哥的势力,还会给你大哥添乱,让你大哥在皇城宫内变得如履薄冰!” 呼延连成口中的“你大哥”,便是呼延宇的大哥,呼延衍,也就是狄琼收养的大皇子,狄衍。 呼延宇得意忘形地笑道: “如今我们借一场山火,烧死了狄窈,也算给大哥铲除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可谓是一箭双雕!他日大哥登基,父亲与我们兄弟俩便可在北狄呼风唤雨!届时,便是我们一家最荣耀的时候!” 呼延连成满意极了:“吾儿有志气!” 呼延宇嘲讽道:“那流浪民间多年的狄窈初回北狄,便想与我们作对,真是茅坑点灯、找死!除了容貌漂亮些,真是一无是处!被我们耍的团团转,把她烧死了,她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是吗?”一道清脆女声响起! 许多艘军用战船驶来!将巨大的地下溶洞,团团围住! 而那些司运金矿石的小船也被铁网覆住! 苏南枝一身白色锦衣,站在战船前头,气场凛冽强大,美丽的脸上尽是冷峻,眸中辉映着无数刀光剑影。 第六百二十七章 他败的不甘心! 战船上的士兵,甩出铁爪,勾到了运送金矿石的小船上,脚踩铁索飞身而去,手拿长刀一一控制住私运金矿石的小厮。 很快,两方人员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苏南枝站在最大的战船甲板上,她身侧站着一袭青衫的温言斐,便是她最大的安全感。 温言斐身穿青衫,负手而立,腰间别着一柄细长的利剑。 昨夜,他收到了姐姐的密信,便带着沐暖马不停蹄地来了希莲城曲家。 “你以为你带了这么些个人,便可以杀我?”呼延宇眼中闪过瞬间的慌乱,面色有些错愕,但很快他就稳定了理智,看着那几搜战船冷笑道,“传本将军军令。这个狄窈,乃是假冒嫡公主的冒牌货,想假冒狄窈公主劫走金矿石,速去集结军队围剿这伙贼人!” 苏南枝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会倒打一耙,声音寒彻骨: “你不认识本宫,难道还不认识这令牌吗?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若仍然执迷不悟,企图颠倒黑白,所有为虎作伥者,听令于呼延宇刺杀本宫者,杀无赦,抄家入狱流放!” 紫玉令牌一出,呼延宇攥紧腰间刀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只能装瞎,硬着头皮道:“伪造令牌!罪加一等!取齐首级者,赏金千两!杀!!” 呼延宇甩向杀出去,和呼延连成说道:“父亲,儿子为你杀出一条血路,咱们先逃!有了前些日子的金矿石,我们不怕不能东山再起!眼下先逃,保命要紧!” 呼延连成老谋深算的眼眸里,浮出阴狠毒辣,犹如毒蛇吐露蛇信子,恨不得将苏南枝大卸八块,就地分尸! 他没想到,这狄窈素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竟然背地里设了这么多陷阱…… 就在呼延宇正在出一条血路时,源源不断的呼延族士兵赶来! 呼延宇高兴极了,兴奋道:“父亲!救兵来了!我们快——” “噗嗤!”一支刻着呼延族图腾的利箭,自呼延梓山手中射出!射中呼延宇的左肩! 由于巨大惯性,呼延宇被射倒在地! 赶来的呼延族士兵,齐刷刷站在呼延梓山身后,和呼延连成父子形成对立面!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呼延宇趔趔趄趄站起身,肩膀汩汩涌血,他满脸惊慌,看向听令于呼延梓山的那些士兵,再一次举起军令,喝道:“传、传本将军之令——”这一次,他连底气都少了一半。 “呼延宇,你就算今日传一百次军令,也不会再有一兵一卒听令于你!”苏南枝微敛袖袍,接过素图雅双手呈来的圣旨,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朗声高宣: “呼延连成父子欺君罔上,贪污受贿,私吞金矿石,贪污修筑街道银两,另还有几起受贿之事还在调查!种种此事,令朕深恶痛绝,免其职位、处以死刑,以儆效尤,匡扶清正! 朕闻呼延梓山,乃先族长嫡亲血脉,性情廉正勤明、仁善宽厚,特命其为呼延族新族长、希莲城新城主,望其励精图治、创下佳绩。钦此——” 那圣旨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鎏金色,在这光线昏暗的地下溶洞内,显得威严神圣,震慑人心! “圣旨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错信奸臣者,若此时迷途知返,本宫可恕其死罪!” 苏南枝严肃目光一一扫过呼延父子周边的士兵。 原本还听命于呼延连成父子的士兵,登时六神无主、左顾右盼,有些难以抉择了。 趁此之际,呼延梓山道:“助殿下围剿奸臣!” 不少呼延族士兵便围了上去! 有圣旨在前,如今呼延连成父子已经被褫夺了官职,再无兵力相帮,很快便处于弱势,落了下风! 半时辰后—— 溶洞内死伤一片! 呼延连成捂着受伤的腹部,被剩下三十个心腹围护在正中心,他与呼延宇背对背靠着。 呼延连成阴沉沉的目光扫视过所有人,最后落在苏南枝身上,如狠辣的毒蛇瞄准猎物,恨不得一口咬破对方脉搏,他说道:“今日我们怕凶多吉少了,就算我老死,怎么样也得拉个有价值的垫背。不必再保护我了,去杀狄窈!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 “只要她死了,我们父子俩也算大仇得报!” 三十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一瞬间调转剑刃,杀向苏南枝! 苏南枝被这阵仗逼得脚步后退半寸,旋即,樱唇缓勾,似乎早已料到。 她的黄泉阁杀手刚要与之搏斗时,一名戴着银狼面具的男人,领了数十个杀手从天而降! 温言斐拔剑的动作一顿:“这是姐姐的人?” “不是。”苏南枝摇头,“这群人来势汹汹,幸好是友,若是敌,真是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方才他们从天而降,能够精准帮我们挡住呼延宇的人,可见他们已经在暗处蛰伏了很久。” “不对……这人我瞧着有些眼熟。”苏南枝盯着为首之人的银狼面具许久,忽然想起来,“他上次救过我一次。” 温言斐道:“要不要我去查一查他的底细?” “不用了,此人在北狄,不好查。咱们黄泉阁的人都分布在大庆,在北狄安插较少。”苏南枝道,“目前来看,此人并不会与我们为敌。” 不出片刻。 三十个负隅顽抗的呼延连成心腹,已经全部伏诛,死的死、伤的伤。 解决完这一切之后,银狼面具男带着自己的人,上另外一艘船离开了。 苏南枝还没来得及追上去问个究竟,那行人已然脚踩轻功,离开很远。 苏南枝还有事在身,便折返回来。 呼延连成和呼延宇像被捆麻花似的,绑住手脚,扔在了地上。 苏南枝被素图雅扶下战船。 苏南枝扫了眼满地狼藉的地下溶洞,淡淡道:“来人将此处清扫了。” 那呼延宇看苏南枝的眼神,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满脸愤恨。 苏南枝看见他的目光,便乐了:“恨不得啖我肉饮我血的人很多,但他们此时的坟头草,都有二丈深了。” “若你们不置我于死地,我又怎么可能置你们于死地?”苏南枝笑了笑。 一直沉默的呼延连成,终于忍不住开口,沉沉问道:“你不是已经被烧死在竹屋了吗?你是何时游说的呼延梓山,又是何时知道我私吞修筑街道银两的事情?” 呼延连成赢了一辈子,唯一一次输,便是败给了眼前这黄毛丫头!他输的不甘心! 第六百二十八章 良臣一生之幸 “我早就知道星火是你们的人了。”苏南枝道。 “那日我发现你们私运金矿,便派人回皇城禀报了此事,所以今日我等到了这份褫夺你父子二人官职的圣旨。我自知已经暴露,再不走必定遭你们黑手,故意留下星火在竹屋浣洗衣服,无非是为了让你们误以为,我还在竹屋内,实际上我早已带着素图雅他们离开了。” “将星火这等不忠不义之人留下,也不过是当做诱饵,诱你们以为,我们还在竹屋,从未离开。星火被烧死,也是她活该。” “所以……竹屋内我们看到的几具尸体,是你……”呼延连成攥紧了拳头。 “没错,是我命暗线去乱葬岗找来几具形体相似的尸体,误导你们的。”苏南枝微微一笑, “你火烧竹屋,误以为我们全部葬身火海的当晚,我将你私吞建筑街道银两的卷宗,赠送给呼延梓山,呼延梓山利用这份卷宗游说族人放弃对你的帮助。所以你今日,才会孤立无援。” 苏南枝送给呼延梓山的大礼,便是呼延连成私吞银两的铁证,有了这份证据,谁还敢支持一个被公主发现私吞银两的罪臣?便只能将赌注压在呼延梓山身上。 “你是,何时发现了我私吞街道建筑的银两?”呼延连成不甘心地呕出一口血! “从我来希莲城的第一天,发现街道石料有问题,便让人调查了此事。此事很好调查,从前没人调查,是因为你只手遮天,以为无人敢动你。我一来便发现了有问题,着人写成了卷宗。” “好一个步步为营!”呼延连成气的再次呕出一口鲜血,怒瞪双目,“今日老夫败在你手上,我认!” 下刻。 呼延连成站起身冲过去,猛然撞击山壁! 鲜血喷涌而出! 撞墙而死! “父亲!!”呼延宇咆哮大吼,脖间青筋涨起,攥紧双拳,想要冲过去,却被几个魁梧大汉拼命压住! “将呼延宇看好,押回京城听候审判。” 苏南枝冷冷地瞥了眼呼延宇,随即摔袖离开。 呼延宇则被前来送圣旨的钦差大臣,重兵押送回京了。 铲除掉呼延连成父子,苏南枝总算是松了口气,坐上了战船,命人驶出暗河。 苏南枝这段时间在看《希莲城地理志》,恰好素图雅也深通地理之道,二人根据地下溶洞所在方向,抽调兵力,将附近的水域探查了一遍,这才找到地下溶洞暗河的进出道路。 那些战船,才能顺利驶进,控制住呼延连成。 战船上,被砍掉半条小腿的呼延梓山坐在轮椅上,朝苏南枝拱手行礼: “微臣对殿下佩服的五体投地,您初来希莲城,不过一月,便铲奸除恶,惩治佞臣,还了希莲城百姓一个清平!” 呼延梓山为人高傲,很少这样佩服一个人。 他不屑于那些尔虞我诈,真正欣赏苏南枝这样雷厉风行、铲奸除恶之人。 这才不过一月,苏南枝便能拔掉呼延连成父子这两根钉在希莲城的毒钉,让无数人震惊。 苏南枝此次步步为营,算无遗漏,能运筹微博,未雨绸缪,将所有事情安排的分毫不差,也让素图雅开了眼界,坚定了她此生要效忠苏南枝的决心。 能跟着明君做事,是良臣一生之幸。 战船驶出暗河,行驶在开阔宽敞的主河流上,苏南枝一身白色劲服,衣袂翻卷,她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勉强松了口气。 “呼延梓山。”苏南枝转身,看向对方,“我向陛下推荐你为下一任希莲城城主,呼延族族长,未来也有可能推荐你,做执掌南部军队的将军。” 呼延梓山眼中划过不可思议,惊愣了好一会儿,像被埋没的千里马,终于见到了伯乐: “殿下之恩,微臣没齿难忘。日后必当结草携环,如果殿下有用得着微臣和呼延族的地方,微臣必当殚精竭力。”呼延梓山激动地要双膝跪地时—— 苏南枝扶住了他,勾唇道:“本宫知你是重诺之人,有你这句话,无需这一跪,本宫也相信你!” “本宫向陛下推荐你,是因为本宫查过你的生平,相信你会是一个仁善正直、励精图治的好城主。”苏南枝拍了拍呼延梓山的肩膀,笑着道,“好好干,别给本宫丢人,别人都知道你是我一手提拔的城主。” 最后一句,是鼓励,也是敲打,也更能让呼延梓山看清形势。 无论呼延梓山怎么想,在别人眼中,从此以后,呼延梓山是苏南枝阵营的人。 若呼延梓山能够当上南部将军,苏南枝无疑于增加一大助力。 这几日来,苏南枝寝食难安,如今事情全部解决,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 苏南枝回到驿站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舒舒服服泡个澡,随后躺在床上,决意睡个天荒地暗。 到了吃晚膳时间时,素图雅轻轻推开房门,发现苏南枝还在睡,忍不住微勾唇角,目光里有着纵容,她轻轻合上房门,踮起脚尖离开,对星悦星辞说道: “殿下还在睡,晚膳撤了。” 这一夜,素图雅也睡得很踏实。 …… 第二日。 阳光一簇簇地洒进宅院,穿过枝叶缝隙,风吹时,落下一地流动的光斑。 阳光投射进窗棂,照在苏南枝床前,暖暖的。 苏南枝潜意识抬手挡了挡阳光,起床时神清气爽地伸了伸懒腰,赤脚踩下地,三千乌丝柔顺垂落在腰后,她一边打开房门,一边睡眼惺忪地说道:“星蝉,星悦,我饿了。” 正在楼道值守的星蝉,连忙站起身,高兴大喊:“殿下醒了!快去告诉素图雅大人!殿下起床啦!” “我睡了多久?让你们这么高兴。”苏南枝有些意外。 “殿下您从昨日下午一直睡到今日正午,奴婢与星悦生怕您睡的太久头疼。”星辞笑着为她绾发、戴金簪步摇。 “我竟然睡了一天一夜……”苏南枝也有些不可思议。 星辞是一个心细温柔的人,纤指翻飞间,三下两下便能给苏南枝绾出漂亮的发髻,她说道: “殿下,您不知道,希莲城坊间都传开了,百姓们都在津津乐道您铲除贪官污吏之事呢!夸耀您刚正不阿,行事稳妥,是百姓福祉。” 苏南枝笑颜生花,是这些日子以来,笑的最开心最放松的一次。 只要百姓,在夸她,就很好。 证明,她确实在办实事。 苏南枝忽然忆起一事,忍不住皱眉问道:“从我回到北狄皇宫开始,你便一直跟在我身边。星辞,我问你。” 见苏南枝神色严肃,星辞微怔:“殿下您问。” “这么多天以来,你们当真没有收到一封,从大庆京城寄给我的信吗?”苏南枝问的是,萧沉韫的信。 第六百二十九章 人越多,越孤独 星辞仔仔细细回想了下,认真摇头:“奴婢确实没有收到从大庆京城寄来的信。星悦星蝉也从未发现过。若有来信,奴婢们一定会第一时间交给殿下的。” 星辞办事稳妥,每次都会把苏南枝交代的事情,办的漂亮又迅速,还很心细。 苏南枝信得过她,但眸眼却难掩失望。 她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久久出神。 为什么,萧沉韫从来不回一封信! 为什么,一封信,一个字都不回复她…… 难道在责怪她带着孩子来了北狄,责怪她在王权与夫君之间,暂时选了前者? 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在权利和夫君之间二选一? 为什么她就不能既拥有自己的人生价值,也拥有疼她爱她的夫君? 难道萧沉韫就一定要她牺牲自己的志向,回到大庆,回到后宅之内,在后宫里,只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吗? 她只是希望,不依附于任何人,只依靠自己,活成自己本来的样子,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成为自由自在的飞鸟,而不是被人牵制的风筝。 如果回到大庆,旁人提起苏南枝,只会想到她是摄政王王妃,而不是苏南枝本身。 如果回到大庆,她必须先是摄政王妃,再是苏南枝,如果待在北狄,那她就只是苏南枝,其他头衔都将排在名字之后。 成为自己本身,不将自身价值捆绑在任何人身上。 自己就是自己,不是很好吗? 苏南枝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叹了一声:“午膳不吃了,让星悦不必备饭。” “可殿下睡了一天一夜,若不吃点东西,只怕身子受不住。”星辞担忧极了。 苏南枝道:“没关系。” 说到这里,苏南枝便出了门,叩响了温言斐的门:“言斐,沐暖在吗?” “沐暖那丫头,吃遍了希莲城的美食,长胖了好几斤,正在院子里练武,闹着要减肥呢。” 温言斐观察到苏南枝似乎情绪不太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问道:“姐姐这是……” “没什么,我就是想找你们喝喝酒,吃吃饭,好久没见了。” 温言斐没戳穿苏南枝,但知道她心情似乎不太好,说道:“对了,姐姐,二哥和冯姑娘也来了希莲城,说要来找你。” “二哥?他不好好在大庆做大将军,来北狄做什么?”苏南枝有些不解。 “我来希莲城看你啊!”说曹操曹操到,驿站门口响起一道兴高采烈的熟悉声音! 苏南枝与温言斐齐齐回头。 只见苏南辕一身北狄装扮,举止豪迈爽朗,小跑上前:“你们都在北狄,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大庆也没意思!我在渊城便写信找摄政王告了假,说想来北狄找南枝。” “二哥!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十三街烤羊肉,我请你!” 苏南枝笑的眉眼弯弯,眼睛都在熠熠生辉,先前那点失落也被故人重逢的喜悦冲淡了,喊道:“星蝉星辞星悦,素图雅,十三街烤羊肉,我请你们。” “如今枝枝有钱啦,豪掷千金也不心疼啦?今日我们可要好好宰你一顿!”苏南辕清朗的俊脸上满是笑。 “枝枝姐姐!!”闻声走来的邹沐暖蹦跶着步子,冲过来抱住苏南枝的腰,“好开心啊啊啊,终于见到你啦!” 苏南枝被邹沐暖扑了个满怀,揉了揉小可爱的脑袋,她牵住邹沐暖的手:“走,去吃烤羊肉卷烤馕。” “好呀!” 一行人到了十三街羊肉店。 素图雅考虑到安全起见,将二楼全部包下,点了三只烤全羊,刚好撞上狄小芙和狄轩一行人。 “素图雅大人?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你们!阿窈姐姐呢?”狄小芙在这里偶遇狄窈也很高兴,拽着狄轩的手臂说道,“待会儿我们可要好好恭喜阿窈姐姐!” “殿下与故人正在二楼。十公主殿下和五皇子殿下可去二楼找阿窈殿下,一同用膳。”素图雅嘴角含笑。 狄小芙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一步,跑上二楼,一看见苏南枝便说道: “阿窈皇姐!你好生厉害!惩治了贪官污吏!如今说书馆和戏楼到处都在传唱你的事迹呢!你是不知道,你在百姓心里有多厉害!” 苏南枝回头,眼里划过一丝诧异,随即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小芙,这边坐。” 狄小芙看着其他人,有些疑惑:“他们是……” “这位是我在大庆的二哥、四弟,还有好友。”苏南枝一一介绍。 “二哥好,四哥好。”狄小芙笑容灿烂。 “公主殿下安好。”苏南辕和温言斐起身,看在苏南枝面子上,刚要朝对方行礼,狄小芙摆摆手道,“在希莲城,我就是普通姑娘,你们不要拿我当公主。” 冯清琅坐在苏南枝右侧,低声笑道:“这位小公主看上去很好相与。” “嗯。”苏南枝点头,为冯清琅切了一块羊腿肉,放在她碗里,“阿琅,尝尝北狄这边的吃法。将烤馕夹住烤羊肉,一口羊肉一口烤馕,香极了。” 冯清琅尝了一口,眼前一亮,一口接一口。 吃饭之间,冯清琅忽然问道:“南枝,你打算何时回大庆一趟呢?你和摄政王之间,就打算一直分隔两地吗?” 冯清琅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她看出来热闹人群里的苏南枝,眼底带着一抹落寞,这抹落寞隐藏的极深极浅,她看上去在把酒言欢,可并不是那么快乐。她每次笑的越开心,她眼底那抹浅浅落寞,便让冯清琅越心疼她。 听见冯清琅问题的苏南枝,神色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眸。 她喝了点酒,情绪像潮水般扑面而来,那股子落寞淹没了大脑。 苏南枝拿着一小壶桃花酿,独自走到二楼的窗边,远眺希莲城的万家灯火,此时夜未深,街上人来人往,吃夜宵的、卖唱的、闲逛的…… 人越多,苏南枝越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独。 “他,没有给我回信。” “我写了很多信,可他一封也没有回。” 第六百三十章 以他人之名,守护你 冯清琅握着一壶桂花酒,与苏南枝轻轻碰杯:“或许是摄政王太忙了。京畿水患很严重,苏府被淹了大半,听我的同僚来信,说摄政王府的门槛也被淹了一半。” 苏南枝沉吟了下,灌了一口剩下的桃花酿,酒水顺着她下颚流淌。 她抹一把下巴,道:“我了解萧沉韫,如果他要回信,再忙也会写回信。如果他不写回信,只有一种可能。” “他,没有以前那么在乎我。” 苏南枝扶住窗栏的指关节泛白。 “南枝你……莫要……这样想……”冯清琅不知如何安慰她,举起手中酒壶道,“我今夜陪你,不醉不归。” 不知喝了多少酒,苏南枝脚下散落着不少小酒壶,最终头朝前一磕,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苏南辕正在和温言斐划酒拳,喝得十分尽兴。 此时,狄小芙正挽着狄轩,闹着让狄轩讲从前游山玩水的趣事。 素图雅和星辞星悦星蝉她们单坐一桌,也吃的很开心。 酒楼里的气氛很好。 只有冯清琅轻轻解下了大氅,盖在了苏南枝肩上,为她擦了擦额前的汗水。 就在此时—— 一支利箭“咻!”地刺破窗棂,朝着苏南枝眉心狠狠射去! 在场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那枚利箭已离苏南枝咫尺之间! 可昏睡的苏南枝浑然不觉,死亡正在逼近! 在所有人心提到嗓子眼时,一道鎏金滚边的黑袍从天而降,赤手空拳,稳稳握住那柄毒箭! 毒箭刺破他掌心,鲜血嗒滴在苏南枝眉心。 察觉异样,苏南枝迷糊睁眼,瞳孔猛然扩缩,一柄被人紧握的利箭悬于眉心! 而救她之人,是银狼面具男。 “又是你……”苏南枝起身,趔趔趄趄后退半步,“你救了我三次……” 银狼面具男人出手扶住她,忍不住下意识说道:“当心,站稳。” 这声音……很陌生。 苏南枝可以肯定,她不认识这个人。 银狼面具手扔了手中利箭,一步步走出酒楼。 由红转黑的鲜血顺着他指尖,形成小股血流淌落。 苏南枝黛眉紧蹙,追出酒楼,想要抓住他,那抹微凉丝滑的衣袂从她掌心掠过,男人已经飞上屋檐,在月色下飞出很远。 不知怎地,苏南枝脑海里冒出来萧瑜那句“我不做帝王了”。 怎么可能。 此人怎么可能是萧瑜…… 绝无可能! 苏南枝不相信萧瑜会真如他所言,放弃帝位之争。 她可太了解萧瑜了,一个放弃一切,放弃所有,唯独不会放弃权利的男人。 苏南枝酒意阑珊地回到酒楼,冯清琅和苏南辕、温言斐便涌了上来,一个个急切地问道: “南枝,你有没有事?!” “我看了下那支毒箭,和上次在驿站刺杀你的飞镖图腾一模一样,刺杀你的人,应该和上次在驿站里的那伙刺客一样,都出自北狄皇室。”温言斐掌中放着那支毒箭,蹙眉道, “先前为姐姐挡箭的面具之人,只怕要吃点苦头了。” “我没事。”苏南枝摇摇头,也清醒了很多。 刺杀她的人,出自北狄皇室,苏南枝一点都不奇怪,如今想要杀苏南枝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越靠近权利旋涡,越得到一分权利,想要她死的人就越多。 她逐渐走上夺嫡之路,才越发明白,萧沉韫究竟有多辛苦。 苏南枝指尖摸了下眉心的腥热,这是救她之人的鲜血: “素图雅。” “微臣在。”素图雅酒直接被吓醒了,跪在地上。 “让呼延梓山严查今日所有靠近过酒楼的人,翻遍希莲城,我也要他找出今夜刺杀本宫的人!” …… 此时。 希莲城一处荒郊野外。 那个戴着银狼铂金面具的男人,手攥一柄利剑,正追杀一个身被弓箭的刺客。 刺客弓箭厉害,武功却远不如他,被追的东逃西窜,十分狼狈:“你为了救狄窈,中了我的毒箭,你半条胳膊都要废了!你有空杀我,还不如去解毒!” “不杀你,难泄愤。”面具男接箭的左手,已经变成紫黑色。 他一剑刺去,狠狠贯穿刺客后背! 刺客躲避不及,睚眦欲裂倒地身亡。 杀死他之后,面具男才松了口气,脊背抵靠着树木,缓缓滑坐在地。 左手,好疼。 宛若百虫撕咬,疼的他在月色下,狼狈地蜷缩起身子。 这毒,确实霸道。 若是她中了这毒,只怕又要受苦。 好痛…… 同时月色下,一行黑衣人匆匆赶来,急忙扶住了面具男。 洛城摘下蒙面布,火急火燎地背起面具男:“太子殿下!您又何必!又何苦啊!!” 身中奇毒,也要强忍疼痛,除掉暗杀摄政王妃的刺客。 洛城赶忙背起萧瑜去找附近的医馆。 …… 第二日,呼延梓山在野外找到了昨日刺杀苏南枝的凶手。 凶手箭筒内的毒箭,与昨日暗杀苏南枝的毒箭,一模一样。 但,凶手已经后背中刀身亡。 苏南枝从袖中抽出丝绢,包裹着一根树枝,沾了沾树根旁的青黑色鲜血,仔细看了下,确认道: “这是……那个面具男人的鲜血。” “他杀了刺客。” 这半凝固的鲜血,与昨夜面具男受伤左手滴下的血迹一模一样。 温言斐剑眉微颦,提议道:“如今姐姐刚除了呼延连成父子,难保有余孽暗杀姐姐,希莲城离皇城太远,也很容易受到其他人的刺杀。若姐姐处理完了金矿之事,不如早日回到皇城。” “我知道了。” 苏南枝叹了一声:“素图雅,你去收拾行李,后日回皇城。你让呼延梓山监守好金矿,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苏南枝已经完成了狄琼交代的督导采矿任务,是时候该回皇城,会一会那些暗地里派人刺杀她的政敌。 …… 这一次回皇城,温言斐、苏南辕、冯清琅、邹沐暖他们都跟着苏南枝了。 他们决意留下来,陪着苏南枝做完她想做的事情。 可苏南枝有自己的考量。 苏南枝坐在回皇城的宽敞马车里,卷起珠帘,看着窗外冬雪消融,枯木逐渐发芽。 二哥与冯清琅在北狄并无势力,若他们留在此处,苏南枝担心他们会受到政敌加害。与其这样,不如让二哥他们离开。 至于温言斐,她倒是想留下他。 温言斐如今仍然是黄泉阁阁主,很多事情离了他,苏南枝无法接手,何况在北狄,她能信任的人也不多。 温言斐似乎看出了苏南枝的思索,忽然握着一杯茶盏,笑着道:“姐姐,你可别想赶我走,谁敢我走,我也不会走的。在姐姐未完成心中所想之前,言斐不会离开。” “倘若前途渺茫,危险异常呢?”苏南枝心中感动,眼底漾开一抹笑。 第六百三十一章 并肩作战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我们也一起并肩作战。”温言斐笑容温雅,一如当年如见。 苏南枝心想,她此生何德何能,能遇见这么好的他们。 …… 两日后,马车抵达皇城。 苏南枝第一时间并未回宫,而是去了子桑怀玉的府邸。 还没叩门,苏南枝便听到院子里孩子咯咯咯的笑声。 子桑怀玉正手拿皮影,逗小君曜玩:“我们小君曜真是聪明伶俐。” “师父,你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授课了!不是说好一日授一课吗?”洛云崖嘴里叼着一根金银花咀嚼,“师父你这样真的吗?天天抱着小外孙,不务正业,荒废授课!” “让你上次研制好的毒药,研制了?” 子桑怀玉瞥他一眼,表情仿佛在说:没事别打扰我带孩子。 洛云崖灰溜溜地去了药房:“不会配,您不指导,我根本研制不出来!” “那就去钻研!”子桑怀玉严肃地睨他一眼,转脸面对小君曜是,立刻笑容满脸。 这变脸速度…… 洛云崖哎了一声,王妃赶紧回来把小君曜带走!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敲门声。 “叩叩——” “子桑叔,是我。” “太好了!王妃回来了!”洛云崖上蹿下跳,翻出药柜,火速跑去打开院门。 苏南枝万万没想到,自己回到皇城,洛云崖会是最高兴的人。 “洛神医,小君曜给你添麻烦了。”苏南枝让素图雅将买好的希莲城特产提了进来。 洛云崖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小世子可爱的紧,一看见他,我就想起了萧沉韫那家伙!” “阿窈回来了?”子桑怀玉抱着小君曜走来。 素图雅见到子桑怀玉时,微微一怔,险些喊国师大人。 苏南枝嗯了声,抱过小君曜:“小君曜,有没有想娘亲啊……” 小君曜才几个月大,扑闪着大眼睛,眨啊眨,一动不动地看着苏南枝。 有一个多月没见到苏南枝,小君曜都快要把娘亲忘记了,他眼睛里蓄满泪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亲在呢,小君曜不哭。”苏南枝哄拍着小君曜后背。 春盛和裴墨之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春盛手中端着一碗鸡汤,看着抱着萧君曜的苏南枝,就连汤碗烫了手也不自知:“王、王妃回来了?” “交给我。”裴墨之细心地端走那碗滚烫的鸡汤。 春盛养好伤后便出宫来了这里,一边照顾萧君曜,一边为子桑怀玉煮饭。 “春盛,你伤好完了吗?”苏南枝问。 “已经全部好完了。”春盛在围裙上抹了抹手,眼里有着重逢后的喜悦和感动,“先些日子,我听闻王妃在希莲城那边遭遇火灾……真是太令人担心了……” 苏南枝看向春盛,也看了眼春盛身边的裴墨之。 她前路迢迢,仍然不安定,但她觉得,春盛是时候该安定下来了。 苏南枝笑着调侃道:“那是谣传,假的。我这不是好着了吗?哟,春盛,已经会洗手作羹汤了?” 春盛被调侃的面颊绯红,害羞地看了一眼裴墨之,又迅速低下头。 裴墨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连忙道:“公主殿下和苏二公子、冯姑娘、温公子都回来了,这菜定然不够,我再去炒两个荤菜,待会儿让酒楼送几个菜。” 说完他转身又进了厨房去忙活。 “想不到这书生,还挺会做饭。”苏南辕笑道。 “会做饭有什么了不起?连战戟都扛不动的小白脸罢了!”在烧火的余晔,将一块柴禾用力扔进灶洞。 “今日我这小别院真是热闹。” 子桑怀玉许久没像今日这么高兴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洛云崖,“云崖,你去把隔壁的院子买下来打通,扩成一处宅邸。日后人多,方便居住。” “好嘞。”洛云崖立刻去办。 满院的人很热闹。 到晚膳时间,大家好久没这么聚一聚,吃的也很开心。 吃到一半时,春盛夹了一筷子红烧狮子头,慢嚼细咽,踌躇了下,有些紧张地将长发勾到耳后,看向裴墨之。 一瞬间,两个人脸颊双双变红。 有猫腻。 众人感受到了这微妙的气氛。 苏南枝忍不住勾起唇角,憋不住笑,看向冯清琅聊天道:“阿琅,你说这裴公子的厨艺还真是不错,日后他家小娘子真是有福了。” 春盛被调侃的面颊发热。 裴墨之也攥紧了筷子,脸皮薄的不行。 冯清琅余光扫量了下二人,接着苏南枝的话往下说道:“咱们春盛贤惠温婉,织的一手好衣裳,日后她夫君也是福气满满啊。” “王妃!冯姑娘!你们就别取笑我啦。”春盛脸红极了,有些磕磕巴巴,羞赧道,“我、我想和大家说一件、一件喜事。” 余晔险些没端稳饭碗,只觉得饭菜难以下咽,喉咙处哽了石头。 “小春盛快说!”苏南枝放下筷子,洗耳恭听,神秘兮兮地笑着道,“我已经准备好份子钱,准备送礼了哦。” 春盛脸红的没法见人。 裴墨之握住春盛的手背,目光真挚,也有些紧张,但还算沉稳地说道:“王妃,我想求娶春盛。十五天后的腊月二十六,是个吉日,我想娶春盛。届时,请大家来喝一杯喜酒。” 余晔无声无息攥断了手中筷子,只觉喉间一股腥甜呛人极了。 苏南辕高兴地鼓掌点头: “好呀!!届时我们一定去参礼!接你们的喜气!不过裴公子,咱们可得说好啊,这春盛是我们苏家人,你可不能欺负她,日后成婚,要对她百般呵护,你若敢欺负她,我们苏家可第一个不答应!” “谢谢二公子!”春盛心中感动。 “就像二哥说的,裴墨之,你得对我们春盛好才行。”苏南枝眉眼上扬,唇角带笑,却语重心长,交代道,“春盛是个十足好的姑娘,你娶了她,便是娶了泼天的福气。” 裴墨之握着春盛的手,干净秀气的脸上全是真诚,认认真真承诺: “我知道诸位都是为了春盛好。裴某比任何人都希望春盛这辈子平安幸福、快乐无忧,而裴某希望,能给春盛幸福快乐的人是我。” “春盛和我说了她以前的经历,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乐观、积极、坚毅、心地善良。” “我心疼她的过去,定会照顾好她的未来。她的过去裴某不曾参与,她的未来裴某一定奉陪到底。” 第六百三十二章 春盛要成婚啦 说这些话时,裴墨之双眼湿润,深深凝望春盛,紧紧牵着她的手。 冯清琅被裴墨之这一番肺腑之言感动的眼圈微热,她眼底有着艳羡,也有着祝福。 苏南枝满意放心地点了点头,她为春盛高兴,她终于找到了满眼是她的如意郎君。 “墨之。谢谢你。” 春盛转身,紧紧抱住裴墨之。 二人紧紧相拥。 席间,余晔悄然离去,仓皇而逃,像打了败仗丢盔弃甲的逃兵。 苏南枝发现了余晔离去的背影,想起从前大家也曾一起并肩作战过,他也是萧沉韫最忠诚的心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悄然跟了上去。 余晔出了院子,在拐角处的古树下,一拳狠狠砸在墙上,手背顷刻血流不止。 “余将军。”苏南枝出言。 余晔浑身都在颤抖。 “余晔。”苏南枝叹了一声,看向天边的明月,缓缓道,“放下。” 余晔没说话,四周只有簌簌的风吹落叶声。 良久后,余晔忽然咬牙,尾音在颤栗,他问: “倘若放不下呢?” 苏南枝是一个很现实清醒的人:“倘若放不下,备受折磨的人只能是你。” “当年,春盛是如此地喜欢你。”苏南枝道,“可你父母又是如何对她的?春盛自知两家门第相差过大,她是戏楼卖唱出身,你是大学士之子,她为了能和你在一起,百般隐忍退让,换来的只是你父母百般得寸进尺的羞辱。” “你让你父母上门提亲,可你父母上门来时,却以收春盛为义女为名,羞辱她。春盛念在他们是你父母的名义上,忍了。” “可你呢?你又何曾为你们这段感情,奋不顾身地争取过一次?你只说你父母身体不好,不能轻易忤逆他们,可春盛是女子,要嫁人成家,她总不能一直蹉跎岁月,等你那一封遥遥无期的婚?” “没有任何人,会一直原地不动地等待另外一个人。” 余晔被苏南枝这一声声质问,问的心态崩溃,颤抖如筛子。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余晔将军,调整好心绪,静待其他佳人。我们春盛就快出嫁了,我替春盛,祝愿你早日觅得良缘。”苏南枝心中默叹一声。 余晔不甘心,狼狈又绝望,他手背血淋淋的,带着颤音问道:“为什么春盛不和我说这些?倘若她说不想等了,我一定会排除万难,再怎么样我都会娶她!” “一定要她说不想等了,你才会排除万难娶她吗?她不说,是怕你为难。真正的离开,从来不是大张旗鼓,而是悄无声息。彻底失望就会悄无声息。” 失望到底,就会悄无声息。 “这些年里,倘若有一次,你主动争取娶她,说你要娶她,她也不会嫁给其他人。” 苏南枝言尽于此,至于能不能走出来是余晔的事。 苏南枝打算离开时。 余晔忽然问道:“倘若我现在去告诉春盛,我要娶她,她还会不会答应我?” “你可以去问。但,我不会让你破坏她的成婚宴。” 苏南枝撂下这话,便转身离开了。 …… 待酒宴散去,苏南枝回了皇宫。 皇宫,王殿。 苏南枝赶到晗珠宫,阿诺便来了。 “公主殿下,女王陛下请您去一趟王殿。” “好,我知道了。” 片刻后,苏南枝梳洗一番,穿了一身层层叠叠的浅粉纱裙,绾着女儿家的飞云髻,掩去舟车劳顿的疲惫,进了王殿。 王殿寝殿内。 袅袅安神香弥散在空气中。 狄琼坐在玉桌前,指尖拈了一颗葡萄放入嘴中,看见宫殿拐角处先摇曳进视线的一抹浅粉,她眼前微亮,坐正了身子。 “阿窈,过来。”她亲切和蔼地唤。 这是苏南枝从未见过的狄琼,目光慈爱,面带担忧,还有对女儿关切的疼爱。 苏南枝晃了下神,缓步走上前。 “坐,坐到母后身边吃葡萄。”狄琼语气有些急切。 待苏南枝走过去,坐在了她身侧,狄琼仔仔细细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对方安全无虞后,狄琼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自从先太后去世,她在意的人一个个死去,作为帝王的狄琼,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担心过别人。 “平安无事,回到家就好。” 狄琼为苏南枝剥了一颗青提,说道:“这青提是藩国贡品,清脆汁甜,很是可口。你去了一趟沧凉山,瘦了许多。” “谢谢陛下。”苏南枝接过青提。 “如果哪天,你能唤朕一声母后就好了。”狄琼下意识说道。 苏南枝吃青提的手一顿。 下刻,狄琼又说道:“督导金矿此事,你做的很漂亮,朝中大臣对你赞赏有加。朕早就换呼延族长了,你除掉呼延连成,又扶持了呼延梓山,既没有让希莲城陷入动乱,又锄奸铲恶,还追回了被私吞的金矿石。” “不愧是朕的女儿。” “陛下谬赞了。”苏南枝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话…… 听的狄琼有些扎耳。 这话是如此的客套又挑不出错,正因为客套才显得疏远。 若是旁人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狄琼会觉得对方不卑不亢、沉稳谦卑,可对方是自己亲身女儿,太过客套,反而让她心里有些失落。 狄琼想和女儿亲近一些,道:“你与朕之间,不必如此生份。”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不惧他人恨我 苏南枝为狄琼剥了几颗葡萄,没说话。 若让苏南枝改口喊母后,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毕竟有楚莹那么好的娘亲在前,再喊生母为母后,都需要时间。 狄琼见她为难,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只是叹了口气,并未深究。 狄琼深夜未睡都要召见她,只是想确认苏南枝是否安好。 如今见到人安好,狄琼便也放心了,笑道:“回去歇着,奔波了一路。素图雅,你要照顾好阿窈。” 素图雅行礼:“喏。请陛下放心。” “陛下也早日休息。”苏南枝离开时,关怀道。 因为从她进入大殿开始,便发现狄琼脸色有些许不佳,似乎疾病缠身,但她并未表露出异样,又或许处理朝政太累了。 苏南枝想起上次阿诺说过,若可以,想请子桑怀玉为狄琼诊治。 难道狄琼……生病了吗? 什么样的病,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要请子桑怀玉为狄琼诊治? 苏南枝怀揣着疑虑到了晗珠宫,洗漱一番后沉沉睡去。 …… 翌日。 下完早朝。 不少人前来恭贺苏南枝。 太史大人上前两步,率先作揖道:“殿下厉害,此去希莲城,所作所为,堪称百官表率!” 太宗大人亦是上前一步:“阿窈殿下,颇有女王的风范!” “太史大人太宗大人缪赞了。” 苏南枝和好几个围过来的官员打了打太极,又与其他官员多说了两句,才得以脱身。 刚走到官道,苏南枝便松了口气,朝前一走时,目光却冷沉了下来。 只因迎面走来之人,是狄衍。 狄衍比以往任何一次见到苏南枝,都要敌视她。 苏南枝平静地忽视了他,就在两行人擦肩而过时—— 狄衍停下脚步,错身挡住苏南枝的去路。 身穿小龙女官袍的苏南枝,秀眉微蹙,不悦地看向对方:“大皇子,奉劝你,凡事三思而后行。” “狄、窈。”狄衍压低声音,凑到苏南枝耳边,咬牙切齿道,“我要你生不如死!你杀了我父亲和弟弟!” 苏南枝听后,面色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面对挑衅最好的回击方式,就是不屑! 苏南枝掸了掸官袍上的纤尘,淡淡道:“大皇子,奉劝你三思而后行。我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若他们不私吞金矿石、不贪污,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 “斩他们头的人,不是我,是北狄律法。” 说完,苏南枝带着素图雅等人缓步离去。 而狄衍看着苏南枝的背影,攥紧了拳头,双眸一点点赤红。 他恨。 恨狄窈不费吹灰之力,便除掉了他最大的靠山! 恨狄窈杀了他父兄,也恨狄窈扶持了她父亲最大的仇人,呼延梓山当上了呼延族长,这无疑是给狄衍树立了一个劲敌。 …… 素图雅略有些担忧,一边随着苏南枝回宫,一边问道:“殿下,不担心大皇子记恨吗?” “不担心。” 苏南枝的答案,出乎素图雅意料。 素图雅有些好奇:“为何?” “难道担心,狄衍就不记恨我了吗?”苏南枝穿着一袭深紫龙女图腾的官袍,坐在晗珠宫的正殿宝座上,俨然像一位气场强大的未来女帝, “我从不忧心忡忡于谁会记恨我、谁不会记恨我,也不会忧心于谁想杀我、谁不想杀我。因为我做的事,扞卫了律法,是百姓所想、民心所指,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我便不会畏惧。” “另外,我也无法阻挡他人恨不恨我、想不想杀我,我无法干预他人想法,与其杞人忧天、活在担忧中,不如强大自我。” 素图雅被苏南枝这一番话震撼到了,目光中流露赞赏,点头道:“微臣受教了。” 苏南枝带着素图雅回了晗珠宫之后,让星辞准备了温水。 苏南枝泡了一个舒适的澡后,沉沉睡去。 …… 是夜。 北狄皇城一处府邸。 这曾是北狄首富蓝氏原来的一处豪宅,一直空闲着,听说后来被某个大庆来的富商重金买下。 暗到不见一丝光的书房内,伟岸颀长的男子抵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大坛酒。 门外,跪着一排排曾经誓死追随他的心腹忠臣。 周御史穿着乔装后的便衣,脸色紧绷,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跪在坚硬硌脚的硬石头上,哪怕跪破了膝盖,跪的双腿淤青发紫,也不曾挪动半步,他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沙哑如磨砂,不知劝了多久,劝了多少次,他苦口劝道: “请太子殿下,回、京、城、主、持、大、局!” “请殿下回京城主持大局!”接着,便有其他人附和。 洛城跪在最前列,磕了一个头:“属下自十五岁起便跟着您出生入死,看着您一点点培植势力、丰满羽翼,外人只知道殿下您越发强大,却只有属下知晓这一路走来,殿下有多么不容易,刀尖舔血、危险重重。” “我们终于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也是离终点最近的一步,更是离帝位唾手可得的一步!” “为什么殿下,要毅然决然放弃……” “您就忍心,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吗?” “是啊!殿下!洛将军劝的对!”魏奉远总督,说道,“殿下,三思啊!” “我等跟着殿下多年,知晓您多不易,若您眼下放弃,我们又该如何?”又有一个大臣叹道,“殿下您可曾想过,就算您主动放弃帝位,摄政王也不会放过您!” 所有人,乃至于全天下所有人,都不相信萧瑜会放弃帝位之争。 期初效忠萧瑜的党羽还道这是个绝无可能的玩笑,可后来,萧瑜迟迟不归京,他们亲眼看着萧沉韫逐渐稳定大局,离帝位越来越近,而萧瑜仍然没有回京打算时,众人才知道—— 萧瑜是真的没了争帝之心。 第六百三十四章 请陛下驾崩 再后来,洛城亲眼看见萧瑜戴上铂金面具,潜伏在苏南枝附近保护她,数次奋不顾身保护她,又为她身受重伤,他发现萧瑜和从前不一样了。 若是从前,凡事只谈利益的萧瑜,绝不会如此。 从前,萧瑜绝不会让自己,因为其他人而陷入危机。 可如今的萧瑜,会为了苏南枝而奋不顾身。 无论外面的大臣们如何苦口婆心的劝,紧闭的书房内只传出酒瓶落地之声。 良久后。 天破晓时,萧瑜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淡淡道: “萧沉韫用人唯贤,不会滥杀无辜,你们为了大庆劳苦功高,只要没有作奸犯科、违背律法,萧沉韫不会因为你们曾经追随过孤,便对你们赶尽杀绝。” “我已无心帝位之争,若你们不想追随我,便可自行离去,投奔萧沉韫。” “殿下!!”洛城痛心疾首地喊道,跪行上前,拍打书房的门,哀求道,“殿下!您三思啊!!” 虽然萧瑜不是很想承认,但是…… 萧瑜抱着酒坛灌了一口酒,桃花眸含着讥诮的笑意。 其实,萧沉韫会是一个好帝王。 …… 此时。 千里之外的京城。 摄政王府。 经过一个月的疲劳,萧沉韫终于带领众臣处理完了京畿的水患。 此次京畿水患,来势凶猛,可若不是萧沉韫及时回到渊城,只怕还会有更多的人死于水患。 萧沉韫还未来得及修整,又开始处理其他的公务。 先前与西戎打仗,内地军务政务耽搁太久,须得一一处理。 萧沉韫正埋头在文山文海中,南北城忽然敲门: “王爷,陛下病危。” 萧睦、病危? 萧沉韫眉心微跳,继续处理手头事务,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没死?” “陛下倒是没驾崩,但恐怕也就是这几个月驾崩。”南北城说的很直接。 萧沉韫用批注折子的毛笔,抵了抵眉心:“知道了,晚些时候,本王进宫一趟。” 看来,萧睦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对于如今的萧睦而已,可谓是生不如死。 活着,还不如死了。 一个瘫痪在床、中风的帝王,大小便失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大权落在他人掌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活着,不过是承受他人无尽的羞辱与讥诮罢了。 他的生死,早已不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而是掌握在萧沉韫手中。 这是一个曾经掌权者的悲哀。 待萧沉韫处理完公务,已是更深露重的后半夜。 “王爷,您已经好几日没有怎么休息过了……”南北城有些担忧。 “无妨。” 外头掠过一阵寒风,萧沉韫握拳轻咳,面庞笼上一层淡淡的病色。 这是他经历京畿水患之后落下的咳疾。 一个多月的时间,为了救灾四处奔波,每天都泡在水中,又要处理政务军务,本就劳累伤身,就感染了风寒,却一直没有吃药休养,一来二去,病情愈重,病好之后便落下了咳疾。 这咳疾,连御医也没办法。 萧沉韫清减了许多,穿着从前的衣袍大氅,略显空荡荡。 他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王爷,到了。” 南北城勒马,马车停在了金銮殿前。 萧沉韫掀开车帘,跳下马车,阔步朝着乾清宫寝殿走去。 去看看那个老东西。 绕过御书房,还没走到寝殿,便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药气。 越走近,这股子药气就越熏人。 萧沉韫抬手扇了扇风,蹙眉,阔步踏入寝殿。 满屋子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萧沉韫径直走到龙榻前,见到了床榻上骨瘦如柴、形如枯槁的萧睦。 许久没见,萧睦已然瘦的像个白骨骷髅。 他与死人的区别是,他还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气息吊着。 萧沉韫坐在桌前,平静地喝了杯茶,睨着龙榻上的‘骷髅架子’。 见他来了,萧睦忽然变得很激动,双眼激烈地凸出,浑身青筋微涨,开始口水四溅:“唔、唔……杀……” 杀? 萧沉韫抿了抿雪芽龙井,轻笑了声:“杀了本王?还是杀了你?” “杀……唔……啊……杀……唔……你……” 萧睦涨的满脸通红,脖间青筋一鼓一涨,用力扯动嘴皮,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歪着嘴,喷着口水,渐渐的,就食物反流,顺着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萧沉韫嫌恶地别开眼,‘噔''一声放下杯盏,淡笑道:“杀本王,恐怕不行,若陛下央求本王,杀了你,本王还是能做到的。” “唔!”萧睦口水乱溅的更厉害了。 萧沉韫确认了萧睦的身体状态便放心了,他站起身,走到龙榻前,目光冰若寒潭,冷笑道:“该让你驾崩的时候,会让你驾崩,陛下别着急。” “哈哈。”萧沉韫笑了。 随后手负在腰后,转身离去,下令道:“照看好陛下!不得有闪失!” 萧沉韫出了乾清宫的寝殿时,会路过御书房,他看着御书房里那柄象征九五之尊的龙椅,短暂地凝视了一眼。 这把龙椅,他坐定了。 萧沉韫走在红墙碧瓦的官道上。 南北城忽然说道:“王爷,最近有一蹊跷之事,属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萧沉韫负手而立,阔步而行。 “属下一直在留意九王的动向,可近日来属下没在京城发现九王一党的踪迹。”南北城若有所思的皱眉,疑虑颇重,“属下怀疑九王另有阴谋诡计,或许是在暗中酝酿什么!不然这也不像他的做事风格啊,他人好像根本就不在京城。” 这一点…… 萧沉韫也注意到了。 萧沉韫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萧瑜了。 甚至,他也没查到萧瑜的动向。 萧瑜,在这个节骨眼上,会去哪里?难道又打算耍什么把戏? 萧沉韫剑眉深锁。 周如故从墙沿上飞了下来,一路风尘仆仆,跪在萧沉韫面前抱拳汇报:“王爷,我们查到了九万的踪迹!” “说!”萧沉韫俊眉锁的更深了。 “九王……还有他的心腹,在北狄皇城。”周如故如实回答。 “什么?!”萧沉韫眯起了眼睛。 这根本不符合萧瑜的做事风格! 他应该出现在京城,就算不在京城,也应该在大庆,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去北狄? “根据我们安插在北狄的暗线来报,九王确实落脚在了北狄皇城,并且短期内并无要回大庆的打算。” 萧沉韫渐渐握紧了拳头,他脑海里浮出了苏南枝的面容。 萧瑜,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萧瑜想抢你媳妇……」 第六百三十五章 恩师托孤,进退为难 就在此时。 身后响起蹒跚缓缓的脚步声,那步子似乎想走得快些,所以杵拐杖的动静也大了些。 萧沉韫回头。 原是他的老师,孙太傅。 孙太傅两鬓霜白,气喘吁吁地握拳咳嗽:“咳咳咳……” “老师?”萧沉韫疾步过去,搀扶着孙太傅。 这次见孙太傅,已经不如上次精神矍铄,面颊之间出现了疲态。 “老师,更深露重,您为何深夜进宫?这么晚了,您老人家就该好好休息。” 孙太傅对萧沉韫的恩情,萧沉韫一直铭记于心,他前去渊城打仗的那几个月,是老师一直在京中为他游说奔波,让更多清流世家和文臣在这场帝位之争中,更倾向于他。 孙太傅杵着古藤拐杖,累的直喘气,慈爱地笑着说道:“听闻……咳咳……听闻你深夜进宫……老臣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萧沉韫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孙太傅朝前走。 “怕你冲动。”后面的话,孙太傅没说,他怕的是今夜萧沉韫杀了萧睦。 萧沉韫问言,淡淡一笑,耐心回答:“老师多虑了。您教导学生多年,应当深知学生不是鲁莽之人。” “那就好。”孙太傅放心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走了两步便累的厉害,实在遭不住,停下了蹒跚的步子,握拳咳嗽,“咳、咳、咳……” 捂嘴的白帕子,染了一抹红血。 这抹红,刺的萧沉韫眸色微暗。 “老师,您的病情加重了。” “人……咳咳……人老了嘛……就……咳咳……就难逃一死。” 孙太傅咳得厉害,颤巍巍地处着拐杖,实在走不动路了,颇为无奈地停在原地,有些愧疚:“老臣……走不动了,耽误了王爷的时间……” “学生背你。”萧沉韫半蹲下身。 “使……咳咳……使不得!”孙太傅被感动的脸颊发颤,嘴角嗫嚅,眼眶有了些湿意,“您未来可是九五之尊,君怎可背臣?” “在您面前,没有君臣之分。本王是学生,您是老师。受了您几十年滔滔教诲,如今背您一段路,又有何妨?”萧沉韫看了一眼南北城。 南北城搀扶着走不动路的孙太傅走上前。 感受到后背的重量增加,萧沉韫背起孙太傅,走进长长的宫道,走向百步之外停着的马车。 孙太傅眼部皱纹慈祥弯起,感慨地比划道:“当年,先帝将您交给老臣教导时……您才七八岁,这么丁点高……有一回,王爷学骑射摔坏了腿,也像今天这样,老臣背着王爷,背了一路回到皇宫的。” 萧沉韫有些想不起来,但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他唇角带笑,点了点头。 “老臣……”孙太傅话音有些颤抖,“怕是不能……不能活到看王爷登基的时候了。” 萧沉韫脚步一顿,俊脸在晦暗不明的官道里有些悲戚。 走了一截,终于走到了马车前。 萧沉韫将孙太傅放下来,刚要搀扶着他坐进马车时—— 孙太傅忽然挣开萧沉韫的手,跪地磕头:“老臣……自知时日无多……” “老师这是做什么?”萧沉韫蹙眉,要去扶他。 孙太傅推开他的手,兀自又磕了一个头:“老臣垂死之际,只有一个事情,想求王爷。” “老师请讲。” 孙太傅叹了一声,提及此事有些心痛:“王爷知道,老臣此生只有一个儿子,但在三个月前,跟随王爷征战沙场,杀西戎,洒热血,壮烈牺牲。” 萧沉韫知道此事。 孙太傅的独子,不爱从文爱从武,半年前主动请缨征战沙场报销家国。 但可惜…… 与西戎的那场大战中,死的人太多了。 很遗憾,孙太傅的独子,便是其中一人。 孙太傅又道:“当时王爷问老臣要不要把他尸体运回京城,老臣说不用。因为大庆男儿参军杀敌的太多太多,并不是每一个战死他乡的人都能马革裹尸、魂归故里,所以老臣说渊城处处可埋忠骨,将他尸体随着其他牺牲的战士一起,埋在了边疆。” 萧沉韫动容。 提及此事,九十岁高龄的孙太傅脸颊颤抖,又磕一头:“老臣及犬子一生都在报效家国,如今老臣将死,只剩下儿媳与孙女孤儿寡母。老臣斗胆!” 孙太傅声音悲戚激动,颤巍巍道:“老臣斗胆,想为膝下孙女谋一份前程。” 为孙女谋一份前程…… 隐晦之意,太好猜了。 孙太傅道:“在这世上,老臣唯一信得过的人只有王爷。老臣想将孙女托付给王爷。” 沉默了许久,萧沉韫道:“本王并无打算娶侧妃,就算日后登基,也不会扩充后宫。” “可是自古以来,哪有帝王不扩充后宫?自古以来,帝王惯用后宫平衡前朝。您就算不娶,那些世家大族、朝堂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他们是他们,本王是本王。”这一点上,萧沉韫很坚定。 他不会用后宫平衡前朝,帝王治国,靠的是个人能力,而不是娶大臣女儿。 孙太傅狠狠磕了一头,额前血流不止,隐约可见骨头,他奄奄一息道:“求王爷……庇佑孙女。老臣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女……” “老师……”萧沉韫面色凝重,俊眉深深皱成川字。 就在孙太傅还要再狠狠磕上一个头时,萧沉韫急忙弯腰扶起他:“老师……你何苦逼本王……” 孙太傅又要再磕一头! 萧沉韫看着他血流不止的苍老面颊,脑海里浮现出从前他无微不至教导他读书的那些年,恩重如山、待他如父、为他筹谋、为他奔波…… 萧沉韫沉默着,勉强点了个头。 孙太傅泪流满面,鲜血顺着他额头落下,混淆着老泪,他颤巍巍摇头:“若非犬子战死,家中无人可依,老臣不会如此……” 孙太傅颤抖着苍老声音:“老臣不会如此……不该如此让王爷为难……” “夜深了。”萧沉韫什么也没说,转移话题,将他扶上马车,“本王送老师回太傅府。” 第六百三十六章 找我家王妃去了 萧沉韫将孙太傅送回了太傅府,再回了摄政王府。 三日后。 孙太傅驾鹤归西。 当萧沉韫听到孙太傅病逝的消息时,他浑身震了一下,随后放下批阅折子的毛笔,火速带着大臣前去吊唁。 孙太傅一生节俭,儿子战死,妻子早已在十年前病逝。 如今为孙太傅操持葬礼的人,只有孙女孙思淼一人。 灵堂里,白皤飘飞,陈放在两侧的花圈,写着大大的“奠”字。 哀乐断人肠。 孙思淼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捻开一张张冥钱,烧入铜盆中。 她小声地啜泣着,生怕让人看了笑话,背对着众人,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 “摄政王到——” 门外有小厮声音洪亮地通报。 “周如故将军、南北城将军到——” 孙思淼抬眸,从地上站起身,许是跪的太久,起身时都有些趔趄,好在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萧沉韫今日穿着纯墨黑色的长袍,墨玉束冠,昂藏七尺、器宇轩昂,气质内敛而至尊,每走一步而来,身侧就有不少大臣跪下行礼。 “臣女……”孙思淼泪眼婆娑,跪下磕头,“臣女叩见摄政王,王爷万福。” “免礼。”萧沉韫接过管家递来的香烛,走到灵堂前,插进香坛中,微微鞠躬。 萧沉韫亲自烧了三炷香、一些冥钱。 待到祭奠结束,孙思淼走来递给萧沉韫一方擦手的干净手帕。 萧沉韫婉拒,从袖中抽出丝绢擦手。 “王爷,思淼有几句话想同您说,请您移步内堂。” 萧沉韫俊眉微蹙,跟随她去了内堂。 内堂,屏退了下人。 孙思淼跪伏在萧沉韫脚下,泪水盈满眼眶,还未开口,便以泪流满面,那娇细的女声里裹着无数酸楚和委屈:“祖父说,从此以后,思淼就该以王爷为天。请王爷庇佑……” 萧沉韫掐了掐眉心,外头哀乐震天,吵得他脑袋疼。 “咳、咳。”萧沉韫犯了咳疾。 孙思淼连忙倒好热茶,递给萧沉韫,关怀道:“王爷患有咳疾,身边理应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照顾您的身体。您是万金之躯,是否康健,关乎国运。” 萧沉韫嗓子难受的厉害,犹豫了下,没有受她的热茶,自己倒了杯热茶灌下,热水烫过嗓子,终于好了些。 “你先起来。”萧沉韫还没想好如何安顿孙思淼,娶她是不可能的,只能另想他策。 老师的丧事为重,萧沉韫今日推掉所有事情,亲自为孙太傅操办丧事。 等到丧事结束,萧沉韫才回到王府。 他这段时间,给苏南枝写了很多信,至于写了多少封,连萧沉韫自己也记不清了。 久而久之,没有回信,他也就写的少了。 不是他不想写,而是他担心,他会惹苏南枝厌烦。 萧沉韫将揉皱了信纸,砸在了地上。 满地都是他写了一些字之后,揉皱扔掉的纸团。 孙思淼熬好了梨膏端到书房时,正好看见一个纸团滚了出来。 孙思淼拆开纸团,便看见上面写着:爱妻南枝,见字如面。 工整遒劲的八个字…… 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想那位南枝姑娘。 孙思淼叩响房门:“王爷,思淼今日听见您犯了咳疾,给您熬了点老梨膏,功效很好,从前祖父咳嗽时,臣女每回都给他熬老梨膏,对咳疾很管用。若您不嫌弃,也可尝一尝。” “有劳,多谢,不必了。” 萧沉韫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握拳轻咳:“咳、咳、咳咳……” 咳得难受极了,心肺也跟着火烧火燎似的。 “王爷……”孙思淼垂眸,“难道是嫌弃思淼?” 萧沉韫抬眼,看向门口处那抹鹅黄色裙裳,扫了眼南北城。 南北城去将老梨膏端了进来。 “本王还有要事处理。”萧沉韫算是婉拒,不再与孙思淼过多聊天了。 孙思淼轻声叹息,转身离去。 屋内。 萧沉韫吃了一口老梨膏,润了润火辣辣疼的喉咙,随后道:“本王要去北狄皇城一段时间,京城之事,先交由你们处理,若有紧急之事,再千里加急找本王。” …… 第二日,萧沉韫刚要出门时,便撞上了孙思淼。 孙思淼的丫鬟背着包袱,而孙思淼一袭裙裳披着大氅,款款走来,朝萧沉韫盈盈一拜:“王爷,思淼是来告别的。” “嗯?” 孙思淼看上去精神很不好,胭脂也掩盖不了的憔悴,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艰难道: “自从父亲战死渊城,思淼还未曾前去父亲坟前磕过一个头。臣女要去渊城,找到父亲的墓碑,磕头尽孝。此去山水迢迢,特来拜别王爷。” 萧沉韫紧皱眉头,坐进马车,想起老师临终前的嘱托,便道:“随本王一起,本王正好要去北狄。” “王爷要去北狄?”孙思淼眼中有些欣喜,感谢道,“山高水远,思淼从未出过远门,还很担心一路上会遇到危险,也担心去了渊城之后不安全,找不到父亲的下葬之地。若有王爷同行,思淼就安心了很多。” “对了,王爷此去北狄,是有事要办吗?”孙思淼有些好奇。 “去找本王的王妃。”萧沉韫正襟危坐,在马车中气质凛然。 他此去,只带了元襄知。 他坐不住了。 所以去北狄,是临时决定,也是微服私访,并未对外公开。 孙思淼点头,了然道:“原来王爷是要去找王妃啊……” “嗯。” “王爷对王妃,真好。” …… 八日后,萧沉韫还在路上。 而苏南枝正在为春盛操办婚礼。 两日后便是春盛大婚。 苏南枝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大家聚在一起,都在为春盛操心,就像嫁亲妹妹一样。 苏南辕和冯清琅一左一右踩着高凳,在裴家村为牌匾挂红绸缎。 “枝枝,你看看,挂的位置端不端正。” “再往左边一点,我觉得有点偏。”苏南枝比划着。 “诶裴兄,到时有多少客人,这菜是否少了些?”温言斐拿着酒楼菜谱说道。 第六百三十七章 皇家狩猎,押她 “够了。多谢温兄操心。已经很麻烦你们了。”裴墨之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这些都该是裴家操心的事,但裴墨之家庭条件有限,尽管他已经掏光家底想要给春盛最好的,可还是不够。 裴父裴母为人老实淳朴,很是过意不去,这些本都该是裴家操劳的…… 裴父裴母热情地端着自家做的肉饼,走来劝道:“小伙子你歇一歇,辛苦你了。” 苏南辕走下凳子,搀扶冯清琅下凳子,笑着擦了擦额前热汗说道:“没关系,不累。 在众人的帮助下,很快成婚宴便已经初见雏形。 苏南枝揉了揉春盛的脑袋,笑着问道:“小春盛,对我们给你布置的成婚宴还满意吗?” “多谢姑娘。”春盛鼻尖红红的,很是感动。 出门在外,人多眼杂,所以春盛喊得是姑娘,而不是王妃公主。 “傻丫头,说什么谢谢。”苏南枝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带着春盛他们离开了裴家。 苏南枝又去街上给春盛打了几套首饰。 冯清琅和苏南辕他们回了子桑怀玉的宅邸。 苏南枝则回了皇宫。 坐在马车上,苏南枝摩挲着今日为春盛新打的那几个头面,笑着问素图雅:“女孩子都喜欢这些首饰簪子,你说春盛也会喜欢的?” “春盛姑娘一定会喜欢的。”素图雅温和一笑,“微臣还是头一次看见这般对丫鬟好的主子。” “春盛不是丫鬟。”苏南枝笑着回忆道,“春盛小时候命苦。我第一次在教坊司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只有十六岁,刚及笄,便被她黑心肝的舅父舅母卖进了教坊司做歌姬。” “这丫头,没见过我几面,便帮我定罪。后来我带她出了教坊司,便一直跟在我身边做事,上进乐观、忠心耿耿,最开始她把我当做主子,但我从未把她当做丫鬟。现在她把我看做姐姐,我也把她看做妹妹。” 这一路走来,苏南枝希望春盛能够幸福。 她忽然想起了鸢雅和萧仁明,不知道这二人又在何处浪迹天涯,不知道后日春盛成婚,他们是否能来? 苏南枝回宫之后,用上次鸢雅留下的地址,给鸢雅寄去一封信。 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素图雅正在院中清点苏南枝明日狩猎要用的器具。 每年腊月二十四,北狄皇宫都要举办一年一次的狩猎比赛。 十位皇子公主都要参加。 北狄女子男子皆擅骑射,而苏南枝从小在大庆长大,今年才回北狄,众人笃定苏南枝明日狩猎比赛,必定会名次垫底。 比赛时间为两天一夜,夜宿皇城郊外的月森林。 猎得鹿、狼、野猪大型动物,记三分,若是猎得老鹰之类的难猎之物,记两分,野兔、野鸡诸如此类,便是记一分。 到最后,分数最多者胜出。 北狄百姓更为崇拜能文能武的将领。 每一年,但凡能在狩猎比赛中大显身手的,既能收揽不少民心,还能得到陛下重赏,引来文武百官的刮目相看。 能在争储中,获得不少优势。 素图雅见识过苏南枝的武功,不算差,但要说能在这一批公主皇子中脱颖而出,还是有些难。 “殿下,明日比赛开始后,您要小心些。微臣担心有人使绊子。” 苏南枝坐在宝座上,正用小刀将箭矢削的更锋利一些,不甚在意地点头道:“我知道。” 见苏南枝还在削箭矢,似乎并不伤心的模样,素图雅蹙眉道: “此次狩猎非比寻常,若能得第一,争储可能性则大大增加。全国上下都会观望这一场狩猎比赛的讯息。民间已有不少人开设赌场,押谁第一,押谁与谁能胜出。” 闻言,苏南枝挑眉,展开臂膀拉弓搭箭,试了试力度,微眯美眸瞄准前方:“押我的多吗?” “……”素图雅不语。 苏南枝从素图雅的沉默中,感受到了答案,好奇道:“难道一个压我的人都没有?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有。有一位富商,名叫司南至,用全部家财押了您,足足押了十万两黄金。直接把您押成了此次赌注中,所押金额最多的公主。”素图雅总结了下,“当然,也只有这位司南至,押了您。” 这名字好生耳熟。 苏南枝脑海里浮现出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 司南至——银狼面具男人。 戴着铂金面具救她好几次的人。 有机会的话,苏南枝真想扒下那面具,看看面具背后究竟是谁! “散尽家财押我十万两黄金,不怕输吗?”苏南枝自嘲地勾起唇角,“咻”一声,利箭离弦,带着势不可挡之礼狠狠贯穿正前方的靶心! 苏南枝,已经不是当年的苏南枝了。 当年她不会骑射,是萧沉韫一点一滴地教了她大半年。 如今她会武功都已经三年多了。 大庆女子,不擅骑射,可苏南枝,未必不会。 素图雅被这正中靶心的一箭,惊的微微一呆:“殿下……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素图雅决定,今晚偷偷出宫,去赌坊押苏南枝赢。 “不会的,还有很多,都需要学。”苏南枝活动了下筋骨。 以防明日出意外,今日苏南枝找子桑叔讨了不少便携的药,有防蚊虫蛇鼠的、也有解毒的、也有下毒的、还有迷药、伤药。 …… 翌日。 天光极好,晴光潋滟。 阳光从万里之外的云端漫射下来,将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淡金色中。 皇城郊外,贵族御用的狩猎之地——月森林。 此时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入。 临时搭建了数百个帐篷和方桌,围成王座一圈圈地摆开。 正中央,是女王陛下的王座。 最里面第一圈则是十个公主皇子的座位。 以次是大臣、文武百官等等。 今日狄琼穿着熠熠生辉的金色铠甲,腰悬宝剑,坐在红鬃烈马上,眼眸迸射威严锋利的目光,扫视过四周: “今日狩猎,讲究公平公正,狩猎分数最多者第一。” “忌恶意中伤,忌徇私舞弊。” 众皇子公主身穿甲胄,全部跪在地上,统一齐声道:“儿臣谨遵母后之令!” 狄琼目光缓缓移过,放在苏南枝身上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祥。 她缓缓下令:“狩猎,开始!” 下刻。 十位皇子公主,还有些年轻点的将军、贵族世子、郡主,骑着骏马分散开来,进入了月森林。 月森林占地一百公里,地貌复杂,兽类众多。 为了安全,每次狩猎大赛,都是半公里设立一个岗哨,有士兵值守,以便不慎受伤的公主皇子求救。 但出了一百公里之外的月森林,便是有些凶险的峡谷,极少有人进去。 第六百三十八章 刺杀 苏南枝银鞍白马,身穿浅紫劲服,披了件绣着云海凤凰的白色大氅,素图雅和星悦星辞紧跟其后。 丛中似有什么东西一窜而过,野草不停簌簌作响。 苏南枝美眸微眯,搭弓上箭—— “咻!” “噗嗤!” 一只尾巴彩色的野鸡倒地。 每个参赛选手,都会配三名护卫,还有两个朝廷派来随行的记分士兵。 记分士兵,捡起野鸡,扔入猎物箩筐中,笑道:“公主殿下好身手,记一分!” 苏南枝想起从前萧沉韫射箭的模样,认真思索从前看别人如何寻找猎物、瞄准猎物、捕捉猎物,她看向不远处的一大坨野猪粪便,挑眉道:“往里走一些。” “越走进月森林,野兽虽然越多,但可能也会更危险。”从前随其他人参加过狩猎的星悦,出言提醒道。 “月森林内有士兵值守,就算往里走危险,但只要不出月森林,就不会有太大的意外。”素图雅道。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苏南枝已经骑马到了最前面,勒紧缰绳停了下来,正屏气凝神地注视正前方,大片草丛里的一撮鬃毛。 那鬃毛摇摇晃晃的,草丛也窸窸窣窣起来。 苏南枝从箭筒里抓了三根利箭搭在弦上,瞄准—— “咻咻咻!”连射三箭! “噗嗤”几声。 前面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这么容易,就射中了? 苏南枝有些诧异,夹紧马背俯冲上前,命护卫砍掉周边杂草,露出倒在草丛里的一头肥硕野猪! 而野猪身上,刚好插着苏南枝方才射的那三箭。 “公主殿下神乎其神!简直太强了!此次第一,非公主殿下莫属!” 记分士兵正要扛起野猪时,苏南枝翻身下马,走上前去,半蹲下来观察野猪的伤口。 只一眼,她便明白了些许玄机。 这支野猪,或许不是她射死的。 在她赶到此之前,野猪就躺在这草丛里了。 所以苏南枝连射三箭,野猪连躲都没躲、逃都没逃!是因为,没力气逃,早就被人下毒扔在了此处,只为了等苏南枝来,刚好发现、刚好射中,也让大家都以为是她射中。 素图雅心中感慨,还好昨晚连夜去赌场压了自家殿下的赌注! 素图雅说道:“殿下英明神武,必能赢得此次比赛!” 这只野猪苏南枝受之有愧,她心中不说,但隐约感觉到,附近有人在帮她。 紧跟着进入月森林,四周野兽踪迹渐多,苏南枝翻身下马,观察四周兽类的粪便。 “附近有一头狼,殿下。” 素图雅攥紧手中刀剑,静盯着百步之外一头正在咬食野兔的幽狼。 苏南枝挽弓搭箭,瞄准正前方的幽狼。 “咻”地一声! 射出一箭! 就在此时!斜对面再次射出一箭,直接截断了苏南枝的利箭! 苏南枝见状,再次拉弓,又是一箭! 此时,两箭齐发! 同时射中那匹狼! “嗷呜”一声,狼应声倒地! 苏南枝与素图雅连忙跑了过去! “站住!”身后传来凶恶的警告,狄衍手中拿着弓箭,指了指那头狼,哂笑一声:“这头狼,我的!和你,没关系!” 苏南枝低头一看,果真,狼的腹部插了两根利箭! 应当是苏南枝和狄衍同时射中! 记分士兵看了眼二人箩筐内的猎物,数目一样,可谁若多了这头野狼,那便会打破平衡,多胜出两分。 苏南枝冷笑一声:“这头狼就算让给你,我也能胜。” “你!” 狄衍感觉自己收到了鄙夷和蔑视,忽然觉得争这头狼也没什么意思了,阴阳怪气道:“狄窈啊,此处没别人,你还是先活过明天,再想第一的事情!” 狄衍让人抗走了野狼,就离开了。 对于狄衍的话,苏南枝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狄衍此人,一向嘴贱,嚣张跋扈。 如今靠山都倒了,狄衍还是如从前那边,丝毫不收敛半分。 自从呼延连成父子去世,从前支持狄衍的那些大臣,都变成了观望状态,无家族靠山撑腰,很难走的长远,从前他们支持狄衍,更多是因为对方背靠呼延家族,成算更大罢了。 天色渐晚,夜色不好行动。 素图雅提前看好了一处平地,准备搭建帐篷,今夜在此休息。 “殿下,今晚便不狩猎了,夜太黑,又是山里,看不清楚。明日还有一天的时间呢。” “好。”苏南枝点头,席地而坐,叩开水壶盖子,灌了几口凉水。 环顾四周,虫吟鸟叫、小溪流水,倒是一处安寨扎营的地方。 素图雅扎好帐篷,星辞从溪水里抓了条鱼,星悦正在生火。 苏南枝躺在柔软草地上,用厚毛毯盖着,看着漫天繁星,忽然耳尖微动——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那是—— 衣服急速擦过丛林的声音! “簌簌、簌簌簌……” 苏南枝瞬间抓起长剑,喊道:“素图雅!星辞星悦有刺客!” 星辞武功不如星悦,刚要拔出佩剑,左胸便被射中一箭,直接射飞进草丛中! “噗!”星辞吐出一口鲜血。 苏南枝飞身过去,扶住星辞。 而此时,四面八方的黑衣刺客从天而降! “看来想杀殿下的人,不止我们啊!”黑衣人看着对面同一时间出现的,另外一拨黑衣刺客,呵呵一笑。 苏南枝和素图雅都发现了,这是两拨想要杀她们的人,撞在一起了! “殿下!快逃!朝西走!返回营地!”素图雅拔出利剑,挡在苏南枝面前,“殿下你先走,微臣断后!微臣今日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们伤害殿下!” 第六百三十九章 红的血,白的衣 今日是最好刺杀苏南枝的时机。 一来,进森林狩猎本就有危险,他们完全可以杀了苏南枝,清楚痕迹,伪造他杀。 二来,月森林离扎营地点远,地形复杂,守护士兵很难及时发现打斗。 “朝西走?西边已经被我们的人截断了!方圆二十里内,无一人守卫!”黑衣刺客手拿飞镖,冷笑一声。 无数回旋飞镖从刺客手中射出—— 苏南枝一眼便认出:“他们是希莲城烤羊肉馆刺杀我们的那伙人,也是当初在渊城客栈刺杀我的人。” “殿下,走!”素图雅拉着苏南枝一头扎进丛林密集的大山里。 “只要钻进山里,就能成功逃走。”素图雅着急道,“山中地形复杂、便于隐藏,刺客们不好发现。” “星辞呢?”苏南枝忽然问道。 “殿下别管星辞了!星辞吉人自有天相!” 苏南枝挣脱开素图雅的手,躲进草丛中,趁黑衣刺客寻人之际,猫着腰过去搀扶重伤到难以动弹的星辞。 星辞或许没想到,苏南枝竟然会回头救她,虚弱半睁的眼里涌出泪水。 素图雅也没想到,苏南枝竟然会如此毅然决然地回头去救星辞。 明明,星辞只是一个奴隶啊。 苏南枝搀扶着星辞进了植被茂密的森林,难以辩位,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不管不顾地逃。 星悦武功极好,杀了几个刺客,追了上来:“殿下,朝南走!奴婢发现南面的刺客,数量少了很多。” “可是往南,就出了月森林,进入了大峡谷。”素图雅犹豫。 “素图雅大人,现在只有往南了!其他三个方位全是刺客,我们只有往南走,才有一线生机!”星悦紧急分析。 苏南枝蹲地,“刺啦”一声撕下衣袖,为星辞包扎腹部伤口。 星辞失血过多,脸色极为惨白。 苏南枝额前冒出汗珠,环顾四周发现一株草药,揉碎后敷在星辞伤口上。 “快来!这里有血迹!她们肯定在附近!” “杀狄窈首级者,疵良田万亩!!” 很快,刺客再一次追上来。 星悦火急火燎道:“我这就去引开刺客!殿下,麻烦您照顾好星辞。” 星悦朝反方向扔了个石头,纵身一飞,踩上树枝! “在那里!”一大半刺客被吸引离开,朝星悦追去! 趁此空档,苏南枝和素图雅继续朝南面逃。 还是有一小部分刺客发现了苏南枝踪迹。 月光下,勉强可视物。 苏南枝搀扶星辞,素图雅且战且逃,受伤了大大小小的伤。 三人逃了一个多时辰,有些体力不济。 素图雅捂着受伤的肩膀,焦急道:“殿下……你先走,我给您断后!” 苏南枝看见不远处有个山洞,先将星辞藏进了山洞,再用野草层层覆盖,她把包袱放在星辞身边,又放了一瓶伤药和毒药,紧急叮嘱道: “星辞,你先待在这里,我待会儿找人来救你。红瓶子是毒药、绿瓶子是伤药,水和干粮够你支撑到明日天亮。” “殿……殿下……您呢?”星辞气若游丝地问道。 苏南枝一边打开雄黄粉绕着洞口密密麻麻洒了一圈,以防蚊虫蛇蚁靠近星辞,一边道:“我没事,乖,待着藏好。我会平安归来,接你回晗珠宫。” 星辞泪目:“奴婢只是一个奴婢,不值得……殿下如此……舍命相救……” “在我眼里,你是星辞,不是奴隶。”苏南枝揉了揉她的头,转身投入夜色中。 素图雅去引开刺客了,苏南枝朝南面逃,没有多久,就已经出了月森林的地界。 岗哨上的守卫兵死了一地,想必是刺客先下手为强,有意阻断苏南枝和外界的联系。 苏南枝进入峡谷。 黑夜里的峡谷,迷雾叠嶂、地形更为混乱。 身后是刺客追来的窸窸窣窣声,苏南枝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逃进峡谷。 一进入大峡谷,苏南枝十步之外全是浓雾,视线极差,她似乎听见身后有刺客谈论: “她进了大峡谷……怎么办?” “进入大峡谷必死无疑,想来也用不着我们下手了!” “可主上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狄窈必死无疑才行!” 那刺客头子咬咬牙道:“集中兵力,进峡谷!杀狄窈!” 苏南枝不太确认这迷雾是否有毒,她还是撕下衣角蒙住了口鼻。 走了约莫百步后,走出迷雾,苏南枝听到了身后有刺客倒地之声,她庆幸自己蒙了口鼻,不然就糟了。 苏南枝不知道逃了多久,此时已是半夜,她累的坐在大石头后喘气。 那些刺客仍然紧追不舍。 这刺客,目测有百八十人。 就算平时苏南枝也杀不完,更别说以她现在的体力了。 苏南枝好累,累的脸色微微铁青。 她攥紧沧月剑,脑海里出现了小君曜粉白如瓷的脸蛋,儿子在等她归家,她不能死在这里。 “别逃了!我们已经追上你了!”追了整整一夜的刺客头子,也有些累的喘气,在百步之外喊话。 就在他们越发逼近,苏南枝头皮发麻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抓住她手腕,朝左侧一带! 苏南枝“啊!”地一声惊呼! 那人火速捂住了她的口鼻,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 二人躲在一颗巨大的古树背后。 苏南枝定睛一看,是戴着银狼铂金面具的司南至。 司南至穿着一袭月白银云纹长袍,透过面具,苏南枝看到了那双如雾似幻的桃花眸。 四目相对。 苏南枝对这双桃花眸子,生出了一丝熟悉感。 “躲在这里,别动。”司南至压低声音。 下刻。 司南至目光冷冽如刀,站了出去。 一阵刀光剑影,苏南枝听见鲜血喷涌、死人倒地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明显感觉到打斗声逐渐减少,刚要探头去查看情况时,司南至趔趔趄趄走来,一把攥住她手腕,拥住她腰肢朝前飞去。 鲜血染红了司南至的白衣。 红的血,白的衣,醒目深刻的伤。 苏南枝无法确认他到底受了多少伤,才杀了接近七八十个刺客。 剩下的三四十个刺客,有些忌惮于司南至的实力,不太敢上前。 “上、上啊!”刺客头子捂着受伤的胸口,色厉内荏地说道,“那男人受了重伤,你们乘胜追击,必能杀狄窈!万亩良田就在眼前!不想要滔天富贵了!?死了那么多兄弟,今日必须杀狄窈!” 司南至带着苏南枝落在一个山洞前。 他满手是血,生怕弄脏苏南枝的衣服,指了指山洞里:“进去。不要出来。” 他会为她杀光最后一个刺客,以此身躯,挡住所有危险。 “你……你撑得住吗?”苏南枝有些担忧,拔出沧月剑,想与他并肩作战,“我不认识你,你为何要屡次救我?” 第六百四十章 前世冷冰冰的墓碑 那些刺客即将追来,司南至见她执拗,裁下一截白衣擦净手上鲜血,不顾苏南枝反抗,将她抱进山洞放在大石头上坐着,半蹲下来,温柔地注视她:“求你,待在山洞里,乖乖的,不要出来。” “有些血腥,可以蒙住眼睛。” 面具之下,司南至苍白唇角微微一勾。 在他起身走出山洞那瞬间,司南至面色骤变,变得冷酷狠辣,眼底席卷着浓浓杀气。 月色下,他攥紧手中利剑,身姿笔直如风,守在山洞前,轻蔑道:“一起上。” 苏南枝看见他说这话时,后背一条大口子正在汩汩冒血。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三四十个刺客面面相觑,哪怕他们人多势众,可仍然有些忌惮这个如杀神一般的男人。 刺客头子大吼一声:“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下刻—— 刺客们倾巢而上! 如司南至所言,确实很血腥。 他杀人毫不手软,招招直杀对方命门。 一击即中。 满地鲜血。 草尖上、树上、花朵上、石头上、山壁上……全是刺目的血。 随着刺客一个接一个倒下,司南至身上也添了几刀新伤。 苏南枝攥紧沧月剑,在刺客头子即将偷袭,一剑刺进司南至后背时,她飞身出去,用剑狠狠一挡,拦住对方杀司南至的致命一击! 司南至眼里划过诧异。 满地刺客,只剩下刺客头子。 刺客头子武功高强,不输苏南枝。 司南至体力不济,伟岸身姿摇晃了下,半跪在地,剑刃刺中泥土中。 刺客头子冷笑一声:“不行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暴冲上前! 苏南枝叩开毒药瓶子,奋力一扬!! 毒粉灌入对方耳鼻眼! “什么东西!好痛!!啊啊啊!我的眼睛!”刺客头子双眼出血! 苏南枝抓准时机,快狠准杀上去,一刀贯穿对方胸口! 苏南枝使尽全力! 刺客头子趔趄一步,倒在地上,浑身痛苦地蜷缩成团,最后七窍流血而亡。 “子桑叔给的毒药,真是毒。” 苏南枝感慨了一句,她后头去看,才发现司南至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他也很严重的伤。 苏南枝急忙将他扶进山洞时,司南至气息微弱地说道: “离开这里,峡谷内有豺狼虎豹、也有蟒蛇,方才死去刺客的鲜血尸体会引开猛兽。” “好。”苏南枝搀扶司南至,去了远处另外一个山洞。 此时天还没亮。 苏南枝在洞口升起了火把、火堆,以此驱赶野兽和虫类,也方便前来搜救的士兵及时找到。 她累的精疲力尽,可司南至状态很不好,他虚弱至极,伤口一直在流血。 她不敢停下来,翻找衣袖中的伤药时,才发现伤药用完了!先前留给星辞,她没有了! 怎么办…… 救她的司南至不能死。 苏南枝急的满头大汗,在不大的山洞内寻找草药,发现没有止血草药后,她看向黑黢黢的山洞外,正要跨出去半步—— 司南至猜到了她意图,出言阻止:“天黑,陌生峡谷,不要冒险。我向来命大,习惯了九死一生。你不要出去找草药。” 苏南枝叹了一声,折返回去,为他褪去上衣:“我先给你包扎。” 司南至半靠着山洞石壁,都快要死了,还似笑非笑地凝视苏南枝。 这视线,太过灼热,苏南枝有意避开,却怎么样也避不开,对方就像一个无赖,苏南枝使劲一勒包扎伤口的带子,司南至吃痛,闷哼一声,却也无所谓地虚弱道:“没关系,我……不怕疼。” “算了,不与你计较。” 苏南枝为对方褪去上半身的衣裳,显露出赤|裸的胸膛和后背。 她数了数,一共有十九道大小不一、深刻不一的新伤,都是今夜为了救她。 她皱了皱秀眉,耐心细致地为对方包扎。 直到包扎完上半身最后一个伤口,她看向司南至汩汩流血的大腿,割下一截干净的衣角,递给他:“你自己来。” “嗯。” 苏南枝背过身去,靠着石壁,闭上眼睛。 她听见了司南至极其缓慢的包扎声,他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上半身的伤口,以至于包扎起来极其缓慢…… 忽然,背后没音了。 司南至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苏南枝耳尖微动,发现身后之人很久没动静了,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过身去看他。 真的昏迷过去了。 她摸了摸司南至的额头,全是汗珠,发着高热,浑身都在颤抖。 苏南枝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看着他包扎到一半的伤口。 膝盖往上一根手指的距离,大腿上一道深可见白骨的伤口。 苏南枝倒抽一口冷气。 她愧疚。 愧疚的地方在于,这个人,今夜受的每一道伤,都是因为他。 苏南枝看见了他掌心里的箭伤…… 这是司南至在希莲城救她时,徒手握箭,受得箭伤。 那毒箭有毒,想必这人吃了很多苦。 月色下,铂金面具泛着淡淡的冷柔光。 她指尖鬼使神差地靠近…… 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面具时,男人虚弱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 苏南枝看见了他眼中的难过和脆弱。 “揭开面具,你会厌恶我。”他说。 “为什么?”苏南枝问。 “因为我是,让你厌恶之人。” 他的诚恳回答,有些心碎。 一股奇怪情绪蔓延在苏南枝心头,她沉默了半瞬,缓缓揭开了面具—— 面具‘咯噔’脆响落地。 果然,是他。 从今夜相遇,到他冒死相救,苏南枝似乎就隐有察觉。 是,萧瑜啊…… 萧瑜那张毫无血色、惨白的脸上,很难过。 清晰可见的难过,还有毫无躲藏的悲戚,难以掩饰的卑微。 彼此沉默了很久。 苏南枝看向他还在淌血的大腿,刺啦一声撕下衣角,沉默地为他包扎。 为他包扎时,难免离得很近。 萧瑜一点一点抬头,有些想要摸一摸她的头。 但不能。 她会讨厌他的触碰。 他低头,目光缱绻,饱含遗憾,一寸寸地凝视苏南枝美如画的眉目。 这是他心底痴缠了两世的姑娘。 不可否认,他犯过一些错,利用过她、伤害过她,前世他选了权,他的姑娘早早死在了火海里,他虽后宫佳丽三千,却终生没立皇后。 前世他是人人惧怕的暴君,却会温柔地替她轻轻擦拭墓碑。 这一世,他不再选择权利,却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他重生在已经伤害过她之后,上天好像有意让他赎罪,想要他清醒地痛苦着,以此来惩罚他,让他每一个深夜都痛苦的彻夜难眠。 苏南枝为他包扎好伤口,刚要离开时,萧瑜艰难地抬手,将她拥入怀中。 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身体,他好开心,抱住的终于不再是前世冷冰冰的墓碑。 就在此时—— 洞口外,一个火把“哐当”落地。 目睹这一幕的萧沉韫,仓皇而逃。 苏南枝终于用力挣脱开了萧瑜的怀抱。 这个人,身受重伤还力气这样大,苏南枝险些没挣脱开,挣脱的时候又要顾及力道,怕加重对方伤口。 苏南枝看向先前哐当一声的洞口,蹙眉疑惑道:“怎么多了个火把?有人来过?” “不清楚。”萧瑜摇头,“那火把不就是你点燃的吗?或许是风大,吹倒了。” “我只点了两个火把,这洞口掉的第三个火把,不是我点的。” 苏南枝刚要走出洞口察看,萧瑜忽然痛苦地嘶了一声,他按过的伤口又开始汩汩冒血,艰难痛苦道:“能不能……帮我重新包扎一下……” 第六百四十一章 和离,争执 苏南枝蹲下身子,替他细心包扎腰上的伤口,忍不住叮嘱道:“失血过多会死人的,你最好别乱动,我出去看看情况。” “谢谢枝枝的关心。”萧瑜虚弱疲惫地一笑。 苏南枝走出洞外,正好看见飞奔而来的洛城。 洛城带着一队人从左边飞奔而来,急急问道:“郡主,王爷呢?!” “在里面。”苏南枝回答。 “王爷跟着郡主这几个月,每次都因为保护郡主而身受重伤,险些没了命!”洛城心急如焚,看向半死不活的萧瑜,倒吸一口冷气,“王爷你……” 你真的不想活了吗?洛城只想质问萧瑜。 但他还是没问出口,立刻让随行医师救治。 苏南枝走出洞口几步,看见了右边站着的余晔。 余晔一身铠甲腰佩宝剑,脸色很不好看。 “余晔将军怎么来了?”苏南枝松了口气,“是素图雅搬来的救兵吗?” “不是素图雅,是我们王爷。”余晔道。 “你们王爷?”苏南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们王爷,摄政王,也就是您的夫君。”余晔呵呵道,“哦对,您如今是北狄公主,根本不在乎王妃这一层身份。更不可能在乎摄政王。” “沉韫?萧沉韫在哪里?”苏南枝急了。 “我们摄政王祝公主殿下与九王百年好合,他说他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回大庆了。”余晔有些阴阳怪气。 苏南枝焦急慌张,连忙问道:“萧沉韫呢?他在哪里?” “公主殿下找我们王爷做什么?没必要了,不用找了,他走了!” “我问你!!萧沉韫到底在哪里!?”苏南枝嘶吼出声,瞬间双眼猩红。 “往北走,进入月森林,骑的快马,你未必追的上。”余晔提醒。 苏南枝拽走余晔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朝月森林的方向追去。 萧沉韫马术极好,苏南枝根本不可能追的上他。 苏南枝狠勒缰绳,攥破了掌心,手掌勒出了血痕也全然不顾。 她疯了似的追。 萧沉韫一声不吭地来,一声不吭地走,又算怎么回事? 好歹见一面,说几句话啊。 苏南枝不知道追了多久,天色从麻麻亮,再到天光大亮,东边泛出鱼肚白,她手掌心的血滴入土壤,也感觉不到痛。 苏南枝追了整整两个时辰,在即将抵达营寨前的一片空地,终于看见了一支几百人的大庆军队。 苏南枝攥停缰绳,从马背上精疲力尽地翻倒在地,再趔趔趄趄地狼狈站起,一身的泥土和脏污,而这一幕,刚好被二十步之外的萧沉韫看见。 所以—— 萧沉韫看见了她跌下马背,却丝毫不来搀扶? 反而待她如此冷漠。 看她的眼神,就好似在看陌生人。 他们不过分别了短短三月,就如此形同陌路了吗? 且不说苏南枝给萧沉韫写了多少封信,他从来不回一封,就连今日他对待自己的神态,也如此冰冷。 伤了苏南枝的心。 萧沉韫身穿月白仙鹤华袍,俊朗无边。 他负手而立,冷冷看着苏南枝狼狈地一步步走来。 他看见了她掌中的伤痕与鲜血,也看见了她摔破膝盖的裙袍…… 但他,无动于衷。 萧沉韫身侧还有一辆黑椴木马车,有一截葱白如玉的手缓缓卷起车帘。 孙思淼从里面走了出来,大抵是无人搀扶,下马车时绊到裙角险些摔跤,萧沉韫顺手扶住了她。 “谢谢王爷……”孙思淼盈盈一笑,站在与他比肩的位置,抬眸朝前看去,有个浑身脏兮兮、满脸灰土的姑娘,像个乞丐似的靠近萧沉韫。 孙思淼当即思忖了下,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元宝,挡在萧沉韫前面,蹙眉对苏南枝说道: “这位姑娘,我家王爷有洁癖爱干净,请您稍微远离三步。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这银两你先拿去应急罢。有什么困难,可与我说一说。” 苏南枝痛心了然,脸色惨白,唇畔划开一抹讥笑:“所以,是因为她?” 萧沉韫没有回答,俊脸仿佛笼了层寒霜,哂笑回击:“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苏南枝惨笑着,掸了掸衣袍上的灰,鲜血顺着她掌心往下滴,她说道,“怎么与我无关?王爷就算纳妾,也需要征求下我这位正妻的同意?如今贸然把她带到我跟前来,是怎么个意思呢?” 萧沉韫铁青着脸,不回答,也不说话。 苏南枝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白裙染血、满身脏污、脸有灰土。 对比站在萧沉韫身旁的那个女子,锦衣华裙、玉簪耳珰、窈窕美丽,她有点想哭。 但她忍住了。 苏南枝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变故。 沉默像一柄无形的利剑,狠狠贯穿心脏。 “本王尊重你的选择。”萧沉韫扯了扯嘴角,掀开车帘,坐进马车,气息有些不稳,唤道,“思淼,上车。” 察觉到二人之间关系非同寻常,孙思淼有些懵,连忙道:“好。” 看着坐进车里的那对璧人,苏南枝眼眶通红,笑容惨淡:“娶她为妻也好、纳她为妾也罢,我没有意见,大不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过,在此之前,还请摄政王,写一封和离书。” “和离书?”车内传来男人冷淡的问话。 “嗯。” “你要和离书?”萧沉韫再问。 “……嗯。” 萧沉韫脸色逐渐变化,袖袍之内的手紧攥成拳。 喉间窜上一股甜腥,被他压了下去。 “王爷,你……”孙思淼被萧沉韫惨白的脸色吓到了,当即为他倒了一杯热水,“王爷……” 萧沉韫猛灌一盏茶,深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听见那女子对萧沉韫的莺莺燕燕之余,苏南枝有了计较之心,连话音都在剧烈颤抖:“滚……” 骏马掩蹄,马车缓缓离开。 “回去,女王在等你。”不知何时,诊治结束的萧瑜站在了苏南枝身侧。 车内,萧沉韫睁眼,看见了并肩站立的苏南枝与萧瑜。 他抓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 碎片四溅! 孙思淼吓得呆若木鸡。 苏南枝拖着受伤的身子,去见了狄琼。 昨日半夜,重伤的星悦拼死回来搬救兵。 狄琼立刻派兵去搜山,接着没多久,萧沉韫也得知苏南枝在山中失踪,也火速亲自进山寻人。 经过了两个时辰,狄琼终于见到了一身灰土的狄窈。 狄琼也听说了苏南枝和萧沉韫要和离之事。 狄琼也没想到,萧沉韫火急火燎进山救自家女儿,救出来之后,便要和离。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窈,过来。让母后看看。”狄琼看见失魂落魄、双眼通红的苏南枝,心脏一阵揪着疼。 苏南枝像丢了魂儿似的,一步又一步走到王座面前。 狄琼握着苏南枝冰凉的手:“手好冷,在山中是否感染了风寒?随朕进宫,让御医瞧一瞧——窈儿!!” 在狄琼说话之际,苏南枝身子直直朝后倒去。 人昏迷了。 …… 第六百四十二章 九王入赘北狄 苏南枝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她攥着床桓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 这一夜,她做了很多光怪陆离、撕心裂肺的梦。 梦里,泥石流、火山爆发、地震海啸……所有她惧怕的东西一一出现在梦中,而她身后再无可依靠之人。 从前说要与她白头到老的男人,狠狠往她脸上砸了一封和离书。 素图雅端着托盘药碗,看着苏南枝通红的眼眶,愣了一愣。 关于自家殿下要与大庆摄政王和离之事,不胫而走,闹得满城皆知。 所以说,男人还是靠不住。 素图雅叹了一声,坐在床桓边,温声相劝:“殿下,您在山中受了伤,先喝点药养养身子。” 苏南枝推开药碗,坐在床上屈膝抱住双腿,木讷问道:“那个人,离开北狄了没有?” “啊?谁……”素图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恍然大悟,“陛下与大庆摄政王有事相商,所以摄政王暂且宿在驿站,未回大庆。” “对了,公主,大庆太子殿下在您昏睡这一天一夜,一直守在您寝殿之外。” “萧瑜?” “嗯。” “他来做什么?”苏南枝蹙眉,先前救她受了一身的伤,这人怎么还有精力在她面前晃荡? 苏南枝素衣墨发,赤足下地,打开寝殿大门。 萧瑜正在门前候着,便看见青丝垂腰的苏南枝,未施粉黛,皮肤清透的仿佛出水芙蓉,她只穿着素白中衣,脸上有着病弱疲态。 “你来做什么?”苏南枝问。 “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好了许多。”苏南枝客气地回答。 萧瑜喉结微滚,本想再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改成叮嘱:“郡主好好养着。” 他转身离开。 苏南枝回了梳妆镜面前,问道:“星辞的伤好些了吗?” “星辞被星悦救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刚刚醒了片刻,又昏睡过去了。但医师说没伤到要害,过段时间就能痊愈了。” 素图雅为苏南枝绾发:“今日殿下想穿哪一身衣裳?” “随便。”苏南枝问道,“那日狩猎比赛,谁得了第一?” “没人得第一。自从陛下知道您在比赛中被追杀后,就取消了狩猎比赛,大发雷霆之怒,严惩了负责此次狩猎安保的大臣。” 素图雅还想起一件事情,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南枝鲜少看到素图雅犹豫不决的时候,便道:“有话直说。” 素图雅硬着头皮道:“陛下有意为您招夫入赘。” “招夫入赘!?”苏南枝拔高音调,蹙眉道,“简直荒唐!” 苏南枝披了件浅桃红色碎花大氅,一路疾走,去了王殿。 王殿内,狄琼正与人相谈甚欢。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陛下正在与大庆太子议事!” 萧瑜? 苏南枝闯进了王殿正殿,正好看见萧瑜正与狄琼谈事。 狄琼抬眸,看向擅闯入殿的狄窈,不怒反笑,同她招了招手:“阿窈过来。” 苏南枝柳叶眉微颦,稍微有些不大理解。 难不成,狄窈说的招夫入赘,指的是萧瑜? 简直荒唐! 苏南枝坐下,宫女便走来给她倒茶。 “太子殿下人不错,能文能武,前日若不是有你及时出现救了阿窈……唉,想起那夜,朕这心里仍然惴惴不安。”狄琼叹息。 萧瑜人不错?苏南枝刚想反驳,阿诺忽然举杯出言:“公主殿下,微臣敬你一杯。” 苏南枝被挡住了话茬,与阿诺碰了茶盏。 萧瑜与狄琼相谈甚欢,萧瑜离开时,狄琼还说道:“阿诺,你去送太子。” “是。” 随着阿诺护送萧瑜走出王殿,苏南枝脸色也不再隐藏。 她握着杯盏,紧皱秀眉:“萧瑜此人,居心叵测。” “是。”狄琼道,“一个居心叵测之人,会冒死进入大峡谷,为你身中数十刀,拼死救你出来。” 这话里藏话,让苏南枝微微一怔。 狄琼又道:“窈儿。母后虽然不信任男人,也不信任婚姻,但朕觉得,萧瑜,你可以试试。” “陛下?”苏南枝:“??” “大庆太子,萧瑜,愿意为你放弃太子之位,入赘北狄做驸马。”狄琼浅浅喝了一口茶,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朕,为什么说他不错?” “入赘!?”苏南枝猛然从玉凳上站起身,“荒唐!不可能!我如今有夫君!” “你夫君?你说的是那个带着大庆女子前来北狄的萧沉韫?” 狄琼哂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了几分讥诮,“据我所知,大庆太子萧瑜与摄政王萧沉韫,正为帝位之争忙得不可开交。可这萧瑜却愿意入赘,放弃帝位,可见在他心底,你比权利帝位更为重要。” “人这一生,很难遇到把爱人排在权利之前的伴侣。” 狄琼语重心长道:“萧沉韫日后登基,难免三宫六妾,而朕的女儿,堂堂北狄尊贵的嫡公主,又怎么可能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丈夫?朕,决不允许朕的女儿,受此委屈!” “别告诉我,你堂堂北狄嫡公主,愿意和其他女子争风吃醋,只为了讨一个男人欢心。” “我不愿意。”苏南枝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不可能愿意,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这才是我狄琼的女儿!”狄琼一口饮尽茶水。 “可是,萧瑜并非母后看到的那般良善。他从前——” 苏南枝还未说完,狄琼便认真打断她,说道: “你要看现在,而不是以前。不管如何,萧瑜愿为你放弃太子之位、放下帝位之争,入赘北狄,放眼全天下,还有第二个男人能做到吗?” “不可能!”苏南枝截断了狄琼的话,“我与萧瑜不可能!陛下不要乱点鸳鸯!” 苏南枝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我、与、萧、瑜,永、不、可、能!” 说完此话,苏南枝走出正殿。 而狄琼站起身,喊道:“可萧沉韫要与你和离!” 苏南枝出了寝殿,刚好看见还没走远的萧瑜。 萧瑜身躯有些僵,应是听到了二人方才在大殿内的交谈。 苏南枝不太清楚萧瑜的意图,不明白萧瑜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他又想使什么阴谋诡计了? 不然何至于,对狄琼许下承诺,要放弃太子之位,入赘北狄? 第六百四十三章 要么爱我,要么杀了我 没人比苏南枝更清楚,权利对于萧瑜来说意味着什么,没人比苏南枝更知道,萧瑜为了坐上太子之位,历经多少腥风血雨。 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放弃! 苏南枝凝视着萧瑜那张俊润如玉的脸,道:“请太子移步神厨楼,小聚议事。” “好。”萧瑜答应。 …… 皇城街上。 萧瑜与苏南枝步行前往酒楼。 萧瑜从怀中掏出碎银,买了摊贩新出炉的糕点,尚且带着热气,滚烫喷香,洒了嫩黄桂花点缀。 “我记得,你最喜欢桂花糕。”他递给苏南枝。 苏南枝迟疑了下,接过去,尝了一口,香软细腻,入口即化,满舌尖皆是清甜。 二人走进神厨楼,选了二楼靠窗位置。 萧瑜接过小二递来的菜谱,按苏南枝的喜好,点了一桌菜肴:“梅干菜扣肉,西红柿炒蛋炒好后把西红柿挑出来。” 苏南枝无甚食欲,沉默了几瞬,问道:“太子殿下,所作所为,究竟寓意几何。” “为了你。” 萧瑜提壶斟茶,递给苏南枝。 苏南枝问的直接,萧瑜也便开门见山,他不想兜兜转转、弯弯绕绕了。 “为了我?为了我什么?”苏南枝不信,从始至终都不信,他会对自己有感情。 萧瑜但笑不语,垂眸凝视窗外深冬的天空,飘着小雪,除夕将至,老老少少纷纷挂门挂红灯笼、贴剪纸,凝视了好一会儿,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眸,凝望苏南枝,说道: “我,心悦于你。” “心悦于你,两生两世。” 时间仿佛停止。 周遭的车水马龙之声,在这一刻全部消失。 苏南枝美眸里闪过不可思议,她在揣测对方说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 萧瑜给她看掌中的箭伤,微挽袖袍,露出昨夜救她所受的刀伤,他淡淡笑着:“这还不足以说明,我爱你吗?” “我……不信。”苏南枝摇头,指尖在剧烈颤抖。 一个前世多次利用苏家的谋权者,一个前世曾把她真心践踏在地的薄情寡义之人,说爱她。 就像赌博,说戒赌。 就像毒贩,说戒毒。 暴君没有心,重生就有心了? “那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他极轻地问,但语气听起来,像有些要哭。 “在你数次救我之后,我已经原谅你了。可感情之事,与原不原谅你无关,我与你不可能。就算你放弃所有,入赘北狄也不可能。”苏南枝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有些背叛、有些利用,一次就能把人心伤透。” “对不起。”他道歉。为前世和前半生所作所为,道歉。 天街下起了雨飘雪。 行人纷纷跑回家。 苏南枝食欲全无地结束了这场午膳。 她忽然起身走出酒楼。 萧瑜追在她身后。 她走一步,他追一步,二人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然后这一步,却是萧瑜永远追不上的一步。 路过四下无人的圆拱石桥时,地面铺了层薄薄的凉雪。 苏南枝站住脚,看向细雨霏霏、小雪纷飞的护城江。 她心绪从未像此刻这样复杂。 犯错者的赎罪,往往都能震撼受害者。 她听见身后男子,微掀袍摆,在四下无人的桥上,缓缓跪下。 他问:“这样……能原谅……我吗?” “跪下,就可以把一切伤害,轻描淡写的抹除吗?”苏南枝转头。 “要么爱我,要么杀了我。”萧瑜从袖中拿出一柄鎏金匕首,双手敬呈给苏南枝。 他跪在静谧无声的冰冷雪地里。 他墨发衣袍染了雪,抬头,湿漉漉的桃花眸深深凝视苏南枝,红着眼,脆弱一笑:“杀了我。” “你疯了。”苏南枝摇了摇头。 “要么爱我,要么杀了我。”他声音悲凉地重复。 “不……”苏南枝摇头,“我不可能爱你,也不可能杀了你。” “不爱我,与杀了我无异。” “萧瑜,你站起来。” “杀了我……” “你起来……” 苏南枝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将匕首扔在他脚下:“天冷,要跪便跪,随你。” 萧瑜看着她扔到脚边的匕首,心痛至极,宛若被人一刀刀凌迟。 从未,这样,心痛到想死。 他获得她的原谅,却永远做不到让她心回意转。 萧瑜看着苏南枝离她越来越远,他捡起匕首收入袖中,跟在苏南枝身后,不远不近地保持距离。 苏南枝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视线停留在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女子身影上。 那女子,是萧沉韫身边自称淼淼的女子。 孙思淼身边站着萧沉韫。 二人同行,孙思淼穿着白裙,萧沉韫穿着白袍,看上去很般配。 般配的让苏南枝想撕碎他们。 孙思淼手肘处挎了个竹篮,竹篮里装着麻子点点的老梨,笑着说道: “这些都是二十年以上的老梨树结的果,对咳疾见效很快。淼淼回去之后,便将它们熬成梨膏,于王爷咳疾大有裨益。” 孙思淼见萧沉韫面色发僵不语,顺着他视线朝前一看,见到了一袭浅桃红色大氅的苏南枝。 前天苏南枝一身灰土,孙思淼没来得及细看,今日看见后,她眼中难掩惊艳。 苏南枝未施粉黛,只穿了一身浅桃红色大氅,氅摆绣着大小不一的细碎小花,衬的苏南枝肌若凝脂、肤白貌美,端端往雪地里站,便胜却人间无数美景。 孙思淼有些自行惭愧,她认出了苏南枝便是摄政王妃,也是当今北狄嫡公主。 她上前两步,乖巧地行了礼,随后无声地退避几步,给萧沉韫和苏南枝留下独处空间。 细雪纷飞里,萧沉韫和苏南枝隔着人群四目相望,唯余失望。 萧沉韫失望地移开视线,转身就要离开。 他们之间,何时变成了这样? 他们的感情,就这样经不住考验吗? 才三个月而已啊…… 苏南枝脑海中又响起了狄窈说的那句:萧沉韫要登基称帝,迟早会三宫六妾,而你是朕的嫡公主,又怎么可能和其他女子共享一个丈夫?又怎么能因为一个男人,和其他女子争风吃醋? 她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和其他女子分享萧沉韫。 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萧沉韫纳妾。 没有帝王不纳妾的。 她本可以做女王,独立实现个人价值,就不可能、也做不到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 她好不容易逃出四四方方的后宅,一步步走到今天,又怎么可能因为男人,把自己重新关回高筑围墙的后宫。 苏南枝眼睁睁看见萧沉韫离开。 她亲眼看见,那个女子跟在他身后,二人比肩而立,郎才女貌。 苏南枝双腿发软,浑身乏力,像是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失望地跪坐大雪中。 第六百四十四章 夫妻分道扬镳 她委屈、痛苦、失望、难过…… 就在此时,一柄油纸伞从头上倾斜而来,替她挡风遮雪。 萧瑜扶起了她。 苏南枝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全身微微颤抖,再也站不稳身子,死死咬着唇角,泪流满面。 仍萧瑜扶起她多少次,苏南枝还是会像溺水之人般,绝望又无力地跌倒。 最后,萧瑜将她揽进怀里,拦腰抱起。 油纸伞落地,萧瑜和她一起走在风雪里。 不远处的墙拐角,萧沉韫再次亲眼目睹,他们的相拥。 这一次,比他看见苏南枝与萧瑜在山洞里拥抱,更令他锥心刺骨。 …… 一个时辰后。 身在驿站的萧沉韫,收到了苏南枝命素图雅送去的和离书。 萧沉韫端坐案牍前,看着那一封字迹不稳的和离书,笑了。 素图雅感觉遍体生寒,犹如泰山压顶般,站在屋中,有些呼吸不畅。 眼前的摄政王,气场太过强大。 她无法揣度对方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公主殿下命微臣送和离书。两姓和离,需要双方签字落章盖手印。公主已签字落章,请摄政王尽早签字,微臣也好交差。” 萧沉韫慢条斯理地撕碎和离书,撕碎后用火折子烧成灰烬,冷笑道:“让苏南枝,亲自来送和离书。” 他眼底跳跃中疯狂的火苗。 他看着和离书上落着苏南枝的签字,气得发笑。 素图雅不敢多言,连大气都不敢出:“喏。” 素图雅将萧沉韫原话带回。 在晗珠宫的苏南枝,听了此话,她呆滞的目光缓缓移动,看向素图雅:“他不愿,签字?” 素图雅道:“摄政王……的原话是,请您带着和离书过去。” “哦……”苏南枝脸色惨白,“好,我去送和离书。” 她刚想起身,后脑勺却一阵眩晕,直接昏迷过去。 “殿下!!!”素图雅高呼,连忙道:“星辞星悦,你们速去请子桑大人前来为公主殿下诊治!” …… 子桑怀玉赶来为苏南枝搭脉,他紧皱眉头,眼底有着深深担忧:“阿窈这是气急攻心、积郁成疾,加上狩猎时受伤未愈,引发的昏厥无力。我开几副药,每日煎服三次,连吃七天。” 温言斐和苏南辕站在晗珠宫正殿内,彼此踱步,一言不发。 春盛半该举行婚约,但苏南枝病倒,她便与裴墨之商议,将婚期推迟了。 她站在宫内忙前忙后,凡事亲力亲为地照顾苏南枝。 自认识苏南枝这么久,春盛从未见过这样颓废、自暴自弃的苏南枝。 他们认识的南枝,身处绝望困境也会向阳而生,乐观积极,仿佛暴雨里的树苗,永远生机勃勃。 可这一回不一样。 子桑怀玉开了药,但苏南枝不见任何人,也不吃药。 连星辞星悦、素图雅、春盛都不见,所有人都不见! 温言斐和邹沐暖、苏南辕和冯清琅也敲了几次门,可屋内无人回答。 黄昏时,寝殿内。 满室黑暗里,余晖斜斜射进窗格。 苏南枝躺在病榻上,像根茎烂在泥里的一簇荷,恹恹的,了无生机。 她脸色苍白如纸,皮肤几乎半透明,纤细手腕垂在床边,目光呆呆地,凝视着那几缕透进窗格的余晖。 黑暗里,这几格余晖,显得那么刺目。 她有些想哭。 吸了吸酸酸的鼻尖,她翻个身,背对着阳光。 …… 三日后。 苏南枝终于打开了寝殿大门。 所有关心她的人,一拥而上。 温言斐、苏南辕、冯清琅、邹沐暖、子桑怀玉、春盛…… 她打开寝殿大门时,正是清晨,阳光刺眼到令人目眩,她站稳了身子,苍白唇角勾起淡笑,她不想让关心她的人担心了,所以她走出了寝殿。 她手中是这几日新写的和离书。 她要去送和离书。 她要亲手,了结这场感情。 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昔日恩爱的二人,怎么才过了三个月,就变成了这样。 “摄政王要登基纳妾。公主殿下不愿回大庆和其他女子争风吃醋。二人各自有选择,走上不同的路,也就分道扬镳了。”素图雅就这半月发生的事情,总结了下。 “萧沉韫要纳妾!?”温言斐攥紧铁拳。 苏南辕猛然拉住温言斐:“言斐!!不要冲动!自古帝王谁不纳妾!摄政王要登基,必然要纳妾!” 温言斐被苏南辕和裴墨之合力死死抱住,不然温言斐真就冲出去,不管不顾地揍萧沉韫去了。 “摄政王纳妾,我做二哥的不比你着急吗!”苏南辕大喊,“你冷静!!” “这小子力气还挺大,我们两个人险些都控制不住!”苏南辕对裴墨之说道。 邹沐暖连忙拦在温言斐跟前。 此时。守在寝殿前的萧瑜,不知何时离开了。 苏南枝坐在前去驿站的马车里,素图雅陪着她。 车轮每朝前滚动一步,苏南枝心中便难熬一分。 她从未如此煎熬。 马车停下,苏南枝身躯微微前倾。 素图雅搀扶她下马车。 苏南枝忽然看向素图雅,问道:“我憔悴吗?” 素图雅微愣,随后看着一连半月未曾好好吃饭的苏南枝,认真点了个头:“有一些……” 苏南枝转头进了对面的胭脂水粉铺,让素图雅包下铺子,为她上妆。 递上和离书那一刻,夫妻分道扬镳,气势她不能输。 一个时辰后。 大雪纷飞里,苏南枝穿着一条水蓝蝴蝶长裙,外披芙蓉烟粉大氅,描蛾眉、扫腮红、点红唇,绾着精致的发髻,插步摇金簪、紫玉耳珰。 端端往那那里一站,便是人间绝色,令人移不开眼。 苏南枝许久没有这样盛妆打扮。 今日的盛装打扮,却只是为了送和离书,真是,可笑。 她递了拜帖,坐在正堂里等待。 孙思淼熬好老梨膏,路过正堂时,便见到了苏南枝,她惊艳的嘴巴微微张开,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下刻。 萧沉韫来了。 他穿着墨黑暗纹滚边华袍,坐在苏南枝对面,面无表情、目无波澜地盯着她。 苏南枝迟疑了一瞬,从怀里拿出和离书,递上去。 萧沉韫凝视着和离书许久,接了过来,拆开,核对字迹内容。 孙思淼很会见缝插针,去书房拿来笔墨,站在萧沉韫身旁为他研墨递笔。 和离书摆在茶桌上,用玉石压着。 苏南枝心跳到嗓子眼。 萧沉韫看着孙思淼递来的小狼毫笔,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僵了又僵,说道:“出去。” 孙思淼有些不解:“啊?” “滚出去!”萧沉韫骂。 正堂所有丫鬟宫女,不相干之人,全部在这声威压冷呵下,火速离开屋子。 屋内,房门紧闭,只剩下夫妻二人。 第六百四十五章 休、夫 萧沉韫心累至极,死死盯着那一封,脑海里不断回闪苏南枝与萧瑜相拥的画面,这一幕幕回忆,刺的他头痛欲裂。 他攥紧了茶盏,直到茶盏被他强大力道震碎破裂,茶水四溢。 手掌被茶盏碎片刺破,鲜血横流。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弃我选他。 苏南枝红唇微弯,忽略掉他满是血的手掌,淡笑道:“没有为什么。” “若摄政王还想留最后的体面,就签字落章。”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她不可能看着他三妻四妾。 “本王不同意和离。”他眼眶猩红,一字一句用力至极。 “萧沉韫,你真让我恶心。” “本王恶心?” “对,就是你,让我恶心、作呕。”苏南枝瞬间双眼通红,气的睫毛乱颤,泪水嗒乱掉,她指着萧沉韫说道,“既不想与我和离,还想广纳后宫,你做梦!” “……本王就如此令你心生厌弃吗?”他紧盯着苏南枝那张美艳无边的脸。 二人视线在空中碰撞。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苏南枝伤心欲绝地吼道:“你既已把那女子带到了我眼前,你何必又这般假惺惺?!” “你呢?你与萧瑜卿卿我我,你便不恶心了?”他问。 苏南枝泪水掉落,神色愣怔。 萧沉韫步步紧逼,字字质问:“你与他在山洞内脱衣相拥,与我夫妻存名之时,在大街上举止亲密,又将我的颜面置、于、何、地!” “你简直水性杨花——” 苏南枝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耳光清脆。 萧沉韫俊脸赫然出现五根手指印。 萧沉韫被打的微微偏头。 “我……水性杨花?你竟然说我水性杨花。”苏南枝有些绝望,更加愤怒。 果然,人心是会变得。 萧沉韫回过头来,一步步靠近苏南枝,大力攥住她手腕,蛮横地将她抱起,阔步闯进寝卧,将她扔到了床上。 “嘶。”苏南枝脊背撞到床桓处,疼的直皱眉。 苏南枝挣扎反抗,萧沉韫大力压住她:“你武功都是我教的,你以为你能反抗过我吗?” 萧沉韫欺身压下,强吻她。 “刺啦”一声,撕碎她衣领,剥夺掉她遮体之衣。 苏南枝身上一片清凉,她恶狠狠地瞪着萧沉韫,哭着骂他:“你根本不爱我。” “本王不爱你。”萧沉韫用力吻她,撕咬她唇齿,他说道,“对,本王不爱你。从不爱你。” 苏南枝哭了。 他眼眶红的吓人。 苏南枝越挣扎,萧沉韫就越束缚她,二人唇齿相撞,彼此嘴中都是一片血腥。 她唇瓣被吻的红肿,生疼。 “你背叛了本王。”他用力钳住她下巴,犹如钳住蝼蚁,他目光冷冽如冰,暗含针芒,“本王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背叛,唯独不能接受你的背叛。本王不可能同意和离,就算是死,你也要埋在大庆皇陵,埋在本王身边。” “你疯了……萧沉韫你给我滚……”感受到他的强行进入,苏南枝身心剧痛。 她痛。 他也痛。 他吻去她脸颊上的泪花,一次次进入发泄。 毫无怜惜,只有惩罚。 占有欲达到巅峰,使爱人成为恶魔。 夜幕来临。 苏南枝精疲力尽地蜷缩在床角,她浑身遍布吻痕,连脖子上也全是他霸道的吻痕。 这一刻,她对萧沉韫有些恨。 萧沉韫背对着苏南枝,面上满是痛苦之色,他身心俱疲地闭上眼,所睡的玉枕上已经湿润。 夫妻二人,走到这一步…… 苏南枝的衣裳被撕的稀碎,穿不上,也没法穿。 “萧沉韫……” “我们之间……结束了……” “从你不尊重我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她站起身,双腿间传来刺痛,她每走一步都格外不容易,打开萧沉韫的衣柜,想从里面找一件他的衣服蔽体,却发现了一套女子穿的全新裙裳。 苏南枝呵呵笑了笑:“买来送给她的?我先借来穿一穿。” 苏南枝一边穿衣,一边佯装释然:“和离书,记得签。” “本王不会同意和离。”萧沉韫起身,精疲力尽。 苏南枝咬牙:“那我,就休夫。” 第六百四十六章 服软,认输 “你……”萧沉韫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 萧沉韫忽然冷静下来,苦笑了下:“随便你。” 按照苏南枝性子,他大概要成为全天下第一个被休的摄政王了。 苏南枝走出正堂。 素图雅看她脸色很不好,所以并未多问。 二人在房中大概呆了两个时辰多。 苏南枝坐在马车里,正回皇宫路上,马车却被一辆烈马逼停。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逼停公主殿下的马车——” “王妃,我是余晔,我找王妃有事。” 车外响起了余晔的声音。 苏南枝皱眉。 ……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一处郊野平地。 苏南枝下了马车,屏退素图雅等人。 空地上。 余晔满脸冷厉,横眉紧锁,见到苏南枝走来,便直接说道:“王妃这么对王爷,于心何忍!” “我家王爷舍下朝政,不远千里来北狄看您。一听见您在月森林被追杀失踪,他想也不想就冲进了狩猎场,不顾一路的舟车劳顿,亲自去找你。结果呢?” “结果!他找到山洞时,看见了九王衣衫不整,与你相拥依偎!而你还在给他亲昵包扎!” 苏南枝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一道巨响。 她猛然想起那夜山洞口掉落的第三个火把。 原来…… 原来萧沉韫那夜来过山洞。 苏南枝还以为萧沉韫只是到了月森林,却没来找她,殊不知,萧沉韫来时刚好撞见那一幕。 所以萧沉韫说她背叛了他,说她水性杨花,说她与九王举止亲密,说她与九王在山洞内脱衣相拥。 她以为这些都是萧沉韫根据余晔转述才知道的。 却没想到,是萧沉韫目睹。 亲眼目睹,很难不让人误会。 “那夜、那夜……我与萧瑜什么都没有,他为我身受重伤,中了十九刀险些丧命,我必须给他包扎。包扎时,他褪去上半身衣裳,是他强行拥我入怀,我与他清清白白,我对萧瑜从无感情!” 苏南枝有些慌了,她说道:“可萧沉韫呢?萧沉韫带来的女子,难道不是他想纳的妾吗!” “他又置我于何地!他把那女子带到我眼前——” “王妃误会了!”余晔打断她,“孙姑娘是孙太傅孙女,王爷受孙太傅托孤,照顾孙思淼。孙思淼前来北狄,只是去渊城祭奠战死的亡父,和王爷顺路罢了!根本不存在纳孙思淼为妾的说法!” “为什么萧沉韫他不同我解释?”苏南枝心尖都在颤抖。 “王妃认定王爷要纳妾,竟然还要和离休夫!王爷亲眼看见你与九王亲密相拥,他在气头上,又怎么可能解释?”余晔说道,“对于孙姑娘,王爷只打算收作义妹,从始至终绝无纳妾想法!” “王妃你简直太伤王爷的心了!你根本不知道,孙太傅临死前劝王爷纳妾,王爷是怎么说的!” 苏南枝眉心微动,追问道:“摄政王怎么说的?” “王爷说,此生绝不纳妾扩充后宫,因为他知道,王妃不喜。” 苏南枝站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 他不解释,她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苏南枝转身,急忙坐进马车,连说话声音都在颤抖:“去、去驿站!快去!” 她回到驿站时,驿站空无一人。 “摄政王呢?”苏南枝问差役。 “回公主殿下的话,大庆摄政王在一刻钟前,起程回大庆了。” 苏南枝拽走拴在廊下的一匹马,翻身上马,狠狠扬鞭,朝城外追去!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追上萧沉韫。 萧沉韫等人是坐马车回去,所以苏南枝只用了两刻钟,在对方刚刚驶出城门时,就追上了。 苏南枝绞金马鞭落地,飞身拦停马车。 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眼圈红红的。 驾马的南北城看形势不对,当即带领军队后撤了几步,给二人留下独处的说话时间。 而孙思淼则在另外一辆马车上,掀开车帘察看情况,南北城很识时务地将孙思淼马车拉到了远处。 马车附近,只剩下二人。 萧沉韫正襟危坐,疲惫闭目,他知道苏南枝追上来了。 到底还是被她追上了。 苏南枝掀开车帘,走进马车。 萧沉韫心尖颤了一下,有些疼,他闭着眼睛问道:“你是来找本王,签和离书的?为了一封和离书,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吗?骑马扬鞭,也要赶来追着本王签字落章——” 他话未说完,便感觉到对方温软湿嫩的唇瓣吻过来,压住了他正在说话的唇。 他浑身一颤,俊眸瞬间通红。 有些想哭。 苏南枝察觉到对方没有回吻的意思,她停下了动作,坐在萧沉韫身边。 男人蓦然睁眸,眼中是空前盛况的情愫,他咽了咽喉咙:“这回,是你先招惹我的。” 下刻。 苏南枝一阵天旋地转,便被萧沉韫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抚摸触碰,热烈强吻,吃干抹净。 萧沉韫冰凉大掌探入她上衣,拨松领口。 他用力咬了苏南枝瘦而美的锁骨,质问道:“为什么来找本王?” 白皙如玉的锁骨上,被咬出浅浅的血印子,苏南枝在他怀里,被吻得四肢发软,渴望更进一步。 她不回答,只是红着脸、红着脸、喘着急息,圈住了他的脖子,在他怀里不安分地乱动。 热烈交织的呼吸,外头有行人路过。 尽管车门紧闭,隔音极好不会被人发现,但他们还是在最后关头点到即止,停了下来。 “南北城。”萧沉韫圈着苏南枝的腰,嗓音里有一丝的嘶哑。 “臣在。” “回驿站。” …… 到了驿站。 屋里只有两人。 萧沉韫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将苏南枝扛到了床上。 将她衣服拉下肩膀,露出大片雪景。 男人浓烈的热息和荷尔蒙,喷洒在苏南枝颈边,她浑身又软又热,彻底理智全无,沦陷在对方的攻势中。 苏南枝服软了。 萧沉韫认输了。 满地衣裳散乱,苏南枝枕在萧沉韫的臂弯中香汗淋漓。 心思各异。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萧沉韫决意不计前嫌,哪怕苏南枝是否背叛过他,都不重要,他不追究了。 “我与萧瑜……”苏南枝缓缓开口。 萧沉韫眸色一沉,心脏紧缩,浑身僵硬起来:“不要提他。” “我与萧瑜不是你那日在山洞里看到的那样。他为了我身中数刀、险些丧命,我只不过是在为他包扎伤口罢了。是他主动抱我,我很快就挣开了,而这个时候你刚好出现,看见他抱我那一幕,以为我们是在拥抱。其实从来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与萧瑜,清清白白。” “他是他,我是我。” “我们从未有逾矩,不管他对我何种心思,我对他绝无半点心思!” “我要与你和离,是以为你要纳孙思淼为妾。” 第六百四十七章 撕开伤疤,给你看 “我何时说要纳妾了?”萧沉韫微抬苏南枝下颌,“你这般平白无故地污蔑猜忌本王,害本王蒙了不白之冤,险些被你休夫。” 提到休夫二字,萧沉韫眸色有些黯淡,掐着苏南枝细腰,问道:“怎么补偿,怎么道歉?” 苏南枝呆了一下,小声道:“你也不同我解释……” “本王解释什么?嗯?”萧沉韫将她双手举过头顶,欺身压下,头俯在她脖颈间,深吸口气,全是她的栀子发香,声音有些暗哑低沉,“你都要同我和离了,我还怎么解释?” “我……”苏南枝嗓音越变越小。 “理亏?嗯?” “你也理亏……”苏南枝垂眸,盯着他的胸膛看。 “往哪里看?”萧沉韫顺着她的视线下移,“女流氓。” “……”苏南枝看着他往下游走的大掌,摇头道,“谁流氓我不说。” “你不怕精尽人亡吗?”苏南枝娇嗔他一眼,抓住他不安分的手。 “害本王精尽人亡的人是你,醉卧美人膝,死又何妨?” 萧沉韫虽是这么说,动作却变得极其轻柔,只是克制地将她揽在怀里,颇有些心酸地叹了口气:“某些人抱走儿子,一回北狄,当了嫡公主,连自己夫君也不惦记了。” “?” “南枝,我问你。” “什么?” “为什么从不回信?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萧沉韫翻个身,双眸直直盯着苏南枝。 “你还说我!我先前给你写那么多封信,你为何从不——”苏南枝说着说着便意识到不对劲,迟疑道,“等等,你说,你给我写了很多封信?” “是啊……无论多忙多累,总会三日一封,有时每日一封。”萧沉韫道。 “可我也给你写了很多封。”苏南枝如实交代。 萧沉韫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俊眸闪过一抹冷沉:“或许,我们给彼此的信,全被人拦截了。” 苏南枝目光也沉重下来。 她先前以为萧沉韫要纳妾,便是觉得,萧沉韫从不回信,是喜新厌旧,对她淡了。 萧沉韫也以为苏南枝从不回信,是对他没感情了,不对劲了。 可现在来看…… 是有人从中作梗。 从京城寄信到北狄皇城,途经多个驿站,信件转手多个驿使,人员流动大,跨地域广,如今要查是谁从中作梗太难,不一定查得到。 苏南枝垂下眼眸,依偎在他怀中问道:“你这次回大庆,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京中局势如何?萧瑜真的放弃了太子之位?” “谁说我要回大庆了?”萧沉韫问。 “你难道不回大庆?”苏南枝微怔,“你若不回大庆,谁处理朝政……” “洛云崖会给余晔易容成我的样子。萧瑜不在大庆,所以并无很棘手的朝政需要处理。” 眼前,萧瑜就是萧沉韫最棘手的政务。 但萧瑜都在北狄,那萧沉韫更可以放心地待在北狄。 萧沉韫道:“与你分别的这三个月,本王处理了京畿水患,也稳定了朝中局势,目前还算安稳,可以留在北狄陪你。另外,萧瑜似乎真的有意放弃太子之位,自从大战结束后,他从未回过大庆。” 相比帝位之争,萧沉韫更担心萧瑜和他争妻子。 苏南枝道:“你打算如何留在北狄?若以摄政王的名义留在北狄,也不是长久之计。若以摄政王的名义留在北狄,大庆官员便知道你不在大庆。” “笨。”萧沉韫揉了揉怀中人的长发,“本王既让余晔易容成我的样子,代替本王处理政务,本王又怎么可能以摄政王的名义留在北狄?” “那王爷……” “我装成你的侍卫,与你如影随形,待在你身边,既可保护你,也可天天见到你。”萧沉韫提出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好啊!”苏南枝有些雀跃,往他怀里缩了缩。 到了晚膳时间,苏南枝也该回晗珠宫了,她起身穿衣。 萧沉韫正在为她绾发戴步摇,忽然解释道:“上次你从衣柜里拿的那一身衣裙,本就是我在街上成衣铺觉着好看,想送给你的。” 结果还没送出去,你就要和离。 苏南枝想起那一身衣裳,忽然道:“可惜了。我以为你要送给那孙姑娘,我只穿了一次,回去便撕来烧了。” 萧沉韫薄唇微勾,压不住笑意:“原来我家夫人,妒心这么强。” “你妒心不强吗?”苏南枝反问。 “为夫妒心比你更强。” 苏南枝忍不住笑了,笑的耳珰不停摇晃。 萧沉韫为她绾了一个漂亮的飞云髻,看着梳妆镜中般般入画的面庞问道:“为你描眉绾发的手艺,可有变差?” “好像稍微,变差了一点。”苏南枝开心地莞尔一笑。 “大抵是这三个月,没给你绾发的原因。”萧沉韫穿好对襟阔袖白袍,捞起架上的烟粉大氅,为苏南枝披在肩上,摩挲着她莹白如玉的耳垂,说道,“等我安排好余晔回大庆之事,再去做你的贴、身、侍卫。” 他咬重了贴身二字,说起来暧昧极了。 苏南枝雪肤花貌的脸上,迅速变得羞红。 苏南枝即将打开房门时,忽然转身,踮起脚尖,吻了萧沉韫侧脸。 这吻来得猝不及防,萧沉韫看着小跑离去的倩影,指尖摸了摸方才蜜唇碰过的地方,薄唇缓勾,笑得很肆意。 小别胜新婚,此话不假。 …… 素图雅发现苏南枝走出驿站时,换了一身衣裳,便懂了不少,忍不住笑了笑。 苏南枝身心舒畅地坐进马车。 刚回晗珠宫,王殿便传来口谕,宣苏南枝前去觐见女王。 …… 辉煌磅礴的王殿内。 狄琼坐在宝座上,提袖慢品好茶。 她听到了脚步声,便抬眸看向正前方,看到苏南枝,还有她半竖衣领没遮住的斑驳吻痕,当即放下茶盏,问道:“去见了萧沉韫?” 苏南枝微怔。 下一刻,素图雅走上前来为她竖了竖衣领,彻底遮住吻痕。 苏南枝便知自己与萧沉韫重归于好的事情,已被狄琼知道。 “你与萧沉韫,不合适。”狄琼语气很平和,也很直接。 “……为什么不合适。”苏南枝不理解,“我与他两情相悦,育有君曜,情感稳定。” “他要做大庆皇帝,会广纳三千后宫——” 狄琼还没说完,苏南枝便打断道:“沉韫说过,他哪怕登基称帝,也绝不纳妾纳妃。” “糊涂!”狄琼也打断了她的话,“大庆沿袭千年的后宫纳妃,难道会在萧沉韫这里断了传承?就算他不纳妃,那些朝臣官员也会给他施加压力,你以为他能顶得住那些朝臣数十年如一日的喋喋不休吗?” “可陛下不也是顶住了满朝文武和全天下的压力,做了千古第一女帝吗?为何沉韫就不能做不纳后宫的第一位帝王。” “这不现实。”狄琼心累,“因为他是个男人。自古男人,多好色贪欲、多薄情寡义之徒!你爹子桑怀玉便是首当其冲!” 许是想起了陈年旧事,狄琼神色有些异样,下意识攥紧拳头。 苏南枝道:“人与人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见狄窈如此执迷不悟,狄琼决意撕开伤疤,拿自己为例,苦口婆心劝道: “当年,子桑怀玉与朕,不输你和萧沉韫。最开始子桑怀玉待我极好,无微不至,独对我偏爱,多次为我出生入死,做我身后的军师,为我谋权夺利,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哪怕拼了命,他也要挡在我面前,让我不受一丝伤害。” “后来呢?”苏南枝听得入了神,曾经他们如此相爱,后来又是如何走到了两两厌弃这一步。 第六百四十八章 往事,历久弥新 “后来……”狄琼有些艰难道,“后来朕才知道,他对朕的好,都是有利可图。他做了北狄国师,挑起皇子之争,企图杀我,在我杯中下毒,而我为了报仇,也刺了他一剑。” 苏南枝听后沉默了。 大殿变得很安静,陷入一种莫名悲伤的氛围。 狄琼沉默了一阵,攥紧了权杖宝珠,缓缓嗫嚅唇角:“总有天,你会明白,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所有感情不堪一击。亲情、爱情、友情……这世上不存在至纯至真的感情。” “陛下为何如此肯定?”苏南枝犹疑了下,说道,“不能因为你曾受过伤,便一叶障目以偏概全。” “因为你没有坐到朕这个位置上,没有站在权柄巅峰,去俯瞰世间的爱恨情仇、利益纠葛、生死纠缠。”狄琼面无表情,脸上是一种平静到接近消亡的冷漠。 到了她这年纪,不相信感情,更不相信爱情。 狄琼看苏南枝,就像在看过去的自己,充满可悲。 苏南枝沉默了好一阵。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试一试。凡事总要试一试。”苏南枝不管子桑叔与女王之间的往事,但她觉得,她不该因为任何人的话,放弃萧沉韫。 与其相信耳朵听到的,苏南枝更相信自己用心感受到的。 狄琼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权杖,看着苏南枝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霍然站起身。 待苏南枝离开。 狄琼道:“若萧沉韫胆敢伤害窈儿,朕要屠了大庆。” 她太害怕苏南枝受到伤害了。 她不希望当年她吃过的苦,让狄琼再吃一遍。 那些封固在心底的往昔,很久没有这般清晰地重新浮现了,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鲜衣怒马的自己,想起了蓝衣潋滟的子桑怀玉,公子人如玉、世间仅一人,她还想起了那年碧空如洗的夏天。 那些回忆如此真实,一遍又一遍灼痛她的身心。 其实,很久没有因为当年之事,产生心绪起伏了。 二十多年。 她该忘记的,在这一刻,重新浮现。 就像那段往事盖上了黑色遮尘布,这么多年,不去看不去想就仿佛不存在,可再次想起,掀开那层遮尘布时,才发现,记忆完好无损、历久弥新。 狄琼狠狠砸了茶壶杯盏! 在殿内发出刺耳的惊响! 一阵疯了似的噼里啪啦! 听的众宫女心惊肉跳…… 忽然,狄琼微米眼眸,迸射出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看向阿诺:“上次,阿窈在狩猎场被刺杀之事,调查的怎么样了?” “正在调查,暂时有了些头绪。”阿诺连忙跪上前。 “放话下去,若半月内查不到凶手,兵部全换人。” “是。” …… 苏南枝今晚没夜宿晗珠宫,而且是去了浮生院。 浮生院,是子桑怀玉给自己院子题的名字。 如今温言斐、邹沐暖、苏南辕、冯清琅、洛云崖都住在浮生院。 子桑怀玉独居了二十年之久,看着热闹的庭院,冰冷的心也仿佛逐渐回暖。 他从黑森林来到了人间。 他还以为自己会孤独到死呢,死后尸体仍由鸟兽叼食、尸骨腐烂、无人可知,但现在,他大概不会孤独终老了,有这样一群后生陪着他,也算不错。 第六百四十九章 拥有权力,承担责任 邹沐暖想吃烧烤,冯清琅也想吃,大家便在庭院里架了铁架,烧了炭火烤肉吃。 子桑怀玉抱着小君曜坐在月色下,照看外孙。 “师父,你尝下我烤的羊肉串。”月色下,邹沐暖递给温言斐一截烤肉。 温言斐面不改色地吃了。 邹沐暖也吃了一口,全吐了出来,看着烤到焦黑的羊肉串,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温言斐:“师父,你全吃了?” “你给我的,不就吃了吗?”温言斐看向邹沐暖。 邹沐暖怔怔地看着他,莹白鼻尖一点黑炭,模样呆萌。 温言斐抬袖,给她轻擦鼻尖。 邹沐暖呆呆看着他青衫上的灰,耳垂微红。 苏南枝带着素图雅走进浮生院,便闻到了烤肉香。 “王妃来了。”春盛拿着刚烤好的羊肉走过去,说道,“温阁主他们去希莲城十三街吃了一次烤肉,回来便说也要烤着吃。这是刚烤好的,外焦里嫩、焦黄酥脆,王妃快趁热尝尝。” 苏南枝吃着烤肉,一边去抱小君曜,看着儿子瓷粉的小脸蛋,笑着道:“春盛,你明日举行成婚宴,今日能睡着吗?” 先前春盛因为苏南枝狩猎出事,推迟了成婚宴,如今苏南枝痊愈,春盛便将成婚宴定在了明日。 春盛咬了一口羊腿,点头道:“或许不能……反正我现在很兴奋。裴墨之现在在裴家村,不知道他能不能睡着。” 苏南枝抱着小君曜坐在摇摇椅上,轻笑出声。 “来来来,舅舅抱一抱。”苏南辕走来,对苏南枝怀中的小君曜伸出手。 小君曜咿咿呀呀的笑着,跟谁都不认生,对苏南辕张开肉乎乎的双臂。 如今小君曜已经在学走路了,苏南辕抱着萧君曜来到墙壁处,用手中的小玩具逗着萧君曜,萧君曜咧嘴一笑,自己扶着墙沿朝舅舅走过去。 因着明日要给春盛送亲,所以苏南枝今日歇在了浮生院。 是夜。 苏南枝挨着小君曜睡觉,窗户边忽然多了个虚影。 她当即皱了眉,刚要起身察看时,那虚影推开窗户,翻了进来。 “是本王。”他说。 苏南枝放下手中的簪子,松了口气:“君曜才睡着,你半夜翻窗进屋,容易吓着孩子。” “余晔与孙思淼刚启程回大庆,我这才抽空来浮生院。”萧沉韫褪去大氅,坐在床桓处,许久没见自家儿子,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君曜的脸蛋。 “小君曜长得很快,比上次个子高了不少。”萧沉韫唇边浮出宠爱笑意,满眼含笑。 “是啊。”苏南枝睡在最里侧。 夫妻二人,一左一右地对立而眠,孩子躺在正中间。 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 萧沉韫看着自家儿子陶瓷一样皮肤、肉嘟嘟的脸颊,勾起薄唇,以严父的口吻说道:“日后不能太宠着小君曜,惯子如杀子,本王要让他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不是躲在父母羽翼里不堪一击的懦夫。” “曜儿还小。”苏南枝把玩着儿子肉乎乎的小手,满脸慈爱和宠溺,“等大一些,再教他识文练武。我只希望曜儿日后,平安幸福、无忧一生便好。” “生在皇家,不可能一生无忧。皇家食天下人俸禄而尊贵,便要承担保家卫国之责,他不仅是我们的儿子,更是大庆未来的守护者。” “他才那么小,你就要给他安那么重的责任和胆子。是不是不太好?”苏南枝看着儿子可爱又软糯的睡颜说道。 “他会拥有血脉带来的权利,也该承担血脉带来的职责。”萧沉韫俊眉微微一颦,嘴角带着极浅的笑。 …… 第六百五十章 花好月圆,人团圆 翌日,天蒙蒙亮。 小君曜和萧沉韫还在睡觉,苏南枝蹑手蹑脚地掀被走下床,穿好衣服,去了春盛的屋子。 此时,红娘正为春盛梳妆打扮。 苏南枝轻轻推开房门。 明亮的烛光下,春盛端坐梳妆镜前,凤冠霞帔,身穿牡丹花纹繁复的大红嫁衣,裙摆铺展在地,绾着堆云砌雾的精致发髻。 红娘正手拿唇刷,为她一笔一划点绛唇。 “好美啊……”苏南枝由衷地感慨道。 春盛粉白的面上浮出红晕:“再美,哪里有王妃美?” “今天,咱们春盛便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子。”苏南枝接过红娘手中的金步摇,为春盛戴上。 很快,天亮。 外头传来敲锣打鼓的喜庆之声。 春盛紧张地深呼吸,有些不安地看向苏南枝,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她紧攥着大红嫁衣,有些扭捏道:“裴、裴墨之,来了吗?” 苏南枝最后再为春盛整理衣襟,确认一切无误之后,美眸含笑、如化寒冰,笑吟吟道:“来了。在喝拦路酒呢。” “裴郎不胜酒力,让、让他少喝。”春盛低下头,脸颊红成一片。 “咱们小春盛,这还没成为裴夫人,就开始心疼夫君啦?”苏南枝揶揄着轻笑一声,随即走出门。 院中。 裴墨之穿着大红喜袍,看着地上一杯杯蜿蜒至新娘子闺房的拦路酒,有些晕乎乎地犯愁。 拦路酒,是北狄婚闹习俗之一。 需要喝光每一杯拦路酒,走到新娘闺房前,才能接到人。 邹沐暖和冯清琅有意捉弄裴墨之,每一杯白酒都倒的很满,寓意幸福美满。 “裴大哥快喝啊!今日高兴!你马上就要娶走春盛姐姐了,连这点酒都喝不了吗!?”邹沐暖哈哈大笑,娇俏脸蛋上满是喜悦。 冯清琅今日穿着浅紫绣兰长裙,站在挂满风铃的廊下,喜笑颜颜地看着。 她在看别人成婚,而苏南辕正在看她。 察觉到实现,冯清琅朝苏南辕回望过去。 二人四目相对,苏南辕心跳加速地移开,低头喝了口喜酒。 冯清琅阔步走去,问道:“苏南辕,你盯着我看做什么?你是不是又在憋坏主意,想要捉弄我?” “我……我在你心里就这般地位,这般人品?我什么时候捉弄你了?”苏南辕有些不敢看冯清琅的眼睛,她今天很美,美的端庄温柔。 “你就是想捉弄我,否则为什么不敢看我?从前做你副将时,你就没少捉弄我。”冯清琅声音清脆,如林间飞鸟。 “谁、谁不敢看你啊!”苏南辕虚张声势,移过视线,不大自然地与冯清琅对视。 他目光比盛夏还要灼热强烈,看的冯清琅有些面颊滚烫,她生硬地移开视线:“你……你这么直勾勾看着我做什么……” 见冯清琅怂了,苏南辕气势又上来了,生了捉弄调侃之心,上前一步笑着道:“看你长得美,行吗?” “你你你……你让开。”冯清琅见他步步逼近,连呼吸也急躁了些。 “不让。”苏南辕上前两步,将冯清琅逼进角落,高大伟岸的身影笼罩着对方身躯,他发现新大陆似的,说道,“冯清琅,你是不是害羞了?” “……”冯清琅举足无措,心跳加速,手心出汗,“要、要你管。” “冯清琅,你是不是……”苏南辕有些口干舌燥,心跳的快要窜出嗓子眼,鬼使神差地低声暧昧问道,“冯姑娘,你是不是,暗恋我?” 冯清琅脸红的像苹果,脸又烫又热又红,她垂眸、眼睫乱颤、呼吸加速,体内窜过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最后憋出一个字:“……滚。” 苏南辕永远都只会这样挑拨她,捉弄她。 “……好端端的怎么骂人……”苏南辕见她生气,摸了摸鼻尖,灰溜溜地后退几步,“好了好了,阿琅,不捉弄你不调侃你了,你别生气……” “滚。”冯清琅白了他一眼。 “冯清琅!?”苏南辕追在冯清琅身后喊她。 “砰!”冯清琅进屋关门。 苏南辕险些被关上的门夹住鼻子:“……” 那边。 裴墨之迷迷糊糊地喝完最后一杯拦路酒,上台阶时险些跌了一跤,差点摔地上。 苏南枝才意识到:“阿暖,你们给裴墨之倒得酒太多了,你瞧,他连道都走不动了,还怎么接新娘?” 邹沐暖也没想到,裴墨之酒量会这么差,有些潜意道:“裴大哥,你要不然喝杯醒酒茶?” “不、不用了。”裴墨之谢绝,敲响春盛的房门,“春盛,我来接你了。” 春盛红妆潋滟,戴着红盖头,手拿大红团扇半遮脸。 红娘笑着打开门。 裴墨之看呆了,看着如此美丽的新娘,当即傻愣着站在原地,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天地之间,唯有眼前一人。 春盛见他愣怔,忍不住娇声提醒:“裴郎?” 裴墨之尴尬回神,连忙答应,迎接春盛坐上了喜轿。 一路抬轿到裴家村,裴家。 红娘朝天上撒花,喜悦大喊:“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送入洞房——” 苏南枝与温言斐等人笑着嗑瓜子,一边看春盛礼成,被送入洞房。 “裴公子来,我敬你一杯。”苏南辕举杯。 春盛没有娘家人,苏家便是春盛的娘家人,为了让春盛成婚热热闹闹的,自然是要灌新郎喝酒。 裴墨之被温言斐和苏南辕灌的晕头转向。 一个时辰后,众人看着裴墨之脚下打结,扶墙趔趔趄趄地进了洞房。 苏南辕磕着南瓜子感慨:“老天爷,我只就灌了裴墨之三倍白酒罢了。” 温言斐笑着摇摇头,坐下吃饭。 春盛的成婚宴办的很热闹,苏南枝也很开心。 婚房。 裴墨之刚进去,就被门槛绊了一跤,“砰”一声摔地。 春盛心疼地惊呼:“裴郎!?” “我……我没事。” 裴墨之跌跌撞撞站起身,醉的好生厉害,老老实实坐在春盛旁边,又紧张又害羞又老实,挑起了春盛的红盖头。 裴墨之看见春盛那张美艳的脸,当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去看,紧张地深呼吸,比春盛还要紧张。 “……”春盛看见他这么紧张,她也更紧张了,等待许久,裴墨之都没反应,春盛用手肘轻轻戳了戳裴墨之:“夫、夫君……我们该、该洞房了。” “洞房?”裴墨之尴尬地说道,“我……我不会洞房。洞房该做什么?” 春盛有些惊讶,憋红脸,磕磕巴巴道:“夫君,你、你难道成婚之前没有看过小册子,也没、没听朋友提及过房事吗?” “没事。”裴墨之老实交代,“我只看书,从不看这些污秽之物……” “你真是看书看傻了。”春盛咬唇,面色红的快要滴出血,站起身解开裴墨之的腰带、外裳。 裴墨之随着她宽衣解带的动作,紧张的连呼吸都停了。 他好紧张。 春盛比他更紧张,第一次给男人脱衣。 她虽然没有行过房事,但很久很久之前曾在教坊司听过嬷嬷教导。 她手指乱颤,呼吸乱颤,脚趾抓紧地板,将清瘦的裴墨之推倒在床,俯身压下,去触碰他、感染他、教导他。 裴墨之从不懂,再到懵懂,最后欲火焚烧、难以忍耐,最后羞赧地反客为主,将春盛压在身下。 …… …… 窗外,花好月圆,人团圆。 第六百五十一章 侍卫云 苏南枝吃完了喜宴,在裴家人的欢送下,离开裴家村,回了晗珠宫。 晗珠宫,寝殿内。 她走进去寝殿,便有一道黑影以极其快的速度闪现而来,从身后圈住她的细腰,咬她耳垂,唤道:“枝枝……” 这低磁嗓音,令苏南枝泛起鸡皮疙瘩,人都酥麻了。 “今日起,本王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了。”萧沉韫掌心抛着一个鎏金面具,笑着道,“给你的贴身侍卫取个名字?” “唤你,云。”苏南枝笑着圈住他脖子,跳在他身上,“有了摄政王给我做护卫,是不是没人能伤我?” “何止不能伤你,本王连你一根头发丝,都不让他们碰。”萧沉韫将她放在床上,俊眉微挑,问道,“公主殿下,属下可以上床就寝吗?” 苏南枝脸颊微烫:“你已经在床上了,还问我?” …… 翌日。 从此以后,众人发现晗珠宫多了一位叫云的侍卫。 这位贴身侍卫,深得公主喜爱,走哪儿都要带到哪儿。 而云的身份无人可知。 苏南枝身穿褚色深紫龙纹官袍,头戴官帽,刚下早朝,萧沉韫便戴着鎏金面具等她。 二人一同走过宫道,走回晗珠宫的路上,好巧不巧,遇到了狄衍和狄锦姿。 狄衍双手环抱胸前,微抬下巴,神情傲慢:“阿窈殿下,这是去哪里?” “回晗珠宫。”苏南枝微微一笑。 “狄窈你真是好幸运啊!竟能引得大庆太子和摄政王不远万里来救你!且看你下次还能不能这么幸运!”狄衍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警告。 他说的是上次月森林狩猎之事。 苏南枝毫不意外狄衍的反应,她早就在心中猜想,上次狩猎派刺客杀她的人是狄衍,至于另外一个,应该是……狄锦姿。 狄锦姿一袭紫裙,从另外一条官道上走来,嘴角带着看热闹的笑。 狄衍指着狄锦姿:“你笑什么!?” “大皇兄这话说的,嘴长在我身上,我为何不能笑?”狄锦姿笑得更为大声,哈哈大笑着,忽然看向苏南枝身后戴面具的侍卫。 这侍卫身姿伟岸挺拔,气质出类拔萃,如一柄入鞘的沉稳利剑守着苏南枝。 她饶有趣味地挑眉,走到苏南枝身侧说道:“唷,知道的是侍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养在身边的面首呢。不知道远在大庆的摄政王,知道你在身边养个随影随行的男侍卫,作何感想啊……” 面首,指的是包养男妾。 苏南枝唇角翘起一抹极浅的笑意:“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云,我们走。”苏南枝回眸,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微微歪头,颔首。 狄衍出声,朝苏南枝冲上前:“站住!你别以为你就能稳居高位,我告诉你,想杀你的人——” 萧沉韫钳住狄衍的手,一个过肩摔,砸在地上。 “啊!”狄衍惨痛尖叫。 “你居然敢打我们大皇子!”狄衍身后的三个侍卫冲上前。 “保护我们家公主殿下,乃职责所在。”萧沉韫指尖推了推脸上的金色面具,薄唇缓勾。 “给我打他!!”狄衍大吼道。 他不敢揍狄窈,还不敢打她的侍卫吗? “给我狠狠打!打死算在本皇子头上!”狄衍恶狠狠叫嚣。 狄衍三个侍卫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能以一敌十,所以狄衍十分骄傲,抱了必胜心理,等着看云被打死。 苏南枝有些担忧地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举止矜贵,慢条斯理地挽起袖侧,在对方拳头快砸到脸上时,迅速反应,猛踹一脚! 直接将对方踹飞砸到墙上,砰一声落地! 萧沉韫好看的薄唇斜勾,淡淡道:“全部,一起上。” 狄衍又叫来十个一等一的大内高手,势必今日要打死云,他堂堂大皇子的面子何其金贵,决不能输给区区一个小侍卫! 苏南枝后退三步,很是担忧。 萧沉韫拳拳生风,孔武有力,每一拳砸倒一人,身姿矫若游龙,不出半刻钟,十三个大内高手全部痛的站不起身。 萧沉韫绣虎黑靴踩断其中一人的肋骨,笑着问道:“大皇子,还来吗?云,奉陪。” “云!云是!记住你了!走夜路的时候小心点!!”狄衍咬牙怒吼。 萧沉韫身姿颀长,负手在腰后,哦了一声,走上前三步,狄衍被对方的气场连连逼退散步,微缩的瞳孔里出现些许惶恐。 “大皇子,独处的时候小心一点。”萧沉韫微微淡笑。 “你……” 狄衍根本不敢想象对方武功究竟有多强,十三个大内高手甚至没能碰到云的衣角,根本没伤到他一根汗毛,此人怕是能以一敌百,当即怒然摔袖,转身离开:“一群废物,连个侍卫都打不过。” “仆随其主。侍卫多废物,主子就有多废物。”萧沉韫淡淡地讥讽一句,随后笑着看向苏南枝,“主人,你说,是?” 苏南枝被这一声“主人”,喊得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狄锦姿勾唇,目带欣赏,打量了下云,双手拍了几个巴掌:“啪啪啪。”“有意思。” 狄锦姿扫了眼身旁的侍女。 那姿色绝美的侍女,便上前一步,微微拉松衣领,与萧沉韫擦肩而过时,低声说道:“云,今夜冷宫古井,不见不散。” “?”他们当苏南枝听不见的吗? 萧沉韫声音凉薄:“滚。” “……”那姿色绝美的侍女顿觉得脸上火烧火燎,气的泫然欲泣,跺了跺脚回到狄锦姿身边。 狄锦姿用美人计招揽达官贵人从未失过手,加上自己身边这丫鬟,长得天资绝色、身段丰腴,该瘦的瘦、该有的有,这云是个男人,不该拒绝啊。 狄锦姿富有深意地笑了笑:“蒲柳,我们走。” 那叫蒲柳的丫鬟,嗔了嗔萧沉韫。 待这主仆二人走了之后,苏南枝蹙眉道:“她是不是有病?” “吃醋了?”萧沉韫道,“美人计,招揽之术罢了。” 苏南枝算是见识到了,道:“难怪这狄锦姿在北狄颇具实力。血气方刚的壮年侍卫,用美色诱之;缺钱官员,便用厚禄嘉奖;不得志的青年才俊,便以名利蛊惑。” “可她!”苏南枝有些醋,“她是不是太大胆了,当着我的面,找美人诱惑你!” “她,比你差远了。”萧沉韫俯身,咬了下她耳垂,“你气什么?她样样不如你,身子、脸、胸,全都不如你。” 苏南枝:“?” 第六百五十二章 权起,风云涌 “咯噔”一声。 不远处,有人不慎踩了石子。 官道上,咬住苏南枝耳垂的萧沉韫,平静离开,回头,视线锐利地看向不远处。 狄小芙咬着,发了下呆,连忙捂住眼睛转过身去:“我我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我没看到阿窈姐姐和侍卫……” 苏南枝瞥了眼萧沉韫:都怪你在这官道上举止亲密。 萧沉韫微微耸肩:下次注意,抱歉。 夫妻二人一同走向狄小芙。 萧沉韫看向苏南枝:杀了?灭口? 苏南枝读懂了萧沉韫的目光,微微摇了下头:不杀。 萧沉韫没有与狄小芙相处过,不知狄小芙好坏,而苏南枝知道,狄小芙心思单纯,若只是因为撞破二人亲密便要杀,太过残酷。 狄小芙懵懵懂懂地后退一步,落地,额前冒了细汗:“阿窈姐姐,我不会说出去。” “没关系,没事。”苏南枝道,“我相信阿窈。何况你刚才看错了,云只是贴身和我耳语了几句,并无其他行为,我又怎会怪你?” “是是是,对,我刚刚看错了。”狄小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就说嘛!肯定是我看错了!果然,这侍卫在和姐姐说悄悄话呢!” “小芙。”狄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皇兄!”狄小芙踮起脚尖挥挥手,灿烂笑道,“我们约好了要去食香楼,你怎么才来!叫我白等了许久!” “这就来了。”狄轩捏了捏她鼻尖,“你这小馋猫。这会又惦记上食香楼的什么了?是红酒烤鸭?还是糖醋里脊肉?” “还是皇兄了解我!”狄小芙一看见狄轩,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苏南枝见二人聊的畅快,和萧沉韫相视一眼,说道:“你们去,我先回晗珠宫。” “好呀。”狄小芙道。 苏南枝和萧沉韫才走没多久。 狄轩便揪着狄小芙的发髻,说道:“日后可以亲近狄窈,但少与狄窈走的太近。” “为什么……”狄小芙不解。 “因为她处于权力漩涡中心,靠近她,便是靠近风暴。很容易殃及无辜。而你则很容易就成为了那个被殃及的无辜之人。你可明白?”狄轩从袖中掏出一个极其精致的镂空百莲金手镯。 “这是送给我的!?“狄小芙低声惊呼,高兴地在宫道上蹦蹦跳跳,抓着那金手镯笑的眉眼弯弯,“若日后登基之人是五皇兄就好了!” “嘘!”狄轩捂住她嘴巴,“你别乱说,你这张嘴啊……” 狄小芙垂眸,眼里划过一丝暗沉,面色却无异常,依旧娇俏地问:“五皇兄,难道对那个位置,没有觊觎之心吗?” “没有!”狄轩斩钉截铁说道。 “半丝也无?” “半丝也无!”狄轩穿着水蓝色长衫,笑着整理袖侧,“我蓝氏依旧足够富有,乃天下首富,我又何必去趟这争储的腥风血雨?” 他穿着质感极好的水蓝色阔袖长衫,在日光下泛着流动的淡淡柔光,那一头极有光泽的墨发用一根玉带半绾,看起来像被贬下凡的散仙,不争不抢,犹如闲云散鹤。 狄小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勾起了唇角。 五皇兄,愿你永远云卷云舒般随心。 …… …… 此时。 云锦宫。 狄锦姿坐在案牍前,手中把玩着一柄锋利的五角飞镖,那飞镖淬了毒,在琉璃灯下泛着青黑色。 地上跪着三十个刺客,连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 “噌——” 那柄飞镖从狄锦姿指尖随意甩出,嵌进地板半寸。 “月森林刺杀一事,没有留下痕迹?”她问。 跪伏在地的刺客头领,即刻跪行上前,诚惶诚恐回答:“属下们做事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先前折在月森林的兄弟们,也已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哪怕陛下有心去查,也绝不可能查到任何痕迹!” “查不到痕迹,就是最大的痕迹。”狄锦姿嘴角抽动,冷笑一声,又一柄飞镖射出—— “啊!!!”先前说话之人,被切断半根手指头。 狄锦姿又拿起另一柄飞镖指着他:“留下痕迹,推到狄衍那傻帽头上。” “是!”刺客头子捂着血流不止的手掌,满头大汗地点头。 “知道怎么嫁祸?”狄锦姿忽然拍案起身,勃然大怒,骂道,“不需要本宫教你们!?一群废物!折了六七十个杀手在月森林,居然没伤到狄窈分毫!本宫养你这群饭桶有何用!” “那、那日,大庆太子萧瑜护狄窈,护的实在太紧了。我们根本不是萧瑜的对手……” “废物!一群废物!滚!全部滚!若此事再办不好!你们全部去死!” …… 黄昏时刻。 晚膳。 苏南枝拨弄着松花鱼里的刺,先是皱了下眉,思忖了下,才说道:“夫君啊……” 夫君? 萧沉韫认为,苏南枝这么亲密地唤他,准没好事。 果然,苏南枝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去见一下那位蒲柳姑娘比较好。” 萧沉韫知道她什么意思,没说话。 苏南枝继续说道:“蒲柳受狄锦姿之意,来勾引你,以此达到招揽你的目的。不如你去应约,看看那蒲柳和狄锦姿,究竟有何阴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何况你夫人我,如今在北狄皇宫可谓是如履薄冰。” 苏南枝将剥了鱼刺的糖醋鱼,放在萧沉韫碗中。 萧沉韫摸了摸苏南枝的脑袋:“回大庆,做王妃,就没那么辛苦了。” “你知道的,我不想这么轻易放弃。”苏南枝手撑着头,呆呆地感慨叹气,“在北狄,想杀我的人,比在大庆还多。而且敌在暗我在明,今日我在这里安然用晚膳,说不定明日我就会身首异处——” 萧沉韫捂住了她的嘴巴,皱眉道:“有本王在,不会让他们伤到你一根皮毛。” 苏南枝被他捂住了嘴巴,露出一双漂亮好看的美人眸,眨巴眨巴,啊呜一口轻咬他虎口,一边叹息,一边笑着自我安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根本不知道这皇城里有多少人想杀我,这也算拆盲盒了?” “在这皇城里,如果有一天,最亲近之人背叛我,我丝毫也不意外。” 第六百五十三章 天下熙攘,利来利往 萧沉韫将她拢入怀中,额头轻轻抵着她额头,温声说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苏南枝缩进他怀里,像暴风雨里的小鸟,躲进了温暖的巢。 片刻后,在苏南枝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萧沉韫亲吻她的额头,说道:“本王帮你去会一会狄锦姿,看看她有何阴谋。” 苏南枝抓着他衣袂,提醒道:“注意安全。” …… 冷宫古井,枯树下。 如今正值岁寒,蒲柳衣着单薄地站在古树下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云还没来,她气的想跳脚。 以她的外貌姿色,迷倒了无数侍卫,难不成还迷不到这个云吗? 想想云今日以一敌十的画面,蒲柳有些心动。 这样的话,云的腰上功夫、还有体力应该也很好…… 蒲柳转过身,忽然看见正前方站了个身姿一绝的黑袍男人,她按耐住心花怒放的冲动,上前一步,故作小女儿姿态,问道:“云!你怎么才来!我在寒风里等了你一个时辰……” 萧沉韫摘了片树叶,放在手中把玩,寒眸扫了扫走来的女子。 这样冷的天气,女子穿着薄可透肉的衣裳,露出高耸前胸,双手抱肩,冷的瑟瑟发抖,走上前来便要依偎在萧沉韫怀中—— 萧沉韫微微侧身,女子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你!你如此不懂怜香惜玉?”蒲柳摔得妆发微乱,有些气恼。 “有事说事。”萧沉韫微眯眼睛,已有些不耐烦。 蒲柳站起身,咬牙道:“你就不觉得我很美吗?” 萧沉韫道:“滚。” “你——” “去叫你家公主,来与我谈话。” 很快,蒲柳就去找来了狄锦姿。 狄锦姿一身红色劲服,踩着落叶,缓步而来,勾唇道:“你的身手,本宫很喜欢。本宫身侧正缺你这般文武双全的能臣。小小侍卫太过屈才,跟着本宫做事,弃了狄窈,本宫许你美女如云随便挑。” “不必了。”萧沉韫拒绝。 狄锦姿绕着萧沉韫走了一圈,一边打量一边笑着谈判:“美女如云不要?那边许你,高官厚禄、名利双收。” 萧沉韫目光冷漠。 “也不要?”狄锦姿忽然来了趣味,从袖中抽出一叠厚银票,笑眯眯道,“家财万贯,良田万亩呢?” 萧沉韫依旧不语。 狄锦姿危险地眯了眯眼眸:“奇了怪了,既然什么都不要,又何必应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萧沉韫淡笑道,“狄窈许了我利,我愿意贴身护她。我不来,又怎知殿下是否能给我更高的利?” “你要什么?”狄锦姿好奇。 “我要,位极人臣。”萧沉韫答。 “哈哈哈……”狄锦姿摔袖,放肆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谁能让我位极人臣,我便跟着谁。这天下迟早是帝王的天下,朝臣都是效忠帝王的朝臣。若二殿下能让我在这场争储角逐中,看见你的潜力与势力,我不介意放弃狄窈,跟随你。” 萧沉韫在谈判中游刃有余,让狄锦姿挑不出错处。 狄锦姿和这戴着面具的云相处时,倍感压力。 按理来说对方只是小小一个侍卫,不该具有如此强大的气场,可为什么与他相处,会犹如泰山压顶,控制不住的忌惮? “好。”狄锦姿道,“很快,本宫就会让你看见,本宫才是这场角逐中的胜利者。” …… 萧沉韫回到晗珠宫时,苏南枝和小君曜睡得正香。 小君曜枕在苏南枝臂弯里,胖乎乎的小手奶白奶白的,可爱的紧。 萧沉韫将萧君曜抱进摇篮,不让孩子占据二人的独处床榻。 萧沉韫一上床,苏南枝便察觉到了,缓缓睁开眼,弓起身子转过来,说道:“今日你和她们谈什么了?” 萧沉韫便将今日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给苏南枝听。 苏南枝听后,鼻尖微皱,趴在萧沉韫身上东闻西嗅,确认没有半分胭脂味儿,她才放心道:“还算洁身自好。” “放心,本王品德高尚。”萧沉韫揉了揉她长发,凑到她耳前暧昧呵气,“只对你一人不知羞耻。” 苏南枝心中一悸,耳尖微红,说道:“说正事呢。” “好,说正事。” “我认为,狄锦姿很快就会有动作了。”苏南枝皱眉,分析了下:“可是我不清楚,她具体会有什么动作。” “那便拭目以待,总之,无人能伤你。”萧沉韫将她按在怀中,搂着睡觉。 …… 一夜沉沉,待到第二日早朝时。 黎明的朝阳刺进窗格,落在床帐上,淡金色的光芒影影绰绰。 素图雅手端托盘,托盘内放着朝服,叩响寝殿大门:“殿下,今日早朝。微臣将衣服给您送进寝殿内。” 下刻,素图雅就要推门而入时—— “慢着!”苏南枝连忙穿衣起身,掀过被褥将萧沉韫遮的严严实实,顺手放下床帐,完全遮住床榻,这才道,“容、容我再睡半盏茶的时间,有些困。” “好。”素图雅道,“那微臣半盏茶之后,再来喊殿下。” 确认素图雅离开后,苏南枝深呼吸几口气,摇醒萧沉韫:“沉韫,你速速穿衣起床,不要被人发现你昨夜在我寝殿中过夜。” “我们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我在你床榻上过夜,有何不可?”萧沉韫反而赖在床上,并无起床的意思。 “难不成,你真想让人以为,我养了个面首做侍卫?” 萧沉韫将指尖放在唇上,缓缓笑开了:“这里。” 苏南枝俯身去亲他:“好了好啦,你快起。” 萧沉韫蜂腰猿背,身姿颀长,一步步走下床,穿好墨色阔袖对襟长衫,略有些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翻窗离开。 他前脚刚走,素图雅又来叩门:“殿下,不能再睡了,早朝会迟到的。” “来了。”苏南枝打开房门。 星辞走上前,接过素图雅托盘里的官袍,服侍苏南枝穿上。 “星辞,那夜你在月森林受的伤,康复了吗?”闲暇之余,苏南枝问道。 “承蒙殿下关怀,奴婢的伤已大好。”星辞眼底有着感激之情,“若非殿下请来洛神医为奴婢诊治,奴婢这伤,不会好那么快。其实奴婢只是贱命一条,生如草芥,不该这样让殿下费心。” 听到她的话,大步流星走在宫道上的苏南枝淡笑一声:“你是人,我也是人,同样是人,便不可能生如草芥。” “可奴婢……只是一个奴婢。”星辞垂下眼眸。 “你虽是奴婢,可我把你当做并肩作战的战友。”苏南枝道,“若非那日,有你,有星悦掩护,有素图雅引开刺客,我又怎么可能获得喘息之机?” 第六百五十四章 隐藏极深的危机 星辞星悦星蝉,以及素图雅都被苏南枝这话,听得心尖一颤。 皇宫之人,对于奴隶一类,不中用则杀、不喜欢也杀、不讨巧也杀,杀了便换人。 而苏南枝却把她们当做战友,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他们是命运共同体。 萧沉韫依旧带着鎏金面具,站在苏南枝身后。 苏南枝进了朝臣所在的大殿,萧沉韫则和其他人一起侯在殿外。 大殿之上。 狄琼一身金龙猛爪黄袍,手擎权杖,头戴冠冕,坐在了金碧辉煌的龙椅上。 四个宫女手拿金蚕丝所制的五明扇,合在一起,挡在狄琼面前。 帝王之威,不可直视。 众臣齐齐行礼叩拜: “臣等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众人跪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未等来女王的“平身”二字。 忽地—— 一盏决明子热茶狠狠从龙椅所在方向,砸了下来! “噼里啪啦”一声。 碎片四溅! 帝王之怒,众臣惶恐,纷纷将身子跪伏的更低,绝不敢抬头。 “废皇子,贬狄衍为庶民,封其家产,逐出皇城,永不可踏进皇城半步!”头顶上传来狄琼怒不可遏的命令。 众臣大惊之色,纷纷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极其小声地掩唇议论。 “废什么?” \"废皇子!” “废什么皇子?!这可是关于皇室的大事啊!” “废大皇子狄衍,贬为庶民!” “大皇子这是犯了什么罪?惹得陛下如此震怒!你不是向来最支持大皇子吗?你赶紧上去劝劝!” “开什么玩笑?你若不怕被迁怒,你自个上去劝!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众臣疑虑纷纷:“这是为什么啊?” 很快,太宰大人阿诺,上前一步,手拿圣旨,扫视众人一字一句宣读道: “大皇子狄衍,于皇家狩猎比赛中,圈养刺客,暗杀狄窈公主。国有国法,北狄律法在前,狄衍残害兄妹手足,丧尽天伦,有悖纲常伦理,由此,废其皇子之位,贬为庶民,封其家产,逐出皇城,永不可踏进皇城半步!” 读到这里,阿诺顿了顿,目光严肃地扫过众人:“若有异议者,一并处理。” 这句话分量极重,殿中瞬间鸦雀无声,静的落针可闻,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人将呼吸声压了压,连大气都不敢喘。 惩罚何其重,不必说,众人也知道狄窈有多震怒。 狄衍满脸不甘心地瞪向狄锦姿,又瞪向苏南枝,再瞪向狄芷茹,冲上去骂道: “是你!还是你?!到底是谁做的!” “母后!儿臣冤枉啊!儿臣自八岁便被你养在膝下,您亲眼看着儿臣长大,儿臣又岂会做这种事!是有人冤枉儿臣!请母后明鉴!” “明鉴?这还不够明鉴?”狄琼抓起一根利箭砸下去,“此乃呼延氏特有玄铁锻造的利箭,你告诉朕,不是你,还能是谁!?残害手足,该死!朕最恨残害手足之事!” “现在就敢残害手足,日后将更为昏聩阴暗!” 话罢,狄琼怒然起身,帝王威严的目光重重压过所有皇子公主,一个个扫视,厉声道:“若再有此事发生,朕必定严惩不贷!” “不!!不!母后!!” 狄衍跪行上前,被几个高大威猛的士兵压住,他拼了命地挣扎,脖间青筋暴起,怒吼道,“当时杀狄窈的,不止我这一波刺客,还有另外一波刺客,为何陛下只惩罚儿臣一人!这不公平!” 狄锦姿垂眸,余光宛若锋利的箭矢,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狄衍。 好在狄锦姿惯来会伪装自己,站在九个公主皇子中间,神色显得十分平静、自然、毫无破绽。 所以,在狄琼的注视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狄锦姿是二公主,狄衍被废除,她便站在了最前列,和苏南枝并肩。 狄衍被堵了嘴,地上都是他被拖行挣扎的痕迹。 苏南枝暗暗思索,难道,这便是昨夜萧沉韫所说的,狄锦姿的下一步动作? 不过这样的话…… 狄锦姿除掉狄衍的同时,也算除掉了苏南枝的政敌。 争储角逐中,又淘汰一人。 下了早朝。 苏南枝走在官道上,四下无人时,她和萧沉韫说出了自己的直觉: “我感觉那夜刺杀我的,除了狄衍派出的刺客,另外一波人,应该是狄锦姿派的杀手。” “不尽然。”萧沉韫摇头,“或许那夜杀你的,一共有三拨人。狄衍是已经确认的一个,而狄锦姿是正在怀疑的一个,另外一个隐藏极深,若不浮出水面,我们很难抓到他是谁。” “怎么会是三拨人呢?”苏南枝很疑惑。 第六百五十五章 神秘人现身 “后来,本王曾带人去过月森林查探线索。之所以发现这是三拨人,是从武器使用痕迹、武功痕迹、活动轨迹方向推测的。狄衍的人擅用毒箭、另一行人擅长用飞镖,还有一行人擅长用刀。” 萧沉韫根据回忆说道。 “若真如你所说,那就麻烦了。”苏南枝后背窜上一股凉意。 在这北狄,想杀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防不胜防。 “三拨人,另外一拨人会是谁呢?狄锦姿、狄芷茹、狄轩?”苏南枝在寝殿内来回踱步,一边分析道, “狄芷茹出生于清流世家的蒲家,初次见面并未表露敌意,在争储中也表现的很温润平常。至于狄轩,出生于北狄首富蓝氏,最爱游山玩水,一年有大半时间都不在皇城,按理来说,他不太可能争储,若真有争储之心,便不会大半年都不在皇城。” “其余人呢?”萧沉韫道,“除去狄衍,眼下还有九个皇子公主,你方才点了三个人的名字,加上狄小芙,这便是四个人。” “另外五个……”苏南枝没怎么打过交道,摇头道,“印象并不深,感觉其余五个稀松平常,存在感极低,也并非出自四大家族,身后并无多强盛的靠山,平日里并不会招揽权臣。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萧沉韫笑了笑,坐在落叶纷飞的窗前,摆开一盘棋。 那骨节分明、冷白修长的手,执一枚黑子落下:“枝枝坐下,来陪本王下一盘棋。” 苏南枝不太明白萧沉韫为何突然想下棋,但还是照做。 她素手执白子,与萧沉韫对弈。 一黑一白,苏南枝棋风先柔和,再在萧沉韫意想不到时,猛然变得杀伐果决,果断吃掉萧沉韫黑子,而萧沉韫不显山露水,至始至终都春风化雨,但,在分胜负时—— 萧沉韫用最稀松平常的一颗黑子,吃掉了苏南枝即将胜利的白子。 一子反胜,满盘皆输。 苏南枝微咬下唇,盯着这一盘棋。 她向来知道萧沉韫做事极其沉稳、智谋无双,可今日与夫君对弈,她还是明白,她比萧沉韫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苏南枝输了。 萧沉韫走去,将她拢入怀中,揉捻着她的青丝,笑着说道:“输了不高兴?下次让夫人赢。在夫人面前,本王永远不会赢。不过这一盘棋,我是想告诉你……” “最稀松平常的,才是隐藏最深的,能在千钧一发时跳出来,杀得所有人片甲不留。” 苏南枝点头,转了个身,坐在他怀里,和他面对面。 苏南枝捧着萧沉韫的俊脸,啵儿地亲了一口:“萧沉韫。” “嗯?” “你怎么这么擅长谋权之术?” “夫人也不看本王在权谋之术里,浸了多少年。”萧沉韫低头去吻她,快速深吻一瞬间后,提起她下巴,额头抵住她额头蹭了蹭,“别怕,我在,他们不能伤你分毫。” 他总能给苏南枝绝对的安全感。 …… 黄昏时刻,傍晚时分。 暮色依稀四合,夜幕缓缓来临。 皇城郊外的丛林里,树影婆娑,风吹动时,林子里影影绰绰。 解差官带着精兵,押送头戴镣铐的狄衍离开皇城,按照圣旨,贬为庶民,流放极北的苦寒之地。 “我冤枉……凭什么只惩治我一人……”狄衍嘴唇龟裂,絮絮叨叨地念了一路。 解差官听了一路,听的耳朵起茧子,实在不耐烦,一脚将狄衍踹倒在地:“你他娘的烦不烦啊?你冤枉?!陛下会冤枉你?!” 在高位时人人尊崇,落难时人人碾踩,世俗常情罢了。 解差官一脚接一脚,猛踹狄衍肚腹,一顿乱踹:“闭嘴!念了他娘的一路了!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啊?褫夺皇子封号,你他娘叫呼延衍,不叫狄衍!” “再踏马啰嗦,割了你舌头喂狗!一个被褫夺皇子封号的庶民,又不是陛下亲生的,杀你就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你……”狄衍被揍得鼻青脸肿,口鼻出血,颤着声音色厉内荏骂道,“你大胆!你竟敢如此侮我,我背靠呼延族——” “放你娘的屁!还呼延族呢!你父兄因为贪墨早就死了!如今的呼延族长呼延梓山,是你父兄的仇敌,也就是你的仇敌!呼延族长不杀你就不错了,你还想着背靠呼延族?简直是你娘的一个笑话!” 砰砰砰。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此时,有一行极其隐秘的黑衣人越过树林,躲在草丛中。 狄锦姿身穿夜行衣,黑布蒙面,她手中把玩着一柄毒镖,微眯眼睛,瞄准正前方的狄衍。 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讲话,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带着秘密消失! 她知道,狄衍已经猜到另外一拨刺杀苏南枝的人是她,但狄衍没有证据,可若有朝一日狄衍找到证据,那便是狄锦姿大难临头之日。 哪怕狄衍没有证据,狄锦姿也要杀了他! 飞镖在指腹上宛若陀螺般急速旋转,下刻—— 急速飞射出去! “咻!” “有杀手!全员警戒!”解差官大吼了一声! 狄衍见状,提脚就要跑! 下刻,狄锦姿扔去一个烟雾散。 很开浓白烟雾散开,狄锦姿飞去攥住狄衍的镣铐,一路拽着飞到了另外一片无人之地。 待解差官反应过来,狄衍已经被挟持离开,早已无影无踪。 狄锦姿将狄衍从半空扔到地上。 狄衍摔得脸着地,一个狗吃屎,跌跌撞撞站起身,看见来人之后立刻火冒三丈: “狄锦姿!是你!那夜刺杀狄窈之人,一定还有你!” “你销毁了痕迹,还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我头上!我明明让下属消除了所有痕迹,陛下手中那支铁箭,是你故意留下线索,让陛下查到我的!” “是我,又如何?”狄锦姿把玩着锋利飞镖,“不是我,又如何?重要的是,你活不过今日,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狄衍看着那淬毒飞镖,恐惧地咽了咽口水:“陛下贬我为庶民,却没说要杀我,你杀了我,就不怕陛下彻查死因?!狄锦姿你胆敢杀我!!” “我如今杀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蝼蚁。没有呼延族、没有大皇子头衔,你算个什么东西?与你虚以为蛇这些年,早就忍够你了!”狄锦姿手中飞镖回旋,眸中迸射出必杀之意—— 飞镖飞射出去! 被戴上镣铐的狄衍避无可避! 就在狄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又一颗烟雾散砰地砸来! 很快烟雾四起! “抓住狄衍!!”狄锦姿怒喝了一声。 此时正是夜晚,月色下林间看不大清东西,而这烟雾散一放,更是完全不能视物。 狄锦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耳尖微动,飞镖应声射去。 浓雾里,有人打落她的飞镖。 接着,一阵劲风袭来,狄锦姿胸口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踹倒在地! “噗。”狄锦姿呕出一口鲜血。 半炷香后,浓雾散去,地上只有一副斩断的镣铐枷锁。 狄锦姿抹了抹唇角的鲜血,眼底阴狠如毒蛇:“狄衍,被救走了。可恶!” “狄衍不该被救人啊,他如今在皇城并无靠山。”摘下蒙脸黑布的蒲柳,紧皱眉头道,“那就走狄衍的人,会是谁?” 说实话,狄锦姿真的猜不到谁会救狄衍。 如今狄衍已无呼延族做靠山,呼延族不会救他,他已被废皇子,从前他那些党羽只想撇得干干净净后另投新主,更不会救他。 狄衍在皇城交恶颇多,想杀他的人太多,但唯独不可能有想救他的人。 所以…… 那人救走狄衍,是为了什么? 很快狄锦姿便回过味来,眼底有着暴怒之色,咬牙道:“救走狄衍之人,是想害我。” …… 狄衍被头戴斗笠的神秘人救走了。 三刻钟后。 荒山野岭处的一个破落客栈里。 狄衍被摘了头罩,劫后余生般,茫然又无措地看向四周,看到了正前方的神秘人。 神秘人穿着宽大的紫色阔袖长衫,看不出腰身、辨不出男女,他戴着一顶黑色面纱斗笠,微压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加上面纱缘故,狄衍甚至连对方半点脸部轮廓都看不出来。 神秘人落座,端起泛旧的茶壶倒了杯水,指腹摸索了下杯沿,变幻过的嗓音,压的极低:“想复仇吗?大皇子。” “哦不,你已不是大皇子。害你被褫夺封号之人,是狄锦姿和狄窈,还有当、今、陛、下。” 被对方故意这么一激,狄衍心中仿佛被荆棘刺了一样,脸色阴沉下来。 他如何不想复仇? 若非苏南枝杀了他父兄,如今他父亲还是执掌南部军队的大将军、还是呼延族长,无论他捅了天大的篓子,父亲都会保住他。 可如今,因为苏南枝杀了他父兄,因为狄锦姿将所有罪责推到他头上,令他生存地位一落千丈,受尽他人羞辱折磨,连刚才小小一个末入流的解差官也敢对他拳打脚踢。 “我恨不得寝其皮、饮其血、吃其肉!”狄衍双眸赤红到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魔兽。 “很好。”神秘人哈哈大笑,连胸腔都在微微震颤,他将刚才倒好的茶水,轻轻推到狄衍面前,颇有深意地缓缓道,“我、助、你、复、仇。” “你助我复仇?你为什么助我复仇?”已经被狄锦姿摆了一道的狄衍,充满戒备,浑身竖起倒刺。 第六百五十六章 你杀她,我杀你 “哈哈哈。”神秘人笑了,笑的有些危险,令人头皮发麻。 “给你三百杀手。”神秘人并未与他多说,站起身,拍了拍狄衍的肩膀,“不要让我失望。” 随后,一阵烟雾散浮出。 神秘人与其随侍走进了烟雾中,片刻后,烟消云散,人去楼空。 接着,就有三百个死士傀儡从森林里机械地走了出来,站在狄衍面前。 这些,便是神秘人留给他复仇的工具。 不管神秘人居心如何,可他确实给狄衍留了三百死士。 三百死士,这意味着他或许可以在皇城再次东山再起。 复仇…… 呵呵…… “我迟早会杀了狄窈,为父兄报仇,也会杀了狄锦姿这该死的贱人,放干她最后一滴血,让她也尝一尝,被羞辱的滋味!” 狄衍扫了眼面前的死士,攥紧了拳头。 …… 晗珠宫。 苏南枝正在查看呼延梓山送来的密信。 自从苏南枝推呼延梓山上位之后,呼延梓山便在这场争储之中,对苏南枝死心塌地。 他是被苏南枝一手提拔的,也只能对苏南枝死心塌地,若是效忠其他人,便是忘恩负义,又有哪个皇子公主愿意接受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苏南枝阅后即焚。 “信上说什么?”萧沉韫半躺在古藤禅椅上,月色长袍在日光下泛着流动的淡淡华光,指骨分明的右手执了一卷北狄古籍翻阅。 “呼延族长说,南部军队一切安稳,让我放心。” “这是日常往来的平安信。”萧沉韫阅完古籍,从袖中拿出一张密纸,递了过去。 苏南枝接过密纸,上面写着: 云,夜晚古树,有事相邀,蒲柳。 “唷。”苏南枝起身离开案牍,挑起萧沉韫的下颌,“你戴上面具也能这么招蜂引蝶?” “……”萧沉韫像被调戏的良家妇男,看着自家媳妇问道,“去与不去,在你。” “怎么不去?你若不去,我怎么能知道狄锦姿又有什么诡计?”苏南枝嫣然一笑,素手拂过自家男人的俊脸轮廓,一寸寸撩拨他的俊美眼眸,最后轻轻放在他薄唇上,勾唇娇俏道, “要不你使个美男计,去勾引狄锦姿?反正她从前也喜欢你。” “你把自家夫君送去用美人计?真有你的。”萧沉韫咬住她放在薄唇上来回撩拨的玉手,提醒道,“青天白日,不要惹火。”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苏南枝被他直勾勾、饱满情欲的目光吓到了,连忙道, “狄锦姿喜欢权贵之人,你以侍卫云的身份出现,她必然看不上你。你从前是摄政王的时候,她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 “不过。”苏南枝话锋一转,“你今夜确实可以赴约看看,狄锦姿又有何诡计。她先前同你说,很快就能让你看到她才是这场争储中最有潜力的公主,如今狄衍已被除,便是她的计划之一。” …… 是夜,冷宫古树下。 蒲柳身穿单薄的红纱裙,站在枯藤老书下,冻到瑟瑟发抖,怀抱着双臂跺脚,等了许久,终于看到满月之下,有一白衫男人足点瓦砾而来。 男人身姿挺拔颀长,在满月之下,轻功如雁过无痕,衣袂飘逸,宛若云中神只,俊美无俦。 只这一眼。 蒲柳便心生爱慕。 萧沉韫戴着金色面具稳稳落地。 蒲柳愣了几愣,磕磕巴巴道:“云,你你、总算来了。” 她已经等了起码一个半时辰了。 “寻我,何事?”萧沉韫背对着蒲柳,站在古树下,看向飞过满月的云雀。 “是我们公主殿下寻你,有事要吩咐。”蒲柳心跳加速地埋下头。 很快她吹了一个暗号。 狄锦姿这才不紧不慢地走来赴约。 “云,别来无恙。”狄锦姿淡淡一笑,手中把玩着飞镖。 狄锦姿知道苏南枝向来极其看重这个叫云的侍卫,走到哪里都如影随形,若是能策反这位武功高强的云,杀了苏南枝,那么她一定可以减少一个强大有力的竞争者。 “狄衍被废了。”狄锦姿道。 萧沉韫目无波澜:“二殿下做的?” “对。”狄锦姿蹙眉,“你好像对此事并不意外。” “意料之中。”萧沉韫回答。 “你真是……”狄锦姿唇畔划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让我越来越感兴趣了。” 狄锦姿在破败地冷宫里踱步,缓缓道:“上次你说要位极人臣,本宫确实有让你位极人臣的能力。” 萧沉韫不语。 狄锦姿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萧沉韫,微微一笑:“替我,杀了狄窈。” 萧沉韫没有接。 狄锦姿又笑着道:“本宫是个惜才之人,也相信你确实有这个能力,能悄无声息地杀了狄窈再全身而退。效忠我,杀了狄窈,我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只要云接了这个玉瓶,便算是答应了人物。 萧沉韫面具之下的薄唇微翘,一瞬后,接过玉瓶。 “哈哈哈……”狄锦姿笑了,笑的胸腔都在微微震颤,“不错。本宫没有看错你。” 萧沉韫掂量了下手中的玉瓶,冷笑不语。 可惜萧沉韫戴了面具,狄锦姿看不见那抹令人恐惧的冷笑。 “二殿下,要杀狄窈?”萧沉韫沉吟着,缓缓问。 他声音低沉,像浸在冰水里一般,带着让人难以揣测的深意。 “不然呢?”狄锦姿微眯眼睛。 萧沉韫周身气场逐渐冷凝,眼底划过一抹恐怖的寒沉,他站在月色照耀不到的阴翳处,摘下一片枯树上的叶子,注满内力。 这一叶,可杀人,可刺破喉骨。 你要杀她,我只有杀你。 下刻—— 绿叶俯刺而去。 第六百五十七章 击中耳畔蝴蝶 狄锦姿脸色猛变,反应过来后,手中飞镖猛然飞出去—— 但还是太迟了。 狄锦姿哪怕再快,也快不过那片枯叶。 枯叶以劈竹之势杀来,划破空气,轻微地“咻”了一声,击中她耳侧一只蝴蝶,蝴蝶一分为二落地,枯叶带动周边气流波动,凌厉地刺进墙面! 狄锦姿在墙桓阴影处,脸色迅速苍白如纸,眼底划过后怕,深吸一口气,冷冷注视正前方的云:“你想干什么!?” 萧沉韫淡声道:“在杀一只,蝴蝶。” 随后,萧沉韫掂着那瓶毒药,纵身一闪,轻功点上树冠、屋檐、阁楼,以疾风般的速度飞回了晗珠宫,平稳落地,站到正在浇花的苏南枝身后。 这落地声,无声无息,比落叶声音还小。 苏南枝回眸,微微一怔:“回来了?” “嗯。”萧沉韫将小玉瓶放在桌面上。 “狄锦姿让你干什么了?是不是让你为她所用,帮着她做事?”苏南枝挑眉。 “她让我给你下毒。”萧沉韫揉了揉苏南枝长发,“然后我差点没控制住,杀了她。” “还好你没杀了你!在北狄皇宫杀一个公主不是容易之事,狄锦姿也是北狄颇有根基的四大家族之女,还是公主,若你杀她,被人查出来,大庆和北狄之间怕是要挑起战事了。” 苏南枝拿起桌上小玉瓶看了看:“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尽早杀了她。”萧沉韫目光冷极了,“不然,本王怕她对你不利。” “三日之后,是女王陛下的生辰。”苏南枝蹙眉道,“届时我们在静观其变。” “你打算送什么贺礼?”萧沉韫走进晗珠宫,躺在后花园的藤椅里,问道。 “我……没有想好。”苏南枝摇头。 “别人的礼物再隆重,对于女王陛下来说,或许都没有你的礼物重要。“萧沉韫躺在藤椅里,抬头看向夜空星辰,笑着问道,“你说是不是。” 苏南枝沉默了下,思忖自己该送什么。 或许真如萧沉韫所言,别人送什么,都不如苏南枝送,更能令狄琼感到开心。 …… 翌日清晨。 找回女儿的第一个生辰,狄窈很高兴,很早便让阿诺吩咐礼部,操办这次寿辰。 “好久没看见陛下这么高兴了。”阿诺站在御书房,看着处理政务的狄琼,笑着说道。 “是吗?”狄琼微抿一口决明子茶,嘴角上扬,“朕看上去很高兴?” “是啊。”阿诺点头。 狄琼嘴角掩饰不住笑意:“或许。” 没找回阿窈之前,阿窈的失踪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如今阿窈找回来,狄琼只觉得日子都要比从前轻快了很多。 狄琼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阿窈回来之后,与宫中哪些皇子公主比较交好?” 提及狄窈交友问题,阿诺抿了抿唇,思忖了下便,说道:“据微臣得知,十公主小芙、五皇子轩都算与阿窈殿下比较交好。” “那便好。”狄琼起初担心苏南枝在北狄会被孤立,但若能在北狄皇宫内交到朋友,她就放心了。 毕竟日后狄窈登基,少不了要和皇子公主们打交道,虽不是亲兄弟,但毕竟是狄琼一手养大的,或多或少有些情意在,还能辅佐下狄窈。 就在此时。 有宫女通传道:“陛下,十公主殿下,和九公主殿下求见。” “宣。”狄琼龙袍一挥。 很快。 一身蜜合色蝶恋花长裙,外披丁香色大氅的狄小芙端着一蛊汤踩着小步子走来。 人还没未进殿内,就听见狄小芙清脆的声音,甜甜地喊道:“母后!您猜猜看,小芙今日给您熬了什么好东西?” 在收养的众多皇子公主中,狄琼还是很喜欢狄小芙的,乖巧可爱,长得甜,说话讨人喜欢,没什么心眼,脸上永远挂着灿烂的笑容,像永不熄灭的温暖小太阳。 “小芙来了?让朕看看,你又熬了什么好东西。”狄琼慈祥地笑了笑。 往日狄小芙都很喜欢给狄琼熬滋补安神的汤,狄小芙总爱在厨房里鼓捣东西,以至于厨艺在众多皇子公主中一骑绝尘。 狄琼掀开瓷盖,一阵喷香的热气便溢了出来,她深吸口气,难免赞道:“还是小芙有孝心。” “这是儿臣熬了足足四个时辰,才熬好的人参乌鸡当归汤呢。自从战事停歇后,母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虽然您强撑着,可儿臣发现,您时不时都会咳嗽。儿臣去请教过御医,说这汤于您的身体有益。” 狄小芙又从托盘里端出一个玉盅:“这是三十年老梨树所结的梨子,就着枇杷、川贝一起熬制的老梨膏。是儿臣一手采摘,一手清洗,一手熬制的,母后尽管放心。” “好孩子。”狄琼笑着摸了摸狄小芙的脑袋。 阿诺朝女官使了个眼色。 女官走上前,将银针插进食物中,确认安全后,亲自试吃了一小口,这才敬呈给狄琼。 狄琼用勺子舀了一口,尝了尝,随后便将狄小芙熬制的鸡汤一饮而尽, 狄琼和狄小芙闲聊了几句,随后笑着吩咐道:“静华,去将藩国进贡的那匹挑线凤穿花镂金绸缎拿来,让尚衣局给小芙裁制两身春日衣裳。” 狄小芙坐在台阶上,将头乖顺地依偎在狄琼膝盖上:“多谢母后。儿臣就知道,母后最疼小芙了。小芙自从六岁起,便一直长在母后膝下,如今已然快十七了。” “小芙竟十七了?”狄琼眉梢微扬,随后笑着取来玉梳,亲自为狄小芙一边梳发,一边说道,“朕也该为小芙相看驸马了。我们小芙如此乖巧可爱,一定要寻一个脾气秉性各方面都好的如意驸马。” “母后……儿臣还小呢,还想在您膝下多侍奉两年。” “傻丫头,总要嫁人的。”狄琼轻轻弹了下狄小芙的额头。 “九皇姐还没嫁呢,她比我大整整三个月。”狄小芙俏皮地看向九公主狄之韵。 狄之韵性格木讷安静,从金殿到现在,除了行礼外,一直没说过话,大抵是狄小芙和狄琼聊得太畅快的原因,也一直没能加进去说话。 狄之韵举止端庄、安静,坐在玉凳上,忽然被狄小芙点名,微微一怔,随后耳垂发红,脸色滚烫,不好意思极了: “母后,儿、儿臣目前并无婚嫁之意。” 狄之韵出自平民百姓之家,并无靠山背景,父母都在山中种田,当初狄琼微服私访碰到之韵,之所以收为养女,便是看中她老实安静,拥有一颗世间鲜少的纯爱之心,向来不争不抢、不出头,安安静静的。 第六百五十八章 只要我有,尽管取走 狄琼脑海里忽然付出一个人影,笑着摸了摸狄小芙的脑袋:“朕倒是有一位适合你的驸马人选。至于之韵,再等一等,母后也会为你挑选合适的驸马。” “谢、谢谢母后。”狄之韵脸颊微微发热。 “好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狄琼从一堆竹简中,拿出一卷,笑着将二人打发走。 狄小芙眨了眨眼,甜美一笑:“母后注意身体哦,儿臣明日再来看您~” “去去,明日别再来啦,你这小烦人精,每日端一盅鸡汤来,朕都要吃胖了。”狄琼拿着竹简,笑着挥了挥手。 狄小芙挽着狄之韵的手,一同走出了王殿,刚走到宫道上,便碰到了狄轩。 狄轩今日穿着浅蓝色长衫,腰间别着一根玉箫,看见狄小芙,便从身后提着她衣领问道:“小丫头,又去哪里野了?” “什么叫野啊!我在五皇兄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狄小芙噘了噘嘴,委屈道,“我先前是去给母后送安神滋补的鸡汤了。” “母后同你说什么了?”狄轩笑着,满眼宠溺,戳了戳她软弹的脸蛋。 “母后说……”狄小芙眨巴着眼睛,嘿嘿笑道,“母后要给我找驸马呢!” 驸马二字说出声,狄轩脸色笑意一僵,随后有些不自然地问:“给你,找驸马?你才多大。” “我已然及笄,十七了。”狄小芙骄傲地抬起下巴,得意极了,可爱地说道,“母后还说,要给我挑一位脾气秉性都绝佳的驸马呢。” “驸马能有我好?\"狄轩弹了狄小芙额头一个爆栗。 狄小芙吃痛,疼的眼泪汪汪,捂住被狄轩弹红的额头,生气道:“比五皇兄好一万倍!” “你……你这丫头,我平日里真是把你惯坏了,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如今还不知道未来驸马是谁呢,就帮着未来驸马说话了。”说着说着,狄轩垂下眼眸,眼底划过一丝不着痕迹的伤感。 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小丫头,终究是要嫁人了。 有点舍不得。 狄轩忽然道:“你这样闹腾的姑娘,谁会要啊?干脆给我一辈子当妹妹算了!你霍霍我一个人就够了,就别祸祸其他人了。” 狄小芙嘿嘿一笑,忽然拍了拍狄轩肩膀:“皇兄~蹲下。” 狄轩照做,蹲下身。 狄小芙一下子跳到狄轩的背上,将侧脸贴在他令人心安的肩膀上,语气放软了,小声地缓缓说道:“皇兄,我嫁人了,会舍不得你。” 狄轩的心被这句软话狠狠一撞,撞出无限酸涩,有些不是滋味,他背着狄小芙朝她的宫殿走去,岔开话题说道:”多大的人了,还要我背?” 他记得,狄小芙被陛下收作养女时才六岁,而那时他十岁,已在皇宫里住了好些年的他,初见狄小芙时,狄小芙可爱的像用心雕琢的瓷娃娃,大眼睛、长睫毛、粉粉的脸蛋,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 一见如故,他很喜欢这位长得像瓷娃娃的小妹妹。 这十一年里,狄小芙磕了碰了、玩累了、耍赖的时候,总会拍着狄轩的肩膀,让他蹲下,狄轩每一次都会照做。 狄轩出自天下首富、簪缨世家,蓝氏嫡长子,英俊如玉,性情也极好,作得一首好诗,是所有皇城女子心中的梦中情郎。 而狄小芙出自末入流世家的曲家,在所有公主皇子中存在感极低,从前常常被狄衍等人欺负。 按理来说,二人不该常有交际。 可狄轩自幼便爱护着狄小芙,这一护着,便护了整整十一年。 “九皇姐,下次再见啦。”狄小芙和狄之韵招了招手。 狄之韵点头,同狄轩微行一礼,算是告别。 狄轩背着狄小芙走在红砖黛瓦的宫道上,他走的极慢,似乎有意想把这一段时间拉长。 “小芙……”他唤。 “嗯?” “算了,没什么。”狄轩收回欲言又止的话。 既然被陛下收养,二人便是兄妹,一声皇兄,一世皇兄,若传出点什么,便会令皇室蒙羞,令全天下人耻笑。 狄小芙嘴边笑容淡了淡。 狄轩背着狄小芙回到了她的宫殿,将她放了下来。 四下无人时,狄小芙趁狄轩不注意,忽然踮起脚尖,唧一口,亲了亲他侧脸。 狄轩整个人都震住了。 “皇兄……” 狄轩耳边再也听不到声音,脑海里无数遍浮出刚才那个短暂又极其快速的吻。 “皇兄?” “嗯?”狄轩回神,指腹如触真珍贵之物般,轻轻碰了下方才被亲过的地方。 “没事啦。就是像小时候一样,亲哥哥一口。”狄小芙笑着道,“哥哥永远,是我的皇兄。” “嗯……”狄轩声音有点沙哑。 狄小芙笑了笑,脸颊浮现两个梨涡,小鹿般的眼睛里有着深意:“皇兄……” “嗯?怎……怎么了?” “如果有一日……”狄小芙神色逐渐归于正经,半带玩笑,半带询问,语气故作轻快,“如有一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会……倾其所有帮我么?” 狄轩满脸都是宠溺的笑,眼底有着最缱绻的温柔细腻,他俯下身来,靠近狄小芙,二人脸颊挨得极近,呼吸交缠,热息交织,他揉了揉狄小芙的头顶,一字一句,柔声慢语:“倾其所有,又何妨?” “哪怕倾其所有……” “只要我有,尽管取走;若我没有,我会想办法有。”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的像羽毛在心上轻轻挠,温柔到地动山摇。 狄小芙鼻尖忽然有些酸,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握成拳,指甲险些掐出血珠,她红着眼圈,笑着问:“皇兄啊,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不对你好,对谁好?”狄轩不想在这样伤感的氛围里沉溺,轻轻戳了戳狄小芙的脸颊,“皇兄先走了。” 狄小芙看着那抹浅蓝长衫转身离开,她心像空了一块。 待狄轩彻底离开视线,狄小芙也转身,走回了寝殿,坐在书房前,翻开一本古籍,缓缓问道:“陛下三日后生辰,贺岁礼,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六百五十九章 贺岁礼 暗处走出三个婢女,颔首回话:“回禀殿下,陛下的贺岁礼已然备好。” 狄小芙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勾唇,笑着道:“那就好。这是母后迎回阿窈姐姐的第一个生辰,必然会很高兴,贺岁礼不能轻视了。” …… 前世苏南枝有楚莹的教导,琴棋书画、乃至女红都很精通,这一世,苏南枝生活重心不再囿于后宅之中,刺绣女工一类的东西,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在江南嵩阳外祖母楚家时,她曾被楚姨母悉心教导过一段时日的刺绣,楚姨母还将毕生所经营的锦绣坊交给她掌管。 狄琼这次生辰,苏南枝想送给狄琼一件自己亲手刺绣的裙裳。 距离狄琼生辰还有三日。 苏南枝乔传打扮后,和萧沉韫一起去了京城各大裁缝铺,寻了全皇城最厉害的五个绣娘,让她们和自己一起缝制狄琼的新衣。 晗珠宫内。 连着三天三夜通宵达旦,灯光不灭。 苏南枝坐在正殿里,指尖捏着绣花针,在绸缎上灵活翻飞、快速穿梭。 她一针一线绣的极其认真,连穿针引线都是亲力亲为,不敢马虎。 在这明黄色龙纹绸缎上,苏南枝正面绣了高山流水,背面绣着百花锦簇,裙摆是大片灿烂的牡丹,牡丹花蕊用珍珠点缀,配色也很舒服。 这绸缎掺着银丝,高贵典雅,在日光和烛光下,会泛起柔和的光泽。 素图雅站在一旁,觉着苏南枝这未免也太用心了,心中替陛下感到高兴。 最贵的礼物,未必是最好的礼物,最用心的礼物,往往更让人难忘。 萧沉韫带着金色面具站在一旁,也静静地欣赏自家夫人认真时的侧颜。 四年了,苏南枝容颜一如当年初见般令人惊艳,容颜绝美,只不过今日的她,褪去青涩,比昔日更为明丽,有着成熟女子的风韵与妩媚。 这么一想,萧沉韫看的有些愣怔。 一旁素图雅见侍卫云的目光,当即握拳轻咳了一声:“咳。” 苏南枝微怔,回头便撞到了萧沉韫的目光。 她抿唇一笑,余光示意萧沉韫,素图雅还在呢,眼神别这么直勾勾的。 面具之下,萧沉韫唇角微勾,收回目光。 素图雅将二人之间的小互动看进眼底,微微一愣后,察觉到不同寻常,但转念一想,前段时日公主正与大庆摄政王闹和离,二人分居两地,公主在北狄另觅新欢也完全能理解。 若公主日后登基,说不定会广纳后宫。 在北狄,自从当今女王陛下登基后,便宣布,不仅男子可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三夫六妾,凡是男子能做的,女子都能,也延伸出许多青楼小倌。 所以在北狄,朝堂上的官员,女子一半男子一半,而王公贵族间,继承族长的,可以是女子,也可以是男子,袭爵位的也可以是女儿,也可以是儿子。 窗外,日落月升。 紧接着,夜深人静,月亮的华光如瀑布般倾泻,将整个晗珠宫照的明亮皎洁,琉璃黛瓦也泛着波动的柔光。 萧沉韫安静地在一旁陪着苏南枝,他不会刺绣,连针线怎么拿都不知道,只能勉强尝试着帮苏南枝穿针引线。 苏南枝接过萧沉韫手中的针线时,微微一怔,笑了。 此时,窗外朝阳升起,华光万丈。 不知不觉间,苏南枝竟然和五个绣娘一起熬了三天两夜。 绣娘双眼顶着俩乌黑,站起身伸了个腰。 星辞星悦将正殿大门打开时,金灿灿的阳光从外头漫射进来。 星蝉与绣娘将绣好的寿袍,小心翼翼拿起来,挂在衣架上铺展开。 那一刻—— 殿中所有人都发出了微微的惊呼。 只见阳光之下,那昭显尊贵的明黄色龙纹长袍,正面是大气磅礴的高山流水,霸气辉煌,而腰身背面则是色彩美丽的锦绣百花,象征着无穷无尽的美好与生命力,裙摆绣着嵌珍珠的挑线牡丹,大气精致。 阳光下,珍珠熠熠生辉,每走一步都必然摇曳璀璨。 而本身就掺了银蚕丝的龙纹绸缎,则泛着柔和的流光溢彩。 这样美而尊贵的长袍,一瞬间,令殿中所有器物都黯然失色。 皇城里最好的绣娘也忍不住感慨:“先前公主殿下给我们这件华裳的设计图纸时,我们便觉得惊艳,如今将这华裳制作出来,更是觉得,世间最美丽的华裳也不过如此了。” “绣娘谬赞了。”苏南枝连着绣了三日,脸色也有些微微苍白,笑道,“这几日辛苦五位绣娘了,星辞星悦,给他们结算账目。” 苏南枝看着眼前美丽的华裳,说道:“赏。” “赏五位绣娘穿花凤绫罗、银条纱各一匹,金簪一支。” “民女叩谢公主殿下赏赐之恩!”几个绣娘齐齐跪下,神色难掩高兴。 送走绣娘之后,苏南枝这才松了一口气,朝身后一倒,倒在了柔软的小榻上:“好舒服啊……终于绣完了。” 萧沉韫将她从小榻上抱起来,抱去寝殿。 好在四下无人,苏南枝心虚地看了看四周。 “好好睡一觉,我命人打好热水,待会儿让星辞星悦给你沐浴。”萧沉韫坐在床桓处,将苏南枝长发撩到耳后,“这三日辛苦了。” 苏南枝用侧脸蹭了蹭萧沉韫的手背,将头枕在萧沉韫的手背上,安心地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黄昏时刻,要用晚膳时,苏南枝缓缓睁开眼睛…… 发现萧沉韫还在床边,一动没动,她还枕着他的手背。 苏南枝支起身子,拿起萧沉韫的手背揉了揉:“手背枕麻了吗?” “还好。”其实,萧沉韫手背都快给苏南枝枕的没知觉了。 净室已经放好要洗澡用的木桶。 萧沉韫替她卸了发带,揉捻着她的青丝,缓缓问道:“本王伺候你洗,还是让星辞星悦伺候你?” 第六百六十章 生辰宴 苏南枝躺在床上,打着哈欠,神色慵懒地看着他。 她三千青丝披散在枕边,只穿着一件薄可透肉的小衣,皮肤白的欺霜赛雪、吹弹可破,细腻滑润,窈窕妩媚的曲段在昏黄暧昧的光线勾人摄魂。她像一个慵懒的妖精,勾人不自知,又像落入凡尘的仙子,一娉一笑都美得让人不敢玷污。 屋内熏着安神醒脑的龙涎香,丝丝缕缕地朝上攀升。 苏南枝在锦绣被褥中翻了个身:“你伺候我洗。这几日星辞星蝉也挺累的。” “本王……伺候你洗……”萧沉韫说这话时,嗓音磨砂般暗哑,压着情欲,随后长臂一揽,将窈窕女子勾入怀中。 寝殿暖炉内染着银丝炭,使屋内温暖如春,苏南枝曲段贴在他身上,像个树袋熊似的。 萧沉韫将她放进了浴桶内。 苏南枝慵懒地坐下,头靠在木桶边沿。 水面浮着带有馨香的各色花瓣,萧沉韫为她揉捏肩膀,为她洗长发。 只不过这手…… 慢慢就从正经,变成了不正经。 苏南枝这几日刺绣太累,所以并无反应,泡在水里的她,舒服到懒洋洋的,一双美眸氤氲在木桶的热气中,水灵灵又撩人,又纯又欲。 萧沉韫伺候她洗澡,大掌握住她白玉似的脚踝,不过轻轻一攥,便起了红痕。 娇气的很。 就是这么娇气的皮肤,先前和他东奔西跑、征战沙场。 萧沉韫水勺缓缓淋水,淋过苏南枝纤瘦的后背,还有那蝶翼似的美人骨。 水滴顺着她细嫩的皮肤滑落。 萧沉韫看见苏南枝的左肩有一道箭伤,轻轻抚摸后问道:“还疼吗?” “都已成了疤痕,怎么还会疼呢?”苏南枝在浴桶的热雾中,不以为然地轻声一笑。 “当时很疼。” “忘记了。” 苏南枝不是一个记住疼痛的人,她经历了那么多疼痛悲惨,若每回都记得,那她记忆里只能全是伤痛。 记住什么,回忆了就有什么。 记住伤痛,就会一直沉溺在伤痛里。 记住欢乐,回忆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勾起唇角。 伺候苏南枝洗完澡,萧沉韫将她抱起身,为她擦干水滴,又为她烘干长发,这才将她抱进被窝。 全程苏南枝都没有下过地。 苏南枝很多时候在想,能遇见萧沉韫,她一定是攒了九世的福。 萧沉韫自己去洗漱完后,这才上床,轻轻地抱住她,为她掖好被角,下颌轻轻放在苏南枝额头上,相拥而眠:“睡,本王的枝枝。” 一夜好眠。 …… 翌日,清晨。 朝阳升起,华光万丈。 今日是狄琼的生辰,今日无早朝,只有午宴和晚宴。 晚宴便是狄琼的生辰宴,届时,百官可携家眷参与,亦有藩国朝贡。 献礼,也是在晚宴时候献。 午宴则是皇宫宴席,是狄琼和几位亲王,还有皇子公主,皇亲国戚一同用膳,更趋向于家宴。 如今陛下即将五十,立储最迟不过今年,所以各位皇子公主今日都起得很早,对狄琼这一次的生辰极为看重。 很早,皇子公主便已经起床梳洗打扮。 天刚刚亮时,素图雅便带着星辞叩响了苏南枝的寝殿。 苏南枝将萧沉韫推醒,让他跳窗离开,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萧沉韫不舍得怀中的温香软玉,在苏南枝额前啄了两下,这才翻窗离开。 “殿下。今日是陛下生辰,您需盛装出席,早做装扮。”素图雅再次叩响门环。 “来了。”苏南枝打着哈欠,打开门。 “殿下这几日累着了,今日陛下生辰一过,便好好休息。”素图雅走来,为苏南枝揉了揉太阳穴提神醒脑。 苏南枝坐在梳妆镜前,控制住自己不打哈欠,眼睛却是困倦地闭上了。 星辞有一双灵巧的手,拿起玉梳为苏南枝梳顺长发,笑着问道:“殿下今日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随便就好。”苏南枝语气倦倦的。 星辞温和地笑着道:“今日,公主皇子们都铆足了劲儿要脱颖而出、光华夺目,只有殿下您却想着随便。” 星悦的脾气要急躁些,连忙劝道:“殿下!您这样可不行!这是您回归北狄皇室一来,第一次参与这样重大的宴席。届时所有王公贵族、百官家眷都会参与,他们都会一睹当今陛下嫡公主的尊荣,您当然要打扮的极其隆重,好叫那些个人看看,咱们北狄嫡公主的风范!” “好啦。那边听星辞的。”苏南枝无奈,“星辞,我信得过你,你替我梳妆便是。” “星辞好好梳哦。”星悦朝星辞挤眉弄眼,“最好是艳压全场、大杀四杀那种。” “星悦。”星辞嗔她一眼,“什么杀不杀的,你啊,也就在殿下面前才可这般肆意妄为,可再如何,也要注意措辞。” “无妨。”苏南枝抬袖打着哈欠,笑着道,“星悦是宫中少有的真性情,我很喜欢。星辞星蝉,我都很喜欢。” 星辞心细如发、温柔得体、比较沉稳,更像是三人里的知心大姐姐。 而星悦坦率直接,武功高强,没有心眼。 星蝉虽然安静内敛,却很有计谋,极其忠诚老实。 三个丫鬟,都是狄琼精心挑选,送到苏南枝身边的。 狄琼眼光很毒辣,这三人,确实让苏南枝很喜欢。 片刻后,星蝉给苏南枝绾了一个精致的灵蛇髻,插了凤凰金步摇,配上白玉兰耳珰。 星蝉打开衣橱,指尖缓缓拂过各类华裳,最终停在了一件大气美丽的裙衫上。 渐变淡蓝色裙裳,银蚕丝所制,在晚宴的灯光下会流光溢彩,泛着淡淡华光,必然很吸引众目。 而这淡蓝色又很低调内敛,不会过分妖娆,极其端庄典雅。 渐变淡蓝色华裳裙摆,镶嵌着大小不一的细碎钻石,腰身则以粉线绣着蝶恋花纹样,栩栩如生的美丽蝴蝶,停留在一朵玉兰花尖上,美不胜收,搭配灵蛇髻,更是恍若神女。 苏南枝换上这身裙裳,不得不感慨,星辞的目光很毒辣。 星辞手中拿着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鼓捣了片刻后,开始为苏南枝上妆。 描花钿、扫眉画眸、点绛唇。 星辞收好胭脂那一刻,素图雅被惊艳的微微张嘴。 这般美丽……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愧是陛下亲生女儿,这绝美容貌与二十多年前的陛下,一般无二。 素图雅忍不住感慨:“殿下这一双璀璨的美人眸,像是含了万千星河,与当年陛下一模一样的美。” 素图雅几乎可以想象,今夜宴会,别人见到苏南枝,会有多么惊艳。 苏南枝在梳妆镜前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星辞给她打扮的仔细,确实很好看。 苏南枝觉着,今日的自己,像是比和萧沉韫成婚那一夜还要好看。 第六百六十一章 百官家眷 苏南枝去吃了午膳。 很快就到了晚上。 落日余晖下,月色缓缓升起,洒下皎洁的清辉。 晚宴还没正式开始时,便有不少百官家眷提前赶来候场。 狄琼没来时,众人往往不会那么拘束。 趁着良辰美景,趁着陛下还没来,提前到的百官家眷们便可吃着零嘴彼此寒暄,端着一盏茶,活动在皇宫里,转转御花园,转转宫殿。 尚且待字闺中的姑娘们,说不定还能转着转着,遇到如意郎君。 宫廷晚宴,尤其是这样盛大的生辰宴,集齐了所有百官、贵族、皇室,最能扩大人脉和眼界,也最适合世家相看亲家。 狄小芙和侍女很早便来了晚宴。 “公主殿下,奴婢听闻陛下给您相看的是蓝家二公子,也就是五皇子的亲弟弟,日后便是他继承蓝氏家族的族长之位。若是您能与蓝家二公子喜结良缘,也算是美满的姻缘一桩呢!” 侍女顿了顿,压低声音笑着道,“毕竟蓝家超有钱的。” “你呀是掉进钱窟窿里了,满眼看到的都是钱。”狄小芙用染了豆蔻的指甲,轻轻戳了戳自家侍女的发髻。 “哪有!”侍女与狄小芙说说笑笑来到宫中的明镜湖赏月。 “晚宴还有大半个时辰才开始,先随我到处走走。”狄小芙走着走着,便看见明镜湖的中心亭似有两个举止亲昵的人影。 狄小芙定睛一瞧,只见那盈满月光的湖心亭内,一抹渐变水蓝色蝶恋花长裙的女子,气质、容貌、身段都绝佳美丽,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第一眼惊艳,第二眼凝视,像是神女下凡。 可世间哪里来的神女! 那女子,是她皇姐,狄窈! 狄小芙“嘘”了一声,拽住侍女躲在假山后,看见有一位带着面具的侍卫搂住她皇姐的腰,二人距离越来越近、近到抱在了一起。 狄小芙捂住眼睛,双手稀开一条缝隙,疯狂推攘婢女:“你看!快看啊!皇姐是不是和那个侍卫亲、亲嘴了!!” “是啊!!” 二人躲在假山里看得起劲。 湖心亭里。 萧沉韫双手捧起苏南枝脸颊,如视珍宝地轻轻吻了一下。 就好像在亲吻花瓣上的露水,轻轻地,温柔极了。 今夜的南枝很美,美到让萧沉韫恍惚,让他自行惭愧,美到让他觉得,他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样美丽的妻子。 “有人呢,周围。”苏南枝嗔他一眼。 “没人。”萧沉韫摸了摸苏南枝的灵蛇髻,“今夜打扮的这样好看,本王都不放心了。” “不放心什么?”苏南枝笑着打趣他,“你是不是怕我在北狄纳妾?北狄的公主,除了嫁父母以外,还可以养面首、纳男妾哦。” “你要是纳妾……”萧沉韫揪着苏南枝灵蛇髻说道,“那本王便灭了北狄,改了这规矩。” 苏南枝心中咯噔一声,若是旁人说这话,她会觉得对方吹牛,可若是萧沉韫说这话,苏南枝便知道他是认真的。 听到官道上有一行人的脚步声传来,推开萧沉韫道:“有人来了。” 萧沉韫这才放开她。 “宫宴马上开始了,星辞和素图雅找不到我会着急的。我们要去御花园了。”苏南枝道。 “好,本王陪你去。” 苏南枝轻笑一声:“你不必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在北狄皇宫很安全的。” “你倒是很安全,我却很有危机感。”萧沉韫薄唇微勾,说这话时,俊眉微微颦起。 苏南枝一怔,哈哈笑了一声。 二人一同去晚宴的路上,碰到了假山边上散步的狄小芙。 “狄小芙?唷,今日在这里碰到你了。”接着,对面小道上传来狄锦姿的声音。 狄锦姿今日盛装出席,穿着繁复花纹的桃色长裙,美艳大方、无与伦比,在人群里确实足够出彩夺目,但和苏南枝站在一起,便也成了陪衬。 就像一片极其好看的叶子,陪衬在最美丽的花朵旁边。 “二、二皇姐。”狄小芙声音很低,有些害怕。 “我有这么令你害怕吗?”狄锦姿啧了一声,看着狄小芙头上簪着的鬓边花。 狄小芙长相可爱清纯,今日穿了一身樱粉花裙,打扮得极其甜美,鬓边簪了一朵点缀发髻的芙蓉花,因着那朵芙蓉花的原因,让狄小芙看起来格外的灵动脱俗,不输狄锦姿。 狄锦姿上前,直接拽掉了狄小芙的鬓边芙蓉花,冷笑着嘲讽道:“簪花干什么?你长这么普通,你以为你簪一朵花,就能变好看吗?” “你……”狄小芙气得红了眼圈,“二皇姐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总是欺负我……” “因为你好欺负啊!不欺负你欺负谁?当然是欺负最好欺负的那个啊!”狄锦姿看向对面极其美丽的苏南枝,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能收拾苏南枝,还不能收拾狄小芙吗? 她心里有气,便把所有气都洒在了狄小芙身上。 狄锦姿将那朵芙蓉花扔在地上,狠狠碾踩成花泥。 狄小芙被欺负的嗒嗒落泪…… “住手!”苏南枝上前一步,牵住狄小芙的手,将她拉在身后护着,“狄锦姿,你今日抽风吗?何必找小芙的事儿?” “唷,你倒是管起我的闲事来了。”狄锦姿冷笑道,“小芙,你好好说一下,我欺负你了吗?我只不过是扔掉了你的花,这怎么能算是欺负呢?” “那朵花,明明就不适合你啊!” “你说是?!” 狄小芙被欺负的嗒落泪,却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垂着眼睛。 第六百六十二章 白色丧服 狄锦姿微勾唇角,上前一步,伸手要抓乱狄小芙的发髻:“这个发髻也不适合你,你就只适合披头散发才好看呢。” 狄小芙下意识躲在地上,抱住脑袋,护住侍女给她精心梳好的发髻,眼眶通红颤着声音哀求道:“求求你……二皇姐,不要让我出丑……我今日要相见未来夫婿……” “唷,相见未来夫婿?你也配?”狄锦姿嘴角斜勾,一把扯乱狄小芙的发髻,抓起她的发簪步摇往地上砸,“素日里不吭声不说话,今日打扮这样好看,就是为了抢我风头?” 狄小芙看着她心爱发簪被踩到弯曲变形,死死咬住唇,险些哭出声。 苏南枝终究是看不下去,猛然攥住狄锦姿手腕,力气之大,让狄锦姿疼的脸色逐渐变白。 “狄锦姿,收手。”苏南枝加大力道,蹙眉道,“我不想在陛下晚宴上起争执。给小芙道歉,赔她发簪。” 狄锦姿被苏南枝攥得手腕都要断了,疼得额前冒出汗珠,却阴沉沉道:“苏南枝!你是不是疯了!你给我松手!我给狄小芙道歉,你做梦——” “啪!”苏南枝扇了她一巴掌,直接夺走狄锦姿头上一根耀眼的金镶玉桃花簪,递给了星辞:“星辞,你速去带着小芙找个无人之地,替她重新梳妆打扮。” 蹲在地上的狄小芙眼中含泪,目光微微一怔,她没想到狄窈会如此维护她。 狄锦姿被打的脑袋微微一偏,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时,她终于按捺不住地发飙了,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双手就要掐苏南枝脖子—— 苏南枝一边后退,一边找准时机靠近水边,伸出手指勾了勾,挑衅道:“你来打我啊……” 月色下,狄锦姿看不太清楚,一边冲过去,一边咬牙切齿道:“苏南枝!你在大庆就那么招人恨,来了北狄还要与我作对!“ 只见苏南枝纵身一闪。 “噗通——”一声。 由于冲过去的惯性,狄锦姿直接扑到了水里! 吓得蒲柳尖叫着喊道:“殿下!快来人啊,二殿下落水了!” “你也下去!”苏南枝想起蒲柳之前勾引萧沉韫,抬鞋便是一脚,将主仆二人一同踹进湖里。 又是“噗通”几声,主仆二人在水里疯狂扑腾。 “你……你……”蒲柳瞪着苏南枝。 “瞪着我做什么?”苏南枝抿唇,开心地问道,“我知道你是个忠仆,我若不踹你下去,你怎么救你家主子?我这一脚,也算是帮你早点下去,方便你救你们家主子。” 苏南枝拍了几个巴掌,笑着牵着狄小芙朝前走:“还有半个时辰,生辰宴便要开始了,星辞手艺极好,她一定还能给你簪一个漂漂亮亮的发髻。至于某些落水鸡,就不知道喽。” 狄小芙眼睛发亮,呆呆地看着苏南枝,被皇姐牵着走的手,太过温暖,一股热气从手心窜到了心底。 走过一段路,星辞给狄小芙就近找了间空闲屋子,为小芙梳妆打扮。 狄小芙眼底压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看向那个恍若神女的皇姐,嗫嚅了下嘴角,问道:“阿窈姐姐……你……” “我怎么了?”苏南枝吃着桂花糕,挑眉问道。 “阿窈姐姐不怕得罪二皇姐吗?二皇姐生性骄傲,从来不吃亏,有仇必报,你今日为我出头,把她们主仆二人踹进水里,来日她必定双倍报复。二皇姐出自北狄最大的粮商之家左氏,善于笼络人心,得罪她不会有好下场。” 苏南枝很少看到狄小芙这样认真正经的神色,从她嘴里说出这样一番深思熟虑的话,倒真让人意外。 她原以为狄小芙是被欺负惯了,所以不敢还手,但如今苏南枝却觉得狄小芙心里跟明镜一样,对很多东西都看得很清楚。 她慢慢咬着桂花糕,说道:“就算今夜不为你出头,我也会得罪狄锦姿。我与她积怨颇深。” 狄小芙点头道:“这样啊……哎,阿窈姐姐,你日后还是离她远远的。” “好,听小芙的,我离她远远的。”苏南枝吃完糕点洗净手指,戳了戳狄小芙可爱的脸颊,“日后再被人欺负,记得告诉我,我替你撑腰。” “阿窈姐姐……会替我撑腰吗……” “会啊。”苏南枝点头。 她见不得恃强凌弱之事,所以她会出手。 狄小芙眉眼弯弯,脸上浮出甜蜜幸福的笑,喟叹道:“阿窈姐姐真好!有姐姐保护我,小芙以后就再也不怕二皇姐啦!” “小芙乖。”苏南枝觉着,狄小芙真是可爱又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出自不入流的曲家,却被狄琼收养,势必会被其他皇子公主欺负,但她仍然有这样天真烂漫、善良可爱的性格,也真是不容易。 很快,狄小芙柔顺黑亮的长发,便在星辞的巧手下,梳出了漂亮可爱的单螺髻,插上从狄锦姿那里抢来的步摇,美极了。 星辞蹲下来,为狄小芙整理裙摆、鞋尖,又站起身打量了狄小芙一圈,为她整理了下耳珰,累出了一身汗,温婉笑道:“十公主天生丽质,稍作打扮,便很美。” 苏南枝这么一看,也觉得很美。 不远处传来一道叮的敲钟声。 素图雅道:“两位殿下,晚宴即将开始,快入座了。” “好。”苏南枝牵着狄小芙一同进入晚宴。 这次晚宴极其盛大,宫墙檐角、门廊下、树梢上,都挂了各色琉璃灯,整个皇宫美丽发光,璨若星河。 参宴人员也很多,各国朝贡献礼。 自从狄衍被废除后,皇宫内只剩下九个公主皇子,坐在最靠近狄琼的第一列。 狄琼坐在高台龙椅上,她身侧左右各空了三个位置,阿诺正在给她倒酒。 也有不少大臣上前恭贺狄琼。 宴席中央,歌舞升平,乐师弹奏箜篌,舞姬穿着轻薄长纱献艺。 很快就到了献礼的时间。 苏南枝起身,和其他皇子公主一同前去拿礼物,待会儿要一个一个到龙椅前,拿着礼物恭贺献出。 狄小芙笑起来时脸上浮出两个小梨涡,问道:“阿窈姐姐,今日你准备送什么礼物?” “一件亲手裁制的衣裳。” 说话间,苏南枝已经到了御花园,等着星悦将贺岁礼拿来。 星悦和星蝉两人一同前来,小心翼翼捧着装有华裳的鎏金暗纹锦盒。 狄小芙也去侍女那里拿来她准备的礼物,睁着星星眼,好奇问道:“阿窈姐姐,你里面装的什么,我能看看吗?” “自然可以。”苏南枝也正要打开礼盒,确认里头的华袍无误,以免送错东西,她一边笑着,一边缓缓推开锦盒的封层—— 然而…… 推开一角露出里面的衣服后,苏南枝脸色猛然一变! 狄小芙刚要疑惑地踮起脚尖,凑过去看时,素图雅急忙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苏南枝看着锦盒里的白色丧服,目光一寸寸冷沉如寒冰。 这是给死人下葬,穿的白色丧服。 第六百六十三章 你终究还是来了 “小芙,姐姐这里有点事,你先去参加晚宴。”苏南枝冷静下来,面色如常地说道。 “啊……好……阿窈姐姐你先忙,那你要快点来哦,不然就要迟到了。”狄小芙带着侍女离开了。 待狄小芙离开之后,苏南枝看着锦绣礼盒里装着的白色丧服,柳叶眉拧成川字,沉冷吩咐:“星蝉你做事认真,速去把这丧服拿去冷宫烧成灰烬。今日陛下生辰,见到这些不吉利,千万不要被任何人看,以免留下话柄。” “是。”星蝉急忙抱住礼盒,匆匆朝冷宫赶。 “星悦。”苏南枝带着她们走到了四下无人之地,才紧皱秀眉,问道:“今日起床时,这件贺岁新衣便一直装在礼盒内,从未打开过。按理不该被人趁机换掉,你仔细想想,从抱着礼盒来到此处的过程中,礼盒可曾离开过你的视线?” 星悦一看新衣被换成丧服,也吓得六神无主,苍白着脸,急的快哭了,扑通一声跪在硬石头上:“没有!真的没有!殿下吩咐过,一定要小心对待这件贺岁新衣,所以我恨不得长四双眼睛,东南西北各一双,天天盯着它。” “你再仔细想想。”苏南枝在花园里来回踱步,思索前后发生过的事情。 从今日起床开始梳妆,这件新衣便一直放在她寝殿,坐在梳妆台前就可以看得到的位置,所以,在晗珠宫内不可能掉换。 苏南枝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件衣裳是在离开晗珠宫,拿到晚宴过程中被调换的,若是如此,丢失时间短,还能找回来。 此时,急匆匆梳妆好的狄锦姿,穿着一袭月白长裙阔步走来,嘴角带笑,眼底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和得意。 苏南枝攒眉,美眸扫视了她一眼。 下刻,狄小芙端着一盘杏仁薄饼糕点走来:“阿窈姐姐,你饿了吗?” “我不饿。”苏南枝此时哪有心情谈饿不饿,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贺岁礼。 狄小芙咬着薄脆香甜的杏仁饼,忽然神神秘秘地说道:“阿窈姐姐,我和你说,你不要和别人说哦。” “怎么了?”苏南枝秀眉皱得更紧了。 “先前我在湖心亭看到一个太监鬼鬼祟祟的,像是抱着什么东西,偷偷摸摸离开了!你说这小太监不会是偷东西了?”狄小芙悄悄道,“咱们要不要告诉阿诺大人啊……” 苏南枝眼前闪过一抹亮光,看向素图雅:“速去湖心亭找这个太监。” “太监!?”星悦猛拍后脑勺,恍然大悟道, “先前我抱着礼盒前来时,遇到摔在地上起不来的小德子,小德子说他摔坏了腰,让我扶一把,我便把礼盒放在石桌上,弯腰去搀扶了小德子。仔细向来,只有这一瞬间,礼盒离开了我的视线。可我觉着,弯腰去搀扶的一瞬间,应当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便没往心里去。” 星悦挽起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模样,风风火火道:“殿下放心,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小德子!定是我弯腰搀扶比小德子的瞬间,有人换了咱们的贺岁礼!” 星悦做事莽撞,有勇无谋,苏南枝不太放心,亲自踩着轻功飞奔而去,恰好看到湖心亭不远处的一个假山洞口,有两个太监正拿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后,将东西藏进山洞里,刚要用树叶盖上—— 萧沉韫脚踩树冠,掌中飞出三片树叶,割破小太监手掌心! 小太监猛然回头! 苏南枝稳稳落地,拽过包袱打开,正是她耗费心血熬了三天两夜缝制的贺岁礼衣裳! “好啊!你个小德子,你竟然敢偷我们家殿下献给陛下的贺岁礼!”星悦抡起拳头,便狠狠揍了上去。 “他是受人指使,若是他自己,是断然不敢偷贺岁礼的。”苏南枝确认新衣裳完好无损,递给素图雅。 素图雅连忙重新叠整齐放进礼盒里。 将一切做好,确认贺岁礼完好无损后,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南枝下令:“将这两个太监绑起来,带回晗珠宫,等晚宴结束之后,再找他们的幕后主使对峙。” “是。”素图雅点头。 星悦找来粗麻绳,三下两下捆麻花似的,将两个太监绑到一起,一边踹一边骂道:“赶紧的,给我滚去晗珠宫,待会儿有你们好看!” 烧完丧服的星蝉匆匆跑了回来,累的满头细汗,朝苏南枝点了点头。 苏南枝这才放心了。 几人带着礼盒匆匆赶到宴会时,众皇子公主正在献礼。 九公主狄之韵献的是一块蓝宝石。 狄琼笑着收了蓝宝石,点头道:“之韵有孝心,退下。” 接着是狄小芙。 狄小芙准备的是一下子珍稀药材,这些药材极其难寻,有五十年才结成一株草药,有的能美容养颜、有的能治疗重疾、有的可以安神补脑,除此之外,狄小芙还送了一把名贵的上古焦尾琴。 她准备的很有心,狄琼满意地点点头,抬手轻拨了下上古琴弦,发出清脆空灵至极的清音:“是把好琴,赏。” 狄琼年轻时爱弹琴,后来忙于朝政,已经很多年没有砰过了,今日狄小芙送着上古焦尾琴,倒让她心中丛生感慨,索性和着箜篌乐声一起,弹了首曲子。 众人见狄琼弹琴,纷纷安静下来,四周鸦雀无声,只剩下那箜篌之声与琴弦和音。 舞池中央,那弹奏箜篌的乐师蓝衣白发,戴着面具,琴声不疾不徐、徐徐扬扬、舒缓动听,仿佛能够治愈人心。 且不说弹奏箜篌,需要极高的琴技,再说这琴音,能够弹奏出此等绝妙琴音的乐师,放眼北狄,屈指可数。 狄琼弹奏和音的指尖微顿,目光缓缓变得锋利,但周遭人太多,她便生生压住了这一抹凌厉。 她拨动琴弦的指尖翻转,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放在那戴着面具的乐师身上。 这乐师,她熟悉。 熟的不能再熟了。 子桑怀玉…… 你终究还是来了。 狄琼倏地拍琴止音,琴弦发出一声急促的噌响,还陶醉在美好琴音中的众人心中一惊,吓得木讷回神。 有胆小者,甚至双腿一软,做好帝王发火,即将下跪的准备。 第六百六十四章 回击挑衅 但狄琼只是淡淡道:“琴很好,只不过朕已不是当年之人,如今连弹奏的琴音也宛若锯割木头,刺耳难听。” 狄小芙微怔,很快就上前,笑着说道:“哪里!?母后弹奏这琴声,仿佛天上来,人间哪得几回闻?” 此时,狄锦姿心中啧了一声。 你说这狄小芙木讷,她却与北狄首富蓝氏嫡长子狄轩处的极好。 你说这狄小芙天真愚蠢,她却极其会恭维陛下。 狄锦姿决意,下次单独见了狄小芙,还要将今夜的怒气洒在她头上,狠狠收拾她一顿泄愤。 “下一位,献礼者,二殿下!”通传太监扯着嗓子大喊道。 狄锦姿捧着礼盒走上前。 她今日送得,乃是一块色彩斑斓的宝石,在灯光下泛着流动的彩色,简直美妙绝伦。 她刚刚打开锦盒时,便有人惊喜地低呼。 狄锦姿跪地贺寿,声音响亮:“儿臣恭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喜乐平安,永远貌美如花!这是儿臣上个月亲自去极北之地挖出来的彩色宝石,世上仅此一块,绝无第二块!只有这样无与伦比又罕见稀少的珍贵之物,才配得上母亲的身份!” “宝石不错,赏。”狄琼眼里划过一丝惊艳,但语气还是有些淡。 狄琼还记得去年,她派狄锦姿出使大庆,狄锦姿和苏南枝闹出的那些事,狄锦姿做事还是有些莽撞,心思不够单纯,太过复杂,城府深、却仁善不足。 若是以前,狄琼很欣赏狄锦姿的能力,加上狄锦姿也确实是十个孩子中最讨她欢心的,可先前出了那些事,狄琼看清了狄锦姿,便也有了些失望。 狄锦姿听出了狄琼语气中的平淡,她袖中指甲缓缓攥成拳。 果然…… 她做什么都比不过狄琼的亲生女儿。 哪怕她历经千辛万苦,亲自去极北之地两个月,整整六十个日夜,挖来这独一无二的彩色宝石,狄琼仍然不满意。 呵呵。 无论他们这些养子养女做再多,都比不上亲生女儿一句花言巧语。 狄锦姿默默退了下去,站在树木下的阴影里,唇角勾起了阴险恶毒的冷笑。 这一刻,她心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恶。 等着,狄琼,你亲生女儿马上就要给你送丧服了! 在母亲生辰之日,送死人下葬穿的丧服,不知道狄琼待会儿会不会被气死呢? 苏南枝捧着礼盒,与狄锦姿擦肩而过时,狄锦姿忽然压低声音,愉悦笑道:“苏南枝,你完了。” “是吗?”苏南枝回之一笑,轻蔑不屑。 狄锦姿眉头一皱,看向对方手中礼盒,她刚确认,这内里贺寿的新衣裳已经被换成了丧服,于是又冷笑着,说道:“咱们骑驴看戏,走着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输的一、败、涂、地。” 苏南枝听后,没说什么。 回击挑衅的最好方式,便是,无语。 苏南枝恭敬地捧着锦盒走上前,跪在狄琼的龙椅下贺寿。 狄琼终于等来了她的亲生女儿贺寿。 母女之间二十多年没为彼此祝过生辰,今日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狄琼看狄窈时,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慈爱和欣赏。 龙椅之下,琉璃灯柔和地照耀着苏南枝。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箜篌弹奏之音。 这还是大部分人,第一次看到狄窈,看见狄琼的亲生女儿,自然很好奇,她究竟长什么样,是长残了呢,还是长丑呢?毕竟狄窈流落民间二十多年,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有没有流落过风月场所,有没有嫁人生子? 接着,他们投去目光,便看到了跪在龙椅前的窈窕姑娘。 身姿如仙、细腰窈窕、纤背笔直,美丽的柳叶眉、好看的琼鼻、唇不点而润红、巴掌大的精致脸颊,漂亮的让人恍惚,像是壁画上的仙女下凡,也像古老传说里的嫦娥。 她穿着水蓝色渐变蝶恋花长裙,美的般般入画,光是站在那里,便胜却人间无数风景。 接着,他们看见苏南枝从锦盒里缓缓拿出一件漂亮珍贵的凤穿花龙袍,昳丽大气,在琉璃灯下流光溢彩,华贵万分! 这衣服好看到登峰造极。 只听得女子们轻轻吸一口气,屏气凝神,观赏这一件美到令人震撼的长袍。 狄琼眼中难掩惊艳,也微微怔住了:“这是……你在哪里买的?” “这是儿臣亲自为陛下缝制的贺岁新衣。前面是万里河山,希望陛下与山河永存,岁岁长安、年年喜乐;背后是雍容尊贵的百花锦簇牡丹,明黄色象征帝王之威。” “竟然是你……亲自缝制刺绣?”狄琼很难想象,苏南枝居然这般用心。 苏南枝嗯了一声,点头。 “好、好好!”热闹盛况的宴会上,狄琼眼眶微微发热,极其珍惜地接过贺岁新衣,爱惜地摸了摸,“朕很喜欢,赏。” 居然不是丧服? 狄锦姿脸色猛然变化,死死盯着那件从锦盒里拿出的贺岁新衣! 这不可能! 底下的人明明回禀过,事已办妥,这是为什么?! 狄锦姿目光幽怨,不甘心地看向苏南枝。 第六百六十五章 皇……兄…… 苏南枝领了赏,转身走向坐席,路过狄锦姿身旁时,她放慢脚步,淡笑道:“算盘落空,很难受?” 狄锦姿垂眸,尽数遮住眼中仇恨,以免让自己在她晚宴上失态。 苏南枝嘴角噙笑,大方得体,淡淡道:“放心,以后让你难受的事儿还多着呢。” “你……”狄锦姿气得浑身颤抖。 二人站在挂了灯笼的树下,神色都没有太大起大伏,不知道的众人还以为她们是在闲聊。 实际上,二人之间的战况已是一触即发,若此处四下无人,早就打起来了。 苏南枝走去宴席间落座。 狄琼的生辰宴,先是一同赏歌舞吃晚膳,吃完晚膳接着看表演,待狄琼尽兴之后,才下令结束晚宴。 而这个时候,便是百官家眷和众人自由活动的时间,可赏花、游玩、散步。 今夜皇宫里安排了灯会,不少大官贵族可留宿宫中。 自从抚琴一曲后,狄琼便兴致缺缺,吃了几口晚膳,又与皇子公主和几位权臣闲聊了几句,便抬袖打了个哈欠,道:“朕乏了,尔等尽管尽兴。” 随后狄琼起身离开。 众臣齐齐下跪恭送。 狄琼一走,狄锦姿便将筷子一扔,忽然看向苏南枝身边的云,缓缓勾起唇角。 苏南枝蹙眉。 狄锦姿收起嘴角笑意,起身去了别的地方。 狄小芙坐在苏南枝身侧吃绿豆糕,一边吃着一边舔手指,满足地喟叹道:“好好吃啊……” “再吃一块。”狄小芙吃饱后,打了打饱嗝,凝视了碟中糕点半瞬,忽然对苏南枝缓缓说道: “阿窈姐姐。” “嗯?怎么了?”苏南枝正吃着杏仁酪。 “没事。”狄小芙眸中倒映着晚宴上的灯火,她弯唇一笑,像是感慨一样,“能遇见阿窈姐姐,真好。” “怎么忽然这么说?”苏南枝笑着摸了摸她额头。 狄小芙笑着道:“我要去找蓝二公子了。” 狄小芙站起身,唇角笑意更深,轻轻告别:“阿窈姐姐……再见了……” “去,好好去想看下未来驸马。” 狄小芙嗯了一声。 “想看未来驸马?”隔了几个位置,听见这话的狄轩忽然站起身,跟着走了过去。 “五皇弟不吃了吗?”狄芷茹愣了愣。 狄轩连忙拱手见礼:“三皇姐先吃,我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这晚膳也没吃几口啊。”狄芷茹看着狄轩面前完好无损的餐食,说道。 狄轩步伐匆匆,穿过人群,目光顺着那抹樱粉追去。 距离此处不远的腊梅园。 狄小芙披着樱粉色大氅,走在梅园里。 现在是戌时一刻,还不算晚。 天边飘起了雪沫子,浅浅地覆盖在树叶上。 狄小芙冷得搓了搓手,远远便看见,对面的石子路小径上走来一抹鸦青长袍。 那位公子高束玉冠,身子挺拔,如合上鞘的一柄重剑。 这便是蓝二公子,蓝逸。 虽说蓝逸是狄轩的亲弟弟,可蓝逸与蓝轩同父异母,蓝轩是蓝家族长原配生的嫡长子,后来蓝家主母病逝,蓝家家主续弦,生了蓝逸,便是嫡二子。 蓝逸与蓝轩不常见面,所以狄小芙对他印象不深。 蓝逸也从宫中传言里听到了这门婚事,所以他打算来见一见狄小芙,若对方不符合自己心意,他是必然要拒婚的,他一向主张婚事自由。 狄小芙站在树背后打量这人,就在此时,远处又走来一个世家小姐。 那世家小姐雍容华贵,模样妩媚,刚走上前,便看见蓝逸同她作揖见礼,像是认错了人。 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在梅园中散了小半刻步,狄小芙就听见蓝逸拱手说道:“殿下,微臣并非您的良人,请殿下在婚事尚未公布之前,在陛下面前辞了这门婚事。” “?”那世家姑娘忽然道,“什么殿下……” 蓝逸微微一怔,忽然道:“您难道不是……不是十公主殿下?” “我才是十公主。”狄小芙忍俊不禁,从树背后走了出去,“蓝二公子认错了人。” 那世家姑娘行了一礼后,匆匆离去。 蓝逸看着眼前腊梅下面容可爱清纯的姑娘,微微一怔。 狄小芙笑容爽朗,语气娇俏:“既然蓝二公子不愿意这门亲事,我便主动找母后打消赐婚的念头,不让蓝二公子犯难。毕竟成婚是一生大事,若我所嫁之人与我不是两情相悦,我也觉得没意思——” “等下。”蓝逸忽然憋红脸,凝视着狄小芙那小鹿般的眼睛,磕磕巴巴道,“方才微臣认错了人,抱歉……” “所以呢?”狄小芙笑道。 “在下没、没有要退婚的意思。” 蓝逸急忙否认,他永远忘不掉狄小芙这张脸,他深深地凝视狄小芙,不敢相信昔日令他魂牵梦萦之人,竟然是狄小芙…… “这样啊……”狄小芙噗嗤一声笑道,“好。那我们便试着相处相处。” 二人聊得正开心,氛围正好时,狄小芙抬眸正好看见,十步之外的一树腊梅下,狄轩惨白的脸。 狄小芙脸上笑意僵住了,随后垂眸,装作没看见,笑容变得不自然,同蓝逸闲聊:“蓝大人,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呢?” “平日里……我喜欢练武,写诗,还喜欢品茗,爱好很单一,从不去花街柳巷之地,这一点,公主殿下可以放心。”蓝逸滔滔不绝地说道,“哦对了,我今年弱冠,应当比殿下大两岁,我们年龄正相宜。” “是吗?”狄小芙但凡想到对面梅树下站着狄轩,便有些慌神,连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蓝逸滔滔不绝地和她说话,聊天南地北,聊狄小芙最爱吃的美食。 蓝逸觉着狄小芙真是可爱极了,梳着单螺髻,就像花海里面的小精灵,软萌可爱、又清纯漂亮。 狄小芙有些聊不下去了,她低下头道:“蓝大人,我有一点琐事在身,要先走一步。” “琐事要紧吗?待你处理好事情,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蓝逸俊眸里满含期待,“需要我帮忙吗?现在不过戌时二刻,天色还不算太晚,你瞧,很多人都在御花园、明镜湖赏灯会,我在这里等你处理完事情,等你回来。” “……好。”狄小芙随意应付了两句,朝着不远处的假山走去。 假山处光线灰暗,基本没人。 她走进了两处假山之间的狭窄小道,身影被假山遮得严严实实,外面一点都看不见。 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深吸口气。 这心里,酸涩得厉害。 她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梅树下、小雪里站着的狄轩。 下刻,一道人影出现在她身后,狄小芙攥住袖中匕首猛然回首时,狄轩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像是要融入骨血般,抱得极其紧。 “五、五皇兄。”她嗓音颤抖。 第六百六十六章 你心里有我 狄轩用力抱着她不说话,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大口大口的呼吸喷洒在狄小芙脖颈间。 沉沦,仅此一刻,放纵自己。 狄小芙的身子在他怀里瘫软下来,像没骨头似的,只能依偎着他,像是含着万千苦楚:“皇兄……” “皇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此处人来人往,甚至能听见来往宫女端茶递水的脚步声,若被别人发现,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狄小芙闭上眼,睫毛像颤抖的蝴蝶翅膀,她冷静地一字一句道,“我们从被陛下收养的那一刻起,就是血浓于水的兄妹。皇室决不允许兄妹恋这样的丑闻发生……” “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忽然,狄轩问她。 狄小芙浑身一震。 “你不推开我,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狄小芙猛然推开狄轩,笑容有些慌乱:“五皇兄多想了。我今夜只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个拥抱就像小时候,哥哥抱妹妹那样。我们之间,不可能。” 说完之后,狄小芙沉默了半晌,决绝地补了四个字:“永不可能。” 四个字像是四把刀,插进了狄轩的心脏,搅得五脏六腑生疼。 狄小芙刚要走出假山时,狄轩攥住她手腕,不让她走。 “你刚才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我,说明你心里,有我。” “我可以放弃皇子之位。” “阿芙,只要你一句话。” 狄小芙紧紧皱眉,用一种你疯了的目光,看着狄轩:“如今蓝家是你继母在执掌中馈,蓝家族长也是你弟弟继承。你若没了皇子之位,你还有什么?” 狄轩被狄小芙这目光刺得心里一颤,从她可爱清纯的脸上看见这般目光,真是太过陌生。 狄小芙缓缓道:“别犯傻了。” “小芙你……” “我怎么了?” 狄轩握紧拳头:“你能否退了,与蓝逸的婚事。 “为什么……” “他是我弟弟。” “为什么……他是你弟弟,我就要退婚……” “因为……”狄轩深吸口气。 狄小芙垂眸道:“婚姻之事,陛下说了算。她为我选了谁,我都能接受。” “那我让陛下退了这门婚事——” “你?你用什么身份让陛下退婚?以五皇兄的身份,还是蓝家大公子的身份?以你的身份,便能让陛下退婚了吗?皇兄。”她垂眸,微皱黛眉,淡淡道,“并非我故意说这样的话来伤你。皇兄,认清现实。” 狄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被狄小芙出言规劝。 狄小芙这般模样,与往从前全然不像。 狄小芙与狄轩在这假山里纠缠了半时辰,她走出假山时,没回头去看狄轩,不知道狄轩是怎样的难过。 她回到梅园时,便撞上了正在等待他的蓝逸。 蓝逸手中折了一把漂亮的腊梅,看见狄小芙便挥手一笑:“公主殿下回来了。” “大哥?”蓝逸看着追着狄小芙跑来的狄轩,愣了愣。 狄小芙蹙眉回头。 三个人站在腊梅园。 蓝逸笑容开朗道:“大哥你也在这里?好巧啊。我与公主殿下相约梅园,正打算赏花。“ “我……嗯,也来此处赏花。”狄轩道,“刚……才……看见小芙往这里来,我便追上来,看看她来这里做什么,原来……是与你见面啊。” 第六百六十七章 晚宴刺杀 蓝逸手捧灼灼红艳的腊梅花,踩着新雪,高兴地走到狄轩身边:“大哥,原来夹在你画册中的姑娘是十公主啊。” 三年前,狄轩回蓝家时,蓝逸曾在狄轩书房内画册内看到一张精心绘制的丹青墨画,画中女子站在花海中回眸,娇俏可爱,面颊粉红,清纯可人,只一眼,蓝逸便对画中女子一见钟情。 但因为他鲜少出入皇宫的缘故,与狄小芙从未见过面。 狄轩握拳轻咳了一声:“咳,是阿芙。我练习画技时,曾邀请她入画。” 蓝逸朝狄轩挑了挑眉,使个眼神,笑着悄悄道:“原来十公主与大哥如此相熟,日后帮我多邀请她,一同游玩相处。可全靠大哥了!” 狄轩站在雪地里,沉默了下,挤出一丝笑:“好。” “公主殿下,这捧腊梅,送给你。”蓝逸笑着将腊梅递过去,俊脸上满是真诚,“岁寒时深的腊梅,灼灼如焰、美不胜收,插在白玉瓶里,放在壁桌上,暗香拂来沁人心脾。“ 狄轩凝视着那捧腊梅。 狄小芙的手迟疑了下,弯唇浅笑:“谢谢蓝二公子。” 她接过了腊梅。 狄轩无声离开。 狄小芙凝视着那人背影…… 蓝逸顺着她的视线朝前看去:“大哥怎么不辞而别……” 狄小芙收回目光,低头垂眸,指尖拨弄一簇火红的腊梅花瓣,并不说话。 …… 此时。 吃完晚膳的苏南枝斟了一杯葡萄酒,站在挂满花灯的榕树下,雪沫子飘落在她发丝上、樱色大氅上。 苏南枝正看舞台上耍杂技的表演,忽然发现身侧的萧沉韫不见了。 她略微攒眉,浅浅抿了口酒,问道:“云去哪里了?” 素图雅也在品鉴果酒,环顾四周后摇摇头:“云侍卫方才还在这里,转个身便不见踪影,或许是有事去忙了。” 有事去忙? 苏南枝并不知道萧沉韫最近有事要忙。 舞台上,踩着高跷的男子头顶五十个盘子,踮起脚尖,腾空一跃,平稳落地时,五十个盘子也稳稳当当的叠着,一个也没掉! “好!” 四周爆发出百官家眷的喝彩声、鼓掌声! 就在群情热闹,大家看的正热闹时,几柄软剑从那三个男子的袖中甩出,下刻直直踩着轻功朝一个地方杀去! 众人还以为这是杂耍团的新把戏,下刻,他们看见三个男子朝苏南枝杀去,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苏南枝正在看戏,见杂耍演员杀来,她将手中杯盏狠狠掷出去,霹啦一声,挡住袭来的锋利剑气,随后倏地变脸,飞上树冠,吹了个暗号! 四周护住她的影卫立刻现身! “啊!!”“有刺客!” 四周响起尖叫声、求救声、逃窜声,没见过这场面的官家小姐夫人们,当即吓得躲在桌子底下,一些大臣也蒙了。 苏南枝迅速反应过来,当即果断下令:“御林军迅速重兵保卫王殿,再增派人手保护大臣及其家眷。” “是!”宫中侍卫长接令。 周围涌现出越来越多黑衣蒙面杀手,如潮水般将晚宴团团围住。 苏南枝目测有三百来人,他们一半人直冲自己而来,一半刺客在人群里四处寻找,似乎在找另外一个目标。 “你们的目标既然是我,就不要伤及无辜!”苏南枝抽出缠腰的沧月剑,“锃”一声,剑出鞘,直指正前方。 她其实完全可以躲起来,却选择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吸引火力,避免黑衣刺客们伤及无辜。 影卫和刺客们互相厮杀,很快,晚宴就是一片噼里啪啦的破碎之声,鲜血四溅,食物、器皿、花草上全是飞溅的血滴。 这群刺客杀人不眨眼,狠辣至极,更像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死士风格。 与苏南枝之前在月森林遇到的一群黑衣刺客风格很像。 她看见,另外一半的刺客找到狄锦姿,去追杀狄锦姿了。 有意思…… 满皇室的公主皇子不刺杀,竟然只刺杀她和狄锦姿二人。 苏南枝脑海里迅速出现狄衍的面容,同时得罪狄衍的人,只有苏南枝和狄锦姿。 苏南枝杀他父兄,而狄锦姿则害得狄衍被罢黜皇子封号。 可狄衍被废除后,爪牙全被陛下拔去,又是哪里找来的这三百多个死士? 难道有人在背后帮他? 苏南枝一剑刺穿刺客胸膛,猛然抽出剑时,腥热鲜血溅的满脸都是,给她瓷白无瑕的侧脸,染上刺目鲜红,有着动人心魄的昳丽与肃杀,像一个女将军。 “走!“此时有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萧瑜一把攥住她手腕,将她护在身后,从团团包围他们的刺客里,杀出一条血路。 “殿下!”洛城焦急大喊,“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今日绝不能再受伤了!属下护送殿下和公主,你们先走,我断后!” 洛城带人杀了过来。 因着今日是狄琼寿辰,前来参宴者不能携带士兵护卫,所以洛城带来的人很少,而这三百人却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混进了晚宴。 那边。 狄锦姿看着如此之多追杀自己的人,有过瞬间慌神,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抢过侍卫手中的长刀御敌,在脑海中疯狂掠过所以可能暗杀她的人! 赶在晚宴上如此明晃晃杀她的人,可见想杀她之人,有多恨她! 狄锦姿刚抽出刀时,却发现手腕一软,刀柄从手中滑落,人也软瘫瘫地栽了下去。 她心头生出一种恐慌……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向方才喝过的碧螺春茶,脑子一片眩晕,唇角开始溢血,肺部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这、这是花冢毒! 花冢毒配方极其隐秘,别人不可能知晓! 她不日前拿了一瓶花冢毒给侍卫云,如今苏南枝没中花冢毒,自己却中了花冢毒…… “还不快搀扶殿下逃!”蒲柳捡起大刀,挡在狄锦姿面前,呵斥护卫说道。 狄锦姿毒发,毫无还手之力,体内有如百虫撕咬,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怨恨地看向侍卫云。 只见侍卫云足点树冠,一路逆着人流,朝苏南枝飞奔而去。 苏南枝渐渐有些体力不济时。 萧瑜挡在她身前,将她护到毫发不损:“离开这里,这里交给我。” “杀!给我杀了她!”此时,暗处树影下,有一戴着面具的人,狰狞大喊。 苏南枝循着这声音来处,凝重道:“星悦,抓住他!” 此刻,御花园里传来狄锦姿尖锐的爆鸣声:“啊!!!” 第六百六十八章 死刑,株连两族 苏南枝等人回头看去,只见一黑衣死士,一刀砍断了狄锦姿左小腿! 断掉的左小腿骨碌碌滚远,鲜血满地,苏南枝甚至能看见狄锦姿血淋淋的膝盖骨。 狄锦姿这腿,算是废了。 北狄不可能立一位双腿有疾的公主为储君…… 所以,狄锦姿这辈子也废了,永无争储可能。 狄锦姿尖叫着、大吼着、咆哮着,疯了一般怒喝道:“杀了他们!给本宫杀了他们!本宫的腿啊!!啊啊啊啊!本宫的腿!” “殿下!”蒲柳慌了神,急忙吼道,“御医!御医在何处!” 很快,御医冒着刀光剑影来了。 而那些要杀狄锦姿的死士,还在试图突破重重防卫杀过去。 好似,今夜不杀狄锦姿,绝不罢休。 这就是死士,主子下令后,不完成任务,非死不能停。 很快,狄琼的亲兵派来镇压! 亲兵训练有素,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很快便将现场的暴乱给镇压下去,刺客死的死、伤的伤。 萧沉韫一把揪出那个藏在树下暗影里的面具男人,掐着他脖子砸在大庭广之下! 吓得那些没见过血的姑娘又是一惊! “多谢了。”苏南枝同萧瑜道谢,随后飞到人群中央,剑刃拖曳在地,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一步步走到面具男面前。 她提剑劈了上去! 不少官员家眷发出惊呼声! 面具之人双眼恐惧地瞪出! 下刻,剑落、面具破,剑锋在男子脸上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痕,还在滴着血珠子! “是你。狄衍。”苏南枝盯着这张脸,唇畔浮起冷笑,“从你派来的死士,只杀我和狄锦姿时,我便料到了,幕后之人是你。” 狄衍见事情败露,先是有过一瞬间的恐惧,接着开始放声大笑:“哈哈断了狄锦姿那贱人一条腿,我不亏!可惜了,可惜没能杀得了你,没能伤得了你!”狄衍阴恻恻地盯着苏南枝,像随时会扑杀过去的毒蛇。 既是毒蛇,便卸了他毒牙。 萧沉韫刚要用剑挑断狄衍筋脉时,萧瑜拿走苏南枝的沧月剑,上前一步,刀尖一旋,飞溅出一道鲜血,随即便是狄衍痛不欲生的尖叫: “啊啊!!!”狄衍被挑断手脚筋脉,倒在血泊里,浑身抽搐着,死死瞪着苏南枝,“我、我要杀了你!狄窈!你就该被千刀万剐,若非你杀了我父兄,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啊!!!” “无能的仇恨,最可悲。”苏南枝目无表情地看着狄衍,“母后可怜你,留你一命,你不感念就算了,还在母后生辰之日,携数百死士来刺杀。” “哈哈哈……母后?她根本不是我亲生母亲!”狄衍疯了似的,似哭又笑,咬牙切齿,恨恨道,“我恨不得连她一起杀了!” 四周人一阵唏嘘,随后面色猛变。 此等弑君之言,这般大逆不道,简直让人停了心惊肉跳! “你可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苏南枝紧皱眉头,眼里冰冷。 “说了又如何!?” “此话会被株连家族……你是死了干净,可你就不怕至亲受牵连吗?” “至亲?我父兄母亲已死!我何惧牵连!!”狄衍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临死前越发猖狂发疯,“狄琼你这该死的昏君,罢黜我皇子之位,扶持狄窈上位,偏袒之心如此明显,你不配为君!你德不配位!” 下刻—— 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 直直射穿狄衍的嘴! 几十步之外的阿诺扔了弓箭,面色冷冽。 苏南枝摇摇头,道:“狄衍,你兄长的长子才十岁,你兄长小女儿才刚出世未满三个月,你还有大嫂、祖父祖母,你是真不怕株连家族……” 提及兄长遗孀和大嫂,狄衍脸色猛然一变,变得惨白如纸,浑身冒着冷汗,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怒急之下,发疯说了什么。 嫂嫂…… 他不能连累嫂嫂…… 嫂嫂因为大哥去世,又带着两个小侄,必然生活艰难—— “呼延衍,不思悔改,于陛下晚宴上行刺杀之事,恶语诅咒当今九五之尊。呼延衍除以死刑,株连父族、母族两族!”阿诺冷冰冰地宣旨意,打断呼延衍的内心想法。 “不不不!!”本名呼延衍的狄衍猛然变脸,奋力反抗,但因挑断了手脚筋脉,只能像一滩腐肉那般疯狂抽动,”不!!” “我提醒过你了。”苏南枝摇头,无药可救地睥睨狄衍, “就因你两句大逆不道的话,你父族母族皆被株连,你想过你刚出世的侄女吗?想过你本该有无限未来的十岁侄子吗?想过你外祖母、外祖父吗?他们本该老年享乐,却因为你一句咒骂,即将横死法场。” “还有你嫂嫂……才二十多岁。” 狄衍哭了,满脸复杂,既愤怒却又无助,泪水混着鲜血涕泗横流。 第六百六十九章 挟持 很快狄衍就被拖了下去,地面拖出好长长一道血迹。 御林军迅速清理现场。 苏南枝半蹲下来,查看刺客尸体以及刺客使用兵器。 萧沉韫蹲下来,捡起一柄刀,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上次在月森林里刺杀你的一共三波刺客吗?一波人用刀,一波人用飞镖,狄衍用毒箭。” “记得。”苏南枝点头。 此时萧瑜在边上忽然说道:“狄衍被罢黜皇子之位后,手上不可能有如此之多的死士,狄衍的人善用毒箭,而这一波效忠狄衍的死士却善用刀。” “这一柄刀,与上次月森林刺杀郡主的另外一拨刺客所用刀器,一模一样。所以我推测,狄衍被驱逐出皇城后,遇到了另外一拨用刀刺客的幕后主使,给了狄衍几百死士。” “这样一来,幕后主使便能借狄衍复仇,除去郡主和狄锦姿,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没亲自出手,就能废掉两个公主,减少争储中的两大劲敌。而我们到最后都不知道这位幕后主使是谁,也无法反击。” 萧瑜所言,与萧沉韫想得一致。 苏南枝微微颔首,很难不赞同萧瑜这一番话。 苏南枝脑中一一闪过所有公主皇子的面容,沉着思考,究竟谁才是隐藏在水下的幕后主使? 这种她在明、敌在暗的感觉,很不好。 她看向皇子那一列的座位,只见九公主狄之韵正搀扶着崴脚的狄芷茹一同离开。 而狄小芙和狄轩不在此处,剩下四个公主皇子,两个在外游学,一个才十三岁,一个才十一岁,不可能是此次刺杀的幕后主使。 那么…… 幕后指使,只能是狄之韵、狄芷茹、狄轩这三人中的一个。 苏南枝刚回头,就看见迎面而来的狄小芙。 狄小芙满脸焦急,小跑过来,关怀道:“阿窈姐姐,你没事?我与蓝二公子正在梅园摘花,便听见御花园传来刺杀之声。听说二皇姐中毒被砍掉了半条小腿?这是真的吗?” “真的。”苏南枝点头,看着她跑出来的一头汗水,摇头道,“我没事。但对方刺客众多,怕有漏网之鱼,呆在这里不安全,我让护卫送你回宫。” “那你呢?!这里不安全,阿窈姐姐也快回晗珠宫!”狄小芙惴惴不安,紧皱着眉头。 “我没事。”苏南枝摸了摸她的额头,“快回去。” 狄小芙叹了口气:“那阿窈姐姐,你切记注意安全……” “好。”苏南枝点头。 就在狄小芙没走十步的时候,被抓住的刺客头子忽然挣脱开,拿刀劫持了狄小芙。 “啊!!”狄小芙低声尖叫。 “别动别叫!”刺客头子将刀架在狄小芙脖子上,朝苏南枝放言:“给我一匹马,放了我的人,我就放了她!” “阿窈姐姐!救我!!”狄小芙怕的脸色一白,紧张道,“你、你你不要杀我,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 “别废话!一匹马!给我啊!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拉个垫背的一起死!”刺客头子刀尖逼近狄小芙脖子表皮,狄小芙险些吓得昏死过去。 苏南枝蹙眉,看向萧沉韫。 萧瑜发现,这位戴着面具的侍卫云,似乎与苏南枝之间关系很不一般。 “给他马。”苏南枝道。 素图雅皱眉道:“若是真的给了马,只怕放虎归山,下次就不好抓了。” “给他!”苏南枝道,“小芙在她手上。” 阿诺拽来一匹马,递给护卫。 护卫递给那刺客。 “放了我的人!”刺客头子面露狰狞,恶狠狠道,“不然我就杀了十公主!老子拉个公主垫背,想一想,死得也划算了!” 御林军抓到的死士约莫有两百人,若此时全放…… 阿诺很犹豫,此时狄琼不在,她只能看向苏南枝:“殿下,您如何裁夺?” 狄小芙害怕的眼含泪水,胆小地不停抽噎:“皇姐……救我……” 苏南枝皱紧秀眉,目光沉沉地下令:“放人!” “殿下……”素图雅劝道,“若放走如此多的死士,没有一次性剿灭,来日必定卷土重来。这是个极大的隐患啊。放走这样多的死士,等于归还了幕后主使势力。” “我如何不懂?可小芙在他手里!” “阿窈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狄小芙浑身颤抖,小声哭泣,绝望极了。 “放了她!!”此时从梅园里疾跑过来的狄轩,当即大喝,“放了十公主!你有什么我都答应你!” 狄轩紧张地走上前,指着自己说道:“我们交换人质,你放了小芙,她才刚及笄,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欺负一介女流算什么本事?你来绑我!” 刺客头子皱了皱眉。 狄小芙泪水婆娑的眼中,有着些许震惊。 下刻,刺客头子将她推了出去,一把抓过狄轩劫持,交换了人质。 刺客头子收紧刀柄,刀刃割破狄轩脖子表皮,嗒掉血。 狄小芙微微变脸,哭吼道:“不要伤他!” 刺客头子神色闪过一瞬异样,随即微微松了刀刃。 第六百七十章 断骨重生 狄小芙转过身去哀求苏南枝:“阿窈姐姐,求求你快放人,若不然五皇兄就没命了!” “放人!”苏南枝微抿唇角。 阿诺即刻照办,做了个手势,护卫们便放开死士。 死士被放之后,犹如群鸟归巢,护着刺客头子离开宫门。 众人胆战心惊地跟了过去。 苏南枝站在无数侍卫之前,被团团保护,她眸眼冷厉,朝素图雅使了个眼色。 素图雅牵着一匹马走去,冷声道:“我给你马,你留下五皇子。” 狄小芙站在苏南枝等人身后,微眯眼睛,看向挟持狄轩之人,缓缓抬手,趁人不注意时,做了个抹脖子的小手势:若你敢伤他,我便杀了你。 刺客头子将狄轩狠狠推了出去,旋即翻身上马,火速逃窜。 狄轩脖子被割伤表皮,鲜血顺流而下,看起来十分骇人,趔趄一步跌倒在地,狄小芙立刻冲过去,扶起狄轩,焦急道:“皇兄,你可有受伤?” “给我追!”苏南枝下令。 阿诺招了招手,宫墙上数百个弓箭手拉弦,下刻—— 数百支羽箭齐射! “咻咻咻——” 不少死士应声倒地。 萧沉韫拽来一匹马,追了出去! 萧瑜见状,也抢来一匹马,跟着追了出去! 二人前去抓刺客头子! “摄政王,不如我们合作一次?”萧瑜躲过箭雨,俯下身勒马冲刺,“左右夹击,抓住刺客首领。” “可以。”萧沉韫知道,萧瑜是为了苏南枝才要去抓刺客首领。 刺客首领不除,对苏南枝仍有威胁。 苏南枝上前一步,看着追出去的二人,目光落在萧沉韫的背影上,提起了心。 此时,狄轩被狄小芙搀扶起来后,他摸了摸脖间的鲜血,摇摇头道:“我没事,阿芙,你可有事?” 狄小芙摇摇头,叹口气:“五皇兄,你向来聪明,方才为何要与我交换人质?你不知道方才有多凶险吗?” 狄轩正是因为知道有多凶险,所以他才义无反顾上前交换人质。 他苍白地笑了笑:“你无恙便好。” 随后,狄轩便被御医搀扶了下去。 苏南枝让素图雅和阿诺安抚现场的家眷和大臣。 经过狄衍这一波刺杀,不少家眷都被吓到了,御花园内一片混乱,菜肴碗碟碎了一地。 “阿窈,你没事?”身后传来子桑怀玉的担忧声。 苏南枝回头,便看见了水蓝长衫的子桑叔,而他身后的宫道,是通向狄琼所在的王殿。 或许子桑怀玉第一时间去救狄琼了。 苏南枝摇头,看向子桑怀玉蓝袖上的一抹斑驳血迹,问道:“我没事,子桑叔,你受伤了吗?” “小伤,不严重。”子桑怀玉摇摇头。 “素图雅,你安排人手送子桑叔回浮生院,沿路要小心,最近不太平。” “喏。”素图雅点头。 “最近皇城多有动荡,阿窈,你也多加防范。”子桑怀玉从袖袋中拿出一瓶毒药,递给苏南枝,“新研制的毒药,无色无味,可杀人于无形。” “谢谢子桑叔。”苏南枝接过玉瓶收入荷包。 护卫护送子桑怀玉出宫。 待苏南枝领着人收拾好御花园后,在回晗珠宫的路上,路过了狄锦姿宫殿,远远便听见那宫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吼。 宫殿内。 “啊!!!” “按住殿下!”蒲柳紧紧握住狄锦姿的手,满头大汗,急忙问道,“御医,我家殿下这腿还能保住吗?” 御医为难地看了眼狄锦姿断掉的腿。 小腿被生生斩断,裸露出膝盖白骨。 “怕是……”御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嗫嚅着嘴唇道,“怕是不行,莫说微臣,哪怕是整个太医院,也没有断骨重接的能力。” 中了花冢毒的狄锦姿躺在床上嘴唇乌黑,承受着体内百虫撕咬的剧烈疼痛,她颤颤巍巍吃下蒲柳递来的解药。 这解药要在半时辰后才生效…… 这半时辰内,狄锦姿痛的生不如死。 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她万万没想到,她给侍卫云的那瓶花冢毒,竟然会被侍卫云下在自己的茶水里,害她今日中毒。 若不是她喝了茶水中毒,也不会在对付刺客时瘫软在地,失去还击之力,若非她失去还击之力,又怎么可能被狄衍一刀砍断小腿! 若非被狄衍一刀小腿,她怎么会错失争储? 这一切都怪侍卫云和狄衍,然而如今狄衍已被判处死刑,那便该怪侍卫云,侍卫云效忠苏南枝,说不定这一切都是苏南枝授意…… 狄锦姿抓去桌上花瓶猛然砸到地上,怒骂:“滚、都给我滚!!” “殿下……微臣斗胆一言……”御医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嗫嚅唇角,缓缓道,“素、素闻……前国师子桑怀玉……医术堪称奇绝……能让腐肉重生、断骨重接……若公主殿下找到子桑怀玉……想必能化腐朽为神奇……” “子桑怀玉……”狄锦姿紧皱眉头,重复念着这个名字。 子桑怀玉是狄窈的亲生父亲…… 狄锦姿蹙眉,抓起花瓶再次狠狠砸到地上:“滚!!都给我滚!!” …… 听见宫殿内的动静,苏南枝微微摇了摇头。 素图雅唇角缓勾,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公主殿下,如此一来,你又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 苏南枝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没说话。 走进晗珠宫时,素图雅又说道:“二殿下为人狠辣,此番必定不会咽下这口气,恐怕还会有反扑的动作,殿下您需做防范。二殿下背靠北狄最大的米粮商贾,实力也很强,今日不慎被害,失去争储的可能,也算是命。” 第六百七十一章 也不是不能发疯 苏南枝走进晗珠宫,褪下毛领大氅,放在衣架上搭着,忽然问道:“你觉着,狄锦姿是信命的人吗?” 这话一出…… 素图雅愣了愣,缓缓摇头。 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狄锦姿还这不是信命的人,若是如此,只怕狄锦姿还要反扑的更为厉害。素图雅心里有些紧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南枝唇角淡笑,“我不怕。” 片刻后。 晗珠宫后花园。 “砰!”地一声! 一个浑身是伤的刺客,被萧沉韫扔到地上。 在屋中看书的苏南枝连忙披衣,走去花园,便看到先前挟持狄轩逃出宫门的刺客头子,被萧沉韫逮了回来。 苏南枝瞥了眼奄奄一息的刺客,随后看向萧沉韫:“你随我来一下。” 二人避开旁人,到半掩房门的屋内。 “萧瑜是不是,发现了你的身份?”苏南枝压低声音问道。 “是。”萧沉韫点头,“先前他找我合作,我们左右合围,才能顺利抓到刺客首领。” “萧瑜怎么这样快就识破了你的身份……”苏南枝道,“那他人呢?” “萧瑜顺着刺客死士的逃窜痕迹一路追了出去,看看能否直捣幕后主使老巢。我则将人带回来拷问。” 苏南枝颔首点头,走出屋外,看着气若游丝的刺客,做了个手势招来素图雅。 “殿下有和吩咐?” “想尽千方百计,撬开他的嘴。” 素图雅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此人乃是死士头目,只怕……不会吐露真话。” 死士,一般从孤儿院挑选,无父无母不成家,没有软肋也不会被要挟,从小被杀手组织挑去培养刺杀,完不成任务,哪怕自戕也不会出卖主子。 果不其然—— 下刻,死士便要咬舌自尽—— 萧沉韫上前点了他的穴位。 苏南枝命护卫上前掏光刺客牙间藏着的毒药,随后将人吊了起来。 “殿下先歇着,这里交给微臣。”素图雅转身,看向那刺客头目,“微臣还算有些拷问经验。” 苏南枝信得过素图雅,便进寝殿了。 …… 翌日清晨。 狄锦姿坐在轮椅上,被蒲柳推着走出宫殿,来到了浮生院门前。 “殿下,奴婢经过多次打听,确认子桑怀玉就是住在院中。奴婢这就去敲门,无论如何也要求子桑怀玉治好您的腿。”蒲柳上前一步,叩响院门铜环。 过了片刻。 屋子里传来走路声。 “咯吱——”洛云崖开了门,扫量轮椅上坐着的狄锦姿。 这人他有点印象,想了片刻,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便直接说道:“我师父正在制药,今日不见客。” 下刻就在洛云崖即将关上房门时—— 蒲柳上前一步,招呼丫鬟直接把狄锦姿推进浮生院。 蒲柳拿出袖中一沓厚厚的银票,道:“烦请阁下传话子桑大人,我们寻他有事相求,酬金不是问题。” “只要子桑国师能为我治好腿,一切条件都可以谈。”坐在轮椅上一直沉默的狄锦姿,眸色里裹挟阴郁,忽然抬头,看向洛云崖。 这样的目光…… 让洛云崖有些忌惮。 有的人,救了那就是农夫与蛇。 不知为何,狄锦姿带给洛云崖便是这样的感觉,他婉拒道:“今日师父制药,不许旁人打扰,你若真有心医治,就去寻遍天下名医,寻找能为你医治之人。我们浮生院,庙小医术差,只怕不能如你所愿。” 被拒绝后的狄锦姿,脸色微微变化,抓住轮椅的手缓缓用力,慢慢说道:“洛神医,劳烦你,去通禀一声。就算要拒绝,本宫也想听到子桑国师的拒绝。” 洛云崖皱了下眉头。 就听见身后传来师父的说话声:“不治。” 简单两个字,便击碎了狄锦姿所有的希望。 狄锦姿抬头,眼底藏着无数如毒蛇般阴狠的目光,缓缓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转动轮椅,当即离开。 既然子桑怀玉不治,他有的是法子,让子桑怀玉治。 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对该死的父女,哦不,祖孙三代都该死。 待蒲柳和宫女将狄锦姿扶上马车。 蒲柳急的眼圈微红,看着狄锦姿那裹满白纱布的膝盖、空荡荡的腿:“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若狄锦姿小腿无法康复,便再无争储可能。 皇室和天下也决不允许一位身体有残疾的公主登基。 可若她就这么残废了,就这么丧失皇权,那么她,也不是不能发疯,弄死所有人陪、葬! “哈哈哈……”狄锦姿目光阴沉沉地盯着正前方,忽然仰头大笑出声。 蒲柳被这笑声吓得浑身微震。 …… 翌日,晨。 当苏南枝起床时,便看见院中已经咬舌自尽的刺客头目。 苏南枝一走到后花园,便瞧见这一场面,皱紧了眉头,捻起丝绢掩鼻。 星辞端着水盆路过花园时脚步一顿,而胆子小的星蝉则吓得叫了一声,星悦倒是胆大,双手环抱于胸前,走到那尸体面前打量了一圈,说道: “也不知道素图雅大人审问出什么没有?这死士真是忠心,宁愿不吃不喝绝食,生生把自己饿死,咬舌自尽,也不愿意透露半分幕后主使的消息。” “参见殿下。”几人看见苏南枝走来,当即行礼。 苏南枝走过去,看向正在找人敛尸的素图雅:“素图雅,昨夜可审出什么了?” “使出许多刑法,此人的嘴却密不透风。我只是转过背喝茶的功夫,这人就咬舌自尽,简直防不胜防。”素图雅摇了摇头。 素图雅审不出东西,本就在苏南枝意料之中。 能从死士嘴里套出消息,太难了。 尤其是这样的刺客头目,更是想都别想。 苏南枝道:“还算忠心,念他忠心的份上,将他尸首安葬,另外再找一具相似的尸体,曝尸于乱葬岗。” “微臣明白。”素图雅一下便领会了苏南枝的用意,当即躬身退出去,找人去办。 奶娘抱着小君曜从偏殿走来。 苏南枝这两日过于忙碌,已经没好好陪过小君曜了,她听见奶娘的脚步声,便转身过去,迎面将小君曜抱在怀里。 第六百七十二章 危机前夕 小君曜有两日没见着母亲,今日一见着,忽然愣了一愣,随后手舞足蹈,咯咯咯地笑出声,咿咿呀呀的。 小君曜已经七八个月了,有时候苏南枝会让星蝉在地面铺上柔软的毛毯,让小君曜扶着墙面,一步一个脚丫,慢慢地走来过来。 苏南枝弯腰下来,拿着木头雕的小蝴蝶,笑着喊道:“小君曜,过来娘亲这里~” 小君曜咿咿呀呀地挥舞着手,踩着小脚丫走过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星蝉连忙走去扶起小君曜,苏南枝却摇摇头:“地上铺了毛毯,摔不疼,让他自己尝试着翻身。” 萧沉韫推了推脸上的黑金面具,蹲下来,将萧君曜抱在怀里,为他轻轻拍了拍膝盖上沾着的灰尘。 小君曜肉乎乎的一团,抱在怀里,说不出的可爱绵软。 星辞在一旁说道:“殿下,奴婢忽然想起来,明日便是子桑国师的生辰,您要带着小君曜前去浮生院吗?若是如此,奴婢便把您明日的安排全部延后。” “明日?”苏南枝问道。 “是的。” 子桑怀玉是她生父,这些日子里,对苏南枝确实很好,也帮了她诸多,子桑怀玉一个人孤零零的,这么多年想必也没过生辰。 苏南枝这么一想,点头道:“好,帮我备一份贺礼,明日我带着小君曜前去。” 就在几人说话时。 办完事回来的素图雅,低声道:“殿下,如您所料,我们前脚刚把死士头目的尸首扔到乱葬岗,没过两个时辰,便有一个乔装路过的壮年男子,为其收尸。星悦一路尾随那男子,发现对方进了月森林,或许他们有大量人手驻扎在月森林内。” “星悦呢?”苏南枝问。 “星悦还在月森林。”素图雅道。 “星悦的武功能行吗?她一人孤身入月森林……”苏南枝道,“如今再增派人手也是打草惊蛇,但……如果星悦晚上还没回来,你就立刻派几名精锐,和我一同前去接应星悦。” …… 是夜。 等到夜晚。 星悦还没回来。 苏南枝吃过晚膳后,立刻换了身黑色劲服,黑布蒙脸,和萧沉韫、素图雅一同骑马去了月森林。 小君曜则留给星蝉星辞照顾。 苏南枝等人刚走,便有宫女前来送开春的绫罗绸缎布匹。 那尚衣局的女官笑着和星辞打招呼,手中丝绢一挥,指着那几十匹花样各色的绫罗绸缎说道: “星辞姐姐,藩国进贡还有世家大族献上的绸缎布匹,陛下让咱们尚衣局紧着公主殿下先选,再由尚衣局裁制殿下开春的新衣。我瞧着方才殿下是出宫了?” 星辞笑着扫过那些布匹,点头道:“大人来的不巧,我们家殿下半时辰前刚出宫。” “这样啊……”女官了然点头,“这批布匹要得急,马上便要春天了,我便在晗珠宫等殿下回来选完再回尚衣局。” 星辞没说什么,小君曜在星蝉怀里有些闹觉,星辞道:“给奶娘抱去,让奶娘喂完小殿下,哄小殿下睡觉。” 奶娘抱走小君曜后,那女官也笑着道:“星辞姐姐若有事,尽管去忙,我自个儿逛逛花园子消遣时间便好,都道晗珠宫内的腊梅开的最艳,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一进这院子,都满是腊梅的幽香。” 第六百七十三章 小君曜失踪 星辞手上还有其他事,便点头道:“好,大人尽管自己逛。” 那女官诶了一声,便带着几个宫女往后花园逛去了。 星辞和星蝉都是宫中一等一的宫女,从前是王殿得力心腹,虽不是女官,但因着她们都是陛下和公主身边的眼前人,往往女官们都会给几分颜面,主动讨好她们。 女官逛到后花园,便瞥了几眼身后端着托盘布匹的宫女,说道:“你们自个儿找地儿坐着歇一歇,公主殿下不知道何时回来,我先去如厕。” “喏。”几个宫女喏了一身,由晗珠宫的宫女引着去偏堂休息。 而那女官则赏着院中腊梅,一步步走进了正殿东厢房,听着那奶娃儿的咿呀声。 屋里。 奶娘刚给小君曜喂完奶,正在抱着孩子哄睡,一边在屋中踱步,忽然抬头,就看见了女官。 “静怡?”奶娘惊喜地喊道,“你今日怎么在这里?” “我今日来送绫罗绸缎布匹供公主殿下挑选,恰好她不在,便打算在后花园等她。好巧不巧,也正好碰见你在这里。”女官笑着点头。 二人原是一个村的姑娘,一起相约进宫快十五年,算是宫里相依为命的好姐妹。 奶娘抱着小君曜,忽然脸色有些为难,夹紧了屁股:“早晨吃了冷蚕豆拌凉面,有点不太舒服……”奶娘刚想出门唤宫女照看小君曜。 女官笑着摇摇头,说道:“你把小殿下给我照看,我帮你照看片刻,你速去速回。从前看你带了那么多孩子,我也有经验了。” 奶娘感激道:“谢谢静怡。” 女官笑着点点头,接过小君曜,拿起小蝴蝶逗孩子,她抬眼,盯着奶娘逐渐消失在视野的背影,缓缓勾唇,捂住了小君曜的嘴唇,翻窗跳了出去。 片刻后,速战速决痛快拉完肚子的奶娘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当即皱眉四处寻找:“静怡?静怡!你在哪里?” 奶娘迅速跑遍附近的屋子、花园:“静怡,你别胡闹!快把小殿下抱回来!若小殿下有个闪失,你我二人绝对担待不起!” 她找遍附近屋子和小花园,全不见人影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哭天抢地般捶胸:“来人啊!小殿下不见了!小殿下失踪了!” 正在摆弄屋中花瓶的星辞,浑身一震,“啪”地一声,花瓶坠地,一向稳重的她急忙跑出门,目光凌厉地扫向奶娘:“你说什么!?” “清晨我、我吃了蚕豆拌凉面,方才闹肚子——”奶娘颤抖着嗓子,大祸临头般面如死灰。 “说重点!”星辞气势全开,冷睨奶娘一眼。 奶娘急忙加快语气,像连珠炮一般说道:“方才闹肚子,我便让好友静怡女官,代替我照看小殿下片刻,等我回来,就发现静怡和小殿下双双失踪了!” “你竟敢玩忽职守,将小殿下交于旁人照顾!”星辞目光盛怒,转身吩咐所有侍卫,“立刻去找小殿下,此时才一刻钟时间,抱走小殿下之人还没走远。另外,星蝉你速去通禀陛下此事,请陛下派兵寻找小殿下。” “好。我这就去。”星蝉立刻跑出晗珠宫,前去王殿。 此时刚是吃过晚膳的时间。 狄琼今日犯困的早,批完奏折后,便早早歇下了。 守在王殿前的宫女,连忙拦住星蝉,她认得这是狄窈身边的人,便说道:“姑娘且慢!陛下刚刚歇下,若是有事,明日再来。” “不行!此事十万火急,万不可耽搁!我家小殿下被女官抱走了!”星蝉焦急道,“务必请姐姐通禀一声。” 一听小君曜丢了,那守门宫女当即不敢怠慢,连忙道:“你且稍等。” 刚进入浅睡状态的狄琼被唤醒,听见外头的敲门声,面露不悦,听说事情后,当即掀被下床,阴沉着脸色:“速去通知阿诺,派御林军封锁皇宫,再让封烟将军火速调兵寻人!若小殿下找不到,唯你们是问!” “是!”宫女着急去办。 …… 与此同时,月森林。 苏南枝和萧沉韫一路顺着星悦留下的痕迹骑马前行,深入森林腹地。 森林里植物茂密,苍天大树的枝叶层层叠叠,将月亮遮的密不透光,今日是上弦月,月光本就熹微,林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黑的渗人,耳畔只有簌簌落雪声。 苏南枝点着燃油灯,鼻尖嗅到血腥气,翻身下马,摸到了草叶上的鲜血。 “血迹未干,附近有受伤的人。”苏南枝对萧沉韫说道。 萧沉韫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护卫便严阵以待,放轻了动作。 苏南枝无声无息地缓缓推开刀,轻轻扒开草丛,轻声朝前走时,忽然一道人影飞出去,将她直接扑倒在地! 夜色太黑,伸手不见五指。 苏南枝被扑倒在地,刚要拔刀,那人手上力道极大,直接将她刀推回鞘中! 接着微弱的燃油灯,苏南枝看见了扑倒她的人—— “萧瑜!?”苏南枝微怔。 萧瑜肩膀被刺了一刀,还流着血,血就要滴在苏南枝脸上时,萧瑜伸手接住了那滴血,撑着地站起身。 “你怎么在这里?”苏南枝问。 “我与你家侍卫一路跟踪刺客头目到了月森林,我便在月森林里一路查探,后来救下了你的侍女。正打算继续查探时,被幕后主使的死士围住,我一路朝外逃,就碰见了你。”萧瑜瞥了眼戴着面具的萧沉韫。 萧沉韫乔装成侍卫,萧瑜也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他。 “嘶……”萧瑜趔趄一步。 苏南枝发现他脚也受了伤。 其实萧瑜完全没有必要趟这一次浑水,掺和进北狄争储。 如今苏南枝他们连第三波刺客、还有与狄衍交易的幕后主使,都没有查出来。 萧瑜参与进来,是有极大的风险。 “南枝,你能否扶我一下?”萧瑜紧皱剑眉,略有些可怜,指了指他受伤的肩膀和脚。 这丛林漆黑,洛城不在萧瑜身边,苏南枝沉默了下,扶住萧瑜朝前走。 萧沉韫沉默地看着萧瑜演,冷冷移开眼。 萧瑜领着苏南枝来到一处空地,地上躺着受伤后昏迷不醒的星悦。 苏南枝让护卫背着星悦离开月森林,回去医治。 就在一行人悄悄朝月森林里前进时,萧沉韫忽然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他闭上眼睛,感受四周的声音,忽然指着正北方:“前面有声音。” “就是那里,驻守着死士。”萧瑜说道,“先前我刚刚探查到这里,便被暗哨发现,一路追杀。” 第六百七十四章 兵分两路,救子救夫 苏南枝朝正北方走了约莫百步,便看见不远处的悬崖边,修建着一座隐蔽的楼阁,楼阁内灯火依稀,隐约可看见人来人往。 这应当就是幕后主使屯兵的地方。 “殿下?我们应该怎么办?”素图雅压低声音问道。 “回去后以围剿山匪的名义,荡平月森林。”苏南枝今日带来的人手不充足,难以和他们硬碰硬,不如悄然离开,回去调兵。 就在苏南枝做了个手势,打算离开时…… 只见一个穿着紫色大袖长衫的神秘人,头戴着黑色面纱斗笠,面容遮的严严实实,不变雌雄,正站在阁楼前部署任务。 巨大的好奇心驱使苏南枝停下脚步,忍不住多看了会儿。 苏南枝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收到了苏南枝目光,压低声音道:“那神秘人应当就是幕后主使,不如今夜直接擒王?” “有危险。” “倒也不是那么危险。”萧沉韫带来的南北城和周如故,都伪装成了普通护卫,混淆在了今夜的队伍里。 “你若要去擒王,我便立刻回去搬救兵支援你!”苏南枝皱眉。 萧沉韫点头,摘下了三片树叶,灌入内力,直直射飞出去—— 神秘人正部署下一步任务时,忽闻耳边气流震动,迅速反应,飞身一躲时—— 萧沉韫直接上前,用剑劈开他半边黑色斗笠! 神秘人大骇,死死按住遮脸面纱,怒然大吼:“全体有令!杀了他!护我离开!” 萧沉韫剑法势如破竹,干脆利落、霸道凌厉,破开人群,直直杀向神秘人。 神秘人急忙接过下属递来的第二个斗笠遮脸,在一群死士忠心耿耿地护送下,紧急离开! 此时,伪装成护卫的南北城和周如故,当即拦住神秘人逃跑的去路。 这边已经打成了一片。 苏南枝怕萧沉韫受伤,又派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护卫前去增援,而她打算带着萧瑜骑上马,一路折返回皇城搬救兵! 今夜若能擒王也能擒贼,便算是两全其美、收获颇丰! 萧瑜手脚受伤,留在原地也会危险,苏南枝翻身上马,朝萧瑜伸手:“上来!” “好。”萧瑜点头。 他将想说的话压回了心底:能与枝枝共骑一匹马,是孤之幸事。 苏南枝夹紧马腹,高扬缰绳。 如战场女斗士,一路所向霹雳,朝着月森林外奔去,片刻不敢停歇,直直冲向皇城! 等到她到达皇城时,城门大开,她骑着烈马,马蹄在静谧深夜里踏出重重声响,一路朝皇宫奔驰而去—— 可即将到达皇宫时,她便发现了不对劲。 往夜本该寂静的皇宫,今日却处处灯火通明,官兵正密切巡逻,似乎在找什么、查什么。 眼下支援萧沉韫要紧,苏南枝不敢多想,骑马一路回了晗珠宫,刚翻身下马时,星蝉便哭着跑上来,直接跪地磕头:“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有一股不安,笼罩在了苏南枝心上。 她问:“怎么了?” “奴婢照顾小殿下不周,奴婢该被千刀万剐!小殿下被静怡女官抱走后下落不明,失踪无迹,奴婢和星辞已经第一时间派护卫寻人,通禀了陛下,可一个多时辰过去,还是没找到小殿下!” 苏南枝只觉得腿下一软,有些站不住,脑子嗡地炸开,颤抖着嘴唇道:“找、找啊!找!” “已经在找了,陛下调动了御林军和巡城军,可是快两个时辰了,还没找到小殿下!”星蝉哭着道。 萧瑜紧忙扶住快要气急晕倒的苏南枝。 “已经派了御林军和巡城军全力寻找,却还是没找到……”苏南枝喃喃重复这句话。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小君曜可能遭遇不测,已经落入贼人之手…… “殿下,如今我们,该怎么办?”素图雅紧皱眉头。 一边是小君曜失踪,急需寻找,一边是萧沉韫急需支援…… 她该如何抉择? 第六百七十五章 救小君曜 苏南枝额前不断冒出珍珠大小的汗粒,脸色也苍白凝重了几分。 她嘴角嗫嚅着,在难以抉择时。 萧瑜说道:“你去救他,我去帮你救小君曜。” 这句话,就像一道天光劈开了黑暗峡谷。 她倏地抬头,看向萧瑜,似乎在斟酌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 萧瑜摘下腰间象征大庆太子的玉章,递给苏南枝:“这便是,孤的态度。” 太子玉章,全天下只有一枚,可在决策时落印,有落印,奏折和军令、文本才能生效,太子玉章,象征着萧瑜的身份,以及萧瑜对苏南枝的信任。 “若孤找不回小君曜,你便毁了太子印章。”萧瑜目光严肃认真,唇角微微翘起。 “谢谢你。”苏南枝眼眶微微生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也只能说上一句谢谢。 苏南枝集结了兵力,她在红鬃烈马上,回头看向萧瑜,眼底有着感激,仿佛在无言地委托:小君曜拜托你了。 萧瑜在深夜的微风里,微微颔首。 待苏南枝离开,萧瑜面色逐渐凝重,凝视着浓稠漆黑的夜色,缓缓道:“洛城。” “末将在。” “调兵,找人。” “可您真的打算……为了南枝郡主的儿子……这般大动干戈?” “调兵,寻人。”萧瑜负手而立,重复了一遍。 “是。”洛城立刻去办。 萧瑜仔细盘问了下星蝉、星辞等见过静怡女官的宫女太监,又拷问了几个静怡女官的心腹。 萧瑜亲自去了小君曜待过的那间屋子,看了眼翻窗痕迹。 人是翻窗带走的。 “窗户高度不低,刚好到人的腰上,一个不会功夫的女官,要带着一个熟睡的孩子翻窗逃走,有些费力,会因为动作幅度,吵醒怀中的小君曜。小君曜若被吵醒,就会哭闹,引起宫女注意,但宫女却无所察觉。说明窗户外有人接应,第一时间便把孩子抱走了。” 萧瑜翻窗跳出去,看着被窗下被碾踩过的草叶,扫了眼四周的院墙:“他们是从后门出去的,抱走小君曜之人会武功,已然逃之夭夭,而女官不会武功,不可能在重兵围困之下掏出皇宫。女官还在皇宫内,全力搜查她的藏身之处。” 星辞连忙点头。 洛城也即刻去办。 …… 天蒙蒙亮之时。 浮生院。 正当温言斐、苏南辕、冯清琅、邹沐暖等人正欲出发去找小君曜时,一支绑着纸条的羽箭,“咻”地穿破气流,“锃”一声嵌入药房墙壁。 子桑怀玉面色微沉,取下信纸,只见写着两行字: “欲救萧君曜,请移步城郊峡谷。 ——那日被你拒绝医治之人,哈哈哈……” 这几日被他拒绝之人,只有狄锦姿。 子桑怀玉一眼便看出,狄锦姿这是拿小君曜要挟他治腿。 狄锦姿真是疯了,居然敢明目张胆拿小君曜威胁他治病…… “咻”又一根羽箭破空而来! 子桑怀玉手指夹住那根羽箭,展开新的信纸内容,上面写着: “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不敢保证萧君曜是否完好无损!半时辰不到,我便折断他左腿,一个时辰不到,我就折断他双腿,两个时辰不到,我就折断你外孙四肢。” 两张信纸在子桑怀玉手中化成齑粉,他冷沉着脸,表情难看极了。 子桑怀玉提起药箱走出门。 “师父!?您这时候去哪里?”洛云崖追出两步问道。 “杀人。”子桑怀玉面若阎王。 “既是杀人为何要提药箱?”洛云崖不理解。 “先救再杀!”子桑怀玉踩上墙桓,飞着轻功离开了。 刚好两刻钟,子桑怀玉到了城郊峡谷。 子桑怀玉在峡谷内平稳落地。 天蒙蒙亮,四周的丛林笼罩在一片影影绰绰中。 风吹时,四周落叶簌簌,枝桠浮动。 伴随着风声,还有一道说话声在空旷山谷内响起: “呵呵,子桑怀玉你还是来了。那日我求你治腿你不治,今日就该你求我了。” 子桑怀玉蓝衣白发,站在峡谷内,耳尖微动,循着说话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百丈悬崖,用绳子吊着一个摇篮,摇篮内放着尚在襁褓里的小君曜。 而狄锦姿的心腹丫鬟蒲柳,正手拿剪刀,放在那绳子旁边。 接着,狄锦姿缓缓从树林的阴影处现身。 她转动轮椅,慢慢在草地上压出辙印,苍白的脸色是阴恻恻的笑,她眼底有压抑不住的恨意:“治好我的腿,需要多久?” 子桑怀玉谋权夺政一生,临到晚年,却被人用外甥要挟,呵…… 这点大风大浪算什么呢? 分明手握筹码的是狄锦姿,可在子桑怀玉阴晴不定的神色下,她反而有些发怵…… 或许,这就是气场差异。 狄锦姿双手攥紧轮椅。 子桑怀玉一步步走了过去,狄锦姿甚至生出了要后退的冲动,她使了个眼色,身后几十个护卫齐齐上前,挡在了子桑怀玉前面。 子桑怀玉冷笑道:“你不是要治腿?” 狄锦姿咽了咽口水,在这位前国师面前,莫名有些恐慌。 尽管子桑怀玉二十年没出现在北狄人视野内,但狄锦姿还是听说他当年诸多传奇,医学奇才、武功天下第一、能文能武、足智多谋…… 世间所有荣耀之词冠在他身上,只会少不会多。 难怪心硬如石的狄琼会被子桑怀玉打动…… 一瞬间,狄锦姿心中转过无数想法。 子桑怀玉简单查看了下狄锦姿断了的小腿,淡声道:“从前只医治过几个断腿重接的人,我不确保成功。” “你若不能确保成功,我也不确保萧君曜是否能活!”狄锦姿狠狠瞪着他。 子桑怀玉打开药箱,无视她的无能狂怒,一边说道:“找一处能避风之地,升起火堆,找来陈年烈酒,先剜除腐肉,再给你尝试医治。” 狄锦姿转身命令:“你们去办!” “是。” 几人去办。 很快,子桑怀玉便被带到了悬崖下的屋舍。 子桑怀玉将烧到通红的刀刃,用白酒浇淋,递给狄锦姿一颗药丸:“吃了。” “这是什么?”狄锦姿有些不放心。 子桑怀玉将白酒扔到地上:“既然不放心,就别吃。” 下刻,子桑怀玉丝毫不留情,直接替她挖除腐肉。 “啊!”狄锦姿痛苦尖叫,能感受到刀刃挖肉的感觉,简直痛不欲生,她意识到子桑怀玉刚才递过来的可能是止痛药,当即抢了过来服下! 子桑怀玉道:“第一步除腐肉,第二步按照药方煎服,第三步,接断骨。” “要多久……”狄锦姿疼的满头大汗,险些昏迷过去。 “三日。” “那就三日。”事到如今,狄锦姿根本别无选择。 “先把君曜放下来。”子桑怀玉道,“君曜还小,身体受不住悬崖寒风,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腿也别想治。” 狄锦姿沉思了下,下刻,招了招手,在护卫耳边说了什么。 子桑怀玉盯着狄锦姿断掉的那只腿,一、二、三……十…… 狄锦姿爆发出痛苦至极的惨叫!! 惨叫声几乎要扎破人的耳膜! 狄锦姿膝盖处呈流脓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 “你做了什么!你给我吃了什么!刚才的不是止痛药?”狄锦姿大吼,“我要杀了你!杀了了萧君曜!” “那你也必死无疑!”子桑怀玉猛地提声反驳,“你一刻钟不放君曜,你左腿大腿也会彻彻底底被侵蚀,你两刻钟不放君曜,你右腿紧接着也会被腐蚀!解药只有我一人知晓。” 很快…… 地面似乎有轻轻颤动之势,紧接着,便是上百匹烈马同时奔腾而来的扬蹄声。 子桑怀玉蹙眉。 狄锦姿勃然大怒,接过蒲柳递来的襁褓,掐住萧君曜脖子问道:“是不是你来之前便走漏了风声!” “不是我。”子桑怀玉也有些疑虑,这马蹄声从何而来,是什么人来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绝杀 子桑怀玉回头,眺望山林,只见最先冲破山林的是……萧瑜? 那个大庆太子? 看见来人,狄锦姿也慌了一瞬。 萧瑜带着上百人赶来,看见子桑怀玉时,眼底划过诧异,再看向小腿被腐蚀的狄锦姿,以及脖子上抵着刀的小君曜。 小君曜被狄锦姿抱在怀中,狄锦姿面色痛苦,大汗淋漓,手中拿着一柄尖刀,抵在小君曜脖子前。 而什么不懂的小君曜,穿着厚厚的蓝色小氅,朝萧瑜露出笑容,那双眼睛又大又圆,澄澈的像两汪清水,戴着银镯的小胖手不停挥舞。他根本没意识到他正在生死边缘…… 小君曜认识萧瑜,朝他咧嘴一笑,咿咿呀呀地喊着,声音宛若风铃般好听又奶呼呼的。 萧瑜神色柔和下来,蹙眉看向狄锦姿:“放了君曜。” “你先让子桑怀玉给我解药,让他给我治好腿!”狄锦姿因为痛苦而眼底逐渐猩红,尖叫道:“我这腿若不能好,我也不活了,带着萧君曜一起下地狱,杀了他!让你们所有人后悔莫及!” 狄锦姿行为偏激,语气激动,膝盖上那股子腐蚀肉体的痛苦再次袭来,她简直要疯了。 “他只是个孩子!”萧瑜猛地提声道,“孤是大庆太子,份量比他重多了,你要挟君曜,不如要挟孤。” 狄锦姿眉头狠狠皱了皱,瞪着双眼:“你别耍诈!蒲柳去搜他身!” 大庆太子,当然要比一个奶娃娃要要份量。 蒲柳上前搜萧瑜的身。 萧瑜拿出了袖袋里的匕首、缠腰软剑,浑身空无一物后,蒲柳这才走到狄锦姿面前点了点头。 狄锦姿让最厉害的杀手上前,萧瑜缓步走过去交换人质,洛城抱走小君曜的同时,杀手的刀抵在了萧瑜脖子上! 子桑怀玉连忙接过萧君曜,察看孩子,确认外孙无恙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萧瑜居然会代替君曜,被狄锦姿要挟。 不过好在君曜已经被救了回来,子桑怀玉看着怀中可爱的小外孙,微微舒展了下眉头,手提医药箱走了过去,给狄锦姿服下解药,开始给她治腿。 萧瑜脖子上就是尖刀,但他却丝毫不怕,沉冷着脸色,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穿着一身黑袍,清清爽爽地站在黎明的冷风里。 冷风将他黑袍吹的猎猎作响。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衣不蔽体地躺在冷宫里,吃宫女们送来的冷饭剩菜,本该冻死在那个深冬的他,遇到了送衣送食的苏南枝。 人长期生活在黑暗里,是看不到光的。 在没见过光之前,他常年活在黑暗里,见过一次光,就不敢忘,不能忘。 确切来说,是遇见了苏南枝之后,他才开始拼命地往上爬…… …… 今日哪怕为了救小君曜而死,他也不后悔。 哪怕若多年后,萧君曜不会记得这份恩情。 其实他也没想过,自己从何时何日起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子桑怀玉一边忙于救狄锦姿的腿,一边在不经意间抬眼,看向萧瑜。 萧瑜与他对视,便会意颔首,明白子桑怀玉意图。 子桑怀玉指尖夹着一根银针,为狄锦姿扎针,疏通经脉,下一刻—— 掌中三根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飞出去—— 两根刺进杀手眼睛,一根刺在杀手拿刀的穴位上! 杀手惨叫一声,双眼流血,被刺中穴位的手酸麻,动弹不得,与此同时,萧瑜侧身一躲,杀手毕竟是狄锦姿身边最厉害的心腹之一,反应过来,当即挥刀砍去,还未来得及完全躲开的萧瑜,脖子直接被划破,划出惊心破胆的一道伤痕。 伤痕不见,可见血肉。 大片鲜血流淌,萧瑜摸了摸脖间的湿润,夺来一把刀便杀了过去! 杀手双眼被戳瞎,只能凭借听力反击,但当他反应过来时,刀已刺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顺流而下,浸湿他的衣领。 萧瑜却浑然不怕,也浑然不在意,指尖弹了下刀刃,冷笑着看向正前方冲来的大片杀手。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狄锦姿怒吼道:“杀了他们!全部杀了!” 狄锦姿疯狂转动轮椅后退,只要计划失败,她绑架萧君曜的事情必然会暴露,既然暴露,那么必然会被狄琼知道,狄琼那般偏爱苏南枝,必然会像对待狄衍一样,将她逐出皇城贬为庶民,那她多年的苦心经营,便会付诸东流…… 既要付诸东流,不如绝地反击,或者同归于尽! 狄锦姿双眼斥满仇恨,眼眶逐渐猩红,阴沉沉且带满怒火地瞪向萧瑜与子桑怀玉:“今日,都留在这里,陪葬!!” 此地是狄锦姿的老巢,她这些年所有努力都布置在这里,包括人力、财力、物资。 她命令一出,两千杀手倾巢出动。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萧瑜、子桑怀玉、小君曜,如此,或许还能杀人灭口,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杀了萧君曜、杀了萧瑜、杀了子桑怀玉! 哪怕她因为断腿而无缘争储,也不至于事件暴露后被贬为庶民! 萧瑜不可能在北狄明目张胆地蓄养势力,所以他只带了一百多个杀手,剩下的护卫都还在驿站。 一百多人,对抗两千人,这无疑是场血拼的恶战。 萧瑜执剑,挡在子桑怀玉和小君曜前面,吩咐道:“子桑先生,你带着小君曜先行离去,为今之计,当先护佑君曜平安。” “殿下……”洛城攥紧刀柄,想要再劝劝。 萧瑜忽然勾了勾唇角,带血的衣袂随风翻卷:“我们都是活过二十多年的人了,君耀未来还长。” “哎……”洛城叹了口气。 他知道太子殿下之所以这么护着萧君曜,不过是因为,萧君曜是南枝郡主的孩子。 可是,他们真的能活下去吗?洛城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两千杀手,忧心忡忡地皱眉。 子桑怀玉抱着萧君曜先行离开。 为今之计,要保小外孙,只能先走一步。 察觉到子桑怀玉要带着萧君曜逃走,狄锦姿当即下令:“杀了子桑怀玉!先杀子桑怀玉和萧君曜!” 第六百七十七章 为了忏悔 但因为萧瑜带着洛城挡在最前面,狄锦姿的人短时间根本无法靠近子桑怀玉。 子桑怀玉的轻功极好,带着小君曜游刃有余地避开剑刃,但随着冲来的杀手越来越多,一边要竭尽全力地护住萧君曜,一边又要躲,一边还要逃,就吃力了不少。 好在萧瑜不余遗力地护住他们,子桑怀玉才勉强有脱身的时间。 萧瑜左肩中了一刀,洛城身上也挂了彩。 他们拼死掩护着子桑怀玉撤退。 擒贼先擒王,萧瑜看了眼层层杀手保护着的狄锦姿。 只一眼,洛城便明白了萧瑜的意图。 萧瑜不撤退,反而想先杀狄锦姿…… 这代价是否太大了些?为了护住子桑怀玉和小君曜,反其道而行,朝着最危险重重的地方杀去…… 来不及思考,洛城再次叹了口气,紧跟其后。 主上去哪里,他便誓死跟随到哪里。 狄锦姿也有些愣了,萧瑜……他不该逃啊?为什么会杀过来?!他不要命了! 萧瑜带着百名杀手杀过去,来势汹汹,让人心中不安。 狄锦姿转动轮椅后退一步,她看见萧瑜杀了过来,脖间大片鲜血,血浸透了衣袍,湿漉漉地嗒往下滴,他明明浑身是伤,却还逆行冲来,图什么? 图的只是掩护子桑怀玉和萧君曜平安离开? 可是…… 值得么? 她知道萧瑜与苏南枝之间是有些过往,可这值得让萧瑜舍生忘死吗? 狄锦姿看着气势汹汹、凌厉杀来的萧瑜,冷冷大吼:“这可是萧沉韫的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不怕今日死在这里?萧瑜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你是第一天才知道?”萧瑜冷然一笑,执着哗哗淌血的长剑,一步步上前逼近狄锦姿! 狄锦姿做了错误决策,排除绝大部分人去追杀子桑怀玉,却只留了一小部分人保护自己,她也没想到萧瑜会不要命地杀来,当狄锦姿身边只剩下十个护卫时,她更加有些恐惧! 蒲柳颤颤巍巍地挡在狄锦姿面前…… 萧瑜一刀杀了蒲柳,蒲柳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便两眼发白倒地。 狄锦姿腿有残疾,行动不便,她眼睁睁看见萧瑜杀了她大部分护卫,直直逼过来,一把钳住她脖子! 狄锦姿连躲都没法躲! 萧瑜的刀,实在太快了。 狄锦姿双腿发软,好在坐着轮椅,不至于瘫倒在地,攥紧着车轮子,强装冷静道: “萧瑜,我们做个交易,你不是想要大庆帝位吗?如今萧沉韫风头正盛,又娶了狄窈,你怕是比不过他,若我们合作,我在北狄为你助力,以我的人脉资源,可助你登基。” “比起交易,我更要你的项上人头。”萧瑜刀尖放在狄锦姿脖子上,冷眸扫视其余杀手,“闪开!” “为、为什么?”狄锦姿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合作实现共赢,这难道不、不好吗?” “倒也没别的。”萧瑜挟持着狄锦姿,在杀手中开出一条路缓缓前行,他微勾唇角,露出凉薄笑意:“就是你要杀苏南枝,我杀你,仅此而已。” 他的冷笑,比寒冬料峭还要冷。 “为什么……”狄锦姿不明白,萧瑜何至于此。 “赎罪,忏悔。” …… 萧瑜一路挟持狄锦姿,为子桑怀玉争取到了多的逃离时间。 掐算时辰,子桑怀玉带着君曜,应该到了皇城。 只要到了皇城,人多眼杂,加之有士兵巡逻,刺客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刺杀。 萧瑜勾唇冷笑。 狄锦姿便觉得后脊背发凉。 她惶恐地看向萧瑜,只见他神色冷漠如极北之地的寒冰,这股冰冷和肃杀,令人绝望。 “你死期到了。”萧瑜转动手腕,刀刃划出凌厉漂亮的弧度,狄锦姿喉间一抹鲜血喷洒在泥土上…… “你……唔……贱……人……” “我……恨……苏……” “化为厉鬼……也绝不放……” 下一瞬,狄锦姿气绝身亡,死的不甘极了,死不瞑目,双眼皆是强烈的怨恨。 萧瑜啧了一声,收刀入鞘:“若世上有鬼的话,恐怕狄锦姿还真是个厉鬼。” “可惜,人定胜天,世上并无鬼神。” 狄锦姿死之后,多数杀手犹如群龙无首,陷入一片混乱,主子都没了,何必这么卖命?都没人支付佣金了!难道还真为了一个死人的命令,去杀大庆太子?众杀手面面相觑。 只要子桑怀玉平安抵达京城,萧瑜便好逃脱了。 他与洛城的轻功不算差。 趁着众杀手还没反应过来,便带着洛城跑了。 萧瑜先前一直在极限拼杀,身体已经撑到了极致,刚踏进皇城第一步时,浑身是血的他,便砰地一声,栽倒在石板路上。 吓得街边路人纷纷躲开。 挎蓝买菜的妇女急忙避开三步,捂着嘴巴议论道:“天哪,这人是死了,你瞧瞧他身上的血,都浸透了衣衫!” “废话,一个人流这么多血,肯定死了!”卖烧饼的大婶道。 紧跟其后的洛城大惊失色,连忙跑来将萧瑜扛回浮生院。 浮生院内,有巡逻官兵将小君曜已被找回的消息,通禀给了狄琼。 狄琼第一时间就到了浮生院。 狄琼正稀罕地抱着小君曜,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她向来端庄沉着,毕竟是帝王,不会轻易显出喜怒之色,见到小君曜完好无损那刻,却高兴极了。 这些年,阿诺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笑的那么开心。 狄琼抱着小君曜,笑意敛了几分,余光瞥向子桑怀玉:“子桑怀玉,你确定,小君曜没什么内伤?” “确认没有。”子桑怀玉简洁重复。 “你若误诊,朕杀了你。”狄琼道。 “……”子桑怀玉默了一瞬,“二十年没见,你蛮横凶狠更甚。” 狄琼今日心情好,不与他计较他吐槽自己,权当没听见,看着小君曜瓷白无瑕的小脸蛋,道:“小君曜,受苦了,回来就好,日后朕护着你。” 就在此时—— 砰地一声! 第六百七十八章 理不清的纠葛 洛城扛着萧瑜,踹门而入,院中所有御前侍卫纷纷拔刀,看见来人后,狄琼示意众人收刀。 听人汇报过,狄琼知道萧瑜是抱着舍了性命的心态,拼死救回了君曜,救回了她外孙。 狄琼心情难以言表,神色里带着欣慰和欣赏,还有感激,吩咐道:“阿诺,迅速找来最好的御医,所有止血疗伤的药,但凡是太子殿下需要的,尽管从御药房取。” “喏。”阿诺点头,吩咐人照办。 子桑怀玉紧接着走进屋内,替萧瑜诊治,刚一把脉搭上去,子桑怀玉脸色就微微一变…… “怎么了?我家太子殿下怎么了?!”洛城心急如焚。 子桑怀玉向来都面不改色,今日却皱了眉,洛城心中担忧极了。 “他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的。”子桑怀玉将最宝贵的唯一一枚救魂丹,放进了萧瑜嘴中,又点了他几个穴位止血。 救魂丸,并非真的能救魂,顾名思义,而是有起死回生之效,在人将死之际,迅速保住其生机,给医者紧急救命的时间。 子桑怀玉给萧瑜扎了几根银针,叫来了洛云崖,紧急处理萧瑜的伤口。 看见这阵仗,再看看子桑怀玉凝重的脸上,洛城缓缓攥紧拳头,忍不住心情沉重地问道:“太子殿下,是否会有大碍?” “不好说。” “能治好吗?” 子桑怀玉沉默了下,道:“先救命。” 洛城听后,脸变得煞白:“命,能保住吗?” 子桑怀玉沉默的时间更长了,看着萧瑜的伤,皱紧了眉头,声音低了几分,如实道:“或许能。” “也或许,不能。”他补了一句。 …… 三个时辰前,也是天蒙蒙亮时,正好是萧瑜去救萧君曜那会儿,苏南枝刚带领士兵赶到月森林,支援萧沉韫。 萧沉韫一方面要拖延时间,一方面要抓住幕后主使。 那大袖紫衣的斗笠人,一路撤离,萧沉韫带兵咬得很紧,虽然紧跟其后,却也折损了不少人。 只剩他自己往前追,眼看要追不到时,黑漆漆的山林里忽然涌现出大片火把。 是苏南枝带人来了! 这一瞬间,照亮了大片峡谷! 神秘人压低了斗笠帽檐,看着这一幕,目光极冷,迅速做出决断:“撤!不要恋战!” 今日行踪被暴露,他要做的是马上逃离,不被发现,而不是留在这里,被苏南枝发现真身,恋战没意义,他如今还不能浮出水面。 未到水到渠成时,他决不能暴露身份。 苏南枝带来的人和他的人打了起来,牵制住了什么神秘人的手下,而萧沉韫便可追击,很快就杀出重围,来了神秘人前,与他打了起来。 神秘人拔出腰间佩剑,一边撤离,一边和萧沉韫厮杀。 萧沉韫扫了一眼。 此人用的细剑。 通常来讲,只有力道不足、身量轻的人才用细剑,用细剑习武者,多用巧劲和技巧、擅长防守,所以用细剑的人,一般是女子。 很明显,神秘人武功不如他,攻击力平平,但防守却做得极好。 萧沉韫剑法凌厉,带有杀破云天之力,爆发力、耐力都极其惊人。 神秘人渐渐吃不消,有些艰难地喘气。 趁此机会,萧沉韫一刀刺进神秘人的前胸,萧沉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前,刀尖即将劈开神秘人斗笠,只差咫尺之距时! 一个锦袍蒙面人急速飞来,揽住那神秘人的腰往后退了数十步! 萧沉韫蹙眉。 那赶来救神秘人的蒙面人,朝萧沉韫砸了几个毒雾弹! 萧沉韫飞身后撤,也就是这眨眼的功夫,待他再回过头时,蒙面人已经救走了神秘人! 二人已经不见踪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追无可追。 苏南枝走了过来,问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 “那就好。” 萧沉韫收剑入鞘:“人跑了,跟丢了。” “此人不好对付,不然也不会隐藏这么久,我们还浑然没发觉。”苏南枝叹了一声,看着悬崖边建立的高层楼阁,抿了抿唇道,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这不就掀了狐狸一处老巢吗?素图雅你带人仔仔细细搜索,务必要搜索到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块砖头、每一根地板,不能漏过一个地方!看看是否会有线索。” “是。微臣这就去办。”素图雅点头,带着士兵走进楼阁。 随后,苏南枝勒来一匹马,在萧沉韫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他拉上了马,猛然扬鞭,朝皇城方向驶去! “沉韫,君曜失踪了。”苏南枝在猎猎寒风中,面色凝重说道。 萧沉韫浑身一震,随即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君曜……在我来之前就失踪了。”苏南枝先前没和萧沉韫说这个事,是怕他对敌分心受伤,如今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讲了出来。 “失踪了?”萧沉韫心头一颤,一瞬间皱紧俊眉,“你为了北狄夺权,揪出幕后之人,你竟然不去第一时间救君曜?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你已经不是本王当年认识的苏南枝,当年本王认识的苏南枝,能够为了家人,牺牲一切,也要奋不顾身救人。如今的你,为了争夺王权、拔除政敌,却把孩子放在了第二位。” 苏南枝勒紧缰绳的掌心,因为用力过猛而破了皮,正滚落血珠,她被萧沉韫这话刺了一下,心里像落了雪,泛开一阵凉。 “我是为了救你,才放下君曜,况且我来救你之前,我已经吩咐了可靠之人代替我尽心尽力寻找君曜。另外,陛下和子桑叔必然也会去找君曜。”苏南枝解释,却觉得解释有些无力。 萧沉韫道:“你口中的可靠之人,是谁?” 苏南枝顿了一下:“萧瑜。” 萧沉韫沉默着没说话,没再接着往下讲了。 到抵达皇城之前,萧沉韫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到了城门时,有苏南枝的眼线来回禀:“殿下,已经找到了君曜小殿下,您放心。” 苏南枝心里一喜,连忙骑回浮生院。 她推开门,看着午后阳光下,狄琼正哄着小君曜睡觉,一下子,眼泪就忍不住飙了出来。 “娘亲抱抱。”苏南枝接过小君曜,手上都是灰,也不敢摸儿子白净的脸蛋,如今看着平安的儿子,她仍然会感觉后怕,庆幸君曜平安无事、毫发无损。 萧沉韫只能在二十步之外,因为他如今是戴着金色面具的侍卫云,并不是远在大庆执照朝政的摄政王,他一直攥着袖袍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庆幸的是,孩子平安无事。 苏南枝忍住泪眼朦胧的冲动,笑着将睡着的孩子递给素图雅,放到屋中的床榻上,她才轻声问道:“是陛下救了君曜——” 狄琼打断她:“并非是我,救君曜的人另有其人,是大庆太子萧瑜。他闯进匆匆围困的数千杀手中,拼了一身性命,替你救回了君曜。如今正躺在病榻上,生死不明,子桑怀玉和洛云崖已经救了他好些个时辰,却还是闭门不出,只怕凶多吉少。” “……萧瑜?”苏南枝从未想过萧瑜会如此拼命,甚至为了救君曜,搭进去自己的命。 她看向洛城手中拿着的血衣,那是昨日萧瑜穿的衣袍,上面血迹斑驳,被割破了数道口子。 通过这件衣袍,苏南枝便能想象,萧瑜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杀敌。 “当时我们只有一百多人,狄锦姿派了两千杀手,殿下要护着子桑先生和小世子离开,一直拼死鏖战……”洛城实在忍不下去,讲了所有来龙去脉。 苏南枝听完后,推开了房门,看见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萧瑜。 第六百七十九章 抓不住的月光 外头飘着小雪,阳光从半掩的窗户照进来,打在地上,看起来冷冰冰的。 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到萧瑜的病榻前,就那么站着,凝视垂死之际的萧瑜。 她想不明白…… 为何萧瑜如此自私的一个人,会为了救君曜而生死一线…… 可饶是她再想不明白,铁铮铮的事情摆在眼前,萧瑜确实为了君曜出生入死,如今躺在病榻上生死不明…… 子桑怀玉正在给萧瑜施针。 洛云崖忙前忙后道:“太子殿下生机微弱,或许有相熟之人,在他耳畔说几句话,唤醒他的生存意识会好很多。我去把洛城叫来——” “不必了。”苏南枝打断洛云崖。 若论相熟之人,前世今生,又有谁比苏南枝能了解萧瑜呢?又有谁,能比苏南枝萧瑜更熟? 冥冥之中的宿命感使二人纠葛不清。 苏南枝重生了。 萧瑜也重生了。 只不过苏南枝是重生在苏家刚好落难后,而萧瑜是重生在宫变之后。 苏南枝重生后是为了挽救家族危亡,而萧瑜重生到无可挽回之地,是来赎罪。 其实苏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她接过洛云崖递来的药碗,一勺勺吹凉,喂昏迷不醒的萧瑜喝药,说道:“萧瑜,若你能听见我说话,便醒过来活下去。” “过往恩怨都一笔勾销,即是和解,也是释然。” 苏南枝喂他喝完药后,放下药碗,唇角缓缓撇开极小的弧度:“君曜之事,我得谢谢你,醒过来,我请你喝酒。” 不知怎的,往事浮生全在苏南枝脑海里滚了一遍,她眸眼深深,淡笑道:“原谅一个人很难,但我现在,原谅你了。” “你听到了吗?我原谅你了。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若醒不过来,没听见,日后我就不会再说了。” 苏南枝捏着帕子,为他擦去嘴角溢出来的药汁时,指尖无意划过萧瑜的鼻尖,气息微弱的几乎没有…… 子桑怀玉忙得额头满是汗水,扎完最后一根时说道: “他本是命断之象,我给他服下了救魂丹,该做的已经做了,一个时辰内,若是能醒便无碍,若是醒不过来,便让他下属去打一副顶好的棺材,抬回大庆葬了。” “我能做什么?”苏南枝问。 “说些刺激他的话,刺激他的生存意识。” 子桑怀玉抬袖擦了擦额前的汗,在药炉里续上药材,药炉烟雾袅袅交织攀升,屋内顿时蔓延开微苦的气息。 洛云崖和子桑怀玉忙活了快两个时辰,也累了,一同走出房间,合上了房门。 屋内。 苏南枝坐在病榻前的木椅上,与萧瑜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让萧瑜听到说话,又不会离得太近,失了分寸礼节。 她舌尖打结,磕巴了一下,才缓缓平静道:“瑜、瑜哥哥。” 她发现她唤儿时对萧瑜的称呼时,萧瑜的睫毛颤了一下。 苏南枝便知道,这是萧瑜想听的话,是能刺激萧瑜醒来的关键,她握拳轻咳了声,垂眸,逐渐陷入回忆: “瑜哥哥……今日我们抛却往日爱恨情仇纠葛,像小时候刚见面那样。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你怕我染了风寒,每回都在雪地里把火烧得旺旺的。” “有一回我犯了哮喘,你为我熬补汤,那会儿……你才十三,境况并不好,仍是人人可欺的冷宫弃子,出行并无奴仆阔车。” “你便将攒了好久的银子拿去买人参雪莲,为我熬补汤,可因着没有马车,你在寒夜走了四十里地,将一蛊补汤裹在衣服里暖着,等到尚书府时,你浑身冰冷,却唯独汤是热的。” “你走了一夜的雪路,只为了让我起床便能喝到热汤。” 提至此处,那些久远的浮生往事宛若外头洋洋洒洒的雪沫,铺天盖地般带着久违的温凉之感侵袭而来。 这是苏南枝多年来,第一次回头去看她与萧瑜的儿时经历。 就好比先吃了糖霜,再吃黄连,嘴里全是苦,早就把那点点微末的甜忘了,故而多年之后,很难想起从前吃过糖霜。 “哦,还有一回,我去皇宫里给你过十岁生辰,带了好多零嘴玩意,还带了我为你亲手雕刻的一块玉佩。去冷宫找你时,遇上萧子炎欺负我,你冲出来保护我,把他揍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发狠。你在冷宫里并无依仗,竟也敢揍太子,后来被萧子炎报复,险些把你打成残疾。” 也不知说了多久,苏南枝讲了很多童年往事,她不敢停,只怕萧瑜听不见了,就醒不过来了,就在她讲的嗓子发哑时,床榻之人猝不及防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最开始……为何我会踏上争权之路吗?” “为了你。”萧瑜不知何时醒来,虚弱地睁开眼,声音也微弱极了,“十年冷宫,十年地狱,我受欺负惯了,对他人的谩骂欺辱早已习以为常,却唯独不能见旁人欺辱你。那日萧子炎欺负你,我恨自己弱小无权,才发狠心要出人头地。” “最开始是为了你,当我开始掌权,尝到了权利的味道,就像猛虎嗅到了血腥,一发不可收拾。先是为了你,后来是为了我,现在,我只想为了你……” 苏南枝看着苏醒过来的萧瑜,抿唇一笑:“太子殿下醒了就好,我就去喊子桑叔。” “你不……不唤我瑜哥哥了吗?”萧瑜有些慌张,下意识起身去抓她的袖子,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扯动伤口,疼得脸色苍白、倒吸一口冷气,无力地跌回床榻,狼狈又卑微。 苏南枝即将跨出门槛,背对萧瑜:“都是儿时旧称罢了。太子殿下是皇家人,我并非大庆皇室血脉,如何喊得起这一声哥哥?如今我也嫁人,若论关系,我是摄政王之妻,按理来说,殿下应当称我一声——”她顿了下,道,“皇婶。” “皇婶……” 萧瑜品着这两个字,眼底藏匿着整个深冬寂寥的悲伤,他笑了,眼泪无声滑落在苍白脸庞上。 第六百八十章 照亮过他的一生 罢了,哎。 真的,回不去了…… 无法挽留的人,就像抓不住的月光。 月光虽然抓不住,但确实照亮过他一生。 苏南枝打开门,便看见了站在三十步之外戴着面具的萧沉韫,她微微一怔,随后提裙走下台阶,走向子桑怀玉:“子桑叔,太子殿下已醒,你去看看。” “醒了便好。”子桑怀玉前去查看萧瑜的状态。 苏南枝朝前走去,走出浮生院时,与萧沉韫擦肩而过,她能感受到男人的低气压。 她带着小君曜回了晗珠宫。 晗珠宫,寝殿。 苏南枝陪小君曜玩了一会儿,喂小君曜吃完御膳房做的菜羹,小君曜就睡着了。 上次的事情之后,那奶娘已被责罚,新换来一个奶娘,温言斐不放心,便让邹沐暖和冯清琅亲自搬来晗珠宫照顾小君曜。 上次春盛来信说,她已经怀有一个半月的身孕,苏南枝很高兴,写了回信,让她务必有空来晗珠宫找她。 苏南枝忙完这些事后,邹沐暖和冯清琅把小君曜抱去了东殿照顾,而寝殿内只剩下她与暗影里的萧沉韫。 此时正是黄昏落日时,薄暮寒凉。 苏南枝拨弄着鎏金铜炉里的银丝炭,炭火发出噼里啪啦地细微裂响,在寂静如空的大殿里显得十分刺耳。 她沉默着。 萧沉韫就比她更沉默。 苏南枝脑海里回想起来,马背上,她带着萧沉韫一路赶回皇城时,他曾说过的话。 他说: ‘你已经不是当年的苏南枝了。'' ‘如今的你,为了争夺王权,把孩子放在第二位。’ 大殿里安静落针可闻,苏南枝面色出神时,身后影子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过来。 萧沉韫停在她两步之外,席地而坐。 二人坐在暖炉旁。 比起激烈的争吵质问,其实沉默更振聋发聩,争吵伤人心,冷战也更寒人心。 什么都不说,也就什么都不了解对方的想法,往往容易背道而驰、分道扬镳。 “今日,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终于,苏南枝开口问道。 “没有。”萧沉韫声音淡淡的,分明坐的离她离暖炉都很近,偏生感觉有些冷。 没有吗?怎么会没有呢? 只不过是不想问罢了。苏南枝将拨弄银丝炭的火钳放进铜瓶内。 “今日我与萧瑜……” “本王不想知道。”萧沉韫卸掉了鎏金面具,满脸疲惫与倦乏,他淡淡道,“你不需要告诉本王。” “为什么不想?难道是因为不关心吗?”苏南枝心中一下子就有些酸涩。 “因为不想听。”萧沉韫垂眸,凝视着从窗外投在地板上的浅淡余辉一点点消失,直至大殿内的光线,真正暗下来。 四周一片灰蒙蒙的黑。 寝殿未点灯,只有窗户透进来些许檐角的灯笼微光。 不想听这三个字,其实有些伤苏南枝的心。 她在光线灰暗的寝殿里红了眼眶。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男人平淡凉薄的声音终于响起:“为什么是萧瑜?” “什么……” “你为什么会让萧瑜去救君曜?他是什么人?君曜是什么人?他曾经陷害过苏家,他从前那般不折手段,你竟然将儿子的性命托付给萧瑜。萧瑜对你而言,就如此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托付儿子的性命。” 他终于还是说了。 苏南枝拧眉道:“当时一边是你,一边是君曜,我为了去支援你,只能将君曜托付给信任之人。那时,陛下、子桑叔都已经再找君曜了,我留在皇宫也并无意义。” “但你却可以选择,飞鸽传书于我,亦或者让人快马加鞭通知我,我便可与你一起找君曜。你选择支援我,没第一时间告诉我君曜失踪之事,可见你更想第一时间抓到幕后主使,铲除政敌,而不是去救君曜。” “君曜是你亲生儿子,却被你排在王权之后,可见本王,也是被你排在皇权之后,甚至有可能在萧瑜之后。” “你在说什么……”苏南枝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你竟会这样想我……寻找君曜之事,我已经做了部署!既然已经做好部署,我留在皇城又有什么意义?皇城里有陛下、有子桑叔、有二哥、有阿琅,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替我寻找君曜,一定要非我不可吗!” “那是你儿子!”萧沉韫道,“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君曜失踪的事,就已经证明了更想抓到幕后主使!” 苏南枝沉默,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说什么,或许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萧沉韫推开寝殿门,离开了。 也没必要留在寝殿了。 苏南枝感觉到身后之人越走越远,攥紧袖子,让他离开了。 刚走来的素图雅瞧见苏南枝的脸色,在看向逐渐离开的侍卫云,心中便有了数,宽慰道: “公主殿下何必为了一个侍卫生气?您是北狄公主,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仍您挑选。你上回不是与大庆的摄政王闹和离吗?不知怎地,坊间越传越离谱,百姓间早有传闻,说您早就和摄政王已经和离了。” “不少青年才俊都想做您的驸马毛遂自荐呢。”素图雅笑着道,“如今正是冬末初春,不如趁着春光正好,我们过两日去芳华林走走?” 听到这一番话,前面正要走出晗珠宫的萧沉韫,步子一顿,心里堵得更慌了。 苏南枝想起春盛已经怀孕一月多了,二人也许久没见,她便道:“你将春盛、我二哥他们也一同越来踏青,热闹热闹。” “好嘞。”素图雅着手去办,打断拟定时间在后日踏青。 …… 时间荏苒,眨眼间便来到了第三日。 芳华林,是北狄皇城最美的一片花林,每到春日花开之际,便有不少人游玩踏青、赏花做事,设办流水曲觞。 苏南枝曾在京城玩过流水曲觞,但不是很喜欢,便没有参与。 今日有不少王公贵族的世家子弟都在此游玩。 正是乍暖还寒的初春,苏南枝穿着一条玉色长裙,外披了件白玉兰的薄绒披风,一头青丝半绾成发髻半散着,风起时,半散着那部分青丝微微飘扬着,颇称得上一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苏南枝站在临溪而建的小桥上,目光平和地看向不远处葱郁的草坪,享受着清风拂过,深吸着春日林间的花香。 萧沉韫依旧是乔装成侍卫站在她十步外。 第六百八十一章 踏青 萧沉韫双手环抱佩剑,半身凭栏,乔装成护卫的南北城走了过去,附耳悄声回禀: “主上,余晔来了北狄,周如故已在回大庆的路上,接下来由周如故乔装易容成您的模样,在大庆坐镇。” 萧沉韫微微颔首。 余晔在大庆易容成摄政王的模样已经呆了不少时间,有些事还真得余晔来处理才行,所以萧沉韫又调来了余晔,让周如故前去乔装成他的模样。 今日来踏青的人不少,苏南枝邀请了狄小芙、狄轩、狄芷茹、还有狄韵,二哥、冯清琅、温言斐、邹沐暖他们也在。 子桑叔正在抱着小君曜在树下晒太阳。 今日苏南枝约众人前来,一是踏青,二是试探下,那日被刺中左前胸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你瞧,那位风姿卓越、倾城绝色之人,便是阿窈殿下。” 忽然,在萧沉韫身后几步,传来几个年轻男人的笑谈声。 “步阆将军好眼光。”另一道声音说道,“这便是阿窈殿下。容貌过人,万万里挑一,你放眼望去,这整个芳华林,又有几人能出其右?” 身穿官绿色斜襟长袍的步阆眼底有着欣赏,攥着袖袍,刚要走上前几步,却被同行男子用折扇拦了一拦: “慢着,阑兄。我听闻殿下与大庆摄政王,曾是夫妻。” “这有何妨?阿窈殿下是我们北狄嫡公主。”步阆道,“何况殿下和那摄政王不早已和离了吗?” 那手拿折扇之人,又劝了一句:“这位阿窈殿下将来很有可能继承大统,届时自然也很有可能一妻多夫,你……不介意?” “有何介意?她愿意喜欢几个就喜欢几个,愿意喜欢嫁几个就嫁几个,这是她的自由,而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成为她背后众多男人的其中一个。”步阆脸上满是真诚。 “噗……”冯清琅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 萧沉韫面具之下的俊脸微微一僵,抱住佩剑的手也用力了几分。 他与南枝是闹过一次和离,也不知是谁煽风点火走漏了此事,如今北狄上下都以为二人已经和离。 步阆走上石桥,走向苏南枝时,一柄利剑出鞘,剑身寒光凌厉地照在步阆脸上。 萧沉韫推了推鼻尖上的面具,剑刃直逼步阆眉心! 步阆猝手不及,被剑气逼的脸色一变,侧身后撤,二人便在石桥打了起来! 萧沉韫单手负在腰后,眸色凌厉,不过五招,只用一手执剑,便把剑刃抵在步阆的脖子上。 苏南枝回头,看了眼步阆腰间的令牌,出言道:“云,住手。” 步阆被萧沉韫强大气场压得有些流汗,心道:不愧是阿窈殿下,连身边的护卫也如此有气场,武功也如此恐怖。 “殿下,微臣步阆,在朝中任二品肃威将军。”步阆道。 “云,把剑放下。”苏南枝从石桥上一步步走下来,唇角勾着浅笑,“原是步阆将军,久仰久仰。” “啊?从前殿下听说过末将的名字吗?”步阆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曾……曾听过将军威名。”同朝为官,要说没听过是假的,但苏南枝心想这步阆脸皮子也未免太薄了些。 “原来如此……”步阆很高兴,“我对这芳华林很是熟悉,我见殿下的好几位好友在此游玩,若不熟悉路段,我愿意毛遂自荐,为你们引路。” 萧沉韫收剑入鞘,站在苏南枝身侧,冷冷看向步阆。 步阆接收到萧沉韫的目光,不知怎地,脖子又觉着凉幽幽的,便讪笑道:“殿、殿下身侧这侍卫……倒是气质独特……” 苏南枝瞥了眼萧沉韫,示意他收敛些,往日萧沉韫做事向来沉稳,不显山不露水,怎么今日唯独针对步阆?难道是二人还在闹别扭的原因? “好啊,我们正缺向导,若步阆将军愿意做向导,简直太好不过了。”狄芷茹的声音从身后不紧不慢传来,“那边有劳步阆将军了。” “不麻烦不麻烦。”步阆笑着点头。 狄芷茹和狄韵一起走来,狄小芙和狄轩也坐着马车到了。 一时间,芳华林热闹起来。 狄小芙今日梳着灵动漂亮的灵蛇髻,点了珠翠面花,穿着飘逸蓬松的鹅黄色,由狄轩搀扶着下车,但狄小芙却推开狄轩的左手,自个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狄轩无奈地揉了揉她头顶:“当心摔着。” “无妨呀,这青青草才没马蹄,掺了春雨,土地正柔软,就算摔着也摔不疼。”狄小芙清甜一笑,提着小裙,朝苏南枝走去:“阿窈姐姐,好几日不见,正想你呢,你就邀请我春日踏青,正是好巧!” 不知怎地,看着狄小芙天真无邪的笑容,脑海里猝不及防想起那日午后与萧沉韫下的那盘棋—— 萧沉韫曾用最不起眼的那颗棋,完成了最后一刻的绝杀。 入局者,应当随时保持警惕。 短短时间,苏南枝心中已划过思虑万千,笑着回应道:“小芙今日这灵蛇髻梳的格外漂亮。” 狄小芙双颊浮过不好意思的粉红:“姐姐哪里的话,小芙再漂亮,与阿窈姐姐相比,逊色了不知道多少倍。也不知道阿窈姐姐是怎样长得这般倾城绝色,要是阿窈姐姐能把你的美貌分我一半就好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不同程度地笑了。 狄轩合上折扇,敲了下狄小芙的脑袋:“你啊……” “大哥!小芙公主!”此时,不远处有个少年打马而来,人未到声先至。 众人回头去看…… 苏南枝认得此人,曾看过四大家族的主要成员画像,此人是蓝逸,狄轩的二弟,也是女王陛下给狄小芙择选的未来驸马。 苏南枝打量了眼面前之人,穿着天蓝色银暗纹的交领华袍,玉冠高束,端的风流倜傥,是个不可多得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他一双桃花眼,眼底淌着清澈爽朗的流光,看谁都爽朗和善,拱手对诸位一一作揖见礼,这才走到狄小芙面前道:“上次桃林一别,与公主也有数日未见了。” 狄小芙扯出一抹笑,摸了摸鼻尖道:“蓝公子安好,相见即是缘,若你有空,便和我们一起踏青游林。” 第六百八十二章 嫁能让自己幸福之人 奴仆们在芳华林的湖泊旁摆了流水席,摆了不少糕点甜饮。 步阆和蓝逸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二人一见面便拍着对方的肩膀相谈甚欢。 苏南枝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春盛来了。 裴墨之成亲后便一直在家考学,两月前考了七品学士,上月入仕为官,正在翰林院教学。 裴墨之走下马车,亲自搀扶已有两月身孕的春盛下马车。 春盛从前挺瘦的,自从成婚后便被公婆每日炖鸡熬汤的,补胖了不少,如今只是一个多月身孕,却有些显怀了,脸颊也圆润了一圈,笑起来依旧明眸皓齿,却多了些可爱富态。 “公主殿下。”如今已经是春日,春盛怕感了风寒,仍穿着薄棉袄,朝苏南枝行礼。 苏南枝连忙扶住了她。 “有些时日不见,春盛这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了。”苏南枝笑着说道。 春盛手中捻着紫兰丝绢,一边轻柔地抚着孕肚,时不时掩唇压住胃里的恶心孕吐,一边跟在苏南枝身侧散步赏花。 苏南枝摘了一支带着花苞的青木桃枝,放在鼻尖轻嗅,闻不出四月芳菲的稠香,只能嗅到丝丝入扣的青涩淡香,插在晗珠宫内以水培养着等待盛开,倒也别有一番趣味,便递给星辞道:“折几簇,养在殿内。” 春盛陪着苏南枝赏花散步,裴墨之是男子,如今不少王公贵族在附近赏玩,按理来说,正是裴墨之攀附权势、广交好友的良机,可他却因为担忧春盛磕着碰着,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 裴墨之手中还捧着一蛊酸梅汤,用来春盛的孕吐害喜。 堂堂举子,在春盛身后跟着,活脱脱像个长随。 苏南枝唇角翘起小小弧度,却是满意地笑了。 她觉着,春盛嫁给裴墨之,永远比嫁给余晔幸福。 虽然裴墨之家世比不上余晔,但自身品学兼优,假以时日,也必成大器。而余晔有那样一对婆母,余晔本身又是至孝之人,就算熬到最后有幸嫁进了余家,那也是婆媳水火不容、婆家苛刻,以春盛的性子,后半生都不会幸福。 其实能不能嫁给心爱之人,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嫁给能让自己幸福之人。 而春盛在发现余晔并不能带给自己幸福时,就狠下心,不再对余晔抱有奢望,尽可能收了心,再全身心地去爱下一个能让自己幸福之人。 这一点,春盛想到很通透。 所以她,合情合理地幸福。 苏南枝和春盛聊了不少。 春盛也聊了不少在唐家的生活。 二人有说有笑,走到了湖泊旁。 这湖泊极大,湖泊边缘栽种了整整一圈花木,初春时,青翠绿叶和娇嫩花朵随风欲坠,花开各色、犹如彩墨之画,美不胜收。 北狄风土人情颇为开放,不似大庆含蓄。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说湖泊里有鱼,好几个公子姑娘便褪了罗袜,赤脚下水去抓鱼。 邹沐暖便是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簪着绒花,戴着青玉耳珰,笑声清脆颇具感染力,哈哈笑着,高举起一条大鲤鱼:“抓到啦!!师父你看我抓到了!!” 邹沐暖举起鱼冲过去。 那股子腥膻味传来,逼的温言斐连连后退,皱着鼻尖,唇角却带着笑:“我看见了,你后退些,抓鱼就抓鱼,当心弄湿裙裳。初春时节,寒气未退,当心染了风寒发高烧,半夜又要跑来抓着我袖子哭鼻子。” 温言斐虽然嫌弃,但也买了竹篓装鱼。 遇上这么个活泼好动的徒弟,除了惯着还能怎么办? 温言斐收了邹沐暖当徒弟这些年,确实没那么冷静孤单了,起初耳边总是聒噪不堪、极为闹腾,到后来却习惯了。 他有些明白,当年南枝执意要他收邹沐暖为徒的意义了。 “阿琅,给你!”在湖泊中的苏南辕,朝冯清琅甩过去一条草鱼,“今晚正好在浮生院吃全鱼宴哈哈哈。” 冯清琅迅速抓住空中飞来的草鱼,鱼尾疯狂摇摆,甩了冯清琅一脸的水。 她把鱼篓扔在地上,眼底划过一丝狡黠,趁着苏南辕背对她专心抓鱼时,她弯腰伸手进湖里,朝毫不知情的苏南辕疯狂泼水! 苏南辕被突如其来的水泼得满头尽湿,连忙朝冯清琅走来,刚要报复冯清琅时,冯清琅一个轻功飞身退了数十步,退到了林子中,哈哈笑着。 苏南辕追了上去,二人在林中追逐打闹。 苏南辕凭借着丝毫不服输的精神,提起一桶水,从头浇到尾,将精心打扮后的冯清琅浇成了落汤鸡! “哗啦”一道水声。 冯清琅精心梳的流云髻耷拉下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她脸刷地就变黑了。 她今日穿着精心挑选的绯色红纱裤,交领月白长衫,就这么湿透了,看起来很是狼狈。 苏南辕胜负欲极强,骄傲地笑道:“怎么样?一桶水的滋味!” “苏南辕!”冯清琅大吼了一声。 饶是苏南辕再反应慢,此时也感觉到了不对,浑身一震,连忙道:“咋了……” “你说咋了!?”冯清琅气的转身就走。 苏南辕急忙追上去,慌不择乱地放低声音,讨好道:“我错了、错了,我不该逗你玩,泼你水。你、你你怎么还输不起呢?” “滚!”冯清琅怒火中烧,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苏南辕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我给你变个戏法,让你高兴高兴,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看见你就很难高兴。”冯清琅浑身湿漉漉的,风吹来时,冷的有些发抖,她一气之下骑马离开,去了最近的成衣铺重新购买衣服。 苏南辕一路跟着一路赔礼道歉,说着各种笑话哄冯清琅。 苏南枝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对温言斐说道:“阿琅性格一直都挺好的,唯独只会被我二哥惹生气,他们就像冤家路窄一样。” “这才般配啊。”温言斐笑着道,“二哥娶二嫂一事,何日提上日程?” “这还得看二哥的。”苏南枝说道。 “若是看二哥的,那就得等猴年马月了。”温言斐摇摇头道,“姐姐你瞧二哥,真是一点都不开窍。怎能提一桶水去泼冯姑娘呢?哎。” “我这二哥啊,自由长在军营,没人拘着他性子,认识的女子少之又少,一个巴掌都能数得清,压根不会和女子相处,更别谈如何与女子谈情说爱。”苏南枝摇摇头,“言斐,咱们得帮一帮二哥啊。” “这可如何帮?”温言斐疑惑。 第六百八十三章 幕后主使 “如何帮?”温言斐问。 “你寻个人求娶阿琅,你看大哥着不着急。”苏南枝心生一计,挑了挑眉。 “这……会不会太损了些?”温言斐有些犹豫。 “二哥也老大不小了,如若不然,你忍心见着二哥和阿琅就这么耽误下去?”苏南枝笑着招招手,“言斐你将耳朵凑过来,我同你说……你不是有个随侍叫曜夜吗?……” 温言斐默默听进心里。 这芳华林内的湖,连接着皇城的绕城江,故而苏南枝找来了两条游玩船,船上糕点、茶饮、棋牌具有,两艘乌篷船宽敞雅观,在春日里登船游湖,别有一番趣味。 苏南枝压住眸中的一丝深意,朝狄小芙和蓝逸、狄轩喊道:“小芙,五皇弟,今日晴光潋滟,不游湖着实可惜。我听闻五皇弟素日最爱垂钓,游湖垂钓也很好玩啊。” “芷茹、阿韵,也一起来啊。”苏南枝喊了狄轩、狄小芙、蓝逸、步阆、狄芷茹、狄韵一同上船。 而温言斐、邹沐暖、苏南辕和换好衣物回来的冯清琅、春盛裴墨之、还有萧沉韫,则乘坐另外一条乌篷船。 船家穿着蓑衣斗笠,缓缓滑动船桨,在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乌篷船缓缓驶到湖面最中央,驶进层层叠叠的荷叶丛中。 亭亭玉立的根茎笔直纤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今是初春,荷花还没盛开,只结着小小的花苞,带着沁人心脾的扑鼻清香。 狄小芙满脸堆笑,指着湖面飞过的白鹭,惊喜地拍着狄轩肩膀:“皇兄你看!!你看!这是什么!羽毛洁白无瑕,轻盈得好像一阵风!” “那是白鹭。”狄轩说道,“你若喜欢,我让人捉几只来。” “我现在便去捉。”蓝逸笑着挽起袖子,露出爽朗的笑,刚要踩着轻功飞出去时—— “砰!”的巨响,脚底传来一阵刺啦的木裂之声! 众人低头一看! 苏南枝脸色一变! 只见脚底乌篷船迅速四分五裂,砰然断开散架,船上所有人齐齐落进水里! 变故来得快,根本没人能反应过来! 此处是湖中心,离湖岸极远,等到岸上救人的护卫赶来,也要一会儿了。 而温言斐他们那条船离这边也有些距离。 好在狄轩会水,他一把捞住狄小芙,蓝逸也捞住了就近的狄韵,步阆赶忙去救苏南枝,苏南枝浮在水面摇摇头:“不必管我,我会凫水,劳烦步阆将军照顾下芷若皇妹。” 狄芷茹水性不好,只会勉强狗刨两下,在水里疯狂挣扎,动作幅度之大,扬起一片水花,苏南枝便敢断定,那日在月森林被萧沉韫刺中左前胸的紫衣神秘人,绝不是狄芷茹。 前夜,萧沉韫一剑贯穿了紫衣神秘人左前胸,左前胸牵连左肩胛骨,伤口极深,行动不便,不可能短短一夜便结痂,伤口泡水,必然会洇开血腥,加之落水后挣扎,必然扯动伤口,搞不好,还会溢出鲜血染红衣衫…… 很快,湖水中移开一丝鲜血。 一只盘旋在天空的巨大鹰隼俯冲而来,啄向血腥来源处,啄向狄小芙的左胸,狄小芙眸中划过一丝阴沉,狄轩急忙将狄小芙抱在怀中,一瞬间,鹰隼又调转方向,尖喙刺向狄轩左前胸! 狄轩衣服被啄破,露出汩汩鲜血。 第六百八十四章 障眼法,她还是他? “皇兄?!”狄小芙焦急大喊。 狄轩上衣被啄破,露出左前胸的一道剑伤,狄小芙神色微微一变,眼底闪过些许震惊,一瞬间红了眼。 苏南枝在水中微微颔首,另外一条船上的温言斐等人,当即会意,跳下水救人。 素图雅赶来驱逐了老鹰。 被啄破伤口的狄轩脸色苍白,死死抱着狄小芙上岸。 上岸那一刻,狄轩摔倒在柔软草地上,大口大口呼吸,待喘息平静一些,立刻起身问道:“小芙,你有没有事?” “我我没事。”狄小芙脸色也极为苍白。 狄轩迅速脱下血衣盖在狄小芙身上,朝婢女说道:“小芙身体弱,你们速带她回宫换衣取暖喝姜汤。” “是……” 狄小芙披着狄轩的衣服,由婢女一路搀扶着朝马车走去,即将踏上马车时,她回头看了眼狄轩。 马车缓缓驶离,与狄轩擦肩而过时,狄小芙还是没忍住,再次掀开窗帘一角,短短凝视了一眼狄轩。 马车越驶越远…… 苏南枝足尖轻点乌蓬船顶,踩着轻功飞到岸上。 她眼中针芒时隐时现,淡笑一声,拧着湿淋淋的袖子说道:“五皇弟,还好吗?” “还行。”狄轩接过随侍递来的华裳,披在身上,盖住了伤口,朝苏南枝和众人简单作了一揖,歉意道:“今日突发意外,在下就不奉陪了,诸位玩好。” 说完,狄轩也坐进了马车。 坐进马车那一刻,狄轩脸色猛然变化,倒吸一口冷气,疼得轻轻嘶了一声,他轻轻褪开上衣一角,只见那道剑伤所在处被鹰隼硬生生啄走了一小块生肉,血流不止。 今日若是小芙被啄…… 只怕…… 唉…… 狄轩叹了口气,眼底流露出复杂目光。 何必要刀尖舔血呢,安享富贵不好吗? …… 看着狄轩的马车彻底离开,苏南枝目光也逐渐暗沉了几分,身后站着狄芷茹。 狄芷茹穿着湿漉漉的衣裳,正举止贤淑地整理衣裳头发,有些尴尬道:“阿窈,我……我也先回去了。” “好。”苏南枝点头,安排人送狄芷茹和其他人一起回了皇城。 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苏南枝、冯清琅、苏南辕、萧沉韫、洛云崖、温言斐他们。 “这艘乌篷船,从木色来看,也就才一两年不到,按理来说应该很结实,怎么好端端就裂成这样了?”冯清琅看着飘在湖面上的碎木,若有所思。 苏南枝凝睇着湖面的碎木,唇角微翘了下,脑海里浮现出狄轩和狄小芙在水中相拥的画面。 有些人,终于浮出水面了。 萧沉韫指尖轻抵金色面具,想起那夜他刺中紫衣神秘人的那一剑。 苏南枝等人坐上马车回浮生院吃饭。 马车之上。 萧沉韫闭目养神。 苏南枝忽然低声问道:“你认为,幕后主使是谁?” 萧沉韫拉过苏南枝的手,在她掌心写下:狄小芙,三字。 苏南枝却轻轻摇头,拉过萧沉韫的手,在他掌中另外写了一个名字:狄轩。 看到苏南枝的答案,萧沉韫笑了。 他就知道,幕后主使的障眼法,误导了南枝。 第六百八十五章 求娶 二人的答案截然不同。 苏南枝咬了下唇,沉思片刻,还是不得其解。 今日游船,苏南枝将所有在皇城的公主皇子聚在一条乌篷船上,又事先在船底做了手脚,待到船在湖中四分五裂,众人沉船落水,必然能让前夜重伤之人伤口泡水,散发血腥,那只老鹰也是苏南枝的手笔。 鹰隼爱血,喜血腥之物,在素图雅号令下,能瞬间找到血腥来源处,这便找到了狄轩和狄小芙。 可到鹰隼飞扑过去时,狄轩一把抱住狄小芙护在怀中,动作之快,以至于苏南枝并未看清,最开始这鹰隼是冲狄小芙去的、还是冲狄轩去的,接着,狄轩上衣被啄破,露出左前胸的剑伤…… 按理来说,狄轩才是那夜被萧沉韫刺伤的幕后主使啊。 可萧沉韫为什么说是狄小芙? 马车之上,苏南枝并未说话,只是默默思考。 待到回了浮生院,苏南枝终于忍不住在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时,问道:“为何是狄轩?” “我习武征战多年,对剑伤刀伤的判断早已了然于心,狄轩伤口确实是剑伤,却不是我手中这柄凌霄剑所伤。”萧沉韫拔出凌霄剑,手腕一转,利剑刺进泥土再拔出,“我出剑利落,剑伤必然整齐,就像这般。” “我敢断定,狄轩剑伤绝非出自我手。而落水人中,鹰隼只攻击狄小芙和狄轩,所以,不是狄轩,而是狄小芙。” 苏南枝陷入了沉思…… 她抿了抿唇,脑海里闪过狄小芙的面容。 狄小芙乖巧可爱,手无缚鸡之力,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从未有任何让她起疑的地方,若真是狄小芙所为,那未免伪装得太好了…… 伪装……是最强的保护色。 萧沉韫绝不会空穴来风地猜忌狄小芙。 “我们今日已经打草惊蛇了。”萧沉韫负手而立,站在廊下说道,“以狄小芙的警惕性,日后很有可能主动出击,她知道她已经暴露,便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蛰伏。也或许,狄小芙以为我们认为狄轩才是幕后主使。” “不如我们顺其自然,将计就计,主动装出以为狄轩是幕后主使的模样,让狄小芙掉以轻心,再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可以。”苏南枝点头。 “阿窈,吃饭了。”子桑怀玉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酸菜鱼走到后院喊苏南枝,一来便看见自家乖女和侍卫正窃窃私语,二人举止亲密,毫无避嫌…… 子桑怀玉又想起最近外面传的,说狄窈和一侍卫走得极为亲密,这侍卫甚至夜宿晗珠宫寝殿。 子桑怀玉握拳轻咳了声。 苏南枝看到子桑怀玉这眼神,便知道他误会了,连忙道:“子桑叔亲手做的酸菜鱼吗?好香啊!自从离开大庆之后,许久没吃到了!” “知道你想念京城那边的菜,我便和京城来的厨子学了几手,今日你来尝尝,看我学得怎么样?”子桑怀玉眼中都是关怀和宠溺。 这些日子来,尽管子桑怀玉一直没能在苏南枝嘴里听到父亲、爹爹这些字眼,但他还是很满足。 有什么事情,能比知道亡女未死更欣慰呢? 饭桌上,大家团坐一桌。 苏南枝给怀孕的春盛夹了一块鱼排,叮嘱她孕期多加小心,不要劳作之类的。 今日天黑的早,苏南枝索性留春盛和裴墨之宿在皇城。 听裴墨之说,他考取了官名,等过几年攒了钱,也会把宅子买在皇城,届时就离浮生院近了。 之前春盛结婚,苏南枝给春盛陪嫁了三个皇城的铺子,说要给她买一处宅邸时,春盛说什么都要拒绝。 众人吃饭吃到一半时,忽然有人敲门,洛云崖前去开门,随后匆匆回来了。 “怎么了?”子桑怀玉问道。 “外面来了个人,说、说……”洛云崖迟疑了下,甚至怀疑刚才听到的话。 “说什么?”苏南辕道,“你倒是说啊。” “外面有一个男子,说要重金求娶冯姑娘。”洛云崖坐下接着吃饭,笑着道,“冯姑娘来了北狄,竟然也有桃花运,看来好事将近啊。” “咳咳咳。”苏南辕吃着饭,猛然呛到了,啪地放下碗筷,“你说谁求娶冯清琅?” “二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阿琅到了成婚年纪,有人求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苏南枝笑着道。 “不正常。”苏南辕道,“我这是关心冯清琅的终身大事,若她若嫁并非良人,岂不是误了终身?不行,我得替冯清琅把关。” 冯清琅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蹙眉,有些疑惑:“我在北狄并无相熟男子,怎么会好端端地有人求娶?” 她也有些不理解。 “肯定是骗子,我就把人揍回去。”苏南辕抓起架上的宝剑,刚要冲出去时—— 苏南枝连忙道:“慢着二哥!你且先等等!人家阿琅都还没说什么,你别激动啊!”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哪想苏南辕不开窍,继续说道:“冯清琅是我好兄弟,单纯又好骗,我得去看看是哪个混不吝的居然敢打她主意!” “苏南辕,你慢着。”冯清琅站起身,微蹙柳叶眉道,“你脾气冲动又火爆,你别去了,这是我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处理。” 被冯清琅这么一说,苏南辕便没了底气,担忧道:“我怕你被骗。” “被骗也是我的事情。”冯清琅一边朝浮生院外走去,一边说道。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浮生院门口,苏南枝跟在二人身后,想去看个究竟。 “言斐,你找的人靠谱吗?”苏南枝压低声音问道。 “靠谱。”温言斐同样放轻声音,悄悄道,“我让曜夜寻了可靠之人,前来追求冯姑娘。” “走,我们也去看戏。”苏南枝勾唇。 她与温言斐站在浮生院门廊下,看见一位白衣飘飘的文弱公子迎面走来,皮肤是常年不见太阳的病白,那张脸长得极其清秀温柔,端端站在那里,便让人想起初秋的晚风。 这人,面容好似哪里见过。 但苏南枝没有细想,只是压低声音掩唇夸赞道:“言斐可以啊,找的人质量这么高,二哥该有压力了。” “冯姑娘。”只听那白衣公子礼数周全的拱手见礼,声音柔和,“在下宋润,大庆宣城人士。” 宣城…… 冯清琅有些耳熟,见对方礼数周全,她也抬起长袖施施然回了一礼:“请问……宋公子寻我有事吗?” 宋润片刻不语,耳垂逐渐泛红,终究是鼓起勇气,平静嗓音认真说道:“在下,想求娶姑娘。” 冯清琅皱了皱眉,思索了下说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初次相见,公子这话有些……让人心生疑窦……” “看来冯姑娘把我忘了。”他轻叹了一声,有些遗憾,有些伤感,随后笑着温和说道,“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二人说话间,从街巷的另一边又走来个紫衣男子,急急忙忙赶来:“慢着!我也想求娶冯姑娘!” “?”苏南枝抬袖掩唇,悄悄道,“言斐怎么回事?你找了两个人求娶阿琅?这戏,未免太过了?” 温言斐看向一边带刀戍卫的曜夜:“曜夜,怎么回事?” 曜夜摇头:“属下也不知,这紫衣男子是属下找来的,可那白衣公子却不是。” 第六百八十六章 前未婚夫 “不是?”苏南枝道,“看来阿琅的桃花运真来了。” “你是谁?你又是谁?你们究竟有何居心?”苏南辕挡在冯清琅前面,抓紧佩剑道,“要娶冯清琅,先过我这一关!也不知道哪来的混不吝骗子,竟然敢来浮生院行骗!阿琅你别信他们,他们都是骗子,求娶是假,骗人是真。” 冯清琅看着宋润的面庞,眼前忽然浮出一段往事,她沉吟着,有些不敢相认。 宋润温润如玉地道:“我不是骗子,这是我前来北狄的路引,上面有我的身份。我与冯姑娘两年前曾有婚约,我与冯清琅曾有一面之缘,冯姑娘不记得我,我却一直记得冯姑娘。” “婚约……”冯清琅想起那桩冲喜了,她眼底有着惊喜,不可置信道:“宋公子……你不是已经……” 宋润了然,笑道:“冯姑娘一定以为我已经病逝了?” 宋润垂眸,掩住眸中情绪,三言两语盖过当年那段生不如死的经历,笑笑道: “两年前我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又因洪流救人而加重病情,家中已为我备好棺材,我昏死的那几日,大家都以为我将死无疑,外面也传我已经去世。但好在苍天垂怜,偶遇了神医高人,将我带到圣医谷中秘密治疗一年半,我又活了过来,沉疴已被彻底医治。” “圣医谷?”洛云崖闻声赶来,双手环抱胸前,斜斜倚靠在门框上,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便是我师叔的病人?半年前师叔还曾来信,说他收治了一个不治之症的病人,顽疾难医、颇有难度,请我回去一同研究医治。没想到就是你这个幸运儿啊!” “来,我替你把个脉。”洛云崖说着说着,职业病便犯了,走上前去为宋润把脉,惊喜道,“师叔技术可以啊,没想到真给你治好了!当年我想,如此严重的不治之症,怎么样也要落下后遗症,今日来看,你恢复得很好!” “多谢神医。”宋润作揖。 冯清琅当年还曾为宋润的死失落遗憾过一段时间,不是因为感情而失落,而是因为这么好一个人,总觉得他不该有这样的结局,还曾烧过冥钱祭奠过他。 没曾想人家根本没死…… 她侧着身体邀请道:“宋公子里面坐。我停留在北狄这些时日,租住在浮生院,若有闲空,请来喝杯茶。” 这浮生院原先是洛云崖和子桑怀玉租住,后来为了人多热闹,冯清琅、邹沐暖、温言斐他们又将隔壁的院子租下来打通了。 宋润嘴角噙笑,笑容儒雅:“多谢了,那我便却之不恭,前来讨茶一盏。” 许是因为上次匆匆一别,留下的惊艳太过深刻,宋润每走一步,靠近冯清琅时仍然会心跳急速。 被彻底忽略在身后的苏南辕,忽然有了深深的危机感,有些慌。 “没曾想,宋公子居然没死。”苏南枝也感慨了一句。 “你也认识这宋润?枝枝,你快同我讲讲,冯清琅和他之间的事情。”苏南辕连忙追着苏南枝问道。 苏南枝故弄玄虚,挑眉笑道:“这是人家阿琅的事,我了解也不多。不过二哥,你怎么这么关心阿琅啊?你没听见吗?那是阿琅的前未婚夫!” 第六百八十七章 宋公子没死 “你你都说了,那是前未婚夫。证明他们现在并无瓜葛,都说了是前。”苏南辕一边碎碎念,一边跟着上前,“都是前未婚夫了,怎么还追到北狄来求娶?不会是个跟踪狂变态?等等,你小子又是谁?” 苏南辕转头,微眯眼睛,目光危险地看着台阶下站着的紫衣男子。 苏南枝微攥拳头,咳嗽了声:“没什么事你就走,就算要求娶我们阿琅,也请你改日再来。” 这是温言斐找来求娶冯清琅的,若被二哥发现就遭了。 那紫衣男子得了命令,当即离开。 苏南辕还想去追,苏南枝侧身拦住:“二哥,你追他作甚?你要知道,我们阿琅人美心善,又能文能武,最主要的是性子还好,被很多人喜欢追求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你难不成遇到一个追求者,就找人打一架?” 苏南枝勾唇道:“再说了,你是以阿琅的什么身份去打架?” 一番话说下来,饶是在情感上再迟钝的苏南辕,内心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冷静下来,攥着佩剑。 “阿琅总不能一直跟着我们四处颠沛流离?她是女孩子,若哪日遇到了良缘,总要嫁人成家。”苏南枝已经侧面暗示得非常明显了,就不知道二哥是否能听进去。 苏南辕糙汉一个,在感情之事上脸皮极薄。 看着冯清琅与宋润相敬如宾的背影,他怎么就这么心慌呢?苏南辕默默把手放在心口上,感受心脏又急又快的跳动,有些呼吸不畅,酸,他心酸。 “冯清琅。”他脱口而出地喊道,喊完连他自己都没反应出来。 冯清琅微微皱眉,回头看他,一副你又怎么了的样子。 苏南辕缓步走过去:“你就、就这么把我扔这儿了?” “什么叫我把你扔这儿?这是你住的浮生院,想去哪儿你便去哪儿,和我扔下你有什么联系?”冯清琅不理解。 苏南辕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道:“算了算了。他转身离开。 苏南辕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站在院中,冷静了很多。 苏南枝知道苏南辕状态不对,她也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她坐在石凳上,端起茶壶斟了两杯茶,一杯自己喝,一杯推给二哥。 “二哥,你最喜欢的雪芽春茶。” 苏南辕也坐了下来。 “二哥心情不好?”苏南枝问。 “没有。” 苏南枝笑了:“二哥是因为宋润前来求娶之事,心情不好?” “不是。”苏南辕别扭得嘴硬。 苏南枝终于忍不住了,敛了笑意,认真道:“二哥要是再这么嘴硬,媳妇就跑了。媳妇跑了,你怕不怕?” “不……怕。”苏南辕回答完后,才反应过来苏南枝问的话,连忙灌了口茶说道,“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我哪里来的媳妇,你哪里来的二嫂?” “二哥,你就别装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对阿琅的心思,你当真以为别人看不出吗?” “你、你看看看出来了?”苏南辕惊讶。 “不瞎,都能看出来。”苏南枝点头。 苏南辕默了半瞬。 “二哥,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宋润是阿琅前未婚夫,人秉性家世都不错,从大庆千里迢迢寻到北狄,可见人家情比金坚,想要求娶阿琅的心思有多坚定。你若不抓些紧,本来有些优势,全成了劣势。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可莫要竹篮捞月一场空。” 苏南辕被苏南枝这话,说得有些醍醐灌顶。 一抹红从他脖子根爬到耳后,苏南辕灌了一大口茶压压惊:“以你所见,我该怎么做?” “让阿琅看到你的真心。”苏南枝点破道,“你从前总戏耍阿琅,她都习以为常了,自然以为你对她没有真心。从她女扮男装是你副将开始,你就百般捉弄她,如今你想要弥补,还是有些难度。” 苏南辕沉默了下,忽然想扇自己一巴掌。 …… 隔壁院子。 冯清琅请宋润坐进正堂,让丫鬟烹茶煮水。 宋润是个好人,当初冯家卖她冲喜,是宋润主动取消了婚约,给了冯清琅自由选择的机会,她才能安心地留在军营里杀敌建业。 “冯姑娘,日后打算一直住在北狄吗?”宋润指尖冷白如玉,指骨纤细分明,轻轻握着茶盏,眸里带着春风过境的笑意。 “目前是打算,再在北狄待一段时间。”冯清琅难免感慨道,“一别两年,很难相信还有与宋公子重逢的机会。如今公子病体痊愈,往后会越来越好。” “我……还能与你再续那桩婚约吗?”宋润鼓起勇气问。 “我病好之后,曾去寻过你的下落,冯家说他们已与你断绝关系,但不重要,我不在乎这些。” “婚约之事……已然作废。”冯清琅斟酌着回答,“既然已经作废……便不……” “没关系,慢慢来,我耐性很好。”宋润声音清朗温润,缓缓打断她的话。 他好像知道冯清琅会拒绝。 冯清琅挽了挽耳发,垂下眼睑,没说话。 她不算很传统的人,否则也不会女扮男装参军入伍想要以此来改变命运。 如今她已经脱离了冯家,自立门户,也确实到了婚嫁之年,如果有可靠之人后半生相依,一起承担风雨,那样最好不过,谁不想在累的时候,有个温暖肩膀依偎,有个宽厚胸膛给予怀抱? 宋润,在他病重时取消婚约,不愿牵累自己,从这来看,他确实是个可靠之人。 冯清琅脑子里闪过苏南辕那张没心没肺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压住心底的这股气,就听见宋润连唤了她两声: “冯姑娘?冯姑娘……在想什么?” “没事。”冯清琅道,“我只是在想,宋公子来北狄打算待多久?眼下住在何处?” “我租住隔壁院子。呆多久还没确定。”宋润道,“我病愈之后,去冯家问了你的下落,冯家说不知道,我便贴了寻人启事,有人说你来了北狄,我便一路寻到了皇城。三日前在街上与你擦肩而过,失散在人群中,我一条街一条街地找了很久,终于皇天不负我,打听到了你的下落。” 冯清琅道:“三日前?我好像并无印象。” “毕竟阔别两年之久,你不记得我,不留意我,也是……正常的。”宋润眸色暗了些许。 二人又聊了几句,宋润说道:“北狄春光正好,若冯姑娘有空,我们改日能否一起踏青?” “好。”冯清琅应承下来,又叮嘱宋润多加保重,这才送他出院子。 她刚打开院门—— 脸贴在门上偷听的苏南辕便摔了进来,朝冯清琅倒过去,冯清琅一把揽住苏南辕的腰,替他稳住重心,随后将人往前一推,蹙眉道:“苏南辕,你有完没完?先前泼我一桶冷水,如今又来偷听,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六百八十八章 双料状元,天妒英才 “我……我路过,纯属路过,你也知道我们一院之隔,我就住在你隔壁,谁想偷听?我没有偷听,你不要诬陷我。”苏南辕心虚地摸摸鼻尖。 “他是……?”宋润有些疑惑。 “他是隔壁邻居。”冯清琅白了苏南辕一眼。 “隔壁邻居?仅此而已?”苏南辕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冯清琅的回答。 “仅此而已。”冯清琅没好气道。 “冯清琅你……你……”苏南辕有些受伤,“从前在军营里是谁罩着你,你忘了?是谁护着你、教你武功、教你排兵布阵,你也忘了?” “没忘,也没忘记是谁让我总垫酒钱,是谁在我告假时安排事务磋磨我,更没忘记是谁总让我夜半三更总扛他回家!他对我的折腾,简直刻骨铭心!”冯清琅撂下一长句话,便送宋润出浮生院。 宋润站在马车旁,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递给冯清琅,斟酌了下说道:“我见冯姑娘虎口与掌心有茧,必是练武所制,这瓶药有疏通筋骨之效,能缓解劳累。” “谢谢宋公子。”冯清琅抬袖,浅浅福了福身:“公子慢走。” “客气了。”宋润轻抿唇,淡淡一笑。 送走了宋润,冯清琅一回头,就看见府门后的一小角衣袂。 她权当没看见,直接忽略鬼鬼祟祟藏在浮生府大门后的苏南辕。 苏南辕有些受伤,这种忽略,比刺他一刀、狠狠打他一顿,还让人难受。 苏南枝看见进了院子的冯清琅,又看见走在后面的苏南辕。 罢了,他们二人的事,就让他们二人自行解决。 苏南枝脚步一转,带着萧沉韫回了晗珠宫。 近来事务繁多,加上不太平,所以苏南枝将小君曜留在了浮生院,有子桑怀玉和温言斐他们照看,苏南枝很放心。 大家都很关心小君曜,也很喜欢小君曜,小君曜在浮生院,比在危机四伏的皇城更加安全。 只不过…… 今日苏南枝一回到晗珠宫,便看到了正在正殿中等她的狄琼。 狄琼坐在正殿主位上,笑着朝迎面走来的苏南枝问道:“阿窈?君曜呢?朕好几日没见着君曜了。” 都说隔辈亲,这还真是隔辈亲,对待小外孙,狄琼很喜欢也很宠爱,隔三差就要苏南枝抱着萧君曜去王殿。 苏南枝行了礼之后说道:“君曜在……浮生院,我交给了子桑叔照看。” 一听到子桑怀玉这四个字,狄琼脸色微微变化,点头道:“嗯。” 苏南枝不太清楚子桑怀玉和狄琼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才能让昔日朝夕相处的一对爱人,走到反目成仇这一步。 每次苏南枝提起子桑怀玉,狄琼那表情就像吃了一个苍蝇。 狄琼见君曜不在,只停留了一会儿便走了,临走前她说道:“十五日后,朕会颁布一道重要圣旨。” 苏南枝微微一愣。 狄琼面色严肃,眼底有着深意,好像这道圣旨,真的十分重要。 说完,狄琼走了。 看着狄琼彻底消失在眼前的背影,苏南枝坐在寝殿内,吃着桂花糕,自言自语地沉吟:“子桑叔,和女王究竟有怎样的过往……” “真不知道二人发生了什么,闹到这个地步。” “你想知道?”萧沉韫坐在她对面,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色面具,露出狐狸一般老谋深算的眼睛。 看着这双眼,苏南枝便觉得心中不妙,只听萧沉韫缓缓说道:“想知道的话,你便服个软。” “服……软?”苏南枝想起二人上次因为萧瑜吵架的事情。 那次吵架,说过去,也没过去,说没过去,但因为各种事情堆积,二人不得不共同处理,所以关系也没有僵化,就像埋在肉里的刺,没人去挑破,看不见就跟不存在似的。 但今日还是被萧沉韫提起来了。 “离萧瑜远一些。”萧沉韫默了下,他承认他有些小心眼,说道:“离他远些,本王便可既往不咎,忽略上次之事。” 看,他很好哄的,就算苏南枝不哄他,他也能把自己哄好。 或许这便是夫妻相处之道,想要长远地过,总不能因为一件事情永远纠缠不放。 有时候,模糊错误,彼此宽容,放过彼此,也是长远的相处之道。 苏南枝默默地喝着茶,低下头。 其实那日,她有错。 错在,不该权欲迷了眼,第一时间没去救君曜,而是选择去揪出幕后主使。 若那日君曜有个三长两短,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第二,不许在北狄纳男妾、取平夫。”萧沉韫继续说道,“第三,向世人表明,你我二人并未和离,仍是夫妻关系。” 不然总有人觊觎他的妻。 “哦。”苏南枝回应道。 “你只哦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要本王哭给你看,你才肯定答应?”萧沉韫有些紧张地笑了下,难不成她还真起了纳男妾的意思? 那他算什么? 他作为夫君的地位呢? “哦就是答应、同意的意思啊。”苏南枝笑着颔首,“答应你。” 萧沉韫松了口气,这才将自己知道的,徐徐讲了出来:“关于子桑叔,我可能是有一些了解,但不确定所了解之事,是真是假。” 苏南枝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安静地听萧沉韫徐徐道来。 “据本王知晓,三十年曾有一位子桑姓氏的年轻男子考取了文武双料状元,具体姓名不清楚,需要翻看典籍,从我知道子桑叔的姓氏时,就命人查过典籍,可关于那位子桑氏状元郎的典籍却被秘密封存,藏于皇陵密室。” “你要知道,所有皇室朝堂最高登基的辛秘,都会被秘密封存在皇陵密室内,若想调出辛秘典籍,需要玉玺。但本王如今还没有玉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只有帝王,才能调出这份典籍?”苏南枝问。 萧沉韫点头:“嗯。” “虽是尘封的辛秘,本王不知全貌,但也曾听过一段关于这位子桑状元的二三事。父皇当年曾与我说过,他有一位姓子桑的谋臣,是文武双料状元,也是大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可惜天妒英才,这位年轻丞相,上任不足三月,便因公殉职。” “那真是天妒英才……英雄薄命。”苏南枝有些惋惜道,“如此年轻有为的丞相,能文能武,还是多少年难遇的双料状元。” “世人都以为他因公殉职,但据本王从父皇嘴里得知,这位子桑状元,可能并没有死,而是被外派出去,执行了一项重大的隐秘任务。” 第六百八十九章 恨里有爱,百般痛苦 “什么重大的隐秘任务?”苏南枝被勾起了好奇心。 “你还记得丰清?他养父祖上是北狄人,却在大庆渊城扎根数十年,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大庆人,却不曾想他们是北狄先皇安插在大庆数十年之久的家庭暗棋。本王只是揣测,这位子桑丞相,之所以对外宣称因公殉职,是因为父皇也把他安插进了北狄皇室。” “而恰好二十年前,当今女王陛下府上有一位子桑姓氏的谋士,在不久后成为了北狄的国师,在不知不觉间掀起了北狄皇室的腥风血雨。这位国师,便是你的生父,子桑怀玉。” “等等……”苏南枝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的意思是,子桑叔便是二十年前,那位文武双料状元、大庆最年轻的丞相?” “本王只是推测。”萧沉韫道,“并无确切证据。” “但……你若实在想知道,我可以违规秘密调出典籍,查探那位子桑丞相的详细身份,核对下,是否是如今的子桑叔。” “你推测的,应该是正确的。”苏南枝摇头,脑海里浮出一段画面,“我派言斐跟踪过子桑叔,他离开黑森林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大庆祭奠了故人,而那位故人正是先帝。” 萧沉韫走到书房,提笔蘸墨,画下子桑怀玉的容貌,折叠进信封说道:“我忽然想到有一人,必然认识当年的子桑丞相。此人便是守皇陵多年的骠骑大将军,昔日跟着我父皇征战沙场多年,极其忠心,我父皇死后,他辞官第一件事便是去守皇陵。” “本王写信一封,同这画像一同寄回大庆,询问大将军,不日便可知晓事情真相。” 萧沉韫敲了三下窗户:“咚咚咚。” 随后他推窗,将信封递了出去,窗外的暗卫接过信封。 苏南枝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子桑叔曾在先帝皇陵前,跪着说过: ‘怀玉无能,未能完成先帝生前所托,辜负先帝信任,有愧于先帝……’ ‘但,怀玉从未有悔。’” “若子桑叔是当年的子桑丞相,那么女王陛下与他之间的爱恨情仇,一切都说得通了。”苏南枝叹了一声。 …… 十日后,暗卫骑着千里马,取回了骠骑大将军的回信。 萧沉韫拆开,阅后,递给苏南枝。 信中写到: ‘见字如面,老臣参见摄政王。 摄政王所问之事,确实如此,如王爷所想,当年的子桑丞相,正是北狄的子桑怀玉国师。 二十多年前,先帝让子桑丞相殉职假死,实则派去北狄当暗棋。子桑怀玉原名子桑羽,去北狄后,更名子桑怀玉。 先帝在位时,与北狄先皇势如水火,两国往来卧底诸多,子桑丞相是先皇埋在北狄朝堂上最重要的一颗暗棋。 子桑丞相先隐姓埋名,进狄琼公主府做谋士,在公主助力下,一路凭借才能当上国师。 他受先帝之命,挑起北狄皇室内斗,唆使几位皇子争储而亡,使得北狄内部大乱。子桑丞相本能以一己之力毁灭北狄皇室,却在最后关头紧急停手。 他停手之后,北狄先皇立狄琼为王储,子桑丞相则伤痕累累地退隐黑森林。 老臣听说,子桑丞相一杯毒酒,只差一步就能毒杀王储狄琼,却被狄琼识破真实身份,遭狄琼反杀。 不过老臣还听说,子桑丞相与狄琼曾孕有一女,狄琼识破子桑丞相暗棋身份后,二人相恨相杀,这名女婴也被溺死在紫娟河中。子桑丞相,应当是对狄琼动了情,才会在最后关头停手。 …… 看完信纸的苏南枝,沉默了很久。 她忍不住说道:“信中意思是,子桑叔是先帝派去北狄的卧底,入住了母后的公主府,二人生出了私情,也或者说是,子桑叔勾、咳咳,勾引母后生出感情,利用母后当上国师。接着子桑叔搅得北狄皇室乱如粥,引得几位皇子,也就是与我几位有血脉关系的舅舅、姨母为了争储相杀而亡,被母后识破真相后,母后与他相爱相杀……” “难怪母后会那么恨子桑叔。” 许是这段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还有狄琼对她的百般示好,让苏南枝在不经意间喊出了母后二字。 “当年事,或许也另有隐情。”萧沉韫中肯地说道,“切勿妄下结论,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若真是信中所说,母后与父亲之间,闹出这样大的仇恨……真是难以调和……”苏南枝摇头叹了一声。 “人心若如磐石,便绝非三言两语能挑唆的,若几位皇子公主因他挑唆几句便能争储而亡,只能说明,他们本就心有嫌隙。”萧沉韫自然是维护子桑怀玉的,毕竟子桑怀玉是大庆人。 “前尘往事乱如麻,过去三十年之久,很难理清谁对谁错。”苏南枝知道子桑怀玉与狄琼之间的纠葛后,心情都沉重了几分。 “你想做什么?”萧沉韫看出了苏南枝的心事,“你难道想化解二人之间的仇恨?” 苏南枝沉默了下。 她知道前世子桑怀玉的结局,自从退隐黑森林后,一直孤独到老,终生不婚不娶,一个人住在瀑布石洞内,一身绝顶武功,却甘愿跳崖而死。 头撞到地面流尽鲜血而死,也未曾使出半点轻功自救。 她觉得,这样的子桑叔,另有隐情。 或许子桑叔也想听到,她喊他一声父亲。 至于狄琼…… 无爱不生恨。 狄琼每次看子桑怀玉的眼神,无论恨意多么汹涌,都带着一丝挣扎和不甘心,还有痛苦。 若狄琼对子桑怀玉只有恨,就不会那么痛苦。 恨里有爱,才会敲骨吸髓般痛苦。 想了那么多,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深夜。 月色西沉,春风催叶绿。 苏南枝决意去后花园里散步,刚和萧沉韫走到园中,就看见素图雅朝天空伸出右手臂,吹了个暗哨—— 一只半人高的棕羽鹰隼,振翅而来,准确无误地停在素图雅右臂上。 这便是,芳华林啄狄轩的鹰。 “你养它多久了?”苏南枝问。 素图雅从袖中拿出一块肉铺喂给鹰隼,她温柔地抚摸老鹰羽翼,笑着回答道:“七年了。微臣家族里所有人,成年后都会养一只猛兽,微臣挑了这只鹰隼来养,取名破云。” “破云?好名字。”苏南枝赞道。 老鹰的喙十分尖利,生怕伤着素图雅一般,极轻地叼去肉铺,乖巧极了,素图雅喂它,它才吃,若素图雅不喂,老鹰便呆呆地不动。 “公主可知道,陛下所说的,五日后宣布重要圣旨,为的可是何事?”素图雅意味深长地笑问。 苏南枝摇头:“这还真不知道。” “每次宣布王储,都是在这个时间。”素图雅唇角微翘,眼底富有深意,说话只说一半,剩下的就算她不说,苏南枝应该也懂了。 “五日后会宣布王储……”苏南枝心跳快了半拍。 第六百九十章 你怂 第六百九十章你怂 “应是如此。”素图雅点头。 苏南枝默然点头,回了寝殿。 她也有些期待五日之后即将颁布的重要圣旨。 狄琼会立谁为王储呢? 苏南枝裹着被子,沉沉入眠。 萧沉韫拥她入怀,轻轻揉捻着她的柔顺长发。 二人一同相拥而眠,成为彼此深夜里的温暖依靠。 …… 第二日,天晴。 苏南枝去浮生院看小君曜。 她刚走到浮生院,便看见了宋润的马车停在前院。 冯清琅穿着镶粉边的竖领对襟水袖长裙,飞云髻围着珠子璎珞,簪着茉莉鬓边花,眉心点花钿,脸上贴着珠翠面花,她在阳光斜洒的屋檐下,微提裙角,走过光斑恍惚的树影,一步步走来。 苏南枝看愣了眼,这样认真打扮过的阿琅,温婉清丽中多了几分精致华贵,像繁花点缀的盛春,美不胜收。 她有些赞叹地摇摇头,心道:二哥,你可抓点紧!再不开窍,这么好的姑娘,可就与你无缘了。 说曹操曹操到。 苏南枝发现冯清琅身后二十步的一根房梁背后,正藏着鬼鬼祟祟的苏南辕。 “……” 哎,她的傻二哥。 苏南辕大半截身子藏在房梁后,探出个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抹倩影,叹了口气。 “二哥。”苏南枝拍了拍他肩膀。 苏南辕吓得左顾右盼,看清来人后,连忙拍着胸膛松了口气:“枝枝?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我没有神出鬼没,我来了很久了,还是走正门来的,但你眼里只有阿琅,哪里看得见别人?” “什么叫我眼里只有阿琅?你、你不要胡说啊……”苏南辕否认。 “你要是再口是心非,以后二嫂跑了,你别哭。”苏南枝勾唇,揶揄提醒。 一听这话,苏南辕心就没缘由地慌乱。 苏南辕看着冯清琅坐进宋润马车的背影,眼底有着躲闪,想要逃避似的,不敢去看。 仿佛不看,冯清琅就没坐进宋润的马车一样。 “二哥,你……”苏南枝噎了一下,不忍直视,长叹一声,“二哥你好怂啊!你也太怂了!你但凡拿出上战场的一分气势,也不至于如此怂啊……” “这事要是上战场就好办了!那我战死沙场又何妨?这可比上战场难多了!”苏南辕现在一提到冯清琅的名字,就心生紧张,越紧张越逃避,他攥了攥手心,一手心的汗,“算了,我根本比不过宋润。” “你怎么就比不过宋润?” “宋润是她前未婚夫啊,虽是前,可好歹曾经是她未婚夫啊,我拿什么同她未婚夫去争?而且,阿琅一向不喜欢我,我从前老捉弄她,她不讨厌我就谢天谢地了,又怎么可能喜欢我?”苏南辕这几日,反省了很多。 喜欢一个人,就总忍不住想要逗她。 苏南辕忽然发现,他从前对阿琅的恶作剧,是不是太过了…… “二哥,此事还有转圜之地。若你再这么怂,那可就没法了。”苏南枝实在不忍直视,他家二哥天不怕地不怕,怎么摊上情感之事,就胆小如鼠?简直是极端反差。 一提到这事,苏南辕就紧张得浑身冒汗,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苏南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若是让你去表白,你是不是能在阿琅面前,紧张地昏死过去?” “我可提醒你啊,二哥,如今阿琅和宋公子相约去踏青,明日就会相邀游湖,再往后二人便会相知相熟,紧接着,适龄的二人就该谈婚论嫁了!届时,阿琅披上红盖头、身穿彩凤嫁衣,与宋公子同喝交杯酒,就问你,你怕不怕?你难不难受?” “你别说了!”苏南辕脑子里乱如麻,脸色一寸寸惨白,心跳急速,浑身都有些发颤。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走到水缸前,倒了一桶水在头上,从头浇到尾。 “哗”一声,冰水刺得他浑身一震。 他终于冷静了些。 真是太难受了,若让他眼睁睁看着冯清琅嫁给其他男人,与其他男人同渡洞房花烛夜,看着她在他人怀里巧笑倩兮,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倒不如,提把刀,砍了他,来得痛快! 想到这里,苏南辕就好难受…… 院子外,苏南枝摇了摇头。 苏家出痴情种,大哥已入古寺削发为僧,她再也不愿意看到二哥重蹈覆辙。 是得想个什么辙,逼二哥一把才行。 不用苏南枝想办法,很快,两日之后,冯清琅便传出了好事。 她穿着蜜合色斜襟长衫,提着一个糖袋,一边走一边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喜糖,逢人就递,递给温言斐、邹沐暖。 冯清琅递给邹沐暖一把喜糖,朝她眨眨眼:“沐暖,希望你早日心愿成真哦。” “谢谢清琅姐!清琅姐,你怎么好端端的,给大家发……喜糖啊?难道是好事将近吗!?”邹沐暖剥开糖纸,吃了一颗甜糖,舔了舔唇角。 “我与宋公子打算过几日订亲,所以想提前给大家发一些糖沾沾喜气。” 冯清琅笑着递给苏南枝,然后又走到苏南辕面前,递给他几颗喜糖,默了一瞬,垂下眼眸,勾起唇角,浅浅笑道:“苏将军,也尝一尝,这糖,很甜。” 苏南辕僵着手,将糖放进嘴里,苦,苦不堪言,苦得想哭。 苏南枝默默地叹口气…… 苏南辕吃着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说话,眼圈涩涩的。 宋润带着仆人,运来了一马车的大庆零嘴吃食,遣人抬进浮生院,他今日穿着靛蓝云纹长袍,抬袖,朝众人见礼:“半月后,在下与阿琅会在禧悦楼,略备薄酒以庆订婚之喜,劳请大家参宴。” 温言斐应承道:“届时一定去。” “恭喜了,恭喜!”裴墨之拱手道。 这声恭喜,苏南辕说不出来,在人声嘈杂时,独自一人低着头回了院子,关上门,他气的浑身颤抖。 气从何来呢? 冯清琅结婚,他为何要气? 或许是气自己,也或许是心酸。 他心中郁结痛苦,却无法喧嚣,就像困在牢笼里的兽,寻不到一丝出口,压得人无法喘息。 院中。 苏南枝嚼着喜糖,在冯清琅单独相处的时候,她轻轻地问道:“阿琅?” “嗯?怎么了?” “你真的要,与宋公子订亲?” 冯清琅明显地沉默了下,随后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第六百九十一章 有人相爱,有家可归 “我也到了年龄。”冯清琅将鬓发挽到耳后,手中捧着一盏热茶,盯着水面打旋儿的茶叶出神,“南枝,你知道的,我家境并不好。” “我母亲早逝,父亲弃我出卖我,嫡母拿我去冲喜,从小到大无人真诚待我,只有一个奶娘……可我奶娘年岁也大,她陪不了我多久,我不想孤单一人,我也想找一良人,体会这世间温暖,我也想像你一般,有人可依、有人相爱、有家可归。” “你喜欢,宋润公子?”苏南枝问。 冯清琅抿了一口茶,舌尖发涩:“……喜欢,是可以培养的。感情,也可以培养。我这样的人,无论谁对我好,我都会对他好,只要成婚,我便只会一心一意地对他好。不奢求刻骨铭心,只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便已是上上签。” “只要别人对我有一点点好,我就会很感动,也会记在心上。”冯清琅道,“宋润对我挺好的。” 苏南枝觉得,冯清琅对宋润没有男女之情。 但如她所说,感情可以培养。 可是…… “我记得,你对二哥有情。”苏南枝思索了下,还是直白地讲了出来,“怎么不试试呢?若你真的选择将就,日后就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没有选择将就,宋润并不是一个将就的选择,是我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我觉得他日后会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冯清琅认真地说道。 提及苏南辕,冯清琅心里尖锐地刺痛了下,扯出一抹浅笑:“苏南辕啊,他又不喜欢我,一直把我当兄弟,我可不想跟一个兄弟过一辈子。” “倘若他喜欢你呢?”苏南枝忍不住道。 “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冯清琅摇头,自我嘲弄道,“他天天捉弄我。” 苏南枝知道,他们二人从前整日在军营里朝夕相处,他二哥这样的糙汉,智商高情商低,冯清琅察觉不到他的喜欢,是正常的。 但总的来说…… 苏南枝不希望他们阴差阳错地错过。 苏南枝言尽于此,也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再说下去,只怕人家就要反感了。 其实,宋润这人,苏南枝还觉得挺好的。 待苏南枝离开浮生院之后,冯清琅坐在自己院中喝茶,她剥了一颗糖纸,也吃了一颗糖,但不觉得甜。 隔壁一墙之隔,便是苏南辕。 二人也相处多年了。 但冯清琅一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有时候,明知道窗户纸那头是什么答案,索性还不如不捅破,这样一来,还不必劳心费神地去修补窗户纸,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要隔着一层窗户纸,才会自然一些。 这么一想,冯清琅打算去夜市走走,散散步,刚打开门扉,便看见了杵在门外的苏南辕。 苏南辕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你怎么在这里?”“路、路过。” 二人异口同声。 冯清琅的院子在最里面,再往里走便是死胡同,而苏南辕的院子在最外面,怎么样也不可能路过这里。 冯清琅抿了抿唇,没说什么,错开他的身体朝外走。 “冯清琅?”苏南辕小心翼翼地喊她。 “怎么?”冯清琅停住脚步。 “这么晚了,你……你去哪里?” “宋公子约我同游夜市。”冯清琅回答。 “这么晚了,还要去逛夜市吗?”苏南辕有些别扭地问道。 “初春的夜市热闹非凡,挺好逛的。”冯清琅笑了一笑,说完这话,便径直离开,朝浮生院外走去。 “冯冯清琅,我想……请你一起喝杯酒。”他喊。 “不……了。宋公子还在等我。” 冯清琅走出浮生院,看着了月色下的宋润。 宋润人如其名,温润如玉,穿着镶蓝边的月白色银条纱,衣袂在微风里轻轻翻飞,墨发如水一般垂在后背,只绾着一根玉簪,身形如仙姿,提灯站在廊下。 “宋公子。”冯清琅浅浅福了一礼。 “冯姑娘。”宋润唇畔划开一抹笑,眼底漾着柔情,抬袖与她见礼。 “城西街开了一家玉铺,城南在放灯花,城北那边摆满了小吃摊贩,阿琅想去哪里?”宋润为她掀开车帘。 “去……”冯清琅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之人喊道:“慢着!” 苏南辕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挤出一抹笑:“我在浮生院呆着也是待着,不如与你们一同去看看热闹,想必宋公子不会介意!” 冯清琅微怔,有些不理解苏南辕,她抬眸,看向宋润,宋润与她相视一眼。 宋润含笑点头:“好。人多也热闹。苏公子便也一起。” 宋润为冯清琅和苏南辕二人撩开车帘,待他们一一坐进马车,自己才放下车帘。 三人一同乘车而行,到了城南。 今日城南开设灯会,不少人都在河边放河灯。 波光粼粼的绕城河面,飘着五彩十色的花灯,亮光一路蜿蜒至远方。 宋润和冯清琅比肩而立,有说有笑地朝前走,苏南枝握拳轻咳了一声,挤进二人中间,硬生生把二人分开,却还要装作不经意地说道:“阿琅你看,前面有个荷花灯。” “……”冯清琅被这声阿琅喊得有些瘆人,蹙眉道,“你没看过荷花灯?满大街都是荷花灯,有什么好看的?” “嗯,就这一朵荷花灯,挺好看的,挺别致的,我买来送你。”苏南辕掏了二十文钱买下荷花灯。 冯清琅目光却停留在另外一盏精美的兔子灯上,心细如发察觉到这一点的宋润,买下了兔子灯。 宋润唇角浅笑:“这盏兔子灯也很好看,阿琅将这盏荷花灯一并收着。” 这兔子灯做得惟妙惟肖,冯清琅一眼便看中了,刚打算买下,宋润就先一步买来送给她。 冯清琅接过兔子灯:“多谢宋公子。” 苏南辕看出来了冯清琅更喜欢那盏兔子灯,便觉得自己送的荷花灯有些过于普通。 自己那盏普通的荷花灯,在那盏精致的兔子灯旁边,显得黯然失色、一无是处。 第六百九十二章 宣布王储 于是,那盏兔子灯就有些突兀。 苏南辕默默收回荷花灯,在宋润和冯清琅说话之时,蹲下身,将那盏单调的荷花灯放在河面。 流动的水流将荷花灯越推越远。 冯清琅和宋润走到一半时,才发现苏南辕不见了,二人回头,早已没了苏南辕的身影。 这一夜,苏南辕落荒而逃。 …… 时间很快到了四日后。 北狄朝堂上。 狄琼身穿明黄龙袍,手握权杖,高坐在九五之尊的龙椅上,隔着若隐若现的幕帘,平静地扫视了眼文武百官。 按照惯例,她先是听了大臣们的日常汇报,处理了寻常朝政,才敛了敛龙袍,缓缓启唇说道:“朕即位也快三十年了。” 众人一听这语气,各自便心里有底,估计是有大事要发生。 狄琼摩挲着权杖上的宝珠,唇畔划开一抹略带沧桑的笑:“岁月如梭,春秋更迭,朕也快老了,是该到立王储的时候了。” 立王储三个字一说出,底下的文武百官脸色微微变化。 众皇子公主也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微表情。 狄韵和地址若互相看了一眼,狄小芙则面色平常,狄轩微微皱眉。 苏南枝面色如常,今日这个立储,于她而言,立谁都不重要,立谁都是狄琼的慎重选择,是基于整个北狄而言,最深思熟虑的考量。 本来有十位皇子公主,从前众人都认为大皇子狄衍和狄锦姿最有可能被立王储,可后来狄衍被判死刑,狄锦姿被杀,除去在外游历、读书的几位,如今在皇城的只有狄韵、狄小芙、狄轩、狄芷茹、苏南枝。 “狄窈,上前接旨。”阿诺接过狄琼递过去的圣旨。 阿诺缓缓展开圣旨,站在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之前,扫了一眼文武百官,正了正脸色,洪亮威严的声音缓缓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皇女狄窈,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王储,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别的,狄轩都没听清,他只听到了狄窈二字,随即,他看向了狄小芙。 只见狄小芙面色如常,甚至眼尾上扬,还含了几丝笑,朝狄窈说道:“阿窈姐姐,恭喜贺喜啊!” 苏南枝转身,看见了真心实意恭贺她的狄小芙,狄小芙脸上全是真诚,正是因为太过真诚,只有真诚,甚至不掺带其他任何情绪,才让苏南枝觉得,这真诚有些虚假,就像,为了真诚,用力至极伪装出来的真诚。 “谢谢小芙。”苏南枝回之一笑。 狄韵也走了过来,温柔娴静的脸上露出笑意,柔声道:“恭喜阿窈皇姐。” 苏南枝一一答复后,掀袍跪地,双手接过圣旨,举于头顶,朗声道:“臣女领旨,谢主隆恩!” 风从王殿外倒灌进来,狄琼见了风,握拳咳了几声,宫女们连忙交叉五明扇,为她挡住冷风。 这些年来,为了处理朝政而兢兢业业,狄琼身子败了不少,她欣慰地看向殿中央的苏南枝,如今算后继有人,北狄还有会比她更仁明的君主,败了身子又算什么? 她啊,也该退位让贤,颐享天年了。 这辈子,为了权、为了北狄,忙忙碌碌了一辈子,还没停下来好好看过风景呢。 第六百九十三章 从摄政王变成太子妃? 狄琼离开朝堂后,不少官员前来恭贺苏南枝。 苏南枝将圣旨装入锦盒内,递给素图雅拿着。 素图雅看着图腾精美华丽的锦盒和明黄色缂丝圣旨,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她就知道,她没有看错人,她也知道,陛下没有看走眼。 狄琼之所以立苏南枝为王储,绝非仅仅因为她是正统血脉,更主要的是因为,狄琼相信北狄在苏南枝的统治下,会更加繁荣昌盛。 “恭喜阿窈殿下——” “太史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如今应当称殿下一声太子殿下。”几个官员走来一一朝苏南枝抬袖恭贺。 太子、殿下? 这声太子殿下,让苏南枝有些微微愣怔。 她没想到自己此生,有朝一日竟能被文武百官唤一句太子殿下。 她重生归来,起初只想拯救家族,后来只想复仇,再然后她只想撑起苏家门楣,后来她又想着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一路走到今日,竟是走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所以人总要向前走,克服重重地往前走,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走到哪个高度。 既接圣旨,便担职责。 苏南枝眸中浮过深思熟虑,面色沉稳平静,一一对前来的众臣寒暄。 她被不少官员围在正中央,来往人群齐来恭贺,苏南枝一一应对,待到人群散去,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苏南枝都有些口干舌燥了。 素图雅跟着苏南枝一起走在宫道上,满脸笑容道:“太子殿下如今已是王储了,真是百姓之福、北狄之幸。” 这声太子殿下,苏南枝还是听得有些不习惯。 就在此时—— 盛春午后的灿烂阳光下,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 模样熟悉。 是萧瑜。 萧瑜走来停在了苏南枝面前,清俊的脸上带着笑,抬起阔袖作揖:“枝枝,祝你得愿以偿。错了,如今当称你一声,太子殿下。” 自从萧瑜舍生忘死救过小君曜一命后,苏南枝与他已彻底化敌为友。 过往已是云烟,随风消散。 苏南枝同样抬袖,回了一礼:“谢谢。” 她的疏远和礼貌,还是让萧瑜眸眼暗了一下,但生疏好过仇恨,他很珍惜二人如今化干戈为玉帛的朋友情谊。 萧瑜一同与苏南枝走在红墙绿瓦的官道上,风很轻,云很白,阳光温暖却不刺人,有种久违的平和自在。 二人就这么并肩行走着,萧瑜却从生出一种时过境迁的沧桑感。 怎么,就变了那么多呢? 但如果,这是南枝想要的,他祝她心想事成。 这么一想,萧瑜发现自己的心态也变了很多。 从自私自负,到有恃无恐的利用,再到察觉心意、悔不当初。 后来痛不欲生,偏执成魔,疯了似的不择手段地想要挽回她,再到尝尽苦头,亲眼看她嫁人生子,他确切感到身不由己,颓唐落寞、不甘放手,最后选择成全她,为了她所在乎的人舍生忘死。 他从不信命,可如今不得不信。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一代暴君,也会信命。 萧瑜感觉挺可笑的,前世今生,最不信命的他,信了命。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安静地走了一路,走到御花园时,苏南枝停在蓝花楹树下,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熟悉温暖的声音,牵回了萧瑜思绪,他回过神来,目光柔软地看向苏南枝,说道:“我已将太子册宝交换于摄政王,自请辞去太子之位。” 苏南枝瞳孔微微扩大了些,似是不敢相信,淡抿唇角,良久后,斟酌出四字:“认真的吗?” “摄政王已收到我的册宝,不日便会公布此事。”萧瑜负手而立,站在蓝色花朵簌簌飞扬的花楹树下,薄唇微翘,恬淡的目光之下,藏着缱绻深情,“之后没什么打算。你也知道我前世,得到过所有想要的东西,而这一生,只想最舒心轻松的生活。” 前世,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权利、帝位、江山,却唯独没有你。 金銮殿龙椅上,帝王孤老白头,雪满衣衫。 “你能有打算也挺好的。”苏南枝点头,问道,“天下之大,之后想去哪里定居?” “四处飘摇,春去江南,冬去大漠,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大庆、北狄、藩国、蜀州、沧州……” 他一个人,去哪里都行。 没有心安处,在哪里都孤独。 没有她的日子,不过是换个地方煎熬罢了。 后半生还长,他知道他的赎罪和忏悔,才刚刚开始。 萧沉韫从另一道官道上走来,萧瑜看见他之后,勾唇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叔。” “照顾好她。” 这句话,萧瑜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 萧沉韫颔首:“放心。” 听了回答,萧瑜面色浮出笑,走向官道的另一头,一个人离开了。 苏南枝抿了抿唇,过了会儿,问道:“你说,萧瑜是不是变了。” “人都会变的,或变好、或变坏。”萧沉韫从袖中拿出萧瑜前日交给他的册宝。 一卷册封圣旨、一块太子印玺。 “萧瑜给我的。”萧沉韫道,“从他交还这两样东西开始,我便知道他没了争帝王之心,从此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 苏南枝默了一下:“王爷,你会放过萧瑜吗?他既已交出册宝,主动放弃太子之位,避免了你们二人之间的权利之争,避免了更多人因此事而流血身亡……” “你觉得本王会杀他?”萧沉韫轻声打断苏南枝的话。 “是有这个担忧……” “在你眼里,本王便是如此不辨是非黑白之人?若萧瑜登基,必然不会留本王性命,可本王登基,却未必不会留他的性命,何况他已主动交出册宝,表明了无意帝位之心,本王又怎么可能杀他?” “王爷圣明。”苏南枝点头,“我知道你不会杀萧瑜,方才只是试探一下。” “你这么担心他的性命安危?”萧沉韫剑眉微微颦起。 苏南枝便知他要吃醋了,舌尖打了个结,磕巴了下,说道:“你看你怎么又多想——” “好了,故意唬你的。本王只是随口一说。” 萧沉韫抬手,掐了掐苏南枝脸颊,“没有多想,你问萧瑜之事,也是情理之中,你放心,本王不会动他,今日不会,以后不会,至少看在他救过君曜的面上,本王不会。” “我家枝枝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今日你册封太子,那本王成什么了?本王岂不是成了你的太子妃?” 第六百九十四章 妻子是女帝,丈夫是帝王 “我是太子妃,还是你是摄政王妃?”萧沉韫双手掐了掐她两边脸颊,揉了揉她的脸,搓圆搓扁,“本王在揉谁的脸,在揉北狄太子的脸。你说本王胆子是不是太大啦,竟然敢揉太子殿下的脸。” “噗——”苏南枝被逗笑了。 “沉韫,唔、喔……”萧沉韫将她嘴巴搓成o型,苏南枝吐字不清。 我这是跟着夫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啊,谁能想到,我娶个美娇妻,娇妻做了太子,我的地位也成了太子妃。日后可不准纳男妾。”萧沉韫揽住苏南枝的腰,认真道。 苏南枝笑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哈哈……” “萧沉韫,你竟然担心我纳美男妾!你哪点比不上美男妾,你怎么还担心我纳妾呢?” “你竟然拿本王同美男妾相比……哎……”萧沉韫摇摇头,眼底都是宠溺,神色却装出受伤模样,“你位高权重后,可不能抛夫弃子……不然你让本王孤儿寡父,如何立足于世……” “萧沉韫,你好好说话。”苏南枝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捧腹而笑。 萧沉韫见她笑得开心,唇畔笑容更甚,二人一边笑着一边走回晗珠宫。 进了晗珠宫后,萧沉韫看着苏南枝捧着册宝的背影,眼中笑意渐渐淡去,变得凝重,皱紧了剑眉。 他不是不支持苏南枝走上女帝之路,他也不认为女子必须困在后院相夫教子,他也赞同苏南枝做她想做之事,她要争储,他便陪着她分析局势,不余遗力助她登高,只是…… 北狄与大庆多年以来水火不容,因为领土边界原因,经常爆发战争和摩擦。 冬季时,北狄图邺城资源匮乏,不少乔装成百姓的军士便会冲进大庆渊城烧杀抢掠,以至于两国关系交恶,前后三位帝王继位半年来,北狄大庆大大小小交战数十次。 若南枝登基称帝,成为北狄女帝,萧沉韫也登基称帝,成为大庆帝位,势必立场不同,出发点不同,再琴瑟和鸣的夫妻关系,也会因为彼此仇恨的百姓、大臣挑唆,而感情破裂。 何况,两国帝都相距遥远,萧沉韫在京城,苏南枝在北狄皇城,上千里之路,必然不能经常见面。 位居庙堂之高,一举一动都受天下人监督。 若当帝王,便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 届时,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走到一步,苏南枝怎会放弃女帝之位吗?她不会。 萧沉韫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只差一步之遥,便能轻易称帝,不可能退步,让昔日所有人的努力付诸东流。 那他们…… 又该怎么办呢? 萧沉韫眼底有着深深的担忧。 此时,在书房的苏南枝,亲眼看着素图雅将册宝锦盒妥当存放,眸子里也缓缓流露出忧虑。 她坐在案牍前,手托着腮帮,目光幽远地凝视窗外落叶纷飞。 若她登基,她和萧沉韫,该怎么办? 开弓无回头箭。 从她接受皇女身份时,就该想到,他们之间,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甚至能够想到,按照事情轨迹发展,日后他们二人会走上怎样一条无可挽回的不归路。 她不可能自私到,让萧沉韫放弃大庆帝位。 萧沉韫是最适合做大庆皇帝的人,萧沉韫做大庆皇帝,才能让北狄大庆两国永远和平建交。 素图雅放好圣旨之后,缓步走到她身后,看着苏南枝紧皱的眉头、忧虑的目光,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可是在思虑情感之事?” “你怎么知道?”苏南枝微微一怔。 “也只有情感之事,才能让殿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说真的,素图雅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夫君是未来帝王,妻子也是未来帝王,重要的是,二人称帝的国家并不相同。 苏南枝手中攥着一块玉佩,这是萧沉韫亲手为她雕刻的,上头雕着一丛柳枝与铃兰花,刻着小小的“枝”字。 就在此时,星辞从外面匆匆走来,双手交叉在胸前行礼道:“太子殿下,陛下请您去王殿一趟。” “好。我知道了。”苏南枝将玉佩收在袖袋中,站起身,带着素图雅去了王殿。 王殿内。 狄琼身着轻薄的紫色龙纹长袍,正双腿盘坐在案前,左手拿着一块木头,右手拿着一柄小巧锋利的雕刻刀,刀刃抵在木头上,木屑落了满地,一个形似小君曜的木头娃娃,初见雏形…… 听到苏南枝的脚步声,她便温和地笑道:“阿窈,你瞧,朕刻的像不像君曜?” 苏南枝行了礼,默不作声地跪坐在她身侧,看着她手中的木头娃娃,点头道:“母后刻的像极了。” 这声母后,让狄琼手中刀锋一颤,险些伤了指腹。 她也总算是等来了苏南枝的这声母后,也就是说,苏南枝终于把她当做了母亲。 这来之不易的一声母后,让狄琼眼圈微微生热,她笑容更开心了几分,褪去帝王气势,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年近五十的普通母亲,她说道:“找你来,是想让你陪朕说说话的。这偌大的王殿,我待了近三十年之久,乏味的紧,自你与君曜回了皇城,我才觉得这王殿,有了一丝人情味。” 木案旁的香炉没了香粉,苏南枝从香瓶里取了香着,舀了一勺香粉轻轻放在炉中,一边说道:“日后我与君曜会多来王殿,不会让这王殿总如以前那样乏味。” “好,好。”狄琼点头,笑容愈发浓烈,“我此生最想看到的,便是你回到我身边。如今你带着君曜回了北狄,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我其实一直以来,还有一桩心事,便是你与萧沉韫的婚事……” 第六百九十五章 分岔路口 苏南枝拨弄香木的手微顿,心中叹了口气。 她知道,狄琼还是会说此事。 苏南枝沉默片刻后,抿出一个浅笑:“情感之事,儿臣知道料理,母后只管保重身体,这些事,就不必劳心费神了。” 狄琼知道,苏南枝不想让她插手她与萧沉韫之事。 “先前与你说的招夫入赘,萧瑜自请入赘北狄之事,你有考虑过吗?” 苏南枝用香着夹起香木,放在炉中的隔火上了,顿了下,说道:“没考虑过,因为没有可能。” 狄琼沉思了下,一边雕刻手中的木头娃娃,一边淡笑道:“你不会……还在想着萧沉韫?你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萧瑜上次自请入赘北狄,愿意放弃大庆太子之位,朕听说,他已经放弃了太子之位,试问一句,萧沉韫会为你放弃帝位吗?他不会,萧瑜却已经为你放弃了太子之位。” 狄琼并不知道萧沉韫还在北狄,她以为萧沉韫早就回了大庆。 对待情感问题,苏南枝并不含糊,点头道:“我与他三媒六聘、明媒正嫁,已是夫妻,育有君曜,他是我夫君,我自然要想着他的。” 听到这个答案,狄琼不意外。 如果一口答应分开,这就不是苏南枝了。 狄琼放下刻刀与木头娃娃,掐了掐鼻根,淡淡道:“唉……朕要如何才能劝得动你?” “陛下不必劝我。” “即使朕不劝你,可你若要登基称帝,也迟早会和萧沉韫分开。”狄琼道,“各种道理,你心中明白,朕在此处也不细说了。” 苏南枝知道狄琼说的是什么。 无非说的是,二人各自登基之后,所处的立场不一样,考虑的角度不一样,迟早也会分道扬镳。 他们二人,一个背后是北狄,一个背后是大庆。 大庆与北狄,常年势如水火,虽然已签订和平共建的契约,可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绝对的利益,个人感情在家国大义面前太过渺小,一个重于泰山,一个轻于鸿毛。 狄琼站起身,走到正殿主位上坐下,提起青玉流萤茶壶,为自己和苏南枝各自斟了一杯茶,她还是试图用自己的个人经历,去说服苏南枝少走弯路: “你要知道,朕这个年龄,什么事没经历过?你经历的事,我在三十年前就经历过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吃我吃过的苦。” 其实苏南枝心里一直憋了一句话,忍不住道:“情感之事,你之砒霜,我之蜜糖。我会想办法解决好这件事情。” “怎么解决?分开?和离?”狄琼好奇,苏南枝要怎么解决。 “不会分开,也不会和离。”苏南枝坚定道。 “那你想怎么解决……”狄琼觉得有些好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自己好像也变成了当年的母妃。 时间是个轮回,生命在其中来往循环。 当年她也是执意要嫁给子桑怀玉,后来发现子桑怀玉是大庆卧底后,二人经过多么痛彻心扉的纠缠,才彻底分开、放下。 怎么解决,苏南枝暂时还没想好。 可她只知道,她和萧沉韫一定不会分开。 狄琼见苏南枝久而不语,便知道她没有想好,淡淡笑着,语气也稍微变得严肃了几分: “待你登基,你背后便是北狄,你背后会有千千万万的北狄百姓,还有浩荡万里的山河,你将不再只是苏南枝,你会是一个帝王,如我一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帝。” “你,究竟明不明白帝位之责?究竟明不明白,女帝之责?” “女帝,比寻常帝王更难当。” “但凡你拖泥带水,哪怕一次头脑不清醒,底下那群朝臣、那群史官便会对你笔诛口伐,便会背地里叫嚣着让你下台,更有甚者会在背后密商谋朝篡位,届时,根基不稳,朝堂动荡,乱臣群起,匪患横行,百姓将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作为女帝,一言一行都会牵连着无数人的性命。你不再是你,你只是女帝。”狄琼说这些话时,目光平静到不起半丝波浪,就像死寂的一潭水,毫无情绪可言。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狄琼认为狄窈适合女帝这个位置,只不过要当上女帝,必然要摒弃一些情感,在女帝面前,情感又算什么? 要情感有什么用?能比女帝有用? 二八少女才选感情,成熟之人才选帝位。 苏南枝被狄琼这一言一语说的有些喘不过气,那一句句话就像太行山脉似的,重重压在心头。 她知道前路艰难,可她仍然不想放弃萧沉韫。 “你能保证,大庆和北狄一直不开战吗?倘若开战,你能对萧沉韫下得去手?如若开战,你是北狄女帝,就不该对大庆有一丝怜悯,但凡有一丝怜悯,都是背叛北狄臣民。” 作为一个帝位,能敲打苏南枝这么多肺腑之言,已是不易。 “你是做女帝的合适人选,可朕不希望你被情感绊住。”狄琼目光淡了几分。 今日,狄琼和苏南枝说了很多,苏南枝也想了很多。 沉思了很久,苏南枝紧皱柳叶眉,缓缓道:”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好。”狄琼点头。 其实狄琼也好奇,苏南枝会如何处理。 “若母后没有别的事情,儿臣就先行退下。”苏南枝为狄琼的杯盏续了一杯热茶。 狄琼站起身,轻轻抚平苏南枝衣襟上的一丝褶皱,温声道:“去,阿窈。” “喏。”苏南枝行礼,退出王殿。 走出王殿之后,苏南枝表情便有些难看,变得很沉静,眸中多了几分严肃。 此时,带着金色面具的萧沉韫,正站在不远处的宫道上等她。 苏南枝缓缓止步,站在阳光熹微的宫墙下,静静看他。 二人隔着十步之远。 那双温柔的俊眸,也透过面具,正在凝视她。 他在等她过去。 而苏南枝却停止不前。 她好像在说,你过来。 彼此之间,谁也不主动走上前一步。 站了足足有小刻钟,苏南枝眼眶有些微微发涩。 第六百九十六章 他,怕 最终,萧沉韫挪动脚尖,刚要上前一步时,苏南枝朝他一路小跑,跑过去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 萧沉韫被她扑的微微后退两步,也紧紧抱住了她。 二人彼此相拥,都极其用力,想要把对方融入骨血那般用尽全力。 “好了,来人了。”不知过了多久,萧沉韫轻轻拍了拍苏南枝的后脑勺,松开了她。 苏南枝这才松手,与萧沉韫肩并肩,一起走回晗珠宫。 “过几日,我要回大庆一趟。”回到晗珠宫花园,萧瑜说道。 “为什么……”苏南枝真怕,他这一回大庆,便再也不会来北狄。 “萧睦撑不住了。”萧沉韫道,“余晔在信中写到,萧睦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活不过三十日,本王理应回去主持大局,举办……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苏南枝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唇角扯出一抹淡笑,说不出的情绪复杂,有高兴、担心、忧虑、激动…… 一路走来,亲眼看见他为了那个位置付出了多少,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苏南枝怎能不替他高兴呢? 现在他是摄政王,是她的夫君,可若登基,他便是皇帝,不再是独属于她的夫君。 帝位是天下人的,只有夫君是她苏南枝的。 “你不高兴吗?”萧沉韫剑眉微不可察地颦起,挑起苏南枝的下巴,看着那双水盈盈的美眸,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我自是替你高兴的。”苏南枝扯出一抹笑,投入到萧沉韫怀中,紧紧抱住他,“马上,我的地位也会跟着夫君水涨船高了,你做帝王,我岂不是皇后?” “跟本王回去,你便是独一无二的皇后。”萧沉韫许诺。 苏南枝避开了这句话,只说道:“大庆臣民有你,也是天下之幸。” 萧沉韫听着苏南枝的话,谈不上高不高兴,他知道,她避开了刚才那句话,她不会跟着自己回大庆。 …… 两日后。草长莺飞。 一辆马车停驻在皇城外的林间官道上。 商人马车来往不息,萧沉韫一身靛蓝云纹挑金长袍,墨冠束发,端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苏南枝上朝之前,他曾告诉过她,他今日会回大庆。 不知道苏南枝是否会来城门之上送他。 有时候,人们总以为这次分别还有能下次再见,却孰不知,一次分别便是永远的诀别。 起初,他们只当这是一次还会再见的分别,可等日子越过越久,春来秋去、寒来暑往,青丝熬白了长发,等不来一次相见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原来那次分离,竟是永远。 紧闭双目的萧沉韫,浑身僵硬,神色不自然极了。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怕,这将是永远分离。 他等了许久,从早晨等到午时,露水被日头蒸发,连来往行人也渐渐变少,在等了两个时辰之后,南北城忍不住观察天色后催促道: “王爷,若我们再不走,天黑之前就赶不到下一个城池,要在郊外过夜了,如今虽是草长莺飞的春盛,可也要当心倒春寒。” 萧沉韫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他将手轻轻覆在心口上,感受到一阵阵的心悸。 他,怕。 车外每路过一阵脚步声,他都希望是她。 可很遗憾,不是。 谁说分别一定要在大雪纷飞的冷酷之日,也有可能是平凡普通的一个午后,普通到日月照旧东升西落,挑担郎仍在吆喝,城门行人来往如织,天地热闹,人间喜庆,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却不是共同的美好未来。 我是我,你是你,却不再是我们。 萧沉韫明白了她的选择。 可他还是会觉得很遗憾。 没有大吵大闹、没因仇恨而诀别,他们只是各自选了一条路,所以才东奔西走、分道扬镳。 没有歇斯底里,只有和平离开。 第六百九十七章 送别,各自的远方 “王爷,我们得走了……”南北城看着天色,叹了口气。 萧沉韫无动于衷了好一会儿,许久后,终于道:“启程……” 他等的这几个时辰,就像等了几个深冬的雪。 马车启动,车轮缓缓行驶时,他明知自己非走不可,明知不太可能,可还是掀开车帘,回头深深凝视城门处,就在他认为苏南枝不可能出现时—— “萧沉韫!!”城门内传来一道急急的呼喊声。 呼喊声着急万分,接着,萧沉韫便看到身穿缂丝麒麟补常服的苏南枝,头戴乌纱帽,腰系金玉革带,脚踩粉底皂靴,提着袍摆追风而来,不停挥手:“你等我,等等我!” 萧沉韫推开车门,跳下马车,将那个风一般跑来的女子揽入怀中,萧沉韫被她扑得微微后退两步,身形有些摇晃,将她抱了个满怀! 苏南枝比萧沉韫矮半个头,刚好将侧脸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沉韫……” “嗯?”萧沉韫声音有些颤抖,她来了,她终于来了,还以为她不来了呢。 “等着我,过段时间我回大庆,亲眼看你登基。”苏南枝紧紧抱住萧沉韫,用力至极,仿佛要把他腰勒断一般,她就像这么一直抱着他,直到天荒地老、沧海桑田,直到垂垂老矣也绝不松手。 此时,城门麦田处有几个丢手绢的孩童正在吟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子偕老!” 城门处人来人往,不少人朝他们投去目光。 苏南枝抱了小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手,再抬头看他时,一双美眸已红了眼眶。 萧沉韫指腹轻轻摩挲她红润的眼眶,二人对视,不知怎地,那双美丽的眼睛就开始大颗大颗掉泪珠子…… 起初掉在萧沉韫手背上,接着越掉越多,染湿了他袖袍。 “怎么好端端的,哭了呢?”萧沉韫声音艰涩,他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睛。 苏南枝极力扬起唇角,边哭边笑道:“没有哭,我、没有哭……” “好。没有哭。”萧沉韫点头,为她温柔擦泪。 “待在北狄好好的,去做你想做之事,本王……会永支持你。”萧沉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日后遇到难处,尽管写信同我说。” “好……”苏南枝泣不成声,哽咽地说不出话。 分开一定要轰轰烈烈吗? 分开一定会两败俱伤吗? 有一种分开是,仍然相爱,却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是不够爱,是要走的路不一样。 不是不够爱,而是命运把他们推向了各自的远方。 生命的盛大,并未只是因为爱情。 生命之所以盛大,是因为生命就是一场盛大。 南北城在马车旁有一种天色真的不早的表情,愁眉苦脸地叹气,却不好说什么。 苏南枝为萧沉韫理了理衣领,看着男人剑眉星眸、面如冠玉的脸庞,这张脸,她很喜欢,爱进了骨子里。 她双眼含泪,抬手一一拂过萧沉韫的眉骨、鼻梁、薄唇,最后搭在他肩膀上,踮起脚尖吻他。 一吻毕,苏南枝后退两步,眼里有泪,故作无所谓道:“启程,我在北狄很好,不会经常想你的。” “好。”萧沉韫点头,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最好不要经常想我。”这样日子才没那么难捱。 “那你……”苏南枝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会想我吗?” “你说呢?”他反问。 苏南枝道:“……不会。” “我想不想你,你会不知道吗?”在天色即将暗沉时,萧沉韫坐进马车。 透过半卷的车帘,苏南枝看着他越来越远。 苏南枝朝他挥了挥手,祝他一路平安。 等马车远得几乎看不见时,苏南枝提起袍摆,跑上城墙,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朝他使劲挥手,仿佛在和他告别。 告别的时候,胆子要大一些。 因为谁也不知道,来日何时再见。 苏南枝目送那黑椴马车行至绿豆大小,消失在弯弯折折的绿色丛林里。 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时,她心也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想哭,却哭不出来,像喊,却喊不出来,像追,却追不上。 像胸口压了一堵无形的墙,有些喘不过气。 苏南枝在城墙处站了很久,足足等到天黑下来,素图雅来找她时,她还在城墙上。 春夜寒凉,苏南枝穿着单薄的缂丝常服,冷的脸色发白。 她像石化似的,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殿下站在那里,有多久了?”素图雅放低声音,询问守城士兵。 “太子站在那里,足足有三个时辰。”士兵道,“似是送一友人远行。” 素图雅点头,胳膊弯里搭着一件水墨披风,放轻脚步声走去,为她披在单薄的肩膀上,说道:“城墙风大,殿下这么站着,会感染风寒。” 苏南枝拢了拢披风,慢慢回过神,萧瑟寂凉的目光逐渐上移,看向那一轮皓白孤月,神情谈不上悲喜,只是平静地淡淡道:“起风了,不知道他冷不冷。” “谁……”素图雅下意识回问,可问出去之后,她又觉得逾矩,不应去问殿下不想说之事,当即默了声音,不再说话,却听见苏南枝说道:“故人。” 素图雅不再问了,只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苏南枝抿了抿唇,划开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淡笑:“回宫。”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冯清琅与宋润定亲的日子。 冯清琅的好日子,苏南枝还是要去的,从衣柜里挑了件云松仙鹤挑线白袍,备了厚礼,带着素图雅一同去了禧悦楼。 禧悦楼内,宋润包下了整个三楼。 宋润今日难得穿一件褚红色圆领长衫,腰间配了翡翠吊坠,正站着接待前来参宴的客人。 苏南枝去禧悦楼之前,还是拐了个弯,先回浮生院去看二哥。 见到苏南辕时,苏南枝吓了一大跳。 六百九十八章 定亲宴 七日不见,苏南辕满下巴胡茬,双眼乌黑憔悴,全然不见昔日的神明爽俊,惯来话多的他却一 反常态,沉默的像河底石头。 苏南辕坐在自己院中的石阶上,半边身子懒散地斜靠在地,手中抱着一坛烈酒。 此时日光正盛,苏南辕喝了口烈酒,抬袖遮了遮刺眼的阳光。 苏南枝忍不住抬脚,踹了踹苏南辕鞋底:“醉鬼、怂包,起来。” “什、什么?”苏南辕醉醺醺地没反应过来,不太确定道:“枝枝你竟喊我……怂包?醉鬼我认,这怂包我不认!我用一柄战戟杀破敌阵时,是何等神武不凡,哪里来的怂?我苏南辕这辈子都不知道怂字怎么写!” “那你对阿琅,怎么这么怂?” 听了这话,苏南辕缄默不言,闷闷喝酒。 苏南枝踢开几个挡路的空酒坛,抬手在鼻尖前扇了扇,喊道:“言斐,你扛二哥去洗个澡、拾缀拾缀,待会儿要去禧悦楼参加阿琅和宋润公子的定亲宴,这副醉鬼模样,去了别闹笑话。” 推开院门的温言斐走来,和曜夜一起,不由分说地把苏南辕扛走,扔进浴桶里,利索地洗了个澡,又找人剃了他的胡渣。 收拾了半时辰之后,苏南辕才清清爽爽地出现苏南枝面前。 苏南枝叹了口气,看着要死不活的苏南辕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月初七。” “我问,五月初七是什么日子?” 苏南辕不回答。 “今天五月初七,阿琅的订婚日。”苏南枝落座,兀自喝了杯茶,言语精简一针见血,专往苏南辕心窝子刺:“二哥,从前你如何待阿琅,我便不说了。可你如今怂的像还没下雨就躲进壳里的缩头乌龟。你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对情感之事怂得不行。” “今儿我便把话撂在这里,你今日还这么怂,你就活该后悔一辈子!” 苏南辕被数落的闷声不吭。 “你怕冯清琅不喜欢你,可你不说出来,冯清琅怎么知道你心意?你不说出来,你又怎么知道冯清琅的心意?” “爱是表达,而不是藏匿。” “喜欢,要用嘴巴说出来。” “暗恋,也是。” 苏南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撂下一句重话:“今日你若再怂,二哥,我看不起你一辈子。” “我也是。”温言斐很合时宜地接话。 苏南辕咬了咬牙,没说话! 苏南枝叹气道:“言斐,带上沐暖,叫上子桑叔和春盛裴公子,我们去禧悦楼,参加阿琅定亲宴!”她特地咬重了后面七个字。 …… 禧悦楼。 今日冯清琅梳着精致的坠马髻,步摇簪发,戴着金镶玉兰花耳珰,穿着丁香收腰水袖长裙,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间风韵流转,令人难忘。 她手中掐着丝绢,正趁人不注意时,踮起脚尖翘首以盼,像是等待谁,却又担心谁不来似的,一弯精心描过的柳叶眉轻轻蹙着。 苏南枝将厚礼递给丫鬟后,笑着朝冯清琅走去:“阿琅,恭喜啊……” “殿下来了,快请雅间上座。”冯清琅笑着回答,忍不住朝苏南枝身后看了看,见到苏南枝身后时温言斐,温言斐身后空无一人时,眉目间划过浅浅的失望。 苏南枝察觉了冯清琅的微表情,佯装无意道:“二哥,今日可能来不了了。” 冯清琅失望更甚,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尽力调整情绪,扯出一抹不算好看的牵强笑容:“像是苏将军琐事缠身,不能来也理解。” 心里却骂,苏南辕你这王八蛋! 苏南枝叹了口气。 此时宋润也走了过来,朝苏南枝行礼后,也忍不住问道:“苏二公子没来吗?” “他啊……”苏南枝发现这二人似乎过于关注苏南辕,便诚恳地如实相告道,“二哥或许来,或许不来。” 宋润温雅如玉的眼眸,看向冯清琅,轻声问道:“若不然,我让小厮再去请苏将军一趟?毕竟你与他是好友,他应该会来参加你的定亲宴,或许是他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难事耽搁了时辰。” 冯清琅垂着眼眸,没说话。 宋润见不得她落寞神伤的模样,叹了一息,说道:“我亲自去请苏将军——” “不了。”冯清琅拉住他。 接着,便听到一道沧桑低落的熟悉声音响起:“不必特地跑一趟,抱歉,宋兄台,我来迟了。” 苏南辕手中提着礼盒,穿着石青阑衫,正缓步走上楼梯。 冯清琅与苏南辕对视了一眼,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她对视一眼后,仓皇移开目光。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一生惧内,爱媳妇 宋润目光在苏南辕和冯清琅之间旋转了一圈,随后做出“请”的姿势:“苏将军请——” 苏南枝心中默叹一息,目光在宋润、冯清琅、苏南辕三人之间扫量了一圈,随后朝着雅间内走去。 今日筵席人不算多。 苏南枝挑了个座位,挨着邹沐暖一起坐。 门口,苏南辕将贺礼送给冯清琅之后,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脸上,似乎欲言又止。 宋润嘴角笑容淡淡的,仍然保持风度,说道:“若……苏将军与阿琅有话单独要讲,我便回避一二。” “多谢。”苏南辕哽着嗓子说道。 冯清琅和苏南辕一前一后来到独立的雅间内。 苏南辕走进雅间,沉默了下,将门合上。 冯清琅站在窗格前,看着街边的车水马龙,盯着好一会儿,见身后的苏南辕还没有开口说话之意,便主动道:“你有事吗?你若无事……” “我有事。”苏南辕截断了她的话茬。 冯清琅心中咯噔一声,不知怎地,发现手里起了汗。 她攥紧了丝绢,嗓子也不知不觉紧张起来,浅浅地嗯了一声…… “那、那你说、说。什么事?”冯清琅头埋得很低,尽可能不去看他。 她看见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有一个身影缓缓移来,最终一双黑底陈桥鞋停在她眼前。 苏南辕声线颤颤的,就像风吹枝头落叶:“我、我、我……” 我个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 冯清琅抬头,一双水盈盈的杏眸微微泛红,有些慌乱地看向苏南辕。 苏南辕被这么双眼睛瞧着,身子像踩在半空似的,有些紧张得说不出话,攥了满手心的汗渍,什么话也没说,忽然扣住冯清琅的后脑勺,直接吻了过去。 苏南辕没想这么做的,可这是他本能反应,他看着那掐得出水的红唇,没缘由地一阵躁动不安,吻了上去,小心地像在品尝稀世佳肴,舌尖一点点,为红唇覆上了一层薄薄晶莹,他将冯清琅紧紧抱在怀中,深深地吻她。 他因为紧张说不出来的,全藏在了这个吻中。 脑子轰然炸开。 冯清琅瘫在他怀里,根本站不住脚,只能不断往下坠,直到每一根脚趾都用力抓紧地板,呼吸又乱又急,被这突如其来的吻,亲得手脚发麻,像有一股电流在身体里疯狂乱窜,她说不出的头晕目眩…… 起初没反应过来,苏南辕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当即猛然后退一步,给二人拉开一段距离:“对不起……” 冯清琅涨红了脸,忍不住道:“你、你你你说这有什么用,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快哭了,红唇也被吻花了。 “阿琅……” “我喜欢你……” “你能不能……不要定亲……” “阿琅……” “我……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一直都喜欢你……” 苏南辕语无伦次地重复喜欢你这三个字,用尽了毕生的厚脸皮,不断重复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定亲……” 冯清琅听了这话,泪意涌了上来,眉眼弯弯,唇角带笑,却止不住地掉金疙瘩:“苏南辕你这个怂包,我等了好久,才等来你这句话!” 苏南辕微怔,没反应过来冯清琅这话的意思。 下刻,冯清琅便大着胆子走过去,苏南辕脚尖后退,后背“哐”的一声抵在墙上,冯清琅伸出右手按在他肩上,将他逼到无可退路的角落,随后踮起脚尖,强吻了上去,报复性地狠狠吻他。 轻轻啃咬,耳鬓厮磨。 直到苏南辕唇边被要轻轻咬出血印,二人唇齿之间都有极淡血腥味时,冯清琅哭着笑着低下头:“你知道为了等你今日这番话,我做了多少努力吗?” “我……我不知道。”苏南辕有些慌。 冯清琅揪住他衣领,再次强吻上去,狠狠吃干抹净,极为霸道地骂道:“你这怂包!大怂包!怎么不怂死你算了!” “我……”苏南辕无可辩解,有些晕头转向,还没弄明白事情缘由。 冯清琅整理好妆容衣裳,踮起脚尖,用丝绢轻轻擦去苏南辕嘴角的红唇印,这才将雅间房门打开,一群耳朵紧贴在门上偷听的人,由于惯性,脚跟趔趄地跌了进去! 最八卦的洛云崖直接扑倒在地,苏南枝和温言斐也跌了进去,裴墨之连忙搀扶住怀有身孕的春盛。 冯清琅和苏南辕微微一怔,看着这么多偷听墙角的人,脸倏地就红了,苏南辕脸更红,红得想钻进地缝藏着! 苏南枝摸了摸鼻尖,拽稳温言斐,连忙道:“我们、我们就是路过,那个,二哥,你、你们继续,就、就不打扰了!” 她也没想到,素来端庄贤淑的冯清琅,在情爱之事一旦确定双方心意,会这么勇猛啊,竟然直接把二哥逼到墙角强吻! “二哥,你学学人家二嫂!你瞧瞧人家!”温言斐补了一刀。苏南辕更没脸了,就差躲在冯清琅背后了。 洛云崖总结性地说道:“日后南辕兄,肯定惧内。” 确实,苏南辕接下来和冯清琅过来的每一天,乃至一辈子,苏南辕都沿袭感情之事上的天生怂性,将冯清琅的话奉为金科玉律,让往东绝不往西,往走绝不跑,说什么就听什么,一辈子让着冯清琅、只听冯清琅的话,只爱冯清琅一人、只宠冯清琅一人。 温言斐哈哈大笑道:“二哥这不是惧内,这是宠媳妇,尊重媳妇,爱媳妇。” 此时,一直站在角落被忽略的宋润,走上前两步,抬袖恭祝道:“恭喜冯姑娘与苏将军,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南辕彻底懵了,宋润没怪他撬墙角,反而恭喜他?他表情呆呆地,终于回过味来,说道:“这是你们,设的一个局?” 第七百章 大庆新帝登基 “不设局,如何能逼你吐露心意?此局还是宋公子想出来的。”冯清琅嗔了苏南辕一眼。 宋润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始终保持君子风度,一言一行颇有格局,温和道:“我确实求娶过冯姑娘,但被冯姑娘以心有所属为由婉拒。我得知冯姑娘对你的一番真心后,便略出小计,配合冯姑娘演了这出戏。” 苏南辕真心实意地抬手作礼:“多谢宋兄台成全,成婚之宴,你必坐主桌。” 宋润笑意始终浅浅的,像微风浮过湖面起得小小涟漪:“若有空,一定来。” “我尚且有事在身,就先走一步,禧悦楼午膳已付过银两,请大家留在此处吃好喝好。来日再见,宋某先行告辞。”宋润抬袖,朝众人作揖行告别礼,带着小厮长随转身离去。 宋润转身一步步走出禧悦楼时,脸上笑意才不可遏止地消失,唇角沉重地像挂了千斤鼎,再也笑不出来。 喜欢是真的,真诚祝福也是真的。 他喜欢冯清琅,但也喜欢冯清琅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若他二人两情相悦便是上上佳良缘,他又何必搅合? 宋润走在人声鼎沸的街头,唇边划出了一个淡淡苦笑。 …… 禧悦楼内。 苏南辕和冯清琅都出了银两,让小厮追上宋润,把今日垫付酒楼的饭钱给送过去,可等小厮走出去时,街上再无宋润的人影,连半点踪迹都找不到,人像是走远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 苏南辕和冯清琅今日确定了心意,苏南枝和温言斐他们都很高兴,在酒楼里高兴地吃了午膳。 吃过午膳,众人回了浮生院。 苏南辕和冯清琅商议了下,还是决定过几日回大庆举行成婚宴。 苏南枝得知了他二人的想法,便主动道:“子桑叔会占卜,让他为你们选一个良辰吉日。” 子桑怀玉从年历表上择了一个日子,将二人成亲宴定在了八月初一。 从北狄赶回大庆需要半月,再打扫下久无人居住的苏府需要几日,再操办婚事、拟定请柬、确认流程,也需要半月,为了将事情办的圆满,所以将日子定在了三月之后。 苏南枝心里咯噔一声,上次听萧沉韫说,萧睦活不过三十日,也就说,萧沉韫的登基大典也不会超过三个月。 回晗珠宫后的苏南枝,坐在书房案牍前,翻开了一本为君者应当看的策略论,指腹划开下一页时,忽然愣怔出声片刻,问道:“素图雅。” “微臣在。”素图雅点头。 “大庆新帝登基,北狄理应派人去恭贺献贡新君继位。往日北狄都是派谁前去?” 素图雅回忆了下,如实道:“根据国律,还有以往的做法,我们理应派出北狄位高权重之人,携重礼前去拜会大庆新帝,以表两国和睦。从前派去的位高权重之人,不乏皇子、公主、太子……” “我明日上书一份,亲自携重礼回北狄,恭贺北狄大庆新帝登基。” “殿下亲自前去,也确实合规矩,就是不知道陛下那边是否另有安排。”素图雅说出来自己的担忧。 毕竟殿下与大庆新帝之间的关系,着实微妙。 第七百零一章 萧睦驾崩 苏南枝微微颔首,合上书页:“陛下那边我自会上奏,你先替我收拾行囊,顺利的话,可能这半月便会出发。” 素图雅点头。 因着苏南辕和冯清琅要回大庆举办成婚宴,温言斐、邹沐暖他们也跟着回了大庆,操办苏府的婚事。 如今苏正去世,苏南澈常伴古寺,苏南枝留在北狄,苏南辕回到大庆亦是孤零零的,若温言斐再不去回去帮忙操办婚事,只怕苏南辕便忙不过来了。 苏南枝如今,有钱、有权,却唯独没有时间,百忙之中属实抽不出空,便从东宫调了一千两黄金给温言斐,让他一同带回京城,为苏南辕操办成婚事宜。 苏南辕看着一箱箱黄金,眼前大亮,在巨大诱惑面前,还是忍痛拒绝了,让温言斐回话,他做二哥的成婚怎能让小妹出钱呢?何况他做将军的那些年,又不是没攒下俸禄! 苏南枝听了这话,只是笑笑道:“言斐,你把这黄金偷偷藏在马车底部,一起运回大庆,算是我的心意。” 温言斐点头:“如今二哥忙的晕头转向,因为要回大庆,他去街上买了不少冯姑娘爱吃的东西,说是若这几日不买,等以后冯姑娘想吃,就买不到了。” “二哥成婚宴,就要有劳言斐你多操心了。” “一家人,不说这些。”温言斐勾唇笑着说完,又和苏南枝闲聊了几句,才离开东宫。 按理来说,如今苏南枝是应该住在北狄东宫,但因为她大部分生活用品都还在晗珠宫,还没来得及搬完,所以白日议事还是在东宫,夜晚就寝便在晗珠宫。 苏南枝自从即位太子以来,忙得不可开交。 狄琼为了锻炼她的能力,便将大部分国务都交由她处理。 苏南枝既要和各位大臣周旋,还要批阅小山堆似的奏折,大事还需联合大臣再三讨论,听着几方大臣据理力争,吵到不可开交时,她还要费尽口舌从中调和。 这就算了,她批阅的奏折中,有众多小事,比如贤武将军不满御史大人写的史记太过详细,把他某天逛青楼嫖娼砍价也写了进去,这不是坏他清誉吗?让苏南枝给他做主,请御史删掉这段芝麻大小之事。 苏南枝捏了捏鼻根,叹口气,交给素图雅处理。 不知道萧沉韫从前是否也忙这些芝麻大小的琐事…… 苏南枝处理国务、政务极为认真,认真到不允许半点行差踏错,一是一、二十二,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 起初她刚坐认太子时,底下的人还摸不清她的秉性,有些懈怠,可见识过她的雷厉风行后,便人人自危,都老实尽责地做好分内之事。 朝堂一时间,风清霁月、政治清明。 狄琼这段时间虽不管事,却也有眼线回禀苏南枝的所作所为。 狄琼斜斜地躺在贵妃榻上,半阖眼睑,挥了挥手,示意眼线下去。 阿诺站在一旁递来几张奏折,说道:“这几日,太子殿下掌管国事,井井有条,颇有当年陛下的风范。” “朕挑出来的人,能没有朕当年的风范吗?”狄琼唇角微翘,语气颇为自豪。 “陛下说的是!”阿诺也笑了。 …… 温言斐、苏南辕他们已经启程回大庆有足足八日的时间了。 想必萧沉韫也已到了京城。 处理完一天政事的苏南枝,左手捶了捶略有些酸疼的手肘、胳膊,批阅了一天的折子,提笔的右手都有些发麻酸胀。 自从她即位太子,狄小芙和狄轩就再也没出现过,安静得像沉入水底的石头。 可越是安静,苏南枝就越察觉到了不平静。 毕竟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异常的平静。 那夜的幕后主使,究竟是狄轩,还是萧沉韫猜得狄小芙呢? 苏南枝站在东宫屋檐下,看着六月中旬的满月,风乍起时,忽然想起来了萧沉韫。 有时候,让人睹目思情的,可能是一阵风、一场月色,或者是一次独酌。 就像现在这样,苏南枝站在风月里,不可遏止地想起了萧沉韫。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庆京城。 一辆黑椴马车低调内敛地驶入京城繁华地带,本是要去摄政王府的,却在中途临时紧急改了路线。 马车内。 萧沉韫正襟危坐,屈指慢敲窗边,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律而缓慢。 文物朝堂之人皆知,萧瑜自动放弃了太子之位,若是萧睦一死,继位者只能是萧沉韫。 那老东西,总算要死了。 萧沉韫说不上欣喜,也谈不上畅快,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想要,这个位置便迟早是他的。 方才马车刚进入京城,皇宫大内总管德宁便传来急信,信中提及,萧睦已开始咯血,估计也就是这半时辰的事。 马车在即将进皇宫时,萧沉韫抬手,命令马车停下。 既然就是这半个时辰的事,那他便在皇宫外溜达半时辰,避嫌。 皇宫内。 扶水仙莞妃正牵着儿子萧向希在御花园内玩,有太监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扶水仙眼睫剧烈地颤栗一下,便将儿子推给了心腹照看,说道:“本宫去乾清宫有些许事,你们看着皇子。” 扶水仙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她之所以留在后宫,一直没离开,便是为了这一天,亲眼看着萧睦离世!那她也算对长姐的在天之灵有了交代!! 乾清宫寝殿内。 弥漫着一股极其刺鼻的药味。 扶水仙刚走进去,便被呛的皱眉头,这老不死的萧睦便是在这药味下捱了那么久,如今终于要死了…… 第七百零二章 先皇死,新帝登基 不见一丝生机的寝殿内,到处死气沉沉。 萧睦瘫痪在床的这些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简直生不如死。 他就像一条残败的龙,被萧沉韫一一拔除爪牙,自尊被践踏、生机被磨灭,只剩一团身躯腐肉苟延残喘。 对于一个昔日威风凛凛的帝王而言,与其这样,不如去死。 可惜他死不了,生死都掌握在萧沉韫手中,萧沉韫要他生,他便能生,萧沉韫要他死,他只能死,什么时候死也是萧沉韫说了算。 于是,萧睦变成了这皇宫里人人可踩一脚的废龙。 萧睦被褥里屎尿成团,宫女捏着鼻尖,满脸嫌弃地刚要去换,扶水仙却挥了挥手:“都下去。” 啧,热乎的屎尿气味交织,浓烈刺激地让人作呕! 萧睦面部抽搐着,口眼鼻歪斜,气息微弱到几乎有进无出,一看见扶水仙走进来,有些激动,眼珠子凸了出来,刚要骂什么,却又骂不出来,黏糊糊的涎水流了一嘴…… “真恶心。”扶水仙嫌恶极了,“老东西,我是来看你什么时候死的。等你死了,好第一时间给摄政王报信!” “等你死后,便是摄政王即位!” 萧睦听到摄政王三字,气的直呕血! “噗——”一抹血,溅在床帏上! 扶水仙冷眼欣赏着萧睦的痛苦,萧睦一口吐血之后,便气绝身亡!那微弱的气息彻底断了! 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当即脸色一白,有胆大者颤巍巍走过去,摸了摸萧睦鼻息之后,一屁股摔在地上,扯着嗓子颤抖地大喊道:“陛、陛下驾崩了!!” 那太监连忙冲出寝殿,一路跑一路颤抖着嗓子大喊:“陛下驾崩了!驾崩了!” 所有听到这消息的人,不管在干什么都立马跪地,低头默哀。 扶水仙看着床榻上死透的萧睦,冷笑一声,舒畅地吐出一口气:“本宫,这边去传达摄政王,陛下已死,请他主持大局。” 如今在后宫里,左如月已死,雅贵妃也因为儿子和鸢雅私奔,再也不管事,能说上话的,竟只有扶水仙一人了。 午时三刻。 扶水仙出现在皇宫外,站在黑椴马车门前,浅浅行了一礼,随后回禀:“王爷,陛下已驾崩。” 马车内传来平淡冷静地两个字:“节哀。” 扶水仙唇角勾起笑,她有什么好节哀的,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待会儿回宫便避开旁人喝酒吃肉好好庆祝庆祝! 扶水仙明白,萧沉韫这一句节哀,不过是逢场作戏,说给别人听的接着萧沉韫的话,演了下去:“王爷也节哀,臣妾自当在陛下死后,将小皇子好好养大。” 马车内没再传出说话声,车轮子缓缓转动,进了皇宫。 寝殿。 大内总管已经带人为萧睦敛了遗容,萧沉韫赶到时,萧睦已蒙上了白布。 萧沉韫穿着一袭黑色织金麒麟长袍,墨玉束冠,站在御书房门口,目光平静却又肃杀,像是最凛冽的寒冬,让人心生骇然。 余晔腰佩宝刀,身穿玄武金甲,从远处走来:“王爷。臣留在京城这些时日,所有爪牙已被全部清楚,皇宫全部换了一遍血。如今这皇宫之内,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萧沉韫看向御书房高台上的那把龙椅,淡淡地嗯了声。 接着,南北城和周如故相继走来汇报: “朝堂之上,所有不忠之佞臣,已被交由大理寺依律处置。” “将先皇下葬皇陵之事,已安排妥当。” 接着又有几个大臣前来,一一汇报了些事。 萧沉韫点头,拨了几个得力大臣,辅助大内总管德宁操办萧睦丧事。 天子驾崩,文武百官皆需身着缟素七天七夜。 这七天七夜很快便过去。 先皇死、新帝登基。 第七百零三章 回大庆,贺新帝 司天监择算出了良辰吉日,于七月二十八举行新帝登基大典。 拟定了登基大典的日期之后,便由礼部将此事拟作折子,派驿使快马加鞭地赶去各国通知此事。 当苏南枝接到消息时,已是九天后的七月初一。 王殿内,狄琼的近臣、以及苏南枝等几位皇子公主,分坐两列。 狄琼将大庆使臣递来的折子,扔在书案上,目光悠悠然地看着那折子上所写的内容。 她从第一次带兵与萧沉韫交战开始,便知道萧沉韫绝非池中之物。 如今,萧沉韫终究是登上了这个位置,也不知,这对于北狄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你们之中,可愿有人自愿担任使臣,去大庆贺新帝登基的?” 狄琼将目光放在狄轩和狄芷茹身上扫了一圈,却没想到,素日来最不引人注意的狄小芙站了出来: “儿臣愿意担任使臣,不远千里去恭贺大庆新帝登基。” 接着,另外一道声音也响起: “儿臣也自请担任使臣。”苏南枝站了出来。 苏南枝会站出来,狄琼是不意外的,她揉了揉太阳穴,缓声道:“太子,你坐下,朕有其他的事情吩咐你,担任使臣一事,便交给小芙。” “儿臣熟悉大庆,比小芙更加适合担任使臣。”苏南枝不退半步。 看着自家女儿的坚定目光,狄琼又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真是如出一辙地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蹙了下眉,考虑一番,或许让阿窈装撞一回南墙就好了,至少趁着自己还在世时,哪怕她去撞南墙,还有自己护着她。 唉…… 狄琼在心中叹了一息,摆摆手道:“太子便和十公主一起罢。” 苏南枝得了应允,心中一喜。 她以为要和狄琼费很大周章,狄琼才会同意,却没曾想,狄琼只是简单考虑后,便答应了。 待大臣们散去后,苏南枝单独留在王殿内。 苏南枝为狄琼倒了一杯热水,走过去,放在她书桌上,亲自跪坐在她旁边,为她揉按太阳穴和肩膀:“多谢母后成全。” “……朕并非成全。”狄琼默了半晌,“朕还是不看好。” 苏南枝为狄琼揉按肩颈,低头不语,只听狄琼继续说道: “朕知道,朕若不准你去,也拦不住你。你若想去,便以使臣的名义去。”狄琼劝不动苏南枝,毕竟她从认识苏南枝那会儿,便知道自家女儿犟了。 “谢谢母亲。” 听见狄窈称呼,狄琼喜悦地眉梢一挑,摸了摸苏南枝柔顺垂腰的长发: “傻孩子。朕不护着你,谁护着你?罢了,你想做什么,朕也拦不住,你既然想去看他,便去,待你撞够了南墙,要记得,。朕是你永远的后盾。朕在世一天,你便可以胡作非为一天,可倘若有天,朕不在了,你就该收起小性子,好好为君为帝。” 狄琼确实不赞成苏南枝和萧沉韫,可她欠缺苏南枝太多太多,自幼没能待在身边养育,对她始终有愧疚,与其强硬地要求她,让好不容易缓和的母女关系恶化,还不如放手任她做想做之事。 反正狄琼在,就可以宠着她。 “朕会把自己的亲卫交给你,让他们护送你前去大庆。”狄琼说道。 如今北狄皇宫内,仍然存在没有浮出水面的凶险,比如……狄轩和狄小芙…… 若狄琼贸然将亲卫拨给她,被藏在暗处的人钻了空子,就是得不偿失。 苏南枝摇头道:“母亲放心,我又一支训练精良的护卫,跟了我足足三年之久,忠心耿耿、能力出众,不会有事。您的亲卫还是留在你身边比较好。” “北狄根基深稳,朕在固若金汤的皇城内,羽林军驻守的皇宫里,不可能有万一。” 苏南枝此去大庆,是狄琼认回女儿后,女儿第一次离开去千里之外的地方,她再也不想承受丧女之痛,哪怕苏南枝拒绝,可她在心里面也已决定,届时要将亲卫拨给苏南枝,护送她去京城。 经过阿诺的精挑细选,给大庆新帝筹备的厚礼,在五日后装载成车,排列在了城门口。 苏南枝准备了三日,在七月初八早膳后,踏上前去京城的路。 好久没回大庆了。 当年熟悉的京城,是否早已物是人非…… 第七百零四章 寺中寻大哥 苏南枝启程回大庆时,行到一路,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礼部负责操办恭贺新帝的大礼,而兵部负责挑选护卫队。 她已经明确说过,不用狄琼的亲卫队护送,但如今护送她去大庆的这几千个士兵,放眼望去,训练有素、武力出挑、行事颇讲章法,更像是……狄琼的亲卫队。 苏南枝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的护送军队,说道:“素图雅。” “微臣在。” “这些可是,陛下的亲卫队?” 素图雅先是不语,随后点头道:“如殿下所料,这些都是陛下的亲卫队,他们穿的擒虎靴,乃是尚衣局织造的一等一好品,除了陛下亲卫队,没人敢用这样的材料。” 如今已经走到半道上,苏南枝不可能撤了亲卫队,让他们回去。 似乎是料到了苏南枝的顾虑,素图雅说道:“殿下尽管放心,如今皇城固如金汤,在陛下的治理下已经平稳了数十年之久,不会轻易动乱,陛下也很安全。” “是吗……”苏南枝总觉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脑海里闪过月森林悬崖上的那座楼阁,还有紫袍阔袖神秘人。 素图雅分析道:“如今王储已立,便不会发生动荡之事,殿下尽管安心。” “但愿如你所说。”苏南枝叹了一声。 赶往大庆,路过渊城境外时,苏南枝命队伍停在渊城边界休整队伍,而自己则带着小君曜去了郊外深山中的一座古寺。 古寺隐在深山的半山腰,景色葱茏,如今已是开春,繁茂野草被来往香客踏出一条光秃秃的小径,可见香火旺盛。 世人听说,这寺里有个谪仙般的小僧,身姿清瘦,不爱笑,但雅俊不凡,像雪山之巅的一潭清溪,清冷而不染尘埃,皮肤也生的冷白,不少姑娘慕名前来烧香拜佛。 他们说,这位小僧总爱穿青色僧袍,不悲不喜地站在竹林里,十指合掌,虔诚诵经,那模样雅俊温润,眉目间流露着悲悯与冷淡,惹得好多姑娘见之不忘,寤寐思服。 苏南枝看见苏南澈时,正被个女香客围着。 “空净师傅,小女子近日有些失眠,想请您单独去厢房诵一两段经文助眠,不知您可否……” “得了,你哪是失眠啊!你是见不到空净大师才失眠的!”另外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地啧了声。 苏南澈俊眉微微颦了下,掐着小叶紫檀佛珠,转身进了供奉弥勒佛的正堂。 “诶,大师大师……” “噗嗤。”苏南枝见此笑了,果然模样俊朗的大哥,无论走到哪里还是那般招蜂引蝶啊。 听见笑声,苏南澈抬眸看去,却看到了牵着小君曜的苏南枝,母子二人站在青翠欲滴的竹林里,朝他眉眼弯弯地笑着。 苏南澈眸中划过一丝震惊,随后恢复平淡,十指合掌,虎口挂着莹润黑亮的佛珠,缓步走来:“阿弥陀佛……” “儿子,先前娘亲怎么教你的?你还记得吗?”苏南枝蹲下来,看着一岁多的儿子,摆正他胸前挂着的长命锁。 尚且牙牙学语的萧君曜,乖巧嗯了声,便撒开脚步、张开小小双臂,朝苏南澈摇摇摆摆、跌跌撞撞走去:“大舅舅,抱、抱……” 苏南澈眉间舒展,蹲下来将快要摔倒的萧君曜搂入怀中,抱坐在自己小臂上,朝苏南枝道:“施主,里面请。” 第七百零五章 爹爹,是父皇 “大哥,这才一年没见,你待我怎么这样生疏啊?”苏南枝调侃了一句。 苏南澈将小君曜放在内堂的凳椅上,去端了几盘糕点,拿了一块给小君曜,随后站起身给苏南枝倒了一杯热茶:“施主来寺里,可是有事?” “无事便不能来看大哥吗?”苏南枝接过温度适宜的茶,浅浅抿了口,回味甘甜不涩口,“大哥泡的茶,依旧如此甘醇。” “如今贫僧法号空净。”苏南辕神色平静极了,“贫僧已了断红尘俗事,一心向佛,施主无需记挂贫僧。” “二哥八月初一结婚。如今父亲母亲都已经去世……”说到这里,苏南枝停顿了下,声音瞬间有些哽咽,她克制地说道:“如今大哥便是家中之长,你若不回去,二哥二拜高堂之时,堂上便空无一人。” 她说完这话时,屋中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苏南澈叹了口气,将佛珠缠在手腕上,平静道:“你何时启程?” “我此次回大庆,还有其他事,路途中耽搁不得,若大哥愿意,明日早晨和我一同回大庆。” 就在此时,小君曜从凳子上爬下来,抱住苏南澈的腿,扯着他袍摆,眨了眨眨眼,稚嫩声音卖萌道:“舅、舅父,一起回、回外祖父家中。” “呜呜呜……舅父不回,我也不回……”说着说着,小君曜伤心地哭了,顺着苏南澈的袍摆,爬上去坐进他怀里,扯了扯苏南澈的袖子:“舅父,阿曜喜欢你,你陪我一起回大庆,好不好……” 那豆大的泪水,嗒嗒落在苏南澈手背上。 苏南澈还是第一次照顾小孩子,当即有些手忙脚乱地替小君曜擦泪,放软声音哄道:“好好好,依你。” 小君曜见计谋得逞,当即朝苏南枝眨了眨眼。 来之前,苏南枝就和小君曜商量好了,让小君曜在苏南澈好好哭一哭,苏南澈心软,保准会答应,何况是自己的小外甥撒娇。 果然,苏南澈答应了。 小君曜瞬间收回眼泪,乖乖地坐在苏南澈怀中,不哭不闹,嘿嘿笑了下。 苏南澈剑眉轻轻微颦,怎么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大哥,你收拾好行囊,若无重要东西,便不必收拾了,明日一早,我会让人来接你。”苏南枝抱起小君曜,“今日我们便先回去了。” “嗯……好。”苏南澈点头。 待离开古寺之后,小君曜坐在苏南枝怀中,奶声奶气地问道:“阿凉,我表现得怎么样?” “是阿娘,不是阿凉。”苏南枝纠正。 “哦,好的,阿凉。” 马车之内,苏南枝扶额,无奈片刻说道:“君曜今日表现得很好,简直是超常发挥。” “那阿凉可以奖励我一块桂花糕吗?”小君曜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苏南枝。 “好,只能奖励一块哦!吃多了容易积食。” 小君曜很喜欢吃口感绵软微甜的桂花糕,口味倒是遗传了苏南枝十成十。 “会喊爹爹了吗?”苏南枝这几次一直在纠正小君曜的口音。 “阿叠,叠叠。父慌。”小君曜认真地喊道。 “是爹爹,阿爹,父皇,父——皇——”苏南枝揪了揪自家儿子的脸蛋。 “喔,父皇!”小君曜咦了声,想起之前奶娘和素图雅说的话,忽然问道,“我叠叠,怎么成为父皇啦……” “因为你叠叠,咳。”苏南枝差点被这孩子带到沟里去,纠正了下发音,说道,“因为你爹爹马上登基了。” 第七百零六章 团聚 “原来是酱样啊。”小君曜顿觉自己身价翻了一番。 苏南枝摸了摸小君曜的头:“嗯是呀……等你回了大庆皇宫,你可以挨着你爹爹一起住,是不是很久没见到你爹爹啦?” “想……想叠叠。”小君曜伤心地红了鼻尖。 这声软糯的哭音,让苏南枝也跟着心酸了下,将小君曜拢在怀里,哄睡道:“很快就能见到爹爹了。” “那……那叠爹会想我吗?” “会。你爹爹也很想你。”苏南枝为小君曜盖上一张薄毛毯,哄着他睡着了。 第二日。 苏南澈上午便带着包袱,来找苏南枝了。 三人一同回大庆。 等抵达京城时,已经是七月十七,距离萧沉韫的登基大点还有十一日。 苏南枝没有下榻在皇家驿站,而是选择住在苏家。 她提着给二哥精挑细选的大婚礼物,刚一走进苏府,便看见一身粉紫织金穿花凤拖地裙的冯清琅,梳着温婉美丽的堕马髻,簪着金钗玉簪,额角茉莉鬓边花,眉心点着金箔花钿,饰着珠翠。 冯清琅苏南枝回来,面上一喜,嘴角藏不住笑意,提裙跨过门槛,笑吟吟地走来,先行了一礼:“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苏南枝嗔了她一眼,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份。” 听见二人谈话声,正踩在高凳上挂红灯笼的苏南辕回头,眉梢双双上扬:“呀!是咱们光宗耀祖的南枝回来了!” 苏府满院上下全部齐齐跪下,行参拜大礼,只是这参拜,却不知道是该参拜摄政王妃,还是……北狄太子殿下? 有仆从面面相觑,邹虎也脑袋发蒙地挠挠头,看向苏南辕。 苏南枝一边走进正厅,一点道:“在苏府,我就是苏南枝。” 听见此话,众奴仆才齐齐行礼出声:“奴婢见过摄政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都起来。”苏南枝抬袖,笑着将一张糊了米糊的大红囍字,黏在灯笼上后递给苏南辕,再由苏南辕挂在屋檐下。 苏南枝看向熟悉的府邸,因为二哥要成婚,所见皆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大红。 上次苏府这么热闹喜庆,还是她出嫁时。 苏府门房忽然传来高兴大喊,接着,小厮急忙跑进来,笑得合不拢嘴:“二公子,您猜猜,谁、谁回来了!” 苏南辕挑眉,有些好奇:“谁回来了,让你这么沉不住气。” 接着,一抹竹青僧袍走了进来。 苏南辕手中红灯笼应声落地,愣了半瞬,直接从高凳上跳下来,激动地险些摔了一跤,被冯清琅眼疾手快地搀扶住。 众人只见苏南辕冲了过去,抱住苏南澈,大力地拍着苏南澈后背,高兴的声音带了些战栗:“大哥!大哥你总算回来了!一定是枝枝那丫头找你回来的,也只有那丫头请得动你!” 苏南枝耸了耸肩:“我可请不动,只有小君曜才请得动。” 小君曜挣脱开素图雅的怀抱,撒开脚丫,朝苏南辕跌跌撞撞走过去:“二舅父,抱抱。” “呀,小君曜,几个月不见,这脸蛋越发圆润了。”苏南辕揪了揪小君曜粉雕玉琢的可爱脸蛋,笑着调侃道,“枝枝,你可别把小君曜养的太胖,小心日后练武连战戟都舞不动。” “二舅说窝胖,不和二舅玩啦,哼!”小君曜噘嘴。 “君曜这哪儿是胖?这是婴儿肥。”苏南枝蹲下来,看着自家儿子可可爱爱的脸蛋,十分满意。 小君曜才一岁多,脸上有婴儿肥,大眼睛、皮肤白,五官好看且立体,完美继承了苏南枝与萧沉韫的面貌优点,长大之后,必然很英俊。 或许,比萧沉韫还要好看几分。这是来自亲娘的自信。苏南枝端详着儿子的小脸蛋,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好了,松手。”苏南澈后背被苏南辕拍的砰砰作响,苏南辕仍然不放,苏南澈一把将他推开,掸了掸肩膀上的泪水。 “厨房刚把午膳做好,王妃,二公子,大公子,冯姑娘,可以摆膳了吗?”厨娘走来问道。 “摆上。”苏南辕正说话之时,忽然听到府门口传来整齐划一的士兵脚步声,他略有些好奇地朝外面看去。 就听见一道声音响起:“枝枝,你带着朕的儿子,回了大庆也不去看朕。你当上太子,便就这样抛夫弃夫?” 第七百零七章 进宫 这威严而疏朗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立刻放下手中事情整齐跪地,各自表情庄重,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敬,谨慎且肃穆,高声参拜新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自萧睦驾崩当天,萧沉韫便已是大庆新帝。 虽然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但这并不影响他如今已是皇帝的事实。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南辕率先大喊。 接着,冯清琅、温言斐、邹沐暖、苏南澈乃至全府上下的人,都毕恭毕敬。 苏南枝站在院子中央的阳光里,寻声回首,正好看见走过回廊的萧沉韫,他身穿威严无边的靛蓝色紫龙纹对襟圆领长袍,墨发束紫玉龙冠,单手负在腰后,另一只手拿山河折扇,正当苏南枝静静地凝视他时,一声脆脆甜甜的软糯音调响起:“爹爹~~” 小君曜从苏南辕怀中离开,撒开脚丫,摇摇晃晃朝萧沉韫跑去。 萧沉韫单手将儿子捞起来,放在自己臂弯中坐着,揪了下儿子脸蛋:“胖了。” “皇祖母每日给我好多好多好吃的,我自然就胖了。得胖才能壮,儿子日后才能保家卫国呢。”小君曜奶声奶气地说着。 这话说得苏南枝和萧沉韫都有些愣怔。 也不知道小君曜这套理论是从哪里来的,素日里也没人和他说这些,他这小小年纪倒是自己会悟。 萧沉韫抬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平身免礼。 众人起身。 苏南辕一边将萧沉韫迎进正厅,一边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立刻摆上第一道茶点。 苏南枝跟着萧沉韫走进去,看着萧沉韫令人感到心安的背影,心中升起些许暖意。 碍于众人的原因,萧沉韫并不能牵她的手,只是抱着儿子落座,给儿子拿了桂花糕,喂儿子喝油果子茶。 苏南辕等人当然知道萧沉韫是来见苏南枝的,苏南澈和苏南辕没说几句话寒暄的话,便很有眼色地带人退了下去。 顷刻后,偌大的正堂竟然只剩下了萧沉韫父子和苏南枝。 苏南枝不知道萧沉韫在想什么,只见他一边抱着儿子,一边深深地凝视她。 许久之后,萧沉韫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南枝,过来。” 苏南枝走了过去,萧沉韫喉结微滚。 “多日不见,怎么见面反而不说话了?”萧沉韫唇边划开笑意,揶揄道,“往日信中的字都比你现在话多。” 苏南枝目光柔软,也不知怎地,心就软软地刺疼了下,大概是太久没见面,终于见到了,反而有些心酸。 “我回来参加你的登基大殿,顺便参加我二哥的成婚宴。” 萧沉韫放下儿子,走去揉了揉苏南枝的头:“和你一起来大庆的,还有谁?” 按照以往惯例,他国新帝登基,北狄会派去一到两位重要使臣。 苏南枝回答道:“还有小芙,不过北狄护卫队一到京城皇家驿站,我便来了苏府,小芙和护卫队都在驿站。” 狄小芙…… 萧沉韫默了两瞬,没有说话,眼底有些深思熟虑。 “怎么了?”苏南枝问。 “还记得晗珠宫我用最不起眼的那颗棋子,在最后关头一招致胜吗?”萧沉韫问。 “记得。”苏南枝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她便是那日左前胸受伤之人。毕竟那天落水,素图雅的鹰隼第一时间啄向狄轩,暴露了狄轩左前胸的伤口。” 萧沉韫从政多年,相信自己的判断,道:“多加小心。” “今夜回皇宫住还是王府住?”萧沉韫道,“萧睦死后,皇宫还在翻新修缮,朕打算另建一处新宫殿,代替乾清宫。” 毕竟萧睦住过的地方,晦气。 “皇宫。”不待苏南枝说话,萧沉韫道,“王府大多东西都已经迁到了皇宫。” 在苏府吃过晚膳后,萧沉韫一家三口回了皇宫。 小君曜坐在马车上,看着车外的街道,咦了声:“凉亲……咱们这是去哪里?” “回皇宫。” “回北狄皇宫吗?” “不是,回大庆皇宫。”苏南枝摸摸儿子的脑袋。 “咦……”小君曜摸了摸下巴。 彼时,他还没发现他的血脉有多尊贵。 苏南枝将儿子拢在怀中,笑笑没说话。 马车驶进皇宫时,刚好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苏南枝掀开车窗时,看见了对面马车内坐着的人,面孔有些熟悉…… 碰见天子,对面那马车内的人赶紧走下马车行礼。 扶水仙牵着萧向希走下马车,跪在前面行叩拜大礼,而扶水仙身边还站着德宁总管。 “平身。”萧沉韫示意轿辇停下,看向德宁。 德宁从前便是萧沉韫埋在萧睦身边的暗棋幸福,如今萧沉韫,便把德宁提成了大内总管,掌管皇宫所有事宜。 得了萧沉韫的平身后,扶水仙刚要站起身,德宁便下意识伸手去搀扶,这个微妙热切的动作,让苏南枝的目光不得不在二人只见多停留了一瞬。 扶水仙站起身后,朝苏南枝露出微笑:“上次见王妃娘娘还是一年多前,如今王妃容貌却一点没变,还是当年初见时的那般惊艳。真好。” 苏南枝对扶水仙还有些印象,她也是萧沉韫安插在萧睦身边的人,若无这把美人刀,萧沉韫登基恐怕还要费一些周旋,对她还算尊敬,苏南枝笑着道:“菀妃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快别叫我菀妃娘娘了,如今民妇得了陛下首肯了,已是自由身,再也不是菀妃。”扶水仙抿唇笑道,笑容很开心满足。 苏南枝觉着挺好,若无那档子事,扶水仙应当也是山中逍遥人,会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她抿唇笑了笑,祝福道:“山高水远,一路珍重。” 随后,便取下左边的白玉耳珰,放在扶水仙的手中:“以后若有什么,带着它来找我。” “多谢王妃娘娘……”扶水仙小心翼翼地收好耳珰,牵着萧向希的手离开。 看着扶水仙离开的背影,德宁目光也一刻不离地望着她背影。 “想去送一程,便去,许你三天假。”萧沉韫道。 “多谢陛下!”德宁一扫拂尘,单膝跪地叩谢。 下刻,德宁便小跑着去追马车。 剩下的路,苏南枝没有坐轿辇,而是选择和萧沉韫牵着小君曜步行去寝宫。 路过御花园时,盛夏的花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苏南枝忍不住停下看了一会儿,一路走走停停,给小君曜介绍新鲜事物,她才发现,今日进皇宫竟然是平生里最安心的一次。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在皇宫里如此安心行走。 第七百零八章 皇后娘娘明鉴 小君曜撒开脚丫,摇摇晃晃地去扑蝶,咯咯咯地笑。 苏南枝和萧沉韫这几日带着小君曜在皇宫里玩,萧沉韫除了处理军务政务之外的时间,都在陪母子二人。 他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来用。 时间很快到了八月初一,苏南辕和冯清琅的成婚日。 大哥二哥姻缘都不算早,如今二哥终于要成婚了,苏南枝天麻麻亮时,便让星蝉星辞星蝉给小君曜洗漱穿衣,母子二人早早乘着小轿,低调地去了苏府。 马车里。 小君曜脑袋歪歪地靠在车壁上,粉粉小拳揉着眼睛,撒娇道:“娘,我困。” “待会儿到了二舅父那里再让星辞带你去补觉。”苏南枝将儿子拢在怀中。 萧沉韫要早朝结束之后才来苏府,苏南枝没等萧沉韫,到了苏府时,苏南枝抱着孩子下马车。 麻麻亮的天色中,星辞手中提着灯,照亮苏南枝脚下的台阶。 苏南枝走进贴满囍字挂着红灯笼的苏府,刚走两步,满脸喜意的耳房便摇了下铃铛,喊道:“去通知傧相迎客。” 下一瞬,屋顶之上腰系暗红彩带的洛云崖飞身下来,穿着风流倜傥的月白色冰蚕丝长纱,嘴角微翘,手中握着一柄成色绝佳的玉笛拱手走来:“草民叩见王妃娘娘,王妃娘娘里面请。” “洛神医。”苏南枝回礼,抬手示意星辞星悦将自己为新人准备的厚礼抬上来。 苏南枝带着小君曜走进苏府,此时,邹虎虎正和管家一起忙忙碌碌地检查府上接亲准备工作。 苏南枝也没什么能搭上手的地方,远远地便瞧见,苏南辕穿着大红麒麟喜袍,像个花枝招展的孔雀一直对镜转身,转来转去的,打量自己全身上下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见苏南枝来后,连忙道:“小妹你过来。” “快帮我瞧瞧,二哥这一身喜袍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苏南辕嘿嘿一笑。 苏南枝仔细端详了下,点头道:“妥当得很,并不半分不妥当。” 苏家没有纳妾的规矩,所以苏南辕这辈子也就只成这一次婚,只娶这一次妻,他才会如此格外重视,哪怕是腰间喜玉的流苏穗子也要拨弄的整整齐齐,不容一分乱。 苏南枝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这样的苏南辕,当即被他惹笑了。 待苏府忙忙碌碌,忙到接亲时分,苏南辕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大红袍,与迎亲队伍一起出发,前去接新娘子。 冯清琅与冯家决裂之后,便在京郊自己买了一处宅邸,故而接亲不去冯家,直接去宅邸,不知冯家从哪里得来了消息,知道今日冯清琅出嫁,竟然是掐准时间,不早不晚地在迎亲队伍到达之前,到了冯清琅的家门口。 于是,苏南辕、苏南枝去接亲的等人,还差数百步到时,远远瞧见被亲人围困住的冯清琅。 冯老爷虎口捏着大烟斗,猛吸了一口,一边吐烟一边冷眼斥责:“自古成亲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擅自做主!你这辈子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摆脱掉我是你亲生父亲的事实!苏将军见了我,也要尊我一声岳丈!” “成亲这么大的事,你个死丫头也不告诉你爹,难道是想独吞聘礼?!这么多年我们养你费了多少粮食,你心里没点数,你就没想过回报吗?忘恩负义的孽障!”嫡母冯夫人骂道,“如今新帝推崇仁孝,不孝乃大不敬,苏将军是天子跟前的红人,想必最厌恶不孝之人!你若敢不认我们,我便告御状,说你冯清琅不孝!” “简、简直一派胡言!今日是阿琅大喜之日……咳咳咳……”奶娘张开双臂,护住身穿嫁装的冯清琅,激动说道:“从阿琅出生,你们便把她扔到庄园自生自灭,谈何养育?又谈何报恩?既无需报恩,又何来不孝?!” 冯清琅头上盖着若隐若现的红纱喜盖头,依稀可见生父与嫡母的丑陋嘴脸,她自小在他们面前忍辱负重,不过是为了安稳长大,她苦心与他们周旋了多年,断了关系后又在她大婚之日闹这一出…… “够了!”冯清琅沉声道,“若你们现在自行离开,我还能留你们一个体面,若你们执意闹下去——” “啪!”冯老爷冲上去甩了冯清琅一巴掌,打歪了她的凤冠,红盖头也掉在地上,他怒骂,“你这孽障,竟然还敢顶撞我!以前不是挺温顺听话的吗!装了十几年,终于暴露真面目了?!” 远远的,苏南枝便看见那边的人正在起争执,她和苏南辕相视一眼,苏南辕眼神一冷,扬鞭要冲去时,苏南枝微微摇头道:“今日你是新郎官,理应和气,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交给我。” 下刻,苏南枝看了一眼素图雅。 素图雅当即会意,在苏南辕之前驱车过去。 闹哄哄的一群人,远远地便瞧见,有一辆顶顶尊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车身云纹鎏金,沉木锻造,汗血宝马拉车,驱车女子身穿官员常服,连车前候着的三个侍女衣料也很名贵,不必猜也知道,车内坐着的人,必定尊贵至极。 冯老爷心中有些生怵,可转念一想自己是当今国舅的岳丈,哪怕是陛下来了,也得看在苏家的面子上,给他些许薄面。 “住手。”车中人出声。 冯老爷顿时蹙眉道:“敢问马车中人是谁?我在教训自家女儿,与你何关!?” “见了当今皇后娘娘,还不下跪?!”素图雅面无表情冷呵。 摄政王成了帝王,摄政王妃自然也抬成了皇后。 冯老爷一听,人都蒙了一圈,就连挽起袖子要揍冯清琅的冯氏嫡母也吓愣了。 苏南枝无意于他们纠缠,大喜之日,她只想速战速决和和美美,给了星辞星蝉一个眼神。 星辞星蝉当即会意点头,带了三个护卫上前,掐住冯氏夫妇的后脖子,将人踹跪在地:“好你们一对不长眼的夫妇,敢搅合苏家的婚事,不要命了?拖下去!莫要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净!” “皇后娘娘明鉴!我们没有搅合苏家婚事,草民乃冯清琅生父,草民是来给爱女送亲的!说到此处,皇后娘娘,我们还是亲家呢!”冯老爷脸上有着慌乱的笑,连忙谄媚讨好。 “谁和你们这俩腌臜物是亲家!?说错话!掌嘴!”素图雅下令。 第七百零九章 萧沉韫新帝登基 星悦许久没掌掴过人了,甩了他们一人一巴掌,冯氏夫妇脸色立刻浮出五根手指印。 一巴掌、两巴掌、十巴掌、二十巴掌…… 耳光快狠准,扇得冯老爷晕头转向,起初还能忍着不出声,到了后面直接惨叫,冯氏更是脸肿得没法看。 “聒噪的厉害。”苏南枝蹙眉。 星蝉便给二人堵了嘴,只能挨打,叫也叫不出来。 “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也敢来苏家成婚宴攀亲。拖出去。”苏南枝语气平静。 “唔唔、唔唔……”被堵了嘴的冯氏夫妇欲哭无泪,包括带来的一些家丁也全部被打了出去。 苏南枝掀开车帘,走下马镫,素图雅搀扶着她下马车。 苏南枝一边朝冯清琅走去,一边说道:“若日后这些不相干的人再来乱攀亲戚,便直接关入大牢。” 她在这里,便是话语权。 这话一出,认亲不成的冯氏夫妇直接跌坐在地,像霜打的茄子,被人拖行离开。 总算是清净了。 苏南枝接过星蝉递来的新盖头,亲手替冯清琅盖上:“小插曲罢了,不影响今日的成婚。” “谢谢娘娘……”冯清琅行礼叩谢,苏南枝又将她搀扶起来。 这边插曲结束,苏南辕的迎亲队伍也到了。 不知情的邹虎虎问道:“方才这边在闹什么?” 冯清琅脸色一白,不知如何作答这种家门丑事,沉默不语时,苏南枝平静地接过话:“不长眼的人,冲撞了婚事。” 邹虎虎啊了一声,攥紧腰间佩剑:“今日我在,且看谁敢闹了二公子的婚事!” 苏南辕见事情解决,也松了口气。 邹沐暖充当的女傧相,高声赞礼道:“将新娘迎入喜轿——” 八抬大轿,隆重迎娶。 该给冯清琅的成婚仪式,苏家全都给了,并不会因为冯清琅出生卑微亦或因为她没有娘家人而轻待她。 成婚宴进行得很顺利。 迎到苏府、拜天地、喝喜酒、吃喜宴、入洞房…… 邹虎和洛云崖拽着温言斐余晔他们去闹洞房了,苏南枝吃完喜宴,牵着儿子的手,高兴地在苏府花园散步,待到曲尽人散,她才准备回皇宫。 她牵着儿子刚要走出苏府时,素图雅脚步略急,朝苏南枝走来。 苏南枝见了素图雅的脸色,便知她有事情,她将小君曜抱给星蝉,随后和素图雅一前一后地进了马车。 马车行驶到无人之地时,素图雅才压低声音,附在苏南枝耳边道:“陛下,急病。” “母后急病?”苏南枝瞬间皱眉。 素图雅沉默了下。 苏南枝道:“这是怎么回事!?从前未曾听说母后有病,如今好端端的,怎么我一来大庆,她便患上了急病!” “其实……”素图雅叹了一声,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女王这些年操劳过度,一直都患有旧疾,上次殿下请子桑先生给女王诊治病情,女王回拒时,病情就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这些年,她已经都在强撑,为的就是找回您。” “其实……女王还是想把这个位置,交在您手上。” “回宫后,我会修书一封,放母后安心养病,等我回北狄,我会为她网罗天下奇珍异草,有洛云崖和子桑叔,她一定不会有事的。”苏南枝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马车回到皇宫。 萧沉韫刚处理完事务,今日他没去参加苏南辕的成婚宴,是因为登基大典在即,不能有任何疏忽,他实在是脱不开身。 本来登基大典是七月二十八,但因七月二十八有雨,司天监又择了个吉日,选八月初二作为登基大典。 也就是明日。 明日登基大典,苏南枝见到萧沉韫时,已是半夜,小君曜已经睡了。 萧沉韫坐在御书房里,案牍上放着折子,架子上挂着明日登基大典上要穿的龙袍冕服。 那帝王穿的冕服奢华威严,极致尊贵,哪怕烛光微弱,也尽显霸气。 象征权利的帝王冕服,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苏南枝指腹细细摩挲冕服上的龙纹,眼前却浮现出了当年二人初见的模样,骊山上,她跪地求他救父。 时间过得真快。 她爱的男人,也当上帝王了。 不知不觉间,有双大掌环住了她的腰。 萧沉韫放下折子,从身后抱住了她,握住她摩挲龙纹的手,将长了些许胡茬的下巴抵在她肩窝处。 二人安静相拥。 苏南枝转了个身,窝进他怀中:“马上天亮了。” 天亮,登基大殿便会开始。 “嗯。”萧沉韫道,“不着急,我先陪你说会儿话。” 萧沉韫如今很珍惜和苏南枝待在一起的每一刻。 “母后急病,有可能你登基大殿结束,我就要回北狄了。” 萧沉韫听到这话,片刻后说道:“到时候我派大庆医术绝佳的御医与你一同前去北狄。” “好。” 没过多久,天亮时分,金銮殿之上,文武百官已排列有序。 黎明晨曦来临时,华光万丈,鳞次栉比的皇宫琉璃瓦熠熠生辉。 繁荣、森严、庄重。 苏南枝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萧沉韫身穿冕服,一步步走上高台,在一道道宣读声中,被授以帝王冕冠,接过玉玺册宝,万众瞩目下名正言顺成为大庆新帝。 没有嘈杂喧哗,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 午时,天空东际出现了七彩祥云。 到登基大典结束,皇宫里每一个角落都洒满阳光。 史称韫帝登基、天降祥瑞、万民福泽。 至此一生,苏南枝都难以忘怀,萧沉韫登基那日,穿着黑金龙纹冕服的他,有多么尊贵惊艳。 大典结束后,萧沉韫晋封了跟着他的那些老臣。 苏南辕因为战功赫赫,被封为国公,余晔被封为镇国大将军,洛云崖被封为太医院院长,洛云崖喜欢云游四海,和萧沉韫商定平日里不在皇宫待着,有事再把他叫回京城,温言斐被封为兵部尚书。 萧沉韫和御史台亲自去请了苏南澈,让他担任丞相。 苏南澈的为人和官品,一众朝臣都极为放心,民间呼声也很高,年纪轻轻遁入空门实在是太可惜了,萧沉韫请了他好几次,苏南澈才肯出山做丞相。 莫总督也被调回京城,和家人团聚了。 先前跟着萧瑜的那群大臣,萧沉韫不计前嫌,并未苛待,而是以贤明之举善待他们,不少大臣也归顺了他。 萧瑜则是自愿做了闲散王爷,主动散了权,归顺萧沉韫。 隐居的萧仁明也带着鸢雅回来了,连孩子都有两个了。 随着萧沉韫登基,所有人都有了一个好的结局,没有流血、也没有战火,大庆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只是…… 萧沉韫与苏南枝之间,一个北狄一个大庆,仍是歧路难走。 结束登基大典的第三日,萧沉韫在太液池举办了宫宴。 苏南枝坐在他身侧,与他相敬如宾、恩爱如初,小君曜活泼地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苏南辕携妻子冯清琅,坐在宴席上,苏南辕不停给冯清琅夹菜。 苏南澈坐在百官之首,神色淡淡的,比起最开始的儒雅温润,如今气质清冷淡漠了几分,但依旧雅正端庄,更像是……没有感情的神像。 就在一片其乐融融中,素图雅踩着急切的碎步子,不动声色上前,似有难言之隐地喊道:“太子殿下……” 闻声,苏南枝放下了筷子,站起身,随素图雅一起去了假山后。 素图雅从袖中抽出一封带血的密信,颤着声音紧张道:“太宰大人来信,陛下病发后遇刺,如今皇城内已是一片战火。” “战火?!”苏南枝拧紧了秀眉。 “是三皇子狄轩,领兵谋朝篡位。”素图雅道。 第七百一十章 偷袭应战 “狄轩……”苏南枝沉吟着重复道。 竟然……会是他。 宴会举行到一半时,苏南枝将萧沉韫喊到了内殿。 萧沉韫见苏南枝神色,便知道她有事。 苏南枝将密信之事和萧沉韫说了,这件事倒是在萧沉韫意料之外…… 他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苏南枝道:“我今日连夜赶回皇宫。” “别着急。朕不放心你。”萧沉韫握住了她的手,“朕怕你回去之后,事情有变——” “每日与你写信报平安,但这件事,我必须回去,无论如何,她都是我亲生母亲。我无法看到她陷入危难而不去及时营救。” 说这话时,窗外有极其细微的异响。 萧沉韫和苏南枝同时无声看向窗外。 萧沉韫拂袖,将桌上一个玉杯打翻在地。 咯噔一声。 门外的南北城和周如故便会意,飞上屋顶,去检查周围有没有偷听之人。 很快,南北城敲响屋门,走进去汇报道:“陛下,方才屋顶的耳朵已经飞走了,速度太快,我们实在是没追上,也没发现任何踪迹。” 萧沉韫眸光微冷,南北城和周如故便顿觉泰山压顶,连忙道:“末将这就继续去查!” 一个时辰后,苏南枝和苏南辕等人简单告别,连夜带上护卫队回北狄。 同来大庆的狄小芙忽然听说苏南枝要连夜回北狄,也赶紧和她同行启程。 狄小芙穿着一身烟紫色云纱,踩上马凳,坐进马车里,皱着眉头满脸奇怪地问道:“阿窈姐姐,我们好不容易来一次大庆,怎么不多玩一段时间,为什么这么着急赶回北狄?” “皇城有事。”苏南枝简单回答。 狄小芙蹙眉问道:“皇城里能有什么事?” 苏南枝并未细说,只是笼统说道:“具体不清楚,只是母后急诏,让我们连夜赶回。” 狄小芙呀地一声,看着苏南枝空空如也的身侧,问道:“君曜呢?阿窈姐姐不打算带君曜一同回皇城吗?” “君曜吵着要和他父皇多待一些时日,我便将君曜留在京城。”苏南枝此次并未打算带小君曜回去,皇城正动乱,她并不放心。 苏南枝撩开车窗,看向窗外的萧沉韫。 萧沉韫身穿金色龙纹长袍,眸眼深深地目送她远去。 俊眸里全是担心。 让她一个人去面对皇城动乱,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萧沉韫下意识攥紧了手中山河折扇。 马车快马加鞭地驶出京城,在夜色里马不停蹄地赶回北狄,赶到皇城,就算夜以继日地赶路,最快也需要十天。 如果狄轩领兵叛乱,谋朝篡位,那么是不是就说明,狄小芙洗脱了嫌疑呢? 从始至终,苏南枝都没有抓到过关于狄小芙的证据。 而狄小芙也从来没有露出马脚。 之前,苏南枝为狄轩才是那夜幕后主使,而萧沉韫却判断狄小芙是那夜的幕后主使,可落水之日的证据也指向狄轩,如今叛乱的也是狄轩…… 苏南枝脑中在不停分析着,思维乱如麻,一点点梳理着。 来京城前,狄琼暗中把她的亲卫队伪装成护卫队,护送苏南枝去大庆,如今狄琼的心腹都用来保护苏南枝了,那狄琼又该怎么办?她在皇城是不是会孤立无援? 想到这里,苏南枝手心起了点汗,有些紧张。 马车行了五天五夜之后,刚出渊城地界,经过几乎不眠不休的赶路,护卫队们都累得不行,苏南枝下令就地扎营,休息四个时辰之后再继续赶路。 累了整整五天五夜,士兵们扎营结束后吃了饭,便倒头就睡。 苏南枝让士兵两班倒,分为前半夜和后半夜值守。 如今刚刚出大庆,正是混乱的边境地带,离皇城和京城都比较远,苏南枝不敢掉以轻心,等到狄小芙睡着之后,她也还没睡着。 她掀开车帘走下马车,看着安静有序的护卫队,心中仍然紧张,惴惴不安。 身后似乎传来了些许异响,苏南枝回头,却猛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身后数百支点着火焰的利箭从天空中掠过,正如雨点般降落! “有刺客!!” “防御!保护太子殿下!!” 刚刚还没休息多久的士兵们又猛然起身,抓起长剑应战! 苏南枝拔出沧月剑,斩断射来的火箭! 火箭落地,烧了不少帐篷! 「即将大结局,快了,估计就是七八天。然后会写一些番外,大家想看哪些人物的番外,都可以留言,我来写。」 第七百一十一章 刺杀 本以为是场偷袭恶战,却没想到,这数百支火箭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苏南枝立刻派出侦察营前去查探,却丝毫没发现他们的踪迹。 营地的护卫队人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全都极其警惕,可过了半时辰后,也没什么动静,苏南枝便让士兵们抓紧时间休息,但值守的人不得掉以轻心。 苏南枝有些困意,拖着疲乏的身子坐进马车,看见躺在毛毯上的狄小芙睡得正香,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对刚才发生的混乱全然不知。 真不知道是心性单纯,还是太过沉稳…… 苏南枝扯过一条毛毯,轻轻盖在了狄小芙身上。 苏南枝躺在她旁边睡下,刚闭眼浅眠不过小刻,耳边响起剧烈嘈杂的击鼓进击声!! “冲啊!!!” “杀了他们!” 有敌人! 苏南枝猛然掀被起身,营地士兵们立刻应战,刚要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追出去时,却发现对方人数很少,也无法追到。 片刻后,又恢复安静。 如此反复三四次,扎营的士兵们早已经是身心俱疲,该休息的也得不到休息,该值守的比往日都要紧张。 苏南枝便知道,是有计划周密的敌人潜藏在暗处,对他们故做干扰,在消耗他们的精力战斗力,可眼下敌在暗我在明,又是深夜,他们十分被动。 几乎耗到了后半夜时,苏南枝眼圈已有淡淡的乌青,她跳下马车,脸色不太好,找来几个护卫队将领还有素图雅,拿出周边地形图,微眯眼睛,语气沉冷地下令:“你们四人带着侦察兵和战斗兵,呈蜘蛛网状散开,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埋伏。势必要抓到对方的头目。” “不要惊扰敌人。”苏南枝补了一句。 “是。” …… 半个时辰后,素图雅抓来一个蒙面小头目,踹着他膝盖窝迫使他跪下。 苏南枝扯掉他的蒙面黑布,认出这是北狄南部的人。 狄轩的家族便分布在北狄南部,苏南枝推测,这是狄轩派来刺杀她的人。 她刚想到这里,四周便射来了许多飞箭! 苏南枝猛然转身,看向四周,再看向素图雅和几个护卫队将领:“你们先前暴露了行踪?” 素图雅自认没有,摇了摇头。 很快,有几百个刺客像洪水一般,分散冲来,而他们目标明确,为的就是杀苏南枝。 素图雅连忙执剑,和二十个精兵一起将苏南枝层层围住保住! 苏南枝站在士兵中间,美眸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群刺客目标明确,爆发性极强,扔了火药过来,素图雅大惊失色,连忙将苏南枝朝远处推开:“太子殿下!!小心!” 苏南枝猝不及防朝前一跌,在地上滚了一圈,有惊无险地避开火药! “砰!”的一声! 火药在地上炸出一个大坑! 苏南枝心中唏嘘,擦了擦额前的汗,又开始躲避第二波火药! 这群刺客显然是带足了武器,抱着必死之心,投石器、火药、火箭、近战刺杀,约莫四五百人,却准备充分,杀了苏南枝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苏南枝等人此次是去大庆恭贺新帝登基,根本不是去打仗的,应对刺客的有规律刺杀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但好在护卫队都是狄琼先前的心腹精锐,实力武力俱在,不一会儿,便把局势扭转了过来! 第七百一十二章 守护王殿,逐鹿时刻 一支利箭射来,正冲苏南枝后脑勺,苏南枝耳尖微动,刚要纵身一闪时,一道倩影扑过来,将她扑倒在地,替她挡了这一箭! 几滴血落在苏南枝手背上,她抬头,看见了为她挡箭的狄小芙。 她机敏地翻过身,搀扶着狄小芙朝马车背后躲去皱着眉头问道:“没事?小芙?!” “没、没事……”狄小芙疼得脸色苍白,嘶了一声,声音都有些颤抖,“阿窈姐姐,我们是不是遇到刺客了?这该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在半路上?我好害怕……” 说到这里,狄小芙全身都有些发抖。 这么胆小,也不知道她刚才哪里来的勇气替苏南枝挡箭。 苏南枝叹了口气,安抚地抱了抱狄小芙,拍了拍她后背:“放心,有阿姐在,不会让你出事。素图雅!抽出精兵保护十公主!” 素图雅迟疑了下,点头道:“是!” 这场突袭战持续到了第二日天亮,这数百个刺客是抱着必死之心来干扰苏南枝他们,一是刺杀苏南枝,二是拖延他们的行进路程。 “不对劲,不太对劲。”苏南枝攥着淌血的长剑,摇了摇头,“他们在故意拖延时间,拖慢我们回皇城的时间,我们晚回去一天,母后他们就多一分危险,乱臣谋朝篡位的可能性就越大。” 苏南枝招了招手:“星蝉星辞你们过来,我有个计划和你们说……” 星辞星蝉走了过去。 …… 天蒙蒙亮时,护卫队就地休整,清扫战场。 马车内,狄小芙受伤的胳膊已经被包扎好了,却迟迟不见苏南枝踪影,便掀开车帘问道:“星悦,阿窈姐姐呢?” 守在马车旁的星悦,行礼后回答道:“殿下正在另外一辆马车内休息,昨夜实在是太劳心伤神了。” 只见后面一辆马车,半掩的车窗内,苏南枝正伏案休息的背影。 狄小芙哦了一声,一边刚要下车,一边说道:“我去看看姐姐。” “太子殿下吩咐过,护卫队昨夜战斗损耗太多精力,原地修整半日,我们殿下正在休息,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有什么事,请十公主在我们殿下醒来后再说。”星悦道。 狄小芙犹豫了下,看向那辆车里苏南枝休息的背影,点头道:“好。” 外头起风了。 星悦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替苏南枝放下了挡风的湘竹帘,关上马车门窗。 与此同时。 百里之外的北狄边境内,一支百人的精兵护卫队正跟随最前方的白衣女子,快马加鞭赶路。 苏南枝身穿白衣,头戴兜帽,猛扬长鞭,美眸倒竖凌厉而威严,神色冷凝,风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也无法阻止她的前进。 天蒙蒙之前,她便让星蝉易容成她的模样,待在马车里冒充她,下令队伍修整半日,而实际上,她早就无声无息抽调了百人精锐火速奔赴皇城。 修整半日后,护卫队才会重新起程,待到狄小芙和其他人发现真正的苏南枝失踪时,苏南枝早就赶到了皇城,杀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护卫队人太多了,她无法确认里面是否有叛军的眼线,所以她走得悄无声息。 经过日夜不停的三天三夜,苏南枝踏进皇城境内的那一刻,便累得从马背上坠落倒地。 素图雅连忙搀扶苏南枝去附近的驿站休息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苏南枝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进城。 素图雅推门而进,看着正在喝水的苏南枝说道:“不好了,殿下,城中到处张贴着您的通缉告示。” “我的?通缉告示?”苏南枝攥紧茶盏,心中起了一团无明火。 不必猜,都知道定是狄轩给她安了一个什么罪名,想要以此抓她,防止她进宫营救。 素图雅点头,从手中拿出三个揉皱的纸团,一一展开后递给苏南枝,只见上面画着苏南枝的画像,紧接着便是素图雅、星辞星蝉的画像。 他们居然全被通缉了。 只要他们敢走进皇城,就会被无孔不入的巡逻兵逮捕。 苏南枝拽下腰间的太子令牌,眸眼冰冷,唇角勾起一抹讥笑:“狄轩这是在防着我进宫救驾呢。” 她的那支军队足足两万人,一直都潜藏在山中训练,位置不详,狄轩一直没找到,才会百般通缉苏南枝。 苏南枝打开一个木箱,里面陈列着大小面皮、假发头箍、镊子小刀…… 她曾和子桑怀玉学过易容的技艺,如今正好派上用场,虽然做不到极其逼真,但那些巡逻兵还是没问题的。 片刻后。 四个步履蹒跚的老爷爷,从客栈中飞了出去。 …… 此时,都城一片混乱。 狄琼虽然仍是女王,但因护卫队被调离护送苏南枝去大庆,未加防范,导致她在王殿无心腹守护,被狄轩钻了空子。 狄轩带着他的亲兵部下,一路杀进王殿逼宫,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圣旨传不出去,军队也进不来。 加上狄轩封死了整座王城,其他城池根本不知道他逼宫之事。 已经过去半月,消息封得死,信息滞后,因为迟迟没有支援,整个王城几乎都被狄轩占领,而狄琼在皇宫的御林军也几乎所剩无几,全部都吊着一口气在赴死抵抗。 若再这么持续下去,北狄迟早换天。 皇城,王殿内,灯火通明。 王殿前约莫有六千名御林军兵士,死死守着王殿,以身躯为盾牌,不准狄轩的叛军上前半步。 说来也是不可思议,就是这三千人,严防死守地阻挡了狄轩的三万叛军,耗了足足半月,狄轩一直都久攻不下。 六千御林军,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到今夜只剩下不到两千人。 就是这伤残的两千人,硬是挡住了狄轩的一次次车轮战。 他们甚至没有休息时间,号角起,身体就会应声而战,形成了机械的条件反射,血洒丹陛石,心中只有一个信仰:守住王殿,守住北狄的心脏。 王殿内,约莫有一百个身穿龙袍的人伪装成狄琼,干扰敌人视线,防止暗杀。 第七百一十三章 堕魔的仙:权杖敬献于你 而真正的狄琼,却在一处暗室内。 这暗室只进不出,四周铜墙铁壁,特殊材质,水火不侵,外面不能发现,而里面的人却能通过一个掌心大小的圆孔朝外察看形势。 暗室内储存着一个月的水、粮食。 阿诺站在狄琼身侧,透过圆孔,看着外面血腥的厮杀之战。 而狄琼则一反常态,身穿暗纹素纱白裙,一头长发披散在后足,不梳不绾,手中未握权杖,而是执着一支早就泛旧褪色的细竹毛笔,在一张宣纸上,细细描画。 纸上,细细勾勒出初春林间、流水曲觞,宴会之上、男女对饮,观察仔细些,便能发现这画的是二十年前的光景,就连这画中宴会上所用的茶壶杯盏,都是几十年前时兴的旧款式。 接着,她笔尖一转,在宣纸上缓缓画出一片火景,正在宴会上玩流水曲觞的公子姑娘,遭遇大火,一个白衣姑娘却被困在阁楼中。 外面战鼓声、厮杀声、咆哮声,令人头皮发麻,饶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阿诺,额前也凝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可反观狄琼…… 女王比旁人自是不同。 阿诺知道,女王毕竟是在这个位置上呆了二三十年之久,见惯了大风大浪,又怎会害怕一次骇浪? 哪怕她会死于骇浪,她也永不畏惧骇浪。 这便是帝王之心,坚如磐石,绝不会轻易动摇。 “那张密信,你确定递出去了?”狄琼提笔,蘸了蘸墨汁,鼻尖在砚台边沿上撇了撇,撇去多余墨汁后,继续低头绘画。 “嗯。”阿诺敢保证,“是……狄韵公主派人递出去的,狄韵公主递完密信后被狄轩发现了行踪,就地处死,接着没多久,狄轩便对外通缉太子殿下及其部下。” 狄韵…… 唉。 她素来最不起眼,也最安静胆小的女儿,竟然会冒死为她递出密信,这倒是令她没想到。 狄韵小名,之韵。 她的之韵啊…… 狄琼眼中浮出无数痛楚,怔了半晌,一滴墨从笔尖落下,嗒一声落地,她才回过神来,压下眼中的痛楚和冷冽,继续作画。 “陛下,我们的人只怕撑不过天亮了……”阿诺回禀。 “算算日子,也有二十日了。” 阿窈应该到了……。 阿诺知道狄琼说的什么,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忧,如今这个局势……就算太子殿下能赶回都城,可又能带兵杀得进这皇城吗? 狄轩素日里不声不响,谁也没料到他竟然会谋朝篡位、造反起兵,而且手段如此狠厉血腥,杀伐果断,令所有人都为之忌惮。 通过小孔,他们看见,御林军一批又一批地冲上去又倒下。 这些都是为了保护帝王而牺牲的。 狄琼面不改色,可笔尖却越来越颤抖,就连勾勒出来的线条也不再流畅,显得生涩干硬。 她并不是担心自己的生死。 那些青壮年,忠诚的士兵,追随了她一身的部将,一茬又一茬地倒在她面前流进鲜血。 而被守护的她,如缩藏在这一方密室中。 狄琼的心,在滴血。 她与别的帝王不同,从她当上女王那一刻开始,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不再是自己,而只是一个极其恪尽职守的帝王,她不担心自己会死在今夜,她只忧心北狄的未来、臣民的未来…… 直到最后一个御林军士兵倒下时,她手中的毛笔终于被折断,然后被狠狠砸到地上! 阿诺也被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 “陛下放心,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密室!这密室机扩十分隐秘,他们绝不可能找到,这密室铜墙铁壁可防斧凿刀刻利箭,内里还有特殊材质锻造的保护墙,水火不侵!必然会安全无虞!” “烧!放火全部烧死!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外面的叛军首领高举血剑,再次发起进攻,看着王殿内百个身穿龙袍伪装成狄琼的人怒声大喊。 这群人对他们的干扰太严重了,让他们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狄琼,利箭错杀了好几个,暗杀错了好几个。 简直可恶! “不必火烧。”站在叛军首领身侧的狄轩,青衣玉冠,摇了摇手中的诸葛羽扇,白玉般疏朗英俊的脸上溅了血,像堕入魔道的仙,他眼中倒映着尸山血海,眼底燃起熊熊烈火,却极其冷静地吐出一句话: “用毒烟熏。” 他笑了一声:“女王陛下不会在这群人中,她必然藏在密室里,密室找起来也麻烦,索性一把火烧了这王殿,就算那密室水火不侵,人藏在里面也需要呼吸,需要呼吸就需要气孔,有气孔的话……毒烟便能无孔不入。至于狄琼最后死在哪里,尸体什么时候找到,臭在密室里都不必着急。先把大局定了,熏死了,慢慢找。” 很快。 测过风向,做好一切措施的叛军,将桐油围绕着王殿严严实实泼了一圈,再往殿中扔去毒药包。 首领将火把递给狄轩。 狄轩凝视着这座王殿,脑海里浮过狄小芙的身影,随后…… 轻轻一扔,火把丢在桐油上,瞬间窜起数丈高的火焰,在空中爆出一声空响! 火势铺天盖地般烧掉王殿每一个地方。 毒烟弥漫。 各种燃烧的臭味交织在一起。 狄轩眼底倒映着疯狂的火焰。 很快,有人走来汇报什么,紧接着,快马加鞭赶来的狄小芙翻身下马,扔掉马鞭,面色严肃疾步朝狄轩走去。 满地狼藉中,那抹亮色是如此出彩。 狄轩将一袭鹅黄束腰长裙的狄小芙一把拥入怀中,感受着彼此的强烈心跳,狄轩在她耳边低语:“你要的,我都帮你拿到了。” “现在,我要将它,双手敬献给你。”狄轩看向那座烈火燃烧的恢宏王殿,正一寸寸坍塌,很快,废墟之上又将建立起新的王殿,独属于狄小芙的王殿。 那是,狄轩双手沾满鲜血,敬献给狄小芙的王殿。 那双指骨分明很好看的手,本该抚琴抄经,如今却染满人命。 泪意浸湿狄小芙的眼眶,她心中温热得一塌糊涂,可她却清楚知道,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 她眼眸变得狠辣,一字一句咬牙道: “苏、南、枝、跑、了。五日前,她假借休整军队之由,提前跑回了皇城。” 第七百一十四章 像一道红,杀破黑暗 狄小芙之所以跟着苏南枝去大庆朝贺新帝登基,无非就是为了看住她,以方便狄轩在北狄起兵造反,只要拖住苏南枝,不让苏南枝捣乱,便能实现他们的心中霸业。 可千防万防,苏南枝还是跑了! “放心,我们已火烧王殿,用了毒烟,女王凶多吉少,此事不会再有变。”狄轩抬起狄小芙的手,虔诚地轻吻,“我会把权利宝杖,亲手交到你手中,送你登上龙椅,成为新的女王。” 狄小芙眼底有着震撼和感动。 她曾防备过狄轩,曾在相同的位置,试探过狄轩,是否对皇位心生向往。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狄轩寄情于山水间,向往的只有她。 毒烟渗透过王殿每一处,房梁倒塌、屋顶断裂,毒烟无孔不入,顺着一排排细小的换气孔,还有那巴掌大的圆孔不断蔓延…… 仍在暗室里的狄琼,神情微微变化,脸色已变得有些青紫,是中毒迹象。 她左手压住了轻轻颤抖的右手,笔尖缓缓在宣纸上勾勒出一片火海,正在宴会上玩流水曲觞的公子姑娘,突遇大火,而此时,一个白衣姑娘却被困在阁楼里拼命呼喊求救,可都无济于事,眼看她即将被大火吞灭时—— 笔尖从狄琼手中滑落,她颤巍巍地抚住呼吸困难的胸口,脸色发绀变紫。 狄轩,真是她的好儿子。 呵呵…… 密室之外,烈火熊熊燃烧的王殿之外。 狄轩摩挲着下属从王殿里抢来的玉玺,象征着帝王之权的玉玺,他勾唇,儒雅舒朗的脸上露出笑容,松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感慨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随即,他单膝跪地,双手敬献给身侧的狄小芙,神色虔诚:“小芙……” 狄小芙眼中只有玉玺,她盯着那方玉玺目光大放异彩,目光里有贪婪、激动、得意、兴奋…… “小芙女王。微臣将玉玺双手奉给您。”狄轩一字一句,带领下属朗声道,“微臣、恭祝女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狄小芙激动的眼中涌出热泪,伸手过去,刚要抓住那方玉玺时——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宫城外响起大量的铁蹄声! 铁蹄声犹如海上风暴,密集、急切,震慑人心! 闻声,狄轩猛然回头,手中一抖,玉玺滚落在地,狄小芙去拿玉玺的手也僵住了。 只见外面源源不断涌来了大批士兵! 夜色中,一面巨大的火凤凰军旗威风凛凛而来。 火凤是太子的标志。 狄小芙和狄轩面面相觑…… “狄窈来了!?”狄轩有些不可思议。 “狄窈来了。”狄小芙攥紧了拳头,眼看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登上帝位…… 她咬紧后槽牙道:“狄窈真的来了,突破层层封锁来了。” 众叛军只见千军万马中,为首的将领一袭肩雕凤凰铠甲,红衣猎猎,猝不及防撞进所有人视野里! 像一道红,杀破了黑暗! 可身穿红衣凤凰铠甲之人,竟是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头…… 苏南枝骑着千里白马,左手拽紧缰绳,右手执沧月剑,领兵两万,势如破竹地杀进重围。 她冲到最前面时,撕掉人皮面具砸在地上。 她眼底燃烧着熊熊烈火,拽着缰绳转了一圈,环视四周,心急如焚地低吼了声:“母后!” “母后——” “母后你在哪里?” “殿下勿要着急,微臣这就去寻人。”素图雅铠甲破了三道口子,正汩汩冒血,她眼神坚毅,跟在苏南枝身后,攥热手中长剑,眼观八方地守护苏南枝。 苏南枝点头,朝叛军中央的狄轩看过去。 狄轩身后的狄小芙早就藏了起来。 狄轩弯腰去捡滚落的玉玺,眸眼沉冷下来,深吸口气,苏南枝一来,他便知道决一死战的恶战来了。 “女王已死,你找不到女王了!”狄轩道。 “不可能。”苏南枝笃定狄琼不会轻易死去,捏紧沧月剑,冷冷道,“狄轩,孤劝你放弃抵抗,孤已通知四方大军,集结了周边三座城池的兵力,不出三日,他们便会兵临城下救驾!今日孤带着两万精锐军,也定能把你封死在此!” 苏南枝一出现,狄轩便知道,事情多半是要败了。 可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再也没了退路。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无论如何也是死,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再拼尽全力一次,或许还能有扭转乾坤的希望呢? 狄轩抓紧手中的玉玺,低声下令:“取狄窈叛党首级者,赏黄金万两,封侯加爵!杀!” 叛军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一声击鼓后冲了上去。 “众将士!听令!”苏南枝高声大喝,几乎破了音,太阳穴涨起细小青筋,“灭叛军、杀狄轩、救女王,平定乱党!有功者,封官加爵!” “为,正义而战!” 苏南枝高吼。 她身后两万战马踏响铁蹄,响起一片金戈碰撞之声,刀枪剑戟寒光交错,鲜血溅涌,尸首倒下,累成小山。 权力更迭,总伴随鲜血。 这一刻,苏南枝忽然想到了大庆新帝登基,萧瑜主动放下太子之位,才让萧沉韫和平登基,并没有发生任何战争。 这一世,萧瑜格局之大,令她讶然。 苏南枝领兵两万来救驾,在狄轩意料之外,但因为抢占先机的缘故,很快狄轩便指点兵士和苏南枝僵持不下,不分输赢。 可时间在流失,每拖一刻钟,也就意味着援军会早一刻到来,对狄轩他们不利,狄轩亲自提剑杀了上去,疯了似的拼命殊死抵抗。 此时…… 密室内。 孔内钻进去的毒烟丝丝缕缕灌进口鼻,狄琼呕出一口青黑的血,她抬袖,擦了擦唇角。 她活了一辈子,赢了一辈子,临到头却百胜一输。 人嘛,活着就有输赢。 狄琼轻笑一声,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握着笔,一点点勾勒线条,线条歪歪斜斜,继续在宣纸上作画,刚才画到白衣姑娘被困火海阁楼,现在该画…… 狄琼眼底浮现出三十年前的画面,她被困火海阁楼,即将绝望之际,是子桑怀玉破门而入,不顾性命勇闯火海救了她。结束回忆,狄琼颤抖动笔,在宣纸上作画,画一个白衣公子勇闯火海,踹门而入,救走姑娘。 她手发抖,抖到几乎握不住笔,毒烟涌进的越来越多,她听着外面的金戈铁马声,视线越来越来模糊,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撑不住了…… “陛下,陛下……”阿诺奄奄一息地喊她。 画成笔落,狄琼摔倒在地,口鼻出血…… 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 “砰!”地一声! 密室门从外面打开! 视线微弱到只剩一根线的狄琼,看见硝烟火海里,有一个男人身披湿被褥冲了进来。 这人模样好面熟,长得和记忆里三十年前的子桑怀玉一模一样…… 第七百一十五章 宿命感的轮回 哦不,他就是子、桑、怀、玉。 子桑怀玉将湿被褥盖在狄琼身上,往她和阿诺嘴里一人塞了一颗解毒药丸,随后子桑怀玉抱起狄琼冲出密室。 阿诺拼着最后一口气,抓起湿被褥冲出密室。 密室是全封闭的,只有一个通往王殿的进出口,而王殿内一片火海。 好在苏南枝分了一拨人灭火,所以当子桑怀玉他们冲出火海时,火势已经逐渐变小。 素图雅眼尖地看见这一幕,当即赶去和苏南枝低声汇报。 苏南枝眼中燃起希望,投向不远处,看见了搀扶狄琼走出火海的子桑怀玉,当即心神一动,集结大军杀过去。 很快狄轩他们也发现了狄琼。 “她居然逃了出来!”狄轩攥紧拳头,也调整作战方案,派人去杀苏南枝和狄琼。 苏南枝领兵,越过重重阻碍,终于出现在狄琼面前。 狄琼此时也是奄奄一息。 子桑怀玉半蹲在地,让狄琼依偎在他怀中,他手有些发抖,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指甲抵开瓶塞,放在狄琼唇边,喂她喝瓶中的药水缓解痛苦。 狄琼逐渐发绀发紫的脸色逐渐得到缓解,她虚弱地睁开眼睛,耳畔是冲天响的厮杀声,可旧爱的眼眸却如此清润如玉,就像这战场里的一道天光。拯救她、照亮她。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子桑怀玉会如三十年前初见那般,于她绝望被困之际,救她出火海。 子桑怀玉袖中一卷画轴应声滚落在地。 “咯噔。” 画轴展开,便是狄琼先前在密室画的那幅画。 宣纸上画着三十年前,二人初见:曲水流觞的宴会上,身穿白衣的狄琼被困火海阁楼,将死之时,是子桑怀玉从天而降救了她。 就像今天。 如此具有宿命感的轮回。 见画轴滚落,子桑怀玉连忙捡起卷好收入袖中,有些仓促慌张地说道:“救陛下时,顺手拿走的。你、你服了解毒药水,可觉得好些?” 他眼里有着紧张。 这样的子桑怀玉…… 让狄琼想起了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子桑怀玉刚好二十,而她也才十八的碧玉年华。 她还是个会害羞的少女,被困在火海里会绝望哭泣,而他白衣胜雪,降落火海,犹如天界神只。 就这样一眼。 一见钟情。 刻骨铭心。 她便暗许芳心,偷偷喜欢了他很久,将他收入府中做谋士,成为公主府座上宾,赋予他权利地位,逐渐折服于他的才华,又将他引荐入朝做官,一路保驾护航,送他到高位,成为北狄滔天的国师大人。 最后她才发现,那场大火是子桑怀玉放的,为的就是制造他英雄救美、二人偶遇从此产生联系。 子桑怀玉当上国师后,挑起北狄皇子之间的争储内斗,使得大皇子三皇子争储而死。 再后来,她发现子桑怀玉原是大庆最年轻的丞相,更是大庆皇帝安插在北狄的暗棋。 狄琼觉得遭到背叛时,已经怀有身孕五月,不能打胎,但先太后不允许她未婚先孕诞下此子,可狄琼仍然偷偷孕育,直到生产当日,先太后派人将已出生的苏南枝摁入紫娟河,又被狄琼奶娘嬷嬷救下,将刚出世的小南枝装在竹篮内顺河漂下,被路过黑森林的苏正和楚莹救走。 子桑怀玉却觉得,当年小南枝是被狄琼溺毙的,愤怒之下与狄琼彻底绝交,二人争吵之际,狄琼误喝一杯毒酒,她一直以为这杯毒酒,是子桑怀玉受大庆先帝之命来毒害她的。于是仇恨之下,狄琼也回敬了子桑怀玉一杯毒酒,子桑怀玉明知是毒酒,却还是喝了。 至此,昔日相爱的二人,彻底相恨。 第七百一十六章 本是美娇娘,却铮铮铁骨 中间误会太多,纠葛太深。 时至今日,已难以去谈论对错。 只是当下……确确实实,是子桑怀玉救了她。 死里逃生的阿诺情况比狄琼好些,连忙走来搀扶狄琼。 狄琼站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这才发现,子桑怀玉白袍上全是灰烬,他身子僵硬地站着,面色苍白如纸,从他的方向传来了一丝丝血腥和烧焦味道。 狄琼皱了皱眉,被阿诺搀扶着走去时,才看见子桑怀玉的后背已经烧焦融化,一片血肉模糊。 狄琼身躯一震。 子桑怀玉捡起地上一柄剑,挡在狄琼面前,嗫嚅了下嘴角,对苏南枝说道:“交给我,会……会替你保护好你母后。” 他说的是,替自己保护母后。 其实,就是他自己想保护狄琼,却借苏南枝之名说出来。 苏南枝侧脸多了一道极浅的血痕,站在战场的硝烟里,听后抿唇一笑:“相信父亲,一定会保护好母后。” “素图雅,点兵八千,即刻护送陛下杀出困境,带去平安之地等待援军!”苏南枝紧紧握着沧月剑,一刀斩断敌兵头颅,鲜血顺着她剑刃哗哗淌落,她美眸坚毅,满脸皆是肃杀之意。 就像—— 浴血战场里的涅盘火凤。 不畏不惧不退半步,死守她的故土家国。 分明是倾城绝世美娇娘,却铮铮铁骨鏖战群雄。 这场战,苏南枝打得酣畅淋漓,恨不得抽尽最后一丝力、流干最后一滴血,哪怕身后精兵,已从一万变成了五千,从五千再到三千…… 从三千减到两千…… 烽火狼烟里,满地尸山碎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黏腻,天色昏暗,苏南枝凤钗落地,满头青丝尽数披散,右手早已颤颤发抖,已经鏖战了一天一夜。 她唇色苍白,脸上混淆着新旧血迹,一双美眸惊心动魄,斥满令人恐惧的杀意,死死盯着百步之外的狄轩。 狄轩身穿纤尘未染的雪白长衫,表情裂开一道痕迹。 他领叛兵五万杀入皇城,路上折损了五千,围剿王殿时几乎又折损了一万,后来与苏南枝打仗,再次折损了一万,还派了一万去追杀逃走的狄琼,他如今手里还握着接近两万兵将,却一天一夜都没能杀死苏南枝。 时间在流逝,援军在路上,苏南枝必须死! 只有挡在狄琼前面的苏南枝死了,他们才能赶在对方援军入城前,推狄小芙登基称帝。 只要狄小芙登基称帝,苏南枝狄琼一死,便能定下大局。 狄轩眸色一沉,目光又狠厉了几分,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成王败寇、鹿死谁手的关键时刻到了…… 他气笑了,喊道:“狄窈,你如今手上只剩不到两千兵力,这两千人里面,伤的伤、残的残,而我却还有一万之多的兵士,不如你现在弃暗投明,臣服于我,我便放你一条性命。毕竟我蓝轩,也是惜才之人。” 他终于自称蓝轩了。 狄轩本姓是蓝,被狄琼收作皇子才改姓狄。 如今他自称蓝轩,算是彻底暴露狼子野心,与皇家彻底割裂。 不是亲生的,始终难养熟。 苏南枝心疼狄琼这些年对他们的辛勤教导。 苏南枝右手控制不住地颤抖,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她将剑刺入石板内,冷笑一声:“狄轩,你图什么?” 你,图什么? 苏南枝记忆里的狄轩,不是这样的人。 图什么呢?这句话问得狄轩神色恍惚。 他不图帝王霸业,也不图千秋万代,更不图万里江山,从始至终,他图的只有小芙。 狄轩沉默了下没说话,意识到对方可能在拖延时间,便冷了脸色,嗤笑了一声:“放弃,你等不到援军了。” 等不到援军了吗…… 苏南枝觉得好累好累,全身仿佛灌满了铅一样沉重,无数人在她面前倒下,有敌兵、也有亲卫,血从她额头流进眼里,一切都成了血红色,血红的战场、血红的天、血红的人。 她笑了笑,声音宛若雷霆,有着摧毁一切的千钧之力:“我苏南枝,永不言弃。” 狄轩蓦然捏碎手中折扇,攥紧拳头,浑身气血翻涌,气得发笑,爆发式的怒吼:“你真是难杀啊……你怎么就是不死呢……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给我!杀了她!!!!” 苏南枝死死将剑刺进地板支撑疲惫不堪的身体,猝不及防单膝跪地。 她及腰青丝随着战场冷风一起飞扬,她觉得自己快倒下了,她费劲力气抬头,看了一眼北狄国的旌旗,咬牙蓄力,猛然站起身,拼尽最后一点余力,朝着四面八方的叛军吼道:“来啊!来杀我啊!!” 死,也要死在王殿前。 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将战旗染得鲜活夺目。 狄轩瞳孔微微震颤…… 她明明快死了,竟能有这样的意志力…… 倒是让狄轩有些佩服了。 可惜,狄轩不会让她活着见到两个时辰后的太阳。 狄轩做了个手势,指了指苏南枝,随即退后两步,推到重兵保护的正中央。 几乎一万的敌兵,全部朝苏南枝杀了过去,将她围困了一圈又一圈。 她只有两千人。 数量悬殊几乎是五倍之差。 苏南枝面容冷峻疲惫,放眼望去,乌泱泱的寒剑铁甲,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 就像死神为她量身定制的一座牢笼。 无处可逃,该当命丧于此。 死? 死不可怕。 她活过一次的人,何惧生死?! 第七百一十六章 本是美娇娘,却铮铮铁骨 中间误会太多,纠葛太深。 时至今日,已难以去谈论对错。 只是当下……确确实实,是子桑怀玉救了她。 死里逃生的阿诺情况比狄琼好些,连忙走来搀扶狄琼。 狄琼站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这才发现,子桑怀玉白袍上全是灰烬,他身子僵硬地站着,面色苍白如纸,从他的方向传来了一丝丝血腥和烧焦味道。 狄琼皱了皱眉,被阿诺搀扶着走去时,才看见子桑怀玉的后背已经烧焦融化,一片血肉模糊。 狄琼身躯一震。 子桑怀玉捡起地上一柄剑,挡在狄琼面前,嗫嚅了下嘴角,对苏南枝说道:“交给我,会……会替你保护好你母后。” 他说的是,替自己保护母后。 其实,就是他自己想保护狄琼,却借苏南枝之名说出来。 苏南枝侧脸多了一道极浅的血痕,站在战场的硝烟里,听后抿唇一笑:“相信父亲,一定会保护好母后。” “素图雅,点兵八千,即刻护送陛下杀出困境,带去平安之地等待援军!”苏南枝紧紧握着沧月剑,一刀斩断敌兵头颅,鲜血顺着她剑刃哗哗淌落,她美眸坚毅,满脸皆是肃杀之意。 就像—— 浴血战场里的涅盘火凤。 不畏不惧不退半步,死守她的故土家国。 分明是倾城绝世美娇娘,却铮铮铁骨鏖战群雄。 这场战,苏南枝打得酣畅淋漓,恨不得抽尽最后一丝力、流干最后一滴血,哪怕身后精兵,已从一万变成了五千,从五千再到三千…… 从三千减到两千…… 烽火狼烟里,满地尸山碎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黏腻,天色昏暗,苏南枝凤钗落地,满头青丝尽数披散,右手早已颤颤发抖,已经鏖战了一天一夜。 她唇色苍白,脸上混淆着新旧血迹,一双美眸惊心动魄,斥满令人恐惧的杀意,死死盯着百步之外的狄轩。 狄轩身穿纤尘未染的雪白长衫,表情裂开一道痕迹。 他领叛兵五万杀入皇城,路上折损了五千,围剿王殿时几乎又折损了一万,后来与苏南枝打仗,再次折损了一万,还派了一万去追杀逃走的狄琼,他如今手里还握着接近两万兵将,却一天一夜都没能杀死苏南枝。 时间在流逝,援军在路上,苏南枝必须死! 只有挡在狄琼前面的苏南枝死了,他们才能赶在对方援军入城前,推狄小芙登基称帝。 只要狄小芙登基称帝,苏南枝狄琼一死,便能定下大局。 狄轩眸色一沉,目光又狠厉了几分,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成王败寇、鹿死谁手的关键时刻到了…… 他气笑了,喊道:“狄窈,你如今手上只剩不到两千兵力,这两千人里面,伤的伤、残的残,而我却还有一万之多的兵士,不如你现在弃暗投明,臣服于我,我便放你一条性命。毕竟我蓝轩,也是惜才之人。” 他终于自称蓝轩了。 狄轩本姓是蓝,被狄琼收作皇子才改姓狄。 如今他自称蓝轩,算是彻底暴露狼子野心,与皇家彻底割裂。 不是亲生的,始终难养熟。 苏南枝心疼狄琼这些年对他们的辛勤教导。 苏南枝右手控制不住地颤抖,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她将剑刺入石板内,冷笑一声:“狄轩,你图什么?” 你,图什么? 苏南枝记忆里的狄轩,不是这样的人。 图什么呢?这句话问得狄轩神色恍惚。 他不图帝王霸业,也不图千秋万代,更不图万里江山,从始至终,他图的只有小芙。 狄轩沉默了下没说话,意识到对方可能在拖延时间,便冷了脸色,嗤笑了一声:“放弃,你等不到援军了。” 等不到援军了吗…… 苏南枝觉得好累好累,全身仿佛灌满了铅一样沉重,无数人在她面前倒下,有敌兵、也有亲卫,血从她额头流进眼里,一切都成了血红色,血红的战场、血红的天、血红的人。 她笑了笑,声音宛若雷霆,有着摧毁一切的千钧之力:“我苏南枝,永不言弃。” 狄轩蓦然捏碎手中折扇,攥紧拳头,浑身气血翻涌,气得发笑,爆发式的怒吼:“你真是难杀啊……你怎么就是不死呢……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给我!杀了她!!!!” 苏南枝死死将剑刺进地板支撑疲惫不堪的身体,猝不及防单膝跪地。 她及腰青丝随着战场冷风一起飞扬,她觉得自己快倒下了,她费劲力气抬头,看了一眼北狄国的旌旗,咬牙蓄力,猛然站起身,拼尽最后一点余力,朝着四面八方的叛军吼道:“来啊!来杀我啊!!” 死,也要死在王殿前。 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将战旗染得鲜活夺目。 狄轩瞳孔微微震颤…… 她明明快死了,竟能有这样的意志力…… 倒是让狄轩有些佩服了。 可惜,狄轩不会让她活着见到两个时辰后的太阳。 狄轩做了个手势,指了指苏南枝,随即退后两步,推到重兵保护的正中央。 几乎一万的敌兵,全部朝苏南枝杀了过去,将她围困了一圈又一圈。 她只有两千人。 数量悬殊几乎是五倍之差。 苏南枝面容冷峻疲惫,放眼望去,乌泱泱的寒剑铁甲,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 就像死神为她量身定制的一座牢笼。 无处可逃,该当命丧于此。 死? 死不可怕。 她活过一次的人,何惧生死?! 第七百一十七章 亮剑护王殿,超燃 手中沧月剑已经破损,多了几处凹凸,她身上受了六七道深浅不一的伤。 乌泱泱的敌军杀来,她斩了一个又是十个,像杀不完的骇浪,一波接一波,一浪比一浪凶猛。 “噗——” 苏南枝后背中刀,喷出一口鲜血。 她死咬牙齿,又狠又疯地反击,杀红了眼! 到后来,已经变成了杀敌的机扩。 杀疯了。 不知何时…… 黎明来临……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周围敌兵已经少了很多,少了一茬又一茬。 尸首累成小山。 血顺着丹陛石一阶一阶往下淌…… 她早已视线模糊,出现了幻听,像个疯子一样不断重复杀敌动作! 她好像听见耳边有人在喊她:“枝枝、南枝!” “苏南枝!” “苏南枝……” 那人痛心疾首地呐喊。 有人来夺她的沧月剑。 她拼命反抗,像受惊应激的疯子,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杀敌、守王殿,杀敌、活下去…… “是我!我啊,萧瑜!” 那人抢走了她的沧月剑,心急如焚道:“你别伤了自己,南枝,是我!” 苏南枝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满天都是血红色,周遭全是尸体和鲜血,她咬紧牙齿喃喃重复:“杀……杀……杀敌!” “南枝你听我说!我已带着援军赶来,你现在安全了!”萧瑜看着满地尸首中的娇瘦女子,一袭红色火凤铁甲,甲胄已破烂不堪,她身上都是血,有别人的,有她自己的,那铁甲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伤…… 萧瑜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攫住,心疼得不行,红了眼,将已经崩溃疯魔的苏南枝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不断安抚她恐惧应激的情绪:“是我……我是萧瑜……你平安了,我既已赶来,便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一根毫毛。” 他双眼泛红,心疼到几乎哽咽啜泣。 两世,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苏南枝…… 硝烟战场、尸首遍地,她被狄轩的人一次次围剿,两千兵士到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伤残之人…… 只差一点,她就死了。 若他来迟一步,她便会战死沙场。 萧沉韫刚登基称帝,本要亲自领兵来帮苏南枝,可自古以来没有新帝登基就领兵去他国都城支援的先例,更何况大庆不可一日无帝,萧沉韫必须要留在京城坐镇朝堂,萧瑜便自请领兵数万,前来支援。 听说萧瑜要自请领兵去北狄,萧沉韫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想起他数次救过苏南枝,也曾九死一生救回小君曜,终究还是心无芥蒂地信任了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萧沉韫没有错信他。 萧瑜在关键时刻,扭转了局势,火速包围了狄轩的叛军,救下了苏南枝。 整整两天两夜。 没人知道苏南枝困在这尸山血海的宫殿内经历了什么,也不敢想象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苏南枝累到几乎猝亡。 援军至,可心安。 她死死拽着萧瑜衣襟,泪水夺眶而出,激动得浑身颤抖:“守……守住……守住了……” “是啊,守住了,我们南枝好厉害,以五倍之差的力量悬殊,死守两天连夜,守住了……”萧瑜哭了。 随行紧急赶来的温言斐、苏南辕、苏南澈、洛云崖,见到这一幕后都攥紧长剑,紧皱眉头沉默了。 她,怎么撑下来的。 苏南枝被冯清琅搀扶进马车喝水、治伤、补充吃食。 而狄轩的人数锐减。 北狄四面八方的援军已到,就连大庆援军都到了。 局势扭转,再反抗也只是困兽之斗、死到临头。 萧瑜提起那柄已经断了一截的沧月剑,一步步朝已经被抓住的狄轩走去,剑刃拖在地上,发出令人恐惧的刺耳之声,他红着眼,眼底席卷出狂暴的戾气,先一刀斩了狄轩的左手臂。 “啊!!!”狄轩惨叫。 再一刀斩了他的右腿。 “噗……”狄轩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断手断腿。 他牙间全是鲜血,忽然笑了:“哈哈哈……” “狄轩你可认罪?谋朝篡位、血洗宫殿,你罪该万死!”一道愠怒的叱咤声响起,已经解毒的狄琼身穿明黄龙袍,踩着满地狼藉,被阿诺搀扶着走了过去。 “我,有罪。”因为断腿断手之痛,狄轩那张俊朗的脸逐渐扭曲狰狞,额前涨起青筋,他艰难地在血泊里翻了个身,仰头凝视高挂朝阳的天空,苍穹浩瀚无垠…… 他眼前浮现出数年前,他与狄小芙初见的光阴。 那时,他是翩翩少年郎,穿一袭白袍抚一手好琴,他遇到了那个梳着双髻的可爱丫头,会笑、会羞怯、会撒娇,她喊他轩哥哥。 一声轩哥哥,一生轩哥哥。 不知何时,对她的兄妹之情,早已变成了另一种不可言说的男女之情。 暗恋、压抑,难以遏制,最后偏执成魔,于他而言,世间早已没有了是非对错,她是对,其他人都是错。明知道她一直狼子野心、密谋造反,明知道她表里不一、伪装弱小,明知道她在引诱自己走上一条错误的不归路,他还是义无反顾做了她的裙下臣。 那一晚的雪夜,她被女王赐婚给胞弟,他们在无人发现的阁楼里,酣畅淋漓地尽享男女恩爱,发疯一样无所顾忌地占有彼此。 他便知道,他会永远做狄小芙的手中刀,心甘情愿被利用、被当做垫脚石。 如今事败,狄轩不清楚狄小芙藏身何处,但他清楚,狄小芙不会救他。 他看着悬在头上的那柄沧月剑,哭着笑着,血泪横流:“杀了我,造反失败,这一切苦果,该我承受。” “本王问你,你可是受人指使?”萧瑜提剑,指着他眼睛逼问。 “无人指使,是我狼子野心、罪该万死!”狄轩回答,“我该死!无数战士因我殉职,无数家庭因我破碎,王殿是我烧毁,造反是我密谋!从来只有我,没有别人!杀了我,结束这一切。瑜王,请你……给我一刀痛快……” 「作者有话说:很多人说我更新慢,更新慢是因为每一章甚至每一个句话、每一个字都有好好写,用心写故事很耗费心血。更新慢这个缺点,我下一本争取改正。谢谢大家的包容和批判。」 第七百一十七章 亮剑护王殿,超燃 手中沧月剑已经破损,多了几处凹凸,她身上受了六七道深浅不一的伤。 乌泱泱的敌军杀来,她斩了一个又是十个,像杀不完的骇浪,一波接一波,一浪比一浪凶猛。 “噗——” 苏南枝后背中刀,喷出一口鲜血。 她死咬牙齿,又狠又疯地反击,杀红了眼! 到后来,已经变成了杀敌的机扩。 杀疯了。 不知何时…… 黎明来临……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周围敌兵已经少了很多,少了一茬又一茬。 尸首累成小山。 血顺着丹陛石一阶一阶往下淌…… 她早已视线模糊,出现了幻听,像个疯子一样不断重复杀敌动作! 她好像听见耳边有人在喊她:“枝枝、南枝!” “苏南枝!” “苏南枝……” 那人痛心疾首地呐喊。 有人来夺她的沧月剑。 她拼命反抗,像受惊应激的疯子,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杀敌、守王殿,杀敌、活下去…… “是我!我啊,萧瑜!” 那人抢走了她的沧月剑,心急如焚道:“你别伤了自己,南枝,是我!” 苏南枝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满天都是血红色,周遭全是尸体和鲜血,她咬紧牙齿喃喃重复:“杀……杀……杀敌!” “南枝你听我说!我已带着援军赶来,你现在安全了!”萧瑜看着满地尸首中的娇瘦女子,一袭红色火凤铁甲,甲胄已破烂不堪,她身上都是血,有别人的,有她自己的,那铁甲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伤…… 萧瑜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攫住,心疼得不行,红了眼,将已经崩溃疯魔的苏南枝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不断安抚她恐惧应激的情绪:“是我……我是萧瑜……你平安了,我既已赶来,便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一根毫毛。” 他双眼泛红,心疼到几乎哽咽啜泣。 两世,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苏南枝…… 硝烟战场、尸首遍地,她被狄轩的人一次次围剿,两千兵士到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伤残之人…… 只差一点,她就死了。 若他来迟一步,她便会战死沙场。 萧沉韫刚登基称帝,本要亲自领兵来帮苏南枝,可自古以来没有新帝登基就领兵去他国都城支援的先例,更何况大庆不可一日无帝,萧沉韫必须要留在京城坐镇朝堂,萧瑜便自请领兵数万,前来支援。 听说萧瑜要自请领兵去北狄,萧沉韫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想起他数次救过苏南枝,也曾九死一生救回小君曜,终究还是心无芥蒂地信任了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萧沉韫没有错信他。 萧瑜在关键时刻,扭转了局势,火速包围了狄轩的叛军,救下了苏南枝。 整整两天两夜。 没人知道苏南枝困在这尸山血海的宫殿内经历了什么,也不敢想象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苏南枝累到几乎猝亡。 援军至,可心安。 她死死拽着萧瑜衣襟,泪水夺眶而出,激动得浑身颤抖:“守……守住……守住了……” “是啊,守住了,我们南枝好厉害,以五倍之差的力量悬殊,死守两天连夜,守住了……”萧瑜哭了。 随行紧急赶来的温言斐、苏南辕、苏南澈、洛云崖,见到这一幕后都攥紧长剑,紧皱眉头沉默了。 她,怎么撑下来的。 苏南枝被冯清琅搀扶进马车喝水、治伤、补充吃食。 而狄轩的人数锐减。 北狄四面八方的援军已到,就连大庆援军都到了。 局势扭转,再反抗也只是困兽之斗、死到临头。 萧瑜提起那柄已经断了一截的沧月剑,一步步朝已经被抓住的狄轩走去,剑刃拖在地上,发出令人恐惧的刺耳之声,他红着眼,眼底席卷出狂暴的戾气,先一刀斩了狄轩的左手臂。 “啊!!!”狄轩惨叫。 再一刀斩了他的右腿。 “噗……”狄轩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断手断腿。 他牙间全是鲜血,忽然笑了:“哈哈哈……” “狄轩你可认罪?谋朝篡位、血洗宫殿,你罪该万死!”一道愠怒的叱咤声响起,已经解毒的狄琼身穿明黄龙袍,踩着满地狼藉,被阿诺搀扶着走了过去。 “我,有罪。”因为断腿断手之痛,狄轩那张俊朗的脸逐渐扭曲狰狞,额前涨起青筋,他艰难地在血泊里翻了个身,仰头凝视高挂朝阳的天空,苍穹浩瀚无垠…… 他眼前浮现出数年前,他与狄小芙初见的光阴。 那时,他是翩翩少年郎,穿一袭白袍抚一手好琴,他遇到了那个梳着双髻的可爱丫头,会笑、会羞怯、会撒娇,她喊他轩哥哥。 一声轩哥哥,一生轩哥哥。 不知何时,对她的兄妹之情,早已变成了另一种不可言说的男女之情。 暗恋、压抑,难以遏制,最后偏执成魔,于他而言,世间早已没有了是非对错,她是对,其他人都是错。明知道她一直狼子野心、密谋造反,明知道她表里不一、伪装弱小,明知道她在引诱自己走上一条错误的不归路,他还是义无反顾做了她的裙下臣。 那一晚的雪夜,她被女王赐婚给胞弟,他们在无人发现的阁楼里,酣畅淋漓地尽享男女恩爱,发疯一样无所顾忌地占有彼此。 他便知道,他会永远做狄小芙的手中刀,心甘情愿被利用、被当做垫脚石。 如今事败,狄轩不清楚狄小芙藏身何处,但他清楚,狄小芙不会救他。 他看着悬在头上的那柄沧月剑,哭着笑着,血泪横流:“杀了我,造反失败,这一切苦果,该我承受。” “本王问你,你可是受人指使?”萧瑜提剑,指着他眼睛逼问。 “无人指使,是我狼子野心、罪该万死!”狄轩回答,“我该死!无数战士因我殉职,无数家庭因我破碎,王殿是我烧毁,造反是我密谋!从来只有我,没有别人!杀了我,结束这一切。瑜王,请你……给我一刀痛快……” 「作者有话说:很多人说我更新慢,更新慢是因为每一章甚至每一个句话、每一个字都有好好写,用心写故事很耗费心血。更新慢这个缺点,我下一本争取改正。谢谢大家的包容和批判。」 第七百一十八章 授以权杖,荣登龙椅 狄轩冷汗如雨,缄默不言。 “将他捆起来,扔在地上晾着。待到打扫完宫殿,再关去密牢。”萧瑜下令,环视了一片狼藉的四周,“清扫战场。” 此时,一抹清瘦倩影吃力地背着个浑身血迹的伤员,缓缓朝苏南枝等人走来。 勉强休息了两个半时辰的苏南枝,吃了洛云崖给她的速效恢复丸,除去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心悸之外,已经好了很多,她撑着车门跳下马车,后背传来伤口撕扯的疼痛。 她知道,是萧瑜救了她。 二人早已和解。 苏南枝朝萧瑜走去,苍白的唇抿开一抹浅笑:“多谢瑜王。” 萧瑜皱着眉头,缓缓展开笑容,松了口气:“女御医说你并无内伤,幸好也没伤到要害。” “若非你及时赶来,只怕我……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瑜王尽管开口……”苏南枝眉眼温柔地弯了弯。 萧瑜看着她,默了一瞬,淡笑道:“……受君之托,忠君之事。陛下担心你,命我赶来。” 萧瑜是个什么人?他若不想做的事情,没人可以命令他。 苏南枝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受君之托、忠君之事’不过是幌子罢了。 “皇姐……”身后,有人虚弱疲累出声。 苏南枝回头,看见清瘦柔弱的狄芷茹满手是血,就连身上也沾了不少灰土,看上去有些狼狈,她背着伤痕累累的狄韵,急出了哭腔: “阿窈皇姐,烦请找洛神医救一救之韵。她临危受命,不惧艰险,从阿诺大人那里接了密信送往大庆,却被狄轩派兵追杀。他们将之韵扔到乱葬岗,我悄悄跟踪过去,却发现之韵尚存一息,从乱葬岗里将她刨了出来。可若再不救治,只怕……呜呜呜……” 狄芷茹抬袖,捂着脸哭出声。 洛云崖嘴里咬着一截甘草,循着哭声走来,便看见一位姿容清丽的娇瘦小娘子,哭得楚楚可怜,看得他有些晃神,听那柔弱小娇娘嘴里念着什么洛神医…… “我、我在。”洛云崖走去,为狄韵搭脉看瞳孔,脸色微沉了几分。 “还……还有得救吗?”狄芷茹哭音荏弱,就像风雨里的黄鹂鸟啼,一声声,扰乱洛云崖的心。 洛云崖有些手忙脚乱道:“有、有得救。别哭。” “温阁主,邹姑娘你们过来,将我把这位姑娘扶到内殿,我为她制药。搀扶的时候,尽量不要触碰伤口,切记观察她的呼吸和瞳孔,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洛云崖捞起医药箱,说道。 狄芷茹连忙和他们一起去了内殿。 “幸好,幸好之韵尚存一息。”狄琼攥紧了手中权杖,眉间担忧,叹了口气,“这孩子一向安静,不多言不多语,却是最善良可靠,做事稳重的。” 说完这话,狄琼又朝苏南枝走来,表情难掩心疼,想起之前在战场上苏南枝护着她的种种作为,狄琼心中滚烫,感动至极。 “阿窈,此番……真是连累你了。”除此之外,狄琼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看着苏南枝一身的伤,若非努力克制,早已老泪纵横。 苏南枝话意一转,将功劳推了出去:“我并无大碍,倒是父亲,若不是父亲第一时间冲进火海,找进密室,只怕事情不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父亲二字落到子桑怀玉耳中,竟是如此百听不厌。 他自从认回了苏南枝是亲生女儿之后,从未强求过苏南枝唤他一声父亲。 可今日真听到了…… 竟然是难以言喻的心情。 这声父亲,他等了很多年。 苏南枝秀眉微蹙,问道:“不过父亲,你是怎么知道密室入口的?我来救母后时,派人将王殿里里外外全部搜寻了一遍,却毫无所获,就连狄轩也颇费了些功夫,都没找到入口。” 听了这话,狄琼和子桑怀玉竟然默契地并未回答。 反倒是阿诺,笑着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陛下被立为储君时,这座王殿便是子桑国师起草的建筑设计图。所以国师知道密室在何处,并不奇怪。” 这次狄轩谋朝篡位,狄琼被困密室,只留了两张底牌。 一张是苏南枝,她让狄韵去送密信,便在赌,苏南枝能否及时回北狄,领兵救驾。 另一张便是子桑怀玉,子桑怀玉智谋双全,以他的敏锐力,不可能察觉不到狄轩封锁整个都城,若他尚存一丝旧情,就不会弃她不顾。这普天之下,知道密室的只有三人,一个是阿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子桑怀玉。 若那夜,子桑怀玉没赶到,就算苏南枝来救驾,她也早已中毒身亡。 这两张底牌,都起到了关键作用。 当狄琼被困密室,毒烟入肺,几乎走到生命时,她回望过去,能想到的竟然只有这父女二人。 兜兜转转,还是他们。 狄琼忽然觉得往事的爱恨情仇,都不重要的。 人生在世三万天,她已过去大半,剩下的日子,她只能做回自己,做些想做之事,成为想成为之人。 她为君为帝,被这龙椅束缚太久太久了…… 狄琼凝视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宫殿琉璃瓦,笑容深沉而沧桑,声音幽远感慨,像是穿透了多年的过往岁月,徐徐又慢慢:“南枝……你该担起你的责任了。” 这话寓意深邃,苏南枝浑身微微一怔。 “看见王殿内高台上的那把龙椅了吗?”狄琼问。 顺着狄琼视线看向王殿,殿内大多东西都被火焰摧毁湮灭,唯独那纯净锻造的九五至尊龙椅,依旧巍然矗立,在大殿劫后余生的灰烬中,泛点金色华光。 狄琼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中象征最高权力的宝杖,交给了苏南枝,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南枝轰然跪地,双手接过镶嵌明珠、刻满皇室图腾的权杖,绷紧脸色,磕头道:“儿臣,领命。” 第七百一十八章 授以权杖,荣登龙椅 狄轩冷汗如雨,缄默不言。 “将他捆起来,扔在地上晾着。待到打扫完宫殿,再关去密牢。”萧瑜下令,环视了一片狼藉的四周,“清扫战场。” 此时,一抹清瘦倩影吃力地背着个浑身血迹的伤员,缓缓朝苏南枝等人走来。 勉强休息了两个半时辰的苏南枝,吃了洛云崖给她的速效恢复丸,除去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心悸之外,已经好了很多,她撑着车门跳下马车,后背传来伤口撕扯的疼痛。 她知道,是萧瑜救了她。 二人早已和解。 苏南枝朝萧瑜走去,苍白的唇抿开一抹浅笑:“多谢瑜王。” 萧瑜皱着眉头,缓缓展开笑容,松了口气:“女御医说你并无内伤,幸好也没伤到要害。” “若非你及时赶来,只怕我……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瑜王尽管开口……”苏南枝眉眼温柔地弯了弯。 萧瑜看着她,默了一瞬,淡笑道:“……受君之托,忠君之事。陛下担心你,命我赶来。” 萧瑜是个什么人?他若不想做的事情,没人可以命令他。 苏南枝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受君之托、忠君之事’不过是幌子罢了。 “皇姐……”身后,有人虚弱疲累出声。 苏南枝回头,看见清瘦柔弱的狄芷茹满手是血,就连身上也沾了不少灰土,看上去有些狼狈,她背着伤痕累累的狄韵,急出了哭腔: “阿窈皇姐,烦请找洛神医救一救之韵。她临危受命,不惧艰险,从阿诺大人那里接了密信送往大庆,却被狄轩派兵追杀。他们将之韵扔到乱葬岗,我悄悄跟踪过去,却发现之韵尚存一息,从乱葬岗里将她刨了出来。可若再不救治,只怕……呜呜呜……” 狄芷茹抬袖,捂着脸哭出声。 洛云崖嘴里咬着一截甘草,循着哭声走来,便看见一位姿容清丽的娇瘦小娘子,哭得楚楚可怜,看得他有些晃神,听那柔弱小娇娘嘴里念着什么洛神医…… “我、我在。”洛云崖走去,为狄韵搭脉看瞳孔,脸色微沉了几分。 “还……还有得救吗?”狄芷茹哭音荏弱,就像风雨里的黄鹂鸟啼,一声声,扰乱洛云崖的心。 洛云崖有些手忙脚乱道:“有、有得救。别哭。” “温阁主,邹姑娘你们过来,将我把这位姑娘扶到内殿,我为她制药。搀扶的时候,尽量不要触碰伤口,切记观察她的呼吸和瞳孔,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洛云崖捞起医药箱,说道。 狄芷茹连忙和他们一起去了内殿。 “幸好,幸好之韵尚存一息。”狄琼攥紧了手中权杖,眉间担忧,叹了口气,“这孩子一向安静,不多言不多语,却是最善良可靠,做事稳重的。” 说完这话,狄琼又朝苏南枝走来,表情难掩心疼,想起之前在战场上苏南枝护着她的种种作为,狄琼心中滚烫,感动至极。 “阿窈,此番……真是连累你了。”除此之外,狄琼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看着苏南枝一身的伤,若非努力克制,早已老泪纵横。 苏南枝话意一转,将功劳推了出去:“我并无大碍,倒是父亲,若不是父亲第一时间冲进火海,找进密室,只怕事情不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父亲二字落到子桑怀玉耳中,竟是如此百听不厌。 他自从认回了苏南枝是亲生女儿之后,从未强求过苏南枝唤他一声父亲。 可今日真听到了…… 竟然是难以言喻的心情。 这声父亲,他等了很多年。 苏南枝秀眉微蹙,问道:“不过父亲,你是怎么知道密室入口的?我来救母后时,派人将王殿里里外外全部搜寻了一遍,却毫无所获,就连狄轩也颇费了些功夫,都没找到入口。” 听了这话,狄琼和子桑怀玉竟然默契地并未回答。 反倒是阿诺,笑着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陛下被立为储君时,这座王殿便是子桑国师起草的建筑设计图。所以国师知道密室在何处,并不奇怪。” 这次狄轩谋朝篡位,狄琼被困密室,只留了两张底牌。 一张是苏南枝,她让狄韵去送密信,便在赌,苏南枝能否及时回北狄,领兵救驾。 另一张便是子桑怀玉,子桑怀玉智谋双全,以他的敏锐力,不可能察觉不到狄轩封锁整个都城,若他尚存一丝旧情,就不会弃她不顾。这普天之下,知道密室的只有三人,一个是阿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子桑怀玉。 若那夜,子桑怀玉没赶到,就算苏南枝来救驾,她也早已中毒身亡。 这两张底牌,都起到了关键作用。 当狄琼被困密室,毒烟入肺,几乎走到生命时,她回望过去,能想到的竟然只有这父女二人。 兜兜转转,还是他们。 狄琼忽然觉得往事的爱恨情仇,都不重要的。 人生在世三万天,她已过去大半,剩下的日子,她只能做回自己,做些想做之事,成为想成为之人。 她为君为帝,被这龙椅束缚太久太久了…… 狄琼凝视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宫殿琉璃瓦,笑容深沉而沧桑,声音幽远感慨,像是穿透了多年的过往岁月,徐徐又慢慢:“南枝……你该担起你的责任了。” 这话寓意深邃,苏南枝浑身微微一怔。 “看见王殿内高台上的那把龙椅了吗?”狄琼问。 顺着狄琼视线看向王殿,殿内大多东西都被火焰摧毁湮灭,唯独那纯净锻造的九五至尊龙椅,依旧巍然矗立,在大殿劫后余生的灰烬中,泛点金色华光。 狄琼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中象征最高权力的宝杖,交给了苏南枝,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南枝轰然跪地,双手接过镶嵌明珠、刻满皇室图腾的权杖,绷紧脸色,磕头道:“儿臣,领命。” 第七百一十九章 她的自杀式复仇 周遭权臣纷纷朝向苏南枝跪下,行叩拜大礼。 她握着手中沉甸甸的权杖,站在恢宏的丹陛石前,不知怎地,眼前掠过浮生万千,想起前世今生。 前世她胆怯懦弱,死得早,并未活出此生一样的华章。 如今重生一次,走到这个高度,她也算对得起老天垂怜让她再活一回。 所以,为人,还是得坚毅如磐石,敢拼敢闯。 这一柄权杖是她拼来的,女王之位,亦是她自己闯来的。 这一世,她终于不负自己,亦不负韶华。 许是眼花了,她竟看见灼灼灿阳下,有一熟悉男子骑着汗血宝马而来,他一手攥着缰绳,一手臂弯里抱着个小糯米团子。 那小糯米团子,远远瞧见她,便扯开嗓子大哭道:“凉亲……凉亲……你有没有受伤呜呜……” “凉亲,儿臣好想你……” 苏南枝噗嗤笑出声:“娘亲不凉。” 萧沉韫翻身下马,顺手将糯米团子递给苏南辕。 苏南辕一怔:“……儿子不是亲生的?” “儿子是意外,父母是真爱。”刚忙完的洛云崖啧了声。 萧沉韫穿着靛蓝云纹长袍,疾步而来,衣袂飞卷,一把将苏南枝抱入怀中,紧紧抱着,声音有些急喘:“朕刚登基,南部便闹水患,灾民数不胜数,加之根基未稳,实在走不开。刚处理完要事,便第一时间赶来北狄,好在你并无大碍。若你有大碍,朕势必出兵荡平北狄,剥了狄轩的皮当地毯。” “我知道,我明白,我也理解。”苏南枝在爱人怀里深深呼吸,鼻尖全是他令人安心的淡淡松柏香,她一边为萧沉韫抚平衣领的褶皱,一边笑意柔和道:“你已是皇帝,便该以国家大事为先,儿女情长在后。我的命是命,可你臣民的命也是命,我这一命之单薄,如何抵得上万万民之厚重?所以我不怪你来迟。” “何况,你不是派了瑜王来支援吗?” 此时,站在一边久久未说话的萧瑜,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但好在他向来情绪管理很好,啪的一声摇开折扇,随意笑道:“萧沉韫,我可将南枝,平平安安交在你手中了。” 萧沉韫薄唇划开一抹上翘的弧度:“多谢瑜王。” 萧瑜回他一句:“既然这里没本王的事,本王就不打搅你们一家三口团聚了。” 他脚步回转,刚要走下台阶,离开宫殿时,耳尖微动,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表情蓦然变得严肃,手中折扇顺着动静飞刺出去—— “噌!”折扇挡断一支射向苏南枝夫妇的利箭! 接着,众人面色猛变,抬头一看,如瀑布一般,无数淬毒的利箭从天而降! 此刻。 一个身穿紫衣阔袖、头戴黑纱斗笠的神秘人,在一群黑衣刺客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城墙。 她站在宫墙之上,冷冷睥睨苏南枝等人。 她樱唇微启,咬牙道:“你们竟敢伤他……竟、敢、伤、他……” 冷风乍起,吹过城墙,吹落她的黑纱斗笠,露出神秘人真容,她竟然是—— 第七百一十九章 她的自杀式复仇 周遭权臣纷纷朝向苏南枝跪下,行叩拜大礼。 她握着手中沉甸甸的权杖,站在恢宏的丹陛石前,不知怎地,眼前掠过浮生万千,想起前世今生。 前世她胆怯懦弱,死得早,并未活出此生一样的华章。 如今重生一次,走到这个高度,她也算对得起老天垂怜让她再活一回。 所以,为人,还是得坚毅如磐石,敢拼敢闯。 这一柄权杖是她拼来的,女王之位,亦是她自己闯来的。 这一世,她终于不负自己,亦不负韶华。 许是眼花了,她竟看见灼灼灿阳下,有一熟悉男子骑着汗血宝马而来,他一手攥着缰绳,一手臂弯里抱着个小糯米团子。 那小糯米团子,远远瞧见她,便扯开嗓子大哭道:“凉亲……凉亲……你有没有受伤呜呜……” “凉亲,儿臣好想你……” 苏南枝噗嗤笑出声:“娘亲不凉。” 萧沉韫翻身下马,顺手将糯米团子递给苏南辕。 苏南辕一怔:“……儿子不是亲生的?” “儿子是意外,父母是真爱。”刚忙完的洛云崖啧了声。 萧沉韫穿着靛蓝云纹长袍,疾步而来,衣袂飞卷,一把将苏南枝抱入怀中,紧紧抱着,声音有些急喘:“朕刚登基,南部便闹水患,灾民数不胜数,加之根基未稳,实在走不开。刚处理完要事,便第一时间赶来北狄,好在你并无大碍。若你有大碍,朕势必出兵荡平北狄,剥了狄轩的皮当地毯。” “我知道,我明白,我也理解。”苏南枝在爱人怀里深深呼吸,鼻尖全是他令人安心的淡淡松柏香,她一边为萧沉韫抚平衣领的褶皱,一边笑意柔和道:“你已是皇帝,便该以国家大事为先,儿女情长在后。我的命是命,可你臣民的命也是命,我这一命之单薄,如何抵得上万万民之厚重?所以我不怪你来迟。” “何况,你不是派了瑜王来支援吗?” 此时,站在一边久久未说话的萧瑜,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但好在他向来情绪管理很好,啪的一声摇开折扇,随意笑道:“萧沉韫,我可将南枝,平平安安交在你手中了。” 萧沉韫薄唇划开一抹上翘的弧度:“多谢瑜王。” 萧瑜回他一句:“既然这里没本王的事,本王就不打搅你们一家三口团聚了。” 他脚步回转,刚要走下台阶,离开宫殿时,耳尖微动,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表情蓦然变得严肃,手中折扇顺着动静飞刺出去—— “噌!”折扇挡断一支射向苏南枝夫妇的利箭! 接着,众人面色猛变,抬头一看,如瀑布一般,无数淬毒的利箭从天而降! 此刻。 一个身穿紫衣阔袖、头戴黑纱斗笠的神秘人,在一群黑衣刺客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城墙。 她站在宫墙之上,冷冷睥睨苏南枝等人。 她樱唇微启,咬牙道:“你们竟敢伤他……竟、敢、伤、他……” 冷风乍起,吹过城墙,吹落她的黑纱斗笠,露出神秘人真容,她竟然是—— 第七百二十章 交换人质 狄小芙。 是她。 狄小芙看着倒在血泊里断手断腿的狄轩,面色冷峻的可怕,她眼底浮出怒意与杀气,是一种……接近于自杀式的复仇,她今日要杀了所有人替狄轩报仇。 “走、走啊!”狼狈不堪的狄轩,眼底有着不可置信的震颤,当即哭着大吼,“走啊,你回来做什么?回来做什么!” 她的轩哥哥,永远白袍胜雪,何曾这样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们砍了轩哥哥的手脚,折断了他的风骨。 但凡想到这里…… 狄小芙心底便恨的发疯,站于城墙之上,一字一句道:“我不走。” 狄轩从未想过,狄小芙会来救自己,他甚至都做好了赴死准备,担下一切罪责,替狄小芙顶罪:“走!走啊!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你回家。”狄小芙鼻尖一酸,眼底划过前所未有的狠辣残忍,轻吹了个暗哨。 身后无数黑衣刺客,就像蝗虫过境般从天而降。 苏南枝心中咯噔一声,便知狄小芙这是企图玉石俱焚的报复。 她要不惜一切的救走狄轩,也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报复他们。 萧沉韫拔剑斩断十几根射来的羽箭,将苏南枝拉到身后。 狄轩眼中震惊不减半分,他以为自己至始至终是狄小芙的登基工具,他以为狄小芙不会来救自己…… 他亲眼看见,他最爱的姑娘来救他了。 狄轩眼眶中热泪打转,可抵身上万分痛苦。 他不奢求狄小芙能救自己离开,只要狄小芙脑海里有过片刻想救他的念头,他便死而无憾。 这场营救,对于狄小芙而言几乎没有胜算。 按理来说,狄小芙伪装蛰伏那么久,不该如此鲁莽冲动的。 能让狄小芙如此冲动的,大概只有狄轩了。 苏南枝微眯美眸,后退熟步,退到晗珠宫内,冷静地睥睨这一切,发号施令道:“集结军队,保护陛下和子桑国师,抽调三万兵士随素图雅将军一起剿灭乱党。” 她仍然穿着昨夜那身破碎的红衣铠甲,站在风里衣袍猎猎,她没有换衣服的时间,如今战况瞬息万变,正是北狄最危险紧要的关头,不容一步失误。 “姐姐。”温言斐出言,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攥紧手中的长剑,嗯了一声,随后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和苏南枝相视一眼,萧瑜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余晔也加入其中,苏南辕也走了过来。 几人对看一眼,默契十足,心中便有了数。 温言斐从前本就是天下第一杀手,他与苏南辕负责前去暗杀狄小芙,而萧瑜则带兵明面进攻,萧沉韫、余晔负责防御,保卫狄琼等人安全。 苏南枝长剑出鞘,放在狄轩脖子前。 如今狄轩便是苏南枝手中的底牌。 狄小芙的刺客人数不少,几乎是倾巢出动,将这多年在暗中培养的刺客全部派来营救狄轩。 苏南枝看向城墙上那抹紫衣阔袖的狄小芙,眼前画面与那日在山谷内遇到的神秘人重叠。 那紫衣阔袖的神秘人,至始至终都是狄小芙,从来都不是狄轩。 那日游船落水,鹰隼刺向狄轩,也无非是狄轩自伤左前胸,为狄小芙做挡箭牌,引开大家的注意罢了。 “你倒真是痴情。”苏南枝美眸冷凝,淡淡道。 倒在血泊中的狄轩,哂笑道:“我心甘情愿。” “不惜伤害自己,也要为狄小芙做挡箭牌。论深情,你自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苏南枝嘲笑道,“做这一切,值得吗?” “值得。当她愿对我回眸一笑时,我便知道,一切都值得。”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情爱要建立在正确的世界观上,才会种善因、结善果。如若不然,只会万劫不复,就像你现在这样,风度翩翩的皇子不做,偏要替狄小芙谋朝篡位,落得砍手砍脚的下场。”苏南枝啧了声。 狄轩不语,不屑与苏南枝做辩解。 温言斐与苏南辕前去刺杀狄小芙,悄悄地攀上城墙,足尖如蜻蜓点水般,无声无息落在墙桓之上,刀剑一点点抽出剑鞘,互视一眼,齐齐朝狄小芙杀去—— 可狄小芙身边的两个暗卫却瞬间反应,拦住了温言斐和苏南辕。 很快几个人打作一团。 温言斐和苏南辕明显低估了狄小芙护卫的实力。 狄小芙这些年暗中网罗了不少天下高手,一时间,温言斐和苏南辕竟然未能近狄小芙身。 苏南枝秀眉微锁,看着眼前的混战,猛然发现:“君曜呢?!君曜呢?” “狄小芙出现的第一瞬间,星蝉就将君曜殿下抱着去找子桑国师和陛下了。毕竟他们身边有御林军,保卫更强。“素图雅回头,说道。 苏南枝刚要回头去看子桑怀玉和狄琼,忽然城墙之上出现了一道小小的人影。 狄小芙从星蝉手中接过那小孩,抱在怀里,转身看向提剑刺来的温言斐。 温言斐浑身一震,猝不及防收剑,从未想过狄小芙居然会抱着小君曜转身,而他手中刺杀狄小芙的剑,差点就刺在了小君曜身上。 小君曜被这利箭害得浑身一哆嗦,哇地一声哭出来。 狄小芙微微一笑:“小君曜啊,不哭。姨母在这里呢,我是你娘亲的妹妹。” “卑鄙。\"温言斐和苏南辕迫不得已放下手中长剑。 狄小芙拍了拍小君曜的脸,眯眼一笑,纯良无害道:“他们说姨母卑鄙,你说姨母是坏人吗?” 被拍打脸颊的小君曜放声大哭,狠狠咬了一口狄小芙的手背。 狄小芙手背吃痛,眸色阴沉下来。 “你、你不会杀我的……”小君曜哭着道,“我凉亲会来救我的。” 狄小芙手背被咬出血迹,脸色更加冷沉,一把掐住小君曜的脖子,看向数百步之外的苏南枝:“温阁主,劳烦你传个话,让苏南枝放了狄轩,以她自己为质,交换小君曜。” 温言斐将话带给苏南枝。 苏南枝看了眼血泊里奄奄一息的狄轩。 “姐姐,去不得。” “南枝,不能去。” 温言斐和苏南辕异口同声劝道。 此时,萧沉韫还在殿前护卫狄琼和子桑怀玉,冯清琅和余晔、萧瑜正在杀敌,一切正在朝好的趋势发展,不出半日,他们便可尽数将狄小芙的人剿灭。 第七百二十章 交换人质 狄小芙。 是她。 狄小芙看着倒在血泊里断手断腿的狄轩,面色冷峻的可怕,她眼底浮出怒意与杀气,是一种……接近于自杀式的复仇,她今日要杀了所有人替狄轩报仇。 “走、走啊!”狼狈不堪的狄轩,眼底有着不可置信的震颤,当即哭着大吼,“走啊,你回来做什么?回来做什么!” 她的轩哥哥,永远白袍胜雪,何曾这样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们砍了轩哥哥的手脚,折断了他的风骨。 但凡想到这里…… 狄小芙心底便恨的发疯,站于城墙之上,一字一句道:“我不走。” 狄轩从未想过,狄小芙会来救自己,他甚至都做好了赴死准备,担下一切罪责,替狄小芙顶罪:“走!走啊!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你回家。”狄小芙鼻尖一酸,眼底划过前所未有的狠辣残忍,轻吹了个暗哨。 身后无数黑衣刺客,就像蝗虫过境般从天而降。 苏南枝心中咯噔一声,便知狄小芙这是企图玉石俱焚的报复。 她要不惜一切的救走狄轩,也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报复他们。 萧沉韫拔剑斩断十几根射来的羽箭,将苏南枝拉到身后。 狄轩眼中震惊不减半分,他以为自己至始至终是狄小芙的登基工具,他以为狄小芙不会来救自己…… 他亲眼看见,他最爱的姑娘来救他了。 狄轩眼眶中热泪打转,可抵身上万分痛苦。 他不奢求狄小芙能救自己离开,只要狄小芙脑海里有过片刻想救他的念头,他便死而无憾。 这场营救,对于狄小芙而言几乎没有胜算。 按理来说,狄小芙伪装蛰伏那么久,不该如此鲁莽冲动的。 能让狄小芙如此冲动的,大概只有狄轩了。 苏南枝微眯美眸,后退熟步,退到晗珠宫内,冷静地睥睨这一切,发号施令道:“集结军队,保护陛下和子桑国师,抽调三万兵士随素图雅将军一起剿灭乱党。” 她仍然穿着昨夜那身破碎的红衣铠甲,站在风里衣袍猎猎,她没有换衣服的时间,如今战况瞬息万变,正是北狄最危险紧要的关头,不容一步失误。 “姐姐。”温言斐出言,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攥紧手中的长剑,嗯了一声,随后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和苏南枝相视一眼,萧瑜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余晔也加入其中,苏南辕也走了过来。 几人对看一眼,默契十足,心中便有了数。 温言斐从前本就是天下第一杀手,他与苏南辕负责前去暗杀狄小芙,而萧瑜则带兵明面进攻,萧沉韫、余晔负责防御,保卫狄琼等人安全。 苏南枝长剑出鞘,放在狄轩脖子前。 如今狄轩便是苏南枝手中的底牌。 狄小芙的刺客人数不少,几乎是倾巢出动,将这多年在暗中培养的刺客全部派来营救狄轩。 苏南枝看向城墙上那抹紫衣阔袖的狄小芙,眼前画面与那日在山谷内遇到的神秘人重叠。 那紫衣阔袖的神秘人,至始至终都是狄小芙,从来都不是狄轩。 那日游船落水,鹰隼刺向狄轩,也无非是狄轩自伤左前胸,为狄小芙做挡箭牌,引开大家的注意罢了。 “你倒真是痴情。”苏南枝美眸冷凝,淡淡道。 倒在血泊中的狄轩,哂笑道:“我心甘情愿。” “不惜伤害自己,也要为狄小芙做挡箭牌。论深情,你自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苏南枝嘲笑道,“做这一切,值得吗?” “值得。当她愿对我回眸一笑时,我便知道,一切都值得。”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情爱要建立在正确的世界观上,才会种善因、结善果。如若不然,只会万劫不复,就像你现在这样,风度翩翩的皇子不做,偏要替狄小芙谋朝篡位,落得砍手砍脚的下场。”苏南枝啧了声。 狄轩不语,不屑与苏南枝做辩解。 温言斐与苏南辕前去刺杀狄小芙,悄悄地攀上城墙,足尖如蜻蜓点水般,无声无息落在墙桓之上,刀剑一点点抽出剑鞘,互视一眼,齐齐朝狄小芙杀去—— 可狄小芙身边的两个暗卫却瞬间反应,拦住了温言斐和苏南辕。 很快几个人打作一团。 温言斐和苏南辕明显低估了狄小芙护卫的实力。 狄小芙这些年暗中网罗了不少天下高手,一时间,温言斐和苏南辕竟然未能近狄小芙身。 苏南枝秀眉微锁,看着眼前的混战,猛然发现:“君曜呢?!君曜呢?” “狄小芙出现的第一瞬间,星蝉就将君曜殿下抱着去找子桑国师和陛下了。毕竟他们身边有御林军,保卫更强。“素图雅回头,说道。 苏南枝刚要回头去看子桑怀玉和狄琼,忽然城墙之上出现了一道小小的人影。 狄小芙从星蝉手中接过那小孩,抱在怀里,转身看向提剑刺来的温言斐。 温言斐浑身一震,猝不及防收剑,从未想过狄小芙居然会抱着小君曜转身,而他手中刺杀狄小芙的剑,差点就刺在了小君曜身上。 小君曜被这利箭害得浑身一哆嗦,哇地一声哭出来。 狄小芙微微一笑:“小君曜啊,不哭。姨母在这里呢,我是你娘亲的妹妹。” “卑鄙。\"温言斐和苏南辕迫不得已放下手中长剑。 狄小芙拍了拍小君曜的脸,眯眼一笑,纯良无害道:“他们说姨母卑鄙,你说姨母是坏人吗?” 被拍打脸颊的小君曜放声大哭,狠狠咬了一口狄小芙的手背。 狄小芙手背吃痛,眸色阴沉下来。 “你、你不会杀我的……”小君曜哭着道,“我凉亲会来救我的。” 狄小芙手背被咬出血迹,脸色更加冷沉,一把掐住小君曜的脖子,看向数百步之外的苏南枝:“温阁主,劳烦你传个话,让苏南枝放了狄轩,以她自己为质,交换小君曜。” 温言斐将话带给苏南枝。 苏南枝看了眼血泊里奄奄一息的狄轩。 “姐姐,去不得。” “南枝,不能去。” 温言斐和苏南辕异口同声劝道。 此时,萧沉韫还在殿前护卫狄琼和子桑怀玉,冯清琅和余晔、萧瑜正在杀敌,一切正在朝好的趋势发展,不出半日,他们便可尽数将狄小芙的人剿灭。 第七百二十一章 入机关 “没什么去不得。”苏南枝看向狄小芙怀中挂着眼泪的小君曜。 她扔了沧月剑,拎起狄轩的衣领,将人从战场里带了过去。 此时,狄小芙身侧的星蝉,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原本陌生的容貌。 根本不是星蝉! 而真正的星蝉,早就在带小君曜去找子桑怀玉的路上被杀了。 可怜忠诚贤惠的星蝉…… 此时,重伤的星悦也死里逃生,趔趔趄趄走来,扑倒在苏南枝面前跪着:“殿下……对不起……是、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小殿下……” “人多眼杂,百密一疏,不能全怪你。” “太子殿下……让我易容再替你去。”星悦捂着受伤流血的胳膊说道。 “你这样,如何替我去?狄小芙不是那么好糊弄对付的。” 苏南枝拖着半死不活的狄轩,走上城墙,站在狄小芙十步之外,将长剑抵在狄轩脖子上,冷冷道,“我一手将狄轩推过去,你一手将君曜放过来。” 此时,身边刀枪剑戟的声音也逐渐停了下来。 子桑怀玉定睛一看,才看见苏南枝竟在城墙之上! “你,也过来。”狄小芙拿剑指了指苏南枝。 苏南枝听后,笑了:“我用狄轩,来换君曜。” “不行。”狄小芙斩钉截铁地回答,掐住小君曜的脖子,冷笑一声,坚定道,“用你和狄轩,换你儿子。” “难道狄轩,还不足以换君曜?”苏南枝反问。 这回,反倒是狄小芙没了耐心,蹙眉质问:“你凭什么觉得,区区一个狄轩,就能换走萧君曜?” “是啊,你可不就是为了一个狄轩,愿意倾巢出动,来救他吗?”苏南枝微微一笑。 “你!”狄小芙微眯眼睛,匕首划破小君曜的脖子,浅浅一道伤,见了血,她笑容越发狠辣,嘲讽道: “你自己看着办!大不了咱们玉石俱焚,我与狄轩活了这么多年,今日死在城墙之上也无甚所谓,本来也没打算活着出宫,就是可惜你儿子萧君曜才这么小,还没见过几年的太阳?哈哈哈……听闻你在生萧君曜时伤了身子,再怀恐怕绝非易事,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你都不舍得拿命来换他平安?” 苏南枝心疼得慌,看着小君曜脖间的伤疤,便知道这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这么和你说,你不来交换人质,我就算救了狄轩,也绝对逃不出宫。所以,你不为人质,就算了你放了狄轩,我也不会放了小君曜!我人在皇宫,必须有人质,才能出皇城!” 这便是狄小芙的如意算盘。 如狄小芙所言…… 她确实做不到那么狠心,拿君曜的命去赌。 小君曜做人质,太过危险,若是她做人质,尚且还有可能生存…… 苏南枝拎着狄轩衣领,将他扔了过去。 “娘亲,你不要过来。危险!”小君曜哭着道。 “娘亲不怕危险……”苏南枝一步步朝狄小芙走去,尽可能地笑着温柔安慰,“待会儿言斐舅舅,会带你离开去找父皇,父皇会保护你。还有外祖母、外祖父也会保护你。” “娘亲,你不要过来……”小君曜摇头哭道。 “没事啊,君曜……”小君曜的太过懂事,让苏南枝很是心疼,她一面保持高度警惕,右手持剑要挟狄轩走去,左手一面不动声色地背在腰后朝温言斐打了个手势。 “同时放人。”狄小芙道。 “可以。”苏南枝数道,“一、二、三……” 狄小芙将小君曜朝前一推,苏南枝也将狄轩朝前一推,温言斐眼疾手快抱住小君曜,一个回旋转身亮剑,和苏南辕背靠背,防备着四周的刺客。 刺客将刀放向苏南枝的同时,苏南枝掀开衣袖,亮出袖箭,按动机关。 数枚手指长短的利箭齐齐射出! 苏南枝纵身一闪,左肩中了一刀。 刺客们瞬间涌了上来! 狄小芙搀扶住狄轩,还来不及心疼,立刻做了个手势,命令手下保护他们逃出皇宫。 狄轩断了一只腿,断了一只胳膊,比寻常人逃跑更为艰难,狄小芙翻身上马,将狄轩护在怀中,一路扬鞭逃走。 “你不该管我的。”狄轩嘴中溢出鲜血,他有些撑不住了,若不是狄小芙从身后一边抱着他,一边扬鞭,只怕他早就摔在了地上。 狄小芙拼命扬鞭,唇角却扬开一抹淡笑,佯装无所谓道:“轩哥哥只有一个,我不管轩哥哥,我管谁?” “我都这样了,你还有管的必要吗?你不该回来。你应该重新找一个爱慕之人,相伴终老。”许是回光返照,狄轩嘴角仍在淌血,可说话却比之前更流畅。 “倘若我说……”狄小芙勾起一抹笑,一边扬鞭冲出宫门,一边轻声道,“我怀上了轩哥哥的骨肉呢?轩哥哥也会让我另择一人,相伴终老吗?” “孩子不能出生就没有爹爹啊……”狄小芙眼底有着笑,动作却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勒紧缰绳,铁蹄猛然踏破宫门。 他们身后,跟着不少黑衣刺客。 苏南枝等人带兵追杀,一时间竟然没追上,眼看狄小芙和狄轩就要逃进皇城郊外的森林,她二话不说,抢过一匹烈马,翻山上马,追赶而去! 那片森林连接峡谷,是狄小芙熟悉的藏身之处,若放她入林,便是放虎归山! 将这样的隐患放走,对江山对社稷来说,都是极其大的隐患。 今日,狄小芙必须死。 素图雅和萧沉韫随后也追了过来。 狄小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追来的苏南枝等人,唇角勾起了邪邪的冷笑:“入了峡谷,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听了这话,狄轩微微一震,才反应过来,狄小芙将他们带进了一条怎样的不归路。 “你要……将他们……全部……杀死吗?”狄轩有些迟疑。 “不、然、呢?我的轩哥哥。”狄小芙道,“你别犯傻了,我们与他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他们不死,我们如何能活?” “我的轩哥哥……你真是菩萨心肠,你不会想对他们心慈手软?”狄小芙带着狄轩进入丛林,在一群属下的护送下,迅速骑进森林腹地,因为茂密植物的遮挡,加之道路熟悉,很快就把苏南枝等人甩在了身后。 苏南枝他们刚追进森林,周围便有一阵迷雾散开。 这迷雾来得诡异。 分明狄小芙他们逃进森林时,都没有这迷雾,这迷雾片刻之间忽然弥漫而来,很让人起疑。 苏南枝抬手,刚要示意士兵停下,就有稍微体弱一点的士兵吸了这迷雾晕倒在地。 洛云崖从袖中拿出一个瓶子,吸了一口,再递给苏南枝等人:“迷雾有毒,并非自然形成,而是机关排放。” 第七百二十一章 入机关 “没什么去不得。”苏南枝看向狄小芙怀中挂着眼泪的小君曜。 她扔了沧月剑,拎起狄轩的衣领,将人从战场里带了过去。 此时,狄小芙身侧的星蝉,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原本陌生的容貌。 根本不是星蝉! 而真正的星蝉,早就在带小君曜去找子桑怀玉的路上被杀了。 可怜忠诚贤惠的星蝉…… 此时,重伤的星悦也死里逃生,趔趔趄趄走来,扑倒在苏南枝面前跪着:“殿下……对不起……是、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小殿下……” “人多眼杂,百密一疏,不能全怪你。” “太子殿下……让我易容再替你去。”星悦捂着受伤流血的胳膊说道。 “你这样,如何替我去?狄小芙不是那么好糊弄对付的。” 苏南枝拖着半死不活的狄轩,走上城墙,站在狄小芙十步之外,将长剑抵在狄轩脖子上,冷冷道,“我一手将狄轩推过去,你一手将君曜放过来。” 此时,身边刀枪剑戟的声音也逐渐停了下来。 子桑怀玉定睛一看,才看见苏南枝竟在城墙之上! “你,也过来。”狄小芙拿剑指了指苏南枝。 苏南枝听后,笑了:“我用狄轩,来换君曜。” “不行。”狄小芙斩钉截铁地回答,掐住小君曜的脖子,冷笑一声,坚定道,“用你和狄轩,换你儿子。” “难道狄轩,还不足以换君曜?”苏南枝反问。 这回,反倒是狄小芙没了耐心,蹙眉质问:“你凭什么觉得,区区一个狄轩,就能换走萧君曜?” “是啊,你可不就是为了一个狄轩,愿意倾巢出动,来救他吗?”苏南枝微微一笑。 “你!”狄小芙微眯眼睛,匕首划破小君曜的脖子,浅浅一道伤,见了血,她笑容越发狠辣,嘲讽道: “你自己看着办!大不了咱们玉石俱焚,我与狄轩活了这么多年,今日死在城墙之上也无甚所谓,本来也没打算活着出宫,就是可惜你儿子萧君曜才这么小,还没见过几年的太阳?哈哈哈……听闻你在生萧君曜时伤了身子,再怀恐怕绝非易事,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你都不舍得拿命来换他平安?” 苏南枝心疼得慌,看着小君曜脖间的伤疤,便知道这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这么和你说,你不来交换人质,我就算救了狄轩,也绝对逃不出宫。所以,你不为人质,就算了你放了狄轩,我也不会放了小君曜!我人在皇宫,必须有人质,才能出皇城!” 这便是狄小芙的如意算盘。 如狄小芙所言…… 她确实做不到那么狠心,拿君曜的命去赌。 小君曜做人质,太过危险,若是她做人质,尚且还有可能生存…… 苏南枝拎着狄轩衣领,将他扔了过去。 “娘亲,你不要过来。危险!”小君曜哭着道。 “娘亲不怕危险……”苏南枝一步步朝狄小芙走去,尽可能地笑着温柔安慰,“待会儿言斐舅舅,会带你离开去找父皇,父皇会保护你。还有外祖母、外祖父也会保护你。” “娘亲,你不要过来……”小君曜摇头哭道。 “没事啊,君曜……”小君曜的太过懂事,让苏南枝很是心疼,她一面保持高度警惕,右手持剑要挟狄轩走去,左手一面不动声色地背在腰后朝温言斐打了个手势。 “同时放人。”狄小芙道。 “可以。”苏南枝数道,“一、二、三……” 狄小芙将小君曜朝前一推,苏南枝也将狄轩朝前一推,温言斐眼疾手快抱住小君曜,一个回旋转身亮剑,和苏南辕背靠背,防备着四周的刺客。 刺客将刀放向苏南枝的同时,苏南枝掀开衣袖,亮出袖箭,按动机关。 数枚手指长短的利箭齐齐射出! 苏南枝纵身一闪,左肩中了一刀。 刺客们瞬间涌了上来! 狄小芙搀扶住狄轩,还来不及心疼,立刻做了个手势,命令手下保护他们逃出皇宫。 狄轩断了一只腿,断了一只胳膊,比寻常人逃跑更为艰难,狄小芙翻身上马,将狄轩护在怀中,一路扬鞭逃走。 “你不该管我的。”狄轩嘴中溢出鲜血,他有些撑不住了,若不是狄小芙从身后一边抱着他,一边扬鞭,只怕他早就摔在了地上。 狄小芙拼命扬鞭,唇角却扬开一抹淡笑,佯装无所谓道:“轩哥哥只有一个,我不管轩哥哥,我管谁?” “我都这样了,你还有管的必要吗?你不该回来。你应该重新找一个爱慕之人,相伴终老。”许是回光返照,狄轩嘴角仍在淌血,可说话却比之前更流畅。 “倘若我说……”狄小芙勾起一抹笑,一边扬鞭冲出宫门,一边轻声道,“我怀上了轩哥哥的骨肉呢?轩哥哥也会让我另择一人,相伴终老吗?” “孩子不能出生就没有爹爹啊……”狄小芙眼底有着笑,动作却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勒紧缰绳,铁蹄猛然踏破宫门。 他们身后,跟着不少黑衣刺客。 苏南枝等人带兵追杀,一时间竟然没追上,眼看狄小芙和狄轩就要逃进皇城郊外的森林,她二话不说,抢过一匹烈马,翻山上马,追赶而去! 那片森林连接峡谷,是狄小芙熟悉的藏身之处,若放她入林,便是放虎归山! 将这样的隐患放走,对江山对社稷来说,都是极其大的隐患。 今日,狄小芙必须死。 素图雅和萧沉韫随后也追了过来。 狄小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追来的苏南枝等人,唇角勾起了邪邪的冷笑:“入了峡谷,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听了这话,狄轩微微一震,才反应过来,狄小芙将他们带进了一条怎样的不归路。 “你要……将他们……全部……杀死吗?”狄轩有些迟疑。 “不、然、呢?我的轩哥哥。”狄小芙道,“你别犯傻了,我们与他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他们不死,我们如何能活?” “我的轩哥哥……你真是菩萨心肠,你不会想对他们心慈手软?”狄小芙带着狄轩进入丛林,在一群属下的护送下,迅速骑进森林腹地,因为茂密植物的遮挡,加之道路熟悉,很快就把苏南枝等人甩在了身后。 苏南枝他们刚追进森林,周围便有一阵迷雾散开。 这迷雾来得诡异。 分明狄小芙他们逃进森林时,都没有这迷雾,这迷雾片刻之间忽然弥漫而来,很让人起疑。 苏南枝抬手,刚要示意士兵停下,就有稍微体弱一点的士兵吸了这迷雾晕倒在地。 洛云崖从袖中拿出一个瓶子,吸了一口,再递给苏南枝等人:“迷雾有毒,并非自然形成,而是机关排放。” 第七百二十二章 逃出生天 苏南枝吸了一口,依次递给身边的人。 这迷雾内,几乎看不清十步之外的事物,苏南枝只能慢下来,小心骑着马往前走。 萧沉韫伸手牵住她,大掌温度源源不断传来,苏南枝瞬间心安不少。 众人又走了约莫二十步,在迷雾中,忽然想起马蹄的痛苦嘶鸣声—— 苏南枝低头一看,有一部分马蹄踩到林中的铁钉。 “林中有机扩,大家小心。”苏南枝沉下声。 才走几步,地上的铁钉越来越多,耳边全是马匹惨叫声! 萧沉韫翻身下马,用剑鞘挑了挑地面的枯叶泥土,发现地牢居然埋了一层带着铁钉的巨大木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升。 那木板铁钉,淬着毒,泛着点点绿光。 不少踩中的马匹轰然倒塌,整个马身都嵌进了铁钉中。 林中一片马匹惨叫,也有踩中的士兵。 马匹受刺激,一阵疯狂乱窜。 随着铁钉木板的全部上升,四周没有一个落脚点。 苏南枝飞身上树,不少士兵也飞上了树。 这些踩中铁钉的马匹,严重的直接中毒死亡,不少受惊的便在林中四处逃窜。 迷雾越来越浓,苏南枝耳尖微动,似乎听到了迷雾里不同寻常的异响。 “小心!!”萧沉韫猛然扑过来,将她抱在怀中,朝着树冠最高处飞去! 只见迷雾之中,有巨大的铁钉钢板从四面八方狠狠撞来! 不少躲避不及的士兵,直接被撞翻刺穿,鲜血四溅,直接死亡! 迷雾里处处是血腥的气息,甚至死去马匹多的地方,变成了血雾。 温言斐闷哼一声。 苏南枝担心地问道:“言斐,你没事……” “方才我正在观察四周,没留意这迷雾里的异响,言斐冲来替我挡了一下。”苏南辕有些愧疚。 迷雾里,十步之外便看不清事物,苏南枝也不知道温言斐具体如何。 约莫片刻之后,才听见温言斐艰难地回答:“我……没……没……事……” 这声音,听得苏南枝和众人心里一紧。 “我去找温言斐,看看他情况。”洛云崖刚要循着声音找去,数支利箭凌空射来! 他急忙纵身一闪! “设置这机关之人,太歹毒了!空气中有迷雾,地上有铁钉木板,还有机关暗器!”洛云崖左腿中了一箭,当即挥刀斩断,点了穴位,阻止毒素蔓延,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血泊中的温言斐。 温言斐在替苏南辕挡箭时,情急之下被刺中了胸口,苏南辕安然无恙,正紧紧搀扶着他。 洛云崖见这伤口位置,脸色当即一变。 “言斐受伤了,我们先带他出去。”苏南辕道。 “可现在谁也出不去!这是个迷阵!里面处处是机关!只有迷雾散去,看清四周地理环境,才能再想出去的法子!”余晔在远处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温阁主这伤拖不得。”洛云崖眉头紧皱,“这箭矢有剧毒,我前来时并未携带多余的药材,若再不即使处理,只怕心脉受损、毒素扩散……回天乏术。” 回天乏术? 苏南枝眸色一沉,调兵三百,命令他们跟着护送温言斐离开。 此时,正前方燃起了一道浅黄色的浓烟,带着刺鼻的中药味道。 “这是什么?”苏南辕皱了皱鼻尖。 众人抬头一看,这道浅黄色的浓烟竟然和浓雾互相抵消,视线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冯清琅说道:“我从前生活在山中庄园,山中会起大雾,我曾经瞧见奶娘用这照明草混杂黄土一些燃烧,驱除大雾。没成想真的起了作用。” “阿琅,你小心。”苏南辕提剑走去帮她。 苏南枝见状,也前去找照明草丢进火焰中燃烧。 毒雾驱散。 苏南枝等人才看清了四周环境。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闯入了一个阵法。 方圆一里的机关重重。 萧沉韫观察四周的环境布置,剑眉微蹙,回忆道:“我儿时曾在先帝收藏的一本古籍上见到过某种神秘阵法。一进阵中,毒雾弥漫,乱箭齐飞,铁钉钢板突破而出,更还有其他刁钻歹毒的机扩。我们每在这阵法内多待一刻,便多一刻危险。” 他上前两步,目光沉着冷静地扫视了四周:“修建此阵法的工人,势必会在阵法里留下一个极其隐秘的生路。” “毒雾、乱箭、铁钉……” 萧沉韫俊眸微眯,将目光落在百步之外的一处沼泽地上。 沼泽地冒着咕噜的绿泡,一看便知里面常年种植着各种毒草。 洛云崖连忙拽住萧沉韫的手臂:“陛下去不得,这是毒沼泽,但凡沾染在皮肤上,肉便会被腐蚀。” 萧沉韫捡起一根树枝,戳进沼泽中,果然,树枝被腐蚀的滋滋作响。 这沼泽地约莫一间屋子大小。 众人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只见萧沉韫绕着沼泽地走了一圈,用树枝依次试探了一遍,终于在沼泽左上角的地方,找到了玄机。 他薄唇微勾,用剑鞘敲了敲,发出敲击铁板的声音。 苏南枝皱了皱眉头:“这沼泽地里有玄机。” 只见萧沉韫用剑鞘一勾,就从沼泽地里勾开一块铁板。 而铁板之下,现出一张床大小的地洞! 这地洞设置在沼泽地内,用铁板与毒沼泽隔绝开,上面铺了层草,根本看不出下面的玄机,若非萧沉韫用树枝试探,根本无法发现。 “这便是阵法的生路。”萧沉韫刚要跳下地洞时,苏南枝抓紧他的手,摇了摇头。 “我担心你。”她说。 萧沉韫揉了揉苏南枝的头发,低声哄道:“没关系。别怕。” 话未说完,萧沉韫跳进沼泽的地洞内,苏南枝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到,一片衣角从手心滑落,她有些不安。 “枝枝别担心,我随陛下去地洞看看。”苏南辕看出苏南枝的担忧,也跟着跳了下去。 “南辕!”冯清琅立刻站起身。 接着余晔又跳了下去。 三个人进入地洞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苏南枝和冯清琅的心彻底悬了起来。 第七百二十二章 逃出生天 苏南枝吸了一口,依次递给身边的人。 这迷雾内,几乎看不清十步之外的事物,苏南枝只能慢下来,小心骑着马往前走。 萧沉韫伸手牵住她,大掌温度源源不断传来,苏南枝瞬间心安不少。 众人又走了约莫二十步,在迷雾中,忽然想起马蹄的痛苦嘶鸣声—— 苏南枝低头一看,有一部分马蹄踩到林中的铁钉。 “林中有机扩,大家小心。”苏南枝沉下声。 才走几步,地上的铁钉越来越多,耳边全是马匹惨叫声! 萧沉韫翻身下马,用剑鞘挑了挑地面的枯叶泥土,发现地牢居然埋了一层带着铁钉的巨大木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升。 那木板铁钉,淬着毒,泛着点点绿光。 不少踩中的马匹轰然倒塌,整个马身都嵌进了铁钉中。 林中一片马匹惨叫,也有踩中的士兵。 马匹受刺激,一阵疯狂乱窜。 随着铁钉木板的全部上升,四周没有一个落脚点。 苏南枝飞身上树,不少士兵也飞上了树。 这些踩中铁钉的马匹,严重的直接中毒死亡,不少受惊的便在林中四处逃窜。 迷雾越来越浓,苏南枝耳尖微动,似乎听到了迷雾里不同寻常的异响。 “小心!!”萧沉韫猛然扑过来,将她抱在怀中,朝着树冠最高处飞去! 只见迷雾之中,有巨大的铁钉钢板从四面八方狠狠撞来! 不少躲避不及的士兵,直接被撞翻刺穿,鲜血四溅,直接死亡! 迷雾里处处是血腥的气息,甚至死去马匹多的地方,变成了血雾。 温言斐闷哼一声。 苏南枝担心地问道:“言斐,你没事……” “方才我正在观察四周,没留意这迷雾里的异响,言斐冲来替我挡了一下。”苏南辕有些愧疚。 迷雾里,十步之外便看不清事物,苏南枝也不知道温言斐具体如何。 约莫片刻之后,才听见温言斐艰难地回答:“我……没……没……事……” 这声音,听得苏南枝和众人心里一紧。 “我去找温言斐,看看他情况。”洛云崖刚要循着声音找去,数支利箭凌空射来! 他急忙纵身一闪! “设置这机关之人,太歹毒了!空气中有迷雾,地上有铁钉木板,还有机关暗器!”洛云崖左腿中了一箭,当即挥刀斩断,点了穴位,阻止毒素蔓延,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血泊中的温言斐。 温言斐在替苏南辕挡箭时,情急之下被刺中了胸口,苏南辕安然无恙,正紧紧搀扶着他。 洛云崖见这伤口位置,脸色当即一变。 “言斐受伤了,我们先带他出去。”苏南辕道。 “可现在谁也出不去!这是个迷阵!里面处处是机关!只有迷雾散去,看清四周地理环境,才能再想出去的法子!”余晔在远处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温阁主这伤拖不得。”洛云崖眉头紧皱,“这箭矢有剧毒,我前来时并未携带多余的药材,若再不即使处理,只怕心脉受损、毒素扩散……回天乏术。” 回天乏术? 苏南枝眸色一沉,调兵三百,命令他们跟着护送温言斐离开。 此时,正前方燃起了一道浅黄色的浓烟,带着刺鼻的中药味道。 “这是什么?”苏南辕皱了皱鼻尖。 众人抬头一看,这道浅黄色的浓烟竟然和浓雾互相抵消,视线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冯清琅说道:“我从前生活在山中庄园,山中会起大雾,我曾经瞧见奶娘用这照明草混杂黄土一些燃烧,驱除大雾。没成想真的起了作用。” “阿琅,你小心。”苏南辕提剑走去帮她。 苏南枝见状,也前去找照明草丢进火焰中燃烧。 毒雾驱散。 苏南枝等人才看清了四周环境。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闯入了一个阵法。 方圆一里的机关重重。 萧沉韫观察四周的环境布置,剑眉微蹙,回忆道:“我儿时曾在先帝收藏的一本古籍上见到过某种神秘阵法。一进阵中,毒雾弥漫,乱箭齐飞,铁钉钢板突破而出,更还有其他刁钻歹毒的机扩。我们每在这阵法内多待一刻,便多一刻危险。” 他上前两步,目光沉着冷静地扫视了四周:“修建此阵法的工人,势必会在阵法里留下一个极其隐秘的生路。” “毒雾、乱箭、铁钉……” 萧沉韫俊眸微眯,将目光落在百步之外的一处沼泽地上。 沼泽地冒着咕噜的绿泡,一看便知里面常年种植着各种毒草。 洛云崖连忙拽住萧沉韫的手臂:“陛下去不得,这是毒沼泽,但凡沾染在皮肤上,肉便会被腐蚀。” 萧沉韫捡起一根树枝,戳进沼泽中,果然,树枝被腐蚀的滋滋作响。 这沼泽地约莫一间屋子大小。 众人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只见萧沉韫绕着沼泽地走了一圈,用树枝依次试探了一遍,终于在沼泽左上角的地方,找到了玄机。 他薄唇微勾,用剑鞘敲了敲,发出敲击铁板的声音。 苏南枝皱了皱眉头:“这沼泽地里有玄机。” 只见萧沉韫用剑鞘一勾,就从沼泽地里勾开一块铁板。 而铁板之下,现出一张床大小的地洞! 这地洞设置在沼泽地内,用铁板与毒沼泽隔绝开,上面铺了层草,根本看不出下面的玄机,若非萧沉韫用树枝试探,根本无法发现。 “这便是阵法的生路。”萧沉韫刚要跳下地洞时,苏南枝抓紧他的手,摇了摇头。 “我担心你。”她说。 萧沉韫揉了揉苏南枝的头发,低声哄道:“没关系。别怕。” 话未说完,萧沉韫跳进沼泽的地洞内,苏南枝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到,一片衣角从手心滑落,她有些不安。 “枝枝别担心,我随陛下去地洞看看。”苏南辕看出苏南枝的担忧,也跟着跳了下去。 “南辕!”冯清琅立刻站起身。 接着余晔又跳了下去。 三个人进入地洞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苏南枝和冯清琅的心彻底悬了起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我要杀了你们” “二嫂你别太担心,二哥智勇双全,陛下武功绝世,余晔也不差。他们三人一定没事的。”苏南枝说这话时,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冯清琅。 冯清琅新婚燕尔,平日里行事端庄大气,可眼下看见夫君跳进地洞,也担心得微微红眼。 “咯噔——” 地洞里传来动静。 余晔飞身跳出地洞。 接着萧沉韫也飞身跳了出来,落在苏南枝身边,掸了掸肩膀上的尘土,刚要说话时,冯清琅忽然问道:“南辕呢?” “二哥没出来吗?”苏南枝也急了。 萧沉韫和余晔面面相觑。 “苏将军是第一个出来的啊。”余晔挠了挠头。 萧沉韫神色凝重了几分:“苏将军确实是第一个出来的。” “可是我一直守在此处,没有看见他出来!”冯清琅眼眶越发通红,急的声音颤抖,“我夫君呢?”说完她也要跟着跳进地洞时—— 一道身影飞了出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冯清琅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阿琅,原来你也会担心我啊。” 苏南辕仔细一看,发现冯清琅险些哭出声,他笑容便僵住了,心脏像是被攥住了那般,连忙道歉:“对、对不起,阿琅,我只是想躲在洞中,看看你会不会担心我,故意逗你玩的……” 冯清琅眼眶通红,蓄着一汪泪,狠狠瞪了他一眼,便扑进苏南辕怀中,将他紧紧抱住,骂道:”苏南辕你没有良心!此处多么危险!阵法里机关重重!你为什么要逗我,为什么要吓我!” 冯清琅险些哭出声。 又把媳妇惹出了。 苏南辕满心愧疚,负罪感极强,手忙脚乱地哄她:“我没有受丁点伤,阿琅你别担心。” 眼下也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冯清琅控制住情绪,盯了他一眼:“出了阵法,再找你算账。” “好好好,出阵法我跪算盘。”苏南辕答应得爽快,看着冯清琅哭,他心里也难受得厉害。 闹了个小插曲,也算是缓和了众人紧张的情绪。 余晔打趣道:“我也想跪算盘,可惜我没媳妇哈哈。” 说到此处,他脑海里浮过春盛嫁衣灿烂的模样,笑容便消减了半分,变得沉默了许多。 “余将军你这话说的,待你有朝一日大婚,我送你十个藩国榴莲,送你十个成衣铺的搓衣板,账算在我言斐弟弟头上。”苏南辕看向温言斐。 温言斐此时重伤奄奄一息,胸口处中的箭毒素扩散,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偏生他为了不拖累大家,不让大家担心,死死咬紧后槽牙忍着,额前冒着豆大冷汗。听苏南辕说这话,把他逗笑了。 他扯出一抹虚弱的笑:“若……若能活下来……我送……” 苏南辕眼底有着极深的担忧,若非温言斐替他及时挡箭,此时奄奄一息的该是他。 苏南辕小心翼翼地背起温言斐,和众人一起走进地洞。 “方才我们进去查探过了,这地洞通向阵法外的一个出口。”苏南辕道,“阿琅你跟在我身后,小心蛇虫鼠蚁。” 苏南枝和萧沉韫也走进了地洞。 这是个约莫半里长的地洞。 他们人多,约莫走了一刻钟,才走出地洞。 地洞正是峡谷,是狄小芙先前的老巢所在地,悬崖边矗立着他们先前见过的楼阁。 “洛神医,你先带言斐回去治疗。”苏南枝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派兵保护洛云崖和温言斐回皇城。 温言斐本来不想走,可如今自己留在这里也是给他们徒增累赘,他看向苏南辕、苏南枝:“二哥,姐姐……你们……小心……” 说完这话,一直强撑着的他便昏死过去。 洛云崖将他背在背上,说道:“你们放心,我定会把言斐平安带回皇城,找老师替他疗伤。” 洛云崖他们离去后,苏南枝蹲下身,摸了摸草地上的一串马蹄印:“狄小芙他们应该没逃远。” 苏南枝翻身上马,与萧沉韫一起追去,果不其然,追出十里地时,就发现了血迹,顺着血迹一路寻找,就找到悬崖前一块空地上的狄小芙和狄轩。 狄轩被断腿断手,又经历了一番折腾,根本没来得及治伤,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了。 狄小芙为了救狄轩,不得不停下来,她坐在地上,让狄轩躺在她怀中,她缓缓抚着狄轩逐渐冰凉的侧脸。 “你们还是追上来了。”狄小芙微眯眼睛,目光斥满杀意,看向苏南枝等人。 “走、走……早就让你走了……”狄轩气若游丝,满牙鲜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走……不要……” “不要管我……” “走啊……小芙……”他嘶哑着嗓音,满眼绝望地看向苏南枝等人。 苏南枝手中寒剑在日光下泛着骇人冷光。 狄小芙捧着狄轩的脸,红了眼,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走。” “傻……你傻……”狄轩哭了。 “我没有你傻。”狄小芙低头,轻吻他的眉心,温柔道:“你朝我走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由我来走。” “你可知这最后一步……有多么凶险……我宁愿你不走这最后一步……”狄轩泪中带笑,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住了。 狄小芙慌了,连忙唤他:“轩哥哥!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我是小芙啊!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 狄轩双眼不受控制地慢慢闭上,耳边有心爱女人的哭喊声,他多想再睁开眼看上一眼,可惜……睁不开、看不见…… 怀中男人彻底闭上双眼。 狄小芙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指尖颤颤巍巍伸去试探他鼻息…… 全无呼吸。 她忽然仰头,痛心疾首地闭上了眼,泪水夺眶而出,成串成串地滴落在狄轩逐渐冰冷的俊脸上。 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也不过如此。 从此,她的世界,不会再有颜色。 狄小芙仿佛坠入了灰暗深渊。 她抱着狄轩尸体哭得浑身颤抖,眼底泣血,目光中蓦然迸射出狠戾杀意,看向苏南枝等人。 “我要、杀了、你们。”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提起长剑,带着身后千余刺客,杀向苏南枝等人。 第七百二十三章 “我要杀了你们” “二嫂你别太担心,二哥智勇双全,陛下武功绝世,余晔也不差。他们三人一定没事的。”苏南枝说这话时,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冯清琅。 冯清琅新婚燕尔,平日里行事端庄大气,可眼下看见夫君跳进地洞,也担心得微微红眼。 “咯噔——” 地洞里传来动静。 余晔飞身跳出地洞。 接着萧沉韫也飞身跳了出来,落在苏南枝身边,掸了掸肩膀上的尘土,刚要说话时,冯清琅忽然问道:“南辕呢?” “二哥没出来吗?”苏南枝也急了。 萧沉韫和余晔面面相觑。 “苏将军是第一个出来的啊。”余晔挠了挠头。 萧沉韫神色凝重了几分:“苏将军确实是第一个出来的。” “可是我一直守在此处,没有看见他出来!”冯清琅眼眶越发通红,急的声音颤抖,“我夫君呢?”说完她也要跟着跳进地洞时—— 一道身影飞了出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冯清琅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阿琅,原来你也会担心我啊。” 苏南辕仔细一看,发现冯清琅险些哭出声,他笑容便僵住了,心脏像是被攥住了那般,连忙道歉:“对、对不起,阿琅,我只是想躲在洞中,看看你会不会担心我,故意逗你玩的……” 冯清琅眼眶通红,蓄着一汪泪,狠狠瞪了他一眼,便扑进苏南辕怀中,将他紧紧抱住,骂道:”苏南辕你没有良心!此处多么危险!阵法里机关重重!你为什么要逗我,为什么要吓我!” 冯清琅险些哭出声。 又把媳妇惹出了。 苏南辕满心愧疚,负罪感极强,手忙脚乱地哄她:“我没有受丁点伤,阿琅你别担心。” 眼下也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冯清琅控制住情绪,盯了他一眼:“出了阵法,再找你算账。” “好好好,出阵法我跪算盘。”苏南辕答应得爽快,看着冯清琅哭,他心里也难受得厉害。 闹了个小插曲,也算是缓和了众人紧张的情绪。 余晔打趣道:“我也想跪算盘,可惜我没媳妇哈哈。” 说到此处,他脑海里浮过春盛嫁衣灿烂的模样,笑容便消减了半分,变得沉默了许多。 “余将军你这话说的,待你有朝一日大婚,我送你十个藩国榴莲,送你十个成衣铺的搓衣板,账算在我言斐弟弟头上。”苏南辕看向温言斐。 温言斐此时重伤奄奄一息,胸口处中的箭毒素扩散,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偏生他为了不拖累大家,不让大家担心,死死咬紧后槽牙忍着,额前冒着豆大冷汗。听苏南辕说这话,把他逗笑了。 他扯出一抹虚弱的笑:“若……若能活下来……我送……” 苏南辕眼底有着极深的担忧,若非温言斐替他及时挡箭,此时奄奄一息的该是他。 苏南辕小心翼翼地背起温言斐,和众人一起走进地洞。 “方才我们进去查探过了,这地洞通向阵法外的一个出口。”苏南辕道,“阿琅你跟在我身后,小心蛇虫鼠蚁。” 苏南枝和萧沉韫也走进了地洞。 这是个约莫半里长的地洞。 他们人多,约莫走了一刻钟,才走出地洞。 地洞正是峡谷,是狄小芙先前的老巢所在地,悬崖边矗立着他们先前见过的楼阁。 “洛神医,你先带言斐回去治疗。”苏南枝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派兵保护洛云崖和温言斐回皇城。 温言斐本来不想走,可如今自己留在这里也是给他们徒增累赘,他看向苏南辕、苏南枝:“二哥,姐姐……你们……小心……” 说完这话,一直强撑着的他便昏死过去。 洛云崖将他背在背上,说道:“你们放心,我定会把言斐平安带回皇城,找老师替他疗伤。” 洛云崖他们离去后,苏南枝蹲下身,摸了摸草地上的一串马蹄印:“狄小芙他们应该没逃远。” 苏南枝翻身上马,与萧沉韫一起追去,果不其然,追出十里地时,就发现了血迹,顺着血迹一路寻找,就找到悬崖前一块空地上的狄小芙和狄轩。 狄轩被断腿断手,又经历了一番折腾,根本没来得及治伤,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了。 狄小芙为了救狄轩,不得不停下来,她坐在地上,让狄轩躺在她怀中,她缓缓抚着狄轩逐渐冰凉的侧脸。 “你们还是追上来了。”狄小芙微眯眼睛,目光斥满杀意,看向苏南枝等人。 “走、走……早就让你走了……”狄轩气若游丝,满牙鲜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走……不要……” “不要管我……” “走啊……小芙……”他嘶哑着嗓音,满眼绝望地看向苏南枝等人。 苏南枝手中寒剑在日光下泛着骇人冷光。 狄小芙捧着狄轩的脸,红了眼,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走。” “傻……你傻……”狄轩哭了。 “我没有你傻。”狄小芙低头,轻吻他的眉心,温柔道:“你朝我走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由我来走。” “你可知这最后一步……有多么凶险……我宁愿你不走这最后一步……”狄轩泪中带笑,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住了。 狄小芙慌了,连忙唤他:“轩哥哥!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我是小芙啊!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 狄轩双眼不受控制地慢慢闭上,耳边有心爱女人的哭喊声,他多想再睁开眼看上一眼,可惜……睁不开、看不见…… 怀中男人彻底闭上双眼。 狄小芙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指尖颤颤巍巍伸去试探他鼻息…… 全无呼吸。 她忽然仰头,痛心疾首地闭上了眼,泪水夺眶而出,成串成串地滴落在狄轩逐渐冰冷的俊脸上。 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也不过如此。 从此,她的世界,不会再有颜色。 狄小芙仿佛坠入了灰暗深渊。 她抱着狄轩尸体哭得浑身颤抖,眼底泣血,目光中蓦然迸射出狠戾杀意,看向苏南枝等人。 “我要、杀了、你们。”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提起长剑,带着身后千余刺客,杀向苏南枝等人。 第七百二十四章 告白 苏南枝侧身一挡,用剑抵住了狄小芙的第一次攻击。 此处正是悬崖边,虽然地理环境有些危险,但有苏南辕和萧沉韫在旁协助,很快狄小芙便落于下风。 大批援军正在赶来,将狄小芙的人团团围住。 狄小芙本就武功不敌苏南枝,没有十个回合,苏南枝便将剑横在了狄小芙的脖子上。 “你以为我输了吗?”狄小芙丝毫不畏惧脖子上的利剑,哭笑着问她。 苏南枝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瞬间,狄小芙袖中一根毒针飞出,刺进苏南枝右臂。 苏南枝手臂一抖,狄小芙猛然冲过来,哪怕剑刃割破脖子她也毫不在意,直接抱住苏南枝朝悬崖下跳去! “我要和你同归于尽!是你们杀了狄轩!”狄小芙看着同坠悬崖的苏南枝哈哈大笑。 片刻过去—— 砰的一声,狄小芙重重砸在地上,摔成一淌血肉。 而苏南枝则滚落悬崖,掉进了另一处。 “南枝!!” “枝枝!!” 变故太快,谁也没想到已经被劫持的狄小芙,竟如此不怕死,抱着苏南枝一起跳崖! 萧沉韫猛然冲过去,跪在崖边朝下眺望。 若非余晔死死抱住他的双腿,只怕萧沉韫也早已跳下去找苏南枝了! 苏南辕腿一软,跪在地上,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小妹!妹妹!” 随后带着援兵赶来的萧瑜见了这一幕,如遭雷劈,当即纵身一跳!洛城本想拦住他,可惜晚了一步。 “找、找人!”萧沉韫步履有些趔趄,随即攀着绳索下了悬崖。 他们率先找到的是,狄小芙的尸体。 狄小芙同时和苏南枝滚落山崖,她没有那么幸运,头先坠地,直接将脑袋摔开花,看上去十分可怖。 只是,萧沉韫和萧瑜等人第一时间顺着悬崖壁攀爬下去,再顺着苏南枝滚落的痕迹,却一直没有找到她的踪影。 此处山崖极高,下面地形复杂,都是茂盛的植被丛林。 放眼望去,几乎不见人影。 几人找了整整一晚上。 没有找到。 又找了整整七日。 还是没有找到。 …… 被洛云崖带回去的温言斐,虽然毒是解了,却因为解毒太迟,导致毒素蔓延,胳膊不得不截肢。 如今他只有一条右手臂了。 邹沐暖无微不至照顾他的这几日,一直都在安慰她,可背地里总是偷偷抹眼泪。 浮生院。 床榻上。 这七日,温言斐情况时好时坏,一半清醒一半糊涂,他醒来时,总能看见邹沐暖忙忙碌碌的身影。 邹沐暖一身浅青色圆领对襟半臂长裙,左手端着药碗,右手端着蜜饯。 她坐在温言斐床边,轻轻捣药,一勺勺喂他,起初汤水不进,喂到他嘴里又顺着唇角淌了出来,吃不进去药也不是办法。 邹沐暖在屋中来回踱步数次,深深吸了口气,压住心中的慌张与不安,最终抿了一口汤药,弯腰俯身下去,轻轻吻着他唇,撬开他病中合得死死的牙齿,舌尖往里送…… 如此反复来回…… 待邹沐暖喂完药后,已是热的浑身微微出汗。 她刚刚喂完,床榻之上的温言斐便虚弱地慢慢睁开眼。 他抬起右手,轻轻碰了碰尚且湿润的唇,有些恍惚道:“沐暖。” 邹沐暖浑身紧绷,脸颊爆红,连耳垂也变得滚烫起来,刚想装作没听见跑出去时,身后人又唤:“阿暖……跑什么?” “没、没……我没跑……” “过来。” 邹沐暖脚步微顿,扭扭捏捏地转过身,一点点挪着步子过去,离床还有一步之遥时,床榻上的男子,一把握住她手腕,将她拉进怀中。 邹沐暖猝不及防跌入温言斐怀中,压得温言斐闷声一哼。 “师、师父……”邹沐暖还没说完,男子便单手圈住她细腰,令她动弹不得,旋即,薄唇压上去,舌尖微抵,挑开她的贝齿,品尝着她唇齿间的药涩味。 邹沐暖脑袋发懵,全身僵硬极了。 她不清楚温言斐为何突然这样…… 这样的师父,令她心跳加速。 砰、砰、砰砰…… 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一样。 紧张到每一个脚趾都用力蜷缩。 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出于本能地迎合他。 她只知道,这是他朝思暮想的师父父…… 是她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想要得到的人…… “咳咳、咳。”温言斐被她压到伤口处,有些咳嗽,邹沐暖连忙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坐回床边,红着脸将鬓发勾到耳后,“师父我……” “你会嫌弃我吗?” 温言斐摇了摇空荡荡的左袖。 他如今左手臂已断,是个残缺之人。 “我怎会嫌弃师父!”邹沐暖立刻站起身,满脸认真道,“师父是我此生最为崇拜、钦佩,甚至、甚至是最喜欢的人……我又怎么会嫌弃师父……” “我在迷雾阵法中身中剧毒时,脑海里竟然第一时间出现你的脸。我便知道,从前我错过了太多,对你亏欠太多。侥幸死里逃生,我只想后半辈子不留遗憾。”温言斐用尽了勇气,才说出这番话。 邹沐暖扑进他怀中,像小猫咪一样,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有些浓浓的鼻音,哽咽道:“师父父,你终于对我说出这些话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好久,我喜欢你的这些年,过得好辛苦……” 温言斐听了这话,心像被人攥了一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骊山初见,我是个小乞丐开始。见你第一面时,我就喜欢上了你。”邹沐暖紧紧抱住温言斐,“后来南枝姐姐让我做师父的徒弟,我一直很高兴,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的是,能够遇见你,其次能够靠近你。现在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 邹沐暖紧紧抱着温言斐,碎碎念了好多话,一边说一边哽咽啜泣,笑中有泪,既感动也很是感触:“师父父……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无缘无故发过脾气,闹着要离开吗?我对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我是觉得,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我,所以我想逃避、想离开,以为这样,心就不会痛。” “可是,在我认为你不可能喜欢我的那些夜晚,我的心都很痛很痛……” “不过现在好啦,以前都过去了,往后的都是好日子。你说对吗?师父。” 温言斐摸了摸她后脑勺:“是。” “有了师父父这句话,往后都是晴天啦。”邹沐暖在温言斐怀里待得久了,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压到他伤口,连忙坐直身子,坐在床边,“师父……我是不是压疼你了?” “没有……”温言斐笑着摇摇头,目光宠溺极了,随即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说道,“狄小芙是不是已经被除了?” “是。狄轩和狄小芙一人死亡一人坠崖而死。”邹沐暖微垂眼睑,遮住了目光中的哀思。 两三年的朝夕相处,温言斐自然是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徒弟,见她这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情,便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邹沐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可是她不想隐瞒。 她叹了口气,握着温言斐的右手,缓缓道:“师父,你先冷静,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可能让你接受不了。但是……我还是选择告诉你……” “南枝姐姐,她……也同时坠崖了……” 邹沐暖将那日之事,全部说了。 温言斐听完后,当即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去找,邹沐暖急忙抱住他:“你别着急,师父如今的身体还需好好修养。陛下和苏大将军、苏丞相,还有北狄女王和子桑国师他们都已经派人去找了。好好对待数万人去找,不缺师父这一个。若南枝姐姐被找回来,看到你病中模样会担心的,所以,师父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养身体。” 第七百二十四章 告白 苏南枝侧身一挡,用剑抵住了狄小芙的第一次攻击。 此处正是悬崖边,虽然地理环境有些危险,但有苏南辕和萧沉韫在旁协助,很快狄小芙便落于下风。 大批援军正在赶来,将狄小芙的人团团围住。 狄小芙本就武功不敌苏南枝,没有十个回合,苏南枝便将剑横在了狄小芙的脖子上。 “你以为我输了吗?”狄小芙丝毫不畏惧脖子上的利剑,哭笑着问她。 苏南枝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瞬间,狄小芙袖中一根毒针飞出,刺进苏南枝右臂。 苏南枝手臂一抖,狄小芙猛然冲过来,哪怕剑刃割破脖子她也毫不在意,直接抱住苏南枝朝悬崖下跳去! “我要和你同归于尽!是你们杀了狄轩!”狄小芙看着同坠悬崖的苏南枝哈哈大笑。 片刻过去—— 砰的一声,狄小芙重重砸在地上,摔成一淌血肉。 而苏南枝则滚落悬崖,掉进了另一处。 “南枝!!” “枝枝!!” 变故太快,谁也没想到已经被劫持的狄小芙,竟如此不怕死,抱着苏南枝一起跳崖! 萧沉韫猛然冲过去,跪在崖边朝下眺望。 若非余晔死死抱住他的双腿,只怕萧沉韫也早已跳下去找苏南枝了! 苏南辕腿一软,跪在地上,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小妹!妹妹!” 随后带着援兵赶来的萧瑜见了这一幕,如遭雷劈,当即纵身一跳!洛城本想拦住他,可惜晚了一步。 “找、找人!”萧沉韫步履有些趔趄,随即攀着绳索下了悬崖。 他们率先找到的是,狄小芙的尸体。 狄小芙同时和苏南枝滚落山崖,她没有那么幸运,头先坠地,直接将脑袋摔开花,看上去十分可怖。 只是,萧沉韫和萧瑜等人第一时间顺着悬崖壁攀爬下去,再顺着苏南枝滚落的痕迹,却一直没有找到她的踪影。 此处山崖极高,下面地形复杂,都是茂盛的植被丛林。 放眼望去,几乎不见人影。 几人找了整整一晚上。 没有找到。 又找了整整七日。 还是没有找到。 …… 被洛云崖带回去的温言斐,虽然毒是解了,却因为解毒太迟,导致毒素蔓延,胳膊不得不截肢。 如今他只有一条右手臂了。 邹沐暖无微不至照顾他的这几日,一直都在安慰她,可背地里总是偷偷抹眼泪。 浮生院。 床榻上。 这七日,温言斐情况时好时坏,一半清醒一半糊涂,他醒来时,总能看见邹沐暖忙忙碌碌的身影。 邹沐暖一身浅青色圆领对襟半臂长裙,左手端着药碗,右手端着蜜饯。 她坐在温言斐床边,轻轻捣药,一勺勺喂他,起初汤水不进,喂到他嘴里又顺着唇角淌了出来,吃不进去药也不是办法。 邹沐暖在屋中来回踱步数次,深深吸了口气,压住心中的慌张与不安,最终抿了一口汤药,弯腰俯身下去,轻轻吻着他唇,撬开他病中合得死死的牙齿,舌尖往里送…… 如此反复来回…… 待邹沐暖喂完药后,已是热的浑身微微出汗。 她刚刚喂完,床榻之上的温言斐便虚弱地慢慢睁开眼。 他抬起右手,轻轻碰了碰尚且湿润的唇,有些恍惚道:“沐暖。” 邹沐暖浑身紧绷,脸颊爆红,连耳垂也变得滚烫起来,刚想装作没听见跑出去时,身后人又唤:“阿暖……跑什么?” “没、没……我没跑……” “过来。” 邹沐暖脚步微顿,扭扭捏捏地转过身,一点点挪着步子过去,离床还有一步之遥时,床榻上的男子,一把握住她手腕,将她拉进怀中。 邹沐暖猝不及防跌入温言斐怀中,压得温言斐闷声一哼。 “师、师父……”邹沐暖还没说完,男子便单手圈住她细腰,令她动弹不得,旋即,薄唇压上去,舌尖微抵,挑开她的贝齿,品尝着她唇齿间的药涩味。 邹沐暖脑袋发懵,全身僵硬极了。 她不清楚温言斐为何突然这样…… 这样的师父,令她心跳加速。 砰、砰、砰砰…… 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一样。 紧张到每一个脚趾都用力蜷缩。 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出于本能地迎合他。 她只知道,这是他朝思暮想的师父父…… 是她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想要得到的人…… “咳咳、咳。”温言斐被她压到伤口处,有些咳嗽,邹沐暖连忙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坐回床边,红着脸将鬓发勾到耳后,“师父我……” “你会嫌弃我吗?” 温言斐摇了摇空荡荡的左袖。 他如今左手臂已断,是个残缺之人。 “我怎会嫌弃师父!”邹沐暖立刻站起身,满脸认真道,“师父是我此生最为崇拜、钦佩,甚至、甚至是最喜欢的人……我又怎么会嫌弃师父……” “我在迷雾阵法中身中剧毒时,脑海里竟然第一时间出现你的脸。我便知道,从前我错过了太多,对你亏欠太多。侥幸死里逃生,我只想后半辈子不留遗憾。”温言斐用尽了勇气,才说出这番话。 邹沐暖扑进他怀中,像小猫咪一样,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有些浓浓的鼻音,哽咽道:“师父父,你终于对我说出这些话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好久,我喜欢你的这些年,过得好辛苦……” 温言斐听了这话,心像被人攥了一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骊山初见,我是个小乞丐开始。见你第一面时,我就喜欢上了你。”邹沐暖紧紧抱住温言斐,“后来南枝姐姐让我做师父的徒弟,我一直很高兴,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的是,能够遇见你,其次能够靠近你。现在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 邹沐暖紧紧抱着温言斐,碎碎念了好多话,一边说一边哽咽啜泣,笑中有泪,既感动也很是感触:“师父父……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无缘无故发过脾气,闹着要离开吗?我对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我是觉得,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我,所以我想逃避、想离开,以为这样,心就不会痛。” “可是,在我认为你不可能喜欢我的那些夜晚,我的心都很痛很痛……” “不过现在好啦,以前都过去了,往后的都是好日子。你说对吗?师父。” 温言斐摸了摸她后脑勺:“是。” “有了师父父这句话,往后都是晴天啦。”邹沐暖在温言斐怀里待得久了,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压到他伤口,连忙坐直身子,坐在床边,“师父……我是不是压疼你了?” “没有……”温言斐笑着摇摇头,目光宠溺极了,随即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说道,“狄小芙是不是已经被除了?” “是。狄轩和狄小芙一人死亡一人坠崖而死。”邹沐暖微垂眼睑,遮住了目光中的哀思。 两三年的朝夕相处,温言斐自然是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徒弟,见她这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情,便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邹沐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可是她不想隐瞒。 她叹了口气,握着温言斐的右手,缓缓道:“师父,你先冷静,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可能让你接受不了。但是……我还是选择告诉你……” “南枝姐姐,她……也同时坠崖了……” 邹沐暖将那日之事,全部说了。 温言斐听完后,当即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去找,邹沐暖急忙抱住他:“你别着急,师父如今的身体还需好好修养。陛下和苏大将军、苏丞相,还有北狄女王和子桑国师他们都已经派人去找了。好好对待数万人去找,不缺师父这一个。若南枝姐姐被找回来,看到你病中模样会担心的,所以,师父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养身体。” 第七百二十五章 绝情地断了那份念想 温言斐还是执意要掀被起床,邹沐暖见状,叹了口气,一记手背将他敲晕了。 “师父,你再养养,你重伤未愈,现在去找姐姐,日后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 苏南枝失踪了很久。 众人一直在找她。 十天、半个月、三个月…… 半年…… 一直杳无音信。 狄琼一直在等苏南枝回来,虽然她明白,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极有可能和狄小芙那般,死的惨烈。 可现在还没找到尸体,也没有找到人,不是吗?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狄琼因为半年前在密室内吸入毒烟过度,这半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她不想找子桑怀玉调理身体。 子桑怀玉闯入密室救她一命,在她眼底医师恩仇相抵、一笔勾销。 三十年前的那些爱恨纠葛,也便随风散了。 从此人生陌路,只当不相识。 后来女婿萧沉韫便在大庆为她寻了圣医谷谷主洛云崖的某位长老,为她诊治调理身体。 但这位长老容貌丑陋,唯恐惊吓他人为由,自始至终都面具遮脸,更多时候是隔着一面屏风问诊。 “陛下。那位长老来了。”阿诺在那日密室里,侧脸被火烧毁了小半,如今脸上也戴着小半块蝴蝶面具。不过她向来不注重外貌,这点毁容来说,对她算不得什么。她志在千里,又怎会因容貌所困。 狄琼以名誉金钱补偿了阿诺,但如今看着阿诺那小块蝴蝶面具,仍有些愧疚之心,她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让长老进来。” 那位圣医谷长老隔着屏风,身姿如松,穿着鸦色斓衫,静静地站在屏风那端:“上回给陛下调理过身体后,这些日子可觉得胸闷气短?好些了吗?” “是好些了。”狄琼抚着闷闷的胸口,“时好时坏。” 屏风另一端沉默了下:“陛下这是二三十年前的旧疾了。岁月不饶人,该停下来的时候,就莫要操劳了。” 狄琼目光微微闪烁,按住心中的一丝异样,忍着情绪道:“劳烦长老为朕搭一次平安脉。” 平安脉一直是洛云崖在搭,他搭的不会有错,可今日却叫长老搭。 屏风另一端沉默了下。 “医者仁心,若只开药不搭脉,便是犯了望闻问切之忌。朕虽信得过长老医书,但也想请长老亲自为朕搭一回平安脉。” 话罢,片刻后,那抹鸦色襕衫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站在案牍侧,两指并拢,轻轻为狄琼专心搭脉。 而狄琼静静地看着他把脉姿势,目光闪了闪,抬手去摘下了长老面具—— 露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正是,子、桑、怀、玉。 狄琼的猜想得到印证,心情复杂,面色也有些难以形容。 子桑怀玉一直在专心搭脉,未曾想过面具会被她突然摘下。 一时间,偌大的王殿内。 二人相顾无言,彼此尴尬,阿诺识时务地退去殿外。 “是你。”她说。 “是我。”他答,“你是什么发现的?” “方才,你说朕这是二三十年前的旧疾。除去亲信外,无人知道朕常年秉烛达旦处理奏折,落下了时而胸闷心悸的毛病。” 子桑怀玉沉默了下:“我是医师,能诊出你有何旧疾,并非难事。” 狄琼说不上来为什么去摘他面具。 可能这半年来承了他的悉心调理,身体好了不少,总觉得他很熟悉,今日又听见他知道自己二十年之久的旧疾,心中猜想他是谁,便去摘了他的面具。 潜意识觉得是他,摘下面具,发现真的是他。 这心情却又复杂起来。 果然不该摘面具,或许日后二人之间相处起来还没那么尴尬…… “多谢。”狄琼客气又疏远地说。 子桑怀玉沉默了许久,嗫嚅了下嘴唇,没说什么,但却又觉得该说什么。 良久之后,就在狄琼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他说:“从前,便一笔勾销罢。” 狄琼够了勾唇角,嗓音空幽,缓缓道:”前尘往事一笔勾销,那些因你挑唆而害死的人命,也可一笔勾销吗?” “当年,大皇子三皇子本就有争储之心,甚至想要加害于你,我不过是费了两句口舌,他们便彼此设计构陷,可见就算没有我的挑唆,他们也会彼此刀剑相向,落得个鱼死网破的下场,何况他们竟然想要加害于你!” 这些年,一直压在子桑怀玉心中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当年确实是大庆先帝安插进北狄的卧底,作为暗棋潜伏在你的公主府中,但我又可曾伤过你一根毫毛?我以身舍命,护过你多少次,你又可曾看见,我因为你,多次与大庆先帝费力转圜。” “当年你发现我是大庆暗棋之后,便对我弃之如履,从未告诉我你孕有咱们的女儿。我们分道扬镳决裂之际,你无意喝下了一杯毒酒,其实是你的政敌大皇子所下,但因为北狄太后阻拦我们二人便从中作梗,致使你误会,是我对你下毒。” “你喝下那杯毒酒的深夜,我夜闯东宫,被你的人重伤,却忍着疼为你调配解药。可你登基称帝,但凡有心,回去查一查这桩往事,就该知道,当年给你下毒之人,并非是我。可你却一直不去查,潜意识觉得该是我,觉得只有这样,我们二人才能越走越远,你一直活在对我的误会中,潜意识把我当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叛徒,才能永远绝了那些心思。” “是你想要放弃我,才故意把我当做十恶不赦之人,以便你更顺理成章地将我遗忘。” “当我知道你生下咱们的女儿又将她溺死在紫娟河后,我便对你彻底失望,对这一切不做辩解,也不再纠缠,彻底做回陌路之人,隐居在了黑森林内。可今日,女儿下落不明,这些前尘旧账也总该翻页了。小琼。” 这些话,犹如一柄柄利剑,穿透回忆和耳膜。 狄琼早已石化僵硬的心,忽然有些尖锐的刺痛。 因为登基成女帝,她早已放下了男女感情,这些年来一直是一个人。 身为北狄女帝,怎么可能有一个大庆卧底的爱人呢? 所以年轻气盛的她,听了太后之言,自然觉得,她该恨子桑怀玉,该对他弃之如履。 可真如子桑怀所说,细想当年,子桑怀玉从未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 大皇兄与三皇兄生性恶毒,本就死有余辜。这些年,她一直不敢去查当年那杯毒酒,到底是谁下的,万一查出来不是子桑怀玉,那么她便狠狠伤透了子桑怀玉的心,她又该如何面对这段感情呢?索性走到这一步,便当做是他。 当做是他下的毒,也有个由头恨他,狄琼才能心狠到底,彻底断了这份念想。 满室寂静、落针可闻,狄琼听见他缓缓问道: “你我之间,究竟谁更绝情?” 第七百二十五章 绝情地断了那份念想 温言斐还是执意要掀被起床,邹沐暖见状,叹了口气,一记手背将他敲晕了。 “师父,你再养养,你重伤未愈,现在去找姐姐,日后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 苏南枝失踪了很久。 众人一直在找她。 十天、半个月、三个月…… 半年…… 一直杳无音信。 狄琼一直在等苏南枝回来,虽然她明白,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极有可能和狄小芙那般,死的惨烈。 可现在还没找到尸体,也没有找到人,不是吗?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狄琼因为半年前在密室内吸入毒烟过度,这半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她不想找子桑怀玉调理身体。 子桑怀玉闯入密室救她一命,在她眼底医师恩仇相抵、一笔勾销。 三十年前的那些爱恨纠葛,也便随风散了。 从此人生陌路,只当不相识。 后来女婿萧沉韫便在大庆为她寻了圣医谷谷主洛云崖的某位长老,为她诊治调理身体。 但这位长老容貌丑陋,唯恐惊吓他人为由,自始至终都面具遮脸,更多时候是隔着一面屏风问诊。 “陛下。那位长老来了。”阿诺在那日密室里,侧脸被火烧毁了小半,如今脸上也戴着小半块蝴蝶面具。不过她向来不注重外貌,这点毁容来说,对她算不得什么。她志在千里,又怎会因容貌所困。 狄琼以名誉金钱补偿了阿诺,但如今看着阿诺那小块蝴蝶面具,仍有些愧疚之心,她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让长老进来。” 那位圣医谷长老隔着屏风,身姿如松,穿着鸦色斓衫,静静地站在屏风那端:“上回给陛下调理过身体后,这些日子可觉得胸闷气短?好些了吗?” “是好些了。”狄琼抚着闷闷的胸口,“时好时坏。” 屏风另一端沉默了下:“陛下这是二三十年前的旧疾了。岁月不饶人,该停下来的时候,就莫要操劳了。” 狄琼目光微微闪烁,按住心中的一丝异样,忍着情绪道:“劳烦长老为朕搭一次平安脉。” 平安脉一直是洛云崖在搭,他搭的不会有错,可今日却叫长老搭。 屏风另一端沉默了下。 “医者仁心,若只开药不搭脉,便是犯了望闻问切之忌。朕虽信得过长老医书,但也想请长老亲自为朕搭一回平安脉。” 话罢,片刻后,那抹鸦色襕衫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站在案牍侧,两指并拢,轻轻为狄琼专心搭脉。 而狄琼静静地看着他把脉姿势,目光闪了闪,抬手去摘下了长老面具—— 露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正是,子、桑、怀、玉。 狄琼的猜想得到印证,心情复杂,面色也有些难以形容。 子桑怀玉一直在专心搭脉,未曾想过面具会被她突然摘下。 一时间,偌大的王殿内。 二人相顾无言,彼此尴尬,阿诺识时务地退去殿外。 “是你。”她说。 “是我。”他答,“你是什么发现的?” “方才,你说朕这是二三十年前的旧疾。除去亲信外,无人知道朕常年秉烛达旦处理奏折,落下了时而胸闷心悸的毛病。” 子桑怀玉沉默了下:“我是医师,能诊出你有何旧疾,并非难事。” 狄琼说不上来为什么去摘他面具。 可能这半年来承了他的悉心调理,身体好了不少,总觉得他很熟悉,今日又听见他知道自己二十年之久的旧疾,心中猜想他是谁,便去摘了他的面具。 潜意识觉得是他,摘下面具,发现真的是他。 这心情却又复杂起来。 果然不该摘面具,或许日后二人之间相处起来还没那么尴尬…… “多谢。”狄琼客气又疏远地说。 子桑怀玉沉默了许久,嗫嚅了下嘴唇,没说什么,但却又觉得该说什么。 良久之后,就在狄琼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他说:“从前,便一笔勾销罢。” 狄琼够了勾唇角,嗓音空幽,缓缓道:”前尘往事一笔勾销,那些因你挑唆而害死的人命,也可一笔勾销吗?” “当年,大皇子三皇子本就有争储之心,甚至想要加害于你,我不过是费了两句口舌,他们便彼此设计构陷,可见就算没有我的挑唆,他们也会彼此刀剑相向,落得个鱼死网破的下场,何况他们竟然想要加害于你!” 这些年,一直压在子桑怀玉心中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当年确实是大庆先帝安插进北狄的卧底,作为暗棋潜伏在你的公主府中,但我又可曾伤过你一根毫毛?我以身舍命,护过你多少次,你又可曾看见,我因为你,多次与大庆先帝费力转圜。” “当年你发现我是大庆暗棋之后,便对我弃之如履,从未告诉我你孕有咱们的女儿。我们分道扬镳决裂之际,你无意喝下了一杯毒酒,其实是你的政敌大皇子所下,但因为北狄太后阻拦我们二人便从中作梗,致使你误会,是我对你下毒。” “你喝下那杯毒酒的深夜,我夜闯东宫,被你的人重伤,却忍着疼为你调配解药。可你登基称帝,但凡有心,回去查一查这桩往事,就该知道,当年给你下毒之人,并非是我。可你却一直不去查,潜意识觉得该是我,觉得只有这样,我们二人才能越走越远,你一直活在对我的误会中,潜意识把我当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叛徒,才能永远绝了那些心思。” “是你想要放弃我,才故意把我当做十恶不赦之人,以便你更顺理成章地将我遗忘。” “当我知道你生下咱们的女儿又将她溺死在紫娟河后,我便对你彻底失望,对这一切不做辩解,也不再纠缠,彻底做回陌路之人,隐居在了黑森林内。可今日,女儿下落不明,这些前尘旧账也总该翻页了。小琼。” 这些话,犹如一柄柄利剑,穿透回忆和耳膜。 狄琼早已石化僵硬的心,忽然有些尖锐的刺痛。 因为登基成女帝,她早已放下了男女感情,这些年来一直是一个人。 身为北狄女帝,怎么可能有一个大庆卧底的爱人呢? 所以年轻气盛的她,听了太后之言,自然觉得,她该恨子桑怀玉,该对他弃之如履。 可真如子桑怀所说,细想当年,子桑怀玉从未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 大皇兄与三皇兄生性恶毒,本就死有余辜。这些年,她一直不敢去查当年那杯毒酒,到底是谁下的,万一查出来不是子桑怀玉,那么她便狠狠伤透了子桑怀玉的心,她又该如何面对这段感情呢?索性走到这一步,便当做是他。 当做是他下的毒,也有个由头恨他,狄琼才能心狠到底,彻底断了这份念想。 满室寂静、落针可闻,狄琼听见他缓缓问道: “你我之间,究竟谁更绝情?” 第七百二十六章 你是我时光深处的柔情 “论起绝情,陛下比我,胜之千里。”子桑怀玉道,“当初是你迈出了九十九步,我迈了最后一步,这次便由我迈出九十九步,陛下来迈这最后一步罢。 当年初见,子桑怀玉跳入火海,救出了身处阁楼中的狄琼。 狄琼对他一见倾心,穷追不舍,使了诸多手段法子,才将他骗入公主府做谋士。 而子桑怀玉也顺势入府。 当年子桑怀玉生的一副极其漂亮的皮囊,惹得满王城未出阁女子脸红心跳,光是看一眼,都含羞带怯。 狄琼将他看得紧,时刻带在身边,常常追在他身后。 虽是谋士却给了贵客该有的礼遇。 他本生性清冷,却总对她一人笑。 他本不是执迷于情爱之人,此生唯独一次,对她破了例,为她放弃了大庆丞相之位,辜负了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却被她如此对待。 他本也是背负荣誉之人,却被她弃之如履。 这场数年的爱恨纠葛里,究竟谁更绝情? 子桑怀玉已不想争执对错,就好像谁打碎了一个碗,都在争吵怪罪谁打碎了这个碗,却无人去修补,不也无聊吗?他愿意做这个修补之人。 狄琼瞳孔微闪,早已有些泛酸。 她真是老了吗?她的心,竟然会这样苦涩。 子桑怀玉道:“你做了几十年女帝,成就了你的帝王霸业,实现了你心中抱负。” “当够女帝,便回到从前,当一当我的夫人罢。无论黄昏深夜,家里总有一盏不灭灯火,为你而等;无论天寒地冻,家中总有一碗热粥,是为你而烹。” 听到这话时,狄琼眼眶泛起热泪。 第一次深爱的人,无论到了何时,都仍会心动。 何况,他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的心动。 往事如浮尘,忽然就弥漫在狄琼眼前,让她想起了年少之时,他们最幸福甜蜜的旧时光。 既已过去,又何必再执迷于仇恨之中?困住旁人,也困住自己。 不如,过好当下。 …… 两年之后。 小君曜已满五岁。 他们还是没找到苏南枝。 而在狄琼的运作下,已逐渐将北狄皇权交给了女婿萧沉韫。 这一年半,狄琼一直在考察萧沉韫为父为帝的德行,不负众望,无论是父亲还是帝位,萧沉韫都做得很好。 子桑怀玉拴着围裙,为她烹煮乌鸡汤时,一边说道:“咱们女婿沉韫,乃是先帝亲自教养出来的,德行与能力都不会差。行事有度,不会胡来。” 如今北狄皇室已没有堪当大任的皇子立储了。 狄之韵虽是忠诚孝顺,可为君称帝,并非孝顺就行,她性子太过绵软,压制不住满堂文武,必起内乱。 狄芷茹虽然品行不错,但清流之家出生,只通学术,不懂军事,身为储君帝王怎么能对军事一窍不通呢? 狄琼摇了摇头,既然北狄皇室再无继承者可用,不如便将皇权给女婿。 萧沉韫只有小君曜一个独子。 萧君曜是南枝和萧沉韫的独子,更是狄琼和子桑怀玉唯一的后代,这北狄帝位和大庆帝位,将来都会交给小君曜一人。 既然如此,不如合并两国。 …… 苏南枝失踪的三年后,北狄、大庆合并。 史记瑞康十七年,北狄、大庆合并为北庆国,萧沉韫为帝,从未续弦、亦未纳妃。 萧沉韫已三十而立,在他的统治管理下,北庆国越发强大,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繁荣昌盛。 在苏南枝坠崖失踪的这三年,他除去寻找南枝之外,都在励精图治,成为一个好帝王,成为一个好父亲。 小君曜虽然尚且幼小,却在萧沉韫的教导下,行事早已颇具章法,远超寻常人,聪明机灵、行事稳重,早已被立为太子。 小君曜本很可爱,却在失去母亲之后,慢慢变得越发内敛稳重。 不再如从前那般调皮撒娇。 苏南辕和冯清琅也诞下了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小的是个女儿。这一双儿女,成日绕在苏南澈膝前,闹着大伯父买这买那。 苏南澈失去萧子珊之后,再没娶妻生子。 他这丞相做得当真是两袖清风,节俭爱民、克己复礼,房中简朴到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案、一面书橱。或许于他而言,失去萧子珊的后半生,都极其索然无味,哪还在乎家中布置? 苏南辕夫妇看不过去,时常为他院中添置家具。 第七百二十六章 你是我时光深处的柔情 “论起绝情,陛下比我,胜之千里。”子桑怀玉道,“当初是你迈出了九十九步,我迈了最后一步,这次便由我迈出九十九步,陛下来迈这最后一步罢。 当年初见,子桑怀玉跳入火海,救出了身处阁楼中的狄琼。 狄琼对他一见倾心,穷追不舍,使了诸多手段法子,才将他骗入公主府做谋士。 而子桑怀玉也顺势入府。 当年子桑怀玉生的一副极其漂亮的皮囊,惹得满王城未出阁女子脸红心跳,光是看一眼,都含羞带怯。 狄琼将他看得紧,时刻带在身边,常常追在他身后。 虽是谋士却给了贵客该有的礼遇。 他本生性清冷,却总对她一人笑。 他本不是执迷于情爱之人,此生唯独一次,对她破了例,为她放弃了大庆丞相之位,辜负了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却被她如此对待。 他本也是背负荣誉之人,却被她弃之如履。 这场数年的爱恨纠葛里,究竟谁更绝情? 子桑怀玉已不想争执对错,就好像谁打碎了一个碗,都在争吵怪罪谁打碎了这个碗,却无人去修补,不也无聊吗?他愿意做这个修补之人。 狄琼瞳孔微闪,早已有些泛酸。 她真是老了吗?她的心,竟然会这样苦涩。 子桑怀玉道:“你做了几十年女帝,成就了你的帝王霸业,实现了你心中抱负。” “当够女帝,便回到从前,当一当我的夫人罢。无论黄昏深夜,家里总有一盏不灭灯火,为你而等;无论天寒地冻,家中总有一碗热粥,是为你而烹。” 听到这话时,狄琼眼眶泛起热泪。 第一次深爱的人,无论到了何时,都仍会心动。 何况,他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的心动。 往事如浮尘,忽然就弥漫在狄琼眼前,让她想起了年少之时,他们最幸福甜蜜的旧时光。 既已过去,又何必再执迷于仇恨之中?困住旁人,也困住自己。 不如,过好当下。 …… 两年之后。 小君曜已满五岁。 他们还是没找到苏南枝。 而在狄琼的运作下,已逐渐将北狄皇权交给了女婿萧沉韫。 这一年半,狄琼一直在考察萧沉韫为父为帝的德行,不负众望,无论是父亲还是帝位,萧沉韫都做得很好。 子桑怀玉拴着围裙,为她烹煮乌鸡汤时,一边说道:“咱们女婿沉韫,乃是先帝亲自教养出来的,德行与能力都不会差。行事有度,不会胡来。” 如今北狄皇室已没有堪当大任的皇子立储了。 狄之韵虽是忠诚孝顺,可为君称帝,并非孝顺就行,她性子太过绵软,压制不住满堂文武,必起内乱。 狄芷茹虽然品行不错,但清流之家出生,只通学术,不懂军事,身为储君帝王怎么能对军事一窍不通呢? 狄琼摇了摇头,既然北狄皇室再无继承者可用,不如便将皇权给女婿。 萧沉韫只有小君曜一个独子。 萧君曜是南枝和萧沉韫的独子,更是狄琼和子桑怀玉唯一的后代,这北狄帝位和大庆帝位,将来都会交给小君曜一人。 既然如此,不如合并两国。 …… 苏南枝失踪的三年后,北狄、大庆合并。 史记瑞康十七年,北狄、大庆合并为北庆国,萧沉韫为帝,从未续弦、亦未纳妃。 萧沉韫已三十而立,在他的统治管理下,北庆国越发强大,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繁荣昌盛。 在苏南枝坠崖失踪的这三年,他除去寻找南枝之外,都在励精图治,成为一个好帝王,成为一个好父亲。 小君曜虽然尚且幼小,却在萧沉韫的教导下,行事早已颇具章法,远超寻常人,聪明机灵、行事稳重,早已被立为太子。 小君曜本很可爱,却在失去母亲之后,慢慢变得越发内敛稳重。 不再如从前那般调皮撒娇。 苏南辕和冯清琅也诞下了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小的是个女儿。这一双儿女,成日绕在苏南澈膝前,闹着大伯父买这买那。 苏南澈失去萧子珊之后,再没娶妻生子。 他这丞相做得当真是两袖清风,节俭爱民、克己复礼,房中简朴到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案、一面书橱。或许于他而言,失去萧子珊的后半生,都极其索然无味,哪还在乎家中布置? 苏南辕夫妇看不过去,时常为他院中添置家具。 第七百二十七章 大结局,全文完 又是一年万物复苏的初春。 冯清琅牵着女儿和儿子,和苏南辕一起去明镜湖踏青。 同去的还有苏南澈、温言斐、邹沐暖、春盛、洛云崖、余晔、子桑怀玉、狄琼、素图雅。 子桑怀玉与狄琼因着想念小君曜的缘故,也搬到了京城长居。 邹沐暖与温言斐已于年初成婚。 终究还是京城热闹些,加上裴墨之本就在朝堂任职,春盛也就带着孩子和婆母,搬回了京城。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这位婆母,待她极好,犹如亲生女儿那般。而余晔如今三十却一直未娶,瞧这架势是打算终生不娶,也不知道余家夫妇会不会后悔当年阻挠他与春盛。 在一片其乐融融中,众人在画舫游湖,可终究是少了什么。 各自虽不说,心中却揣着遗憾。 若她在,该多好…… 又是一年春,老树发芽,却不见故人回眸。 萧沉韫今日微服私访,也带了小君曜出来游玩。 他这儿子,竟比他当年还要勤奋几分,好学读书、钻研刻苦,整日浸在御书房和东宫书阁,性子也变得太过沉静,萧沉韫打算带他来见见他外祖母、外祖父,见见他的堂弟堂妹,免得太过无趣。 冯清琅的一双儿女见到小君曜,便撒开脚丫跑过去,奶呼呼地喊道:“堂哥~~~” 萧君曜一身直裾圆领蓝袍,墨发束冠,身姿笔直如松,举止之间气度不凡,阔步走去,牵着弟弟妹妹的手,颇有大哥的担当沉稳。 弟弟妹妹捏了泥人,递给萧君曜:“哥哥给……” 萧君曜刚要接过泥人,却看见不远处的一叶扁舟上,站着个白裙胜雪的青簪女子,窈窕倩丽,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似是比三年前更美了几分。 手中泥人掉地,萧君曜险些哭了出来,身为太子,他的克制,却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朝着那方喊了声:“娘亲。” 众人顺着这声娘亲朝前望去—— 绿柳青枝下,那女子美得倾国倾城,皮肤白得欺霜赛雪,一双美眸笑意盈盈,端端往那里一站,便是人间花仙,比这湖光春色更惊艳几分。 这女子腰间配着一把名唤沧月的名剑,不是她,又是谁? 众人先是微怔,随后便狂喜。 而站在甲板上的萧沉韫早已哽咽,他以为这是梦。 苏南枝失踪的这三年,萧沉韫夜里梦到过她无数次,可每回梦醒之际,她却烟消云散。 如今,他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了。 苏南枝身侧站着一头白发的萧瑜,和洛城。 萧瑜也失踪了三年。 只不过他失踪这三年,一直在找苏南枝。 半月前,萧瑜终于在异域小国的边陲小镇,找到了已摔成活死人的苏南枝。 苏南枝摔下悬崖,重伤将死,被路过北狄的蜀国夫妇发现,不忍眼睁睁看着她死,便将人带回了他国小镇。苏南枝伤得重,这三年一直昏睡在床毫无意识,与活死人无异。 这三年,萧瑜呕心沥血,几乎熬白了头发,才找到苏南枝,将她带了回来,治好了她的病症。 没人知道,萧瑜这三年怎么过的。 萧瑜划着船桨,将苏南枝带到萧沉韫父子身侧,他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 “南枝久病初愈,需要好好调养。若有朝一日陛下待她不好,本王舍了这一身性命,也如地狱恶魔,与你不死不休。” 他穿着一袭金线滚边黑袍,白发半披半束,默默一人离开明镜湖。 彻底退出苏南枝的生命。 重生一事,萧瑜明白了,爱是尊重。 有些事他看淡了,也不强求。 他前世犯下的罪孽,今生一直都在赎罪。 不管何时,只要那女子需要,他都会出现。 不需要时,他就不会再打扰。 萧沉韫拥着苏南枝,热泪洒落在她肩上。 一国帝王,铁血硬骨,却在此时哭得浑身颤抖。 “从此以后,哪怕朕死,也绝不让你受到分毫之伤。” “凉亲。”萧君曜喊道。 “这么多年,儿子你还是没分清楚娘和凉的读音吗?娘不凉。”苏南枝鼻尖通红,笑着将儿子抱入怀里。 在母亲怀里,常年沉稳的小太子也终于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 …… …… …… …… 「全书正文完结。 感谢大家的一路阅读。 祝愿所有读者万事顺意、喜乐平安。 感谢全世界最负责最好的编辑大大:丸子。 新书《夺凤谋》正在连载中…… ——2023112」 第七百二十七章 大结局,全文完 又是一年万物复苏的初春。 冯清琅牵着女儿和儿子,和苏南辕一起去明镜湖踏青。 同去的还有苏南澈、温言斐、邹沐暖、春盛、洛云崖、余晔、子桑怀玉、狄琼、素图雅。 子桑怀玉与狄琼因着想念小君曜的缘故,也搬到了京城长居。 邹沐暖与温言斐已于年初成婚。 终究还是京城热闹些,加上裴墨之本就在朝堂任职,春盛也就带着孩子和婆母,搬回了京城。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这位婆母,待她极好,犹如亲生女儿那般。而余晔如今三十却一直未娶,瞧这架势是打算终生不娶,也不知道余家夫妇会不会后悔当年阻挠他与春盛。 在一片其乐融融中,众人在画舫游湖,可终究是少了什么。 各自虽不说,心中却揣着遗憾。 若她在,该多好…… 又是一年春,老树发芽,却不见故人回眸。 萧沉韫今日微服私访,也带了小君曜出来游玩。 他这儿子,竟比他当年还要勤奋几分,好学读书、钻研刻苦,整日浸在御书房和东宫书阁,性子也变得太过沉静,萧沉韫打算带他来见见他外祖母、外祖父,见见他的堂弟堂妹,免得太过无趣。 冯清琅的一双儿女见到小君曜,便撒开脚丫跑过去,奶呼呼地喊道:“堂哥~~~” 萧君曜一身直裾圆领蓝袍,墨发束冠,身姿笔直如松,举止之间气度不凡,阔步走去,牵着弟弟妹妹的手,颇有大哥的担当沉稳。 弟弟妹妹捏了泥人,递给萧君曜:“哥哥给……” 萧君曜刚要接过泥人,却看见不远处的一叶扁舟上,站着个白裙胜雪的青簪女子,窈窕倩丽,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似是比三年前更美了几分。 手中泥人掉地,萧君曜险些哭了出来,身为太子,他的克制,却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朝着那方喊了声:“娘亲。” 众人顺着这声娘亲朝前望去—— 绿柳青枝下,那女子美得倾国倾城,皮肤白得欺霜赛雪,一双美眸笑意盈盈,端端往那里一站,便是人间花仙,比这湖光春色更惊艳几分。 这女子腰间配着一把名唤沧月的名剑,不是她,又是谁? 众人先是微怔,随后便狂喜。 而站在甲板上的萧沉韫早已哽咽,他以为这是梦。 苏南枝失踪的这三年,萧沉韫夜里梦到过她无数次,可每回梦醒之际,她却烟消云散。 如今,他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了。 苏南枝身侧站着一头白发的萧瑜,和洛城。 萧瑜也失踪了三年。 只不过他失踪这三年,一直在找苏南枝。 半月前,萧瑜终于在异域小国的边陲小镇,找到了已摔成活死人的苏南枝。 苏南枝摔下悬崖,重伤将死,被路过北狄的蜀国夫妇发现,不忍眼睁睁看着她死,便将人带回了他国小镇。苏南枝伤得重,这三年一直昏睡在床毫无意识,与活死人无异。 这三年,萧瑜呕心沥血,几乎熬白了头发,才找到苏南枝,将她带了回来,治好了她的病症。 没人知道,萧瑜这三年怎么过的。 萧瑜划着船桨,将苏南枝带到萧沉韫父子身侧,他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 “南枝久病初愈,需要好好调养。若有朝一日陛下待她不好,本王舍了这一身性命,也如地狱恶魔,与你不死不休。” 他穿着一袭金线滚边黑袍,白发半披半束,默默一人离开明镜湖。 彻底退出苏南枝的生命。 重生一事,萧瑜明白了,爱是尊重。 有些事他看淡了,也不强求。 他前世犯下的罪孽,今生一直都在赎罪。 不管何时,只要那女子需要,他都会出现。 不需要时,他就不会再打扰。 萧沉韫拥着苏南枝,热泪洒落在她肩上。 一国帝王,铁血硬骨,却在此时哭得浑身颤抖。 “从此以后,哪怕朕死,也绝不让你受到分毫之伤。” “凉亲。”萧君曜喊道。 “这么多年,儿子你还是没分清楚娘和凉的读音吗?娘不凉。”苏南枝鼻尖通红,笑着将儿子抱入怀里。 在母亲怀里,常年沉稳的小太子也终于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 …… …… …… …… 「全书正文完结。 感谢大家的一路阅读。 祝愿所有读者万事顺意、喜乐平安。 感谢全世界最负责最好的编辑大大:丸子。 新书《夺凤谋》正在连载中…… ——2023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