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朵黑心莲,得宠着》 第1章 冤魂索命? 春风和煦,淡金色的暖阳伴着微风洒满大地,柔光之下,每一名来往街道的人面上都挂着笑容。 唯有街边一名背负长刀的窈窕少女,与这份温暖祥和格格不入。 少女娥眉微蹙、面色泛白,眸中尽是难以置信:“您是说…他人已经死了?!” 她死死盯着跟前的老伯,眼睛一眨不眨,似是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寻觅出“妄断”的可能,但费尽心神,却分毫破绽也未发现。 反而是对方先进一步解释道:“于知州出事,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人就死在自家别苑,咱们柳城的人都知道。” 死了…! 半月多以前就死了! 温浅瑜呼吸一窒,心中五味杂陈。 她横跨小半个璃国来到此处,便是为了寻这手头唯一的线索,可如今…线索却这么断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温浅瑜忍不住追问。 她想弄清情况。 但这番追问,却让老伯面色巨变。 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抛下一句“不知道”,便挑上菜担匆匆离去了。 “老伯?!”温浅瑜怔了怔,抬脚欲追。 不过,她刚迈出半步,就被旁边一道浑厚的声音给拦住了:“小姑娘,别追了,你就算追上他,他多半也不会把事情仔细说给你听的。” “为何?”温浅瑜驻足,疑惑看向出声的人,“难不成,于知州的死,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隐情谈不上,毕竟官府到现在也没破案。”开口的是旁边摊位上的一名屠夫,他生得高大威猛、满脸横肉,但在说起各种缘由时,眉宇间还是隐隐露出了一丝忌讳。 瞧他这幅模样,温浅瑜心中疑惑更盛。 到底是什么缘由,竟能让柳城百姓都这般反应? “因为于知州死得实在是玄乎…”屠夫吸了口气,渐渐收拾好情绪。 有关于知州陡然暴毙一事,也被他缓缓道来:“知州大人…是半月多以前突然在自家别苑的书房暴毙的。 “被发现时他死状凄惨,不仅浑身是伤,还面目狰狞… “按理说,会被下如此狠手,通常都是有人蓄意谋害。可偏偏,别苑中的护卫证实那日绝没有可疑人物进出,还说…他们发现尸体闯入前,门窗都是从内反锁的…” 没人能进去书房找麻烦,可于知州却带着一身伤在书房中暴毙了,这叫什么事儿? 温浅瑜紧蹙眉头,与身边丫鬟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眸中读到一丝不寻常。可还没等她们出声,屠夫便又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人为,那就只能是冤魂索命了,大家伙儿都在传,是那云鬓阁枉死的优伶来找他了!” 越到后面,屠夫的声调便越是低沉。 待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面色都跟着起了变化。 看得出,对于冤魂索命的说法,他是深信不疑的。 可鬼神之说向来虚无缥缈,他为何这般笃定? 难道… “大叔如此肯定,莫不是有人见过那名优伶的冤魂?”温浅瑜想,也只有活人帮着证实,才能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了。 第2章 十三年前的冤案 果然,温浅瑜话音刚落,屠夫便差点儿没拿住手中的刀。 饶是他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想起那些邻里传闻时,也不由捏把冷汗。 云鬓阁距离他的摊位不远,就在隔壁那条小街深处,从他这边,还隐隐能看见那阁楼飞檐的一角。 厚重的灰色,带着丝丝压抑… “小姑娘,听大叔一句劝,这事儿你就别打听了。”屠夫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趁着日头未落,早些出城回。这地方,着实不太平。” “可是…” “别可是了,这鬼神一事可不是咱们普通人能过问的,不管你打听于知州是为何事,这档口,还是能避则避…否则,你家里人也该担心你了…” 屠夫絮絮叨叨地劝着,全然是在为跟前的小姑娘着想。 可温浅瑜听着劝,嘴角却抿出了一丝苦涩。 家里人担心? 她的家里人早在十三年前就没了,她如今来此,便是想求得证据,为全族冤魂沉冤昭雪。可唯一的线索还没搭上,于知州人就没了… 知屠夫处再打听不到什么消息,温浅瑜也不再多问,礼貌朝人道了声谢,就领着秋灵离开了。 只是走后,她并未往出城方向去,而是寻了家客栈,暂且住在了柳城。 … “姑娘,咱们如今该怎么办?”秋灵托腮坐在温浅瑜对面,有气无力地叹道,“十三年前家里出事,只有这柳州知州站出来提过疑议,本想着寻到他或许就能找到为家里洗脱冤屈的证据,可他…” 秋灵越说越丧气,最终,整个人都蔫蔫趴在了桌上。 她们跋山涉水来到柳州,其实,是为十三年前的一桩冤案。 十三年前,镇守南疆的镇南王被告与太子联合,意图谋反。在种种证据的印证下,镇南王百口莫辩,最终被朝廷派来的晋王和封地在潼宁府西侧宣平伯联合带兵围剿斩杀… 全族上下,也因此遭到牵连而人头落地… 由于违反禁令,在换防期间派兵越界北上一事铁证如山,所以从头到尾,都没人站出来为镇南王争辩。 唯独柳州知州在那时提出疑议,指出镇南王派兵越界北上可能是事出有因,并非蓄意谋反。 不过,一人的力量终归是太薄弱。 再加上他所言只是自己的分析,并没有确凿证据,这不一样的声音很快就被声讨的大浪压下,于洪流中消散。 最终,书于史书上的,只有一句“永昌十八年,太子与镇南王勾结,蓄意谋反,双双被诛”。 思及过往,温浅瑜亦不由微颤秾丽长睫,暗暗握紧了瓷杯。 大火、惨叫、鲜血…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十三年,即便十三年前她不过三岁,那触目惊心的场面也依旧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中。 无情的铁令,冰冷的屠刀,更是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过,作为那场清剿中唯一活下的喻家人,无论前路有多难行,她都必须坚持下去。 喻家世代清名,不能枉送! 她一定要…想办法为家族洗脱冤屈! 第3章 夜探于家别苑 深吸一口气,温浅瑜终是稳住了情绪,沉声开口:“于知州虽然死了,但他的死却不一般。从他身死的案子入手,或许,能有收获。” “查于知州的案子?”秋灵面露难色,“且不说他的死能否联系到十三年前,就是他的死因,目前也难以定论…” 自入城到现在,她们已向不下十人求证了于知州暴毙一事。可得到的答案,却是大同小异。 所有人都认定,于知州是因为在云鬓阁逼死了一名优伶,遭冤魂索命,才落了个惨死别苑的下场。 而官府那边,也像是默认了这种说法一般,迟迟没有发出反驳的声音。 她们两名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想要在这样的现状中查清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走的路。”温浅瑜扣紧杯沿,屏息低喃,“我们手头唯一的线索已经随着于知州突然暴毙而断掉了。如今,我们也只能弄清楚为什么有人要杀害他,才有可能再度寻到新的线索。” 秋灵:“…是。” 指望一个已经安稳活了十三年的人再与当年的事情扯上关系? 未免太不现实。 但沉默片刻,她还是点头应了温浅瑜的话。 诚如姑娘所言,如今的她们,除了在于知州暴毙一案上下功夫,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秋灵就再度提起精神起身:“那婢子再去云鬓阁一趟,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些不一样的消息,寻到蛛丝马迹!” “嗯,尽量弄清楚那名云鬓阁的优伶和于知州之间有什么矛盾,以及她具体是怎么被于知州给逼死的。”温浅瑜亦是起身,“我也趁着天黑走趟于家别苑,看看,能不能在现场发现什么。” “婢子明白。” 相互约定后,两人便各自换装分头而去。 清风微微转凉。 暮色四合,天顷刻间就暗了。 … 浓稠的云朵自天边飘过,将朦胧的月光遮掩住大半。 完全融入夜色的人,仅一个起落,就轻松翻身入院。 不同于院外的戒备森严,院内,几乎没什么人走动。哪怕偶尔有几名负责巡逻的官差路过,也大多步履匆匆,似乎不愿在此处多待。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怕,看来那鬼怪之谈,并非只有普通百姓相信…”温浅瑜一路摸自书房,总共就遇到了两队巡逻侍卫。 真进了书房后,更是再没看见一人。 这种连案发现场都没人看管的守卫模式看得她直蹙眉头,不过,她也没往深了想。 毕竟,这对于暗中潜入查探的她来说,是有利的。 温浅瑜借着月色推门而入,几眼功夫,就将书房的布局大致了解。 这是一间布置得很雅致的屋子,且一切都以对称为美。 左侧墙上挂着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图对应右侧墙上挂着的花鸟鱼虫四趣景图,左侧博古架上放文房四宝的藏品,右侧博古架上上则是放瓷器摆件等古玩。 唯有书桌一角摆的插花瓶,在另一侧寻不到与之呼应的事物。 第4章 疑点 “这个瓶子…”温浅瑜三两步走到突兀的花瓶旁边,眯目观察。 瓶子只是普通瓷瓶,其内插着的几支枯萎桃花也没什么问题。但当温浅瑜想将之拿起看看底部时,一下子,竟没拿动。 “这是个机关?!”温浅瑜讶异挑眉,试着扭了扭瓶身。 刚一转动,一道细微的“咔嚓”声,便从座位的书架处传来。 紧接着,书架便缓缓挪动,拉出一条通道。 如此轻松就在书房中寻到暗门,是温浅瑜万万没想到的。更令她惊愕的是,在暗门拉开后,竟有一股与春日天气完全不符的冰寒之气,从暗室内涌出。 “这是…”温浅瑜带着疑惑上前,只一眼,便为内部情况所惊。 小小一间暗室,堆满了冰坛。 除一张放工具的小桌以及一只棺椁外,能放东西的地界儿,都堆上了冰。 面对这一屋子的冰和棺椁工具,温浅瑜哪儿还瞧不出这是什么地方?这就是存放于知州尸身的地方! “他们居然,把尸身存放在这儿…?!” 诡异的感觉再度涌上温浅瑜的心头,从踏入于家别苑起,她就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没有守卫的案发现场,轻易就能发现的暗室,还有这别致的停尸处…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不寻常。 一处不寻常可能是巧合,但处处不寻常便一定是有问题! 可问题,究竟是什么…? 温浅瑜紧蹙眉头,带着满腹疑惑推开棺椁。 她想,如今能给她答案的,也就只有棺椁内躺着的那副尸身了。 只要她能弄清楚于知州的死因… “嘶…!”饶是这些年行走江湖见过不少大场面,在瞧清情况的那一瞬,温浅瑜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于知州的情况,比外界的传言还要可怖。 他发丝凌乱,头皮处几块血斑明显,不仅四肢扭曲,脸上、身上的道道血痕更是清晰可见。 如此,再配上那狰狞的面容… 温浅瑜闭闭眼,暂且稳住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于知州这幅模样,定是在临死之际与人产生了冲突,或是受到了对方单方面的虐待… 可是 刚得出结论,温浅瑜又在下一瞬拧紧眉头:“不对啊…我进来的时候,分明瞧着这间书房不算乱…” 死者一副临死前与人殊死搏斗过的模样,但案发现场却不算凌乱难道说,这间书房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他是在别处被人害死,然后挪尸至此处的?! 但如果是这样,当日侍卫、小厮证实无人乱闯书房的证词以及案发现场从内反锁的门窗又要怎么解释? “咦?这又是什么?”温浅瑜一边思考,一边检查尸身。 很快,她就在于知州左手掌心发现一截淡紫色绢布。 这丝绢色泽柔亮,看似不凡,应当不是普通人的东西,而且其上若有若无的味道… 温浅瑜俯身欲取,然,不等她触及,一道嘹亮的猫叫,便打断了她的动作。 紧接着,一道灵活的灰影也以霸道的姿态占据了她原本的位置,凶狠冲她哈气。 第5章 神秘男子 “喵——!”小猫端足了架势,派头十足,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探出利爪与人搏斗。但温浅瑜仅是淡淡一瞥,便不再把目光放在它身上。 因为此刻的她,已经被抱胸斜靠在入口处的男子吸引了全副心思。 这人与她一样,黑衣蒙面一袭夜行打扮,一看,就不是走正经路入这座别苑的。但他整个人却轻松肆意得很,仿佛,自己只是闲庭信步地在逛自家后花园。 在她打量男子的同时,男子的目光也飘落到她身上。 狭长的凤目一眯,他便轻嗤笑道:“本以为今儿个过来,只能瞧瞧尸体,没想到,还能碰上个活人。 “这可真是奇了,人人都传于知州是死于‘冤魂索命’,不敢靠近此处,就连家人上香,也只会选在白日。偏你这人,在深夜来此,还掀了棺椁盖?该不会,是有人急了,想…” 裴翊宸悠然揣度着跟前人的来意,但不等他把话说完,一道寒芒便反映在了他的面庞上。 立于棺椁边的温浅瑜已在此刻拔刀,正面劈向他的面门。 在她看来,不管对方是谁,既然在这儿瞧见了她,还拦了她的路,那她就只能把人“处理”了。 因此,她出手便是杀招。 “呵,还想杀人灭口?”扑面而来的浓厚杀意令裴翊宸凤目微眯,但仅是嗤笑一声,他便抽出短剑正面迎上,“那便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起初,他并没把温浅瑜放在眼里。 对方虽是蒙面打扮,但从身型等特征仍能看出,这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一个小姑娘,还怕解决不了? 既然她想来硬的,那他正好也省了套话的功夫。 可不过片刻,他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跟前这姑娘,下手快、准、狠,长刀一舞,更是所向披靡。 每每刀锋碰撞,他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若非有些卸力的小技巧护着,他的虎口,恐怕已经被震裂了! 这姑娘竟是个顶尖高手?! 裴翊宸咬紧后槽牙,借着兵刃相撞的力道拉开距离,同时重新打量起对面的人:“你这等身手,绝不是陈岐山麾下的人,你到底是谁?” 回答他的,依旧是温浅瑜的刀。 她长刀一扫,凌厉的锋芒又直劈裴翊宸的面门。 这“回答”令裴翊宸恼火至极,但他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叮——” 刀锋再度相撞,裴翊宸被交锋的力道一震,便踉跄着后退了十余步。 他一路退至外室,碰上书桌桌角,撞落一地书籍。后腰处传来的钝痛令他面色巨变,但如今的他,却顾不得那撕心裂肺的疼。 因为温浅瑜已再度旋身借力,扬刀劈来。 “你先住手!”凭方才那一番对峙,裴翊宸已经肯定,跟前这姑娘跟柳州那群官员没什么关系了。 那群饭桶,可指挥不了这等高手。 至于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对这桩案子感兴趣,恐怕,得跟她仔细聊聊才能有答案。 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能找到机会和此人静下来聊。 第6章 聊聊? 温浅瑜招招致命,似乎根本不打算给这意外撞见自己查探尸身的人留活路。 所幸裴翊宸还有几分真功夫,才没落得个刀下亡魂的结果。 但即便如此,他额间,也布上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想个办法让她停下来才是 “你”裴翊宸试探着开口,想要说和。 可不等他组织好语言,对面的姑娘,就先一步收刀,与他拉开了距离。 这又是什么路数? 裴翊宸怔了怔。 不过很快,数道急促的脚步声,就让他明白了情况——他们方才交手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外面的守卫,现在,有人过来探查了。 第三方的介入让原本不死不休的两人再度陷入僵局。 裴翊宸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机会,抓住温浅瑜不想闹大的心思,便迅速向她抛出橄榄枝:“你应当不想被人撞上?如此,咱们不如先握手言和?” 说着,他就试探着后退几步,彻底与温浅瑜拉开距离。 眼看他脱离自己的攻击范围,温浅瑜不由眸色一寒。 不过,她却并未动作。 她明白,目前不是跟这人纠缠的时候。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全身而退,才应当是她此刻目标。 于是,冷冷瞥了眼裴翊宸,她便反手将刀收入刀鞘。 “呼…”见寒芒入鞘,裴翊宸暗暗松了口气。 他想,这姑娘虽下手没个轻重,但却是个能分清主次的。如此,他倒真可静下心跟她谈谈合作了。 可还没等他再开口,已经收刀的人,便推开另一侧窗户跳窗走了。 “嗳,你…”距离是他自己拉开的,如今,哪怕他有心阻拦,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浅瑜没入夜色。 再加上外面的人在一步步靠近… 咬咬牙,裴翊宸便冲着温浅瑜离去的方向追去。 架不打了,主人也跟着别人姑娘跑了,缩在角落见机行事的小猫不由歪歪脑袋:“喵?” 圆溜溜的眸子一转,它也在高高“喵”上一声后,一蹬后腿,跟着跳了出去。 “是猫?”已经走到门口的几名侍卫面面相觑。 方才,只是野猫闯进来了? … 清辉洒落,晕染描摹了女子的侧颜。 温浅瑜驻足扭头,冷冷瞥向身后的角落:“方才放你一马,你不走,反而跟我到此处?这是…还想找死?” 被侍卫意外打断攻势后,她便没打算再跟意外遇见的人纠缠。 安全撤离,在那时成了她的第一目标。 可令她意外的是,那好不容易捞回小命的人不仅没有趁机远离她,反而还带着他的猫,一路跟到了此处。 也不知,他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自己命够硬。 “跟着你,自然是有事情想问你。”被人发现,裴翊宸干脆大大方方地从阴暗里走出。 此刻的他,又恢复了初见时肆意懒散的模样。 仿佛,他从未成为别人的手下败将。 “关于于知州的事,咱们聊聊?”裴翊宸轻松几步上前,选在个安全位置站定,抱臂看着不远处的姑娘。 温浅瑜垂眸瞄了眼他留出的距离,嗤笑一声,方才道:“我们互不相识,没什么好聊的。” 第7章 朝廷派来的人 这人倒是好笑,分明很怕她取他小命,却还要故作轻松地黏上来。 也不知,他到底图什么。 被冷脸以待,裴翊宸倒不在乎。 弯弯凤目,他便自顾自地开口道:“你深更半夜地跑去于家别苑翻尸,是想调查什么?既然你有想查的事,那我们,便有得聊。” “呵,听你这意思,你还能帮我?”温浅瑜微压嘴角,抿出丝嘲弄的笑。 帮她?就他那两手功夫? 况且,今日一行,她已然抓住了些蛛丝马迹,再如何往下探查,她早已有了思绪,用不着他帮。 可裴翊宸就像是没看懂她话语中的嘲弄和拒绝,依然不急不缓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我的确可以帮你,只要你说清楚自己的目的,再帮我办些事,我就可以” 他平静看着转身欲走的姑娘,一字一顿道:“让你有个正大光明的查案身份。” “什么?!”温浅瑜顿住脚步。 她拒人千里外的冷漠,终于在这一瞬有了一丝裂痕。 那名她根本不想搭理的男子,也终于在此时,正经入了她的眼:“你说…你能让我有个能正大光明查案的身份?你是什么人?” “朝廷派来的人。”裴翊宸挑眉,笑看对面的姑娘。 他就知道,只要自己把这极具诱惑的条件往她跟前一摆,她就一定会为自己驻足。 呐,人这不就回来了? “朝廷?”极具分量的两个字的确让温浅瑜有些许动容,但暗暗打量裴翊宸一番后,她仍未放下心中警惕,“朝廷的人来查案,需要打扮成你这幅模样?” 于知州作为柳州知州,从五品官员,暴毙半月仍无定论,朝廷派钦差来查是合情合理的。 但眼前这人… 她横看竖看,也不觉他像个钦差。 毕竟,没有哪个手持圣谕的,需要黑衣蒙面,偷偷摸摸地溜进案发现场探查。 “我这模样怎么了?又不是天底下所有的案子都得正大光明地查。”毫不掩饰的质疑让裴翊宸心生不悦,但考虑到跟前人难以匹敌的功夫,他还是暂且压下了脾气,“这案子半个月了都毫无进展,多半有当地官员存在问题,我先钦差队伍一步过来暗查,是策略。” “哦。”温浅瑜垂眸。 照他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这案子,好歹是潼宁府知府在带头彻查。一大帮子满腹经纶的官员查了半月,却连鬼神之说都没破除,怀疑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想要暗查,的确说得通。 而且,钦差的身份,也不易编造… 温浅瑜认真盘算着裴翊宸一番话的真实度。 但不等她算完,裴翊宸便按捺不住情绪了:“哦是什么意思?” 他为展现出诚意,已经很友好地交底了,她“哦”一声就没下文了算怎么回事儿? 是否合作,就不能给个准话? “我可以跟你合作,但你得先说清楚,需要我帮你做什么?还有,给我瞧瞧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温浅瑜蹙眉抬首,似是不满裴翊宸的催促。 这般沉不住气,怎堪大任? 也就是钦差这身份确实可以为她带来便捷,否则…她才不会跟这种人合作。 第8章 安王裴翊宸 温浅瑜几乎把嫌弃写在眼神里,裴翊宸哪儿能感觉不到? 不过,他此刻也顾不得计较她的态度。 因为身份证明这事情… 他一身夜行衣先钦差队伍一步到柳城暗探,本就是为了隐藏身份,从另一个角度查案。 如此,又哪儿会带证明身份的东西? 他瞥一眼团在他脚边的猫,蹙眉。若是在京城,拎出这只不少人都知晓的猫,说不定还能证实身份,可在潼宁… “怎么?没有能证实身份的东西?”温浅瑜看出他的为难,眉目一沉,便转身欲走,“既如此,那我便不奉陪了。” 即便这人的言行中挑不出漏洞,她也不可能仅凭他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地相信他。 他若无法拿出实证,他们只能各走各的路。 “嗳,等等!”见人要走,裴翊宸只能在仓促间取下脖颈上的玉坠,“这个,虽不能证明我是钦差,但却可以证实我的身份,你瞧瞧。” 姑且一试。 她若实在不信他,他也只能熄了“让这等高手为我所用”的心思了。 “这是…?”温浅瑜接过玉坠。 贴身佩戴的玉染了体温,入手便有温润之感。其水头光泽也是上佳,哪怕是她这样不懂行的人,也能一眼分出好坏。 上等的玉料被切成圆坠状,正面浅雕了些祥瑞图案,背面,则刻着一个小字——宸。 见她目光在“宸”字上落定,裴翊宸也跟着解释道:“那是我名字,安王裴翊宸,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你是安王?!”温浅瑜猛然抬首,死死盯住裴翊宸。 巨大的态度转变和那灼灼目光,让裴翊宸万分不自在:“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寻思着,这两年在刑部做事的他虽破了不少案子,但也没到令人谈之色变的地步?这姑娘怎么一听他的名号,就…这么… 安王…他竟是安王! 温浅瑜下意识屏住呼吸,以压制心中翻涌的情绪。 安王之母,已故的先皇后,便出身喻家。她虽非嫡出一脉,却是早年间喻家最出色的女子! 在喻家,她论兵法策略、行军打仗,绝不输任何一个男儿。在宫中,她统领六宫、母仪天下,亦是表率。 只可惜,在十三年前太子和喻家获罪之后,她便被废除了皇后之位打入冷宫。在冷宫中,她又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爱子被诛…于是,在一颗鲜活的心化作死灰后,她选择了投缳自尽。 就此,香消玉殒。 不过那时,她虽被牵连,但她尚未知事的幼子,却因是皇家血脉又年纪尚小而安然存活下来,抱给了别的妃嫔养着。 这个幼子,便是现在的安王! 也是,这个世间少有的,还和喻家有些许关系的人… “这玉坠先归我保管,我名温浅瑜,你若有事,只管来安平客栈找我。”收拢思绪,温浅瑜便把玉坠收入怀中。 “不问我要你做什么事了?”裴翊宸诧异扬眉。 “不问了,什么事都可以。”温浅瑜果断应答,稍一顿,又道,“顺便告诉你则消息,于知州手里拽的那块布,有香味。” 第9章 相约 “香味?什么香味?”裴翊宸面容扭曲了一下。 于知州死去已有半月,就算尸身一直被冰镇着,腐臭的味道也抑制不住地溢散出来。 她居然…在其中闻到了香味? “确实是香味,不过你们鼻子不灵的,大概闻不到。”温浅瑜想了想,又道,“我认为此事应该与云鬓阁有关,你若也感兴趣,明儿个,可以同我一道去看看。 “行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至于你…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她也不管裴翊宸是什么反应,转身,便纵入夜色当中。 裴翊宸:“…?” 从温浅瑜听闻他的名号到改变态度给他线索再到劝他早休息,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饶是他平日里才思敏捷,如今,也不怎么能反应得过来。 刚见面时还想取他性命的人,就这么…跟他拉近了关系?他安王的名号,当真这么好用? 不能够…? “喵——”见主人呆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蜷在他脚边的小猫终忍不住探出肉垫,轻轻拍了拍他的鞋面。 ——夜深露重,该回去了。 裴翊宸俯身将它捞到怀里,揉揉它毛绒绒的头,低声喃喃:“你觉得,我这步棋走对了吗?这奇怪的人,真能用?” 刚开始他瞧她武功高超,又与自己抱着同样的目的,便起了用人的心思。 毕竟他怀疑此事牵扯潼宁官场,水不浅。而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身边多个高手,办事无疑会顺利很多。 但这人… “喵…”小猫甩甩脑袋挣脱,没有看他,只是把脖子一伸,往他身侧看去。 那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个人。 “殿下若是不放心,不如由属下先去查查此人?”北岭几步行至裴翊宸身边,恭敬请示道。 “查她?”裴翊宸嗤笑,“你拿什么查她?你能保证,自己暗中跟上去,不会被她发现?” “这…”北岭语塞。 他虽来得晚些,但也见识到了那女子离去时的飘逸身法。那身手,说是世间罕见也不为过,他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跟上去后不会被发现。 “所以,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裴翊宸捏捏猫脸,平淡道。 “可是她身份不明,于您来说…” “于本王来说恐是祸患?”裴翊宸轻笑,“你想多了,本王既要用她,了解底细是必须的。只是她比较特殊,为防产生不必要的矛盾,还是由本王亲自来探为好。” 明儿个一起去云鬓阁找线索是吗? 那他就趁机看看,她是如何办事的,再顺便,探探她的目的。 “是,属下明白了。”北岭颌首,再不多言。 既然主子已有决断,那他自然不会多嘴。 只是… 沉默片刻,他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眼自家主子的脖颈——主子就这么把那块玉给出去了,真的好吗?当年,先皇后可是说,那块玉是… “你瞧着本王做什么?还有事?”裴翊宸淡扫北岭一眼。 “…无事。”北岭犹豫一瞬,终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算了,主子应当自有分寸。 第10章 错综复杂 “姑娘,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回到客栈,秋灵便把自己今日在云鬓阁打听到的消息给温浅瑜粗略讲了一遍。 温浅瑜听后,不由眉头紧蹙:“你是说,云鬓阁那叫玉姬的优伶,在死前曾频繁与于知州会面过?” “是。”秋灵肯定点头,“而且他们每回相见后,玉姬都会表现出明显的忧虑。” “哦?为何?”温浅瑜挑眉。 “这个…婢子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只能说,很可能是因为她不想再单独接客了。”秋灵解释道,“约半年前,她有了个相好,自那以后,她就不怎么愿意单独接客了。近日,她更是有为自己赎身,与相好远走度日的打算。” “相好…”温浅瑜低喃,缓缓颌首。 听秋灵这么一说,她便大致明白其中的因由了。 玉姬虽是优伶,卖艺不卖身,但在那烟花之地,单独被某个客人点走,大多时候都少不得被占便宜。 她有了心上人,自然不愿再被其他人占便宜,而于知州… 她如此抵触于知州,难道是因为于知州每次单独点她,都有对她动手动脚的行为? 这也就印证了,于知州后来求人不成,便强压着人达成目的,最后还把人逼死的事? 这么一想,事情的确是能说通了。 但是… 温浅瑜总觉得,事情应当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毕竟,在来柳州寻于知州前,她也是打听过此人的。据她了解,于知州虽算不得两袖清风、铁面无私的绝世好官,也是个勤恳认真、关照百姓的正直人。 这样的人,会以近乎残忍的手段,去强迫一名女子?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有不得到不罢休的心思,又何必在云鬓阁那样一个显眼的地方把人逼到死?他完全,可以有更妥善的选择… 所以… “于知州强迫玉姬并逼死她之事,应该是个局。而且,还与后面玉姬的冤魂前去找于知州复仇之传言四散是同一个局。”温浅瑜屈指轻扣桌面,嗤笑,“看来云鬓阁这边可以深挖的空间还不少,那明儿个,正好可以一起解决了。” “行了,你去休息。”问清了前因,温浅瑜便摆摆手挥退了秋灵。 她独自行于窗畔,推窗任清辉洒落。 虽然一番调查后,事情已经明朗不少,但也正是因为了解愈深,她才愈能体会到整件事的可怕。 到底是什么人,要布这么大个局杀害于知州呢?这其中,会有与十三年前那场冤案沾边的线索吗? 还有…朝廷派来核实情况、协助查案的人,怎么会是安王?他好歹是皇亲贵胄,地方案件,哪儿需要他来管? 想着,温浅瑜又从怀中摸出今日从裴翊宸那里收来的玉坠。 指尖轻轻一扫,一个明显的“宸”字便被描摹出来。 安王…裴翊宸… 她不清楚这个已经封王的人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跑到柳州来管这些事,不过,他既然来了,她便会保护好他。 无论此案背后藏着什么,始作俑者都休想伤他! 第11章 一点儿不见外 天色未暗,骄阳仍挂在山坳之上。 但酉初刚至,裴翊宸便按照约定,早早来到了安平客栈。 客栈大堂里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裴翊宸却一眼瞄见了那名独坐窗边的妍丽姑娘。 那姑娘着一身深蓝劲装,英姿飒爽,背后虽没了那柄与纤细身躯明显不符的标志性长刀,但仅凭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和那双盛着淡漠的漂亮眼睛,还是一眼就让他认定,这就是昨日与他化敌为友的姑娘。 “叩叩”裴翊宸走近,轻轻敲了敲温浅瑜的桌面。 彼时,温浅瑜正准备用晚膳。 根根素软白净的面条整齐码在大海碗中,配以一勺分量十足的浇头和半勺鲜香的辣子,清风拂动间,便叫人食指大动。 但面前忽然投落的阴影,却让她不得不停箸抬头。 “你是…?”温浅瑜蹙眉,淡漠的目光寸寸扫过裴翊宸。 来人是名年轻公子,约莫十七八岁。 他眉眼如画、面如冠玉,乍一看似位温润贵公子,但一双琉璃眸转动间,又能配合微微上挑的凤目展露些肆意张扬。 “你是安王?”温浅瑜很快确定对方的身份。 “嘘——,安王现在可不该出现在柳城。”裴翊宸抬指压压红唇,笑着提醒。见她会意,他又随意拉开椅子在温浅瑜对面坐下,“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自然是准备好了,只是…”温浅瑜蹙眉瞥眼窗外,“你来早了,现在过去不合适。” 太阳还没落山,哪儿有勾栏开张? 再怎么着,也得等天色泛黑再去。 可裴翊宸却对此毫不在意,“唰”地摇开手中折扇,往椅背上一靠,便道:“来得早不也挺好的? “咱们正好可以商量商量,待会儿去云鬓阁时,分别要扮演什么角色,以及,怎么行动最合适。” 说着,他目光又略微转深,涌现几许深意:“毕竟,那也不是个简单地方,对?” “嗯,那边的确有很多疑点汇聚。”温浅瑜就像是没听出裴翊宸话中的试探之意一般,张口,便把自己了解的所有事都说了清楚。 从优伶玉姬有了相好想要替自己赎身,到她与于知州频繁见面后面露忧愁,再到她被强迫含恨而终、“化作厉鬼”… 一桩桩一件件相互关联的事,都被她捋得清清楚楚。 末了,她还正色同对面的人道:“所以,在我看来,有关于知州的这个局应当在很早以前就布下了。咱们现在,不过刚堪破了第一层。” 裴翊宸:“…” 他本想试探试探这姑娘,却不曾想,她一点儿都不跟自己见外。 “咳…”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他才接话道,“你说得对,这个大局是从月余前优伶玉姬被逼身亡,甚至是更早,就开始构建的。咱们想要弄清原委,必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嗯。”见裴翊宸对自己的分析没有异议,温浅瑜又再度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鱼香肉丝面上。 纤颈一埋,便只余下一个乌黑的发顶给裴翊宸。 第12章 我可以保护你 裴翊宸:“…?” 这就不聊了? 他今儿个提前过来,本是想趁着天色尚早与她多聊几句,趁机探探她的底。 可她这眼里… 思及此,他的目光不免转到吸引了温浅瑜全部神思的鱼香肉丝面上:“你这面…” “嗯?”温浅瑜随意应声,大口吃面的动作不变。 看她吃得香,被无视的人心头不满顿时更盛,连带着,对面条的评价也变得挑剔起来:“你这碗面,色泽不够艳,味香不够浓,就连食材配比也差强人意,甚至还胡乱加了辣子! “这就?竟也值得你全神贯注地吃?” 温浅瑜顿了顿手上动作,抬眸向裴翊宸投去抹古怪目光:“吃饭而已,哪儿有那么多讲究?” 吃饭不就是为填饱肚子?什么色泽、香味、食材配比…很重要吗? 况且… 温浅瑜抿抿唇,又垂眸瞥了眼剩下的半碗面。 这面又香又辣,不挺好吃? “你是不是还有事要说?”看看面,又看看对面满脸写着嫌弃的贵公子,温浅瑜总算得出个相对合理的结论。 虽然他那样的身份,应该万事讲究,但她想,他就算再挑剔,也总不至于挑剔到她的晚膳上来。 他或许,只是还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聊,不满意她一心二用。 思及此,温浅瑜干脆擦了擦嘴,放下碗筷端坐:“你说,我听着。” 她腰杆挺得笔直,密匝匝的长睫一压,琥珀般的双眸便在顷刻间写满了认真。 她端正了姿态,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裴翊宸身上。但成功引回她注意的人,却一下子偃旗息鼓,变得惴惴不安。 被这样看着,裴翊宸只觉自己不说点儿惊天动地的秘密都不合适。 可他分明…他分明是想打探她的秘密! “怎么了?是有难言之隐?”裴翊宸越发为难,温浅瑜的神态也愈发认真。 对面的少年纤长羽睫微压,半掩住凤目里难得浮现的无措,挺直鼻梁下绯红的薄唇也轻轻抿着,压垮了此前上扬的嘴角。 一看,就是为难极了的模样! 以他的身份,怎么会为难成这样?难道说… 杏目一眯,温浅瑜瞳中便迸发出点点冷意:“你是在担心案子抽丝剥茧后,会牵动一些分量不轻的人?担心,他们按耐不住对你出手?” “差不多…”裴翊宸越发不适,舔舔犬牙便想结束这已经歪得没边际的话题。 但对面的姑娘却在此刻极认真道:“不必担心,我可以保护你。” 裴翊宸:“?” 他堂堂安王,需要一个姑娘保护? 他觉得有必要纠正下她的想法,但对面的姑娘却在道完这句话后,蓦然变回了从前的淡漠模样。 还埋首,再度吃起面来。 裴翊宸:“…”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胡扯了。 心里揣着其他事的人不再将心思放到偏离主题的闲谈中,但殊不知,在他转移了注意后,对面的姑娘也在暗地里松了口气。 温浅瑜想,自己方才还是冲动了些。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不当表现得太过维护他。 否则,他该察觉到不对了。 第13章 云鬓阁 积压了十三年的冤屈太过沉重,上百口人的怨念不仅没在时光的洪流中消散,还越积越多,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温浅瑜想,那样的痛苦,有她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其他受惨案连累的人过去已经够苦了,在往事短暂沉淀时,他们总该过点安稳日子… 几口吃完剩下的面,温浅瑜便一摸马尾,随手改盘了个简单的男子发髻:“我好了,我们走。” “天色还早,不再坐会儿?”裴翊宸收扇指指窗外尚明的天色,示意她不用太着急。 但温浅瑜却果断起身,摇摇头道:“干坐着没什么意思,况且…你太扎眼,咱们继续待着也不合适。” 安平客栈只是间普通客栈,来来往往的人也大多是平民百姓。 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便裴翊宸已经尽力收敛,那与身俱来的贵气,还是怎么藏都藏不住。 再加上他过分出色的外貌… 温浅瑜已经感觉到,来往之人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落在此处。而这时候,他们并不适合被注意… “行,那就走。”裴翊宸扯扯嘴角,四看一眼将那几道落在自己身上的浅淡目光逼退,“早些也好,早些才能占个好位子。” … 日落月升,家家户户都陆续挂上灯笼。 暖橘色的光晕交织洒落,勾勒出辉煌的夜景。 勾栏之前,辉煌更盛。 在楼前招客的姑娘一见裴翊宸二人,便热情将他们簇拥至鸨母跟前。 “哟,两位公子看着面生,是头一回来?”鸨母摇着团扇带着几名姑娘款步迎上。 浓郁的脂粉味扑鼻,温浅瑜下意识便蹙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呵呵,人都到咱们楼里了,公子怎么还害羞呢?”鸨母的注意一下被温浅瑜吸引,带着探寻的目光也一寸寸扫过她的身躯。 意外忽起,两人均是一怔。 好在裴翊宸反应够快,只一瞬,便以扇敲敲手心,重新把鸨母注意拉回:“这侍卫头回跟着我来烟花之地,还不习惯,让他自个儿适应适应便好,不用理会。” “原来这小哥是侍卫,倒是奴家眼拙,一下没认准人…”听裴翊宸这么一说,鸨母又重新把温浅瑜抛在了脑后。 连带着,热情簇拥两人的姑娘,也纷纷把她忘了。 谁都没有怀疑裴翊宸这番话。 毕竟,温浅瑜打扮朴素,神情冷淡,确实像个眼里只有主子安危的侍卫。而另一位,人虽不高调,但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却是掩不住的。 贵公子领着侍卫,这搭配合情合理。 见意外掩盖过去,裴翊宸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盘算起正事:“我们是外地来的,此前听来过柳城的朋友说,这云鬓阁里有位姑娘的琵琶是一绝,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品鉴?” “琵琶!”此言一出,鸨母和周围姑娘的神情俱是一僵。 云鬓阁里优伶不少,但琵琶弹得一绝的只有玉姬! 可是玉姬她现在 “怎么了?”裴翊宸像是毫不知情,挑眉便问,“瞧你这模样似乎很是为难?难道是那位姑娘今晚已经有约了?若是如此,我愿出双倍价格——” 第14章 脂粉味太浓 “公子,您误会了。”裴翊宸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鸨母也只能赔笑同他解释,“玉姬她前段日子出了点事,如今,恐不能为公子献艺了。” “哦?她出什么事了?”裴翊宸摇摇折扇,随口问道。 “她…”被追问,鸨母越发为难,但面对客人,她又不好直接把玉姬身死的消息和那些风言风语告知。 僵持片刻,还是裴翊宸主动退了一步:“既然玉姬姑娘当真不方便,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今儿个先随便安排一个,希望下回来时,能见她得空。” “好、好…”见事情糊弄过去,鸨母连忙满口答应。 同时,一个眼神飞到旁边,便有两名丫鬟上前将裴翊宸二人领去了二楼雅室。 不同于一楼的喧哗热闹,云鬓阁二楼的雅室既清净又够私密。室内,除一名待在角落听候差遣的丫鬟外,便再没有别人打扰。 温浅瑜四下看看,确定两人的对话不会被旁人听见,便果断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再进一步?那鸨母明明都被你逼得说不出话了,只要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如何?”裴翊宸自顾自地倒上杯茶水,还给身边人推去一杯,“再逼她,也不过是多听一遍冤魂索命的故事,有什么意思? “只要从她的神态里确定,对于玉姬身亡一事,她到底持的是什么态度就好。” “态度?”温浅瑜蹙眉。 “是啊,就是态度。”裴翊宸轻轻吹了吹微烫的茶水,轻抿一口,方才悠悠然道,“知道内情和不知道内情的人,态度必然截然不同。 “前者害怕事情败露,会心虚会躲闪,而后者嘛…后者只会担心我得知玉姬死亡后觉得晦气,不给他们花钱了。” “心虚和贪婪的区别…”温浅瑜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而后猛然抬首,“鸨母属于后者!” “没错。”裴翊宸弯弯凤目,顺着她的话继续分析,“当时她虽有掩盖,但眉宇间藏的愁绪还是流露了些许,显然,是没想好我继续深挖话题时应该怎么答。 “她并不心虚,又没有提前准备好一套可以应付人的说辞,这不像是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应有的表现。所以…” “所以这个鸨母和玉姬的真实死因没什么关系,她应当也和外边儿的普通百姓一样,单纯认为玉姬是被贪色的于知州给逼死的。”温浅瑜给出最终结论。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是这样。”裴翊宸微微颌首,基本肯定了她的总结。 “不过…”说着,他又向温浅瑜投去道疑惑的目光,“你今儿个怎么回事?怎么一进大门就慌了?若非我反应快,咱们可就直接输在开始了。” 就昨日他们相遇的情形以及今日短暂相处的经历来看,她并非那种胆小怯懦,遇事会慌神的人。 可方才,她怎么就忽然掉链子了? “因为她们身上的香粉味太浓郁了…”温浅瑜垂眸,略带歉意道,“我受不了那味道,一时没控制住自己…抱歉,下次不会了。” 第15章 一定有关系 “哦对,你那鼻子跟我们正常人不一样。”裴翊宸敲敲眉心,恍然,“像你这样能在棺材边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的人,面对那一堆浓妆艳抹的女人的确为难。” 温浅瑜一提,他便立马捋清了思绪。 昨儿个分别时他就知她嗅觉灵敏不同于常人,如今提起这一茬儿,他倒也没觉得夸张。 只是,提到香味,他不免想起关于那块布的线索:“说到香味…你今儿个,有感知到和棺椁里那块绢布散发相同的味道的人或物吗? “我想,你昨日提到的那块布的对应线索,应当就在这楼里。” 于知州浑身上下的惨状,都是为了圆厉鬼索命的说法。那他手里诡异拽着的那块绢布,多半还是为了呼应这个说法。 他的死和云鬓阁脱不了关系,那绢布,自然也应是云鬓阁之物。 裴翊宸甚至猜想,在那套冤魂索命的说辞里,这块布或许就是于知州在冤魂来找他时,从其身上拽下来的东西。 拽下来…那便是玉姬之物了! 可温浅瑜却在这时摇摇头道:“没有。”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那块布上的味道淡雅得很,即便没有放置许久,也该是股若有若无的浅淡香味。 “可是…我仔细辨了辨这云鬓阁里的味道,发现,就算是这标榜清雅的雅室,也有着比其浓郁数倍的香味。 “所以我在想,那块布对应的,会不会是其他线索?” “其他线索?”裴翊宸微眯凤目,不置可否。 那样突兀的一块绢布,真的能与现在最主流的说法分开? 他暗暗握紧杯沿,重新整理起思绪。 于知州是从五品的知州,一州之首。他忽然死了,朝廷自然会勒令地方仔细核查,给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 可以潼宁府知府为首的这群人,查了五六日,还是毫无进展。 如此,朝廷当然不会任由他们再浪费时间。 掌刑狱断案的几个衙门一合计,便让大理寺牵头,组一队钦差前来柳州接手案件。 钦差驾到本不是小事,况且此次指派的钦差,还是个王爷… 在这样的情况下,潼宁官员必然会更加严谨地对待,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所有的流程,也必然会严规合矩… 所以,明日钦差队伍在简单用过接风宴后,便会立马被请到于家别苑,去查看请于知州的尸体… 而那时,尸体的惨况和其手里握着的那块绢布就会在第一时间被钦差过问。 这时候,潼宁知府等人会怎么答呢? 事发距如今已有半月,他们肯定不会用一句“不知道”来敷衍。若真如此,他们不如偷偷把布藏了。 但这些人又确实什么都没查出来… 思来想去,裴翊宸还是觉得,一句“冤魂索命”将是那时候最好的解释。而那块布,在那时候,一定会成为最好的证据之一! “那绢布是玉姬的,不会错。”裴翊宸抿唇沉默一瞬,又换了种说法,“或者说,那绢布是云鬓阁的,玉姬不过是阁中能够得上使用那块料子的人。” 第16章 同样的布料 见裴翊宸万分肯定,温浅瑜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思又重新变得坚定。 他能那样肯定,必有他的理由。 只是,那与云鬓阁处处不符合的香味… 温浅瑜陷入沉思,不过,不等她多做考虑,一道娇媚的声音便伴随着推门声响起:“呵呵,霜降忙于梳妆,来迟了些,还请公子见谅。” 珠链晃动间,一阵香风扑鼻。 转眼,那抱着把月琴的绰约人影,便来到两人跟前,盈盈一拜。 冲人的香味儿让温浅瑜眉头紧蹙,旁边的裴翊宸余光瞥见她露出难捱模样,赶紧摇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上两下。 眼见温浅瑜逐渐恢复正常,他方才冲对面的姑娘做了个“请”的手势:“美人总是值得多等,姑娘请入座。” “多谢公子。”闻言,女子又再向裴翊宸福了福身。 这回不同与之前。 之前,她虽热情洋溢,但行的都是待客之礼。 但现在,看清对面公子的模样和气度,她的心里,又多了点儿别样心思。连带着,行礼的姿态也变得妩媚起来。 婀娜多姿的美人刻意展现优美曲线,本应是抓人眼球的事。不过,对面两人一个心如止水,另一个则紧紧盯住了其垂落的袖口。 那是——! 温浅瑜微眯杏目,仔细辨了辨霜降垂落袖口上的装饰。 丝滑的表面,描绘着莲花图样的暗纹… 这绢布做成的装饰,除了颜色,几乎与于知州手里抓着的那片一模一样! 温浅瑜连忙在桌下悄悄拽了把裴翊宸的衣袖,把他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拽到自己掌心。 “你——”裴翊宸诧异侧首。 感知敏锐的部位忽然覆上一层温软,顿叫他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没等他惊愕询问,便感觉到掌心处被描摹出两个字——衣袖。 衣袖? 隐约感受到答案,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落在霜降的袖口处。 看得出,她的衣裳是由人精心设计并缝制的。 广袖轻薄飘逸,有丝丝银丝相衬,就连上边儿点缀的饰物也…等等,这饰物是种别致绢布做的! 只一瞬,裴翊宸便明白了温浅瑜的意思。 思绪一通,他当即扬起嘴角,不着痕迹地打探:“霜降姑娘这衣袖装饰上编的银丝煞是好看,不知这布料是哪儿寻得的?在下家中有一小妹偏爱这些,是以…” “公子是想寻这布料?”霜降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与裴翊宸拉近关系上,自然不觉得这话题有丝毫问题。 抬手招来角落婢女沏茶的同时,她便把衣料的来历仔细说了:“这料子,公子在柳城恐怕是寻不到的。 “因为,这是秦妈妈年初时在一行脚商人处偶然购得的。 “行脚商人居无定所,又偏好游历,是以,卖给秦妈妈布料后没几日,他便出了柳城,消失在外面的世界了。 “如今要寻人求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哦?小小一片布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裴翊宸一扬眉尾,又接着问道,“那…可否请霜降姑娘帮忙同秦妈妈说说,让她把手中剩下的存货卖给在下呢?” 第17章 云鬓阁也闹鬼 “这…恐怕要令公子失望了。”霜降摇摇头,无奈解释,“那位行脚商人是个独来独往的,又因为去的地方多,所以身边奇珍品类也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东西他都只能带上一两件儿… “也因此,秦妈妈手里一共也就三匹这样的布料。当初,我们三个头牌一人一匹就全分了,所以…” 听到这儿,裴翊宸和温浅瑜不由暗暗对视一眼。 看来,他们的推测,是正确的。 于知州手里突兀的绢布,就是为证明谋害者身份的! 云鬓阁独有的布料,整个柳城只有三个人有,相信,要不了半日,前来查探的钦差便能确定,于知州手里抓的那块碎布,是玉姬之物! 而那时… 答案便会自然而然地被引往冤魂索命! 冤魂索命…又是冤魂索命! 每一条线索都指向这样的结果,这于知州的死,还真是…有点儿意思! “竟然只有三匹吗?”裴翊宸闭闭眼,迅速隐去了眸中的凌厉,换上为难,“可我家小妹在我出来前提了要求,要我必须给她带些新鲜布料回去…” 说着,他又试探问道:“不知其他两位头牌手里的料子是否也也做了衣裳?若是没有,霜降姑娘可否帮在下引荐…?”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从袖中摸了两片金叶子推去对面。 纯金打造的厚实金片,一看就价值不菲。 霜降作为云鬓阁头牌之一,平日里也是见过世面的。可像跟前这位公子这般,为了一次引荐就出手两片金叶子的… 霜降下意识地屏了屏呼吸。 几乎没有思考,她便道:“据奴家所知,凝儿妹妹那匹料子是还没有做成衣裳的,若公子想要,奴家可以代为引荐,至于玉姬手头那匹…” 霜降目光落在另一片金叶子上,流露出不舍。 两片金叶子,一片对应一人。 凝儿那边好说,可玉姬… 想到玉姬,近日里发生的事忽于顷刻间涌入她的脑海,那被金叶子勾走的思绪,也在霎那间回拢——玉姬已经死了!还化作了厉鬼! “咣当”霜降无措地颤了颤,纤臂一挥,手边的热茶便被她不慎打落。 “啊——!”刚烧开不久的开水浇落在她裸露的细嫩肌肤上,一下子就有大片肌肤被烫红。 严重的地方,甚至还冒出了几粒水泡。 “姑娘,您没事?!”婢女慌忙捧住霜降的手,替她擦干伤处周围的水渍,一边擦拭还一边轻轻吹着气,似是想帮她缓解疼痛。 可霜降本人,却懵懵懂懂的。 她面上除了流露出因疼痛而产生的苦楚,更多的,还有因害怕而产生的慌乱无措。 “怎么了?”霜降过于强烈的反应让裴翊宸暗暗挑眉。 他随手一摇折扇,假装替霜降煽风,实则更进一步追问:“是玉姬姑娘那边有什么不妥吗?为何提到引荐,姑娘会是这样的反应?” “玉姬她…”霜降低低垂眸,不敢直视裴翊宸的眼睛。 秦妈妈说过,不能跟客人提起玉姬的事。否则,客人知道云鬓阁也闹了鬼,生意就没法儿做了! 第18章 戏过了吧? “怎么?姑娘是有难言之隐?”裴翊宸微微前倾身躯,再进一步追问,“似乎打从我进云鬓阁起,你们提到玉姬就很不自然。她是出了什么事吗?你们为何瞒着不说?” “我们…”霜降挣扎着开口。 在裴翊宸特意带了点点压迫的质问下,她已经扛不住了。 但就在这时,此前一直沉稳替她处理伤口的婢女,忽然开口了:“姑娘,水渍已经擦干净了,您快些去上药,若是晚了,这手上可就该留疤了。” 婢女的话破了气氛,也让霜降有了一个落荒而逃的理由。 “公子,奴家去处理下伤。”说着,霜降也不等裴翊宸应答,便匆匆福了福身,掀了珠链离开。 珠链晃动,编织出一片杂乱的阴影。 裴翊宸的目光,也随着阴影构建而变得阴沉。 “你故意打断我的话?”他冷扫一眼婢女,寒声道,“我在这云鬓阁花了大价钱,就是想听玉姬一曲,你们起初以她有事为由推三阻四地不让我见人也就罢了。 “现如今,更是连我几句关心都要打断?你们安的是什么心?!还是说,你们实则根本没把本公子放在眼里?!” “婢子不敢!”婢女一下跪伏在裴翊宸跟前,瑟瑟发抖。 独属于高位者的气势散发开来,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婢女深呼吸几回稳定心神,方才颤颤巍巍地解释道:“婢子…婢子只是心疼霜降姑娘。她毕竟是弹琴卖艺的优伶,若是伤了手,这辈子…这辈子就毁了呀!” “还在说谎?!”裴翊宸怒而拍桌。 温浅瑜也极配合地在此刻起身,冷脸抱臂,盯紧婢女:“敢在主子面前谎言欺人,杀无赦。” 杀无赦? 刚还端着盛怒姿态的裴翊宸忍不住侧目看温浅瑜一眼。 他们扮的是游历的公子哥儿和侍卫,动不动就把杀无赦挂在嘴边…戏过了? 但当他目光触及温浅瑜冰冷的面色时,他又默默把头转了回去——她如今的模样,和昨晚想杀他时没什么分别。她既是真动了杀心,那他还是别触这个霉头的好… 只要,她不真的胡乱动手就行… 裴翊宸没敢纠正,“杀无赦”就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即便婢女已有心理准备,在听闻这样的后果后,还是下意识颤了颤身躯:“别…别!婢子说、说!” “其实,玉姬姑娘早在一月前,便坠楼身亡了…” 接下来,又是那套熟悉的“冤魂索命”的说辞,只是由云鬓阁的婢女来描述,比外面的风言风语要更连贯、更细致一些。 裴翊宸听得没意思,刚想打断她问些实在的问题,便又听婢女道:“婢子名为小翠,原是玉姬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因姑娘过去待婢子好,所以哪怕姑娘走了,婢子也坚持做着替她整理房间的事。 “可是…可是就在大半月前的一个晚上…姑娘的房间闹、闹鬼了!” “哦?云鬓阁闹鬼?”裴翊宸眯眸,仔细观察着小翠的神态变化,“可我瞧着,你们生意不像受过影响的样子…” 第19章 亲眼见过 “那是因为秦妈妈给我们立了规矩,不许我们跟外面的人提玉姬,更不许把那晚闹鬼的事说出去,所以…”小翠抿抿唇,“所以现在外边儿应当没人知道,咱们云鬓阁也出过事。” “让你们不说,你们就不说?”裴翊宸嗤笑。 “是真的!”小翠慌忙解释,“咱们云鬓阁养了很多打手,开门迎客时,他们便是维护秩序的护卫,但不开门时,他们就是看管阁中姑娘丫鬟的守卫… “有他们帮着秦妈妈管教,有谁敢胡说八道?” 闻言,裴翊宸不由陷入沉默。 有打手的威胁,这些人不敢出去乱说也实属正常,况且看她模样…云鬓阁闹鬼一事,应当也是真的。 所以,目前应当有三个地方的人,见到了所谓的冤魂,云鬓阁、于家别苑,以及云鬓阁周围民居… 前两个地方作为两名死者身死的地方,闹这么一出,可以理解。可是百姓的民居怎么会也… 正当裴翊宸仔细思索着几处地方其间的关系时,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婢女小翠又匆匆道:“公子,婢子说的都是实话!玉姬姑娘的冤魂是婢子亲眼瞧见的,不会有假!” “哦?你亲眼瞧见过冤魂?!”小翠此言一出,裴翊宸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那冤魂是什么模样?细说!” 不止是裴翊宸,他身边的温浅瑜也在此刻略变了气势。 两人从昨儿个起忙前忙后,几番探查,但不管查到哪儿,都是在听那神鬼故事。“听闻”、“据说”一类的词,磨得他们耳朵都出茧子了,唯有这小翠… 她说自己亲眼见过! “这…”也不知是当日的场景太过骇人还是跟前两人的气势太过凌厉,小翠话到嘴边,竟半晌没有吐露。 “快说!不然杀了你!”她吞吞吐吐的模样令温浅瑜愈发不快。 柳眉一蹙,她便直接摸上了藏于袖中的匕首。 过于直白的话语和动作,不仅吓得小翠颤抖得愈发厉害,就连裴翊宸也被她惊得眼皮微跳。 杀了… 他不怀疑她真能做出这事… 那待她出手时,他要阻止她吗? 对上她,他没有一点把握,况且眼下他们还是联合逼问之势,他也不该在这时候与她对抗… 裴翊宸有些头疼。 但令人意外的是,被温浅瑜一吓,小翠说话反倒利索了不少:“那日…婢子依惯例去到玉姬姑娘的房间,刚一进屋,便瞧见一名身着淡紫罗裙的女子在对镜梳妆! “她的脸被发丝遮住了,看不真切,但身上着的那套裙裳,婢子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那是玉姬姑娘坠楼时所着的裙裳,也就是…也就是公子想要的那匹料子做的裙裳!” 他想要的那匹料子? 裴翊宸勾勾嘴角,这人解释得还挺清楚? “那后来呢?你还看到了什么?”指尖点点桌面,他又继续问道。 “后来…”小翠咬咬唇,“当时婢子吓坏了,一下腿软跌坐在地上,打翻了洒扫的工具。然后,便有人听见声响寻来了,那坐于妆台前的女子也推窗而去了。” 第20章 她想自己说 “推窗而去?”裴翊宸仔细品了品小翠话语中给到的重点,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 听说那日玉姬那日只是被侮辱,并没有遭到于知州亲手杀害。 是后来,在于知州离开后,她越发想不通,才纵身一跃,脱离了凡俗苦海。 依照小翠的描述,前些日子她所见鬼魂的一举一动,包括穿着打扮,竟都与玉姬死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样的巧合…还真是容易引人遐想啊… “公子,这就是婢子知晓的全部事情了!”解释过后,小翠又冲着裴翊宸连连磕头,“求公子饶婢子一命!婢子也是听从了秦妈妈的命令,才想着隐瞒的…” “呵,饶你?”裴翊宸嗤笑,“我若饶了你,又有谁来弥补我的损失呢?我本是冲着玉姬而来,可你们却刻意隐瞒她的死,骗我留下… “大把金叶子给出去了,我却被骗了,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清算才好?” “公子,这、这都是秦妈妈的吩咐…婢子也、也…”小翠似乎被是被裴翊宸的话吓到了,不仅慌乱得语无伦次,眼眶也明显红了一圈。 她无助地磕头,祈求原谅。 也不知是最终心生怜悯还是别的缘故,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公子忽松了口气,摆摆手道:“也罢,你不过是个丫鬟,此事便不与你计较了。去把你们管事叫来,我找管事的聊。” “找管事…”小翠有一丝犹豫。 虽说找管事可以暂时躲过一劫,但事后… 她抬首,试图再求一求裴翊宸。 可无意间,却对上了温浅瑜的目光。 呼吸一窒,她立马就改了想法:“婢子这就去找管事的来!” 话落,她人便消失在珠链之后。 “你就这么放她走了?”温浅瑜转眸,蹙眉看向裴翊宸,“作为玉姬的贴身婢女,以及目前唯一一个向我们承认自己亲眼看见了冤魂的人,她身上,明明还有很多点值得挖掘。” 对于裴翊宸放走小翠一事,她很不理解。 方才只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她才没有强行留人,否则… “就是因为她身上还有很多可以挖掘的点,我才放她走的。与其听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不如看看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不是吗?” “会做什么?你觉得她有问题?”温浅瑜从裴翊宸的话中觉出点别样意思。 “她当然有问题。”拉温浅瑜坐下,又重新替她续上盏热茶,裴翊宸才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你看见她刚才的模样了吗? “分明不是个胆大沉稳的人,但在我们逼问霜降的时候,她竟有胆子当着我们的面替人找理由,把人支走。 “好,我就当她这么做只是衷心护主,并非本身胆大。可之后呢?之后她被我们威胁两句,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都交代了,包括自己亲眼看见玉姬鬼魂一事,也描述得一清二楚。 “既然她没有护主的心,又不是个真胆大的,那她为什么要支走霜降,平白招你我怒气?” “因为…”温浅瑜下意识顺着裴翊宸的思路开口,“她要自己说?!” 第21章 意见不合 “你说对了。”裴翊宸弯弯凤目,笑颜将小翠的目的点破,“以正常的角度听取她的供诉,你会觉得有些奇怪。但换个角度思考,你便会发现,她总总行为实则是有目的的。 “她就是,要确保向外人描述那日场景的人,是她自己。” 稍一顿,他又接着道:“而且你注意她描述中的几处细节了吗? “第一,撞鬼那日,实际看见玉姬鬼魂的其实只有她一人。至于其他人,都是被她发出的动静所吸引,而后又听她描述,才认下这件事的。 “第二,在向我们描述自己所见的鬼魂时,她特意点出了对方身上所着的衣裙是我想要的那种布料。这等小事,有必要说那么清楚吗?除非,这在她的眼里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裴翊宸连续几番分析,让温浅瑜也渐渐拨开了笼罩在小翠身上的那团迷雾。 一个人见鬼,当时情形如何全凭她说… 特意描述布料,一幅生怕外人错过这点细节的模样… 温浅瑜不是傻子,只一瞬沉默,她便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编造‘冤魂索命’故事的功劳,有小翠一份儿?” “八九不离十。”裴翊宸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 论武功,他不如跟前这姑娘。 但是论智谋和识人断案的本事,他可就比她强上太多了。 如今,她听了他的分析,怎么也当对他有几分佩服。 而这样,他也可以确保自己在今后的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了。 裴翊宸想得很好。 但不等他吩咐下一步动作,温浅瑜便兀自起身,准备离去。 “你上哪儿去?”裴翊宸连忙把人叫住。 这时候,他们应当在这儿等管事的到来,质问几句,把最初编排的那套戏演完才对。 她怎么说走就走? “我去把小翠抓回来,审个清楚!”温浅瑜头也不回地往外,根本不理会裴翊宸的阻拦。 “别去!”眼见她就要冲出门去,裴翊宸再也坐不住了。 起身,便一个箭步上前,把人拽住:“你抓她做什么?你把她抓了,咱们不就暴露了吗?如今,咱们应当藏于暗处,静观其变才是!” “可她已经很明显是这暗中策划者的一份子了!咱们如果能直接把她抓了审问,哪儿还用暗中观察?想要什么答案,直接从她嘴里问不来得更快?” “那样会打草惊蛇!”裴翊宸揉揉眉心,“审问是需要时间的,在没有其他证据佐证的情况下,咱们并不能判定她所言是真是假。如果她说些亦真亦假的话来混淆视听,咱们就会陷入被动局面!” 在他看来,稳扎稳打才是正道。 然,温浅瑜对于他徐徐图之的行事方式并不认同。 她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且,还放言:“只要能把人抓来,我便有的是办法让她交代实话,‘糊弄’这个词在我这儿,是行不通的。” 放下这话,并非她狂妄自大。 在识人辨话一道上,她的确有自己独到的手段。 第22章 突发意外 温浅瑜的母亲镇南王妃,在嫁入王府之前,曾是江湖有名的侠女。 昔日,其鲜衣怒马、仗剑江湖时,也结交了不少能人异士。只是后来嫁为人妇,想与夫君孩子过安稳平静的生活,她才渐渐淡出了江湖。 不过,交集少了,情谊却在。 当年,温浅瑜得以存活,便是因为镇南王妃有一至交好友,恰好于那一日游历至平城。 那是好友在她诞下女儿后第一次和她见面,所以那日她特意带上了女儿,想让好友也见见自己的宝贝闺女。 后来王府有人来报家中出事,她便命自己的贴身婢女带着孩子先同好友离开,自己独自一人回府查探情况… 再后来,家族覆灭的姑娘就以姓化名,成了江湖中人。 十余年漂泊江湖的经历,不仅成就了温浅瑜的武艺,还让她锻炼出了一身偏门本领。 要审一个丫鬟,强逼其说出实情,她有太多办法。 裴翊宸见她如此自信,大抵也明白她所言非虚。只是,在他看来,就这么暴露自己这方,还是太冲动了… 两人各持己见,一时僵持不下。 可还没等他们商讨出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可行方法,楼下便先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 什么情况? 刚刚还针锋相对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推开大门,一起越过围栏往一楼大堂看去。 来时还一派欢愉气氛的大堂,这时,已没有人挂着笑容。 此前带着姑娘从容游走于各个宾客间的秦妈妈,也讷讷站在几名年轻男子身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就在二楼陆陆续续有人来到走廊,倚栏观察下方情况之际,为首的那名公子哥儿,又一脚踹翻凳子,指着瑟缩在秦妈妈身后的一名姑娘,开始了新一轮的辱骂:“你这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哼,畜生!”听着那越发难听的辱骂话语,温浅瑜的面色不由渐渐变冷。 几个大男人,带着打手,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名卖艺的弱女子,还对其说一些极具侮辱性的话… 每听一句话,温浅瑜扣紧栏杆的十指便多用上一分力道,最后,直捏得栏杆“咯吱”作响。 “你想打抱不平?”她这等反应,站在她身边的裴翊宸不可能感觉不到。 只一眼,他便瞧出了她的心思。 “是。”被察觉心思,温浅瑜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就坦白了心中所想,“他仗势欺人,欺负的对象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看不过去。” “既看不过去,那就下去帮她。”裴翊宸大方指指大堂方向。 “你不拦我?”如此爽快的裴翊宸,让温浅瑜忍不住惊愕侧目。 仅为了小翠处理方式都能跟她争半天的人,如今怎么这么爽快了?他就不怕她这一出手,破坏了他的安排? “收拾几个无赖罢了,无妨。况且,你要能借此机会体验下贸然出手的麻烦,也挺好。”裴翊宸摊手,无所谓道。 “好。” 意见统一,温浅瑜也不再犹豫,单手撑栏一跳,人便飘然落下。 第23章 打抱不平 人未落地,温浅瑜便凭借着下坠的力道踹翻两名打手。 之后,更是于半空一个旋身,将离她最近的那名公子哥一块儿放倒。 她出手极快,下手力道也重,不等周围人反应,就先后有三人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楼上叫好。 也有胆小的鼠辈,在事端突起后慌慌张张地带着姑娘回到自己的雅室,闭门不出。 原本就不怎么和谐的场面,在温浅瑜这一出手后,变得更加混乱。 那借着酒劲儿撒泼的几名公子哥儿的怒气,也燃得更旺。 “放肆!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对我们几个出手?!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为首的公子哥儿怒拍桌面,侧首呵斥。 他身侧两人,和身后一群护卫更是直接撸起袖子,准备跟来人干架。 不过,还没等他们威风凛凛地动手,温浅瑜便已随手抓起一把筷子,向他们掷去。 “噗呲、噗呲”几根筷子擦着他们的面庞衣角而过,直直插在他们身后的梁柱上,入木三分。 他们虽未被触碰,但凛冽的劲风还是在他们的面颊、臂侧处,留下了擦伤的红痕。 “你——”几名公子哥儿呼吸一窒,醉意顿时去了大半。 这人…不是善茬儿! “你想做什么?”为首的公子哥儿咽下一口唾沫,警惕盯着对面的人问道,“阁下似乎与我们并无交集?为什么忽然对我们出手?” “以前是没有交集,但见你们欺人太甚后,就有了。”温浅瑜平静上前,淡扫一眼已经哭红眼的姑娘,冷声逼迫,“跟她道歉。” “什么?跟她道歉?!”刚被温浅瑜以武力震慑的几人,在看到温浅瑜所指后,皆不免露出怪异神色。 荒谬感涌出,惧意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们哥儿几个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 “就是,不过是个勾栏戏子罢了,咱们瞧上她,是她的福气。” “没错没错,她若跟了我们,将来吃香喝辣不成问题。到那时,她定然还会感谢我们。” “是啊,哈哈…”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仅丝毫悔改之意没有,还越发嚣张。 话至最后,甚至还猥琐打量起那名抱着竖笛的优伶:“妹妹长得又纯又美,吹的小曲儿也好听得紧,就是不知这功底用在…啊——!” 不等出声的男子把话说完,温浅瑜便一步上前,反剪他的手将他踩在脚下:“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让你这辈子都逛不了勾栏,你信不信?” “疼!你快放手!”男子面容扭曲,挣扎着想从温浅瑜手底下逃脱。 但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反倒是,受到了温浅瑜更大力的制裁。 “道歉!”温浅瑜再加一分力道,同时再次重复自己要求。 “不、不可能!”手臂反折的痛令男子额间密布汗珠,可即便如此,他也咬死不道歉。 他只是,大声冲温浅瑜嚎道:“你敢这么对我,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第25章 瞧不上 “杨公子一口一个舅舅,仿佛那是座大靠山,如此,我倒是想了解了解,你那位舅舅到底是何方神圣?”眼见几人即将动手,一直依靠在二楼栏杆处看戏的裴翊宸终于开口了。 他声调悠悠,嘴角含笑,不仅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反而,有几分取笑放狠话的人模样。 似乎,在他眼里,对方口中的舅舅,也不是多了不得的角色。 “你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愣头青?这里有你指手画脚的份儿吗?!”二楼飘然而至的声音让杨粟胸中怒火再炙热了几分。 明日开始,他就有正事要办了。他今晚来云鬓阁,便是想好好放松一下,为明日办正事做准备。 可不仅他看上的姑娘是个不懂事的,一口一句“卖艺不卖身”,非要坚持自己那可笑的原则,就连这素不相识的路人,也跳出来给他找不愉快。 一个两个的,闲着没事来就插手他的事… 甚至,还一言不合就动手,害得他负伤不说,还令他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 杨粟恨得牙痒痒,奈何有温浅瑜扣着他,他什么都做不出。 怒火在胸口缭绕几圈,他终忍不住咬牙低呵:“本公子的舅舅可是春山县县令!一地长官,执正七品令!便是这柳城官员们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我劝你们,最好赶紧给我赔礼道歉,否则…” “噗呲”不等杨粟得意讲完,裴翊宸便忍不住低笑一声。 他展开玉骨扇,遮住半边面庞,只留一双带笑的凤目,向杨粟投去讥讽的目光:“正七品县令,真是好大的官呀。” “你什么意思?!”杨粟大怒。 过于直白的不屑,根本不需要多揣摩,便能感受得到。 几乎是在目光相接的瞬间,杨粟便明白,这人不仅没有被他一袭介绍给震慑住,反而,还瞧不起他舅舅! “你敢对一县县令不敬?!”杨粟咬牙怒瞪裴翊宸,想与他对峙。 可裴翊宸在笑过之后,便没再搭理他。 他只是,悠然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淡淡吩咐温浅瑜道:“赶紧把事情解决了,我去外边儿等你。” 显然,他根本懒得同杨粟磨蹭。 … 夜色已深,坠在天边的星在浓厚夜色的衬托下,愈发明亮。 裴翊宸只在门口吹了一小会儿风,温浅瑜便紧跟着出来了。 “这么快就解决了?”他诧异冲站定在他身边的姑娘扬扬眉梢,轻笑,“我还以为,你至少得花上一刻时间呢。” “他们太娇弱了,我还没出力,就哭爹喊娘地叫着不行了。”温浅瑜压压嘴角,露出几分不屑神情。 她也以为,让那几个嘴硬的公子哥儿跟优伶道歉得废些功夫。可谁曾想,那几个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她不过刚上了几道“开胃小菜”,他们就恹恹妥协了。 将几个废物抛诸脑后,温浅瑜又疑惑看向裴翊宸:“说起来…你怎么这会儿就出来了?小翠的问题,咱们不是还没解决?” 处理几个纨绔流氓不过是插曲,处理小翠才是正事! 第26章 怎么就管不住手? “是没解决,不过,你把那闲事一管,小翠的事,就得听我安排了。”裴翊宸抬步,悠然往前。 “为什么?”温浅瑜蹙眉跟上。 “你还没明白之前我与你说的话吗?”裴翊宸收了扇子,手腕一转,扇尖便随着他一个无比娴熟的动作,落在了温浅瑜的前额上。 这随手一敲,两人皆是一怔。 温浅瑜万万没想到,昨儿个还小心翼翼地跟自己保持距离的人,今日就敢做这么大胆的动作。 额间抵上那抹微凉的瞬间,她的一双明眸便布满了寒霜。 若不是考虑到他和喻家的丝丝关系,就凭刚才那一下,她便会出手捏断他的手腕! “咳…我不是故意的,之前敲我近卫敲习惯了…”裴翊宸被温浅瑜泛寒的目光看得万分心虚,解释的话,不自觉地就脱口而出。 跟人讨论事情的时候把玩东西,嫌自家近卫笨的时候顺手敲敲他,都是他的一些小习惯。 今日的温浅瑜对比昨日格外好相处,即便有些意见不合的地方,她也不会我行我素,反而是会征求他的意见。 再加上刚刚他们在云鬓阁扮演的是主子跟侍卫… 裴翊宸暗恨,自己怎么就管不住手呢? 这人虽然暂时跟他配合不错,但底细尚未摸清,人又是个凶狠冷淡的…若是她一个不乐意,跟他翻脸… 那刚抓住的新线索… “你想什么呢?”温浅瑜的声音把裴翊宸飘远的思绪拉回。 她蹙眉看着跟前的人,对他走神的反应万分不满。 她都没计较,他怎么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我”看着她快速恢复平静的面庞,裴翊宸又是一怔。 她其实没有生气?刚刚他所想到的一切,全都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这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人,真有这么大度? 狐疑看了温浅瑜几眼,没在她面庞上寻出丝毫情绪,裴翊宸只能暂时把疑惑揣进肚子,与她说起正事:“方才咱们出手后是什么结果,你也瞧见了。 “那几个纨绔放言要回去告诉长辈,不让你我好过。他们那样的人,在告状这方面,肯定会说到做到。” “所以呢?你还怕他们不成?”温浅瑜上下打量一遍身边的人,眸中依旧盛着不解。 这人看起来,并不像个怕事的。 况且,就算他胆小怯懦,他也是皇子,是陛下亲封的王爷。 有这等身份背景庇佑,区区一个与柳城大官交好的七品县令,又能在他跟前掀起什么风浪? 他碾死那伙儿人,不应当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吗? 裴翊宸侧目一扫,便知她是什么想法。 克制住举扇敲人发顶的冲动,他又进一步解释道:“区区七品芝麻官,在我这里自然是不够看,但前提是,我得是王爷。” “你的意思是…?”温浅瑜怔了怔,她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见她慢慢开始理解,裴翊宸眸中不由流露出一丝赞许。 不错,比他那俩近卫聪明些。 总算是,孺子可教。 第27章 还是个好人… “正如你所想,咱们的身份,估计过两日就该藏不住了。如此,你那简单粗暴的办法,也用不了了。”裴翊宸转动扇柄,敲敲自己掌心,“不然,被人编造成屈打成招,咱们就彻底陷入被动了。” “我明白了。”温浅瑜垂眸,眸中情绪不明。 见她如此,裴翊宸不禁笑笑:“所以我跟你说,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冲动都是得付出代价的。 “与其事后后悔,不如做的时候就考虑清楚因果。” “以后办事我会多考虑方式方法的。”温浅瑜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他走稳妥处理的路。 但不等裴翊宸弯眸展露得意神色,她便又开口道:“不过你刚刚有一点说错了,即便断了自己的念想,我也不后悔为那姑娘打抱不平。 “无论何时何地、合情合景,那样欺负一个姑娘的人,就是欠教训。” “你…”裴翊宸为温浅瑜正经无比的神情而怔住。 此前他想的不过是,让她自个儿撞回南墙,知道厉害,此后同他办事的时候,便不会毛手毛脚。 当然,顺便断了她贸然抓人审讯的路子,也是他附带的目的。 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期间,他还为这一箭双雕的计策而满意… 可如今看来,倒是他输了一筹… 他的眼里只有利弊权衡,而她…却是真心在为那受害的姑娘考虑。她想帮其一把,并且,不为任何结局而悔恨。 看着冷心冷情,没想到,还是个会做好事的… 素不相识就愿意出手相帮,计划被打乱也能做到不迁怒不怨恨,这世上,还有这种好人呢…? 裴翊宸看温浅瑜的目光不由染上几分复杂,与过往所触黑暗不同的光明,悄悄在他冰冷尘封的心尖留下一丝丝温暖。 那一点暖,虽不足以破冰,却能让他有些别扭。 温浅瑜并不知他别样的心思,也懒得管他变化的目光。纠正了他话语中的错误,她便正色问他:“既然是按你的计划办事,那你便说说细则。我们要怎么暗中观察小翠?悄悄监视吗?” “没错,不过…监视她只是一方面。”不过片刻,裴翊宸就整理好微乱的心绪,跟着正色答道,“除她以外,那个杨公子,咱们也得好好的了解一下。” “了解他做什么?”温浅瑜不明所以。 监视小翠,是因为小翠很可能将今日被问询的情况汇报给自己的上线,可那姓杨的纨绔… 那不过是个插曲,怎么与正事相提并论? “还是昨儿个那句话,案子半月毫无进展,冤魂索命的谣言却满天乱飞,这背后,多半有不干净的官员在帮着作祟。”说着,裴翊宸又微眯凤目,“而县令家的小辈到了柳城还那么横,显然是因那县令与柳城的某些官员交好。 “或许,我们可以顺着春山县令的线索摸清柳州官员的派系脉络…继而,整理出可疑官员的名单。 “说不定,名单一出,此前困扰咱们的一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第28章 是不是看不起他?! 借着春山县县令和柳州某些官员的关系来探查整个柳州的派系,然后从这方向探查幕后推手吗? 温浅瑜摸摸下巴。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他们都是外人,柳州官场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潭深水,幽暗漆黑窥不见深处。 要查于知州意外身亡的事,在这等情形下,必然步步难行。不如,先借机会看看这些人各是什么心思,如此,也好站在他们的角度分析利弊。 而且…于知州当年上书朝廷,提出镇南王府谋反疑点之事,与他交好的官员应当也知道些内情。 不如趁此机会… 思绪一转,温浅瑜便果断点头:“好,就依你的方法办事。你让你的人把小翠看好了,我想办法去跟踪打听那姓杨的的背后到底都有些什么人。 “待探查到消息,咱们立刻互通有无。” “好。”裴翊宸亦是颌首。 对于这分头行动的安排,他没有丝毫意见。 只是在温浅瑜离开前,顺口问她:“看你样子,对官场之事应当不怎么熟悉,要不要我指个人给你,在你旁边帮衬点儿?” “不用。”温浅瑜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裴翊宸的提议。 她已经习惯什么事都自己来了,多个不熟悉的人在身边,太别扭。 不过,考虑到太过直白冷淡的拒绝恐会让对方心存芥蒂。 于是,在稍顿了顿后,她又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比起我,你更需要人保护,还是多留点人在自己身边。” 她想,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毕竟关心安危这种想法,在任何时候都是暖心的。 觉得裴翊宸应当不会对自己产生意见后,温浅瑜便放心离开了。 独留下,裴翊宸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她刚刚说什么? 比起她,他更需要人保护?还让他多留点人在身边保护自己? 她是不是看不起他?! 一股无名怒火在裴翊宸心头燃起,他想把人抓回来算账,可轻功绝顶的人,早就跑了个没影儿。 最后,这口气还是只能由他自己咽下。 “可恶!” 北岭前来接应时,看到的,便是独自生着闷气的裴翊宸。 见其模样,他不由心中一凛。 主子在外向来是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儿形象,恨少把真实的喜怒情感放在面上,今儿个这样…那位温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怎么能把人得罪成这样? 北岭暗自惊诧,他怀里的小猫也跟着歪了歪圆圆的脑袋。 不过,它比北岭大胆许多。 只一顿,便撑着北岭的手臂跳到了裴翊宸脚边,然后,探出肉垫拍拍他的鞋面:“喵——?” 裴翊宸垂眸,淡淡瞥了眼伏在自己脚边的白团子,难得没有理它。 见他不搭理自己,踏雪又加重力道,再拍了拍他,并拔高声音冲他“喵”了一声。 ——什么事,气成这样? “行了,别叫了。”听它一直吵,裴翊宸只得弯腰把它捞起,在它圆圆的脑袋上搓了几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下回,必须得搬回这一局!” “喵?” 不是大事?那最后这咬牙切齿的声调是怎么回事? 第29章 还是那几位说了算 云鬓阁内,桌椅倒了大片,精致的茶点也洒落地到处都是,原本辉煌漂亮的大厅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杨粟等几名公子哥儿倒在地上,鼻青脸肿。 周围几名打手,更是叠罗汉一般,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 “杨公子,您没事儿?”鸨母悄悄支走那名抱竖笛的优伶,独自走到杨粟身边搀扶。 “没事儿?你看我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吗?!”鸨母的话令杨粟怒火中烧,不过,仅低声咒骂了两句,他便又呲牙咧嘴地捂住臀部。 情绪激动,扯着伤口了… “杨公子,楼上有雅室,奴家先扶您上去歇会儿?”鸨母飞快给躲在旁边的几名丫鬟使记眼色,杨粟等人,便被她们搀扶到二楼雅室上药去了。 面对鸨母此刻的殷勤,杨粟也没拒绝。 一来,是他现在确实难受,二来,则是最后关头,这云鬓阁里养的打手也出来搭了把手。 虽然,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思及此,杨粟的面色又猛然阴沉下来:“刚刚那俩臭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给老子查清楚!待老子知道他们是谁,定…嘶…!定要叫他们后悔来到这世上!” 杨粟激动的模样,让周围几人皆悄悄缩了缩脖子。 待他稍微平复些许,才有人小声开口:“可是杨哥,今儿个动手那小子,实在身手了得,你说,他主子会不会是…” “是个屁!”杨粟狠狠瞪他一眼,“柳城我虽不常来,但这边背景够硬的,我都打过照面,绝没有今天楼上那小子! “依我看,这两人八成是外地某个大户家里出来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头回出远门,还当是在家里呢,” “杨哥说得有理。”几人纷纷点头附和,遂又试探性问道,“那咱们…?” “先把他们的落脚点挖出来,然后,给他们设个套儿,让官府正大光明地拿人!”杨粟面色阴沉道。 今日一番交手,他也算是明白了,凭自己手底下这几个人,哪怕是暗中偷袭也没有机会给对方教训。 要想出气,还得靠官府出面。 只要能想办法把人弄到春山县的大牢里去…哼,要人死要人活,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还是杨哥有主意!”得了吩咐,其中一名公子便朝杨粟竖起大拇指,开始阿谀奉承。 有他带头,后面的人也纷纷开始夸杨粟英明。 见状,鸨母不禁面色一白。 他们无论是商量还是夸赞,都没有刻意避着她。显然,是在暗中警告她,让她管好自己阁里的人,以后都老实点儿。 这柳州,还是那几位说了算… … 不同于勾栏处的喧哗热闹,民宿区早已熄了灯火,陷入了夜的安宁。 温浅瑜回到客栈,早准备好热水和换洗衣物的秋灵,便第一时间帮她除去外衫:“这案子,真是苦了姑娘了,还得让您往那烟花柳巷跑…那里脂粉味儿那般浓郁,婢子真担心您待久了不好受。” “无妨,克服一下就好。”温浅瑜除去衣衫,沉入水中,“只要得到了线索,一切便值得。” 第30章 杨家 “姑娘寻到新的线索了?!”秋灵闻言,眸子顿时一亮。 她原本,对查探这件事是不抱多大希望的,可没想到,自家姑娘这么快就寻到了线索! 看来是老天保佑… 如此,借此事寻镇南王府受冤的线索…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对比秋灵,温浅瑜明显要沉稳许多。 掬一捧清水洗去面上疲惫,她方才缓缓开口,将今日之事道来:“今天,我与裴翊宸在云鬓阁发现了个可疑的丫鬟,她应当,就是冤魂索命的幕后推手之一。” “那姑娘怎么没把人捉回来?!还是说,安王把人——” “谁都没带她走。”温浅瑜摇摇头,“裴翊宸的意思是,顺藤摸瓜。” “顺藤摸瓜?怎么个顺法儿?”秋灵挠挠头,小声抱怨,“就不能直接把人擒来审问吗?婢子肯定不会让姑娘失望的…” 温浅瑜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往下道:“除了小翠,我们还在阁里遇见几个纨绔。其中有一人,自称是春山县县令的侄子,又称春山县县令与柳城某些官员交好… “秋灵,明日一早你便去些热闹的地方,打听打听与春山县县令有关的事。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他具体与哪些柳城官员交好,我都想知道。” “婢子明白!”秋灵颌首。 旋即,她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过…若是春山县县令的话,咱们倒不用刻意去打听。” “什么意思?”温浅瑜长睫微颤,凝结在睫上的水珠随她猛然抬眸的动作倏地滑落,“你知道他?” “是啊,咱们听说过他不是吗?”秋灵仔细回忆道,“咱们来柳城有路过春山县,县城外那家特别好吃的包子铺,咱们还进去坐过!婢子就是在那时,听旁人提起了县令的家事。” “我怎么没有印象…?”温浅瑜蹙眉。 仔细想想,她们这一路往西南而来,的确是有经过春山县。可秋灵说的那些事,她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姑娘您本就不爱听别家八卦,又吃得认真,当然没印象了。但是婢子记得清清楚楚,那杨家…” 随秋灵讲诉,温浅瑜也渐渐明白了杨家的情况。 原来,杨家本是春山县中一个经商大户。早些年,因为对商人的歧视,他们家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着生意。但自打前朝改了制度,允许商人之子参与科举,他们家便冲着书香门第发展了。 经三代努力,杨家终于有人考中了举人,到了地方做官。 后来,通过本家扶持以及上司提携,这官位,也渐渐升了上去。 最终,到了正七品县令。 而这位成功踏入仕途,并小有成就的人,就是杨粟的舅舅,春山县的县令,杨昌明。 为温浅瑜取来干净衣裳,秋灵又道:“这杨昌明是有几分本事,不仅能读书,还具备商人的圆滑,所以围观这些年,跟同僚的关系一直不错。 “这也就导致,他在违规包庇他那侄子时,同僚们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31章 柳城有分店 “哦对了,他那侄子,就是他大姐的孩子,也就是姑娘方才提到的杨粟。”伺候温浅瑜披上外衣,秋灵又从包裹中摸出一块熏香点上。 淡淡的草药香弥漫室内,她的声音也悠悠传来:“他大姐呢,长他九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杨家的独苗。 “杨家老两口担心杨家就此断了传承,便早早计划着,待女儿年长些,就为她谋个合适的上门女婿。 “后来呀,他们虽意外得了个儿子,但招上门女婿的想法,却是再没变过了。所以啊,杨家现在还是由姐弟俩共同经营。 “姐姐负责打理生意,弟弟负责走通仕途,相辅相成。” “原来如此…”温浅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难怪杨粟和他舅舅一个姓,原来,他家招的是上门女婿。 “还有其他的事吗?那些人闲聊,应该不会只聊杨家家世?”温浅瑜想,秋灵之所以会注意这些闲话,应当,还是有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发生。 “当然不止聊杨家家世,他们当时主要聊的,是杨粟的母亲。”秋灵撇撇嘴,露出嫌恶神情,“他们说,约莫两月前,有名外地顾客去杨家铺子光顾。 “但因为价格还是什么问题,和铺子里的掌柜发生了口角。当时虽没什么事,但过了一日,那名外地顾客,便被人下了黑手,狠狠收拾了一顿! “不少人都觉得,此事就是杨家现当家,也就是杨粟的母亲指挥人做的。 “原本这也就是几句流言,若不属实,好好儿分辩便是,可这事刚起,官府便直接当街抓了几名议论的人去县衙,还打了几人一顿。 “就像是…杀鸡儆猴一般! “所以啊,大伙儿只能在城外悄悄抱怨杨家霸道,说杨家再这么下去,迟早遭报应。到那时,就算他们把分店开出柳州都没用。” “确实有些霸道…”温浅瑜微微颌首,“一外地人,只与他家铺子闹过不愉快,大家怀疑他们,也算是有迹可循。 “若不是,报官处理源头就好。可官府这么当街随意抓上几人,还把人教训一顿,确实一副维护杨家的模样…” 稍一顿,温浅瑜又抓住另一重点:“不过你刚刚说把分店开出柳州…杨家的铺子,现在已经开遍柳州内部了?” “那可不。”秋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杨家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区区春山县,怎么够他们家施展拳脚? “他们家呀,早就把经商的重心放到柳城来了。 “至于一家子人为什么还待在春山县,大抵是因为,有个弟弟稳坐县令之位,他们在春山县,能过得更舒服。” “竟是这样…”温浅瑜摸摸下巴,沉思道,“既然杨家有店在柳城,那咱们也不必漫无目的地打探了。明儿个,先去他们家店里逛逛。” 作出决定,温浅瑜便摆摆手,示意秋灵退下。 杨家…珠宝首饰生意… 温浅瑜枕着双臂,盯着帐顶出神。 她想,如果杨家情况真与秋灵听来的传言相同,那杨县令为何能在柳城官场吃得开,就能说通了。 第32章 还带着丫鬟? 杨家的家生意就在柳城,杨县令只要经常过来帮长姐照看,长期以往,这混个脸熟不成问题。 只要混熟了脸,再有金钱做盾,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似乎也不愁了… 这杨家的手,比她想象中的更长啊… … 翌日,春光明媚。 朝阳刚在大地洒落光辉,早早收拾完毕的温浅瑜,便领着贴身婢女秋灵出了安平客栈。 不过,还未等他们辨明去杨家首饰铺的路,一名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便温和拦了两人的去路:“请问,是温姑娘吗?” “你是…?”温浅瑜上下打量一遍跟前的人,目露疑惑神情。 她确信,自己从未和这人打过交道。 可他却能准确地拦住她,还叫出了她的姓,莫非… “在下是安王殿下身边的侍卫。”在温浅瑜隐隐有所猜测的同时,北岭也大方介绍了自己来历。 但欲解释来意时,他又下意识瞄了一眼束手站在温浅瑜身后的姑娘:“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的婢女秋灵,从小就跟在我身边,绝对可信。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不必顾及她。”温浅瑜解释道。 婢女?北岭狐疑看了两人一眼。 听主子描述,这位温姑娘应当是江湖侠士才对。怎么会像个大家闺秀一般,出门还带个婢女呢? 难不成,她出身于某个讲究的江湖世家? 江湖中并非全是草莽,也有不少讲究的世家大族,是以,北岭一时间也不能分辨这个疑点。 一眼看不穿,他只得收敛心思,正色道:“是,殿下有两件事要在下转告姑娘。其一,云鬓阁那边,殿下已经差人去安排了,温姑娘往后便不必担心浮香姑娘在您离开后会遭人报复了。” 闻言,温浅瑜眸中不禁划过一丝淡淡喜色:“多谢。” 她虽帮了浮香一时,却没办法帮其一世。若是裴翊宸能够出手帮她稍作安置,那将来,便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 温浅瑜展露的喜色让北岭也在心中暗暗一笑。 能打动这位姑娘,主子这闲事算是没白管。 稍一顿,他又继续道:“其二,今日午时左右,钦差队伍便要正式抵达柳城了。届时,主子也会跟着一起露面,所以…他想请您于未初时分前去驿馆见他。 “到时候,他便好带着您一道前往于家别苑,查看尸体。” “今日下午就要勘查于家别苑了?”温浅瑜先是一惊,旋即,又很快平复心情。 裴翊宸本就是随钦差队伍来的,就算他一人先行,也不会快上多少。两日时间,足够大部队赶来了。 思及此,温浅瑜便干脆朝北岭拱拱手:“放心,我会准时过去的。” “好,那在下便不打扰温姑娘行事了。”再冲温浅瑜行上一礼,北岭便主动退至一旁。 温浅瑜也没跟他多客气,辨了辨方向,便依照客栈掌柜所指的路而去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北岭又再挠了挠头:“奇怪…江湖里有这种用长刀的世家大族吗?过去怎么从未听说过?” 算了,这事儿还是直接汇报给主子,让主子自己想。 第34章 常客 想到父亲昔日同僚的冷漠和见风使舵者丑恶的嘴脸,温浅瑜眸上便凝结出一层冰霜。 见温浅瑜眸色泛寒,秋灵便知她是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 她暗骂自己一声“嘴笨“,又慌张引回话题:“姑娘您说得对,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世道,咱们抱怨也无用。 “所幸,咱们身后是百草谷,从不缺金豆子一类的东西。” 百草谷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医系门派,其门内弟子个个儿擅长医理、妙手回春。江湖中每逢有人遇到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或是致命外伤,便会把希望寄托在百草谷的医师身上。 甚至,就连江湖之外的贵胄百姓,也常有去百草谷问诊求药的。 这来来往往的人为换一命,通常出手极为大方。哪怕百草谷从不胡乱开价,谷内金银珍品也堆积如山。 是以,作为百草谷现任谷主带回来养在身边的姑娘,温浅瑜从不缺钱。 只是,她鲜少在打扮上下功夫罢了。 跟着女侍绕过扶梯上到二楼,另一派辉煌景象,又在温浅瑜眸中展现。 相比于人来人往的一楼,二楼明显雅致许多。 一个个雅座被屏风隔开,一名名训练有素的女侍在旁添茶倒水,打扇伺候。贵妇人们则是分别坐在各个雅座,与友人们吃着茶点,挑着珠宝。 “姑娘,您这边儿请。”女侍把温浅瑜引到一处没人的雅座,替她沏上盏茶,又恭敬问道,“不知姑娘喜欢何种款式的发簪?是纯金纯银的、点翠的、还是镶玉的?又或者,是雕花成套的?” 各式各样的品类温浅瑜显然分不清楚,沉默一瞬,她方才答道:“好看就行,你看着取。” “呃…”得了这么个回答,女侍不禁再打量了几眼跟前的姑娘。 这姑娘看着正是好年华,人也生得国色天香,就是这打扮…一副江湖草莽的模样,还背着把大刀,奇奇怪怪… 不过,客人的事,她也不敢多探。 转身,便去取温浅瑜要的发簪了。 女侍一走,秋灵立刻靠近温浅瑜低声禀报:“姑娘,婢子方才已经观察过了,左二左三两桌以及右七一桌的妇人贵女举止优雅、谈吐讲究,有书香门第之风。 “其中左三那桌贵女有直接提到‘父亲下衙’,右七那桌贵妇也有提到‘老爷公务繁忙’。 “只是,相较之下,左三似乎是常客,而右七只是偶尔路过。” 秋灵洞悉能力一向很强,她这一点名,温浅瑜当即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她点名的那三桌客人身上。 果然如她所言,这三桌客人,必是官员后宅出身。 正巧,女侍此刻端着一盘发簪过来,温浅瑜便顺口问道:“这般多贵人在你们这儿买首饰,想来,是因为你们的新品最好看?” 女侍只当温浅瑜是不会打扮,不懂自己所选好看与否,闻言,便立马介绍道:“姑娘这话说对了,咱们宝光阁的新品,向来是贵人们最钟爱的! “就连周同知的夫人、田通判的爱女,都是我们的常客!” 第35章 频繁 “哦?同知、通判的夫人女儿,也爱到你们店里来买东西?”闻言,温浅瑜不禁目光一动。 见她有所动容,女侍又更卖力地介绍道:“咱们店毕竟是百年老店了,无论是信誉还是品质,都是有保障的。 “官家女眷身份高贵,自然要这样高品质的饰品才配得上她们。” 说着,她又悄悄往旁边瞄了一眼:“您看,田通判的爱女今儿个也到咱们店里来看新款了,人就在斜对角。所以啊,您在我们这儿入手首饰,准没错!” 女侍所指,正是秋灵所提的左三桌客人。 坐在那儿的,是一名红裙姑娘,石榴色的裙摆鲜艳漂亮,衬得她整个人明艳动人。 只可惜,她眉宇间时不时流露的傲慢,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原来这位是田通判的千金。”温浅瑜目光一动,定格在她眉宇间的傲慢神态上,“可我怎么瞧着,她对你们店里的东西不是很满意呢?” 女侍扯扯嘴角,眸中划过一丝尴尬。 一时嘴快,她竟忘了田姑娘是个挑剔的主儿! 但话既已经放出去了,她也只能努力挤出笑容,硬着头皮道:“姑娘误会了,田姑娘就是那样直性子的人。 “其实,她对咱们店里的首饰还是挺满意的。否则,她也不会隔三差五就来店里逛,还时不时带着朋友一起呢!” “哦?”温浅瑜眉尾微挑。 隔三差五?这次数,频繁了些? “她都买些什么?”稍一顿,温浅瑜又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女侍有些犹豫。 可瞧着秋灵顺势把一袋金豆子放上桌面,她又一咬牙,仔细介绍了起来:“咱们每月主推的新品,田姑娘都是必买的。剩下一些小物件儿,她也会挑上一两件留下或是送人。 “总之,咱们店里较好的物件儿,田姑娘基本都会拿下。” “还挺多。”温浅瑜勾勾嘴角,似笑非笑地评价一句。 “不多,这哪儿算多?”听她这么一说,女侍又连忙道,“哪个女人,会嫌自己的首饰多呢? “田姑娘那样还会挑挑选选的,都算是理智的了。真正热爱收藏首饰珠宝的周夫人,可是回回上新都会把所有东西买上一遍! “而且,她不仅给自己买,还给未来儿媳买,咱们每月的新品…” 为了揽住温浅瑜这单大生意,女侍不停地像她灌输着“女人首饰不嫌多”一类的思想。同时,为证明自己说得不错,她还拉上了许多贵女贵妇人举例。 听她这么一介绍,温浅瑜二人,不由在无形中对来往宝光阁的贵客有了不少了解。 原来,有这么多人都挺能买… 听完自己想要的消息,温浅瑜便抬眸给秋灵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付款走人。 秋灵也不含糊,接到暗示,便立马抬抬下颚,打断女侍的话:“行了,你也别吹嘘别人有多能买了。就刚刚你提到的那些新品,给咱们姑娘一样来一件。” “一样来一件?!”女侍呼吸一窒。 虽然早在看到大袋金豆子时,她就知道这俩是能买的主儿,但真听到对方的决定时,她心底还是抑制不住地涌出兴奋。 第36章 关系匪浅 只要能做成这单生意,她必定会得掌柜的赏识… 听说过些日子东家还要开新店,或许那店中的掌柜位子… 美好的未来自女侍脑海中闪过,她询问的声音,也多了一分沉重:“不知姑娘指的新是…?” “三月以内。”温浅瑜叩叩桌案催促道,“快些去置办,我等会儿还有事,不能在此处耽误久了。” “是,婢子这就去!” 女侍生怕温浅瑜这条大鱼跑了,听闻她着急离开,便连忙按照她的要求,替她包好了首饰。 “付钱。”温浅瑜也干脆,接过东西的同时,就让秋灵付了钱。 银货两清,两人跟着便出了宝光阁。 初春的上午,清风微凉。 看着尚早的天色,秋灵不禁侧首:“姑娘,距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呢,咱们为何不多坐会儿?婢子瞧着那女侍挺能聊的…” “没那个必要,该知道的,咱们都已经知道了。”温浅瑜淡淡道,“虽然不能直接判断出那些贵人与杨家的远近亲疏,但他们有那么多钱买首饰,本身就是问题了。” 周同知?田通判? 他们在柳州内,是数一数二的大官儿,但放眼整个璃国,他们又不够看了。 区区五六品,一年年俸能有几个钱? 那些钱保一家生活无忧是没问题,但要让夫人闺女频繁出入宝光阁,大手大脚地购置新品…绝不可能! “姑娘的意思是…她们在宝光阁购置首饰,拿的是与咱们普通人不一样的价格?”秋灵立马顺着这条思路想到一种可能。 “嗯。”温浅瑜微微颌首,“杨家很有可能在通过这种隐晦的办法,给他们好处。当然,这只是其一。 “也可能,是他们从别的地方弄到了钱,才在杨家铺子大手大脚地花销。” “不过不管是哪种可能,他们跟杨家的关系都一定不错!”秋灵又接着分析道,“俗话说财不露白,他们敢让杨家知道他们有钱,定是关系不浅。” 温浅瑜嗤笑:“与其说是关系不浅,不如说是利益牵扯。 “他们那样的人,仅凭义气相处,多半会被吃到连渣都不剩。只有利益捆绑,才能让他们共进共退、相安无事。 “就是不知,这份利益,是不是我们想要了解的那份了。” “那咱们…”秋灵目光一紧。 温浅瑜的一番分析,让她一颗心陡然提起。 但温浅瑜却在此时一旋话音,收了话题:“好了,不聊那些没有实证的猜想了。咱们如今,更该做好当下的事。” 说着,她便把首饰袋子塞入秋灵怀中:“你先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好好儿放着,我再四处逛逛,就去找裴翊宸。” “姑娘不需要婢子陪着去吗?” “不用了。”温浅瑜摆摆手,转身,“那边有一个人查看就够了,你若嫌无聊,便去逗逗杨粟。他此刻,应当正在掘地三尺找我。” 逗逗杨粟? 秋灵眸子一转,当即喜笑颜开:“姑娘放心,婢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想报复姑娘?那她就让其先知道人间险恶! 第37章 不对劲 以安王为首的钦差队伍刚一入城,便引来了无数来往的百姓驻足围观。 “这是什么人?好大的排场!” “是啊,前段日子知府大人前来查案,都没摆这么大的架子,这人…怎么比知府大人还横?” “难不成,是有比知府还大的官儿来咱们柳了?!” “比知府大人还大的官儿?那得是什么大人物?!” “走,去看看!” 有大人物来临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引得其他区域的百姓跟着前来围观。 所有的人都往主街道涌,饶是主街宽阔,也渐渐堵了路。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周边小巷涌入主街,温浅瑜不禁暗暗蹙眉。 这么多人,哪怕她有刻意提前出发,估计也会误了约定的时间…裴翊宸那人,乍一看随和,多相处一会儿便会发现,他就是个性情乖张的主儿。 让他等人,估计不太现实。 可前方这密密麻麻的人群… 思虑片刻,温浅瑜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周围。 她试图从周围的小巷胡同挑选可以绕道前行的路,但目光自各个路口一一掠过后,她一双柳眉却渐渐蹙得更深。 好像…有些不对劲?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基本每个路口处,都有一到两名有些功夫底子的人守着。 这些人乍一看跟普通百姓差不多,但只要定下心多观察片刻,便能发现,他们虽在左顾右盼,但却并不似普通百姓那样对那位“大官”感兴趣,也没有挪动脚步,前去围观的心思。 他们就是只是安安分分地在自己那片区域待着,或是守着摊位,或是抽空与身边的人闲聊。 持着疑惑,温浅瑜又细细把自己发现的几人观察了一遍。这回,她不仅确认了几人的不同,甚至在某一人身上捕捉到一道寒芒! 有人带了兵器! 普通百姓当然不会随身携带兵刃,行走江湖的侠客又不会伪装成菜贩、渔夫的模样。 那这些人… 该不会是柳城某些官员特意安插在人群中的?! 他们想做什么?! 温浅瑜目光一冷,闪身便入了最近一条小巷,飞檐走壁去往高处。 站在高处俯视下方,主街两侧的情形顿时变得更加清晰,那些武者的数量及分布情况,也被她一并纳入眼底。 “人还真不少…”粗略一数,至少有二三十人。 一段路便有二三十人,那从城门到驿站,起码得有上百人! 安排这么多人潜伏在周围,难不成,是这柳城的官员想对裴翊宸下手?! 可这说不通啊… 趋利避害才是人之常情,若有人要冒险下手,必然是因为这样做对他们有好处。 但动裴翊宸不仅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还会让朝廷把目光集中在这小小柳城。 毕竟那位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哪怕不招皇帝喜爱,身上也依旧流淌着皇族血脉。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柳城官场一定会被肃清! 所以…这些人到底是冲谁呢? 难不成,是有什么在他们眼里必须得死的人,会于今时今日在此出现? 第38章 两幅面孔 钦差队伍行了一路,温浅瑜便于暗中观察了一路。 据她所查,那些奇怪的武者不仅分布在各个路口,还分出了一小撮,一直暗中跟着钦差队伍缓缓前行,直到驿站门口。 看钦差们进了驿站,他们方才有部分人散去。 但还剩下约三分之一的人,仍是选择重新找好落脚点,就此驻守在驿站周围。 这架势,莫非只是监视? 可若只是监视,又为何带刀? … 马车在驿站院中稳稳停下,前来接驾的官员们连忙站到事先安排好的位子,恭敬等着车驾上的人出来。 但裴翊宸却不着急,随手掀帘往外瞄了一眼,他便当先问起:“温浅瑜呢?她怎么还没到?” 今日一早,他便派了北岭去送信,可都大中午了,守在驿站门口的,却依旧只有北岭一人。 “这…温姑娘答应了会准时过来,只是…”北岭为难地挠挠脸颊,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 看着自家主子眸中渐渐泛起不悦,北岭灵机一动,赶忙插话:“主子,说起温姑娘,属下还有件事想跟您汇报…” “说。” “喏。”偷瞄了眼裴翊宸的面色,确定他还未发作,北岭方才低声道,“晨间属下去寻温姑娘的时候,发现她身边还有一名婢女。主子,您觉得温姑娘这是…?” “是什么?”裴翊宸淡淡睨他一眼。 “您不觉得奇怪吗?温姑娘分明是江湖中人,怎么如大家闺秀一般…”北岭小声嘟囔,“属下总觉得,她的身份不简单…” “本王有说过她身份简单吗?”即便北岭已经将话点破,裴翊宸也依旧是之前的平淡模样,“她那样的高手,便是江湖中出名的几个门派世家都少有,本就不怎么正常。 “但这对我们来说,根本不重要。本王只要确定,她跟我们是一条心的就行。况且…” 想到昨晚温浅瑜那番“不悔救人”的话,他心尖,不禁又划过一丝异样。 她那样的好人,连对陌生人都能掏心掏肺,他们好歹相识一场,她对他,总不至于比陌生人差? 或许,他也没必要对她处处提防… “殿下?况且什么?”北岭话只听了一半,不禁怔怔眨眼。 殿下这是…? “没事。”北岭的声音把裴翊宸的思绪拉回,他刚刚因回忆有些许回暖的心,又在瞬间,再覆上一层寒冰。 他在想什么? 不知根不知底的人,竟也觉得可信? 闭闭眼摒弃掉脑海中不该有的情绪,裴翊宸便掀开车帘,一步踏至明媚阳光之下。 “臣等叩见安王殿下,殿下福寿康宁!” 一见裴翊宸,以潼宁府知府为首的一群人,立马整整齐齐跪了一地。 “诸位大人都起来,不必多礼。”裴翊宸扬扬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同时翻手一转玉骨扇,让其在指尖绕过两圈,顺势划出一道上扬的弧度。 他张扬轻狂的模样,与方才在车厢中的沉着冷静,完全是两个极端。 仿佛,掀帘的瞬间,人就已经换了一个。 第39章 等人 “殿下,接风宴已经备好,您看是现在就用,还是…?”董知府小小上前一步,站到裴翊宸前侧,恭敬向其请示。 他言谈举止间处处透露着小心翼翼,就连看向裴翊宸的目光,也遮遮掩掩,不敢直白摆出。 关于裴翊宸这人,他早就有所耳闻。 听闻这位是先皇后的小儿子,陛下的嫡次子,生来就受万众瞩目。只可惜,后面出了意外,皇后被废、太子被诛,他这嫡次子也就此沦落,成了最不受帝王待见的皇子。 可也就是因为这样,帝王才对他疏于管教,让他养出了身臭毛病。 想想他在传闻中的挑剔劲儿,董知府就觉得头疼。 只盼着,此事能快快了结,好让他送走这尊大佛。 董知府自认只是心中抱怨,殊不知,他微妙的神情变化,早已落入了裴翊宸眼中。 “董大人面对本王大可开心些,不必如此战战兢兢。毕竟,本王是来帮你破案的,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裴翊宸嗤笑一声,旋即,又转眸看向驿站门口,“至于接风宴,等等再说,本王还得等个人。” “等人?”董知府怔了怔。 这钦差一行,不就是安王做主吗?还要等谁?而且,谁的架子这搬大,竟能让安王屈尊降贵,等他片刻?! 不止董知府,原本安静立于一旁的官员们,也在纷纷面面相觑,运用表情无声议论起来。 所有人都好奇,那位能让安王殿下屈尊的人是何方神圣。 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门口,直到,温浅瑜出现。 仔细在周围检查了一圈的温浅瑜虽没从那些武者身上看出端倪,但心里不安的情绪,却随着查探愈发明显。 她满脑子都是之后再想个法子试探,可来到驿站门口时,却被几十道齐刷刷的目光一惊。 “你们——”她看看董知府等人,又看看裴翊宸,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上哪儿去了?怎么晚了许久?”见温浅瑜神情僵硬,裴翊宸不自觉地弯弯嘴角。 之前见她,从来都只能瞧见她一张冷脸,今儿个,总算是看见她别的模样了。 裴翊宸心底难得生出一丝愉悦,之前对于温浅瑜爽约的那点不满,也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属下方才遇到点事耽搁了,还望殿下恕罪。”温浅瑜不自在地上前汇报缘由。 想到自己的发现很可能与在场官员有关,她又再靠近裴翊宸一步,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钦差队伍,还带了刀。” 温热的气息洒落在耳根,让裴翊宸瞳孔一缩。 他不自在地抿紧嘴角,想要躲开。但温浅瑜的话,又让他生生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有人监视钦差队伍?还带了刀? “你确定?”裴翊宸微眯凤目,深深望进温浅瑜眸中。 “非常确定。”温浅瑜目光毫不躲闪,“百来号人,布控严密、目标明确,从入城起一路跟着你走到驿站。如今,还有三十号人守在驿站周围,时刻监视。” 第40章 最低标准 两人靠得极近,气息交融。 分明是暧昧模样,但两人眸中,却都只有冷色。 “呵,他们倒是有本事。”裴翊宸扯扯嘴角,露出抹凉薄笑容,目光也在顷刻间自在场的每名官员身上掠过。 安插那百来号人的人,就在他们其中。 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董知府等人离得较远,并没有听见裴翊宸与温浅瑜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但就裴翊宸的反应来看…董知府觉得,温浅瑜方才那番话,应当很不妙。 “殿下,您…”董知府试探着开口,想探探口风。 但回应他的,却是裴翊宸染了寒霜的目光。 董知府呼吸一窒。 然,不等他做出反应,那双眸子中的寒霜又悄然散去,只留几分戏谑:“都说了让你放松些,可你偏不听。如今怎么着?一个眼神就让你不知所措了。” “臣…”董知府怔住。 安王殿下方才…是在逗他? 可是刚刚那种感觉… 董知府心中惊疑不定,但不待他想通,裴翊宸便“刷”地一下摇开玉骨扇,大步往厅堂而去:“既然人都到齐了,就赶紧用膳。咱们早些吃完,早些查案。” 他模样悠然自在,与最开始并无两样。 见他如此,哪怕心中有再多疑惑,董知府也只能先应承道:“喏,臣这就命人传菜去。” … 日悬高空,正午来临。 阳光落于大地,在空气中凭添一分燥热。 自温浅瑜到了之后,裴翊宸便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按部就班地用膳、更衣,待得日头稍偏,就在董知府等人的安排下,带着钦差队伍前往于家别苑。 “这座别苑是于知州在外置办的一座私宅,他平时鲜少来此,家里人也不怎么过来,所以平日里在的,只有几名下人和侍卫。”董知府亦步亦趋地跟在裴翊宸身边,为他介绍。 眼见裴翊宸没有反对,他略虚的声音又凝实了些:“事发当日,这别苑内一共有十名侍卫值夜。 “前后门和书房各两名,还有四人负责巡逻。 “臣到了柳城后,曾询问过这十名侍卫,他们皆表示,当晚绝对没有外人进来打扰于知州。” “嗯。”裴翊宸环顾四周。 于家别苑只是座三进小院,十名侍卫守护,完全够了。 如果十人都肯定自己没有见到外人,那… 裴翊宸偏首,略微靠近温浅瑜:“你觉得,绕开十名护卫进来杀个人,需要什么样的水平?” “我可以。”温浅瑜毫不犹豫地应答。 目光在身边人身上扫过一圈,她又补充评判道:“殿下这样的,应当也可以。” 裴翊宸:“…” 应当?所以说,他是最低标准? 裴翊宸忍不住咬牙,但在董知府为他指出那两名侍卫当晚所站的位置时,他又不得不承认,温浅瑜所言是对的。 因为别苑整体不大,书房也是格外小巧。 两名侍卫虽守在院外,但距离书房不过就是三丈距离。 三丈之外,悄无声息地杀一个人… 裴翊宸暗暗摇头,若是让他来办此事,恐怕也得有一两分运气才能做到完美。 第41章 怪异之处 会是个高手悄无声息地潜伏进来杀了于知州吗? 此事不得而知,但裴翊宸推测,这种可能性不大。 目光四下一扫,将所有细节收入眼底后,裴翊宸又当先抬步往内:“走,进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入内。 刚一进门,董知府身后某位官员便“咦”了一声:“不对呀,这张书桌,怎么歪了些许?还有这些书,怎么都掉到地上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裴翊宸不禁眼角微抽。 这官员所指,便是那日他与温浅瑜缠斗撞上的那张书桌。 书桌棱角尖锐,磕着生疼。 即便已经过去两日,他在回想起来的时候,还隐隐觉得后腰处有些疼。 思及此,他不禁转眸看了温浅瑜一眼。 可温浅瑜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认真盯着那名出声的官员问道:“这位大人对这间屋子的布局陈设如此熟悉,是因为此前负责侦办此案吗?” “是、是…下官此前想破密室之说,曾有仔细观察过书房布局。”忽然被点名询问,那官员眸中不自觉地划过一丝慌张。 虽然他很快就调整过来,还找了合适的理由,但那一丝慌张,还是被温浅瑜收入眼底。 这个人,不太正常。 裴翊宸也不傻,在温浅瑜提问之后,他便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哪怕心里对温浅瑜不在乎他撞了桌角一事耿耿于怀,他还是把正事摆在了前面:“既然田大人曾有仔细观察,那便由田大人来仔细介绍介绍你们发现死者时的场景。” “是。”中年官员点头答应一声,老老实实地上前。 他言行无过,但温浅瑜却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田大人?这就是那田通判? 他家资丰厚已是奇事,如今,又对案发现场表现得格外了解… 在温浅瑜新生疑窦的同时,田通判也来到裴翊宸跟前,仔细介绍道:“至于最初被发现时,便是以脚朝内头朝外的姿态,躺卧在地上的。 “当时,周边有一些扭打挣扎的痕迹,散落了一本书一支笔,但却并不显得格外凌乱。” “既然有扭打痕迹,那外面的侍卫,就没听到动静?”裴翊宸打断他的话,挑出不合理之处。 田通判闻言,跟着便展露愁容:“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了,听那两名守护书房的侍卫说,当晚,他们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只是在子时将近的时候,见到屋内的烛火熄灭了,当时他们还以为,是知州大人歇下了。” 稍一顿,田通判又请示道:“殿下是否要传他们过来详细问问?” “嗯,传。” 很快,事发当晚在书房值夜的两名侍卫就被叫到了裴翊宸跟前。 他们的描述与田通判的描述没有任何区别,且在裴翊宸仔细询问他们细节的时候,他们也能合理作答。 看样子,两人都是没有撒谎的。 “这便奇了…除了子时灯火熄灭外,再没其他的动静,可这现场,却有几分凌乱…”裴翊宸一一看过凌乱处,又问,“那尸体呢?身上可有搏斗痕迹?” 第42章 “眼神够好” “有!”田通判答得毫不犹豫,话落,他还拽着袖子,在额间抹了一把虚汗,“于知州他死得实在是…实在是凄惨至极!” “怎么个凄惨法儿?”裴翊宸并不为他的惶恐神色所动,长睫一撩,沉着冷静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这…”生于无形的压迫,让田通判有一丝不适。 目光几闪后,他干脆直接转身,把裴翊宸等人引往暗室:“于家别苑距离衙门距离较远,臣等担心搬动尸身时破坏线索,便干脆运了冰来,把其尸身安置在了书房暗室。 “如今尸身就在此处,殿下亲眼看看,总比臣口述描绘地好。” 话落,他便转动花瓶,打开了暗门。 暗室内阴沉沉的,股股寒气更是衬得其中阴森恐怖,不似人间。 “这棺材…!”田通判看到棺材一角,瞳孔又是一缩。 裴翊宸自然明白,这人是瞧见棺材边没合拢的一丝缝隙了。 那日他与温浅瑜在此处相遇,见面便动起手来,谁都没有仔细核实,那顺手被拉上的棺材有没有恢复原样。 不过,这么一丝缝隙,田通判都能立马发现,他的“眼神”还真是够好的。 裴翊宸讽刺弯弯嘴角,故作不知:“棺材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跟记忆中的有一丝不一样。”田通判大抵也觉得自己的表现过了,一拍额头,便给自己打了个圆场,“兴许是臣这两日公务繁忙,昏了头,记错了。” 说着,他还主动推开棺材盖,引开话题:“殿下您看,这就是于知州的尸身,他死得实在…” 白日入内查看,比夜间借着火折子观察看得更加清晰。 于知州身上的道道伤痕,也呈现得更加明显。 哪怕只是随意晃上一眼,也能从其上感受到“凄惨”二字。 “这幅尊容…”裴翊宸紧紧蹙眉,“他死的时候,便是这幅模样?” “是。”田通判面露苦色,“臣等那日赶到案发现场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知州大人,闭目倒在血泊之中…” 提起当日情形,田通判眸中还有一丝痛苦。 他扯袖攒攒眼角,又叹息道:“知州大人曾对下官照顾颇多,见到他这幅模样时,下官实在… “下官也想尽快追查出凶手,可光是这案发现场,便有数处不合常理的地方。下官几番探查,终归没能寻得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所以…” “所以这案子到现在也毫无进展,甚至还让老百姓传出了冤魂索命的故事?”裴翊宸扫他一眼,嗤笑,“无能。” 直白的嘲讽,让田通判一张面孔憋得通红。 他好歹是柳州一片的高官,何时被人如此讽刺过?他羞怒至极,但偏偏,今日指责他的是安王。就算再不服气,他也得憋着。 田通判暗暗攥紧拳头。 他身后一名官员察觉到他的情绪,悄悄拍了拍他的臂膀,示意他不要义气用事。 短暂一碰,田通判便重新放松下来。 他重归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但前后所有的事,都被温浅瑜和北岭收入眼中。 第43章 不是第一现场 “叫本王带来的仵作来重新验过,死因、伤势,本王都要听到确切的答案。”简单看过尸体,裴翊宸便一撩袍子,在一旁坐下。 北岭动作飞快,片刻便叫来仵作重新将尸身验过。 “说说,什么情况?”裴翊宸靠上椅背,端起新茶轻抿一口。 “回禀王爷,于大人的致命伤,是后背心被利器刺穿的那道伤口。伤口由下斜斜往上,正好刺穿于大人的心肺,由此,也大致可以估算,凶手是比于大人矮上一头的身量。” 一口气说完致命死因,仵作又瞄了眼尸体身上的细碎外伤:“至于其他的伤痕,大部分是尖锐东西的划伤。四道并拢,伤藏断甲,可初步判定为指甲划伤。 “而那头皮处的破口和身上些许淤青就更好判断了,那就是扭打时扯破或者磕伤的。” “总的来说便是,于知州生前曾与人撕扯扭打,最后被一矮他一头的人从后背刺穿心肺而亡。” “嗯。”裴翊宸微微颌首,示意仵作退至一旁。 仵作方才所验,与他此前在呈递卷宗上看到的禀报一模一样,说明,在死亡方式方面,柳州官员所言句句属实。 查验死者不过三个要素,时间、地点、方式。 如今时间和方式都没问题,问题自然就出在地点上面了。 “经仵作判断,于知州在死前,曾有与人扭打的行为。但这间书房的情况,大家方才也看到了,绝非有人扭打后的模样。所以…”裴翊宸眯眸,停顿片刻。 待所有人忍不住因他拉长声调而屏息提胆,他方才继续道:“依本王看,这间书房,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这…” 众人面面相觑,董知府更是一个站出来反驳,“殿下,发现于知州尸体的时候,这间书房是从内反锁住的。如果此处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根本没办法把尸体带入!” “那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就能成功杀人并逃之夭夭了吗?”裴翊宸淡睨他一眼。 “这…”董知府被当场问住。 此处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无法移尸,但此处若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又没法儿出去了。 偏偏,于知州身上那致命伤还是从后背刺入的。谋杀他的人,也不可能是他自己,那这… 这根本…根本就解释不了! 思绪一顿,此前那“冤魂索命”的说法又在董知府的脑海中浮现。 他想,此事也就那说法能解释了… 肯定是…肯定是… “哗啦!” 热腾腾的茶水从头浇下,董知府飘远的思绪瞬间被拉回。 “殿下?!”他下意识地跪伏在地,小心翼翼地望向裴翊宸。 这位突然泼他茶水是因为…? “你好歹也是一府知府,正四品的红袍官员!满脑子鬼神邪说,你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董知府方才所想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他只一扫,便看了个真切。 冷笑一声,他又沉声道:“这世上没有鬼,谁下次再敢在本王跟前犯糊涂,就休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第45章 不可或缺的一环 “家里用的熏香…”裴翊宸摸摸下巴,陷入沉思,“距离案发这么久,还能在人身上寻到相似味道,的确可能是日常使用的熏香。” 活人不比死人,于知州躺在密闭的棺材里一动不动,手中绢布的气味自然难以溢散。但在场这些活人,每日要去数个地方,接触一大群人,要保持味道,只能反复熏染。 反复熏染…家用熏香可能最大! 熏香啊… “对了,那日你有在小翠身上闻到这种香味吗?”思绪一转,裴翊宸便想到了小翠这条连接两方的暗线。 既然香是幕后之人的,那说不定,就是由小翠在中间活动让玉姬染上的! 可温浅瑜闻言后,却果断摇摇头道:“没有,迄今为止,我只在取得那块绢布的时候和方才,闻到过这种味道。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这种香味会只出现在这两处?或者说,为什么某人家中自用的熏香,会沾染在玉姬死时穿的那套裙子上面?难道说…” 温浅瑜反复蹙眉,半晌没道出猜测。 她总觉得,自己的猜想是说不通的。 但裴翊宸却在这时,帮她说出了那猜想:“大概是因为,那种香是玉姬坠楼那套设计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不是间接传递,就只能是因为设计所需,才要单独给玉姬用一次了。 这是最贴合事件的解释,可也是,最难理解的解释。 “自家常常用的熏香,如何会成为杀人的一环?”温浅瑜便不理解。 但裴翊宸却给出了一个答案。 ——安眠。 安眠这功效,往好的地方用,便有调理身体、延年益寿的作用。但往坏的地方用,便是致人于死地的关键。 裴翊宸弯弯嘴角:“我想,那日玉姬坠楼,很可能是有人替她点上了安眠的熏香,趁她昏昏欲睡之际,把人直接推下楼的。” “这个人是小翠?”温浅瑜忽然想到那身型瘦弱的姑娘,“以她的体型要在玉姬精神的时候动手,很难达成目的,只有等人先昏睡过去…!” 这么一想,好像一切事情又变得合情合理了! “不管是谁动的手,咱们只要能在市面上寻那种安眠香,再查近期多次购买的人,便可直接锁定嫌疑人了。”裴翊宸扬眉,“走,一道去找找?” 确定了香的功效,再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地位,裴翊宸想,要求个结果,应当也不是难事。 温浅瑜也觉得此法可行。 两人对视一眼,便当即决定——现在就去! 至于这间“密室”…反正它也跑不了,得空再来细细探究便是。 招手唤来北岭交代几句,裴翊宸便与温浅瑜离开了于家别苑。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以董知府为首的一群人,皆不由面泛迷茫。 这位主子是没耐心了? 还是说,他已经找到了线索? 大家都猜不透裴翊宸的想法,但每个人心情却不一样。有的人觉得没了裴翊宸盯着是轻松事,另一些人却因此变得惴惴不安。 他们有预感,安王这一来,柳州恐怕要被翻个天… 第46章 出身百草谷 “怎么样,闻出什么了吗?”裴翊宸随手摇着折扇,目光落在窗外街道中川流不息的人群上。 他对面,温浅瑜正嗅嗅这个,闻闻那个,一点点比对着跟前的一排熏香。 “基本可以确定了,是这种。”说着,温浅瑜便把其中一瓶香推到裴翊宸跟前,“不过这个香与我们找的香略有偏差,我猜测,是他们家在焚香时,还自己添了东西。” “细微的差别?有多细微?会不会是咱们没找对?”裴翊宸蹙眉,试探性地把香放到鼻尖处嗅嗅。 “不会,就是这种。”温浅瑜肯定道,“因为其中大部分的炼制成分都是一样的,对比发现,只差一两种药材。而那一两种药材,同是安眠功效,所以,就是它。” 温浅瑜万分肯定,且神情认真。 听她面不改色地描述,裴翊宸只觉目瞪口呆:“你连炼制的成分都能辨别出来?你那鼻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若非几日相处,对她的为人已有了解,他肯定会觉得,她方才那番话是胡说八道! 毕竟,狗鼻子都没这么灵… 大抵是裴翊宸眸中的惊愕太过明显,被他看得不自在的人,干脆又多解释了一句:“其实,分辨成分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配药、炼药的基本功。 “只不过,我的嗅觉较常人稍灵敏些,所以能从稍淡一点的味道中,辨别其中成分。” 裴翊宸:“…” 她管这叫稍淡一点? 就是把罐子杵在鼻尖,他也只能感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味道,而她居然…! 裴翊宸忍下给对面用词过分不夸张的人一个白眼的冲动,又抓住她话中另一重点问道:“配药炼药的基本功?怎么,你还懂药理?” “不算懂,只能辨。”温浅瑜想了想,认真答道。 裴翊宸见她没有隐瞒的意思,又再进一步:“哦?这都是你行走江湖的经验?” “不算是。”温浅瑜依旧没有隐瞒。 甚至,在观察到裴翊宸面上的探寻后,她还主动解释道:“我出身百草谷,从小在谷中长大,虽不曾跟着学习问诊看病,但耳濡目染之下,辨别千百种草药毫无问题。” “百草谷?!你是百草谷的人?!”裴翊宸神情微变。 显然,这处地方,他是听说过的。 传闻,江湖中有一求医圣地,无论何种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无数人携千金寻觅,就为求一味良药! 甚至,连当朝贵妃都有意寻那地方,求美颜保养之方… 没想到,她竟是那里出来的人! “嗯。”面对裴翊宸的惊愕,温浅瑜倒是没多大反应。 百草谷在江湖中的至高地位,是大家公认的。裴翊宸这样惊愕的神情,她也在许多人面上见过。 不过,略一顿,她还是嘱咐道:“不过这件事,还希望你能替我保密,百草谷一向不涉纷争,我不希望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把他们也牵扯到朝堂之事中来。” “行,本王答应你。”裴翊宸干脆点头。 但探寻的目光还是在温浅瑜身上转了一圈。 自己的原因?她有什么原因? 第47章 背后的故事 温浅瑜的事,裴翊宸并没有过多打听。 她虽对他不错,但总归还剩下一两分防备之心。他若太着急,把人逼紧了,以后可能就很难再问出更深层的东西来了。 于是,把思绪一收,他便重新提起正事:“既然那种香已经被找出来了,接下来,咱们就只需要看谁会来买香了。 “这不是难事,我随便派几个人轮流看守就能得到答案。 “问题是,找到人之后,咱们要怎么叫他伏法认罪?毕竟这辨香一事是你独特的本领,单靠这个,恐怕很难服众。”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一点,温浅瑜也想到了。 她擅长辨别气味,能断言使用这熏香的人和玉姬乃至于知州的死有所关联,但别人不行。 如果这件事只有她一人指证,根本不能算作证据。 钦差办事得讲究服众,所以,他们必须把整件事的脉络捋顺,还原一个能让大多数人理解的过程。 “还是要把密室的局给破了,还有小翠那边,最好能抓个现形。”裴翊宸思来想去,仍觉得这两条线重要。 “可密室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研究透彻的,而小翠那边…等她和杨粟分别去告状,恐怕还得等上一两日。”温浅瑜忍不住侧首看看外间明媚的阳光,“那这段时间,咱们做什么呢?” 至此,他们手头所有的线索,都暂且卡住了。 他们只能等,可多等一刻,事情就复杂一些。如果让那背后筹谋的人利用这段时间抹平线索… “那就试着查一查这案子背后的故事。”裴翊宸勾唇,“于知州为什么会频繁去见玉姬?玉姬每次见了她为什么会不高兴?为什么,两人几次会面后就一前一后地死了? “还有,那个传说中令玉姬死心塌地,甚至萌生出了赎身想法的书生,这段日子,又到哪儿去了?” 这些看似不那么重要的幕后故事,恐怕,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书生吗?”温浅瑜微微颌首,“试试寻他这消失之人,或许也是个办法。不过,这恐怕也不是易事。” 关于书生,这两日她也让秋灵打探了一下。 得到的结果,却不如人意。 自打玉姬出事,那书生便失去了踪迹。 到如今,已经一月有余了,也没再有人见过他。 也不知,他是因为知道什么内情躲起来了,还是已经被那幕后推手扣住,成了刀下亡魂了… 思及此,温浅瑜不禁揉揉眉心:“除了找书生,咱们还有别的法子可以一同推进吗?比如,从田通判和周同知入手,反过来查他们的异常?” 她把今日在宝光阁打探到的事情告诉裴翊宸,又道:“除了金钱方面的问题,他们今日在于家别苑的表现也很奇怪。 “那书房本就有些乱,可田通判却在踏入的瞬间就发觉书桌挪动。后来入了暗室,他又一眼瞧出了棺材盖子没有严丝合缝地盖好… “他好像,对那书房的每一寸角落,都格外了解。就像是…” 第50章 乞丐有问题! “所有布置在周围的人,都在着一个下午撤走,这说明,这段时间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裴翊宸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点点排查起问题所在。 用过午膳之后,他便以钦差的身份,带着一众官员去了于家别苑查看现场。 那时,所有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必然不可能“调兵遣将”,搞小动作。 所以,下命令撤走这些人,一定是在那之后!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温浅瑜告诉他,她在那些官员身上寻到了与绢布同样的想为。他们根据这群官员的身份地位,和那香味,迅速确定了一家店铺。 眼看,几日内就可把那幕后推手给揪出来… 是那幕后推手察觉到了这一点,急了?有新打算了? 一种可能性闪过裴翊宸的脑海,但只一瞬,就被他否决。 乍一看,这条思路是没有问题的。可仔细一想,便能抓出一个关键——外人根本不知道温浅瑜嗅觉异于常人! 如果不清楚这一点,就算发现了他们俩出入那家香铺,最多也只是提心吊胆,变得紧张。 谁也不会认为,他们俩真能发现线索。 可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俩发觉了新的线索,那对方又是图什么呢? 回来这一路上,他们也… 等等! 裴翊宸呼吸一窒,思绪在瞬间陡然变得清晰:“是那名乞丐!” “什么?”温浅瑜微怔。 不待她反应过来,裴翊宸便直接返拽住她,拉着她往来时的道上奔去:“一定是那名乞丐!他们冲的是那名乞丐,不是我!” “什么意思?”温浅瑜不解。 裴翊宸看她一眼,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们一开始就错了,你发现的那批人,根本不是冲着我来的! “或者说,他们严密布控,从我入城起就监视我,其实并不是想对我如何。 “监视我,是因为他们笃定有人会在钦差入城之后找上我。而他们带刀,则是因为,他们想杀了那个来找我的人!” “什么——”温浅瑜呼吸一窒,险些一个踉跄跌倒。 她一心认为,柳城中某些官员千防万防的人是案件的主理人裴翊宸,从没有想过,裴翊宸只是他们眼中的饵…! 轻喘一口气,裴翊宸又接着道:“他们算得很好,等那人出现在钦差队伍跟前后,就让原地待命的人以刺杀的名义,直接把人杀了。 “这样,他们便可在毫不费力的情况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人,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对方根本没在钦差入城的时候出现,甚至,没在驿站周围转悠… “是以,他们不得不留一些人在我身边监视,直到——” “直到方才那个乞丐撞上来?”温浅瑜倒吸一口凉气。 从于家别苑出来后,她确实有感觉到几道藏在暗处的探寻目光跟了上来。不过,当她并没有太在意。 有人在暗中监视,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她自负有自己在,那些小罗罗根本伤不了他。 况且他们出来本就是为寻证据,揭穿对方的暗线,把事情闹大并非明智之举… 第51章 杀害 那些人就这样被她抛在脑后,连消失了都没在意… “怪我!”温浅瑜咬紧下唇,露出懊悔神色,“我不该不把他们当回事,我应该早一点发现他们没在监视我们了…” “这不怪你,若非回来换衣发现异常,我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会把我当作饵,钓他们想要的鱼。”裴翊宸眸中划过一丝怒色,拽着温浅瑜向前的速度也快了一分,“不过现在谈论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当下,我们最应当做的,便是赶紧找到那乞丐!” 那撞上来的乞丐是关键! 对方处心积虑安排了百来号人监视他这钦差,只为杀那乞丐… 这说明,那乞丐一定知道些什么! 且这条线索,很是重要! 说不定,只要找到这名乞丐,他们之前盘算着侧面挖掘的法子,都可以摒弃掉了… 两人飞快与人流中穿梭,后来,因嫌街道拥挤,还干脆跳上了屋顶,于檐间飞步而行。 可即便用尽了全部力气,在赶到与乞丐相遇的那处时,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沉下了面色:“人已经不见了…” 温浅瑜垂眸扫视下方街道,沉声问身边的人:“怎么办?” “找。”裴翊宸毫不犹豫道,“乞丐大多时候只是沿街乞讨,他刻意走到路中央来撞我一下,很可能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告诉我某件事情。 “但他刚刚撞上我,还没来得及与我说话,便转身跑了。这说明,他那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什么,从而远远躲开了… “为了跟我撇清关系,重新隐匿于人群,他一定会往反方向躲避。而为了尽快甩掉那些可能已经锁定了他的人,他一定会选择一条四通八达,且曲折回环的小路…” 话落,裴翊宸便一指斜对面的某条小巷:“往这里找!” “好!” 两人借力在屋檐上一蹬,便一前一后地飘然前往对面。 曲折的小巷正如裴翊宸推测的一般,是一处极好的隐匿藏身之处。 不过,想逃命的人,似乎并没有借此甩掉后方的追兵。 温浅瑜二人入内搜寻不过片刻,便发现某个角落里传来了细碎的呜咽声和森冷的呵斥声。 “大侠饶命!大侠,我就是一乞丐,我没做坏事,我真没有…啊!” “是乞丐?哼,是不是乞丐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老三,把他的脸抹干净,让我对对画像!” “是,大哥!” “不、不是!我不是!你们放开我!” “大哥,就是这小子!他眉间这颗痣,跟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哼,忙活了一个多月,总算是抓住他了。”为首之人狞笑一声,当即掏出刀具,“兄弟们,把路拦死了,咱们杀了他,就可以向上边儿交差了!” “不要——”乞丐试图后退躲避,但他背后便是一堵厚实的墙壁,他根本退无可退。 临死之际,他只来得及抬臂挡住晃眼的寒芒,缩成一团。 裴翊宸二人赶到之际,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住手!”裴翊宸快速抖动手腕一摇玉骨扇,藏于扇折间的暗器便并排飞出,直直插入挥刀之人的后背。 第52章 只留听话的 “噗呲——”铁刃扎入血肉之中。 剧痛袭来,挥刀之人一个震颤,刀便“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谁?!”他惊怒转身。 而温浅瑜也在此刻瞅准了时机,直接于飞檐借力跃起,拔刀旋身劈下。 细长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寒芒,怒喝之人直觉眼前一花,更加剧烈的疼痛感便从肩头袭来。 “啊——!” 鲜血四溢,刺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原本凶神恶煞恶煞的一群人,在看到随鲜血抛飞到一旁的胳膊时,全都吓软了腿。 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在热血飞洒至面上那一刻,便“咚”地一声跌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她、她——”有人颤颤巍巍朝温浅瑜投去惊惧目光。 也有人慌慌张张去看自家大哥的伤势:“大哥!大哥你没事?!” 更有甚者,转身就跑,一刻也不打算在原地多留。 “一个也不许走!”余光瞄见有人逃跑,温浅瑜当即挥动长刀,矮身一旋。 她的刀,是特制的刀,比普通横刀更长三寸。 哪怕逃跑之人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她这一扫,还是直接斩伤了几人的大腿,让他们接连扑倒在地上。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仅一个呼吸的功夫,所有人便已倒地。而温浅瑜也在此刻,再度提刀。 “别——!留活口!”见她再一刀就要挥下,裴翊宸赶忙出声把人呵住。 这些人,还得抓回去审,不能杀! “全都要活口?”温浅瑜扫了一眼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几人,刀尖自他们面前晃过,“六个人会不会太多了些?依我看,留两个最听话的就够了,其余的” “别、别杀我!” “女侠饶命,我有问必答,您别杀我!” “我也…我也可以回答问题,求您放过我!” 若是平时,他们定不会因为温浅瑜这简简单单一句威胁就吓破胆,但今日,才刚刚看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就砍下人一只胳膊,他们哪儿还硬气得起来? 几乎是在温浅瑜话音落下的瞬间,六人中便有大半争先恐后地表示,自己愿意交代一切。 剩下的人看着同伴如此,也蠢蠢欲动。 过分好的效果让裴翊宸低笑一声,渐渐抽离方才的紧张:“既然他们都愿意说,不妨先把人都抓回去,看谁交代得更多更仔细,这活路便留给谁。” 他并非事事都循规蹈矩的迂腐之人。 既然威胁对这些人有用,那不妨,先用上这招儿。 果然,有他这句话应和,刚刚还苦苦哀求着温浅瑜的几人,又把希望挂在了他身上。 “大侠,您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对对对!小的什么都能说,只求您绕过小的,让我能留条命回去照顾老母!” “既然愿意交代,那就走。”裴翊宸瞄一眼几人伤口,确定他们都伤得不重,便扬扬扇道,“走,跟我们去官府。” “官府?!你们是——”官府二字让几人面色一变。 见他们再度流露犹豫,温浅瑜当即沉下面庞:“怎么?你们更想死一些?” “不我们只是——” “当心!” 第54章 来得太巧 稍一顿,他又深深看了这群人一眼:“这乞丐于本王有大用,你们仔细些。若是路上磕着碰着或是找来的医者不尽心尽力,让人死了…呵。” 他虽没有明说,但在之人都能听出话语背后的含义。 若谁一个不小心让这乞丐死了,那谁的小命,也就别想要了! 捕快头子听闻此言眼皮直跳。 目光几闪后,他终是咬了咬牙冲下属挥手:“准备架子,把人抬到最近的医馆去!” “喏!” 几名捕快做事很快,不过片刻,便仔细将人抬走。 而跟在他们后面,一直监视着他们一举一动的裴翊宸,则在此刻,悄声同温浅瑜道:“这队捕快不简单,你仔细看着,切勿让他们用错了药。我去传信,再叫几名亲卫过来。” 这队捕快来得太巧了。 之前几度冲突,甚至已经动上手了,这些人都没有出现。 偏偏在那几名杀手杀了关键证人要套之际,他们巡逻到这小巷深处了。 呵…这般巧合,很难让人相信事情中没有刻意。 对这群突然冒出来的人,温浅瑜亦有戒备之心,微微一颌首,便应道:“我明白,我会把人守住的。你最好,再把专程给你治病的医师叫来,免得他们耍什么花招儿。” “嗯。” 达成共识,两人便于街口处分开。 不过,不知是裴翊宸方才那番威胁起到了作用,还是这几名捕快实际没有问题,直到裴翊宸带着人再度出现,乞丐那方都没出什么岔子。 “怎么样,医师带回来了吗?”看见裴翊宸,温浅瑜不禁稍松了口气。 她自信有自己守着不会出岔子,但见到裴翊宸那刻,告诉莫名安了安心。 裴翊宸点头,示意他身后一名黑衣亲卫上前查看。 而后,又站到温浅瑜身边,小声介绍道:“这是朔风,平时不仅负责护我安危,也负责我身体安康。他医术精湛,肯定能把人救回来的。” “那就好…” “倒是你。”目光一转,裴翊宸又蹙眉看向温浅瑜的小臂,“方才在医馆这么久,没让人替你包扎一下吗?” 方才她救人心切,受了些伤。 他让她跟着来医馆自己去叫人,便是想让她顺势在医馆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势。可他人都折回来了,她那伤却依旧没有处理分毫。 “无妨,只是小伤。”温浅瑜并不在乎手臂上的伤口,依旧紧紧盯着乞丐那个方位。 可一滴鲜血,却恰巧在此刻自她指间滑落。 “还说没事?”见鲜血在地上炸开一朵血花,他眉心一跳,下意识便捞起她的手臂撩开袖口。 不看还好,这一看,那自腕骨处斜飞向上的伤口,当即便让他呼吸一窒:“一尺长,半寸深,你管这叫没事?!” 大抵是察觉到了他情绪起伏,温浅瑜终是转动目光,分了丝心神给自己的伤处。 只是,她出口的话,态度依旧:“嗯,不算什么大伤,待会儿抹点药粉就好了。” 说着,她便要将手抽回。 可裴翊宸却在此刻收拢五指,沉下面色:“现在就去。” 第55章 四舍五入就是他的人 “你…”温浅瑜诧异抬眸,望进裴翊宸那双略带着一点薄怒的双眸。 她不明白,伤在她身上,惹不了他一点不痛快,也分毫没有影响乞儿的救治,他气什么? 对上温浅瑜诧异的目光,裴翊宸也怔了怔神。 是啊,人家自己都不在乎伤,他急什么?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没错——她如今是帮他办事的人,四舍五入就是他的人。既是他的人,他当然应该管着,不然…不然以后她再给他办事的时候因伤出岔子怎么办? 他有自己的盘算,这件案子绝不能办差,所以,下属的伤也很重要! 如此一想,裴翊宸又再度板起面孔,冷声道:“我什么?我说得不对?这伤筋动骨的伤不该及时医治?” 温浅瑜:“…” 治伤当然应该,只是他这莫名其妙的关心… 抿抿唇,温浅瑜终还是点头:“好,我这就去。” 稍一顿,她又垂下长睫,低声道:“谢谢。” 她一声“谢谢”轻飘飘的,几乎没带着什么分量,但这话落在裴翊宸耳中,还是让他心中一动。 谢谢?不过是督促她疗伤包扎,这也值得她客气道谢?他们之间,有那么生疏吗? 裴翊宸思绪飘散,但一瞬,就被朔风的声音拉回:“殿下,箭头已去,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他身体本就不算康健,如今又伤了心肺,恐怕暂时醒不过来…” “暂时是多久?能估摸个大致时间吗?”裴翊宸蹙眉上前,看向昏睡的人,“他口中,有本王想知道的消息。” “这…”朔风为难摇摇头,“这个不好说,可能一两日,也可能日,还可能永远也…这一切,都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朔风一席话,让裴翊宸的面色又重新沉了下去。 好半晌,他才再度开口:“既不知人多久会醒来,那就先带回驿站照看着。对了,温浅瑜你们也一并带回去,待本王看过刺客的尸体,还有事跟她说。” “喏。”朔风恭敬躬身。 有朔风领头,一帮没了用武之地的捕快便就此散去。 略显拥挤的医馆后堂,也在此刻重新归于宁静。 快速吩咐手下安排好乞儿,朔风便忍不住向温浅瑜看去。 主子好像格外欣赏这位姑娘? 就连暗访查探一事都是跟这姑娘单独去的,也不知… 正想着,处理好伤口的温浅瑜忽然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既然殿下让我跟你们一起回去,那这便走。” 冷淡的目光让朔风僵了一下。 更令他心颤的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竟听清了殿下的吩咐! 这姑娘果然如北岭描述的一般,是个他们都不能及的顶尖高手! 这样的人跟在殿下身边,也不知是福是祸… 深深看了温浅瑜几眼,朔风方才侧身后退一步,恭敬摆出个请的姿势:“温姑娘,请。” “嗯。”温浅瑜也不客气,起身便第一个踏出医馆。 街上依旧人声鼎沸,但前往驿站的一行人,却一言不发。 第56章 对峙 “嗳,你用得着这么紧张吗?”北岭用胳膊肘捅捅身边板着张脸,冷得像块儿冰的人,“且不说温姑娘为人如何,咱们主子的眼光,你还信不过吗?” “主子的眼光我自然是信,不过此人…”说话间,朔风的目光分毫没有离开温浅瑜,“此人功夫甚好,又来历不明,我们作为亲卫堤防,理所应当。” “来历不明?啧…”提及此事,北岭便忍不住怪笑一声,“我看这事儿不见得。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凭他那份小心谨慎,能跟温姑娘这般相处,多半早就把人底细摸了个大概。 “只不过,是没告诉你我这等闲人罢了。” “不可能。”朔风斩钉截铁地否定,“事关安危,主子不可能不告诉我等亲卫。” “嘁,年轻。”北岭撇撇嘴。 稍一顿,他又阴阳怪气补了一句:“还过分自信!” 这小子还当主子跟他一样,什么都只知道公事公办呢? 主子前几日就决定,要亲自探温姑娘的口风。如今几日过去了,焉能一点儿消息都不知晓? 没跟他们这些亲卫交换消息,多半是不打算告诉他们。 再看主子跟温姑娘现在这亲近程度,啧… 北岭的目光在温浅瑜面上转过一圈,思绪飘远——温姑娘这张脸除了老是板着显得不讨喜之外,还真是没有别的缺点。主子正好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指不定这几日相处看多了对方,就… 天马行空的想法刚在北岭脑海中诞生,他便被一道微凉的目光强拉回了思绪。 定睛一看,正是原本坐于小院石桌旁闭目养神的温浅瑜,向他投来了目光。 “咳…”盯着人想入非非的尴尬令北岭下意识地干咳一声,出声,也少了几分硬气,“温姑娘有事?” “天都黑了,裴翊宸怎么还没回来?”温浅瑜蹙眉看眼天色,又朝北岭二人投去质疑的目光,“作为亲卫,你们都不去看看他?” 这两人,说是亲卫,却连自家主子的安危都不上心。 失职! “这…主子有令,我们不得不从…”北岭试图向温浅瑜仔细解释他们安王府的规矩。 但话才起了个头,就被朔风冷冰冰截胡:“我等作为下属,本就应无条件遵从殿下命令,殿下没有调令,我等便不能擅自行动,这是规矩! “倒是温姑娘,张口便直呼殿下名讳,是否不太合适?” 对温浅瑜,他始终会有防备之心。如今见温浅瑜一副与自家主子相熟的模样,他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朔风不友善的态度也让温浅瑜瞬间冷脸:“你不关心他的安危,却纠结我如何唤人?本末倒置,你这亲卫失职了!” “你——!” 两人瞬间转入剑拔弩张的状态,旁边的北岭瞧了直呼头疼。 “殿下本身功夫不弱,又去的是官府衙门,应当不会有问题。”跟温浅瑜解释完,他又赶忙拉住朔风,“温姑娘也是关心殿下,是好心、是好心…” 第57章 踏雪 北岭的劝慰,对两人并没有多大作用,他们依旧冷冷看着对方,似乎下一瞬就能一言不合拔刀对决。 所幸,此刻院中多出了一只白猫。 小猫后肢蹬地,轻巧跃上石桌,探爪碰了碰温浅瑜。 “喵——”绵长的奶音打破了两人对峙的僵局。 引得温浅瑜注意之后,它又再用肉垫轻轻在温浅瑜的手背上按了按。 活像是,无声的安抚。 “是你…”温浅瑜怔了怔,很快想起这只小猫的来历。 她头一次跟裴翊宸在于家别苑相遇时,他就带着这只小猫。小家伙身量不大,脾气却不小,头回见面就冲她哈气凶她… 后来,大概是因为带它不便,几次行动,都没再见裴翊宸带过它。 没想到,今儿个又遇见了。 “喵。”发觉温浅瑜想我自己了,踏雪当即又愉悦喵上一声,还冲她摇了摇尾巴。 温浅瑜虽没有跟猫相处的经历,但过去在山中,也跟不少动物打过交道。略一顿,她便从头到尾,顺着小猫的毛发轻轻抚了几下。 “喵~”踏雪眯眯眼表示舒服。 前肢一软,它便趴在了温浅瑜手边。 “踏雪竟然不跟温姑娘见外?!”刚安抚好朔风的北岭,一转眼,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对自家主子养的猫,他可是熟悉得很! 这猫简直随了他那主子,又傲又娇又没气量,难伺候得很。而且,除了熟悉的几个人,见谁凶谁,从不跟人亲近,更别提让人摸… 就连他这亲卫,在最初去照顾的那段时间里,也被它咬伤抓伤好几回! 看温浅瑜再揉揉小猫的头,北岭终是忍不住揉揉眼睛:“不,我不信…这是假的!” “这是真的。”朔风冷冰冰的面庞上也染了一丝古怪。 踏雪性子如何,他亦是了解的。 “踏雪很有灵性,它能跟温姑娘这般相处…”沉默一瞬,他终是暂且放下了对温浅瑜的成见。 天色由昏暗转黑,星辰发出微光点缀夜幕。 跟温浅瑜玩了片刻的踏雪有些疲累,打个呵欠,蹭蹭人,便压上她的手腕准备入睡。 只是,它一双圆眸还未闭上多久,就被一只骨节分明手领着后脖颈皮,从温柔乡里提了出来。 “喵——!”嚎叫的声音比平时大上好几分,露出的獠牙也展示着它此刻极度不满的心情。 它狠狠瞪向扰它清梦的人,却对上了一双微冷的琉璃眸。 “几日没管教你,你就学会上房揭瓦了?”裴翊宸压压嘴角,冷声警告,“下回再被我发现你欺负伤患,巡查期间,就别想出笼子玩了。” “喵?!”踏雪动动圆眸,似不敢相信向来宠它的主子会说出这等威胁话语。 它挥舞爪子,试图扑倒裴翊宸怀里求证,可裴翊宸却把它提到一边放下,扭头关心起了温浅瑜:“它没踩到你的伤口?” “喵?”踏雪转身跑回,刨刨裴翊宸的衣摆。 裴翊宸不理它,又跟温浅瑜道:“这猫顽皮,你若不想理它,赶它走就是了,它能明白你的意思。” “喵?!” 第58章 矛盾 踏雪忍不住探出前爪,猛拍一下裴翊宸的脚背。 但裴翊宸只关心温浅瑜的伤势。 见她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处并没有银踏雪玩闹而重新渗出血液,他方才向踏雪投去一道淡淡的目光:“以后不许这么胡闹了,知道吗?” 听着主人的训话,踏雪差点儿气个仰倒。它围着裴翊宸转了好几圈,又挥爪拍了好几下他的衣裳下摆,也没能为自己出气。 反之,还引起了裴翊宸新一轮的嫌弃。 最终,还是温浅瑜把喵喵直叫的它一把捞起,揽入怀中:“它不过是只猫而已,哪里懂得人之间的礼仪?我的伤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再责怪它了。” “呵,你竟帮着它说话。”看着温浅瑜一下又一下地柔和替踏雪顺毛,裴翊宸心里,不禁泛起些许不悦。 他关心她的伤势,连自己养了一年多的猫都训斥了,可她倒好,不但不心存感激,还怪他凶猫… 不过别扭只是一瞬。 很快,裴翊宸便压下心头那点异样,与温浅瑜说起正事:“今日那几名刺客,仵作已经都验过了。” “结果如何?”温浅瑜转回目光看向裴翊宸,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 她手上动作停顿,踏雪不禁不满地喵了一声。 但全副心思都在正事上的温浅瑜并没有搭理它。 见状,裴翊宸嘴角不由勾出一丝浅淡的笑:“有些收获。据仵作剖检可以证实,这几人都是经过正经训练的人,并非是自成一派的草莽。” “正经训练?那他们的身份是…!”温浅瑜呼吸一窒。 “多半是田通判可以调遣的官差。”裴翊宸嗤笑,“他为柳州掌诉讼、监察的官员,大多官差,都可为他所用。手底下有这么批人,这时候,正好用起来。” “可此前被我发现的,在暗中监视你的,至少有百人。这些人,难道都是官差?”温浅瑜总觉得这个结论不太靠谱。 悄悄抽调一二十个官差,在私底下替自己办事还好说,上百人… 且不说他一次抽掉这么多人走现不现实,就是从走漏风声的角度出发,也不应该。 大家都是衙门里当值的,万一有人把事情捅出去了,那他头上那乌纱帽,还戴不戴了? “这点也是我没想通的。”听温浅瑜提起此事,裴翊宸也跟着蹙起眉头,“可仵作是我从京城带来的,是自己人,他定不可能胡乱上报结果。 “而就结果很容易便能推断,那些人,就是经过正经训练的…” 这矛盾就让人很为难了。 两方皆是事实,却相互冲突。 一时间,作为判断者的人,也不知该怎么评判了。 沉默片刻,裴翊宸方才再度开口:“总之,我先让人查着各个衙门的情况。推断到底属不属实,明日自有结果。” “好。”温浅瑜颌首,没再提出质疑。 她明白,线索推到这里,也就只能等结果了。 于是,礼貌招呼一声,她便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就先回了。待明日一早,我再来拜访殿下。” “嗳,等等。”裴翊宸下意识叫住她,“既然天不早了,就在这里用晚膳。” 第59章 亲自下厨 “咕咚、咕咚…”一个接一个的水泡自铁锅边缘泛起,汤底翻涌的同时,一股浓郁的番茄香味也随之溢散开来。 鲜香四溢,远远望着的北岭都不禁为此动动鼻尖。 但守在锅边的人,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许久不曾因汤底沸腾而回神。 直到,北岭提醒的声音弱弱在后响起:“主子,米线该下锅了…” 裴翊宸闻声一怔。 随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细软的米线下锅,随筷子的搅拌在锅中散开。紧接着,便是水灵灵的豆芽、小青菜,切成花丝的豆腐皮,以及用竹签插成桃花状的牛肉薄片依次洒落。 裴翊宸神情认真,动作井然有序,与方才发愣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过,后边儿的北岭在观察片刻后,还是认定——主子有些不对劲。 他跟着这位主子,已经好多年了。 从其还是宫中一名普通皇子时,他便以侍卫的身份伴其左右。后来,对方封王出宫,有了自己的府邸,他又被挑上跟着,一同到了王府做亲卫。 多年相处,他对这位的脾气可谓是再熟悉不过。这位无论办什么事,都会倾注十二分的力气,像今日这般忙着忙着就把神丢了的事… 啧,屈指可数!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下厨一事本身就很奇怪! 主子虽然厨艺上佳,但实际是很不喜欢厨艺一道的。他跟世人一样,信奉“君子远庖厨”那一套,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在这一道上下功夫… 平日里,他除了逢场作戏时会做两道摆设用的菜肴,其余时候,根本不会碰那锅碗瓢盆。 可今日,他却主动站在了灶台前,认认真真地煮东西… 北岭暗暗打量了培育出好几眼,确定他没有心情不好,方才试探着问道:“殿下,您今儿个已在外累了一整日了,不如先去歇着?反正菜都下了,看火的事交给属下就行。” 浓厚的番茄汤底,已溢出诱人的香味。到了这一步,确实只要有个人看火,确定食材煮熟就好。 但裴翊宸却没有接受北岭的提议。 他只侧眼,向其投去一个嫌弃的眼神:“就你?你知道这米线该烫多久?知道牛肉片如何才算嫩滑?先捞什么后捞什么,如何摆盘你懂?” “这…属下…”北岭被他一句话堵得没话说。 但瞄几眼汤锅,他还是忍不住道:“您说的这些都是锦上添花…这回又不为着什么正事儿,属下能分清生熟不就行了…” 在京城时,主子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哪怕是假装喜欢厨艺,也得做到完美。 但今晚,就为填饱肚子,应当没必要那么严谨? 可主子偏偏… 难道说,真应了他之前那番猜测? 北岭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再看裴翊宸时,眸中也多了几分正经:“殿下,京城那边正风起云涌,温姑娘这方,是否要早做安排?” “安排什么?” “当然是…”北岭正要把心中想法道出,朔风却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 “殿下,您之前让盯着的杨家公子,出事了。” 第60章 杨粟出事了 “杨家公子出事了?”裴翊宸诧异转眸,直接忽略了北岭,“本王不是让你们想办法引导他动用身后势力,勾出大鱼吗?你们怎么让人出事了?” 此前,他与温浅瑜在云鬓阁招惹了春山县县令侄子杨粟,让人起了利用身后势力对付他们的心思。 他便干脆将计就计,反给杨粟下套。 只要那傻子一脚踩进圈套,把背后的靠山搬出来,他便能掌握主动,把田通判、周同知等人暂时扣下。 可如今,杨粟却先出事了? 裴翊宸的目光在瞬间冷了下来,整个人的气势也由随和变得凌厉。 朔风被这威压震慑,不禁心头一颤。 定了定神,他方才把前因后果说清:“殿下,事情虽有出入,但却和您最开始的计划相差不远。 “今日,杨粟同几个纨绔在赌坊玩乐,赢了不少。几人手气好,难免有些得意,再加上心思不纯,很快就对一名同在赌坊玩儿的姑娘起了心思。 “起初,他们只是仗着有几个臭钱调戏人家,想要跟人玩点彩头。 “但不曾想,那姑娘实则是个高手。他们跟人玩了一下午,不仅没赢得丝毫彩头,还输了个底朝天。 “连输的怨气,让他们失了耐心,也让他们有了强抢的心思。于是,那姑娘刚一出赌坊,他们便尾随人家出去,打算行不轨之事…” “然后呢?”北岭握紧拳头,显然已为杨粟等人的行径生出怒气。 几个人渣,真是欠教训! “然后他们就被那姑娘教训了。”朔风面无表情地接着道,“那姑娘功夫不弱,收拾杨粟几人绰绰有余,三两下就给人放倒了。 “末了,她还扒了几人的衣服,把人扔到了大街上叫人围观。 “动静闹得很大,再加上杨粟的名声本就不好。百姓们已经开始帮衬着喊话,要官府出来给个公道了。” “哦?要官府给个公道?”裴翊宸弯弯嘴角,露出抹讽刺的笑。 田通判、周同知等人跟杨家是什么关系,他已经通过温浅瑜了解了个大概。 这几人,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主儿。 况且他们家眷平日里在杨家铺子拿了不少好处,如今杨粟出事,他们又怎能做到秉公办理? 他们得包庇杨粟,帮着杨家把丑事压下去。 如此,他便有了抓这几人小辫子的机会。 当然,也不排除这几人会因为忌讳钦差的存在,而狠心断尾,暂时循规蹈矩地处理杨粟。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好了!他正好可以借助此事,从内部打散他们的盟友关系,让他们直接来个鱼死网破! 思及此,裴翊宸不禁嗤笑一声:“今日这位女侠,倒是帮了我们大忙。有她这一闹,本王也省了诱杨粟主动出手的功夫。” 说罢,他又正色吩咐朔风道:“盯紧这件事,不要让田通判等人寻到钻空子平息事态的机会,务必让事情一直摆在大众跟前。 “还有,尽快联系上今日动手的那名姑娘。有当事人亲自出来指证状告,事情便不可能不了了之!” 第61章 怎是一个表情? “喏,属下这就去办!”朔风话落便退了出去。 他这一打岔,锅中的米线正巧彻底煮开。随手取过早已准备好的海碗,裴翊宸便将煮好的米线盛出,摆盘放好。 正巧两碗,不多不少。 裴翊宸万分满意,心道,自己果然是个说话算话的,说请人吃桃花米线,便让人吃上了。哪怕中间有所耽搁,导致外间店铺关门,他也亲自煮了一碗,兑现了诺言。 看着自家主子唇畔扬起笑容,北岭心头又是“咯噔“一下。 只是,此前话题已被岔开,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来想去,他只能换个方式探问:“殿下,等案子查完回京,温姑娘那边要怎么安排?” 裴翊宸顿住脚步,刚刚上扬的嘴角,瞬间落回原处:“结案之后啊…那自然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 温浅瑜是个可用之人,但听说,江湖门派都有自己的规矩,几乎不涉朝堂纷争。像他这样身处权利漩涡中心的人,哪儿用得了她呢? 往后,别说是再有什么交集,恐怕就是再见,也不可能了… 纤长的羽睫轻颤一下,倏地垂落。 任漫天星辰光华璀璨,也照不进那深入幽潭的墨色双眸。 “你怎么了?”再见裴翊宸,温浅瑜总觉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那双带笑的眼里,也没了往日的风轻云淡。 方才留她用膳时,他分明还正常得很,怎么煮了碗米线的功夫就…? “没什么,就是许久都未下厨,担心手艺生疏了而已。”裴翊宸弯弯嘴角,再度露出丝笑。 但熟悉他的人却能一眼看出,这笑不达眼底。 看来是不想说了。 明白他的心思,温浅瑜也就没再追问,端过属于自己那份,便默默动起筷子:“你这米线煮得挺香的,味道也好,吃不出手艺生疏的痕迹。” “嗯,那就好。”闻言,裴翊宸心头又是道意味不明的情绪划过。 失望?不悦? 他很难描述那是种什么感觉,但他知道,自己对于她敷衍的评价,是极不满意的。 他这手艺是宫里御厨见了都要称赞一声的,就算再生疏,也该比外边儿那些所谓的大厨好上百倍千倍! 可她吃着,竟和客栈里的鱼香肉丝面是一副神情! 裴翊宸压压嘴角,再看向跟前的米线时,瞬间就没了胃口。 只几口,他便放下筷子,和温浅瑜说起方才从朔风那儿听来的消息:“事情有变,杨粟在街上欺凌女子,被反打了一顿。如今事情已然闹大,无数百姓盯着,咱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 “你想利用此事逼一逼田通判等人?”温浅瑜头也不抬地吃着米线,同时道明他的心思。 “是。”见她大口大口吃得认真,裴翊宸心里总算松快一点,“若能借故先把田通判等人限制住,有利于咱们后续查案。” “嗯,有道理。”温浅瑜点点头,又抱起海碗喝了几口汤。 香浓的番茄汤让她愉悦地眯眯眼。 直到吃饱喝足,她才再道:“不过这办法,还得今日打人那姑娘配合你?人你找到了吗?” 第62章 是秋灵 “已经让朔风去寻了,以他的办事效率,应当明早就有消息了。”裴翊宸并不担心朔风找不到人,他只担心,“不过寻来人到底是为对付柳州根基颇深的大官,那姑娘愿不愿意配合,还是难说…” “她既已经做出了把杨粟等人拉到街边给人围观的事,便再没有退路了。这会儿不配合你,将来,她也没法儿在柳州待下去。除非她是…”话至此处,温浅瑜不由一顿。 “除非她是什么?”裴翊宸追问。 但温浅瑜却没在第一时间接话,而是面色古怪地反问:“你说的那姑娘,穿什么衣裳?长什么模样?” “这我倒是没仔细询问…”裴翊宸怔住。 那姑娘的长相打扮和事情…应当没关系?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属下知道!”见主子被问住,北岭连忙站出来帮着解围,“方才属下在送朔风出去的时候,多问了两句。 “听说,那姑娘约莫十八九岁,上着一件鹅黄对襟方领半袖,下着同色系长裙,大方泼辣…从其今日吆喝人围观时的言辞来看,不像是本地人…” 北岭很快把情况交代清楚。 他每说一句,温浅瑜的面色就古怪一分。 直到最后,他都能一眼看出温浅瑜的不对劲:“温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跟那姑娘有交集?” “暂时还不好说,不过…听你这描述,我觉得那很有可能是我的丫鬟秋灵。”温浅瑜思忖着解释。 秋灵与北岭方才那番描述,完全能对上。而且,今日中午分别的时候,她还特意吩咐了这丫鬟,让其去寻杨粟,给人点儿教训… 温浅瑜越想越觉得他们说的就是秋灵。 经她这么一提,北岭也想起来:“您还真别说…那描述确实跟秋灵姑娘一致。” 晨间,他也见了秋灵一面。 只是对方没什么惊艳或是特别的地方,所以他也没将人放在心上。 如今这一想… “既然最可能的就是她,那干脆把人叫过来问一问好了。”思索无果,温浅瑜当即果断决定,“我这就去把她带来,你们也叫你们办事的人回来认认。” “好。”裴翊宸点头,遂睨了北岭一眼,“把朔风叫回来,认认人。” “喏。” 两方同时行动,一炷香的功夫,几人便在驿站重新碰面。 都无需旁人提点,追风一眼就认出了秋灵:“是你!你怎么会到驿站来?!难道你…” “你是谁?怎会认识我?”秋灵面露警惕,同时小小向温浅瑜身边挪动一步,“姑娘,这是安王的人?他监视咱们?” “不是我们,是杨粟。”知秋灵想岔了,温浅瑜连忙解释道,“他们想给杨粟设套,引田通判等人出手,没想到,事情还没来得及办,就先让你促成了。” 把前因后果仔细同秋灵说了一遍,温浅瑜又向裴翊宸等人介绍道:“这是我的丫鬟秋灵,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是我最信任的人。 “设计杨粟一事,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她办的,尽管开口。” 第64章 两种可能 翌日,秋灵一大清早就跟朔风去了县衙,温浅瑜则是同裴翊宸一起,再去到案发现场寻找门窗反锁的答案。 “听北岭说,昨日他们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这每一处可供人出入的口子,都维持着完好无损的状态。也就是说,不存溜门撬锁的可能。”来到现场,温浅瑜便迅速进入状态,与裴翊宸讨论起进展。 可裴翊宸却不着急。 招招手示意北岭把食盒拿来,他便示意温浅瑜先不用着急:“喏,早晨刚炸的春卷,还是热的,先吃。” 温浅瑜:“?” 她看看食盒,又看看眼前风轻云淡的人,没有动作。 吃春卷?这时候吃什么春卷?还有,他为何会给她带吃的? “让你吃就吃,有什么好犹豫的?”见温浅瑜不动,裴翊宸又打开食盒,主动把碟子端到温浅瑜跟前。 大抵是担心她犹豫,在给人取象牙箸时,他还顺道找了个理由:“你大清早的就过来帮忙,我不给你带些吃食岂不是说不过去? “毕竟,我可不是那些克扣百姓的权贵。咱们有来有往,以后更好合作。” 这个理由似说动了温浅瑜,略一犹豫,她便接过筷子道谢开吃。 现炸的春卷余温尚存,酥脆依旧,一口咬下去,脆皮破碎的声音便随之传来。 同时,内馅儿鲜香的味道也随之溢出。 束手守在旁边的北岭闻见香味便忍不住动动鼻翼,转眸向温浅瑜投去羡慕的目光。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这“办事就有吃食”的待遇在安王府是从来没有的!这么些年,主子也就在方才唬人的时候,说过这句话! 正当北岭心生羡慕,裴翊宸又从食盒里取了碗银耳雪梨羹推到温浅瑜面前:“炸春卷太干,正好我顺手煮了碗羹汤,你一并吃了。” “好,谢谢。”三两下吃掉手上这块炸春卷,温浅瑜又顺手端碗喝了大口。 听着裴翊宸的介绍,再看着温浅瑜的吃法,北岭只觉得,自己心都在滴血。 这银耳雪梨羹哪儿能是顺手熬的呢? 那分明是,主子在炸春卷后,考虑到干吃春卷噎得慌而特意熬的! 这碗汤,前前后后得磨了有半个时辰才熬成,怎么着也该一勺一勺地仔细品才是,可温姑娘… 这般无论吞枣地咽,太浪费了! 也不知是否是北岭痛心的目光太过炙热,大口吃着东西温浅瑜终于感到一丝不适,疑惑抬眸:“北岭侍卫也没用早膳?要吃一些吗?” “不必管他,他一顿早膳已吃了三个人的量。”见温浅瑜端起碟子,裴翊宸连忙挥扇把她的手挡了回去。 话落,他又赶在北岭开口为自己辩解前,先一步道:“关于这密室的问题,我昨儿个静下来仔细想了想。 “如今这情况,无非两种可能。其一,他们用了某种机括设置,只需在外操作,就能使某扇门窗从内合上。其二,便是最早破门而入的两人撒了谎,他们入内时,房门的锁,并非是完好无损的。” 第65章 门栓是新制的 “我觉得是后者。”温浅瑜毫不犹豫地作出猜测,“机括这类东西,确实好用,但铁定会留下痕迹。 “咱们已经细细检查过所有门窗的插销,皆完好无损,这说明,此处并没有被布置机括。应当…是强闯的两人撒谎了。” “可我的想法恰恰与你相反。”裴翊宸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悠悠然道,“我觉得,那两人所言都是实话,这间屋子之所以成为密室,是因为机括。” “那痕迹…?”温浅瑜蹙眉。 裴翊宸微弯凤目,冲对面姑娘一笑:“痕迹的问题很好解决呀,只要确保它在人闯进来的瞬间被销毁,不就可以抹平一切了?” “你的意思是,痕迹在那断了的门栓上?只是因为侍卫强闯的时候撞断了它,所以咱们没看出来?” “是。”裴翊宸颌首,“最初发现尸体的两名侍卫,昨儿个我已经亲自审问过了。他们无论是反应还是表现,都符合常理,没有说谎的痕迹。 “而且我也相信,这密室设计的关键,不会在两个头一刻就会被我怀疑盯上的人身上。 “但那门栓就不一样了…在咱们查无痕迹,把目光放到两名侍卫身上后,咱们便会自然而然地忽略它…” 说着,裴翊宸便起身把两节断掉的门栓捡回:“瞧见它们刚才的位置了吗?它们是随意掉落在墙角处的。 “乍一看,你可能会觉得突兀,但配上整体都略显凌乱的屋子,和掉落在地上的书本笔杆来看,你又不会觉得,这是件多明显的事。” 温浅瑜闻言,不由扭过脖子,随裴翊宸的目光看去。 果然,正如他描述的那样,门栓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根本凸显不出来… 难道,这房间的“打斗”痕迹,不止是为了对应鬼神传闻,更是为了隐藏真正的重点,模糊他们的视线?! “给我看看!”气息一沉,温浅瑜便伸手拿过裴翊宸手中的门栓。 断裂的痕迹勉强可以拼合,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木头也是普通的木头,没什么特别之处… 唯一有些奇怪的地方… 温浅瑜把裂口凑到鼻尖仔细嗅嗅,面色渐渐变得古怪:“这是杨木?闻着…还挺新鲜的。” 裴翊宸嘴角抽搐一下。 别人观木都是看纹路、辩成色,最后再识香味,只有她,一上来就闻,还靠着这点辨认木头新鲜不新鲜…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温浅瑜这过于灵敏的嗅觉。 稍一顿,他便平复了心情道:“不错,就像你感受到的那样,这门栓,是新制的。 “这就很奇怪了,于知州在柳州做官近二十年了,这座宅子,也是好几年前就购入的。无论是门窗还是家具,都有些许磨损折旧的痕迹。 “唯独这门栓是新做的,你说,奇不奇怪?” “所以你是觉得,这新做的门栓,就是这间屋子成为密室的关键?”温浅瑜掂量掂量手中的木头,又凑到鼻尖闻闻,似乎想从其中寻到线索。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门栓,一定有秘密! 第67章 太天真了 “可是…”温浅瑜看看汤碗,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就这么倒掉,太浪费了… 大抵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裴翊宸微不可查地弯弯嘴角,又道:“不过是一碗汤罢了,又不是什么难熬制的东西,你要是想喝,今儿个事毕,我再煮上一锅,让北岭给你送去就是。” “一锅?”温浅瑜有些心动,望向裴翊宸的目光染上一丝期待。 看着那双平日里都死气沉沉的双眸难得有了神采,裴翊宸心里更是涌出一股得意:“是啊,一锅。毕竟是煮汤,哪儿有一小盅一小盅熬制的道理?” 温浅瑜觉得有理。 一小盅一小盅地熬制太费神了,那是宫里御厨在给帝王准备膳食的时候,才会露出的手艺。 她这样的普通人,吃的都是大锅煮的… “那就多谢你了。”想着此事不算麻烦,温浅瑜便向裴翊宸点了点头,表达出谢意。 裴翊宸则是受用地点点头,摇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上两下:“好说。” 两人一个谢得安心,一个应得爽快,似乎都心照不宣地认定,这就是件简单事。 但若是北岭还在此处,定会忍不住吐槽。 自家主子那堪比御厨的精湛手艺,做的怎么可能仅仅是“煮锅汤”的事?配料、比例、甜淡乃至成色,皆在考虑范围之内。 一锅,那可麻烦死了… 可惜他没在旁边听着,约定后的两人,便一直维持着风轻云淡的模样,直到他领人回来。 “殿下,董知府等人已经带到。” “臣等拜见安王殿下,殿下吉安。”北岭话音一落,董知府等人便紧跟着上前,向裴翊宸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裴翊宸抬手,在半空虚扶一把,“今日着急把诸位唤来,主要还是为了于知州一案。” “关于于知州是被何人所害一事,暂时还没有结论。不过,这书房是如何被布置成密室的,本王心里,却已经有数了。”说着,裴翊宸便直接摆出带有铁片的门栓,“相信大家看见这个,就都明白了?” “铁片?!” 董知府等人面面相觑。 能考过科举,做官做到他们这地步的,都不是傻子。 几乎是在瞧见铁片的那一瞬,他们便明白了密室的布置手法。 但也正是因此,他们面上的神情,才更为精彩。 有面皮薄的,露出羞愧,有胆子小的,露出胆怯,也有联想到更深问题的,露出惶恐。 一时间,在场之人的面上,可谓是神采各异。 每个人,都因钦差仅两日就破解了他们大半月都无法破解的谜题而各有盘算。 最终,还是作为领头者的董知府第一个站出来:“殿下,既然对方是以磁石为机关,那咱们只要寻到这磁石的来源,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磁石是件稀罕玩意儿,要筛选出近期购入者不难,臣这就吩咐下去,让人去筛?” 众人纷纷附和,皆以为董知府之法可行。 可裴翊宸闻言,却只是嗤笑一声:“董知府,你也太天真了?” 第69章 按耐不住 有裴翊宸这般分析,北岭一颗心顿时静了下来。 稍一顿,他又仔细汇报道:“殿下,朔风那边也给回信了,说是事情非常顺利。如今的官府,正被秋灵姑娘逼得为难呢。” “田通判和周同知等人呢?可有出手帮忙?” “这个…没有。”北岭摇摇头,遂又请示,“您看,咱们要不要再逼得紧些,让他们只能在出手和短关系间二选一?” “不必,水满则盈,月满则亏,一下子逼得过分紧了也未必是件好事。不过,你们可在坊间放出些风声,把事情夸大,让杨家的人自己坐不住,去逼田通判等人做决定。”裴翊宸弯弯嘴角,给北岭支了个招儿。 北岭一听,当即就按照这法子办事去了。 昨日秋灵惊人的举动,本就掀起了一场波澜,今日再有北岭等人混迹人群散播消息,很快,大众对整件事的描述,又夸张不少。 听到外边儿的传言,再想到杨粟被官府传唤离去时的场景,杨家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老爷,方才管家打听消息回来说,目前的情况于咱们粟儿很不利啊…”杨夫人绞着手帕,忧心忡忡地冲身边人道。 她旁边的中年男子神态也没比她好上多少,原本俊朗的面容愁绪满布,一双浓眉紧锁,眉心拧成了“川”字。 沉默许久,他才焦虑开口:“紧要关头,想来官府那边也是没有办法。毕竟,那位钦差不是个好惹的,若是因为此事被觉察出什么,那咱们也…” “咱们?你心里就想着咱们?”见他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句有用的话来,杨夫人不禁气不打一出来,“我仅是想到粟儿在官府衙门受苦,这一颗心就疼得难受,哪儿还顾得上自己?! “你要知道,如今虽只是传唤问话,但只要那女子咬着不放,粟儿就得暂时住在大牢里! “不管你舍不舍得,我反正是舍不得!” “舍不得又如何?事情被无数人看在眼里,还能强压不成?要我说,咱们最开始就不应该让粟儿去打听消息,他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杨父不满反驳。 杨粟被人状告的前因,被不少人看见的,赖都赖不掉!只要女方不松口,衙门就没办法徇私枉法。 除非… “要不你问问小舅子?看看他能否搭上那几位大人的线?”杨父提议。 “还用你说?我早就差人去请人了!”见身边人没有一点用杨夫人甩他个白眼便不再理他。 转而,又看向管家:“给县太爷送去的口信,送到了吗?县太爷那边怎么说?” “县太爷让咱们稍安勿躁,说是容他先探探情况…” 管家正说着,一名丫鬟便引了名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入了厅堂。 “阿姐,小弟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进门,男子便把如今的形势仔细分析了一遍。 随即,方才叹道:“所以如今这情况,那几位乐不乐意出手,我还真不敢保证。” “乐不乐意?呵,他们真当咱们杨家的银子是白拿的?” 第71章 “冤家路窄” “这只食盒,送去安平客栈。”一锅银耳雪梨汤煮好,裴翊宸便寻了只大号的食盒,盛上推给北岭。 已经习惯“惊喜”的北岭一句话没多问,便提上食盒去了。 看看走得干脆利落的北岭,和悠悠然擦着指尖的裴翊宸,朔风面上的平静终于绷不住了。 殿下竟然亲自下厨给人煮了整整一锅银耳雪梨汤?!从昨晚到现在,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为那姑娘下厨了! 这也就罢了… 毕竟殿下的心思向来难以揣测。 可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北岭那家伙也变得奇奇怪怪的!面对这种事,他不仅一点儿都不觉奇怪,甚至,还很积极?!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轮的着他献殷勤? “怎么,你有想法?说来听听?”将擦拭的帕子随手一扔,裴翊宸便抱臂看向朔风,“是觉得田通判答应得太快奇怪?还是觉得,事情可能性的分枝太多,不好管控?” 听着裴翊宸一本正经地说着正事,刚刚思绪乱飞的朔风又瞬间生出一丝羞愧。 殿下心里装着正事,而他… 他连忙垂首,恭敬回报:“没,殿下的安排很好,是属下一时间想岔了。” 说完,他也顾不得其他,朝裴翊宸行上一礼后便匆忙告退,继续去行监视之事了。 一切都似预料中的那样:在杨家派人活动关系之后,衙门对待杨粟的态度,便来了个大转变。 从最开始畏畏缩缩,不敢偏袒,到如今,明目张胆地把整件事情打作双方的口角争执,模糊了他尾随调戏之事。 并且,问案的官员还不知从哪儿找来几名“围观群众”,证明那日是秋灵出手伤人、不讲道理在先。 事情一下来了个反转,无论秋灵再如何据理力争,都没了作用。 有了这结果,杨粟等人只是被罚了些银子,便无罪释放了。 眯眼看了看挂在天边的骄阳,杨粟不禁吐出一口浊气:“这一身晦气,总算是能见光去去了。” 闻言,跟着沾光走出衙门的另一名公子哥儿连忙附和:“可不是么?那大牢里又脏又臭,还有老鼠,真不是个人待的地方!今儿个回去,可得好好沐浴一番!” 他们在大牢中虽已被优待,但大牢的环境摆在那儿,再怎么给他们寻好屋子,于他们这些公子哥儿来说,也难以接受。 这两日,他们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偶尔累极了浑浑噩噩地眯一会儿,还会被突然窜出来的老鼠吓个半死。 想到牢房里那肥硕凶狠的老鼠,几人的面色便不约而同地难看了一分。 好在,总算是出来了。 可就在杨粟等人打算拨开人群回家之际,人群却先被几名侍卫分至两旁。 随后,裴翊宸和温浅瑜便正面走来。 “是你们!”杨粟等人顿住脚步,死死盯着面对面走来的两人。 上回在云鬓阁被打的事,他们还记忆犹新。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打听这两个人的来历,为的,就是让他们去官府大牢里“喝盏茶”。 可人还没找到,自个儿就先进了大牢… 第72章 上告钦差 两日来在大牢里堆积的怨气,和上次在云鬓阁受到的羞辱混合在一起,一下就点燃了杨粟的情绪。 “你们俩,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杨粟领头,面色阴沉地拦了温浅瑜二人的去路。 北岭朔风见他挑事,也不约而同地沉下面色,举刀上前:“哪儿来的臭小子,竟敢拦主子的去路?活腻味了吗?!” “我看你们才是活腻味了!”都无需杨粟出声,他身边的小弟便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呵斥,“这可是杨公子,你们敢对他不敬,定吃不了兜子走!” “是么?”裴翊宸压压嘴角,抿出一丝冷笑。 他依旧和那日在云鬓阁一样,把不屑和嘲弄摆在面上:“在官府衙门的大门口,你们就敢如此威胁路人,你们就不怕,里边儿的大人叫你们进去问话吗? “还是说,杨公子自觉有个县令舅舅做靠山,便在哪儿都敢欺压百姓了?” 裴翊宸特意咬中了最后一句话,让周围的百姓听了个清楚。 县衙门口,原本就因开堂问案而聚集了不少百姓,有裴翊宸特意一引话题,周围一下就炸开了锅。 “是啊,这姓杨的小子也太嚣张了,县衙门口就敢随意欺人。若是换条偏僻小巷,他们不得直接动手打人?” “岂止是打人,说不定打了之后,还会把人给抓到衙门,判一个寻衅滋事呢!” “没错没错,你们看刚刚那姑娘,不就是被欺负了,还被说成是动手挑事儿、破坏治安吗?” 随百姓们句句议论,人群中不知谁又高喊道:“没听人说吗?人家舅舅是县令大人!有这靠山,欺负几个小老百姓算什么?” “对啊,他们这么嚣张,不就是因为背后有人吗?” “官官相护说得果然没错,咱们柳州这风气,唉…” 大抵是周围聚集的人太多,人群中四散飘开的话语根本分不清是谁说的,所以,凑在一起议论的百姓们,说话也愈发大胆。 最后,甚至还有人高呼:“不如大家一起去驿站请钦差大人为百姓们做主!” “对,请钦差大人做主!” 原本还能强压住情绪的问案官员,听到外面一声比一声高的“请钦差大人做主”后,便再也绷不住了。 今日这般宣判,本就已经让他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了。 方才听到外间的喧哗声,他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不过他也算明智,知道这时候堵不如疏。 到底事不关己,在人多的时候跟着叫嚷两句,大多数人都敢。但当人群散去之后,恐怕没几个人愿意真正挺身而出,帮着指责权贵。 让他们发泄发泄,说几句闲话,事情就过去了。 可这些人倒好,叫着叫着,就提到钦差大人了! 要真让那位掺合到这件事中来… 问案官员面色一沉,当即挥手招来旁边几个捕快:“随本官一道去看看是谁在衙门口闹事!该罚罚,该抓抓!” “喏!” 一群人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冲出去,然后,正面撞上已沉下面色的裴翊宸。 第73章 民声 “戚大人,您来得正好。”见到方才偏袒自己的问案官员带着一队衙役出现,杨粟立马有了底气。 一指裴翊宸,他便道:“这人故意在官府衙门门口煽动百姓情绪,挑起百姓与官府对立!” “还有她。”说着,他又指向温浅瑜,“这人前两日曾女扮男装,跟她旁边的人一起在云鬓阁闹事。当时,她打伤了不少人,砸了不少云鬓阁的桌椅板凳,依律法,当扣押赔钱!” 为两人安上罪名后,杨粟又得意洋洋地冲他们一笑。 若是在别的地方,他或许还要因为人手不足,而对这两人有所忌惮。但这里,是县衙门口,有大队捕快官兵在,他根本不惧跟前两人。 他就要趁着眼前这机会,让向着自己的问案官员,把他们俩压到大牢里去! 杨粟自觉幸运,认为自己正计划报复就遇见裴翊宸二人,是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 但他旁边的戚大人,却在他一席话落下之后,“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裴翊宸跟前。 “殿下…臣、臣戚勤书拜见殿下!”戚大人一记响头磕在地上,“纵人在衙门跟前闹事,扰了殿下清净,是臣失职,请殿下责罚!” “殿下?”杨粟看看出来就软了骨头的戚勤书,又看看被自己指着鼻子的年轻公子,心中忽然有一股不好的念头涌起。 “殿下”二字,可不是人人都能被称上一些的,除了那些皇族子弟,便只有那些异姓王能用了… 柳州可没有什么异姓王,所以… 跟前这年轻人,就是传言中那位来到柳州破案的安王殿下?! 那他身边的女子… 不,他身边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那女子是谁,只要这位是安王,那他… 霎那间,杨粟手脚冰凉。 而还未等他想到如何应对,人群中便有人高呼:“请钦差大人为咱们老百姓做主!杨家人仗着有大官在背后撑腰,欺人太甚!” 是谁在胡言乱语?! 杨粟和戚勤书恼怒向人群看去,但除了瞧见一群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人以外,便再无所获。 人实在太多了,凭眼睛,根本抓不住那胡乱呼呵的人。 那藏在人群里的喊话的人,一声吆喝就没了踪影,但杨粟二人却是避无可避。 他们就在裴翊宸跟前,能清晰感受到,裴翊宸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仗着官威,欺压普通百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裴翊宸长睫微垂,眸中冷光闪动。 “绝对没有!”戚勤书想都没想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方才那小民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躲在人群里胡乱叫喊。下官为人臣者,食君俸禄,怎敢欺压百姓呢?” 他句句诚恳,就差把心窝子掏出来给裴翊宸看了。 但并非所有人都吃他这一套。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中年男子站出:“钦差大人,事情并非如此!前两日,那杨家公子调戏一名姑娘,被人小姑娘告到堂上,可这位大人却说是姑娘挑事!” “没错!咱们几人给那姑娘作证,这位大人还不信哩!”一妇人也跟着附和。 第80章 来龙去脉 “不是于知州一人说了算?”裴翊宸接过朔风递来的茶盏,轻抿一口,“你应当是发现了田通判和周同知带头结党,笼络了柳州很大一部分权利?” “是!”听裴翊宸分析,陈远的目光又再亮了一分。 这位钦差大人不仅位高权重,还有一副七窍玲珑心,才到柳城几日,就摸清了官员们之间的关系… 父母和妹妹的案子交到他手里,他们一定能瞑目! 压下心中喜悦,陈远又急忙把自己知道的全部细节道出:“田通判和周同知不仅笼络了很一部分柳城的官员,甚至连周围几县的官员都没放过。 “这也就导致了,柳州最大的官儿于知州在大的决策上,并不能自己做决定,而是得等这两人点头… “得知这情况时,小民便犹豫了,后来,小民又发现田通判二人跟春山县县令关系匪浅,就更不敢贸然去找于知州了。” “所以你就另寻他法,盯上了云鬓阁的玉姬姑娘?” “是…”说到玉姬,陈远眸中不由划过一丝复杂情绪,“我知于知州权利不足,恐怕没办法在明面上慢慢儿查春山县县令的不是,便寻思着自己先找证据。 “我想,只要有确凿证据一次摆出,随那群人多厉害,都不能推脱。 “事情一开始很顺利。因为杨家在春山县霸道惯了,欺负一户农人这种事于他们来说,根本不需要遮掩。所以,小民很快就找到了一些关键性的证据。 “可证据有了,如何递给于知州却成了难事。 “这位虽然没什么官架子,但好歹是一州知州,哪儿是我一介小民想见就能见的? “于是,我左思右想,终将主意打到了云鬓阁的姑娘身上。 “她们当中有人时常能接触达官显贵,若有厉害人物能帮着牵线搭桥,私下见于知州一面,或许就不是难事了。” 裴翊宸理解地点点头:“所以你就看准了玉姬姑娘?你想方设法讨好她,与她拉进关系,只为有朝一日能见到于知州?” “刚开始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可后来…”提及这部分过往,陈远不禁表露出几分落寞,“玉姬她是个好姑娘,勇敢、善良… “她在发觉我与她接触是藏着目的的时候,并没有怪我,而是为我过去的经历所痛心,表示一定会帮我… “她帮我想办法联系上了于知州,同时,又给我提供了新的线索。” 裴翊宸抬手,示意陈远打住:“你刚刚说玉姬给你提供了新线索?怎么,她对你家的案子还有了解?” 陈远点头:“她确实有了解,因为杨家为杀人寻求庇护一事,就是当着她的面聊的… “杨家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到底闹出了人命,为确保事情可以压下,杨县令还是带着礼物,去见了田通判几人。 “当时,他们就约在云鬓阁会面,而那日在雅室中为他们献曲的,正是玉姬姑娘…” “原来如此。”裴翊宸了然点头。 有这番解释,一切就说得通了… 第83章 “外人” 蹩脚的理由?温浅瑜眸中划过一丝疑惑,在他看来,她口中的担心只是想同去的理由吗? 他为何会觉得她要找理由跟着? 是不信任她? 思及此,温浅瑜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几日相处,他们怎么也应当是同甘共苦、一起面对过种种麻烦的好友了,他竟还是不信任她… 不过,她也没同裴翊宸计较这许多。她想,他脾气似乎不太好,在京城过得也不容易,让让他也没关系… 放下心结,温浅瑜也闷声跟了出去。 见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朔风不禁有些着急:“殿下,属下觉得…唔!” 话至一半,他就被后边儿的北岭捂住了嘴。 直到裴翊宸二人的身影消失,他才重得说话的机会。 “北岭,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哼,我还想问你做什么呢!”一把把朔风拽到走廊,他便扬扬下巴发问,“刚刚要不是我拦你,你又得在主子面前说温姑娘的不好了?” “并非是说她不好,而是护卫主子安危这等事,不该由她来做。”朔风冷着脸纠正,“她到底是不知底细的外人,把主子交给她,我不放心。” “你还真是…”北岭扶额。 长长叹息一声,他才一抹面庞,无奈道:“我上回不是跟你说了吗?咱们不知道人姑娘的底细并不代表主子也不知道,主子和温姑娘的关系,可比咱们想象的好!” “那都是你个人猜测。” “个人猜测也是有事实根据的!你何时见主子跟一外人有这么好的关系?没有?” “看来你还记得她是外人。”朔风轻哼,“既如此,你就应当明白,她不适合单独跟着主子办案。” 北岭:“…” 说了这么多,这直肠子怎么就是不明白?他提两人间相比之下较好的关系,结果这家伙却把注意力放在了“外人”二字上… 北岭撇撇嘴,小声嘀咕:“你现在外人外人地管人叫,指不定以后,你自己沦落成那‘外人’,遭别人嫌弃。” 凭主子和温姑娘目前的相处状态,北岭觉得,自己那日天马行空的猜想,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也就是朔风这呆子,这么粗浅的道理都不懂… 知一时半会儿跟朔风掰扯不清楚,北岭也就没再接话,捏捏眉心,他便正色道:“主子已经决定的事,咱们是改不了了,与其上前讨骂,不如做好分内之事。” 说着,他又指指一旁的陈远:“守着他,可不是件轻松事。且不说他这身体情况如何,便是他知道的那些事,都够要他命了。 “前些日子没人动手,无非是他还半死不活。可如今,人已经醒了…” “你觉得有人会来杀他?”朔风眯眸。 “于知州堂堂一介知州都死了,更何况是他?”北岭嗤笑,“这些人估计主子的身份,不敢随意动手,但他么…” “他就交给我。”朔风正色道,“有我看着,不会让他出事。” “嗯哼,那我就去牢里看着那两位了。”北岭点头,“有我在,他们别想接触外人。” 第86章 摸起来还挺舒服 雨夜微凉,裴翊宸的指尖也萦绕了些许凉气。 摸到那微冷的温度,温浅瑜下意识便捻了捻水珠,用指腹替他抹去落于手上的雨水。 她只是随意一动,奈何十指连心,微痒的感觉几乎要落在裴翊宸心里。 “你做什么?!”他迅速把手抽出,气恼瞪像身边的人。 这人也太过分了! 先是一口咬定他不信任她,旋即,又动手动脚… 她那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只是想帮你擦下水…”温浅瑜大抵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不合适,解释的话说了一半,便湮没在唇齿之间。 同时,她的目光也下意识转向裴翊宸的手,骨节分明的手生得煞是好看,指节匀称、肌肤如玉,哪怕是时常摆弄扇子的地方,也没有一点茧痕… 摸起来,的确是极舒服的… 思及此,温浅瑜不由多看了那手一眼。 裴翊宸被她看得不自在,只能生硬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信你?仔细算算,我也没做什么令你不适的事情?就连你一介江湖人士为何在意于知州的死,我不也没过问?” “关心于知州的死…是有原因的。”既然裴翊宸提起此事,温浅瑜便没有糊弄了事。 只是,她如今也无法跟裴翊宸说实话。 于是,沉默片刻,她便抿抿唇道:“于知州与我几位故人有关,我寻他,本是想问问他有关我那几位故人的事,可是…我才刚到柳城便听说他死了… “所以我便想弄明白是谁害了他,一来,算是替这与自己有关联的人报仇,二来,也是想从这件事中寻寻线索,看看能不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裴翊宸睨她一眼,眸中带着审视。 她一介江湖人士,年岁也不大,竟有故人和于知州有旧? 这也就罢了…偏她心心念念想打听的事,还只有于知州知道? 过去,可没听闻于知州与江湖人士还有来往… “我想知道的事不能告诉你。”裴翊宸目光凌厉,似一眼就能透过表象看到真心,温浅瑜并不敢与他对视。 她挪开目光的举动落在裴翊宸眼中,顿叫他心头疑惑更盛。 不过,念她坦然,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他便也熄了套话的心思。 “不愿说就算了。”他收起探寻目光,淡淡道,“总归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只要不影响我办案,随你如何探寻。” “嗯。”温浅瑜垂眸。 已经转开目光的裴翊宸并没有发现,她在这一应时,眸中全是挣扎。 和他无关吗? 并不。 若要说这世上谁与镇南王勾结太子的旧案关系密切,那无疑是他们俩。 只是,她摸不清他如今的心思,也不想让他再度陷入过去的噩梦。所以,这些旧事,还是让她一个人解决…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回到客栈。 “证据已经到手,我们是不是明日就回?”温浅瑜并没有立刻回自己房间,而是跟着裴翊宸,先进了他的屋子。 裴翊宸古怪看了眼自然而然跟进来的人,旋即才道:“不急,我还想多听听杨家的故事。” 第103章 小翠 小翠走过几条回廊,最终在一间禅房门口停下脚步。 她似有心事,踌躇片刻方才按着“三短一长”的规律敲了两遍门。 门开得倒是快,几乎是在最后一声敲击落下的同时,便从内打开。紧接着,一只手便从内伸出,直接把小翠拉了进去。 温浅瑜所处的位置,看不见开门之人的样貌,只能凭那一截袖袍和一只略显粗粝手掌辨别出,那应当是一名不富裕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还没钱”温浅瑜摸摸下巴,露出点疑惑。 小翠在云鬓阁做事,伺候的也是如玉姬这等头牌。 跟她有来往的,怎么也不应当差了去。 可她偷偷来见的这人 对小翠怀疑更盛的同时,温浅瑜也把主意打到了他们悄悄谈论的事情上。 只不过,后院是香客们暂歇的地方,时不时就会有一两人路过,她不便在窗户底下偷听,只能纵身跃上屋檐,尝试藏身于飞檐之上探寻。 瓦片刚一被揭开,其内便有两道细弱的声音传出。 两人很是谨慎,哪怕是在屋内悄悄密谋,声音也放得极低。 任凭温浅瑜再耐心倾听,也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情况有变发现了” “处理干净,否则北方已下了死命令,你我小命” 男子话落,小翠面色顿时一白。 温浅瑜甚至听见“扑通”一声,像是她当即给那男子跪下了。紧接着,便是一些求饶的话语。 可那男子却不为这些软语所动,只是告诉她,她的小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他话落,小翠知再求无用,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白日探寻本就危险,温浅瑜也不敢多待。 小翠刚一离开,她便也匆匆从屋檐上翻身而下,返回住持处寻裴翊宸去了。 “你还知道回来?”见她出现,方才还和颜悦色的人顿时沉下面庞,甩了个黑脸给她看。 “看见一个熟人,匆忙追了出去,但这边走廊太多,我追丢了人自己也迷路了,转悠了许久才找回来。”当着外人的面,温浅瑜并没有将发现和盘托出,只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下。 知她心思,裴翊宸也未多问。 再简单跟住持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起身向她伸手:“走,该回了。” 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温浅瑜不禁迟疑片刻。 但见他态度坚决,她最终还是虚虚握住了这只手。 寻思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裴翊宸倒是没跟她见外。她刚一把手伸来,他便反手紧紧握住,直到把人带出寺庙方才放开。 只是,在温浅瑜没有发问的情况下,他自顾自地起了话题,解释了一句:“我是怕你又乱跑。” “不会了,我已经探寻清楚了。”温浅瑜很认真地接了他的话。 裴翊宸差点儿被她这态度气个仰倒。 但紧接着,他神情便变了。 因为温浅瑜接着道:“我见着云鬓阁的小翠了,她偷偷来这里见了一个人,像是她的上峰。” “小翠?!”裴翊宸蹙眉,“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难道说那并非田通判的人? 第106章 一块儿玉符 “去,打听一下。”裴翊宸当即给身边一名侍卫递了眼神,让其去查。 接着,他又问起周同知:“那周同知呢?你又跟他说了什么,竟把他吓成了那样?” “差不多也是那些威胁的话,只是…只是他并没有田通判重视家人,面对我的威胁,他并没有选择去死。” “哦?那你就放过他了?” “当然不是!”程昱解释道,“他自私自利,不顾家人,只想着自己苟活,我拿他也没办法。 “我担心直接杀他会被您瞧出端倪,又恐不管他会被他供出来,所以…所以小人就给他喂了些药。 “那药其实没这么厉害,顶多让他精神有些恍惚,前言不搭后语。偏他是个胆小如鼠的,看着田通判在对面的牢房挂了一晚上…” 裴翊宸大致明白了。 田通判是被拿住了软肋,而周同知是吃了药又受了惊。 如今,问提就只剩下:“那你为什么要威胁他们?你背后的人是谁?那位到底有什么目的?” “小人就是替主子办事的,主子的目的小人不敢过问。小人只知道,一定不能让于知州的死和柳州以外的事情扯上关系,他只能是,在柳州被人害死的!” 不能跟柳州以外的人扯上关系? 这件事,还牵扯到了别的地方? 抓住这条模糊的线索,裴翊宸又深挖了许久。然而,得到的答案却不如人意。 这人不过是个在下方办事的小人物,对于背后之人的消息并不知晓。他只知道,那人很厉害,完全不是柳州几个小官可以比拟的。 不过,背后之人没挖掘出来,他倒是得知了另一件事。 据程昱说,他们此次行动的主要任务是要于知州的性命,但还连带着,还要在其身上找一样东西。 如果能额外寻到这件东西,上面会单独给点小赏。 而他之所以还留在衙内没有逃跑,便是想要这份奖赏。 “哦?还能单独赚份奖赏,你且说说,那是件什么东西?”裴翊宸淡睨他一眼,随口问道。 其实,对于程昱提到的这样东西,他兴趣并不是很大。 能交给这么个小角色去寻的,还是放在次要任务中的东西,想来也不是特别重要。 又或许,那只是特定的人才能认出来的东西,旁人拿到,根本无用。 但本着全面了解线索的心,他还是张口问了一句。 程昱也觉得这东西不重要,想着最要紧的事情都交代了,便仔细说了:“就是块儿玉符,长条形,大概有巴掌长,两指宽,半指厚。” 稍微比划一下,他又道:“其上正面刻着一个‘青’,背面则刻着…” “背面则刻着一幅双鱼图案?!”他话未说完,就被裴翊宸沉声打断。 此刻,裴翊宸已没了最初的平静模样。 他面色阴沉得可怕。 不止是他,就连站在程昱身后的温浅瑜,拿刀的手,也在这一刻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只不过,如今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程昱身上,并无人发现她的异样。 第108章 真实含义 温浅瑜没有骗他,旧案错综复杂,在证据收集完全之前,她的确不会轻举妄动。 此次行动,她也只是想追寻过往真相。 但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她这般说,并不代表别人就得这般信。 眼见裴翊宸一时间没有应答,她又忍不住补充道:“你若怀疑我的诚意,可以你定规矩。往后我听你命令行事,绝不擅自行动! “你若还不信…我可以把所有的钱都抵给你!” 出门在外,没钱寸步难行。 她想,若是自己把钱全部交到他手上,他便能制约她。如此,他也就能稍信她一些了… “把钱…全给我?”裴翊宸本来严肃,但听闻温浅瑜这急病乱投医的法子,不禁低笑出声,“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愿用这个法子作为制约。 “行了,你也别折腾了,你一个江湖客能有多少钱?我拿你那点钱威胁你,未免难看。况且,我本不是你的对手,拿了你的钱,也未必能制约你。” 裴翊宸没把这承诺放在心上。 然,他话音刚落,温浅瑜便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交到他手中,并道:“还有一部分钱在秋灵那处,待会儿我叫她取来。包括之前为了查案在宝光阁购置的珠宝我也让她一道拿来。 “至于你担心我的功夫…你若能在不影响我出手的情况下给我下毒作为制约,我亦可接受。” “你在说些什么?什么下毒…”裴翊宸狠狠拧眉。 没等他说点什么,他又因余光瞥见银票的面额而呼吸一窒。 全是一千两面额的银票?! 那这厚厚一叠… 少说也得有两三万两?!她刚刚还说秋灵那里有一部分…她这么有钱?! 安王府一年所得,恐怕也比她手头这些多不了多少… 所以给钱这事… 感觉到温浅瑜的认真,裴翊宸不由更加头疼。同时,他对温浅瑜付出所有也要跟着调查一事也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她出手这样阔绰,恐怕不是百草谷随意收留的孩子。她应该,在百草谷中有着不俗的身份和地位… 既有百草谷为靠山,她此生策马江湖、肆意人生绝不是梦,可她…竟能为于知州一事撇清这一切,甚至不惜承诺让他下毒制约… 裴翊宸捏捏眉心,长叹:“你可知,于知州一事到底牵连着什么? “我便这么同你说,方才程昱所描述的那块儿玉符,其实不止一只。那玉符是一套,背后同刻双鱼图案代表守望相助、不离不弃,正面的字,则与其所持者所属的地域挂钩。 “其中青字,便指的是与柳州相邻的青州。” 其实事情远不止如此,裴翊宸还未告诉她,这一套玉符并不是随意哪个地方的人都可拥有的。 它只出现于边塞一带,且存在的意义便是,抗击外敌、守望相助。只要玉符到,哪怕调兵旨意未至,接符者也会以军情为重,率先出兵。 他不知道那谋害于知州的人为什么会顺带要手下寻这玉符,更不知,这玉符怎会流落民间。 但他明白,这事情,牵扯重大! 第118章 云雾山 “既如此,那就回。”温浅瑜微微颌首,转身,便熟练从侧面窗户跃了出去。 被她抛下,裴翊宸心中更为不满:方才张口闭口就唤他“殿下”的账他还没跟她算呢,这会儿,她竟然如此又抛下他,一个人先走了? 垮下嘴角,裴翊宸也跟着翻身跃出。 最终,独留一缕清冷月光洒落屋内,照亮一桌的文书。 … 翌日,天刚蒙蒙亮,裴翊宸特意挑出的小队,便护送着他,一路往佳茗镇的方向去了。 路上,他一边抚着怀里的小猫,一边听北岭描述情况。 “殿下,这佳茗镇镇如其名,最出名的,便是那儿产的茶叶。只是,因为土地贫瘠,他们每年所能种出的茶叶并不多,所贩卖得来的钱,也不能满足日常开销。是以,他们大多数人,都在做别的活儿补贴自己。” “譬如,在得空的时候进山寻觅药材,贩到周围城镇的药铺去?”裴翊宸抚抚怀中小猫,淡淡道。 “没错。”北岭颌首,“这佳茗镇背靠的云雾山,的确生有很多药材。只要运气好,进山辛苦一趟,能给全家人换来好几日的口粮。 “所以,大家无事的时候,总爱进山晃悠晃悠。” “云雾山?”裴翊宸挑眉,有些不解,“既然这云雾山这般物产丰富,那为何,当地人不把采药当作主页,而是要以种茶为先?” 进山一日就能给全家换上好几日的口粮,这足可以说明,云雾山的物产有多么丰富。 既然有这么个好地方在旁边,为什么,镇上的人都不爱第一个打它注意呢?总不能,是担心药材贩不出去? “这个…”北岭挠挠脸,小声道,“这个事,大概就要从太祖时期说起了…” “太祖时期???”裴翊宸怔住。 不过是询问个赚钱的法子,怎么还提到太祖了呢? “太祖当年平定天下后,为安民心,便想为老百姓们做些事情。剿匪,便是其中之一。”北岭小声道,“但山匪最擅长的就是丛林战斗,所以无论出兵多少次,都没办法彻底剿灭他们。 “没法儿剿灭,他老人家便想,把他们赶到偏远无人的地方也只好的。 “于是,这云雾山的山匪便出现了。” 说完过往,北岭又道:“能在当年那场剿匪中生存下来的都是精英,几处精英汇聚在一处,这窝山匪的实力,自是不用说。 “再加上当时百废待兴,太祖已没了和他们死磕的心思,便默许他们在云雾山生存了下去。 “也因此,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中,这云雾山都是那伙儿山匪说了算,老百姓们根本不敢随意进山采药,自然把种茶放在了第一位。” “以前有山匪不能进山,那现在呢?”裴翊宸扬眉,“为何现在大家又敢在这儿寻药了?” “因为那伙儿山匪早在十余年前,就被宣平候领兵剿灭了大半。如今,仅剩的匪徒根本不敢随意出来招惹百姓,他们唯恐那样的清剿再来一次。” 第129章 只有上山路 各有所思的两人,就这样,再踏上了前行的路。 起初,裴翊宸还觉温言受用。 但发觉她有刻意跟他保持距离,再不拉他之后,他又忍不住看她几眼:“其实事急从权也没什么,你随机应变即可,不必拘泥于条条框框。” “哦。”温浅瑜点头,依旧维持现状。 裴翊宸:“…” 爱碰不碰…她喜欢保持距离,他还不乐意被人拉来拉去呢!方才他不过是担心她胡思乱想耽误正事才放宽了底线,既然她没兴趣越界,那他也乐得自在! 这么一想,裴翊宸又往旁边挪了挪,彻底跟温浅瑜分开。 温浅瑜依旧没什么知觉。 反倒是走在他们身后的北岭,有所顿悟——主子这是给台阶儿却没顺势把人带下,生气了。 啧,这可难哄了,温姑娘往后定得费心了… 一行人沿着小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佳茗镇百姓日常采药的地带。 大抵是这片草药丰沛,哪怕常有人来,也仍有大片生长于此。 见到药材,秋灵便有走不动道儿,趁着队伍整装休息,她便提了篮子,抓紧时间采药去了。 “你那丫鬟倒是活泼。”裴翊宸淡睨一眼秋灵离去的方向,轻哼,“不像你,死气沉沉的,一点儿都不通情达理。” 方才那一路,他刻意避着,她就真不管他了…就这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实诚劲儿,若非他瞧出了她的心思,她恐怕这辈子都不能更进一步! “我…一直都是这样。”温浅瑜感受到裴翊宸对她脾性的嫌弃。 但她心里压着太多事,很难无忧无虑地笑出来。 所幸,他是否喜欢她的脾性于她来说不重要,她只要能跟在他身边查明真相,顺便保护好他,就满足了。 温浅瑜不思进取的模样,让裴翊宸万分不满。 不过,未等他再说什么,秋灵的呼唤声,便要要传来:“姑娘,您快来看!这里有条上山的小道!” 上山?不是下山? 温浅瑜与裴翊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疑惑。 依他们此前推测,长走的小道在下雨天因为土质松软会变得泥泞不能走,所以,遇害的姑娘们一定是在另寻了一条隐蔽小道下山时,被歹人所害。 可秋灵发现的,却是上山的路? 大雨天的,怎会再上山呢? “你确定发现的是上山的路?”裴翊宸急步行至秋灵身边,又四下看看,“除了这条道儿,周围就没别的路了吗?” 秋灵并未理他,待到温浅瑜跟着投来询问的眼神,她方才道:“刚刚婢子为了采药,已经大致把周围情况探过一遍了,只有这处,有一条上山的小道。” 裴翊宸蹙眉,继而向北岭投去目光。 可北岭也道:“回禀殿下,的确如秋灵姑娘所言,这周围,只有这一条上山的小路。” “如此,我们或许只能再往上走走了。”温浅瑜沉思片刻,猜测道,“或许,这并非是上山的路,只是,稍绕了一下?” 山路崎岖,很少直上直下,兴许,只一小段是上山而已… 第130章 吃醋 裴翊宸与温浅瑜一合计,便决定沿着这条隐秘的小道往前走走看。 山路崎岖,雨又渐渐下得大了,一行走得很是辛苦。若非他们个个儿都有功夫在深,兴许就这段陡坡,都得滑倒好几次。 “殿下,这看起来不像是可以通往山下的路…”行了两刻,走在最前方开路的北岭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向身后的人请示,“咱们还要往前吗?这雨渐渐大了,如果执意走下去,下山…” 北岭没把话说全,但在场的人,却无一不明白他的意思。 大家来时都感受过上山小路的土质松软程度了,若是雨再下得大些,把来路冲毁了,他们一行,便下不了山了。 今日前来,本只为探寻,并没有在山上留宿的打算,他们自是没有准备任何东西。 如果被一场雨留在山上,今夜恐怕很难捱。 最要紧的是,谁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多久。若是明日也不停,那他们… 一时间,大家都把目光放到了裴翊宸身上。 另几名随行侍卫也忍不住劝道:“殿下,咱们准备不周,还是别冒这个险了。您金尊玉贵,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属下们担待不起!” “是呀殿下,您还是先回去。这点小事,交给属下等人就好,属下等人一定能探寻清楚!” “请殿下三思!” 一众护卫都希望裴翊宸能暂时撤回,别在山上冒险。 但裴翊宸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们:“不行,眼下咱们寻着这条路走,仅仅是为验证一个猜测。若是猜测对了还好说下一步,若是错了,少不得再寻思路。 “不亲自走一遭,本王不放心。” “可是殿下…”北岭还想再劝,却被裴翊宸直接抬手制止。 无奈,北岭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温浅瑜。 他冲温浅瑜挤眉弄眼,只望这位跟殿下关系不一般的姑娘能帮他们劝劝。 温浅瑜也很上道,接收到北岭抛来的眼神,便立马拽了拽裴翊宸的袖子,小声劝道:“要不你先让侍卫护送你回去,接下来这段路我配合北岭队长来走。 “我轻功还行,哪怕下边儿的路冲没了也能走个来回。让北岭队长在前探寻,我来回给你传个消息,保证不会耽误。” 北岭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在旁连连点头。 但裴翊宸却不免黑了脸:“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我是得被护着的?我还不如北岭,不如这几个侍卫?” 让北岭探路,她传递消息,再让侍卫护送… 每个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唯独他是被人保护着下山的那个! 她觉得他不如她就罢了,他的确打不过她。可是在她眼里,他居然连北岭和那几个侍卫都比不上… 裴翊宸深吸一口气,冷冷看向北岭和几名侍卫。 北岭:“…?” 几名侍卫:“…” 侍卫们纷纷低头,暗叫无辜。 北岭也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主子向来冷静睿智,就是不太好劝。本以为终于有个能在他跟前说上话的人能劝劝他了,可谁知…他竟然能因此吃醋… 第136章 山匪所为? “不用找了,这么小个村落,地图上没有标致,也不是奇怪的事。”裴翊宸摆摆手,示意北岭停下。 目光在村落中几间房子上一转,他方才再度开口:“天色已经不早了,既然这儿有个村落,那咱们便干脆在此借宿一晚。 “他们生存于山林旁,靠山吃山,手头肯定有不少能帮助他们在山上生存的东西。如果咱们能购置一些,咱们明儿个便不用回佳茗镇取了。” 今日上山所遇情况,让他们深感准备不足。 依裴翊宸原先的打算,他们本该回一趟佳茗镇购置一些登山用具,方才能再探云雾山的。 不过眼前突然出现的村庄,或许,能为他们省时? 抱着试试的心态,他们寻到小村庄一名外出归来的村民,向他提了借宿和采买之事。 对方并未表现出抵触,只是惊愕打量他们一遍:“你们…是从外面镇上来的?要上云雾山?!” 村民的惊愕,在裴翊宸点头后,又更多一分,甚至连惧怕神情也在同时被带上:“这可使不得!云雾山危险得很,你们可别贸然进去!” “危险?”裴翊宸挑眉,“哪里危险?” 对方既提到危险,他倒是打算好好儿听听。 既然提了,村民自没有隐瞒的意思,略一顿,他便解释道:“前几个月,山里那群藏着的山匪又出来活动了!还抓了几个姑娘!听说,他们是打算把人掳回去给他们的未娶妻的人做夫人!” “哦?还有这等事?”裴翊宸诧异掀眉,“这是你亲眼所见?” 眼前这村民把事情描述得绘声绘色,活像是亲眼所见。 但其言辞间,又透露着,这只是他道听途说的消息。 裴翊宸的目光在村民面上转过几圈,而村民也在这时,压下慌张,将情况仔细道来:“公子您别不信,这事儿虽不是我亲眼所见,但却是一名误打误撞来到咱们村子的年轻人说的! “他与他未婚妻,便是在山里的蝴蝶谷游玩的时候,被那群山匪给盯上了!” “未婚妻?”裴翊宸凤目一眯,一道影像便自他的脑海中闪过,“你说的那名带未婚妻的男子,可是一名二十四五的秀才?他身高约七尺二,容貌普通,嘴角处该有一颗痣?” “对、对…”村民连连点头,又诧异看向裴翊宸,“公子您认识他?” “岂止是认识…”裴翊宸弯弯嘴角,露出抹神秘的笑,“我和他,熟得不能再熟了,为了他未婚妻的事,我可是奔波了好一段时间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 村民描述的那名秀才,他的确认识,只不过,是在于知州的案卷上认识的。 因为此人,便是第一名受害者的未婚夫,也是唯一一个,同受害者一道上山,却活着回来的人。 凭着案卷,裴翊宸能说出不少秀才的基本情况,听他这么一说,村民很快就对他放松了警惕,把他当成了与秀才有关的人。 “既然你们是为张公子的事来的,那便随我来,我先带你们去见村长。” 第137章 套话 “村长,这几位是为张公子的事情来的,他们似乎是张公子的熟人。”来到村长家,青年便替裴翊宸等人说明了来意,同时,还把自己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一并说了。 有他主动介绍,裴翊宸等人自是乐得轻松。 且因为是自己村里的人介绍的情况,所以村长并未多想,便和善点点头道:“原来几位也是为了张公子的事情来的。” 也是? 裴翊宸挑眉,抓紧这个村长无意间泄漏出来的重点:“听村长的意思,除了我们,还有别人为着这件事来了此处?” 听村长这么一说,于知州的身影便迅速自裴翊宸脑海中划过。 不过,具体是不是他,还要看村长怎么说… “怎么?你们不知道?”村长并不知裴翊宸在打什么主意,闻言,他便诧异看了对面一眼,“此前,曾有一位官府的大老爷带人来了解过情况,甚至,还在咱们这儿借宿了几天呢。” 说着,他又暗暗打量了裴翊宸一番:“此事张公子也知晓,公子既然与他熟识,应当听说过才是…” “自然是听说过。”有村长这番话,裴翊宸一下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话锋一转,他便立马化被动为主动,“那位于大人原是负责调查此案的,与我等也算有些交集,只是…他出事了,所以这件事,便没了后续。” 说话间,裴翊宸也适时表现出凝重感慨的神色。 仿佛,他们真的已经参与此事很久了。 温浅瑜:“…” 假装与那张秀才熟识还好,反正他也算是此案的一名重要人物,之后总归会有接触熟悉的时候。 但要说跟于知州也熟悉… 怎么个熟悉法儿?跟他尸体打过交道的那种熟悉? 看着身旁的人装得实在太像,她只得默默把头低下去,争取不拖他的后腿。 伪装套话这种事,还是交给他… 不得不说,裴翊宸在这方面,确实有一手。 村长心里刚对他的话产生了一点儿疑惑,他便完美将故事圆了回来。 同时,还诱得村长说了更多。 一听于知州出事,村长便惊愕瞪大双眼:“于大人他出什么事了?他爽约几个月,莫非就是因为自己出事了?” “爽约?怎么,于大人和村长还有约定?”裴翊宸再度抓住重点。 可村长一时间却没接话。 不知对方此刻作何想法,裴翊宸又以退为进道:“村长,并非是在下有意探寻什么,只是于知州的出事…意味着他以后再也不能管这件事了。 “若非如此,这调查真相的事,也不会落到我们几人身上。” “公子的意思是,于知州过世了?”村长面色有些难看。 对方虽未说明,但话中意思却是明显。 若果不是人没了,又怎么可能再也管不了呢? 思及此,他不免又再看了看裴翊宸适合我几人。 除了那两名姑娘,剩下几人都一副为这年轻公子马首是瞻的模样。甚至,还呈半包围的姿态,隐隐把人护在中间… 看来,这公子的身份也不简单。 第139章 疑点重重 “然后呢?”裴翊宸温浅瑜双双蹙眉,他们知道,那误闯此村庄的青年便是张秀才,也是唯一一个经历了案件还活着的角色。 见裴翊宸二人神情变换,村长又连忙又道:“他告诉我们,他偶然间在这云雾山上发现了一处美景,便想约着未婚妻前来山中看景。 “只是,美景他们是赏到了,厄运也随之而来。 “不知是什么情况,这云雾山里藏着的山匪,忽然到了蝴蝶谷,扣下了在那里游玩的他们。 “张秀才普普通通,没什么能引人注目的地方,所以,那队山匪在把他扣起来之后,便没再搭理他。 “山匪们都将目光放到了他的未婚妻身上,并放言,要他的未婚妻回去跟山寨里的人成亲。” “蝴蝶谷是什么地方?山匪时常会去那里?”闻言,裴翊宸眉头不禁蹙得更紧。 村长叙述的情况,听着只是简简单单的山匪抢人,但只要深思,便能发觉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多年龟缩深山,害怕官府再度剿匪的云雾山山匪,怎么就忽然出山抢人了?原因,还仅仅是山寨里有人缺媳妇? “这…”听裴翊宸追问,村长一时也答不上话。 捋了捋思绪,他方才先介绍道:“蝴蝶谷距离咱们这儿不远,沿着上山那条路走,走过两个岔路口就是了。 “那边有片花海,很是漂亮,应当很好认。公子若是从那个方向寻来的,应当见过那处山谷。” 经他一说,裴翊宸温浅瑜瞬间反应过来:蝴蝶谷就是他们来时路上发现的花海山谷。” 可一反应过来,两人心中疑惑也更盛。 温浅瑜更是直接出声:“蝴蝶谷山花灿烂、青草茂密,别说是大片山匪活动了,便是寻常赏景的估计也没几个,山匪一定不会经常去那里活动!” 她行走江湖时常会在野外过夜,对于辨人行踪等事,非常擅长。 她能肯定,两方偶然在蝴蝶谷碰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兴许就是倒霉。”温浅瑜所言村长也想不通,但他听到的叙述就是那样,所以也只能道,“平日里咱们村也有村民会去蝴蝶谷,他们也未见过山匪。想来正因如此,张秀才才带着未婚妻前去的。” 稍一顿,他又道:“毕竟,张公子那一身伤都是真的,若不是与人搏斗过,他也不至于伤成那样。” 闻言,温浅瑜二人不禁陷入沉默。 几率是一回事,但张公子身上的伤,也是证据。 兴许,真就是巧合? 沉吟片刻,裴翊宸干脆跳过这点疑惑:“那还请村长再说说后面的所以。” “嗳好…”村长点点头,又道,“那群山匪要抓张秀才的未婚妻,张秀才自是不应,可双拳难敌四手,对面还是山匪…仅片刻反抗,张秀才就被他们踹到了一边。 “据他说,他的头磕在一块石头上,山匪们或许以为他死了,就没管他。许久之后他醒来,想要下山报案,可来时的路因为大雨冲成了泥泞,他没法儿走,便只能另寻它路。” 第140章 你今夜就睡这儿 “然后,他就找到了你们这儿?”裴翊宸扬眉。 “是的。”村长点头。 “那他来到你们这儿时,大概是什么时辰?”裴翊宸又问。 “大抵是傍晚时分,具体什么时间,老朽倒记得不是太清楚了。”村长想了想,又道,“当日下着大雨,天黑得要早一些,估计还得是傍晚再前面一些的时辰。” 傍晚之前么… 裴翊宸默算一番,那便是申末酉初之时了。 算清楚了时辰,他又顺道打听起于知州的事:“之前您说,那位姓于的大人在你们这儿住了几日,还与你们定下了下回再来的约定?” “是。”村长颌首,“于大人来此,主要也是问了张秀才和山匪的事,随后,他便暂歇在咱们村里,探寻起山里边儿的情况了。 “不过,官府和山匪的事,咱们这些村民不敢多问,也就没过多打听。 “老朽只知,那位于大人是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还同老朽约着说下次多带些人来查探,让老朽准备好屋子。” 重要的线索… 听闻此言,裴翊宸的眸色不禁再沉了沉。 不过,他并未表现出什么,而是客气冲村长点了点头,询问:“不知村里现在可还有空余的屋子,这时间也不早了,外边儿还下着雨,再往前…” “有,您几位就在咱们村里住下。”不等裴翊宸说完,村长便笑呵呵道,“山路湿滑,天晚了你们再返回去,恐怕会遇到危险。 “而就着这条路再往前,还得走二十里才有人家。 “这大雨天的,你们就别忙活了,就在咱们村歇下。” 说着,他便叫来了自家儿子替裴翊宸等人张罗。 一行八人三俩一间,很快就安排好了。 只是,村里人皆以为裴翊宸与温浅瑜是夫妻,所以在安排屋子的时候,特意给他俩安排在了一处。 看着屋内唯一一张大床,温浅瑜不禁沉默片刻。 “晚上你就睡这儿,等大家都睡下了,我去秋灵那边挤挤。”温浅瑜沉吟片刻,总算寻了个法子。 但方法刚一出口,就被裴翊宸否了:“你想什么呢,秋灵被他们安排在村东头,跟那带着闺女的寡妇住,她晚上得跟人家闺女挤一间屋子,你怎么去。” “那我…去村头树上。”温浅瑜想到了来时见到的那棵大树。 以往在山林中过夜,她便常睡树上。 如今想来… “睡什么树上?你当自己是猴子?”裴翊宸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况且外边儿还下着大雨,你也不怕淋一晚上一病不起…” 话落,他干脆拍拍床板:“行了,晚上你就睡这里,我不睡。 “我好歹是个男人,赶你一个姑娘到外边儿去找地方过夜算怎么回事?况且,谎话也是我为了套话说的,不该你来受罪。” “可是…” “没有可是,你就睡这儿。”裴翊宸打断她的话,又别扭抿抿唇道,“放心,我虽非什么大好人,但也称得上是正人君子,不会占你便宜的。” 第158章 家中长辈 那些估计他先皇后嫡子身份,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从未掐灭过自己的心思。 甚至,在最近两年,还愈发明显… 不过过往经历的危险裴翊宸并未和温浅瑜细说,他只是低垂眼眸,温和看着她道:“所以,现在能跟我说说了吗?” 他想从她那儿听到答案,但又未给予她压力。 一切,全看她自己的选择。 “竟然…是这样吗?”饶是裴翊宸没有吐露真实的凶险,温浅瑜也紧紧蹙起了眉头。 此前与他接触,她已然知道,他在京城,并不是很受那些贵人们的待见。 但这也能理解。 毕竟他的母亲出身喻家,而喻家在这十多年来,贴着的,一直是谋逆者的标签。还有与他一母同胞,关系很好的哥哥,也是谋逆者… 但她从未想过,这些不喜,会让他有性命之忧。 在她看来,他皇子、亲王的身份是坚不可摧的,任何看不惯他的人想要行针对他的事,都得先考虑考虑他的身份。 可如今看来,好像是她错了… 沉默一瞬,温浅瑜终是在指尖轻轻抚过他腕间红痕时开了口:“其实,我也是听长辈们说起过这种布局。据说,这种布局适用于山野或是高地,只要成局,便可有效阻拦敌人。 “因为长辈说得详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稍一顿,她又补充道:“不过,眼下这阵法是何阵法我虽然能确定,但他的具体出处在何处,我却是不清楚。 “有可能,是家中长辈在书籍中偶然所得,也有可能,是旁的人同他讲述过,最终让他记了下来。” “家中…长辈?”裴翊宸暗暗琢磨了一番温浅瑜的话。 对方虽然仍旧没把自己的身份挑明,但仅仅是这句话,就已经蕴藏了许多线索了——或许,她的长辈就是镇南王府的旧人! 领悟到这一点,裴翊宸再看温浅瑜又更亲近了一分。 如果她家前辈真与镇南王府有关,那他与她,便算是有共同的敌人了!他没有忘记当年的事,她亦是时时刻刻挂念着真相… 那将来…他们定还有许多可以协力合作的地方! 心中暗喜,但表面上,他却没往了追问:“依你看,你的那位长辈,是从书中看的阵法,还是…从别人那里知晓的?” “依我看,是后者。”温浅瑜蹙蹙眉,迟疑道,“这阵法精妙,却又不常见,适用的地方也不多,甚至…甚至像是另一种常见一些的阵法的改良版! “从书籍中学到这种专门弥补了某个适用缺点的改良阵法不容易,最可能的,还是别人告知。” “你有怀疑的目标吗?”裴翊宸眯眯凤目。 这回,温浅瑜终不似最开始那班犹豫,只一思索,便果断道:“我认为,应当是宣平伯,也就是如今的宣平候,将阵法内容传递出去的。” “宣平伯?你怎会认为是他?因为他与你家长辈很熟?”裴翊宸挑眉。 “算不得多熟,只是略有往来。”温浅瑜摇头,“我不过是根据地形判断的。” 第160章 收拢人心 “你竟是这么想的…”裴翊宸的想法与温浅瑜过往的认知有太多不同,以至于,她一时间根本不能接受他这个说法。 如果,宣平伯跟云雾山的土匪早有勾结,那他们不仅要化解过往结下的血仇,还要一同向外界演戏,最后,甚至还要解决云雾山山匪大半被灭的矛盾。 这并非是件容易的事。 而他们一道办这难事,是图什么呢?总得有足够的诱惑,他们才能如此做… 裴翊宸看出了温浅瑜的想法,稍微沉默片刻,又再度开口道:“单看西南一带的情形,的确找不到他们勾结的理由。那么,我便同你讲讲京城的局势。” 京城? 温浅瑜心思一动。 这些年她居于山中,长于江湖,对朝堂局势的了解仅仅停留在表面。或许,有的事情,并不如她看到的那么简单? 感觉到温浅瑜思绪集中,裴翊宸便干脆讲道:“你应当知道,宣平伯是怎么升了爵位变作宣平候,以及带着一家人从西南牵去京城定居的? “是因为十三年前,他立了两个大功。其一,剿灭云雾山大量山匪,让这股势力从此不再能威胁西南一带的老百姓。 “其二,在剿灭匪徒的同时,协助晋王围堵带兵越界、犯上作乱的镇南王,维护了朝廷安宁。” “我知道这两件事…”温浅瑜握拳。 这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过往。 抿抿唇,裴翊宸又接着道:“世人只知这两个大功,令圣上大悦,直接给予了宣平伯侯爵,许其举家迁往京都,但却不知,促成此事的‘媒人’,是晋王。 “是晋王向圣上提议,以殊荣代替实质的奖励,把更多的银钱给予普通将士,让他们体会到为朝廷出生入死的意义。 “不得不说,这提议乍一听是很唬人的。 “给不缺钱的人殊荣,给普通人银钱。让所有人都取得自己渴望的东西,且在同时,还节省了本钱,收拢了人心。 “但这其中,却有最大的一个问题——到底,是谁收拢了人心?是圣上吗?好像不见得?” “是晋王和宣平候。”温浅瑜蹙眉,缓缓开口,“将士们不是傻子,既然消息能够传出来,那他们感激的对象,自然会是那个帮他们争取到好处的人。” 至于圣上? 他们或许会感激,但他们同样也会想,把钱给谁于圣上来说都是一样的,还是有晋王和宣平伯的谦让,他们才能得到这笔钱。 将来,他们必然会对这两人更加衷心。 “可就算他们是冲着收拢人心、巩固势力在办这件事,也不能证明什么?”思绪一转,温浅瑜又不解问道,“朝堂上拉帮结派,丰富党羽,不是常事吗?” “你倒是想得开。”对上她真诚求问的目光,裴翊宸不禁捏捏眉心轻叹,“瞧你这模样,我都不想给你讲我那些阴暗的揣测了。” 对于过往之事,他有着和她完全不一样的看法。但凡有一丝不对劲,他都会怀疑对方的动机,揣摩对方的目的。 这样的心态… 第162章 是诬蔑 “康王?”温浅瑜眨眨眼,试探着问道,“是前年在东南海域击退了海贼的那位皇子?他近些年来好像挺受器重?” 京城风云温浅瑜并不清楚,她只隐隐记得,前些年东南海域遭海贼侵扰,民不聊生,是朝廷派了一位皇子领军,击退了海贼,还了百姓清宁。 依她想,能被皇帝派来办这等大事的,一定是受重视的皇子。 而在其立下军功、得了名声之后,必然会再得帝王赏识。这一来一回,他的地位怎样,自是不必说。 “怎么,你欣赏他?”见温浅瑜一下道出其事迹,还隐隐有一两分赞赏模样,裴翊宸顿时冷脸。 康王那没脑子的东西,也值得欣赏?第一次听到他名号时,怎么没见她欣赏他呢? 除了对康王本身的嫌弃,裴翊宸心里还泛起一点酸。 这便使得他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愈发冷了。 “我怎么会欣赏他?我对他都没什么印象…”温浅瑜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疑惑的目光又在跟前人身上转过一圈,“你…讨厌他?” 不过是提及了对方的好事迹而已,他便这么不高兴… 想来,他是对那位康王厌恶到极致了? 这点温浅瑜倒是没料错,裴翊宸也未掩饰自己的不喜:“没错,我就是讨厌他。他跟晋王是一路人,亦是新太子的最佳人选。 “这些年,琴贵妃和晋王为了把他扶上太子的位子,可谓是不折手段。 “他们既然这般心心念念着那个位子,当年兄长所受的诬蔑,便最有可能是他们一手造就的。” “污蔑?”听裴翊宸吐露这些,温浅瑜面上也染上了震惊神色,“你能确定,当年之事就是诬蔑?!” 当年镇南王府突然被降罪,她也不是没有过有人蓄意诬蔑的猜想。 但一来,父亲当年主动带兵越界,没有事先呈报朝廷,是事实。二来,上任太子在被废除赐死之后,新太子一直未曾选出,那便不算有人获利。三来,当年相关之人受到的处罚皆中规中矩,没人被过度牵连,看似一切都在法理之中。 是以,就算有一瞬间冒出过这样的想法,她也很快将之抛至脑后。 毕竟,这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想。 就理智来说,这案子,更应当偏向一个错案。 无非是当时父王带兵越界是事出有因,没来得及上报朝廷,而他跟太子也只是因皇后出自喻家才交往稍密,但被人误会了… 可如今,裴翊宸却跟她说,当年的事,就是有心人设计的… “你有证据吗?上次我问你是否相信他们真有错的时候,你不是还跟我说,事实就摆在眼前吗?你那日是骗我的?”温浅瑜一把拽住裴翊宸的衣袖,几乎要把那片锦帛硬生生撕裂。 与多年认知完全不同的答案,令她难以接受。 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压着,她此刻质问的声音,一定能比现在再大上几倍。 怎么会是诬蔑呢…? 上次他们说起这事的时候,他分明还不是这么说的… 第198章 康王妃有喜 闻言,温浅瑜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眼下静妃不管这些,他们无意乐得轻松,但她好歹是裴翊宸名义上的母妃,她这般只谈利益,不存感情的模样… 她为此感到心酸,但裴翊宸却像是习惯了一样,平淡地接着往下叙述:“问了我你的事情后,她又告诉我,康王妃再度有喜,让我们俩…最近都安分些。” “康王妃?”温浅瑜想了想,“就是如今琴贵妃的儿媳?” “是。”裴翊宸颌首,“琴贵妃膝下只有一子,便是康王。康王年长我七岁,如今已是二十又四的年纪。他与康王妃成亲成得早,在二十的时候,便有了第一个孩子,也是…皇室的第一个孙辈。 “只可惜,那孩子是个姑娘,又体弱多病,不是很得陛下喜欢。 “但对他有利的是,这些年为皇室诞下孙辈的两位皇子,得的都是女儿,陛下对孙子的期盼已经很久了。也就是说,如果这次康王妃再为皇室诞下一个皇孙,那太子之位,便妥妥是康王的了。” 琴贵妃本就宠冠六宫,儿子康王也很得陛下看中,如果康王妃再诞下一个皇室期盼已久的皇长孙,为皇室开枝散叶、稳固江山,那… 不用裴翊宸再加以描述,温浅瑜都能明白,陛下会给予康王什么。 若是那样,太子之位,一定是康王的了! 见她明白,裴翊宸又揉揉眉心,叹道:“虽然康王妃这一胎不一定就是儿子,但咱们赌不起。 “因为一旦康王被封太子,璃国的江山便算是更稳固了,再加上晋王等势力辅佐…很多原本摇摆不定的大臣一定会倒向康王,而那些眼中只有江山稳定的老顽固,也必然不会支持翻案。 “毕竟,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只在乎,将来…” 闻言,温浅瑜眉宇间,也跟着浮现了一抹愁色。 她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如今边疆和平,镇南王府存不存在,都不是很重要。 而十三年前的冤案,又牵扯太深,一旦扒拉出来,定又是一番血雨腥风。特别是在新太子已定的情况下,更是可能涉及到江汉稳固。 那些并没有在十三年前旧案中有所损失的人,怎么会容许这种动荡发生呢? 他们一定会用尽全力粉饰太平,让过去的事彻底过去。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的安稳日子才能过下去… 真是可悲… 可这就是现实。 “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康王妃诞下皇孙,为康王助力之前,把案子翻了。”闭闭眼,温浅瑜便再度恢复坚毅。 “没错。”裴翊宸亦是冷下眸色,“如今康王妃的喜脉刚被诊断出来,孩子不过一月有余。也就是说,我们还有近八个月的时间。” “不能这么想,时间可能还要再紧迫些。”温浅瑜摇摇头,“我在百草谷时,曾听里面的弟子说过,有的法子是可以刺激妇人提前诞下孩子的。 “琴贵妃和康王不过是想要个皇长孙而已,若那时我们已经将他们逼极了,说不准,他们真能狠下心…” 第199章 芳菲宴 闻言,裴翊宸不禁怔了怔:“依琴贵妃和康王的性格,的确可能会做你说的这种事。但康王妃也不是普通人…她是施太傅唯一的孙女。 “老太傅对自己家孙女一向宠爱得紧,绝不会允许有人行伤害她的事。 “琴贵妃和康王若是敢催产,让老太傅知道了,恐怕…” 施家世代为官,在朝中跟家颇深,如今的施太傅更是位列太傅,是朝中排得上的高官。 当初康王为娶施家女为妃,说是废了一番功夫。如今要让他把好不容易寻来的助力推开…裴翊宸觉得,可能性不大。 不过,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若那时侯康王已经被他们逼急了,做出这等事,也不是不可能… 思忖片刻,裴翊宸终还是点了点头:“好,那就依你所言,再把时间缩紧一些。咱们尽最大努力,在七月之内把事情办完!” “好。” 两人很快入睡定下目标,旋即,裴翊宸又道:“如今,我们已经找到一些证据,证明事情可能与宣平候有关。如此,那咱们就先去会会宣平候好了。 “春日已经过半,应当再有几日就又到芳菲宴了,咱们就在那日,与宣平候家的人结交一下。” “芳菲宴?那是什么?”温浅瑜认真求问。 “类似诗会的活动。”裴翊宸想了想,又解释道,“这宴会最初只是京中一些学子赏春景、论春情而筹办的小宴,为的也只是大家在宴会上吟诗作对,共赏春日美好。 “但随着宴会次数办得多了,名气大了,一些喜好附庸风雅的王孙贵族也渐渐加入进来。 “再后面,这宴席便留于形式了。虽说活动游玩的形式依旧是以展示才华为主,但意义,却变成了一场贵族们的聚会。贵族们派家中弟子参与,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在宴席上展示才华、博得名声。” “原来如此…”温浅瑜了然颌首,旋即,又面色古怪道,“那我需要买些书回来准备一下吗?吟诗作赋这种事…我不擅长。” 说不擅长,已经是她抬高自己了,在文墨方面,她几乎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面对那些生涩拗口的文章,她更是可以说:其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是串在一起,她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难得见她如此不自信,裴翊宸不由低低笑了一声:“放心,参会者不一定非要站出来展示才艺,你只要混迹在人群中,尝试接触与宣平候有关的人就好了。 “而且,咱们也不是上来就要打听十三年前的事,这回,不过是熟悉一下,听听他们过往的故事罢了。” 通过一个宴会就要探寻宣平候府的秘密,显然是不现实的。且不说这与旧案有关的秘密宣平候府会藏得多深,便是没刻意收敛着,也不当是这些小辈清楚的。 这次去,不过就是多了解下宣平候府罢了。 听裴翊宸这么一说,温浅瑜也逐渐放下心来。 不过,还未等她彻底松口气,旁边的人又沉吟道:“通不通文墨是一回事,这穿着打扮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200章 差距 “参加芳菲宴,你这一身可不行。这样,明日等我去大理寺存了卷宗,就带你上街逛逛,买几套合适的衣裙。” 参加宴会,劲装陪大刀可不行。 到时候,别说是打探消息了,不被人当作故意捣乱的请出去都算不错了。 但裴翊宸估摸着,身边这姑娘应当也没漂亮裙子穿。 正好,带她买几套,顺便再在京城玩玩。 “…好。”听说要改变打扮穿裙子,温浅瑜有些不适应,但想着那是宴席需要,她也就点头应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裴翊宸弯弯凤目,再度开始用膳。 看着他红唇微动,优雅地一口口吃完晚膳,温浅瑜眼底深处,不由渐渐泛起一丝复杂。 虽说他一直没在她跟前摆过王爷架子,她也一直把他当成亲近的人,可他们之间,好像还是有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被规矩架着长大的人,总归于在山野间散漫长大的人有所区别… … “姑娘,您有心事?”秋灵泡上一盏八宝茶,送到温浅瑜手边。 温浅瑜虽接过了茶盏,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天边的明月上,片刻未曾挪动。 秋灵一眼就看出来,她心里装着事:“是初来京城觉得不适应环境,睡不着吗?要不去花园走走,兴许走累了,就有睡意了。” “不是睡不着,只是…”闻言,温浅瑜终于颤了颤眼睫,收回目光,“只是感觉到了这个地方跟过往生活的地方有太多不一样的规则,心里有些…我担心,自己会表现得不够好。” 秋灵明白了。 自家姑娘还是不适应京城的环境,只是这个所谓的“环境”不是生活条件,而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可是… “姑娘一向都不是会被外界看法所扰的人,您还时常告诉婢子,不用过多在意别人的目光,怎么今日竟也…”秋灵不明白,以自家姑娘的性格,怎么会考虑这些。 “或许是环境使然…”温浅瑜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变得畏首畏尾了起来。 就像秋灵所言,她以前是不在乎这些的。 她不喜欢跟人交朋友,也不在乎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若是有人在背后说她小话,只要不让她知道,她便可当作无事发生。若是谁敢当着她的面阴阳怪气,那她手中的刀,也会教对方做人。 她就是这样一个我行我素、作风果断的人,可如今… 她想,或许这就是环境对她的影响? 但秋灵却不这么想,目光在温浅瑜身上转过几圈,她忽然开口:“姑娘是因为心里挂念着安王殿下。” 过去的姑娘独身一人、了无牵挂,自然不会在意许多。 但现在不一样了,姑娘有了牵挂,她在意安王殿下,所以行事难免会有些束手束脚。 “因为裴翊宸?”温浅瑜因秋灵的话怔了怔神。 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秋灵这一席话,也算是点醒了她。她就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让人笑话,给裴翊宸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在当下这个环境,她忽然…感觉到了自己跟裴翊宸的差距。 第201章 考虑考虑安王? “姑娘安心,安王殿下又不是没能力的人,这京中的事,他应当能得心应手地处理。”秋灵劝道,“再说了,您不是已经将身世告知安王殿下了吗?哪怕您有些不熟悉这边环境,他定也会帮衬着您的。” “可我还是觉得…”温浅瑜面上纠结仍未改变。 看着她的模样,秋灵脑海中,忽然又闪过了另一种想法:“姑娘您虽然看中安王殿下,但也不必这样苛责自己?难道您对安王…” 姑娘害怕自己处理不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连累安王,她能够理解。 但她都那样劝过了,姑娘还是如此… 姑娘平日里可是很自信的,可如今,无论她怎么劝姑娘都担心自己不够好,是很不正常的事! 她觉得,应当是某种原因导致姑娘变得没那么自信了。 而能令人变得不自信的原因就只有… 思及此,秋灵的面色也不禁变得古怪起来:“姑娘,您要是瞧上了安王,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呀?” 秋灵倒是没想过自家姑娘跟安王有什么不合适的,她的理念一直是,只要是自家姑娘喜欢的,就一定得帮姑娘弄到手! 姑娘既然看上了安王,那她就帮姑娘把安王弄到手! 温浅瑜还未从秋灵的猜测中回过神来,便听她已经开始计划,要怎么帮自己把人弄到手了。 温浅瑜:“…” “…秋灵。”她尴尬扯扯嘴角,“你会错意了,我并非对裴翊宸有那种心思,我只是…” 想了想,她又换了种说法:“他虽与我只算远房表亲,但我全族尽灭,他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对他,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感情的。” “是吗?”秋灵眨眨眼,不置可否。 她觉得,姑娘就是瞧上安王了,只不过,自己没意识到罢了。 于是,略一思忖,她也改口道:“姑娘,其实…我觉得安王殿下也挺不错的,您看,首先他长得就特别好看,在容貌上配得上您。 “其次,他功夫马马虎虎,虽不如您,但那把扇子玩起来,也算是有几分赏心悦目。 “还有,他对您挺不错的,说是关切有佳也不为过。您若是待在他身边,将来定不会受委屈。” 秋灵细数了不少裴翊宸的优点,最终又再次问道:“姑娘,您真不考虑一下?这些年,婢子还没见过比安王更好的男子呢。” 温浅瑜:“…” “别胡说了。”温浅瑜揉揉眉心,“且不说我对他有没有心思,便是如今这情况,你觉得真的适合谈情说爱吗? “康王就要坐上太子之位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听温浅瑜这么一说,秋灵只好放弃了再劝。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虽然翻案是正事,但您是跟安王殿下一起在做这件事,谈情说爱也不影响你们办正事嘛…” 反正,两人总归是要整日待在一起的… 秋灵的提议,温浅瑜虽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夜间躺在榻上,她却失眠了。 裴翊宸… 她这样,就算是看上他了吗? 第203章 看穿 最终,也就只有大理寺卿在同裴翊宸聊此次南下审案的过程前,谨慎开口询问了一句:“殿下,不知这位姑娘是…?” “这是本王此行新交的朋友。”裴翊宸弯弯嘴角,便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道出,“她一身本事不俗,在南行查案的过程中帮了本王不少。 “这回本王带人回京,一来是想为她请功,二来则是想把人留在身边。此等贤才,将来必能帮上本王。” 请功?还要把人留在身边? 听完裴翊宸的介绍,大理寺卿的面色已经不能用古怪来形容了。 安王这是疯了? 他在南方调查的,不过是区区一个从五品知州的死因,接着牵扯出来的,也不过是桩连环杀人案。 这两件事算不得小事,但单独带人回京请功… 而且,把人留在身边怎么留?男未婚女未嫁,就这么带在身边,也不怕人说闲话? 当然,这些念头,大理寺卿也就是在心头叨叨两句。 真到了开口时,他还是扯出抹笑,赞同道:“既然是有本事的人,殿下能带在身边自然是好的。往后,再遇上什么疑难案子,身边也能多个帮衬的人。” “说正事。”裴翊宸并不打算和他多聊温浅瑜,简单交谈后,他便直接从袖中取出卷宗,递与对方,“这是本王回程时整理的,钱大人瞧瞧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大理寺卿没有马上答话。 认真浏览一遍卷宗,他方才蹙眉指出问题:“殿下,这卷宗上写明,狱卒灭口田通判后两日才被缉拿归案…下官想问,这两日,他难道就没想要逃跑吗?” 因为玉符一事牵扯到了十三年前的旧案,是他们调查旧案的重要线索,所以裴翊宸在书写案件卷宗的时候,特意淡化了与之有关的线索。 他隐藏得已经很好了,可当卷宗递到大理寺卿手中时,还是一下被他看穿了关键。 温浅瑜暗暗心惊,看来,这发须花白的老头,一点儿都没糊涂。他能继续坐在九卿的位置上,凭的是真本事,而不是资历一类的东西! “逃跑?他当然不会逃跑。”大理寺卿不简单,但裴翊宸也不是吃素的,见人发现了问题,他便立马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两日才抓住他,说明他藏得足够好。 “他当时定也是这般认为的,与其直接逃跑暴露自己,不如多藏几日,静候时机轻松脱罪。 “况且,牢里还有个田通判的共犯周同知。这人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总归得确认他永远讲不出秘密,才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这…”大理寺卿蹙了蹙眉。 安王所言,的确有理。 但默了默,他又从另一个方面追问道:“那名狱卒是受谁指使去杀人当地最上层大官的?这其中的缘由,殿下似乎没写明白?” “没写明白是因为本王真不知道。”裴翊宸摊手,“无论本王怎么拷问,那狱卒都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江湖上拿钱办事的人,他遵守规矩,没见过雇主。” 第205章 真心话 大理寺卿明白这个道理,并由此有了撇清关系的意图,是能被理解的。 可温浅瑜并不想理解他。 她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后,当即忍不住轻哼一声:“他倒是会做人…可依我看,他这份会做人,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兴许,这太子之位最终落到的,是你头上。” 若是裴翊宸做了太子,那这位大理寺卿过去做下的种种事情,便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器。 到时候,他一定追悔莫及! “别胡说!”相较于温浅瑜脑海中飘荡的思绪,裴翊宸的想法,就要严肃许多,“往后莫要再说那种话了,传出去,于我们来说不是好事!” “我知道。”温浅瑜放松神情,示意裴翊宸不用担心,“我是时刻注视着周围,才敢像方才那样放话。放心,刚刚周围没人,不会有人知晓的。” “那也得少说。”裴翊宸依旧严肃,“且不说隔墙有耳,便是这话说顺口的后果,都够咱们焦心。能避则避,千万别在本可以避免的危险上浪费时间。” “…好。”温浅瑜颌首,“我听你的。” 她答应得果断,态度也很好。但裴翊宸还是有些许头疼,因为他知道,她方才那些都是真心话。 真心话啊…这可不好改啊…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裴翊宸也没过多跟她在没发生的事情上纠缠。 瞧准一家名声不错的成衣店,他便抛下正事,直直把温浅瑜拽入那家店铺:“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这…”各式各样的漂亮衣裙一下子撞入眼中,温浅瑜还有些不适应。 她这厢还没考虑好从哪件开始查看,那厢,裴翊宸便已挑选出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漂亮裙子塞到她怀里:“我觉得这几件都不错,你挨个儿试试?” “挨个儿?!”温浅瑜傻眼,“这得试到什么时候去?” 这些裙子既漂亮又多装饰,一看就不是那种特别好穿的。 要让她一件件尝试… 温浅瑜连忙摇头:“不行,我试不过来。” “这才几套?有什么试不过来的?”裴翊宸不理解。 他平日里穿惯了各种繁复的衣裳,每逢重要日子,挑衣裳的过程更是麻烦多了。依他看,试个区区套,根本算不得事儿。 于是,略一思忖,他便将缘由归功于:“你不喜欢这些?” “也罢,咱们再上楼瞧瞧,楼上的衣裙必然更好更适合你。”话落,裴翊宸便把刚刚塞到温浅瑜怀里的衣裙交还给女侍,领人前往二楼。 正如裴翊宸所想,摆在楼上的衣裙,比下方的好上许多,而他,也满意许多。 于是,他很快便在比方才还短的时间内挑出几套裙子,送到温浅瑜怀中:“这几套,你喜欢吗?” “我…”温浅瑜感受到了他眸中的期待,不好意思再拒绝他,只能硬着头皮前去试衣。 她从未穿过这样繁复漂亮的裙子,磨磨蹭蹭许久,她才完整把衣裙穿在身上,站到裴翊宸跟前:“你觉得如何?会不会很奇怪?” 第210章 陪衬 “嗯?介绍什么?”温浅瑜看看夸张捂嘴的丹阳郡主,又看看旁边已然恼了的裴翊宸,“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瞧得出,这两人方才是在为她争执。 可她孑然一身,能有什么值得争论的点呢? 想了想,温浅瑜只能把目光放在裙子上:“是不好看吗?” “姐姐这么明艳漂亮的人,穿衬自己的颜色,哪儿能不好看?”丹阳郡主笑盈盈地接过话,转转眼眸,又问,“我这姐姐、姐姐的叫了许久,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名温浅瑜。”不过是问名讳,温浅瑜自然不会拒绝告知。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平静介绍自己的那一刻,裴翊宸面上的阴云又浓厚了一分。 “既然选好了,那就走。”裴翊宸不打算带人在这间铺子多待了,付了钱,便要直接把人领走。 可丹阳郡主却没后自觉分道的觉悟,不仅就此跟上了他们,还挽住了温浅瑜的胳膊,说是要再帮她挑挑与裙子搭配的胭脂香露。 “阿瑜姐姐,胭脂这等你东西呢,还是得咱们姑娘家自己讨论,男子嘛…定是指望不上的。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世上所有的脂粉,都是一个颜色。” 稍一顿,她又指指裴翊宸:“特别是像他这样身边没一个姑娘的,更是不懂这些。回头若是让他给你选套粉红色的口脂水粉,你得气死!” 裴翊宸:“?” 小丫头现在胆子还挺大?说他不是的时候,都敢当面说了? 不过,最可气的是,丹阳郡主的那些鄙夷,他还真没办法一一反驳。因为在他看来,姑娘们谈论的浅红、橘粉、玫红等一应颜色,瞧着确实相差不大… 于是,在一次次忍气吞声后,裴翊宸便彻底失了话语权,沦为了两个姑娘逛街的陪衬。 直到傍晚在酒楼坐下,他方才有机会再牵起话头:“丹阳,芳菲宴你会去的?” “当然。”提及芳菲宴,丹阳郡主面上便划过一丝不情愿,但她还是坚持点了点头,“我是母亲唯一的女儿,过去一趟,全当是全他们一个面子了。” 昭容长公主与驸马英国公世子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两人在一起时甜蜜恩爱,后来,英国公世子因病病故,昭容长公主便舍了一身荣华,带发念起了佛经。 若非是两人还有一个女儿尚需人抚养照顾,她估计,会直接削发为尼。 不过,即便是如今这样,昭容长公主在皇家,也不是全无地位。 她到底,还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你若能去最好。”裴翊宸微微颌首,“男宾女宾大部分时候都不在一处,你若能去,正好可以帮我照顾一下温浅瑜。” “照顾阿瑜姐姐?没问题!”丹阳郡主干脆应下。 但旋即,她又略蹙眉头:“不过…咱们今日跟蓝舒妤闹了这么大的不愉快,她回去,估计少不得和她那帮姐妹吐苦水。恐怕,咱们还得提前想好应对之策才是。” 第230章 过分巧的意外 “当年驸马是在前往南疆督察边军的路途中意外身亡的。”裴翊宸指腹轻轻擦过杯沿,侧目看向天边的月,“有人传,那是邻国的刺杀,也有人传,那是云雾山山匪残党的报复,还有人传,那是驸马昔日在南方得罪的江湖人的手笔。 “各式各样的传言多到数不清,但最终的结论却只有一个,那便是,驸马的死是一场意外。 “可他的死怎会是意外呢?他有心探寻当年镇南王府连同太子谋反一案的详情时,便出了意外?这会不会,太巧了些?” “你发现了什么?”昭容长公主的气息略有不稳。 她感觉,自己好像离那朦朦胧胧的真相更近了一些。哪怕目光所及依旧被缭绕的迷雾遮眼,但心底却本能地生出一丝惶恐。 那是人在探知危险靠近时,最原始的反应。 裴翊宸并未直接回答长公主的话,反而是接着道:“在当年的种种猜测中,山匪残党出手的可能性名列前茅。因为,驸马是在青州和柳州的交界处出的事,也就是,云雾山附近的地界。 “不过,当时被陛下差去的人并未查到山匪作案的确切证据,所有人都认为,为着一个猜想就调遣大批军队过去剿灭山匪,是一件极不合适的事情。 “毕竟没了镇南王府的守护,南疆边境又多了许多摩擦。邻国正虎视眈眈,兵力怎么可能浪费在剿匪一事上?” 裴翊宸话及此处,长公主的一双玉手也紧攥成拳。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有余,她也始终无法做到释怀。 她的丈夫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但她的兄长却因顾虑这个,迁就那个,就这么把事情放过去了。 其实她也并非是不会考虑大局的人,她知道当年那种情况,应该最先为边境的百姓考虑。而她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真相罢了。 她不想让自己的夫君死得不明不白,她也隐隐猜测,那场事故恐怕不像表面上看着那般简单。 因为,在临行前,驸马曾同她说过,安排好边境的事情后,他想再悄悄追查一下镇南王府的事… 余光瞥见长公主细微的情绪变化,裴翊宸又收回看月的目光,正色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这次南下查案,发现那名柳州知州的死也和云雾山山匪脱不了干系。而他在十三年前,也是对镇南王府一案提过疑议的人。” “你的意思是…?!”昭容长公主呼吸一窒,思路瞬间被打开。 同样有过质疑的人,在同一片地方身亡,且身亡的缘故,都与云雾山山匪有着或多或少的牵扯。 这不就证明… 在答案呼之欲出的那一刻,裴翊宸又再度开口,一字一句道:“并且,我还发现,那云雾山的山匪,与之前世代定居青州的宣平候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是说宣平候他…!”某些过往不敢多想的猜测一下子被挑明,向来端着一张静颜的人也不免表露出慌乱。 好半晌,她才再度开口:“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第231章 客气 裴翊宸一听昭容长公主这话,便知她是信了自己所言,打算帮自己一回了。 于是,他也直白提了要求:“我想让姑姑明儿个去宫中一趟,既为丹阳今日所受出口气,也顺带提醒提醒琴贵妃,她侄女身边那个朱梓悦,不安好心。” “你想让他们俩家先生出嫌隙?”昭容长公主笑笑,“琴贵妃是个谨慎且城府颇深的女人,仅凭这点小事,恐怕不足以让她那一族与宣平候府割裂。” 今日宴会上的事,她也听丹阳说了不少。 那蓝舒妤和朱梓悦之间固然有问题,但小姑娘之间的争斗,并不足以影响大局。以此为突破点、恐怕起不到多大作用。 “这点我明白。”裴翊宸颌首,但他仍是坚持道,“虽说一点儿小事效果不佳,但电子一旦有了,将来想要扩大,也就不是难事了。 “无数的决裂,都是始于一个小误会的。” “好。”见裴翊宸胸有成竹,长公主也就不再相劝,且考虑到这件事不难,她想都没想,便直接应了下来,“明日进宫时,我会想办法让琴贵妃知道朱梓悦挑唆之事。” “那就多谢姑姑了。”裴翊宸弯眸,恭敬向昭容长公主行上一礼。 见他如此客气,长公主又一把扶住他,柔声叹道:“你本是我侄儿,你母亲又与我情同姐妹,便是没有驸马的事,你求到我跟前来,我也会帮你的,你又何必如何客气?” “姑姑帮侄儿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您本可置身事外,安安稳稳地守着长公主的体面,过清闲日子,可您却选择了趟这趟浑水,帮侄儿一把,侄儿自然是要谢您的。”裴翊宸并未银长公主所言动摇,相反,还把未行完的礼数做全了。 “你这孩子…”瞧裴翊宸一脸正经地盘算关系,长公主不禁摇头叹息一声。 这孩子的心性,终究还是变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会拽着长辈的衣摆,扬起一个大大笑脸同长辈撒娇讨好的纯真孩童了… 他想要的东西,他会想办法去换,而不是跟人去求。他领悟了人性,知晓了旁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自己,也自此,失了本性中的温暖。 想着他方才客气又疏离的模样,长公主心中不禁有万千感慨。 不过,不管这孩子如今是何心态,她都一直将其视作自己亲近的晚辈。 被世间苦楚磨平了纯真,不是他的错。 长公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几番变化,裴翊宸不是没有感觉。但他心理也清楚,如今的自己,已不再适合做长辈膝下那任性又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是以,长睫一颤,他便避开了上个话题,亲手切开只青团送到长公主跟前:“姑姑,这是侄儿亲手做的,是您最爱的豆沙馅儿,您趁热尝尝?” “你的手艺,姑姑自然是要尝的。”长公主明白他的心思,知他无意再谈关系,便顺着他的话,聊起了青团,“这京成里呀,恐怕再找不出一个青团做得比你好吃的了。” 第232章 意外表现 裴翊宸的手艺,的确是一绝。 尝过一口他送到跟前的青团,昭容长公主惆怅的心情,瞬间便有了好转。甜而不腻的味道,总是能令人心情愉悦。 “青玉,去把丹阳叫回来。”尝了一口,长公主又扬声叫守在帘帐外的玉嬷嬷将丹阳郡主叫了回来。 刚刚,遣走下人的同时,她也把女儿支开了。 过去的事情,她不想让女儿知晓。 她才十四五岁,合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她没能给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只能尽力让她每一天都过得快乐。 丹阳郡主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一口吃的,并未走远,玉嬷嬷刚出去转了一小圈,便寻到了她。 “你们终于聊完了!”扑到桌边,丹阳便直接伸手捻起一只青团咬掉大半,一边吃,她还一边抱怨,“不就是芳菲宴上的事情么,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 “你宸表兄做的小食都堵不住你的嘴?”昭容长公主无意跟女儿深聊,戳了下她的额头,便又用小碟盛了一只青团到她面前,“喏,都是你的,慢慢儿吃。” “谢谢阿娘!”眼见又一只青团被盛到自己碗里,丹阳当即笑弯了双眸。 裴翊宸的手艺,她是极馋的。 只是她这位表哥性子古怪,做的吃食都不爱拿给人吃,所以,就算再馋,她大多时候也只能在梦里念着。 今儿个,也就是蹭了阿娘的面子,她才能有这一口吃。 阿娘真好! 为着一口吃的,小姑娘看自己母亲的眼神,竟多了几分崇拜。 长公主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笑着摇摇头,她便同裴翊宸二人道:“小丫头不懂事,让你们见笑了。” “我许久未曾下厨,手艺或许退步了不少,能得丹阳喜欢是好事,何谈见笑?姑姑言重了。”裴翊宸弯弯嘴角轻笑,端的仍旧是之前进退有度的客气。 知他心思,长公主不自觉地又再叹了口气。 两方一时无言,唯有不知内情的丹阳郡主捧着青团认真反驳:“安王兄的手艺分明跟以前一样好!若你这都算退步,那别的厨子该不要活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向温浅瑜投去羡慕的目光:“真羡慕阿瑜姐姐,往后,你该有口福了!” “丹阳!”闻言,长公主不禁放重了语气。 她与女儿不同,作为长辈,她见过裴翊宸更多面的模样。 是以,她也知道,厨艺一道并非裴翊宸所爱,他沾这份烟火气息,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无害,更好地在深宫中生存下去。 为了生存不得不学的技艺…不厌恶都算好的了,又怎么可能为时常为他人操劳? 她以为,听丹阳这么一说,裴翊宸是会心生烦闷的。 可令她意外的是,裴翊宸竟接了丹阳的话。 他睨一眼端正坐在身边的姑娘,佯装无奈:“口福她的确是有的,只是,她自己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可怜我既给人做了厨子,还没让人领会到我的好…” 不过是玩笑的语气,闻言,长公主却愣住了。 第233章 好意 裴翊宸过往绝不会在人前与人说笑,而且,还是在下厨一事上… 想到他对温浅瑜的信任,又见他如此,昭容长公主终于把目光转到这个从一开始便安静待着的漂亮姑娘身上。 小姑娘身姿高挑、模样秀美,虽有一张艳丽的芙蓉面,但打扮却偏简单干净,少有修饰。 若把她放在一众花枝招展的贵女中,她无疑不会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但她却绝对是最出俗脱尘的那一个。 “这便是你从柳州带回来的那位姑娘?”长公主一边打量温浅瑜,一边暗暗赞许裴翊宸的眼光,“挺好。” 听人夸赞温浅瑜和听人夸赞自己,裴翊宸完全是不同的反应。 对待前者时,哪怕他仍端着疏离矜持,他下意识弯折的凤目,也出卖了他的心思。 见他如此,昭容长公主的心不由再狠狠跳动一下。 起初,她听说这孩子带了个江湖出身的姑娘回京时,她只是有些诧异。毕竟裴翊宸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知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也知晓他是如何封闭自己的,是以,她只当他是要用人。 但后来,听女儿说起他们在天衣阁遇见的事,她便觉得,事情与自己想的有所出入了。 再后来,知他带人去芳菲宴帮他办事,又见他与自己说起过往时还将人放在身边,她便更加明白,他应当是喜欢这姑娘的。 可喜欢归喜欢,秘密能够分享并不代表他能为之敞开心扉,更不代表他能为之折腰,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直到现在… 心思一转,长公主看温浅瑜的目光又再起了变化。 一点心思,也悄然泛起。 “温姑娘是?”昭容长公主和善笑笑,亲手替温浅瑜倒了盏茶推过去,方才再道,“方才我忙着与宸儿说正事,没太顾得上你,你别介意。” “我没有…”突如其来的客气,让温浅瑜有些不知所措。 她悄悄看一眼裴翊宸,确定他并未抵触,她才接着答道:“正事重要,我自己能顾得上自己。” “这怎么一样?你怎么说也是客人,我这做主人的,怎么能让你自己顾自己?”说着,长公主便从腕上退下一只白玉镯,套到温浅瑜手上,“这镯子,便算是我为招待不周给你赔个不是。” “这…”昭容长公主过分友好的举动,让温浅瑜彻底怔住。 刚才的倒茶和客套,她还能勉强应对。 如今这送镯子赔不是…她只能转眸看向裴翊宸,向他求助。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裴翊宸竟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份道歉,还平静同她道:“既然是姑姑的心意,你就收下,跟姑姑道声谢就好了。” 温浅瑜:“…” 无奈,她只能起身行礼:“多谢长公主赏赐。” “你这孩子,怎么也跟宸儿一样客气?”长公主似有些埋怨,但语气却是温和的,“往后呀,你将我当亲姑姑就是,私下相处,不必时时守着规矩。” 温浅瑜:“…?” 长公主这口吻,她怎么听着有点儿不对劲呢? 第234章 你也把她当姑姑 温浅瑜觉得长公主待她的友善态度很是奇怪,但她与对方只是头一回见面,有些话,到底是不方便开口询问。 无奈,哪怕心中疑惑重重,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一一应下长公主让她帮忙照看裴翊宸的请求。 好在夜色渐深,聊了片刻,裴翊宸便挑了个合适的时机,提出了离开:“姑姑,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您和丹阳休息了。” “好,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长公主带着丹阳郡主起身相送,一路把人送到门口,她还不忘嘱咐温浅瑜,“宸儿这孩子一忙起来,连吃饭睡觉都能抛诸脑后,往后,你多劝着他些,让他规律作息。” “好。”温浅瑜颌首。 见她应承,长公主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真是个好孩子,有你在他身边,我也放心。” 温浅瑜不知该如何接长公主这话,只能在行礼告别的时候把事情模糊过去。 所幸长公主也没揪着不放,点头跟他们道了声别客气,便领着丹阳郡主回了府邸。 “裴翊宸…”见身后大门紧闭,温浅瑜终于有机会将满腹疑惑道出,“你觉不觉得,你姑姑今日怪怪的?她好像…突然就对我友好了起来?” “对你和善还不好?”裴翊宸并未正面回答身边姑娘的问题,只是摇开折扇,悠哉悠哉地反问了一句。 温浅瑜方才看长公主觉得奇怪,此刻看他,也觉奇怪:“和善自然是好的,可你不觉得她一下变得太和善了吗?我同她非亲非故,仅是凭着你的关系头一回与之相见,她怎么会像待自己的晚辈那样待我?” “你觉得不该?”裴翊宸睨她一眼,眸底染上一丝丝意味不明的神情,“那你想她怎么待你?” “你这叫什么话?”温浅瑜终于确定,自己身边这人也有些不对劲,“什么叫我想她怎么待我?重点是我想吗?重点难道不是她为何对一名初见的陌生人突然亲和,还给了只玉镯?” 温浅瑜抚上腕间微凉的镯子,白玉镯衬着月光,晶莹透亮、光泽莹润。 这水头极好的镯子,一看就不是凡物,长公主这般轻易送来,还是以“道歉”的名义…这般姿态,她可不觉得这仅是“和善”二字能解释的。 裴翊宸似乎明白什么,但他又… “你真不理解她的意思?”见身边姑娘紧蹙眉头,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裴翊宸不由垂下长睫,掩住眸中思绪,“如果不理解,后面那些托你照顾我的话,你又为什么要应呢?” “那不是应该的吗?”温浅瑜怔了怔,反问,“我们是一家人,我理应对你好不是吗?” “一家人…”裴翊宸带着不明情绪压压嘴角,步伐忽地一快,便领先了温浅瑜半步,“既然你也觉得我们是一家人,那我姑姑便是你姑姑。 “往后,你便同我一样将她当亲姑姑看就成。” 温浅瑜:“…?” 他的话咋一听似乎有理,但仔细琢磨,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第235章 小时候的他 温浅瑜最终还是没能从裴翊宸那边问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在他送来银耳雪梨汤的时候,听他道:“一家人这话我记下了,往后你若要反悔,这些吃食,便再与你无缘了。” 这话听着像威胁,还是挺严重的威胁… 温浅瑜抱着汤盅,暗暗下定决心——哪怕他只是她隔了不知多远的表亲,她也一定要把他当最亲的亲人! … 同样的疑惑,丹阳郡主也有。 “阿娘,此前你不是没多看好阿瑜姐姐吗?听我说她漂亮的时候,您还直蹙眉呢,怎么一转眼就认可她了?”丹阳郡主托腮撑在桌案上,两条腿悠悠晃荡。 “此前因她来历不明,我的确对她印象一般。不过,瞧着她方才与宸儿相处的模样,忽又觉得,她或许是可以帮助宸儿从过往阴影中走出来,让他重敞心扉的人。” “过往阴影?”小姑娘歪头想了想,“就是你们不让我听的事情?” 她虽然总被支开,从来没听过那些过往秘闻,但她不傻,凭借蛛丝马迹总能猜到些许。 依她想,母亲所谓的过往阴影,应当就是先皇后和前太子的那些事。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但她知道,她这位表哥如今那不亲人的性格,应当就是那件事造就的。 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她也能理解他。 她不过是失了父亲一人,便时常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表兄几乎失了所有,没有厌世颓废,已经很好了。 “你这鬼丫头。”长公主无奈轻叹。 知女儿大致猜到了一些,她索性也就把话挑明了:“因为前太子谋逆的那件事,宸儿一下就转了性子。他小时候活泼可爱,还有些小顽皮,每每见到长辈,总爱揪着人衣摆问人要糖吃。 “那时,大家都喜欢他、宠着他,说他如众星拱月一般活着,也不为过。 “可这样的生活,却在他不到五岁的时候打破了,不过短短几日,兄长被处死,母亲也自戕了。过去所有围在她身边的人,都避他如蛇蝎。 “他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般,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舔舐伤口,默默认下命运。” “可那些事又不是安王兄的错!”丹阳郡主紧蹙眉头,一双粉拳也不自觉地捏紧。 她平日里便瞧不惯那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事情,如今听闻自己最亲近的兄长遭受了远比她想象多的苦楚,她便更气了。 “谁的错在那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时,他的存在好像都是错的。”长公主摸摸女儿的头,轻叹,“大概是那时候就看透了这个世界,所以如今的他… “我不说你应当也能感觉到,如今的他,待人总是一副假笑,让人帮忙,也总习惯用等价的利益去交换… “他已经不相信别人了,他心里的温情已经死了。 “我原以为,往后的他,将会一直是那模样,可直到我瞧见他方才跟那位温姑娘开玩笑时的模样。 “晃眼间,我竟觉得,我又瞧见了小时候的他。” 第236章 琴贵妃 会真诚地笑,会因为热情和喜爱真心实意地去做一件事而不是图什么利益交换,会真心信任身边的人… 这样鲜活阳光的裴翊宸,她已经十三年没有瞧见了… “原来阿娘是因为阿瑜姐姐重新让安王兄有了正常人的感情才认可她的。”丹阳郡主了然点头。 难怪,此前阿娘一直不冷不热的,今儿个聊了一半,却忽然转了心思。 见丹阳明白,长公主又接着道:“起先听你说那是个美人,我还当宸儿是瞧上了皮囊。我虽不是很喜欢这缘由,但想着他若能有少年人的心性也是好的。 “后来听你说那姑娘是个聪慧沉稳的,我又有些忧心,他会不会只是想找个能为自己分忧的。 “如今,总算是放心了。” “可是,我瞧着安王兄有些一厢情愿呢。”丹阳露出愁容,“阿瑜姐姐虽然待他好,但瞧着不像是喜欢。万一安王兄没把人追到手,那以后…” “你觉得你安王兄会追不到人?”长公主笑着点点闺女的前额,“他这些年虽转了性子,但人也更加刻苦努力了。他本就聪慧,后来又刻苦,如今才学、容貌、气质皆是上佳,还学了厨艺烧得一手好菜。 “这样的翩翩少年郎,不愁打动不了姑娘。 “倒是你,成日不思进取,该会的一样也不精通,往后婚事可怎么办…” “我才十四,不着急。”一听母亲念叨起自己,丹阳便连忙抱住母亲的手臂,撒娇似的蹭蹭,“我还想多赔母亲几年呢。” “几年用不着,明儿个陪我进宫一趟就行了。”长公主把人从手边推开,收起柔色,正色嘱咐,“早些休息,明日同我入宫去帮你安王兄一个小忙。 “有些旧帐,也该翻出来说说了。” … 细细密密的雨丝,从半夜起便飘个不停,衣着华丽的妇人闭目斜倚在贵妃榻上,任由身边的婢女打扇捏腿。 熏香的细甜,被一阵忽然涌入室内的风吹散,榻上的贵妇人,也在这一刻蹙眉掀开了眼帘。 “娘娘?”捏腿的宫婢瞧见贵妇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色,连忙压低脖颈,深深埋下头去,“奴婢伺候不周,还望贵妃娘娘恕罪。” “下去。”琴贵妃抬手在膝边一拂,冷冷拨开宫婢,旋即,又睨了眼守在一侧的大宫女,“霜降,这两日,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禀娘娘,这两日宫中一切如常。”婢女垂首,恭敬答道。 闻言,琴贵妃的不由黛眉一蹙:“那宫外呢?宫外可有动静?” “宫外…”霜降蹙眉思索片刻,旋即,方才犹豫开口,“别的事倒是没有,就是听闻…舒妤姑娘跟安王最近带回京都的那名姑娘在芳菲宴上发生了矛盾。闹得…还有些大。” “跟那乡野村姑在芳菲宴上闹起来了?”琴贵妃冷脸,“本宫不是跟她说过了吗,她是有身份的人,不宜随意跟人争执。 “否则,丢人的是她!” “确实如此,不过…”霜降小声道,“听说当日丹阳郡主也参与其中,舒妤姑娘跟丹阳郡主一向不和…” 第237章 险恶话术 “丹阳?”琴贵妃蹙眉,略一思索,她又松了眉头冷笑道,“这丫头跟安王那小崽子熟络,想来,是见安王带来的人遭人欺负,看不过去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霜降试探着问道。 “暂且不管。”琴贵妃摆摆手,“若舒妤只是跟那乡野村姑闹闹,本宫或许还得说一说她,但是有丹阳参合…呵,康王那边如今正势好,给安王那小崽子一个下马威也不错。” “婢子明白了。”霜降笑着应下。 如今康王殿下距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他们也需要立立威,震慑一下那些有非分之想的人了。 安王和丹阳郡主既然撞上来了,那不妨先拿他们开刀。 “嗯。”琴贵妃抚抚新做的指甲,浅笑,“今早就熬上的梨藕百合汤应该炖好了?取一盅带上,咱们该去御书房瞧瞧陛下了。” “喏。”霜降屈膝。 自从十五年前皇帝大病一场之后,琴贵妃日日上午都要去御书房给皇帝送汤,春夏秋冬从不间断。 因为自那场大病之后,皇帝便对自己的身体格外在乎。她如此体贴,一来是为维系感情,让帝王心中多一分感动,二来,也可趁机窥探一些朝政之事,辅佐儿子壮大势力。 她一路都在盘算着,今日应当怎么续上昨日的话题,为自己侄儿拿下刑部的职位。可好不容易寻到由头,推门一瞧,却瞧见了昭容长公主带着丹阳郡主幽幽地在和皇帝叙述着什么。 “贵妃娘娘到——”内侍尖细的呼声响起,御书房内的几人,便不约而同地嘲门口看去。 “阿柔?”永乐帝目光扫过琴贵妃,带着一丝丝责备,“你来得正好,快跟昭容解释一下蓝舒妤的事,安抚安抚她。” “解释?”闻言,琴贵妃的心便是一沉。 她已知道了蓝舒妤和丹阳郡主之间的矛盾,不过是几个晚辈为着点小事拌嘴两句罢了,谁也没伤着谁,可她刚一到此,陛下就问她要解释?! 这摆明了是要偏袒昭容长公主母女! 好呀,她不过来晚了片刻,竟让昭容这贱婢寻着空隙给陛下灌了迷魂汤! 琴贵妃暗暗攥紧五指,侧首看向昭容长公主笑问:“不知昭容是遇见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了?你说与本宫听,本宫一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她倒要看看,她将小辈间的争执比作恶气,昭容敢不敢应承! 若应了,她有的是法子暗讽其小气,若不应…呵,那正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自打琴贵妃进门的那一瞬起,昭容长公主便已经开始提防起她了。如今,见其开口就是这险恶的话术,她心中更是一声冷笑。 她就知道,这女人,是个难缠的。 好在,她早就有了准备,暗暗给身边的丹阳郡主使记眼色,小姑娘便率先站出来诉苦:“贵妃娘娘可一定要为我做主!我不过是见舒妤姐姐打人,想着在芳菲宴上闹大了不是好事,想上去劝架,可她…可她竟然指着我鼻子骂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第238章 哭诉 丹阳一口气说完蓝舒妤干的坏事,还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当着大家的面就哭了起来:“那可是女宾们参加芳菲宴的必经之路,本就人多。因为她们吵架,大家都驻足在旁边儿看呢! “舒妤姐姐就那样指着我鼻子骂,还作势要连我一起打…往后,往后我该怎么见人呀!” 小姑娘的声音本就软糯好听,再带上几分哭腔,一时间竟有些我见犹怜的感觉。 此刻,无论是坐在龙椅上的帝王,还是周围候着的内侍宫女,一颗心都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她。 琴贵妃看着丹阳哭哭啼啼地跟自己告状,差点儿没被她气死。 偏偏,狠话刚刚是她自己放的,她一时间,也不好再放软了语气劝和。 她只能强压下怒气挤出抹笑:“丹阳,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你没弄清楚的地方?舒妤那孩子本宫了解,脾性是急了些,但不至于无缘无故就跟人动手,是不是那位跟舒妤争执的姑娘…” 丹阳的不好,她不方便直接说,毕竟昭容长公主还在旁边,若是被这护犊子的抓到反驳之处就不好了。 但是那温浅瑜就不一样了。 听闻安王带回来的这丫头,是出身江湖的野丫头。 她只需稍稍暗事一下,想必,就能轻易把责任推过去。 到时候,再让那丫头担下责任,给为她争执的丹阳和舒妤赔罪,长公主那边,也就不好再揪着不放了。 琴贵妃觉得,多年龟缩在府邸吃斋念佛的昭容长公主应当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只要能帮她女儿出口气,事情在她那边就算完了。 可这回,她却料错了。 丹阳郡主一听她这话,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水灵灵的双眸:“贵妃娘娘是觉得丹阳在说谎吗?丹阳所言句句属实,所有围观的人都可以证明!德清姐姐、栎阳姐姐、还有岑家二姐姐都在场! “她们都瞧见了此事,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德清公主、栎阳郡主,还有兵部岑尚书的二女儿… 琴贵妃咬牙,这丹阳郡主提的旁观者还真是… 有这些人在旁看着,谁对谁错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谁把事情闹大了,让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看了笑话! 陛下爱面子,听到这种事… 果然,琴贵妃刚想到此处,永安帝便蹙起了眉头:“事情是怎么回事要追溯,但蓝家姑娘对丹阳动手这件事,也得交代清楚。 “好歹是场有排场的宴会,闹成这样算什么?朕已经差人去唤德清了,等她来了,再论论事情经过。” “谨尊陛下吩咐。”知永安帝已经有些不高兴了,琴贵妃也不好再替蓝舒妤推卸责任。 微微一屈膝,她便温顺站到帝王身边,柔柔将自己提来的汤奉上:“陛下别急,事情咱们慢慢儿梳理,您先喝口汤,润润嗓子。” 食盒打开,鲜香的味道瞬间四溢。 闻着香味,再享受着琴贵妃的柔情体贴,永安帝的脸色,一下就好转了不少。 烦心事多了,关心便让人格外受用。 第251章 居然还想有下次? “你还挺了解我?”裴翊宸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跟前的人。 他笑起来好看,严肃时也好看,但如今这幅神情…哪怕有张美人皮,让人琢磨不透的模样,也足够令人发怵。 哪怕是温浅瑜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也有些打鼓:“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他这模样,应当是因为她没说对? “那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沉默片刻,温浅瑜又干脆问道。 不懂就问,她既揣摩不清他的心思,便直接问他。 “你真看不出来?”裴翊宸深深看跟前姑娘一眼。 她一双明眸黝黑纯净,不参杂一丝欲擒故纵的谋算,也没有半分懂了却装不懂的矫揉造作。 她就是,真的不知道。 并且,还没藏一藏自己的“无知”。 裴翊宸:“…” 有些时候,他真觉得她这板正模样还不如那欲擒故纵、矫揉造作来得可爱…至少,那样代表她明白他的心思。 像现在这样… 裴翊宸当然不可能大方告诉温浅瑜,自己特意早起进厨房,只是为了给她做点心,没想过别人。他也不可能告诉她,看着她只知道和丹阳玩儿不理他,他会不开心。 那样显得他太小气了,而且…他要是先低头,不就显得他才是动了心思,非对方不可的那个人了吗? 他不过是没拒绝她而已,自然不能低头! 裴翊宸心中自有一套逻辑,并且坚定地认为,先表达喜欢的那个人才应当主动一些。 于是,阴恻恻看了温浅瑜两眼,他便轻哼一声收回目光:“看不出来就算了,我可懒得跟你解释。” “可你不说出来…憋在心里不会难受吗?”温浅瑜并不介意裴翊宸不怎么友好的态度。 对他,她一向是宽容的。 见他兀自去到甲板上坐下,她也跟着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与他一起望向夜空:“小时候,母妃就常叮嘱我,遇到不开心的事一定要讲出来。 “因为憋在心里,不仅会气坏自己,还会让别人觉得那是没关系的事。有心欺负你的人会变本加厉,无心伤害你的人也不会知晓忌讳。 “往后,你定会再次因此受到伤害。” 话落,她又再次侧首,认真问他:“所以,你要跟我说说吗?” “往后我会因此再受到伤害?”裴翊宸直接无视了她后面那句话,捕捉到前一句的重点,“所以你的意思是,往后还要招惹我?” 她居然还想着下次?! 闻言,温浅瑜不禁怔了怔。 片刻之后,他才从裴翊宸的思路中绕出来:“可是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如果以后不小心…” “那便说明你对我不够上心。”裴翊宸打断她的话,同时别开面庞,一副不打算再搭理她的样子。 温浅瑜觉得这人就是在无理取闹,若换做旁人如此,她定已经拔刀威胁了。可折腾的人是他… 暗暗叹息一声,温浅瑜还是伸手,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别不高兴了,往后,我会多注意的。” 第252章 纵容 想了想,她甚至还认认真真地跟他道了歉:“对不起。” 姑娘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不通人情世故的笨拙,任谁听了都能明白,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安慰人。 裴翊宸自然也不例外。 刚开始,他心中的确是有万般不满,但有她陪着坐了一会儿,他心其实已经静了大半。 方才依旧跟她闹别扭,不过是,嘴硬罢了… 他本没有逼迫她认错道歉的意思,眼下见她如此放低姿态,他心中也很是过意不去。 长睫一颤,他便匆忙回眸制止她后边儿的话:“行了,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 抿唇纠结片刻,他又轻声道:“有的缘故,我大抵也跟你说不清楚。你说你母妃教过你,受了委屈不能憋着,一定要表达出来,那是因为她视你为掌上明珠。 “但我生活的环境不一样,我就知道,有些委屈,说了不如不说。” 说出来做什么呢?唯利是图的环境中,没人会为不相干的人说话。 江湖中,或许还可以拔刀,但皇城中,呵…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随意反驳,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来想去,裴翊宸觉得,自己其实也有问题。 他期望她主动,除了因为认定是她先喜欢自己的,还有便是过往的经历促使他养成了这等不低头不吭声的性子。 哪怕他想主动,也无从开口。 这么一想,他竟觉得,自己还有些讨人厌。 可温浅瑜却不觉得他讨厌,闻言,她又往他身边挪了挪,温声同他道:“也对,是我忽略背景,妄谈道理了。 “你既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就不说好了,我往后自己注意。就像你说的,只要我足够上心,总能看出来的。” 她认真看着身边近在咫尺的人,他们虽然已经靠在一起,但她仍然从他的面容上,寻到了一分寂寥。 她想,他大抵是仍旧沉溺在过往的萧瑟中没有完全走出。 生来便在黑暗中不可怕,因为没有见过光明,就不觉阴暗之地难捱。但他不一样,他是从光明中坠入黑暗的,因为见过美好,所以如今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温浅瑜自觉理解到了他落寞的缘故,想了想,便直接伸出手臂,将身边人抱住:“别不高兴了,我跟外面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 “你有不高兴的事可以跟我说,回头我帮你揍人就是了。” “你大概是忘了最初就是你惹我的。”裴翊宸忽被她逗笑。跟她兜兜转转绕了一圈,问题上升了,错误也去了别人那儿,还真是…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现在已经不气了,感受到她怀抱的温暖,他还顺势放任自流了一回,歪头,就靠上了她的发顶:“不过你既然跟我承诺了往后的事,那我便当真了。 “以后,你要是忽然觉得我事多不愿兑现承诺了,那我就…” 威胁的话没说出口,因为他也不知道能如何。 身边的姑娘则坚定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第253章 不委屈 温浅瑜把问题想严重了,但却意外哄好了裴翊宸。 她无底线的纵容和关怀,还是让他很受用的。 任她抱了一会儿,突然有些嫌弃自己的人又恢复了往日心态。轻轻一挣扎,就重新与她划清界限:“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以随便抱我。” “啊?”温浅瑜傻眼。 她摸摸发顶,只觉这人莫名其妙。若非发顶依旧留有一抹温度,她还当刚被靠着是一场梦呢… “跟你开玩笑的。”见她无言,裴翊宸又弯弯凤目拉她起身,“昨天父皇把我叫进宫说教了半日,我反正是跟他顶嘴了,所以往后…咱们之间大概也没有授受不亲的说法了。” 长公主和琴贵妃一通争执后,目的虽然达到了,但另一个问题也被牵扯了出来——温浅瑜跟裴翊宸的关系。 永安帝遭了一番闹腾,心中有怒,干脆就把裴翊宸叫进了宫,狠狠批评了他将一江湖女子带在身边的事。 别的事,裴翊宸通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过去了。 但温浅瑜在他心里到底是不一样,听了永安帝一通数落后,他难得顶嘴了。 最后,两人自然是闹了不愉快。 但事情错不在温浅瑜,甚至在蓝舒妤动手后她连手都没还,永安帝也不好闭眼指责。 外加裴翊宸在他这儿与其他儿子有些区别,他本能地有些排斥裴翊宸成长成事,所以不愉快虽然闹了,但他对裴翊宸跟名江湖女子混在一起,却没了意见。 他甚至,还暗暗因为这儿子自毁前程而松了口气。 温浅瑜是不知道这些的。 她只知道昨日裴翊宸被急召入宫后,在宫中待了许久。 且当她关心起他入宫遇到的麻烦时,他仅仅是很轻松地跟她说,问题都解决了,不必操心。 她信任他,所以什么都没问。 但现在看来… 温浅瑜有些担忧地蹙蹙眉:“所以…陛下昨日传你入宫就是为了我的事?他是误会什么了吗?要不要…咱们想办法以实际行动同他解释一下?” 温浅瑜考虑着把事情掰扯清楚。 可裴翊宸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不,父皇没误会什么。” 误会什么了? 他都被她定义为“一家人”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误会可以解释的? 况且… 默了默,裴翊宸又道:“除了他想的那种关系,也没有其他关系能让我们时常待在一起的事变得合理了。 “咱们总不能跟外人说,我们是远房亲戚,正在一起谋划平反?” 裴翊宸一番话堵得温浅瑜哑口无言。 确实,把如今被误会的关系解释清楚后,他们的处境反而会变得更差。甚至,还会有丢掉性命的风险。 分析了一下利弊后,温浅瑜也只能认可:“那就先这么着,不过…这段日子,大概要委屈你了。” “不委屈。”裴翊宸回得果断。 “嗯?”他过分平静的反应让温浅瑜怔了怔。 “本来就不委屈。”裴翊宸轻嗤。 有什么好委屈的呢?反正,往后本来就是要在一起的。 第254章 臭味? 夜幕低垂,月匿无声,天边只几个暗淡的星坠着,在纯黑的夜色中渲染一抹微弱的荧光。 裴翊宸与温浅瑜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缓步沿坡而上。 再往前些,便是官道。 因裴翊宸王爷的身份,他们是不在乎入城出城的时间限制的,回去晚了,大不了拿出令牌吩咐守城的士兵帮他们开下城门。 再不济,凭他们的功夫寻个破绽翻墙进去也是没问题的。 是以,哪怕夜幕越压越低,两人也没有半分着急。 裴翊宸甚至还拉温浅瑜去看了看沁湖边上的十里桃林:“可惜眼下桃花都谢了,没什么可看的了。若是三月过来,只要春风一吹便是一场花雨,美得好似人间仙境。” 温浅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现在带我过来是…?” 四月末的晚上,既赏不了两岸美景,也见识不到花雨纷纷扬扬洒落的美景,此刻来这里,难道就为看树枝? “是因为我去年在这儿埋了酒!”裴翊宸发现她身边这人不会在自己跟前藏心思,仅一眼,他就瞧出了她的想法。 她当他傻?大晚上拉个姑娘来这阴森森的小树林里看树枝? 裴翊宸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旋即,便兀自辨认好方向,走到一棵藏了小铲子的树下开始挖土。 “我来。”温浅瑜觉得自己大抵是在无形之中又得罪了他,为了弥补,她非常乖巧地从他手里拿过铲子,开始替他挖。 她办事一向干脆利落,如今又存一点“悔过”心思,不一会儿,两只小酒坛,便干干净净地摆在了裴翊宸跟前。 重新替他藏好铲子后,她还弯眸夸赞了一句:“好香!” “我酿的酒,自然是香。”裴翊宸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她的恭维。 然,没等他得意片刻,沐浴在一阵忽起的新风中的姑娘又跟着蹙眉道了一句:“但是…我怎么觉得,这醇香之下,还隐隐有一丝臭味?”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裴翊宸差点儿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臭味?她还真敢说! “是真的。”偏温浅瑜神色认真,动动鼻尖嗅了好几下,又肯定道,“我没闻错,确实有一丝臭味,只不过有你这酒香盖着,很难分辨出来。” 见她神情认真,又不似在说他的酒差,裴翊宸也压下了波动的心绪,认真问她:“是突然闻到的?挖酒之前没有?” “没有。”温浅瑜摇头,分析道,“我猜,可能是刚刚那一阵大风送来的味道。” 方才,忽起了一阵大风。 随后她便从空气中分辨出了若有若无的臭味。 只是正巧有醇香的酒味弥漫在周围,所以她一时间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不过…她总在隐隐约约间觉得,这丝臭味有些熟悉? 见温浅瑜眉头越蹙越紧,裴翊宸干脆主动抱上酒坛,往风来的方向行去:“既然你在意,那咱们就往那方向走走。 “弄清楚问题的源头再回去,免得你老念着,晚上睡不着觉。” 第263章 想求万全之策 如果旧时的一切真如他们猜测的那样,是一个局,那这些人的目的,便是为了推康王上位。 如今,康王已离那个位置近在咫尺,或许只要等康王妃肚子里的“儿子”出世… 看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再瞧瞧身边沉着眉眼的人,温浅瑜觉得,这紧迫的时间内,他们还是应当多做点什么。 大抵是感受到了温浅瑜的目光,长睫一撩,裴翊宸的凤目中便展露一点笑意:“咱们不是已经在忙活了吗?宣平候和蓝家的关系已经撬动了,施家也快被拉下水了。 “一群为了利益走到一起的人,有咱们在背后帮他们梳理关系,还怕他们不能土崩瓦解?” “可他们到底有共同目标,或许,在康王上位前,他们都能隐忍。” “那不还有宣平候世子给我们的惊喜嘛?”裴翊宸笑笑,若他这回真让我抓住什么把柄,那已与他有了嫌隙的两家会保他还是会咬他,就说不清楚了。” 过去,那几家铁板一块儿,出了什么事都能守望相助。 可如今不一样了。 嫌隙这东西一旦有了,雪中送炭便成了遥不可及的事。 “你说得是不错,可是…咱们这不是还没抓到宣平候世子的把柄嘛。”温浅瑜有些愁,“眼下的一点线索,不一定能让我们有所作为。 “所以我寻思着,咱们还得多做一手准备。 “要确保,宣平候府一定陷入险境!” “你要求万全之策啊…”裴翊宸捏着扇柄敲敲太阳穴,沉吟良久,“那可有些麻烦了,宣平候一家自入了京城以来,一直都夹着尾巴做人。 “除了时不时仗势欺一欺不如他们的存在,便再没有别的不好了。” 若非这一家子把欺软怕硬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他也不用拉着温浅瑜一道在芳菲宴上寻其不是了。 “说得也是…”闻言,温浅瑜也不由垂下长睫。 是了,如果宣平候府还有别的大错可挖,那他定早早就动手了,又怎么会等到她提醒? 知眼下硬凑不出什么进展,温浅瑜只好暂且放下此事:“也罢,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准老天爷偏帮,日子过着过着,机会就来了呢?” 昨日,他们不也是挖个酒的功夫,就撞见了线索吗? 温浅瑜坚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一时间,心情也轻松不少。 裴翊宸比她更能沉得住气,眼见着到了集市,他便直接带着人混入拥挤的人群,根本不再提宣平候之事。 “你想给踏雪买什么?”裴翊宸一手悠然摇着玉骨扇,一手腾出空来牵引着温浅瑜向前。 “小鱼干。”温浅瑜不假思索地答道,“上次咱们在回京路上买的那些,踏雪可喜欢了。若是炸了拌些五香粉,人吃着也不错,我想再买些。” “合着你坚持出来,并不只是想给猫添口粮?”裴翊宸扬眉,心情莫名变得更佳。 看来,踏雪在她心里也不是那么重要嘛。 还比不得他,至少,那下锅炸鱼拌五香粉的事,她只能求到他跟前来。 啧… 第264章 想吃古董羹 裴翊宸心情好了,在买小鱼干的时候也特别大方。 不仅给踏雪买够了近期的口粮,还特意买了不少调料,打算回去之后给温浅瑜露一手,让她也吃顿好的。 见他此刻如此好说话,温浅瑜又趁机提议:“我听说,你们北方有种东西叫古董羹,特别好吃,咱们中午就吃这个怎么样?” “古董羹?”裴翊宸怔了怔,“那是冬日才吃东西,眼下这天气…” 抬眸瞟了眼炎炎烈日,裴翊宸表露出些不情愿来。 春末夏初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如今又是正午,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徒生出一股子热来。 他畏热,也不喜欢吃什么古董羹,自然是不想答应温浅瑜的。 可温浅瑜却满怀期望:“眼下这天气怎么了?虽然有些炎热,但也没到难捱的程度,况且店内阴凉,咱们要个雅间单独坐着吃,应该也没关系?” 裴翊宸:“…” 他看出来温浅瑜很想吃了。 可他还是不想吃,想到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东西,他便觉得胸闷气短。 “要不我带你…”裴翊宸试图以别的美食诱惑温浅瑜,但当他对上温浅瑜期待的目光时,后边儿那些话,又说不出口了。 她不过就是想吃个古董羹而已… 她是南方人,头一回来到北方京都,想见识一下北方的名菜也可以理解… 她满心期待,他却连陪她一下都不肯… 裴翊宸忽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 再想想,其实陪她吃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是个姑娘,还喜欢着他,他拿出点儿君子风度来招待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多时,裴翊宸就做足了心理建设。 再开口时,拒绝的话也化作了应允:“那好,中午就吃这个。” “好!”见他应允,温浅瑜难得露出一笑。 裴翊宸:“…” 看着笑靥如花的姑娘,他忽然觉得,其实天气也不是那么热了。 … 两人挑了一家雅致的店,要了间开阔的包间,末了,还让掌柜的盛了些冰块放在四周角落。 感觉到凉丝丝的气息逸散在空气中,裴翊宸的面色总算好上不少。 “有这么热吗?”温浅瑜觉得他的表现着实夸张,但看着他面颊上因蒸腾的热气而逐渐泛起的薄红,她忽然又意识到,他是真的畏热。 “这…我不知道你这么怕热。”她有些过意不去,目光也频频飘向对面清雅的素食馆,“要不,咱们上对面去吃?” “锅都煮开了,上什么对面?”裴翊宸倒是没什么抱怨的意思,手腕一抬,便顺手把温浅瑜点的薄牛肉全下到了锅里,“安心吃,眼下还不是酷暑,我勉强还能将就下。” “真的?”温浅瑜怀疑。 “真的。”裴翊宸睨她一眼,“我又不是水做的,你怕什么?” “我瞧着你跟水做的也差不了多少…”温浅瑜小声嘀咕。 身边人一副吹弹可破,一头莹润光泽的乌发,比姑娘家还像是水做的。可他既直说了自己无妨,温浅瑜也就没再跟他客气。 第266章 姝色 温浅瑜:“…” 肩头陡然一重,温浅瑜不禁懵了片刻。这样的裴翊宸,她还是头一回瞧见,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犹豫片刻,她只僵硬环住他的肩背,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你…还好?我不知你吃不得辣,方才…” 其实她挺想问他,既然沾不得辣,方才那一口为什么要吃下去?可瞧他如今的惨状,那有责问嫌疑的话语,她也说不出口了。 最终,她只能把错误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方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就给你吃辣,抱歉。” 说着,她又招呼门口的侍者再端了壶冰水过来:“来,再喝口水。” “嗯…”肩都靠了,裴翊宸也不在乎其他了,温浅瑜伸手过来,他便干脆就着她的手喝下了冰水。 他侧颜对她,泛着艳丽颜色的红唇抿上细腻的白瓷杯子,交织出一片视觉冲击感强烈的撩人画面。 温浅瑜近距离看着,忽觉有些心痒。 不止是她,就远远在门口候着的侍者也忍不住往裴翊宸那方瞥了好几眼。 喝水的公子太好看了… 抱着他安慰的姑娘亦有倾国之姿… 两人这样靠在一起,不仅仅是般配,还在无意间描绘出了一幅隽秀养眼的画卷。无论是谁瞧了,都会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原本,被侍者们瞧上几眼,也没什么关系。 大酒楼有大酒楼的规矩,他们无论瞧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会出去乱嚼舌根。更何况,裴翊宸二人他们也不认得,真要出去谈论,最多也不过是感慨下风姿绰约的一对璧人是如何般配。 可偏偏,雅室门口在此刻路过了一群人。 三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身上金玉配饰良多,既显富贵,又露俗气。估摸着,是走南闯北的富商。 他们大抵也是来这酒楼里用餐的,要了间上等的包厢,正被掌柜的亲自引着前往雅座。 路过温浅瑜二人这间包厢时,见门开着,便随意往内瞥了一眼。 这本是无意间的一个举动,但投去目光的那人,却被雅室内的姝色给惊艳住了。 “真好看…”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瞧见温浅瑜的侧颜。 退去了一身劲装换上罗裙插上珠钗的姑娘妍姿艳质、聘婷袅娜。低眉哄着肩头那位公子的模样,更是温软似水、柔情绵绵。 “说什么呢你?什么真好看?”走在前面的两人发觉朋友落在了后面,连忙倒回来寻人。 见人傻傻盯着别人的包厢看,他们也跟着望去。 只不过,这一眼瞧见的并非之前那温情脉脉的美人,而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几位有事?”温浅瑜冷眼看着几名不懂礼数的公子。 外间的人往内瞧的第一眼,她便注意到了。但那时她只当人是路过,没想到,这人居然变本加厉,毫不掩饰地就往内看。 她倒不觉他们瞧的是自己,依她看,他们瞧的应该是更为好看的裴翊宸。 是以,在几人露出惊艳神情时,她还抬袖替裴翊宸挡了挡。 第269章 报官 几人能随长辈来到京城长见识,自然不完全是平庸之辈。 当意识到眼前的姑娘和她那小白脸身份可能不简单时,为首之人便立马招呼同伴,拉上捂嘴倒在地上的人,想要退走。 可裴翊宸动作比他们还快,只见他旋身一起,便撑着窗台探出身子,对着街道上巡逻的官兵大喊:“楼上有人打架闹事,还望差爷们过来管管!” 他这么一喊,下边儿街道上的人全听见了。 一时间,所有想看热闹的人都围拢过来。 官差们见状,也不敢怠慢。 为首的差爷大手一挥,一队官兵便迅速分成两拨。一拨守着下边儿的通道防止当事人逃跑,同时维持秩序,另一拨随之上楼,直奔着现场而来。 这下,三个想跑的人,算是插翅难逃了。 听着官兵们“咚咚咚”跑上楼的脚步声,为首之人不禁恼怒瞪上裴翊宸一眼:“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以为你把官兵叫上来,你就能逃脱罪责了吗?! “你身边的姑娘可是打了人!如今我这兄弟伤口还留着血,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你还能以势压人?!” 他话说得理直气壮,但仔细听,却能听得出他声音有一丝丝颤抖。 显然,他在害怕。 说那番话,也不过是为了探温浅瑜二人的底。 “以势压人?”裴翊宸勾勾嘴角,似笑非笑道,“这儿是我们包下的雅室,你们强闯进来,你觉得别人会当这是我们的错?” “可打人的是你们!” “那又如何?”裴翊宸淡淡睨他一眼,“你可敢解释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雅室?” 裴翊宸跟他绕了半晌,都只是就事论事,丝毫不曾透露自己的身份。 对方不仅没从他这儿套上话,反而,还浪费了时间。 在这期间,巡逻的官兵已经踏足了这间雅室。 “方才是你说的此处有人斗殴闹事?”为首的官差一眼锁定裴翊宸,同时暗暗将他打量一遍。 这位公子不仅样貌绝佳,气质也是普通人难以比拟的清贵,哪怕衣着稍偏普通,瞧着,也不是泛泛之辈。 官差心里不由暗暗增了一分警觉。 他在京城中当差巡街几年就混上队长的位置,靠的就是会审时度势。在这掉片瓦下来都能砸着个五品官儿的地界,若不会看人,别说是官职了,小命都难保! 是以,几乎是在打量过裴翊宸一遍后,他便在心里给自己划了条线——这人能不碰就不碰! “是我报的案。”裴翊宸说着,便冲旁边三人懒懒扬扬下巴,“喏,这三人在我们用膳的时候强闯进来,还要与我们动手,你们说说,这事儿怎么办。” “你胡…” 不等对方反驳,裴翊宸又弯唇道:“对了,他们还说自己跟宣平候府的小侯爷是好兄弟,要叫我俩吃官司呢。” 宣平候世子的好兄弟?! 卫队长心中一突,面色也跟着变了变。 涉及到候府的案子,可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更何况,谁不知道宣平候后面是晋王! 第271章 与传闻不同 今儿个艳阳高照、惠风和畅,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加之公务不重,京兆府尹干脆差人去搬了套小桌椅到后堂连廊上,悠然品起茶来。 茶盏端在手心,刚抿了半口,还没来得及回味茶香,师爷便慌慌张张地跑到他跟前:“大人大人,不好了!李成那小子带了几个人回来,说是巡街时遇到的闹事者,要叫您处理呢!” “他自己处理不了?”京兆府尹面色微微变。 在街道上寻衅滋事这等小事很好处理,从情节轻重给予口头警告到下大牢打板子不等的处罚就是了。 下边儿人办事的时候,只要一切依照标准来,没什么问题。就算是遇见些不好管的“刺头”,有京兆府衙门在背后撑着,也能把对方压得住。 再不济,根据实际情况稍微减轻或加重些惩罚也可。 若非必要,这等小事是决计呈不到他这个京兆府尹跟前的。 可如今,下面的人把人带回来了… 要么就是几人闹得太大,闹出了人命,以至他这个京兆府尹不得不出面平息事态。要么…就是这几人身份不俗,是一小小卫队长得罪不起的存在…! 前者还好,只要他秉公处理,尚有回旋的余地。 可后者… 京兆府尹捂住额头,哀哀道:“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呀,就不能让本官有个喘息的机会吗?” 他这位子,权力虽不小,但要坐稳也不容易。 京中贵族,知书达理的不少,桀骜不驯的也不少…希望这回遇上的,是个能讲理的。 虽然心中百般不愿千般无奈,在师爷催促了两声之后,京兆府尹还是不得不整理整理官服,前去正堂理事。 那带着裴翊宸等人回衙门的卫队长是个有眼色的,刚把人带入正堂,就命人关了衙门大门,不让人围观。 也因此,京兆府尹瞧着见裴翊宸时那惊骇的模样,才没落入外面看热闹的人眼里。 “殿、殿下…!”看到裴翊宸的一瞬,京兆府尹的呼吸便是一窒。 他想过下边儿的人可能给他带了个麻烦回来,可他实在没想到,被带回来的是安王这个大麻烦! 安王…这个饱受争议的皇子,事情可棘手了。 心中痛苦,但其面上却不显。 扯扯嘴角,他便迅速向其行礼:“臣拜见安王殿下,殿下吉安。” 安王殿下?! 在场之人闻言,皆不免侧目。 带人回来的卫队长心头大惊,而另一拨挑事之人,更是心中惶恐、面色惨白。 他们此前一口一个小白脸,还抬出宣平候世子,说要仗势让对方吃官司…谁曾想,对方竟是个王爷! 完了…这下完了…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裴翊宸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细致地替京兆府尹纠了个错:“赵大人,对本王就没必要称臣了。你我皆是臣子,仔细算来不过是同僚罢了,你说呢?” “是、是…殿下说得是…此前是下官考虑不周。”京兆府尹连连称是,心头更慌。 这安王,似乎与传言中的不太一样啊… 第282章 御前告状 翌日清晨,天光将将洒落,京兆尹写好的奏折就呈到了宫里。 彼时,永安帝刚用完早膳,正准备架支鱼竿垂钓。 难得一日休沐,他总归是要好好儿享受的。可鱼竿还未架好,他就收到了内侍总管呈来的折子,并被告知:“京兆尹和安王殿下如今已押了人在外候着,陛下您看…?” “他们还把人押到宫里来了?!”三两眼看完京兆尹递上的折子,永安帝已经对事情有了大致了解。 他知道这件事不算小事,但乍一听人已被带到宫中,他还是下意识蹙起了眉头呵斥:“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有赵丞景,他竟也跟着安王这没规矩惯了的小子胡闹?! “堂堂京兆府尹,这般不懂事,像什么样子?!” “陛下息怒!”见永安帝气恼,高总管连忙在旁相劝,“陛下,安王年轻气盛,又没历过多少事,再加上平日里大理寺派给他的都是一些小案子,如今他接触到这么个涉及候府的案子,自然着急。 “至于赵大人那边儿…安王殿下若是觉得此事重要,他一个京兆尹哪儿敢说不呢? “那到底是皇子,是天家血脉,他一个做臣子的,自然只有尊敬的份儿。” 作为皇帝身边的老人,日夜跟着伺候,他很清楚这位是个什么脾性。 他挑些软和话说,再捧一捧皇室,这点不满就该过去了。 果然,如他所料,在听了他一席安慰话后,永安帝的面色霎时就好了不少:“也罢,安王终究是皇子,赵丞景尊敬些也理所应当。 “既然人都带来了,便叫他们进来,正好当着朕的面把话说清楚。” “喏。”高总管连忙应声去了。 不多时,裴翊宸等人就被带到了永安帝跟前。 “再跟朕说说,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样的?”永安帝撇撇茶末,轻抿一口新沏的龙井。 “回父皇,事情的起因是儿臣昨日在街上与人起了点冲突。事后,有赵大人帮着处理,问题笨都解决了。可刚一入夜,宣平候府的人又冒了出来,不仅把这些与儿臣起过冲突的人劫走,甚至还要杀了他们。” 裴翊宸垂眸,挑出重点:“此前儿臣与他们有冲突时,他们分明说自己是宣平候世子的好兄弟,甚至还威胁儿臣,说是要凭这份关系让儿臣吃官司。 “儿臣也不知,这好好的朋友,怎么在进了一趟京兆府衙门后,就变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他们还用宣平候世子的名义威胁过你?”永安帝蹙眉,似对这点很不满意。 这个儿子,他瞧着别扭,心里也不喜。 但这毕竟是皇室血脉,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宣平候世子欺辱。 “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酒楼的侍者们都可以作证。”微微一颌首,裴翊宸又道,“也因此,儿臣才会想着,既然是宣平候世子的朋友,就没必要把事情弄难看。 “所以,该有的惩罚之后,还叫了朔风去给人看伤。 “可是…宣平候府对此好像很紧张?” 第286章 不满 见他似不情愿,永安帝又蹙着眉头补充:“此案有任何进展,你直接进宫报于朕知晓即可,不必顾念旁人。” 京兆尹是个什么性子,他知道,说这么句话,不过是给他撑腰而已。 虽然朱管家一席话触动了他的心弦,但宣平候府诡异的举动,和安王那番话,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迹。 帝王身居高位,受万人敬仰。 同样,也会被无数人觊觎手中的权柄。 夺权的事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此后,自然不允许有一点不安分的因素存在。若宣平候府真有什么,那便是,越界了… 有永安帝这句话,京兆尹心里的怨言不禁少了大半。 再向永安帝行礼的时候,声音中也多了几份真诚:“臣遵旨。” “那就散了。”确定这不沾任何势力的人会好好替自己办事之后,永安帝也放下了心。 一摆手,他便令一队银甲卫重新帮京兆尹将人押走了。 不过,当他目光转到同样准备退下的裴翊宸时,他又不免蹙眉:“你留一下。” “父皇还有何吩咐?”闻言,裴翊宸又安安稳稳地跪了回去,无悲无喜,也无任何情绪波动。 他不知道永安帝留他做什么,但他也不害怕、不惶恐。 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一样。 永安帝最不喜的便是他这副模样,油盐不进、顽固不化,让人瞧了就来气! 心中不悦,开口时语气自然特重了不少:“你昨日做什么去了,怎么在街上与人发生冲突,还被人把事传得沸沸扬扬?!” “赵大人的奏折上不是说了吗?儿臣就是在酒楼里吃了顿饭,被人无端找事,才与人争执起来的。”说着,裴翊宸又扯扯嘴角,“况且最开始以势压人的又非儿臣,责任怎么也怪不到儿臣头上?” “你是没有以势压人,可你直接报官了!”永安帝没好气道,“赵丞景那折子上说,你是站在酒楼窗口,直接把巡逻的官差叫上去的! “你那一声,恐怕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你当时,就未顾及过脸面?!” 当日的场景他没亲眼瞧见,但光凭这奏折上寥寥几笔叙述,以及事情闹到如今的模样,便可想象那时的景象。 现在,外面肯定说什么的都有! 安王安王… 他赐这儿子封号为“安”,可这人做人行事,却处处透露着不安稳。 大祸虽然没惹过,但小事却是接连不断。特别是近日…不少丢皇家脸面的事,都与他有关! 想到这些,永安帝对裴翊宸便越发不满。 那明显的眼神变化,就连跪在他身侧的温浅瑜都感受到了,裴翊宸自然不会毫无察觉。 可他依旧一脸平静。 似乎,根本不在乎永安帝对他的不喜。 他甚至还平静顶嘴:“遇事报官,不以权压人,不以势夺声,不是最明智的做法吗?父皇觉得我老实报官是错,那什么才是对呢?当场亮出皇子的身份,强势压宣平候世子一头就是对?” “放肆!” 第290章 妄自菲薄 “我们…过日子?”温浅瑜被他这话惊住,呆呆地眨了眨眼,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所以裴翊宸跟陛下说了那番话之后,就没再想过娶其他姑娘了?他是真打算就这么跟她…过日子? 可是…他们俩怎么… 温浅瑜原本清晰的思路被裴翊宸一番话打乱,心中古怪腾起,跟纷乱的思绪搅在一起,直让人坠入迷茫。 裴翊宸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半分也没考虑过将来跟他成亲,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好啊,平日里跟他一口一个家人,又摸手又抱他腰还强闯他卧房把他衣衫不整的模样看了,现在临到了谈婚论嫁,她就退缩了?! 原来他还真没看出她是这种人。 只想占便宜却不想负责! 裴翊宸气得不轻,趁温浅瑜怔愣之际,大力一挥手,便摆脱了她的桎梏。 他气恼转身回到砧板前,含怨剁肉,而被他一把甩开的人,则因为力道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剁肉的闷响落入耳中,才堪堪回神,稳住身形。 “裴翊宸…”温浅瑜看出他气得不轻,但这种事,她还得问清楚。 她知他现在不想自己靠近,便端了张凳子,坐在长桌对面跟他说话:“你真确定要跟我过吗?我没什么优点、没什么长处,身后也没有能为你助力的势力。甚至,在你周围人眼里只是江湖草莽…” 关于自己的情况,温浅瑜心中还是很有数的。 琴棋书画她不通一样,诗词歌赋更是分毫不懂。她唯一拥有的,就是一身旁人比不得的功夫。 这样的条件,可帮他办事,可护他周全,亦可帮他解决掉他的敌人。若做心腹下属,她当仁不让,甚至可比北岭朔风做得更好,但要跟他成亲过日子,却只能拖累他。 没有才情,她便不能在贵妇人之间周旋,替他交际。没有打理内宅的本事,这偌大一个王府,恐怕得乱。没有助力他的家世,更是不能为他带来任何便利。 至于自己原本那郡主的身份… 哪怕平反成功,她也是孤零零的一人,还是在江湖漂泊长大的。到头来,旁人还得在私底下笑话他娶了个空有郡主之名的… 温浅瑜觉得,这事怎么想都于他有害无利。 而裴翊宸闻言,则是一声冷哼。 暗道,妄自菲薄! 他从不觉得她比别人差,甚至还觉得,真要谈条件她比那些所谓的贵女强多了。 在外,能协助他办案平事,在内,震慑得了下边儿的人,让北岭朔风这样一身本事的男儿都心悦诚服。 她性情坚韧有魄力,再绝望的环境都有向上的心,若真遇上什么大事,她定能成为主心骨,而不会像那些普通的贵妇,只能拽着丈夫的衣角哭哭啼啼。 这样好的人,却说自己没优点没长处? 当然,眼下这情况,他是不会安抚她的,他还在生气,便干脆回她一句:“巧了,我在朝堂也混得不怎么样,要名声没名声,要权利没权利,配不上高门贵女。” 第294章 还没开始劝 “有些道理。”温浅瑜逐渐被北岭说服。 认定北岭在这方面思路清晰,旋即,她又认真请教道:“想必那日的事情,你也了解了个大概?如今,我该怎么做,才能消除他心中的怨气呢?” 裴翊宸和温浅瑜吵架那日,包扎伤口的朔风就在旁边,当日的事情,北岭已经在朔风那儿弄清楚了。 他知道温浅瑜和裴翊宸间闹了多大的矛盾,自然也知道,要让裴翊宸消气,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沉思片刻,他决定先探探温浅瑜这边的情况:“温姑娘,您这些日子,都是怎么劝主子的?他可有什么反应?” 要想把主子劝好,还得对症下药。 然,温浅瑜闻言,只是扯扯嘴角尴尬答道:“这些日子…我就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因此,还未来得及劝他。” 北岭:“?” “都过去好几日了,还未开始劝?!”北岭觉得自己的思路也开始不清晰了。 那日他从朔风那儿打探到具体情况时,可是被温姑娘那席话给惊呆了。他当时甚至还想过,以主子那性格,这亲事最终黄了都有可能。 眼巴巴地给人做饭,伤了手怄了气都想继续,最后却换来一句“我也不是非要吃你做的饭”… 这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都被主子弄死了… 当然,若是换个人,主子也不会如此。 北岭看温浅瑜的目光几番变化,终于还是化作了一抹怪异的佩服。 他当然知道温浅瑜那话其实没恶意,甚至还是好心,但想着她在那样得罪了裴翊宸,甚至还几日都没劝人后,还有如今这待遇… 想来,主子以后是被吃死了。 温浅瑜不知北岭的心思,见他神情怪异,她还当他是没理解她的话。 于是,她又仔细解释道:“起初,我去找他还能自言自语般地在旁边念叨两句,告诉他我只是希望他能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并无恶意。但他好像不接受,且后来,即使是迎面遇上,他也会绕开… “而没了说话的机会,我也就劝不了他了…” 北岭:“…” “咳…温姑娘,恕属下直言,除了解释那日的用意,你就没想过其他的法子哄哄主子?”北岭忍不住提醒。 连他都知道她并无恶意,主子自然也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被伤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话确实伤人,想来主子就算明白道理,也定是想让人温柔说些好听话的。温姑娘一直念叨着原因,在主子眼里估计成了狡辩… 也难怪,最开始还能听她说两句,后来干脆不理人了。 暗暗叹了口气,北岭又同尚不能理解他提议的温浅瑜仔细解释道:“解释清楚动机只是一方面,但人气不气,还得看后面的遭遇。 “主子如今这样,您还得跟他说说软话。譬如,那日是您不会说话,以后定然会多考虑说话的方式? “当然了,您要觉得温言软语说起来困难,您也可以考虑用行动证实心意。譬如,削个苹果给主子? “总之,就是要让主子感受到您的好意。” 第296章 噩梦 如果是不受宠的,或是心术不正的打探主子的喜好,自然是万万不能说的。 哪怕只是普通大户人家,胡乱告知也要挨罚。 但如果是那些被放在心尖儿上的,就另当别论了。只要宠爱足够,哪怕是帝王的喜恶,也可探上一探。 温浅瑜明显属于后面那一拨的。 以裴翊宸对她的上心程度,莫说只是打探个喜好,便是要过问行程、作息、过往习惯等更私密的事,下面的人也大可告知。 北岭不知道给个守规矩的答案能不能让裴翊宸满意,因此心中很是忐忑。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裴翊宸对他的“守规矩”很满意。甚至,还夸赞了一句:“你做得好。” 北岭:“!” 主子居然不想叫温姑娘知晓自己的喜好!这别扭闹得比他想象中的还厉害呀! 他心中大惊,但面上却只能强撑:“谢、谢殿下夸奖…” “你下去。”裴翊宸心中横着个温浅瑜,无心跟北岭多聊正事以外的事。问清楚了他跟温浅瑜在门口的谈话,便打发人走了。 北岭也乐得自在,一溜烟儿便跑了个没影。 温热的夏风吹拂在枝叶上,枝条摇摆之际,地上斑驳的光晕也跟着微微晃动。 午后的阴凉地界,本是极适合小憩午休的之处。 过去,觉初夏微热之际,裴翊宸便爱搬张小塌在这花园中的树荫下乘凉小憩。今日他也是这般心思,可躺下之后,却半晌都不能入睡。 哪怕身体已因几日睡不踏实而在躺下时有了点点疲惫之意,但他脑子里的那根弦却依然是紧绷着的。 每每闭眼,温浅瑜的身影还会自他思绪中晃过,扰得他心烦意乱。 “啧…”裴翊宸不耐烦地压压嘴角,再度看向月亮门。 那里,还是空落落的,没有一道人影。 “走了便走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既对我无情,难道我还要上赶着去贴她不成?”他喃喃自语,像是抱怨温浅瑜的无情,又像是劝慰自己。 但违心的话念上多少遍都没有用。 哪怕强行给自己灌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思想,可无意中瞥见空荡荡的月亮门时,他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怨。 甚至,他还会忍不住去想,既然没把他当回事,她又为何要说一些令人心动的话呢? 什么“一家人”、“最重要的人”、“往后我护着你”… 招惹得他把她放在心上,她却不在乎他了… 裴翊宸闭眼,强行按捺住心中的苦闷,决心不再期望那没良心的人再来看他。 疲惫涌上,与万般郁闷不甘混杂在一起,最终让他在浑浑噩噩中陷入梦魇,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了自与温浅瑜熟识后便几乎没有梦见过的过往。 那时,他还是宫中最最受宠的皇子,兄弟姊妹们,没一个及得上他半分光芒。可天地崩塌不过瞬间,他眼睁睁地看着受人敬仰的母后被内侍们压犯人一般押走,看着原本对他尊敬有加的宫人们惶恐看他,避他如蛇蝎… 第297章 怎么又回了? 那夹杂着害怕、厌恶的眼神,越积越多,碎碎念着的数落话语也萦绕在他耳畔。 “皇后的娘家伙同太子造反了,如今,已被判了满门抄斩!” “太子?如今还叫什么太子,那已是关押在天牢里的罪人了!你们过去在其跟前混了脸熟的,自求多福!” “太子是罪人了,那皇后…” “也已是废后了!听说废后的诏书已经拟好,今儿个下午估计就会传遍各宫。” “啊…!皇后和太子都遭了罪,那七皇子…” “七皇子?谁知道是贬为庶人还是幽禁深宫一辈子呢?直接拉去一并杀头就,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到底是谋逆的罪…总之,都离他远些,别被牵连了。” “对对,得离他远些!要是因他遭牵连,可就倒了大霉了!” “真晦气,咱们怎么就被派来伺候七皇子了呢…” “是啊,倒霉死了…” 满怀恶意的话语自四面八方而来,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毫不避讳的厌恶眼神更是让他如芒在背,想要找个旁人都寻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可恶意这种东西,就如附骨之蛆,怎么都摆脱不掉。 哪怕后来他学会了顺从,学会了讨人欢心,那些恶意也日复一日的压着他,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走开…!”裴翊宸蹙眉,额角有汗滴落。 坐在塌边的人见他如此,先是怔了怔,旋即,便轻轻靠拢他,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握住。 温浅瑜不知他梦见了什么,但见他模样,便知不是什么好梦。 人被梦魇着的时候,不能轻易叫醒。 温浅瑜不敢惊动裴翊宸,只能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轻拍他的背,试图安慰这处于梦魇中的人。 大抵是因为人在睡梦中也能感知外界,随温浅瑜安抚,裴翊宸倒是真的稍微静下来了。 只是,过往的痛实在太深,哪怕稍得安抚,也只像是给了沙漠中久不饮水的人一捧清泉,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温浅瑜看着裴翊宸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眉宇间渐渐浮现出一抹交集神情。不过,还不等她想到应该怎么安抚,那处于噩梦中的人,便在一声短促的惊呼中,猛然睁眼。 “走开——” 裴翊宸猛然睁眼,目光对上斑驳的光影和一张担忧的靓丽容颜,尾音不自觉地便消失在唇逢之间。 “温浅瑜?”裴翊宸眯眯眼,避开细碎光影,迷茫出声。 刚刚惊醒的人,还沉浸在梦境的恐慌中。急促地吸了好几口气,他方才渐渐找回清明… “你怎么样?”温浅瑜看他面色稍微好转,连忙询问他的情况。 她想用袖子帮他擦去额间的汗珠,但手伸过去后犹豫一下,又换成了一张帕子,轻轻帮他逝去汗珠。 “别碰我…”裴翊宸偏头,躲开温浅瑜的擦拭,目光落在一侧冷淡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不是都走了吗?怎么又回来看他了? “我刚刚给你切西瓜去了。”温浅瑜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又强行把帕子按到他额间,“不想我碰也得擦,着了风会风寒的。” 第298章 我看出来的 平常她可以由着他随性而为,不阻拦他分毫,但如今不可以。 虽然夏风温暖,但他到底是满头大汗。 风一送来,遇上微凉的汗珠,再由体温捂干,便是不着风寒,也会头疼。 这等有损健康的脾气,她不会由着他闹。 温浅瑜坐着的姿势本就更好用力,再加之她武功高强,只稍微强势起来,裴翊宸便只能由着她替自己擦汗了。 但他到底是被迫的,哪怕温浅瑜动作轻柔,他面上也尽是不满。随丝帕抚过面颊,他还压低了嘴角:“差不多就行了,我横竖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用不着你费心。” “怎么会不重要?”温浅瑜不理解他这结论从何而来。 疑惑看了他片刻,又仔仔细细地替他攒干微湿的鬓角:“我同你说过的,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哪怕撇去他们时下这乱七八糟的关系,他于她来说,也是顶重要的那一人。 温言软语落在心间,让裴翊宸因噩梦而冷下的心有了一丝暖意,但想到她此前的所作所为,他又觉得这分暖是虚无缥缈的。 只要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裴翊宸闭目,掩去眸中那一丝疲惫,嗓音微哑:“温浅瑜,我不想再听你花言巧语了…” 若是轻易信了,她把手帕一扔,又丢下他,那…他又会坠入深渊? “不是花言巧语。”温浅瑜否定。 不过,她也没跟他解释什么。 方才跟北岭聊过之后,她便知道,面对他这样的人,只能用行动来证明自己。而刚刚见他梦魇,她更是明白了为何会这样。 大概,是因为他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 于是,话锋一转,她便干脆换了话题:“你刚刚梦见什么了?怎会难受得出了这么多汗?” 裴翊宸不语,只动了动身子,背对着温浅瑜朝内侧躺着。 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没什么好聊的。 而且,她应当也就是随口问问,待听得无聊了,她又会抛下他离开的… 裴翊宸这般想着的时候,温浅瑜的确起身了。 感受到身后的塌陷一空,裴翊宸的心也跟着空了一瞬。然后,便是细细密密的消极情绪涌来,似要把他再拽回噩梦。 不过,只一瞬,起身离开的人又回来了。 且同时,还有一只小勺盛着西瓜瓤送到了他唇畔:“不想说也没关系,那就吃口西瓜解解暑。夏日炎热,我瞧你似乎是个畏热的,这瓜你吃正好。” 微凉的瓜瓤抵在唇畔,他只要略一张口,便能尝到那丝丝的甜。 但此刻,裴翊宸的心思却不在这近在咫尺的瓜上,他长睫一压,便问道:“你怎知我畏热?北岭告诉你的?” 北岭那家伙果然还是不可信… 裴翊宸思索着回头应当怎么收拾北岭,可温浅瑜却道:“我看出来的,上回跟你去吃古董羹的时候看出来的。” 她虽在感情方面愚钝,但该有的观察力还是有。 当日,看裴翊宸一直远远坐着,她便猜到,他是在抵触什么。而他并非不愿尝试辣味,那让他不喜的,就只有腾腾热气了。 第299章 特意给你做的 更何况,还有挑大雅室,让人拿冰等小动作存在… 温浅瑜断定,他就是个畏热的。 而且,还不是一般畏热! “所以,要吃一口吗?”想着,温浅瑜又把勺子往裴翊宸唇畔送了送,“考虑到你畏热,我有在挖瓜瓤的时候加细碎冰沙。不是大块的冰不会冷着肠胃,但应该会让西瓜更好吃。” 听她说着,裴翊宸终还是没经住诱惑,张口咬下了她送到自己嘴边的瓜瓤。 甜滋滋的味道被一层微薄的凉意包裹。 仅含在舌间,便甜进了心里。 “是不是比平时好准地捕捉到了裴翊宸眉宇间露出的那一抹愉悦,温浅瑜又邀功似的再送了一口瓜瓤到他唇畔,“再吃一口。” 有一就有二,反正刚刚已经接受她的好意了,如今再张口,裴翊宸心间也就没什么压力了。 只是… 几口吃下后,他还是没忍住带着最后一丝犹豫出声:“你之前离开许久,就是削西瓜去了?” 大抵觉得这样问显得自己对她过分在意,于是,话音刚落他又匆匆补上一句:“若是有其他我不便知道的事,不想说也无妨,反正横竖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欲盖弥彰。 明显的别扭情绪,哪怕是温浅瑜这样淡漠的性子都察觉到一些。不过她也没就此取笑他或是揭穿他,他怎么问,她便怎么答:“我方才离开,就只是切西瓜去了,没做别的。” “不过是去切个西瓜,要那么久?”裴翊宸不信。 温浅瑜诧异看他一眼。 这人看似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却好像连她走了多久都有知觉? 看来还是北岭看得透,人面上怎么表现,跟心里怎么想,完全两回事。 心思一转,温浅瑜便更细致地解释道:“只是剖开西瓜切片的话,自然是要不了那么久,但我不是那么切的。 “我寻思着你搬了张小榻躺在这儿来应当是要午睡的,而西瓜汁多,若是吃的时候滴落在周围,你便无法安心睡了。 “所以,我给你把西瓜去了籽儿,做成了瓜篮,你抱着吃就好,不会洒落。” “瓜篮?”裴翊宸蹙蹙眉尖,显然是没听过这种吃法儿。 于是,温浅瑜干脆顺手拉他:“你要起来瞧瞧吗?” 谁要瞧她那什么瓜篮? 摆弄得再花里胡哨,不也是个西瓜吗?她前些日子那样对他,凭只西瓜就想把他摆平?做梦! 裴翊宸不为所动,甚至还闭上了眼。 见他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温浅瑜不禁轻叹一声:“特意为你做的,还当你会喜欢…” 特意? 裴翊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极具诱惑的词。 就在温浅瑜已经失望,准备再做些其他事安抚他之际,他忽然起身,向手边小桌看去。 去了顶皮的西瓜被挖空了瓜瓤做成了花篮的形状,而原本的瓜瓤,则是只留中间最甜的部分,去籽儿挖成球状重新放回。 大抵是为了好看和照顾他的喜好,空隙的部分还被她填了些冰沙,放上了几片薄荷叶子。 倒也…怪好看的。 第301章 只是想她亲手效劳 “没关系,我给你剥就是了。”温浅瑜毫不犹豫地接道,“只要你不是讨厌葡萄本身,这种小问题,都可以解决。” “当真?”裴翊宸仍旧是那淡淡的声调,似乎对温浅瑜的提议也不甚感兴趣。 温浅瑜为了让他开心,当即又毫不犹豫地保证道:“当然,你只管吃就好了!” “嗯…”裴翊宸淡淡颌首。 见他逐渐愿意回应自己,温浅瑜不禁为连日来哄人无用的折磨松了口气。 但沉浸在“终于有突破”的喜悦中的她,并没有意识到,以裴翊宸的身份,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嫌弃吃葡萄麻烦,就讨厌这样东西了。 他若是想吃盘果肉,下面的人还不得给他安排得好好儿的? 且别说是葡萄了,哪怕是螃蟹肉,只要他开口,定都有专人为他剥好。 他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罢了。 至于目的,也非常简单——他就是想让她亲手为自己效劳。 至于效劳做什么,他根本不在意。 得了温浅瑜的应承,裴翊宸心里最后那点不悦也消失殆尽了。 见他如今情绪稳定,温浅瑜便又尝试着问起他:“刚刚你梦魇…是梦到什么了?我瞧着你已经不是头一回这样了,可是因为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难处?比如…过去皇后娘娘和太子的事?” “别叫什么皇后娘娘和太子。”温浅瑜话音刚落,前额就被裴翊宸敲了一下,“咱们如今是在京城,谨言慎行四个字,你需时时记住。” “可不这么唤,我又当怎么唤?太子也就罢了…皇后是长辈,我总不能直呼其名?”温浅瑜小声辩驳。 她也知道这样不该。 但在她心里,那两位都跟镇南王府的人一样,是没有罪的。她自然,也就做不出不敬的事来。 可裴翊宸却坚定告诉她:“不仅要直呼其名,还好加上‘罪人’二字。咱们是在京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绝不可行差踏错。你便是不在乎自己这条命,也该为蒙冤而亡的人想想。 “他们,可都还等着你为他们平反呢。若是你的命也丢了,那这段冤屈便会永远被定在史书上,让后世之人诵读。 “滚滚历史长河流淌,几百年后,又有谁知晓真相呢?天下人只能从留下的史书中窥得,那场反叛是镇南王府和罪太子掀起的。 “温浅瑜,我不想未来是那样的,你应该也不想?” 闻言,温浅瑜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当然不愿意事情演变成他所描述的那样,可要她直呼罪臣、罪后… 嘴唇抖了抖,她最终,也只是道:“是他们与你分别的过往,叫你难受了吗?” 她一时间唤不出那样的称呼,只能用“他们”代替。 裴翊宸也未强逼着她立马改正,只是顺着她的话答道:“是梦见了些过去的事,梦到跌落云端之后,被宫里人嫌晦气。梦到了他们厌恶的眼神,和咒我的那些话。” “咒你?”温浅瑜沉下面庞,浑身泛起杀气。 第306章 灰黑色生意 “你又寻到线索了?”温浅瑜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那边有进展了。 这两日,他们别扭归别扭,但都没把正事忘记。 裴翊宸被禁足了,就待在府上捋过往之事,看过往卷宗。温浅瑜能自由活动,便时不时搭着丹阳郡主的关系,混迹在名门贵女之间,探宣平候府近日的消息。 如今,裴翊宸这般放话,想来是抓到线索了。 “是有些眉目了。”裴翊宸微微颌首,“近来,我让北岭帮我寻了些卷宗看。前两日看的那些,还平平无奇,但今日,却看到了几桩暴力谋财的案子。” “暴力谋财?”温浅瑜品了品这说法,“是靠不正当的营生和手段做那些灰黑色生意?” “嗯。”裴翊宸接着道,“在二十几年前,青州所在的那一府地界,曾有过一批走私牟利的团伙。 “他们把璃国禁止对外出售的货物,高价卖去邻国桑国。 “同时,从桑人手里低价进一些那边产量颇多的宝石,北上运到璃国贵族的手中谋取暴利。 “一来一回,他们几乎赚了个盆满钵满。” 听着裴翊宸所言,温浅瑜打扇的动作不自觉地便慢了下来:“跟桑国的人做交易吗…?桑、璃、穆三国两两毗邻,在西南方向成三足鼎立之势。 “虽然桑国积弱,一直依附于咱们璃国,但他们跟另一邻国穆国的关系并不差。甚至,还有商贸往来。” “没错,虽然过去那些年国力强横的璃国和穆国一直打得火热,三年一小仗五年一大仗,但两国都因不想两面受敌而跟桑国交好。”裴翊宸冷笑一声,“所以,从理论上讲,贩去桑国的禁品,是能轻易流到穆国去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些人看似是在跟桑国做生意,但东西,其实是贩到穆国去的?”温浅瑜蹙眉。 “大差不差。”裴翊宸纠正了一下她的话,“其实那些人与穆国有没有关系还不好说,有可能,就只是图财才跟桑人做生意。 “只是,咱们璃国禁止对桑国出售的那些物品,大多不是怕桑国拥有,而是怕桑国的人再把东西贩往穆国。 “所以,他们卖出那些东西,不管是否有主动勾结穆国人的心思,都间接帮到了穆国。” “明白了…”温浅瑜颌首表示了解。 三国关系其实挺微妙的,很多禁令也都是间接防人。 这也就导致了不少目光短浅的蠢货,为了一点小财小利,间接坑害了自己的国家。 当然,这都是旁的话。 裴翊宸突然与她说起这类案子,本意应当是谈论宣平候府。 于是,只一顿,温浅瑜便直接问道:“那这些事和宣平候府有什么关系?莫非宣平候府也做过这样的生意?” “没有。”裴翊宸先是直接否认,但过了一瞬,他又改口道,“没有在明面上直接坐过这等事,但暗地里有没有,不好说。” “那你提及那些灰黑色生意…?” “案件卷宗记载,二十多年前有个被官府捕获的灰黑色生意人姓夏,而上次咱们吃古董羹遇到的那三人…” 第307章 同样的姓氏 “也有一个姓夏的吗?!”不待裴翊宸把花说完,温浅瑜便明白了他要说些什么。 她背脊不自觉地紧绷,眸底也泛起了一丝冷意。 “别激动。”裴翊宸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背,温声解释,“只是有这么个发现而已,而目前,我也只能就这个姓氏的人不多这一点来稍作推断。” “是哪个人?”温浅瑜直接问他。 她知道这点浅薄的联系说起来很是牵强,但同样的姓氏,同样跟青州有关的生意人,甚至那神神秘秘见不得光的交际方式… 她预感,关联真的存在,且事情比他们想象中的还复杂! “就是那个一口一个小白脸叫我,让你用筷子在脸颊上戳了个洞的人。”裴翊宸稍一形容,温浅瑜就想了起来。 见她明了,他又道:“这个姓夏,另外两个都姓齐,他们三人似乎是好友,但不排除还有别的关系。 “至于这个姓夏的和卷宗记录之人的关系…如果真的有关,那他或许是被捕商贩留在牢狱外的儿子。年纪,正好对得上。” 年纪经也能对上! 温浅瑜瞳孔一缩,当即决断:“人现在还被扣押在京兆府是?我今夜摸进去审他一番,让他把知道的都交代了。” “别冲动,私审犯人是不对的,若是让人发现,还可能被反咬一口,打成‘私刑逼供’的反派。”裴翊宸按住温浅瑜的手,沉声嘱咐,“你要知道,有的时候,线索也可以是圈套。” 如果是有人伪造卷宗,引他出手私审,那本来占理的他,会瞬间被调换至劣势。 “那咱们应该怎么做?”温浅瑜的唇抿了又抿,似乎很不甘心,“总不能就等着那京兆府的赵大人查?好几天过去了,他什么都没查到,这本事…” “能坐上京兆尹那个位置的,不会是蠢人。”裴翊宸摇头,“赵大人肯定不是查不出来,而有皇帝的敦促,他也不敢不查。所以我猜…他或许是藏着掖着在查呢。” 为了不得罪人,为了不被人找上门,藏着掖着地查,不让任何人知晓进度,是最明智的选择。 “那你…”温浅瑜不确定道,“你打算把线索分享给赵大人?” “嗯哼。”裴翊宸轻哼默认。 怕温浅瑜不理解,他又道:“本来咱们就不适合在此事上显得太过积极,不然,康王那一伙人说不定会察觉到什么。 “而且,若是给消息的时候能顺带从赵大人那儿交换些有用的情报,就就是咱们赚了。” “好,听你的。”温浅瑜很容易就接受了裴翊宸的思路。 “那就麻烦你去办了。”裴翊宸顺势把任务交给了她,“你先尽量套话,套不出来,稍微举刀吓吓也可。但切记,千万别把刀拔出来。” “嗯好。” “实在套不到也没关系,他肯定已经查清楚了那几人的身世,你把这点问到也行。” “嗯好。” 裴翊宸交代什么温浅瑜就应什么。 她牢记他的每一句话,然后,于夜幕降临之际翻出王府的高墙。 第308章 看着就可怕 温浅瑜一去就是半个晚上。 约莫子时,一身劲装的她方才翻墙回到王府,来到主院。 不知是否是因为下午时裴翊宸那番话,这回来到主院,温浅瑜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先敲了敲门。 “叩叩”两声闷响。 内室接着便传来了裴翊宸懒洋洋的声音:“进来。” 温浅瑜是讲规矩了,但裴翊宸只当这时候来寻他的是北岭或者朔风,便没太在意形象。 于是,转眼间瞧见温浅瑜站到身边时,刚刚还盘腿坐在软榻上悠然擦着头发的人顿时不自在了:“怎么是你?” 他刚刚沐浴出来,一身热气,便只松松垮垮地着了套里衣。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凌乱地披在肩头,还时不时地往下滴水。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样子。 见他如此随意,温浅瑜也怔了怔。 但她也瞧出了他的不自在,是以,转身先替他取了件外袍,她才同他道:“赵大人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 “他这么快就松口了?”裴翊宸迅速裹好外袍,诧异看她,“你是怎么跟他交流的?没动粗?” 交换情报这事儿,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不怎么方便。 特别是,对方还是只胆小的老狐狸。 “放心,我没打他,也没拔刀吓他。”温浅瑜先信誓旦旦地保证,但犹豫一瞬,她又面色古怪道,“不过赵大人似乎本身就有些怕我,所以… “没聊上几句,他便一五一十地把那几人的身世背景全数跟我说了。” “本身就怕你?”听得这话,裴翊宸也有些诧异。 可当他目光不经意地在温浅瑜身上一扫,他又释怀了。 因是偷偷去寻人,温浅瑜便着了过往行走江湖的那身行头。墨蓝的劲装本就带着一股冷冽肃杀,再加之她与身俱来的漠然,更是让人心中发怵。 再别提,她背上还背着把长刀。 这种在江湖中见过血、杀过人的冷漠高手,板着脸往那胆小的文官跟前一站,不把人吓着才奇怪。 想到这儿,被翊宸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揶揄:“早知道让你去问话这般管用,我便不用自己的情报去交换消息了。 “多吓吓他,让他把什么都交代了,岂不白赚消息?” “是因为我很可怕吗?”温浅瑜低头看看自己,犹豫道,“那我去换身衣裳再来跟你说?” “不用,我又不怕你。”裴翊宸轻哼一声,自傲道。 别人怕她是担心她动粗,他又不怕她对自己出手,有什么可怕的? 心中生出一分得意,裴翊宸语气中都染上了一丝松快:“先说说那几人的背景,我听听看。” “嗯。”温浅瑜点头,把自己了解到的消息缓缓道来,“那三人一个姓夏两个姓齐,分别属于青州的两个经商家族。 “两家在青州都有些势力,但却算不上一流。论财力物力,两家加在一起,才勉强够看。 “而他们这回北上,就是打算合两家之力,一起来京都做生意。” 第310章 佳品熏香 温浅瑜垂眸看向裴翊宸,神情坚定:“有我在,定不让你过得比别人差。” 裴翊宸怔了怔,旋即失笑。 原来,她揣着的竟是这般想法。 因为见不得他不受宠就过得比别人差,才费尽心思想要自己拿钱出来补贴。他当她是不会说话的毛病又犯了,而她却只是时时刻刻挂记着他。 这回,是他小气了。 “过日子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裴翊宸弯弯嘴角,轻笑道,“过去我或许会心中不平,但现在,我已不觉得让那些兄妹们比下去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现在,有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把他放在心尖,那黄白之物,多一些少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念及此,他又道:“你若真心心疼我,往后再带我好些就是。至于你义母给的钱…那到底是你义母的,咱们俩拿来花销,总归不是回事。” “义母给的零花钱只是一部分,主要还是我在百草谷时,替谷内办事应得的报酬。”温浅瑜解释,“我会守谷,也会去险地采药。 “当然了,他们还会拿我的名号震慑宵小。 “谷内挂名的护卫长老一年到头都能有不少报酬,我跟义母好,谈报酬显得生疏,便都当是零花钱了。” 稍一顿,她又道:“百草谷在京都应当也有生意需要打理,我可出力。所以你也别觉得钱用得不安心,总之,我会打理好一切的。” 裴翊宸:“…” 虽然她的话都没什么毛病,但被她这么一说…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要走上吃软饭的路了? 捏捏眉心,裴翊宸干脆把话题岔开:“钱的事往后再说,咱们目前不缺什么,无需着急。” “也好,那就接着说正事。”温浅瑜点点头,继而道,“方才我与你提及一千五百两太少,并非是因为我不了解普通世家的开销。 “我只是觉得,他们的行头和他们赚得银钱的数额并不匹配。” “如何不匹配?”裴翊宸蹙眉,“那三人的打扮我也瞧过,虽是锦衣华服,镶金佩玉,但也就是普通有钱人的样子,没多夸张。” 他也是有身份的人,单看衣着、配饰,还是能看出些许端倪的。 那三人即便打扮得稍显奢侈,但也在容忍范围内,并不值得诧异。 “嗯,衣着配饰是没什么问题,但是用的香有。”温浅瑜拧眉,“初遇时,古董羹的味道不小,我并未察觉什么。 “但后来,我半夜去阻拦宣平候府拿人时,隐约从他们身上嗅到了佳品熏香的味道。 “如果他们生意做得很大,用上那熏香也不算太奇怪,但就赵大人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他们其实比表面上看着有钱多了。 “也绝不是那种,会为了区区一千五百两银子北上一趟的存在。” “竟有这等事…?”裴翊宸讶异挑眉。 他当然不怀疑温浅瑜的嗅觉能力,如果她确定那种香不是普通人能用得上的,那… “你既能分辨那香是否为佳品,那能否辨别那是什么香?” 第311章 非富即贵 “是南方特产的一种名为安魂的香,以安神和香味持久而出名。”裴翊宸只是试着问问,但温浅瑜却答得极为果断。 见她如此,裴翊宸不禁扬眉:“这种香很出名?” “嗯,在南方很出名。”温浅瑜颌首,“这香只有南方有,且极为稀少,能用得起这香的人,非富即贵。”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之所以稀少,是因为这香并非产自咱们璃国,而是从隔壁桑国贩过来的。 “桑国与璃国的交易渠道就那么些,大多还被那几个大人物把控着,能流入民间的珍贵物品少之又少。如此,这本来就稀少的东西便更加稀少了…” “从桑国贩过来的…”这事听着不算稀奇,但如果把这件事和“夏”姓以及宣平候府联系在一起… “有问题。”裴翊宸锁眉,“巧合多了,事情或许就不是巧合了,咱们之前的推测,应当是真的。” 那夏家,定与当年因私贩物品给桑国而被抓的夏家有关! “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那点小生意不足以支撑他们这种昂贵的开销。”温浅瑜又把话题拉回本质,“所以,他们上京,绝不是做表面上这点生意。” 表面上做着小生意,衣着打扮也刻意改成了普通富贵人家的样子,如此低调隐瞒,定是有秘密藏在身后。 至于秘密是什么,那就不言而喻了。 他们跟宣平候府有重要交易! “这件事,你跟赵大人提了吗?”裴翊宸指尖轻轻点在桌面,蹙眉问身边人。 “没有。”温浅瑜摇头,“你没有交代,我自然不会出去乱说。况且,我就算说了,赵大人也不一定会相信我。毕竟,能不能闻到香味这件事,无法证明。” “你做得对。”裴翊宸赞同道,“京兆尹虽然目前跟咱们目的一样,但到底不是真正的一路人。咱们在他跟前,只可提有实证的东西,不能谈自己的猜测。” 猜测谈得多了,让人察觉到他们的意图了,那可就被动了。 “但不提归不提,案子总要继续查下去…”温浅瑜露出几分忧色,踌躇道,“如今赵大人那方审人没审出个所以然来,又不知晓钱财方面的猫腻,恐怕寸步难行。” 他们是要借京兆府之手正大光明地翻出宣平候府的问题的,京兆尹失利,于他们来说,不是好事。 “那就想办法叫他知道对方有钱。”裴翊宸凤目微眯,“凡有接触,必留痕迹。他们本身富贵,接触的值钱东西,定然不止一块熏香。 “我会让北岭带人细细排查他们的衣食住行,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就把证据呈给京兆尹。 “相信,赵大人为了交差,是愿意接受我们的好意的。” “好,那就依你的意思办。”温浅瑜颌首。 “嗯,天色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谈完事,裴翊宸便催促温浅瑜赶紧回去睡觉。 他知道她有晨起练剑的习惯,哪怕前一天睡再晚都不会赖床,所以,他只想催她快些睡。 但温浅瑜却不着急。 第312章 守着你入睡 她目光一动,便在裴翊宸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然后,又在他惊愕的眼神中,端过他的茶盏,把剩下的半盏茶全数饮下。 “你——”裴翊宸面色变幻。 但温浅瑜却一派平静地再提壶掺水,重新冲上茶水又饮了几口。 之后,她方才同他解释:“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渴了。” 裴翊宸:“…”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指责什么呢?差她去办事的是他,而她办得很好,不仅带回来了新消息,还给了他新的查探思路。 如今,她只是在认认真真地跟他汇报了情况后,坐下饮了他半盏茶罢了。他若是连这都要指责,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可是… 犹豫半晌,他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你拿的是我的茶盏。” 喝的,也是他刚刚饮剩的茶水… “你桌上就一盏茶。”温浅瑜取下背后的长刀放在一旁,侧身盘膝,与他面对面而坐,“我若是出去再叫人给我沏一盏,又要等上许久。而且刚沏上的茶热且浓,不适合当下喝。” 裴翊宸:“…” 他还能说什么呢? “也罢,喝了就喝了。”裴翊宸捏捏眉心,轻叹。 她既不是存着故意的心思,那他们之间,的确不用计较太多。 只是在摒弃掉心中纷乱的思绪后,他还是给对面的姑娘做了限制:“你跟我这样也就罢了,但往后,不许跟别人也这般随意。” “当然不会。”温浅瑜答得自然,“旁人终究是外人,与你不同。” 裴翊宸闻言,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他总觉得,她坦坦荡荡的话语之下藏了点别的什么。但她神情如常,又显得是他多虑了。 她应该…不是在找理由占他便宜? 裴翊宸闭闭眼,把心中揣测驱逐,旋即,又问对面的姑娘:“你不想回去睡觉,要在我这儿歇脚,可是要我陪你聊天?” “没。”温浅瑜摇摇头,“我只是想等你擦干头发上榻再走。” “什么意思?”她还想看着他躺进被窝儿?! “就是想看顾着你安稳入睡。”温浅瑜解释,“我问过朔风了,他说若是睡前心情舒畅平静,环境让人有安全感,入睡后,做噩梦的概率便会大幅度降低。 “反之,若是环境扰人,或是睡前情绪波动过大,入睡后便极易睡得不好。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你两次梦魇的光景,一次是暴雨天困居山村,和衣而卧不得安宁,另一次则是我惹你生气了让你心里憋着口气。 “所以我觉得朔风之言有理,亦想着,只要能陪着你安稳入睡,那你今晚大概率能睡个安稳觉。” 说着,她又把茶盏和他跟前的文书都往自己这方带了带:“茶就别喝了,政事也先放一放,赶紧把头发擦干上榻。” 裴翊宸:“…”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温浅瑜坐在床沿,守着他入睡。 这种怪异的画面,他过往从未想过。 但不得不说,有她在身边陪着,比点亮一室灯火都管用。 只片刻,他便沉了眼皮,安稳坠入梦乡。 第315章 擦伤 “那倒没有。”北岭连忙摇头,暗道自己多事的同时,又解释道,“温姑娘功夫不错,出事的时候轻易就避开了。除了左手手背处擦伤了些许,别的就没什么了。” “擦伤不是伤?”裴翊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沉声,“让人去街上把她找回来,买早膳的事交给别人。” 北岭:“…” 殿下也太大惊小怪了?小小一处擦伤,于习武之人来说算得了什么? 便是平日里舞刀弄枪时不小心摔上一下,都不这严重许多… 今晨,若不是下边儿的丫鬟眼尖瞧见了温姑娘手背上有了红痕,温姑娘自己都不知道手背处被擦伤了。 当然,腹诽归腹诽,表面上,北岭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下了吩咐。 … 温浅瑜刚在街上买了三四样东西,就被安王府出来寻她的人找了回去。 对方来得匆忙,且一脸焦急,她还当是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可当她匆匆赶回王府,裴翊宸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把你的左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啊?”温浅瑜怔了怔,莫名摊开左手摆到裴翊宸跟前。 “翻一转。”裴翊宸冷脸。 “哦…”见他一脸不悦,温浅瑜心里不免多了两分慌张,翻转手掌的动作,也就变得磨磨蹭蹭的。 裴翊宸嫌她慢,干脆主动出手把她的手翻过来。 手背露出,擦伤处也完整地暴露在了裴翊宸的眼中。 温浅瑜皮肤白皙,一块微微发肿的红痕便显得格外明显。被那白皙的肌肤衬着,其间的一点点淤血,甚至有让人触目惊心的感觉。 裴翊宸呼吸顿了顿,紧紧抿唇。 许久,他才抑制住心头的气恼,沉声问她:“被什么东西擦伤的?怎么不立即上药?” “大概是炸开的碎瓷片?”温浅瑜回想了一下晨间在厨房的遭遇。 她是想给他炖锅汤来着的,但不知怎的,砂罐搁在火上,一不小心就炸开了。她当时离得近,实在躲不开的碎片便用手挡了一下。 也是她运气好,碎片擦过她手背的时候,接触的不是锋利处,而是平滑的一面。 唯一不好的就是,平滑一面面积不小,在高温时从手背上擦过去,轻易就留下了大片红痕。 若是寻常人被这么烫上一下,定然是会喊疼的。 可温浅瑜偏偏是个走江湖的,比这大的阵仗她经历过太多,手背上的一点小刺痛,转眼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直到有人提起,她才注意到伤。 她不觉得自己的不在意有什么问题,因为她确实没觉得难受,但瞧着裴翊宸越发阴沉的面庞,她又有些心虚:“刚开始的时候它不是这样的,我寻思着过会儿就好了,所以就没让侍女上药。” 稍一顿,她又补充道:“况且厨房是我毁的,我得负责。我不能让你起来没早饭吃,所以便急忙去街上给你买了。 “我原是打算…打算回来就上药的!” “温浅瑜,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不会撒谎?”裴翊宸看着她,轻叹,“你满脸写着不在意,一看便知,你根本没想过上药。” 第317章 花银子的地方 不过,听裴翊宸说起准备,温浅瑜却一下子想到了此前在皇帝跟前听到的那席训话:“即要准备,那我的规矩是不是得学起来了?上回陛下勒令你…” “理他作甚?”裴翊宸的冷笑,“你是跟我过又不是跟他过,凭什么他说学规矩你就得学? “你且安心,在我这处,你不用学什么杂七杂八的规矩。” “可那样你会被陛下责罚?”温浅瑜迟疑,“像世家姑娘一样端庄高雅我或许难以做到,但做些表面功夫装装样子——” “可那样你过得舒心吗?”裴翊宸睨她一眼,轻哂,“你是江湖中长大的,无拘无束惯了,哪儿能一下把本性全束缚住?这种没意义的苦还是别受了,带你回京城,不是让你来跟我吃苦的。” “那陛下…” “他那边让我来应付就可,如果他非要找事,那么…”裴翊宸眯眯凤目,不知悄悄打定了什么主意。 温浅瑜见他神情坚定,也就没再纠结。 她的确不太喜欢那些过于刻板的规矩,若能不学,自然最好。 不过,为了裴翊宸不太过为难,她还是决定在表面上稍微下些功夫。 … 裴翊宸勒令北岭等人查着夏、齐两家的事,温浅瑜了解着最基本的表面规矩,日子过得也快。 一转眼,便入了五月,到了端午前夕。 “殿下,此前您吩咐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北岭匆匆步入花园,来到裴翊宸纳凉的树下:“夏、齐两家入京的那三名公子,在衣食住行方面皆循规蹈矩,挑不出破绽,但到底是年轻人,于玩乐一事上,他们还是没管住自己。” “哦?钱花哪儿了?”裴翊宸抬抬眉稍。 “赌坊。”北岭干脆答道,“城东富庶地带有一家赌坊,是专门供有钱人玩乐的,押注都是百两起价。普通人进不得那处,也在那处赌不起。 “但那来京城赚区区三千两银子的两家公子,却在里面试了好几把手气。” “他们一共赌了多少?”裴翊宸嗤笑。 “据统计,三人一共在内输了千余两银子,虽不至于太过离谱,但也足以证明,他们家底殷实。” 随随便便进一次赌坊,就能拿出千两银子潇洒的,绝不可能是那种能为了一千五百两跋山涉水几月,吃尽苦头的人。 “既然连具体数目都查到了,人证应该也有着落了?”裴翊宸淡淡开口,“把人证押送到京兆府去,让赵大人处理。” “这…”刚刚还一脸破案喜色的北岭,在听到这吩咐时,霎时就陷入了为难,“殿下,人证恐怕…一时半会儿送不去京兆府。 “因为如今能做人证又能提供物证的人,只有赌桌上的坐庄伙计。而这赌场来往皆是富贵之人,恐怕是有些背景的,要把他们的伙计抓走审问,怕是…!” 这种存在背后肯定有靠山,要带人走,也得看那靠山愿意否。 “那赌坊背后的人是谁?”领会了北岭的意思,裴翊宸也跟着蹙起眉头。 第319章 听力绝佳 赌这种事,一向没个准数,且就旁人的遭遇来看,哪怕有万贯家财,沾上了瘾,最后也一定输个精光。 温浅瑜之所以敢这般提议,完全是因为身边有个能人。 她指指远处陪着踏雪玩耍的秋灵,弯唇介绍:“秋灵这丫头,于医术一道也没有什么天赋,但她能留在百草谷,还被送到我身边,便是因为她有双听力绝佳的耳朵。 “骰子落平之际,会因为其凹凸面的差异,叩出的不同声响。这于普通人来说,完全没有差别,但于秋灵这趟的人来说,却足以辨别点数。 “所以,只要让秋灵去,此事,便十拿九稳了。” 她没有下十成十的肯定,因为她不知对面身边有没有奇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话还是别说得太满为好。 裴翊宸也明白她的意思,但既然秋灵有这本事,他们的法子,还是值得一试。 于是,温浅瑜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犹豫道:“那就让秋灵去,今晚就去。” “行,我跟她一起。”温浅瑜决定一道前往。 秋灵功夫不算特别好,一人独去,恐遭为难。有她护送,便没人能动得了了。 “嗯,一路小心。” … 夜幕降临,街道两侧的店铺纷纷挂出烛灯。 绚丽的彩灯汇聚在一起,共同挽称道明亮的灯河。 “千金坊”名声不小,位置也很好找,堪堪寻了半条街,温浅瑜与秋灵便踏足其中。 “两位姑娘瞧着像是生面孔,过去没来过咱们千金坊?”上来迎人的伙计并没有因为温浅瑜二人是女子便露出异样神色。 他与所有迎人的伙计一样,热情招呼着两人,为两人介绍着千金坊的布局。 敞开门来做生意,是客便接。 介绍完,他又笑吟吟地跟温浅瑜建议:“两位姑娘头一回来,不如先玩儿一局小的试试手气。前面那桌便是百两的局,您二位…” “不用了,我们对楼上那桌比较感兴趣。”不等伙计把话说完,她便直接带着秋灵越过伙计,去到了二楼最中间的那桌。 此桌是整个千金坊赌资最高的一桌,人明显比楼下那些小局要人少。 但即便如此,围在这桌周围的人,也有七八个。 京城这等地界,最不缺的就是有家底的人。 “姑娘,这桌是千两银子一局的桌面。”匆匆跟上来的伙计小声同温浅瑜解释,“一旦上了桌,输赢至少是千两银子,且这还是普通情况。 “若是遇上一些特殊点数,如三个六,这输赢呀,还得翻倍。” 虽然他也很期望自己迎的客人能坐在大局跟前玩儿,但这输赢的盈亏,他还是得跟人说清楚的。 免得最后玩输了拿不出钱,闹得大家心里都不愉快。 可温浅瑜就像是没在乎他提醒一般,弯唇便冲秋灵道:“听见了吗?若是咱们运气好,一把就能赢两千两银子。待玩上一晚上,这千金坊都得归咱们。”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清醒? 伙计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 但片刻后,他竟发现,脑子不清醒的是自己。 第321章 众目围观 “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觉着我赢得太多,让千金坊为难了?”感受到伙计的踌躇,温浅瑜随手拨弄了一下刚刚送到自己手边的银票,哂笑,“原来还听人说这千金坊是处寻消遣的好地方,可如今瞧着,也不怎么样。” 说着,她便假意起身,唤身后的秋灵:“既然千金坊输不起,那咱们便去别处玩儿。听说,隔壁那条街的如意坊也不错…” 如意坊是秦家生意上的对手开的。 温浅瑜如今在这儿说千金坊输不起,还说要去如意坊玩儿,便等同于是在打千金坊的脸。 若是真叫她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隔壁街中的如意坊去,那他们千金坊明儿个就得成圈子里的笑话。 说不定,连带着秦家这幕后老板也得被连累。 不能让温浅瑜去如意坊! 几乎是瞬间,两名伙计心里便有了这个念头。 他们对视一眼,又悄悄往三楼方向瞥上一眼,见坊主暗暗朝他们点头,便连忙道:“姑娘这说得是哪里的话,小的们只是惊叹姑娘的手气,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一人说完,另一人也连忙陪笑:“是呀,小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好听的吉祥话上一轮全说了个遍,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赞叹姑娘了…” 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就把僵硬的氛围化解。 本就没打算真走的温浅瑜,也沿着他们给的台阶下来,微微颌首:“既如此,那就接着玩儿,摇。” 事情闹到这份儿上,坐庄的伙计自然不敢犹豫。 哪怕心中惶恐,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凑。 同时,他心里也暗暗期盼着,盼又把四万两全部押上的温浅瑜输掉,让她直接赔个精光。 可事与愿违,温浅瑜又赢了。 “嘶——这番下来,可就是八万两银子了!” “是呀,八万两银子哪怕抛去一万的本钱,利润也在七万…这个数目,便是千金坊家大业大,也得肉疼。” “那可不?我家下面所有的铺子加在一起,一月也不过七八万两银子的利润呢。千金坊这回可真是…啧…” “…” 见温浅瑜又赢了,四面八方围观的客人们,也禁不住悄悄议论起来。 他们一面赞叹温浅瑜的运气,一面看热闹似的看着千金坊中人的脸色。 还有些嘴碎的,则是开始质疑起温浅瑜,寻思她是不是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才能一回又一回地赢钱。 不过,这样的声音刚一出现,便被其他有理智的人给否了。 因为即便坐在桌边赌钱的是温浅瑜,但每回押大还是押小,都是听她身后那丫鬟的。 那丫鬟双手露出垂在身侧,低眉顺眼地站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没跟她接触,也没跟桌子接触。 任谁都能把她的情况看得分明。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出千。 是以,围观的人也只能相信,这俩姑娘要么是运气逆天,要么就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人。 且对比前者,有后面那番猜想的人,更是占绝大多数。 第322章 管事出 大家都不觉得温浅瑜二人是采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千金坊自然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硬把出老千的罪名叩到温浅瑜的头上。 况且,他们也相信,温浅瑜二人是有真本事的。 所以,他们也不敢让温浅瑜继续赢下去了。 略一思忖,原本藏在三楼的坊主便下到了二楼,笑吟吟地冲温浅瑜拱了拱手:“姑娘福运极佳,实乃罕见。” “你是…千金坊的管事?”温浅瑜上下打量迎面走来的人一眼。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温浅瑜是带着帏帽来千金坊的。跟前轻纱落下,让前面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如今,她只能隐约瞧见一名中年男子站在跟前。 估摸着,这可能是管事。 “孙某不才,自幼跟着做掌柜的父亲为主家谋生意,在银钱一道上有些见识,所以便被分派来打理这千金坊了。”中年男子笑着解释,“管事的不敢当,但这千金坊的杂事,还是能做主一二。” 他姿态摆得低,话中也尽是谦虚。 但在同温浅瑜介绍自己的时候,他话里话外又透露着“千金坊是有大背景”的消息。 似乎是,想让温浅瑜忌惮一二。 温浅瑜自然能听明白的他的意思,不过,早打听清楚了千金坊幕后东家,又携着目的前来的温浅瑜,自然不会被他轻飘飘几句话给吓着。 于是,低笑一声,她便轻轻叩响桌沿:“孙管事作为管事,平日里只要在楼上安安稳稳地盘账便好,不用下来伺候客人。 “如今,却冲着我来了。难道是见我手气不错,心中火热,也想同我赌一回?” 她说着客套的话,却也把自己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 ——如今她手气正好,是不可能轻易收手的。如果孙管事是要跟她比划比划,她接受,但如果孙掌柜是带着别的目的前来,那就别怪她不给面子了。 见温浅瑜如此态度,孙管事头疼极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想过,要不要悄悄找人把这不懂事的给做了。 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便迅速被掐灭了。 秦家低调,向来不想卷入纷争,自然不会允许下边儿的人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他如果夺财害人,秦家第一个不答应。 况且,在看向温浅瑜别在腰后的短刀,和她从容不迫的神情时,他也能隐约意识到,这女人,是个厉害角色。 要是对她出手,那他的小命恐怕也难以保全。 无奈,他只能先顺着温浅瑜的话点头:“说出来不怕姑娘笑话,在下帮主家打理千金坊已有七个年头了。像姑娘这般大方,还好运连连的人,当真是头一回见。 “人嘛,总是摒弃不掉与人比较的心思。所以在下也想试试看,看看能不能在今日做那更有运气的人。” 这便是想要赢她了。 温浅瑜微微眯眼,心道:这人一口一个不才,但能掌管千金坊七年,又怎会是真的无才?他估摸着也是有些手段的,如今要上桌,显然是要断她赢路了。 第325章 得人证 “咱们千金坊钟规矩,在下愿赌服输,自然是可以让姑娘带人走的,不过…”孙管事先是笑着应下,旋即,又略露出两分为难神色,“不过咱们这儿的小厮,有的是死契,有的是活契。 “有几人,没多久就要到重新定契的时间了。姑娘能不能说服他们继续与您定契,这…在下就不敢保证了。”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姑娘说不准就白赢了?”秋灵对孙管事的话生出几分不满,言辞间也添了几分厉色。 那孙管事虽对身份不明的两人略有忌惮,但想着他方才已经搬出了东家震慑,这两人就算身份不俗,估计也不敢太过放肆。 毕竟,无论是秦家还是二皇子,都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存在。 于是,只赔了句不是,他便再度推脱道:“在下也只是就事论事…毕竟,人家没签死契给咱们千金坊,千金坊也不能强求呀。 “咱们虽是做赌坊生意的,但璃国之律法也是万万不敢违抗的。” 这话便有些违心了。 开设赌坊在璃国并不违背律法,但要保证那些输不起或是赌不起的烂人把账还上,他们少不得踩踩底线。 但这跟温浅瑜无关,她只是来要人的,并不是来追查千金坊有没有干违法乱纪之事的。 略一权衡,她便决定先把人带走:“身契的事,我之后会自己解决,孙管事只需要依照咱们之前的约定,把人给我就行。” “好,姑娘爽快!”孙管事抚掌大笑。 旋即,便大方问道:“不知姑娘瞧上了咱们这儿哪名小厮?” “秋灵,画像。” 得令,秋灵便把事先准备好的画像拿出摆在桌上:“就是前段日子接待这三个人的那名小厮。” “这三人…”孙管事认真盯着画像想了想,没想起这三人是何人。 没入他的眼,那应该不是出手阔绰或是坏了规矩的。那么,这普通的小人物怎么会被这两位… 就在他思索之际,之前迎温浅瑜的那名小厮忽然弱弱出声:“这三个人…应当是我负责接待的客人。” “哦?你确定?”温浅瑜扬眉。 眼下这等情况,小厮不敢冒然认人,沉思片刻,反而先试着探问:“不知姑娘提及的这三人,可是从南方那边儿来的外乡人?” “正是!”温浅瑜颌首,“你可认识?” “认识的。”小厮这才点头,“那日那三位公子正是由小人接待的,因他们说话间带着些外地口音,所以小人对他们印象还算深刻。 “不过那日他们只在坊内待了一会儿,输了大概七八百俩银子,就走了。 “之后…小人便与他们再无接触了。” 听小厮所言细节与自己了解到的一一对上,温浅瑜立马问道:“既然我要找的人是你,那你便跟我走。” “这…”小厮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孙管事。 “愿赌服输,你便跟着这位姑娘去。”孙管事摆摆手,毫不犹豫地表态。 但稍一顿,他又道:“但你身契快到期了,之后如何,便全凭你自己了,我们千金坊不强求。” 第326章 识时务 “小人明白了。”小厮微微躬身,向孙管事鞠了一躬,旋即,便站到了温浅瑜身边,“小人跟姑娘走。” “好。”温浅瑜颌首,淡淡看向孙管事。 见状,孙管事也向身后的一名小厮使了记眼神。 须臾,那名小厮的身契便被交到了温浅瑜的手上。 … 下面围观的群众仍旧聚集在二楼等着看接下来的情况。 他们以为,上边儿的人怎么都要谈上片刻才会下来,不曾想,没一会儿,温浅瑜二人便重新出现在了楼梯口。 一群人翘首以盼,都想看看那不可对他们说的东西是什么。 可最后,等到一名小厮与温浅瑜一同离开千金坊,也没看出任何端倪。 “这是怎么回事?看那两名姑娘的模样…她们似乎没有带走什么东西呀?” “谁知道呢,兴许是什么可以藏在袖中的小东西?反正,从千金坊拿来的东西肯定不会简单,别忘了,千金坊背后可是…” 此话一落,周围的人都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但紧接着,就有人出声抱怨:“被你这么一说,我便更好奇了,也不知那两位得了什么好处…” “就是…不过说来也奇怪,如果方才那姑娘如果真让千金坊出了血,千金坊又怎么会派人去送她们呢?” “或许是千金坊大气?” “要么就是得罪不起那位姑娘…” “也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万两本钱的,肯定不是普通人物。唉,可惜咱们这热闹看得没头没尾,实在让人心痒痒。” 那厢,一群人悄悄议论着,这厢,温浅瑜已经带着人拐过了两条街,上了马车。 “你叫什么名字?”温浅瑜取下帽帏,淡淡问道。 “回姑娘的话,小人千痕。”虽被温浅瑜的容貌所惊,但仅一瞬,小厮便压低了脑袋恭敬答道,眉宇间没有半分不敬。 末了,他还特意表态道:“虽说小人的身契就要到期了,但到底还有几月时间,姑娘的吩咐,小人一定会尽全力去办,绝不敷衍! “若是姑娘不信小人,小人还可再与姑娘定下一段时间的契约。” 他是个识时务的人,既然身契已经落到了新主子手上,他便再没对之前的主子念念不忘。 眼下新主子要他去做什么,他便会认认真真地寻着对方的吩咐去做。 只盼,将来能在这位手底下混口饭吃。 “你倒是懂事?”对方温顺的态度,让她微微一条眉。 不过,她并未马上同他说事,而是反问:“若是我叫你做的事,于你来说,或许有性命之忧呢?你也愿鞍前马后地为我?” “这…”千痕并未说假话。 他心知在这等人跟前说假话一眼就能被看出,于是,稍一犹豫,他便把心中所想委婉道出:“小人的身契毕竟在姑娘手里,姑娘有什么吩咐,小人不敢不从。 “但小人与姑娘仅是头一天相识,抛头颅洒热血的大话,不敢胡乱说。” 他的意思很简单。 吩咐他会按着办,但若是有性命之忧,他也会惜命。 第327章 接受“好意” “呵,你还挺真诚,的确是个懂事的。”温浅瑜看似是在笑他实话实说的那份老实,但若仔细揣摩,便能发现,对于这份老实,她是持赞赏态度的。 话落,她甚至直接道出了自己要人的目的:“既然你已把心思摊开来同我讲了,那我便也把我的想法摊开来同你说说。 “我找到你呢,为的是一桩案子。 “案子是要案,犯案的人就是此前我让你认的三个人。我带你走,也是想要你去京兆尹大人跟前作证,证明他们在千金坊花了七八百两银子。” 稍顿了顿,温浅瑜又接着道:“做证人说证词不是难事,真正难的是,这涉案之人有些背景,所以你站在我们这边之后,难免被人盯上。 “怎么样,还愿意去作证吗?” 温浅瑜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哪怕是最严重的后果,都与跟前的人说了。 闻言,千痕也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丝犹豫。 但须臾后,他便下定了决心:“姑娘折煞小的了,既是姑娘的吩咐,小人自然会去,况且作证的事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不算难。 “就是不知…作证之后,姑娘能否看顾小人一二。” 他想了想,作证本身不难,只要事后这位姑娘能找人护着他,他应当也不会有事。 既如此,他听命办事就是了。 事情涉及要案,若是办成了,他也算是在新主子跟前立功了。如此,他期盼的将来,也就有着落了。 千痕没刻意藏着小心思,一番话说得诚恳。 是以,温浅瑜也毫不犹豫地应了。 协商好,又谈论了一些细节,温浅瑜便直接带着人在一条小巷中换了马车,然后往京兆府而去。 正如裴翊宸此前所料,赵大人虽然抵触与某一派走得过近,但有圣喻压在头上,他还是没有拒绝温浅瑜送来的“好意”。 一日奔波,总算结束。 回到王府,简单跟裴翊宸汇报了下当下的情况,温浅瑜就早早上床歇着了。 夏、齐两家和宣平候府的事,暂且让赵大人查着就是,如今的她,该同裴翊宸一起,把心思放在明日的端午宴席上了。 … 清晨,天光刚刚撕开阴霾,京中各路贵人的车马便排着队地往城外沁湖的方向驶去。 时下,靠在湖岸边的画舫,已经布置完善。 不仅又银甲卫驻扎巡逻,还有来来回回地宫人、家奴忙着最后的打扫,以便迎接皇帝和贵妃娘娘。 “手脚都麻利点儿!别磨磨蹭蹭!” “时间可不等人,再有一刻,陛下和贵妃娘娘就该到了!若是路上有一丝灰尘,你们便等着挨罚!” “你带我们来看婆子训人做什么?”同裴翊宸一道在拐角悄悄看了片刻,温浅瑜终忍不住出声。 因为此前没听过他关于这部分的安排,是以,一上到画舫,温浅瑜便连忙祥他请示,自己待会儿要做什么。 可这人,竟直接带着她,叫上丹阳郡主,来这儿听墙角来了。 也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第332章 奇怪的行径 宫婢离去后,琴贵妃又再同皇帝看起了龙舟赛。 一条条系着彩带的船只争相竞速,好不精彩。 永安帝似乎已经忘却了刚刚的小插曲,看着龙舟追击,几次抚掌叫好。但琴贵妃的心里,却由着刚刚的小插曲,莫名生出了些不舒服。 每每永安帝叫好之时,她只是强撑着笑敷衍。 她总觉得,刚刚那情况有些不对,但具体问题出在哪里,她一时间又辨别不出… 好在,没忐忑多久,被她派去查看的那名宫婢就匆匆而回。 琴贵妃侧目,给人递了记探寻的眼神:“怎么样?她们都还安好?” 宫婢偷偷瞄了眼琴贵妃身边的皇帝,强行维持着平和答道:“回禀娘娘,一切安好,几位主子没在一处,并未起什么冲突。” 没在一处? 琴贵妃因宫婢这话略蹙了蹙眉。 除了她那儿媳,其余三人明显是有恩怨的,这般先后出去,会没待在一起? 她心中疑惑泛起,且下一瞬,她便见到宫婢悄悄对她摇了摇头。 这几人有问题! 只是当着陛下的面,宫婢不便对她多言。 沉静片刻,她只能寻一份托词:“陛下,这龙舟赛快结束了,想来厨房那边也备好了粽子。 “此前想着您脾胃不好,妾便请教了太医们,亲手给您包了不同于其他人的粽子,以防您不消食。 “如今,粽子蒸好了,妾得去再盯着些,免得他们粗心弄错。” “你有心了。”听到琴贵妃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永安帝面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笑容,由此,他也没多问什么,便摆摆手让人去了。 下了观景台,琴贵妃便沉下了面色:“怎么回事?细说!” “回禀娘娘,奴婢在寻人的时候,发现了些奇怪的地方。”见四下没人,宫婢立即凑近琴贵妃,把自己所见悄声道出,“康王妃有孕,步伐缓慢,是以,奴婢出来后没多久,便寻到了她和丹阳郡主。 “可奇怪的是,比她们晚行的温浅瑜和朱梓悦,却不见了踪影。 “据奴婢猜测,这两人,多半是是走了别的路,压根儿没追着前面的两位去!” “没寻着前面的人去?”琴贵妃眉头蹙得更紧。 要说朱梓悦是追着温浅瑜去的也就罢了,毕竟她就算有再多上回遭罚的不满,也不敢冲着丹阳郡主。 但温浅瑜又是怎么回事? 她才来京城不久,也就丹阳一个朋友,这会儿出来不追着丹阳,又跑到哪儿去了? 如此奇怪行径,莫非是真有什么针对康王妃的打算? 想到康王妃,琴贵妃面上也多了一分急切之色:“除了她们行踪诡异,你还瞧见了什么?康王妃那边可有异动?” 康王妃肚子里那孩子,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她绝不能掉以轻心! “康王妃那边的确有些不寻常!”见琴贵妃面色变得严肃,宫婢的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急切。 她亦知道康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代表着什么,所以一番描述更细致了:“康王妃跟丹阳郡主起初只一路聊着天,并未有何不妥。 “但行至半路,两人却分开了。” 第337章 夫管严 她真正的出身瞒得好,外边儿无人知晓。而她那百草谷的出身,她也没特意与旁人提起过。 外面的人都只让她是混江湖的,家世,最多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比不得高官权贵。 也由此,不少人在暗地里议论笑话裴翊宸,说他本就已经失了权势地位,如今还要娶一个跑江湖的野丫头。往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更有甚者,甚至恶意揣测起,是否是她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让安王只能娶她。 旁人的嘲笑和揣测,温浅瑜原不是很在意,她想着,反正他们的冤屈都是要得到洗刷的,估计在意外人如今的眼光。 但现下,她忽觉得,丹阳所言也有理… 逆耳的话听多了,再大度的人也会烦。更何况,裴翊宸本就不是大度的性子,她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让外面的人把嘴闭上。 而且,他们两人之间… 温浅瑜略一思忖,便点点头道:“我记下了,今日回去后,我会与他商量的。只要他觉得好,往后就再改改相处的节奏。” “噗呲”丹阳被她的正经模样逗笑:“这么点儿事,你还要问安王兄的意见呀?你可真是…” “是什么?”温浅瑜疑惑。 丹阳郡主认真揣摩片刻,旋即才压着点戏谑道:“夫管严。” 过去,常听人说“妻管严”,可今日瞧见温浅瑜这模样,“夫管严”三个字一下就浮现在了丹阳郡主的脑海里。 她觉得,温浅瑜跟那些唯唯诺诺,只知“妻为夫纲”的女子不同,她是有本事的,也是有魄力的,只要她不愿意,便是安王兄也拿她无法。 更何况,亲近这回事本就是夫妻俩的家务事,又不是妾室争宠,哪儿用得着跟对方商量? 可阿瑜姐姐还是这般念着安王兄,这不是“夫管严”是什么? “唉,原本还想着,姐姐以后能管管安王兄,让他收敛着些怪脾气。可如今看来,他那脾气不日益见长都是阿弥陀佛了。”小姑娘托腮,长长叹气感慨。 温浅瑜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戏谑,但垂眸想了想,她还是正色道:“他过去不容易,我待他好是理所应当的。” 啧…这么宠着,安王兄改脾气的事是没指望了。 不过这样也好… 安王兄的心境在过去的阴暗环境中扭曲了不少,若真能有这么个全心全意待他好的,说不定,还能为他平复心境。 丹阳郡主和温浅瑜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从裴翊宸聊到端午佳节,再聊到甜咸粽子的差异,最后又说到温浅瑜前些年游历江湖的所见所闻。 因事情变得漂亮,两人心情都格外放松。 但坐在她们侧后方的朱梓悦,却是坐立不安。 此前,她急匆匆地追出去,却一下追丢了温浅瑜。无奈,她只能寻着丹阳郡主跟康王妃离去的方向再追。 最后,人是追到了,可只是康王妃一人。 她那时也是急眼儿了,想都没想,便上去提康王妃过去答应自己的事,让她不要听那丹阳郡主胡说八道,更别给她心上人介绍丫鬟。 第338章 意外之喜 可待她急急忙忙说完,康王妃却沉着脸告诉她,她所言,是根本没有的事! 没有… 丹阳郡主根本没求到康王那里… 那她此前跟温浅瑜的议论…难道,是故意设计害她吗?想挑拨她跟康王妃的关系? 朱梓悦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待宴席散去,她便直接拦住了温浅瑜和丹阳郡主:“你们在给我下套?” “你在说什么?莫不是脑子不清醒了?”丹阳莫名看她一眼,轻嗤。 话落后,她更是直接挽起温浅瑜的臂膀,要同温浅瑜直接离去。 可朱梓悦却不依不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方才宴席上,你们是故意引我出去的!为的…就是挑拨我与康王妃!” “康王妃”三个字,她声音压得极低,也就对面的温浅瑜和丹阳郡主能听清。 但她越是谨慎,两人面上笑意便更盛:“挑拨?我与康王妃叙话,阿瑜姐姐出去透口气,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挑拨你与康王妃?你莫要把自己看得太重!” 丹阳郡主说话毫不客气,更是没有忌讳。 哪怕周围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可她这一番奚落,还是叫旁人听去不少。 朱梓悦被她一番话驾住,即不好再度责怪,也不能灰溜溜地离开。 一时间,进退两难。 她是说不出话了,可温浅瑜二人却无所谓,嗤笑一声,便直接绕过她离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恼羞成怒的人只能愤恨跺脚:“就你们那点儿小伎俩,康王妃也会意识到的,她不会轻易上你们的当!” 两人没有理她,离去的步伐也没有放缓分毫。 直到完全摔下朱梓悦,温浅瑜才道:“她倒是比她那好姐妹聪明,知道咱们是在套她,可她能想到的局,终究是浅了点儿。” 丹阳郡主也笑道:“挑拨她跟康王妃,她也真敢说。她跟康王妃有什么好交情吗?如此说出来,也不怕旁人多想。 “依我看,这份聪明,还不如没有。” “确实。”温浅瑜跟着露出一点笑。 … 回府,温浅瑜便把今日顺利实行计划的事,与朱梓悦赠予的意外之喜报给了裴翊宸知晓。 “朱家姑娘最后找到你们理论,倒真是意外之喜。”显然,裴翊宸也想到了事情由朱梓悦这么一闹后会有的好处。 此前,旁人恐怕并不知晓她与康王妃私下有交集,但此后,大家都将知道,她与康王妃私交不错。 包括琴贵妃,也会知晓。 见裴翊宸心情不错,温浅瑜的又顺势把丹阳郡主撺掇自己问的问题给问了:“对了,我想跟你交交心…同你请教一下,今日计划备琴贵妃看出端倪怎么办?你是怎么考虑的?” “交心?”培育出觉得温浅瑜这选词奇怪,但她既然问起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替她解了惑,“其实,琴贵妃事后会反应过来自己上套,是必然的。 “但这没关系,因为无论是康王妃和朱梓悦有私交,还是她命令朱梓悦坑害蓝舒妤,都是事实。” 第340章 玉雪可爱 “嗯?”跟前人过分强烈的反应让温浅瑜怔了怔,旋即,她方才反应过来,“我不是要跟你睡一起的意思,只是想像上回一样守着你睡。 “正好,你也可以把你过去的故事跟我讲讲。你过去的事,我还不是很清楚呢。 “兴许,只要说开了,你往后就都能平复下心态,安稳睡了。那样,你也不必嫌我一直待在你卧房中扰你了。” 想了想,温浅瑜又道:“要不我还是跟府上厨娘学学怎么炖汤,听她们说,炖汤其实是最简单的,特别是那晚睡前喝的安神汤水,更是简单。 “只要能把握好火候,就一切都好了,我若学会了…” “你又想吃什么了?”裴翊宸揉揉额角起身,主动往厨房走去。 “我不是要你给我做吃的。”温浅瑜快步跟上,纠正。 可裴翊宸却片刻不停:“不如就给你炖冬瓜排骨汤,正好你中午吃了粽子,晚上喝点儿清淡的汤,能解腻。” “裴翊宸,我同你说正事呢!”温浅瑜难得蹙眉,同跟前的人表露不高兴的情绪,可裴翊宸却已经用襻膊挽起袖子,娴熟地开始处理食材。 他一边洗净冬瓜刮籽儿削皮,一边还淡淡睨温浅瑜一眼:“站远些,千万别再碰厨房里的用具了。” 温浅瑜:“…” 这话便有些气人了。 虽说上回不小心毁了厨房是她不对,可她如今真心实意地跟他商量学习,他却只当她是贪吃。 温浅瑜沉下面庞,起了夺去他手中菜刀,让他老实听自己把话说完的心思。 但裴翊宸却在她动作前,又淡淡开口道:“你不是想听我过去的故事吗,那就坐对面的圆凳去,我说给你听。” 温浅瑜已经探出的手,又缓缓收回。 所以,他其实是有听她提议,也愿意同她敞开心扉的? 或许只是,不想她随意进他卧房? 发觉裴翊宸其实是能沟通的后,温浅瑜此前的那点不满,便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都无需裴翊宸催促,她便以最快的速度在桌案对侧坐好:“你说。” “你想听什么?”裴翊宸放平冬瓜,开始切片。 “先说点儿开心的。”温浅瑜托腮想了想,“听丹阳说,你小时候活泼又可爱,是个人见人爱的?” “她不过十二,她出生的之后我都落难了,她知道什么?”裴翊宸只因活泼可爱的描述顿了顿手上动作,继而,便勾出抹讽刺的笑,继续切菜,“往日那些人夸赞我、喜爱我,不过是冲着我的身份罢了。 “皇后幼子、太子胞弟,上有万人之上的帝王宠着,下有手握兵权的堂舅为我撑腰。 “若无天大的意外,我这一生,便该辉煌灿烂。 “旁的人想讨好我,不是理所应当?” “可我觉得,他们大抵也没撒谎。”温浅瑜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消沉,忍不住纠正,“你过去是被偏爱的那个,无忧无虑,哪怕身处深宫,也定不会失了童心。 “至于可爱…就你现在这模样,我大致也能想象,你过去是怎样的玉雪可爱。” 第341章 心态变了 闻言,裴翊宸切菜的动作不由彻底顿住,看向温浅瑜的目光也变得古怪:“温浅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我?玉雪可爱?” “难道你小时候丑吗?” “不丑!” “那不就得了。”温浅瑜目光在他面上转过一圈,轻易就像想到了这人小时候的模样。 定然是漂漂亮亮一张白玉团子似的小圆脸,幽黑漂亮犹如宝石一般的眸子,唇红齿白、天真烂漫。 如果再一张口,定也是奶声奶气的可爱声音。 想着,温浅瑜不由弯眸笑了笑。 看她这幅神情,裴翊宸几乎连想都不用想,便知晓她想到了什么。 “温浅瑜,不许胡思乱想!”裴翊宸沉下面庞,咬牙警告。 可温浅瑜却混不在意:“说你可爱是夸你,你有什么不乐意的?小时候长得漂亮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你…” “你要是不想聊这个,咱们聊别的也行。”见他快被惹急了,温浅瑜连忙转移了话题,“其实,我行走江湖的这些年,听不少百姓谈论过陛下。我总觉得…印象中他的模样,与他实际上的模样,有些出入…?” “哦?什么出入?”听温浅瑜说起皇帝,裴翊宸也就压下了方才被夸可爱的不满,再度悠然切起菜来。 “天下不少百姓都夸陛下是明君。”温浅瑜微蹙眉头,“特别是老一辈,他们不少人都铭记着陛下的功绩,认为陛下开运河、整官道,造福了不少偏远地方交通不便的百姓。 “我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也切实感受到了他们依靠管道、运河获得的好处。至少,衣食无忧,一年到头可以过个好年…” “父皇年轻的时候的确做过不少有利百姓的好事。”裴翊宸并未反驳温浅瑜,反而是赞同道,“那些百姓歌颂他,铭记他的好,是应当的。” “可他既然是那样好的人,为什么对你对…”温浅瑜抿唇,“为什么对你们这么无情?” 过去,她不认为裴翊宸在京城受苦,便是因为她听到了那些关于皇帝的好评。 可自打与他相遇,看着他堂堂一王爷被遣到南方查那些小案,看到在他受了委屈时陛下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面子,看到他在天子脚下受到的各种不公平的待遇… 她忽又觉得,这样的陛下与百姓们口中的陛下不大一样。 甚至觉得,他一点儿都不好… “因为他现在变了呀。”裴翊宸并未如温浅瑜那般纠结,想都没想,便直言道,“他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一代明君,也确实做了不少利于百姓的好事。 “但自打他大病一场后,心态就变了。 “也不知是权势让他过分留恋,还是鬼门关跟前走了一遭的经历让他对自己多了许多看重。 “总之,那一病之后,他的性情就变了。他变得注重自己的身体安康,不愿为国事太过操劳,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严于律己,会时不时地小小享受一番。 “甚至变得更在意谁关心自己,愿意给把他放在心尖的更多的宠爱。 “哪怕,那只是浮于表面的夸张。” 第342章 本性正直 “竟然是这样…”温浅瑜怔住。 她完全没想到,一场大病,竟然让原本心怀天下的帝王,变得自私起来…甚至,对自己的儿子和发妻也… “很吃惊是?”裴翊宸勾勾嘴角,讽刺一笑,“其实,若非是亲身经历,我也不敢相信,一个人会因为一场病而变了性格。 “但事实就是如此,一场大病让他性格大变,变得不顾发妻、子嗣,眼里只有他自己。 “变得让琴贵妃那样假惺惺的人得意当道…” 说着,他忽又一转话锋,讽刺道:“不过有一点倒是没变,就是他那爱面子的臭毛病。 “天大地大,都抵不过他的面子大…” 温浅瑜:“…” 好的方面都变了,不好的方面却没有变… 不过由裴翊宸这么一说,温浅瑜倒是明白为什么她会觉得皇帝跟她过去所了解到的不一样了… “也罢,世事多变,人也多变,陛下有这样的变化倒也不奇怪。”轻叹一声,温浅瑜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还想听什么?”大抵是皇帝如今的模样让裴翊宸实在提不起兴趣,与温浅瑜说清楚了前尘往事,他便主动换了个话题,“不如跟你聊聊我母亲,她应当是你会喜欢的人。” 虽然童年的事他有好些已经记不清了,但记忆中的母后,似乎跟眼下坐在他对面的姑娘挺像的。 一样地理智、坚韧,有正义感… 说起先皇后,温浅瑜也来了兴趣:“小时候,我曾听父亲和母亲说,她虽是旁支,却是族中最具传奇色彩的女子之一,在外能上马安天下,在内能端庄稳重持家事。 “这样厉害的母亲,是不是在管教你们的时候特别严厉?” “不,她是很温柔的一个人。”裴翊宸摇摇头,更正道,“哪怕我们犯了错,做了不对的事,她也不会厉声斥责我们。她总是先让我们站在别人的角度想想事情,再温声细语地跟我们讲道理。” 说着,他面上难得露出抹真诚的笑:“不过人有的时候就是如此,真明白自己犯错了后,挨上一顿打、一顿骂,心里的愧疚还能有个出口。 “被人温言软语劝慰一番,反倒能被愧疚憋死。 “所以我和兄长,其实还是害怕被母亲抓到错处的。特别是兄长,母亲念他身担重责,对他的教导总是更语重心长。 “许多时候,他都能被念叨得愧疚得抬不起头来。” “那是因为你们都是正直的人。”温浅瑜跟着他弯弯嘴角,含笑回望进他眼眸深处,“如果你们学不会以己度人,不是能自我反省的人,那再多教导也不能让你们感到羞愧。” “那都是过去了,我现在不正直了。”裴翊宸不太习惯被她直白夸赞,目光一矮,便盯上了洗净的排骨。 可温浅瑜却依旧死死盯着他,似要把他看透:“不正直了吗?我不觉得,我认为,你只是迫于形势,把善良的部分藏起来了。 “那些东西始终在你心底,没有改变。” 第345章 不嫌弃你 裴翊宸沐浴不显拖沓,不过一刻时间,人便重新回到卧房当中。 沐浴后的他,比之前衣襟整齐的模样要慵懒许多。 漆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一身纯白的内衬微微敞着领口,旁人只需随意一瞥,便能瞧见小半截笔直如玉的锁骨,和一段修长修美纤颈。 美色毫无预兆地撞入眼中,原本踌躇在原地徘徊的人不禁顿住脚步,多看了那如谪仙一般的出尘美人。 大抵因不是头一回被瞧见了,裴翊宸也没有太过在意她的目光,只是在她怔怔看向自己的时候,拉紧襟口,轻哼:“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杵在这儿?” “这不是…你没应吗?”见他衣襟一下遮到脖子,温浅瑜也赶紧拉回了自己的神思。 眨眼间,她便恢复了往日不苟言笑的正经模样,仿佛,方才多看人一眼的不是她一般。 假正经… 裴翊宸压压嘴角,腹诽一句。 但想着她方才所言,心情终归是好了一些,面上的冷淡也收敛了。 唯有,出口的话,仍旧带着些刺:“怎么是我没应?不是你说晚上要陪着我睡,再同我谈谈过往的吗?吃饱喝足了,我就被你抛诸脑后了?” “这个啊…”温浅瑜大致明白他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了。 他是把她之前的话放在心上了,但她会错了意,她以为,他只愿意同她聊聊过去,不想让她陪着入睡。 现在看来,他没反驳,便是默许了… “那你快睡。”弄清楚了裴翊宸别扭的心思,温浅瑜便好脾气地直接把他拉到床边,提他铺好被子。 她顺带,还给自己端了张小凳子,放在床侧:“放心,我就在边上守着,等你入睡了我再回去。” 松软的被子裹在身周,让人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躺在被窝儿中,裴翊宸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 不过,在看到温浅瑜坐在外侧,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坐在床上,他还是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床坐着不舒服?” “没,床自然是好,只是…”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裙装,无奈道,“我这一身在外跑了一日,炎炎烈日下还出了点汗,如今…太脏了,便不污染你的被褥了。” 他是收拾干净了,可她一身风尘仆仆,哪儿好意思往他床上蹭。 温浅瑜说着,又稍往后退了退:“你且睡着,我不会扰你的。” “我又不嫌弃你。”裴翊宸探出一只手,便止住了温浅瑜后退的动作。甚至,还把她往前拉了拉,“坐床上来,那小凳子又冷又硬,坐久了不舒服。” 又冷又硬? 硬也就罢了,大夏天的,谈冷… 温浅瑜想说自己完全可以克服这点问题,但感受到手腕处不容置喙的力道,她终还是放弃了辩解,依着他的意思做到了床沿。 然,裴翊宸的想法似乎不止于此,见她坐到床沿,他又往里挪了许多,空出一人的位置:“你想躺着聊也可,只是…得保持距离。” 温浅瑜:“…” “不必,我坐着就好。”躺着?那太越矩了。 第347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纤长的羽睫落下,重新覆盖覆盖住眼窝。 唤了温浅瑜后,裴翊宸便安安稳稳地再度靠着软枕睡了。 但浅眠片刻后,温浅瑜的声音又再度从外传来:“你还是出来,我进去…总归是不太方便。” 上次,他不就不高兴了… “不方便?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方便的?”裴翊宸轻哼,“强闯一回,看完了才装正人君子,你可真行。” 此前,她几番强闯加误闯,还守着他睡觉,那些个不方便的早就变成所里应当了。到了这会儿,却又跟他装不熟了… 想着她过去的行径,他便气。 再想到她如今的客气疏远,他更气。 再开口,声色间都多了几分咬牙切齿:“你要么大大方方地进来说,要么就别跟我说了。” 温浅瑜:“…” “好,我进来。”正事当前,她不与他计较那些小细节,推门入内后,她直接坐到了他床沿,“赵大人那边有进展了,他根据咱们送去的人,已挖出了宣平候世子和夏、齐两家做的部分见不得光的生意。 “光是这部分灰色生意,便足够宣平候府喝一壶的了。” “这么快就查到了?”裴翊宸撑起身子,靠到床畔,“此前,倒是我小瞧赵府尹了。我还当,以他的性格和本事,这事儿怎么也得再拖个日。 “不曾想,仅隔了一日,他就有如此发现。” “但是…他也的确胆小。”想到赵府尹的发现和他接下来的打算,温浅瑜便不有长叹一声,“他不想把宣平候府得罪死,所以,他觉得查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怎么?他想收手?”裴翊宸冷哼。 温浅瑜面上神情则更加无奈:“没错,他不想再往下深挖了。他觉得,如今的这些情况,已经足够他在陛下那儿应付交差,所以… “总之,他信奉做人留一线,也不愿参与到朝廷斗争中。再想他往下查,恐怕难如登天。” 说着,温浅瑜又捏捏眉心:“碰上这种惜命的,恐怕谁都拿他没办法。” 赵府尹不知道接着往下查恐怕有更惊人的事吗? 他知道,但是他惜命,不想查。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可比真糊涂的人要为难人。 “谁说拿他没办法?”裴翊宸拉下温浅瑜不停揉眉心的手,嗤笑,“他不是没有能力,只是不想招惹麻烦。可他不招惹麻烦,麻烦就一定不会招惹他吗? “想个法子,让他知晓一下什么叫‘别人的不放心’,他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也就不会藏着掖着了。” “好,这事儿我去办。”温浅瑜顺着裴翊宸的思路一想,就有了对策,“我让秋灵去寻几个我江湖上的朋友吓吓他,让他以为那是宣平候府想杀人灭口。” 到时候,为了自保,赵府尹肯定能将宣平候府查个底朝天。 “嗯,你看着办就行。” 赵府尹的情况,裴翊宸早有预料,也想好了对策,所以从头到尾都懒洋洋的。 可紧接着,他就因温浅瑜的第二个消息,清醒了。 第348章 已送人去 “你预料得不错,琴贵妃出手,走的就是后宅那条路。”温浅瑜沉声道,“北岭晨间刚得到消息,说是昨儿个一回去,琴贵妃便以康王妃身子日渐不便为由,加派了好几人去康王府照顾伺候。 “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因为她派过去的人既有年轻美丽的宫婢,也有善于管账算账的姑姑,还有震慑得了下人的老嬷嬷。 “但联系到咱们昨日所设下的局来看,那年轻美丽的宫婢,恐怕…不仅仅是过去帮着伺候人那么简单。” 稍一顿,温浅瑜又道:“北岭同我说,康王府的内院中,目前是只有王妃一人的。康王已经守着她一个人过了好几年了,如今,她再度有孕,康王又得一个人过段日子了。 “两人本就没多少感情,还不复新婚燕尔,再加康王又是年轻气盛的岁数,这…母亲送去的靓丽美人,恐怕…” “行了,我明白了。”裴翊宸打算温浅瑜的话,示意她不用再说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琴贵妃就是要给康王挑人了。 而康王这情况,事情定成。 “你说,康王妃在外都防着蓝舒妤了,为什么在内没有扶植自己的势力呢?”温浅瑜有些不明白。 她道:“我听北岭说了,不少世家大族都有娶妻前不得纳妾的规矩,这是给正妻的体面。但由此,在正妻有孕之际,正妻就得给身边没人了的丈夫挑人,让人帮忙伺候丈夫。 “确实是有感情好的夫妻不在乎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他们夫妇的感情…康王妃心里没数吗?况且,康王肖想的还是那个位置…” 康王妃不会真以为自己以后能独霸后宫? 从她对付蓝舒妤的手段看,她应该不是那种傻子。 “其实,我听说,康王妃在头一回有孕的时候,是有帮康王纳人的的心思的。但被琴贵妃给拦下来了,她说小夫妻新婚不久,可别让旁人破坏了感情。” 裴翊宸讽刺一笑:“那时琴贵妃不让康王妃给康王纳人,一是想让康王由此博个好名声,跟施家拉进一下关系。 “同时,也是想给自己娘家的姑娘留个机会,免得先有人进了康王府内院,居上把侧妃的位置占了。 “当然,还有就是,不让康王妃顺顺利利地把自己的势力发展起来。” 虽说要正妻帮丈夫纳人是件为难人的事,但很多跟丈夫感情没到极好境界的正妻心里都清楚,丈夫身边,迟早是会有新人的。 如此,与其让丈夫自己去外边儿挑个喜欢的,回来堵人心,不如由自己亲手挑一两个忠心的,往后让她们以自己为马首是瞻。 “康王妃上次错过了培育自己势力的机会,所以这回…”裴翊宸扬扬眉梢,轻笑,“咱们有好戏看了。” “岂止是错过了培育自己势力的机会。”温浅瑜哂笑,“有上回的事情在,旁人还会觉得,琴贵妃送美人过去,不是要给康王纳人的意思。” 第349章 将来太子之位谁坐 “大概正是因此,琴贵妃才会这么快动手。”裴翊宸接了温浅瑜的话,叹道,“这动手的速度,便是我这设局的人都没想到…” 竟然仅仅一夜,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那只能说明,他们各怀鬼胎的利益关系,本就不可靠。不过…”温浅瑜弯弯杏目,笑道,“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咱们赶时间,他们能尽快闹腾开,咱们才能保证自己的目的达到。” “没错,是这个理。”裴翊宸颌首。 对方快些闹腾起来才是好事,慢了,他反而要忧心了。 “好了,你接着睡。”说完了正事,温浅瑜便欲扶着裴翊宸躺下。 但裴翊宸陪着她说了这么久,早没了睡意。 “不睡了,起了。”轻轻拨开温浅瑜的手,裴翊宸就欲起身更衣。 不过,脚刚一沾地,他便忍不住侧首,古怪看向纹丝不动的温浅瑜:“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我要起了。” “你起呀,我又没拦着你。”温浅瑜亦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 裴翊宸:“…”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起身得更衣!你在这儿算什么?!”裴翊宸暗暗瞪温浅瑜一眼。 他刻意表现出很凶的样子,想叫她赶紧反应过来走人。 可温浅瑜却依旧坐在远处未动分毫,甚至,还理直气壮道:“你是穿衣又不是脱衣,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再说,我还留在此处,是有些事想问你…” 她前半截话中气很足,但到了后面,她声音忽又低了下去。 从她突变的气势中觉出不对劲儿,裴翊宸也就未再强行赶人:“行,那你说,你有什么事想问我?” 感觉到温浅瑜的目光一直紧紧黏在自己身上,他拿衣衫的动作,又不免顿了顿:“你最好是真的有事问我,不是有些别的想法…” 她这片刻不离的目光,让他非常怀疑,她只是想趁机占他便宜! “是真有事…”大抵是心事上涌,温浅瑜并未细细思索裴翊宸后边儿那番话的意思。 知他不想被盯着,她便直接垂下了目光:“我就是想问问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就是平反之后,你想做什么?” “平反后?”忽然被问起许久以后的事,裴翊宸不由怔了怔。 古怪瞥一眼微微垂着头,不露目光的人,他方才道:“我没想过。老实说,过去的十多年里,我脑海中就平反一件事。 “因着此事看似遥遥无期,所以我就从未想过别的。 “跟你相遇后,虽然事情一步步有了进展,但前面等着我们的危险还很多。一个不慎,我俩都得掉脑袋,所以,我依旧只想着这件事,没想过将来。 “怎么?你忽然问起这件事是…?” 他不明白,她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我也是无意中想到的…”温浅瑜抿抿唇,沉吟,“如今,康王是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别的皇子都不能与他争锋。 “可以如今的局势来看,咱们要平反,就得把他拉下来。 “他做不了太子了,那位子又由谁坐?” 第350章 想做皇后吗 如今,他们几乎已经确定,造就当年那场冤案的人是琴贵妃,而她的目的,就是扶自己的儿子上位。 虽说那时候康王年纪不大,可能不清楚自己的母妃做了什么,但他到底是琴贵妃的亲儿子。 就算他什么也不知晓,他们将来,也必然不能让他如愿登上帝位。 否则,他们必遭报复。 可没了康王,再看剩下的那些皇子,温浅瑜又觉得,那些人没一个做得了太子、做得了皇帝的… 估计是早觉自己没有希望,他们根本就没生过夺位的心思,这日子,过得自然也是随心所欲。 有二皇子那样跟生意人混在一起,不理政事的,也有跟三皇子一样,沉迷于听书听曲儿的。 一圈看下来,她竟觉得,最适合替代康王争位的人…是裴翊宸! 他不禁在才学能力上胜其他人一筹,身份更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如果先太子被证明无罪,那先皇后也不再是罪后…如此,他的身份就依旧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嫡子啊…那位子非他莫属! “太子之位的问题,我过去倒是没想过。”本就没考虑过将来的裴翊宸听温浅瑜提及的还是太子之位,他眸中也本能地划过一丝迷茫。 不过,以他的心智,很快就反应过来,温浅瑜这是想到他了。 她并非贪恋权势的人,也不怎么关注皇家的事情,只有在考虑他的问题时,才会想到与那个位子有关的事。 于是,思绪在脑海中一顺,他便反问她:“那你想做太子妃吗?或者说,你想做皇后吗?” “我?”温浅瑜怔了怔,“我没想过这些…” “那就趁现在的机会想想。”裴翊宸回首,重新整理起衣衫,直接把思索的空间完全交付给了温浅瑜。 可猛然被这么个问题砸中,温浅瑜根本不能静下来思考。 太子妃?皇后? 她想不想?这是她想不想就能决定的吗? 沉默半晌,温浅瑜都没给出答案。 直到裴翊宸整理好衣衫,重新坐到她身边:“一时间想不出来?那我同你说说利弊好了。 “咱们目前这情况,你要是做皇后,上边儿不会有太后压着,如此,你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呢,也不会拘者你去守那乱七八糟的规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仅有的不好就是,在外人跟前你得装装样子,且不能随随便便离开京都太远。” 温浅瑜眨眨眼,迷茫更盛。 听他这话…做皇后好像还挺舒服的? 不等温浅瑜说什么,裴翊宸又继续道:“当然了,你要是觉得那样的生活太压抑,也可选择单纯做王妃。 “我那几个兄长虽然没什么本身,但人并不坏。特别是二皇兄,勉强算是个聪明人。 “如果由他们继位,再有几位能臣辅佐,维系这江山安稳还是没有大问题的。 “而咱们,只要提前跟他们搞好关系,挑一块合心意的封地,往后便是自由自在、安度余生。” 温浅瑜:“…” 这王妃的生活,听着好像也很不错? 第351章 承诺永远作数 “怎么样?想好了吗?”裴翊宸单手撑在她身侧,略微附身凑近她,“想做皇后还是王妃?我听你的。” 大抵是话题本身敏感,裴翊宸的声音一直放得很低。 温浅瑜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他靠近,温热的呼吸伴随着清润的声音柔柔落在耳侧,直挠得人心痒痒。 “我…“她抬眸,目光一下撞上他放大的漂亮面容,原本就糊成一团的思绪,更是变得跟浆糊一样粘稠。 她已经不知自己该如何思考了,眼里,只有墨眉黑瞳、雪肤琼鼻,以及那饱满柔嫩的红唇… 上次守着他睡觉冒出来的危险想法,忽然又在这一瞬冒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捏捏指尖,试图阻止自己靠近裴翊宸的冲动。但牵引的力量更盛,她几乎不自觉地就要靠近… 好在,裴翊宸在此刻忽然重新坐正:“罢了,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就慢慢儿想,反正咱们平反的路还长,你有的是时间替自己琢磨。 “至于你忽然琢磨起这事儿的缘故,你也可以等想好了再同我一并说。” 说着,他便要拉温浅瑜去用早膳。 温浅瑜这回并没有再赖着不走的心,只是,在被他拉起来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出口问了一句:“不管是哪条路,你以前答应我的事,都算数?” 答应她的事?什么事? 裴翊宸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点什么,但一时又想不明白。 不过,他长睫一矮,便直接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既是之前答应过你的事,那我就一定会做到。” 想不到是什么事便想不到,反正只要是承诺她的,她都会做到。 得了裴翊宸这么句话,温浅瑜一时安心不少。 可无意间瞥见他颀长的身型,她又不由自主地生出犹疑:他过去承诺没有别人,只是因为他是王爷?如果将来成了皇帝,也会只有一个皇后吗? 盯着那个位子的康王注定纳侧,那盯着那个位子的他呢? 或许他愿信守诺言,但现实…亦或许会让他身不由己? 况且要坐稳那个位子,重臣的支持肯定是少不了的,她若拒绝他与人联姻,会不会因自私害了他? 许多乱七八糟的问题和顾及让温浅瑜心烦意乱,但要叫她一次就拉着人质问清楚、做出保证,她又做不到。 思来想去,她最终也仅仅是靠近了裴翊宸一步,直接揽住了他的手臂。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他们现在只有彼此。 手臂一下被抱住,裴翊宸不禁侧目看了温浅瑜好几眼。 在他的印象里,这姑娘虽然有时候对他没规没矩的,但那多半是出于她的江湖习气。而且她有什么想法,只会大大方方地实行,从不会跟人腻歪。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不仅说话吞吞吐吐,做事也腻腻歪歪…是因为他那什么承诺? 裴翊宸暗暗把这事放在心上,同时,去往饭厅的步伐,也直接转外府门:“走,我们出去吃,顺便去逛逛街。” 不管是什么事,去外面散散心总能抛却些许忧愁。 第352章 明白了什么 虽是炎炎夏日,但晨间的阳光落在身上,并没有太多灼热感觉,反倒是暖洋洋的,让人觉得舒服。 裴翊宸拉着温浅瑜游走在人来人往的小街上,陪她尝着街边各种小吃。 “没想到你竟也能吃这些。”看着裴翊宸端着小碗,一口吃下只蘸了红糖的糯米糍粑,温浅瑜不禁多看了他几眼,“我还当,你不会喜欢这些。” “为什么不喜欢?”裴翊宸淡淡反问,同时再吃下一只。 “因为你瞧着挺讲究的。”温浅瑜细细回忆道,“咱们头一回正式见面,你就嫌弃我吃的那碗面,后来,更是稍有不顺就要亲自下厨… “再后来我也问过北岭了,他说你就是挑食,便是有名的酒楼,都得挑一挑再入内,这等街边小贩卖的吃食,你更是从来不吃。” 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嫌弃她那一碗面的事… 经温浅瑜一提,裴翊宸也想起了头回约见时,自己对她那一碗面的评价——哪哪儿都不好。 那时他话说得很不好听,说她吃得香时,还带了几分讽刺意味。若非她不计较,他那般无礼,他们就该不欢而散了… “那时候确实是我语气不够好,你若觉得不舒心,我跟你道歉。”裴翊宸果断在此刻低头认错。 但末了,他又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几句:“但我实话实说,那碗面对对比我的手艺的确不怎么样。 “而且我当时还想跟你说正事…你眼里就只有那碗面,面对我的,就一乌黑发顶,你叫我怎么说话?” “那便也算我不对。”温浅瑜也毫不犹豫地为自己初识的冷漠道歉。 那时她心里没他,只把他当作重要的人保护。 如今想想,确实是太冷漠了。 他那样的性子,还得顺毛宠着才行。 想了想,她干脆向他保证:“往后不会了,我一定把你放在第一位。” “我也不是要你道歉…”分明是自己脾气差了点,却要姑娘道歉,裴翊宸怎么想也觉得不应该。 指尖不自在地摩摩小碗的边沿,他便干脆把问题推给了北岭:“总之,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挑剔,你不要听北岭瞎说。他又不是我,怎知我喜欢什么?” 话落,他似要证明自己一般,又吃了一只糯米糍粑。 因吃得急,粘稠的红糖不小心沾到嘴角,他还探出舌尖舔了舔嘴角。 虽只是瞬间内的小动作,但温浅瑜却忍不住掏出手帕,直接压上他的嘴角:“吃东西就吃东西,不要舔嘴角,旁人都看着你呢。” “唔…”唇上忽压上一方丝帕,隔着丝帕还有一抹温热,裴翊宸一下就变得不自在起来。 他为掩饰不自在,道温浅瑜大惊小怪。 可温浅瑜却趁着他手没空,直接揽住他的腰把他往前带了一段:“你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注意形象。” 裴翊宸扬眉。 注意形象?旁人又不认识他,他要注意什么形象? 况且,她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 所以说,她揪着这点不放是因为… 回眸瞥了眼遥遥望着他们这处的姑娘,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第353章 吃醋了 “你吃醋了?”裴翊宸弯眸看向身边的姑娘,飞扬的长睫尾羽,带着丝丝得意,“就因为刚刚有姑娘瞧我?” “应当是。”温浅瑜倒也大方。 被他瞧出了心思,她便坦坦荡荡地应了。 “什么叫应当?”裴翊宸对这答案不甚满意,微微眯眸,紧盯着她待她给个确切答案。 大有,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就盯她一整日的架势。 “因为以前没有过那种情绪,所以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定义。”温浅瑜动动眼眸,目光在裴翊宸身上缓慢转过一圈,“就是不喜欢你被旁人盯着,算吗?” “啧,真小气,给人看看都不行…”裴翊宸嘴上数落着温浅瑜的小心眼儿,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数落后,他还腾出手来主动拉人往前:“既然不喜欢,那咱们就快些走,免得待会儿人家过来又瞧见我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过分?”温浅瑜跟上裴翊宸的步伐,微微仰首探寻他面上的神情,“其实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旁人因你好看多看几眼,也不过是欣赏,而我连这都要阻止… “这种心态,似乎有些失衡了。” 她觉得,自己这般想法,已经脱离了常态。便是再喜欢,也不当存着把人据为己有,捂着不给旁人看的想法。 他到底是个独立的存在,她那样…或许有些招人厌烦了。 可裴翊宸却不甚在意:“就是因为喜欢,才会有独霸的想法。你若能毫不在意地把我推给别人姑娘看,我还得当你是心里没我呢。 “况且你就算是心有不满,也不过是拉着我走远,没有别的过激举动,这有什么过分的?” 话落,他又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揉揉发顶:“别多想了,一点小事罢了。往后再有这样的小事,你直接同我说,我会依着你的。”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或许有人会觉得,被紧紧盯着是束缚,但他却觉得,被她看宝贝似的看着,是享受。 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比被自己喜欢的人视若珍宝还令人愉悦的呢? 思及此,裴翊宸又忍不住捏了捏温浅瑜白皙的面颊。 难得见她那张冷脸为自己展露情绪,他收手痒。 面颊忽然被捏住,温浅瑜下意识便偏头躲开。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小动作,她竟无意间瞧见了赵府尹。 “咦?你看那糕点铺子跟前的人,是不是赵府尹?”温浅瑜拉下裴翊宸的手,阻止他做乱的动作,同时把自己的发现悄悄指给他看。 她力道大,一旦认真起来,裴翊宸是比不过她的。 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手腕就被强行压下。 感受到令自己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力道,裴翊宸不由暗暗垮了嘴角。但目光顺着温浅瑜所指瞧去,他又把心里那点小小的不服气放在了一边。 “山棠居…”他抬眸一扫,低低呢喃,“这是京都最出名的糕点铺子啊…” “赵府尹喜欢吃点心?”温浅瑜诧异扬眉。 第357章 动手 从为首之人的话语中听出些不容置喙的情绪,与他同行的几人,便跟着收起思绪,不再多问了。 几人静待片刻,伴着倾盆大雨泻下,赵府尹的马车也出现在视野之中。 “准备,动手!” … “诶,你确定你找的那几个人没有问题?”裴翊宸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窗沿,明显一副心有疑虑的模样。 “放心,他们功夫虽然不是绝佳,但埋伏起来吓吓赵府尹还是没问题的。”温浅瑜给他递上一杯热茶,又道,“况且今日天老爷也给面子,天昏地暗,大雨倾盆而下,这样的好天气,最适合吓人。” “说得也是…”捧茶看着外边儿的狂风骤雨,人不自觉地就生出了一种自己在天地间渺小如蝼蚁的感觉。 这样的天气,哪怕不用吓,人也容易多想。 只要温浅瑜差去的人稍微靠点儿谱,十有八九能成事。 不过… 抿了口茶,他又再次向温浅瑜确认:“他们嘴都够严?能保证这件事绝不外传?” 其实这事儿裴翊宸本是打算用自己培养的暗卫,但温浅瑜考虑到暗卫多少有些特征,容易让长期断案的京兆尹看出端倪,所以,干脆让秋灵联系了百草谷在京都看顾生意的人。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习气,赵府尹一定不会把他们和安王联系起来。 至于她?旁人都知她是南方人,头一回被安王带到京都,在这儿举目无亲,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自然也不会多考虑她。 到时候,赵府尹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本就涉足灰色产业,手下有与朝廷作风不同之人的宣平候府。 只是,用外人就得保证外人不乱说。 “放心,他们都是百草谷的老人了,一直对百草谷忠心耿耿。”知晓事情重要,温浅瑜在选人的时候也格外注意。 她选的人不仅衷心,还与她相识。 她道:“况且少时我与他们也一起习过两年武,了解他们的人品。” “一起习过武?”裴翊宸扬眉,“这事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这有什么问题吗?”温浅瑜怔了怔。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独来独往的你,还会跟别人一起习武。”若是熟识的关系,也就没必要太过忧心了。 不过,一起习武这事… 裴翊宸忍不住多看身边姑娘两眼,她的江湖生活,似乎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事情非常顺利,放入夜,秋灵便带了消息过来,说事成了。 翌日,裴翊宸也收到消息,说是京兆尹赵大人感了风寒,今儿个没有去上值。 他自然知道,风寒是没有的事,因为昨日消息确切,赵大人跟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未受伤,也未淋雨。昨日那几人,不过是跟几个护卫对了几招,然后在言语上威胁了一番,就放人走了。 赵府尹今日称病,大概一来是想多陪陪受了惊的夫人,二来则是想考虑考虑,他此前准备了结的案子,要不要继续深挖。 他应当已意识到了,有的事不是想躲就能躲的了。 第358章 抉择 “老爷,当真要继续深挖下去?”晚间,端着药碗的赵夫人忧心忡忡地询问丈夫,调羹有一下没一下得在碗里搅着,半晌都没顾得上喝。 见她如此,坐在床沿的赵府尹不禁催促:“快把这安神汤喝了,早些睡觉,查案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怎么是瞎操心呢?”赵夫人一听这话就来了气,“我这是在为你、为咱们家担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查下去,不仅仅是得罪宣平候府,是要跟他们你死我活了!” “小声点儿!”赵府尹瞪妻子一眼,示意她说话注意分寸,接着,方才叹息一声,“可如今宣平候府已经得罪了,要你死我活的也不是咱们,是他们。 “若非对方逼我,我又怎愿意去趟这趟浑水?” “你真认定今儿个那些人就是宣平候府的?”感受到丈夫无奈的情绪,赵夫人也跟着思索起今日遭遇,“你说,会不会是安王为了逼你就范,故意找人挑拨离间?” 赵夫人平日里虽有些守不住规矩,但在大是大非跟前,却是可以和丈夫探讨一二的人。 依她看,今日遭遇,除了是宣平候府报复阻拦,还有可能是安王在背后捣鬼。 毕竟,要真查出宣平候府有问题,与之对上的安王便该受利了。 可赵府尹却摇摇头道:“安王跟宣平候府的关系虽不怎么好,但也不算是生死大敌,他要报复有别的办法,没必要从我这儿入手。” “万一他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呢?分毫得罪就要人拿命来换?”赵夫人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但她找的理由显然撑不住论点。 赵府尹摇头动作不禁更加频繁:“安王虽然脾气古怪,但他不是变态,不至于如此。除非他在意的是…” 话至此处,赵府尹声音忽然顿住。 赵夫人的好奇心刚被吊起,他便没了下文,气得她不由连连催促:“在意的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没什么…是我想岔了…”肩上挨了一拳,赵府尹也在一个激灵中忽然清醒了过来。 他连连摇头,否认自己方才所想。 然后,也不管赵夫人怎么询问,便替她收了空碗,吹灯上床睡了。 赵夫人追问无果,不禁负气:“罢了罢了,你不愿意跟我说就算了,反正我不过是一介妇人,懂不得你们官场上的那些事儿。” 说着,她也拉上了被子闭目睡了。 虽然心中有气,但一日惊吓疲惫,还是让她很快进入梦乡。 没想到深处的赵夫人心中没有多少压力,可一旁的赵府尹,却睁眼在黑暗中躺了良久,都没寻到睡意。 他忽然想到,宣平候府跟安王在遥远的曾经还有一段纠葛。 没有宣平候协同晋王平叛,如今的安王就不会仅仅是一不受宠的皇子…如果安王在意的是过去的纠葛,或许真能用尽一切手段把宣平候府往死路上逼。 可是…那件事都过去十多年了… 安王也一直懒散,没有野心,娶妻都不挑人…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第360章 吃踏雪的醋 “那要再去逼一逼宣平候府吗?”温浅瑜将挖好的西瓜一一挑籽儿送到裴翊宸跟前,“我始终觉得,那日我闻到的奇怪味道才是关键,如果能查出来…” “可以查,但咱们没必要亲自去办。”裴翊宸咬住温浅瑜送来的西瓜,淡淡道,“咱们只要提供些线索,让赵府尹去查就好了。 “反正他现在也想通了,应当会尽心尽力。” “他办事…”温浅瑜扯扯嘴角,“并非我看不上他,只是他之前所为实在有些…我怕他决心不够,看到事情严重就又退缩了。 “他退缩了没关系,但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打草惊蛇了…” 要是赵府尹在查案的过程中犹犹豫豫,让对方察觉到什么,从而做出应对…那他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都你死我活了,他还退缩什么?”裴翊宸嗤笑,“你别看他平日里畏畏缩缩,见风就倒,但他能做到如今这官职,在关键时刻多少也是有些魄力的。 “眼下这情况,他不会再犹豫了。你若实在不放心,让你那丫鬟监视他一下就成。” “也好…”温浅瑜还是觉得让人去看着合适,“那我待会儿就去把踏雪接回来,这段日子,让秋灵先去忙正事。” 接踏雪? 偶然听到这个名字,裴翊宸不禁生出一丝恍惚。 这段日子跟温浅瑜待在一起,忙这忙那,他倒是忘了,自己还有只猫… 如今,温浅瑜忽然说要把它接回来,他竟觉得有些别扭了… “怎么了?”见他眉尖微蹙,温浅瑜不由偏头露出丝疑惑神色,“瞧你这模样,似乎不太愿意接踏雪回来?你不是跟它挺好的吗?原来可是办案都带着它呢。” 还记得头回见踏雪的地方,就是深夜的凶案现场。那小白猫一下跳到她手边,冲她龇牙咧嘴。 那等重要的场合,他都没忘记把他的猫带上,可见其之重要。 怎么这会儿,就生分了? 裴翊宸当然不会说,他是因为更享受温浅瑜的陪伴,而他养的那只猫又太黏她,会分走他的温暖,才让他不太想把它接回来的。 他只轻哼一声,嗤道:“它的小日子过得不是挺舒服的吗?有个漂亮婢女每日照顾,给它买小鱼干,还陪着它玩儿。 “这些日子,也没见它来找我,恐怕,是已经把我这主人忘了。” “才没有。”温浅瑜替踏雪辩解,“其实我每日在花园练刀,都能瞧见它往你那边儿去。想来,是不想打扰你休息,才没有吵你的。 “踏雪挺乖巧的,跟你这主人情份也不浅,你别那样说它。” 裴翊宸本就是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 可如今,被温浅瑜这样一念叨,他心底,倒真涌起几分醋意:“呵,它乖巧又待我好,是我小心眼儿容不下它行了?” 话落,他便不搭理温浅瑜了。 温浅瑜给他送西瓜的动作顿住:“踏雪乖巧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况且,我也没说你不好啊…它在王府的优渥待遇,不都是你提供的吗?” 第361章 阿宸,累了 温浅瑜想,裴翊宸这人也就是嘴上嫌弃他养的那只小猫,实际上,他比谁都待它好。 听说踏雪是他捡的,刚捡回来时,不过是只刚出生不久的孱弱幼猫,呼吸细微,几乎一个不留神就要死去。 是他不抛弃、不放弃,尽心尽力地照顾,才一点点把它重新养回到健康的模样。 也因此,跟旁人都不亲近的小猫,就跟他要好。 他做什么它都陪着。 一人一猫,颇有点儿精神伙伴的模样。 不过,行动归行动,言辞间,裴翊宸是不乐意承认那些好的。 因为温浅瑜方才那番话叫他心头不悦,他如今惦念的,都是回敬。 冷冷睨她一眼,他便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不如别的皇子受宠,安王府内也没什么钱,如今养它太费钱了,有的花销也该免了。” 末了,他还淡淡道:“你要乐意养它,那就让给你养。” 温浅瑜:“…” 这般明显的气话,温浅瑜当然能看得出来。 于是,她也不提踏雪了,就把舀起的西瓜往裴翊宸嘴边送,指望他能继续像刚刚那样,吃着她的西瓜,同她闲聊。 裴翊宸自然是不会在这时候接受她好意的,可他不吃,她也不动。 僵持了约莫一刻,温浅瑜终是再度开口:“阿宸,累了。” 一声“阿宸”,令裴翊宸下意识颤了颤羽睫。 此前她虽与他讨论了称呼的问题,但正经改口,还是头一回。 即便还是那平平淡淡的语气,但话落在他心头,终归还是与往日的感受不同。更何况,她如今还做着亲昵的事…她亲手端着银勺,想喂他西瓜… 脑中思绪一闪,裴翊宸便鬼使神差地张了口。 待他回过神来,那撒上了细碎冰屑的冰西瓜,已经落到了他口中。只需他轻轻一合齿关,甜甜的汁水便能溢满口腔。 裴翊宸:“…” “冰屑撒得不多,多吃几口也无妨。”见他吃下一口,温浅瑜又连忙送了勺瓜瓤到他唇畔。 感受到银勺不经意地在自己唇上一点,裴翊宸忽然想到上回。 上回,她似乎也是这样把他哄好的。 他分明气得厉害,明面上也摆出了不愿搭理她的模样,可她就是硬生生用几块儿西瓜,让他消了气。 而他明知这“贿赂”浅淡,就是再气不起来了。 “你可真行…”裴翊宸狠狠咬下她送到自己唇畔的瓜瓤,似在恼自己的不硬气,又似在恼她对自己的改变。 闻声,温浅瑜只是弯唇笑笑,就再跟没事儿人一样喂他吃西瓜。 她不是听不懂他那句话的隐喻,但在她看来,她的目的就是哄他消气。只要他消气了,旁的都无所谓。 一勺接着一勺的冰西瓜送到裴翊宸口中,让炎热夏日中畏热的人无比受用。 可当他渐渐沉溺于这份舒适后,温浅瑜喂西瓜的动作却停了。 她道:“即便夏日炎炎,也万万不可贪凉,小半个西瓜够了。” 话落,下一口西瓜她就送到了自己嘴里。 已经微微启唇的裴翊宸:“…” 第362章 她开心就行 虽然心中还想,但人家勺子都送进了自己口中,他为着面子,也不可能再去争抢了。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睨她一眼,提出别的不妥:“你用的是我的勺子。” “我就拿了一个勺子。”温浅瑜边吃边解释,末了还道,“况且以咱们的关系,我用用你勺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上回,我不是还喝了你的茶吗?” 见她把不守规矩说得这般自然,裴翊宸不由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 偏偏他只是逞口舌之快,并不是真要和她生分。 哽噎半晌,他终只能冷哼一声。 半只瓜在裴翊宸的郁闷中,被温浅瑜吃了个干净。 放下瓜皮,她又抽出扇子,轻轻为他打扇:“我给你扇扇风,有凉风伴着,你大概就不会觉得炎热了。” “你不累?”气过了,裴翊宸又恢复了常态。 当他不再刻意跟温浅瑜计较,待事的态度也变得正常起来。 看着温浅瑜为他忙前忙后,他便想叫她歇歇。 可温浅瑜并没有歇的意思,经他提醒,她也只是换了只手帮他打扇:“三斤的刀我都能提上舞一两个时辰,这轻飘飘的扇子有什么扇不动的? “你安心歇着,想午睡会儿也成,我陪着你。” “三斤的刀你能耍一两个时辰,二两重的银勺举一刻你不也喊累?”裴翊宸轻嗤,把她刚刚喊累的话搬出来。 可闻言,温浅瑜也不为说谎脸红。 她只是一边继续替他打扇,一边思索道:“如果你真觉得我辛苦,不如给我做点吃的?我听说京中贵人们在享受一道上颇有心得,所以你们的夏日冰点做得格外好吃。 “你手艺那么好,要是由你来做,或许…” “又想吃冰点了?刚刚谁说的贪凉不好?”裴翊宸面无表情,似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来面对她了。 跟她生气,刚刚已经气过了,现在没经历再气了。 但要让他平静面对她的如意算盘,他好像也做不到。 他只能,挑她的话堵她。 可温浅瑜仍旧不输阵,她指指旁边的西瓜皮,和盛放冰屑的小碗,陈述事实:“我吃的是你剩下的瓜,已经不凉了。我也没用冰屑,因为冰屑已经都化了。” 裴翊宸:“…”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起身,认命往厨房去。 人家待他好,又是喂他西瓜又是替他打扇,他总该有所回报。如今,人家要求都提了,他再拒绝,便显得他小气了。 裴翊宸轻叹,任劳任怨地做起冰点。 且最后,他也不知情形是怎么发展到温浅瑜捧着红豆牛乳酥山,踏雪吃着小鱼干,而他在旁边看着的。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温浅瑜框了。 偏偏此刻,吃得开心的温浅瑜回首冲他弯了弯杏目,踏雪也愉悦地冲他喵了一声。 以至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方才做的那些,都是值得的。 也罢,她开心就行。 他在京城混得不怎么样,不能给她荣华,还要差遣她跟着忙碌,能提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第404章 有安王手笔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赵府尹喃喃,“看来安王殿下,是已经有所准备了…” 稍一顿,他又忽然改口道:“或者说,是已经有所行动了。” 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他自然不是傻子。 即便平日里怂了些,不敢不愿去想那些风云争斗,但在安王都已经提点到这个份儿上之时,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如今局势的变化,有安王几分功劳? 听说,最近蓝家一系的官员,与施太傅那群人,不怎么对付。 偶有摩擦,也不是像先前那样和和气气地解决。 这其中缘故,他一个没关系的京兆府自然不知,但透过这些蛛丝马迹,他也能看出,是蓝家和施家闹了矛盾。 至于怎么闹的矛盾…? 如今天下太平,陛下的位子坐得稳,下边儿的皇子又非势均力敌,朝堂上那些个小摩擦,自然不可能让沾亲带故的两家积累下多少怨气。 估摸着,还是后宅有什么动静,才让两家生怨。 而最近,还真有一件事,由后宅牵扯到了两家。 那便是,琴贵妃以“照顾”为由,往康王府送去了不少人。上至能理事管家的嬷嬷,下至能近前侍奉的女婢… 初听这些消息的时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权贵间的这点争斗与他无关,也让他这个一心一意待妻子的人不能理解。 不过,如今看来…这背后,恐怕有安王的手笔在。 见赵府尹神情变化,裴翊宸不由弯弯嘴角:“看来那些弯弯绕绕的事,赵大人是想清楚。如此也好,就不用本王一一提点了。” 说着,他又轻撇茶末,浅饮一口茶水:“诚然,父皇如今器重康王,众皇子中也属康王最有能力。但这,只是如今。 “风云变幻莫测,未来的事,又有谁能说清呢? “别说康王还没有真正登上那个位子,便是登上了,只要有朝一日让父皇不满意了,他也得从那个位子上滚下来。 “本王呢,对父皇还算有几分了解,知晓父皇喜欢乖巧听话能帮忙的,不喜欢那种连私事都处理不好,要耽误朝政正事的。” 果然是安王手笔! 猜测是一回事,如今听到裴翊宸承认,赵府尹的心里,不免又“咯噔”一下。 惊叹于安王手段的同时,他又不免为自己担忧起来:“安王今日能与臣推心置腹地谈话,是因为臣在眼下能给予您助力。 “那将来呢? “臣不过是寒门士子、微末出身,在朝中既无朋党,也无根基。待到将来殿下与康王争辉,臣又当如何保全自己?” “赵大人想要本王什么承诺?”裴翊宸直问道。 他看得出,赵府尹已经偏心于他。 如今的周旋,不过是想为自己求一份保障而已。 这倒也附和其性格,给点安慰也可。 “臣别的不敢奢求,就祈求殿下能在将来给臣一席安身立命之地,让臣和臣的亲眷生活无虞。”赵府尹低头,诚恳道,“当然,臣若归殿下麾下,也真心提个建议,劳烦殿下,考虑考虑那个位子。” 第405章 考虑那个位子 如果跟安王没关系,他自然不会同安王说这番话,甚至不会关心安王以后会如何。 但若跟安王上了一条船,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不仅会同安王一道搬倒康王,还希望,安王能考虑一下,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哦?你竟有这样的想法?”赵府尹所言,让裴翊宸诧异地挑了挑眉。 考虑那个位子? 这颗墙头草,竟也有这般大胆的一日? 连他都没下定决心的事,这人居然胆敢去想? 大概是下定决后把话说开了,赵府尹索性也就放开了性子:“臣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殿下可以觉得臣大胆,也可以觉得臣自私。 “但不管殿下如何考虑,臣都希望殿下能仔细考虑一下此事,然后给臣一个答复。” “好,本王答应你。”深深看了赵府尹一眼后,裴翊宸终还是应下了此事。 即便没有想到,但将来给他个答复,也不难。 “多谢殿下。”赵府尹起身,恭敬冲裴翊宸行上一礼。 大抵是因为已经下了投靠裴翊宸的决心,所以他这会儿看起来,比之前那圆滑应付的模样要恭顺许多。 见他如此,裴翊宸也暗暗勾了勾嘴角。 今日之行,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容易。 如此,阿瑜那边的压力也就小了。或许茶会上,只粗浅地跟赵夫人聊上两句,打个照面就好。 思绪微转的同时,裴翊宸也再度开口道:“既然咱们已经达成共识,那接下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臣今晚写下情况说明的奏章后,明日会直接在朝堂上攀咬宣平候背后的那些人。 “届时,那些不赞同陛下册立康王的臣子,定也会站出来帮臣说话。 “众人合力指摘,想来不管陛下有多信任晋王、康王,心中也会多一丝不自在。只要心里鲠着这么件事情,将来再有什么事,那信任便会一分分被淡化。 “就如殿下所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你说得不错,这次咱们就是要埋下颗不信任的种子。不过…”深深看赵府尹一眼,裴翊宸又曲指叩响桌案,“上奏的时间不是明早,而是今晚。” “今晚?!”赵府尹怔了怔,“这么着急,会不会…” “宣平候世子的别院被你查抄了这等大事,你以为康王、晋王那边会毫不知情吗?”裴翊宸打断他的话,嗤笑,“估计这会儿,消息已经传到他们手底下人那里了。 “整整一夜时间,他们可以做很多事。待到明早你再把奏折递上去时,他们多半,已有了应对之策。 “诚然,朝中还有零星几个心系先太子和与康王一派不和的臣子,会在那时帮你说话。但你也知道,近年来,康王一派的势力有多大。 “这些人的分量,恐怕无法撬动什么。若是康王那方准备做得充分,说不定还会在朝会上倒打你们一耙。 “你和那些个边缘人物,真的,能承受住他们的反咬吗?” “这,臣…”赵府尹面色一白。 显然,是已经想到了那种场面。 第408章 决定了 他们一心为天下,最后却死在了权力斗争中…当真是可笑! 如此,那信念或许本就不该有? “为什么权势之争中就不能谈这种信念?”温浅瑜抬眸,认真看着跟前的人,替他抚平嘴角的嘲讽笑容,“我知道,当很多人都不在乎信念的时候,咱们谈信念就显得格外傻。 “可别人的想法是别人的,我们的想法是我们。 “上位者尽忠职守,本就是为了天下无数普通的百姓。有的人手握权力就忘了初心,那是他们有问题。咱们不忘初心,是咱们的好,并不是傻。” 稍一顿,她又垂眸思忆起过去:“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我没有多少,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父王母后的教导。 “诚然,我也为他们在权力斗争中无端丢了性命而愤恨,但这是弄权者的错,不是天下百姓的错。 “如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像他们一样,承担起责任,做一个能造福百姓的人。 “只身在江湖,我可以是大侠,行侠仗义。同你守在朝堂,我也可以拥有别的身份。 “总之,你既有皇子的身份,别人又不行,我便也觉得,你可以考虑下自己接手那位子。” “好啊。”见她不似说笑,裴翊宸扯扯嘴角便应了她,“我是无所谓的,但既然你想我去争那个位子造福万民,我听你的就是。” “不过这样也有一点不好。”见裴翊宸轻松应下,温浅瑜面上又浮现出一抹为难。 “怎么?你还是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裴翊宸去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口问她。 但温浅瑜却走到他身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我没什么被束缚的感觉,只要跟你待在一起,哪里都可以。 “我只是觉得,从个人角度考虑,承担责任的你,太累了。” 她愿承先辈之志,造福万民,这是她的事。可这样的举动却要拉着他,把他推在最前面做事,兢兢业业几十年… 思及此。温浅瑜又把人抱得紧了些:“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要不你还是…” “都决定了的事,还要改?”裴翊宸低笑转身,伸手把人揽入自己怀中,“阿瑜,这可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你向来是我行我素的人,一旦决定,就绝不后悔,如今怎么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 估摸着她是因为他,裴翊宸又忍不住弯弯嘴角,轻笑:“如果只是为我的话,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你是想我当皇帝,又不是想我做苦役,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 “做明君除了辛苦些,别的什么都好。 “而且,我其实也挺想让你做皇后的。因为,我觉得,你比康王妃、蓝舒妤一流,都值得那个位子。” “那…咱们就决定了?”温浅瑜踌躇一瞬。 裴翊宸低笑:“决定了。” 想了想,他又推温浅瑜往浴房去:“赶紧收拾一下睡,已经很晚了,明日咱们还得早些起来看戏呢。” “好。”温浅瑜转身进了浴房。 看她背影消失,裴翊宸方才想起,他好像忘了件事。 第422章 各退一步 “没有。”赵府尹答得干脆,脑子飞速转动间,反驳的话也不自觉地到了唇畔,“臣只是君前普普通通的一名臣子,食君俸禄,为君办事,平日所需也不过衣食住行。 “并不知,还有什么权贵间的体面,是需要额外花销的。” 稍一顿,他又鼓起勇气道:“况且,宣平候乃是陛下为奖励其平叛有功,亲封的侯爷。 “不看僧面看佛面,既是陛下亲封,又曾为陛下尽忠,谁敢看不起呢?” “赵府尹原来是这么想的。”话及此处,晋王便没有与赵府尹再争。 对方把皇帝的面子都搬出来了,还争什么呢? 他总不能指名道姓,说谁谁谁不敬皇帝? 于是,一声轻笑过后,晋王便冲永安帝道:“皇兄,看来这就是一场误会了。因为每个人身处的位子不同,看到的也大多是旁人风光的一面,并不了解旁人暗地里的苦衷。 “所以,赵府尹才会有那些个错误的猜测,而宣平候才会做出不符合身份的错事。” 赵府尹的攀咬,在三言两语间,就被晋王归咎于观念不用。 且宣平候的大错,也被他轻描淡写的描述成了苦衷。 赵府尹暗暗心惊于晋王的城府。 可如今,手头没有证据的他,也再说不上什么话了。 无奈,他也只能顺着晋王的台阶下来:“便是误会了动机,可犯案也是事实。 “火药是璃国将士们在战场上保命的杀招,也是璃国安身立命的资本。这等军姿被贩卖到桑国,在由桑国的商路被送去穆国,后果不堪设想! “让穆国增强实力,或许还是小事。若让穆国滋生野心,由此撕毁十余年前与咱们璃国定下的百年和平之约,那便是大麻烦了! “到时候,边境的将士、百姓又将死伤无数,这十余年璃国好不容易累积的财富也将因站事再度亏空。 “还有戍边一事…咱们璃国如今安排镇守在南方边境的势力,可是大大不如十余年前了。” 提及戍边的势力减弱,御书房内的气氛不由变得有些微妙。 所幸,大家都低着头。 谁也没有瞧见,永安帝眸中一闪而过的阴沉。 而不知是大意还是故意,垂首禀明情况的赵府尹,又在气氛变得微妙的下一瞬,再接着叩首:“所以,为了璃国百年安康,臣恳请陛下,给陷璃国于危难的人一个沉痛的教训! “由此,警醒世人,国仇家恨犹在,绝不可掉以轻心!” “赵爱卿的意见,朕记下了。”永安帝眸色微沉,深深环视在场之人一遍,便摆摆手道,“既然此事已经分说清楚,那就不必再论了。 “与此事无关的人,该干嘛就干嘛去。 “至于赵爱卿和朱爱卿…来人,帮赵爱卿把朱启恒押往天牢!再传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督察院左都御史一同与赵爱卿会审! “务必要在今夜,把所有私售出去的火药的去处弄清!” “喏!” 得令,守在外面的银甲卫便鱼贯而入,直接把跪在地上的宣平候给提走。 第424章 他日蜜糖,今时砒霜 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转眼就被夜风吹散。 接着,晋王便踏上了自己的车驾。 独留康王一人怔怔留在原地,许久不能回神。 是啊…父皇在某些方面,并不是个明事理的人。特别是在威胁皇权这一方面…自十三年前前太子那件事后,父皇便格外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容忍。 这也是为什么他蛰伏了整整十年后,才一点点计划着,把自己往那个位子上推。 而即便是到如今,朝中大半都是支持他的人,他距离这个位置近在咫尺,也不敢把野心表露… 那么,迫使他这样小心翼翼的父皇,又为什么,会因为几句辩驳,就轻易放过晋王叔呢? 就算父皇信任晋王叔,出了这么大的事,责罚训斥总是免不了的? 可今日,父皇什么都没说。 问过几句后,就叫他们这些与此事关系不大的人都离开了… 夏日夜风温暖,甚至带着一丝燥热。 但当夜风吹拂在康王面上时,却让他的心,直坠冰窖。 事情绝不只是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父皇心里定然已经有别的盘算。只是,他暂且没参悟透罢了… “先回去。”康王抚了抚心口,面色难看地登上马车。 如今皇帝态度不明,他也只能如履薄冰般前行一段日子了。 偏这时,一名侍者上前,给他递了一只食盒:“殿下,这是王妃刚刚差人送来的,说是担心您在宫内忙起来便顾不上晚双膳,所以特意送份点心来给您垫垫肚子。 “王妃还说,您在路上稍吃几块就好,她已叫府内的厨子备了菜,您回去后,可吃些热的。” “王妃还在操心这些?”康王闻言,瞬间就沉下了面色。 若是以往,见妻子对自己这般关怀,他心中必是有几分感动的。 他这妻子虽不是他钟爱的人,但知书达理、温和体贴,倒也令他满意。毕竟,谁不希望在自己公务繁忙时,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在旁照顾呢? 可如今… 想到今日那出落水闹剧,想到父皇对他迟迟没有拿出方案的不满,想到父皇与晋王叔间的微妙… 康王心里窝着的火,便全由这点心的突破口发了出来:“大夫难道没有嘱咐王妃,让她好生休息吗?! “她今儿个才动了气,落了水,腹中尚未坐稳的胎儿能保住已是万幸!如今这大半夜的,她不安心休息养胎,操心本王吃没吃饭作甚?! “偌大的皇宫,侍者御厨无数,本王还能饿着不成?!” 此刻,康王妃的温柔体贴在康王眼里,全成了不懂事的代名词。 且被抹去了温柔和关怀的体贴,一下就暴露了本质——不过是因为今日之事让夫妻间有了裂痕,康王妃才急忙想要挽回。她要向他证明,妻子于生活中的体贴,就是胜过小妾。 想到后宅那些个弯弯绕绕,康王心中便更是烦闷。 一拂袖袍,他干脆道:“别回府了,去工部衙门。去个人回府告诉王妃,水患来势汹汹,本王这几人就驻守在工部,让她不必操心。” 第430章 为所欲为 “那你想做什么?”裴翊宸怒极反笑。 已经快被温浅瑜折磨得濒临爆发的他,忍了又忍,才强压着怒气出声:“你已经熬了整整一夜了!如今又醉了酒,你不睡觉还能干嘛?! “温浅瑜,我提醒过你,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裴翊宸明显一副怒极的模样,换作平时,温浅瑜早就低头认错,并温声细语地哄他了。 偏醉时的她,与平日里的不大一样。 不仅多了几分随心所欲,还变得不怕裴翊宸了。哪怕如今见他脸黑,她也只是轻轻抚了抚他垮下的嘴角,笑吟吟看他:“阿宸,你不当生气的。 “虽然生气时的模样也好看,可我还是更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 “你资容无双,笑起来便是风华绝代!” “你还想叫我笑?!”裴翊宸差点儿被温浅瑜气死,握住她在自己面上作乱的手,便直接拉着她倒在卧榻上,“你若明日还想见我冲你笑,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地睡觉!” 才把她带回卧房的时候,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以怜惜的姿态待她? 如今,别说是怜惜了,他觉得自己没立马把人扔出去,便已算是脾气极好了! 可醉酒的人并不知什么叫做识趣。 无论裴翊宸怎么威胁,她都依旧我行我素。 她不想睡,便是不想睡。 她想叫他笑,便一定要见到他笑。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她便直接凑上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若我亲亲你,你能笑给我看吗?” “温浅瑜!”裴翊宸面皮涨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他气恼地想要放句狠话。 可刚刚张口,温浅瑜喃喃自语的声音便再度响起:“亲一下似乎不行,那便只能多亲几下了…” 话落,她柔软的唇瓣便再度贴上裴翊宸的唇。 且这回的小动作,也要比方才一处即逝的亲吻,要来得多得多。 刚开始,裴翊宸还能无视唇上的触感,咬牙瞪她。但时间一久,他便慢慢儿败下阵来。 直至最后,他干脆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任她为所欲为。 想亲就亲… 若是亲够了就能安稳睡觉也成… 他闭目,任由垂涎他美色已久的姑娘从唇亲到嘴角再亲到耳根,任由她咬住自己软凉的耳坠,顺着颈侧厮磨。 期间,他总想着,一个醉鬼还能如何?闹够了,力竭了,也就安分了。 直到他忽感觉到她退开,然后,眼角一热,颈间一凉… 刚刚胡乱厮磨的人再度把注意力放回到他姣好的面容上,她依恋这幅面孔,又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 于是,在吻住裴翊宸眼角的同时,温浅瑜也顺手拉开了他理得整整齐齐的衣领,让笔直漂亮的锁骨和白皙紧致的胸膛,暴露在外。 “温浅瑜,不许胡闹!”裴翊宸惊慌无措。 别的荒唐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底线这种东西,他必须守着! 并非是因为那死板的规矩,而是有人已经盯上了他们。 若有逾越…定会被人趁机反将一军! 第431章 原来不瘦 “阿瑜…”见拔高的声调并未阻止温浅瑜,裴翊宸又软下声来,好言好语地相劝,“我知道你没醉得彻底,还能听懂我说的话。 “你听我说,咱们的婚期已经确定了,就在八月初七,距今不过三月不到。你便是有什么想法,多等这两月半的时间,也无关紧要。 “待成亲之后,名正言顺,旁人便指责不了你什么。可你如今要是越矩,失了底线,外面盯着咱们的晋王等人,定能想着法子编排你。 “到那时,我们的计划受阻是小,你从此背上坏名声,让人不停地在背后指指点点,才是真正的难事!” 闲言碎语是可以压死人的。 一句两句算不得什么,可十句八句,便足以让人心中难受了。 若是长此以往地被人说道,次次宫宴聚会被人排挤…他想,便是她那样什么都不在乎的性格,也是难捱的。 况且她是希望他争夺帝位的。 若是有丑闻在前,他要立后也定会受朝臣阻拦。他自是有信心达成目的,可那些如雪花片一样的弹劾也比不会少… 片片“雪花”落下,会压得她喘不过气的… 他不想她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困扰。 可她又不听话,顺着衣领边缘就把手探了进去,寸寸往下… “温浅瑜,你就不能听我句劝?”裴翊宸一边抗争,一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就算长得合你心意,你也不至于直接动手? “再退一步说,我也不是什么你错过了就得不到的人,你就不能先安分些?” 可他的功夫不如温浅瑜,在温浅瑜不让着他的情况下,他所有的阻拦,都是徒劳。 她那只手,最后还是探到了他的腰际。 裴翊宸:“…” 天气炎热,她的掌心更热。 灼热落至肌肤,裴翊宸不自觉地便变了面色。 不管他心中如何定论,他都是正常的人。 被喜欢的姑娘亲吻、触碰,他的身体,怎么都会给予一些回应。偏现在,她还把手放在他的腰侧摩挲… 裴翊宸咬咬唇,紧紧闭目。 劝慰的话语,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理智冷静也在这须臾之间丢了大半。如今的他,能守住自己的一份清明已是不易,唤醒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如此,也就只能由着她了? 裴翊宸不安地颤了颤长睫,开始思索,若今晚由着她胡闹,来日成亲时,该怎么把这事儿瞒过去? 听闻宫廷世家中,倒是有密法流传,可他要怎么从那些人手中弄到那密法呢?难道要去偷? 裴翊宸的思绪百回千转,顷刻间,就已有不下十种琢磨浮现在他的脑海。 并且,最优的方案已经隐隐成型。 可就在这时,一直不讲道理,拒绝沟通的温浅瑜忽然出声了:“现在比划起来,你似乎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瘦? “虽然没什么肉感,但线条紧实,分毫不存瘦弱之感。” 话落,她便一头栽倒在他颈窝,喃喃:“这样真好…我也不用总琢磨怎么把你养胖养好了…” 第432章 不能入睡 裴翊宸:“…?” 所以她刚刚摸了半晌,就只是为了确认他到底是胖是瘦?! 裴翊宸忍不住去拽温浅瑜,想要她给自己个说法,可抹去了自己心中忧虑的人,却已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沉沉睡去。 裴翊宸咬紧牙关,由着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化数次,又深呼吸数次,才强迫自己把这口闷气咽下。 罢了,如今的她不过是一醉鬼,他不跟她计较。 方才的事,就权当是为成全她老实睡觉了! 恨恨想着,裴翊宸也就忍了气,替怀里的人拉过薄被盖好。 黎敏前的夜已散尽了炎热,屋内的冰盆也冒着丝丝凉气。夜风从窗缝间吹入,涌进纱帐之内,本该让帐内的人舒适睡去。 可相拥而眠的两人,却一个睡得沉沉,一个死盯着纱帐半晌不能入睡。 裴翊宸还是高估自己了。 他原以为,只要温浅瑜能安分下来,有的不适,片刻后也就散了。反正过去那么多年也是一个人过来的,他似乎并不一定要身边有个人替自己做些什么。 可软玉温香在怀,他方才觉得,是自己过去的想法幼稚了。 方才又亲又抱,如今还把手搭在他腰侧… 这一夜,他恐怕是不能入睡了。 知自己睡不着,裴翊宸干脆闭闭眼,思索起关于康王夫妇的那些事。 到底如何让康王和琴贵妃对康王妃厌恶至极? 康王那方好说,内宅出事,牵连他被皇帝狠批,又在关键时刻看见自己最大的靠山被撬动,他对妻子的怨,想来已经很深。外加那宫婢是新人,正值新鲜,要促使他动歪心思,似乎不算难… 但琴贵妃此人…到底是后宫争斗得胜的女子,她眼里,可不净只有那些争芳斗艳的小主意。 上回给康王塞人,出气为少,警告为多。那不过是她压制康王妃的手段,闹得内宅不宁,不是她的本意。 如今看着儿子受此事牵连,她虽会又恨又悔,但也会更加谨慎。 依着她的性子,多半会谁也不准康王带,若是那样… “啧…”裴翊宸压压嘴角,拓展思绪。 他不在把目光放在涉及此事的几个人身上,而是开拓思维,再想了想有无旁人可利用? 譬如…蓝舒妤? 依照琴贵妃的想法,她自家的侄女,才该是未来凤命所归的人,至于施家女为正妃,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果能在避暑前,让琴贵妃看到可扶持蓝舒妤取代康王妃的可能?或者说,让康王妃成为与蓝舒妤一般无二的人,再也不具优势。 那么,让其狠下心来与施家决裂,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及的事了? 一个想法渐渐在裴翊宸心中凝成。 沉浸于此,已见窗外晨光的人,也终于抚平了那抹不适,有了些许浅淡的睡意。 裴翊宸闭目,浅浅睡去。 一时,帐内相拥的两人,皆跌入了安乐乡中。 也不知这份宁静持续了多久,先入睡的温浅瑜,终于从梦中醒来,挣扎着回到了现实。 她迷糊睁眼。 却发现眼前的景,好像不太对…? 第434章 凭臆想吃醋 她挠挠头,小声道:“我以前没有彻底醉过,偶尔喝多,也有秋灵守在身边,她从来没跟我说过,我是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还怪我了?”裴翊宸偏偏头,嗤笑,“怪我在旁边让你安心了,以至于你彻底醉了?怪我跟秋灵不一样,不能好好儿守着你? “还怪你功夫不如你,没办法强迫你老实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浅瑜猛然抬眸,慌忙辩解。 可对上他不悦的目光,她又默默丧气。 现在他已经生气了,不管她怎么辩解都没用了… 况且昨晚那些事确实是她做的,她酒品不好撒了酒疯,也不能把责任推卸给旁人。 做人,还是得敢作敢当。 于是,沉吟片刻后,温浅瑜干脆耷拉着脑袋,往裴翊宸跟前挪了挪,直到跪坐在他身边:“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我也不辩解什么了。 “我现在就在这儿,随你怎么出气。只要你能消气,打骂皆可。” 她偷瞄裴翊宸一眼,暗暗看了看他衣衫不整的模样。 她寻思着,她昨儿个都已经不讲道理到把人衣裳扒了,还把手放在人家腰上整整一夜… 这等登徒浪子行径,不管是打是骂,都得受着… 这般想着,温浅瑜便垂首闭上了眼。 而裴翊宸见她真摆出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更是差点儿被她气得吐出口血:“任打任骂?温浅瑜,你觉得我会跟你动手吗?” 她好歹是个姑娘,还是他心上人,便是再气,他也不可能做出打人骂人的事。 偏生她一副下了决心、做好了准备的模样… 伸手掐掐温浅瑜的脸,看着那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裴翊宸终是长吐一口气:“罢了,这便算是惩罚了。 “往后,你只要记住,不许跟外人这般喝酒便是!” “外人?”温浅瑜迷茫眨眨眼,“应当是不能再在你跟前这么喝了?” 这与外人有什么关系? 可裴翊宸却瞪她一眼,轻哼强调:“不是我,就是外人!我也就罢了,反正再有两月多就得跟你成亲了,你醉酒后做的那些事…倒也无伤大雅。” “但外人嘛…”说着,裴翊宸又微眯凤目,给她递了记阴沉沉的眼色,“你若敢这么对其他人,后果…便不用我多说了?” 想到她昨晚那些无意识的轻薄举动,可能会对上任何一个人,他心里便难受得紧。 自己也就罢了,她那些个揩油的小动作,他可以不介意。 但是她要是敢对别人那样… 思绪一转,裴翊宸便不受控制地倾身,恨恨在她唇瓣上咬上一口。 直到尝到一点腥甜,他方才起身,离去更衣。 被落在原地的温浅瑜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时间也不知是该追还是该放他一个人静静。 她觉得他应当是生气的,甚至是想给她点儿颜色瞧瞧的,可方才那一吻,以及那关于外人的警告… 温浅瑜默默唇,心道:这看起来,怎么都是吃醋的模样。他难道,仅凭着臆想就吃醋了? 第435章 甜言蜜语 思及此,温浅瑜不由弯弯杏目,露出点浅淡的笑。 若事情真是她想的那样,便说明,她在他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子。即便样子凶凶的,内里藏着的,也是喜爱! 他还是很喜欢她的啊… 收拾好自己,带着心中喜悦的人,便第一时间找到了裴翊宸保证:“你放心,我不可能在外人身边喝醉的。即便喝醉了,也定不会对他们出手。” 正在喝粥的裴翊宸淡淡睨她语言,没有说话。 显然,他是在等她拿出有信服力的保证。 口说无凭,还得证明自己才是。 温浅瑜也明白他的意思,可保证这种事…一时间,她也没什么足够令人满意的说辞。 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在瞄见他侧颜的时候,灵机一动:“虽说醉后的人没什么意识,但都说酒后吐真言,想来,醉酒后所有的行动,都是依据醉酒者本身的想法而来的。 “我之所以对你…呃…那是因为我喜欢你,瞧见你就忍不住亲近你。 “若是换了别人,我定然不感兴趣。” 这话还算中听,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裴翊宸听后,却忽然想到:“如果你就是单纯好色怎么办?恰好我长得还算过得去,你便对我出手了?” “我不是好色的人!”温浅瑜傻眼。 她是贪恋美色的人吗? 她自问对各色美人有欣赏之心,但却绝无冒犯之意。甚至因为从小养成的警惕,和行走江湖时踩过的坑,她对亲密的行为,还有些本能的抵触。 也就是他,会让她想要亲近… “我真不是…!”见裴翊宸不接话,温浅瑜又急急拽了拽他的衣角,同他解释,“我喜欢你才想跟你待在一起,但你看北岭秋灵他们也都好看,我不也没有任何越矩吗? “阿宸,你信我一次行不行?” 她都这样说了,他自然没有不信的道理。 可是… 舀粥的动作一顿,他又眯眸看向身边的姑娘:“你还觉得北岭长得好看?” 他过去竟不知,北岭在她眼中也算好看的?! “还行…”温浅瑜挠挠脸,诚实道,“他跟朔风两人皆是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的俊朗男子。不说天人之资,但一句‘周正好看’还是当得住的。” 大概是敏锐察觉到了藏在暗处的威胁,话落,她又连忙补上一句:“当然了,他们跟你是没法儿比的!其实谁跟你都不能比,你是最好看的,也是独一无二的!旁人皆为星,唯有你是月!” “呵,花言巧语…”裴翊宸哂笑。 嘴上说着斥责的话,似乎很嫌弃温浅瑜毫无底线的夸赞。但在粥勺挡在唇畔的时候,他却极浅地弯了弯嘴角。 显然,那些个甜言蜜语,还是很让他受用的。 裴翊宸心情好了,便主动给温浅瑜添了碗粥,还往粥上铺了两块鸡蛋饼:“昨晚的事原谅你了,用早膳。” “好!”温浅瑜大口开动。 同一时刻,北岭也入了饭厅:“殿下,晨间刚得来的消息,康王那边又有新情况了!” 第436章 就是吃醋 “什么?”裴翊宸并未抬眸,只是平淡饮着碗里的粥。 北岭未察觉到任何不对,便正经将晨间刚刚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据工部那边的人说,康王昨晚一晚都在工部,并未回王府。” “这不是很正常?”温浅瑜插了句嘴。 “若只是昨晚一晚也就罢了,毕竟水患之事刻不容缓,康王或许是想在陛下跟前表现。可是…”说着,北岭的面色不禁变得古怪,“属下听闻,康王不仅昨晚没回去,甚至还差人去康王府取了衣物、被褥等生活用品。 “看样子,似乎是打算直接住在工部了…” “住在工部?!”温浅瑜微怔,“康王便是想要表现,也不至于这般?住在工部,他这…” “他这是想要回避内宅的争斗。”裴翊宸接过温浅瑜的话,又冷淡睨了眼北岭,“连这么点事情的缘故都看不出来,这便是你看好的人?” “啊?”温浅瑜一下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北岭也是一脸懵:什么叫这就是温姑娘看好的人?温姑娘几时看好过他??? 而且… 思绪回转间,北岭忽然意识到,自家主子方才那一眼的深意。 他就说,主子方才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他,估摸着,是因为温姑娘刚刚无意识地夸了他,然后主子就…吃醋了? 如果是这样…! 一股寒气忽然从北岭的背后冒出。 同时,裴翊宸带着冷意的声音也再度响起:“你方才不是夸他吗?说他如何如何地好,可我瞧着,他这么笨也没什么好的? “充其量,就是个剑眉星目的花瓶?” 温浅瑜:“…” 北岭:“…” “我不过是称赞了他一句长得端正,你不用这般记着?”温浅瑜看看裴翊宸面上的冷色,又看看垂着头不敢说话的北岭,一时无语,“况且人家辛苦为你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又何苦这么说人家?” “所以你还帮他说话?”闻言,裴翊宸面色不禁更冷。 见状,北岭的脑袋也垂得更低。 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样,主子就是因为温姑娘夸他吃醋了。 北岭这厢已经反应过来了,那厢,温浅瑜还在试图跟裴翊宸讲道理。 她温声细语劝着:“他不过是你属下,任务就是像你汇报康王等人的动向。如今康王为回避内宅斗争直接搬到工部去住了,正好合你昨日的算计。 “接下来你只要想想咱们该做些什么就好了,何苦为难北岭?” “你还在帮他说话?!” 眼见自家主子就要生气了,北岭连忙出声打岔:“咳…殿下、温姑娘,您二位为小人争执不值当。 “小人确实没什么本事,也不聪明,要不…您二位还是先讨论正事?” 温姑娘挺好的,还会帮她说话,可是… 主子就是吃醋,要是温姑娘再帮他说下去,这俩人,估计能直接在饭桌上吵起来。 要真因为他吵起来,那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还是和和美美地好… 两位主子和美,他往后也好过! 第438章 流言起 “碰”地一声重响,裴翊宸手中的茶盏便砸在桌案上,磕出几道裂痕。 若说方才还只是隐忍不发,此刻,他便是完完全全将怒气摆在明面上了。 “本王脾气不好?还需要改?”裴翊宸冷笑,淡睨那小厮一眼。 微寒的眼神一落在身上,小厮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俯首贴地:“殿下,小人也只是原样将温姑娘的话转述给您,并无冒犯之意!还望殿下明鉴!” 小厮被迎面扑来的压迫吓得瑟瑟发抖,而瞧他这样,原本盛怒的裴翊宸不知想到了什么,忽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方才其实没有刻意冲着这小厮,可人却吓成这样… 若是往日,他也不会多在意。 反正他横竖不会把这小厮如何,挥挥袖袍赶人走就是了。 可今日… 想到温浅瑜的态度,再想到她留给自己的话,裴翊宸纠结半晌,终是开口:“你乐意替她转述这样的话,想来是也觉得本王脾气不好了。 “既然她不在,那你就替她说说,本王脾气到底差在哪儿?” “这…殿下恕罪!”小厮一听裴翊宸这话,不由更加惶恐,“小人真的只是转述,绝不敢妄议殿下,还请殿下原谅小人这一次!殿下饶命!” 裴翊宸:“…” “罢了,你下去。”眼看问这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裴翊宸也就摆摆手,让人走了。 小厮一见自己得了赦令,连忙慌慌张张地退出了凉亭。 而小厮一走,独坐在凉亭中的裴翊宸则不免缓缓垂下眼帘,陷入更深的沉默。 他目光微转,看向旁边正开得鲜艳的夏花,抬手一触,却让花瓣纷纷掉落。 “呵…”裴翊宸轻嗤。 他果然还是那么个不招人喜欢的性子,过去,温浅瑜愿意让着他、纵着他,倒让他短暂地忘了,他本身有多招人烦… … 温浅瑜并不知裴翊宸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在给他留下那么句话后,她便彻底投身于离间康王一派的事情中。 她先寻到丹阳郡主,让其帮自己在茶会中约到赵府尹的夫人畅谈,又顺带在茶会上散布了些许谣言,把康王住在工部和康王妃与宠婢之争夸大了一番。 流言这东西,本就是随风而起的。 康王府今日闹的那些事,动静不小。哪怕旁人并没有刻意关注,也多少知道一些。如此,温浅瑜那番真真假假的话往外一传,一下就让不少人信了几分。 康王妃近日都在府上安心养胎,并未再去参加什么茶会、赏花会。 可随着她与康王离心,她对外界的关注,倒是比之前更多了一些。 听完贴身侍婢同自己说的流言,康王妃便不免沉下面色。 不过她并未马上发作,而是差人先叫来了管家,询问:“水患之事处理得如何了?王爷今儿个还要在工部住着?” “这…这两日大概都得继续住。”管家陪笑,“毕竟是陛下注重的事情,王爷多费些心思,争取让陛下满意也是应该的。 “王妃若是寻王爷有事,小人这就跑趟工部,替您传话?” 第440章 只剩柔软内里 夜静无声,唯有几声蝉鸣偶尔划破安宁,在黑夜中激起层层波澜。 接连几日忙活,温浅瑜终于有空歇下,舒舒服服地在浴池中泡上半个时辰。 她一边打理乌发,一边寻思着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可不待她深入去想,一阵轻飘飘的敲门声,便打断了她的思路。 “叩叩。” 两声轻响过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接着,才又是“叩叩叩”三次响声。 敲门的人似乎没什么底气,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见屋内的人,所以每回敲响门扉时,都是轻飘飘的力道。 并且,里内没有回应,他的力道就一次比一次弱。 间隔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 若非温浅瑜长期习武耳聪目明,根本就不能确认,外面是否真的有人敲门,更不能确定,那人是否还在。 最后一道微弱的“叩叩”声响起后,外边儿便没了动静。 一听人似乎要走了,刚刚裹上外袍出来的温浅瑜连忙拔高声调冲外喊道:“来了来了!别急!” 她急匆匆跑到门边,猛地一拉门。 裴翊宸的背影便落在了她眼中。 “阿宸?”瞧着跟前熟悉的背影,温浅瑜不禁怔了怔,“刚刚是你在敲门?可你敲门怎么只有那个力道?方才,我还当是踏雪找到我这儿来要小鱼干吃了呢。” 踏雪也会敲门,且由于身躯较小的缘故,肉垫拍门的声音总是不大。 是以,每当它来敲门的时候,便与方才那动静差不了多少。 唯一不同的的是,它每回想见温浅瑜的心总是急切的,所以不等到温浅瑜出来她就不会停爪。 像今日这般断断续续… 思及此,温浅瑜投向裴翊宸的目光不由染上几分不解:“所以,你今儿个是没吃饱饭?” 裴翊宸微蹙眉头,似乎对温浅瑜寻的比较对象有些不满。 但张口后,他却只是迟疑道:“没吃…也跟踏雪不一样。” “没吃?没吃饭?那你…”温浅瑜怔了怔。 然,还不待她就这问题说上几句,已转过身来的裴翊宸,又再度惊到了她。 先前,她只见他散着头发。 想着大晚上的,或许是刚洗了头,她也没太在意。 可当他转过身来,她方才瞧清——裴翊宸并未穿戴整齐,而是只着了里衣,并随意披了见外袍。 除此之外,他怀里还抱了只枕头! 这模样,似乎不像是有事寻她,而像是…特意搬到她这处来睡觉的?! “你这是…?”温浅瑜不太确定他的意思。 “就是睡不着,所以想…想来跟你说说话。”裴翊宸看了眼她身后,低低道,“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温浅瑜连忙侧身让开。 不过,她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裴翊宸身上,不曾挪开。 她总觉得,今晚的裴翊宸,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就好像是…卸去了所有伪装和脾气,只留下了最柔软的内里。 或许,只要轻轻一碰,就能伤到他。 不过几日未曾顾及他,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第441章 我喜欢你,别放弃我 “我帮你。”温浅瑜接过裴翊宸手里的枕头帮他摆好,又去柜中替他取了床新的被褥铺好,随后,才向他递了记试探的目光,“你今儿个,可是有什么心事?” 裴翊宸没有直接答话,而是盘腿坐上床沿,抬首反问:“你觉得我有什么心事?” 这般答话… 看来是真有心事了。 “近来我跟丹阳郡主有事,没能顾得上你,你…”温浅瑜在裴翊宸身边坐下,想了想又道,“你是因为我最近早出晚归不开心了?” 她最近的确忽略了他,他那样的性子,因此不悦,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就是不知,他这不悦的程度… 然,出乎温浅瑜意料的是,裴翊宸只微微颤了颤眼睫,便道:“没有不开心,我知晓你最近在为康王夫妇的事奔走,你做得也不错,我自然不会为此不悦。” “那你是怎么了?”温浅瑜不解。 他不怪她早出晚归,也不认为她的计策有什么不对,那他这副模样… 思绪一转,温浅瑜眸中忽然染上两丝戾气:“是有人让你不开心了?你同我说,我去帮你教训他!” 如今,京城的规矩和地形,她是熟悉得差不多了。 只要小心谨慎一点,要教训个人还是简单。 若真有人从明面上叫裴翊宸不开心了,那她暗地里给人套个麻袋,把人揍一顿,也并非什么难事。 温浅瑜已经在心里盘算起要用什么手法揍人,才能从面上见不到伤了。可裴翊宸却在这时弯了弯嘴角,露出点庆幸神色:“没有人让我不开心,而且…你能这么想,便是过去再有什么不开心,都无所谓了。” “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你心里还有我就行,旁的都无所谓了。”裴翊宸牵动嘴角,扯出抹淡笑。 他今日过来时,还心怀忐忑。 因为自打上次不欢而散后,温浅瑜便好些日子没搭理他了。 起初,他还能端起架子,做到她不理人,他也就不理她。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心里那份不低头的坚定,就慢慢有了裂痕。 他其实心里也知道,那日无端迁怒北岭不太对,也明白自己那脾气确实是差了一些,但有的时候,就是不太能控制得住。 他想,她过去就是乐意纵着他的,所以这次定然也能纵着。 他有持无恐,最后却发现,自己最后没被她放在眼里了。 她满心正事,无暇顾及他。 不仅不常在府上,甚至每每回府,也不到他那处去睡了。 这时,他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恐慌。 他怕他就这样被她抛在脑后,怕她至此不愿再搭理自己,也怕她会毁约离去,从此与他江湖朝堂两不相干。 这般想着,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他,终于忍不住抱着枕头,敲响了她的房门。 他想,既然她不愿搭理他,那他就主动去跟她赔个不是,然后表示已经改了那坏脾气好了。 好在,此刻的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心思放松之际,他也倾身,讨好地在她嘴角吻了吻:“阿瑜,我喜欢你,不要放弃我。” 第442章 直接激她 温浅瑜:“!!!” 虽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但只轻轻一下触碰,温浅瑜就愣在了当场,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是裴翊宸吗?! 他会说这种话?会做这种事?! 向来高傲凌厉的人,什么时候竟懂得温言软语、低声讨好了?而且,刚刚那刻意放低的姿态,简直…! “你没事?”温浅瑜回神的第一瞬,便将手贴上了裴翊宸的前额,“什么放弃不放弃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废了好大劲儿,才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从裴翊宸简短的话语中寻出些不同寻常。 他说…放弃他? 她何时有这种想法了? 难不成,他是觉得自己前几日的不搭理,等同于放弃? “因为我觉得你大概是不想理我了…”果然,下一瞬裴翊宸便道,“那日嘲讽北岭,是我不对,我没管住自己的脾气,也没听你的劝。 “那时你很不开心,还让人给我留了话。而自那之后,你也没再搭理过我。所以我想…” 话至一半,觉得再解释动机没意思的人,又低低垂下长睫:“总之,你让我改脾气,我已经改好了,往后…我不会再胡乱跟人生气,所以你也别不理我,好不好?” 他这么一说,温浅瑜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裴翊宸这人,是还惦记着他们上回的不欢而散呢。并且,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她近日地的不搭理,是在跟他置气。 甚至,是因为想抛弃他。 “你想多了,这几日,我就是单纯的忙碌而已。”温浅瑜轻叹一声,解释道,“如今我已经把康王宠妾灭妻和与王妃不和的消息传了出去。 “相信,康王妃很快就会坐不住了。 “她会记恨给康王塞人的琴贵妃,和不重视她这位正妻的康王,同时也会恨上我们这些造就局面的人。 “可她越恨,对我们就越有利。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假如被嫉恨,咱们就与蓝舒妤是同一阵线的人了。 “如今,我正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让蓝舒妤帮我们护送康王的宠婢一道去避暑行宫… “所以我并非不想理你,只是这个问题没考虑好,心就一直静不想来。而心神不宁,我自然也就没精力去关注别的了。” “当真?”裴翊宸眨眨眼。 “自然当真。”温浅瑜顺手揉揉他柔顺的发丝。 “好。”裴翊宸不禁弯弯嘴角。 瞧他心情似乎又恢复了一些,温浅瑜不禁摸摸下巴,疑惑出声:“那么,你觉得直接激她好呢?还是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好呢?” “两种方案似乎都可能能达成目的,不确定的唯有,哪个方案更优?以及,咱们用哪个方式合适?” “直接激她。”只思虑片刻,裴翊宸便果断道,“以蓝舒妤的脑子,不一定能明白你的暗示。 “所以暗地里的推波助澜,她很可能无法理解。 “若是有机会,当面跟她提一嘴带人的事情就好。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只要利用好人心,哪怕明知是圈套,对方也会跳。” 第584章 你怎么知道 她摇摇头,轻叹:“既然是刚刚认识,他又怎会为我花费那许多银子呢? “那批珠宝首饰明显都是我自己买的,至于用途…我买了那些东西后也没浪费,新婚之际,便将之作为为我送亲的姑娘的回礼给人了。 “刘公子下次再要揣测,还是先把消息打探清楚。” “安王妃自己买的?”刘子义冷笑。 反正如今已经撕破脸皮,他倒也不怕了:“安王妃自己是什么出身,自己不清楚吗? “平民百姓便是辛苦操劳几辈子,也不可能赚到那些买珠宝的钱。安王妃张口便说那是自己买的,着实可笑。” 稍一顿,他又讽刺道:“再说送亲,长公主本为你备下了一份回礼,是你自己爱面子,非要许诺些贵重的。由此,才把那些珠宝首饰送了出去。 “王妃虚荣重面子,安王殿下的钱不够花,也是情理之中。” “你胡说什么呢?!王妃是重视我们姐妹,才把选了好东西回赠给我们!”听刘子义那样评价,江旭晴也按捺不住了,“虽然大家是因为丹阳才认识王妃,并不熟络,但却是以真心互待的! “特别是王妃!她记得我们每一个人,记得我们送的每一件礼物,是以她许珍品回赠,是因重视情谊,而不是虚荣! “刘子义你…” 江旭晴原本还想再谴责两句,可温浅瑜却在这时回头,微微冲她摇了摇头。 待江旭晴停顿,温浅瑜又淡淡接道:“虚情假意还是真心以待暂且不谈,我就想问问刘公子,这长公主备礼和我自添金银首饰的事,你怎么那么清楚? “你怎知,那些东西是我要求添的,而不是长公主一开始就帮着准备的呢? “你家应当连我婚宴的邀请函都没收到?具体是怎么筹备的,你又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的呢?” 温浅瑜一番话直指问题中心,刘子义瞬间就没了话说。 “我这不是规矩吗?送亲的习俗向来如此” “可是不同的身份背景,不同的排场,包括不同的交好程度,这些礼节都不一样,你参加过几次亲王的婚礼?凭什么断定,我的回礼,就是我自添的,而不是长公主备的呢?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给人回了什么?” “就是!”温浅瑜话音刚落,丹阳也呵道,“阿瑜姐姐的回礼是我跟蓝舒妤一同陪着准备的,此后,是包好了送到各位姑娘的手里的。 “那份礼单,一共就四个人看过,我,母亲,阿瑜姐姐,还有蓝舒妤。 “你倒是说说,你那皆为珠宝首饰的消息,是从哪儿听来的?!” “是、是”刘子义额间冷汗冒出。 一时间,竟接不上话来。 消息哪儿来的?自然是康王处来的! 至于康王又是听谁说的那多半是蓝姑娘了。 此事轻而易举就能推断出来,可是,他却没法儿向陛下解释。为什么康王会跟他说这些?他为什么又会将这些事在外抖落? 所幸,就在此刻,一道轻柔笑声响起:“都在呢?” 第585章 承认 琴贵妃?! 众人齐齐抬首,向书房门口望去:一身着华服的女人嘴角带笑,由侍婢扶着款款走来。 每一步落下,她满头珠翠都跟着轻轻晃动,伶仃作响,将一派雍容华贵衬托到极致。 “你怎么来了?”最先出声的是永安帝。 平日里瞧见琴贵妃来御书房,他也会平淡问上一句,但心中却不会多想,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温和柔美的女人整日围着他转。 可今日… 就在刚刚,温浅瑜和丹阳郡主才联合起来质问了刘子义一番,并点出了另一个重要人物的名字——蓝舒妤。 虽然刘子义还没有承认,但他又怎会料不到,刘子义的消息来源是蓝舒妤? 蓝舒妤为何把清单传了出去?又为何,会让谣言在短短几日内传成如今的模样?刘子义又为何会抓住这事,举证安王妃贪污? 永安帝也是经历过夺嫡的人。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想法。 他深深看琴贵妃一眼。 如今,就看琴贵妃是什么态度了。 若是她故作无事,那他此前的怀疑,或许就是真的了… 这个想法刚在永安帝脑海中浮现,琴贵妃便已在他跟前盈盈拜下:“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妾此刻到来,是因为听说有人为了安王妃的花销,闹到陛下跟前,扰了陛下的清净?” 说着,她又侧首看向跪了一地的人。 她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刘子义身上停下:“御状就是你要求告的?” “是…”看见琴贵妃出现,此前连话都咬不清一句的刘子义忽然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下就捋清了话头:“将事情闹到陛下跟前,的确是小民的主意。小民因为在聚会中一个没忍住,说出了真相,又被安王揪出,才不得不来陛下跟前分说的。 “原本这样的事情,小民是没胆子往外说的,可是…” 琴贵妃抬手示意他打住,末了又道:“那你刚刚关于回礼的事,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是蓝舒妤处?” 闻言,刘子义不禁怔了怔。 琴贵妃这问题是何意?这般问出来,不就直接把事情戳穿了吗?不仅他解释不清楚,还蓝姑娘也拉下水了… 他有些摸不准琴贵妃的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又从琴贵妃深沉的目光中觉出了点什么——琴贵妃就是想让他指名道姓得指出消息来源。至于蓝姑娘下不下水,似乎并不重要。 领悟了这一点,刘子义连忙道:“回贵妃娘娘,回礼清单上写的什么,的确是小民从蓝姑娘打听来的。 “不过,不是从蓝姑娘本人那里,而是从她身边的婢女处听来的。” “哦?她的婢女特意告诉你的?她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琴贵妃挑眉,继续引导。 “大概是无心之过。”刘子义垂首,小民有事去到康王府拜见康王的时候,偶然听见那位在同一名衣着华丽的姑娘谈论此事。 “他们清楚提到了安王妃豪爽的一幕,所以我…” 第604章 喜欢就看吧 “你在看什么?”温浅瑜呆愣愣的目光太过直白,不一会儿,就引起了裴翊宸的注意。 他回首睨人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落足的地方,丝毫没发现什么不妥。 他不禁疑惑:“这地怎么了吗?” “咳…地上有水,你小心着走。”温浅瑜尴尬挪开目光,把干净的衣裳送到裴翊宸身边的贵妃榻上摆好。 她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在不经意间,轻易就被他一点美色吸引。 于是,趁他没发现,她又连忙跑到一旁的柜子里去翻找干净帕子:“你头发打湿了?我给你擦擦!” “嗯?”裴翊宸疑惑往温浅瑜逃窜的方向看上一眼。 是放干帕子的柜子,但是… 她这模样看起来,似乎不是单纯想给自己擦头发,好像,还有着一丝丝的回避之意? 这是,开窍了? 刚刚见他在水底,没意识到尴尬,待他上岸,终于还是觉得,就算是夫妻也不能太过直白? 可是,她是能这么想的人吗? 成亲这些日子,除了大婚那日晚上,因着气氛的缘故,让她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后来,她可是再没有过那种心情。 欣赏就看,喜欢就亲… 反倒是他,有几分招架不住… 她肯定是因为别的心思,才忽然转换了态度! 不过… 一时半会儿间,裴翊宸也没心思去追究温浅瑜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他只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空隙时间,在温浅瑜翻找帕子的瞬间,穿上了里衣。 待温浅瑜回身,他已经在系上衣带子了。 “都说了叫你等等,我先给你擦头发!”温浅瑜一个箭步上前,慌忙把裴翊宸的湿发从领口拽出。 丝质的里衣本就柔滑。 再加上带子也没系好,她用力一拽,不仅拽出了头发,还拽开了衣裳。 裴翊宸:“…” “哪怕足够了解你,有的时候,我也觉得你是故意的。”裴翊宸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奈揉揉眉心。 兴许是“债多不压身”的理念作祟,让人绷紧情绪的事情多了后,裴翊宸反倒不觉紧张了。 是以,他也没再管腰侧的带子,只是回眸望向温浅瑜:“所以,你是故意的吗?” 温浅瑜:“…” 这回轮到温浅瑜局促了。 她当然不是故意的! 从一开始满心只有生死争斗,到后面一心想帮他收拾,再到现在怕他衣裳打湿,其实都只是因她对他存着关心。 她并没有什么贪恋美色的想法,只是… 垂眸看了眼在她观察角度中一览无余的风光,温浅瑜不禁哑然。 无论是笔直的锁骨,还是流畅的肌理线条,还是劲瘦柔韧的腰肢,从她这个方位来看,皆能最佳欣赏。 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反倒显得虚伪。 于是,踌躇半晌,她终是弱弱开口:“其实…我不是故意的,但也不得不承认,你是真的好看…” 不是故意的,但能看她就会看。 最真实的心思剖开至于他跟前,以最坦诚的态度重新博取信任。 见状,裴翊宸不禁低笑一声:“既然喜欢,那就看。” 第605章 岁岁年年 抛下那句话,裴翊宸便侧身靠上贵妃榻,闭目不再多言。 敞开的襟口,也随他的动作,完全打开,散落在身体的两侧。 “唔…”温浅瑜拽着他湿润的发尾,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自己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 虽说以他们俩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但他们到底是两个人,多少应该给对方留下点空间? 这么一想,温浅瑜干脆把湿发和帕子都交到裴翊宸手中:“要不你自己先擦着,我去瞧瞧午膳准备得怎么样?” 说着,她便挪动脚步,想要后退。 只是,人才刚退了半步,闭目的人便压压嘴角,幽幽向她看来:“方才说什么都不肯走,如今看完了,就想着离开了?以往我怎没发现,你还是这样的人?” 温浅瑜:“…” 这要怎么呢? 她不是?可方才瞧着他的时候,她确实没什么避讳… 但若说是,她觉得,自己也没他形容的那么可恶。 几番抿唇,温浅瑜最终尴尬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了,逗你的。”见她踌躇不安,裴翊宸干脆起身,重新整理好里衣,披上外袍,“既然已经是午时了,那咱们正好一起去用膳。 “而且下午我得空,可以陪你一道上街走走。” “你得空了?!”闻言,温浅瑜心头震惊,一时间也顾不得此前那些尴尬,“你最近不是一直在全力督办水利一事吗?怎么会突然…” “因为康王发难了呀。”裴翊宸抚平袖口褶皱,拉着温浅瑜向外,“他指使人告了御状,以至父皇责令三司查我。 “我现在作为嫌疑人,那些个重务要务就算再急,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我自然,也就有时间了。” “这么说,你还算是因祸得福了?”温浅瑜侧身,轻轻触了一下他略显苍白的面颊。 这抹苍白,是因近日的疲惫留下的。 连轴似的转,不仅大小问题都要亲自过目,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康王,以防他使坏。 这样的日子… 她觉着,他人都不似过往那般神采飞扬了。 “你说…往后会一直这样吗?”她指尖滑过他的面颊,眸中透露出一丝丝心疼。 她是不愿瞧着他这样的。 “什么?”裴翊宸刚开始有些疑惑,但触及温浅瑜担忧目光的那一瞬,便心领神会,“若是要往上一步,时常忙碌是正常的。 “不过,我定不会让自己时时刻刻处在那样的状态下。 “我说过,要陪你白头到老的,所以我一定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当真?”温浅瑜握着裴翊宸的手紧了紧。 “自然当真。”他弯弯嘴角,回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我喜欢你,既舍不得离开你,也舍不得瞧你伤心难过。 “所以,往后我定不会让你为我而悲伤。 “岁岁年年,我们都要相依相偎…” 他承诺的声音浅浅的,但话中的分量却有千斤重。 两人并肩携手,同行在阳光之下。 无论当下还是未来,他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第606章 形势反转 艳阳高照,秋日的天虽还带着些燥热,但吹拂在面上的秋风,已然带上了丝丝凉意。 一下午的时间不长,但裴翊宸想要散布的消息已经随北岭那方的新进展,而隐隐有了苗头。 且颜卿也在今日有所行动。 她让徒弟安如钰以百草谷的名号,在京都支起了摊子,替那些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义诊三日。 这等善举,一下便获得了基层百姓的认可。 于是,普通的老百姓在听说那位被污蔑的安王妃就是大善人的师妹后,皆不免义愤填膺。 “百草谷的大夫们分明都是好人,他们赚钱都是从富人身上赚,对咱们这些穷人都是能照顾就照顾。这样的人,怎可能贪污给老百姓修水渠的钱?” “可不,人家从古至今遵循的都是扶弱行善的原则,哪儿能干那等丧尽天良的坏事啊?那些说贪污的人肯定搞错了!” “才不是搞错了,是有人蓄意陷害呢!” “陷害?这怎么说?难不成,有人不喜欢安王夫妇,想让他们身败名裂?可安王夫妇是皇室中人啊,谁敢肆意动他们二人?” “哼,就因为是皇室中人,才会被陷害。听说…” “…” 裴翊宸期望看到的东西,就这么轻易顺着这阵风传导出去了。且因为安如钰医术高明,救死扶伤无数,这阵风的效果,甚至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好。 不过短短几日,康王那边便被无形的流言压得抬不起头来。 “目的已经达成了啊。”温浅瑜一边听着楼下的人谈论两王之争,一边笑吟吟地同身边人道,“那位到如今还没有表态,裴翊晟那边,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估摸着再要不了多久,那些个为利益为在他周边的外围势力,就该土崩瓦解了。” “嗯,差不多。”裴翊宸微微颌首。 旋即,他又抿唇露出抹浅笑:“而且,计划不仅成了,甚至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成功。 “这都得,归功于义母和师兄。正是因为有他们帮忙,我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拉拢人心、控制流言。” “那咱们…赶紧趁这大好形势,乘胜追击?”温浅瑜小声提议,“义母如今日日入宫为那位请平安脉,很得那位器重。估计那位就是因为这点,才迟迟不为康王撑腰的。 “咱们不如把握住这个机会,再给康王多些压力?” “压力自然是要给的,不过,却不是之前那种。”提到乘胜追击,裴翊宸方才还含着愉悦的凤目,立马寒光乍现。 他似想到了什么,但又顾及两人是在外面,所以并未同温浅瑜细说。 最终,他只是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铜锅,自然转移了话题:“我难得出来陪你吃一回古董羹,你就别提那些个扫兴的人了。 “赶紧把里边儿的熟菜都捞出来吃了才是正道。 “太热了,待久了我可不陪你。” 经裴翊宸提醒,方才还高谈阔论的人,顿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铜锅上。 至于康王?能有吃重要? 第607章 温酒 裴翊宸畏热,炎热的夏日里,他是说什么也不愿陪着温浅瑜来吃古董羹的,也就稍微凉爽些的秋日,他能勉强在一旁陪着。 针对他这种态度,温浅瑜也没什么怨言。 她本就对这人有一颗纵容的心,再瞧着他恹恹不爱进食的模样,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食物喂到他口中。 “呐,尝尝这个。”温浅瑜一边说着,一边把混着些细碎冰渣的饮品送到裴翊宸唇畔,“这是店里新上的果汁,说是…千里迢迢从南方运来的。 “撒上些细碎冰渣,在被辣到后抿上一口,解辣又解热。” “唔…”这段日子,温浅瑜鲜少让他碰这些冰的凉的,难得有机会,裴翊宸自然不会拒绝。 可刚抿上一口,就有一片烫熟的羔羊肉,蘸了芝麻酱,送入他口中。 “唔——!温浅瑜!” “肉也是要吃些的,咱们下午还得去给踏雪买零食呢,你中午要是一口不吃,待会儿怎么能走得动?”温浅瑜并没有理会裴翊宸的不满,一手揉揉趴在膝上的小白猫,另一手又挑了块脆藕送到他口中。 被强行投喂,裴翊宸本就极为不爽。 偏偏,温浅瑜还更在乎她怀里的小猫… 于是,凤目一眯,他便轻哼道:“我若说不想去了,你待如何?” “那我…”自己去这三个危险的字还未吐露,楼下一道忽然传来的巨响,便打断了温浅瑜的话头。 “砰——”的一声巨响格外明显,哪怕他们身在二楼雅室,也听得格外清楚。 紧接着,便是一阵餐具打落的声音,一道怒骂:“都说了让你们再送三坛竹叶青来,你们磨磨叽叽地干什么呢?!” “客官,您要的竹叶青真的没了…”掌柜颤颤巍巍的声音跟着响起,“咱们店小,像这样的好酒通常只备个十来坛在店里。方才,您这边儿要了六坛,别桌客人要了五坛,已经没了…” “放屁!”这解释刚一出口,一群大汉中的另一人就道,“方才我明明瞧见你的人还偷摸着抱了坛竹叶青上二楼! “既然没了,他抱上二楼的东西又是什么? “难道你们这店,同样的坛子里还能装不同的酒,然后论人卖?” “这、这当然不是!”掌柜连忙摆手否认。 这种卖假酒的事,便是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有所牵扯。 出来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 若是不好的名声在外边儿传开了,他这碗饭,也就吃到头了。 无奈,他也只能解释:“送上楼的那坛子竹叶青,是楼上客人早早儿就付了钱的。 “只是他们说得温了再送上去,这才…” “胡说八道!”掌柜的尚未把话说完,怒气冲冲的大汉便打断了他的话,“这大热天的,吃着古董羹,谁会喝温酒?依老子看,就是上边儿的人看着不好得罪,你才把酒给了他们!” 后面的对峙,温浅瑜和裴翊宸都没再细听了。 因为他们的目光,都落到了刚刚被送来的那坛温酒上。 第611章 他们有问题 “这个…”一下子被温浅瑜问到心里的那点隐秘心思,掌柜的不由抹了把额间的虚汗,“小人不敢得罪那些人,其实是因为,他们都是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你确定?”温浅瑜挑眉。 他们今日虽是在城北平民区闲逛,但京都到底是天子脚下,是江湖人士最不喜欢的地方。 若是没有必要,那些人根本不会出现在京都。 可好巧不巧,他们不过是在外吃了顿饭,便与几名江湖客发生了冲突? 温浅瑜觉得这事未免来得太巧了些。 裴翊宸心底大概有也类似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些难以言喻的神情。 掌柜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样,温浅瑜问什么,他便老老实实地答什么:“小人确定他们就是江湖人士!因为他们几人就在附近的小巷租赁间宅子,且也来咱们店里吃了好几回了… “前天给他们上菜时,小人还偶然听到了他们谈话。他们似乎是说到,自己是打南边儿一路翻山越岭来的…” 掌柜把自己能回忆起的所有细节,都仔细同温浅瑜说了。 末了,他又小声道:“小人知道的事情就这些了…夫人若是还想再了解他们,大可以去周围转转,问问街坊邻居。 “兴许,还能问出点儿有价值的东西。” “南方翻山越岭来的江湖人士…不提自己过来做什么,但却长期租了一处宅子,打算在此久住…”温浅瑜越揣摩下巴越觉得奇怪。 她本能地由现在的消息生出几分抵触的意念,但细细揣摩之下,她又想不通自己在抵触些什么。 “呼…”沉默半晌,温浅瑜终是暂且放下了心结,强打起请神来,“既然你知道的都同我说了,那我也没必要再留你了。 “你且下去接待别的客人,至于我们这儿,随便叫个小厮,打扫一下也就过去了。” “喏!”闻言,掌柜的如盟大赦。 这两位贵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那几名江湖人士,多半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这些大人物的事,他一点儿都不想参与。 他很怕温浅瑜揪着他不放,甚至让他去打探消息。不过,幸运的是,仅仅是挑了几处关键点询问,这位夫人便没了声响…! 大抵是害怕温浅瑜反悔,得了“赦令”,掌柜的便连忙离开了这间雅室。 随他离开,守在门口的几名小厮,也鱼贯而入,开始打扫。 不一会儿,这间屋子就被收拾得跟之前一样。甚至,还送上了掌柜特意加的赔罪菜肴。 可温浅瑜与裴翊宸,却没了再吃的意图。 “你怎么看?”温浅瑜抬眸,看向裴翊宸,率先发问。 这问题,她反复思考无果,只能寄希望于更聪明的人。 显然,裴翊宸就是那更聪明的。 “那几个江湖人士…”裴翊宸摸摸下巴,良久,方才挑了句最通俗易懂的话,“他们有问题。” “怎么个有问题法儿?”温浅瑜一下来了精神。 太好了! 裴翊宸也觉得有问题,那就是真有问题了! 第612章 事先了解 “首先,是态度,这点不用我说你也能明白。”裴翊宸率先点破温浅瑜也意识到不对的那一层,“从他们最开始同掌柜说话的态度,以及他们刚破门而入时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对京都贵人是没多少尊敬的。 “而这,也符合你们江湖中人的行事风格。” “没错。”温浅瑜颌首,“江湖中人四海为家,大多数人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自然不用特别畏惧某处权贵。 “若是处不好,换个地方生活就是了,算不得什么。” “但问题就在于后面,他们态度忽然变了。”裴翊宸习惯性地扣响桌案,再仔细把当时的情况回忆了一遍,“他们似乎是在看清了屋内情况后,转变的态度。 “或者说,是看清了我们两人的脸之后,转变的态度。” “看清了我们的脸?”此前温浅瑜只捕捉到了那群大汉奇怪的转变,但却没彻底想明白,迫使他们做出改变的点在何处。 如今,经过裴翊宸这么一点,她顿时恍然——对方之所以改变,就是因为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至于他们本没有见过? 自己没见过人家,人家就一定没见过自己吗? 他们都有着出众的容貌,便是以口叙述特征,也足够让没见过自己样貌的人,迅速认出他们了… 只是,谁会告诉那群江湖人,他们俩的特征呢? “奇怪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我们?”裴翊宸扬眉,“这便与我要说的第二个古怪地方有关了。 “相信,不用我再复述,你也能记得他们对待我俩的态度?他们在面对你的时候,一口一个夫人,恭敬中带着些许惧怕。 “这事很不合理的。” “这有什么不合理的?”温浅瑜不明所以。 在她看来,发生武力冲突时,对方怕她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若是对方临危不乱,她反而觉得反常。 毕竟,她的功夫,在整个江湖中,也是没几人可以比拟的。 “但他们不认识你。”裴翊宸摇摇头,点出问题的关键,“依常理来论,京都的贵女贵妇们,有几个功夫上乘的存在? “别说功夫上乘了,恐怕,就连能挑能提的,都没几个? “况且男主外,女主内的定律,几乎已经成了常识。他们为什么能把你当成能主事的存在,颤颤巍巍地同你对话呢?” “因为…他们不仅认识我,还了解我?”温浅瑜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 “是啊,他们还了解我们…”话及此处,裴翊宸的面色也微微一变。 因为了解,所以稍加分辨就认出来了。 因为了解,所以前后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 至于为什么了解? “既熟悉我的容貌,又知你功夫深浅,甚至还对我俩相处模式有所了解的,你觉得是什么人?”裴翊宸做了个总结,蹙眉看向温浅瑜。 “那就只能是跟康王挂钩的人了。”温浅瑜思虑片刻,做出判断。 如果是她的那些江湖朋友,应当是只熟悉她而不熟悉裴翊宸的。 第622章 临着军营 两日暗中观察,裴翊宸确实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朔风那边发来的新消息,也再一次侧面增强了他们可怖猜想的可能性。 据朔风所言,云雾山山匪对外的警戒又提高了不少,内里,也时常有操练的声音传出。 估摸着,是又有什么行动了。 得了这些消息,裴翊宸面色几变,终是决定找温浅瑜先来商量一下。 然,当他唤人时,却被秋灵告知,温浅瑜受江旭晴和丹阳所邀,外出秋游去了。 “秋游么…”裴翊宸抿抿唇,“她可有告知你,多久回来?” “回禀殿下,王妃明儿个才回。”秋灵垂首,认真答道,“此次丹阳郡主邀友人相聚,挑的是一处郊外的庄园。一行人得在外住上一晚,次日方归。” “郊外的庄园?还是一行人?”裴翊宸眉尖微蹙,“她们不是三人小聚?” “不是,大抵有七八同龄人相聚,包括上回跟王妃比投壶的那位公子,以及静妃娘家的那位长子。”秋灵如实答道。 “他们几人还能玩儿到一处?”裴翊宸诧异抬眉。 原本以为,温浅瑜就是跟丹阳那小鬼头出去转转,可如今看来… 沉吟片刻,裴翊宸忽然起身:“把地址告诉北岭,本王去那处寻她。” 如果只是丹阳跟江旭晴,裴翊宸自然不会随随便便横插一脚。几个小姑娘同他待在一起,既拘谨,也不好玩儿。 但如果有黄源兴和楚耀奇等人,他倒是不介意去跟对方碰个面。 正好,上回御前对峙的事,还得跟他们道声谢。 这般想着,裴翊宸也更换了衣裳,寻着秋灵给的地址,去到了丹阳在郊外的那座庄园。 … “表兄怎么来了?”彼时,丹阳正要拉着温浅瑜一行人出门赏景。 谁知,一转眼便瞧见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口。转眼,更是瞧见裴翊宸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嗯,听说阿瑜跟你出来玩了,我闲来无事,便来寻她。”相较于丹阳一行人奇怪的目光,裴翊宸倒显得平静无波。 他下了车,示意北岭把马车赶去停好,便直接站到温浅瑜身边,加入了丹阳一行人的队伍。 看他加入得这么自然,一行人皆有些无语。 他们虽都是跟丹阳或江旭晴有些交情的人,但大部分,却跟裴翊宸没什么接触。甚至,还因为过去京中有关他性格古怪的传言,对他有些许不喜。 但瞧着他并没有打扰旁人的意思,只是牵起温浅瑜的手行在队伍一侧,旁人也就没了意见。 人家就是冲着王妃来的,跟他们这些人没关系。要真是怪脾气犯了,大不了分开走呗。 相比于他们,反倒是温浅瑜更在意裴翊宸的到来。 拽了拽他的手,把他往旁边拉了拉,她便立马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手头那批木料的采购处理完了吗?你…” “有新情况,想找你商量,但听说你要在此处住上一晚,我便来了。”裴翊宸打断温浅瑜问话,直言道。 旋即,他又蹙眉:“不过来时我瞧见…这里似乎临着军营?” 第623章 时机成熟了 裴翊宸话音刚落,温浅瑜便迅速再他手心掐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提这件事。 而她如此反应,反而让裴翊宸再挑了挑眉。 本来他就是路上瞧见了,随口一提。 但阿瑜却是这么个反应… 难道,她与丹阳等人约在这里玩是因为…! “丹阳的这间宅子,的确跟京郊的军营相隔不远。”温浅瑜把裴翊宸再往旁边稍拉了拉,方才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拜托她和江旭晴,邀了些朋友在这儿玩。 “如此,我也好趁着机会,去那边瞧瞧。” “你想去军营探查?为什么?”裴翊宸并未阻拦,只是不解问道,“你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他明白,温浅瑜不是个冲动不动脑子的人,她既有冒险探查军营探查的决心,必然有她的理由。 “因为那军营隶属于晋王麾下。”温浅瑜抿抿唇,低声道,“我在想,事情既然跟云雾山的山匪有关,那与宣平候、晋王等人,多半也有关系。 “而晋王手中最能威胁京都的力量就在此处。 “如果他们真有异心,或许在此处,也能寻到蛛丝马迹。” “话虽如此,但那毕竟是军营,你就算功夫再高强,想毫发无损地在里边儿晃悠一圈,也是有难度的。你…”裴翊宸蹙眉,向温浅瑜投去担忧的目光。 如此冒险,就为寻那虚无缥缈的线索,在他看来,还是有些不值得。 但温浅瑜不这么想:“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本就是我们处于不利的位置。如果我们还只求安稳,怕是什么时候直接被人捅上一刀都难反抗。 “是,你如今是初露锋芒,手中实力还不够强盛,但是敌人都不会等你。 “所以,该冒险时就得冒险。” 裴翊宸:“…” 沉默半晌,裴翊宸终还是顺着温浅瑜的话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那个要求——无论她要做什么危险的事,都得带上他。 多带一个裴翊宸这样的,倒也不显累赘,是以,温浅瑜也没怎么思索,便点头与裴翊宸道了声“成交”。 再一沉吟,便同他制定了计划。 说完这事,她又忽然想起裴翊宸此前提到的异动:“你之前想跟我时,朔风在南方查到了什么?” “云雾山那群山匪,已经在搞小动作了。”他俯身凑近温浅瑜耳畔,悄悄把朔风传回的消息说出。 说着,又眯眯凤目:“看样子,他们是已经坐不住要开始行动了。就是不知,他们打算从哪一步开始。” “已经有小动作了?!”闻言,温浅瑜眸中不禁划过一丝欣喜,“如此,咱们今日找线索的成功可能,便高了不少! 原本,她只是不想坐以待毙。 但现在,云雾山的山匪已经动起来了,估计京城这边,为了配合他们的动作,也会有所行动。 这样算来,探查军营的时机倒是成熟了。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怎么探查? 晋王可不似康王那般傻,他手下的军营,戒备一定森严。甚至,还有可能已经备好了套… 第632章 玉符线索 裴翊宸让北岭去查的那个名字,很快就有了消息。 那是居住在京都城北的一户普通人家。 其实要说是京都的一户百姓,也不太准确。因为那人是孤身一人住着,且也不是京都本地人。 来这边安居,不过几月的时间。 这样一个普通人,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其名字给裴翊宸的熟悉感,还是让他忍不住多问了两句:“除了这些基本消息外,你可还查到别的了?” “这…别的消息没查到,但属下去户部查他户籍的时候,隐约发现了点儿奇怪的地方。”北岭挠挠头,纠结道,“京都是天子脚下,户籍不是那么好拿的。 “可他从外地将户籍转来,各式手续的落款,时间间隔竟不超过一日。 “瞧着,就像是走了后门一样。” “走后门?”裴翊宸蹙眉,“是走的黄家的关系吗?” “这属下便不敢妄言了。”北岭摇摇头,“到底已是好几月前的事情了,办差的又都是小人物,属下盘问几句,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没再贸然行动。” 知他说得合理,裴翊宸微微点头。 旋即,他又随口问了一句:“那他是从哪儿牵到京都的?” “好像是…岑州的莫家村。”北岭仔细回忆了一下。 “岑州…莫家村?”没有听说过的地名落到裴翊宸耳中,让他面上神情更显得迷茫。 他几乎要以为,黄源兴给他这么个人名,是在故弄玄虚了。 但当他出于习惯,随意在书房挂上的地图中寻到莫家村的位置时,人却直接怔住了。 这不是…临着柳州和青州的地界儿吗?! 裴翊宸眨眨眼,立马又凑上前去,仔细观察。 岑州在青州和柳州以北,的确与这两州有接壤的地方。只不过,那接壤处是延绵不绝的云雾山山脉,并不能通行,所以在所有人的意识中,岑州去往柳、青二州的路,并不能直达。 莫家村… 云雾山… 青州和柳州… 有关三州的所有事情在裴翊宸脑海中汇聚的瞬间,他脑子里,也突然冒出了个名字——陈默! “还记得陈默吗?”裴翊宸陡然沉下面色。 乍一听陈默这个名字,北岭面色也是一变:“属下记得,他便是咱们寻到的,关于玉符的最后线索!只是…属下等人迟迟没有搜索到他的行踪,玉符的事,也就一直耽搁下去了。” 早些时候,那些取柳州知州性命的匪徒曾经交代过,说他们的任务不止是要让于知州去死,同时还要在他的身上寻找一块玉符。 那玉符于边境军来说,是军符一样的存在,一套数块,动用便可联系友军与自己一同退敌,守望相助。 温浅瑜的父亲镇南王手里,也有那么一块… 彼时,裴翊宸和温浅瑜皆判定,于知州的身亡,是因为他寻到了那块本该在宣平候手中,却遗失了的玉牌,并了解了其背后的故事。 也由着那块玉牌牵线,掌握了宣平候与云雾山山匪的关系。 最终判定,造反的误会,是因人策划来的。 第640章 进言 “他的承诺能做数吗?”随着裴翊宸一同从柴房走出,温浅瑜此前强压下的情绪,也终于完全在面上浮现。 就在刚刚,那叫陈默的人答应了裴翊宸作证的事。 大概是觉得已经沦为阶下囚的自己,再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劳。唯一的活命之路,也不过是寄希望于别人的品性。 不过,他们之间的不信任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 对于这个过去在立场上与己方完全相反,如今又只想着活命的人,她并没有多少信任。 答应作证? 呵…这人只想苟且,如何能用命去赌真相的浮现? “他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裴翊宸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缓缓向前,“再说了,只要玉牌到了我们手里,哪怕无需旁人多言什么,我那位心思深沉的父皇,自己也会多想。 “他如今对琴贵妃和康王的热情,可不似曾经了。” “也对,他如今更在意百草谷,更希望自己能在义母和师兄的协助下长命百岁。”温浅瑜轻嗤一声,露出点儿意味不明的笑。 那位永安帝啊… 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自己长命永安呢… … 有了陈默这位证人,温浅瑜二人便不急着在京郊的军营去寻什么蛛丝马迹了。 两人日日操心眼下的事,得闲还会带着踏雪出门游玩一番,可谓是镇定自若。相较于他们,越来越少见到永安帝的康王,反而成了更沉不住气的那个。 他妄图在永安帝跟前表现,挽回帝心。 可永安帝却把不多的闲暇时间,分了大半给安如钰。 醉心于养身之道的人,在与百草谷少谷主聊得深入时乍一听康王为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来,甚至还多了几分不耐烦。 安如钰也是个惯会把握机会的。 瞧见永安帝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耐,他便笑着同其提议:“虽说陛下为着天下苍生不得不劳心费力,但您也应当明白,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过度操劳,总是不利于自身。更何况,您还是曾经大饼过一场的人,这修养的时间,自该比旁人多。” 稍一顿,他又略微垂首道:“容草民说句僭越的话,朝堂中费心费力又并非必要您处理的事,您或许可交给他人。 “如此,您也好有更多的时间,调养身子。” 乍一听安如钰这话,永安帝不禁蹙眉。 对方这一席话岂止是僭越?他区区一草民,竟然管起了朝政大事如何下拨给官员办理的事! 他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可是… 盛怒过后,裴翊宸又不得不承认,安如钰那番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最近,经过安如钰施针,他夜晚总算要睡得好些了,晨间醒来,也更加精神。但因此,他睡觉的时间也比之前多了一些。 旁人都极有眼色,知道不该打扰他休息。 偏偏康王不着调,捏着他那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几番打扰,好几回,都扰了他的清梦…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或许,是该找个人来接一接他手头的事情了… 第642章 彻底失望 “陛下恕罪!”听闻此言,此前汇报情况的小内侍哪儿还不知,自己这是在无意间触了陛下的霉头?! 他没在永安帝跟前伺候,不知道永安帝最近在想些什么,也不清楚方才安如钰留下的劝诫。 他还当,陛下像过去一样疼爱琴贵妃母子… 可眼下… 小内侍心中一片苦涩,想要弥补,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冷汗津津地俯首于永安帝跟前,期盼着能得陛下重轻发落。 可永安帝不满的神情摆在那处,根本不用他多言,高总管便直接冲外使了记眼色,让侍卫把人给拖走了。 末了,他又恭敬向永安帝请示:“陛下,奴婢这就去回禀康王殿下,告诉他您还在休息?” “哼,不必了。”永安帝冷哼一声,“他既有这通天的本领,随随便便就能扰了朕休息,那朕不见他一面,岂不是委屈他了? “去,把他请进来。朕倒是想听听,他那点儿芝麻绿豆大的事,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喏…”高总管面色一变,连忙应声而去。 作为陛下身边伺候的老人,他哪儿能看不出,陛下如今盛怒? 再念及那位安公子此前与陛下的对话… 高总管暗暗摇头。 他猜测,陛下如今多半已经对康王彻底失望,打算放弃这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解决不了的人了。 可他到底是在深宫中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哪怕心中已觉康王没了希望,真正见着人的时候,还是露出了客气的笑容:“康王殿下,陛下传您进去。” “好。”康王并不知高总管心中所念,见其态度不错,便理了理衣袍,拽紧手中折子大步而入。 “拜见父皇!” 康王单膝在永安帝跟前跪下,同时双手奉上折子:“这是安排水患流民的部署及完成情况,请父皇过目。” 高总管眼疾手快地将折子送上。 可拿到折子的永安帝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垂眸看向康王,幽幽道:“这么多日过去了,安王那边水渠都开凿出两条了,你到朕跟前汇报的,竟还不是‘流民已全数安置妥当’?!” “父皇,儿臣…”直到此刻,康王才意识到永安帝的不愉。 但他讷讷开口,第一句却不是果断认错,而是狡辩:“大部分流民已经安置妥当,可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想要的似乎不是安稳。 “他们想从官府敲诈到更多的好处,所以三番两次地挑起民怨,鼓动普通老百姓跟他们一起对付咱们。 “而儿臣虽有压制之心,却也不敢出手过重。 “逼急了,少不得传出对官府有不利的传言…” “那你不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永安帝沉下眉眼,冷声呵问,“在写这样一本奏折呈给朕时,你们可曾考虑过解决的法子?!” “儿臣…儿臣愚笨,未曾想到办法。”康王叩首,小心翼翼地向盛怒中的永安帝赔不是,“儿臣办事不利,请父皇责罚。” “哼,责罚?”永安帝冷哼,“单罚你一个,有什么用?” 第648章 激将 “他不知道啊…你这么分析也有道理。”温浅瑜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仔细想了想,觉的裴翊宸所言更有道理,她便赞同地点了点头。 思虑片刻,她又问身边的人:“那你有什么想法吗?既然一切都只是陛下顺着心意做的,那说明,他对康王已经失望到了极致,你或许…” “我当然应该更进一步。”不等温浅瑜把话说完,裴翊宸便笑道,“陛下交代的两件事,我都会尽力做到最好,这便是我的诚意。 “当然了,除此之外,我还要风风光光地在康王面前走一遭,让康王彻底明白,如今的他在父皇眼中,已不如我了。” “这么直接?”裴翊宸这番打算,让温浅瑜诧异地扬了扬眉。 裴翊宸并不是一个高调的人,虽然他在很多时候甘冒风险,但论一个“稳”字,他绝对拿捏得妥当。 在眼下这时候,就上去跟康王炫耀… “难道说,你是要用激将法?”温浅瑜想,出了故意为之以外,应当没有什么可以为之解释的了。 “知我者,阿瑜也。”对温浅瑜,裴翊宸自然是没什么隐瞒,会心一笑,他便附身凑到她耳畔,将心思全部说与她听了。 说完,他又回屋换了身官服:“既然已经决定了高调行事,那得了新权利的我,就该立马去行驶我的权利了。” “好。”温浅瑜背上刀,同他一道出门,“那我去百草谷的医馆一趟,让他们准备准备,往后几日配合你救济灾民。” … 裴翊宸本就比康王要有手段,面对那一小撮有怨言的流民,他刚柔并济,很快就将之安抚住了。 再有温浅瑜带着百草谷的令牌,率百草谷众医者从旁协助,不到半月时间,所有的流言蜚语便化为灰烬。 留下的,只有百姓对安王夫妇的赞扬。 “殿下,如今的风向就是如此。”刘管家把从外边儿打探到的消息尽数汇报给晋王。 听着所有百姓都夸赞安王夫妇,晋王不禁眉头微蹙:“这裴翊宸,行事竟已不加掩饰了吗?” “岂止是不加掩饰!”未待晋王多做评价,坐在他对面的康王便先忍不住拍桌了,“裴翊宸这分明是在炫耀!他在利用那些小民的口,炫耀他如今有多么风光!” 康王虽然办事能力不太行,但到底也是被悉心培养了十余年的人,看穿裴翊宸的目的,于他来说还是不难。 只是,他不太能沉得住气。 窥破了裴翊宸炫耀的目的,他便恼火怒斥:“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过是一朝得势,就如此嚣张!日后,本王定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你打算如何给他颜色瞧?”被康王打断思路,晋王也不恼,轻抿口茶水,便顺着康王撂下的狠话问他,“你如今,已有对付他的法子了?” “我…”康王语塞。 满心的怒气冲到嗓子眼儿,就这么卡住了。 支吾半晌,他才憋红了面颊,闷闷道:“我还没想到法子,就是觉得…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他…” 第650章 求神驹 这番话母妃也对自己说过,只是那时他仍旧掌着部分权柄,在父皇跟前做事,所以提到这事的时候,母妃的语气并不是特别坚定。 她只道,如果永安帝能想清楚,主动立你为太子,那旁的准备便不再用了。若是不能,再言其他。 可这回… “怎么?你怕了?”晋王讽刺勾勾嘴角,随手在水榭外撒下一把鱼食,诱来成片的锦鲤,“可你就像是这湖中的鱼,只能仰仗喂食者的鼻息而活。 “他看重你,给你一口吃的,你能活得滋润,他不看重你,将你遗忘在角落,你便不知明日还能否活下去。 “哪怕是这样,你也不敢放手一搏?” 晋王的话轻飘飘的,甚至似那无意识的呢喃,但当话语随风飘到康王心头时,却忽然被其中的内涵赋予了千斤。 无形的重力,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啊…他虽看起来风光,有权有势有大把人支持,可坐在皇位上,有决定权的,还是那位。 若那位不给他机会,他便永无出头之日… 五指反复握拢又松开,纠结半晌,康王终于颌首:“皇叔的意思我明白了,一切都凭皇叔做主!” “嗯。”见他点头,晋王淡漠的眸子中,难得浮现一丝赞许。 这孩子总算还有几分拼搏精神,没叫他失望。 其实,对于康王的能力,他也没几分认可。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知晓他有几斤几两,也预见得到他的极限在何处。 这样的孩子,即便是被推上那个位子,也注定是一代平庸帝王。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是她的孩子,就值得最好的。 … 大璃仍是那个大璃,一切政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一如往日。 裴翊宸没有康王那般多事,事情到了他手中,他便会寻到相关的朝臣敲定计划,然后严格按照计划办事。 三日一次汇报,无用永安帝多操一份心思。 在这般情况下,流民安置一事,裴翊宸很快就处理好了。 同时,水利也初见成效。 永安帝听着裴翊宸最新汇报的情况,一双龙目难得染上几分赞赏,再同裴翊宸说话时,也彻底没了过去的轻视:“这次你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 听到这个词,裴翊宸不免无声笑笑。 他这位父皇,竟然也有再跟他提及赏赐的一日? 他还当,自母后和兄长去后,这人要对自己千提万防一辈子呢… 心中讽刺归心中讽刺,真到了开口时,裴翊宸还是摆出了正经的求赏模样:“回父皇,儿臣想请您把新得的那匹神驹赐给儿臣。” “哦?你何时喜欢上骑马了?”听裴翊宸点名要自己新得的神驹,永安帝不由眉尾一挑。 他没有立即答应或拒绝,只是撇了撇茶末,淡淡问起裴翊宸近日的兴趣喜好。 被这样询问,裴翊宸也不慌张,略一垂眸,便一五一十地答了:“哪里是儿臣喜欢骑马?喜欢纵马射箭的是阿瑜,这不正好要秋狩了吗,儿臣是想新为她求匹良驹。” 第651章 他更好 为温浅瑜求良驹?还是借着这么个难得的机会? 永安帝虽然面上不显情绪,但心中却划过一丝诧异。 如今他对康王的失望,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另外两个皇子又不争气,事关民生的好些重要差事都落到了安王手里,偏他还老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安王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想的竟然不是往上爬吗?那储君的位子,他当真不想? 这般想着,永安帝又不免暗暗大量裴翊宸一遍。 可这人却坦坦荡荡,一副我就是想给媳妇要匹马的样子。 深深看他一眼,永安帝终是松口:“朕一诺千金,既然已经许诺你了,你提出一个合理的要求,朕自然是要应的。” 话落,他便淡淡睨高总管一眼:“去,让人把那北地上贡的神驹给安王牵来,让他带出宫去。” “喏。” 了了心思,裴翊宸也不再多留,四平八稳地向永安帝行上一礼,便悠然告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永安帝不禁眯眸:“这个安王,看上去倒与他兄长有几分不同。” 兄长?! 高总管闻言,心中不禁一跳。 又是先太子!陛下又提及先太子了! 大概是因为安王与先太子一母同胞,出自同一个母亲的缘故,陛下每每评判安王时,总会把先太子拉出来做比较。 而最近,他对安王的评价越来越多,与先太子的比较,也就越来越多。 起初,他对那位还有几分冷淡。 可后来,也就习惯了… 虽说那位当年犯下了滔天大罪,可毕竟人已经死了十多年了,这嵌在心里的仇恨,也就没那么浓烈了。 如今,哪怕是永安帝再提起他,也不过是皱皱眉,流露出一点不喜。 而即便是这样,评判能力时,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表示肯定。 所以…陛下刚刚那番话… 心思一转,高总管便试探着开口道:“陛下是觉得安王殿下有何不好?” “不,他比先太子更好。”永安帝知道高总管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话头是他挑起的,他自然不会因为那一点点小小的不悦,就把话题掐断。 沉吟片刻,他便自顾自地接着道:“他有先太子的那份魄力,能把朕交代的事一一办好,也有先太子的才情,能在诗词歌赋上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但他却比先太子少了几分锐利。哪怕是机会摆在跟前,他也不知道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这样子…就像是无欲无求的僧人…” 这下高总管听懂了:陛下这是在夸赞安王呢! 先太子样样都好,就是在人生的最后落下了一个“谋逆”的罪名。所以,他除了那“强势”的缺点,便再没有缺点了。 偏偏安王就是没有那份强势。 他样样都跟先太子一样好,可当陛下将唯一一点自私放在前时,没有那份强势的他,又成了比先太子更好的存在。 啧,安王还真是运气好… 高总管压压嘴角,旋即又默默在心中道:希望安王这份好运,能一直好下去。 倒不是为了站队,他不过是觉得,安王本就比康王好。 第653章 决心 “说得也是。”温浅瑜向来不钻牛角尖,裴翊宸随口一劝,她面上的愁容就在瞬间消失了大半,“只要咱们把咱们该做的做好,事情自然能如我们所愿。” “是了。”裴翊宸写完最后一笔,净了手,便拉着温浅瑜起身,“走,我先带你去看看我为你要来的神驹。 “改明儿个秋猎,你就骑它打猎。” “你忙活这么久,就为我求了匹马回来?那你自己呢?”温浅瑜拽拽他的衣袖,难得展露出些许不认同。 他应当抓住机会,为自己求一些实在好处才是。 但裴翊宸却摇头笑笑:“阿瑜,你高估陛下对我的情感了。 “即便是亲生父子,即便他这段时间看好我,可我若真的念着自己、念着好处,他就不会念着我了。 “他呀,就是个可以给予同情但不能在平等条件下给予回报的人。他想要的是万人之上的尊荣,这样的他,是不愿看到子孙们的野心的。” 裴翊宸说得轻松,面上还带着点点笑意。 仿佛,只是在评判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可温浅瑜却在下一瞬,从后抱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护在怀里:“他错把鱼目当成珠,看不见你的好,可我却知晓。往后有我守着你、护着你、念着你的好,你无需其他人如何看…” 秋风瑟瑟,寒意丝丝。 但裴翊宸的心,却难得温热。 … 两件大事在裴翊宸的指挥下,皆稳扎稳打地进行着。 而看着他一日日展露才能,看永安帝眼中对他的赞赏一日日增多,琴贵妃等人终于坐不住了。 “上次给他送去的信有回音了吗?”琴贵妃攥紧手中丝帕,声音难得有一丝不稳。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晋王。 晋王是她和儿子最大的靠山,这二十余年,多亏晋王扶持,她才能在宫中站稳脚跟,并一步步爬上巅峰,甚至差点儿把儿子送到储君位置。 过去,她凭着过往的一丝情意,轻易就能保证晋王出手。 可如今… 如今她也不确定,晋王能帮她到何种地步了。 少年时的情意,或许已被岁月消磨大半,如今她是宫中最受宠的贵妃,他亦有自己的王妃和郡主… 他们分道扬镳后,已各自走得太远。 谋反的事,晋王真的会助她吗? 琴贵妃心中忐忑,直到霜降附身凑到她耳边,轻声同她说了几句话,她紧蹙的眉头方才重新舒缓,不稳的声线也重新趋于平静:“他当真觉得,秋猎时动手,效果最佳?” “奴婢方才所言,都是王爷原话。”霜降恭敬道出琴贵妃最关心的点,又缓声解释道,“况且王爷说了,夜长梦多,不如早觅先机。” 闻言,琴贵妃果然变得开心起来:“是了是了,夜长梦多,还是早早把东西抓在自己手里要紧! “去,给他回个话,就说此番秋猎,本宫一定全力配合!” “喏。” “对了,再把本宫昨日新作的那幅画拿上!他爱画,本宫总该投其所好,好好儿感谢他一番的。” “奴婢明白!” 第654章 排位变化 秋风送着微光投印而下,将世间照耀得明亮逛街,却又不染分毫炎热。 “秋高气爽,真是个好时节。”温浅瑜眯眯眼,任何窗外的日光从指缝间落下,映照在自己的面庞上。 她身边坐着裴翊宸,如今的他们,正在前往秋猎场地的行程中。 在近半月的筹备中,裴翊宸终于按时按需安排完了一切,他们一行也跟着永安帝在深秋的一个早晨,缓缓行出京都。 这回秋猎,看似只是众人遵循先祖遗愿,按例前往猎场比试,但私底下,早已风起云涌。 自行驶马车的排布看起,就玄机暗藏。 譬如,原来皇帝和几位随行宠妃的车驾后,跟的就是晋王、康王的车驾,再然后才是秦王那两混子兄弟的车驾。 而在这之后,又要过了首辅、太傅等重臣以及几名异姓王,才会轮到裴翊宸跟上。 其地位之低,多不被喜爱,肉眼可见! 但今日局势却大不一样了。 皇帝和琴贵妃、静妃的车驾之后,便是裴翊宸的车驾。就连一直占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的晋王,也被安排在了裴翊宸的后面。 这般布局,肯定不是区区一个礼部尚书能轻易决定的。 是以,众人心中都惊愕不已——陛下这是已经看上安王,打算扶持安王上位为储君了吗?甚至,还明晃晃地拉了晋王出来给他做踏脚石?! 如果是这样,他们是不是就要在这一行中做最后的决定了? 继续支持看起来较稳的康王,还是…支持突然崛起的新星,安王? 众人心里打鼓,小动作自然也多了不少。 第一日午休时,便有人来叨扰裴翊宸,试图跟他套近乎,在他荣登储君之位前拉近拉近关系。 当然,这般着急做决定的,大多都只是一些无依无靠的小官。他们就期盼着,能在这一场豪赌中赢上一回,以便改变自己的命运。 至于稍大一点儿或者是有背景的,则都还在观望之中。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大理寺卿。 过去向来胆小的大理寺卿,竟一反常态,喜气洋洋地窜到了裴翊宸跟前,笑着跟他话起了家常。 “殿下,这回狩猎,您也要参加比试?”大理寺卿捋捋胡须,笑着问道。 “是。”裴翊宸微微颌首,爽快承认。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他虽然暂时得到了帝王赏识,但也要源源不断地展露出自己的好,才能吸引帝王更长久的注目,以及那群桀骜不驯的大臣的臣服。 所以猎场上的表现,他绝不能落下! 大理寺卿竟难得理解裴翊宸这种冒险的想法,他没有反驳,而是更加赞同道:“殿下有如此想法,臣便放心了。” “哦?怎么,你也希望本王的出风头?”裴翊宸杨眉。 这倒是稀奇了,这位大理寺卿向来胆小,上回还是将他捆上一条船,才勉强得了他协助,怎么今儿个…竟忽然转了性子? 依照这人的性格,难不成…是有什么事发生,才让他急了? 第659章 许诺 永安帝今日的表现,和袒露的话语让裴翊宸大为震惊。 在此之前,他甚至很难想象,永安帝能如现在这般平静地为琴贵妃贴上争名夺利的标签。 琴贵妃好歹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地侍奉了二十余年,这么长的时间,便是阿猫阿狗都养出感情了,更何况是一个人… 可永安帝这态度… 裴翊宸忽然意识到,永安帝与琴贵妃之间,似乎也没什么真情。他过去对琴贵妃的宠爱,不过是浮于表面的施恩罢了。 一旦他认为其威胁到了自己,便能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人踹开。 恩宠恩宠… 恩在前,宠在后罢了… 那过去的母后呢?少年时的青梅竹马,青年时的郎情妾意,在冷漠的帝王眼中,到底存着几分真? 在裴翊宸为逝去的母亲而伤怀的时候,冷漠的帝王又再度开口:“当然了,他们虽然可能会有犯上作乱的心思,却不一定有犯上作乱的实力。 “之前,是朕小看你了,未曾发现你有惊世之才。 “如今,有你部署镇守,朕倒也不担心自己会遭遇不测。” 话音一落,永安帝又深深看上裴翊宸一眼。 他眸光复杂,既有赞许,又有警告,甚至还有一丝丝隐匿于表象之下的忌惮。 过去他对裴翊宸的情感是复杂的,如今亦是。但无论情感如何复杂,这孩子,似乎都已是他为数不多的选择中,最好的那一个。 他今日这番话,便是在向其许诺。 许诺裴翊宸,如果他能压住琴贵妃等人,能保护好他这个皇帝,那太子之位,便是他的了。 裴翊宸不是傻子,永安帝暗藏玄机的话语,他自然能够明白。 不过他却并没有因为永安帝的许诺而暗自欣喜。 他太了解这位帝王了,他知道,即便这位如今赏识他,但只要他有一日不合其心意,便会重新落到之前那般田地。 而且,对方给予他的赏识,也是有条件的。 如果他不能保证秋猎一行的安全,如果他不能防住琴贵妃和康王等人,那别说是太子之位了,他能不能好好儿活下去,都将成问题。 思绪一转,想通各处关节的裴翊宸,便只微微垂眸,平静道了声:“儿臣一定不负父皇所托。” 当然,为了不让永安帝尴尬,他还是抿出了一点浅笑。 永安帝倒是不管裴翊宸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只确定对方是明白了自己的暗示,便不再多言。 转而,又同其聊起了大璃最近的要事。 … 待裴翊宸陪着永安帝在外转悠一圈回来,天色已然全黑。 深秋的夜里凉风瑟瑟,温浅瑜知他在外过了寒气必然会不舒服,是以,她早早准备了热水,一等到裴翊宸回来,就帮他除了外袍,推着他去到屏风后沐浴。 “陛下今日急匆匆寻你,是为何事?”温浅瑜一边帮裴翊宸收拾衣物,一边顺口问他。 “他好像察觉到了琴贵妃的野心…”裴翊宸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稍一顿,他又改口道:“不,应该说是他早就知道琴贵妃的野心。” 第661章 真正的目标 经温浅瑜这么一提,裴翊宸也想起了行程路上大理寺卿寻自己探讨近日案情一事。 那时,大理寺卿告诉他,京城近日有好几桩小偷小摸的案子,都与北上涌入京都的流民有关。 他觉得奇怪,却又寻不出怪在何处。 说那些人是受人指使才如此行事的,又瞧不出他们小偷小摸能得什么好处。可若说一切都是巧合,那一段时间频发的数桩案子都与流民有关,未免又太巧了些。 这其中的玄机困扰了裴翊宸多时,直到今日,经温浅瑜这么一提,他忽然间就明白了些什么——这些流民犯各种小案,真的是因为大理寺吗?有没有可能,他冲着大理寺周围的衙门去的? 比如,五城兵马司?! “如果是五城兵马司的话…”裴翊宸闭眼,仔细思考片刻。 大理寺与刑部虽都是与刑法挂钩的衙门,但仔细区分下,还是有差别的。一个管稽查抓人,一个管审理复核。 也因此,两个衙门都有自己独立的牢房… 而大理寺的牢房就在大理寺的最后方,也就是,与五城兵马司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他们的目的是五城兵马司!”几乎是顷刻间,裴翊宸便端定了这个答案,“五城兵马司衙门所在的街道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绝无可能入内。 “唯有与大理寺相接的这方,守卫较为薄弱。 “其实,大理寺这边,也是不好闲逛的。如果想要靠近打量,甚至想办法进去打探消息,最好的法子,便是作为官员走进去,以及作为犯人被抓进去。 “晋王虽然掌着半数兵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在负责京都安危的五城兵马司是没有心腹的。 “这衙门到底是负责京都治安的,皇帝不会把这衙门的掌控权交给他人!” “所以,晋王的人要想潜入五城兵马司,拿到京都的布防图,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人被大理寺抓走,然后再由着两个衙门相靠的优势,从大理寺这边过去?”温浅瑜明白裴翊宸的定论是如何来的了。 “嗯,没错。”裴翊宸点点头,遂又道,“只要事先买通大理寺牢房中的衙役,或者是管理的小官,便可以在旁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偷偷把抓进去犯人带出大牢。 “偏大牢后的墙翻过去就是五城兵马司,只要来人有一番身手,避开守卫进去走一遭,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及此处,裴翊宸不禁轻叹一声:“原本,五城兵马司镇在大理寺的牢房边上,是有震慑之用处的。 “可谁曾想,晋王一手花招,竟让这份镇守变成了可钻的漏洞了…” 闻言,温浅瑜也不由抿抿唇,恼道:“正经人能注意到近日送进大理寺牢房的犯人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已是很不容易了,谁能想到,他们的目的竟还不在大理寺,而在五城兵马司?” “不过…”说着,她又蹙眉摸摸下巴,“就算窥破了晋王的目的,我也还是看不懂他的想法。 “他盯五城兵马司做什么?陛下又不在京都。” 第663章 故人影子 长号一响,永安帝便挥鞭率领群臣冲了出去。 一阵烟尘滚滚,转眼,队伍便奔驰到了十数丈开外。 温浅瑜并没有同裴翊宸一道策马于永安帝身边。昨日她虽许下承诺,今日本也有了同去的打算,但晨间,听闻晋王因宠妾风寒而留了下来,她便又换回了宫装,带着水果前去探望。 “安王妃,王爷请您进去。”前去通禀的内侍刚一回身出来,就迈着小步,恭敬把温浅瑜迎了进去。 态度比之通禀前,有天壤之别。 晋王和他的宠妾这是欢迎我了? 温浅瑜暗暗挑眉,难不成,这位城府破身的皇叔已经射下了鸿门宴在等我了? 晋王是康王的第一支持者,而安王又是近日崛起的,唯一可与康王争锋,甚至让康王暂避锋芒的人。 由此,晋王手底下的人遇上安王这边的人,必然态度不好。 这点,在刚来的时候,温浅瑜也感受到了。 可就在人进了大帐不久,竟然就变了… 温浅瑜不知晋王私底下跟人说了什么,但既然对方的态度不似她想得那么直白,那她自然也要做足准备… “妾见过晋王叔,皇叔吉安。”刚一进帐,温浅瑜便冲着晋王恭敬行了一礼。同时,也微微颌首,冲他身旁的宠妾打了个招呼。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不失矜持。 对比她的出身,颇让人觉得意外。 不过,晋王并没有因此露出惊讶或是别的什么神情,他只是端着茶盏,眯某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目光稍显复杂,就像是,透过她的言行举止,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至于一旁的宠妾,即便是换了套稍显艳丽的外裳,那略显苍白的面色也明明白白地彰显出了她此刻的身体状况。 看样子,她是真的病了… 本就是存着刺探情况的心思来的,晋王不曾招呼,温浅瑜也没有干巴巴地站着,挽了挽鬓角发丝,她便提起手中果篮笑道:“听闻皇叔的亲眷病了,恰巧厨房那边刚收了些新鲜的水果,我便取了些送来。 “权当是,借花献佛了。” “是么。”晋王扯扯嘴角,露出抹意味不明的笑。 稍顿了一瞬,方才示意一旁的婢女上前,接过温浅瑜手中的果篮。 这期间,他看似漫不经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紧紧注视着温浅瑜的一举一动,没有错过分毫细节的。 他当然知道这位安王妃一大早就跑到他帐中来探病是什么意思,他自认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也不怕她看出什么。 甚至,就连这会儿留在帐中照顾宠妾病情,也是他故意为之。 他就是,想误导她和安王。 可就在温浅瑜大方行礼的时候,她逆着光,举止优雅自然… 那一刻,竟让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几分故人的影子。 他不知怎的,脑海中竟忽然冒出了抹已在这世间消失了十三年的影子——那位镇南王妃的影子! 镇南王妃… 晋王暗暗捏紧茶盏,他怎么会由安王妃联想到镇南王妃?这两人之间,应当八杆子打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