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心渡世》 第一章 东风意外穿越 “东风先生,这次你一定要出山。风吟墓的精怪作祟,吸食了不少生魂。搞得百姓不堪其扰,只有你才能救他们啊。” 吴掌柜一再跪拜,东风眸光一转,瞥见他微微颤抖的手。 “吴掌柜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手抖的如此厉害?” “是多年前被那精怪所伤,留下的伤疤。东风先生还是快些去。”吴掌柜催促道。 只见东风折伞开启,金光笼罩其间。那吴掌柜瘫软在地,本能的用手去挡。渐渐呈现虚弱之态。 “吴掌柜若是不说实话,这忙,东风不帮。” 斟酌良久,吴掌柜下定决心,这才咬牙说出真相。 “都是我曾经糊涂,误入风吟墓求取长生秘法。与那墓灵做了交易,允诺他二十年后解除封印,放他归山。结果。” “愿闻其详。”东风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的看着吴掌柜。眼前的人二十出头,身体器官已然衰败,只是尚未发觉。 “二十年后,我心生贪念。害怕将墓灵放走之后他会报复我,所以请人加固了封印。长生之术太过匪夷所思,当年我以灵魂交换。悔之晚矣。” “我便随你去一趟。所谓长生不过蛊惑人心,那墓灵必定已经成魔。等到了山下,你便自行离开。免得若有打斗伤及性命。” 东风将油纸伞拿在手中,腰间挂上玉箫。没有鹤渡在身边吵吵闹闹,少了许多生气。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玉箫发出微弱的光,又暗淡了下去。微不可闻的失落,封闭庭院的门。走了这么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就连好友都不知下落,再难相逢。那个女子,他心尖上的女子,也消失了许久。久到他的心尖微微发疼,也还是等不回归人。她的音容相貌都在他眼前,只是再见一面,还要多少年月。 “就是这里了,我就先走了,东风先生可一定要当心那墓灵,他不好对付。” 听到风声呼啸,吴掌柜瑟缩的躲在石头后面,心有余悸的回头,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踪迹。 此时的东风顺着山脉往上攀爬到墓室,墓室是砖筑墓室,呈丁字形。显然是为了镇压而专门布设。 浓郁的怨气,在靠近主墓室的位置越发浓重。他轻轻踏进主墓室,内中一口冰棺映入眼帘,用千年玄冰打造。里面的人看年岁不过弱冠,是风吟王朝的大王爷。 东风旋身闪过,手中油纸伞开,凝神念诀。金光之下墓灵无处遁形,缓缓浮现样貌。 赫然是墓中之人。 “东风,你敢坏本王的事?” “风景王爷逝世多年,如今兴风作浪,岂不有违当初君子之誉。世间本无长生,强取他人魂魄,无异于逆天改命。云天在上,曦光昭昭,万事自有命数,还请王爷收手。”东风凝重道。 尖锐的冷笑划破长空,墓灵已然失控,手中魂魄被捏碎碾压,那吴掌柜横死当场。 “本王想取的命,自是无人可救。”风景王爷强行运转黑暗之力,墓室摇摇欲坠,两大力量冲击之下,东风震的退后半步。 风景王爷也不禁被反噬,越发激起了斗志。集中全力朝东风袭击,与此同时,乍然出现的幻影让东风猝不及防。 那个虚影,是鹤渡。他最好的朋友,可惜已经消失许久。 “鹤渡?”诧异之间,他一时不查,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溅到了棺木之上的符文。 刚刚还嚣张的风景王爷痛苦的嘶吼起来,灵魂仿佛被撕成碎片。东风擦了嘴角的血迹,他的血,这墓灵畏惧的紧。 却听墓灵尖锐的声音传来,“既然如此,那便和我一同埋葬。” 陵墓轰然倒塌,东风视线逐渐模糊,他看到一束光指引着他追随,异世界的通道猝不及防开启。 墓灵与东风一同卷入时空隧道,浑浑噩噩醒来。眼前一片繁华,周围的人都穿着古装,典雅陈设一如曾经。他揉了揉发昏的额头,打量四周的情形。看着自己格格不入的服饰,微微叹了口气。这里,莫非是异界。他穿越到了何处。 他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站在一个首饰摊前问小贩,“这里是哪里?什么年代? 小贩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儿是风吟王朝十七年,此地是风吟王朝的首都风都。” 风吟墓?风都?所以刚刚的那道异光将他带来了风吟王朝,怀中多了一个长命玉锁。是他慌乱中抓下的墓灵贴身之物,必定与墓灵的身份密切相关。 他在街上信步,不知该去向何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一切,既然墓灵也来了这里。 不若前去探寻,这风吟王朝必然有古怪的地方。 …… 风吟王朝的一处院落。 “凌波,凌波起来了。给你看看我新到的宝贝。”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撒下点点清辉。女子睁开双眸,这是一处古朴雅致的庭院,她正侧躺在秋千上。看他欢喜的样子,必定是得了心爱之物。 接过他手中的画,明亮的眸子微微失神。伞下一双璧人,水墨江南如画。白墙黛瓦,烟雨人家。眉眼竟有几分熟识。 猝不及防的落泪,“这张画,倒像是哪里见过。” 有些慌乱无措的独孤笙望着泪眼朦胧的人,心下一紧。他将画卷收起,浅浅一笑,“说起来我还不知凌波你是从何而来?家在何方。” “我,忘记了。”凌波无奈摇头,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就是这个清幽静谧的庭院,还有眼前这个风雅的男子。 “没关系的,你可以先住下。我府中不缺房间,不过风吟王朝如今不太平。你还是少些出门。” “那就多谢公子了,日后必当答谢。” 那幅画,到底在何处见过?无奈摇头,今日风景尚佳,若是不出门踏青,岂不辜负了梅雨时节。 姑苏的雨最为绵密,似乎有无尽哀思。凌波撑着油纸伞一个人往姑苏而去,不慎被撞翻了伞,身子也微微倾斜。 雨水滴答,稳了稳身形,错愕抬头质问。 来人轻声道,“小姐可有大碍,用不用去看看?”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前那张魂牵梦萦的容颜,转眼又是千年。 他用了千年时间,走遍了每一处红尘。可他总也等不到,那个曾经古灵精怪的小妖精,就那么明媚了他的光阴,又转身离去,剩他一人凄凉。 似乎漫长的人生里,留给他的只有等待。他觉得,她总会回来。 第二章 久别重逢清欢寥 东风尚且疑惑,油纸伞还握在掌心。却见天色忽然昏沉了起来。 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慌忙撑开纸伞。人潮拥挤中撞了个满怀,低头看那怀中人。 不觉呢喃出声,“是你。” “你是谁?公子可是认识我?”女子不禁抬头,揉了揉被撞的额头。这男子倒是和画像有几分相似。女子望了望自己此刻的姿势,轻咳一声退远了些站定。 “凌波,我是东风啊。“微微哽咽,穿越异世,竟然再见魂牵梦萦的她。当年她一言不发离开,再也遍寻不得踪迹。 我等了你那么久,还好没错过。 “东风,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你我名字倒是颇有渊源,不过公子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不然你怎么知晓小女名姓。” 女子淡定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识。她的性格,过了这么久,依旧没变化。 “我错了好凌波,原谅我好不好。你是我的心尖人啊。”他的语气很温柔,像一阵风一样在心头荡起涟漪。怕唐突了她,男子又转了话头。 “凌波是否全然不记得在下?在下与你相识已久,我唤东风。”男子又说道。 “我记住了,雨越下越大了,我要回家了。”女子转身离开,他跟了上去,默默地走在她身后,微弯的唇角还泛着笑意。 凌波乍然回头,瞥见身后傻傻看着自己的人,他没有撑伞,只是深情的看着自己,有复杂,有不舍,有欢喜。 她心痛了一下,不由问道,“东风,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呀,我们并不相熟。” “我,”东风眸光一转,浅浅一笑,“我初来乍到,无处可去。不知姑娘可否收容在下?” 女子看着他,微微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不知在何处见过此人,况且他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不若带回去,让独孤笙帮自己查探一番,他见多识广,必然能查探出来。不过总要试探一番,“既然你说与我熟识,可有证据?” 东风想了想答道,“姑娘最喜欢晨露酿的酒,最爱清明雨后的那一方晴空。最喜欢甜甜的麦芽糖。” 凌波不禁诧然,他所说分毫不差。或许他真的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犹豫许久,方才抬头看他。 “那好,你随我回去,我现在呢住在朋友家。要他同意才行。” 东风欢喜,不过瞥见自己的衣衫。微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如在下先去换一身衣衫,再随凌波前去。以免失了礼数。” 不过不知凌波口中朋友是何人?换了干净的衣衫,带着满腹疑惑跟随她去了一处幽静的院子。打开竹门,里面的情景清晰可见,淡雅而质朴,不饰半分浮华。 “凌波你回来了,这位是?”独孤笙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回来的二人,东风穿着一身素净的圆领袍,纹样简单素雅,君子风度。 “在下东风,是凌波的朋友。”他上前一步,与独孤笙相识。 “在下独孤笙,凌波她忘记了旧事。你和她?你这般装束,应该不是风吟王朝的人。”独孤笙审慎问道。 “我是从外地来的,听闻凌波在此处,就寻了过来。劳烦独孤兄照应,东风感激不尽。” “东风兄客气,快进来坐,路途迢迢,东风兄必定劳累。待休沐之后,明日我们再叙。”独孤笙进退有礼,风度翩翩,回望之下,凌波嫣然一笑。 “凌波,这位是?”独孤笙不解的问道。 凌波眼神转了转,“他叫东风,是我家乡故友。” “你不是不记得前尘?他?”独孤笙怀疑的看着东风,谨慎道。 “我依稀记得一些,况且他所言分毫不差。不如暂且留他住下,不知独孤先生可会介意?他初来乍到,也无人可以依靠。” 凌波看着独孤笙,男子微微敛眸。应了下来。 东风眸光一片深沉,她忘了,忘了他们的所有过往。不过还好再相逢,我一定会守护好你。 这是一间干净的厢房,以素雅为主。房间里的陈设一张床,一张古朴的檀木桌,上面放着一个香炉,还有一个存放东西的柜子。都刻着淡雅的木兰纹。 房主应该是爱极了木兰,所以多以木兰为装饰,显得清新雅致,东风静静地待在房间,燃着灯。这时风景王爷尚在,他沦落为墓灵,怨气必定与风吟有关。 不过若非他,自己只怕也找不到千寻。说来也多亏了时空错乱,他们二人才能重逢。腰上的玉箫还是一如既往地暗淡,凌波回来了,那么,鹤渡会在这里吗? “东风兄,可是睡了?” 独孤笙敲开了房门,拎着一壶酒进了门。在东风对面坐下,“我们可以谈谈吗?” “谈什么?她吗?”他下意识的问道。 男子浅浅一笑,“不是她,而是风吟王朝。我虽居乡野,但也知风吟王朝近变,天象有异,吉凶莫测。你来的时机刚巧是风吟王朝祭天之典,你说,这其中是否有必然的关联?” 独孤笙分析的并非不无道理,相反,东风与墓灵同时掉入时空隧道,那么他如今在风吟王朝,墓灵又去了何方,尚且不得而知。 “阁下果然心思缜密,应该不单纯是这隐居之人。你与风吟王朝,必定关系匪浅。” 东风淡定自若,饮了杯中酒,眸色清明。 “你就不怕这酒中有毒?”独孤笙疑问。 “自然不怕,若你想害我,何必留我到现在。况且看你对凌波的态度,并非恶人。”东风端起杯子坦然自若地回道。 独孤笙不由轻笑,这么看起来,他和千寻,倒真的很像。 “那今日我们二人把酒言欢,你可以留在这里,不过你要答应帮我。”独孤笙慎重道。 看得出他的认真与诚挚,想到凌波还在隔壁。东风垂眸思索片刻,欣然应允。风吟墓的事情必定要调查清楚,此人与皇宫的关系匪浅,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好,多谢王爷抬爱。”他语出淡然,那人却是放下了手中杯子。 “东风兄如何认出?这风吟王朝从来只有一位王爷,便是风景王爷。” “我曾经看过一本史志,说的是先王育有二子。同室操戈一子落于民间,独孤贵妃自愿领罪被贬为奴,想必是要护着这皇子不受欺凌。” 独孤笙神色微变,震惊,愤怒,失落,那些回忆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还是痛彻心扉。只因父皇一句,他不适合皇家,太过心软良善。 “没想到风笙小王爷如今的日子倒是悠闲,不过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只怕都在大王爷掌控之中。小王爷意欲何为?” “并没有什么想法,不过是不想乱了天下罢了,风景这个人野心太大,我不想风吟王朝百年基业就这么毁了。”独孤笙无奈叹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良善。 东风斟了酒递给他,“王爷放心,我必会竭尽全力。” “从明日起,你就是我独孤府策士。除了皇宫,其他各处均可随意往来,令牌我明日会送过来。” 独孤笙面色如常,心头虽是起疑。不过天长日久,眼前之人若有破绽,也好过难以掌控。 “多谢王爷,”东风起身致谢,看到旁边还亮着的灯火,忽然问道。“王爷与凌波如何相识?” “她行侠仗义,我英雄救美。不过她醒来了却不记得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只知道她叫凌波。”独孤笙回应道。 右手下意识的扯住衣襟,淡淡回应。前世自己过于刻板,让她受了许多委屈,结果还是落得生离死别。今生再遇,她已经不识自己。 或许便是造化弄人,若人生只如初见,哪里会有世事翻覆,喜怒无常。“她一向都是如此性格,阳光开朗,讨人欢喜。” 失望的眼神落在酒杯里,伴随着最后灯光的熄灭。她不记得从前,那便重新认识。 “是啊,她在我这里待了半年了。喜欢玩闹,不过也不讨嫌。我这里寂静了那么久,总算有个知心人。” “劳烦风笙王爷。” “以后在外面,你可以叫我独孤公子。”独孤笙纠正道,眼前的男子给他一种莫名的心安,他的身边总会带着一把油纸伞,似乎有特殊的情结。 第三章 长命玉锁的裂痕 窗外又下起了雨,想起那些撑伞的过去。伞下的明媚或者忧伤,他都视如珍宝,那是他们共同的曾经。一把伞的相遇,以为一生相守,奈何情深不寿。 “是,独孤公子。不知独孤公子对这长命玉锁可有了解?” “长命玉锁?” 东风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块长命玉锁,是他从另一个世界的风吟王朝景王爷墓中所得。这块长命玉锁乍看并无特别,不过竟然能通过时空隧道。 必定另有玄机。独孤笙的神色变了又变,情绪有些复杂,他压了压声音。“这长命玉锁是母妃赠给风景王爷的。你又从何得来?世人皆说风景王爷君子,歌功颂德,谁又知。”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于激动,独孤笙饮了几口酒,将话题转了别处。东风此刻已经认定两兄弟之间必有嫌隙,只是初入风吟,一切都是未知。 “我是机缘巧合偶得此玉,没想到竟然是风景王爷之物?” 看独孤笙的样子,不喜争斗,厌倦俗世。又心系风吟太平,若这样的人做君主,也未尝不可。想起那些曾经看过的话本,同室操戈,无一例外,引得满城风雨? 如果重来一次选择,或许无人愿生在帝王家。 “那这玉锁,可有什么问题?”东风继续追问道。 “玉锁中间有裂缝,但是被重新修复了。只是匠人手艺不足,未曾修补完全。这天下有这等手艺的,便只有风都城东王匠人了。他们家祖上世代制作玉石,手艺也是精绝。” 匠人,老样子那墓灵又要掀起风波了。“鹤渡,捉鬼去了。” 他下意识的叫了声,看见黯淡无光的玉箫,不由哂笑。鹤渡已经离开了,又怎么舍得回来呢?好绝情的小子。 “鹤渡是谁?”独孤笙不解,恰好凌波推门而入,“你们呀,只知道喝酒。待会儿若是醉了,又没人照顾,这是我刚酿的酒,尝尝看?” “非是新鲜的晨露所酿,不如下次我帮你酿酒。”东风接口道,唇角带着浅浅笑意。 “也好,不过现在没有新鲜的晨露,倒是有些糕点。你们尝尝看?”凌波捧着新做的糕点递了过去,香气四溢。 “你尝尝看?”凌波随手递了过去,东风一笑接过。“果然美味,没想到凌波的糕点做的如此好。” “想说的话有千千万万句,话到嘴边变成了沉默。有哪里变了,可他不愿去想。看独孤笙的模样,定是吃惯了凌波亲手做的糕点。东风心头有些别扭,还是勉强一笑。 “东风,东风夜放花千树,正是欣欣向荣之景,果然好名字。”女子不由叹道。 小傻瓜,我的名字是因为你啊。凌波欲去,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 看着他会不自觉的心跳,凌波尴尬一笑,转身离开。东风望着她的背影,想着,若她穿上嫁衣,应该也是绝美。 第二日东风与独孤笙刚打算出门。就被凌波叫住。 “你们今日要去哪里啊,带上我好不好?” 禁不住她纠缠,只好带了她同去。 城东多是匠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独特手艺。王匠人住在城东的最角落,这里多是一些嘈杂之声。王匠人的玉器铺在四合院里,最外面的大厅放了一个很大的展柜,穿过里面的院子,这里便是王匠人平日打造玉器的地方。 “王匠人,今日可忙?”老人一下一下打磨着手中玉,听见声音缓缓转头,眼神空洞迷茫。声音嘶哑而低沉。 “不忙,我老了。等我做完这最后一套饰品,这个铺子就该转让了。” “这么好的手艺,不找人传承一下吗?”东风反问,路过大厅时里面琳琅满目的玉器,都灵动的很,这最后一套玉器看用料材质,必定是宫廷御用。 “哪有人会喜欢这么无聊的锻造生涯啊,我做了一辈子了,虽然舍不得。但人啊都有一死,只希望他们能够被人喜爱,永远珍视。我也就满足了。” 王匠人叹了口气,手中的活计不停,十分专注。“王老真是辛苦了,这是宫宴用的玉器,一共三十六套一百零八种花样,着实是费了心思。” 独孤笙赞叹道,他拿起一旁做好的玉饰把玩。对着凌波比对了一番,似乎不怎么满意。“东风兄,你和王匠人好好聊聊。我带凌波去别处看看。” 独孤笙拉走了凌波,东风想追转身又停了下来。正事要紧,还是先查清长命玉锁的来历,再决定以后的方向。 “王匠人,不知你可有打造过长命玉锁?” “做过做过,我老头子记得,当年啊有一个贵妇人,让我做了一对长命玉锁,说是给兄弟两个。她给了很多赏钱,我欢喜的很,破天荒的用了最贵最莹润的玉料,花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打造出这么一对长命玉锁。” 他的眼前突然多了一块长命玉锁,打磨的手停了下来,看着这块玉锁泪流满面。“是它,这就是我当初打造的其中之一。” 王匠人接过去,仔细查看。不由皱了眉头,“怎么碎了呢,怎么就碎了呢。” “可有办法修复?”苏明眸问道。 “有有有,你要是等的着急,可以今晚子时来取。”王匠人话中有疑,子时来取,子时今明交替,日月轮转,这个时间阴气最为盛重。 莫非,另有隐情? 王匠人头也不抬的送客,留下了长命玉锁。到了夜晚,苏明眸提前一个时辰来到王家。这里灯火通明,似乎主人没有半分睡意。 依旧是玉器打磨之声,王匠人可真是个好手艺人,不辞辛劳。 东风悄悄地潜入王宅,大厅的玉柜安然的放在那里,没有任何动过的迹象,这里,似乎也没有特殊的气息。 “会不会是你猜错了?”一个小声的声音响起,东风被吓了一跳。身后之人竟然是凌波。她也来了此处。 “你先走,这里有危险。我怕等下顾不到你。”东风无奈投降,若是惊动了里面的人,一切就都前功尽弃。凌波摇了摇头,“我就要跟着你,既然危险你一个人更危险。” 突如其来的关心,令他心头一动。变故猝不及防,王匠人还在那里锻造。东风不禁开口问道。“王匠人我的玉可修补好了?” “修好了,你自己拿。”声音听上去比白天平稳了不少还有些刻意的隐藏。只是一瞬间。东风出手,将桌子上的玉器掀翻在地。碎了一片。 有滴答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王匠人缓缓转身,依旧是空洞的眼神不过这次,可以看到的是他的右手已经不见了。有一块玉正贴在他的腰间死死纠缠,玉上呈现灰白之色。 凌波下意识捂住了双眼,颤抖着不敢说话。 东风转身开伞,金光沐浴一片狼藉,内中的人渐渐清醒,那玉也安分了不少。化出原身,“没想到这么久了东风,你就这么忘记了他,连他的同族也不放过。” 鹤渡,那些记忆如潮翻涌,他们兄弟二人一起经历过得岁月,还在眼前,东风起身,冷然,“我没有忘记他,若是他,必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玉本世间最纯洁之物,你们怎么可以如此胡作非为?” “那就要问他了,”玉灵狂笑,“他把我们造了出来供人把玩,而他家财万贯敛财无数。我们在外面受人欺凌,他也不管不顾。对世人而言我们只是玩物,得到了也不会珍惜。” “只是少数人而已,况且世人负你,为何要报复他,东风厉声斥责。 “因为他该死,如果不是他创造了我们,我们也不会有如此的命运,所以他罪有应得。”玉灵呼啸着朝王匠人而去,老人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却见,玉灵被金光所制无力逃脱,只能无奈的化为原型,依附在纸伞之上。老人的魂魄归了位,眸子澄明了许多。 “他是无辜的,世人更是无辜。人性本就如此,有喜有恶,从来不在表面得失。你如今杀了他可若不是他创造了你,又哪里来的如今声名鹊起,事物是相互的有得必有失,人分两面,得失各半。” 王匠人热泪盈眶的颤抖的跪了下来,“是我未曾顾虑你们的感受,没有在意你们的价值。万物生而有灵,今日老朽方知。一切存在皆有价值。” 玉灵沉默不语,东风带着玉灵离开,随着黑暗远去。王匠人的铺子重归安宁,他再也不用没日没夜的铸造赎罪,原来宽恕,是如此美妙的感受。 临行前他告诉东风,长命玉锁的秘密不只在于它背后的含义,更是开启有缘人的时空之匙。本是为兄弟齐心所做,谁知道后来,兄弟分离,吉凶难测。 空旷的原野,他缓缓运转油纸伞,玉灵现身。它看着那长命玉锁,“这东西不属于这里,你也不是这里的人。为何要来风吟。” “安心净化,待来日转世。不要再行毁灭道义之事。”东风话落,油纸伞闭合,玉灵不见踪迹。 第四章 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第四章:想和你一直走下去 “那玉器真的会锁魂吗?”凌波还在震惊中,东风这样子看,倒是风度不输给任何人。 “会,不过以后不会了,那些失魂之人已经还魂,不会再为祸人间了。”东风解释道。 “你是法师吗?为什么会这么多东西啊,可以教我吗?”凌波好奇宝宝一样的问东问西,东风不禁失笑。 “笑什么啊,不过你笑起来还很好看的。我想和你学捉妖,你教不教?”凌波认真的道。似乎和他在一起莫名很舒服,很有安全感。 “是吗?我笑起来很好看。”他侧身过来,凌波轻轻靠在他身边。两双如星辰一般的眸子,映照彼此的影子。她的心跳似乎要停了,一下一下跳的很快很快。 “对啊,很好看,你应该多笑笑。”凌波不自然的退远了一点,东风心中微微受伤。 “我带你去逛街。不对,这里我不是很熟悉,不如你给我介绍一下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天色已经亮了,凌波有些困意。不过又不好拒绝,“好我带你去庙会,这里的庙会可好看了。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庙会,曾经他最喜欢的就是庙会。拉着鹤渡一起,逛遍所有的地方。还遇到了前缘,后来,又见了命中注定。任由她拉着走在街上,女子微微羞红了脸,放开了手。 “你看这簪子,你戴着挺好看的。”东风温柔出声,女子回头驻足。簪子刻的是并蒂莲,取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意。微微出神,簪子已经插入发间。 “送你了。”只见他转身拿了一把折扇,付了银两。继续往前闲逛。 “这簪子有些贵重。不如退回去。”凌波不好意思的道,脸色有些微红。 “你喜欢就好了,不用退的。”唇边两朵梨涡绽放,很是可爱。不由想伸手捏她的脸,想了想如今的身份,又放下了。 “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里比这城中景色美极了。而且那里的东西,都是这城中见不到的。” 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两个人一前一后,总不超过半步的距离。时而与她说话,看着路边的东西想着哪个是她的喜好,不知不觉间,手中的东西已经大大小小十余件。 凌波的性子本就活泼开朗,一路上讲着一些趣事,不亦乐乎。东风阴暗的心情突然就明朗起来,她是他的一束光,能够扫清所有的阴霾。 “凌波,你喜欢这里吗?”他突然问道。 “喜欢啊,这里繁华热闹,这里的生活也让我感觉到自在快乐。怎么了?”凌波反问,那一闪而逝的忧伤,她的心跟着刺痛。 “没什么,我也喜欢这里,喜欢有你的地方。不过这长街太短了,你看,前面就到了尽头。” 凌波一脸迷惑不解,只见苏明眸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啊,走到天荒地老。” 凌波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叉腰转身,“这种玩笑不好笑的,东风你若再不好好说话我要打你了。” “是是是,我好好说话。前面穿过巷子,是不是就到了你说的神秘之地了?”东风偷笑,一脸得逞的惬意。 “对啊,那个地方特别好玩。卖的都是一些别处没有的东西。” 顺着巷子过去,只见一片巨大的莲塘,这里交织着一些亭台水榭,还有船只。卖的东西琳琅满目,都是这个朝代没有的东西。新奇而且有趣。 东风看到了罗盘,捕梦网,铃铛,水晶球,蹴鞠,蝈蝈笼等一些这个王朝所没有的存在。甚至还有捕梦机,据说可以将梦境显现,变成真实的现在。以笔墨为引,着实匪夷所思。 “你想买什么?”男子自然是看出了女子的心思不在眼前这些东西,凌波朝他摆手。 “跟我过来,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那是这里最华丽的一艘大船,船上售卖之物竟是斗茶所用茶具。有瓷器还有玉器,均价值不菲。东风跟着她往船上走去,她随手一指。 那是孔雀绿釉瓷器,那一整套的茶具一共是一个茶盘,四个茶盅,一个茶壶,均是正宗的孔雀绿釉瓷器,价值不菲。 “我要这个,包起来。” 应该是王爷所求,否则以凌波的财力,不可能买如此贵重的物品,王爷用意如何还未可知,凌波笃定了这套瓷器,就不再更改。 “小姑娘不反悔吗?” “这套茶具我要了,绝不反悔。”凌波肯定的道。 “一共一万两纹银,另外,拿走这套茶具,我们主人三日后会去拜访,切记别误了斗茶。” “这是银票,若是斗茶,记得上城南独孤府。”凌波付了银子转身离开,身后的人将茶具包好。跟随女子一同去独孤府。 独孤笙正在门口等待,看见二人一前一后回来,略微不满,不过还是笑着接过了东风手中的东西。他似乎,对凌波有意。 “独孤公子,你要的茶具我带回来了。他们说,三日后斗茶。就在此处。” “凌波,你又忘了,我说过你可以叫我笙哥哥的。”独孤笙半是无奈半是宠溺,“今天逛了那么久,一定累了,你先去歇着,我吩咐她们准备饭菜。” 东风略有些尴尬的将东西放下,“独孤公子我先回去了,别忘了下午还要去景王府拜会。” “自然。等你醒了,我和你还有事要谈。” 东风独自进了自己的屋子,望着放在一旁的油纸伞。那些他们一起撑伞走过的日子,还在昨天。是命中注定才会相遇,奈何重逢相见不识。 凌波,你知道我多想告诉你所有,可我更怕我会失去你。鹤渡,你若是在,或者还能帮我出出主意。 你小子走了那么久,半点音讯都没有。若你回来,我再陪你醉一场。 到了约定的时间,凌波已然等在门口,静静地目送两人离开。他说,想和她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凌波摸到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个位置为一个人空着。 此刻,竟有些满了。东风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曾经他们也是如此。不过是个陌生人,为何又会那样牵动情绪。凌波的心有些迟疑,那一步,是否要跟随他一起。 风吹过,她听见铃铛轻响,风儿吹倒了谁家的油纸伞,倒在青石板上。寂寞的无人问津。她的头突然有些疼了,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徘徊,固执的不肯清晰。 远远的一个背影,他笑着回头,又消失在尽头。凌波追了过去,除了空荡荡的巷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回到独孤府,东风被独孤笙唤走。 “风景王爷是父皇最得意的儿子,也是刚柔并济,善于处理朝中政事,手段毒辣。父皇当年放弃我,无非就是因为我的软弱,让他看不到希望。” 独孤笙沉默的解释,似乎因为过去了太久,心底的波澜也淡去了。 “你不后悔吗?不想拿回属于你的一切?”东风浅浅笑道。 “不后悔,开始的时候我恨他们,感觉自己被遗弃了。后来发现,一个人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妥,反倒自在安宁,不必虚与委蛇。” “笙王爷看的通透,只是不知这景王,因何有君子之誉?” 后代历史记载,风吟王朝景王爷,为人正派,君子如竹。遂有君子之誉的美誉。“只是世人只知他仁义道德,心向家国。却不知手足相残,兄弟阋墙,心狠手辣。” 东风不禁愕然,这其中,是这样的一段过往吗? 第五章 风景王府 第五章:风景王府 不同于独孤府的清幽,风景王爷的府邸华贵非常。装饰是最好的金丝檀木,一应用品也都是上上品,从无半分疏漏。 独孤笙看了一眼,手中令牌现。直接进了景王府,往书房而来,东风亦跟随身后,查探四周气息。油纸伞并无异动,此处似乎并无妖气。 一路走过来,也都是寻常布景。并无特别之处。书房倒是不比外面富贵,风景王爷正在临摹字画。抬头看见进来的二人,笑着迎了上来。 “我的好弟弟,你终于舍得来看哥哥了。”风景王爷刻意热络,独孤笙保持距离。将一旁的苏明眸推了出去。 “在下东风,是独孤王爷的策士,拜见风景王爷。”二人乍一对视,彼此目光深沉,看不透对方底细。风景王爷下意识提防了几分。 风景王爷施礼,转而到后堂去取一物。 暗处,一团黑气蠢蠢欲动,“熟悉的气息,东风,你果然找来了。这次就让我送你一份大礼,想回去吗?不如在这里和我陪葬。” 它盘旋着,释放出一些小的阴灵,准备对东风下手。却不料风景王爷突然会到后堂,大声遏制。“你要敢现在动手,我立刻毁了你的根基,让你灰飞烟灭。” 一个冷酷的声音传了进来,墓灵收敛了几分,讥诮道,“怕什么?绊脚石迟早都是要死的。” “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可擅自行动,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整治你。”风景王爷威胁道,他从后堂出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那是一套酒器,整个风吟王朝最昂贵的银制酒器。东风微微抬头,看向他多了几分探寻。 “父皇还真是在意哥哥,就连这独一无二的银犀酒具都送了哥哥。哥哥请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闲聊的,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独孤笙垂眸看着眼前人,一如既往地优雅,从容,听到他的话微微停了手,笑着拉着他的手坐下。 “哥哥听闻你新得了位策士,想见见罢了,你说后日便是文会宴,父皇会邀请诸位风吟才子一同参加,弟弟你这风吟第一才子,又如何会缺席?” 原是为了文会宴,他多年不曾留意,文会宴每十年便会举行一次,拔得头筹者更是有意想不到的赏赐。不由想起了斗茶之约,却在两日后。 时间之巧合,未免过于算计。独孤笙望着一旁的东风,简短的眼神交流,双方各自有数。 只见东风缓缓起身,礼貌回应,“不知王爷寻东风何事?东风只是一个独孤府的客卿。” “听闻那城东玉石铺的案子是你破的,之前城中人心惶惶。惹了不少失魂的传闻,没想到你一出手就解决了心腹大患。自然是令本王佩服。” 风景王爷看着东风,又看看独孤笙,目光徘徊了许久,才为难的开口,“弟弟,不知这东风先生可否借我用几天?必定完璧归赵。” 独孤笙尚未答话,东风摇了摇头,“王爷客气了,此举大有不妥,我如今是独孤府的策士,自然不能再跟了别人,自古有言,一仆不事二主。请王爷谅解。” 独孤笙起身离开,拜别王爷。却被人挡在了门口,无法出行。“王爷这是何意?” “不过借用几天,公子若是同意了。就不会受苦了,”风景淡淡的道,转身朝独孤笙作揖。带着东风缓缓离开。 独孤笙自然不依,将东风挡在身后,看着这位昔日兄长神色复杂,难怪会突然和颜悦色,他被遗弃了那么多年,只是为了一场文会宴。 “弟弟何意?难道兄长借一个人,你都如此吝啬?”风景王爷毫不示弱,他镇定的回应,看着独孤笙面色的变化,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位弟弟开始在风吟王朝一枝独秀。 “哥哥,你怕了吗?”独孤笙一眼窥破心思,毫不隐晦的说出。而在风景的心底,那个声音又开始了。 “我可以不捣乱,但你必须留下他,他会是你的绊脚石,若是除了东风这位捉妖师,我可以保你无忧。” 多么有利的条件,总是会让人心动,风景沉吟片刻,应下了。“我自然是不怕的,风吟第一才子,我倒是很有兴趣讨教一番。” “你看今日难得有这银樨杯,不如你我兄弟共饮。好好聊一聊这过去的十几年,弟弟过得如何?” 东风注意到独孤笙眸色暗沉,右手微微紧握,应是极为在意。他浅浅一笑,如清风明月。 “弟弟自然过得极好,不必争权夺利,案牍劳形,好不快活。至于这酒,不如留着文会宴结束,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他和东风互相对视一眼,转身离开。“哥哥,切勿阻拦。我从来不是无准备之人。” 独孤笙带着东风堂而皇之走出了景王府,身后的风景王爷没有跟来。好像是放弃了。苏明眸心中有疑,他怀中的长命玉锁刚刚起了反应。 墓灵必定已经跟了上来,或许此藏身在风景王府中。如此。便麻烦了。 “你是有所发现?”独孤笙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出声问道。 “没有,可能是我多想了。风吟王朝第一才子却隐于乡野,难道仅仅是因为身份才不居庙堂?” “自然另有原因。况且乡野也没什么不好,轻松自在每日里看花戏蝶,总好过朝堂纷争人心算计。”独孤笙不在意的道,他往城中去。苏明眸也跟了上去。 “风景王府少爷日后还是少去,那里不安全。况且他对你有针对之势,文会宴后,笙王爷要是拔得头筹,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东风不禁提醒道。 文会宴,风吟第一才子。当年他一篇《风都赋》博得美誉,世人竞相争抢。惹得千金纸贵,一面难求。从此以后风吟第一才子的美誉流传,无人能出其右。 不过独孤笙生性低调,对外界拜访视而不见。久而久之,众人都知道了这第一才子生性孤傲,不喜交际。不过文会宴重办,街上的人便又重新开始议论。 “听说了吗?那第一才子也要参加文会宴呢。” “是吗?那今年的头筹必定是他了。” “那可未必,我听闻风景王爷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呢,为了准备文会宴。”有人反驳道。 “不过可惜了这种盛况,我等凡人是见不到的。你们说,我们不如开个赌局,赌谁会胜出?” “好主意。”有人应和,手脚麻利的人立刻就开了一个赌局,引了满城人围观。苏明眸和独孤笙从人群中穿过,回看了一眼赌局,似乎独孤笙的胜算更大。 “不知可否有幸,看看当年那篇名满风吟的《风都赋》。”东风一边走一边问道,目光落在一家油纸伞的铺面。 握紧了手中的伞,东风回头笑道,“我想买把油纸伞,不知独孤兄有没有兴致一起?” 一家不大的油纸伞店铺,主人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梳着已婚的发髻。成熟而干练的样子,东风刚踏进去,熟悉的油纸伞墨香便扑面而来。 店铺中摆放着各色油纸伞,各有各的风格,东风拿了一把油纸伞观望,是松脂墨绘制的小城烟雨,留白颇多,倒是别具一格。 “就要这把了。” “公子好眼光,这把油纸伞是我们这里最好看的了。你看这伞坠,用的也是碧琼玉,价值连城呢。” “掌柜的就不怕喧宾夺主?不过一把油纸伞,用如此名贵的玉陪衬,未免有些刻意。”东风看了那玉许久,不经意的摸向腰间的玉箫。 竟是相同的质地,只怕来历并不简单。 “你们要是买伞呢就好好做生意,不买的话就不要耽误。”掌柜的不耐烦的送客,东风反倒淡定的坐了下来。取出怀中玉箫,迎着光对比。 “这油纸伞我要买,消息也要问。”东风自是打定了主意,独孤笙不解其意,还是拿了银票递给掌柜的,十张银票,一张百金。 “独孤公子好大的手笔,不知两位公子想问什么?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这油纸伞是何人所做?伞坠的碧琼玉又是从何而来?” “要说这碧琼玉的来历,那可就远了。不过啊,这玉的主人不让我轻易透露他的身份,所以我。”老板一脸为难,摊手做无奈状。 “是吗?老板这铺子,只怕也不值一块玉。朝廷最近在查贪腐,老板这玉来路可是正经,官方一验便知。”独孤笙默然开口,他严肃的神情让老板有些害怕的松了口。 “独孤公子这话就偏颇了,小妇人做的是正经生意,玉的来路自然也是正的。”老板无奈叹息,“罢了,实话与你们说了。” “这块碧琼玉是我从苍灵山捡来的,看着年岁久远。当时似乎有一个人影,不过我没太在意,就拿给了王匠人雕刻做成玉坠。不过这把伞没卖出去,因为没有人会愿意买一把价值连城的油纸伞。” 极为诚恳的说辞,东风微微一笑,朝那老板行了一礼。“多谢提醒,不过苍灵山老板还是不要去了,你拿了这玉。未必就是吉运。” “谢谢公子提醒。”老板轻笑着送客,关上了殿门。一团黑影突然出现,她抱头蹲在地上。嘴唇微微颤抖。 “别杀我,我都是按你的要求说的,一字不差。你可以放过我了。”女子恐惧的看着那团黑影,半分都不敢挪动。 “干的不错,不过你这店还要接着开。要是让苏明眸察觉异常,你知道我的手段。” 黑影威胁道,女子狠狠点头,不敢丝毫违抗。她不过动了贪念,竟险些引来杀身之祸。 黑影似乎满意了,转身离开了油纸伞店,消失在空气中,她的呼吸上下起伏,久久不能平定。 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竟然如此诡异。 改日一定要去拜佛,定是近日心不够诚恳。 东风与独孤笙没有回独孤府,相反的他们一路循着踪迹往苍灵山而去,此处怨气郁结,天都是阴沉沉的。苏明眸凝神戒备,不敢走半分懈怠。 独孤笙执剑,越往前,越看不分明。东风突然转身,朝黑色雾气猛的一击。那雾气受了金光,渐渐消散,“是你。” 东风一声惊呼,墓灵静待时机想要一击毙命。独孤笙被缠绕不前,只能与怨气缠斗。苏明眸油纸伞开,金光笼罩,黑暗无处遁形,渐走下坡。 墓灵不慌不忙,反而欺身向前,东风腰间玉箫骤然离身,他回身相护。伸手夺取,两人缠斗许久。东风伞下金光稍胜一筹,趁墓灵无暇分身之际顺利拿回了玉箫。 鹤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的。东风心想。墓灵如此在意那块玉,只怕他不会轻易放过鹤渡。 墓灵一击不成,独孤笙与东风合力,反倒让墓灵难以应接。墓灵冷哼一声,长啸而起。 “想知道鹤渡如何了吗?除非,把你的命给我。”墓灵已经走远,苏明眸呆呆的看着腰间的玉箫,早已无法发出悦耳的声音。他沉睡了太久,始终不愿清醒。 不过幸好,他还活着。那便足够了。 第六章 斗茶 约好的斗茶日到了,那位神秘的幕后人此刻来到独孤府庭前,敲开了独孤府的大门,来人身穿银灰色的长袍,衣襟处绣着几样简单的纹饰。他微微抬眸,光洁白皙的面庞透着些许冷峻的神色。 凌波听到敲门声,揉着还未醒的睡眼轻轻开了门。乍见那人迎风而立,卓尔不凡。不由心底微微尴尬。抬手打了个招呼。 “可是来寻独孤公子的?” “正是,”来人礼貌回应,跟着女子进了前厅等候。这女子没有大户人家的矜持,反倒多了些随性。最初的陌生过后,千寻反倒没有那么拘束。 “独孤笙,有客人过来了。”女子轻声唤道。来人抬头,只见一双白玉靴出现在眼前,身形高挑而瘦弱,从衣着上看是喜清静之人。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那套茶具着实是珍品,千金难求。既然阁下如此珍爱,为何要拱手让人。” “你情我愿之事而已,公子可以叫我沐茶先生。再过三刻钟,斗茶如何?” “也好,我吩咐人去准备。就在这庭中。先生茶具之精美实用,恰如先生之品格。”两人谈笑对坐,苏明眸窥见那花园中蹲身侍弄花草的人,轻轻的走到她背后。 “啊”的一声。女子尖叫回头,瞧见那人偷笑的样子,更是怒上眉梢,拿起一旁的东西砸了过去。“叫你幸灾乐祸。” 东风笑着闪避,这时节花开的正好。前世也是这般,他整日等着一朵花开,一等便是千年。那样的孤寂,此生何必再尝。 突然温柔的神情,他朝她伸出手,浅浅一笑,就像那早晨的初阳。拂散了所有的阴霾。凌波一时有些痴了,本就是人间绝色,再加那一弯清浅,难免会沦落。 她缓缓拉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仿佛受了寒。凶巴巴的看了人一眼,“你受寒了,这种天气怎么会冻着呢。” “没事,体质罢了。你很喜欢这里的花吗?” “对啊,你看他们生机勃勃的多好看。每朵花都有自己的姿态,有它们不同的色彩,在春日里绽放属于自己的绚烂。是很幸福的事情呢。”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轻嗅花香。蓦然抬头,看见他眼中似喜似悲的神色,微微刺痛,“我总觉得,我和你很早就认识。” “或许是你我的缘分,既然如此有缘,不知姑娘可否心属在下?”东风垂眸看着她,认真的问道。女子不在意的抬头。 “东风公子这可是在调戏良家妇女,我还以为公子是君子。我们是好朋友,自然有缘。” “仅此而已?”东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王爷大概要过来了,我先回房了。三刻钟的时间很快就到,我还要把剩下的东西布置妥当。” 未曾留意的失落,身后的人无奈苦笑。院中诸事都在筹备,他亦走了出去,与王爷一处。这位沐茶先生气定神闲,似乎胜券在握。 所谓斗茶,是指比赛茶的优劣,又名斗茗、茗战。斗茶包括斗茶品,斗茶令,茶百戏。斗茶品以茶“新”为贵,斗茶用水以“活”为上。一斗汤色,二斗水痕。观的是色泽,看的是火候。 研碾细腻,点茶、点汤、击拂一气呵成,沐茶先生胸有成竹,独孤笙亦不紧不慢,稳中有进。他选用了山溪之水,最为纯净。两人均是茶汤纯白,恰到好处。茶香渺远,偶有回甘。只是独孤笙的更胜一筹,在于茶水的恬。 接着便是斗茶令,二人腹有丘壑,转眼便是暮色微垂,方尽兴而归。此时胜负已分,沐茶先生棋高一着。独孤笙心折,“沐茶先生学识广博,在下钦佩之至。若是先生有意入世,必是经世之才。” “独孤少爷谬赞,沐茶一介俗人,平生爱茶。今日与王爷棋逢对手,也是人生快事。茶百戏,王爷可要当心了。” 点茶,分茶,烹茶。下汤运勺,使汤纹水脉形成物象,心思细腻,技法娴熟。比的不过是个心境与技巧。只见沐茶先生缓缓研磨,时间缓缓流逝。 独孤笙亦专注于手中之物,丝毫无暇顾及其他。千寻坐在不远处,看着斗茶的二人。随着汤勺的搅拌,茶汤渐渐呈现出不同的纹样。经时间沉淀,缓缓成型。 沐茶先生所运之汤纹,如云山之雾,朦胧莫测。变幻多端,中有一点深色,汤纹环绕其间。渺渺茫茫,一点真意。禅字本心。 独孤笙所运之汤纹。则如凤穿牡丹,挥毫大气。牡丹花中之冠,万花拜服。沐茶心下了然,淡淡一笑。茶心亦是人心。 “独孤公子果然技艺精湛,茶色清而不浊,纹饰凤穿牡丹更是惟妙惟肖。公子心不在野,为何又要偏安一隅?”沐茶幽幽说道,掌中拿着的正是独孤笙所制之茶,香气缭绕。汤纹久而不散,着实是茶中极品。 “沐茶先生亦不凡,本少爷粗浅茶艺。让先生见笑了,若非先生承让,今日之局断然不会如此。先生必有所求,不如直言不讳?” 独孤笙看破一切,从沐茶先生进府,他的目光便停留在东风的身上,似乎对他很是好奇。 沐茶沉吟一声,轻笑道,“近来府中有异,听闻独孤府策士东风先生精通异术,颇有研究。所以特来讨教一二,以茶艺试探实属无奈,请勿见怪。” 东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方才起身往沐茶先生那里走去。他为人清水,看着也是翩翩公子像,又因常年潜心茶道,便有了沉稳的性子。 袖间一抹茶绿色,似乎是有意点缀。苏明眸认真看着来人,朝独孤笙行礼,方才问道。“沐茶先生所问之事,是为己还是为人?” “为己为人有何分别?先生一身本领,必然不会让在下失望才是。听闻先生初来风吟,便破了玉器锁魂的大案。特想结交一二。” “为己,则此物必然与先生有恩怨纠葛,为人,则此物已然凶残成性,危害一方。敢问先生,为己还是为人?”东风淡定如初,沐茶微微变色。弹了弹手中茶盏。 “都为,先生若不弃,那沐茶愿意带路,让先生一观。”独孤笙起身送客,沐茶先生望着不远处的凌波招了招手。 “这位小姐一起来,女子心细,更为妥帖,”东风方想拒绝,凌波已然追了上来与独孤笙一同前行。望着二人并排的身影,醋意油然而生。 踌躇了片刻,东风跟了上去,刻意与凌波搭话,女子本就对捉妖之事好奇,如今更是惊讶。原来还有那么多好听的故事,这世间也并非只有人类。 “公子哪里听来的鬼怪之谈,也要这般宣扬。“虽是听闻了玉灵伏诛,独孤笙打心底里是不信的。 “独孤公子且看就是,若不想看,想必独孤府离不开公子。不如公子先行回去照应,我带千寻去看看。“ 第七章 墨狂 第七章:墨狂 沐茶先生看着三人,缓缓露出笑意。他袖间的绿茶纹又深了些,并未有人注意。 一行人打闹说笑,到了沐茶先生府邸。此处云烟缭绕,茶香盈袖。更多了几分空灵雅致。 东风神色微微一蹙,他刚刚踏进院门。便觉得此处不同寻常,怨灵汇集。微侧眸看身边之人,女子正嫣然一笑。 她的笑毫无杂质,应是看见了喜欢的东西。顺着目光看过去,那里是一棵茶树,茶花盛开的时节,白色的山茶花缀了满树。 “喜欢山茶花?”东风轻轻靠近,摘了山茶花戴在她发间,很是清秀。 “乱折花是不对的,你看它们在一起多快乐。分开了肯定会让他们难过的。”凌波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些山茶花低了头。 东风沉默,她还是如此心善。跟着沐茶先生往内室而去。此时并非花季,山茶花开的如此茂盛,实在匪夷所思。 “先生要东风看何物?”东风直截了当,毫不拖延。习惯性的摸腰间玉箫,依旧如之前那般莹润,缺少光泽。 “自然是看这些。”沐茶先生袖手一挥,八扇屏风突兀出现,每一扇都惟妙惟肖,刻画的正是茶之纪事。 正中央那扇屏风的山茶花,从色调到落笔,都和院中无异。像是活的一般,能嗅到淡淡香气。 东风这才神色丕变,眼前之景除了中间那扇屏风,皆为幻象。只见他右手轻捻,方才从山茶花中所采之香气晕散开来。 飞花如刀裁,没入屏风消失不见。幻象粉碎,只留那一扇巨大的屏风落在庭中,不远处的山茶花在它对面,微微点头,随风摇曳。 “沐茶先生这样试探,就不怕在下怀疑你居心叵测。况且这屏风用笔气度,只怕是阁下所为。” “先生果然聪慧,难怪独孤笙如此看重。可惜迟了一步,不然。”沐茶先生的话被打断,独孤笙看着那扇屏风,并未觉得不妥。 “先生若是想挖墙脚,可否等我离了府。先生既然有事相求,不如说正事。这屏风,画的不正是那院中山茶花?” 独孤笙回看院中山茶花,迎风摆动,晈白柔和。与这画中景,竟有九分神似。 “确实,只是老夫自从得了这山茶花,家宅便从此不宁。虽然老夫的茶技声名鹊起,但从未有人敢轻易拜访门庭,诸位可知为何?” 沐茶先生望着山茶花,幽幽叹息,有些事情他想忘记,可惜天不遂人愿。欠来的债,总是要还的。 东风拂袖坐下,淡定道,“沐茶先生不妨直言,若先生不能据实已告,这个忙,在下不能相帮。” 坐在对面的人咬牙,狠了狠心,还是说出了真相。原来,他曾经并不曾喜欢茶道。 那时父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茶艺大家,无数人为了成为他的徒弟挤破了头。自己作为衣钵的传人,本应众星拱月宠着。 奈何天性顽劣,从不肯认真学习。对于茶艺一道荒疏甚久,直至那一天他在街头斗石,惊鸿一面之间,蜻蜓点水心头。 望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他的心头泛起涟漪。她路过他的身旁,轻道,“公子,你的香囊掉了。这茶香,甚是好闻。” 不知是何门何派的世家小姐,举手投足大家闺秀。偏偏精研茶道,再次相遇是在斗茶会,她谈吐温文举止娴雅,年轻男子的心思都付在了她的一颦一笑。 “姑娘何名,在下亦想有缘向姑娘讨教。”沐茶先生叫住了她,女子与他交换了名姓,转身上了轻舟。她说,她叫裳儿。 他偶尔去寻她,虚心讨教茶艺,女子一一解答,从无半分不耐。那日她突然寻了自己,穿着罕见的红色纱裙,惊艳夺目。 “沐茶,我,要走了。”她低低的声音带着委屈与疲惫,沐茶怔怔的看着她。 “我可以去提亲,你留下来陪我。”沐茶下定决心,却听见女子薄凉的声音。 “你愿意和我一生漂泊,还是愿意留在这里。若你愿意,我们现在就走。” 沐茶迟疑了许久,他在这里已经渐渐有了名气,若卷土重来,未必会好过今日。女子已然明了,“我走了,沐茶。等我回来,你欠我一场斗茶。” 她离开了六年,六年时间里沐茶始终记得那个约定,潜心沉淀茶艺。已经是名满风都。 待她回归那日,他们二人斗茶,沐茶依旧落败。悲伤之余的他鼓起勇气再次表白,却换得一句不过江湖相逢,缘聚缘散而已。 他慌乱的解释,当初并非有意不和她一起离开。女子已然淡漠,转身回府,不再停留。 他失魂落魄的离开,手中的茶盏碎了满地。该何去何从,又该为谁制茶。听闻她府上红烛萦绕,红纱帐暖。 躲在暗处的他静静地看着成亲的二人,没有勇气阻止。他失落的转身,听见身后一阵惊呼。只见新郎倒在血泊之中,而她的唇角不断溢出鲜血,她悲伤的看着自己,像极了当初离开的样子。 沐茶先生踉跄着跑了过去,抱住她紧张的处理伤口,可惜太迟了。已经晚了。 “沐茶,我以为,你会等我。会跟我走,我那时想着,你要和我离开了,这家仇,不报也罢。” 女子粲然一笑,眼中泪水盈盈。她伸出掌心,一颗种子躺在她的手中。 “是山茶花的种子,我最喜欢山茶花了。可惜我们有缘无分,你留着它就好了。” 女子无力的垂下手臂,已然咽气。他后来才知,她和未婚夫君之间是家仇,而她离开是为了躲避追杀。 可恨自己向来心细如发,怎么竟忘了当时她的面色如此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 “或许,源头便是我负了她。这山茶花的种子是她所赠,一年四季常来不败,花香扑鼻。” 他看着有些颓废,面上灰败之色已显,是死气。屏风中的山茶花微微摇动,吸纳灰败之气。 苏明眸神色微凛,双手翻转只之间金光乍现,黑气无所遁形,化作纤细女子。沐茶先生看见那人,心中一滞,泪水浸湿了衣襟。 “沐茶,你当初为何要弃我不顾。若非你,我又怎能落到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境地。” “裳儿,我真的不知灭门之事。若我知晓,定会带你离开。”沐茶急急争辩。 那裳儿冷冷一笑,“是吗?你可知你的茶艺为何越来越好,若非我助你,你又怎会有今日盛名。当年你为了名利弃我于不顾,今日,还要将我亲手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沐茶先生哑口无言,她说的没错。他是为了名利,不愿淡出红尘。也是后来种了那山茶花发现山茶花常开不败,调制出的香料置于茶叶之间烘焙,能有奇香。 正值少年意气,女子与他告别,他便真的放了她离开。“我以为来日方长,毕竟你我有约,到那时我才能光明正大的迎娶你啊。” 沐茶心中酸涩难言,女子眼角有泪滑落。她一身白色霓裳,白发如雪,听到男子的话眼神越发犀利。 “都是谎言,分明是你知道我手中有奇物故意接近我,可我偏偏信了,我是有多傻才会在家破人亡的第二日去寻求你一同离开伤心地。” 女子瞳孔紧缩,手中水袖甩出,朝沐茶席卷而去。男子缓缓闭上眼睛,只听见风声裂帛。 东风骤然出手,打乱了女子的进攻。布帛被扯得粉碎,金色光印的加持,油纸伞下的幽魂渐渐虚弱。 与其说是魂,不如说是执念。 “放下,你不是她,她也不想报复。” 东风无奈叹息,他轻轻一挥,只听见有风声拂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笺。 “沐茶吾爱,见字如面。贱妾薄命,无处安身。遂四海为家,那日君所忧虑,我心明了,本以为余生无所寄,幸得君心相慰。生死吾命,若来生再见,盼与子偕老。” 颤抖的手拂过素笺,那怨灵呜咽的不成样子。她记得裳儿小姐每日都会咳血,而她作为笔墨之灵,只能可奈何的看着小姐伤心。那笺上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裳儿的身子太孱弱,抵不过冬季的严寒。她日渐消瘦,心心念念的还是风都的那位少年郎。直到那一天,蜡烛里的残烬点燃,她再也未曾醒来。 那一刻,笔墨之灵的整颗心都要撕裂开来。手边的制茶之法已经随风化为灰烬,她起身望着自己如今化成人形的样子,再看看床上消瘦的人。 我会为你报仇,他欠你的,我帮你讨回来。 笔墨跟人久了,就学了人的灵气。她是裳儿手中的墨,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寻那负心人。为她讨回她应有的一切。 眼前的“裳儿”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封信,她呢喃道,小姐是恨他的呀,怎么可能不介意。 “爱一个人,便会包容他的一切。他们不过选择不同,相爱的最好方式未必是相守,或许对他们来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凌波认真的看着怨灵,见她颓然的变幻本来面目,依附于油纸伞之下。也算松了一口气。 东风朝她赞赏的伸出大拇指,女子会心一笑。风缓缓吹过,那常开不败的山茶花终究还是落了。 怨灵看着东风,“他还在等你,他说,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他给你准备的礼物。 伴随着怨灵消散,独孤笙回神。这世间还真有鬼怪之说,至于东风,他的捉妖术应该是整个风吟王朝无人能及。 “他是谁?谁在等你?”独孤笙问道。 “一个老朋友而已。王爷我们该离开了,这里不便久留。” 沐茶先生双目无神,他望着枯萎的山茶花,长啸一声。疯疯癫癫的走了,手中该还拿一片山茶花的花瓣,紧紧的攥着。袖间的绿茶纹淡去,心又上了重重枷锁。从此疯癫,不明风清。 东风跟着独孤笙走出了沐茶居,一路上沉默寡言。沐茶弄丢了所爱,一生悔恨,到头来终究难以释然。 而他,爱的人在身边,又无法言说。她的眼中没有自己,从来也没有半分。仿佛那些事情过去了,便不能再提起。 “独孤公子,明日就是文会宴了,公子可曾准备好了?” 东风问起,独孤笙神秘莫测的一笑,他自然早有准备。 “可还记得风都赋,你之前说过想看?” 独孤笙自然而然的侧眸看着凌波,女子微微颔首。亲密的互动落在东风眼中,微微有些刺眼。 “是啊,我是想看这风都第一才子的佳作,如何惊才绝艳。东风自幼捉妖,对于文墨之事颇为浅薄。” 独孤笙应允,三人说说笑笑,便走到了独孤府前。只见规规矩矩的站了两列人,中间是一乘轿子,里面的人不知是何身份。 一个公公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独孤笙听旨。” 锦衣公子走出,漠然抬头。这公公他认识,风吟王朝陛下身边的陈公公,宫里的主管。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闻独孤笙有风都第一才子之誉,《风都赋》名满天下。遂邀明日文会宴,望君一展才华。” “独孤笙领旨谢恩。”他上前一步接了圣旨,神色难辨。陈公公和善的笑了笑,低声道,“陛下还是记着小皇子殿下的,若是明日殿下能拔得头筹,恢复身份也未可知。” 独孤笙带着东风与凌波入内,不再管门前的人。轿子里的人没有下轿,只抬手掀了轿帘,看见一个背影。 “走。” 陈公公这才转身凑了过来,“陛下,可否要进去?” “罢了,他从来都不肯认的。明日文会宴,尚有机会。” 风吟王朝的皇帝默默说道,他知道独孤笙介意什么。不过当初权宜之计,哪想如今父子生疏若此。 “陛下也别多想,小皇子聪颖。必会体会陛下一番心事。大皇子任善,小皇子慧黠,是我风吟朝的福分。” “起驾回宫。”轿子里传来冷冰冰的四字,陈公公摆了摆手,众人会意。他望着那后面的礼物,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未说出口。 原本,陛下是要进独孤府看看的。 第八章 文会宴 第八章:文会宴 独孤笙今日穿了一身素雅又不失庄重的云锦袍,他的头发用落云簪随意的绾起来,显得整个人风度翩翩。 凌波好奇的看了过去,笑着道,“独孤笙,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你以后也要这么穿。” 意外的独孤笙应下了,未散的笑意盘旋。正踏出房门的东风迟疑了一下,平静了呼吸。方才与二人打了招呼。 他今日一贯的雪青色长袍,刚好与他气质相辉映。凌波看着他,接触到探寻的目光,骤然抬头对视,在彼此眼中瞥见倒影,不由心中有些慌乱。 莫名心跳的感觉,是为何?凌波下意识的看向独孤笙,那人朝她温柔一笑,她礼貌回应。东风只觉心间酸涩难言,默默地走在后面,一言不发。 她看上去,更喜欢那个陪伴她的人。 “东风,今日文会宴你依旧是我的策士,就是要委屈凌波做一下我的家眷了。凌波你介意吗?”女子迷茫的看了一眼,笑道,“不介意,我也想去看看这风都的文会宴,是何等盛世。” 东风踢着石头,听着二人说笑,他的目光只落在凌波身上,今生,他断然不会放手。幸好她还不记得自己是谁。 “凌波,我会陪你到岁月尽头。哪怕前方千难万险。”他在心中默念,进皇宫的瞬间,便感觉到玉箫的异动。 鹤渡,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到玉箫恢复原状。恍惚如同错觉,加快了脚步跟着独孤笙进了宫门。这是他第一次来风吟王朝的深宫,这里的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特别。 女子的目光被宫苑吸引,她开心的边跑边转圈,裙摆随风飞扬。只听凌波笑道,“想不到皇宫如此有趣,这样的格局,开阔大气。还有这些建筑,雕刻如此细致华美。” “风都皇宫历经百代,早已造化神工。今日之景色,是先辈百代传承,自然别具一格。若你喜欢,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走走。” 独孤笙笑着道,他想着,当初那个女子。分明那么柔弱,毅然为了他放弃皇宫的锦衣玉食。她明明是温柔的,下定决心却意外的刚毅。 记得母妃离开时说,“忘了你生在帝王家,你只是你,不是争权夺利的工具。” 独孤笙感慨万千,文会宴摆在御花园中,溪流水畔。摆放着二十张桌子,邀请的都是一些风都的文学大家。他们已然就座,看着孤独笙进入文会宴。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当年独孤笙的风都赋,可是无人能出其右。今日文会宴,只怕他才华横溢,一枝独秀。他们这些文坛大家的面子,又要如何放。 意识到有人盯着自己,独孤笙坦然看了过去。对面的中年人三四十的年纪,一副腐儒书生之态,摇头晃脑,显得迂腐不堪。此刻的他正看着独孤笙,满是嘲弄。 独孤笙冷漠回应,不置一言。风吟王不时往这边看过来,桌子前的人一直都低头品茗,极为专注。他甩了甩袖子,示意一旁的太监。 陈公公起身,“文会宴正式开始,第一项,宴乐。” 歌舞笙笙,丝竹管弦,有舞女翩跹。听闻悠扬 笛音悦耳,却是楚歌声声。云中舞绿萝,弦转流云声。众人凝神细品,皆叹乐之精妙。 天清云霁,酒香悠然。一众文人座前,笔墨纸砚,文墨飘香。宴乐奏罢,歌舞声歇。众人跃跃欲试,心中已是凌云志。 文会宴是文人盛宴,若能拔得头筹,或可平步青云。因此文人会集,却不乏勾心斗角,利益冲突。有不少人往独孤笙这里看过来,他的风都赋闻名一时,至今还被文人惜若珍宝。 “看来独孤兄惊才绝艳,这些文人颇为忌惮。”东风看着一众人的神色道。 “说来还未曾与东风兄深入探讨,不知东风兄对文会宴有何见教。” “见教自然不敢当,以文会友,增损俾益。自是风雅之事,只可惜在下才疏学浅,未曾精通文墨。这样的盛宴,自然还是要看这些才子的才好。” 东风颔首微笑,静看座中众人。曾无意间听闻独孤笙的风都赋,华丽辞彩。内有凌云志,士者皆叹惋。他的风格豪迈,亦有报国之怀,奈何壮志难酬。 独孤笙眸色清凉,那高台上的王者,是风吟王朝的帝王。只是台下无人知晓,那人是他的生父。当年的事情被朝廷压下,因此众人皆以为风吟王朝二皇子薨了。 今日那殿上之人,风华无双,看上去竟然丝毫不逊风景王爷。更何况才名远播,风吟王朝重文。因此这文会宴也是国家盛事。 众人跃跃欲试,待宴乐结束,陈公公这才出声,“文会宴第二项,曲水流觞。便以青玉案为题。” 这曲水流觞是过去传下来的活动,众人坐在流水畔,待到酒杯停留在身前。便举酒饮尽,赋词一首。 第一次的时候,酒杯飘到了一开始坐在独孤笙对面的腐儒手中,只见他起身,朝着皇帝鞠了一躬,这才慢悠悠的起身,挑衅的看着独孤笙。 接触到不善的目光,独孤笙依旧神色淡然,他面前的酒已经满了,酒香充斥鼻翼。他朝那腐儒笑了一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淡然自若。 腐儒神色紧绷,看向独孤笙的目光越发不善。他笑了笑,“在下孟儒,献丑了。” 青玉案寂 露凄风冷寒笙乱,月如镜,胭脂叹 袖里前尘如水漫 凝眸归处,晓莺啼唤,霜雪凝肤腕 那时年少芳华璨,玉骨冰心思情绊 寂寂红墙围楚汉 青丝成雪,君恩已涣,对月孤弦弹 却是一首描述深宫女子寂寞的词,只是未免太过柔婉。东风扶额,看来腐儒亦风流。词藻虽华丽,终究欠缺了火候。 酒杯随着流水继续前行,荡起层层涟漪。大抵词分两类,一婉约,一豪迈。东风神色复杂的看向风景王爷,他身侧的油纸伞有些异样。 莫非是墓灵亦来了此处。不过东风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是皇宫,清正之地,墓灵是万万进不来的。 只怕那清正之气,就几乎能毁了他的性命。那么,这座皇宫又隐藏着何种秘密。 正在思绪纷乱时,却见曲水流觞已经进行到了第二轮,那位儒生面色依然是暗沉。独孤笙还未赋诗,他的目光灼灼,恨意显而易见。 独孤笙不由蹙眉,杯子到了一少年手中,那少年温润清浅,浅浅吟道, 青玉案念归 红尘入梦忧思卷,恍惚忆,眉梢展 紫燕呢喃研墨浅 相思三寸,春寒难缱,又惹愁肠显 酒沉情涣风烟辨,欲语还休月轮转 却唤卿卿魂梦颤 也曾应诺,愿流离免,怎奈情缘浅 却也是一首好词,只是终究欠缺了味道,那少年名唤顾笙辞,听闻乃是重情之人。独孤笙眸色稍缓,待到酒杯落在他身前。 他笑着举杯,目光不时落在不远处的风吟国帝王身上。那是他的父皇,只是这称呼已经许久都不曾叫过,都生疏了许多。 他起身而立,少年之姿尽显,又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雍容气度。风雅而清冷,他浅浅开口,便是绝佳。听者无不动容,只为这惊世才华。 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原作者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试问闲情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沉静了下来,这种淡淡的伤感,又带着几分闲适,那些意象并非刁钻,可在他的口中栩栩如生。高下立判。 风吟王神色晦暗了几分,许多年不曾见了。独孤笙的成长倒是超出了预计,另一边风景王爷垂眸,不知在思量着什么。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突如其来的安静,分外压抑。过了许久像是突然醒过来一般,众人纷纷表达钦佩。东风不禁偏头看凌波,她专注的神情惹得他心头莫名烦躁。 他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已经丢了她的心。这样的想法让他惶恐,甚至有些不安。 第九章 倾欢酒馆 风吟王打破了沉寂。他走到独孤笙面前,右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有些瘦弱。身体绷的厉害。感受到独孤笙的变化,帝王眸中晦暗不明。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 再抬头。四目相对,一样的鹰隼一般深邃的眸子,看不到彼此的心。他们心中有万千,纵使不动声色。也能感受到彼此血脉之下的刻骨。 独孤笙轻轻退了一步,头低了低,笑着道,“风吟王惜才,在下听闻文会宴若胜出,陛下可允草民一个心愿。不知陛下是否说话算话?” 不卑不亢,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性子。让风吟王心中涌出不悦的感觉。一个落魄的皇子,哪里来的傲骨。他低了头,可是身段并未低半分。那样桀骜,倒像是刻意的给他难堪。 风吟王回到位置上,他不能再看那双眼睛,像极了曾经的他。淡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凌波下意识的感觉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她有些吃痛的皱了皱眉头。目光在独孤笙与风吟王之间徘徊,似乎,皇帝是认识独孤笙的。 “在下独孤笙,见过风吟王。”他浅浅笑着,眉眼间尽是冷漠与嘲弄。风吟王不自觉的错过目光,右手抓着桌子,险险渗出血来。面色一如之前的从容淡定。 “平身。以后你便不用跪了。”他看的分明,独孤笙只是弯了身。并未跪拜。这样孤傲的性格,印证了当初的选择。 独孤笙不语,过了许久静静开口,“陛下的承诺,可还做数?”对面的腐儒看独孤笙如此无理,便要出去理论。 一道冷冽的目光止住了他的脚步,腐儒微微抬头,却已经看不到是谁在背后冷睨。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再看风吟王面色阴沉。不由庆幸,若是刚刚贸然出去。只怕会牵连自身。 不知为何,刚刚那两人分开时,腐儒有了一种错觉。他们二人眉眼极其相似,就连那桀骜深沉的模样,也一般无二。 心下不解,又被独孤笙抢了风头。难免饮了些酒。倒是风吟王沉吟许久,方才道,“朕向来说话算话,说,你要什么?” 独孤笙眸色清缓,望向身旁的凌波。稳了稳心绪,如果不是必要,他此生都不愿见他。可风景王爷步步紧逼,便容不得他再躲藏。 针锋相对,未尝不好。 “陛下。草民想要拜翰林院肱骨墨文渊为师。” 今日文会宴,墨文渊因修订史册并未出席,风吟王神思未明。他倒是小看了独孤笙,过了这么久的岁月,便按捺不住了吗? 文会宴风头正盛,若驳了他的请求,只会让天下文人心寒。翰林院肱骨原本是太子之师,只是风吟国迟迟未立太子。众所周知,成年皇子只有风景王爷一人。 风吟王淡笑,不动声色的摸了摸右手的玉扳指。独孤笙面色一寒,他识得,那是母妃的旧物。听见一声温言,“既如此,朕会下手谕。你便跟着墨文渊潜心学习。“ 独孤笙点头,领着东风与凌波退了下去。身后的风吟王面色青寒,右手的酒杯几近碎裂。和他母妃一样的固执,君臣之谊,到现在都未曾通达。 在座的文人见独孤笙离席,面面相觑。不禁坐立不安起来,直到皇帝让他们退下,才纷纷离开。有眼尖的低声谈论,这独孤笙竟和帝王长得如此相似。 心思机敏的连忙堵住他的嘴,皇家之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独孤笙一路无言,凌波觉得他今日似乎格外的清冷。平日里都是温润淡然的模样,今日倒多了些不可靠近的样子。 凌波心中似乎有了别的心事,也沉默了许多。 摇曳的烛光,三分苍白,东风与独孤笙对饮。 “独孤少爷今日的棋走的妙,翰林院肱骨首徒,倒是个风光的。人情练达,治国之道。无疑是接近权力中心的捷径。天下之事,莫过人心。文人笔墨,却足以动摇江山。“ 东风不急不缓,瞥见独孤笙的神色愈发暗沉。便知他从未收敛羽翼,短暂的潜伏,不过是为了一鸣惊人。今日之事,名声鹊起,再无人会遗忘。 “太聪明的谋士,往往会被忌惮。东风先生莫忘了唇亡齿寒,从你答应为在下出谋划策开始,我们便已经是密不可分的整体了。“ 独孤笙浅浅淡淡,烛光映照下的清冷。依旧能看出俊逸的身形。东风默默低垂了头,这个人的相貌,当真是恰到好处。 他笑了笑,起身回房,只留下一室烛光。 凌波轻轻扣门,独孤笙有些心烦意乱的开了门,见了眼前的女子,神情不由柔和了许多,侧身让了凌波进来,关了门。 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酒杯,这才笑着问。“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阿笙,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凌波笑着落座,这是她第一次亲切的叫他阿笙,之前独孤笙总是抱怨凌波对他的称呼太过疏远。 乍然听了这样的称呼,他的心不由悸动。烛光下女子的面庞白净红润,樱桃般的唇色,更是唯美。若是尝一口,不知是怎样的味道。 凌波继而开口,“我在独孤府呆了许久,太过闲散。所以想着开个酒馆,在黄昏落那里。我喜欢那里的景色。“ 独孤笙垂眸,打量着女子的样子,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要开酒馆,那么也要离开独孤府吗?意识到浓浓的不舍,想要开口驳回。 光影下纤细的手,轻轻附上他的掌心。“阿笙,我不想在这里躲藏下去。虽然不知道我的过去是怎样的,可我想为我的将来做一些打算。“ 独孤笙抿唇,阴暗的眸子晦暗不明,有点点潮湿。突然有些惶恐,若是她离开了,自己应该会很难过。 独孤笙点了点头,又默默开口,“我等你回家,酒馆的事我帮你筹备。“ 凌波开心的笑了起来,她的心中满是雀跃,即将开始全新的生活,在酒馆里卖酒,听各种各样的客人道浮世喧嚣。偶尔听见几阙话本,也是浮生若梦。 独孤笙的神色越发柔和宠溺,带着他未曾发觉的纵容。那黄昏落,景色别致,光线柔和清缓,带着淡淡的落寞。 曾经伤心绝望时他便去那黄昏落,那里的景色未曾变过。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只是知晓的人不多,但每次去总能看到客满。 第二日一早,凌波领着独孤笙和东风去了黄昏落。青石板上细碎的光影,道着说不出的落寞。来来往往的人流,或者是为了缱怀,或是爱美。 这样的美,多了寂寞的苍凉。 东风打量着这里的环境,看到凌波走了进去,便抬脚跟了上去。独孤笙默然的看了他一眼,也沉默着追了过去。 这间酒馆不是很大,却很温馨。古朴木制的雕花窗,以及古韵的屏风。格局不大,却是恰到好处。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凌波歪头思索,却未曾注意两道目光追随着她。看到她唇角微微翘起,神色便温柔了。 “阿笙,可以帮我把这里改造一下吗?“凌波睁着好看的眸子,扯了扯独孤笙的衣袖。她知道独孤笙势大,自然不在话下。 “你要怎么改?“独孤笙好奇的问道,这里的环境不差,风格也比较幽静。 凌波转了转眼珠子,古灵精怪的托腮想了许久,才开口。“我想让这里有两种不同的风格,一明媚,一深沉。这里分为前后,前面可以维持原状,加一些古风的饰品,淡黄色的光透过天顶,便如梦似幻。后面的话三层小楼,我想会更喜欢星辰,星空一般浩瀚渺远,带着些许深夜的迷蒙。“ “来酒馆的客人是各种各样的,心情也繁杂不一。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环境舒适了,生意自然就好了。“ 这样精明可爱娇憨的模样,落入东风眼中。他的耳根不由爬上了红晕,他的凌波,变得有些不同了呢。 “那这酒馆叫什么名字?“独孤笙好奇问道。 “倾欢酒馆,倾酒尽余欢,浮生且如梦。“凌波笑着,东风却不经意从她的笑容中看到一丝落寞。她的心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触碰的。 那样深沉的旧伤,东风忽然沉了脸色,看着凌波与独孤笙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空气都静默了许多。 第十一章 鹤渡的线索 寂静的独孤府。浓墨化不开的夜色,东风站在中庭,任夜风吹拂。已经是午夜,却依旧没有人归来。他的心中隐隐有不安,从皇宫回来,一颗心便惴惴不安。 离开黄昏落,他想起那日文会宴微弱的气息。伸手抚上腰间的玉萧,眉间是化不开的怅惘。会是在皇宫深处,与他多年未见,也不知他如今境况如何。 气息那般微弱。全然没有从前的灵性与活力。改换了装束趁着夜色去皇宫探查,黑色的衣襟染着说不清的落寞。 眉目间的深沉,依稀垂在身畔的手指轻微颤抖。凭着记忆摸进皇宫的御花园,在曲水流觞处停留。石峰静静伫立,顺着微弱气息的指引,在石峰右侧看到了一枚莲花形的印记。 轻轻按压,石门洞开,露出里面曲折的小径。东风顺势进去探查。里面的格局狭窄,光线参差不齐,里面放置的竟是一些暗色系的屏风。 由于光线昏暗,看不分明。东风只能靠着微弱的指引往前,他的心中有很多疑惑。凌波离开他,为何会来到风吟王朝。 鹤渡当年被凌波所伤,伤了元气昏迷不醒。再也不曾召唤过。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可竟在这里的皇宫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顾不得多想,只能顺着线索继续查下去。好在这里少有人往来,看着荒废已久。屏风上也落了尘,显然很久未有人打扫。 到了尽头的一处红色雕栏,气息戛然而止。在这里断了音讯,东风抬头凝视。眼前的雕栏纹样是风吟王朝的云锦纹,看来是风吟王朝的旧物。 雕栏内,一扇金丝楠木门紧闭,东风在门前踟蹰。气息在这里断绝,那极有可能鹤渡就在其中。他不由笑了,鹤渡那样爱闹的性子,被关在这样深院宫墙之内,必定是很无奈的。 四处摸索,却并未发现机关,东风神色不由更加深沉了几分,或许是有人刻意为之。但不管如何,既然知道了鹤渡的消息,无功而返,总是不甘。 说起来,没有鹤渡的那些岁月,凌波也不知去向。他习惯了一个人掩埋所有的情绪,可也不知,自己内心有多么渴望曾经。 从他们离开后便不知,这颗寂寞的心,要如何去安慰。仔细查探了一番,目光落在门上的梅花印记上,这梅花印记与石门的一般无二,只是按下去,却依旧无法打开这扇檀香木门。 倒是小看了这里的机关。不过若是时间足够,他自然有办法打开金丝楠木门一探究竟,看了看又黯下去的玉萧。外面依稀传来说话之声,由于距离远听不分明。 待彻底安静下来,东风才从里面离开,回到独孤府。来日方长,既然知晓了鹤渡的下落,好好策划一番才是。 独孤府的灯依然点着,显然独孤笙还未回来,已经凌晨时分,他脑中纷乱。那些往事如影随形,反反复复都是过去的回忆。 和鹤渡一起的日子,和凌波的恩怨纠葛。站在庭中望着漫天繁星,目光却不时落在门口。那里,有他在等的人。 门发出吱呀一声,乘着夜色归来的人。马车停在门外,东风扶着凌波下了车,她行走似乎有些不便。因此独孤笙一直在旁搀扶。 东风悠悠开口,“怎么回来的如此晚,可是黄昏落的景色太好?” 目光落在两人的暧昧上,眼神又深了几分。他想过重来一次,必定对她全心全意,不再辜负。可现在,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全心全意的人。 他突然就迷茫了。 “是啊,黄昏落的景色极好,尤其是夜景。下次东风先生和我们一起,我们饮酒赋诗。如何?”独孤笙笑着提议。 “饮酒就可,赋诗便算了。东风向来不通风雅,只怕会扫了兴致。”不知为何,独孤笙总觉得今日的东风有些怪怪的。 “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东风笑着道,他看着凌波的模样,头一点一点的,显然有些困了。不由心疼。 不过看她几乎落在了那人怀中,心中不由多了几分不自在。看着格外刺眼,话落,便转身回房关了门。 门外的两人对视,似乎今日东风的情绪不太好的样子。 “你要不要去看看?今天白天他匆匆就走了。”凌波问道。 “明天,今日晚了。让他先休息。”独孤笙无奈,又不放心的看了看凌波的脚踝,她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崴了脚。 “没事了,上了药,明日就好了。”凌波安慰道,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还要麻烦你送我回房。” 独孤笙自然乐意之至,还是搀扶着凌波进了房间。然后才离开,至于东风。他伸手一挥,一名暗卫出现在眼前。 “去查东风先生今日去了何处?去做什么,见了什么人。”独孤笙吩咐道。 “主上是怀疑东风先生?”那暗卫不由问道,发觉失言,果断闭了嘴。 “不该问的不问,你该知道我的规矩。”独孤笙面色冷然,那暗卫脊背一寒,领命转身离去。独孤笙的规矩,向来无人敢挑衅。他今日一时不慎,冲撞了独孤笙。 想想心底还是有些发寒,毕竟这位主子并不像传闻那样儒雅。他的手段,并不逊于任何人。心狠手辣,作风凌厉。 至于东风先生,看着倒不像个有城府的。对凌波小姐也极好,只是不知道凌波小姐心底的人,到底是自己的主子还是那位东风先生? 不过这种事情,他一个下人也无力。只能在一旁看着,主子难得对人上心。私心里还偏着自家主子。 东风在房内,想着今夜的探查,皇宫处戒备森严,今日那石峰之中,必然与鹤渡有关。若是一直秘密进入,只怕会打草惊蛇。 倒不如直接,他眸光微凉,心中已经有计较。凌波与那皇子,关系实在密切。他即使表现的淡然,却还是难免打翻了陈醋。 这段时间,因为一些事情。倒没想到凌波与独孤笙越走越近,独孤笙眼中爱慕,与自己一般无二。只是凌波向来不曾细致,只是不知她又动心了几分。 看来,要抢回来了呢。 第十二章 风声鹤唳 深院宫墙,风声鹤唳。走在路上的打更人,不由瑟缩了一下,前面便是冷宫了。这里有些阴森,他打着灯笼,缓缓从庭前穿过。 这冷宫有些年月,入目的荒芜破败。突然下起了雨,打更人不由咒骂了一声,四周并无别的庭院,目光落在阴森的冷宫。 算了,且进去躲雨。 点燃篝火,这寂静的冷宫多了暖意。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雨还在下,似乎无休无止。不由抬头看了看这宫苑四周,冷宫荒废多年,早已经破败不堪。 乍然,风吹过。那凉风浸浸,透过缝隙穿堂入户,打更人觉得寒意深了些,却见篝火已然熄灭。刚刚还繁盛的火簇,瞬间化为虚无。 不知怎么,他总觉得今夜的风声多了些呜咽。或许是因为此处是深宫。 有一丝微弱的亮光,在不远处跳跃,打更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竟也找寻不到踪迹。篝火灭了,外面的雨还下个不停。 依稀听到人声,是一个妇人。 “凌初,凌初是你吗?” “凌初我等了你好久,你知道吗?我在这里等到都忘记自己的样子了。你活过来好不好?” “凌初,我过来了。你不要怕我好吗?” 打更人看着那团光缓缓朝自己飘过来,他的心底一阵震颤。这里,怎么会有女子。冷宫废弃多年,莫非。 “有鬼啊。”他吓得打翻了灯盏,匆匆忙忙夺路而逃。身后的“凌初,凌初”的声音渐渐弱了。扶着宫墙缓缓站立,腿都软了几分。 刚刚是幻觉吗?雨已经停了,没了风雨飘摇的感觉,他的心思沉静了许多。或许是错觉,他不禁拍了拍自己的头,试图清醒些。 冷宫里那团光亮,还在漫无目的的游走。依稀传出女子娇俏的声音。打更人远了。冷宫里的香案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曼妙的女子。 浅浅淡淡,眉目朦胧。似乎并不能分清容貌,而且她没有脚,漫无目的的漂浮。她望着人远去的方向,浅浅弯起了弧度。只是开始罢了。 倏而消失不见,冷宫一如既往地阴森荒凉。偶尔有风声穿过回廊,呜呜咽咽。听起来格外渗人。打更人回了家,紧张的关起了门。 这才平缓心情,似乎今日太过多虑。 不曾想。第二日,冷宫便出事了。还是宫门的两个小太监窃窃私语,他从旁边经过。 “听说了吗?冷宫今日挖出了白骨。你说是不是死去的贵妃娘娘啊。” “瞎说什么,那分明就不是女子的骨头。我听说啊,是妖邪作祟。”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莫非你见过?” “自然是没见过,不过冷宫不吉。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去沾染晦气了。” “不好了,冷宫又出现血衣了。”不知是谁慌慌张张喊了一声,打更人不禁打了个寒噤。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冷,昨日,他就在冷宫中宿了半宿。 会是那个诡异的声音吗?他在心底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去冷宫了。正所谓惹不起躲得起。 风吟王眉头紧皱,关于冷宫的传闻已经沸沸扬扬。就算他现在下令封,也是杯水车薪。如果不能处理冷宫的事情,必然会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冷宫,他的思绪渺远。想到当初那个安静如星辰的女子,心头一阵酸痛。如果不是背叛,或许他们早已经白头。 只剩他一人,坐拥后宫三千,却始终难敌心底的寂寞。 脑海中突然闪现的人影,他的眸光透着嗜血的影子。 “是你知道了吗?所以来报复我。我抛弃你了,就连你的孩子,也不配堂堂正正。” 近乎呓语的呢喃,宫门打开,阳光散落。他的身上披了一层余晖,面色前所未有的疲惫。 “摆驾,冷宫。” 身边的太监战战兢兢,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跟着车辇进入冷宫深处。这里,他已经很多年不曾步入了。 曾经有多繁华,如今就有多荒凉。颓废的气息,身后的人不禁有些冷,瞥见帝王冷漠淡然的眸子。心底不禁有了异样。 这里原来是整个后宫的中心,有一女子娇艳如花,夜夜笙歌。后来,再美的花终归凋谢,注定不能前行的路,被迷雾遮了双眼。 “若不是背叛,又怎么会有如今。”帝王轻叹,身后的人低头。不敢多言。只见帝王挥手,一切都化作尘埃。 就让大火埋葬,所有的过往。风吟王不再流连,离开了身后的熊熊大火。火焰点燃,万骨成灰。原本荒芜的冷宫成了一片寂静,有一香囊不经意的掉落。埋藏在灰烬之下。 所有的人离开,风吟王心安了下来,这几日都没有传闻,想必是安宁了。皇宫中的谣言平息,一切仿佛又恢复了正轨。 倾欢酒馆已经建成,按照凌波的要求,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一边是明媚光影,一边是星辰波澜。分明是别具一格,或许只有心有玲珑之人,方才有如此巧思。 东风见凌波的日子越发少了,他在独孤府清闲。心中还惦记着那日的金丝楠木门之后的东西,鹤渡的消息还在那里。 他默默看着凌波与独孤笙一同去往黄昏落,便决心再行探查一番。却没想到这时有人登门拜访,戴着黑色惟帽的男子,身形似曾相识。 “阁下是?”东风出于礼貌,让了进来。 “我见过你,上次文会宴。”声音一出,东风心头一动。竟是风吟王乔装改扮登门拜访,不过这样倒是越发可疑。 “不知风吟王所为何事?”东风淡定自若,并未刻意退让。 “听闻先生惯会捉妖之术,故有事相求。”风吟王话语简洁的讲述了近日的皇宫离奇之事。 平息了冷宫的谣言,风吟王便认为可以高枕无忧。不过七日,冷宫再次传出呜咽之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戚戚惋惋,夜半时分。 却见有光影自冷宫飞出,游荡四方。依稀有女子笑声,娇俏可爱,有好事者循着声音沉溺。渐渐迷失方向,不知不觉间失去意识。 第二日尖叫声迭起,那人儿昨日还是完完整整的,竟成了一堆白骨。看上去阴森恐怖,与前些时日停下的谣言一般无二。 深宫乱了。无迹可寻,也不知因何而死。恐惧弥漫,谁又能抵挡人言,风吟王沉默,看着眼前的少年。 东风的名字他有听闻,只是无奈之举。毕竟东风与独孤笙交好,若他入宫探查,必定会引起独孤笙的忌惮。 第十三章 魅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东风淡然,倒是风吟王看着不远处背过身的男子,神情微冷。 “他如何?”东风怔然,看到不远处的身形。方才恍然。 “独孤公子一切都好,陛下既然惦念,为何不对他好一些。”风吟王沉默不语,转身离去。 “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深宫白骨,听起来骇人,其实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至于目的,只怕是为了江山。东风眸光微凛,无意间触碰到腰间的玉萧。 鹤渡,他应该还在皇宫的角落。想到那日金丝楠木门后的所见,心中烦乱。既然能入皇宫,便万万不能错过机会。 只是独孤笙与风吟王之间,想到这里,东风不禁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他轻轻敲响了独孤笙的门,听见门开的声音。淡然的站在门口。 “有事找我?”独孤笙打量着他。从东风住进独孤府,就一直对自己抱有敌意。或许是因为凌波,独孤笙的心头惴惴不安,总觉得凌波与东风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过往。 这种想法,让他慌乱。不过此刻,想起白天手下的禀告,便抛弃了心中的杂念。他是为了那个人,眉头不经意的蹙起。语气也变得冷硬。 “进来。” 东风坦然进入,坐在独孤笙的对面。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你应该知道了,风吟王来寻我。” 直白的近乎挑衅,东风知晓他和风吟王的关系。这样的态度,自然是刻意的。东风眼底多了探寻,这位独孤公子,或许并没有那么冷血。 “你的决定?皇宫不比民间,本公子并不确定能保你安全出来。” 他从来不会自称公子,除了愤怒的时候。东风自然知道皇室纠葛,只不过他非去不可。毕竟鹤渡已经很久没有下落,皇宫是唯一的线索。 更何况皇宫妖孽横行,他看不得生灵涂炭。无奈的叹气。“去,我是捉妖师,自然不会允许妖孽横行。” “你认为,皇宫的事情是妖所为?”独孤笙不屑。人心有时,比妖更为让人忌惮。 “或许是,但总要查过才知道。独孤公子该不会如此小气,就连皇宫都不肯让府中人踏足?” 虽然知道东风是刻意激怒他的,此刻心底仍是不免蹿升怒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在意的道,“自然不是,你想去便去。恰好凌波和我说想去梦都玩几天,你一人在府中应该也会无聊。” 不理会东风铁青的脸色,独孤笙向来高傲。自然不愿意言语上输了气势。目的达到,自然也就不再多言,“东风你去休息,明日皇宫的车撵便到了。” 眸色暗沉,身后的人走远也未曾察觉。独孤笙莫名觉得心底有些闷闷的,开了窗,风吹了进来,心底才没有那么郁结。 原来,还是会介意。只是皇宫,会是那个人的计策吗?他惯会玩弄心计,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不过几个宫女,何曾会担忧。 出事的寝宫是母妃曾经的居所,过了这么多年,父王还不肯放过。男子嘲讽的一笑,眉眼皆是冷淡苍凉。 皇宫深处,那焚为废墟的宫宇,此刻融在一片寂静中。一个纤弱的小宫女,正提着灯,走在路上。听说这里有些不吉,她刚入宫。 一不小心迷了路,直到夜色渐渐深了。才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耳边风声呼啸,夜色深沉如墨。她不禁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似乎能不那么害怕。 穿过废墟的时候心头的惊恐更甚,她小心翼翼的踏过那些烧黑的横梁。正在这时,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声音。 很小,很微弱。在这寂静的夜里更容易让人害怕,她慌不择路的逃离,身后的声音仿佛追着她一般。 “过来,我在等你。”简单的几个字,似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扔了宫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慌忙的离开。 那声音越发凄厉,她“啊”的一声尖叫,倒了下去。意识迷离间,她似乎看见一个绝美的女子,她的笑容很浅淡疏离,又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只是她的脚边,视线不经意的下移。竟是森森白骨,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都要窒息了,小宫女不知所措的后退,寻找着自己认为的最佳安全距离。 那女子蓦然笑了,即使害怕,还是忍不住被吸引。 “你叫霁儿?”那女子开口,声音动听之极。 宫女恍恍惚惚的应下,她似乎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叫做魅。愿意生,还是死?”淡淡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生。”宫女抬头,迷惘的回答道。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但看着那堆白骨,她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睡,醒了,你该知道你要做什么。”那女子笑着离开,小宫女倒了下去。宫灯在不远处逐渐熄灭,一切恢复平静。 是夜皇宫,再次传来尖叫声,风吟王匆匆赶去偏殿。听闻这里又是一个宫女化为了白骨。他的眉头不安的皱着,似乎有些不妥。 入目是淋漓的鲜血,还有散落的白骨。饶是他已经见过之前的惨状,还是忍不住心惊。如今死去的不过是宫女,若是有一天那个女人找上他,会不会自己要被挫骨扬灰。 没来由的恐惧席卷,他几乎认定了这场灾难。是冤魂的报复。为了抚平他可怜的内心,下令焚烧了所有关于那个女子的一切。 她的衣物,她爱的书籍,她的饰品,以及她的最后的栖身之所。独孤笙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面对着化为灰烬的坟冢,无声的哭泣着。 那是他的母妃,他敬爱的母妃,就连死后也不得安宁。 而皇宫软榻,交颈缠绵。在死去宫女的寝宫,风吟王听到了一阵抽泣声,抬起那女子的头,只是那双眼睛,灵动而魅惑,他整颗心都沉醉。 忘记了刚刚的一切,在所有人的面面相觑中将女子带走。笑着问她,“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有陛下,奴婢不怕。”那女子笑着,瞥向一旁的白骨。缓缓浮起笑意。 “你叫什么?” “奴婢叫魅。”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腰间挂着一枚香囊,泛着幽绿色的光芒。 第十四章 鹤渡出现 独孤笙面色铁青的处理了母妃的善后事宜,又重修陵寝。听闻风吟王美人在怀。神色越发冷淡。几乎能冻成冰。身边的人主动靠近了些,这几日独孤笙一直神色冷淡。 素来心思不怎么细腻的凌波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东风在皇宫未归,她虽陪着独孤笙进出,可也感觉到了他刻意的疏远。 似乎总有那么一段时间。独孤笙前所未有的安静,这次,估计是真的伤心了。他的脸上都是疲惫,凌波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浅浅的勾起弧度。 “你也累了几日了,回去休息。”独孤笙陪着凌波缓缓的走在路上,她偏头看他神色,落入独孤笙眸中。 他忽然积郁了几日的心情瞬间缓和了许多,神情也不再紧绷。轻轻的点了点头,想着,自己是该好好休息了。 深宫。 东风入住皇宫,靠近冷宫的一处偏殿。他说此处是事发之地,搜寻更为方便。风吟王也就依了他,将这偏殿暂时给他居住。 从东风入宫,不知是不是暗处的东西有所察觉,前所未有的安分。他查过那些白骨,已经能确定这深宫有妖。 倒是有趣了,妖素来是见不得光的暗灵。皇宫龙气云集,按理说妖孽应该避而远之才是。可他在这皇宫也算待了几日,却还是察觉到了微弱的妖气。 他审视了一番,心底已经有了计较,能在皇宫生存,必是有了可以庇护其的依靠。相生相克的道理,他不禁扯唇,倒是忘了。 可以克,便可以生。 过几日便是月圆夜,妖气极盛。到那时必定无法遁形,他自然不曾忘记来皇宫的目的。那个金丝楠木门之后的东西,才是他想要理清的头绪。 夜色阑珊,月明皎皎。云雨之后,魅的女子轻笑,看着已经沉沉睡过去的风吟王,手中缓缓凝聚青黑之气,将风吟王的龙纹佩握在手心。 便匆匆而去,绕过回廊穿过假山,通过幽深的甬道。风吟王沉睡在梦中,他的眼前一片青黑雾霭,看不透,走不出。 龙纹佩的温热指引着方向,月色渐渐皎白如霜,盛放着每个月最美的光辉。是了,那便是圆月。月圆时分,最是沉寂也最是喧嚣。 沉寂是这深宫空无一人的回廊院落,喧嚣是暗夜里蠢蠢欲动的生灵。或人,或妖。东风再次踏入那个禁地,无意间闯入的领地,金丝楠木门依旧紧闭。只是这次,里面的气息浓郁了些。 他的眉头挑起,安静的站在门外。缩减自己的气息,里面的声音很轻,他听不清那些呢喃,却隐约嗅到了龙气的味道。眉头不由深锁。 果然与自己所料不差吗?那风吟王岂不是。他突然有些踯躅,若是风吟王有失。独孤笙是否会怪他? 在这里的时日。虽有猜忌,可独孤笙此人也是君子,待人接物张弛有度,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东风自然也能感受到他那颗为君之心。 他那样的人,心怀天下,才华横溢。不过分仁慈,亦懂得奖惩分明。君王,从来都是两面,一面光明,一面黑暗。 恰到好处的度,才能将天下归于弹指之间。 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东风安静的站在金丝楠木门外。里面的世界与外面截然不同,妆容精致的女子裙摆迤逦在地上。此刻的她褪去了假面的外衣,替身已经被她随意的丢在角落。 仔细看才会发现,那替身赫然是风吟王新得宠的魅。只是此刻软软的,没有力气。女子小心翼翼的扶着一个几乎虚化的影子。 依稀能看到那眉眼,精致如朗月。只是脆弱的,仿佛风吹过就会消失。 “鹤渡,我拿来了。龙纹佩在这里,我很快就能让你恢复生机的。” 男子虚弱的咳嗽了一声,又是无奈又是叹息,“不要再冒险了,不值得。我们不过萍水相逢。” 魅无奈一笑,“可我遇到了,就舍不得放开了。不救你,我又怎么心安。” 空气突然陷入了沉默,魅抬头看天顶上的月光,恰巧柔和的洒了进来,在大厅的中央撒下柔和的光芒,女子的神情有些慌乱。 似乎还有些害怕 “魅,别做了。会把你自己搭进去的。”鹤渡试图劝她,他知道这个女子为他做了多少,可他无能为力去阻止。 一直把她当妹妹,从她把他捡回来养在这里的时候。却不曾想她为了自己万劫不复,可惜,却无力报答。 “不,鹤渡哥哥你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鹤渡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他现在的状况。无法拒绝,只能任由魅的操控。 有时候他在想,与其这么游荡,不如魂飞魄散,也好过牵挂。让一个人为自己堕落,他的心头满是不安。 魅似乎已经孤注一掷,她将所有的力量凝聚掌心,吸引着月清晖。那枚龙纹玉佩在阵中,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鹤渡的身形渐渐勾勒了出来,没了之前的虚缈。魅方才勾唇笑了一下,只是隐隐有些不支。在她灵力最弱的时候,东风走了进来。 金丝楠木门化为灰烬,魅设下的禁制不堪一击。她从前为了防止有人进来,用了繁复的手法只有自己能打开。现在她的力气几乎都用来牵引阵法,为鹤渡疗伤。 自然就有些不济了。 来人的目光落在魅的身上,原来不过是一只香囊化成的妖,倒是小看了她的见识。这样的阵法,她的道行,就算是勉强完成,也要命悬一线了。 顺着她的目光,东风瞥见了一旁几乎被他忽视的人。他的眸光紧缩,有些不可置信的站在那儿,颓然的笑了笑。 “鹤渡,你小子倒是命大。” 那人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兄弟还没做够,我怎么舍得离开。” 还是以往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这次多了喜悦,掺杂了太多岁月的声音,总是带着难言的无奈。 魅的敌意浅了些,她掌心的光芒越发弱了,应该撑不了太久了。 第十五章 不敢剥离,是与生俱来的记忆 “是魂元重塑,”东风的神色凝重了起来,那女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逆天术法的反噬,本就不是她的道行可以承受的。 更何况魂元重塑需要强大的精神力,一旁的鹤渡焦急出声,却是无法站立,只能半靠在墙壁,“魅,放弃。你不需要做这么多。” “鹤渡,是我救的你。就要负责到底。”魅一如既往地偏执,东风手心一划,金黄色的光芒悦动,落入女子眉间。那女子瞪了他一眼,东风一脸无辜。 “多谢。”鹤渡低声致谢,他知晓东风的责任,可是又不能弃魅于不顾。眸光微闪,但见那龙纹玉佩缓缓腾空,弥漫氤氲之气。似梦似幻的迷离之景,探的是人心。 眉宇紧皱的鹤渡,似乎深陷其中。魅渐渐脱力,却见一双温暖的手掌托着她的小脑袋,缓缓输送灵力。 “你会被牵连的,我是无恶不作的妖孽,而你是捉妖师。”魅心有余悸,她的气息平缓了许多,面色也不再苍白。 看上去,鹤渡的朋友与他一般,都是善良的呢。 “我是为了鹤渡,若他醒来怪我,我无法交代。”东风沉吟道。 “你和鹤渡,是什么关系啊?”女子好奇的问,身后的人沉默了,目光紧紧锁在腰间的玉萧,神色愈发紧张。 “再过一刻,他便能清醒了,这幅魂魄保住了,只是还需好好调养。”魅清凉的眸子染着淡淡的忧郁,她望向那个人,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愿意为他倾尽所有,可终究只是过客,他们都有自己的归途,偶尔的交汇不过是巧合。待尘埃落定,鹤渡缓缓倒下。 那枚龙纹玉佩失了光泽,安静的遗落在一旁。 “我要走了,”女子启唇,轻笑,她的笑容很浅,未达眼底。 “不等他醒来道别?”东风出声问道,他的心头有一丝迷惘。为救人而杀人,是正抑或邪?可终究,有无辜为之丧命。 “不必了,萍水相逢。若日后有缘再见,我会和他说重逢。如今,我应该去赎罪了。那些逝去的冤魂,我想应该让她们得到安宁。” 魅扯着唇角笑了,看着这样的她,心底多了无奈蔓延。东风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倦色,他的心底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轻易的挑动心弦。 他多么想那个人记起一切,又多么害怕那个人会毫不在乎的抛弃过往。像她曾经那样果断。 时间过的很快,鹤渡醒来时已经不见了魅的踪迹。他望着东风,过了这么久,总算他还安好如初。起了玩弄的心思,便轻轻扬起眉角。 “这么久不见本公子,可是寂寞了?”东风白眼,懒得搭理他,却是握紧了手上的玉萧。他想问那幻境里鹤渡看见了怎样的过往,手边的力气加大了些,还是选择了沉默。 听见那人调笑,认命的哼了一声。 “先歇着,玉萧保存完好。应该足够你恢复元气,等你生龙活虎了,再来风流不迟。” 鹤渡不满的嘟囔,还是顺从的化作一道绿茫进了玉萧,任凭东风将玉萧一如既往地插在腰间。就像他们曾经那样形影不离。 他的心又开始有了安宁的理由,皇宫里的妖气已经散了。那龙纹玉佩落在地上,孤零零的,毫无生气。东风眸光一敛,暗夜里忽然出现一道猝不及防的光影,一闪而逝。 龙榻上沉眠的人,恍惚听到了什么奇特的声音,打开宫门,却还是沉默的尚未迎来曙光的初晨。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惊弓之鸟了,却在滑落床铺的一瞬间,感受到一块硬质地的石头。 失踪的龙纹玉佩,风吟王诧然,这一夜再难安眠,他看着外面的光景,久久不能平息。是警告吗?看来必须让法师尽快行动,清了这皇宫的不净之物。 第二日东风在皇宫施法除祟,隐隐被阻。他抬眸望向端正站着的风景王,神色紧了几分。风景扬的腰间有一条玉带,似乎有些不寻常。 收敛了所有的心思,待日暮时分踏出皇宫。带着风萧回了独孤府,听说独孤笙正和太傅听学,便径直回了房间。 不料撞上了出门的凌波,微微欠身致意。 “喂喂喂,怎么是她?她不是失踪了吗?”东风还未开口说话,腰间的玉萧便不淡定了。鹤渡知晓他们的恩怨情仇,此刻再见故人,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 凌波是断然听不见的,所以东风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凌波,这几日在皇宫除妖,不知你的倾欢酒馆如何了?我也未能尽力,实在是觉得有所亏欠。” 凌波唇角的弧度扬起,不在意的道,“阿笙已经帮我都安排好了,黄昏落极美。若你下次有空,可以再去坐坐。” 心头的失落不经意压下,眸子里沉痛的光芒被睫毛掩盖。东风心头涌起的伤,一阵一阵的弥漫。她和独孤笙,倒真是亲密。 像是突然多了裂痕,在心底滋生。他勉强调整情绪,“凌波相邀,又怎么会不从。等改日我送你一件礼物,算是贺礼。” 凌波笑了,点了头,转身往厨房去。她做了糕点,给独孤笙当做夜宵,匆忙的过去才想起,刚刚遇到东风的时候怎么忘了,请他一起品尝。 “你就别酸了,她可是失忆了?”鹤渡一针见血,听得东风又是一阵心疼。 “是,不过她会记起来的。你的伤还有大碍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鹤渡无奈摇头,“你的问题真多,该告诉你的自然会告诉你,对了,你,”他欲言又止,东风淡漠不语。 “你还爱她,是吗?” 猝不及防的心思就这样被戳破,即使早就昭然若揭。可东风还是忍不住酸涩。所有人都知晓,只有她不知。 这份爱埋藏的深远,他不敢剥离,害怕血肉模糊。融在骨血的爱,带着与生俱来的记忆。他辗转了这么多年,想要的也还是一个她。 第十六章 不过随风落幕 “爱,可惜是她选择的忘记。”无尽的怅惘,鹤渡无奈摇头,这两人之间的纠葛,他看着百转千回,竟不知如何才是最好的安排。 “顺其自然,反正你已经找到她了,不是吗?”鹤渡笑着,他看着东风这幅深锁眉头的样子,实在是看不过去。那些昔日破马张飞的日子,还是令人怀念。 “我知道,我只想安静的陪在她身边,就心满意足。” “你从前可不是这么容易满足的。”鹤渡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笑着扬了扬眉。东风自然能看到他做鬼脸的样子,好笑的揶揄。 “想讽刺,还是等你修成人身再来算账。” 鹤渡瞬间安分了下来,他这次伤的极重。若非魅的出手,他只怕早就魂飞魄散了。只是如今这完好的灵,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心口又一阵阵的窒息。 见他沉默了,不再闹腾,东风的神色平缓了些许。“我知道你介意什么,那些亡灵已经超度。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愧的。” 鹤渡难得没有呛声,一夜沉寂的过分。再次打开门迎接初阳,东风还是一如既往地模样。他笑着朝院中早起练剑的独孤笙道早安。 独孤笙收了剑,刚想走过来,看见一旁的凌波穿着水慕绛纱的流仙裙,一转身,便是香气袭人。他一时看的有些痴了,凌波不爱打扮,但她那秋水眸,却是盈盈惹得人心头一紧。 “阿凌,昨夜睡得可好?”独孤笙体贴问道。 “多谢挂念,昨夜睡得甚好。我今日要去倾欢酒馆,你们要同行吗?” 美人邀约,自然欢喜之至。东风不在乎的调笑,已是走在凌波身畔,他的唇畔紧咬,几乎渗出血痕。面色说不出的深沉。 阿凌,他从来到这里,从未如此亲切的唤过她。而凌波与独孤笙,已经相熟到可以互唤阿笙,阿凌。这样的感觉让他易怒,还有些莫名的烦躁。 “别看了,她现在不记得你,身边人又那么体贴。忽略你很正常。”鹤渡凉凉的声音传来,东风下意识的捏紧玉萧。 默默出声,“你要是不想被我弄死就安静点。”鹤渡无奈,嫌弃的偏头,看向前面的一对玉人,又瞥了瞥东风青黑的脸色。 果然还是不曾开窍,好心提点,“要追就光明正大,她那个性格,是看不出你的情意的。” 黄昏落不多时出现在眼前,又是黄昏瑰丽斑驳的模样,她似乎很喜欢,已经跑开了。阳光稀稀疏疏的洒在她的衣襟,袖口,裙摆,落下一地金灿灿的忧伤。 东风心头忽然传来一阵窒息,从前的她最喜欢的黄昏,她说黄昏是忧郁的。凄美的。那时他不解,只觉得她想入非非,直到现在身临其境,才知晓那落寞从来不在黄昏,而在心头。 “阿凌,慢些。”独孤笙忍不住出声,看着这样的她,多了狡黠和灵气,更让人着迷。 东风缓步站在凌波身后,伸手触碰落日余光。这个地方很美,美得梦幻迷离。他的心不可抑制的跳动,在她回眸认真看他的瞬间。 “我们,是不是曾经这样看过日落?” 一句话激起的涟漪,他点了点头,看见她的手扶住了头,面上皱成一片。想起他,会让她痛苦吗?这样的认知在心底扎根,东风突然就慌了。 “别想了,凌波,我们去倾欢酒馆看看。你不是说今日要开张?” 东风笑着岔开话题,凌波缓缓起身,险些跌落在地上,一双手稳稳的托住了她,她冲着那人一笑。 “谢谢阿笙,我没事的。” 某人心头又是一窒。 “人都走了,你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是鹤渡的声音,东风垂眸,看见身边来往的人流,只是少了凌波的身影。他记忆里永远的痕迹。 “多嘴,”东风不甘示弱,抬步往倾欢酒馆去。这里的景色已经大改,按照凌波的要求分成了两间酒馆,前院如晨曦,后院如星辰。 古色古香的陈设,让人进去仿佛在画中,舍不得移开目光。凌波心中更是多了感激,她知道独孤笙废了不少心力,唯有真诚的微笑才是最好的道谢。 有人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起来,他走到了后面的那处院落,不想听见独孤笙和凌波的欢声笑语,他选择一个人在这里闲逛。 星辰一般的壁橱,地板,以及这配套的装饰。不得不说,这样的酒馆让人心动,只是坐着,便能消散所有愁绪。 他静静地打开一旁的灯,灯光柔和的洒落,那星光仿佛有了灵魂,愈发的璀璨夺目。他静静看了会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似有若无的调笑了一句,“老板娘可是开张了,作为这里的第一位客人,有优惠吗?” 慵懒惬意的姿态。倒和他平日不同,凌波拎了一壶酒,笑着坐到了对面。“一壶酒,配这满楼星光。这样的优惠客人可满意?” 他觉得凌波越来越陌生了,她刚刚的模样,几分妩媚几分情动,温柔恬淡的嗓音,不似平时聒噪。看着似乎是赏心悦目了不少。 “自然满意,不知这酒何名?可配得上满楼星光。”东风不动声色的还击,那女子却是笑而不语。直到独孤笙走近,传来零星的脚步声。 人未至,“这酒唤风落,阿凌说繁华喧嚣不过随风落幕,何必惦念前尘往事。” “这位独孤公子,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话说你还没告诉我,他什么背景?” 鹤渡好奇的打量,总觉得似乎错过了好戏。 东风低声。“风吟王的弃子,你在皇宫那么久,应该有所耳闻。” 何止是有所耳闻,那扇金丝楠木门之后的秘密,是独孤笙生母一生的爱恨。她的喜怒哀乐都被埋葬,深宫的女子,历来都是可悲的。 “别走神了,独孤公子在等你。” 东风抬眸,撞上独孤笙探究的神情。“凌波心思精巧,是在下浅薄了,罚酒一杯致歉。” 他饮尽了杯中酒,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丝毫没有愠怒的模样。 第十八章 玲珑锦 凌波已经快步到了前面,盯着一个玲珑锦看得有些入迷,精致的绣工,沁着淡淡馨香。 她眸光微闪,似乎在想些什么,就连东风走到她身边,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东风偏头看她,朦胧的灯火中,她的容颜微熏,似乎多了一缕梦幻,看不见,摸不着,又带着淡淡的哀伤。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睛。目光落在女子纤细的手指上。 那里捏着一枚玲珑锦,柔滑的质地带着些许凉意。他的目光先是惊诧,继而愕然。她还是那样喜欢玲珑锦吗?原来,她还记着。 敛了眸中情绪,一片淡然。他笑着伸手接过玲珑锦,“既然喜欢,就买下来。”手中突然一空,她错愕抬头,看见那男子清风一般的容颜。 心底有丝丝缕缕的哀愁泛滥,他的目光淡然,可为何总觉得那淡然背后隐藏着难言的伤。 凌波摇了摇头,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看着玲珑锦入了神,就连心头都涌出一股酸意,有些密密麻麻的心痛,仿佛是这玲珑锦勾起的伤怀。 暗暗叹了口气,东风不舍的开口,“独孤公子在那边,我们过去。天色晚了,夜也寒了。” 凌波回过神来,笑着朝独孤笙招手。东风看着她握着玲珑锦,步子不觉就慢了下去,她的笑容依旧璀璨,那男子微微低头,她轻笑了声。 心头有些刺痛,他靠近了些,方才看见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梳子。做工精巧,很有心意,瞥见女子飞扬的眉梢,他的心思又黯了几分。 不由抬起手揉了揉额头,似乎今日格外的累。 “我们回府,”独孤笙出声,东风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最后一个进了府门,却第一个进了房间。 他房间的灯也随之黯了起来。一片黑暗,看不到他的情绪,只是觉得他低了头,似乎心口阵阵的疼。 梳子,历来便是天长地久的许诺,她收了木梳,是傻傻的不明白那梳子的含义,还是心底已经有了那个丰神俊秀的男子。 他的心底一团乱麻,似乎早已脱离了诡异。它以为再遇,他们会有以后,可现在的他们,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她对他,半分亲近也不曾有。东风蓦地笑了,带着几分凄凉落寞。鹤渡按耐不住的出口,这样的沉寂就连他的心底也闷闷的。他知道东风心底有多无奈,有多煎熬。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凌波了,若是再失去,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寻找千年万载。 “东风,事情还未落定,你怎么又能先输了气势。”鹤渡闲闲开口,他素来不喜欢宽慰,不过念在他们的交情,还是勉为其难开了尊口。 “我只是不确定,若她今生真的有了愿意相守的人,我的出现,会不会打扰了她的平静。” “你从前,不会这般优柔寡断。你向来分得清是非,怎么到了现在,反倒糊涂了,她既然还没有表明心意,那你就可以义无反顾的去追求。” “已经错过一次,为什么还要错过第二次。不要说什么天谴人妖殊途,既然你选择爱她,就不应该再有顾虑。” “现在的你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她一个人在风吟,受得是独孤笙的眷顾,栖身之地亦是独孤笙的府邸。“ “你那么了解她,又怎知她不会感恩。既然再次遇见,那就是你们之间还有缘分。那些她错过的美好,不如你亲自去弥补。” “她不记得前世那些恩怨,那么从头来过。我认识的东风,不会轻易气垒,你想给她幸福,那就自己亲自送给她。” 鹤渡沉默,空气又安静了下来,他很少这么认真的和人谈心,感觉有些倦了。果然是伤了元气,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静心修养。 本想提醒东风别忘了他的沧海之泪,不过看那人现在的情形,不如明日再提。 他需要时间去平复,上辈子的蜿蜒曲折,这辈子难免会小心翼翼。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虽然只是魂体,依旧睡得不安稳,他还是喜欢从前的东风,虽然刻板了些,不过比现在生动。 情之一字,不知是缘是劫。这一世,先动情的人是东风,忘记的是凌波。 所以注定有人暗夜里轻轻拭去过往的伤,有人沉沦不前,有人开始新生。 不过他向来觉得这种情事无聊又矫情,还是早日寻了沧海之泪,为自己疗伤。好早日恢复人身,那酒香,实在馋人。 凌波的房间里,女子坐在床前,低头看着掌心的玲珑锦,心口一阵阵的失落。她不觉抚上心头,为何看到它,会伤心失落。 梳子摆在了妆奁上,放下手中的玲珑锦,她盯着那梳子瞧了许久。脑海中不由现出一张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 怎么会想到东风,她赶走了脑海中凌乱的念头,一夜难眠。似乎那个人,她虽刻意忽视,可还是终究会因为他的情绪而低落。 凌波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今日无意间回头看见东风一个人落在后面,竟没来由的揪心。难过的情绪弥漫心头,但看着独孤笙的目光,还是笑着接下了礼物。 梳子很好看,就是缺了些感觉。满心都是身后那人失落的目光,她的情绪也跟着沉闷了几分。一定是昨晚没休息好,将问题归结于睡眠不足的某人,恍恍惚惚入了眠。 …… 别忘了醴泉的沧海之泪,东风刚刚起身,就听到耳边聒噪声。鹤渡回来了,他倒是不那么清净。无语的捏了捏腰间的玉萧,鹤渡知道这是东风的警告。 无语的陷入了安静,听见男子熟悉而清凉的声音,“我答应过你的,从来都不会反悔。既然你回来了,我也多了个管家。” 鹤渡还没反应过来上一句话,就在管家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笑骂。 “本公子最是风流,最厌拘束。管家什么的,还是等你拿到沧海之泪。” 东风不置可否的一笑,出了门。鹤渡不解的问,“怎么不见你的油纸伞?” 第十九章 梦之泪 “今日清闲,不想管那闲事。索性去黄昏落醴泉帮你拿了沧海之泪,若是你不想要了,可以再多话一些。” 鹤渡默然。看着那人清淡的神色,眸子一片黯然,就知道他必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微微摇了摇身子,玉萧的本体,还真是不如人的身体来去自如。 晨起便看见花园里一双璧人。男子微微低头,看向那女子笑意浅浅。温软的目光满是柔情,偏偏还很刺眼。 看不清女子的口型,只是看她舒展的眉眼,也必定是独孤笙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让他开怀。东风毫不犹豫的转头离开,甚至都忘了带上自己的油纸伞。 他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无奈的转身,身后朝霞喷薄欲出。独孤府越来越远,心思也不知沉向了何处。街上的行人稀少,此时也不过是清晨。偶有炊烟升起,缥缈如梦。一双眸子深沉,看不清暗夜的光。 沧海之泪,他虽有听闻是至爱之人所化最真挚的泪晶,可也从未见过真实样貌。传闻虚缈,本以为世上再无沧海之泪,可谁知竟然会出现在黄昏落的醴泉。 “不觉得这里,有些诡异?”鹤渡有些不舒服的声音传来,听上去闷闷的。 东风眸光一凛,不远处五彩斑斓的水波荡漾,有鱼儿跃出湖底,荡起层层水波。 似乎是轻轻的摆尾,一滴泪落在东风掌心,错愕抬头,一切已然面目全非。 这里是何处,眼前是一片水的世界,这里花落满天。无数柔嫩的花瓣肆意洒落。鹤渡沉默了许久,才无奈的开口。 “你掌心的东西,是梦之泪。” “它和沧海之泪莫非?”东风的疑惑未解,鹤渡的声音已然传了过来。不同于往日的慵懒,带着不易察觉的慌张。 “同根,看来有人已经请君入瓮了。梦之泪,若你无法勘破,那我们不仅得不到沧海之泪,还会被永远困在此地。”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既然这里山清水秀,我倒是不怕寂寞。” 像是随意的侃侃而谈,东风凝重的神情松了一些。倒是小看了这里的主人,梦随心转,心随情转。若无法解开梦之泪的束缚,便要永远沉沦。 他的心思方动,眼前之境骤然幻化。 浮屠境,为寻一只成年的妖兽。他孤身入浮屠境,却不料看到那溪边一袂红衣,美得耀眼张扬。正恍惚间,那女子抬眸一笑,他怔忪片刻,直到听到悦耳笑声方才惊醒。 “原来捉妖师,亦不过如此。”那女子走到近前,手上还拿着不知哪里折来的花枝,打量了他许久。 这才啧啧赞叹,“好生俊俏的捉妖师,本姑娘凌波,这里有礼了。” 话音落,却见那妖兽朝那女子飞扑过去。女子飞扑过去。女子挑眉,不耐烦的闪身躲避。 “公子可是刻意来找麻烦的,竟引来了我的宿敌?”凌波不悦,唇角微微抿起,只见她右手幻化,飞花绕指,是织梦术。 东风不由愕然,那女子与妖兽不相上下,倒是毫无畏惧,看似柔弱,却偏生有一股不服输的韧性。他的眸中有惊艳闪过。 旋身加入战局,引来那女子侧目。 “别来添乱。”一声娇斥,那织梦术不偏不倚,倒是笼在了妖兽眉心。不过也只是拖延罢了,想是凌波知道双方悬殊,刻意使了缓兵之策。 “我可以帮你收了它,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东风开口,心下涌起莫名的酸涩,刚刚的一瞬间他忽然梦醒。 是了,这是梦之泪的幻境,一切皆是虚无。险些入了梦,眼前的女子娇俏倩兮,明亮的双眸带着些许韧性。 他的心神禁不住一阵恍惚,摇头甩开繁乱的思绪。那妖兽凶残,随时可能反扑。身边传来女子的声音,“你行吗?” 东风挑眉轻笑,抽出腰间玉萧,不同于风花雪月的温婉调子,声音铿锵有力,是入阵曲。磅礴汹涌,一旁的凌波不由退开。 这曲子杀伤力极大,幸好有东风递给她的丹药,不然是万万受不住的。她再看那妖兽,只见长萧化刃,碧绿色的银芒闪过。 一剑封喉。 一颗心放了下来,东风这才开始打量萌之泪的幻境,利用人心软糯,刻意布设的局面。他方才思考打破幻境的方法,就瞥见凌波轻盈的红裙随风摇曳。 女子浅浅一笑,有些好奇的靠近了些,东风不觉莞尔,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分明是从前的幻境,可他初遇她时也是这般心神不定。 “你叫什么?”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干净澄澈的音色,带着女子独有的娇软,似乎是致命的诱惑。 东风笑着,“东风,我是捉妖师。”他的眸间有促狭的笑意,像是在看着猎物一般,偏偏这猎物灵动非常,他的心弦跟着颤动。 “捉妖师,你不是人类吗?为什么要选择捉妖。” 东风无言,他的眸光流转,到底是怎样的谜题,与当初一模一样的过往。梦之泪莫非,他恍然将目光落在那红裙娇艳的女子身上,一样的灵动,一样的俏丽。 那么陌生的,又会是怎样的气息。他的心底隐约有了猜测,不由走到她身后,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手从腰间绕到前面,将她紧紧的禁锢在怀中。 是了,最不能骗人的便是心跳,那时他也拥抱过她,那小鹿乱撞一般的心跳声,让他的弧度不由深了许多。 而她,平静无波的近乎陌生,她的心跳很稳,没有任何悸动。玉萧忽然摇晃了下,他听见来自鹤渡的声音,近乎窒息。 “是用执念幻化的梦之泪,没想到她的执念那么深,就算现在忘记所有,也还是会留存这一缕执念。” 东风默然,他不知该是怎样的心情,失落,沉郁,怒气,留恋,惋惜,还有后悔,错愕。 他的掌心已经染了血,捉妖师的血,可以破了所有的幻象。当然也会有例外,不过那只是些迫不得已的情债纠葛。 凌波已经渐渐远了,似乎是发现他没有跟过来,转回头朝他走了几步,笑意嫣然。 “东风,快过来呀。我带你去看我的秘密基地。” “快呀,再迟,你便出不去了。”鹤渡心急如焚。 第二十一章 沧海之泪(二) 偶尔有人从旁边经过,恍若无人之境,东风这才骤然想起,这里不过是回忆。他能看到莹莹碧宫的所有过往,可他们看不到这个外来的闯入者。 “这莹莹碧宫的景色果真美轮美奂,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万万不信的。”鹤渡叹惋,他的心中生起希冀。养魂了这许多日,早就寂寞了。 “那边有人声,我们用意念交流。若是被发现了,会引来无端的祸事。”东风到底还是谨慎些,他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而去。 一袭粉蓝色的罗衫,肩头耸动,似乎是哭了的样子。那女子缓缓抬头,目光满是茫然与凄楚。东风心头涌起怜惜。 “清玖,好清玖。别难过了,他们只是说着玩的,我的清玖最好看了。” 说话的是一旁摇曳的珊瑚,如血色一般剔透。是上品的珊瑚,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分外的温柔。 “霜,我是不是不是父王的孩子啊,哥哥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我生来就要被诅咒。” 低低的声音伴随着抽泣,她仰脸看着那珊瑚枝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你就会哄我。”清玖娇嗔。 “好清玖,你看看你有多特别。彼岸花胎记是你的缘分,而且不过一千载的光阴,你放心,霜会永远守护你。” 心里甜甜的,她好不容易破涕而笑。那珊瑚化身为人,风流倜傥的俏公子。清玖哑然,随即攥起小拳头朝霜锤了过去。 “你和哥哥都是坏人,这样的样貌,最适合风花雪月了。” 霜轻笑出声,不知小丫头哪里听得话本。竟学会了风花雪月。他把小丫头的头掰过来,认真的凝视着,隐隐有深情浮动,是她看不懂的情深。 “我和你哥,都是最爱你的人。你就是我们的风花雪月,至于别的,不过尘埃。”小丫头开心的笑了起来,拉着霜走远了。 她便是这莹莹碧宫唯一的公主,清玖,生来面上戴有大片的彼岸花印记,容貌尚未长开,看上去很是骇人。 听闻这是对她的诅咒,到她千岁成年之际,才可以解除。她不知多少次以泪洗面,这样的容颜,总会成为议论的焦点。 尽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还是免不了伤痕累累。好在她遇见了霜,某次低泣,身边的珊瑚忽而轻轻敲点她的头,她疑惑的抬头,小脸上满是泪痕。 霜第一次感觉,原来小丫头哭起来那么丑,又那么让人难过。心口不可抑制的疼,不知是不是怜悯心作祟,他下意识的想去安慰她。 日子久了,他才发现这小丫头是个宝。她的心中是梦幻斑斓干净纯粹的世界,她的笑很纯洁。没有任何杂质。 放下所有的戒备,只为看她展颜。 清玖牵着霜去碧澜宫,哥哥此时应该在午睡。 “霜,我们去找哥哥玩,”霜点了点头,看见小丫头如同蝴蝶一般穿梭,下一秒一个矜贵非凡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他的面色沉了几分,“清玖,是谁欺负你了?”小丫头的泪痕未干,眼睛肿肿的,看着好不委屈。 一颗心像是被揉碎了,他向来对这个妹妹言听计从,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小丫头看他生气了,扯了扯他的袖子,眨着大眼睛。 “哥,我们不提了好不好。我们一起玩。”清澜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小丫头渴求的目光,又咽了下去。 心底已经把那些欺负小丫头的人问候了遍,决心背着小丫头查清楚。看到小丫头握着霜的手,神色又冷了下来。 他拉过清玖,笑了笑,“霜公子请坐,多谢霜公子对小妹的照顾。” “少主客气了,霜与清玖投缘。作为朋友,照顾她理所当然。” 清玖摇了摇头,总感觉哥哥对霜有敌意。 “哥哥我们一起玩,你不是说给我带了好玩的。”清澜回神,央不住自家妹妹的请求。手一挥,两幅完整的面具木材出现在案几上。 “妹妹,哥哥过几日送你一个礼物。”清澜开口,看小丫头笑了。心里也就不那么堵了。 “何必过几日,不如我们比赛。看谁先做好,清玖你来监工。” 霜说着,玉指便拿过了一份工具,用刀细细的雕刻着,清澜气结,不过看着小丫头期待的目光。强行压了下去。 不紧不慢的刻画,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就在这时,宫殿的门被敲响,清玖看了看忙碌的两人。起身开了门。 “公主殿下,大王叫你过去。”清玖心头一紧,她知道父皇不喜欢自己,下意识的瑟缩,想关上房门。 “公主殿下,别让大王等着急了。”侍女冷淡的声音响起,她突然感觉到窒息的恐惧,那个温柔的王子殿下,竟然将她甩开了。 “谁给你的权利,敢对妹妹不敬。这莹莹碧宫,什么时候这样没规矩了。” 清澜抱着清玖,径直到了大殿之上。侍女已经跑开,整个莹莹碧宫都知晓,清澜王子宠妹如命。她竟然大胆犯了忌讳,只怕以后都不会好过。 王爷本是等着清玖过来。一回头看见清澜抱着清玖直接进了殿中,神色又暗淡了几分。他知晓兄妹情深,所以才想让清玖做说客。 不过清澜来了,他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过来让父王看看,我的澜儿和玖儿都长大了。”他笑着,清玖心中却生了寒意。 父王向来都不会这样对他们兄妹,莫非,出了事端。 “父王,您叫妹妹来所为何事?不知清澜能否一听,”温润的声音滑过喉间,清澜的眸子很亮。他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王,心一沉再沉。 “云风宫来人了。”短短一句话,清澜的神色便冷了下去。 云风宫,他又怎么会忘。当初那个张扬的女子,正是出自云风宫。 “儿臣不知父王何意?”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的心不知该去往何处。只是有些侥幸的想,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下一秒,那个沉稳的声音,彻底将他打落尘埃,他才知,自己原来可以如此卑微。而亲手送他卑微的人,是他的父王。 第二十二章 沧海之泪(三) “澜儿,你该知晓。云风宫和莹莹碧宫的旧怨。”清澜抿唇不语,静静抬眸看着那人,心中一片寒凉。 “所以呢?父王要如何?”清澜垂眸,开口,落寞席卷而来。站在他身侧的清玖瑟缩了下,这样的哥哥看上去是那样陌生。 哥哥为何难过,她想,但她不知道答案。还天真的开口,“父王要哥哥去化解恩怨吗?哥哥人最好了,一定可以的。” 单纯稚嫩的声音,落在两人耳畔,身形俱是一震。清澜复杂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父王,可否让妹妹先出去。”无奈的叹息,只是转瞬,害怕被清玖看出端倪。 “那清玖,你先出去。”意外的,小姑娘站在原地不动。她坚定的看着两人,“我不出去,父王想让哥哥做什么?” 她有些怕了。哥哥这样的态度,让她心慌乱不已。云风宫的人真是坏,还要为难哥哥,哥哥最温柔了。 “寒芜宴上,莹莹碧宫有愧于云风宫。澜儿,你也知道莹莹碧宫现在的样子,经不起任何的动荡。” 父王语重心长的劝说,听在清澜耳中说不出的讽刺。 是他的父王,可同时也要推他下地狱。他曾想和妹妹,父王一起,幸福快乐的直到生命尽头。可到头来,不过是痴心妄想。 “是她要求的。”平淡陈述的语气,淡然不过的神色。清玖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父王已是应了下来。 “云风宫的云缈,受万千宠爱。她生来美艳,纵使澜儿入赘,也不会吃亏。” 终于还是脱口而出,清澜脚下虚浮,他勉强勾起一抹笑意,绝望而凄凉。轻轻的嘲讽溢出,“呵,父王还真是舍得。” “我不可能入赘,父王不如赐死儿臣。儿臣告退。” 这是第一次,清澜公然违逆了父王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大殿,只觉得心在慢慢凋零,甚至不知疼痛。 清玖已经呆了,似乎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哥哥虽然温柔,可骨子里也是个傲气的人。入赘,父王怎么舍得。 她愤恨的泪眼婆娑的狠狠瞪了父王一眼,追着哥哥跑了出去。哥哥一定很难过,可她追着追着就看不见了清澜的踪迹。 反倒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一双葱白的玉手伸了过来,她看着那人浅浅的笑,心情也好了很多。 “怎么了?搞得如此狼狈?”霜皱着眉头,她的衣衫沾了泥水,皱皱的裹在身上。他无奈摇头,一点光影乍现,一件银白色的衣裙落在掌心。 “好漂亮的裙子。”清玖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目光中满是惊艳。 “送你的,本来前几日就做好了,一直没机会相赠。”霜望着清玖的模样,淡淡一笑。 她虽然不像别的女子一般倾城国色,可总会让他轻易的心软。 霜自嘲的笑了笑,什么时候,他开始有心了。 “谢谢霜,唔,差点忘了。哥哥现在一定很难受,霜你陪我去找他好不好?” 清玖央求着,大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分外惹人怜惜。霜轻柔的安抚,想要问她,小姑娘哭的厉害。 只好跟着她去了清澜的宫殿,殿门紧闭,从里面设了结界。清玖担忧的看着,哥哥从来不会这样子,也不会不理自己。 “霜,怎么办,哥哥会不会出事呀,”清玖无助的问。她完全慌了心神,从前都是哥哥保护她,可现在哥哥伤心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会的,我们等你哥哥冷静一些再过来。他现在心情不好,清玖要乖乖的等你哥哥回来。” 清玖黯然,她垂了眸,黑色的睫毛浓而密,掩住所有的忧伤。“我会乖乖的,我要帮哥哥。” 霜的神色敛了一些,带着清玖离开。寂静的宫殿里,猩红的眼眸泛着盈盈水光。清澜滑落在地上,笑意薄凉。 像是沉闷的狮吼,低低的呜咽。那云风宫的人,他想着,蓦然笑出了声。那个女子多骄傲啊,云缈,望之不可及,遇之不可扰。 偏偏他就惹了债,一向温润的他,遇到那样张扬的女子。只是一个不经意,打翻了她手中的茶盏。谁料她抬眸间,竟是漫天的恨意。 那时才知,原来云缈与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是年少时轻狂,后来收了本性。可还是牵连了故人,以至于风濂无故枉死。 那是他心头的伤,也是遇到云缈以后,再次掀起陈年的伤。入赘,那个女人倒是狠心。知道怎样磨灭尊严。 亭子里散落着酒壶,他歪歪的倚靠在一旁。似乎已经没了选择,失落,绝望,父王的态度那样明确。 到底,他还比不上家族利益。可是又该怎么做,心乱如麻,他的头发被抓的有些散落。颓废,落在这样一个从来温润的男子身上,薄薄的余晖悄然覆盖。 遮掩黯然的神情,已经是深夜,他缓缓醒转。地面冰凉的有些刺骨,他竟不知不觉醉酒在这亭中一下午。 淡淡的讥讽轻溢,依旧紧闭了结界。他不想再理会,他不过是莹莹碧宫的棋子。让人绝望的永远不会是穷途末路,而是明明有希冀,偏偏被最信任的打落深渊。 那种痛,更甚撕心裂肺。指间的玉壶碎裂,尖锐的划破了血肉。他挑眉一笑,听着血滴答落下的声音,又是一杯薄酒饮下。 记得从小清玖跟在他身旁,他总是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经的笑,“妹妹,无论何时,你都有哥哥守护。我们是家人,最亲的家人。” 彼时清玖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现在想起,倒是越发讽刺。亲人抑或棋子,他的父王,竟然那般自若。 他以为,父王是爱他和妹妹的。其实不过痴心妄想。 不如一醉,何必要给他们做了嫁衣。清澜失落的想,他的眼中有泪滑落,晶莹的液体落在手背上。又是一番轻嘲。 踉跄着回了房,瞥见莹莹烛火。那白日里做了一半的木具搁在一旁,微微倒映着烛光。他眼中倏然有了光彩。 第二十四章 沧海之泪(五) 云风宫,不同于莹莹碧宫的淡然。风格奢华而张扬,站在宫门前,望着里面层层叠叠。 清澜抿唇,心底微微酸涩。通报过了很久,都未曾有人前来开门。他在那里站了许久,腿脚酸的厉害。 直到日暮时分。才听到一道慵懒的声音。“怎么说也是本小姐未来的夫君,哪里能让你们如此怠慢。” 呵,好一个未来夫君。 依旧张扬的模样,唇色艳丽胜过冬日雪梅。云缈步伐轻盈的踏出宫门。 清澜抬头,眉梢上挑。他理了理衣襟的褶皱,淡淡的目光从云缈身上扫过。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很是撩人。 “云缈宫主近日可安好,家父在云风宫做客多日,实在叨扰。” 云缈心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都说清澜性子软,倒也不全是。不由厌恶的蹙眉,看他这温温软软的性子,暗暗皱了眉。 她是不愿的,可若不借了入赘的名义。还真不知该如何解了当年的仇怨。那是第一次那么认真的喜欢一个人。 可惜命运无偿,还来不及白首。就被突然出现的清澜破灭了所有的以后。她的心底是怨恨的。 随着时间绵长,恨意一点点渗入骨血。听他虚与委蛇的说辞,心头又是一阵恶寒。 “再过一个月便是吉日,你若忘了,莹莹碧宫怕是”,她的话未说完,清澜抿唇。目送她离开的方向。 右手指甲紧紧扣在手心,隐隐有血色蔓延。云缈走了,他停在宫门前,正打算进入。 就看见一身锦缎的自家父王,悠闲的从云风宫走了出来。面上微微有些醉意,应该是饮了酒。 “父王这几日在云风宫过得可还安详?母后在家泪水涟涟,父王倒是快活。” 清澜刚刚受了气。看见自家父王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头火烧的越发旺盛。他咬了咬牙。 “亲家自然不会差,我和老头子聊的开怀。等你娶了云缈,那姑娘万里挑一,也是你的福气。” 冷哼一声,只剩一片衣角。碧王爷摸了摸鼻子,虽然入赘不体面,不过那云缈与清澜倒是绝配。 断然不会委屈了清澜,他自然不知那些情愁。私心里还在盘算婚礼,慢慢悠悠的回了宫。 “哥,你回来了。”清玖戴着清澜给她做的面具,眉目微张,鼻子俏挺。多了几分灵动与艳丽。 “父王已经回宫了,哥你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啊。”清玖轻柔的声音滑过,男子恍惚。 “遇到旧友,多聊了几句。”清玖低垂着头,哥哥似乎有意瞒着自己。咬了咬唇,冲清澜一笑。 “哥我今日约了霜教我作画,你要不要去看看?” 小丫头眨着眼睛,稚气未脱的样子。清澜叹了口气,唇角微勾。 “你自己去,哥哥今日累了。” 清玖望着哥哥远去的身影,眉心蹙了蹙。总觉得哥哥近日奇奇怪怪的,“霜,你说哥哥真的喜欢云缈姐姐吗?” 彼时霜正拿着毛笔,在纸上点画。笔尖一顿,险些毁了上好的画作,索性转了笔触,便见墨竹点点。 “问你哥哥咯,玖儿是不是也想嫁人了?看你最近这么欢喜的样子。” 清玖纠结的戳了戳手指,不安的看着霜。 “只是觉得哥哥最近怪怪的,他要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娶呢?” “记得哥哥说过,入赘是最无力的选择。可他如今心甘情愿的模样,和几日前判若两人。” “霜,你说哥哥是不是很难过啊。我看得出,他最近连笑容都少了。他从前最是清风明月的性子,也不知父王在想什么。” “霜,你是男子,不如帮我劝劝哥哥。我不想哥哥难过。” 霜的神色越发冷了,清玖满心都是哥哥。很久都没有得到答复,她慌乱抬眸,却发现霜近在咫尺的容颜。 不知何时,他们的距离这样近。淡淡的呼吸声,她似乎看见霜的喉结滚动的样子。他的耳根有些红。 迷茫的抬头,一不小心撞到他的下颌。她的唇从他的衣襟滑过,淡淡的柔软撩的他心猿意马。 “玖儿,他是你哥,他有他的选择和担当。如果他不能解决,那他也无法守护你周全。” 男子的气息很好闻,她似乎有些迷醉,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悦耳动听的声音萦绕耳畔,温软而清冽。 “有句话一直未曾告诉你,现在,想听吗?”霜的气息在她周深身萦绕。她退了些许,瞥见他浅浅的唇。 薄薄的。很撩人,很心悸。 “想听。”不禁思索的回应,霜低低的笑出了声。他抬手揉弄她的头发,嫩嫩的滑滑的,摸上去很是舒服。 “嗯,”从未如此靠近,她几乎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心跳声。手心微微攥紧,却在下一秒触碰到温软的物体。 十指相扣,她见他眸光似水。他望她如春水波澜。分明不是倾城色,在他眼中偏偏无可替代。 “我心悦你。玖儿,我知今日这醋吃得莫名。他是你哥哥,不过若是你对我关心多过他,我自然也会待他好。” “我从前未曾喜欢过一个人,不知道喜欢是怎样的。或许我的要求霸道了些,不过玖儿,你,” 他开始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让我代替你哥哥守护你。” 呼吸愈发急促,她的脸颊绯红,神色局促。轻轻咬唇,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转身飞快的跑开。 她的脸颊烫的厉害,霜轻笑着,瞥见她离开的慌乱。 神色蓦然冷冽,“滚出来。” “怎么,被撞破了好事,恼羞成怒了?”女子一袭红衣,墨发张扬。悠闲的靠在一株珊瑚树上。好笑的挑眉。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露水情缘玩够了也就散了,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霜的神色阴沉的厉害,他的唇角弯了弯,“是吗?你可是贪恋红尘已久。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可真是霸道。” 冷笑揶揄,刀光剑影。如果有人在眼前。必然会看见男子眼底的血色,带着嗜杀的兴奋。 “她的千岁宴快到了。别忘了你的承诺。” 第二十五章 沧海之泪(六) 所谓入赘,不过是一顶轿子。清澜垂眸,揉了揉清玖的脑袋,他的心间总是隐隐不安,望着清玖神色越发深沉。 “玖儿,若有一天霜不能护你,那你便自己护你自己。” 彼时清玖不解,懵懂的抬眸,干净纯粹的模样惹人心怜。清澜只觉心口堵得慌,冷淡的眸子扫过众人。 “我既走了,玖儿妹妹便是莹莹碧宫的少主。待我如何,便待她如何。若让本君知晓,她受了半分委屈,必十倍偿之。” 彼时他被封为自闲君。蓦然想起词中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自闲,不过清愁满腹,何曾清闲。新婚夜只他一人孤独,伴随零星灯火。兴起了,点了墨落笔,不想竟是“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无端自哂,看来今日倒是契合了诗意。才会惹的这般嘲弄。不过相见,倒不如不见。 “自闲君过得可安稳?今日带你去看戏。” 云缈轻笑着,眉目间潋滟无双,魅惑之至。清澜抿唇,缓缓弯起唇角,随手撩了额间短发。 总该面对的,他与云缈婚后聚少离多,他倒是也乐得自在。 只是夜夜的折磨,几乎浸透了骨髓。他知道那女子有恨,却不知那恨意透骨。鲜血顺着指尖渗透,他的面色愈发苍白。 日复一日的折磨,何时才是穷尽。 云缈依旧是红衣,似乎只有这样张扬的颜色,才配得上张扬的她。清澜恍然,挽着她的手,未曾应答。 莹莹碧宫之内,正在发生着一场动荡。 清玖从熟睡中惊醒,是一个无厘头的梦。她梦见自己满身鲜血,莹莹碧宫不再是碧水潺潺,血水浸的周身凉透。 醒来恍然,似乎身上都布满了凉意。这些时日跟着父王打理宫中事务,才知莹莹碧宫并非表面风平浪静,内中暗潮汹涌,只怕连父王都未能勘破。 “清玖,又做噩梦了?” 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畔,轻柔的摆弄着她的青丝。她的头发生的极美,如同海草般摇曳。 她靠在霜的身上,无力的揉了揉头。 “最近不知怎么了,经常做噩梦。马上就是翠珠荟了,哥哥来信说他会回来。” 霜神色冷了几分,察觉到气温骤降,不安的皱了眉头。清玖伸出手,温柔的抚平霜眉间的褶皱。 “怎么皱眉头,我好久没见哥哥了,只是有些想他。”清玖撒娇。 霜的神色和缓了许多,看着怀中的人,眸色越发深沉。她抬头,瞥见他深邃的目光,不由看的有些怔楞。 “傻丫头,”他笑着,俯身低吻,温热的唇畔划过轻柔的弧度。清玖愕然,指腹轻轻摩挲柔软。 “霜,你要负责的。”她又羞又恼,喜悦席卷了胸膛。 “我爱你,我会负责。”霜低低的笑了,他的笑声很好听,她似乎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脸色骤然变红,低垂着头不敢看人。后知后觉的发现被占了便宜,笑闹着乱成一团。 “好了,不闹你了。记得下次不要想别人,有句话一直未曾告诉你。” 霜顿了一下,抑扬顿挫的道,“清玖,我爱你。” 一句我爱你,她开心的跑过去抱住他。原来,一直以为是自己一个人的喜欢,突然变成两情相悦,是如此美好。 幸好,还有他在。 清玖开心的笑了,“等我过了千岁生辰,你就来娶我。霜,到那时,我会给你惊喜。” “唔,算来,翠珠荟过后一个月,恰巧是我千日生辰。” 霜低低的应了声,神色晦暗不明。 “我说,这珊瑚精,看着不简单。”鹤渡悠闲的看戏,戳了一旁的东风一下。 “应该是早有预谋,只是我觉得,他对这清玖有情。”东风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了,别整天情情爱爱的。还是继续看。沧海之泪应该快出现了。” 东风眸色晦暗,看着那不远处拥抱的人,心头一阵阵的酸涩。 翠珠荟。 云缈挽着清澜的手,笑着与清玖打招呼。清玖微微一笑,收下云风宫的贺礼。 清澜一如之前温润,眉宇间有些苍白。她的心蓦地一痛,身旁的霜握紧了她的手。 “别担心,你不是说你哥哥是最厉害的。” 她的心安定了许多,翠珠荟暗潮汹涌,她的神色微哂。偏头看向不远处和父王母后交谈的宁王。 那是父王的堂弟,一直代为打理莹莹碧宫,做的井井有条。父王曾经甚为倚重,只是近些年渐渐崭露头角,大有一枝独秀的势头。 只是父王不知,这位宁王,与云风宫私交甚好。她挑了挑眉,这次翠珠荟。看来还真是有备而来。 “哥,我都想你好久了。”应付了来往的客人,将翠珠荟的重头戏托付给父王,她这才偷闲过来看清澜。 “最近有人欺负你吗?你都瘦了好多。”清澜心疼的揉了揉她的头,手心骤然捏紧。 “嫂子呢?”清玖不解的问,刚刚还看见云缈,转眼就不见了。清澜有些疲惫的笑了笑。 “她去找朋友了。” 清澜把她的头掰回来正对着他的目光,“我不在,你就不好好照顾自己了。” “哥,你的手腕怎么会有伤?”清玖担忧的道,她急忙起身寻了药。 轻轻的擦拭,却不料还是牵扯了伤口,“嘶”的一声。清玖泪眼朦胧,越发委屈。 “哥你还说我,你看你现在,怎么搞的伤痕累累的。” “哪有那么夸张,”清澜不动声色的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伤痕。微微皱了眉头,清玖一向心思细腻。 若是被发现了,只怕这傻丫头不知道会做什么傻事。 “我没事的,你照顾好自己就够了。今天的事情你有把握吗?宁王没那么容易摆布。” “哥你放心,妹妹会越来越厉害,将来好保护哥哥。” 清澜笑出了声,这场翠珠荟,已经渐渐到了尾声。暗处风起云涌。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需要哥哥的时候,哥哥永远都在。”清玖坚定的摇头,她朝着宫殿中央而去。 第二十七章 沧海之泪(结) 新婚定在千岁生辰宴,从翠珠荟之后。清玖便被霜囚禁在一处空荡的宫殿,父王母后也不知所踪。 心中焦急,只剩碧云珠与她为伴。她每日以血喂养,珠子越发莹润,她面色倒是越发苍白。 霜神色微拧,偶尔来看她。也只是看她一个人呆坐,她从前不喜静,就连穿的衣服都是铃铛声声。 现在不仅换了素白衣衫,还整日里沉默寡言。他轻轻从后面将人一把抱起,清玖神色冷淡。 “怎么?现在对我这样抗拒。” “你哥哥我已经帮他治好了,云缈那边也做了安抚。不过若是你哥哥自己找死,也怪不得我。” 霜的语气冷厉,清玖不禁开始想。到底哪个他才是最真实的,一直以为除了哥哥,他就是自己的以后。 可现在念想断了,心头空无一物,夜深的寂寞,她整夜整夜的难眠,心中千头万绪。 “多谢。” 这般客气的两个字,是他们从翠珠荟后第一次这样平和的交谈。霜淡漠的将人抱回了房间,就离开了。 清玖看着外面的天色,心中是无尽的荒芜。 十日后,碧云珠豢养便成了。她望着手腕的血色,唇边一抹笑意似有若无。 铜镜里的人神色清冷,她却觉得越发不像自己。摘下彼岸花面具,她惊讶的发现那面具下的彼岸花印记正在缓缓消退。 用朱笔勾勒,总算要有一个始终。 不过是一段仇怨,纠葛了这么多年。倒也成了夙愿。人心多贪婪,莹莹碧宫与云风宫,既然不能共存,何如。 “公主,您今日真美。”她穿着白色的衣裙,妆容浅浅,只是那彼岸花面具的点缀。多了几分妖艳。 “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不愿让我与人交谈。” “我是给你送你喜欢的玫瑰糕的,公子说你喜欢。” 公子,清玖愕然。现在的霜,已经是公子了吗?她笑了笑,糕点入口,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压不住心底的苦涩。 “我收下了,公子在做什么?” “在大厅议事呢,和云缈一起。” 云缈,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她神色微动,“她的夫君了来了?气色如何?” “公主是说自闲君,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听说他是公主的哥哥,看上去真是温润如玉呢。” 小丫头笑着,灵动的眸子转了又转。清玖失笑,心头的郁结倒是好了许多。哥哥如今安好,她也能放心。 “你下去,我有些乏了。” 幽闭的寝宫内,她缓缓催动体内血气与碧云珠融为一体。望着眼前的潋滟红光,她的神色恍然。 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多年前偷看的禁术,如今便是她的尽头。 体内血液翻滚,她强行压制。才平稳了些,脑海中突然浮现霜的样子。他的笑,他的怒,他的嗔,他的痴,他的恨。 一切恍如梦幻泡影,不过一枕黄粱。 门外响起低沉的说话声,她这才压下心头的不适,起身开了门。 霜抬眸看她,那样的深情,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 “清玖,清玖,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清玖,你明明爱我,为何要冷落我。” “清玖,你可知我不能没有你。” 他呢喃着,很痛苦的撕扯了一下衣襟。他恍惚看见眼前的俏丽人影,一把拥入怀中。 “霜,你醉了。”她无奈着摇头,可惜他们无法回头。 “以后若是没有我,记得好好活下去,忘记我。”她附耳,最温柔动听的声音,伴随着最绝情的话语。 霜只觉得怀中温暖骤离,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生辰宴。 她起身便觉面上炙热,摘下面具铜镜下那一张艳若倾城的脸,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 原来,这才是自己的样子。她笑了笑,明媚如胭脂雪。 熟练的戴上面具,穿上红嫁衣。拿起那温热的碧云珠,朝生日宴缓步而去。 霜抬起头,看她一步步朝他走来。今日的她,似乎美的有些过分。分明还是戴着半张面具,却一点点让他沉迷。 “你今日,很美。” “你也是。”清玖笑着回应,对着人群中的哥哥微微点头,做了一个手势。清澜神色蓦然低沉。 那个手势,是诀别。他下意识想进去带走清玖,他的妹妹,哪里还是当年的小公主。 宴会到极盛之处,忽然有人起哄要见公主真容。霜看着她,轻轻抬手摘下她的面具。 那一张倾城绝艳的面容,艳若桃李,动如脱兔。皮肤润滑如凝脂,丹唇若点朱砂。 霜怔了许久,就连云缈都缓了许久,众人亦是惊呼,原来清玖真实的容颜如此。 或许之前的传闻是为了保护她。 清玖笑着在众人的簇拥中出现,“今日是我千岁生辰,也是我清玖嫁为人妻之时。” “我与霜早有婚约,只是为了在今日这个日子,把最好的自己送给他。” “霜,我清玖,曾经对天地说过爱你一生一世不悔,那时我以为你是我余生。” “不过今日,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件事。那便是我清玖要退婚。” “他,不配得到我的爱,也不配成为我的夫君。” “我清玖的夫君,要一心一意,顶天立地。更要温良谦恭,绝非心狠手辣之人。” “对了,为了我的生辰宴,我特意做了一份贺礼。” 她缓缓滑落一滴血珠,碧云珠凌空而起。血色蔓延,莹莹碧宫弥漫在血色尘埃之中。 霜想要靠近她,却被血色所阻,难以靠近。他呆滞的看着那女子操纵碧云珠,莹莹碧宫原本碧水潺湲,此刻血流如注。 血色喷涌,将一切凝结。她缓缓启唇,“忘了告诉你们,碧云珠以血供养,可得悯生之力。” 无力的垂头,霜已然知晓她的谋算。她要改变历史,让一切恢复正轨。只是她,作为代价,永远会消失在这段历史中。 “清玖,回来,你不可以。”霜无力的抵抗着蔓延的血色城墙。直到渐渐消失。 她的眼角溢出一滴泪,“与其无休止的仇恨,不如从头来过,以情化心。” 一切复归平静,那红衣女子已然消失。整个莹莹碧宫空空荡荡,再无一人,只剩下未褪的血色。 “快去取那滴泪,那就是沧海之泪。” 东风默然,取了沧海之泪,关闭回忆之门。 “怜悯众生,以情化心。果然是世间哲理。” 第二十九章 椿(一) 倾欢酒肆的生意越发好了,每日都有来往的客商。或坐下饮壶小酒,或围炉夜话。说着红尘里点滴轶事。 已经是第三次听到回春木了。凌波皱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说书的太有天分,听得人心惊胆战。不知不觉间还多出了一间鬼宅。 夜晚泛着幽绿的光。 这日有客人从远处来点了一壶梅子酒,留至半熏。听得那年轻公子言道。 “这风都西有一处秣陵,传闻是历代奸人的埋骨之地。那里有一处宅子,困字格局,颇为醒目。上好的雕花玉柱,称得上晶莹剔透的中空宅邸。如同仙人府邸。“ “只是每到夜间,野鬼哀嚎。空中升腾绿色云雾,听说有人曾经夜间到宅邸。白日里便不见了踪迹。再也寻不到了。“ “你们说,这秣陵是不是闹鬼啊。不过那样名贵的宅子,本少爷倒想试试。“ 凌波微微侧头听着,心里满是好奇。鬼宅吗?东风应该是不怕的。 不如回头找时间让他带自己去逛逛,也看看传说中的碧玉府。 是了,风都西的这处宅邸,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碧玉府。只是最近闹鬼的传闻愈演愈烈,很多人都开始躲了起来。 深夜,碧玉府内。烛光通明透亮,隐隐有人声喧哗。男子如同墨画间走出,清冷的眉眼精致如画。 他掌心缓缓托起,月光落在掌心。不受控制的凝聚。偶尔有几声凄惨的哀嚎,不知何物。他的眉间略带愁绪。 若是仔细看,他并没有影子。这样的夜,这样一个陌生的人,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他挑灯进了屋,沉默的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舍得还不醒,这里都快成鬼宅了。莫非是不想为我正名了。“ 风声夹杂着雨声,月色稍隐。男子静静地坐在案前,案上是新炼制的药草。 只不过是一夜的时间,他便听见那风都的音信。说是丢了人,官府要来查访。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官府,自然是不见的。 于是等到人白日里聚集到一处,竟连一丝人烟都没有。那些官兵胆子大了些扣门,门锁紧闭。灰尘落满了锁。 应该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忽然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气。众人吓了一跳,抱成一团各自逃命。这里还真是诡异。 紧接着,风中隐隐传来敲击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惶恐忐忑。一群人飞快的找到马车,仿佛身后有野狗在追赶。 原来传言是真的,秣陵的宅子果然可以吃人。 人走后,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了出来。神色落寞。 风都注定不会再平静,而清净的秣陵也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他从未想过会被这么多人关注,而他,早就被赋予十恶不赦的罪名。无从辩解。 诡异的烟雾,诡异的宅子,以及他诡异的一切。 他从前在外,是人人敬仰的杏堂大夫。一手医术天下无双,妙手回春无数。 待人温和宽厚,也从不贪婪。从他来到风都,他的善良仁慈。让所有接触过他的人感觉到了阳光的温度。 即使知道自己不同,不过还是愿意用爱点亮希望。他以为就会这样平庸一辈子,不过做着爱做的事情,救着世间苦难,倒也不枉人世一遭。 可惜有些相遇,是辗转千百年都不会错过的一次相逢。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 那种陌生的熟悉感,让他整个人都跟着温暖起来。 他淡笑,白天依旧会出去看诊。只不过从前的名字不能用了,他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做椿。 椿大夫总是给人很舒适的感觉,他一个眼神,都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即使是再名贵再难采的药材,他也不会吝啬。 看着一个个扬起的笑容,他的心渐渐被填满。 他从前的身份已经无法用了,可这又如何,百姓记住了椿。若是被他们发现鬼宅的秘密,是不是会抛弃椿呢。 那些善良的人,他们不仅善良,还单纯带着对陌生事物的恐惧。 他不想负任何人,他的命便是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妙手回春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职责。 “椿,不要再继续了。他们已经误会你了。“女子虚弱的抬起身子,无力的靠坐在一旁。 听到熟悉的声音,椿慌忙跑过去给她垫高了些。让她靠着舒服些。 “柳若,我等下要出去。“ “你还要去做那件事吗?“柳若反问,带着不舍。 “那是我该做的,“椿微微咬了咬唇,他背上的伤越发重了。不想柳若看出端倪,笑着离开了房间。 站在月色下,看着外面皎洁的月光。这几日那些人追的更紧了,只是他不能让柳若知晓。 还有人和她一起在经受苦厄。对方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他又要如何抉择。是见证一座城的毁灭,还是见证她的离开。 大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他如幽灵一般穿梭在街道上。偶尔看见路过的游魂,就会上前轻柔的抚摸。 循循善诱,送他们去往生道。他们游离,只是因为心愿未尽。所以不过是一个承诺,总有可以实现的余地。 就算不够圆满,也可以为他们权做安慰。若他们长期游离在人世间,只怕难归冥府,到最后落得自取灭亡的境地。 “回去,忘川才是你们的归宿。轮回彼岸,想遇的或许才会再遇。若今生不能弥补,不如来生偿还。“ 他微微一笑,手中光芒聚拢,只是瞬间那游离的孤魂野鬼就被送到了阴曹地府。 世有天道,不可逆转。 背上的伤越发重了,回春木的炼制就在这几日。他微微垂眸,他要加快进度了。 只是不知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会是哪里。他现在身体不适,强行抗衡或许只会是下下册。秣陵鬼宅的传闻让人们远离秣陵。 可他们不知,秣陵才是最安全的所在。是时候转变一下风向,总不能一直被动下去。那些人未免太过小看他了。 听说最近新开了一家倾欢酒肆,若他哪里处理完这些琐事,可以去饮一杯。好像来了这里,还从未尽兴喝过一次酒。 第三十一章 (椿)三 黎明时分,阴阳交接。椿从碧玉府中匆匆忙忙而出。掌心还握着一枚令牌。这是他偶然得到的阴风令,是上次超度一个醉鬼捡到的。 有了这枚令牌,他越发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若是单纯被百姓误会,他也没什么。只不过鬼族卷土重来,势在回春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事已至此,他也没了退路。柳若留在府中养伤,他趁着时机出去超度亡灵,他这幅木偶的身子,毕竟是太弱了。 远不及当初的三成,若鬼族大举进犯,除非他比鬼族先拥有主动权。回春木炼化就在这几日,城里鬼怪之言盛行。 百姓本就心惊胆战,说风成雨。如今只怕,他们已经按耐不住要来烧了这害人的鬼宅,他的时间越发窘迫。 如墨的眉眼不掩忧思,他要先去探一探鬼族的底。柳若身子那般孱弱,他怕无法护她周全。满心忧思的他并未发现,碧玉府前林子里躲藏的外人。 他飞掠而起,往烟都行。刚到茂密的街市,就听到百姓流言蜚语。 “你们听说了吗?这烟都的四大花楼的头魁,都死了。死状极其惨烈。”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该不会真的有妖孽横行。” “我看也是,他们死的那么惨,就像鬼魂附体一样。”一人接话。 “嘁,说得好像你见过鬼魂…让附体一样。”一人不屑道。身子依旧小幅度的颤抖掩饰慌乱。 鬼神之说,无人证实。可只是听闻,就觉得心惊胆战。 这时有人插话,“我听说,这些害人精都是那鬼宅闹得。我们回头一定要让大师收了鬼宅。” “也对,我们去求神,”与一群人做鸟兽散。人后的白衣少年好笑摇头,怎么办,他成了彻底的坏人了。 看着他们如此愚昧,他有些心酸。捏了捏手上的阴风令。垂眸思索了许久,才疾步往黄昏落而去。 黄昏落是黑暗光明的交界地,自然不难找到鬼族的线索。可恨他不是当初的椿,战力大不如前。 只能勉力一试,也好还这天下清平。 碧玉府。 柳若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 醒来就不见了椿的身影。喉咙一痒,一口血呛了出来。她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了,再加上之前和鬼族一战,险些丧了命。 门外东风和鹤渡,正合力利用日光的折射,结合琴音波动破阵。 阵法为阴,股以阳破之。萧声高潮迭起,在第三次高潮落下之际,东风以手为刃,血珠随风滚落。直入阵眼。 恰在此时日光偏移落在阵眼之处,金芒四射。结界破,府门开。走出一窈窕清瘦女子。 她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光影之间一袭绿色衣裙,也不见活泼清纯的模样。相反,多了几分病态。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回去。”女子陡然出声,声音带着惯有的冷静。只是由于虚弱,少了几分气势。 “阁下莫非是柳若上仙?”鹤渡突然出声,他看了她许久,这才想起百仙谱中有一仙,名唤柳若。 喜绿裙,身纤弱,技柳藤。痴旧爱。故常于凡间游荡寻找轮回之人。 柳若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他们能够破了这府中阵法,已是出乎意料,更能识得自己的身份,一字不差。 她虽仙术有失,不过尚且看得出鹤渡的本体。只是另一个人,倒有些看不透了。 “原来是玉萧,不知两位如何称呼?所为何事?” 她侧身退让,示意他们进入。她能感觉到这两人并非恶意,从进来到现在更多的是试探,还有犹豫。 “我是鹤渡,”白衣公子道。 “叫我东风即可。”青衣公子道。 “我们是查案而来,上仙想必知道,这宅子最近名声不太好。又牵扯不少命案,再加上鬼族猖獗。我们也无法旁观。” 东风直接说明来意,鹤渡在一旁附和。同时打量着宅子的布局,嗅着宅中气息。的确没有阴森的气氛,看来这里是被误会了。 “你们两个少年,经验不足。这件事就不要插手了,鬼族野心昭昭,如果必要的话我会联系神界处置。”柳若不放心的道。 她看这两个少年一身正气,颇有些本领,自然不舍他们平白送了性命。 东风眉头皱了皱,知道自己是不被信任,他笑了笑,开口道,“椿大夫可是上仙的人?回春木的秘术炼制,付出的代价极大。若是没有人从旁协助,中途炼制一旦断裂,就会有灭顶之灾。到时这烟都,就将永远沦为血海。” 东风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现在百姓不知真相,鬼族虎视眈眈。难保不会前来捣乱,到时鬼族以百姓威胁,回春木炼制一旦有所闪失。 他们所有人的命都会葬送。 椿昨夜有些奇怪,她似乎还感觉到了别的力量,只是她身子太虚,感觉不如从前敏锐。忽略了一些事情。 碧玉府的结界,并不是万无一失的。今天东风能破,明天鬼族未必不能破。她必须为烟都的百姓考虑。 “好,我告诉你们椿的事。” “很久之前的仙界,我刚刚升为上仙,天帝赐名柳若。那日我很开心,在天宫里醉酒,遇上一个墨画般的男子。他的头发长如锦缎,眉眼勾勒如画。” “我看的心惊,只是一眼便爱上了他。那男子叫潋,是掌管万物生机的神。他是上神,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上仙。” “他的身边总是会有很多人,他待人极好,交友广阔。后来我和他熟了,便经常会和他一起游玩。缠着他为我做各种春色,我爱春色,而他最喜我穿绿裙。” “我以为我和他可以就这样相守,就算不能名正言顺,我也只爱他一个人。却不想他会为了一个犯错打碎结界青灯盏的小仙,与天帝叫板。” “他毕竟只是个上神,那小仙保了仙籍,他却因此魂飞魄散。我不甘心他那样善良被辜负,所以求了天帝,允许他历劫重回天庭。” “用椿木作为他的身体,用一缕元神作为他的魂魄。将他投放到人间角落,自生自灭。可他终究是善良聪慧,无论何时,都有一颗向善的心。” “从前我会嫉妒,后来我就想通了。因为他善良所以才会去保护别人。这样的他,才是值得我生生世世去爱的人。” 第三十二章 椿(四) 入夜时分,椿拖着满身伤痕回来,他的头发凌乱,步履孱弱。不过面上带着笑,或许是心情极好,他连声音都轻快了许多。 “柳若,我回来了。”他话音落眉头忽然皱起,四周阴风阵阵,有落叶声此起彼伏。恍惚间突见一阵白雾,听得萧声阵阵。他神情戒备,右手缓缓扶上腰间。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灵力透支待尽。仔细听着房中的动静,阵法已然被破。纵使复原,也不是他之前的手法。 柳若,莫非已经……。 椿有些慌张的又叫了一声,神色倏然冰冷。凝心聚神捻诀,回春木缓缓浮现,霎时天光四亮,黑夜隐踪。 与此同时整栋碧玉府如同包裹在碧玉之间,青绿色的雾气萦绕,那庭中之物无处遁形,恰是月上梢头,月圆时分。 碧玉府外人潮涌动,各种谩骂声不绝于耳。人们不停的拍打府门,甚至投火把,想要把这脏东西焚尽。人群中有一白发额羽的少年,生的极为邪魅。 他目光冷凝,手掌往下轻轻转动,一声轻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只要把这碧玉府里的椿大夫祭天,就不会再有人去死。” 在生命面前,人性的惊恐最大程度的释放。他们如同着魔一般打砸碧玉府,里面的人忍不住渗出薄汗。本就三成功力,一成炼化,一成守护结界,还有一成自保。 沙漏缓缓漏下,月色逐渐偏移。正当椿咬唇决定孤注一掷时,忽见一把油纸伞从天而降。两个翩翩少年,一个风流,一个俊秀。 他们执伞而来,静默的注视着他。“椿,柳若已经告诉我们了。回春木毁,则风都毁。” “你们是谁?”椿警惕的看着眼前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他心底有些不解。柳若未曾出现,这让他不安。 东风笑了笑,见他目光游移,就知他在想念那个女子。“柳若姑娘已经被我们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待这里事情结束,我们会带你去见她。” 此时的柳若正在倾欢酒肆里和凌波学酿酒,一边心神不宁的想着碧玉府的状况。 “也罢,看得出二位良善,若是有心坏我计策,我就算只剩下半成功力也足以置你们于死地。”椿不放心的道,他的体力近乎枯竭。 鹤渡的加入让他轻松了许多,回春木的炼制也到了关键时刻。就在此时,风声呼啸而过,空气中突然传来桀桀的鬼叫声。 碧玉府门大开,那白发额羽的少年独立其中,有一股傲人的气势。他笑的邪魅张狂,嘴唇微张。“椿,你始终斗不过我。” 冲进来的人群混乱非常,东风有些投鼠忌器。这些人中,有鬼族的人,也有普通人。他们衣着打扮无异,若是伤了无辜,有违天道。 那边椿的炼化也遇到了不小的瓶颈,他的体力透支的厉害。眼神一凛,阴风令便到了东风手中。东风把玩着令牌,见那少年神色不豫,倏然催动令牌。 与此同时,椿隔空传音,“阴风令只能涣散人心,先把无辜的人送走。树后有一枚通往碧玉府密室的钥匙,携带椿香方可进入。” 东风颔首,突然转守为攻,打了鬼族一个猝不及防。那少年戾气越发深重。却见金光闪烁,四周一片空茫。东风移步换影,飞快的将无辜人群送入密室。 烟消云散之际,只听一声重响。四周天朗气清,只剩下东风一人气定神清,与鬼族对峙。那白发额羽的少年望着眼前的男子,嗤笑一声。 “利用阴风令辨识鬼族,只可惜,今日他必须死。”东风暗道不好,只见一阵轻烟飞过,那少年不知所踪。 眼前之景变幻,东风不知身在何处。他看见远处有一红衣女,正笑着朝他跑过来。跑着跑着,那女子突然倒了下来。 他怔怔的走过去,看到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听她软软的声音,“东风,你留下好不好?” 带着迷离魅惑,她的笑温柔妩媚。东风眼神闪烁,手腕轻轻扭动,只听一声惊叫,“这种梦魇,扶风,你太小看我了。” 他的凌波从来不会这样,即使是梦中,也不肯原谅他。如今相见不相识,倒算是因果报应。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痴情。”扶风冷笑,他是鬼族的掌权者,白色额羽是最尊贵的象征。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除了千年前的椿,还有眼前的东风,他的魇阵是人心,可他低估了人心。 一抹诡异嗜血的笑容划过,少年指尖勾成弯月,赫见雪锋出鞘,径直刺向椿。椿专注于最后的炼化,听见刀锋破空之声,神情越发凝重。 鹤渡右手翻转,萧音弥漫。将那刀锋偏了几分,不料刀锋回转,竟然再次卷土重来。东风纸伞旋转,金色法阵横空出世。 呼……他参悟了许久,终于出现了。扶风见情势急转,雪锋刚刚收回,就发现自己无意中落入法阵。虽不难解,但极为费时。 鬼族之人已进内庭,东风无奈只能与他们纠缠。防止炼化回春木的计划被破坏。椿全神贯注,将最后一缕精神力注入其间。 一口鲜血吐出,扶风破阵而出,雪锋直指东风咽喉。他恼怒至极,从来都是风轻云淡,这样的侮辱,还是第一次。 东风向后纵跃,避其锋芒。熟练的运用纸伞,画符克阴。 突然漫天绿意,叶子缓缓飘落,绿色顺着碧玉府蔓延,一直到风都的每个角落,这是希望的痕迹。扶风气闷,手下小鬼不敌,已然化为飞烟。 雪锋骤然出鞘,他的血落在锋芒之上,更添诡异。鹤渡帮助炼化回春木之后,见小鬼全部都被斩除。这才放心的过来寻东风。 雪锋飞快的穿梭,东风一边应付扶风的攻势,一边躲避雪锋的利刃。他是捉妖师,若是染了阴灵的血,只怕会惹祸上身。 轻微的布料声,扶风已经不知去向。东风皱眉,一道浅浅的伤口,隐约有黑气弥漫。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不深不浅的痕迹。 “鬼族已退,这次伤了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鹤渡安慰道。 “多谢二位相助,”椿认真道谢,碧玉府的结界已经开启,那些百姓也都安全送回了家。他们知道误会了椿,纷纷前来道谢。 人们总是善良的,虽然会因为偏见而误解,也会因为真相而道歉。 …… 椿接到了天帝的赦令,和柳若一起回了天宫。东风回了倾欢酒馆,他的心上人,尚且不知心意。 第三十四章 法则之下(二) 凌波清晨就早早的做好准备,想要为今天新来的客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这里还是第一次有大人物过来,而且听说似乎独孤笙关系匪浅。 凌波看独孤笙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她有些迷茫。她想把快乐带给所有人,倾欢酒肆不是富人的销金窟,也不是穷人的醉生梦死。 她只需要他们敞开心扉,解开心中的结,便足够了。至于身份从来都没有那么重要。 “阿笙,你怎么了?我听说那位贵人你也认识。”凌波走到独孤笙面前,疑惑的道。 “旧人罢了,想起一些往事。凌波,你先陪我去凤鸣山上采凤鸢花,贵客会喜欢的。” 独孤笙悄然收了眼中落寞,一脸柔和的道。凌波点了点头,如果贵客喜欢,她自然是愿意的。回头看了看身后忙碌的倾欢酒肆,有些纠结的绕了绕手指。 “放心,我会安排好的。还有东风呢。”独孤笙话落,她的眸光瞬间黯了几分。不知为何,她对他总会有突然的忧伤。 那个人似乎是她生生世世割不断的缘。 “行,那我和你去采凤鸢花。” …… 黄泉落的入口,华丽的车马穿梭,锦衣华服中簇拥着一位妇人,她神情淡漠,冷若冰霜。有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她是风临的皇后漠晚吟,人如其名,以冷漠无情着称。风景王爷多次找人旁敲侧击,言独孤笙与市井女子混迹江湖,举止不当。 她今日来,便是要见一见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误了这流落民间的皇子。独孤笙对她而言,纵然不能留在皇家,也不可损了皇家颜面。 皇家血脉,不容玷污。 忽见一宫人匆匆而来,“娘娘,陛下有旨,即刻回宫。后宫突然出现无名尸骸,请娘娘前去调查。” 漠皇后眼神犀利的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倾欢酒肆,还真是巧合。若不是她今日出行,只怕也不会让那些魑魅魍魉得了逞。 待到华服离去,四周归为沉寂。皇宫中一缕白烟袅袅,那无名尸骸凭空幻灭,只剩一片灰烬。众皆哗然。 鹤渡从皇宫抽身而退,便循着玉萧的印记往镜湖而去。他负责制造后宫之乱,东风则与墓灵周旋。如此缜密的计划,墓灵必然已经安置妥当。 镜湖畔,白衣男子翩翩而立,他手中一把油纸伞,绣的是水墨氤氲,闲适淡雅。湖中波光粼粼,身后之人冷笑不绝。 那或许不能算是完整的人,他只是会发出声音而已。浓重的雾气包裹,看不清面容,桀桀的鬼叫声招惹着周边的恶鬼。 东风忽然想起一句话,似乎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他转身坦然对上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怎么,墓灵大人如今虚弱到连人形都护不住了。何必又要自讨苦吃。” 墓灵薄怒,空中阴云密布,只听见他狂妄的声音,在耳边环绕,只是瞬间他便到了东风身前。那人侧身避过。 墓灵大笑,“想不到捉妖师也有灵力匮乏的一天,就你如今的功力,不如束手就擒。我还能留你一命。” “墓灵的话若是可信,这世间便再无信任。你的世界不在这里,错乱时空,只会玩火自焚。况且你以为,我便真的灵力无存。” 只见他手中金芒闪过,纸伞晕开天地划归方圆之间,一时间金光骤起,四周金芒如羽箭,齐齐朝墓灵卷袭。墓灵闪躲不及,发出闷哼一声。 东风倒退一步,勉力稳住身形,面色惨白如纸。咽下心口的血腥味,他扯了扯唇,笑道。 “墓灵大人消息有误,这次要让你失望了。”东风笑的淡然,手中纸伞再起,却见一道白影飞快闪过,紧接着传来焦急的声音。 “你疯了。” 鹤渡转身便和墓灵纠缠在一起,他的伤势未愈,不宜久站。墓灵方才受创,一时之间不相上下。忽见天色乍变,东风暗道不好。 雷声震震,山雨不绝。鹤渡身形渐缓,隐隐有血液渗出。旧伤忽然爆发,才见墓灵冷笑一声,黑气如同云网压下,势要倾覆这方寸之地。 东风与鹤渡对视一眼,二人点头同时祭出法器。墓灵依旧镇定,对面必然已是强弩之末。忽闻长吟震天,雨过天清。 墓灵骤然低吼一声,强行引聚雷电的反噬,让他险些站立不稳。他快速运转灵力,他必须要解决掉这两个祸害。 倒是小看了东风,没有灵力竟然敢强行魂祭,这样的术法对他本身伤害极大。特别是灵魂修复,要经历漫长的过程。 眼前的黑气消散,耳边是墓灵不可置信的声音,和痛苦的哀嚎声。只是片刻那墓灵就遁了去,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长身玉立,英挺不凡。 他的身上刻着蛟纹,只是这一个细节,鹤渡便看出了端倪。“你是长逆?” 他曾听说当年蛟受灭族之祸,唯有一人幸存。是为长逆,此蛟天性傲骨,不服管教,也曾为祸四海。 “鹤渡真是好眼力,在下长逆。这位是?” 长逆看向眼前的男子,他的面色惨白如霜,血色浸染唇瓣,一口血突然吐了出来,整个人软弱无力。但还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在下东风,捉妖师。既然阁下知晓鹤渡身份,我也不再隐瞒。” “先去我镜湖渊疗伤,你的灵力损耗过大。若是那墓灵去而复返,你们斗不过他。” 长逆担忧道,他将二人送入镜湖渊,湖底世界异彩纷呈,波澜壮阔。却是别具一格。 鹤渡不由看向走在前面的男子,像极了收拢了所有戾气的儒雅公子,若是从前有人说长逆温柔,他必然是不信的。 可今日,他信了。似乎长逆也并非传闻这样不堪。 长逆细心的为东风和鹤渡疗伤,看鹤渡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笑了。 “鹤渡有话不妨直说,长逆知无不言。” “传说长逆身有反骨,为祸四海,今日所见,却并非如此。”鹤渡斟酌片刻,还是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没错,传闻非虚,不过人总是会变的。若是二位不弃,我便为二位解惑。” ”故事还要从一万年前开始。” 第三十六章 法则之下(四) 龙帝煦和居于水龙庭,掌管天下水域。他喜穿青衫,每日里处理大小事务,虽有倦色,不见懈怠。 白玉床上的蛟依旧在沉眠,他望着长逆,想起那时他们针锋相对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这世上不乏野心家,长逆一身反骨,可那份坚持与信仰,倒让他动容。 “长逆,若你醒了,便跟着本座。” 那男子已然并非初见一身血污的模样,几分俊朗,几分戾气。饶是玉树临风也不为过。煦和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心头有些难言的怅惘。 世间更替本常态,可天地无情,生于法则,困于法则。便不免会觉得有些残酷。他虽看惯生死消亡,心中也是不愿的。 “是你?”虚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敌意与愤怒。他记得自己昏迷前听到那群人恭敬的称呼他为龙帝。应该是那个传说中平了四海乱象,一举统一水域的龙帝。 龙与蛟,蛟似龙而非龙,臣服于龙的羽翼之下,龙尊贵而高尚,呼风唤雨主宰世间水域。他们生来不曾平等,蛟也从未有过上位者的尊荣。 “你的伤如何了?”煦和俯身查看伤口,见长逆已然伤口结痂,放心不少。他拿出一瓶伤药放在长逆身边,见他面色不好,摇了摇头。 “不劳挂心,”长逆回绝了善意。只是固执的抬头望着煦和,“我知龙帝生来尊贵,可我蛟族到底有何过错,至于赶尽杀绝,永世不出。莫非是龙帝私心以为,我蛟族有心相争?” 煦和无奈挑眉。“天地万物阴阳有序,数十万年前蛟族已然侥幸逃脱,换了些安稳时日。长逆应知天地皆有法则束缚,蛟族违背法则,自然不可存世。” 龙帝颇为耐心的解释了一番,长逆冷笑不止。“借口罢了,龙帝救我回来,是要我做什么?我蛟族已然祭了堕狱,龙帝殿下可是不满足?” 与其他一人独活,不如让他去堕狱与他们同生共死,才不会如今欲恨无门。龙帝此举他虽不知目的,想来不过是为了利用。 “长逆啊,你还是过于偏执,我知你一身傲骨,金玉之才。若你肯跟随我,我必定知己相待。” 煦和道,虽然蛟族如今幸存只一脉,但长逆天生反骨。越是不可控,才越有驯服的必要。若能有幸成知己,也能为水族多一份助力。 “我为何要跟随你?你可是灭了我全族的罪人。如果可以,我定会让你为我全族赔罪。” 煦和神情一顿,随即礼貌的退后一步。浅声,“你若跟随我,便可以不受限制行走在四海间,若不跟随,只怕神兵也不会放弃搜寻你的线索。长逆不如权衡利弊,你本是聪明人,何必故作糊涂。” 长逆这才正视眼前的龙帝,他句句说到心头。此时躲躲藏藏,他只会被埋没,也无法为蛟族讨公道,若是能够自由出入,他日卷土重来,重振蛟族,也未可知。 “既然如此,长逆便勉为其难。龙帝可是要长逆做您的侍卫长?” 煦和正要应允,就听“侍卫长就不必了。长逆不需要这些虚职,若是龙帝有意,不如就把冥海之初封赏给我。” “冥海之初,已经消失了。沉埋地下。”煦和缓缓的道,长逆身子晃了一下,颓然的垂了头。原来,连冥海之初也消失了。 “冥海之初彻底沉眠黑暗,你和天帝可满意了?”长逆咬牙挺直身子,望着面前那霁月一般的人,一身青衫也能穿的风流矜贵。 “这些事情,并非我和天帝所愿。你只要跟着我,看看这五湖四海,你便会明白蛟族为何陨落。长逆,过分的偏执带来的终究是毁灭,从明日起,你便寸步不离的跟随我。” 长逆眸中光芒乍现,他望着龙帝煦和,久久不语。几番思量,依旧是觉得不能亏了自己。他轻笑。 “龙帝既然要我为您所用,自然要给我个名分。不如龙帝左相如何?不过我只是挂名,蛟族,我长逆此生必定复兴。” 煦和笑了笑,长逆如今渐渐好转,来日方长,他心中也坦荡。至于今后之计,时日尚早。他望着那床边的男子,像是烈焰,固执而炙热,执着而坚持。 “好,不过是个左相而已,本座给你便是。不过你要听从本座的吩咐,否则本座无法保你。” 长逆嗤笑,他向来无畏。如果不是为了方便,何必用这左相之位束缚。他只是不信,为何龙生来尊贵,而蛟低人一等。 蛟族,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荣耀。不应该永远只活在龙族的羽翼之下。待到羽翼丰满,便可以开拓自己的天地。 长逆看着煦和,“我并非真心实意做你的左相,所以龙帝大可不必花太多心思。我有我的使命,也有我的傲气。” 龙帝坐在白玉床的一旁,斟了一杯茶递给长逆,茶香氤氲,淡淡苦涩入喉。 “你现在就像这杯茶,初时不知味,后来苦涩入心,便像是你现在的样子,最后的回甘要经历时间的沉淀。至于你要做什么,跟着我自然就明白了。” “五湖四海,远不像表面的平静。天地法则,都有其固有的规律,蛟族的淘汰本座表示惋惜,但你既然有幸存活,就不应该再执着过去。” 长逆安静的听着,他没有着急反驳,只是想着,天地法则而已,为何就不可破。既然有人创立法则,就应该有人可以修改法则。 世间星辰更替为常态,法则也应该可以更改才符合规律。 “日子还长,何必现在下定论。至于蛟族,我是必然要复兴的。你阻止不了我,也不可以阻止。” 长逆平静的道,他看到龙帝煦和复杂的神色,假装忽略。 就算他得不到支持,他也要完成最后的宿命。蛟族,不可以在他手中灭绝。 “好,”龙帝浅浅回应,心中多了几分谨慎。若是不除了长逆的反骨,只怕终成祸患。他欣赏长逆的性格,但也不得不为苍生所虑。 第三十七章 法则之下(五) “龙帝,你每日里看这些玉简,不会觉得厌烦?不若开了龙镜,五湖四海皆在掌控,岂不快哉?” 煦和漠然,他无比复杂的看着长逆,偶尔的孩子心性,倒让他猝不及防。只是他如今安静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安。 “不会,龙镜开水域必乱。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云淡风轻,一劳永逸。看着繁杂,其实乐趣无穷。” “龙镜是天下水域的根,它的存在是为了守护,而不是监视子民。若有一天龙族需要靠龙镜的力量维持统治,那等待龙族的便只有灭绝。” 长逆沉吟不语,桌上的玉简换了一批又一批。从他跟随龙帝。每日里便见着煦和不是在批阅,就是在商议水域诸事。 身为帝王,何必亲为。长逆心中不解,若有朝一日他重建蛟族。必不会如煦和这般将自己置身于牢笼之中。 五湖四海风光无限,他只需要坐拥江山,证明蛟从来不会甘于人下。蛟的荣耀,可以凌驾于龙族之上,就算天生尊贵又如何,谁又能永远尊贵。 “在想什么?”煦和转头,凝视沉思的长逆。他没有错过那人的挑衅与蔑视,淡淡的眉头舒展,他总会可以驯服。 “在想你哪里像是龙帝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操心的打杂伙计。事无巨细亲自打点,勤快的都快赶上那早起的鸟儿了。” 煦和嘴角抽了抽,得体的笑了一下。转身离开时默默的记了一笔,蛟族剩下的这一脉,还真是前无古人,独一无二。 “对了,忘了告诉你,做我的左相。是需要学习功课的。” 身后已然没了动静。煦和回过头见四周只剩四海茫茫,不由得笑了。至于课程,改日他亲自安排讲授也就是了。 不就是走了个神,长逆可是最害怕功课了。他从小就是顽劣的性子,况且蛟一族,天性活跃,从来不是什么安静沉稳之辈。 他想起曾经听先生讲课的惨痛过往,难以直视。多半是先生被丢出了学堂,他的书也不见了踪影。 算了,不想也罢。这世上还没有他治不了的先生。长逆暗自窃喜,甚至想好了如何应对这未知的灾难。 “我倒是应该想想,龙族根基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要如何才能釜底抽薪。龙帝如今待我尚且不明朗,难保他日不会将我架在烈焰之上。” 龙和蛟,毕竟还是蛟族低人一等。 又是辗转难眠,腹中空空。他早起和煦和打了招呼,便高兴的去吃早餐了。 仙花仙草仙芝,百果百蔬百浆。长逆的神色难得僵硬了一下,这些菜,看着好看,味道就难说了。 “龙族最近可是膳食不足?”长逆忍不住抱怨。 “非也,只是最近的规矩。素食xxx,所以往后你我都要以素食为主。” 蛟族向来无肉不欢,对于素食更是深恶痛绝。长逆一听瞬间便坐不住了,“龙帝岂不知各有所爱,不可强求。既然蛟龙秉性不同,饮食习惯自然有所差异。” “虽不同,但也不是不可调和。你不也成为了我的左相,如此看来,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此话非虚。” 长逆愤然,他本就不喜功课。如今想来,这怕是龙帝第一课的敲门砖。 “你昨日似乎与我说我需要学习功课,如此说来,此为第一课?”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看向那些素食。 “这些皆为课业,不过,我应该有选择学习的可能。”长逆试图说服,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浪费时间的把戏,还是留给别人。 “你没有选择,或者你可以从此选择辟谷。不过听说蛟族辟谷,对形容损害极大。”煦和云淡风轻,甚至悠闲地吃了一枚仙草。 “龙帝此举,未免过了。” “以后你的功课,我亲自负责。左相之位是你求的,既然做了,便要承担相应的职责。龙族的历史里,从没有不劳而获的先例。” 长逆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这就是一个坑。说好的清闲左相,突然就要学习。 “我应该可以拒绝?”长逆试图反抗。煦和淡定的看着,“桌上的菜其实味道不错,你可以尝尝看。” “对了,剩下的课程我会酌情安排,至于你,可以拒绝,但是拒绝无效。” 龙帝用完膳,看着长逆咬牙切齿的样子,嘴角也弯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长逆的头,转身入了殿内,拿起玉简随意的看了起来。 一桌的素菜,长逆默默看了许久,哼了一声。 吃素,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煦和一定是不够闲,这样想着,他灵机一动,不如送煦和份礼物。让他来不及折腾自己才好。也好给自己一点时间。 他这样想着,便动了心思,蛟最擅长兴风作浪,龙族则平定四海风波。打定主意。借着某位神仙天劫之日,盘算风云调度,让龙帝无暇他顾。 如意算盘打的极好,接连几日不见荤腥,长逆已经浑身难受。借着外出巡查的事由,好好过了瘾。 谁料刚刚回宫,就见一道金色牢笼从天而降,长逆被金色牢笼所困,动弹不得。他恼怒的用尽全身术法,竟也无济于事。 龙帝煦和翩翩而来,生的俊美无双,只是心思未免太过深沉。 “你做什么,本座都知晓。今日你没有按照要求食素,便在这牢笼中反省,准备明日的课程。” 煦和说完就离开了,长逆一个人在牢笼中嘶吼,四周一片寂静。 “课程?”这几日的素食课已经让他吃不消了,龙帝又打了什么鬼主意。他堂堂蛟族,怎么能受如此禁锢。 而且煦和此人深不可测,再做了他的学徒,那岂不是永远要埋没在他的光华之下,实在凄惨。 “明日你便知晓了。” 是龙帝的传音秘术,他此刻还不知在何处逍遥。他似乎清楚自己的念头,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待到有朝一日,蛟族重出天日,就让龙帝心折。 蛟王,臣下必不会负你所托。天下日月有更替,蛟族必可扬眉吐气。 第三十八章 法则之下(六) 行至云水境,却见此地风声绵密,阳光炙热如同火中取栗,行走此间纵然他们已非凡人肉身,依旧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我听闻云水境素来风调雨顺,今日所见烈阳如火,生灵涂炭,传言倒是不实。”长逆忍不住欷歔,这个天气,估计烤肉会很香甜。 “这里从前并非如此,只是百年前云水境境主安然为爱叛出,甘心堕魔。引云水境万千生灵为祭,天帝震怒。” ”后境主安然与所爱决裂,魔丹焚为灰烬。原是爱错了人,才有了如今这笔糊涂账,这炎炎烈火,便是她死后不绝之念。” “天帝认为云水境与魔为伍,不堪重任。自是降下责罚,百年间无人可施云布雨,云水境寸草不生。” 长逆不置可否,倒是对这云水境的境主多了几分钦佩之情。敢于挣脱束缚追求所爱,无论结果如何,尝试过才不会有遗憾。 或许她内心是平静的,一生爱过恨过,也曾疯狂曾热烈,就像那火焰,明艳时倾国,黯然时销魂。 “长逆,你可是觉得这刑罚过重了?”看长逆入神的样子,龙帝开口道。 “天地有道,刑罚皆有定数。不过此地已受百年之苦,也应该尽了。龙帝今日巡查,难道不是为了解了此地的孽障?”长逆反问道,他早就知道煦和一定没安好心。 “既然你看的明白,我也就不需多言了。我知你心地良善,云水境大旱百年,早已不堪重负。今日便命你降雨解旱,好让他们受沐甘霖。” 龙帝煦和悠闲,化了把椅子,端坐在云水境的中央,看着长逆的脸色由青转白,很是惬意。素来龙可行云布雨,至于蛟……。 长逆漠然,久久不动。他可不信煦和仅仅让他吃素这么简单,果然,云水境估计是他的手段之一。若此次有了差池。岂不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怎么?蛟族素来在水中也是王者,怎么布个雨而已,倒如此艰难?莫非是长逆觉得此地刑罚过轻,想要让他们多涨涨教训。” 长逆腾云而起,化作蛟身,空中霎时间电闪雷鸣,乌云盖顶。偌大的蛟身盘旋长空之间,天地为之遮蔽。一声长吟自胸腔中喷薄而出,四野为之变色。 云水境沉浸在黑暗之中,仅是不绝于耳的雷鸣,便足以让这数百年未曾承受仙泽的领地震颤。 心中有了希冀,所有的子民云集而上,等候久违的雨沐。 长逆在空中盘旋,心头万分纠结。若是让龙帝煦看了笑话,他岂非几百年抬不起头。蛟族御水之术远不及龙族。 更何况蛟龙本不同,如今龙帝刻意为难。他倒也不能让别人拿了笑柄。 不过是一场甘霖,大不了损了自身修为,也要渡此处不再受炙烤之苦。 只见空中云雷闪动,闪电划破长空,阳光不知所踪,只剩下乌云漫天。蛟身盘旋而上,淡蓝色的光晕缭绕,如雾非雾。 只见空中乍然闪现一颗偌大的蓝紫色的珍珠,光芒闪耀丝毫不驯那烈日炎阳。煦和微微眯了眼,倒是个机灵的。 那便是蛟的丹元魂丹,蛟靠丹元维持修为,也同样可以依靠丹元控制法力。 只见乌云滚滚间,魂丹大放异彩,在长空间划过浪漫的弧度,将乌云卷携包裹,伴随着风声吞吐。 不消片刻,那雷声忽而震耳欲聋,颈间忽然多了几分凉意,煦和抬眸看向长逆,那人得意洋洋的冲他做了个鬼脸,便继续行云布雨。 眼角瞥见煦和眼底的笑意,长逆冷哼一声,才不信这次还能中了煦和的诡计。片刻之间,空中云雾突散。 长逆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岿然不动的煦和,莫非不是他?魂丹突然绽放妖异光芒,四周水流涌动,山川倒灌。竟有决堤之势。 方才见流水人家,此刻已摇摇欲坠。魂丹之力过于汹涌,加上长逆强行扭转,试图控制水流,反倒弄巧成拙。 一时间风雨飘摇,云水境再陷动荡。长逆愤恨的瞪了一眼煦和,转身处理水患。 雨不再落,下面的人都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浑身湿透。唯有煦和云淡风轻,望着上面手忙脚乱的长逆,笑了。 看来,还需要教给他很多东西才是。这只是第一课,更麻烦的在后面。 长逆松了口气,就听见煦和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传了过来。 “方才雨势过大,惊扰了夔牛,他此刻已经挣脱束缚往云水境来了。所以还要劳烦左相大人为我除患,否则惊扰了百姓,就不好了。” 这人怕不是得寸进尺。 方才行云布雨耗费了不少灵气,又救治水患导致灵力亏损。 现在居然让他去除了夔牛,谁不知夔牛身强体壮,就算他全盛时期也不敢轻易招惹。 长逆摆了摆手,“不可能,今日之事并非全是我的过错,如果不是龙帝明知故犯,万万不会有如今的夔牛肆掠。” “您自己种下的因,还是自己去尝尝的好。”他说完便消失不见,留下龙帝一人在原地。 呵,煦和笑了笑,果然还是那副性子,一点都不曾改。不过这种人,才算得上棋逢对手。 他想算计的事情,就从未失手过。 “也罢,就让你悠闲几日,功课要学,夔牛自然也要除。只是不知道长逆你会更愿意做哪件事呢?” 远处的长逆打了个喷嚏,好像有点不对。该不会是煦和又想到新的整蛊术了,堂堂龙帝,整日不务正业。 既然有时间游山玩水,不如便出去看看。 蛟王,我不会负你所托。我一直记着,我要把蛟族完完整整的送给你。 长逆的心情沉寂了下来,那日的鲜血还在眼前,入骨的疼痛每日缠身。那是心在滴血。紧闭的双眼睁开,带着嗜血的恨意。 他会一件一件讨回来,哪怕倾尽全力,在所不惜。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东海之滨,一个美艳无双的男子轻声道,他的眸中是蓝色的,像是蓝色的海洋深不见底。 “未曾,阁下应该记错了。”长逆望着眼前的男子,他看似柔美,但那锋芒毕露的样子,还是瞒不过他的双眼。 此人心有沟壑,必非凡品。 第三十九章 法则之下(七) “可惜在下不记得,阁下莫非是鲛人族族长昭野?听闻昭野艳冠群芳,如今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长逆戏谑道。被煦和捉弄的恶气未消,他正好想松松筋骨,就有人送上门来。不知道这鲛人族善歌,武艺是否也能平分秋色。 “不过是些市井传闻,长逆何必在意,若有时间不如去我鲛人族坐坐,我看你气色有些不好。” 多半是被气的,长逆欣然应允,和昭野相伴去了鲛人族。 才不要考虑什么后果。反正祸也闯了,救也救了,煦和总不会追到别人的地盘惩罚他。那些所谓的课程,不过是变着法子折腾罢了。 “长逆,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水盈盈的宫殿前,昭野歪着头,柔声道。他生的美艳。看着更是温柔,尤其那双眼睛,更像是勾人的魅,让人深陷其中。 长逆摇了摇头,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怎么可以把昭野看作是魅,一定是疯了。那双眼睛,是何时曾见过。 “记不起了。”长逆摇头,从蛟族经受灭族之苦,他整日缠绵梦魇,便忘了许多前尘。唯一记着的便是要复兴蛟族,完成对蛟王的承诺。 “倒是贵人多忘事,当年蛟族夜宴,我路遇醉酒的你,那时你和我说天下之间可信之人唯有自己,命由己定非由天定,本尊倒是记得颇为清楚。” 那时蛟族夜宴,蛟王宴请四海宾客,彼时他尚且意气风发,少年壮志,却因身份卑微屡屡碰壁,像是蒙尘的明珠,被时间掩埋。 他心有不甘,独饮醉酒,恰遇上那独自出来透气的昭野。伸手拍了拍昭野的肩膀,笑的一脸邪肆。 “你是谁?这样美得样貌,须得最好的宫殿相配。” 那应该是他见过为数不多的美男子,也是那一见,从此便有了模糊的印象。 往事再忆起,那时一身桀骜,与天斗与命争,已经过了无尽荒年。 “那时年幼无知,倒是让族长看了笑话。鲛人族物产丰饶,景色倒与冥海大不相同。” “鲛人善音律,自然宫殿以乐理筑之。你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贝壳,皆是伶音贝,随意一枚都可发出动听的歌声。” 长逆好奇的捡起一枚贝壳,仔细倾听,声如清泉叮咚,悦耳动听,果然是奇妙无比。若是能久居此处,必不枉此生。 “长逆若是有意,不如在这里小住几日。我鲛人族虽不大,但多的是新奇精巧的玩意儿。”昭野看着手中的伶音贝,微微心动。 不过想来煦和应该要找来了,还是先争取些福利才好。龙帝还是不可以轻易得罪的,至于鲛人族,倒是有些意思。 族中有多处禁制,禁制以外歌舞生欢,禁制以内朦胧迷幻。 也不知昭野藏了怎样的心思,这小小的鲛人族,竟是用了伏羲八卦的阵法。 “我倒是无所谓,只怕是龙帝无暇放人。他近日忙碌,我这个左相自然不好赋闲。” 长逆无奈的摇了摇头,打量着鲛人族,越看越觉得内里乾坤,深不可测。 “这伏羲八卦阵,族长可是用的炉火纯青,长逆对此很感兴趣,不知族长可否倾囊相授?”似是玩笑,昭野眸光暗沉,锋芒尽敛。 “要是感兴趣,我这儿有阵法图,你拿回去琢磨便是。我也是无聊,做些阵法打发时间。”昭野倒也随性,丢了一卷阵法图递给长逆。 “有客远来,我已经吩咐他们做好了晚宴,长逆可来尝一尝,看看是不是合胃口。” 昭野热情招待,长逆自然却之不恭。他已经许久没有开荤了,刚刚经历行云布雨,法力透支得厉害,更需要补充体力。 “鲛人族果然美人美酒美声,都让人有些乐不思蜀了。”长逆迫不及待的大快朵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满足感了。 虽然他吃的依旧优雅,不过还是能感觉到他本性的桀骜。昭野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的人,双眸逐渐深邃,这个人,像是他的镜子。 只不过长逆少了几分野性,他多了几分柔性。他的凶性残留在心底,而长逆的不拘则浮于表面。 若是有朝一日碰撞,他倒是非常期待会溅起怎样的火花。 “阁下在看什么?”长逆不解。 从刚才昭野的神情就有些恍惚,一直未曾专注。面前的菜也没有怎么动过。 “我只是在想,这天地法则也是有趣,有人制定便有人遵循,只是时间在变换,法则却恒久不变。一静一动,着实有趣。” 长逆心念一动,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安静的看着昭野,想着如何去回应才不会失了分寸,心底已然大乱。 原来这天地法则,并非他一人觉得迟疑。 “报,龙帝前来求见。”突来的声音打断了沉寂,长逆猛地一激灵,望向翩翩而来的煦和,态度软了下去。 他自是知晓分寸,这时候与龙帝作对。绝对得不偿失,他才不想自己就这样含恨,他还有很多事情尚未完成。 “族长,我的人给你添麻烦了。”煦和温和道,眼角余光看见桌上那剩下的荤腥,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长逆。 对方悠闲地捡起一只贝壳,听着音乐,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煦和摇了摇头,转身对长逆道,“我和族长有事相商,你稍后随我一同回去。” 长逆有些心慌。不过还是强装镇定,不过是龙帝罢了,哪里就那么可怕。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煦和才神情凝重的走了出来。长逆自然不再停留,跟随煦和一起回了龙宫。 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看龙帝严肃的样子,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今日云水境的事情,你去幻海阁领罚。还有功课未完成,便妄食荤腥,数罪并罚。等到处理完你的罪责,我们再开始新的课程。” 长逆无语,幻海阁,煦和又开始了什么整蛊操作,莫名有点心慌。他最近总是会想到一些致命的功课,可是又没有拒绝的理由。 由仙童领着去往幻海阁,此地风景不同别处,不知又是怎样的处罚,让这小童听到名字就瞬间吓破了胆。 第四十二章 法则之下(十一) “今日你我便在冥海之初缔结契约,生死与共,祸福相依。共同重建蛟族,为苦难者讨回公道。” 长逆与昭野击掌为誓,契约就此生效。 …… “长逆,你回来了,那就开饭。” 煦和话落,长逆就往餐桌上看了一眼,菌菇浓汤,南瓜羹,烤小土豆,什锦厚蛋烧,翡翠小卷,……色彩缤纷,香味诱人。 只可惜他还是没胃口,“我不吃了,你吃就行,”长逆要走,就听见煦和用筷子敲击桌面。 “你忘了昨日我和你说,今日的课程是素食课?” “还真忘了,”长逆无奈的回头,端坐在餐桌前,夹起筷子尝了一口菌菇。 味道勉强,还是没有肉食鲜美。 “你且说说这道菜的味道以及配料,火候,”……,长逆差点咬到舌头,让他说做菜,他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君子。 “不懂,还请龙帝指教。”长逆把问题抛了回去,好整以暇的等着龙帝出糗。他才不信龙帝会懂得做菜的低级趣味。 ”将三种菇在加了勺盐的淡盐水中浸泡10分钟;把三种菇洗净,切去根部,杏鲍菇切小根; 热锅,倒入少量油,爆香姜片,倒入洗净沥干后的菇,淋入半勺料酒,翻炒几分钟;把炒好的菇倒入砂锅中,加水(没过菇是一定的,估算一下煲汤的水量),盖上盖子中火等水煮沸后转小火继续煮半小时之后加盐调味即可盛出。” 煦和滔滔不绝,绘声绘色,长逆听的是目瞪口呆。原来龙帝的厨艺如此精湛,不过不知道他做肉食会不会是场灾难。 “桌子上一共十道小菜,如果你能全部正确的说出配料及烹调手法,我就允许你开一天的荤腥。” 长逆原本不以为意,听到能开荤整个人迅速跳了起来。不过,他也不做菜,想知道这些菜的7配料不难,烹调方法就难了。 煦和优雅的吃完饭,就离开了宴厅,长逆盯着一桌子的菜食不下咽,琢磨着如何攻克难关。 有了,可以去找龙宫的厨子讨教,只要让他再做一遍,他就不会再忘记了。长逆打定了主意,如意算盘啪啪响。 结果兴冲冲的跑去厨房,厨房里居然没有人。后来才知道,龙帝大人体恤人间疾苦,听说常有人吃不饱。 故而把厨子丢下了人间历劫,为民间修订食谱。 长逆的内心是复杂的,他强颜欢笑,打着呵呵。心底又给龙帝记了一笔。总有一天他会全部讨回来,一丝不剩。 素食的任务他花费了整整半个月才弄明白哪些菜相生相克,哪些菜可以烹调出人间美味。肉是唯一的缺憾。 待到半个月后,龙帝才将长逆叫过去,“是不是觉得素食其实味道也不错?” “还行,但是肉食才是真爱。”长逆苦笑着道,他知龙帝用意,只是故作不知。免得自己难堪。 修身养性,他向来不屑,龙帝这种诡计多端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修身养性的良善之辈。自己不能做到的事情,何必强求别人。 时间过的飞快,如流水转瞬即逝,看不见亦摸不着。 “长逆,今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煦和神神秘秘的样子,长逆无奈的叹息,一定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当煦和对你笑的时候,一定是他又开始琢磨鬼主意的时候。他笑的如此诡异,必定事有蹊跷。 长逆故作苦恼的挠了挠头,“事不凑巧,我今日有事要外出一趟,好玩的地方还是你自己享用。” 他方才出了宫殿,腰间就多了一根绳子,身子不受控制的倒回原地。瘪了嘴望着眼前幸灾乐祸的罪魁祸首。 “我就出去浪一天,再跟你去那个地方。不行吗?” “好的,”长逆方才欣喜,就听见煦和的声音慢悠悠的传过来。 “忘了告诉你,宫殿里的厨子被我放假了,所以这半旬你就负责做菜,别忘了中午早点回来。” 他好歹也曾经在蛟族地位尊崇,无人敢驱使,怎么到了龙族地位如此低下,就连做菜他都要亲自去。 “不可能。”长逆立刻反驳,他才不要去厨房那种地方。这岂不是有损他高大形象。 “二选一,没有别的选择。或者你被我押着去也不是不可以。”煦和依旧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对面的人冷了脸。 “去就是,不然你该以为我怕了。” 长逆不满道,他才不信龙帝会变态到折磨出比玲珑塔更可怕的东西,至于那个地方,倒是有点意思。 既然说有趣,不妨就去看看。 “这不就行了,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长逆看着眼前的天空,淡紫色的薄薄的雾气萦绕,天蓝色如星辰点缀,夜色欺压而上,瞬间暗淡的夜空在紫色薄雾的映衬中显得越发寥落。 “做什么?”长逆不解,却见天边骤然响起簌簌声,紧接着一群蜂鸟飞过,体型轻巧,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长逆满头黑线,“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打鸟?这么小,吃都不够吃的。” 煦和伸手捉了一只蜂鸟,放在掌心把玩。它的羽毛柔软舒适,很是乖巧。 “看到这些蜂鸟口中的樱桃了吗,我要你用这些羽箭穿过樱桃,且不能把樱桃刺破,也不能误伤蜂鸟。” 密密麻麻如星辰的蜂鸟,看数量有几百只之多。他们体型娇小,樱桃远看细如微尘,想要分毫不差,不仅需要细心还需要专注,完美的控制力度。 长逆冷淡的拿起羽箭,对准一枚樱桃凌空射出,羽箭擦过那蜂鸟的羽毛,完美的错过。长逆神情僵了一下,看到煦和幸灾乐祸的样子。 把羽箭塞到煦和手中,指着最远处的那只蜂鸟道“你要是能把这只蜂鸟口中的樱桃刺破而不穿透,那今日我便认真在这里练习,直到一个不错。” 煦和淡淡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在长逆的错愕中羽箭离弦而出,只见他全神贯注凝聚气力,适当控制羽箭力度。 伴随灵气牵引,纵有风声波动,那枚羽箭也准确无误的落入樱桃之上。 长逆伸手一抓,那蜂鸟就落在了他掌心。小小的一团,瑟缩着羽毛。嘴巴张着,将羽箭抽出,果然樱桃另一侧完好无损。 “怎样?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煦和笑着道,长逆颓了势,无奈的顺从。 不过当他羽箭凌风时,煦和的眉头狠狠一皱。力道控制不足,羽箭来势汹汹,那蜂鸟竟是被贯穿了好几只,无力的倒在地上。 “重来,这些蜂鸟小巧可爱,你可千万要下手轻些。” 煦和有些无奈的叮嘱,要磨掉长逆的凶性,首先就应该让他学会自我控制和自我约束。 法术无度,不仅影响心性,更加会造成不必要的灾难。如今不过是开始,他若真能耐心向学,必定会懂得仁爱善良,得失有度。 长逆长长叹了口气,重新捡起羽箭,尽量控制力度和方向,避免擦伤羽毛。要是伤了这些小东西,他也是不忍的。 看煦和轻松自在的样子,他不会比他更差。 第四十三章 法则之下(十二) 长逆深知他身为蛟,敏锐度与柔软度都不及煦和。这样的考核更多是减少凶性,蛟族杀孽深重,所以族中之人便养成了旧习。 大开大合,罔顾生灵。他们不介意多了几条冤魂,或许只是失手错杀,但绝不可放过。龙与蛟的不同便在于,蛟族残暴,龙族性温。 日薄西山,他望着林中的蜂鸟渐渐散去。放下了手中的羽箭,漠然看着那些无辜的族群,有不少枉送了性命。 他做不到顾惜,更多的还是愿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何?这个游戏是不是很有趣?”煦和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香气四溢。 是他爱的肘子,长逆神情这才缓和,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 “话说,你把厨子辞了,哪里来的肘子?”长逆不解。 “果然是越来越傻了,凡间美味甚多,我不过去提了一盒过来。倒是不曾想到,蛟竟然也是个吃货。” 煦和轻笑,望着长逆此刻不修边幅的样子,唇角勾了起来。如天边星辰般晃眼。 “改日还是不要再让你这般吃相了,仿佛我龙宫养不起你的样子。” 一听这话长逆也顾不上啃肘子了,昂起头像个骄傲的孔雀,“龙帝此言差矣,人间美味自然不可错过。至于我,你可是养不起的。” “养你一个,尚可。”龙帝淡定的回应,他不喜油腻,不过看着长逆欢实的样子,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他深知长逆此时不过是收敛了周身的倒刺,随时准备反戈一击。不过谁又能认定,结局胜负如何,也不过是明朝的事。 “切,不和你说了。”长逆揉了揉肩膀,他还有事情要处理,浪费了一天的光阴,实在罪过。 “你去哪里?”煦和问道,长逆闭口不答,只是留给身后的人一个背影。 桂花树下的男子唇间溢出一抹笑容,眉间阴郁之色不减。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龙帝,为何不以绝后患。他本就是蛟族余孽,死有余辜。” 长逆神气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煦和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因为龙帝向来不做赶尽杀绝之事,更何况当年的事我早已尽力挽回。” “不如我去告诉他?属下能看出,长逆他对龙帝您有很深的敌意。” 龙帝护卫龙亦担心的说,他总觉得龙帝这么纵容蛟不对,可他又不敢反驳。如今倾吐心中不快,也是为龙帝委屈。 “当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的。他看到的是我灭了蛟族,而我也的确参与了那场战争。” 思绪回到久远,那个带血的少年满是恨意与愤怒,定格在他永远的记忆中。 他素来欣赏傲气的男子,长逆这一身反骨,更是激起了他的斗志。 “那您打算如何?只怕再晚就来不及了。若让天帝察觉蛟有异动,就连您都再无法护他,甚至会被牵连其中。” 龙亦分析的头头是道,煦和的眉头锁的更紧了些。不过,他才是掌控全局的人。 …… 鲛人族的寝殿,昭野侧卧在榻上,“可是想清楚了?” “此去永无退路,你与我,皆会成为千古罪人。”昭野漫不经心,目光紧锁长逆。 他分明看见那人青筋暴起,又缓缓压下紧绷的拳头,长逆终究还是心软了。 “蛟族,是灭于龙族之手。他如今待你如手足,也不过是这短短数年。改日千秋变换,你便只能是他阶下囚罢了。” 昭野话落。果见长逆神色阴沉了几番,想到煦和让他放下凶性,口气越发轻蔑,“不过是个龙族,既然他伤我蛟族,我必然会让他付出代价。” “当年之事听闻神界龙帝主战,才让蛟族毁灭。你说他如今对你,不过是把你当宠物圈养,不能吃荤,不可杀生。哪里给过你自由?” 长逆不语,“你不过就是担心我会动摇,误了你的大计。究竟是为了那个所爱,还是为了你的野心,只有你自己清楚。” “话总不要说的如此直白,就是不知道,龙帝会不会气死。” 鲛人族族长昭野悠闲地看着台下歌舞,心中波澜不惊。那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舞蹈,鲛人泣血而歌,剑戟刺破血肉,交叉而舞,绽放血色之花。 长逆冷然,不知是不是最近和煦和学的仁慈,竟然有些不适。 “等下我带你去看鲛人族的后海,然后我们为明日之事做些筹谋,你今晚还要回龙宫,以免察觉。” 长逆抿唇,点了点头。鲛人族的后海,听说昭野有一处神秘之地,应该就是后海。 只怕他屯兵万载,为的也是今日。 好一个韬光养晦。 这里不同于前面的如梦似幻,更像是地狱深处,幽沉晦暗。海水是墨蓝色的,其中怪石嶙峋,星罗棋布。 “看来,族长果真深谋远虑,这里,没有万年的经营,断然不会如此。”长逆哂笑,眼前的人美则美矣,多了几分邪气。 “长逆过誉,不必如此生疏。你我既然同谋,我自然坦诚相见。唤我昭野便好。” 前面的人拐进一处深渊洞穴,长逆也跟着进去。里面倒不如外面阴暗,在水晶珠的映射下影影绰绰,朦胧神秘。 最里面极为空旷,偌大的殿宇展露头角。他不得不惊叹,昭野心思之缜密。 “此处有阵法,你且跟着我就好,不可踏错。”长逆遵循,暗暗记下脚下的路,到了一扇门前停下。 “你现在看到的殿堂,便是我鲛人族养精蓄锐之所在,这扇门背后,是我鲛人族生死存亡之根本。” “打开它,你的命运便和鲛人族密不可分,既然上了船,就万万不可以再有别的念头。我昭野最恨背叛,所以我相信你也不会背叛我。” 昭野自信笃定,长逆不回应,径直打开了那扇门。 里面有三个架子,第一个架子上兵器林立,第二个架子上灵丹圣药,第三个架子上摆放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 “这些,便是鲛人族全部的家当。明日,我鲛人族会倾尽全力助你复兴蛟族,但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蛟族灭亡之际存留最后一颗蛟种,可繁衍生息。” “如今这颗种子沉眠在冥海之初他们的坟墓中,需要你去唤醒,解救,让他们能够重见天日。” 长逆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昭野认真的样子,手紧紧攥在一起。蛟族,竟还有遗孤。 他冷嗤了一声,看来,昭野倒是个危险人物,他瞒着自己,无非是拿捏着把柄。 “何妨,等到灭了龙族。我自然会亲自接他们回家。” 第四十四章 法则之下(诛杀阵) 踏着暮色,煦和蹙眉望着来人。依旧是穿着那日他赠的羽蓝色长袍,身形修长,只是一见,便看见他的身子有些软了。 “你怎么饮酒了?”长逆装醉,歪歪斜斜的靠在煦和身上,笑道。 “遇到了朋友,就多喝了几杯。”说着他故意往煦和那边凑了凑,见煦和眉头拧着,笑嘻嘻的仰着头。 “煦和,一晃,他们已经走了百年。可我总觉得,那还是昨日的光景。” “逝者已矣,既然活着,就不要用这条命去比命长。”煦和难得毒舌,却见长逆歪着头闭上了眼睛。 嘴里还嘟囔着明日要去祭拜,他望着怀中人低迷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他还是未曾放下。 “以你一人之力,复兴蛟族,不过是痴人说梦。当年的事本尊有过,可惜也不过护了你一人。” 他将人温柔的放在白玉床上,又亲自煮了醒酒汤给长逆。看着红润的面容逐渐白皙,才稍稍安心。 “只半日不曾管你,你便想翻了天去。倒学会了饮酒。” 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煦和望着那人,心思辗转反复。明日,必将风波再起。 “你说,这次,又要谁来护你?”梦中人咂了咂嘴,不予回应。煦和转头,往门外走去。 这一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翌日,长逆伸了个懒腰,他昨日故意借醉恶心煦和,没想到煦和倒是个涵养极好的,居然任由他摆弄。 他必不可坐以待毙,今日龙族难以安稳。而他,不可留在此处徒留猜忌。 “好香啊,”正凝神思索,便看见煦和的一丝衣角,嗅到扑面的香气。煦和的厨艺,绝对是世间少有。 他收拢了杂念,品尝美味。“不如你改做厨神,比龙帝自在多了。” “各司其职,况且,有些美味是独一无二的。”煦和慢条斯理的解决完口腹之欲,望着对面依旧大快朵颐的人。 “慢点,以后你想吃,我都会做给你吃。”长逆的筷子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继续夹菜。 “莫非你想给我当一辈子的专属御厨?不过就算你想,我也请不起。”长逆摆了摆手,心底有些莫名的酸涩。 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等他取出蛟种,就会打破最后的和谐。 他们终究要兵戎相见,等他驰骋疆场,他们就是敌人。他要为万千阴灵复仇,要为蛟族讨回公道。 他虽不知这世上有没有个别,但煦和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可惜命运之重,他无法承受同时拥有。便注定要舍弃。 弃了煦和,弃了龙族,重振蛟族。 他愿意为了蛟族复兴而背叛,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的闯进去,不到最后一刻誓死不休。 “煦和,商量个事情可以不?”长逆吃的差不多了,才不经意的开口。 他的神色悲戚,煦和心有不忍。 “我想去冥海之初看看他们,我最近经常梦到他们,他们问我为什么暗无天日,为什么我还没有拯救他们……” “去,”长逆借口还没编完,煦和就已经堵住了他的话。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龙帝可从未曾对任何人轻易妥协。 他是第一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人。 随着长逆远去,整个龙族阴云笼罩。煦和面容少有的严肃,他听见不远处铁蹄铮铮,厮杀四起。 “所有龙族将士,应战。”一声令下,龙族倾巢而动,万里之内战火纷飞,鲛人族族长昭野好整以暇遥观战局。 他万年心血,果然一鸣惊人。只见龙族被节节压制,眼见第一层防线就要溃不成军。蛟族越战越勇,有灵药提升修为,战斗者可不知疲倦。 煦和淡然自若端坐龙椅,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他悠闲地睨了昭野一眼,那人只是笑了笑,时空仿佛停滞。 那是怎样温柔的神情,只不过灭了几只小奴隶,昭野竟穷追不舍。公然与三界为敌。 “昭野,你今日这局棋,只怕万年前就已经布下。” “让我来猜猜,你是如何惦记上这龙帝之尊?莫不是万年前你偷了龙族至宝被我发现,怀恨在心。” “不过你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不过万年,就灭了鲛人族的领袖,并且搜罗天下至宝,你的炼化之境无人能及。天赋之高,就连本尊都逊色。” 煦和不紧不慢,竟是将昭野的底细道了个一清二楚。鲛人族在他的铁腕下固若金汤,甚至一跃千里,成为后起之秀。 “不过是花言巧语罢了。你且看看这招天惊羽,你可接得下?” 数万足以裂海的神级灵刃聚集一方,就连天雷都被引动,滚滚不息,威力轰轰烈烈,不在当年蛟王印之下。 “倒是小看了。不过又有何难?” 看不清龙帝诡异的身形,只听见龙吟激荡,四海为之震颤。那天惊羽毁天灭地,若是让鲛人族得逞,后患无穷。 煦和大喝一声“破,”只见万千海水涌入,升腾凝聚,仿若海上之魂,金色光芒耀眼夺目,几乎整个冥海都被光明遮避。 就连在冥海之初寻找蛟种的长逆都身形一晃,鲜血喷涌,他伸手擦了擦血迹,望见冥海之花迅速聚拢,生出更为诡异妖娆之光。 他让那只还在挣扎的小兽,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他感觉到了危险。比那个差点让他灰飞烟灭的帝君,倒是多了几分钦佩。 这样的机关术,便是他自己也很难打开,就在众人僵持之际,煦和已然受伤,可机关术依旧被破了。 是了,那被血色包裹的云蕾,就是长逆苦寻的蛟种。泪水滑落,长逆飞快地往战斗之处奔袭。 昭野与煦和已经渐驱白热化,就在此时空间撼动,煦和冷笑一声,他看见一身蓝袍正悠闲地往阵中入,越发头痛。 天地法则运转,金色异光闪烁。昭野很快败下阵来,这时,他才看见远处龙族已然结成诛杀阵,鲛人族的声音被结界吞噬,无法用乐音蛊惑。 长逆加入战局,他一身蓝色甲胄,依旧风流。 第四十九章 名叫非孤的猫(一) “你既然不记得他的模样,那人在你心中也未必有分量。这么执着的找他,莫非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鹤渡打量着非孤,这只猫收了原型的慵懒,此刻冷淡漠然的姿态,眼中万种情绪,似乎是有无尽的故事。 她眼神闪动了几下,低头抿茶轻笑,“鹤渡公子怀疑我不成?我若是真的另有所图,又怎么会自投罗网?” “何况二位一个法力比我高深,一个是我天敌。我不过是个道行浅的妖精,犯不着为了一个人送了命。” 非孤无奈的摊了摊手,她的样子有些娇俏,鹤渡垂了眸,手中的杯子打了个转又落回手边,发出清脆的声音。 “魂息,是我的一位长辈给我的消息。他精通占卜,日前发现我找的人魂息突然有了下落,我就循着他的线索追来了。” “那个人不是坏人,我还隐约记得,他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待我极温柔。” “那时我受了伤,他在雨中拾了我。不顾大雨滂沱,小心翼翼的把我塞怀里,怕我淋湿。” “他不会医,请了医后见我怕疼,便特意学了医,亲自为我诊治。那大概是我印象最深的曾经了,我和他,后来的事情便记不清了。” “可我记得他看我时温柔如春水,样貌必定也是极好的。他那样好的人,上天不会亏待他。我寻了他不知多少岁月,可我竟然渐渐遗忘了他。” “除了他的温柔,我记不起任何关于他的线索。”她突然捂着心口,抬起头的时候,发丝都被冷汗浸透了,黏黏的贴在额前。 “忘了,”突然响起的声音,空灵而缠绵,她疑惑的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东风与鹤渡急忙将她扶起,二者皆是不解。 “你怎么了?”非孤疼的眉毛皱成一团,“没想到依旧是这样”,缓了缓,她才扯了扯笑容。 “我总是想更多的想起和他的回忆,可每每痛彻心扉,我却什么也得不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养成了习惯,想他会心痛,全身冷汗淋漓,仿佛刚刚经过炎热的炙烤。” 东风与鹤渡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这是有人想要刻意阻止,施了咒术。 那是一种远古的法术,已然失传多年。这非孤的样子,必然是咒术无疑。凝重的神色浮现,东风低了头,思量着对策。 似乎,又有人想要兴风作浪了。 “应该是有人害怕你泄露机密,所以封存了你的部分记忆,施了咒术。不过你居然还能记得初见,也算是难得。” 听了东风的话,非孤整个人都郁闷了。她软软的倒在床上,弄着自己的爪子,猫咪的天性,喜欢摆弄自己的皮毛和爪爪。 “我知道你们既然能沾染上他的魂息,就一定有办法找到他。至于咒术,既然你们能说出一二,解咒之法想必不难。” 非孤笃定道,她虽然是只猫,心思单纯。不过眼前这两位的精明,她可是知道的。所以自然不会耍心思,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 “此事不急,解咒人与施咒人之间有牵引,你该不会不知道?”鹤渡出声打破了非孤的幻想,一本正经的问。 “我又不是你们,能够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就别卖关子了,还不如有话直说。” 非孤有些不耐烦的道,在接触到东风探寻的目光时果断闭了嘴。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别的东西。 “我们是可以帮你暂时压制咒术,但是必须要七日后。我之前因为除妖被人算计,法力尚未复原。” 东风停了一下,望着非孤纠结的样子,继续道,“既然我们知晓,就肯定会查个清楚。何况我也想见见,究竟是何人有此乾坤。” 鹤渡暗暗惬意,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府了,他可是很想念青楼楚馆,胭脂粉黛。至于捉妖,只要墓灵在,他就不怕没生意。 “你还是先说说,魂息。我稍后会用法术把我们身上隐匿的魂息释放出来,你负责判断,哪一条是你的那个它,你只有一次机会。” 鹤渡出声截断,“不可,你忘了长逆所说,你的灵力需要养着。动用牵魂,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本来被东风一句话弄的开心了不少的非孤。又忧郁了起来。她虽然着急找人,可若是让人为了她亡命,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况且如果不是鹤渡把它带回来,她也不会就这样轻易的见到东风,知道那个人的线索。 “不必强撑,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你的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我虽然着急,但是我也不想你身边的人难过。” “要是你病了,那位姐姐会很伤心的。”非孤劝说道,她全然不知她的话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东风转头专注的看着她,唇角带笑。 眉目间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 “你说什么?” “啊?”非孤懵懂的眨着蓝色的眼睛,“我说不想你身边的人难过啊。” 东风很快的否决,“不是这句,是下面的。” 非孤不明所以的重复了一遍,就听见东风好听的声音落下,“若我病了,她会很伤心,她真的会很伤心?” “你怎么了?”鹤渡嫌弃的递给东风一个眼神,看了看一脸迷茫的非孤,“他傻了,别理他。” “嗯哼,”东风为了保持形象轻咳一声,“没事,又不是养不好了。你个乌鸦嘴,你可是忘了今日十五?” 难怪一早就觉得阴气重,原来是十五。鹤渡默默的摇了摇头,的确是忘了。 “如果今日不可以,那只能等到下个月十五。我想非孤,应该等不及了。”非孤乖巧的点头表赞成。 只留下鹤渡气的吐血。 “不行,我不同意。”鹤渡气呼呼的道。 东风伸手拍了拍鹤渡的头,“你会保护好我的,我稍后做法,你为我护法。” 鹤渡面色暗沉,怕了你了。他盘腿坐下,担忧的往东风那里看了一次又一次。 “若是为难,要不等下个月,我找了他那么久,他不会怪我迟到的。”非孤善解人意的道。 “闭目凝神,开始的时候会很痛。你可能会被影响,有些杂音,注意别伤了自己。” 东风温柔的道,全然无视了非孤的话。 第一百四十九章 影子,猫,狗(六) 纵然自己身边有一只影妖,还有一只渊博的大黑,傲娇的公主。可是当主人真正置身在这梦幻一般的世界,听那个仙童朦胧的声音,还是心中有些彷徨。 那是一种好奇,意外,欣喜,又带着些许畏惧的复杂心情。主人定了定神,他素日里和影子打闹惯了,开始的震惊之后,适应能力也与日俱增。 然而仙童开口,却是让主人打了个寒战。他笑眯眯的,一张脸圆嘟嘟的,可爱得让人想揉一把。 发出的声音冷沉,还带着几分寒意。主人不禁皱了眉头,听那仙童的声音,突然有些不想换回来了。 他现在才知道,交换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不舍得影子就这样离开他,他们早已亲如兄弟,同气连枝。 “影子,你怎么选?”主人的声音透过冥冥传入心底,影子迷迷糊糊的起身,他其实有些困了。刚睡醒就听到主人的召唤,脑子还不太清楚。 “当然是换回来,主人,你身体快受不住了。”影子最近敏锐的察觉到主人身体不如以前了,他虽然是个文弱书生,但从前也算圆润。 倒是最近,瘦的跟骨头似的,怎么喂都喂不胖。这让他很忧心,要是主人英年早逝,他可怎么活。 主人无奈叹气,“好,那就按照仙童的吩咐。”主人踏上了那紫色的云端。 仙童忽然就不见了,随即,他看见前方星光闪烁。那是夜海,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夜海。相传夜海之间拥有世上最神奇的秘法,也拥有最汹涌的考验。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是传说。原来,世上真有如此仙境。涌动的蓝色海浪,随波涛起伏的星辰。它们仿佛在夜海中安眠,偶尔还有几声轻啼,像夜莺在歌唱。 主人迷茫的在夜海中行走,他发现,他能在这里如履平地,但他抓不到星辰,心底是更大的茫然和恐惧。 仙童让他寻找夜海之心,说唯有夜海之心才能交换。倘若昼夜交替之际寻不到夜海之心,那他和影子都会消亡。 他顺着夜莺的歌唱随着海浪起伏,月白色的衣衫,带着柔和的光。他走了许久,入目璀璨辰星。可深海之中,除了星辰,便是夜空。 脚开始变红,变肿,染血。主人还是不停的走,他要找到夜海之心。不然就会连累影子。要是会影子的法术就好了。 主人迷茫的想,他走到夜海深处,看见高高的桂树上挂着一颗珠子。很明亮很璀璨,可以他如今的样子,别说爬树了,走路都能摔跤。 好不容易走到树前,满头大汗的主人苦兮兮的盯着树上的珠子,“雪绒怕不是要整死我。” 他唉声叹气的顺着树干滑落,想着那小公主素日里刁蛮了些,也不怎么难缠。这次。看来是栽了。 “心不诚,扣十分。”扣分?傻乎乎的主人听着遥远的声音,满脸困惑。这任务居然还是积分制的,不过还没开始就负了,要不要这么惨。 “总分多少?”主人贼心不死的问了句。就听见传来贱兮兮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抓狂。 “总分十。”然后主人听见了心碎的声音,他恹恹的抬头,这该死的仙童。 于是乎,“辱骂仙童,扣十分。”冰冷的声音响起,主人一个趔趄,又摔了一跤。手上大片的青紫,膝盖也磨破了。 还带读心术的,他这下不敢乱想,专心琢磨如何爬上树去摘夜海之心了。外面蓝莹莹的,可他连诗赋的心情都没了。 时也命也。 主人攀着树干,慢慢往上爬,他一身的冷汗,也顾不得擦。狼狈至极。他向来清风朗月,影子在它心底,看着主人的样子。心疼极了。 “主人主人,我们不换了,我舍不得你。”影子焦躁的直抓头发,但是主人只是默默说了句没事。就开始转身望四周的环境。 他刚刚试过了,树干虽粗壮,可他此刻满身的伤,体力不济,如果继续攀爬,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要怎么办呢?主人只能抬头看四周的环境。他总不能耗死在这儿,似乎运气不错。他看到了很多藤条。 他有些犹豫的停住了脚步。久久伫立,他向来文弱,若是秋风扫落叶,他只怕这一身血肉都会葬送。 他忽然想起了影子隐,他们相识混乱,却心有灵犀。影子于他,是他生命里流淌的血脉,他不想分离,也不忍分离。 可若是不分离的代价是隐的消亡。他是万万不忍的,还有希望,不是吗?他的眸光坚定,璀璨如星辰。 风中摇摆的藤条随风浪卷叠,他在海浪中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跃起,指尖擦过藤条,被狠狠的甩到海面上。 主人努力着,顾不得包扎狼藉的伤口。反而是越发的百折不挠。一次,两次,三次……第九十九次的掉落,他的身上满是血污,眼神越发坚定。 他的眸光深沉,幽蓝,无尽浩瀚。他再次跃起,终于抓住了摇曳的藤条,伴随着风的助力,攀到桂树顶端,摘取那唯一的果实。 深海之心静静的躺在他掌心。他感觉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桂树上掉落,身体如羽毛一般漂浮。 他闭上眼睛,听到久违的声音,“坚持不懈机敏过人,加三十。达成任务要求,请回到山洞进行交换仪式。” 主人简单的在夜海里清洗了一下血污,清清爽爽的回去。在山洞里,他看到大黑,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拥抱,肋骨都快散架了。 雪绒还是可爱萌萌哒的样子,唇角总是带着几分弧度,像个骄傲的女王大人。劫后余生,他看到他们,开心的像个傻子。 他独自一人进了山洞,过了大概三个时辰,主人才从山洞里出来。这时晨曦微张,薄暮瑰丽。 他青衫撩人,如画。 他低头看脚下,那里是他的影子,和自己轮廓一般无二。忍不住唤,“嗨,我还没听够你的闹腾。” 大黑与雪绒在一旁,眼圈红红的。主人收拾了心情,笑了笑,“你们放心,仙童大人说了,隐可以在夜海之心中修炼,他此生皆是美好与梦幻,不会再尝人间疾苦。” 二人这才释然。他们记得那些岁月,那个憨憨影子的每一分喜好,他们一起笑闹,在这浮生里温酒食珍,曾相遇,惜相逢。 影子隐活在了心中,他活成了一场梦,活成了永恒的记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的喜欢(四) 四 醉了酒的凌波不似平时的故作安静,她会勾着他的脖子避免掉下来。像只树袋熊牢牢的挂在他身上。 一只手腾出来从他的眉骨开始描摹,到他的鼻梁,唇畔。他的手紧了紧,看她人畜无害的模样,薄唇抿了抿。伸手拿开她作乱的手。 不小心弄疼了她,她哼哼唧唧了好久,一直吵着嚷着骂他大坏蛋。他轻笑,神情是难得的温柔。 她却不满足,眉头皱的更紧。伸手推了推他,她的力气不大,他却因为她的动作怔了怔,冷不防被推开了。 她的身体险些落了地,他又急忙去捞她。她环着他的手臂,笑的花枝乱颤。他拧了拧眉,败给她了。 不长的路,硬是走了两个时辰。他将她带回独孤府的卧房,轻轻将怀中睡得安稳的她安放。她的神情平缓,唇角含笑。 他心思微动,蜻蜓点水般在她眉心触碰,便又离开。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的呢喃着。 “风,”她口中字音滑落,他迈出的脚步微顿,再也移不开。这个称呼曾经是她的专属,只是她忘了,他也不曾提起。 可她纵使失忆了,心底也还是记得他的。不然醉的如此沉,又怎会记得唤他的名字。他不由怀念起那个曾经无所顾忌天翻地覆的女子,可惜一切已成枉然。 “凌儿,我该如何对你。”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厌倦,几分无奈。月色下欣长的身影,背对着她。 他害怕梦境打碎,所以不肯提前尘。可他忘了,他的凌儿聪明机智,从来不比任何人蠢笨。 他的演技如此拙劣,他又怎么会相信。可她不戳穿,是怕不能回应吗?她忘了他们的爱情,他们的誓言,他们的恩怨情仇。 随着她的离开,他们之间就已经划上了句号。可再次遇见她,他感念上天的恩赐,小心翼翼的呵护,却不敢提那些过往,怕她会再次消散。 她离开的义无反顾,甚至都不在乎他是否会难过。他还记得她的决绝,让他整颗心浸透在苦水里,翻来覆去的绞痛,如炼狱一般。 可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在她决定离开时拉住她。她忘了一切重新开始,他却非要挤进来做她的局中人。 不知是不是犯贱,不过也只是对她罢了。谁让他欠了她,一个一生一世。所以就算她会恨,也是自食其果罢了。 他推开房门,走到床边替她盖好被子,看她未被岁月摧折的容颜,心中杂乱无比。或许有些时候,他不如独孤笙勇敢,起码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而他,一直在逃避。东风转身想要离开,睡梦中的凌波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风,别走。” 他的身形蓦然一僵,半边身子转过来,那熟悉的声音魂牵梦绕,可此刻的人儿又陷入了深眠。 他无奈的一笑,这样也好,起码她喝醉了唤的不是别人,她的心底还藏着自己,那就没什么值得遗憾的了。 他不走了,吹灭了烛火,用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看她眉头渐渐松开,抚平。 东风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她的样子。 她嚣张跋扈的样子,活泼伶俐的样子,安静如霜的样子,清冷绝情的样子,紫衣魅惑的样子。无一不如羽翼扫过他的心间,留下浅浅的印记。 他还不敢说出那一份喜欢,先前的愤怒也消失无踪。他的凌儿这样好,难怪有人惦记。不过再等等,他会把凌儿完完整整的抢过来。 惦记他的人,独孤笙,这笔债,他东风记下了。他不是不知道独孤笙的谋算,但他及时收手,他也感念这份恩德。 离开之前,他会送独孤笙一份大礼作为答谢。然后带着他的凌儿远离风都,远离情敌。 笙王爷太温柔,没有几个女子不会沦陷。他相信他的凌儿,可不喜欢有人觊觎芒刺在背的感觉。那会让他愤怒。 带着宿醉的酒意,凌波恍恍惚惚的下床,头昏昏沉沉的,她想起昨日和独孤笙去庭院玩。那里,有可爱的鱼儿,还有精心准备的梦幻房间。 不只是惊讶,更是感动。他的用心良苦,只是为了让她心情好。后来,好像醉了酒,她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了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她揉着额头,还是很疼。下次不能宿醉了,不然难受的是自己。她打算去推门,不想踢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双鞋。 她这才顺着鞋往上看,居然是东风,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睡着的样子不比平时讨厌,虽然他对她极好,可隐藏身份,谁知道有什么目的。 她恨恨的咬牙,踢了他一脚。这下,人醒了。 “凌儿,头可还疼,我去给你煮醒酒汤。”他只字不提昨天的事,神色如常,对她也依旧耐心。 她盯着他,试图看出他的不同寻常,最终挫败的摇了摇头。是不在意吗?脑海里闪过的零星片段,有一个人,在温柔的说我喜欢你。 那人,面上带着红,一张脸白皙明净,周身气质温润如玉。他唇角永远带着笑,永远温柔体贴。 她脑中蓦然炸开一道惊雷,昨天,独孤笙居然向她表白了。她当时醉的恍惚,没有回应。不过现在可怎么办。 她开始局促不安起来,眼前的东风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直到他扣了门,她还是这般失魂落魄恍恍惚惚的样子,像是被吓着了。 连衣服穿的也还是昨夜的那身。 “凌儿,怎么了?”东风急忙把她拉进房间,上上下下的打量。见她完好无损,这才安心。放下手中的醒酒汤。 “昨日……”她忽然开口,东风神色冷了冷,别扭的转过头去,“昨日你喝多了,仅此而已。” 她想问他有没有听到,想问他该不该回应。可他的反应十分抵触,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心里更慌了。 莫非昨天发生了什么,可她怎么没印象呢。也不知独孤笙回了没,他昨日也饮了不少酒。 “阿笙呢,他昨日同我一起的。”凌波问,东风神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将醒酒汤嘭的摔在了地上,夺门而出。 隔了很远的距离,都能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她好像,又招惹他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雪夜刺杀(三) “废物,这江山天下,你想要还不是探囊取物。老皇帝年迈,薨逝只在朝夕。除了独孤笙,你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墓灵嫌弃的开口,他的声音沧桑,透着阴森的寒凉。风景王爷全身冷颤,手都跟着哆嗦了起来。 墓灵的手段他见识过,顷刻之间森森白骨,四野哀嚎遍地。他惹上的煞神,可不是寻常之辈。不过他虽畏惧恐慌,可血液里流淌的劣性,更让他振奋。 他舔着唇,匍匐在墓灵脚下。眉眼间是贪婪与血腥,脚下是尸体。“主人,是小人唐突了。还请主人祝我谋权。” 高高在上的位置,是他一生所求。他竭尽全力,也只是刚刚触到顶峰的一角。 这些年人前演戏,处处展露锋芒与才能。却又在老皇帝有所忌惮时及时收敛,天衣无缝。 他是名震天下的风景王爷,外人传言他冷酷,嗜杀,狠厉。可他在皇帝面前,永远是最为卑微,忠诚,怯懦。 那是一个雨夜,他在皇宫外跪了半夜,才被召进宫中面圣。手脚冻得冰冷,嘴唇也嗫嚅的青紫,他虔诚的跪在地上,手上拿着认错的荆条。 冰冷的荆条抽打他的脊背,他毫无怨言,恭顺认错。 “朕听闻你鱼肉乡里,恐吓百姓。可否属实?”高堂上的王者声音冷肃淡漠,带着冷厉与威严。 风景王爷垂首,“父王,儿臣知错。不过这也是坊间小题大做了些,你也知道儿臣性子软,若是不强势些,总归会让人觉得好欺负。前段时间刚被人抢了地,故此让人散了些谣言吓吓他们,不想竟会污了圣听,儿臣请罪。” 老皇帝浑浊的眸光闪了闪,“身为皇子,不必过于软弱,会失了皇家身份,你且反省去。” 他连连叩谢,慌慌张张的回宫,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皇帝不疑,他也自在。 回忆被冰冷的刀锋打断,他只觉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的目光落在眼前悬空的刀刃上,眼底闪过一丝冷漠。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冰冷,嗜血,狠厉。不过他也会卑微,就如此刻,在强者面前卑微,是为审时度势,游刃有余。 “主人是否已有了计策,在下愿倾尽全力,为您除去心腹大患。” 风景王爷的声音缓缓落下,狡诈,阴沉。墓灵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合格的手下。 “皇上寿宴,独孤笙必会入宫。你只需在锦官道截杀,本尊会为你斩断他所有的退路。” 风景王爷称谢,离开密道,开始着手布置刺杀。而独孤府中,众人一无所知,尚且在筹备三日后的寿宴。 凌波答应了独孤笙的请求,她歪在桌子旁边,悠闲地喝着酒。今日倾欢酒肆清闲,她也懒得去打理。不如趁着这难得的日光,饮酒寻欢。 她握着晶莹的酒盏,一双眼睛明媚如波。清澈透亮的酒水在日光下摇晃,她轻轻理了理发丝,望着并不温暖的日色,眉头微微拢起。 “喜欢秋日,是因为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吗?可未免过于萧条,美则美矣,就是过于悲凉了。” “悲凉吗?可是我喜欢的人从来不曾回应,是否还不如这秋日知人冷暖。你看这日光,也是有温度的。” 指尖浅浅游弋的温柔,来自日光小心翼翼的触碰。她惆怅的抬眸,看那入目轻柔,心底没来由的伤感,心口蓦地一冷,刚刚是谁在说话。 她扶了扶额头,又抿了一口酒。心底才没有空落落的。在想念谁,又记起了谁,她浑然不知。她想,那大概是失忆前的她,那般患得患失。 “凌儿,别喝了,会醉的。”东风走过来,拿走了她的酒盏。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他的视线未曾聚焦,带着些许落寞。 她勾了勾唇,酒喝的多了,心思都开始乱了。她望着他,抗议,“我的酒,要你管。” 他愣了一秒,随即一双手穿过他的手掌,拿走了他的酒盏。他的手突然落了空,便看见一截竹绿色的袖子,半空截了他的杯子。 那人正是独孤笙。 “阿凌,陪我一起去买衣服。”凌波起身,拍了拍手。她素来不喜欢买衣服,不过想来,独孤笙应该是为了寿宴,也不能丢了他的面子。 “好啊,你等我一起。”她急忙进去整理了下妆容,这才出来与独孤笙一起离开。 东风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泄愤似的踢着地上的石头,满满的怨念。 “东风,再踢你脚就废了。”鹤渡无奈的过来,将那一地沙石弄的消失不见。按他这么自残的法子,估计这地皮都要秃了。 他素来成熟,没想到吃起醋来这般幼稚,倒是颇为可爱。鹤渡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看见东风那难看的脸色,他终究还是有所收敛。 东风要是再看到他笑下去,估计他又要被折磨了。鹤渡眨了眨眼,决定闭嘴,明哲保身。 “你说,她会喜欢上别人吗?”从前的话她整日绕着他转,眼里看不见任何人。他不会担心她移情别恋,也不会担心她会喜欢别人。 可现在,她忘记了,也有人对她更好。不会有人每日凶她,不会有人整日惦记她的性命,她喜欢别人,似乎也理所应当。 可他心里闷闷的,仿佛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是失望吗,还是难过,他说不清。或许是无力,他好像磨光了喜欢,那还有机会重来吗? 不过这一世换他努力守护,就算最后,无法和她一生一世。不过让她欢喜,弥补哪怕一点点的亏欠,也好。 凌儿,你会愿意想起我吗?哪怕曾经的我让你难过,不堪,伤心。他望着早已空了的庭院,她已经和别的人离开很久了。 或者他再想学会的温柔,也不如独孤笙的自然体贴。毕竟他本来,不是那种温柔似水的人。 “追回来,不是很简单的事,你现在,连一句喜欢她都不敢开口了吗?”鹤渡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淡淡开了口。东风神色如常,看不透波澜。 第一百六十三章 雪夜刺杀(五) 镇妖铃显示的邪祟方位在东南,皇宫地处西南。两处遥遥相望,中间相隔数十里。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好像嗅到了腐烂的气息,那个老东西又开始作妖了。”鹤渡异常嫌弃,老东西是和东风一起穿越过来的墓灵。 墓灵生于幽暗潮湿的环境里,与棺椁为伴。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是最为不入流的妖孽。就算是其他妖类见了,也会避着,以免惹了晦气。 他之前伤势未愈,虽弄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但对东风他们而言,也算不得什么。现在想来是伤势好转,要报当初的仇怨了。 不过穿越之事,只能算墓灵运气好。不然当时就收了他,哪里还轮得到他在这里兴风作浪。 “你呀,留点口德。我们快过去看看,尽早解决。”东风颇为无奈的开口,阻止了鹤渡的碎碎念。 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东西。东风和鹤渡赶到东南方,就看见荒无人烟的山头,升点青烟。隐约有血光,像是在进行一种祷告。 鹤渡按耐不住,先行飞入半空中,入目所见,就连他这见惯了世面的妖精,也觉得心底发寒。 墓灵怕是疯了,他想毁了他们。不惜用万劫不复的代价,只为让东风臣服。二人方一踏入法阵领地,周身景色蓦然一变。 东风垂眸,眉头皱的很紧。心口处传来隐隐的压抑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鹤渡偏头看他,无奈的打趣。 “他还真舍得,不过集你我之力,未必不能破。”鹤渡吊儿郎当的揽住了东风的肩头,眉宇间皆是不屑。 “只是,这阵法就算弄不死我们,也要耽误我们不少时间了。”东风沉吟,忽见漫天风雪入阵。 寒冷的风裹着硕大的雪粒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镇中更添几分诡异。东风神情越发凝重,心口处涨得厉害。 这种感觉,很多年不曾有了。上一次,应该是失去她的时候。 东风蓦然睁开双眼,明亮深邃的双瞳,星辰大海般深沉。他的眼底眸光闪烁,手中油纸伞已然绽放,金光四射。 他手腕翻转油纸伞宛若凌空飞舞,银针四散奔赴,那雪竟似染了血色,沁出淡淡的粉。鹤渡卒了一口。 “这可算是窦娥冤了,飞雪漫天,冷刃如冰,不被打死也被冻死了。”鹤渡漫不经心的调笑,手中剑雨翻飞,凌厉异常。 这雾中似乎,有熟悉的味道。东风神情微顿,也就是刹那,一朵飞花没入他肩胛,他神情陡然一变,尖锐的刺痛瞬间麻木了神经。 这雪,是记忆之殇。鹤渡神情也跟着变了。不再是之前戏谑的样子,难得的正经。 东风眉头蹙了蹙,神情讳莫如深,他一边粉碎周身风雪,一边密切关注着东风的变化。见他神色凝重,肩头鲜血如注,整个人透着一股淡漠的疏离感。 手中油纸伞横劈搅乱一场风雪,招式越发狠厉。鹤渡隐隐有些不安,剑光滑落,流风回雪。那金色光芒乍盛。 他蓦然抽身后退十数步,勉强站定。唇边溢出点点鲜血,妖艳凄凉。这次,怕是不能善终了。 东风眼中的疏离,是中了回忆之殇的模样。他此刻已然失去了自我意识,陷入回忆中挣扎。 鹤渡无奈,剑意凌冽,径直刺向东风命脉。剑尖倏然收回,鹤渡默然,他本想在危机之间刺激东风回神。不想他此时灵力不济,加之回忆缠身,抽身无力。 他那一剑要是力道再重些,只怕东风就死在他手里了。鹤渡满头大汗,加之方才一击的灵力反噬,此时也是不好受。 东风陷入回忆之殇,鹤渡试图靠近都被弹开。他无奈只能试图冲破结界,却不想那四周风雪尽数蜂拥而至。 他一时不查,被冰冷的雪刃刮伤了好几处。“麻烦,”鹤渡猝了一口,怎么也没想到墓灵如此卑鄙。 看来只能靠他了,他右手轻拂变化出一枚精致的玉箫,通体晶莹透亮,声若黄鹂出谷。他凝神看了片刻,缓缓吹起玉箫。 另一侧,宫道之上,一辆马车急速狂奔。车内颠簸不已。两侧高墙之上,弓箭手林立箭在弦上。 城楼之上,风景王爷斟茶一盏,面带笑意。悠悠看着楼下,恍若俯视万物。他看着轿子进入他的视线,右手轻轻一挥,万箭齐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野马脱缰,马车倾倒。里面滚出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着地的瞬间,那男子已然起身将女子隐在身后。 这对男女正是前去赴宴的独孤笙与凌波二人。他们黄昏之时从府中出发,月上梢头时方才到达宫门。 不想刚刚进了宫道,险些送了性命。幸好独孤笙警觉,提前想好了退路,才不至于让风景王爷的如意算盘得逞。 此刻箭雨已停,独孤笙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此剑名为独孤。与他的名字一样,未曾尝败。 风景王爷从城楼飘然落下,宛若高高在上的王者,他轻蔑的低头,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弟弟,他不过是个被养在宫外的弃子罢了。凭什么父王要认他,他也配。他面上带笑,眼神却是极为锐利。 极富挑衅与讽刺。 “独孤公子怎么也来这里了,这可不是闲杂人等能入的地界。” 独孤笙抿唇,开口,“多亏王爷来得及时,不然草民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了,刚刚的刺客,可是个个穷凶极恶。” “刺客,哪里来的刺客,你吗?”风景王爷冷笑,手中剑锋一转,在自己颈上留下一道浅浅划痕。 随即厉声斥责,“有刺客,”独孤笙冷然,看来,今天是不得不战了。他横剑在身前,看着突然变脸的风景王爷。 这嫁祸张口就来,果然卑鄙。外界传闻看来所言不虚,风景王爷看着胡闹,可心有城府,步步为营,宫道静谧,接引之人消失不见。 只怕他们此刻所走的,并不是入正殿的道路。只是旁门,少有人往来,如今风雪交加,最适宜杀人灭口。 等到雪深,只需掩埋痕迹,就可粉饰太平。谁也不会知晓这个雪夜,有谁枉送性命。 独孤笙敛眸,头微微发胀。是迷香,看来这次,他怕是要栽在这里了。他摇了摇头,努力保持神智清醒,吸引风景王爷的注意力。 他看到弓箭手多数在宫墙两侧,他若是轻举妄动必会被扎成筛子。他摸了摸手中的剑,冲风景王爷一笑。 “皇兄未免过于急切了,父皇圣意未明,皇兄妄自揣度,是怕死得不够快吗?”他刻意讥讽,风景王爷面寒如霜,一双手青筋毕现,万分骇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雪夜刺杀(六) 雪夜刺杀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你我谁更胜一筹。”风景王爷话音落,抽剑出鞘,行云流水,剑声铿锵。 独孤笙后退几步,凌空而起,剑尖如莲花轻点水面,拂过风景王爷肩头。风景王爷肩一缩,身子如同弓箭一般倒射而出,堪堪稳住身形。 那独孤笙的剑便如连珠玉一般上下跃动,他竟一时陷入了独孤笙的节奏,毫无招架之力。风雪更盛,他剑尖划过地面,带出一阵雪花,模糊视线。 独孤笙眼前一晃,就看见那冷厉的剑锋正指向毫无察觉的凌波,他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本能的倒退,试图用他的剑尖挑断风景王爷的攻势。 凌波受惊眼中竟是焦急之色,奈何她并无武功在身,也无法帮独孤笙脱困。她只能尽量远离危险,避免成为他的拖累。 她此时突然很希望东风在,他是捉妖师,这些伎俩,应该不在话下。独孤笙刚刚晃神,已然处于下风。 他被风景王爷乱了心神,对方一改之前的凌厉,剑势越发紧凑密集,他应接不暇。凌波独自躲在柱子后,紧张的看着战局,大气都不敢出。 她有些害怕,又怕独孤笙分神。敌众我寡,独孤笙一人应付已然有些吃力。再加风景王爷狠毒,落剑不留余地,似乎是要杀之而后快。 独孤笙剑尖挽成花,在风景王爷右腿上开出一道血痕,深及见骨。 风景王爷吃痛,一只手撑在地上,血顺着小腿蔓延而下,他低头看了看,邪肆的笑了笑。只是停顿了片刻,便拍了拍手起身。 似乎刚刚那股尖锐的疼痛已经缓过来了,他右手凝聚出黑色云雾,在那漫天白雪的深夜格外碍眼。 腿上的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他提着剑,剑尖滴着血。没入雪中,绽放一抹又一抹的妖艳。 凌波有些害怕的抓紧了旁边的柱子,入目的血色,她的眸光跟着有些昏昏沉沉。她看见那个提剑的人,他的腿脚很慢,似乎是刚刚的伤让他行动不再如之前敏捷。 可他那双眼睛,如同暗夜的狼,凶猛嗜血。凌波瞳孔骤然紧缩,她看见他的周身涌起黑色雾气,那原本染血的刀锋此刻黑沉沉的,给人濒死的压抑感。 她下意识的捂住唇,害怕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可那身影如同鬼魅,仿佛刚刚的伤是幻觉。 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她的颈上已经多了一道冰冷的剑芒。独孤笙救援不及,二人僵持不下。 风景王爷受了伤,之前还有些狼狈,可黑雾之中,他的身形步伐都比之前沉稳。独孤笙却是举步维艰,似乎有强大的吸引力,在控制他的行动。 他举剑用力挥舞,也无力穿透黑暗。他听见凌波惊呼了一声,紧接着是刀锋入肉的声音。他怒吼一声,剑尖荡出一圈蓝色光芒。 那黑暗退却了些,他迅速地冲到凌波面前,用身体为她做了一道屏障。将凌波护在身后,风景王爷鬼魅般出现,在他斜上方剑尖刺入他胸膛。 然后收剑,下落,立身。风景王爷负手而立,像是一个胜利的王者,唇角是轻佻的笑意。 血渗入雪中,洁白纯净的雪色污了,凌波面色苍白,看着独孤笙浑身染血的样子,手都在颤抖。 她捧着他的脸,看他面色一点点变暗,她的心跟着落了下去,手也不知道怎么竟然放不稳了。 风景王爷笑了,他们这情深的样子,还真是好笑。“既然你们这么相爱,那就送你们一起去黄泉路。” 凌波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朵里轰轰隆隆的,脑子也有些懵。她楞楞的撕下自己的裙摆,替独孤笙包扎伤口,血怎么也止不住。 她觉得好无助,好难过。东风,你在哪里,快来帮帮我。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给了风景王爷一记重击,风景王爷狼狈的摔倒在地。 凌波擦了擦眼泪,却见来人是鹤渡。她拉着鹤渡的衣服。“你快救救他,阿笙快死了,你快点救他。阿笙是为我受伤的。” 她一口一个阿笙,焦急担忧的模样,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鹤渡沉默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 到底不如救命之恩来得深刻,她已然全忘了。凌波哭的抽抽噎噎,她这次当真是吓坏了。 “想让我救他,你先去帮我救一个人。”鹤渡神色冷了下来,一改之前的浪荡不羁,神情严肃。 凌波疑惑的问,“什么人?阿笙快死了,你先救救他好不好,等你救了他。我和你一起去救人。” 她扶独孤笙坐下,他的血还是止不住,整个人也异常虚弱,他微微抬了抬眼,浓重的困倦感让他几乎抬不起头,开口的声音也是低沉嘶哑。 “鹤渡,是不是东风出事了?”他看鹤渡急切的样子,必然是了。他摆了摆手,虽然不知凌波为何可以救人,可他好像也没理由挽留。 毕竟那也是一条性命。 “阿凌,你快去,要是迟了我怕你会后悔,”他虚弱的声音扣着她的脉搏,她心脏骤紧。他都要死了,还在关心别人。 “你怎么这么傻,”凌波轻斥,她转身望向鹤渡,“你救他,我看到他安全了,自然就和你一起去了。” 鹤渡看着凌波扶着独孤笙,那关切焦急的样子。这女人,刚刚是没听到东风也快死了吗?还有空在这儿和别的男人缠缠绵绵,关心别人死活。 这要是他的人,他绝对把她扔冰池里清醒清醒,不过东风肯定会找他算账的,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命回来。 “算了,就当公子我日行一善。”鹤渡运转灵力,帮助独孤笙疗伤。伤口不再流血,面色也红润了许多。 凌波这才放心,鹤渡立刻就抓了凌波的手,把她放进了回忆之殇的阵法里。等凌波回过神,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刚刚又惊又吓,倒也不觉得冷。这会儿冰冷的雪拍在脸上,寒意刺骨。她拧了拧眉,鹤渡怎么不见了,不是说东风要死了。 她往里面走了很久很久,周围的景色变换,从春色浅樱,到夏雨荷塘,至秋色枫红,终冬日雪原。似乎是四季变换,可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她看到东风的时候,是他一个人背对着她,孤零零的身形落魄而消瘦,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精疲力竭的模样。 她看到他的手在雪原上写字,一笔一划,虔诚认真。她忽而就红了眼眶,他的手指肿了,破了,他还是麻木的书写,她凑近。 新的风雪掩盖,字形有些模糊不清。“对不起,要是我和你一起去看了那年的梅花,是不是就不会弄丢你。我太骄傲了,不敢承认喜欢,你要惩罚我,就回来亲自惩罚我好不好。” 她嗫嚅的读着他支离破碎的文字,多是道歉和忏悔,她看着他半跪在雪里,素来孤高清冷,如今只剩颓败。 她觉得难言的窒息,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在和谁道歉。是他喜欢的人吗?他原来,那么在意他心底的人啊。 那叫她过来,是在讽刺她的吗?凌波转身就走,鹤渡在阵法之外,焦急的探头。看凌波要走,神情瞬间垮了下来。 这死女人非要害死东风才甘心吗?真不知道他看上啥了,这么没良心。 “他中了回忆之殇,你要帮他解开心结带他走出来。不然,你和他都要死。”凌波恨的咬牙切齿,鹤渡怎么也不讲理。 她只好折返回去,这一回去才发现,他的身上已经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凌波慌乱的冲过去,这一刻,她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同于刚刚独孤笙受伤的惊慌失措,这一次,是怕失去他的绝望。 “东风,你醒醒,你看外面的梅花开了,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的。”他的神情仍是木然,手胡乱的划着笔画,字迹越发模糊。 凌波不得不抓住他乱动的手,他的力气极大,她几乎握不住。可要是任由他折腾下去,他只怕整只手都要废了。 他现在陷在那个人丢了的魇里,若是走不出去,就只有灭亡。她试了很多法子,东风仍是不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凌波弄的筋疲力竭,也没把他叫醒。虽说是回忆之殇,她转了一圈,可也并未找到她的回忆。 除非,这是为东风专门设置的局。她看着东风的神色越来越不好,面色青紫,这样下去,他没有被折磨死也被冻死了。 该是怎样的回忆,那样刻骨铭心,就算死也要守护。 凌波突然有些羡慕,心里还有些酸酸的。好像,优秀的人总会有挚爱为伴,曾经出现过,或许相守一生。 她好像还未曾遇见过爱情,她的相思,会是怎样的味道呢? 东风的面色突然开始红了起来,凌波抓住他的手,周身滚烫不已。他发烧了,他不是向来厉害,怎么这次不会用法术解围了,搞的如此狼狈。 凌波急得抓狂,该怎么办呢?她忽而抬头,额头不经意蹭着他的下颌,他的轮廓显现,够精致,但不柔和。 多了些风霜的味道。 美色诱人,她忽然有些脸红,心脏砰砰直跳。她索性伸手勾了勾他的脖子,让他往下,而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枚印记。 他忽然伸手揽住她,加深了这个印记。像是自然的本能,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然后纷纷碎裂,眸中便只剩下一人。 是他等了千年的人啊。凌波猝不及防被偷袭,脑子都蒙了。见他醒了,连忙跳开,别扭的转头。 “你别多想,是鹤渡让我来救你的。”东风还是很高兴,笑吟吟的,“你现在没事了,我要回去照顾阿笙了,他为救我受了伤,我不能丢下他。” 东风气郁,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本来摇摇晃晃的身子更是薄如羽翼,倒了下去。凌波甚至来不及抓住他。 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陌生而熟悉。 第一百六十五章 雪夜刺杀(七) 他高大的身体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睫毛紧闭,凌波头疼的凑过去,试图将他搀扶。才刚触碰到他,就被扑面的寒意打了个哆嗦。 他的身子那样冰冷,呼吸微弱。双眸紧闭着,哪里还有平日的神采。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将东风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他的身子有些削薄,从前的时候倒没有发现,他是这样瘦弱。印象里他似乎无所不能,可现在风一吹就倒,身子冷的如坠冰窟。 凌波用雪用力的揉搓着他的双手,才勉强生出一点暖意。脑子昏昏沉沉的,有画面闪过。 那是雪中怒放的寒梅,鲜艳如血,傲立如霜。而她冷漠淡然的立在花丛里,嘴角流淌着血迹,眸子深而灰,仿佛寂灭一般。 那寒梅瞬间枯萎。垂落,她笑容妖冶,眉目凝霜。她身子猛的一惊,那冰冷的目光,嗜血的笑意,让她寒冷无比。 东风从昏沉中醒来,他的身子极弱,没有太大力气。凌波一惊一乍的样子,让他神情看上去更加难看。 他扯了扯唇,牵动了伤口,有血迹浸透布帛,他心中暗中嘲讽。倒是败给了自己,想不到墓灵拿捏人心的本事,如此炉火纯青。 “凌儿,怎么了?”他才刚醒,开口声音极为低沉,像是落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眉头仍是皱着,手放在一旁,无意识的戳着积雪。 “我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变成了陌生的人,冰冷而妖冶。东风,我听说梦是人的前世今生,若非今生,那会是我的前世吗?” 凌波认真的道,她不记得她从哪里来,但她好像又有些不同。那些碎片的记忆凌乱,她理不清头绪,又害怕知晓。 她纯然无辜的神情,带着些许怯懦,那是噩梦后的本能害怕。东风想要伸手轻轻的安抚她,可他的手那样沉重冰冷,他办不到。 自嘲的撇了撇嘴角,他现在还真是跟废人差不多。他抿了抿唇,却不知如何回应。前世今生,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永远不会想起。 毕竟,那些过往甜中带伤,他煎熬了这么久。又怎么舍得让她再次煎熬。“凌儿,你多想了。” 他似乎是在浅浅的叹息,他的眼神幽深深邃,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那一闪而逝的悲伤。 凌波闷闷的哦了声,她本就没什么耐性。这里太冷了,就算破了阵法,可漫天风雪无边,她孱弱的身子招了寒,忍不住的哈气。 东风不时抬眸看她,再次注意到她哈气的动作。主动用自己并不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掌心,“这样会不会暖一些。” “暖和多了,”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他的面色没有红润一些,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小了。不过好在他仍是撑着,没有让自己晕过去。 短短的一段路,看到鹤渡的时候,凌波觉得这真是自己最开心的见到鹤渡的时候了。“鹤渡,快来帮我看看他,他好像不太好。” 凌波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朝鹤渡招手。鹤渡连忙过来,看见东风冲他笑了一下。他火气瞬间就起来了。 东风的脉象虚弱,体力灵力所剩无几。就连心神都受了重创,真不知道怎么熬下来的。 “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道里面有回忆之殇还要闯,就你那点灵力,还不够祭拜的。” 鹤渡气的心口疼,怒气冲冲的指着东风的鼻子骂。他明明有机会逃开的,可是在意识到是回忆之殇的时候,他竟然未曾选择逃避。 他一直和东风在一起,从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凌波是他的逆鳞。可那些过去谁是谁非,哪里分得清楚。 “我没疯,我怕我会忘了,那些我曾经的罪孽,”东风忽然开口,语气极尽平静。他的眸子暗淡无光,那些血腥梦魇,缠绕在他心头。 梦里的她,清冷,决然,愤恨。他触不到她,也不敢见她。 伤了心的灵魂脆弱不堪,而他重新再看往事,伤上加伤。 斑驳的泪痕落下,他不经意的拭了眼角,有些怔愣。泪吗?他竟然哭了。鹤渡撇了撇嘴,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当真让人嫌弃。 “你可别哭了,让她看见丢不丢人。”东风不语,神情是难得的淡漠。鹤渡看不得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运转灵力为他疗伤。 费了半天的功夫,总算有了气色。凌波看他好了不少,这才急急忙忙的起身要跑。鹤渡眼尖的把她抓了回来。 “你去哪儿,东风都这样子了,你还要去哪里?” 凌波生气的甩开他,连珠炮似的开口,“他都没事了,能说话能斗嘴,阿笙可是生死未卜,谁知道你有没有在救他的时候下毒手。” 鹤渡神情蓦然变得冷沉,要不是东风在,他一定一定打死这个不怕死的女人。 居然敢怀疑他,就算他是妖怪,那也是只正义的好妖。才不会做那种阴损恶毒的事情。 “鹤渡,放她走。”正当僵持的时候,东风从后面走了过来,他的步子缓慢,地上的雪深深陷了进去。 凌波正眉目冰冷的瞪着鹤渡,仿佛触碰了她的底线。 她这般认真的样子只是为了担心别的男人。他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力的挫败。 或许真的物是人非,无力回头。 鹤渡愕然,震惊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东风,他的嘴缓缓张开,吐不出一个字。那句话徘徊在他的耳边,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东风为凌波痛了那么久,伤了那么久,赎了那么久的罪,原来始终不过是凌迟处死。 他一直以为等待最难熬,却原来相见不识,心上的思念惦记着陌生人的安危,才最为致命。 凌波走了,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血浸染了雪地,将这一片雪白染上诡异的红。 雪地中央的人静静地闭上眼睛,无知无觉,他的眉头皱着,神情痛苦,仿佛在经历什么不好的梦境。 鹤渡忒了一声,“白白浪费了老子的灵力,你倒是大义成全她,怎么不成全成全你自己。就你这身子,再多一刻就要去见阎王了。” 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手中动作却没停。将东风扶起来一只手臂搭在他肩上,搀扶着他缓缓走在冰冷的雪地里。 皇宫之中,笙歌燕舞。宴会已经过了一半,独孤笙迟迟未出现。高座之上的王者手敲击着座椅,惴惴不安。 他唤了旁边的内侍,“你去看看,尚书大人怎么还未到。” 内侍领命而去,皇帝精明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妃嫔与大臣。 他们各自暗怀鬼胎,偶尔小心翼翼交头接耳,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龙椅,像是害怕被知晓。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没看错,今日这寿宴鱼龙混杂,到时龙凤是否呈祥,还未可知。 风景王爷端坐在下首,自给陛下祝了寿,就独自一人在角落里,饮酒看歌舞,颇为悠闲,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似乎一切风波与他无关。 注意到远处的目光,他微微抬眸,便看见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正仔细的端详着他。他遥遥举杯,恭敬有礼。 目光消散,他赫然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老皇帝察觉了。不过独孤笙今日死定了。他笑了起来,却是拍手赞歌舞的精妙。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来,在他耳边道,“不好了,那独孤笙居然好了,他此刻正在前往寿宴的路上,马上就要到门口了。” 风景王爷身子一震,他当真是低估了他的弟弟。他咬了咬牙,恨自己没有能够弄死他。 这下,给自己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一道冰冷的视线落下,他莫名觉得有些阴寒,似乎又消失了。 他没有发现,在他神情波动的时候,老皇帝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徘徊。 自然看到了他的震惊,失望,暴躁,恨意。老皇帝敛了敛眸,有些头特的揉了揉太阳穴,事情看来又棘手了。 千呼万唤,在寿宴接近尾声的时候,独孤笙才终于姗姗来迟,他的身边跟着正装的凌波,娇俏可人,又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独孤笙今日穿的是白玉锦袍,玉带云纹。既不失庄重,也不会过于喧宾夺主。他就在那里一站,自成气度。 面色红润皮肤白皙,哪里还有刚刚奄奄一息的模样。 风景王爷哑然,独孤笙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他身上,挑衅的笑了笑。 “臣为陛下准备了寿礼,出了点乱子,好在寿礼无碍。”独孤笙开口,温柔恭顺。 老皇帝配合的问,“不知爱卿送了什么礼物给朕,朕可要好好欣赏。” “臣有一祖传之物,相传可长命百岁,是由大师开过光的。臣愿赠与陛下,祝陛下万寿无疆。” 独孤笙话落,便有人捧了一个精致的落锁的盒子过来,盒子雕的是松柏长春,倒是颇有心意。 用玉石做的尖杵拧开锁,盒子咔嗒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的神秘之物,是一个造型精致的长命玉锁,众人一时无语。 不过就是个玉锁,有何稀奇的。风景王爷却安耐不住了,他认得那玉锁,那是他父王赐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人一个的。 独孤笙今日之举,必定是和老皇帝商量好了。他倒是小看了那个老东西,趁着他不注意,给他惹这么大的乱子。 他冷眼,看着皇帝看到盒子后身子都在发抖,神情恍惚,他颤颤巍巍的走下来,接过盒子里的东西。 眼角有泪光闪烁,众人皆是好奇,没人知道这个礼物如何触动了皇上,分明再普通不过,竟能让皇上如此失态。 独孤笙此刻在偏头看风景王爷,他死死的捏紧了杯子,一张脸纵横交错,神情分外狰狞。 他笑了笑,怕是这次他这个好皇兄要气吐血了。 再看老皇帝,嘴唇都在哆嗦,他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贵,那块玉锁在他掌心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针刺。 “笙儿,朕的皇儿,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是父皇对不起你。” 众人皆诧异,原来独孤笙竟然就是当年失散的皇子,如今回归正统。实乃天下之幸。 有心明眼亮的,立刻齐声道,“恭迎皇子殿下回朝。”独孤笙转身,手平伸,“众位爱卿免礼。” 老皇帝下旨,“封独孤笙为温玉王爷,赐宅烟都十里亭,赏黄金万两。” 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招了招手,示意风景王爷过来。 “景儿,笙儿刚刚回来,有许多事不清楚,你要多提点他才是。你们二人一定要兄友弟恭,共同为我风吟一展乾坤。” 老皇帝心情不错,喝了不少酒,晚宴结束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了。风景王爷摆手,示意暗处的人收手。 他本想趁机制造混乱,但独孤笙盯他盯得紧,他只能放弃,再寻契机。 至于老东西,先让他消停几天享受享受天伦之乐。 独孤笙与他擦肩而过,在他耳边低声,“哥哥,要做便干净些,留了把柄,可就说不清了。” 风景王爷战栗,他盯着独孤笙,试图看出一些端倪,可还是失败了。 独孤笙悠悠的从他身边走过,毫发无伤。他精心设计的刺杀沦为了笑柄,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原来,最可怕的敌人,一直是他看不上的人。他后知后觉的恐惧,想到独孤笙的话,听他的意思,他手中有人证。 风景王爷再也坐不住了,他回了王府,第一时间找了墓灵。 墓灵也是一身狼狈,他用回忆之殇作局本就耗费修为,风景王爷这个蠢东西还把凌波放跑了。 要不是那个死丫头,他怎么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次,他把东风折腾的半死不活,他自己也重伤,真是个赔本的买卖。 “蠢货,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还想要天下,做你的春秋大梦。”墓灵没好气的说,伤口撕裂的痛让他语气不稳。 “要不是你的阵法不行,让人逃了出去。我早就可以除了那个心腹大患,登上九五之尊。你自己无能,居然还怪我没用。” 风景王爷语气更呛,他窝了一肚子的火,终于一吐为快。 墓灵气的七窍生烟,怎么能有这么蠢的人,他开始怀疑他当初是不是找错了寄生对象。眼前这个人,除了狠就是蠢,心机不过三秒。 “想不想翻身,不想翻身的话就给我继续骂。”墓灵忍了性子,琢磨起了别的法子。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能彻底灭了东风。 一雪前耻。 不过回忆之殇带给他的惊喜远不止于此,那个凌波,根本就不是什么肉体凡胎。她是蜃妖,擅长海市蜃楼,梦幻泡影。 她的修为已然千年,是蜃妖中的佼佼者。若是唤醒她,在她全盛时期吸收她的内丹,他就算想要整个人间又有何难。 墓灵的眼睛又开始转了起来,他还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宝藏。他忽然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他重伤,他才能发现这秘密。整个风吟王朝都是一场梦,他需要做的,是打碎这场梦。然后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人间,多么美好的东西。用来让他修炼再好不过,等他统治了人间,那下一个目标就是妖界。 墓灵闭关修炼,他要尽快调养好身体,才能对付东风,抓捕凌波。东风还真是对她保护的极好,那丫头只怕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等到我抓到你,用你的内丹为我主宰人间铺路,一切就都结束了,还真是一个美好的未来呢。 风景王爷蔫了,他没有办法反驳。他渴望权力,渴望站在制高点。若是没有墓灵,他怕是早就一败涂地了。 他明智的察觉到墓灵口中的愠怒,安分了许多。试探着开口,墓灵虽然强势,但他们目的一致,这是最好的合作。 他选择了妥协,忍一时之气,为千秋之业。“墓灵大人,我们该怎么办?这次让他们逃了,再想抓住可就难了。” 风景王爷话中颇多遗憾,墓灵不为所动,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到他沉重的声音,像是密集的鼓点,惊心动魄。 “你还在仁慈什么,要天下,害怕什么流血死亡。风吟,是谁的天,打过才知道。” 墓灵说完就消失了,风景王爷陷在阴影里,许久才迈着步子走出密室。他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样子,残忍,狠厉,暴虐。 仁慈,是弱者。哪怕是伪装的仁慈,也会让人觉得懦弱。他风景王爷天纵奇才,为风吟王朝殚精竭虑。 老皇帝老了,需要依靠了,江山需要换人了。他拼命打下的天下,要让别人染指了。做什么春秋大梦。 这个老东西,快死了倒是精明了。他一直在培养一个强势的继承者,但他向来只在外人面前强势,该有的分寸,拿捏的分毫不差。 没想到现在人老了,就更加贪恋权势,害怕死亡了。老东西要压一压他的气焰。让他知道皇位并非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更加竭尽全力。 老东西不过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那就成全他。正好他早就看独孤笙不顺眼了,这个时候想跳出来找死,他求之不得。 走出皇宫的马车上,马儿行驶的缓慢。 车厢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那面色苍白瘫软在马车上的金丝楠木椅上的男子,正是宫宴上大出风头的温玉王爷独孤笙。 宫道行刺,他身受重伤,就算有鹤渡为他疗伤,可也是杯水车薪。他伤的厉害,又强撑着参与宫宴,伤口早已撕裂,此刻松了气,伤势再度爆发。 整个人虚弱无比的躺在椅子上,凌波在上面加了舒服的软垫。可还是无法麻痹痛觉。马车的颠簸,更加加剧了他的疼痛。 他抿了抿唇,看凌波一言不发的样子,眼中盈盈水雾,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动作转为轻柔的安抚。 她乱糟糟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可看到他这幅样子,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放。 她印象里的独孤笙,是温润如玉一丝不苟的矜贵,是白衣翩翩年少有识的书生,是谦谦君子温和有礼的模样。可唯独不曾有一身狼狈奄奄一息的脆弱。 “阿凌,放心,我没关系的。鹤渡给我治过伤,我刚心绪激荡才会如此,以后不会了。”他乖巧安慰,像是害怕她会难过。 长长的羽翼扫过柔和的眸子,她的倒影清晰可见,伴随着浓浓的担忧。她心忽然就又软了一分。 还从未有人这样对她,她忽然就哽咽了。他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想擦她的眼泪,可伤口处实在太疼,他抬不起手臂,反倒有更多的鲜血涌出。 凌波顾不得哭了,小心翼翼的为他重新包扎伤口。他的皮肤白皙细嫩,皎若明月。想必之前从未受过伤。可这次,竟然为了她险些丢了性命。 她嘟着唇,气自己的无能。要是她能厉害一些,就可以保护别人了。她想要守护的人,也不会受伤了。 她的动作轻柔,他的眼睫毛慢慢垂落,浓烈的困意侵扰着他,他努力睁开眼睛想一眨不眨的看细致认真的她,可还是敌不过睡意,双眸缓缓闭合。 凌波托着腮,看着他温柔的睡颜。他的伤口已经做了处理,没有那么狰狞。她想着他救她时的奋不顾身,唇角都翘了起来。 她好幸运,才能遇见独孤笙。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生命,只为守护她的安危。那些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深情,此刻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而她不得不感动,为他的一腔孤勇。上次她的回避,他必然失落了,伤心了。可危险到了眼前,他还是会不让她受伤。 这样好的人,她怎么舍得辜负。凌波红了眼,马车在独孤府停下。独孤笙还在熟睡,她轻手轻脚的打发了车夫,安安静静的等着他醒来,不吵也不闹。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人也是一身伤,在等着她回来,哪怕看他一眼。东风遥遥看着,那停在府前的马车就那样停了一夜,里面的人未曾出来过,外面的人也不曾进去。 他突然觉得他被隔绝了,一扇门,关闭了他的爱。这种感觉让他心里烦闷不已。天明了,凌波小心翼翼的扶着独孤笙走出马车,关怀备至的样子,让他的整颗心跟着酸涩起来。 她路过了他,可不曾看见他。她全身心都在那个人身上,怕他伤口疼,怕他难受,怕他没有休息好。 他扶着旁边的竹子,用力支撑自己不会倒下。她不在乎,他总不能在她面前软弱让她为难。 “鹤渡,陪我出去走走。”他神情间满是自嘲和落寞。同样受了伤,可她关心的不是他。 “你还是安心躺着,再作,你命都要没了。”鹤渡没好气的怼回去,那人笑了笑。“我很惜命的,没了命,怎么见她陪伴她。” “人家需要你陪吗?”鹤渡很想问,但还是没有说出口。东风的样子有多难过,他看得出,哪怕现在一身的伤,也抵不过心头的痛,麻木。 “好,本公子就好心陪陪你。要去哪儿?”鹤渡好心的开口,东风静默了许久,他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去倾欢。”鹤渡没有答,只是安静的跟在他身边。从独孤府到黄泉渡,他们走了整整一天。东风没什么表情,四周的热闹仿佛都被他隔绝。 他心里冷的如冰,鹤渡与他说话,他也极少回应。他只觉得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凌波此刻怕是还在悉心照料着独孤笙。 她早已忘了,他也受伤了,比独孤笙的伤势更重。倾欢酒肆昏黄的灯光洒落,零落的客人进进出出。 他与鹤渡悄悄绕到后面的星空院,那里星光璀璨,交相辉映。他望着那星光,突然觉得那般遥远与落寞。 就像他们此刻,每日相见,心却似隔了千万里。 东风垂眸,踏上木质的阶梯,寻了一处窗前的位置,静坐。 鹤渡走过来接过小厮手中的酒壶,往酒杯里各自倒了一杯酒,一杯递给东风。 酒盏很快就空了,东风又摇了摇酒杯,一眨不眨的盯着鹤渡手边的酒壶。那意思明了极了,鹤渡撇了撇嘴,“大爷的,是我陪你喝酒,不是给你斟酒的。” 东风笑了笑,无赖似的举起了空荡荡的酒杯,手悬在半空,轻轻一送。他终于开了口,鹤渡却突然就想闭上他的嘴。 有些话,听不见才是最好的。 “也就你肯给我斟酒了,天下间,除你之外还有谁愿意让我这般使唤。” 鼻子有些酸酸的,他想使唤的人怕是此生都不会再给他机会了。鹤渡张了张嘴,终究是没了话。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也怕再在东风的伤口上撒盐。 或许不说不问,他也不会痛。 “就这一壶,不准再多喝了。你伤势颇重,要是贪杯,只怕命都要折了。”鹤渡不放心的叮嘱,又替他斟了酒,无微不至。 东风专注的看着酒杯,清澈的酒液顺着壶口缓缓落入杯中,一滴一滴盛满酒盏。通体剔透晶莹,而那悦动的波澜,却在瞬间平息。 他突然开始发愣,若那杯酒是凌儿,她是否如今对自己再也没有波澜。即使他生死未卜,她也不会在乎。 曾经蜻蜓点水,恩怨纠葛,如今相逢陌路,纵使满身伤痕也换不来一次回眸。可悲,可叹。他终究是让她心如止水,可为何他,反倒痛彻心扉。 酒壶很快见了底,他却没有半分醉意。他抬了抬眸,手指轻轻握着酒盏,冲鹤渡淡淡笑了一下,“鹤渡,再来一壶可好,这酒味道不错。” 哪里是酒不错,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鹤渡有些头疼,他若是不允,东风怕是也会偷偷跑出去喝的。倒不如他看着,有他护着,定然不会让他有事。 “只此一壶,下不为例。”夜色渐渐深了,桌上凌乱的酒壶洒了一地。酒桌上的人意识不清的呢喃,一身萧条。 鹤渡无言以对,他本不想惯着他。可正因为太过了解他,才知道他一直压着所有的悲伤,故作坚强。 凌波今日伤了他的心,可他又何尝不是在怪自己。为了一段情,消磨无尽岁月,孤独与煎熬,又有何人知晓。 “凌儿,我后悔了好不好,你说过我可以后悔的。”他的眼角噙泪,神色落寞,半醉半醒之间,月色洒在他的肩头,平添了几分孤寂。 鹤渡扶着他,缓缓穿过回廊,风吹过耳畔,带来阵阵寒凉。他忽然就顿了下,伸出手,风从指缝划过,冰凉的触感在指间环绕。 他觉得很冷,一个踉跄,竟然跌倒在地。鹤渡被他扯着坐在地上,无奈的扶了扶额。东风何曾这样过,是太过深爱罢了。 “东风,我们走。离开这里,既然她安好,你又何必再追着偿还,够了,已经够了。”鹤渡拉着东风,试图把他拉起来。 可地上的人纹丝不动,一脸惨白。“追着偿还,可我欠的债,什么时候还清过。还欠着,不是吗?” 他的语气低沉喑哑,平淡如水,可鹤渡偏偏听出了绝望。 他还来不及反驳,就看见东风身子摇摇晃晃的倒在地里,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他忍不住在心里把凌波骂了千万遍,这身子本来就够弱的了,再这么折腾下去,真要送命了。 鹤渡认命的把东风带回了独孤府,他的嘴角染血,整个人看上去虚弱不堪。酒精的作用更是让东风面色通红,他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无知无觉。 “你下次再作死,我要是管你我就不叫鹤渡。”鹤渡气呼呼的叫嚷着,打了热水替东风擦洗面颊,又输入灵力替他疗伤。 忙活了大半夜,东风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他依旧昏迷不醒,可时不时的还会挣扎,右手抓紧被子的一角,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凌儿。” 鹤渡几乎抓狂,那个坏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抓了抓头,认命的敲了隔壁的门。 门敲了几下,才响起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凌波一脸困意的开门,见是鹤渡,不由惊讶,“鹤渡,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东风受重伤了,昏迷不醒,你帮我照顾照顾他。我想你是女孩子,会细心些。” 鹤渡说明了来意,凌波眉头拧了拧,她知道东风受伤了,可没想到那么严重。 他不是捉妖师吗?怎么会。“看过大夫了吗?你应该有办法为他疗伤的。” 凌波有些担心的问,她走出房门想要过去看看,却不想隔壁突然打翻了茶盏,伴随着轻微的痛呼声。 她想也不想的就进去,点了烛火,看见是独孤笙不小心碰翻了茶水,轻呼了一口气。还好没什么大事,不过以后照料还是要更细致些。 鹤渡来不及说话就被打断了,他只能转身回去,看来,这一世是东风的劫数,在劫难逃。 凌波全然忘了他,也不会再像从前一般围着他,鹤渡突然开始想念,他们三人曾经在一起的时候,吵吵闹闹有说有笑,好过现在相对无言。 时间真的是个残忍的东西,把一切改的面目全非。鹤渡伸手摸了摸东风的额头,温度不再滚烫,他才安心了些。 爱情,却是比死还要苦楚的多。 他不太明白,可又有时也能感同身受。 日子安稳了半月,独孤笙的身体大好。温玉王爷与风景王爷的硝烟,正式拉开帷幕。 朝堂之上风景王爷针锋相对,温玉王爷寸步不让。朝中泾渭分明,以二位王爷为首,分为温派与景派。 温派主柔,以天下太平为己任,不动刀兵,谋算天下。景派则不然,以开疆拓土为纲领,杀伐征战,大杀四方。 老皇帝冷眼旁观,直到景派为了开战,不惜代价陷害朝廷重臣。皇帝大怒,景派凋敝,势力锐减。 风景王爷损失惨重,温玉王爷如虎添翼。在朝中势力不知不觉竟占了大半。 他依旧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在朝中一心为民,主仁主和。自然深得皇帝赏识,而风景王爷暗中勾连,便成了笼络人心的罪臣。 日子过得很快,两边势力焦灼,仇恨与日俱增。双方各自都有吃亏,皇帝明知两方不和,倒愈发激化矛盾。 一晃就是除夕了,皇宫中歌舞升平,一派祥和。宫外,金戈铁马,整戈待旦。热闹喧嚣的氛围下,刀剑在嘶鸣。 风景王爷与温玉王爷先后入宫,于宫门处巧遇。“不知皇弟是否每次都那么好运,能够独占鳌头。” 酸溜溜的话入耳,温玉王爷挂着熟悉的笑意,漫不经心的答,“臣弟所有的运气,都是父皇的恩赐。” 风景王爷胸口堵了下,自从独孤笙回归,他一再被打压。独孤笙锋芒毕露,惊才绝艳。而他嫉贤善妒,心狠手辣。 他无法掩盖自己的心,更害怕失去帝王的信任,一次次刀尖上游走。 老皇帝似乎在密谋着什么,可他探不到风声。他恨恨的咬牙,“皇弟果然机敏。” 温玉王爷不答,命令车马前行。两辆马车错开,身后的风景王爷目光如狼,死死的盯着前面的背影,笑了。 嚣张,就是不知道你还能嚣张几时。今日之后,这天下再没有温玉王爷。 宫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皇帝心情极好,有女子步步生莲,笑腼如花。台下觥筹交错,风景王爷遥遥举杯,眉目邪肆。 独孤笙挑眉,看来今晚有热闹看了。不知是谁的杯子先掉落在地,四周宫墙之上突然出现了数十名黑衣人。 他们手持羽箭,剑雨密集。宫宴之上众人瞬间四散,逃的逃躲得躲。陛下在侍卫的守护中撤退。可那些黑衣人如同鬼魅,普通侍卫甚至还没有看清他们的身形,就平白送了性命, 老皇帝被逼到了狭窄的角落,刀锋在他眼前闪耀。 他闭紧了双眸,等待着死亡。他害怕极了,可还是假装镇定。他是无所不能的王,不可以畏惧。 风景王爷狂笑,天下,是他的了。可当他看见整齐的御林军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时,笑容僵在了嘴角。 “我的人,不是应该把他们全部杀光了吗?”没有人回应他,像是在嘲讽他的天真。上一秒还占尽优势,现在却不得不臣服。 他只有数十人,御林军上百人。他又如何能抗衡。他的神情难看的紧,内心无比的郁闷与狂躁。 “墓灵,你要死吗?现在不出现,他们就逃定了。”风景王爷怒斥,半空中出现一团浓浓的黑雾,看不清面目。 声音苍老阴沉,比之前更少了几分生气。看来上次之后,墓灵也受伤了。凌波一直紧紧跟在独孤笙身边,这突然的变故让她慌乱。 可独孤笙似乎早就有所预料,只是看见墓灵的时候,神色才有了些波动。 “墓灵,原来这就是之前东风他们说的魔头。”独孤笙沉默,以他的力量,是无法和墓灵抗衡的。 若是将江山送给风景王爷,那这天下必定如同人间炼狱。该如何抉择,独孤笙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这时,东风与鹤渡从天而降,加入了战局。东风看着神色不是很好,瘦了许多。 鹤渡脸色难看的很,可还是寸步不离的保护着东风。 墓灵被东风和鹤渡缠住,独孤笙趁机调兵遣将,将风景王爷一干余孽收缴。 风景王爷落败,他仍是不甘心,绕到假山石后,抓住了毫无防备的凌波。 “都给我住手,不然我杀了她。”风景王爷冷声,鹤渡与东风对视。东风点了点头,鹤渡抽身悄无声息的让凌波摆脱禁锢。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风景王爷手中空了,他还没有回过神来,脖子上就多了一道冰冷的锋刃。 这次,执剑的人正是温玉王爷独孤笙。 墓灵恼怒,东风功法独特,变幻莫测。他抓不住残影,也无法判断东风的位置。数次之后,墓灵耐心消磨殆尽。 他突然消失不见,化身千万道雾气如冷刃穿梭。东风只觉全身冰冷如霜,那雾气锋利无比,只是片刻,就已然让他挂了彩。 他的脸上,手上都划出了锐利的血痕。鹤渡安置好凌波,就急忙回来帮东风,那雾刃锋利无比,又狡诈多变。哪怕他如今灵力充沛,也难以应付周全。 更何况东风灵力消耗殆尽,若是久战必然不利。他抽空瞄了一眼,东风面色更苍白了。 该死,他怨怼的瞪了东风一眼。随即开口,“东风,速战速决。” 鹤渡说完便化为玉箫形态,杀伐的旋律展开,带着几许苍凉和冷漠。东风油纸伞开,金光四射。 他在雪中疾步如飞,那油纸伞开合之间,墓灵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这是东风和鹤渡的联招,能够最大限度的施展鹤渡的修为,并且结成梵音阵,让墓灵受光之煎熬。 墓灵生在黑暗,畏惧光明。无论他再强大,他也无法抵抗光明的主宰。墓灵越发虚弱,东风的灵力所剩无几,他有些吃力的支撑。 “凌波姑娘,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让老朽死前告诉你一个秘密。”东风神色蓦然阴冷。 他害怕失去,也害怕她会失望。“你想说什么,不如到地狱去说。” 东风眼眶猩红,他用了所有的灵力,扩大梵音阵,让墓灵无处遁形,可惜一切都晚了。 “什么秘密?”凌波茫然的看着他们,今天的一切匪夷所思,可她更好奇,她到底是谁。 “你是蜃妖,织造梦境。而他,是你前世的情人。”墓灵嘻嘻笑着,“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 凌波怔了,她是妖,可为何她从来没有灵力。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柄长剑,咫尺的距离,却是最深的煎熬。 她看见独孤笙夺过剑柄,他冲她笑得温柔。似乎是在安慰她不要担心,不要难过,有他在。可冰冷的锋刃穿透他的身体,她还来不及挽救。 他就那样倒下,挂着熟悉的温柔的笑意。凌波冲了过去,抱住他冰冷的身躯,哽咽。 “阿笙,阿笙你好好的,不要离开我。”他不再说话,也不会动。就那样在冰冷的地上,死寂。 “阿笙,”她终是发出一声撕心烈肺的嘶吼,血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混了泥。 法阵到了收尾,墓灵挣扎不开。被耀眼的光芒灼伤,粉碎,直到灰飞烟灭。 东风和鹤渡终于安心,总算除了这个祸害。再看凌波,她正焦急的用不多的妖力为独孤笙疗伤。 “墓灵不是说我是妖吗?为什么我救不了他。”凌波难过的问,她的睫毛低垂,眉眼温顺。失落的蜷缩着,抱着冰冷的尸体。 “凌儿,其实你,”她伸手一点点凝聚力量,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四周突然开始晃动,她想起了那些遗忘的从前。她是蜃妖,是梦境的主宰。这里,是她的一场梦,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两相厌(一) 西风城,在那场屠杀之后,就随着岁月掩埋,再也不被人提及。没有人打听过它的下落,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归处。 像是无根的浮萍,偶然飘散,留下零星痕迹,又被风吹走,化作虚无。 鹤渡悄然离开,他要去那个地方。记忆里的血腥与杀戮又重新被提及,他似乎还记得当年的哀嚎。 燚焰,那簇焰火,带着阴暗的雾气与最深的黑暗,一夜之间屠尽全城。火焰散落在四处,带着幽深染血的光芒,在月色下明艳。 生命的灼烧,生存的希冀。都粉碎在燚焰之下。而他,亲眼目睹了一场完美的虐杀,在阴森的土地上,看火光燃尽后的黑色炼狱。 他出来的时候,燚焰已经离开了。它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疯狂的虐杀过后,就消失无踪。 可他怎么能忘记,那么多的性命在悲鸣。他竟然不敢哪怕出手阻止一下,那会搭上他全部的性命,怕也是徒劳。 这是他的噩梦,永远不想醒来的噩梦。西风城,这里,不只是杀戮的记忆,也有他温暖的记忆。 那时初入人间,还未曾遇见东风。 鹤渡白衣一闪而逝,霎那间已是站在一处破旧的城楼前。 眼前的城楼摇摇欲坠,如风中飘絮。就连城墙都矮了不少,墙皮大块的脱落,原本巍峨耸立的城门也仅剩一把锁,上面覆满了铜锈与焦黑。 他一身白衣入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嘴角挂着惯常轻佻的笑意,眸光却有些深沉。他丝毫没有感觉到活人的气息,一丝也没有。 东风,未到吗? 正疑惑间,忽见一道身影飞速闪过,耳边响起刀剑摩擦的声音。看来还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这破旧的古城,倒是能引来不少客人。鹤渡笑了笑,看向远处打得难分难解的一对女子,一轻柔似水,一凌厉如风。 那红衣女子执的是剑,势如弱水游刃有余,一个柔字,在剑锋跃动中诠释的淋漓尽致。黑衣女子执的是短刀,似蜻蜓点水游弋,身形变幻莫测。刀锋凌厉之至,几次与长剑碰撞发出铿锵之音。 红衣女子剑势柔软,丝毫不见凌厉的杀气。黑衣女子步步紧逼,不肯喘息。红衣女子被逼退到角落,长剑碍于形势无法伸展。黑衣女子趁机提刀而上,欲要致命一击。 不料红衣女子骤然提剑,一改之前柔软攻势,如利剑出鞘,击碎原本摇摇欲坠的城墙。形势豁然开朗,黑衣女子刀锋将至,那红衣女子骤然向左侧闪避,一改之前柔软攻势,刀剑争鸣下,黑衣女子节节败退。 黑衣女子不甘,半空中旋身凌空而上,手中短刀趁机借力斜刺向红衣女子的心,那红衣女子一只脚轻点地面,匆匆后退,又转身将长剑相送。 趁机转身直取黑衣女子咽喉。 黑衣女子身若弯弓一抹,婉转避开咽喉处的冰冷长剑。遂旋身飞起,一脚踢掉红衣女子手中的长剑。长剑铮然落地,发出一声悲鸣。 “夜,你还要与我做对吗?”红衣女子一声叹息,“若你想要我的性命,我给你就是,可你向来心软。” “你不舍得,不是吗?”女子的神色晦暗,声调轻柔的不像话,那一身红衣也令天下失色。 似乎是笃定了答案,红衣女子仰头,看天边星辰璀璨。奈何总有孤独的星,即使受了夜的庇佑,也耐不住煎熬。 “夜,你曾庇佑我,我也是知晓感恩的。可咄咄逼人,就让人厌烦了。” 红衣女子捡起了剑,合上了鞘。她看着那沉吟的黑衣女子,仿佛在看从前的自己。她们二人脾气秉性各不相同,红衣善柔,性情阴晴不定,黑衣凌厉,心底最是柔软。 她们同入师门,同为姐妹。可最后难逃宿敌的命运。姐姐唤作星,是那黑夜里孤单飘零的星子,渴望温暖,害怕孤单,柔软而坚硬。 “星,不要浪费精力了。除非你杀了我,不然就别想得到暗龙帖。” “夜,我不想如此决绝,你非要逼我吗?” 黑衣女子伸手取下头上的簪子,那是一根通体用墨玉雕琢而成的墨簪,是星磨了许久送给她的礼物。 她看了看,随手丢在地上。“你看这簪子,碎了,就修不好了。我们,从决裂的时候起,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鹤渡隐藏在暗处,听着二人的对话。他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忽然想起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个叫夜的女子,曾是他的天上人间。 时过境迁,他不会如当初那样追忆,可那些事情,他却从不曾忘怀。爱恨也罢,早已随时间掩埋,成一抔黄土。 再见故人,倒也淡然。不过,暗龙帖不是从屠杀之后就消失了,怎会重现江湖。还是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夜,那就战,你我生死,今日落定。”红衣女子提剑,眸色冷冽。黑衣女子手执短刀,目光久久凝视刀锋,神色清冷。 她们最后,还是站在了对立面。 夜无法永远庇护星辰,星辰也无法永远依偎夜。她们总要成长,总要分离。 生死,为她们所守护的东西。长剑划过地面,发出铿锵的声音。像是战鼓的序曲,拉开生死的帷幕。 短刀出鞘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一击如疾风过境,眼中惊涛骇浪,手中翻转如云。一时间短刀声势煊赫,长剑处处掣肘。 黑衣女子如弦,身影变幻莫测。穿梭于红衣女子身侧,她眉眼轻佻,出手如风。红衣女子染血,身形陡转,刻意送了空门。 黑衣女子趁机刺入,却见红衣女子身子蓦然前倾,如游龙摆尾,轻巧的从刀锋下绕过,转瞬已然摆脱了短刀的攻势。 红衣女子再次占据上风,黑衣女子亦染血。她眉目冷冽,短刀迅猛如风,誓死方休。又是铮的一声长鸣,长剑横在黑衣女子颈项之上,短刀凌空掷出,堪堪划过红衣女子心口。 只半寸之遥,却诡异的停在半空之中不再向前。再看红衣女子的长剑,竟也不能推动分毫。 红衣女子暴喝,“谁?”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相厌(三) 他轻巧的穿过檐墙瓦漏之处,如同暗夜鬼魅,悄无声息的穿行。打更的更夫敲着锣鼓,打着灯笼,可也只能一闪而过的残影,径自咕哝着夜色深沉,小心火烛。 星光弥漫处,一盏盏亮黄色的灯火从塔底点燃。黑衣人轻笑,夜色,果然是绝佳的伪装。谁会想到这灯火辉煌的浮屠塔,会是暗域的炼器冢。 他轻身从塔尖上一跃而下,不同于白日里白衣翩翩,此刻的他黑衣蒙面,心思莫辨。如同溶透了夜色,看不清眸中神色。 他伸手摘了面纱,褪了黑衣,露出里面的素染银丝暗纹白袍,正是白日里才出没的大祭司鹤渡。 只见他一只手轻轻运转灵力按在塔门的玉锁上,塔门咯噔一下应声而开。 从里面走出两个守卫,看见来人皆是一愣。随即拿起武器,架在了鹤渡的颈项之上。却在看见那绚丽的暗纹时,手中兵器无声落地。 “大……大祭司,您怎么来了?”守卫心中焦急万分,声音都带着颤抖。不是说暗龙令不可让外人知晓。 可大祭司竟然如此轻车熟路,塔中正在锻造武器,若是被大祭司窥见,只怕护法不会轻饶任何人。 他惊慌不已,神色更是闪躲。嗫嚅着不敢开口,只顾低头看着脚面。 那如神祗的男人,负手身后,昂首示意。守卫心乱如麻,并未发现大祭司的指令。待到阴风拂面,他才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鹤渡未曾动手,可只是那随手拂起的淡绿色的雾气,都带着窒息的压迫。他竟然忘了,大祭司的修为,高深莫测。 他的恐惧与害怕,逃不过任何人,更不可能让大祭司满意。守卫腿软的倒在地上,他陷入了迷茫。 “大祭司,您有何吩咐?”他颤抖着提问,急于脱身。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手紧紧的攥着,生怕会突然失去力气。 “带我去炼器塔,”鹤渡薄薄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来,那守卫又是一惊。顾不得犹豫,他连忙起身带路。 护法会不会弄死他他不清楚,若是让大祭司发怒,只怕他会死的更惨。 想来连护法都怵的人物,他这种小人物自然不敢得罪。 大祭司鹤渡跟着守卫进入浮屠塔,这里与他初设计时的格局截然不同。似乎添加了很多的布局。 一层是浮屠塔,供奉信徒朝拜暗域。里面摆着的是暗域之主的尊像,以及他本人的碧玉雕像。 此处常年檀香环绕,木鱼声声。有和尚打座参禅,祈求西风城风调雨顺。 二层则是暗域史集,主要负责讲解暗域的历史。而他,则是这神话传说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曾于腥风血雨中救暗主于危难,偶然落脚于西风城。也不过觉得此处荒芜人迹罕至,免了琐碎的盘问。 还记得那时暗主尚且是锐气少年,一身戾气。他源自炼器之家,自幼痴迷武学。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只配打骂与凌辱。 他没有名字,也没有排位。只是家族中无关紧要的外人,在苟延残喘。那些人想起他时,会把他当做玩物。忘记他时,就会一连好几天,都不会想起有他的存在。 他只能偷偷的,藏起家族的铸造术,一个人演练,一个人对弈。有外人时,他满身伤痕,可也不会多哼一句。 那是弱者,而他,是强者。家族不要他,那他就背弃家族。 他于黑暗中遇到了此生唯一的良师,是家族百年隐居幽泉的炼器师偃。传闻他的炼器术世间独一无二,无人可敢匹敌。 而他,被罚幽泉囚禁。却被偃看中他一身傲骨,逆流而上。成为不世出的唯一弟子。偃倾囊相授,少年励精图治。 偃的生命最后走向了终结,少年不忍他离开,可又不得不完成师父生前所愿。 偃曾说,他死后不愿魂归故土,只愿刀剑长鸣。他一生痴迷炼器,可却无法真正撼动天地。若有一日用生命铭刻,是否可以成全他多年夙愿。 他多想能够征伐天下,战鼓鸣喈。 少年独自一人离家漂泊,临走时他用师父留下的精魄,凝聚了一柄利刃,唤作乾坤。有无尽杀戮之能。 后来,他听闻家族覆灭。一柄利刃,成为了所有人心头的悬刀。人人皆渴望,向往力量。可无人能驾驭。乾坤辗转,得到的人欣喜如狂,失去的人怨怒成性。 无休止的悲哀淹没,吞噬,最后皆被剑灵吞噬。那利刃有灵,唤作婪。随欲望而强大,亦随欲望而毁灭。 他讨厌的人死了,可他,不曾快意。他去了人间光怪陆离的世界,一个人漂泊,纵使没了私生子的污名,可世间立足,何其艰难。 他仍是弱者,身为练器者,无家族依仗,无渊博师长。一人之言,何其卑微。他只能在这世间的每一处,寻找着他的命途。 后来的一天,他借着别人的铁匠铺,打造出了最精良的戟,连师傅都称赞他手艺绝佳。那是献给皇家的御用兵器,若他就此平步青云,便可一生无忧。 他睡了此生最安稳的一觉,做了最美的梦。可美梦醒来,滚滚的浓烟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剧烈的灼烧感侵蚀着他的皮肤,而铁匠铺在熊熊大火中燃烧殆尽。 他艰难的往前爬,可身后力有千钧,横梁掉落下来,砸中了他的腿。他蹒跚着往前匍匐,听见外面隐约的说话声。 “王铁匠,朝廷都封你为御用炼器师了,你这铺子烧就烧了,回头有更好的赏你。” 王铁匠,“那可真是柄绝世好戟啊,多亏了它,我才能扶摇直上。至于这铺子,谁爱要谁要,就当陪葬了。” 他觉得昏昏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原来,铺子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权力啊。他不止一次听王铁匠念叨,这铺子是祖传的,是他一生都要坚守的财富。 可笑他信了,不过是利用罢了。 他于火海中逃生,大难不死。勉强找到一处地方歇息,一身的伤痕累累。他蹲下身去河边洗沐,已然看不清模糊的容颜。 岸边过来了几个人,吵吵嚷嚷着的少年公子哥。有一人走到河边戏水,看到倒在路边的少年,满身血污。 “该不会是死了,不如我们把他埋了。”几个公子哥提议,那公子探了探,似乎也是没什么气息了,也就默认了他们的做法。 少年于混沌中醒转,周身已然堆满了泥土,眼看就要盖过脖颈。他眼珠子转了转,冷冰冰的眼神朝着四周扫过。 周边死一般的寂静。 “鬼啊,”众公子一哄而散。而后从树下走出一人,白袍暗纹,眉目清秀,端庄如玉。他丝毫也不顾及的将自己白净的手伸进泥土里,替少年拂去面上沾染的灰尘。 少年有些迷惘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人,他的身体有些麻木,脑子也不太灵活。等到白衣人将他从土里带出来,替他清理伤口。 他才哑然,半晌道了个“谢”字。 “你叫我鹤渡就好,不必客气。”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两相厌(四) 那是少年第一次感觉,他被人珍视。白衣男子温柔细心,行止有礼,丝毫不因为他的狼狈而鄙夷。 白衣鹤渡,从此成为了少年的信仰。他没有名字,也不知自己叫什么。总是抿着唇,寡言少语的跟在鹤渡身侧。 鹤渡用了很多法子,才调养好少年的身体。治愈那日,少年睁开双眸,认真的看着鹤渡眼中的倒影。 音色清冷,带着他独有的固执。他说话时神情专注,可又不容置疑。“鹤渡,你愿意帮我建立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吗?” “那里,我可以无忧无虑的炼器,让失落的人有归处,让黑暗的人能栖息,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一处容身的家。我想这世间如我一般,不融世道之人,皆可归家。” 鹤渡久久不语,他知道少年心思深沉,却不知他原来如此渴求家的温暖。也罢,谁颠沛流离久了,不想驻足。 他在这世间活了几百年,看多了生死。这次救了他,或许也是机缘。索性他无事可做,这西风城外,空旷无垠,设立结界创建一处归家,倒也不难。 “我一直叫你公子,未曾听过你的名姓。见你心思澄明如玉,不若从今日起,你就叫钰,至于你想要的家,我会帮你。” 钰点头,鹤渡便用了数月时间,在西风城外为他亲自打造了一座城,这里旁人看不见,需要接引方可入城。 “钰,已经打造好了,你想好这里叫什么名字了吗?”鹤渡问道,他揉了揉额头,最近灵力耗损过度,有些吃不消了。 钰走过来,他穿着黑色锦墨,手中握着一枚玉佩,上书着暗龙帖。鹤渡眸光扫过,微微诧异,这里,右下角绘着白鹤。 钰伸出手轻轻替鹤渡按摩额头,“你最近过于劳累了,你该让他们去做,不必如此的。” 鹤渡摇了摇头,伸手把钰的手拿开,“我不放心他们,他们啊毛手毛脚的,不妥帖。你想好如何治理暗域了吗?” “正要与你商议来着,既然是家,那是不是要有家主和祭司呢,至于他们下面的,随他们开心就好,我会给他们提供他们想要的,炼器坊,铸造坊,冶金坊,各种。他们来这里,总要有想做的事情” 鹤渡沉吟了下,“那就黑色锦墨代表你的家主身份好了,我用素染银丝作为大祭司的标记,这样可好。至于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安排妥帖。” 钰点了点头,鹤渡既然喜欢,那就依他好了。他建这里,原本也是为了和鹤渡一起,被抛弃了那么久,又怎么舍得让阳光远离。 鹤渡笑了笑,钰的样子太乖巧了,倒不像他初见时那般倔强。“我怎么感觉,你连性子都柔顺了。” 钰哼了一声,满不在乎的道,“你救了我,我自然不可以欺负你的。” 鹤渡笑的更欢了,钰唇角也弯了弯,拿起一旁的暗龙帖,放在鹤渡掌心。 “这个给你的,我的大祭司。”鹤渡拿起来,那枚玉佩的鹤纹,栩栩如生。他触手温凉,雕工精致,似是名家之手。 “暗龙帖,你打算用来做什么?”鹤渡念着玉佩的字样,转头看着钰,笑问。钰手执书卷,忽略那眉眼,颇有些书生气。 如果不是岁月留下的烙印,他想,钰或许会是一位世家子弟,文弱书生的模样。只可惜岁月难测,他终究遍体鳞伤行走世间,只剩孤影。 “先交给你保管,暗域初建,一切尚且未知。我想等暗域建好了,自然就会有了用处。” 鹤渡将玉佩系在腰间,一双桃花眼宛若秋波,笑容肆意。 “你就不怕我送给小姑娘做定情物,上等的玉佩,骗骗无知少女最好不过。” 钰笑骂了一声,他知鹤渡不正经,活的最是潇洒恣意,与他不同。他何其羡慕,又何其珍惜。 这样的人,是他至交。 暗域真正打造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数月。钰每日只需看看风景,喝喝小酒,剩下的便都交给了鹤渡。他从未过问,也放心不过,他只是每日等着鹤渡一起进食。 替鹤渡点好归来的灯,替他打点好清静的寝居。待到鹤渡带他出门,入目所见暗域,不亚于一座繁华的西风城。 这里,藏于地下,灯火通明。其间琳琅满目,分门别类,安置着各种炼器所。雕,刻,琢,砍,凿,锻,淬,等各种技艺,皆能在城中找到归处。 来往的人,总能寻到适合他们的技艺,拥有另一段人生。钰有时会带着鹤渡穿行于暗域,听人们谈笑嬉闹,开怀畅饮。 日子好不快活,他们在这里是自己的王,有自己的城。钰喜欢炼器,他的技艺极为精湛,因此暗域有一处,专为他而设。 那个地方叫御器坊,是鹤渡亲自设计的图纸,一切皆按照钰的喜好,将工具都放在了趁手的位置。 钰每日总有两个时辰要去御器坊,锻造他的武器。他锻造的第一件东西,便是暗龙帖,上面的图案他刻了很久,融入了他的灵力。 鹤渡有时会负手而立,看他锻造。此时的钰是专注而认真的,他的眉眼间都倾注着热情,手上的力道也恰到好处。 一下一下的敲击声,蜕变出完美的利器。锻造之事,最为考验耐力。 而钰,大概是鹤渡见过最有耐性的人了。他有时看的乏了,便转身离开。钰总会停下手中的事,担心他会随便寻个地方安睡。 鹤渡洒脱惯了,哪里都能睡着。可钰总是担心他的。 后来,暗域逐渐稳定,来往的人越来越多。钰开始为一些人传授炼器之法,倾囊相授。他们在城中自给自足,平安和乐。 只是钰,近来笑容越发的少了。他似乎总有愁绪,在眉眼之间萦绕。人安逸久了,就难以避免纷争。 他想给他们的家,足够温暖,可那些黑暗的过往,是暗域的人不想触及的逆鳞。总会有一刻,突然爆发,殃及池鱼。 钰突然有一日梦醒,他想起了久违的曾经。那些卑微的过往,如附骨之蛆,缠绕心头。可他如今拥有鹤渡,光明在前,又怎么舍得沉沦黑暗。 他该好好与鹤渡一起,让暗域的人温暖。直到某一天,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短暂的平衡。 第一百八十章 两相厌(五) 黑衣夜与红衣星,是在暗域建立十三载之后来的。她们性格截然不同,黑衣倔强,红衣柔顺。黑衣用短刀,红衣用长剑。 钰亲自接待了她们,笑说星夜相聚,长夜无烬。姐妹二人比试之后,黑衣略胜一筹。因此护法之位,花落黑衣。 暗域之中,素来简单。没有繁复的体制。黑衣虽为护法,却不必时时护佑。只需在钰需要之时,一道诏令,出现在钰身旁便好。 黑衣在暗域游历,看见那青玉台之上,常有一白色身影,听闻那是暗域的大祭司,暗主之下的唯一之人。暗域,似乎便是他与暗主一同建立的。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不知道大祭司的武力值如何呢?有机会定要切磋一下。 青玉台上琉璃盏琥珀色,酒液轻晃,半醉半醒的桃花眸,迷离尘世。那白衣男子散发,一手晃着酒盏,悠悠的揉了揉额头。 有些昏沉,许是风大了,总觉得被什么惦记了。鹤渡哂笑,他一人之下,自然不乏惦记。不过久了,他便厌倦了。 人心,远不如表面的干净。暗域,也不像从前那般温暖。他总觉得隔了层纱,在他和钰之间。 “钰,你多久没和我共饮了呢?”暗域初建,他与钰没日没夜的彻谈,宏图大业,温馨家园。是他们彼此的守望。 他亲手为他们,为所有无依的人造了一处避难之所。暗域的入口,是浮屠塔,非暗域之人,断然不可能找到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 西风城的繁华,又怎么比得上暗域的繁荣。他甚至喜欢上了那叮叮当当的声音,锻造的玄音,远胜过世间任何乐器。 鹤渡又抿了一口酒,眼底深深的落寞。他在这青玉台俯瞰,整个暗域尽在眼底,“钰,你忘了我们当初的承诺了吗?” 无人应答,他垂手倚在石台旁,眸子浅浅闭合,神情有些难过。一声叹息,有着黑色锦墨的男子从不远处走过来,他神色柔和。 “鹤渡,我是为了暗域,我曾经和你说过,我要制造最厉害的兵器,你是忘了吗?乾坤不过是个残次品罢了,霜晨他能助我,亦能助暗域名垂青史。” 白衣男子紧闭双眸,打翻了手上的酒盏,不见醒来。钰无奈,扶着鹤渡起身,带他回鹤坊休憩。 亲自煮好醒酒茶,钰起身离开。身后忽然落下一个浅淡的声音,“非做不可吗?” 他手中茶盏骤然掉落,溅起的水珠烫到了手背,竟也浑然不顾,连忙转头看身后已然苏醒的人,嗫嚅了下,咬了咬唇不再开口。 “既然有了答案,何必管我?”鹤渡抬手,扔掉钰替他盖好的毯子,起身凝视钰,目光中带着打量。 钰也使了性子,“我只是完成夙愿罢了,不会危害任何人。鹤渡,你可信我?” 他认真的样子异常执拗,鹤渡几欲出口,又忍了忍,无奈的摆了摆手,“我倦了,你想做什么,便做。” 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赞成我的,我若成功了,必不会为祸人间。”少年坦率真挚,信誓旦旦。 谁知后来沧海桑田,浮生巨变。彼时一句誓言,风中飞絮。 “我知道这几年辛苦你了,你便好好歇着,等我完成了暗龙令,再与你同庆。” 钰走了,鹤渡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到底低估了钰的野心。 暗龙令,如今,已然不是他的所有物了。 而霜晨,是这一切变故的开端。 他来时多年不下雪的西风城下起了漫天大雪,他一身青衣,衣襟上大片的曼珠沙华格外夺目。 墨发染雪,恍若白头。而他带着一个行囊,一步步走入浮屠塔,脚下染血。 触目惊心的血迹,是狼狈的过往。他满身鲜血入塔,鹤渡本不欲收留,奈何造化弄人。 “鹤渡,你便收了他,你看他的模样,像不像当初的我,纵使满身伤痕,仍心怀倔强。” 鹤渡犹疑不定,他走到青衣人前,问。“伤从何处来?” 青衣人抬眸,目光尖锐凌厉,不带丝毫怯色,“遭人陷害满门被屠,侥幸留存。” 鹤渡开口,“何人陷害?” 青衣嗤笑,“同室操戈,不过是嫉妒我的能力罢了,担心朝不保夕。” 鹤渡摇头,如此自矜自傲之人,如何能留。霜晨目光锐利如刀,可曾甘愿屈居人下。 “为何入暗域?” “听闻此处有家,便想看看。”青衣淡笑,鹤渡神情微怔,他仿佛看见了当初那个钰,与他一起彻夜讨论建造温暖的家的过往。 昨日之事历历在目,他又如何能拒绝。 钰忽然开口,“你叫什么?擅长什么?” 霜晨晃了晃染血的行囊,“我叫霜晨,擅长毒术。”他脸色越发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冬日大雪,他在殿外徒步走了许久,早已耗尽了力气。 他脚下一滑,险些站立不稳,强撑着一口气,等着鹤渡的答复。 钰看向鹤渡,他不干涉鹤渡挑人,只是此人,他看着很是惺惺相惜。若能留下,再好不过。 鹤渡道,“留下。”他想着就算此人兴风作浪,他也断然可以阻止。然而那惊涛骇浪,他又如何能抵挡。 钰开心了些,吩咐人给霜晨看伤。时常去霜晨的炼毒坊串门,跟着霜晨学习了不少毒理。霜晨此人面冷心热,久而久之,与暗主交情越发好了。 钰此生唯一想成就之事,就是制造名垂千古的神兵利器,而霜晨亦有追求,想要练就世间至毒之术的最高境界。 “暗主,我听闻你最近在制造一柄神兵利器,不知在下可否帮忙?” 霜晨偶然提及,钰摆了摆手,“你又不懂锻造之术,帮不上的。还是专心你的毒术。” 霜晨笑了笑,轻轻抿了一口茶,“我听闻大祭司最近日日醉酒,似乎许久都不曾打理暗域了。暗主为暗域图谋,功在千秋,在下又怎么能旁观呢。” 钰顿了顿,“鹤渡啊,他贪玩嗜酒,过了这阵子自然就好了。至于你说的合作,你想如何?” “神兵利器,重在有灵。而灵的强大与否,决定了神兵的等级。若是将至强的锻造与至高的毒术融为一体,剑灵必然不可小觑。暗主心愿,或可实现。” 钰沉思良久,未曾回应,他起身离去,杯中的茶已经凉了许久。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两相厌(六) 霜晨的伤势颇沉,拖拖拉拉养了半年,暗主钰时常探看,二人渐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把酒言欢,无话不谈。 “晨,你今日制的又是什么毒?”钰拖着长长的黑色锦墨,手执青玉盏,凑上来看霜晨手中的物件。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里面的液体晶莹剔透,甚是好看。他就着霜晨的手倾倒,那晶莹的液体便尽数入了玉盏。 正想细看,只听一声碎裂,霜晨不知何时碰翻了玉盏,地上发起剧烈的翻滚沸腾的声音。 钰后退了些,无奈道,“我本想着不沾手就无碍,没想到你这毒越发厉害了,连这上好的青玉盏都侵蚀的彻底。白白废了我的搜罗。” 霜晨伸手掰开钰的手心,中间污了一小片,已然是中毒了。“暗主倒是不怕死,我这毒,不是每次都有解的。” 他拿了解药,涂抹,直到钰的掌心恢复正常,他才放心。钰倒是不在乎,反倒是看着周围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如,霜晨你来教我炼毒。” 霜晨顿了一下,“我怕被大祭司打死,日前他才说我蛊惑人心,若是教了你,指不定要被打死。” 钰悻悻的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鹤渡怎么了。对霜晨的敌意很深。他一直努力化解,可惜收效甚微。 鹤渡对他,不如从前了。 “你偷偷教我,我不会让任何人知晓的。” 霜晨犹豫了下,“那这就是我们二人的秘密,若是被外人知晓了,暗主务必保我周全。” 他谨慎的样子,让钰忍不住笑了笑。鹤渡此人最是良善,向来不会真的动手杀人。心结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好了你放心,我不会让大祭司动你的。”钰做了承诺,霜晨这才安心,神色也缓和了。 后来钰便跟随霜晨,研习毒术。他整日神出鬼没,鹤渡几次找他喝酒,都扑了个空。只能自斟自饮,去酒馆买醉。 白衣卓然,倾城之色。即使是破旧的酒馆,也掩不住一身清华。黑衣佩戴短刀入馆的时候,恰好看见的就是那人一手执酒,桃花眸色,半醉半醒,恍如谪仙。 这城中何时有了这般好看的男子,她竟从未见过。眸光扫过那一身白袍,素锦暗纹,竟然是大祭司。 他居然会来这种酒肆,听闻大祭司修为深不可测,她倒是想看看。黑衣起身,走到鹤渡面前落座。 “小二,来壶酒。”她出声唤酒,目光却在打量对面的人。 “看什么?”鹤渡不悦的开口,他看着对面的女子,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声音染了几分酒意,略显低沉。 “久闻大祭司,不想竟是个弱不经风的酒徒。”黑衣泯酒,淡淡道。 “黑衣?”鹤渡又饮了一口,他方才未看,来人黑衣短刀。可不就是最近颇负盛名的黑衣夜。 “夜护法不恪尽职守,跑来酒肆偷闲,想来是欠调教了。”鹤渡微眯着眼,灌下一壶酒,看那女子容颜清冷,倒不失俏丽。 “那不如大祭司阁下调教一番,小女子方能心服口服。”黑衣以手撑桌,旋身而起只是眨眼之间落入鹤渡身后,短刀出鞘。 她的身影迅疾无比,鹤渡慢了半拍,察觉刀锋逼近,身形陡转,玉箫格挡,黑衣短刀铮然落地。 黑衣咬牙切齿的抬头,“怎么可能?”她的刀还从未被人一击即落,纵使姐姐也需鏖战。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竟然害她一朝落败。 “不好意思,手快了,对你这样的女孩子,忘记怜香惜玉了。”鹤渡将玉箫收回腰间,拎了壶酒,消失了。 黑衣又是一怔,原来,传闻大祭司是妖,是真的。她本以为那些不过是有心人杜撰,不过那双桃花眼,确实妖孽。 “听说你今日与大祭司打起来了,下次万不可如此莽撞。”红衣轻柔的擦拭着黑衣手腕的红肿,嗔道。 她这妹妹性子拗,又好斗。自小劣迹斑斑,长大了更是无人敢惹,此番倒是第一次受挫。 “哎呀姐姐,我下次不莽撞就是了。不过我跟你说,他那双桃花眼,世间无人能及,好看的很。” 红衣笑,“你一夸人,准没好事。” 黑衣晃了晃红衣,“姐姐你又调侃我,我哪里有什么坏心思。” “行行行,你最乖。下次别再招惹他了,他可是暗主的左膀右臂。” 黑衣连连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 暗夜,青玉台,夜风沉,“鹤渡,一起饮酒?”高台上的白衣回首,见那熟悉的墨锦,晃了晃空的酒杯。 “没了,不饮了。”鹤渡扔了酒杯,起身走到台前,看明月悬空,心思莫测。 “如今,一起饮酒也不愿了吗?”钰喃喃自语,失落的晃了晃酒坛。他酒量不浅,可饮了几口,竟然有些醉了。 隐在月色里的落寞,他的袍子拖曳,缓缓走到鹤渡面前,望着这白衣神祗,轻笑。 “鹤渡,你在介意什么?我不过是学了毒术而已,霜晨所言,有何不可。”钰不解,他的决定,鹤渡从未阻拦。可霜晨,是唯一的例外。 “暗主,”鹤渡淡淡开口,他从未这般正式的唤过钰,从救他,到如今,过去许多岁月,那个少年一如记忆里执拗。 “毒术,乱人心智,况且那霜晨,绝非等闲。暗主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为他所控,暗域又该何去何从。” “鹤渡,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吗?我怎会为他所控,不过是你多想罢了,”钰拂袖,动了怒气,转身离去。 他向来以为鹤渡与他不谋而合,不过一个霜晨,竟让他疑心生暗鬼,他钰此生不为人控,也不会为人所控。 若有一人,必是鹤渡。他甘愿为他生死相托,倾尽所有。全了这场兄弟情义。 “哎,钰,你当真不肯放下吗?”鹤渡叹,对月饮酒,不再看那人来时方向,万千愁思入酒,心绪烦乱。他向来洒脱,可这次,他不敢赌。 若他杀了霜晨,只怕钰会与他反目。况且霜晨毒术莫测,他也未必能讨到便宜。 可惜钰,仍是那个不服输的少年,心比天高。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两相厌(七) 鹤渡赌气三个月不曾再见钰,他每日纵酒狂歌,吹箫奏乐。酒醉之时,便时常恍惚见那身着锦墨的男子,言笑晏晏。 一日他在湖上泛舟,忽见水面波光荡漾,一石激起千层浪。船只摇晃不稳,他酒意未消,旋身飞起,一只脚立于船舷之上。 看那凌波而立的女子,黑衣飒爽,出手狠辣。对方也绝非等闲之辈,身形诡异,腾挪灵活,出手带有暗黑色的雾气。 是妖?鹤渡尚未看清楚来路,便被那黑色雾气裹挟到战场之中。他嘟囔了声,扔了酒壶,一脸不耐的抽身想走。 手指虚空一画,灵气蕴结,便想脱身。他没什么心情打斗,更不想管闲事。那女子被黑雾缠斗的厉害,手中短刀掣肘,竟然突然脱离了掌控,朝她自己滑去。 “啊,”天边忽然传来传来一阵轻柔的箫音,短刀坠水,发出铛的一声。黑衣女子惊愕,见那黑气似乎瑟缩了下,消失不见。 “哎呀短刀,”她连忙想下水去寻,还未曾接触水面。就看见短刀竟然自行回到她手中。有人在她耳边轻笑,伸手将她带回岸边。 “你是谁?”黑衣女子转身短刀迅速指向那人要害,问道。 “不谢谢我救了你,这么凶巴巴的可怎么以身相许?”鹤渡开口,漫不经心的躲过,一手拂过女子面颊,抬眸。 好像哪里见过,想不起来了。他摇了摇昏沉的脑袋,酒都洒了,还是去重新打酒。 “你坏了我的事,让那妖逃了,你赔我。”黑衣气冲冲的拉住鹤渡袖子,生气的道。 鹤渡本就有些醉了,这么一晃。更是头疼。 “赔你什么?没本事捉妖还逞能,不如我送你去死?”鹤渡有些恼了,随手一挥,黑衣便落到了船上,手中抓的,哪里是什么袖子。 居然是一缕绿烟,黑衣甩了好久没有甩掉,那绿烟似乎是缠上了。她的手腕上竟然生起了绿色的藤蔓。 黑衣用短刀砍断藤蔓,不想竟然越来越紧。她咬了咬唇,冷眼看着鹤渡,“你想做什么?上次是我技不如人,这次是我一时兴起,还被你搅了局,你还不能让我生气了?” 鹤渡笑,挑了挑眉,这姑娘倒是特别。上次就觉得她出手不凡,没想到心性也如此刚烈,倒是有意思。 “若是不能呢?”黑衣面色冷凝,气呼呼的把短刀往鹤渡手上一递,“大祭司大人想杀人,那就杀。我听说城中动乱不休,大人无心制止,整日酒肉。倒当真是惬意。” 她仰头盯着鹤渡,目光中满是坚定。大祭司传闻里是暗域的神,可她所见,并非如此。 “是吗?那若是我制止了动乱,可还算酒肉之徒?”鹤渡拂袖敛去了酒壶,慵懒的靠在船上。 “自然不算,”黑衣道,她突然觉得眼前之人,远不如表面浪荡随性,只是她看不透,深沉之下,藏着怎样的灵魂。 鹤渡揉了揉眉头,未曾道别,转身离开。他从未被人这样指责过,从钰到暗域,对他向来都是歌功颂德,尊敬有加。 她是唯一一个敢于指责他的人,而他,不想反驳。 城中,他理了理思绪,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时日与钰赌气,城中之事,他倒是知之甚少。 他随手召来一只音灵,去城中探查。 “大人大人,城中出事了,好多人离奇死亡了。”音灵过了半个时辰回来通报,语气凝重。 “他们死了之后,尸体就化为了白骨,碰触之后,化为灰烬,无迹可寻。”鹤渡冷然,他还是低估了霜晨。 “暗主可有指示?”他喃喃道,那音灵顿了下,支支吾吾的开口。 “快说,”鹤渡冷斥,那音灵不敢耽搁,只能交代,“暗主最近沉迷毒术,已经将自己关在锻造坊好几日了,无人敢去打扰。” 音灵退下,鹤渡起身披上熟悉的素锦暗纹白袍,拿上那枚钰亲手所制的暗龙令,走出了青玉台。 他再见暗域,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空气中带着灰败的死气。原本和乐安详的家园,笼罩在迷雾中。无人敢触碰,也无人敢拨开。 城中死亡的人消失不见,他们的家人,只能关上门偷偷哭泣。鹤渡敲开门,迎接他的是一问三不知。 那些老实忠厚的人,到底是畏惧的,一味的粉饰太平,将委屈藏起来,却不知委屈堆多了,会是灭顶的灾难。 他去检查了那些灰烬,手段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疑点。就连他都看不出来,是否有妖邪作乱。 暗域,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他在夜晚潜行,一身黑衣遮挡素锦白袍,于房檐屋瓦间纵横。 有一群黑衣人夜行,拖着尸体不知去往何处。鹤渡跟着他们的踪迹,一直追到西山,那群人便不见了踪迹。 连带着血腥气,也一起消失了。鹤渡神色微凛。这里似乎不太对,黑色沉寂的森林,没有半分声响。 月色透不进分毫,似乎下面,有一些特别的东西。他在一处低洼地,看到了一缕白灰,应该是不小心洒落的。 循着痕迹往前,里面竟然是一所巨大的地宫。鹤渡神色愈发阴沉,他竟然不知,这里,何时出现的地宫。 他在一个转角处停下,听着里面依稀传来的说话声,心一点点沉下去。 “霜晨,你看我的毒术是不是越发精进了。你敢不敢尝试一下?”钰笑着说,手中一个古怪的茶盏,透着诡异的黑气。 “暗主之才能,自然无人能及。在下自然是不敢的,若是在下没了,暗主岂不是少了乐子。”霜晨恭敬道。 “哈哈,那便不难为你了。兵器的图纸可画好了,关于淬炼的方案,霜晨可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钰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带着很多思虑,不知看到了什么,说话的时候有些犹豫。 “自然是准备好了,只怕暗主若是心不定,这剑灵必然,不会是绝佳。”霜晨意有所指,钰冷眸微哂,一言不发。 “不过在下相信暗主,心有经纬,宏图可期。你不是也想让人认可,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相厌(八) “本殿下自然清楚该如何做,无须你来置喙。” “是,暗主。”霜晨继续配方调制,眸中闪现奇异的光泽,像是嗜血的渴望,令人不寒而栗。 转角处的人,脚步抬了抬,又放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熙攘的人声淹没了他的踪迹,他如幽灵般出现,又消失在地宫深处。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出来接应草药的人疑惑道。 “眼花了,快点点清楚数量,老子还要去喝花酒呢。” “暗域何时开的妓院,我怎么不知?”接应草药的人点着数,疑惑的问。暗域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妓院。 “西风城有啊,新来的花魁面娇手嫩,你不去试试,”那人摆了摆手,“可算了,你看这暗域乱的,西风城也不远了。” 说话的人并未发现,有淡淡香气拂过。他们昏迷在角落里,从暗处走出来的鹤渡,搜寻着他们的令牌。 他摇身一变,赫然与那接应配方的人一模一样。他穿梭于地宫之间,靠着刚刚音灵的打探,深入地宫核心位置。 那里,有翻腾着的锻造炉,和一个木制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封口的纸袋,似乎里面隐隐有药香。 他用灵力探了探深浅,迅速的收回灵识,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架子上的,皆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毒药,药力比之寻常毒药,要更为复杂难解。 此药厉害之处便在于,它对有修为之人更加克制。若长久受药力干扰,修为只剩三成有余,且血脉倒行,运功会加速毒药入体。 原来这些时日钰与霜晨研究的便是这个,那外面那些离奇死去的人,想必是做了试验品了。 只是他们似乎还并未完善,听霜晨语气,待到功成还需时日。莫非是,剑灵?鹤渡在原地徘徊,看着翻滚的锻造炉,心思莫测。 他从前最喜在此处看钰锻造,暗主匠心独具,巧手无双。锻造出的兵器不知比外面那些虚张声势的好上百倍。 他的暗龙令是钰亲手打造,还有一把长剑,剑身平平无奇,剑锋凌厉削铁如泥,唤做断尘。 他那时还笑,断尘断尘,听起来倒像是断了尘缘,和尚的词。钰彼时横了他一眼,笑道,“我是让你削铁如泥斩尽尘世不平之事,你歪到哪里去了。” 鹤渡抿唇不言,暗笑。 他的剑有剑灵,虽然不强。但那时钰诚心铸造,剑灵驯服。到了他这不正经的主子手上,剑灵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长剑如丝,可如纹络镌刻衣襟,取之为剑,锐气凛苍穹。他头疼的琢磨了下,烦恼的拍了拍衣服,那剑灵似乎刚睡醒,不满的嘟囔。 “谁吵我?”剑灵脱离依附,长剑凌空,横在鹤渡眼前,鹤渡伸手轻叹,“倒是忘了,你虽然弱了点,可还是个剑灵呢。” 剑灵不满的瞪着鹤渡,“你别看了,他们可以铸造出剑灵。而且有了毒术的融合,加上那小子鬼斧神工的锻造技艺,神兵必出。” 鹤渡伸手拍了拍剑身,剑灵抖了抖,刀锋快若闪电,可惜还是快不过主人的指尖。他只能认命的被鹤渡用手指控制剑身。 谁让他寄人篱下,遇人不淑呢。 “如果现在毁了锻造炉和毒药,还来得及吗?”鹤渡反问。 “来不及了,而且这毒药,你若是亲手毁去,无非是赔了一条性命,让暗主与你彻底决裂,乘了霜晨的意。” 鹤渡停下了想要毁灭的念头,怒道,“难道就放任神兵成,为祸四方?” 剑灵摇了摇头,鹤渡不解的看着他,听着他的话如坠深渊,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神兵成,名可就,千万人殉。” “怎么会?”鹤渡抓住了剑身,急急的问。他知道那会是个祸害,可千万人殉,莫非是危言耸听。 “想想你初遇暗主,那时的他也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剑灵道,他回到了剑身,依附在鹤渡的衣襟脉络之上,不见踪迹,甚至不曾突兀。 鹤渡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地宫,他现在无法去见钰。霜晨此人,必是已然做好了挑拨离间,若他劝钰放弃,正中了霜晨的下怀。 此事,该如何处理。眼看神兵锻造完成之日将近,他该如何让世人免于苦难。他在街上游荡,又见了那日的黑衣女子。 她好像是叫夜,喜黑衣。个性也与寻常女子不同,好武。 “老人家,夜里就不要出来走动了,不安全。” “姑娘啊,我已经没有家人了。那里冰冷又破旧,都是冤魂,外面。没有我那叫苦的孩子啊。”老人家说话疯疯癫癫的,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黑衣性冷,不善安慰,有些不知所措。城中最近乱的很,总有人横死。她时常会看到一些遗孤,可暗主不知为何,竟然视若无睹。 “老人家,”鹤渡出声,“您安心回家,那里,不会再冷了。” 老人将信将疑的回去,黑衣好奇的拦住他,“你为什么这么说,若是假的,不是在骗她吗?” “我只是让她回去,能够忘记那些烦恼和忧愁,看见快乐而已。”鹤渡无辜的道。 “你用了法术?” “嗯,总要有希望才能活下去。”鹤渡摆了摆手,他最近经常感觉疲倦,神兵的事,更是难缠。 该如何呢? “你说,要是有一把火能够焚尽所有的灾难,是不是也是救赎?”黑衣突然说,她神色冷沉,带着些哀伤的眸子垂落。 现在的暗域,已经不幸福了。 “或许有这样一把火。”鹤渡呢喃,他的声音极低,黑衣没有听清。她侧头看身边的人,清俊无双。 “若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先和一个人说,” 她的话停了下来,鹤渡听到一半,问,“说什么?” 黑衣倒是凑到鹤渡耳边,轻声道,“我喜欢你,余生悦你。”她急急的跑开了,害怕身后的人追来。 这份喜欢藏了许久,从初遇到如今,她怕再不说,就永远都没有机会。或许下一刻,就是死亡呢。 鹤渡傻了许久,他就这样被女孩子表白,心底暖暖的,甚至有些雀跃。他想,这个女子,是不同的。 黑衣,我们还会有以后吗?他问天,无人应。 火,他收敛了烦乱的思绪,有些取舍。必须由他来做。他知道有一种燚焰,是祝融留下的东西,可以焚毁一切。 而他,恰好知道所在。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相厌(九) 神兵制成的那日,整个暗域都轰动了。漫天霞光,神兵出世,天下震。钰双手裹着柔软的冰丝透明绢帕,前往高台之上,手执神兵,受万民敬仰。 “今日暗龙初成,天下同庆。本暗主宣布西风城与暗域不分君臣,同享神兵。本尊愿亲自教授锻造技艺,共造绝世神兵。” 台下人声鼎沸,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他们这些人从前都是泥潭里的,漂泊到暗域安了家,有了生息。心头的过往便淡了,可有些欲望,总是埋在心头深处,蠢蠢欲动。 谁不想功成名就,天他下拜服。而炼器师穷其一生的追求,便是神兵利刃,功在千秋。 暗龙如其名,是一把锋利的长戟,戟身雕刻五爪暗龙,盘旋云端之上,戟尖血红,似殷殷鲜血,栩栩如生。 暗龙噙血,凝雪光泽。钰将其托于掌心,隐隐有幽暗气息。他低头看着那暗龙,最锋利的神兵,果然天下无双。 天边云霞翻滚,他长戟凌空,随风舞动。那戟中似有灵,随着钰的舞动而逐渐成形。竟是一枚小型的幽绿色的戟,其上有暗龙纹路。 它戟尖有目,口吐人言。 “暗主大人,暗域的子民们,西风城的城民,你们可愿随暗主一起,荡平天下动乱,神兵临世,天下尽服。做惯了奴隶的卑微的人类,不如做主人,让你们讨厌的人臣服。” 台下人心浮动,那神兵风姿,深深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间。不过一月,神兵便大量制作完成,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与此同时,没有人发现,身边的人渐渐消失。血腥气被埋没在嗜血的渴望里,他们眼中有未来,却看不见荒墓多了一座又一座。 人心蒙昧,世间皆不可见。有时偶尔想起久不见的故人,只叹一句去哪了。便又匆匆忙忙的炼制,怕误了工期。 一生,能得一神兵,三生无憾。 在这一月里,鹤渡先是采集了霜晨所用的毒药。用香囊放置,随即便往远处去。 他在其中加了法术,让毒气逸散,却无法伤人。裹着他独有的术法,带着这些香囊行遍世间。 常人无害,易嗅不到古怪。可有些东西敏锐的很,最喜欢狠辣凶残的气息,又惯会争强好胜。 毒术,高明的毒术,才最能挑起兴趣。某处山峦里的一簇火焰,收集了所有的香囊,兴奋而狂热。 “是阴暗的气息,只有用我的火焰灼烧,才能让它落定最好的归宿。经得起我的考验,才配得上算是最高明的毒术。” 这簇火焰便是燚焰,它是火神祝融时代遗留下来的命火,多年来经历阴暗洗涤,早已成了贪婪狠毒的角色。 诡滑多变,风姿不改。一个月之后,毒术的踪迹忽然消失了。燚焰搜集不到香囊,更寻不到他的食物。 寻常的阴暗无法满足它的需求,它需要更多的东西来填补他的空缺。似乎听人提过,那香囊来自西风城。 它远赴西风城,又见了那毒术的踪迹,忽然发现之前所见的,远不及城中的极品。那神兵,所向披靡,至毒至锋,可若是猝了火,才算是最好的神兵。 它在打量暗域,身后亦有人在打量他。青玉台上,醉酒白衣少年,半靠在墙边,望着不远处幽深的火焰,唇角勾起无奈的笑意。 他无力守护,那就毁灭。 他永远记得,霜晨所言,“神兵铸成之日,千万人燎原火海。那冰冷的兵器,涂了剧毒,剑灵阴毒无比,一旦使用,千万人顷刻丧命。” 可钰不信他,他就只能亲手送上灭亡。为这场错误,划上终结。 夜半的时候,月明星稀,他听见乌鸦悲鸣,手中的酒停了,隐在暗处看那燚焰出现,带着杀虐的气息。 恍如风卷残云,整座城陷入火海。大火灼烧了三日三夜,将一切烧的干干净净,那所谓的神兵挣扎着,痛苦着,哀嚎着,终究敌不过烈焰焦灼。 化为灰烬,他听见一声声的悲鸣,直入心底。无数的人在唤,“救救我。”他几次抬步,又止住。 他如何能救,这一切,早已在他们生了贪恋的时候便注定。毁灭,是必然。风中满是烧焦的气息,原本他亲手设计的一砖一瓦,一城一池,轰然倒塌。 他的心似乎也塌了一块,无论如何,也填不上。他看着这场火烧了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洗尽所有罪恶。 他保全了千万人不受罪业,唯独无法保护他的子民与他的手足。这莫大的悲哀,蚀骨灼心。 钰,你会恨我的。火灭了,断壁残垣,哀烬遍野。他甚至寻不到他们的气息,那些往昔生龙活虎的画面,还在眼前徘徊。 如今这冰冰冷冷的暗域,早已没了欢乐,更没了从前的兄弟情谊。 他不知钰此时身在何处,可他也无法去寻。从钰误入歧途的时候,他选择规劝,被钰视而不见。就已经晚了。 三日,那些人经历了炼狱的痛苦,而他,心如炼狱,他看着火燃尽,想着那些哀鸣,心头苦涩难抑。 他甚至连尸骨都寻不见,更不知哪个是钰的。他只能看着这片残损的大地,拜别。这里,已经不再是家。 他又成了孤独漂泊的游子,不知往何处归。 暗域的史册,写到这里,就是寥寥几句,“暗域覆灭,西风城亡,暗主与其护法侥幸逃脱,江山再建。” 鹤渡看着史册,浮屠塔当年由他所建,史册由他和钰亲手所编纂。看字迹,从霜晨及其后事,皆是暗主亲笔勾画。 燚焰之后,浮屠塔毁了大半。可他今日所见,竟与当初一般无二。他心下复杂,钰对他,不知是恨多一些还是恩多一些。 钰能逃脱,他自是欢喜。可如今燚焰之事迫在眉睫,钰又深陷其中,他必须再见故人,才能帮助东风寻回燚焰。 可故人,过了千年,故人只怕也不是当初那个他救得少年了。往事如烟,不可追忆。他念着过去,那个人,是否也在念着。 他当年所为全了大义,却伤了兄弟情。有些人,无法逃避。鹤渡纠结踌躇,却不得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