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凌云志》 第一章 少年 时值深夏,烈日炎炎,似能烧灼一切。远处的山,近边的树,眼前的草,脚下的地,无时不散发着热气,人身置其中,仿佛身置蒸笼。 田地更甚于此,遥遥望见山脚下有一片瓜田,一道精瘦的身影正抓着一把锄头,弓下身子哼哧哼哧的闷头锄草,汗水如同下雨一般落在瓜田中,可那身影却只是用衣衫抹了一把,毫不在意。 广阔的陇地中唯有这一个动点,随着身体的上下起伏,藏在草帽下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的面容,这少年神色坚毅,线条分明,从被汗水浸湿的单褂中伸出的两根手臂,呈现出麦子一般的色泽,下身是一条肥大破旧的粗麻长裤,一直挽到了大腿,脚上只蹬了一双麦杆粗编的草鞋。 这少年姓何,无名,不是本地人,八岁那年故乡闹瘟疫,不得已才随着父母和大五岁的哥哥迁至于此,在这个叫宝安村的地方安了家。 离家时母亲已有了身孕,在迁家途中又遭了三天的寒雨,在这里刚刚住下时,就已经浑身哆嗦站不起来了,她在一个黑黢黢的凌晨开始喊叫,少年记得清楚,红色的月亮正沉在东方的林尖上,哥哥在院子中焦急地转圈,他在屋外呆呆地看着开始破晓的天空。 母亲分娩时酱色的血顺着床沿流了一盆,凄厉的叫声在爬满潮湿黑斑的墙壁上弹跳,穿过茅草铺盖着的屋顶,向墨蓝色的天空飞去,这声音哀转锋利,在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突兀地升起后便戛然而止。 母亲合眼时没留给少年和哥哥一句话,只是留下了一个健康水灵的妹妹。 “叫清儿吧。”哥哥道,他抱着还在哭的妹妹,眼神中流出温柔的波浪。 父亲在此后的日子中沉郁悲痛,不再有过笑容,头发在短短几天就变得花白,少年记得父亲每天日落的时候都会来到母亲的坟前,呆呆地一直坐到月上中天,父亲把母亲的坟安在了草屋西侧的小丘下,那里有一颗枝干歪扭的老槐树。 每次少年踏着黑沉的夜色来寻父亲回家时,总会忍不住颤栗,野草中的喇喇蛄在林间响亮地鸣叫,山坡上的松树沉默威严地耸峙,他看见父亲手里抓着地上的土,脸上的皱纹像是坟后黑黄色的丘壑,眼神却像悲哀的月光。 父亲在一次上山砍柴的过程中再也没有回来,哥哥哽咽着说大概是遇到狼群了,他只找到了一只沾着血的草鞋。 十三岁的哥哥成了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哥哥后来租了一片瓜田,这种瓜的营生便落在了少年的肩上,少年每天挑着水扛着锄头在陇地与家中往来,早上迎着微明的太白星出门,晚上披着清寒的月光回来,少年知道哥哥每日更加辛苦,所以自己脚上磨起了血泡,肩膀疼的要命,也一个人闷在肚子里。 哥哥除了打理七亩种着高粱和小麦的陇地之外,每日还会从村东头一直走到村西头,寻找刚生完孩子还在哺乳期的女人,为妹妹讨要一点多余的奶水。 或许是哥哥为人谦卑和善,在村中留下了极好的人缘,又或许只是那些体态丰腴的村妇们心存可怜,愿意施舍,身体羸弱的妹妹得以活过了断奶期。 大概过了两年,家里来了两名模样凶狠的官兵,像恶神一样踹开了家门,不由分说给了哥哥几个巴掌,就往村外拖,说是抓壮丁,哥哥不从,于是他们就抡起了手中的棒子,炉子上的水壶翻在门口,灶台上唯一的一口黑锅碎成了两半,烧了一半的土豆滚进了炉坑,两个人几乎打翻了家里的一切,哥哥跪在地上哭求住手。 “照顾好妹妹!”哥哥抹着泪道。 少年怔怔地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哥哥的肩膀像瘪掉的秸秆一样塌陷,他从没见过哥哥这样的肩膀,记忆中哥哥的后背永远阔直挺拔,坚毅有力,哥哥的脸上永远笑容如风,从没像离开时这样的狼狈低微。 少年对那段日子所有事情都感到模糊不清,就像是醒来后不记得梦中的细节一样,那些令他痛苦的回忆像梦一样虚无,有时他觉得自己就是做了一个漫长的迷梦。或许只有如此,他才能获得少许在现实里继续生活的力量。 时间一晃十年过去,妹妹在村中大概所有女人的奶水中长大,虽然每天吃着没有几粒米的稀粥,可还是成为了村中最水灵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同龄的男孩在背后偷偷惦记呢。 哥哥的那几亩陇地因没人照看,到了第二年就被人分的彻底,好在少年留住了自己的瓜田,如今虽只靠着这片瓜田生活,日子清贫,可少年依旧能够每天面带笑容,在鸡叫之前就扛着锄头出门——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知足了。 天空朗澈旷阔,无半点云彩,远处立着几棵柳树,在这燥热明亮的空气中,像是烧成了一团高低跳动的墨绿火球,少年在这田地里已蒸了大半个时辰,等他想要放下锄头休息时,才发现腰已经直不起来了,衣衫也犹如被扔进水里泡过一样,汗水顺着衣角滴答滴答地直往下滴。 “嘶——” 少年倒吸口气,干裂的嘴唇随着呼吸发痛,背部的肌肉开始缓缓舒张,他晃了晃腰,勉强直起了身。 拄着锄头,少年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双腿与腰间的酸痛此时方才一丝一丝地爬了上来,像蚂蚁一样钻进皮肤与血管中乱走,他又这样直挺挺地立了好一阵,直到感觉有一些舒适,才把脸再次埋进了陇地中。 鲜绿的枝藤和宽大的秧叶一层一层的交错覆盖,在这片不大的陇地中向着阳光无声地生长,少年丢下锄头,拾起一把锃亮的剪子,小心翼翼地寻找每棵瓜藤上多余的侧蔓,然后一根一根的剪掉。 这是一项枯燥且劳神的工作,此时已入三伏,太阳在头顶冒烟,身上翻滚着大片从高空吹来的热浪,地上藤蔓中躺着熟得不能再熟的滚圆的绿瓜,蹲在这样一个地方,少年不由得想到那碧绿的瓜皮下,鲜红饱满的果肉和流淌着的甘甜凉爽的汁水,这简直就是上天赏赐的诱惑,在四面皆是热浪的晴天里,若是能吞上这鲜红一口,只是一口…… 少年抿着嘴唇,把这些想法压了再压。 昨日在路边才刚刚卖掉九个绿瓜,到手里也不过二十七个铜板,如果算上一周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七个铜板,刚刚好够妹妹学费的一半,这还是张先生见少年家里的特殊情况,用折扇敲了半天桌子才咬牙给予的优惠。 张先生是宝安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论见识与学问就是村里的顶梁柱,少年想着有机会可以问张先生借一辆板车,明天好拉着他这些宝贝去城里的集市上走一走,城里卖瓜的摊位虽然不少,可总比在这乡下路边的买卖强上一些。 隆隆的破空之声突然自背顶的天穹响起,像庞大恢宏的车架碾着云端驶过,由远及近慢慢浩大,斩断了少年的思路,他的心随着这声音颤抖,身体滞住,而后猛地仰头望去。 一道白色的长虹从东方而来,越过崎岖的丘陵,越过平坦的田地,转瞬便向西驰去。 白虹在湛蓝的背景下像炽热的流星,呼呼声大作,箭矢一般横贯天穹,肉眼隐约可以辨认出虹光里的人形。 “这是……”少年愣住了。 “仙……仙人!” 大脑足有几个呼吸时间的空白,少年回过神后,突然跳起来向白虹追去,眼中露出不可抵挡的炽热光芒,他挥舞双手,向着白虹放声高呼。 “仙人!仙人!” 少年自小心中已无什么追求,在历经父母的生与死之后,只是想着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当哥哥离家时,这份埋在心底轻飘的愿望开始加重,竟变成了他心中最重要的意念,活下去,跟妹妹一起,带着哥哥的那一份,带着爹娘的那一份,在艰难沉重的世间继续呼吸下去。 可当他在村民的闲散话语中,得知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可以飞天踏云,御剑凌空的“仙人”的存在时,心头陡然变得飘忽,竟然又轻飘起来,像起舞的柳絮飞向天空。 在一个温暖明媚的午后,少年面对天上浮动的大片云海,没来由的产生了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的念头—— 修仙。 天地苍茫,山川浩荡,传说中的云端常有仙者隐没,或纵横施展仙术,或来去如长风,他们纳天地之灵气,有着通天修为,逆命运之轮寻求长生,与万物精灵殊死争斗,探灵域自然之极,渡命中可怖的雷劫,而后飘然飞升。 这是令人遐想连绵的事情,在晚霞如血的黄昏,倚着微凉的晚风,残缺的夕阳在远处青色的山际间一点点消逝,可以幻想自己立在九千重的万丈天空之上,就在无边色彩的温暖之中,上下融成红白弥漫的霞海,巨大的落日散发出长长的光束,射向苍穹后便一片一片嵌在柔软的云层,闪着鳞鳞的波影…… 少年只追了两步,那白虹就在远方消失了,只是还余一点点嗡嗡的残声,少年又追了一会,耳中便什么都不剩了。 他踩着脚下的土路,呆立了许久,眼中的炽热熄灭,化作了一声怅然的叹息。 少年想起了家里发黑的墙壁和炉灶,想起了吃了这顿不知还有没有下顿的妹妹,想起了脚下碧绿的瓜田,想起来压在背上沉甸甸没有出路的生活,他明天还要拉着板车去集市卖瓜呢,他低下头,不得不从幻想跌回冰冷的现实。 少年不敢将自己对着白云产生的荒诞念头说出来,村中如果有人知道他的想法,恐怕会用手指着他笑出声来,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世界上有仙人的存在,可也仅仅停留在知道这一层面,没有人会像他热衷于来自午休时的幻想,仙人,不过是天上飘着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云彩。 少年迈着双腿往回走去,肩膀低垂下来,他从路边折下一根兰花草,在手中打了个结,放在嘴边幽幽吹响,吹了一会儿又丢下草叶,自己哼唱着自己编的歌: “大风吹,大风吹,” “吹到天上变成了云,” “云彩没有了阳光就变成雨,” “雨落到地上变成了我的瓜。” “风休止,风休止,” 少年停顿,声音突然深沉。 “我有凌云修仙志!” 第二章 杀人 夏季的午后烦闷燥热,四周都是明晃晃的闪光,蝉声在灰绿色的植物间时远时近地消长,少年慢悠悠地走回瓜田,却意外地看到了两道身影。 少年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脸上阴晴不定,踌躇了一会,最终上前叫了一声: “朱少爷。” 那两道人影正坐在草棚下嬉笑,手中捧着一大块敲碎了的瓜,其中一人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看向少年,依旧嬉笑: “呦回来啦,去追刚才飞过去的仙人啦?” 少年脸上浮现一丝窘迫,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 朱荣咽下嘴里的瓜肉,心情大好,这个村中朱老地主的小儿子不过十六岁,小眼塌鼻,身材肥硕,体态臃肿,身上搭的蓝色绸缎被肚子绷的发紧,说话时脸上肉波抖动,嘴角泛着油光。 “有福,你说他何家种出来的瓜怎么就这么甜,比我爹自己种的还要甜。”朱荣丢下手中啃了一半的瓜又拾起另一块吞了两口,嘴里发笑,“嘿嘿我爹老的快要散架了,自己却偏要折腾,种出来的瓜跟土豆似的,还非要给全家尝一尝,你说那也叫瓜?” 被叫有福的瘦子点头哈腰,吐出嘴里的瓜籽笑道:“哎呀他何家能种出这样的瓜不还得仰仗着咱朱家的土地,老爷是老啦,但最疼的还是小少爷您啊,我有一回听见老爷他偷偷嘀咕,说要把最大的一片地都留给你呢!” “嘿嘿这我自然知道啊,我爹当然最疼我。”朱荣又想起了什么,突然沮丧起来,“但是他还答应了大哥,要分大哥一部分地。” “小少爷您多虑啦,大少爷能分到的地还没有您一半多呢。”有福压低声音,“而且我听说啊,大少爷和老爷私底下关系僵得很,我还亲眼见到大少爷冷着脸从老爷屋里出来,老爷还骂骂咧咧的呢!” 朱荣眼睛亮了起来:“那这样就能多分给我地了!” 有福笑的眼睛成了两条细缝:“到时候还指望小少爷您多栽培栽培我,也不枉我在您身边这么些年啊!” 少年看见朱荣也笑了起来,脸上肉波乱颤,衣服被肚子绷的直发响,这位未经人间世事的少爷思想单纯到傻,被下人挑拨离间却还乐呵呵的向往,可少年只觉得解气,暗自冷笑。 他对这位少爷可没有一点好感,朱荣是村里有名的村霸,小小年纪心肠贪毒,好色嗜吃,常常领着仆人在宝安村中横行霸道,仗着自己的爹是朱老地主,几乎所有村民的土地都是朱家掌有,村民被霸凌也只能忍气吞声,背后一直骂到朱家祖宗十八代。 朱荣占有欲极端,自己看中的便一定要握在手里,他家中已经有四位小姨太太了,全是村里长得好看的姑娘。 朱荣笑着笑着便把吃了两口的瓜扔到了地上,抹了抹嘴还想拾起另一块,但切好的已经没了,便转头对少年说:“何二我吃完了,再给我切个瓜。” 被晾在一边的少年终于受到这位少爷的关注,他一面懒洋洋地答应,一面极不情愿地抽出草席下的切瓜刀。 少年没有名字,村中的人便把他在家里的排名当做名字,村里人一提起“何二”就能想起来他何家的瓜,可对于少年来说,“何二”就像一个生满蛀虫的招牌,他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但是架不住所有人都这么叫他,时间久了也只能忍气背着。 少年弯腰,睁大眼睛仔细挑选地上的绿瓜,这一弯腰却看见地上散落着数十块瓜皮,还带着没有吃尽的红色果肉,他心疼地看着这一幕,气的眉毛直抖,不由自主握紧双拳,他深呼吸了一下,站起身低声道: “朱少爷,您爱吃我的瓜是对我的抬举,可我这是小本生意,全家仅靠着这一片瓜田活着,您要是爱吃我明可以天再给您送去几个,但您看您能不能别糟践我这瓜啊。” “你什么意思?”有福慢下摇扇的动作,眼睛眯成蚯蚓,“我们吃你的瓜还嫌我们糟践你?你他妈脑子进猪油活腻歪了吧!”。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连忙摆手,“我是庄稼人,这地里长出来的是我们起早贪黑养出来的,就连自己也舍不得吃一个,您看您只吃一两口就丢掉了,我看着实在是心疼。” “要不您看您把瓜钱付了?” “原来就是想要这几个破瓜钱,”朱荣笑了起来,“用我们家的地,吃你家几个瓜,还用付什么瓜钱!” 有福也连忙附和:“我告诉你,今天我们家少爷心情不错,别给我找事!再去切几个瓜去!” 说完有福又露出笑容了,拿着扇子给朱荣不停的扇风。 愤怒,从胸腔中烧起的愤怒,像从地底喷出的暴烈岩浆,裹在少年耳畔汹涌飞舞,少年这一周的打算在这一刻被两个人的贪婪吞噬地一干二净,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瓜白白地被这两个畜牲糟践,那是多少不分昼夜的血与汗,什么明天拉着车去集市上卖瓜,什么卖掉的瓜刚好能还清张先生半个月的学费,都在这一刻沦为泡沫,妹妹未来的一周又只能与自己喝没有味道蕨菜汤了。 少年抬头看向眼前还在谈笑风生的两个人,眼中碎裂出地狱般的怒火。 “刚才说道哪啦?” “哎呦少爷您看刚才这么一打岔我也给忘了,都怪这不开窍的臭小子!” “算啦,我也算大度,不计较了。嘿嘿,昨天我在张先生的私塾里看到一个长得水灵的妹妹,虽然好像不过十岁,但是真的漂亮啊!” “哎呦!”有福连忙压低声音,“少爷说的这个我也有印象,叫清儿是吧,这不就是何二他妹妹吗!就是克死自己爹娘的那个!虽然长的倒是不错,但我还是怕老爷不同意呢!” 少年耳边如响起一声炸雷,脑海轰然激荡,他再也克制不住了,脑门青筋暴起,牙床颤抖得咯咯发响,他丢下手中的刀指着朱荣: “姓朱的!你休想打我妹妹的主意!” 这一喝惊了朱荣二人,有福即刻起身,撸起袖子就喊:“反了你了!敢吓唬老子?” “你他妈闭嘴!狗仗人势的东西!”少年势如疯狂,声音撕裂,脸色因剧烈激动而血红。 有福看见少年疯了一样的情形突然怔住了,自从自己来到少爷身边,还从来没有人敢对自己发过疯。 少年从没这样激动,双手不听使唤的颤抖,脸颊炭一般发烫,心脏咚咚的直敲嗓子眼,愤怒已经不余空隙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从他听见朱荣惦记自己的妹妹那一刻起,妹妹是自己最后的底线,自己的瓜被糟蹋也就糟蹋了,至少还能再种,但妹妹是自己在世上唯一流着相同血脉的人,那是从生下来就有的牵挂啊!妹妹没了便什么也不剩下了,不能容忍!决不能容忍……妹妹被眼前肥猪一样的畜牲……给糟践! “我知道了,原来你妹妹就是她!”朱荣站了起来,从草棚下的阴影来到了正盛的阳光里,脸上反出刺眼的油光。 “你真以为我朱荣是什么货色都能瞧上眼?你妹妹?叫清儿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克死爹娘的杂种,我也能玩?呸!” 少年突然呆住了,眼泪不知觉地流了出来:“我弄死你个畜牲!你他妈再说一遍!” “你真是找死啊!”有福这一回露出恶毒的表情,恶狠狠地上前就要动手。 朱荣倒也不恼,伸手拦下有福,脸上挂着笑容,对着崩溃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克……死……爹……娘……的……杂种!” 眼泪决堤似的涌了出来,少年的肩膀因抽泣而抖动如筛,原来……原来妹妹在村里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受人待见,原来村里的人早就在背后指点了,清儿……在张先生那里念书恐怕也早就受尽了旁人的流言蜚语了吧,但晚上回家时面对发黑的墙壁和冰冷如铁的被褥,她依旧露出天使一般的笑容说: “哥哥今天累不累啊?清儿给你背一首今天刚学会的诗吧!” 少年又看见母亲临死前不舍的眼泪,父亲在月下悲伤的神情,哥哥在走前低微的背影,这些画面如烙铁般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他痛苦地蹲下身子,捂住脑袋,十年来压在他身上的一切此刻终于崩塌,愤怒已经溢了出来,飘浮在他周围,像魔鬼一样用喃喃的低语嘲笑他,痛苦,屈辱,妒忌,夹着他的耳朵扇他的耳光,血液蛮横地在血管中乱撞,从全身向大脑中涌去,心脏激烈地跳动已到了极限。 “你以为你算什么?用我们朱家地赚我们朱家的钱,不过是我们家的一颗寄生虫!肮脏懒惰的穷鬼!不仅是你,还有整个宝安村租我们家地的人!你们有什么本事?得过且过的活着为了什么?就是浪费粮食!那是你妹妹是吧?她长的水灵还算有点贡献,等她长大一些我就把她送去城里的妓院,她活在世上唯一的作用就是安慰其他男人,感谢我吧,给你妹妹找到了活在世上的价值!” 朱荣响亮的笑声撞了过来,混合着少年纷乱压抑的情绪,组成了无数道低沉哀怨的声音,在他耳边碰撞交织。他揪着头发,张大了嘴只发出丝丝的气息,他感觉世界充满了这些或哭,或笑,或低语,或高呼的声音,混乱交锋,纵横肆虐,迸发出前所未有滔天般的憎恨,少年脸上的五官扭在了一起,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刹那,这些声音突然融合下降,耳边陡然一静,只有一个声音缓缓的说道: “杀了他。” 清晰,柔和,带着满腔怨毒。 少年抬头,瞳孔充满平静的血红,像天边明丽的夕阳,眼前的光景以惊人的速度从无穷远的天边愈合,一瞬间拼接成一道清晰的人影,耳边静的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 少年拾起地上的切瓜刀,起身,迈步,挥刀,白色的刀刃精准地劈进朱荣的脖颈,朱荣来不及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脑袋一歪,搭在肩膀上,两颗眼睛瞪的滚圆。 少年没有停顿,抽出刀身继续挥刀,如劈砍案板上的猪肉,滚烫的鲜血喷了出来,朱荣的头颅像熟透的瓜一样滚在了地上,裹着肚子的蓝色的丝绸终于崩开,露出白色抖动的肉波。 朱荣的尸体软绵绵的摊在地上,少年右手握着刀柄,气喘如牛,身体剧烈起伏。 有福已经傻了,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摸了摸溅到脸上的血迹,如同触碰到烙铁一样猛地缩回,发出惊恐的尖叫: “你……你你……杀了朱少爷!” 少年转头,眼神死死地锁住有福,有福猛地打了个冷战,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全身,像被来自地狱的恶鬼盯上一样,他毫不犹豫转身就逃,破音叫喊: “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少年跳起来一刀劈在有福的肩上,脚下却踩中了散落一地的瓜皮,滑了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中的刀柄脱落,那刀竟直直地插在有福的肩上,有福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捂住肩膀,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大了,丧家之犬似的夺命奔跑。 少年起身想追,站了起来才发现双腿不住的哆嗦,连走路都成了问题,他抬头看见有福已经跑远了,湮没在夏日灼热的气浪中,少年又看了看手上的血迹,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瞳孔间的血红正渐渐褪去,浮现出一丝清明。 少年张大了嘴,目光呆滞,他木讷的转头看向地上的尸体,刹那间感到一阵眩晕,无边的恐惧自灵魂升起,脑门上泌出一排针扎似的汗珠。 白色的太阳此刻变成了一轮耀眼的光晕,无限远的灰蓝色苍穹矮了下来,脚下的土地不断地吐着潮湿发烫的热气,天与地成了一个上下皆无出口的口袋,将少年与地上的尸体一寸一寸地缩紧收拢。 他颓然跪倒在地,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我杀人了! 第三章 火光 “我杀了人了?” 一瞬间的想法像裹着刀片的拳头,一下锤在少年的胸膛,他闷哼一声,大汗淋漓。 少年转头再次看向了地上的尸体,摊成了一个可笑的姿势,苍蝇在惨白的肚皮上乱爬,红色的血液在平整的陇地上恣意流淌,渗进这片少年朝夕呵护,视之如命的土壤里。 恐惧从天而降,少年瑟瑟发抖,自己……自己竟然杀了朱荣,杀了朱老地主最疼爱的小儿子,杀了这个村里让人闻风丧胆的恶霸,少年突然感觉自己完了,这一辈子彻彻底底的完了,他忽然眼前一片漆黑,脑中却满是自己被官府所抓的情景,那画面愈想愈真实,到最后竟如同在眼前一样: 自己被五花大绑,身体僵硬麻木,动弹不得,而后压上官府,跪地行审,判得个杀人的罪名,最后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在菜市中斩了头,丢在人群中不闻不顾,被朱老地主用他镶着祖母绿的龙头拐杖狠狠地敲打,周围全是笑着看热闹的百姓,对着这具尸体指手画脚,不过很快便被他们忘掉,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啊!不!不行!怎么可以这样!一阵凉风吹过,将地上的血腥味捎进了少年的鼻中,他身体猛然一震,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 不甘心,怎么能够甘心!自己十年来勤勤恳恳的劳作,从不惹是生非,卖瓜的生意也都老实诚信,从不缺斤少两,如今只是因为一个心肠贪毒的畜牲,自己便要为此丧命,毁掉自己的人生,这是来自骨子里的不甘心! 决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少年狠下心来,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有福跑了回去,要不了多久朱荣被杀的消息便会传遍村子,这里就全是朱家的人,回家?回家也不行,家里的那座草房恐怕也早就被朱家的人团团围住,还好清儿没有在家,要是……等一下!清儿! 少年如掉冰窟,背脊发凉,昨晚清儿说今天不去上学,那家里不就只有清儿一个人! 不对不对! 少年又想了起来,清儿虽然这么说,但今天还是要去张先生那里的,张先生会额外教一些别的书籍,对了对了,今天还是自己关的大门啊! 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冷静冷静!少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清楚,不可以再犯任何一个错误! 张先生妻女早亡,人至中年依旧孑然一身,少年却可以从他看向清儿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情感,张先生知道清儿吃不饱饭,便总是等其他孩子走光之后单独留下清儿喝碗白米粥,清儿每每跟少年说起张先生时,总会露出虎牙笑起来:“张先生是个好人!” 清儿应该还在张先生那里,少年稳下心来,张先生在村里有一定的地位,朱家的人应该不会怎样,家里不能回去,这里更不能久留,只能沿着村外的河水向山中躲去,等午夜人净之时,再借着黑暗摸到张先生家里,把清儿接走,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生活十年,让他尝尽冷暖的村子。 想到这儿,少年站起身,努力控制双腿不去颤抖,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皱起鼻子碎了一口吐沫,又抬头看向四周,皆是远近高低的青山,在夏日的阳光中慵懒的静卧,少年踉跄着脚步,奔向南边三里外的河流。 宝安村的位置算不上什么宝位,四周皆是矮矮塌塌的山峰,唯有一条不窄的河流绕其奔腾,不息的水源才得以养活村里上下几十户人。 这条河流源自村后的山岭,紧贴着村子拐了一个大弯向东流去,河流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窝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池塘,水边是一片黄白色的芦苇,有时白色的鹭鸶会在水面上快速掠过,飞起时嘴里便多了一条扑腾的草鱼,大群脱的半光的孩子在水中戏水,炎热的夏天给了他们在水中释放烦躁的最好机会。 突然芦苇一阵动荡,钻出来一个脑袋,是个八九岁的男孩,脸上晒得黑黝黝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头皮上,挤着眼睛对着水里扑腾的身影大喊:“不好啦!朱少爷死啦!” “谁死了?”水面探出一个脑袋。 “朱少爷!就是朱荣!那个浑身都是肥油的大胖子朱荣!”男孩回答。 “你个小石头蛋子少蒙人!这要是让朱家人听着,还不把你抓去喂猪!”又一个脑袋从水面探了出来。 “骗你才被抓去喂猪!是被杀啦!脑袋都被砍掉了!” “你可得说老实话!回头俺让你爹揍你屁股!” “你才被你爹揍屁股!是他家的仆人有福喊的!回到村里就喊,肩膀上还插着一把刀呢!”男孩脱掉单褂,蹲下身子就想下水。 旁边的一个小子拦下他:“我说你可不能骗人,你说的是真的?” “不信你回村去看哩!”男孩拨开他的手,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手忙脚乱地往岸上爬,探出脑袋的小子抱住男孩也往岸上拖:“还下什么水!要是你骗俺,俺就和你爹一起揍你的屁股!” “苍天有眼!狗日的畜牲可别活过来!我说,是谁砍掉那狗娘养的脑袋的?” 男孩嘴里哎呀哎呀乱叫:“是村东头的何二!” 不一会水面就平静下来,七八个闹腾的身影钻进芦苇向村里赶去,只剩下一人高的茂密芦苇,在灼热的气浪里无声摇荡。 这时水面起了一层涟漪,随着几串泡沫,少年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 岸边不再有人影,四面也无声响,只有几只麻雀叽吱乱叫,少年急忙起身,成片的水珠从发丝和衣角淌下,他抹了一把脸,大口喘着气爬到岸上。 水中的凉意消去少年身上的大半暑气,他拖着沉重的胳膊站起身,成片的芦苇荡横在眼前,摆成一幅动态的幕布,方才那些脱个半光的小孩的对话,全都落入少年的耳中,每一句都如千斤之石落在一下一下地砸在他心上,没有出乎意料,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村子。 “哎呀急个啥!衣服都没捡呢。” 男孩忽然从芦苇中钻了出来,抬头看见岸边的人影,一下子立在原地。 少年的心跳在这一刻炸裂,脑中轰鸣,恐惧再次侵占全身,千万条思绪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哆嗦着移动脚步:“小石头……” “何二哥……”小石头也呆住了,只是眨着眼睛。 “小石头……”少年面色苍白,慢慢退后,“你都……知道了,哥哥我……答应哥哥一件事,小石头,别跟其他人说你见过我……好吗?” “我知道我知道,何二哥你放心,我不跟别人说,我知道朱家的人正抓你呢!”小石头连忙点头,拍拍胸脯。 “那就好,小石头,哥哥……” “你不用怕何二哥!我知道你杀的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个好人,大家都知道,你杀了朱荣,大家都叫你的好呢!” “真的吗……”少年低下眼帘,挤出一丝苦笑。 “何二哥你快走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小石头说。 少年抿了一下嘴唇,低下头向着西边的山上跑去,刚刚走到芦苇边上,小石头又叫住了他。 “何二哥,”小石头放低声音,有些失落,”要是你被朱家人抓到了,以后我还能吃到你家的瓜了吗?” 带着悲伤的沉默在水面与芦苇荡间徐徐展开,少年想回头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动弹丝毫,小石头带着一点哭腔:“我知道了何二哥,你快走吧,往山上去,朱家他们已经在满村的抓你了。” 说完小石头拾起衣服,一猛子扎进芦苇荡中,不见踪影。 只有水面点点波动的声音还在轻响,少年咬紧牙,埋头向山上赶去。 …… 空中浮动着炎热刺鼻的气息,西边火红的夕阳散出灿烂的霞光,少年紧贴着一处石壁,石壁依山而立,上方是大量摇曳的树叶,他现在总算安定下来。 朱家的人已经上山搜寻了,七八条流着涎水的狼狗在山上游荡,少年咽了一口唾沫,不过好在这里是背风处,周围都是丛生的狗尾草,应该暂时不会被发现。 疲惫开始爬上他的四肢,少年闭上眼睛,他现在只要静静藏匿,只要熬到太阳落山,熬到黑夜降临…… 耳边吹来温柔的山风,黄鹂与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生活的重担曾压得少年只顾低头干活,哪有闲散的时光想这些事,像现在这样,每个毛孔都在贪婪的呼吸,享受来之不易的轻松。 山下突然传来噼啪的声响,少年疑惑地皱起眉,他侧耳细听,声音来自村中,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心头油然而生,少年立刻睁开眼睛,慌忙起身,手脚并用爬上一块巨石,远处夕阳射下来的光芒洒在少年的侧脸,他瞪大双眼,见到了此生难以忘记的场景。 冲天的火舌盘旋飞舞,在黑色的屋架上熊熊燃烧,火焰围成三四丈高的火墙,混黄色的浓烟笔直升上天空,旁边十几号人兴奋大叫,狼狗在狂吠,是朱家的人放的一把火,火光耀眼跳跃,凶猛地舔舐一切,随着哗啦一声,屋架开始坍塌,像突然散掉的骨架,火光湮没了屋子中的所有东西。 那里是少年的草房。 只是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少年在那里生活的一切,扑着细编草席的土炕,黑黢黢的炉灶,满是裂纹的衣柜。少年曾经用木签串上院子里抓到的蚂蚱,交给身旁一脸兴奋的清儿去炉子上烤,曾经与清儿在夜晚数着头上的北斗七星,清儿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波光,少年住了十年的屋子,那个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现在随着灿烂的火光,都与记忆一起化作乌黑的焦土,化作残败的废墟。 像是有一股不可匹敌的力量抽掉了少年的脊梁,他一下没有了力气,只是呆呆地望着烧成枯架的草房,泪水不知觉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紧握的双拳上。 在这向晚的黄昏中,天空中的光芒正在一点点消逝,少年的瞳孔映着土地上唯一跳动的火光,夺目刺眼,迸发出魔幻的紫色。 第四章 清儿 张先生直直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茶杯,茶杯里的茶水早已凉透,屋子里没有点蜡,张先生整个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像是等待什么。 已经过了子时,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穿过沉重的黑暗,落在绣着梅花的屏风上,池塘里青蛙的叫声一起一落地传进房间里,张先生转头看向里屋,清儿靠着书桌已经睡着了。 突然一阵哗啦的声响,在这夜里格外刺耳,紧接着是响亮的犬吠,张先生猛地站起身,放下茶杯轻步走到门口,刚要拉开门,窗子外倏的响起一个声音: “张……张先生。” “就知道你能来。”张先生叹了口气,“没有别人看见你吧”。 “我从山上下来的,走的小路,应该不会被看见。”说话的身影敏捷地翻过窗子,进到屋内,露出少年的脸庞,“张先生,清儿她……” “我还没有跟她说,但凭她的性情,十有八九猜到你出事了,刚才一直缠着我问我,现在在里屋已经睡着了。”张先生探出窗子向左右看了一圈,又轻轻关上窗户。 “告诉我原因吧。”张先生回过头,表情严肃,“为什么杀了朱荣?” “他……”少年咬牙,“这个畜牲,要把清儿卖到妓院里去!” “你知道朱老地主的德性,你杀了他的小少爷,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张先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你怎么这么莽撞!若是朱荣他真敢做这事,可还有我呢!我在村里也是可以说几句话的!”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少年摇头,“我杀了一个畜牲,不觉得有什么罪过,村里的人还要为我叫好呢!我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清儿。” “实不相瞒,张先生,我已经决定了,今晚就带清儿走,趁着半夜,这里是待不下去了,朱家人已经把我家的草房给烧了!” 少年哽咽:“那是我爹我娘留下的房子,就这么被一把火给烧光了!” “走?”张先生停在那张太师椅旁,“你想没想过,你带着清儿能往哪儿走?” “去我原先的村子,那里还有我认识的人,我回去还有个照应……” “清儿跟你回去,继续过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吗?”张先生突然打断少年,“你拿什么照顾她?继续种你的瓜吗?你卖的这些瓜钱连养活你自己都成问题,你忍心看着清儿跟你受苦受累吗?” 张先生的话像根刺一样扎进少年的心,少年低头掉下眼泪:“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给不了清儿多少幸福,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再苦再累我也要养活清儿,不然对不起死去的爹娘!” 张先生叹了口气,又走了几步,走到窗前,语气缓和下来:“其实……何二,你可以少辛苦一些。” 少年抹掉眼泪,抬起头看向张先生。 “我妻女十五年前皆因肺病亡故,独留我一人在世,这孤苦我已将我折磨不堪,我曾以为这一辈子就要这样过去,但直到我看到了清儿,看到了她那双动人清澈的双眸,像……太像了,简直和我的女儿一模一样,我像是一下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张先生独自喃喃,眼中闪着点点爱意。 “何二,你不知道,我女儿亡故时刚满十岁。” 少年一下子想通什么,浑身打了一个颤栗,表情惊恐:“你……你想留下……” “哥!”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少年,两人皆是一惊,扭头看去,清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站在里屋门口。 怀中猛地多出一团柔软,少年紧紧抱住扑向自己的清儿,突然感到一股舒适到骨子里的安心,这安心让少年差点又哭了出来。 清儿抬起头揉着眼睛:“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接我,我都睡着了,哥你是不出什么事了?” 少年摸着女孩的头,努力不让眼泪掉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能出什么事,我这么晚过来是因为白天……我去城里的集市了!还记得你上回说的那个带小人的拨浪鼓吗?可惜的是今天没有看到,但是哥哥保证,下回……一定买给你!” “真的吗!”女孩一听见带小人的拨浪鼓,白净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太好了!哥你要是给我买拨浪鼓,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少年轻声问。 清儿后退一步,露出白牙,举起拳头竖起食指:“一个名字!” “一个名字!”少年惊讶,“你还有这本事了,还会取名字啦!” “当然啦,哥,你没有名字,村里的人都叫你何二,听着怪难受的,你有了名字就不怕啦,以后可以拍着胸脯对别人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哥,听好啦,你叫子舟!何子舟!怎么样!” 少年反复斟酌着这两个字,像捧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细细品味,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这丫头还一直在意自己,这两个他从未听过的字化作一股暖流,在血液中跳动起来,温和舒适地滑过全身,少年没有读过书,但尽管如此,他这一刻只觉得这两个字是世间最动听的音符,美妙而又柔情。 因为这是面前的这位女孩给自己取的名字,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名字。 女孩也笑了起来:“这可是我从书上摘下来的!‘青青子舟,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张先生,我背的对吧!” 张先生走了过来,慈爱的摸着清儿的头:“你又背错了,是‘青青子衿’,不是‘青青子舟’。” “啊!”女孩悔恼,“那我岂不是给哥哥的名字都错了嘛!” “没事没事!清儿起什么名字我都喜欢!”少年再次将清儿抱入怀里,尽量控制声音不去发颤,他仔细感受着怀里温热娇小的身躯,好像他抱着一整个世界。 “哥,你可要记住了啊,这可是我千挑万选从书中取出来的,嘿嘿虽然背错了,但听着也不赖嘛!”女孩在少年的肩上轻声说。 “哥哥答应你,不会忘记的,永远……” “清儿,到里屋去吧,再睡一会儿,我和你哥哥还有事情要说。”张先生抚摸着清儿的头发,声音柔和温暖。 可清儿没有理会张先生的话语,推开少年盯着他:“哥!我就说你出事了!到底什么事啊!非要瞒着我!” “哥没出事,哥向你保证,就是哥哥……想管张先生借辆板车,好拉着咱家的瓜去城里卖呢!我正向张先生问怎样在城里卖更多的瓜呢!”少年慌忙解释。 “真的吗?”女孩扭头又看向张先生,“张先生你可不能骗人,我哥倒老是骗我!” “真的,我也向你保证,去吧,去里屋再睡一觉。”张先生轻笑,眼中淌出掩盖不住的爱意。 “好吧好吧,我信你们一回。“清儿向少年举起拳头,“要是你骗我,我可饶不了你!” 说完女孩转身蹦蹦跳跳地回到里屋,大概心里还再想着那只拨浪鼓。 就在清儿转身的这一刻,少年石化似的僵在原地,刚才女孩的一句话轰在他心中,少年的心突然疼痛起来,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少年抬头看向张先生,咬牙说到:“我不会让清儿留下!” “你不要只是一根筋,以为带走清儿就是对她最好的结局!”张先生显然心急起来,“为什么不替她想一想!” “何二,你是一个命苦的孩子,从小就经历生离死别的惨痛,我知道这十年你尝遍人间疾苦,遭过别人无法忍受的罪,挨过难以想象的苦,我打心眼里同情你,可怜你,但……你有没有想过,难道清儿还要跟你再遭受一遍吗?” 张先生又在屋里转了起来,不知何时飘过来一缕黑云,绕着月亮舞动,月光时有时无地投在屏风上,房间里开始阴晴变化。 “清儿还小,童年正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候,应该留下美好快乐的回忆,说句难听的话,清儿跟你逃走,你能给清儿什么?饥饿,劳顿,贫穷,还会有什么?清儿以后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你有没有想过!” 少年扑闪着摇动的目光,张嘴想要回答,张先生立刻挥手打断: “清儿跟了我有什么不好,我会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教她读书,教她人生道理,不用风餐露宿似的只是吃挖出来的蕨菜,不用在田地里受着风吹雨打,将来她会健康地成为一个端庄漂亮的闺秀,清儿跟了我,你有什么不放心?” 少年的肩膀明显矮了下去,他颤抖着咽了咽口水,还想说什么,张先生再一次开口: “我在村里有些地位,有我在,朱家人不会把清儿怎么样,我相信我还是有这个实力,这些年我开私塾也攒了不少家底,为了清儿的成长环境,我会在明后天就搬离宝安村,去一个远一点的县城,清儿在那里会开始新的生活,会认识新的朋友,至于你……何二,我不会告诉她真相,只是说你回原先的村子探亲,先瞒过她一阵……何二,相信我,跟了我,她会过的更好!” 少年已经傻了,他彻底塌了下来,眼泪一排一排地从脸颊滑过,手掌软绵绵地搭在地上,张先生的话猛力地打在少年的胸口,是啊,清儿跟了张先生有什么不好,难道跟着自己……跟着自己逃亡,逃到一个村子灰头土脸的重新开始,这……会比跟着张先生过的幸福吗?自己有什么本事……又会给清儿带来什么?只是…… 无力,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无力感,死死地压着少年,真窝囊啊,要是自己有本事……有本事就不会这样了……这样不甘……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把清儿从我身边抢走……那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月光从窗子投进来打在少年身上,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不是抢你的妹妹,相反而是对你妹妹好!“张先生从抽屉里取出一件东西,塞到少年怀里,少年低下头,是一把被牛皮纸紧紧裹住的匕首,“拿着这个吧,至少可以防身,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你快走吧,趁着清儿还没有发觉,不要等到……” 窗外突然亮了起来,橘色的火光猛地射进房间,眼前突然刺眼,是十多只火把的光芒,少年连忙挡住眼睛,耳边张先生的声音突然变得惊恐: “是……是朱家的人!朱家人发现你下山了!” 冰冷从少年的头皮一直爬到脚底,他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张先生,我……我……” “没时间废话了,你下山早就被朱家人发现了,现在你自己逃走都是问题,无论如何都带不走清儿了!快!后门还没有人围住,快从后门跑!我会尽量拖住他们!” 窗外传来十几号人纷乱的脚步声,喘息声,抽刀声,火焰噼啪地爆响声,搅成一团,房间里散发出不可名状的惊悚,恐惧包裹了少年的全身,他突然感觉自己与死亡仅有一门之隔。 “别愣着了!快走!出了后门记住别往山上跑!向东面跑去!那里林子密!” 张先生用力地将少年拖向后门,少年这才反应过来,他眼神射向里屋,拼命的往屋子内看去,似乎想要穿透墙壁直接落到清儿的身上。 “让我再看一眼清儿……再看一眼……” “来不及了!你还想不想活下去了!” 张先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把少年推到后门上,他愤怒地吼了起来: “快走!” 前门突然被踹开,一张满是怒气的脸庞借着火光冲进屋子,少年的眼睛在这一刻爬满血丝。 他推门而出,踉跄着撞入无尽的夜色中。 第五章 夜逃 激烈的呼吸伴随着心跳声,眼前是望即沉沦的黑暗,脚下一高一矮地踩着割人的杂草和湿漉漉的泥土,少年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夜色中奔走。 少年的喉咙开始干涩发疼,感觉肺部在燃烧,大腿肌肉不听使唤一样发抖,但他不敢停下来,或是放缓脚步,朱家十几号人就在身后穷追不舍,少年甚至可以听见他们怨毒的咒骂声。 少年听从了张先生的话,出门便向着东面狂奔而去,他记得那片茂密的树林,母亲分娩那天少年看见红色的月亮坠在高高的林间上,就是这片自己正逃去的密林,随着母亲的哀嚎,清儿也在那时出生,那副悲惨的景象少年此生难忘。 但是一想到清儿,少年就止不住的流泪,他终是没有带上清儿一起逃走,甚至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瞧上,自己就踏上了逃亡的路途,就在刚才出门的一刹那,少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逃去哪里了,原先的村子此刻也成为了泡沫,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逃亡的目的地变成了梦中遥远未知,永远也不可到达的一副地图。 树林就在眼前,少年已经看见形态诡异的树影,密密麻麻地高耸矗立,他的速度已达到极限,喉咙间随着呼吸发出粗犷的喀喀声,双臂艰难的甩动,眼前已经闪冒金星,少年咬着牙,拼尽全力跃进树林,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耳边嗡嗡作响。 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间,他右手抓着树干勉强坐了起来,转头看向身后,十几只火把上跳动着明亮的火焰,组成一条蜿蜒的长龙,在黑夜里踽踽前进,还好还好,自己已经甩开朱家人一段距离,少年舔了舔嘴唇,咬牙站了起来。 少年又转头看向宝安村,低矮的瓦房在月光下一簇一簇的紧密相连,村后的山峦像俯卧着的黑铁巨兽,房子就是巨兽腹部下整齐的鳞片,他辨认不出哪一座房子是张先生的,连轮廓也分辨不出,只能不遗余力地眺望。 清儿现在还在睡觉吗?朱家人有没有找她的麻烦?张先生现在在收拾离开的行李吗?少年心头冒出大堆问题,像潮汐一样不断翻涌,最后却都变成一颗颗滚烫的泪珠。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与清儿的距离就是永恒。 少年抹掉眼泪,擦掉鼻涕,目光闪烁着看了村子最后一眼,转身钻进了身后的树林。 …… 朱贵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黑黝黝的树林,火把的光芒打在脸上阴晴不定,旁边的一位随从一直在他耳边自顾自地嘟囔: “我说大少爷诶,这小子已经跑树林里去了,黑灯瞎火的咱这点亮儿也不够使啊,找他就像那大海捞针啊,我说咱还是回去报官吧,让他们追去,咱也能省省力气……” 怠惰抱怨的低语传到朱贵耳中让他怒火中烧,他狠狠地给了那人一巴掌,骂道: “妈的少给老子发牢骚,老头子白天什么样你也瞧着了,谁要是抓到这小子,我那遭瘟的弟弟的土地就是谁的!要是把这小子交给官府不白白便宜了他,老头子可说要亲自剥了那小畜生的皮!你们几个要是敢报官,搅了正事,老子先剥了你们的皮!” “哎呦大少爷,小的也不是这意思,您说这大半夜的,林子又这么密,哥几个就是变出一百个分身也不一定能找到啊!”那随从挨了一巴掌郁闷至极,依旧抱怨。 “带点脑子!平日里喂的狼狗呢?让你们都他娘的吃了?赶紧给老子回去牵来!” “哎对对!还是大少爷您精明,小的这么一追都忘了这茬了,小的这……这就回村!” 朱贵火冒三丈,又给了随从一巴掌,随从的脸都要歪了,连忙点头认错,举着火把带了三四个人就往村里赶去,朱贵转过脸看向树林,旁边连忙过来一个人为其擦汗,他心中的火气这才渐消。 “何二啊何二,你说我该谢你呢还是恨你呢,你砍了我那遭瘟的弟弟的脑袋,我应恨你才是,但谁让老头子偏爱他,把本该属于我的地都留给我弟弟,你砍了他脑袋,倒是解了我的一些恨,可老头子气的都要归西了,直接拿出地契发话,谁要是捉住你,土地就归谁!” “这是老头子握了一辈子的东西,就这么拿了出来。“朱贵一想起来就心中发痒,“我已经惦记好久了,何二,到时候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远处传来狗的吠叫,四条躺着涎水的黑背狼狗被牵了过来,朱贵笑了起来,伸手揽来狗链,挺直腰板回头: “前方的林子密,都给我把明火换成火折子,不要打草惊蛇!” 众人纷纷踩灭火把,举起一明一暗的火折子,红色的长龙在黑夜里缩成扭动的蜈蚣,朱贵挥动狗链: “走!活剥了那小子的皮!” …… 少年拨开眼前的树枝,树叶上大量的露水洒在身上,四周弥漫着草叶碎断的青涩气息,夜鸮的啼声忽远忽近的游荡,目视的一切景象都只是影影绰绰,黑夜展开巨大的披风,将世间一切覆盖其中。 少年的心底陡然发毛,他抬头看去,却只是看见大片黑影交错,不知从哪吹来一阵凉风,直吹的少年背脊发凉,他忽然听到身旁的草丛一阵窸窸窣窣,像鬼窃语,少年眯起眼睛,看见一个红色的光点在草丛中闪动,吓得汗毛倒竖,差点跌倒在地。 “小畜生!我看你往哪儿逃!” 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只狼狗,紧随着带出一道人影,朱贵得意的笑声传来,旁边的枝干断出清脆的声音。 少年大惊,扭头就跑,脚下却一个踉跄,直接跪在地上,可少年的双手死死握住头上的树枝,不让上半身落地,两只脚拼命蹬踩,在湿滑的嫩苔与泥土上划出两条黑色的长痕。 狼狗在身后扑了上来,少年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手中的枝条在这一刻崩断,他顺手向后抽去,直接抽到了狼狗的眼睛上,狼狗哀嚎一声趴在地上,像断了脊梁一样嘴里呜呜惨叫。 少年没有犹豫,起身就跑,朱贵看见地上的狼狗,暗骂没用,立即朝着少年背影追去,没想到一下踩到那两道泥痕上,摔了个狗吃屎,顿时眼冒金星,旁边的随从立刻跑了过来,朱贵连忙挥手大骂: “都他娘的给我追!” 少年神经紧绷,眼中的树影飞快向后筛去,锋利的树叶割在脸上胳膊上也毫无痛觉,心脏在胸腔中咚咚直跳,血压在此刻飞速飙升。 他敏捷地在林间奔蹿,跳过沟壑山石,拨开藤蔓垂条,少年不顾方向,只是没命地奔逃,连距离感和时间感也丧失了,他不知道跑了多少里路,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只是机械的挥动双腿,在又潮又冰的泥土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他从没像今晚这样怕死,一想起来就浑身哆嗦直掉眼泪,恐惧挟持他的意识逃亡,旁边黑黝黝的草丛总是有人跳出来,他们手中的火折子上那幽亮的火光,像某只巨兽的眼睛,而少年总能反应迅速,即刻转身改变方向,与一次次的危险擦过,茂密的树丛为少年提供了最大的帮助。 随着不断地逃出追捕,他好似进入了某种状态,神经逐渐兴奋,血液慢慢燥热起来,甚至感官开始模糊淡化,分不清上下左右,辨不得高低曲平,世界变成一坛没有颜色的浆糊。 脚下猛地拌住高高突起的树根,少年狠狠的跌在地上,脑子一下清醒过来。 鼻腔里充满浓重的腥味,少年抹了一把鼻子,带出一手背的鼻血,他怔怔地抬头看向四周,黑黢黢的夜色早就褪去,大地缓缓升起藏蓝色的云雾,林间一切开始清晰分明。 他已经没命地逃了一夜。 身后传来吵闹的躁动,少年心里清楚自己仍没甩掉朱家,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下意识向前方走去,又跪倒在地,少年突然看见树林尽头是一片光亮,白色的光芒从无数摇曳的树叶中穿出,旋转着拖到末尾延伸成尖刺,不定闪动。 少年如被下了魔咒,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刺芒,他像飞蛾扑向火焰一样扑向这团光亮,手脚并用,模样狼狈,不顾还在滴下的鼻血,少年用尽有生以来的力气朝前爬去,历经一整夜地狱般的黑暗,眼前的光芒就像是来自天国的圣光。 终点慢慢移到眼前,少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又站了起来,他颤抖地伸出双手,轻轻拨开沾满晨露而湿润的树叶,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少年的瞳孔缩成针尖。 横在眼前的是广阔无穷的绿色幕布,那是一片延伸到天际的茂密油绿的森林,更远处跌宕起伏的山峦像一座座翻滚的面团,闪亮的太白星还在宝蓝色的天空中闪烁,东方的山际棱角变得模糊,鸡蛋似的巨大红日正冉冉升起,吐出的金粉色朝霞流满整个山峰,这是梦一般瑰丽奇幻的景象,大自然毫无保留地显示它的神工造化,让这个从未逃离过生活的少年在这一刻深深震撼。 少年想向前迈一步,脚下松散的碎石却让他刹那停住脚步,他向下望去,几近垂直的峭壁无限延伸下去,乳白的云岚遮住底部的视野,平行在少年脚下无声流动。 身前是不能估量的万丈深渊,再没有可逃的道路。 心跳渐渐平息,喉咙也不再干涩,甚至连四肢的酸痛也感受不到了,少年一下子冷却所有燥热。 朱贵此时终于喘着粗气追了上来,他扶着旁边的树干,又累又气,四条狼狗竟然全都跑丢了,他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力气硬是跑了一整夜。 “跑啊!小畜生接着跑啊!妈的,跑了他娘的一夜!” 朱贵看见少年愣愣地立在大片刺眼的光亮中,对自己的声音闻所未闻,像是放弃了逃跑,朱贵胸中燃起熊熊怒火,他丢下烧尽的火折子,踹倒身旁拿了一夜弓箭却一发没射中的随从,满脸怨气地夺过弓箭。 “老子先射掉你这小畜生的一条腿!” 充满弹性的弓声响起,利箭穿破层层枝叶飞了过来,少年闭上双眼,屏住呼吸,表情如眼前的霞光般平静。 利箭贴着少年的膝盖擦过,他纵身跳入万卷云海。 第六章 险生 耳边是的猛烈的风声,少年睁不开眼睛,四肢的血液流速开始减慢,指尖正被开始的蔓延上来的冰冷覆盖,失重感让他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 他笔直的坠入白色云雾中,感官的剥夺让他连挣扎的动作也做不出来了,少年随着身体的坠落心如死灰。 似乎自己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脚下突然有了触感,少年的身体跌在一团柔软上,风声戛然而止,他愣了半晌,仍旧不敢睁开眼睛,用手使劲拍了拍身下,是实打实的触感,像是已经烧掉的老房子中铺的草席,细软的干草尖扎着少年的手指,少年鼻子突然一酸。 仿佛突然从地狱升到了天堂,这里……难道就是天堂?少年睁开双眼,云雾淡成朦胧,但还是看不清上方的天空,脑边的软草被压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发丝在轻风中微动,一切安详的犹如画卷,自己不会……已经死了吧? 他猛地坐起身向四周打量,身下是一个巨大的鸟巢,椭圆形的草窝托在从峭壁上生出的松树之上,苍劲的树干如同巨人的手臂,龙走蛇舞般向天空弯曲生长,翠绿的针叶一根一根耸立,为这个方圆足有十几丈的鸟巢遮下半边阴晴。 少年先是一愣,随后猛烈的狂喜从他心头涌了出来,他放声大笑,又躺下打滚,伸出手指指向上方大喊: “哈哈你们有本事下来啊!想不到吧!小爷我还没有死!” 死而复生的感觉紧紧盘踞在少年的心头,一下子消灭了这一夜逃亡的疲惫,他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仔细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山风,绿油油的山峰还在远处起伏,少年依旧止不住发笑。 “大难不死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股难闻的恶臭,味道让少年差点吐了出来,少年厌恶地捂住鼻子,连忙站起身,还未来得及找出来源,脚下的草窝就开始微微发颤,连着松树也簌簌摇动,向天地两边延伸的峭壁发出石块脱落的声音,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白色的云岚里摇摇晃晃地撞了过来。 少年缓缓转过头看向黑影,心中咯噔一声,竟开始莫名的忐忑,他向后退了几步,看见黑影从云雾中逐渐清晰,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这是……” 一声尖利的鹰鸣贯穿少年的身体,少年吞了吞口水,覆满褐色羽毛的双翼徐徐展开,足有一人之高的身形凛然而立,矫健锋利的钩爪在草窝上发出亮黑的颜色,如老虎般森然的头颅轻轻转动,墨色的眼珠死死盯住少年,少年打了个冷颤,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这哪里是天堂,少年一下反应过来,他掉进了这头巨型虎头雕的巢窝!性命哪有这么容易捡回来的,少年表情哭丧,他不过是掉入了另外一个地狱。 虎头雕完全展开宽阔的双翼,发出高亢的鸣叫,这头一人多高的巨雕如同传说中的怪物,两侧的双翼足足有三丈余长,扇动起来卷起袭人的狂风,少年挥手想要这只怪物冷静下来,那巨雕却一跃而起,双爪死死锁住少年,呼啸间飞向天空。 少年只觉脚下悬空,身体横向被抓了起来,虎头雕那黑铁一样的指甲紧紧扎进少年的皮肤,他顿时一阵头晕目眩,疼痛难忍。 “我……我没招惹你啊畜生!放我下来!” 少年的声音淹没在迎面砸来的风暴中,虎头雕傲然地扇动双翼,雄壮的的肌肉在瞬间拉出雷霆般不可抵挡的爆发力,少年甚至可以听见这头怪物肩与胸部挤压而发出喀喇喀喇的声响,虎头雕以矫健的姿态几乎在刹那间弹了出去。 脑袋如同被棒槌狠狠敲打,头发死死地压在头皮上,少年感觉像是钻进了风中,他两只手护着额前,眯起眼睛瞧去,椭圆形的鸟巢和翠绿的松树转着圈下沉变小,沟壑嶙峋的悬崖渐渐隐入雾气,少年此刻正被这头别人还要大的虎头雕抓住,飞向无限远的苍穹。 少年拼命挣扎,用手去掰锋利的指甲,去撕扯虎头雕腹下迎风凌动的羽毛,可锁住自己的爪子还是如磐石一样紧紧牢固,他突然感觉有一股劳顿感袭来,皮肤被迎面的风吹得俞加冰冷,嗓子开始干涩难受,四肢如灌铅似的乏力沉重,逃跑一夜的疲惫在此时重新爬满全身。 高度还在不断的攀升,少年已经看不见下方绿油油的森林,只有厚重的灰白云层,虎头雕挥动翅膀的频率终于慢了下来,它开始绕着圈盘旋,猛烈的风声渐渐停息。 这里是一处无法言说的神秘领域,上方是无尽的虚无,下方缓缓滚动的巨大云层向四周延伸,在前后左右皆超出视野范围,空气前所未有的寒冷稀薄,少年甚至在某一瞬间辨别不出那个方向是天,哪个方向是地,虎头雕在这里久久盘旋,浑身散发出睥睨天地的傲意,那些只会在地面奔跑的劣等生物,无论是凶猛的,乖巧的,还是讯敏的,呆钝的,任凭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是它们此生永不可想象的感觉,少年思维僵掉,如身在梦中。 耳边突然贯穿尖锐的鹰鸣,少年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清晰的感受到贴在背上的那头巨大怪物,兴奋的开始抖动,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少年心头凛然而生。 身上牢牢锁住的鹰爪开始松动,还未等少年反应过来,虎头雕一下子松开鹰爪,少年无力地挥动手臂,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万丈高空向地面坠落! 浑身血液在此刻凝结!令人眩晕的失重感像潮水一样裹住少年全身,心跳随着身体不断坠落而爆炸,少年想要大喊,喊声却卡在喉间被恐惧支配,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少年无比清楚的知道,他正跌入死亡的深渊。 这回身下不再有什么柔软的鹰巢,他穿过云层,连白色的雾气也没有了,森林再一次的出现在眼前,对死亡的战栗让少年心如死灰,这一次他将彻底万劫不复。 又是一声鸣叫划破天空,虎头雕收束翅膀追了下来,在少年即将坠入茂密青葱的森林中时,两只利爪再一次抓住了少年,扑扇翅膀盘旋而上。 少年胆汁都要吓了出来,脸色铁青,心脏贴着胸膛砰砰直跳,他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直钻进肠子,戏耍……这只畜生在吃掉自己之前,做着让少年恐惧到骨子的戏耍,这像是餐前的娱乐游戏,是对猎物最大的羞辱与玩弄,用猎物对死亡的恐惧而满足脑中俞加升温的欲望。 羞耻钻进少年的脑子,随即化作腾腾的怒气,可很快又泄了下来,他任由利爪将自己钳住,在空中受着透骨的寒风,脑中却出现清儿的音容,清儿……现在在哪里呢?是否知道哥哥现在的状况?如果她知道哥哥此时正被一直庞大的虎头雕抓住悬在高空,即将沦为一只畜生的腹中餐,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哦……对了对了,自己好像还没来得及告诉清儿离开的真正原因,甚至在离开前还答应要给她买一个带小人的拨浪鼓,少年自嘲一笑,她会怎么想自己?认为一直依靠的哥哥其实是一个只会撒谎,只会逃避,自私自利的混蛋? 才不会吧,以那个小机灵鬼的想法,肯定会理解哥哥身上背负的苦衷,清儿从小就懂得生离死别所带来的痛楚,但总会靠着强大的乐观与包容渡过,她幼小的躯体中蕴藏着能接受一切的心灵,假若她知道一定要和少年分开,也只会强忍着泪水与少年挥手: “你一个人生活也要开开心心啊!”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倾倒的巨山压在少年的肩膀,是的,如果清儿知道自己必须要逃亡,一定会希望自己平安的活下去……自己已经背弃过清儿一次了,怎么还会再一次背弃她的愿望!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死去,为了满是悲伤与眼泪的清儿,为了不想就这样沉沦的自己,更为了……这可怜不受掌控的命运! 活下去!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熊熊燃烧的意志涌入少年的胸腔,瞳孔像是淬出火焰,闪电般的念头在少年脑海中闪过,他忽然想起来张先生送的那把匕首,少年从腰间掏了出来,裹着牛油纸的匕首在这一刻竟好像散发出迷人的光芒,他用嘴撕下牛油纸,右手紧紧握住刀柄,没来由的感觉到手臂上盘踞着可举千斤的力量。 “小爷我可不想……” 少年深呼吸一口,左手死死扣住虎头雕的腿,用尽全身力气将右手的匕首刺进虎头雕的腹部,虎头雕惊愕的尖鸣起来,随即飞快的扇动翅膀,少年反手握住匕首,脸上露出森然的凶狠,狠狠在虎头雕的腹部横向一拉! “就这么死去啊!” 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臂流进脖颈,剩下的一滴一滴的飞散在空中,虎头雕疯了似的乱叫,全身的羽毛一根根的耸立,它终于在此时松开了锁住少年的利爪,顿时少年的身体仿佛飘起的旌旗,一下子在寒冷如冰的大风中猛烈摇荡,匕首也随之失落空中,疼痛让这只体型像人一般的空中猛禽失去理智。 大量的鲜红的血液在空中飞散,甚至还带着一部分内脏,虎头雕不断扑腾着翅膀,却依然控制不住身形向下坠去,少年的手臂在剧烈的摇动中上下摆荡,骨头发出恐怖的喀喀声响。 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断条胳膊了,可少年仍旧不敢放松,虎头雕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失血过多让它连翅膀也不能扇动了,只能尽全力展开双翼滑翔。 就要坠入森林了!虎头雕无论怎样再也控制不住下坠的趋势,青翠欲滴的树冠密密麻麻地在身下滑过,少年紧闭双眼,血液高速冲进大脑,虎头雕几乎是贴着树冠撞进森林,只是“哗”的一下,像穿过一层薄脆的泡沫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少年明显能感觉到身下的虎头雕正撞断大量的枝干,发出一声声清脆爆裂的声音,无数枝杈裹着叶片,像刀子一样从身测涌来,噼啪地抽在少年身上,他咬着牙强忍,左手再也握不住虎头雕的腿了,收回手臂紧紧护在胸前。 茂盛丰厚的树叶给了少年最大的缓冲,他缩成一团直落向下,撞在一颗最粗壮的树枝上,一下子脑袋轰鸣,嗓子咳出腥甜血块,少年身体软了下来,缓缓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想看看自己的周围,可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模糊不清,肺部在燃烧,喉咙里像生了一块粗糙的火山石;他只感觉一切都在眼前,可又像是在远处,树木,野草,大地,石块,周围的一切无一不在旋转,仿佛整个世界不受控制的倾斜了一般。 少年没有力气再抬起头了,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皮,但他的意识却没有模糊,反而异常清醒,他能感觉到皮肤紧紧的贴着湿黏的泥土,呼吸间喷出带有腥味的泥粒,只是……不管怎样用力,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犹如不是自己的一样。 少年吐了一口嘴里的血,知道自己正如一堆烂泥一般瘫在地上,但自己……总算活下来了…… 他忽然感觉到脑后的灌木丛中一阵窸窣,像是钻出什么东西,不会……那头畜生还没有死吧? “我说兄弟!你可真是活神仙啊!” 耳后蹦出一个满是惊讶与钦佩的声音,紧接着一道人影蹲了下来:“今天我算长见识了,我亲眼看到你和一只大鸟从天上摔下来,我还以为是哪位仙者驯服灵宠失败了呢!” 原来是被人看到了……那人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少年,语气惊异万分: “这位兄弟,在下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我说,阁下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 少年动了动嘴唇,思维像是遁入虚无,那人“啊”了一声把耳朵凑近一些,听见少年用微弱的气息只说了一句话: “我叫……” “何子舟……” 第七章 小须山 头好痛……感觉好像被一团棉絮塞住后脑的血管,不只是脑袋,肩膀,肋骨,脊梁,大腿,甚至连脚趾都在咚咚的发胀,肉体的痛苦让他的意识一直保持游离,却并不清晰,晕眩让他不知身在何处。 “何子舟!何子舟!” 好像有人在喊一个名字,他若隐若无的听见,是自己在做梦吗?何子舟……好耳熟的名字,他拼命回想,翻遍混乱的记忆寻找,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 “何子舟!” 那人又喊了一遍,声音穿过混沌在脑海中震震回荡。 可恶!记忆好像到哪里中断了,他抓心挠肝的翻找记忆,但总是碰到一张薄薄的屏障,那好像是一面鼓,巨大的鼓面绘着线条童真的彩色小人,鼓的两侧坠下长长的绳子,绳子一段系着红色小球,这好像是一面拨浪鼓…… 他的意识在这面鼓前久久停留,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提醒他不能忘记,可自己就是想不起来,突然鼓面开始变化,掀起云雾一样的波卷,从中猛地窜出一头面目狰狞的虎头雕,他吓了一大跳,被这头虎头雕撞个满怀,身体好像更痛了…… 意识突然从高空坠落,身下是一望无际的茂盛森林,那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身体的下坠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随之加快节奏。 何子舟?到底在哪里听过呢!为什么记忆里会有一面带着小人的拨浪鼓? 心脏开始猛烈跳动,四肢的血液变的温热,意识渐渐从四野回归。身下的森林更近了,坠落的速度已经快到让他窒息,好像就要掉进去了! 他猛地坐起,背后惊出扎人的冷汗,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他自己的名字……就是何子舟! “哎醒了醒了!我就说他叫何子舟吧,那两株苦灵草可归我了!” 身旁两个人影同时站了起来,其中一人轻哼了一声,转身向屋外走去: “我去通知老大!” “知道啦,别忘了两株苦灵草!”另一个人笑嘻嘻答到,又俯下身子看向何子舟,“你醒啦小仙人,你驯服的灵宠呢?” 何子舟头痛欲裂,只感觉浑身上下犹如刀割,每个骨头都在微微发颤,脑袋晕成浆糊,忽然听到什么仙人灵宠,更加迷糊了,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干张着嘴只有“咝咝”声。 “哎开玩笑的,别心急啊!你从那么高的天上摔下来,浑身上下骨头断了十几根,没死都是奇迹了!”那人连忙摩挲何子舟的后背,“对了我叫韩小天,可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何子舟咧着嘴,强忍着脖子的剧痛扭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间老旧的木屋内,屋子里皆是一只只暗褐色的罐子,整齐的列在靠墙的柜架上,屋子的正中央架起一台正隆隆响的火炉,空气里挤满了浓重的药香。 “这……里……是哪……” 缓了好一阵,何子舟感觉喉咙里通畅了一些,费了很大劲问出一句,还是有些模糊,但韩小天听了出来: “这里啊,是小须山,我说兄弟,你是被那只大鸟叼来的吧,那你是哪儿的人啊?” “我……咳咳……咳!” 一阵铿铿的咳嗽打断了对话,何子舟感觉肺都要咳炸了,连着整个身子都疼,韩小天只好又不停的轻拍他的后背。 “哎哎!好好你先歇着,不用担心!” “我给你上的可不是一般的药,可能这一辈子你就能用上一回,你算是捡了大便宜了!” 何子舟慢慢躺了下来,眼前的天花板上零零散散泛着几处霉斑,那人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你放心我拍着胸脯向你保证两天就能下床,三天就可痊愈,什么你要是找不着回家的路,我亲自送你回去云云,何子舟心中感动至极,他动用全身力量憋出两个字: “谢谢……” 耳中响起一阵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大概那个叫韩小天的也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些整齐排列的药罐。 他闭上眼睛又重新回到黑暗,记忆方才一点点的涌入脑中,杀人,火光,清儿,黑夜,巨鹰,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从虚无开始拼接,何子舟失去了时间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记起所有事情,记忆一直延展到自己濒死瘫在地上,好像……最后还有一个人蹲了下来。 那个人影的轮廓渐渐清晰,与刚才的韩小天竟然重合,是韩小天把自己背到这儿的,何子舟心想,韩小天说这里叫做小须山,他没没有印象,也从没听别人说起过,但应该离宝安村够远了,朱家的人估计暂时还不会找到这里来,宝安村的邻近只有两个小村庄,规模还不如宝安村大,这两个芝麻大点的地方何子舟曾在一上午就走了个遍。 再远一些也就是县城了,虽然何子舟有过去县城做买卖的念头,但他去过的次数用两只手就可以查过来,这就是他有生以来所知道的所有地图,朱家虽然拥地百亩,财大气粗,可威名也仅限于这些地方罢了。 最好这里的人可以收留自己……何子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世界很大,大到他不知道自己未来该去何方,能够找到一个落脚点就好,随便一个村庄,自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哪怕像之前一样继续沉重疲惫。 何子舟胡思乱想,身上的伤痛又开始折磨他了,自己竟然断了十多根骨头,当他与虎头雕撞进森林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跌入坟墓了。 但是刚才他竟可以坐了起来,不知道他们给自己用的什么药,效果竟然这么好,何子舟动了动鼻子,闻到身上的药香与屋子里的药香一模一样,浓郁苦醇,甚至有些刺鼻,好像他就是一个活的长条药罐。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拖拉的声音,何子舟扭头看去,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脸上的胡茬大概有半个月未曾修理过,灰蓝色的衣服下可以看到健硕的肌肉,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何子舟的身上,四目相对,何子舟一时间怔住。 与此同时韩小天和另外一个人也蹿了进来,伸着脑袋往这边看,男人没有回头,依旧上下打量着何子舟。 “韩小天,是你把他背来的?” “是是!”韩小天连忙点头回应,然后又朝着何子舟小声说:“这是我们老大!” “给他上过的药就算了,韩小天,从哪背来的就给我背回去!今晚就走!” “啊?” 韩小天和何子舟同时傻眼,何子舟更是着急得又开始咳嗽起来,他连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下了逐客令,韩小天连忙闪到男人面前解释道: “老大,人家从天上摔下来命差点都没了,这才休息不到一天就赶人走,是不是有点……” 男人额头青筋突起,一把抓住韩小天的衣领,韩小天脚下踉跄被逼的直后退,一下撞在药柜上,药罐乒乒乓乓的响了起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男人压低声音,“明天姓马的就过来收查药草了,你随便捡个愣头青想代替自己的位置,是不是?” 韩小天呲牙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老大你也知道,光种红脉果已经没什么油水可捞了,冷溪谷最近不是缺人手么,我想……” 男人狠狠给了韩小天肚子一拳,韩小天顿时噎住嘴边的话,猛烈的咳嗽起来,男人快速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其他人,在韩小天耳边降低语调: “别他妈给我在这儿提冷溪谷……” “我告诉你韩小天,无论你看到什么最好给我烂在肚子里,别跟任何人说,你是个聪明的人,冷溪谷不是谁想进就可以进的,别给自己找麻烦……” 男人语气森然,手臂上壮硕的肌肉隆起,韩小天颤抖地咽了咽口水:“知……知道了老大!” “张鳞,今晚你和韩小天一起把人背出去,和谁也不要说!” 屋子里与韩小天一起的那个人连忙应了一声,带着嘲笑的味道看向韩小天:“老大知道韩小天一个人力气太小,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背到十里之外去!” 男人松开韩小天的衣领,脸色铁青: “姓马的明天来查收药草,最近麻烦事已经够多了,虽然你们每月任务很重,但现在风头正紧,又多一个人就又多一份麻烦,别给我出了岔子!” “知道了!” 韩小天与张鳞两人点了点头,同时回应。 男人拍了拍衣袖,转头又看了眼躺在床上一脸茫然的何子舟,抬脚就要迈出屋子,就这他动身的刹那,腰间的一张符箓突然亮了起来,暗黄色的光芒如同呼吸一般在充满药香的房间里一闪一闪的亮动。 男人停下身子,用指尖拈起符箓在眼前展开,脸色一下大变。 “怎……怎么了,老大?”韩小天捂着胸口小心翼翼的询问。 “今晚人不用背走了。”男人松开手指,符箓在空中突然燃烧起来,绿色的火焰与灰烬缓缓下落。 “姓马的已经到了!” 第八章 马师兄 何子舟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众人,不仅眼神奇怪,连心里也开始疑惑,眼前救了自己的到底是一帮什么样的人,当那名看起来凶狠很的男人把韩小天推到柜子上时,他恍惚间觉得是这一伙藏匿在某个山头的强盗。 可当男人腰间那张符箓一闪一闪的发光时,何子舟惊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更让他呆住的是那符箓竟然又自己燃烧了起来,何子舟又觉得这个男人是某个县城里会一些把戏杂耍的落魄戏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惊异。 现在何子舟又看见男人脸上难看的表情,有种莫名的恐慌,他听见男人叫韩小天和张鳞把自己丢掉,好像自己是个拖后腿的累赘,而后男人又挥手制止,只是说了一句: “姓马的来了。” 看样子那个姓马的人地位好像在他们所有人之上,何子舟实在不理解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他们还会被查收药草,难道他们是深山中世代以药为生的药农?姓马的人是当地收购药草的官吏? 就在男人走出屋子后,张鳞也跟着闪了出去,何子舟哑着嗓子连忙叫住韩小天: “韩……韩小天……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冒昧问一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放心吧,看样子今晚你是不会被丢出去了,前提是你不被马师兄发现,马师兄可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 韩小天郁闷的整理好衣服,过来拍了拍何子舟的肩膀:“本来还想留你下来,但你也看到了,我们老大最近烦心的很,不会留人的,至于我们是谁,嘿嘿,要是你能留下来就知道啦!” 韩小天走到门口,回头笑了起来:“对了,待会儿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不要出声,等对付完马师兄我就送你离开,别给自己惹了麻烦!” 说完韩小天也跨步迈出屋子,木门拖出咯吱的一声重新合上,切断了从外面投进来的阳光,何子舟心里有些黯然,看样子他们好像不让姓马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好像自己是张赖在身上烦人的膏药。 屋子里的火炉正烧的旺盛,火炉上的药罐发出呜呜的声音,何子舟发出一声叹息,那就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好了,他们不留自己也是正常的事情,何子舟心领意会,更何况人家还救了自己的命,要是缠着人家收留自己反倒是有些无赖。 何子舟懂得理解他人的苦衷,就像以前懂得哥哥身上繁重的压力一样,他从不怨天尤人,而一旦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总会闷声不响地待在陇地里,任由阳光与热气埋掉自己,有时候村中光着屁股的小孩会三五成群地跟在何子舟的后面,露出嘴里仅有的几颗牙齿笑他像一头瘦瘪的老牛。 何子舟脑中昏昏沉沉还在想着过去未来,木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何子舟猛然间心头一动,他眨了眨眼睛,咬牙挪动身体靠在墙上,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 “恭迎马师兄来到小须山!” “恭迎马师兄!” 马嵩心情愉悦的站在这个足有一人之高的石磨前,对着众人笑眯眯的点着头,他望着午后的阳光斜斜的洒在小须山上,远近大大小小的褐色木屋在金黄色的光芒下交错,山上数十块方方正正的田地里,苦灵草迎着暖光青翠欲滴,微风渐起,他只感觉一切宛如世外桃源。 “三十斤秋泽子,一百斤红脉果,一百二十斤苦灵草与乌涎草,一百五十斤水灯花……这个月出了点事情,水灯花少了五十斤,还望马师兄多多理解……” 男人换了身黄白色的丝绸衣裳,有条不紊地指导小须山上的众人,从储存木屋里把刚刚说到的药草一捆一捆的搬了出来,整整齐齐的垒在马嵩面前,像一座座简陋的小塔。 “人都到齐了?”马嵩扫了扫眼前站着的众人,眯起眼睛询问。 “都……到齐了,只是……”男人弯腰行礼,语气有些踌躇。 马嵩捻着下巴的胡须,拿起一捆秋泽子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细声细语对着男人说道: “孟司啊,你们的事我有所耳闻,不就是私自跑了一个人吗,只要药草的产量少的没有那么过分,王长老表示也可以理解,倒是苦了马某人我了,我夹在中间两头都要处理。” 马嵩又颠了颠一捆水灯花,掐掉一片花瓣叹了口气:“我这每一个月查收药草的活可不好干啊,若不是我苦苦跟王长老求情,他可不会放宽药草的产量。” “劳烦马师兄受累,我们当然会有所表示,”男人皮笑肉不笑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百年红血参,单独孝敬马师兄您的,您多担待,还望日后多多照顾。” 马嵩听闻百年血参顿时眉开眼笑,半推半送的接下木盒,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而后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孟司啊,我看你的资质也不算差,上回来就看你已是炼气二层的修为了,如今怎么修为一点也没增进,要是有修炼上的不懂的地方,马师兄我当仁不让,亲自给你指导指导。” “别看我虽然年龄已过不惑,此生无望再进一步,可好歹也是练气五层的修为!”马嵩懒洋洋地摘下腰间的储物袋输入灵气,袋口刹那间金光一闪,眼前一捆捆垒起的药草纷纷收进储物袋中。 “我也算是你的前辈啊!” “是是,马师兄费心了!”孟司心不在焉地连忙应和,体内灵气在他的经脉中忽然阵阵波动,他皱起眉头暗自运转法术调节,用余光瞥了眼一旁的马嵩,对方还在哼着小曲整理储物袋。 “那这个月的药草我就收好了!”马嵩抖抖身上宽大的衣袍,又看向对着孟司身后的众人,像看一堆歪瓜裂枣,“你们也要加紧修炼,一个个半死不活的,不抓紧把修为提升到练气三层,怎么进入宗门?” 山上突然爆出一声巨响,滚滚的黑烟从一座木屋里冲了出来,紧接着是浓重苦涩的药味席卷全山,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惊了一跳,孟司仰头看向那座木屋,脸色顿时大变。 “我说孟司!你这怎么搞的!”马嵩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个不停,刚才的那声巨响吓得他仪态顿失,他不由得孟司解释神识便扫向屋子,“怎么还……等一下!屋子里怎么还有人啊?” 韩小天吓得脸色苍白,他一拍脑门,对着孟司有些磕巴道:“老……老大,我忘了房间里还煎着药呢!” 孟司一把推开韩小天,对着马嵩不断抱拳: “实在抱歉马师兄!您突然到来我们没有做好万全准备,这木屋里正用火炉熬煎药草,刚才的一切实属意外,若是惊到马师兄,我们还有……马……马师兄!” 马嵩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孟司,迈步往山上走去,远处黑烟斜斜地插在木屋上:“少给我扯这些理由!我问你!为什么还有人没到齐!竟然还躲了起来!不知道这一个月查收药草的日子还是要查人的吗!” “不不……不是您想的这样,马师兄您等等!” 马嵩不由分说已经走了出去,孟司眉头皱起,回头看向身后的众人,人群中一个脸上有疤的寸头与之对视,二人目光皆是一沉,双方互相看出了眼中的凶狠。 “咳咳……咳咳……” 何子舟强忍着身上的痛苦拖着四肢,砰的一声撞开木门冲了出来,屋外阳光灿烂,照在他的脸上晃的他眼睛生疼,一下又跌坐在地上,只是心有余悸地拼命喘气。 何子舟抬头,看见一脸惊呆的众人,竟然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突然想起之前韩小天的嘱咐,慌忙解释道: “炉子……炉子刚刚炸了!” ”新面孔?” 马嵩一脸疑惑地盯着何子舟的脸,随即想到什么,回头质问起孟司: “好哇,你竟然敢私自收留新人还不上报?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孟司从没感觉这么心累,他看着地上毛手毛脚的小子,打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厌恶,最终还是成为了麻烦,身后的寸头已经蠢蠢欲动,孟司心知此时万不可动手,思来想去,他恨恨地叹了口气,只好对马嵩讲了实话: “是这样的马师兄,这个小子是韩小天从山上捡回来的人,他从虎头雕嘴里死里逃生,身负重伤,韩小天见其已经命危便带到小须山上疗伤,今天早上才刚刚背回来,所以还没来得及上报。” “而且我们也只是好心给他疗伤罢了,没有想过留下他!”孟司把眼神扎向韩小天,韩小天心领神会赶紧说道: “对对!马师兄,这个人是我从山上捡回来的!当时的经过是这样……” 韩小天在马嵩面前连比带推,如同讲故事搬讲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马嵩这才恍然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马嵩打量着还在呲牙咧嘴的何子舟,眼中渐渐放光,“倒是个命硬的家伙!” “我说你们也太不够细心了,怎么能把一个受了伤的人单独放在没人看管的火炉旁?你看看……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家带去一个舒适的房间里休息,快去!” 马嵩面带担心之色,催促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何子舟抬去另一座木屋,剩下的人又闯进冒着黑烟的屋子里打扫残局,只留下孟司一个人单独说话。 “孟司啊,不是我多管闲事,照理来说小须山上我也无权管理,你们还是受宗门的管辖,但是最近小须山上出的事情让我马某人觉得,这个你们捡回来的人应该留下才对啊!” 马嵩在孟司耳边低声讲道: “今天这件事我全当不知晓,以后查收药草时此人也当不存在,王长老那边依旧知道这里少了一个人,此人贡献的药草产量你我五五对分,我马某人给你的好处……你可别拒绝!” 孟司在心中冷笑,嘴上仍然客气:“马师兄的好处我不敢拒绝,但是至于此人愿不愿意留下来,还是一个问题。” “这算什么问题!”马嵩摆摆手道,“他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什么人吗?”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应该是不知道。” “那就跟他说,这里是玄武门小须山,修仙宗门,修仙者的地界!留下来可学修仙之法长生不死,我就不信有人不会留下来!” 第九章 仙门 “哎哟……哎呦……” 何子舟被一群人大手大脚地架起,拖了几十丈的距离来到另一座木屋里,这里没有那么多整整齐齐的药罐,也没有烧得呜呜直响的火炉,屋内陈设简贵,空气里飘着陈厚的暗香,等他被安放在铺着几层厚的蓝丝绸缎的床上时,身上的伤痛让何子舟觉得仿佛又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本来自己好好地躺在木床上,想着偷偷听外面有何动静,但没过多长时间就听不清楚外面的声音了,何子舟歪头看见褐色的药罐在红色的炉子上跳舞,白色的水汽像倒喷的瀑布向外滋去,何子舟额头开始冒起汗珠。 他有些害怕,在床上滚来滚去,周围的空气竟然渐渐发烫,苦涩的药香在这时闻起来变得模糊,何子舟想要张开嘴喊人,可就在这时火炉轰的一声炸开,墨绿色的药水混着炉子上的泥块随着爆炸飞上屋顶,然后在屋子里噼啪坠落,黑色的烟雾从还未燃尽的炉渣上滚滚冒出,瞬间填满整个木屋。 这下何子舟顾不得其他,求生的欲望再次统领全身,他竟然不顾身上撕心的痛楚站了起来,如果不出去恐怕将被熏死在屋里,他随着脚步缓缓移动,脸上的汗珠流进嘴里,何子舟面色扭曲,随着记忆几乎用命去撞小屋的房门。 之后的他跌在午后盛亮的阳光中,看见眼前呆住的众人,心里一沉暗道完了,脑门一热随口说了句什么,然后又失去行动能力。 意识恍惚间他被好多人架起拖走,这几个人的手法粗鲁蛮硬,他感觉刚刚长上的骨头又断掉了,疼痛让何子舟哎呦哎哟的哼了起来。 何子舟躺在柔软舒滑的蓝绸床上,嗅着换了类别的暗香,周围的人在床边嘈杂低语,他听见有人说: “这药算是白上了,断掉的骨头依旧断了,身上的淤青经过刚才撞门这一下,好像更严重了……” “韩小天背回来一个人怎么连我们也不告诉,你说这人命也真大,凭着凡人的身躯,被虎头雕抓去还能保住小命,刚刚又差点被烟熏死!” “这世间什么事没有?让他躺在老大的床上休息已经够照顾他了!” 突然房门被打开,马嵩和孟司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众人一下子安静,马嵩连忙做出关怀的样子跑到床边,把手搭在何子舟的脉搏上查看伤情,对着何子舟轻声道: “哎呀!小兄弟你的伤情可不容耽搁,若是不进行好好的治疗,恐怕这辈子就下不了床了啊!” 何子舟听完他的话眼睛都直了,想要张嘴询问换来的却只有一阵猛烈的咳嗽。 “不过不用担心,小兄弟!幸好你遇见了我们!” 马嵩回头对孟司使了个眼神: “有劳孟老弟,起个还生丹给这位小兄弟救命!” 孟司人都傻了,心里暗骂这两头贪吃的吝啬鬼,连个一品丹药都不肯自己出,他冷着脸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粒红色丹药,被马嵩一把夺了过来。 “小兄弟,你恐怕还不知道我们是谁,也不知道此物是什么东西,不过你大可放心!等服完这粒丹药,你的伤自会痊愈,届时再慢慢告诉你!” 说完马嵩把丹药缓缓地送进何子舟的嘴里,看着他脸色由痛苦转为平静,接着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微笑着点点头起身,对孟司道: ”那我就走了,日后留人的事情以及这小须山上的规矩就交给你来完成告知,”马嵩走到孟司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小家子气,区区一枚一品中等丹药我马某人还是不放在眼里的,等日后还你便是!” 孟司额头上的青筋猛地跳了一下,日后还你?恐怕老子飞升了都不见这枚丹药踪影,他拼命压着怒气将马嵩恭恭敬敬地送走,回来后的面色难看的像是泄了气的猪吹泡。 孟司把屋里的人全赶了出去,把韩小天就揪到眼前,拉着脸对他命令: “把这小子从老子屋里挪开,谁背回来的谁负责,再给你个任务,等他伤好后你给我把他留在小须山!” “啊?老大,您不是嫌他是个麻烦,让我把他背走嘛?” “你以为是我的主意?姓马的都看见他了!我不管怎样,反正姓马的要这小子留下来,你再告诉他每月种出二十斤的产量,不然就是小须山的规矩伺候!” “这……”韩小天耷拉着脑袋,“老大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这常人……” “少他妈的废话,他欠老子一颗还生丹,该出力气补偿老子!” 孟司盯着蓝绸床上已进入梦乡的何子舟,双手握起拳头,气的把牙咬的咯咯直响。 …… 何子舟感觉做了个漫长迷幻的美梦,身体各处从脚趾到发丝,从断掉的骨头到充满淤青的血肉,酸痛与疲累被一股力量滋养而消,这力量温滑柔和,在不断的滋养中,何子舟觉得好像掉入了酥软暖的海床。 等他再次醒来时,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身体里那股力量依旧没有消散,肚皮下咕噜咕噜的发出响声,他仔细感受着这股力量在体内的作用,脸颊升起两团舒爽的红晕。 “太神奇了……” 他起身跳下床,兴奋的捏着自己的肌肉,感觉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如果让之前的他有此时的状态,恐怕那耕种一片小小的瓜田已是绰绰有余。 “是一枚一品中等丹药。”韩小天双手抱团,懒洋洋地靠在门上,“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整整三天!我的亲娘,你在我房间里睡了三天!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悄悄做了呢……” “这……这个药丸的效果也太神奇了,简直就像仙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只是睡了一觉便全都恢复了,没想到你们可以给我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何子舟目光闪动着看向韩小天:“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我感觉你们是好人!” “这样啊……”韩小天嬉皮笑脸地走了过来,勾住何子舟的肩膀,“那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这一帮好人啊?” “真的吗!你们愿意收留我,我可以留下吗!”何子舟闻言突然激动,紧紧抓住韩小天的手。 “这么干脆?咳咳,容我失礼问一下,你家里的人知道你没有回家不会担心么?” 何子舟一下子有些黯然,韩小天的话令他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他仔细咀嚼家人这两个字,感觉没来由的陌生……他还算有家人吗?父母早已去世多年,哥哥被抓去当了壮丁至今杳无音讯,就连清儿也……清儿她现在应该跟随张先生离开宝安村了吧,她会想念自己吗?会怨恨这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哥哥编了一个谎言,然后弃她而去吗? 何子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这里的人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想起这些就让他胸口堵得难受,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我……已经……应该算没有家人了,所以我才会想留下来。” “没有家人那可太好了!咳咳……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没有牵挂留在这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韩小天挣脱开还被抓住的手,尴尬的退后一步,老大布置给自己的任务让他原本还有些发难,无缘无故留下一个凡人有些无厘头,倒像是强制抓住一个倒霉鬼来这里受苦受累的干活。 虽然不知道老大心里的念头,但这身上的任务总要完成,他本来想着若是留不住就只能使用蛮力扣住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子竟然自己主动想留下来。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关于我们的身份,关于小须山上的一切,没关系,我都会给你解释!” 韩小天清了清嗓子然后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低声道:“知道修仙者么?” “你是说天上的会飞的仙人?”何子舟猛地打起精神,两眼放光。 “呃……仙人这个词有点太过赞捧,不过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对于你们凡人来说是仙人,不过准确一点的叫法就是修仙者。” 韩小天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知道给你吃的是什么吗?一品中等丹药还生丹!化瘀止血,接骨止痛,起死还生!这是修仙者炼制的丹药,是集结了天地灵气与修仙者精血的宝贝!” 何子舟傻眼了,干张嘴发不出声音,他摸着肚皮感受肚子里发出的阵阵响声,猛地开始晕眩,就连血液都开始加速乱流。 “这回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吧?”韩小天背起双手闭起眼睛,老模老样的捏起嗓子,“我们就是你们口中的仙人,就是可以飞天遁地,御剑掐诀,夺自然之造化,吸乾坤之灵气,逆天而行的修仙者!” “这么说……我留下来,就可以……就可以……我梦中的……” 韩小天扶住摇摇不稳的何子舟,在他耳边轻声道: “这里乃玄武仙门小须山,属于源洲,何子舟……欢迎来到修仙界!” 第十章 种地 白色的太阳静静地悬在头顶正上方,缓缓吐出灼烫的热浪,吹向地上万物,何子舟低头埋在新犁好的田地里,小心翼翼的插入几颗乌涎草的幼苗,又重新覆上泥土,紫红色的土壤绵湿黏软,蒸在田地里的感觉让他隐隐约约又想起了宝安村。 他抬头看向四周,二十多道人影在小须山倾斜广阔的山面上弯腰移动,远远看去,像是模糊夏日里的一颗颗褐色榛子,此时是三伏旱季,从山下吹来的热风带着灵草摇曳的香味,迎面打在何子舟的脸上。 何子舟实在没有想到他还要种地,昨日在韩小天的房间里听闻这里是何处时,何子舟手脚都软了下来,他梦想中的情景,没有预兆就降临到他头上,把他脑袋砸的昏沉。 只是……这修仙者的生活……他本以为可以得到什么绝世法宝或是学得逆天仙术,韩小天却只是笑着对他道: “何子舟!以后你的任务就是负责小须山北面的两亩灵田,一个月种出二十斤的产量!” 何子舟插完手里最后一株乌涎草,弹掉身上的泥粒,一屁股坐到地上,像卸下一身皮甲,在万顷阳光里喘着粗气。 “喂!别给我偷懒啊!”韩小天大步跨到何子舟身边,“这是你第一天干活,一会儿老大还要过来正式检查,你不会是想第一天干活就挨骂吧?” “我不是要偷懒,只是……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 “你少来装蒜,你不是说你是庄稼人,从小就种地嘛!”韩小天扯住何子舟的衣服,“赶紧干活!” 何子舟无奈,他慢吞吞地起身:“韩小天,我有一事想不明白,咱们的仙门是叫玄武门,按理来说我们也都算是门内弟子,为什么我们不学个法术,却要在这小须山上种地啊?” 韩小天看着何子舟老实巴交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他松开扯住何子舟的手,自己反倒坐了下来。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我觉得特别在理,别看你老实成熟,可你心里却藏着狮子!” 韩小天也把何子舟拉下来坐在地上:“看来我不给你解释清楚,你是无法安心干活了。你以为是人人都能成为修仙者,进入仙门吗?” 何子舟挠着头笑了起来:“还是得听你说说。” “喏,看到那群老头儿了吗?”韩小天叼起一根遗下来的乌涎草,指着山下六七个弯腰的身影。 “看到了。” “那是最早一批来到小须山上的凡人,如果按照门内规矩算的话,是小须山上的大师兄,是最有辈分的人物。” “早些时候玄武门是不可能留着一群凡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的,他们都是逃难的人,误打误撞来到玄武门,说什么也不走了,就在小须山上扎下了根,宗门自然不会同意一群凡人在自家山脚安营扎寨,派出几名弟子就往别处赶,结果出了岔子。” “其中一个弟子在赶人的过程中被人用石头砸中脑袋,当时就起了杀心,直接使用法术杀了三个人,这下他们倒老实了,改为软磨,跪下来苦苦哀求,愿为宗门做牛做马,只求留一条生路。” “玄武门内有一个王长老,是个会炼丹的人物,他听说这件事,连忙跟宗门上层说话,将小须山上的这些人纳入自己记名弟子的名列,让他们在小须山上专种自己平日里所需的药草,这小须山上的人也就成为他自己专属的药草来源库。” “这么说,我们都是无偿给这些修仙者种植药草的?”何子舟插嘴问道。 “这倒不是,只要我们个人可以种出一百斤的产量,就能获得修仙的机会,只要修为达到练气三层,就可以进入宗门,成为正式的外门弟子了!” “听你这么说,进入宗门的条件倒也不算苛刻啊。” 韩小天轻声一笑:“不算苛刻?你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可以获得修仙的资格踏入仙界?那是万中无一的概率!这第一批留在小须山上的人没有一个可以达到练气三层,甚至连第一层也没有达到,他们这一辈子就只能待在小须山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给宗门里的人种地了!” “我问你,咱们这小须山总共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不过看着好像有几十个人。”何子舟摇头。 “算上新来的你,总共是七十二个人头。”韩小天掰着手指,“可是你知道么,从三十年前的一代算到现在,摆脱凡身可以修仙的人物不过也就六个人,这六个人一个也都没有成为外门弟子。” 何子舟咽了咽唾沫,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走出这第一步,传闻修仙者乃与天地争斗,是死是生恐怕都不及万中之一的概率。 “不用想那么多啦!”韩小天拍拍何子舟肩膀,“你只要把那一百斤的产量种出来,以后就听天由命喽!” “那孟司……哦老大呢?他是怎么成为这里的负责人的?” “这小须山上的人从几个变成几十个,当然需要一个头头,老大呢……包括我,都是后来来到小须山的,老大资质优异况且年轻,仅仅一年就修炼到了练气二层,你说这个头头该谁来当?” 韩小天捅了捅何子舟:“知道你来之前发生什么事了么?” 何子舟摇了摇头。 “有个不要命的家伙私自带了几株珍贵的药草,趁着一天夜晚逃离了小须山,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老大因此可差点地位不保。” “那家伙逃跑后的第三天我就把你给背回来了,老大不想再多出一个麻烦,所以不想留你,好啦,这回差不多都告诉你了,别再偷懒了,你想要修仙啊,先种出一百斤的药草再说喽!” 两人同时站起来拍拍屁股,韩小天踏了踏脚下紫红色的土地:“你的任务可是一个月二十斤啊,只要老老实实的低下腰干活,五个月便能获得仙法,当然……前提是你能一斤不缺的交差。” “我还是有些不解。”何子舟挠挠头,”这脚下是一片什么样的土地,种出来的东西一个月就会成熟?” “修仙者的土地,当然不是凡间能够比的,不仅仅是土壤被法术催化过,你在种植的过程中还要人为施法加以辅助。”韩小天摆摆手,“咱们种的都是些低阶灵草,一个月催产出来的当然也比不上正常生长出来的,只是给王长老用来练习制丹的材料罢了。” “可是……”何子舟抓住韩小天话语中的关键部分,有些心急,“可是我现在不会法术,怎么催化种出二十斤的产量啊!” “那就白天黑夜没命的干!累死也得给我种出二十斤的产量!”一道冰冷的声音横插过来。 “老大!”韩小天转头看见来者,身形一下矮了下去,嬉笑着打招呼。 孟司背着手从二人身后缓缓走来,他换回了原先灰蓝色的衣衫,袖口挽到肘部,隐隐可以看见小臂上黑色条路的纹身,他在何子舟面前站定,身高足足高出何子舟一个脑袋,俯下眼神看向对方时,何子舟不由得移开视线不敢相对。 “你欠老子一颗还生丹,是老子救了你的命,你该拿出你的命给老子干活。” 何子舟微微低头眼神慌乱,他紧张地不停吞着口水,孟司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他胆寒的气质,那绝不是普通人该有的气质,像是山里做着黑心交易,杀人无数的土匪头头,仅仅往哪里一站就让人噤若寒蝉。 何子舟低头看见孟司脚上蹬着一双翘头云纹靴,白色的鞋边没有沾上半粒泥土。 他不敢说不,只是小声道:“好……” 孟司笑了一下,甩给何子舟一个包裹:“换上里面的衣服,既然留在小须山,自然要遵循小须山的规矩,我今天给你立在这里,以后不要违反其中规矩闯了祸端,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一,小须山的弟子不算宗门正规弟子,所以一律不准进入玄武门。二,不准寻事滋事。三,不准私自逃离小须山。四,不准私吞药草,不准种植宗门禁止的药草。五,不准修炼除规定外的其余法决。若违反以上条例者,刑死以治!” “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何子舟连忙点头。 “我再告诉你一个我自己的规矩。”孟司的眼神挑向山脊,那里露出一片青葱的竹林尖叶,“看到那片竹林了么?” “见到了。” 孟司俯下身子去看何子舟拼命躲闪的眼神: “在这里我是老大,任何事情都要经过我的批准,小须山上有几个不是你能随便踏足的地方,我这个人非常厌恶不守规矩的人,我希望你能老实一点,能做到吗?” “能……” 孟司收回眼神转身,临走时又想起什么,指着何子舟道:“包裹里有一本药草图鉴,我希望你能背下来里面的所有内容,我会不定时抽查。” “老大你慢走啊!” 韩小天跟上前笑着送走孟司,转头看向何子舟,眼神变得奇怪: “哎呀,想不到你这么受老大重视啊!不仅产量比新人要多,还要背完整本图鉴,想当年我都只是背一部分啊!” “你少在一旁取笑我。”何子舟耸了耸肩膀,可算送走了这尊凶神,他心里怎么能不知道这是在给自己穿小鞋,何子舟从来到这里就不受孟司的喜欢,他虽然未经世事为人老实,可总归能分清人的喜恶。 何子舟翻开手里的包裹,里面有一套栗棕色的粗布麻衣和一双精编的草鞋,他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鞋子,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穿的已经烂掉的鞋子,还是清儿挑的麦秆用了两天时间编出来的,何子舟不由得有些期待穿上新鞋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衣服下放着一本两只手掌厚的旧书,蓝色的封皮工整的印着六个字,何子舟翻开粗略浏览一下里面,一页一页的都是图案和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心底生出不好的感受,脸上露出难色。 “怎么啦?又有什么问题了?不就是背书吗,早上起来对着云雾读就是了,读个七遍八遍自然就背熟了!” “这不是主要问题,主要是……” 何子舟合上书本,抬头苦闷地看向韩小天: “我不识字啊……” 第十一章 低阶药草图鉴 “剑雪参,亦名白须头,属阴者,色白味甜,须白如雪,短而稀,多见于树下草阴湿暗之地,地上十年者无花,百年者花碎成红。” “芦蓝,属阴者,茎粗而独叶如轮,叶背紫而红,日出低伏月出高挺,常见于山崖断壁,远视如圆盘,非能者不可摘。” “血毛芽,属阴者,非雨雾天时不可见,常附淤泥泽洼,密连成片,有如绯红……绯红……什么皮……” “啊……” 何子舟放下手中的书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此时天还未破晓,深蓝的天空中星星尚在发光,窗外还在一片蒙昧中寂静,屋里的烛火已显得力不从心,他在自己的木屋里已经背了整整一夜。 “才学会三百个字,怎么感觉还是跟没学过一样。” 何子舟努力伸了伸懒腰,拾起一片树叶夹在书里,缓缓合上,封面上的六个字在微弱的烛光中沉默。 “低阶药草图……鉴。” 何子舟目光闪烁,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然后吹灭烛火起身,在一个半月前他面对着这么厚的一本书,恐怕还只能是愁眉苦脸的发愣。 多亏了韩小天的照顾,在小须山的一个半月,何子舟每天都会去找韩小天学习十个字,韩小天则拿出一沓厚厚的黄色糙纸和一支竹毛笔,何子舟会勤快的自己磨墨,每当他笨拙的执笔练字时,韩小天总会揉着太阳穴头疼地说: “我总算理解当年我老爹让我读书时的感受了。” 不过牢骚归牢骚,何子舟倒是不卑不亢地一直保持学习,白天他去自己的那两亩灵田里劳作,到了夕阳西下时便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张一张地练字,一个月下来,他总算可以磕磕巴巴的读懂这本“低阶药草图鉴”的一部分了。 当然这离背熟还有一定的距离,何子舟起身轻轻推开木门,冗长的嘎吱声在还未破晓的凌晨显得格外响亮,他披上薄薄的蓑衣带上斗笠,这套行头可以防止被夏末浓重的露水打湿全身,何子舟抬头望了望天色,然后挑起扁担高高低低的向着山下行去。 这两亩灵田是何子舟在小须山上的一个月以来,最为用心的地方了,他甚至起的比在宝安村时还要早些,就是为了那心心念念的二十斤产量,他从来没有种过什么乌涎草,更不知道该用什么催化,在一个月起早贪黑的精心呵护后,何子舟果然没有交上差。 他甚至都连一斤产量都没有种出,那批可怜的乌涎草幼苗全都东倒西歪地躺在两亩紫色的土地中,那天早晨何子舟望着像秃子一样的灵田,呆呆地立在原地,绝望的只想寻死。 最后还是韩小天出面帮的忙,他拎着一包裹的东西上面向孟司求情,在一番忐忑不安的等待之后,孟司终于冷着脸道: “好吧,下个月你去种不用法术催化的苦灵草好了,不过这个月的二十斤产量还是要补上!” 何子舟顺着一条小路慢慢地移动脚步,路旁生着一些参差不齐的樟树和灰梧桐,在快到山脚时他又往东面走去,地上的杂草开始多了起来,横在他肩上的扁担结了一层水渍开始变滑,最后何子舟在一口黑黝黝的水井边停下脚步。 他扶了扶有些歪的斗笠,然后放下扁担上的两支水桶丢入井中,随着噗噗两声,何子舟弯腰看见水桶渐渐没入水面,黑沉沉的水面浮动起阵阵浪花,他刚要转动井边的轱辘,突然静止不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井中。 原本漆黑的水面波纹渐渐平稳,在凌晨的微光中缓缓映出一个蓝色的影子,何子舟不可置信地盯着那道影子,身体一直弯到了井中,他双手死死把着湿滑的井边,看着黑的本不能看见任何东西的水面,那个蓝色影子逐渐清晰。 “扑通!” 何子舟重心不稳一头栽入井里,冰冷的井水让他犹如坠入冰窟,他伸出脑袋狠狠地吸了口气,抓住井绳拼命往上攀爬,他抬头仰望,头顶圆圆的井口嵌着深蓝的天空和黑色的张牙舞爪的树枝,一株冰蓝色的花朵静静地站在树枝的枝头,像一位屹立万年的冰山美人。 他手脚并用爬出水井,来不及拧干衣服趟着露水来到这颗树下,何子舟抹了一把脸,又回到井边拾起扁担,颤颤巍巍的伸出扁担去够那颗树枝,他小心翼翼的用扁担将树枝勾了下来,那株蓝花就这样移到他的眼前。 “太……美了……” 何子舟轻轻的把他摘了下来,捧在掌心中,仔细去认这株花的样貌,七瓣像冰一样晶莹的蓝色花朵一层层的叠住,黄绿色的花萼托住花身,最中间的花芯如同毛茸茸的金色毛球,这超出了何子舟所有的认知,像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花他是第一次见到。 何子舟突然想起房间里的那本“低阶药草图鉴”。 来不及细想,何子舟迫不及待地转身跑回木屋,淋着一身泥水推开木门,他重新点燃蜡烛,摇曳的烛光下他擦了擦潮湿的手,一页一页的翻看图鉴,烛光映出他满脸的兴奋。 “没……没有?” 何子舟身体一下坐直,还是不敢相信,他又从后往前翻了一遍,三百多页的内容记载着七百多种的药草,他还认不全所有的文字,只能将这些药草的图画一副一副的比对,用手指指着图画查看,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燃尽,窗外早已天亮。 “乖乖……这图鉴里都不曾记载的,莫非不是低阶药草?” 他咽了咽口水,看向桌面上的蓝花,还挂着早晨沾上的露水,不是低阶药草,那这价值…… 何子舟胸口剧烈起伏,心跳不知觉加速,他从小以来不知道何为财富,习惯家徒四壁的他曾听着宝安村里的人道着朱家的财产,对他来说只是个触摸不着的概念,他也生不出羡慕或自卑的情绪,对他来说,清儿就是一切财富。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连低阶药草都种不出来的凡人,更不要说拥有什么,手中突然多出的这株蓝色花朵,让何子舟感觉一下灼热烫手。 何子舟呼出一口长气,他端来一碗清水将蓝花插了进去,然后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下,又拿起凉席盖到床边拖在地上,正好遮住一切,何子舟调整呼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门而出。 他重新回到井边挑了满满两桶水,一步一步的来的自己的灵田,途中碰到同样下地的张鳞,那个看起来像牛一样壮硕的青年,在何子舟第一次醒来时正与韩小天打着赌,此时张鳞看见何子舟,开口笑道: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起的比我还晚了?” “太累了,太累了。” 何子舟把脸藏在斗笠里,有些心虚的应付,他来到灵田,把水桶里的水用瓢洒在地里,两亩地的苦灵草何子舟来回挑了二十多趟,然后弯下腰一点一点的除去杂草,只觉得浑身疼痛好像真的累坏了。 他从没像今天这样熬着日子,盼着时间流的快一点,何子舟看着地上的树影一寸一寸地移动缩短,他抬头看着残红的夕阳,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农具,飞快的跑回屋里。 何子舟揣着那朵蓝花,一路上躲着人来到韩小天的木屋前,左右四顾后,他敲响了韩小天的门。 “进来吧进来吧!”韩小天躺在藤编的摇椅上打着哈欠,当下手里的蒲扇,“昨天的字都会啦,今天我可想出了十个很难的字!” ”今天先不学习!”何子舟闪进屋里,向外面探头后才关上门,“我想让你帮我看一样东西!” “你看你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偷谁的东西了?”韩小天笑道。 “不,我没有偷东西!”何子舟犹豫了一下,“韩小天,我在这里只信任你一个人,所以我才来找你!” 韩小天顿了顿,随即摆摆手:“少套那些屁话,你怀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你说……低阶药草图鉴里没有的药草,是不是价值比咱们种的这些要高的多?” “哎呀那图鉴里的低阶药草已经很全了,你在世面上见到的低阶药草基本上都在里面,怎么可能还会有不存在……等一下,你是说图鉴里没有?”韩小天猛地坐起身,把蒲扇扔在一边。 “是的,图鉴里没有!” “那是什么样的药草?”韩小天看着何子舟的一举一动,眼神闪出光芒。 “就像……这样的。”何子舟小心翼翼地掏出怀里的瓷碗,碗中躺着那株冰蓝色的七瓣花,在昏暗的房间里像是晶莹的宝石。 韩小天眼神直直地盯着碗里的花朵,惊讶地张嘴: “这是什么花,也……太美……了……” “你也觉得美是吧?这是我在井边的树上看见的,我还因为看见它掉井里去了!”何子舟赶忙收回瓷碗,又重新揣回怀里,“说来也奇怪,那树上偏偏只有这一株蓝花,那也只是一颗普通的梧桐,这花是怎么生出来的?” 韩小天看着眼前如视珍宝的何子舟,不由得笑了出来:“何子舟,你的运气来了!” 说完他一个挺身跳下摇椅,只是打了个响指,何子舟看见屋里柜子上挂着的一个褐色袋子,突然闪了一出一道金光,桌子上便多出两套黑衣。 韩小天将一套衣服丢给何子舟,又随着袋子的光芒掏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匣: “换上衣服,把花放到这个木匣里装上,嘿嘿,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第十二章 夜市 亥时刚过,今晚没有星光,月亮在黑沉的山脉头顶高悬,万籁无声,两道人影此时顺着小须山的西面小路快步移动,绕过大片寂静的灵田,穿过茂密的树丛来到山下,又朝北方走去。 何子舟紧紧的跟在韩小天的身后,心惊胆战的不停向四周看去,生怕有人会突然跳出来,他低声叫住韩小天: “我说,咱们会不会被发现啊,老大不是禁止私自下山的吗?” 韩小天没有停步,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答:“就你这样的老实人才会被唬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等你以后有机会可以修仙,你就会发现下山还算得了什么!” 何子舟一下语塞,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小须山上可以修仙的人绝对不简单,当他在白天浓烈的阳光里干活时,跟他一起弯腰的只有那些不会修仙的凡人,何子舟很少见到孟司或是其他可以修仙的人在灵田里抗着锄头。 “那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韩小天裹着一身黑衣,宽大的袖子在黑夜里翩翩摇荡,他走的飞快,一路上全挑草木茂密的地方行走,可偏偏脚落下的地方平坦无碍,他走的显然是一条踏过多遍的隐秘小道。 “你不用问那么多,现在对你来说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等到了地方不要多讲话,也不要乱走乱看,跟紧我就好!”韩小天拨开面前的杂草,“说实话带你出来的确有些冒险,要是被老大发现那就糟了,所有咱们要速去速回,对了……你能跟的上吗?” “跟的上!”何子舟在后面小声回答。 “体力还不错,这次是你运气好,那朵蓝花我也不认识,不过我看着不像常物,应该会很珍贵!” 两人一路没有停歇,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山路,月光在起伏的山脊上幽明变幻,何子舟跟着韩小天翻过一个山头,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他突然看见山下的黑暗中匍匐着一团团灯火,红色与黄色的亮光在一片空地上错落,像是有魔力般闪亮。 “到了!”韩小天停下脚步笑着回头,“去过集市么?” “如果是县城里的话……去过三四次,很热闹!”何子舟点点头,他看着山下的灯火,“莫非这里是一处集市?” “白天的话是叫做集市,不过到了晚上,它就该改改名字了!”韩小天拍拍何子舟的肩膀,“夜市才是热闹的地方!” “跟着我!进了夜市不要跟别人说话,也不要乱走!知道吗!”韩小天再次叮嘱,“我这次到夜市上是找专业的人给你看一看,如果那蓝花的确珍贵,那你可就赚了大了!” “知道知道!”何子舟一脸兴奋,迫不及待地催促,“我们快走吧!” 韩小天摇摇头,挥了挥手继续让何子舟跟在后面,然后迈开大步向夜市走去,何子舟看着他在前面一高一低的人影,听见夜市渐渐传来喧闹,一座座竹子搭建的小棚映入眼帘,棚前竖着各式各样会闪着光的招牌,穿着花样的人们在每个作坊间停留穿梭,离夜市越近,便能看到灯火上方的天空都是紫红色。 “这些人都是修仙者吗?”何子舟扯住韩小天的衣服低声问道。 “这些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散修,自发地在这里进行交易买卖,他们资质很差,所以修为也不高,身上的凡人气息大多还在保留,如果你看到他们突然动手打起来也不要稀奇,躲远了就是。” 何子舟点了点头,他第一次进入这修仙者的夜市,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让他又想起第一次来到县城时的感受,身边路过男女老少的修仙者,就如同当时身边路过的一身富贵的小姐公子,只是唯一不一样的是,县城里的小姐公子可不会像这里的修仙者一样,在某个作坊前为了讨价还价而争得面红耳赤。 韩小天懒洋洋地来到一处竹棚前,回头对着何子舟道:“把那个木匣给我,我现在就去找人认一认,如果卖的出好的价钱,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何子舟从怀里掏出木匣递给他,韩小天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站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乱走!有人跟你搭讪也不要回话,在这里老实等我便是!” 说完韩小天掀开门帘闪进竹棚里,何子舟兴奋的搓手看向四周,既然等也是等,与其在这里傻傻地站着,就在旁边逛一圈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吧?何子舟瞄了一眼竹棚里面,暖色的光芒从粗糙的窗口溢了出来,既看不着人影也听不见声音,何子舟快速收回目光,在夜市里学着县城里的公子们一样背起手来。 一番走马观花式的逛了一圈,何子舟心里忽地升起一种惊喜的感觉,各种眼花缭乱、新奇特异的东西在眼前闪过,都是自己从未见过也未听过的东西,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便让一个在凡间不谙世事的少年,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修仙界,当他看见一位身材魁梧的修仙者手持一把半人之长,带着蓝色纹路的巨剑,亮起的湛蓝色光芒将整个房间充满时;或者仅指甲的大小的金色小鸟,在藤木编织的笼中洋洋盈耳地吟诵法决时;又或是几名朝气蓬勃的年轻修仙者,坐在空中的丝绒毛椅上谈笑风生时;都令何子舟在好奇观望与收敛端庄之间来回进退,他没见过或是听过的东西太多了,与他同阶同龄的修仙者们却混的如鱼得水,对于周边的事物都习以为常,束手束脚带着拘谨与距离地站在他们旁边,何子舟只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又土里土气的乡巴佬。 不过何子舟到没有太多的羞赧与自卑,毕竟在一群与自己都不相识的人之中,恐怕没有人注意这里是否有一个刚刚接触修仙界,还毛手毛脚的愣头小子吧。 在一间极为典雅幽深的房间前,何子舟立住了脚跟,他有些脸红地盯着房间上的牌匾,匾上工整地刻着三个字:百凤楼。 这间房间与周围的风格明显不同,涂着丹红色的房门两头缀着两串银色的风铃,精致的窗棂里透出一抹淡淡的粉红,一股浓厚的香味从窗棂的镂纹中涌出,这香味轻佻高艳,钻入人的鼻子直勾心魂,勾的何子舟骨子都有些发酥。 这房间的一切都让何子舟的想法往一处令他脸红的地方引去,粉红色的格调,令男人骨子发酥的异香,他在内心诧异,这莫非是一间…… 何子舟心里正胡思乱想,带着油性光泽的胡桃木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寸头男子边系扣子边走了出来,泄出来满身的酒气,他双腿有些发软,打了几个晃后立稳,一抬头看见了正有些羞涩的何子舟。 两个人皆是一愣,何子舟吓得脸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寸头男子脸色更加难看,紫红色的脸颊都发青了,他也不顾扣错了的衣服扭头就走。 何子舟看他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溜进杂乱的人流,身体慢慢放松,他这才想起自己不该走这么远,也赶忙急匆匆地往回走去,回到原先那个竹棚时,韩小天正好掀开门帘出来。 “坏了坏了!”何子舟一把扯住韩小天的袖子,满脸慌张,“我刚才被人看见了!” “不是说叫你不要乱走的吗!”韩小天皱起眉头,“你是说小须山上的人?” “对对,就是那个常跟在孟司后面的寸头……叫高野的那个!”何子舟急得脑门冒出冷汗,“他不会跟孟司说我吧?” 韩小天听见高野两个字像是想到什么,突然一笑,反问何子舟:“你是不是在百凤楼看见他的?” 何子舟眨眨眼,点了点头:“我是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的。” “哈哈那就放心好啦,他也被你抓住了把柄,是不会告状的。“韩小天一脸玩味,“哎呀……这要是让老大知道这小子死性不改还来这种地方,恐怕他的下场比你还惨!” “喂,你知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韩小天突然坏笑起来。 “哪个地方……”何子舟一下子双脸发烫,声音变小。 “百凤楼啊!”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脸红了?” 韩小天笑着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周围人都朝这里看来,何子舟的脸一下子更红了,他只觉得脸上像是架起了一只炙热的火锅。 “你还真是单纯啊!”韩小天看着脸红成番茄的何子舟只觉得好笑,“不过我感觉你像是装的!” “咳咳……”何子舟拼命压下疯狂跳动的心脏,努力装出正常的样子,“那你说说那里是什么地方!” “百凤楼嘛……”韩小天跳下竹棚前用破旧木板搭的阶梯,在满街的流虹里迈开步伐,“就是藏有一百只凤凰的地方,你若是进去就会听见百凤齐鸣,给你唱歌呢!” “你少拿我寻开心!”何子舟跟上韩小天,“怎么可能有凤凰唱歌?” “哈!”韩小天定下脚跟,指着何子舟的鼻子,“我就说你是装的吧,还说不知道!” 这一指让何子舟刚刚酝酿的差不多的情绪一下子泄掉了,他又感觉脸颊开始发烫,便连忙转移话题: “不说这些了,先说正事!那朵蓝花怎么样了?” 一提到蓝花,韩小天收敛了笑容,遗憾地摇摇头: “别提了,我还和你想的一样是什么珍贵药草,结果拿给老樊一看——就是一朵变异了的向星花,那本图鉴里就有!” 第十三章 修仙的资格 “可是图鉴里的向星花和这个不一样啊,图鉴里的花是六瓣,而且就是普通的白色,这朵蓝花怎么看都不寻常!“何子舟还是不敢相信,“会不会是他看走眼了?” “你可别质疑老樊的眼力,人家认这些东西可是认了一辈子的了。”韩小天摘下腰间的一只袋子,“不过你不用着急,变异的货总比常货有价值,我给你讨了五颗下品灵石。” 韩小天颠了颠手中的袋子,然后丢给何子舟:“这五颗灵石刚好买下一枚还生丹,刚好还清你欠老大的账了,这样一看还是蛮划算的!” 何子舟从袋子里掏出一颗绿莹莹的石头,光滑规整的几何形状下透着饱满的色泽,拿在强光下直视,可以看见里面横着几道龙蛇般游走的裂纹。 “这个灵石……是什么东西啊?”何子舟把灵石放在掌心里,隐约感觉到石头上的清凉。 “你现在还不是修仙者,这个对你也没什么太大用处。”韩小天继续在夜市里穿梭,“简单来说就是蕴藏着灵气的石头,修仙者们可以拿它辅助修炼,不过修仙界里一般都用作交易的货币。” “我这个蓝花,就值五块灵石啊?”何子舟还在耿耿于怀。 “你还想要多少是多?这五块灵石,还是下品灵石,对你这样的凡人来说已经是一笔横财了好吗?”韩小天白了他一眼,“我现在带你去买还生丹,买完就赶紧回去了,嘿嘿,今晚长了不少见识吧?” “我是见了很多新奇的玩意儿。”何子舟抱紧怀里的灵石,向韩小天投过去一道炽热的目光,“韩小天,你教我仙法吧,我想修仙!” “打住!你可别再把我拉下水了,我现在已经坏了很多规矩,要是再让我教你修仙,我可真就被老大抽死了!” 韩小天抱起双臂,放慢步伐:“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天才,自己都修炼不明白哪还会教别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韩小天突然回头,眼神紧锁在何子舟的脸上,“修仙啊,是需要资格的!” “什么资格?” “就是灵根啊,这修仙者与凡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没有灵根,灵根是可以汇聚天地灵气的基础,如果没有灵根,就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凡人吧。” “那我有没有灵根?” “这我怎么知道?”韩小天不耐烦地回复,却忽然看见何子舟的眼睛里透着光,脸上跳动着闪闪的期待,与周围擦肩的那些满脸油光浑身怠气的修仙者相比,像满锅混臭脏油里的一滴清水。 他泄下气来。 “好了好了,最受不了你这个眼神。”韩小天挽起袖子,“把手伸出来!” “伸手做什么啊?”何子舟随口问了一句,但还是乖乖地伸出右手。 “我帮你看看你有没有修仙的资格啊!”韩小天把手贴到何子舟的手下面,掌心对掌心,小心翼翼地输入一丝灵气,灵气顺着劳宫穴缓缓爬进何子舟的体内,何子舟突然惊讶的张大了嘴。 “有感觉了?”韩小天挑眉问道。 “有有!”何子舟拼命地点头,脸庞红润,“痒痒的,在我手里面乱钻,不过很舒服!” “那恭喜你啦。”韩小天收回手掌,“可以感受到灵气的存在,就证明体内有着灵根,你有修仙的资格。” “真的!”何子舟激动的差点跳起来,他围着韩小天转起圈,引得周围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你不要骗我!我真的有灵根,真的能修仙?” “没骗你……”韩小天躲着路人的眼光,斜着眼看见何子舟开心地露出白牙,“我就不明白了,你就那么想要修仙?” “当然!成为一个修仙者多好啊,成为修仙者就有无所不能的力量,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被欺负了!还可以上天入地,踏浪驾云,不就出息了嘛!” 何子舟抚着跳动的胸膛,脑中的愉悦感猛烈的在他体内碰撞,今天晚上大概是他这一个月来最开心的一晚,他不由得幻想起以后的日子,不管现在怎样劳累沉重,未来总算有个盼头了。 “出息……”韩小天轻轻地哼了一声,“那个老头子也这么说过……” 何子舟敏锐地察觉到韩小天的表情,他歪着头问:“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想要修仙啊,那你是怎么来到小须山的啊,莫非你也是被抓来的?” “每个人的志向不同,我来到小须山踏上修仙者这条道路,是因为我家里人的原因。”韩小天眼神望向虚空,四周彩色的灯光在他脸上流转。 “都已成为陈年旧事了。” 何子舟看见他陷入了沉默,身影在流光溢彩中缓缓移动,于是何子舟自己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行走在吵闹的夜市里,怀里的灵石温温凉凉,周围都是陌生新奇的玩意儿,何子舟突然好想清儿。 此时的清儿会在在哪里呢?何子舟抬头寻找夜空中的月亮,缺了一角的月亮沉在西方,像一只眼睛一样注视着何子舟,清儿抬头也会看见这尊明月吧,玉盘般的月亮永恒不变,地上的人们却常常离散,他想起清儿曾经给他背过的诗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当时还不知道意思只觉得无聊的他,现在望着明月只感觉字字扎心,总会忍不住泪目。 两人在夜市中左拐右拐,氛围依旧火热,韩小天在一家店面前停下脚步:“就是这家了。” “我就不跟你进去了,你到里面跟人家说要一颗还生丹,然后把灵石交给人家就行了。”韩小天拿起隔壁一家的一沓符箓翻看,“很简单的,我在外面等你,速战速决!” 何子舟看了看怀里的袋子,又看了看与店家口若悬河讨价还价的韩小天,鼓起勇气走进屋内。 韩小天在一番你来我往的拉锯战后,最终一脸嫌弃地丢下符箓,然后故意吊儿郎当地露出腰间的储物袋,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当然他赢回来的只有店家嘴里的脏话。 他重新收回注意力,在店铺门口左等右等,还不见何子舟出来,才觉得只叫何子舟一个人进去有些不妥,正要迈开脚步,忽然听到何子舟在背后叫住了他。 何子舟提着两只鼓鼓囊囊的纸袋走了过来,袋口露出密密麻麻的竹签,他笑着把一只纸袋递给韩小天:“我给你买的。” 韩小天一脸疑惑的接过纸袋,低头看了一眼,更加疑惑了:“我不是让你买还生丹吗?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的肉串?” “还生丹我会靠自己的力气慢慢偿还,这个是我单独请你的!”何子舟露出一排白牙,“这可不是普通的肉,老板说是一阶妖兽身上的,吃了会有助修炼!” 见韩小天还是无动于衷,何子舟只好红了脸,低头小声道:“其实是感谢你这一个月来对我的照顾……” 韩小天盯着何子舟良久,手中的肉串隔着纸袋烫他的掌心,他倏的一笑: “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第十四章 继续种地 回到小须山上时,子丑交替,小须山上一片黑寂,看不见一丝灯火,何子舟与韩小天在山下分别,独自一个人从北坡回到自己的木屋,他自己一个人步履轻松,在偌大的田地里踽踽独行。 何子舟抬头向对面两座山峰望去,这两座山峰高耸并立,山顶插入云霄,山上的灯火像闪动的光带披在云与山的交际处,两座山峰在漫长的黑夜里如同两座屹立万年的巨塔,这是玄武门的两座主峰,是玄武门内门弟子与长老所待的地方,脚下的小须山和眼前的景象比起来,寒酸的像一捧被人用尿呲出来的土堆。 “那才是修仙者待的地界啊……” 何子舟目光灼灼,双手紧紧地握起拳头,胸口烧起一团火苗,头顶盘旋着亿万颗闪亮的星辰,多年以后,也许时间都成为灰末,不知道这流淌无穷的银河会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少年在黑暗中向着光芒发誓。 “如果我真的有修仙的资格,那么这仙路我一定要踏足,并且闯出个名堂,我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我的名字!风休止,风休止,我有凌云修仙志……” …… 何子舟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觉,也许是肉串的缘故,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不知西东,等他摇摇撞撞地出了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何子舟随便吃了口东西便挑了扁担与锄头下地。 今天天气不太好,上方是阴沉不见太阳的天空,山上没有风,等何子舟挑完水来到田里时,浑身都贴了一层黏糊糊的汗渍,田中的苦灵草一茬一茬的栽在一起,像一群缺了营养而东倒西歪的小孩。 苦灵草是属阳,生长时需要大量的阳光照射,这种不过一尺高的植株在夜里会弯下茎叶,像睡着了一般,何子舟记得低阶药草图鉴里是这样写的,不过今天没有阳光,苦灵草也只是微微抬起,还保留着夜里的模样。 何子舟把挑来的井水放在田地头上,舀起一瓢水淋在紫红色的土壤里,等他直起身时,看见从另一块灵田里走来一人,何子舟擦了擦汗看向对方。 “老弟,苦灵草要是像你这样种,就是两个月也种不出来啊。”老头儿摘下草帽捏在手里扇风,眯起眼笑了起来,黑褐色的脸上褶起树皮一样的纹路。 这是小须山上最早的那批人,何子舟心里想到,这个姓姜的老头儿在这里耕种了将近二十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把骨头可能将继续在小须山上种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不过何子舟对他印象不错,也是这一个月来为数不多的可以说上几句话的人。 “姜老哥,我是头一次种这种东西,之前我是种瓜的!”何子舟摇头表示无奈,他心里暗暗盘算,姜老头在这里生活二十多年,恐怕苦灵草已经种过无数遍了,今天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询问一番。 “老哥你是小须山上的元老人物,按辈分我得管你叫声大师兄,您在这方面的经验比我多太多了,还是得请你指点一二!”何子舟连忙丢掉手中的瓢,抱拳请教。 “哈哈就是爱听你说话,我虽然在这呆了这么多年没有离开过,可我看人很准的,我觉得你有出息,说不定可以修仙成为外门弟子,你比这里的其他人勤快的太多!”姜老头挠着头皮哈哈大笑。 “不敢不敢,我不过是习惯了这种早出晚归的生活,至于能不能修仙,那也是天命我说了不算的!” 何子舟没想到姜老头会反过来夸奖自己,他虽然表面谦虚,心里早已开花,韩小天昨天还说过自己有灵根,就代表着自己有修仙的资格,想到这里,他也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 “至少比我家那瓜娃子要有出息!”姜老头提起自己的儿子,满脸嫌弃,“那小畜生,整天就知道睡觉!” 何子舟想起一张圆乎乎的大脸,总是睡眼惺忪的样子,何子舟与姜老头的儿子不熟,只是有过几个照面,不过何子舟知道他和自己的老爹一样,也是不能修仙,这一辈子都待在小须山上了。 说来也是可怜,姜老头是在来到小须山上后才与老伴生下他儿子的,本来想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结果不但希望破碎,就连自己儿子的自由也丢失了,何子舟每每想到这些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打心底里同情,倘若自己从生下来便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是在一座破山上为别人种一辈子的地,恐怕早就想着逃跑了。 “你知道这苦灵草属阳性,是在白天长的吧?”姜老头回到正题,蹲下来看着何子舟脚下的苦灵草。 “知道知道!”何子舟连忙点头,也蹲了下来,“可惜今天是阴天没有阳光,苦灵草长得就慢了。” “那你想没想过,要是让它一直照着光,就连晚上也是如此,它不就一直长了吗?” “啊?可是晚上没有太阳啊,难道是要月亮照着它?”何子舟闻言一脸惊讶,他脑中飞速转动,思索问题,总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荒谬。 “谁说一定是要太阳光呢?”姜老头折下一颗杂草在手中碾碎,嘴角挂着不知明的笑意看向何子舟。 “不是太阳光,那会是……”何子舟一下顿住,脑海拼命思索,缓缓升起一个念头。 火光? 远处有人在叫姜老头的名字,是他的老伴儿,一个身材坚实皮肤褐色的女人,女人嗓门很高,何子舟有时会听见她同时骂姜老头和她儿子的声音。 “我该走了!”姜老头起身重新带上草帽,“我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想出来喽,就是你想的那样的!” 姜老头背起手摇摇晃晃地走开,何子舟还是一脸疑惑地蹲在原地,仔细想着姜老头提出的问题,既然姜老头说自己种的方法不对,那就按照姜老头的思路,晚上也有办法让苦灵草继续生长! “我看到过孟司那帮人用法术催化别的药草时的场景,他们手中会烧起一团火,然后放在药草旁像是在加温。” “火……” 何子舟心中摇摇升起一个办法,他继续把两亩地都浇完水之后,等到黄昏之时,没有去找韩小天,而是自己一个人拿着柴刀去了山后的一片树林中去。 黄昏的夕阳在树林间交错,何子舟专挑粗壮竖长的树枝劈下,他在树林中挥刀,差不多劈了有二十多把手臂长的树枝后,用绳子捆起背回木屋。 等回到木屋时暮色已经降临大地,小须山上一片苍茫,何子舟带着火石与那捆树枝一个人来到灵田,他独自立在寂静的漆黑中,残缺的夕阳只在西方留有一小片光辉,像海水褪去的海岸,星星开始出现在天空。 何子舟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挑了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插在地上,用打火石在树枝的另一端打出一团火焰,火焰在树枝上闪耀地跳动起来,制成了一支简易的火把。 火光在暮色中格外耀眼,橙黄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围不大的区域,也映出何子舟略带期待的表情,他弯下腰去看地上的苦灵草,原本匍匐着的苦灵草在光照下慢慢直起了身,虽然不及白天阳光充足时那样笔直,但与周围黑暗中的相比,显得格外高傲。 成了! 何子舟内心大喜,原来火光真的可以让苦灵草继续生长!如此一来如果在晚上的灵田中插上火把,苦灵草的生长时间就可大大缩短,这样的话一个月二十斤的任务可能就有着落了。 他压住心中的喜悦,点燃了剩下的几只火把,二十多团火光在灵田里跳动,连成一条明灭的光线,在这黑如墨水的小须山上闪烁,何子舟插完最后一支火把,心满意足的看着眼前一切,火光下的那一片立着的苦灵草,成为他眼中未来的希望。 何子舟双手叉腰,在灵田里眉开眼笑,火光炙热,照在他身上也丝毫不在意。 “这样看来,补上孟司的还生丹,再种出一百斤的产量,指日可待啊……” …… 小须山山顶,孟司在他那一座铺着蓝丝绸段的床上盘坐,身体随着呼吸规律的起伏,屋内没有点灯,黑暗在屋子里乱撞。 随着时间消逝,孟司的呼吸逐渐加速,身体愈加发热,他的体内像是烧起了火炉,在他呼吸加速到不能再快时,他又放松下来,身体陡然一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睁开双目,瞳孔中转着金黄色的光芒,在黑暗里像两道金轮,这光芒渐渐暗淡直到消失,他又闭上眼睛,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孟司没有起身,右手手指向上一抬,门上的符箓闪着光自动脱落,门外的人推门进来,看见孟司止不住惊讶: “老大!你突破到练气四层了!” 孟司嘴角上扬,依旧没有任何动作,淡淡开口: “代居呢?” “他?还是那样,闷在屋里不出来。”高野随手关上房门,然后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老大,找我什么事啊?” “邓鸣跑了,把冷溪谷所有药草也一并携走了,你难道就不上火?”孟司语气平淡。 “那小子是个贪生怕死的白眼狼,跟了老大你见到好处,却只想着自己私吞!”高野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寸头,表情凶狠,“妈的别让我再见到他,否则让他生不如死!” “源洲这么大,你上哪能见到他?”孟司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枚固灵丹,轻轻送入嘴中,又掏出一颗灵石握在手上,“买家那边已经催了很长时间了,冷溪谷仅靠你和代居很难运营到之前的规模,是时候再找一个人了。” “老大你的意思是……” “把韩小天发展进来吧,虽然他修为只有练气一层,但他家以前好像就是经商的,在这方面应该有些想法。”孟司手中的灵石开始闪烁发光,固灵丹开始在他体内产生作用,他的脸色也随之红润,“至于张鳞,他就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没什么本事,不用考虑也罢。” “我知道了。”高野点点头,但随即又想到什么,笑着对孟司道,“老大你看看外面。” 高野打开房门,灵田里的火光闪烁,在黑暗中的小须山上格外醒目,何子舟兴奋地忙前忙后。 “我早就注意到了。“孟司也笑了起来,“小聪明罢了,最近没功夫理他,倒是便宜这小子了。” 第十五章 火蛇术与驭灵决 假如让何子舟形容他接下来的生活,何子舟不敢说有多轻松,至少与艰难这两字没有挂钩,他每天依旧在天亮前出门,白天一整天都泡在灵田里,晚上则去韩小天那里学习,到了夜晚则扛着二十多支火把来到地里充当光明使者,有了晚上火光的照明,苦灵草生长飞速,在一个月后他如愿以偿地交出二十斤的产量。 韩小天在夜晚看见他在灵田中插上火把,则会笑着对他道: “你好像在晚上飞来飞去的萤虫。” 在韩小天那里的学习也开始进阶,何子舟通过夜市淘来两本了两本诗集与经典,每晚不仅学字背图鉴,还要埋在灯下读书,这当然不是韩小天的决定,韩小天基本上成为了一个只在摇椅上翘脚打瞌睡的人物,何子舟在不断练字的过程中竟然无师自通的想到不仅仅要练字,还要读书。 何子舟才发现他从没这么喜欢过读书,原来读书是一件这样有趣的事情,从前他每次看着清儿在睡觉前都要摇头晃脑地背书,总觉得哼哼唧唧像在念经,等他自己钻到书里时,才觉得“念经”也是一种乐趣。 但也就是此时,他晚上却不能再去韩小天那里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韩小天兴高采烈的跟着高野去了小须山的南面,那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孟司口中的那个小须山禁地——冷溪谷就藏在里边,自此以后,韩小天便成天和孟司他们混在一起,何子舟很少能够再看见他。 不过何子舟倒没有什么不适,字已经学的七七八八,自己读下一本从未见过的书已然不是问题,独自一个人在小须山上生活劳作,偶尔与其他人闲聊打屁,何子舟感觉这好像是书里的生活。 他一边求知若渴地读书,一边不厌其烦地耕种,日子就在当中溜走,转眼过去五个月,季节在平淡中悄无声息的轮换,气温逐渐降低,木屋旁的灰梧桐早已没了树叶,小须山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深冬降临,灵田里的土壤纵然是修仙者用法术催化过,在没过脚踝的白雪覆盖下也冻的像石头那么坚硬,何子舟他们没法再种植低阶药草,可玄武门也没让他们闲着。 王长老给他们布置了冬天的任务,是要剥出一千斤的金鳞豆,给五百斤的六角天翡荚掐须,再筛出七百斤的玄晶米,这是一件极其枯燥且占用时间的工作,马嵩穿着他那栗色的裘皮大衣站在小须山下宣告这些任务时,何子舟只觉得头皮发麻。 每个人每天分下来的任务量让何子舟知道好日子到头了,他几乎要用上一整天的时间都要泡在屋子里,可姜老头他们倒是见怪不怪,只是低着头允诺,孟司也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好像这两千多斤的任务与他无关。 不过屋外天寒地冻,待在屋子里也比在外面受冻强,冬天给了何子舟一个未曾期待的好处,他倒是不用起早了。 这一天何子舟筛完最后一升玄晶米,兜在半人高的麻袋中扎好,他穿上玄武门发下的冬衣,把放在门口的另外个麻袋扛在身上,身后的火炉烧的正旺,他推门而出。 今天是查收药草的日子,何子舟扛着麻袋独自来到小须山下那口石磨前,在厚厚的积雪中行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太阳在头顶高照,四周皆是白晃晃的雪地。 这一次对于何子舟来说不同以往,屋外的冷风把他露在外面的手吹得通红,他放下麻袋看了一圈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到的,他又搓着手等了半晌,看见远处的空中由远及近飞来一道身影。 马嵩站在一把飞行法器上摇摇晃晃地飞来,何子舟双眼放光,羡慕地看着马嵩平稳着地,然后法器发出清脆的鸣声自行飞到马嵩腰间的储物袋中,何子舟试探着上前打了招呼: “见过马师兄!” “嗯?“马嵩抬眼打量着何子舟,上下认了好半天,“就你一个人?你是那个……夏天刚来的小子?” “是的,您还让孟老大给我一颗还生丹,救了我一命的。” 马嵩“嗷”了一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心里暗道自己扣下的药草就是这小子身上的,自己怎么给忘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嗯不错,你是第一个到的,继续保持!” “那个……”何子舟踌躇了一下,脸颊在冷风中透出红色,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马师兄,那一百斤的产量算上这些就已经完成了!我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获得一本修仙的法决了?” “哦?这么快?”马嵩皱起眉头,“这才几个月你就种出一百斤了?” “我们老大让我一个月种二十斤的产量,我第一个月没有交上,如今我来小须山已经半年,算上这个月刚刚好够一百斤!” “看来你还蛮勤快的!不错不错,想要成为玄武门的外门弟子吃苦耐劳是首要的。”马嵩把手藏到袖子里,说话时白色的哈气从他嘴中冒出,“不过我还是要等到孟司来确认一下,他掌管着你们的任务产量。” “他的确是种满一百斤的产量了!”马嵩话音刚落,孟司裹着白色的长衣踏雪而来,何子舟看见他把头发盘在头顶用一根发簪插住,脸上的胡茬被剃的一干二净,走过来对马嵩抱了抱拳,“见过马师兄!” “不过还有一些事情我需要考验一下他,还请马师兄稍等片刻,到时候决定是否给他法决也不迟。” “哪来这么多麻烦事?”马嵩摆摆手,”先让他们都出来,我先清点一下药草!” 孟司微笑着欠身,手中多出一张符箓,符箓亮起暗黄色的光芒,不多时众人出动,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脚印。 何子舟看着孟司的笑容,心底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孟司这时转过头,挑了挑眉毛看向何子舟: “让你背的那本图鉴,背的怎么样了?” 果然……还是没躲过去……何子舟内心苦笑,他本以为孟司这些天没有找过他已经把他忘在脑后了,不过他也没有发慌,在此之前他每天深夜都会点灯去背,每天清晨起床都会复习作业的内容,三百多页的图鉴在几个月的时间深深烙在他脑中。 “老大布置的任务,我不敢怠慢,整本图鉴我都背下来了,还请老大检验。”何子舟心中有了底气,语气也变得不卑不亢。 “那你把第七十页的所有药草都背一遍。” “啊?” 何子舟傻眼了,哪有这样检验的,他本以为孟司会随便说出一种药草让他说出是什么属性,或是拿出真实的药草让他分辨,结果孟司随口说了其中一页,让何子舟背页数中的药草,就算是再给他一年他也做不到这种程度,这明显实在刁难他。 “好了,哪有这么考的!”马嵩将药草收进储物袋,看见这番场景,心中暗暗想到既然占了这个小子的便宜,也不好意思再袖手旁观,便连忙插进来打圆场。 “孟司你不要刁难人家,给你半年的时间,你给我背一个试试?” 孟司阴阳怪气地看了眼马嵩,嘴角勾出笑容: “马师兄说的有理,不过这是小须山上的规矩,背下整本图鉴是每个弟子的任务,如果我不规范严格,可是坏的玄武门的名声。” “大胆!你还不是玄武门的正式弟子,就敢拿宗门的名声作为借口?“马嵩表情突然变得严厉,“孟司,我发现你最近有点目无尊长变得放肆了!” 马嵩眯起眼睛盯着孟司:“你修为半年来丝毫没有长进,可有点对不起你的资质啊!” 孟司表情稍稍变化,摆出一副知错悔改的样子:“马师兄教训的是,我最近惰性增加,的确应该好好反省,这修炼的事情我会提上日程,早日达到练气三层!” “哼!”马嵩轻哼一声,“以后少给我摆出老大的架子,在小须山你是头头,在我这里,你不过是个种地的农夫!今日不用什么检验,这法诀我照样会给他!” “那个……”马嵩表情略微尴尬,“你叫什么来着?” “何子舟……”何子舟在旁小声提醒。 “啊对!何子舟,我现在以玄武门外门弟子的身份正式授予你修仙法决,’火蛇术’,希望你好好参透不要懈怠,更不要外传!假如你与仙途有缘,这法术自然会修成,倘若无缘,也不要气馁,好好留在小须山上生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马嵩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本册子,在何子舟发光的眼神下递给了他: “我辈修士,最忌懒惰,切记!” 马嵩摇摇摆摆的走了,小须山上众人也都缩在棉袄里哆嗦着返回木屋,孟司看着马嵩离去的背影不屑的一笑,对何子舟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 “今天先放过你。” 众人都慢慢走远,韩小天凑了上来,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袄,领口与袖口翻着白色的貂绒,何子舟心情愉悦,见他这副模样笑道: “几日不见,穿的这么阔绰起来,你好像城里的公子哥。” “还不错吧。”韩小天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你今天领到法决了?” “嗯!”何子舟点点头,把手中的册子拿给韩小天看,“名字叫个’火蛇术’!” “没有别的?”韩小天见何子舟摇头,鼻子里哼了一声,“只给一本初级法决,又不教如何感悟灵气修炼,能参透炼成就出鬼了。” 看见何子舟露出疑惑地神情,韩小天指着他手中的火蛇术道:“这是给已经成为修仙者修炼的法决,你一个连灵气都凝聚不来的人,怎么修炼?” “啊?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先拿回去看看再说?”何子舟明显着急起来。 “你就是看一年也修炼不出来!”韩小天叹了一口气,“唉,这帮人就是不想好好地让你修仙,想让你一辈子都待在这里种地,再加上小须山的人大都是混子,没什么志向,他们大概也把你算作其中了。” 韩小天悄悄的拿出另一本册子,塞到何子舟怀里:“这是我当初修炼的法决,是我老爹自己淘回来的,不过这不是小须山规定的法决,要是被发现下场会很惨!你自己小心一点修炼咯。” 何子舟低头看向手里,册子的封面工整地写着三个字: “驭灵决。” 第十六章 灵石的妙用 感激地与韩小天道了分别后,何子舟揣着两本法决一路狂奔回山上,也不顾冷风在脸上肆虐,回到木屋后随手向炉子中添了几把木柴,他准备今天一天都不要再出去。 “日月周行,与灵气共生,化灵入体,辟识开能,飞天遁地,仙法神通,与天不老,与地同生!” 何子舟盘坐在屋内,正襟危坐仔细读着手中的册子,火炉红彤彤地烧着,屋外白雪苍茫。 “此决乃授人驭灵为己之法,若修成此决,方可脱凡入道,为修仙者是也。” “终于……”何子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表情激动地继续读下去,他终于读到这梦寐以求的仙法,终于知道如何成为修仙者,他在此之前读完过七八本名着经典,都不曾让他如此认真仔细,唯恐落下一个文字。 “原来只要可以把灵气吸收到体内,留存到丹田穴中不再外露,就算正式踏入仙途了!” 何子舟连忙合上书操作起来,他背好书中的每一句话,学着其中所教的呼吸之法,认真感受四周灵气的存在,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渐进入冥想状态,意识开始放空,身体也放松下来。 其实所谓修仙,乃是人类在天地初生之时,或是为了与自然斗争,或是为了追求大道之极,而所演化,吸乾坤之灵气,逆天而修行。修仙一途,共分七大境界,分别乃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问道以及大乘,其中练气期又分十层小境界,其余修为则分上、中、下三层小境界。 仙途不易,若是想修至大乘,怕是万人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难到达,这其中无数恩怨,纷争,劫数以及自身天分都决定了自己所到达的境界,实力、运气、机缘缺一不可,况且天地悠悠,数不清的修仙者止步于练气,连第一步都没有踏出,也只能归咎于命中定数,无缘仙途了。 不过太遥远的事情,何子舟也只是幻想一番罢了,与其憧憬遥不可及的未来,不如按部就班的做好当下。 在冥想状态中,何子舟感觉不到时间的消逝,等他皱着眉头睁开眼时,炉子已经熄灭,屋内一片漆黑,还未燃尽的炉灰像呼吸一样明灭,此时已是深夜。 没有生火的木屋像是冰窖,何子舟哆嗦着连忙去给火炉点火,他拾掇木柴的时候仔细回想刚才的经过。 可惜的是,他连周围的灵气都没有感受到。 随便吃了几口黑面舂饼,炉子中的火也开始烧了起来,何子舟继续盘坐在床上,心中思考刚才的问题,“驭灵决”中说到踏入仙途的第一步是将灵气化为己用,如此一来感受到灵气的存在才是更为首要的过程。 难道是自己修炼的方法出错了?何子舟翻着“驭灵决”,一字一句地指读,就连上面所画的图案也不放过,在背“低阶药草图鉴时”何子舟就练过这样的本领,但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何错误。 莫非是自己的天赋不够?何子舟摸着下巴思索,可是那晚韩小天向自己手中传入灵气,明明可以感觉得到,就连韩小天也说过自己有修仙的资格,不会是这个原因…… 何子舟思维发散,难道是这里的灵气过于稀薄?稀薄到连自己也无法察觉?他露出疑惑的神情,不知道这个答案,如果真是这样,那孟司韩小天他们又是如何感悟灵气修炼成功的? 灵气……灵气……感受不到灵气,灵气是太过稀薄么……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何子舟嘴中不断念叨,他盯着轰隆隆的炉子,猛然间他一拍脑门,忽然想到一件东西。 何子舟从床下掏出一个包裹来,轻轻打开,露出一块晶莹规整的石头,这是一颗下品灵石,何子舟小心地把它攥在手中,拿在火炉前看到它闪着碧绿的荧光。 那晚的五颗灵石何子舟并没有全部花光,他踏入那家丹药铺子里时,看着店中打瞌睡的掌柜,心中便已笃定不去买还生丹,他从铺子的后门出去,寻着味道来到串摊前,买了两兜所谓的妖兽肉串,还剩下一颗修仙者才能用的灵石。 何子舟回忆起韩小天的话,灵石就是一种蕴藏着灵气的石头,修仙者们可以用它修炼,也可以用它交易,何子舟盯着手中的灵石,这样的话哪怕周围灵气稀薄,自己还有这可藏着灵气的石头啊,这里的灵气总不会稀薄到无法感受吧。 他一边紧紧握着灵石,一边开始展开法决中的呼吸之法进入冥想状态,他把注意力慢慢转移到手上,意识再一次放空。 这一次何子舟依然没有时间感,他的意识在虚无中开始畅游,在游历中何子舟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紧接着是来自身体深处的实感。 何子舟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一片广阔荒芜的土滩,从无穷远处缓缓流来一道水流,他惊奇的看着水流在土滩上流淌延伸,只觉得身体从未有过的舒爽,这一刻何子舟意识到,这道像神赐一样的水流,就是进入手中灵石里的那道灵气!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心脏开始激烈跳动,这下他再也保持不住冥想状态,在血液快速流动中睁开双眼,而那到进入体内的灵气也随之蒸发。 何子舟抚着跳动的胸膛,眉开眼笑地看着手中的灵石,谁说这灵石对自己没用,假如当时何子舟买了还生丹的话,现在他恐怕还在发愁呢。 这灵石的妙用远超何子舟的意料。 他转头看向屋外,天刚刚放亮,自己又在屋内坐了一夜,好在炉子没有熄灭,何子舟下床添柴,有些奇怪的活动四肢,竟然感觉不到任何的酸痛。 “看来修炼的确会让自己变得不同。” 何子舟又想到“驭灵决”上的话,上面说修仙就是开发人体潜能的一个过程,人是万物之灵,体内有着可以逆天的神通,倘若将人体开发到极致,几乎可以与神同行。 不过何子舟精神上到没有多少活力,一夜没睡让他直打哈欠,他添好柴后又回到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等阳光直直地射进来时,他才揉着眼睛起床。 何子舟又想到自己没有灵石时,无法感受到灵气的存在这个问题,心中疑惑,他披上冬衣出门,踏着积雪来到韩小天的住处。 伸手敲了两下门,何子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心想这小子不会还在睡觉吧,于是狠狠地又敲了两下,旁边的木屋的门却吱的一声被拉开。 “别敲了,韩小天根本就没回来!”木门打开,张鳞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从隔壁探出头来,“你找他什么事啊?” 何子舟有些错愕,他略微沉吟开口道:“张哥,我想咨询一下关于修炼的问题。” “你拿到法决了?这么快……“张鳞有些惊讶,随即他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打了个哈欠想要关门回屋。 “等一下!”何子舟跨出一步用手顶住木门,笑道:“张哥,韩小天不在,我只好询问一下你了。” 张鳞眯起眼睛,活动了一下壮硕如牛的手臂,点了点头:“那你问吧。” “为什么我按照法决所授的呼吸之法修炼,却无法自然地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啊?”何子舟表情认真地问道。 “呼吸之法?火蛇术有教什么呼吸之法么?”张鳞疑惑地皱起眉毛,“你修炼的是火蛇术么……” 何子舟突然意识到“驭灵决”不是小须山规定的法决,内心暗道糟糕,他慌忙解释道:“是……是韩小天教我的!” “那怪不得……” 张鳞似乎没有产生怀疑,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你以为修仙有那么容易,想当初我光感受到灵气的存在就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要在床上打坐冥想,一般人可不是能够坚持下来的!” “如此说来还真是不容易……”何子舟心中悄悄盘算着,“那究竟是为什么啊,是灵气太过稀薄吗?” “我怎么知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张鳞语气不屑,“你老老实实地打坐冥想就是了!” “说不定你根本没有灵根,打坐也只是浪费时间。”张鳞挖了挖鼻子,随口说道。 何子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多说什么,与张鳞道了声谢后,沿着原路穿过寒风返回了木屋,他脱下冬衣抖掉衣上的雪花,舒舒服服地扑在床上,从床下掏出灵石仔细端详着。 “原来其他人感悟灵气时也要花这么长的时间,这样看来,自己有灵石的辅助,仅在一个晚上就感受到灵气也不算太慢。” “不过感受到灵气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步骤是要吸收灵气并且留存在体内,这是更加困难的事情。” 何子舟把灵石揣进怀里,心中打定主意,屋外开始零零散散地飘起雪沫,白色的北风从天上一直吹到地表,吹得黑褐色的窗户纸呼哧呼哧的乱响,何子舟却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总算理解这灵石的作用了。 第十七章 旧梦 “哥,好看嘛?” 清儿抚平身上鹅黄色的丝绸衣裳,扯住衣角笑眼如丝,她的头上用红绳扎成两个小发髻,整齐的刘海像篦子贴在她圆圆的额头上。 “好看,像画儿里面的小孩儿!”何子舟笑着抚摸清儿的头发,把藏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来,“呐,哥哥可记着这个呢!” “哇!” 清儿惊喜地看着眼前的拨浪鼓,象牙白的鼓面上彩色线条的小人在左摇右摆的跳舞,从两边伸出两条长长的彩虹,彩虹的一端坠着太阳,一端挂着月亮,清儿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哎,自己来拿啊!” 何子舟趁清儿发愣时,把拨浪鼓举得高高的,看见清儿由喜变急的表情,大声笑了出来。 “烦人!快给我!” 清儿举起拳头锤在何子舟的腰上,何子舟装出很疼的样子,绕着院子跑了起来: “哈哈你打我!自己有本事就来拿啊!” 何子舟跨出门槛,清儿跟着追了出来,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她抬头看清来人的脸,气呼呼地转过身来,伸手指着何子舟:“大哥!二哥他又欺负我!” “呵呵,别闹了,进来吃饭了!” 大哥依旧笑容如风,他抱起清儿,拍了拍何子舟的肩膀,清儿趁势一把夺过拨浪鼓,对何子舟做了个鬼脸,欢快地在手中摇了起来,声音叮咚灵脆,敲出许多闪烁的星星一颗一颗落在地上。 天色如墨,青砖铺成的长街上积水如镜,红色的灯笼静静悬在家家户户门前,延伸到街道尽头,何子舟独自跨进精致的院落,穿过长长的厢房,进到里屋,内堂装饰奢华,烛台上的火光将屋子熏成暖色调的氛围,父亲正坐在桌子前小酌。 父亲的头发乌黑油亮,双颊在温酒的作用下微微透红,母亲端着一大盘烧鱼放在桌上,笑着招呼兄妹二人: “快坐下吃饭了。” 大哥牵着清儿来到餐桌前坐下,笑呵呵地拿起筷子夹菜,何子舟站在门口也跟着笑了起来,胸腔涌动着温暖明快的热流,他也向餐桌走去。 他在门外走了好几步,却看见一家人与自己仍有一段距离,他这才恍然发觉自己仍在原地,何子舟心中不知明地开始发慌,甩开步子想要跑过去,可始终有股力量拖住他的身体,他站在冰凉昏暗的屋外,焦急地踮起脚看向屋内。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餐桌前,大声谈笑着给对方夹菜,大哥与微醉的父亲碰着手中的酒杯,清儿在给母亲展示手中的拨浪鼓,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少了何子舟这个人。 “爹!娘!” 何子舟拼命地呼喊,二人闻所未闻,他又喊清儿与大哥,同样没有任何回应,可刚才明明还和清儿玩闹,大哥刚才拍自己的肩膀,他明明看见桌子旁还多出一把椅子,这……到底发生什么了? 母亲忽然抬头看向门口,温柔地笑了起来,暗黄色的烛光照在她涂满胭脂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皱纹,何子舟一下子呆住了,他已经忘了母亲笑起来是什么模样,这一刻他的鼻子发酸,委屈地想要大哭: “娘!” 母亲轻轻开口:“张先生您来了,快请入座,给您留着位子呢!” 何子舟愣在原地,张先生背起手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内堂,从何子舟身旁擦肩,猛力地撞了一下他,何子舟跌坐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清儿看见张先生,兴奋地蹦了起来,大哥礼貌地起身向张先生问好,父亲醉醺醺地大笑,埋怨张先生迟到,母亲则拿出空的酒杯为张先生斟酒,张先生全都笑着点头接受。 好像张先生才是他们的家人……好像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时光,好像爹娘他们根本就没有认识过自己,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何子舟突然感到无穷的恐惧,冰冷与遗弃从他内心最深处往外泛滥,眼泪鼻涕在他脸上肆虐,他哭着喊自己的爹娘,喊自己的哥哥妹妹,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家人,想要证明他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何子舟在这一刻感觉自己好似来到另一个世界,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这里的人们大声谈笑自由穿梭,他孤零零地被丢在这里,像坠入茫茫无际汹涌广阔的海洋,周围浮动着深不可测的水与冰。 何子舟孤独地坐在地上,温暖与爱都在他眼前发热。 “我才是他们的家人……”眼泪从何子舟发红的眼角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强盗……”何子舟死死地盯着张先生,一点点站了起来,噙满泪水的双眼像狮子一样凶狠,他突然大声嘶吼。 “你这个强盗!” 张先生的背影顿了一顿,好像听到了何子舟的声音,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何子舟时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他仰起脸睥睨着门口的何子舟,嘴中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我是强盗?” 张先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是强盗……那你可是杀人犯啊,哦不对,应该再加一个名称……” 张先生一步一步走到何子舟的面前,看着何子舟愤怒的眼睛,嘴角一勾:“一个骗子……” 眼前猛地发出亮光,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直烤皮肤,何子舟瞳孔缩成针尖,面前的屋子突然烧起火来,地板,红木桌,书柜,烛台,像画一样变成虚无,火光滔天如魔,蹿上屋梁舔舐漆黑的苍穹,何子舟跪在地上,周围哪有什么长街灯笼,皆是矮矮塌塌的土坯草房,张先生也不知去了哪里,他眼前只剩下烧过的废墟。 “哥……咱家没了是吗?”清儿穿着粗布衣裳,不知何时站在何子舟身后,她低着头,头发披散下来遮住眼睛。 “清儿……清儿!”何子舟哽咽着转过身,一下子抱住她,身体止不住颤抖,“对不起,清儿……哥哥对你撒了谎,哥哥……哥哥对不起你……” 清儿用手摸住何子舟发颤的脸颊,在他耳边轻轻开口,声音像蚯蚓一样钻进何子舟的耳朵: “哥……” “你为什么要杀人啊……” “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为什么……还要丢下我不管啊!” 清儿声音陡然粗烈,何子舟惊恐地推开清儿,清儿的面容忽然变得模糊,她双目赤红,皮肤皲裂,长长的獠牙从嘴里窜出,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扩大,四肢拉长坚硬,以一种恐怖的角度弯曲插进地里,清儿愤怒地仰天长啸。 “你为什么……还要丢下我不管!” 这一句像是来自地狱的怨言轰的一声锤在何子舟的胸口,这一声触及灵魂,何子舟痛苦地向后倒去,身旁的一切如同破碎的镜子一寸一寸的裂开,何子舟伸手想要捞回什么,可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他身体不受控制,笔直地坠入虚无。 “不……不……” 何子舟在虚无中乱撞,清儿挥动恶魔似的四肢追了上来,他看见清儿已变得青面獠牙的脸上挂着泪珠,何子舟的胸口突然疼痛,他驱动仅存的力量没有躲开清儿,而是张开手臂抱住了她,清儿坚硬的手臂一下子刺穿何子舟的胸膛。 何子舟猛地惊醒,从床上弹了起来,屋外卷起阵阵白毛风,星星一动不动地悬在夜空,房间里的火炉还在旺盛的燃烧,他此时大汗淋漓。 “做……做梦吗……” 何子舟惊魂未定地抹了一下额头,全是扎手的冷汗,他从怀中掏出那颗灵石,灵石压在胸口留下一道红色的压痕,心脏咚咚直跳,他从心底滋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只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啊……” 何子舟把灵石扔在床上,起身从布满冰碴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倒进水盆,用冷水狠狠地洗了一下脸,冷水的寒意透过皮肤直钻骨头缝,他呆呆地立在原地。 “清儿现在还好吗?” 他不知道答案,在来到小须山的每个日子里,何子舟都要去想这个问题,他心心念念的想着清儿,怀念着以前的一切,怀念着还没来到宝安村时可以与家人欢聚一堂。 每一次进入新的环境总让何子舟无比怀念之前的日子,尽管在那些日子里他痛苦不堪期待新生活,可新的生活永远不会是他理想期待中样子,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与剥离让何子舟懂得无比珍惜,他知足常乐不做任何饱满欢愉的期望,只求如此生活无需改变。 轻轻摇了摇头,何子舟努力撇去心中杂乱的念头,心中依旧空荡荡的,他一头倒在床上,任由失眠与寒冷侵袭自己。 接下来的七天中,何子舟在日常工作中又增加了一项,那就是认真参悟“驭灵决”,每一次冥想他都能感受到那条水流,在那片土滩中缓缓蔓延,他学着法决中的样子,努力操控这股灵气在经脉中流动,但总是有种使不上力气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的冥想都会让他感受的灵石中的灵气,可他也只是停留在这一步无法再向前,无论他怎么用心,那道灵气始终无法被掌控,更别提保存在体内了。 何子舟在冥想时无法往前再迈一步,心中便会愈发烦躁,以至于更无法专心了,有时他甚至连冥想状态都没有办法进去,在夜晚困意席卷时,他坐着坐着都会直接仰头睡过去。 第十八章 炼气 时间又在不知觉当中逝去,自何子舟感受到灵气后,三个整月九十多个日子悄然流过,小须山上的白雪逐渐褪去,气温回转,山上的河流也渐渐解冻,何子舟又能听见午后梧桐树上叽叽喳喳的蓝尾喜鹊的叫声了。 这三个月里何子舟在“驭灵决”的修炼上停滞不前,以至于孟司都曾亲自来到他的木屋前,看到何子舟消瘦的样子,撇着嘴摇了摇头: “看来你没有修仙的天赋。” 马嵩听说何子舟三个月也毫无进展,也露出可惜的表情说道:“无妨,老实的在小须山种田就好。” 何子舟心中清楚自己不能进步的真正原因,他每次进入冥想状态都会莫名烦躁,想起远在天边不知何处的清儿,这种烦躁让他一次一次地被迫退出冥想状态,连他的精神状态也渐渐掏空。 暮冬与早春交际之时,那位王长老下达了新的命令,提前把小须山的灵田翻出来种植灵草,何子舟与山上那帮走路直打晃的老头们充当犁地的老牛,在还有残雪的灵田里一趟趟地翻新被冻硬的紫红色土壤。 中午休息时,何子舟坐在地头啃着舂饼,他看到韩小天从山后的竹林里走了出来,连忙挥手叫住他。 韩小天小心翼翼地穿过灵田,装模作样地挥了几下锄头,跳到何子舟旁边:“法决修炼的怎么样了?听说你三个月都没有进展!” “我其实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何子舟挠了挠头,“实话跟你说,领到法决的当晚我就能感受到灵气的存在了。” “这么快?“韩小天表情惊讶,“你是不是还藏着一块灵石啊?” “是……上回买肉串时,还剩下一块。”何子舟发现自己被拆穿,有些尴尬地红了脸,索性直接坦白。 韩小天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就说怎么能这么快嘛,不过有灵石的辅助,你为什么还没有一丝进展?” 何子舟表情严肃地沉吟一下,开口说道:“我每次进入冥想状态时,总会莫名地想到我之前的家人,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烦的很,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你是不是总是在感受到灵气之后才会烦躁的?”韩小天摸着下巴问道。 “是的!”何子舟惊讶的点头,“我一开始进入冥想状态时没有任何情绪,只要我感受到灵气之后,想要引导它存留在我体内时,烦躁才会慢慢出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就是你的心魔啊……”韩小天长叹一声,“修仙者最忌心魔,不论修为的高低,倘若你无法压制或扼杀它,早晚会出事端。” “什么是心魔?”何子舟不解。 “就是你的执念,你的欲望,你心中迈不过去的坎儿。“韩小天解释道。 “所以说,这些……清儿……都是我的心魔?”何子舟嘴中喃喃,“如果我想要踏入仙途,就要斩断我的心魔,斩断……过去的一切?” “这人啊,就是这样,心中总是揣着七情六欲和各种欲望,修仙者总说要杜绝心魔,心识清净,可反过来说,修仙者不也是人吗!修仙者与天地竞争,与自己搏杀,为了一件法宝可以夺得你死我活不择手段,你敢说他们心中没有欲望,没有心魔?”韩小天拍着何子舟的肩膀道。 “所以啊,修仙者是灭不了自己的心魔的,只是学会把它们压的无限小。“韩小天嘴里冷笑,“如果你修炼到高阶,修为通天,会发现修仙者有时的人性,比凡人更加黑暗。” “不过就目前来讲的话,你还是要懂得舍弃一些东西的,也就是……你的心魔。“ “懂得舍弃……”何子舟低头沉默,真的会舍得么?不留情面的丢掉过去,忘记那些曾陪在身边的人,忘记所以令自己难过或是开心的事,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你还是要学会适应一段日子的。”韩小天轻叹一声,似乎想起往事,“但是不用着急,只要你能够想通想明白就好。” 韩小天告别何子舟后摇摇晃晃地下了山,何子舟一个人坐在掺着黑色冰碴被翻新的泥地里,双手拄着下巴,心中思绪万千。 他浑浑噩噩的干完一天的活,在黄昏时烧了一锅清水洗了洗身子,已经解冻的泉水被烧开后格外清澈,有点烫人的水温并没有带走何子舟身上的疲惫,他擦干净身体,然后沉重地扑到床上。 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在何子舟心头久久盘旋,说的倒是容易,可是又该怎么做到?他也曾试图逼迫自己忘掉清儿,可是每当他想到清儿在距他几千里甚至更远的地方呼吸,在遥不可及的房子里开始新生活,便总会感到无比悲伤。 清儿会过的开心吗?清儿会在每个夜晚都能做一个温柔安心的好梦吗?清儿会认识更多的朋友,会与他们和睦相处吗?只是……何子舟知道他所想所念的这些,都已经与自己无关了。 何子舟枕着双臂望着全是霉斑的屋顶,耳边吹来阵阵轻柔的夜风,他没有关窗,小须山上早春时节的夜晚已褪去寒冷,山上的梧桐也开始冒出嫩嫩的绿芽,夜空澄澈干净,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繁密闪亮的星辰。 从回忆中冷酷地挖掉过往,对何子舟来说是一件残忍且无情的事,何子舟经历过自己孤单痛苦地童年,那些出现他生命中温暖他灵魂的人都让他无比珍惜,都让他发誓用一生去铭记,与清儿的不告而别已在他心中烙下愧疚的疤痕,再让自己忘记清儿…… 他做不到,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何子舟心中愈发坚定起来,忘记清儿就等于忘记自己的过去,就等于忘记自己的人生! 心魔……心魔……谁说消灭心魔就一定要忘记?何子舟一下子坐了起来,心中豁然开朗,谁说消灭心魔就是舍弃过去,就是放下曾经?为什么不能将这些让自己遗憾的人和事记得更加清晰,记得更加牢靠?为什么不能用这些回忆来鞭策鼓励自己,让这个“心魔”变成自己奔向未来的动力? 何子舟在这个晴朗的午夜思索,终于想通答案,所谓的释怀与坦荡,不是逼迫自己忘记,而是周遭皆劝你放弃时,依然可以说出口的“我仍记得”! 他猛地感觉身体里有股热流,接着带来强烈的渴望,何子舟连忙摆好姿势修炼“驭灵决”,嘴中一字一句地念着口诀,怀中那块灵石发出一阵绿色的光芒。 情绪渐入温和,脑海中混乱的思绪也归于平静,何子舟又一次进入冥想状态,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怀中灵石里的灵气,何子舟定了定神,按照法决的指示来试着操控。 再没有烦躁的情绪涌上来,何子舟一点一点的操控这股灵气,引导它缓慢进入体内,灵气通过身体中各个穴位爬入经脉,带来前所未有的舒适之感,何子舟用每一寸肌肤体验这种感觉。 他不敢懈怠,更不敢有强烈的心情,逐渐激动的心跳被他压了下来,他缓慢引导灵气在经脉中游动,运转一周天后开始向丹田中沉淀,只要留下来就好!哪怕只存有一丝! 这股细微的灵气盘距丹田,何子舟开始炼化它,“驭灵决”中只有口诀与心法,并没有说明具体操作,何子舟只得凭借自身的理解与感悟,用耐心一点一点地摸索,时间在炼化灵气的过程中悄然流过。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灵气终于沉淀完全,一下子化作细流涌入全身,何子舟身体猛然一震,意识陡然清明,脑中像是卷起了一团狂猛的风暴,在这风暴下渐渐吹出一片波动的大海。 识海开辟! 何子舟的感官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在这一刻他好似融入自然,他的神识飞出木屋,清晰地看到头顶乳白的银河,南方的星空里正划过飒飒的流星;他嗅到木屋旁梧桐新生的嫩芽,在晚风中叠出阵阵清香;他听见从小须山上倾淌下来的河流中,冰块解冻时互相碰撞的碎裂之声,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是如何在血管中流淌,每一颗器脏在肚中缓缓蠕动发出阵阵微鸣。 何子舟双手抱头,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难以适应,只觉得头痛欲裂不能承受,他拼命念着口诀,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他再也听不到那些细小微弱的声音后,一切终于恢复如常。 浑身是难以言说的清爽和舒适,四肢轻松,头脑愉快,他的神识从屋外渐渐缩回,最后缩小到只是可以探测身边两三丈的位置,何子舟握了握拳头,微弱的灵气在体内缓缓运作,他感觉得到来自身体里的力量。 炼气……一层! 与此同时,在小须山山顶的一处木屋内,盘坐在床上的孟司轻轻睁开眼睛,看向何子舟的木屋,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他翻手从储物袋中掏出三张暗黄色的符箓。 孟司神识微动,三张符箓并排浮在空中,在没有点灯的房间中亮起阵阵光芒,符纸上凭空出现几行字迹,随即自动燃烧起来。 “新鸟入笼,速来我室。” 第十九章 真正的小须山 何子舟兴奋地运转体内的灵气,灵气在他体内星星闪闪的滋润他的经脉,他又用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这些不多的灵气全都平静下来。 “这就是炼气一层么……” 何子舟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挥了挥手中的拳头,感觉得到前所未有的体验,他皱了皱眉,忽然闻道一股臭味。 自己浑身上下从皮肤里渗出大量黑色像泥土一样的杂质,何子舟捏着鼻子感到一阵恶心,这是他的凡人躯体里的杂质,当他把灵气化为己用后,灵气将它们都排了出来。 何子舟又试了试刚刚掌握的神识,现在的神识不过还是雏形,仅仅可以探到离他几丈远的距离,何子舟动用神识好奇的扫遍整个屋子,又把它伸出屋外,忽然察觉到门外立着一个人影。 门外的这道人影让何子舟吓了一大跳,他小心翼翼地向门口移去,不敢打草惊蛇,只是侧耳细听门外的动静。 响亮的敲门声咚咚地传来,韩小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何子舟,何子舟,是我!” 原来是韩小天,何子舟松了一口气,把神识收了回来,门被打开后,屋外已是阳光熹微的清晨,韩小天满脸笑意地在何子舟身上扫来扫去。 “恭喜你啊,你终于成为修仙者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还没有出过屋……”何子舟瞪大眼睛意外至极,他刚刚炼化灵气连澡还没有洗,甚至他自己还没有从成为修仙者的兴奋状态中完全走出来,韩小天就已经上门来道喜了,何子舟开玩笑地觉得韩小天是不是一直藏在他屋子外面等着他。 “小须山这个屁大点的地方,你拉个稀一上午就能传遍全山。“韩小天拉住何子舟的胳膊就往屋外拖。 “走,跟我去见老大!” “等一下!”何子舟满脸尴尬地看见韩小天手上抓满了自己皮肤上黑色的杂质,韩小天的眉毛都要皱成一团,何子舟撤步闪进屋里猛地关上门,“等我洗个澡!” “我说,你是不是一直藏在我的门前蹲着我啊!” 何子舟换上一身干净的被洗的皱皱巴巴的衣服,与韩小天两人踏着早春湿漉漉的泥土,在微蓝色的天空下向孟司的木屋走去。 韩小天转过头满脸疑惑地盯着何子舟,像盯着一个傻子:“你在说什么啊……我又不是变态……” “那不然我成为修仙者这件事,一个人都没有告诉,甚至连屋子都没有出,你怎么就会知道并且敲响我的房门?” “是老大!”韩小天无奈地叹了口气,“当你突破炼气一层的一瞬间,老大就已经察觉到了,也是他通知的我,我才来找的你!” “他这么厉害?这么远也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何子舟心中暗暗吃惊,他与孟司的距离少说也有几十丈远,且又是凌晨,何子舟想着,莫非也是神识的厉害? “说正经的,当你成为修仙者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进入一个新的世界了!“韩小天边走边道,“现在是领你见见小须山上其他修仙者,同时还要在马嵩那里登记。” 两人顺着窄窄的山路一直向山上走去,四周是倾斜广阔的土地,韩小天与何子舟来到孟司的木屋前站定,韩小天转头对何子舟嘱咐: “记住,待会不要乱说话!机灵一点!” 何子舟紧张的点了点头,他正深呼吸调整情绪,忽然察觉到身上的异样,四道带着观察审视的神识落在他地身上,鲁莽地扫来扫去,像在花鸟鱼市里打量一只从未见过又对其无比好奇的新鸟。 何子舟第一次被人用神识这样察看,感觉体内的每一个器官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他甚至有一种被人脱了衣服赤条条地丢在大街上的错觉,韩小天在此时推开房门。 第一个进入何子舟视线的,是坐在正中间的那张暗红色的梨花木椅上的孟司,孟司身着月牙白色的束袖长袍,头发随意地纨在头顶,用一根直簪插住,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气派,他见到站在门口的何子舟率先开口: “恭喜啊,何师弟,上次见你毫无进展,想不到这么快便能参悟通透,你倒是能随时给我准备惊喜。” 这是孟司第一次叫自己“何师弟”,这个名称落进何子舟的耳朵总觉得有些奇怪难受,他心里清楚自己在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孟老大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当初可就是因为他从冒烟地木屋里撞出来,才惹得孟司咬牙切齿讨厌自己。 不对,打一开始孟司就应该讨厌何子舟,认为他是个本不该出现的累赘,等他留在小须山后总是有意无意地给穿小鞋,何子舟暗自在心里发着牢骚,他恭敬的抱拳行礼: “是师弟侥幸,进入修仙者的行列,这自然不敢辜负老大的期望。” 孟司却是轻笑了一声,往嘴里塞了一颗红黄色的狮子橘:“既然能够在来到小须山半年的时间成为修仙者,证明你比其他那些歪瓜裂枣要强,之前倒是我小看了你。” “今天带你认识认识你在小须山上的前辈。”孟司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指着旁边站着的三人,依次介绍,“张鳞,你见过的,这个寸头你应该也认识,叫高野,还有一个你肯定不熟——代居。” 何子舟顺着孟司地介绍依次看去,张鳞抱着粗壮的胳膊漫不经心,眼神看向高野时,高野眼中带光紧紧回盯着他,何子舟暗暗一笑,知道这个目光里包含的意思,他又把目光投向最后一个人,那个身材矮小粗实满脸褶皱的老头儿,代居面无表情也不看何子舟,只是自顾自地闭眼站立。 很古怪的一个人,何子舟在心里嘀咕,他再次拱手施礼:“见过各位前辈。” “若论辈分,代居比这里的人都要大的多。”孟司开口解释道,“脾气古怪么?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天到晚都关在屋子里不出来。” 高野此刻耸了耸鼻子,他转了转眼珠,转头对孟司道: “老大,趁姓马的还没到,咱是不是应该把小须山上的规矩给这小子交代清楚?” 规矩?还有什么规矩?之前孟司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何子舟心底疑惑,他诧异地向孟司看去,孟司吞下最后一口橘子,吮了吮手指,露出一副山匪般的笑容: “是该让你清楚了。” 屋子里的人除了代居都笑了出来,气氛陡然变得诡异,何子舟咽了咽唾沫环视周围,感觉像是进了一处不怀好意的贼窝,他把神识落在孟司身上,一下子目瞪口呆。 “孟老大……你……你的修为……” 孟司笑着把修为向外展露,毫无保留地在拥挤的房间里向何子舟施压,炼气四层的修为像暮夏雨季的风暴,何子舟又把神识扫向其他人,高野,炼气三层,代居,炼气三层,只有张鳞和韩小天只有炼气一层的样子,其余人的修为都已达到甚至超过宗门所规定的标准。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何子舟彻底懵了,玄武门对小须山上众人们的规定,只要修为打到炼气三层并且种出过一百斤的产量,便可正式加入宗门,成为玄武门的一名外门弟子,如今他们…… “你不会真要想着为那个姓王的种一辈子药草?”孟司收回修为嘴里冷笑,“你真以为他们会让你随便成为外面弟子?他们真的有那么好心?” “可是……”何子舟不解,“你们是怎么瞒过马师兄的?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啊?” “意义?“孟司眯起眼睛,“就是不用受人摆布指使,获得我想要的自由!” 孟司紧紧握住拳头,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老子来到小须山是要学习仙法修仙的!不是他妈的给一个人当农民种一辈子地!遭瘟的王长老!若不是老子天资出众可以修仙,就只能窝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还想着让我再进玄武门?他妈的门儿都没有!” “至于对付那个姓马的?等他来之前吞一颗散灵丹,那个只会贪便宜的蠢货根本不会察觉!” “但是……为什么不想进入玄武门,成为外门弟子不是更好吗?“何子舟开口问道。 “好个屁!”高野这时突然插话,“把药草多种出来一些拿去坊市里换成灵石丹药,照样活的舒坦自在,要是你在宗门,每个月各种例行任务和绩点让你根本忙不过来,若是完不成,还要接受宗门的惩罚,你管这样的生活叫好?“ 何子舟内心激荡,久久不能平静,他脑中飞快思索眼前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把事情捋了一遍,小须山上的这帮修仙者们聚众瞒着宗门偷偷修炼,还商量好一起薅宗门的羊毛来赚灵石买丹药,在宗门眼皮底下做违反规定的事,这才是真正的小须山,何子舟内心恍然,他们不受玄武门各种任务的束缚,却能以这个名号做掩护,过着远比外门弟子滋润舒服的生活。 但是总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何子舟翻来覆去的思索,仅仅靠着每个月贪下来的药草来做这些事情,好像并不能够作为一个充分的理由支撑,他总有一种直觉,好像小须山里藏着一个更大的漩涡。 孟司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打断何子舟的思路,孟司背起手在房间里一步一步走向何子舟: “何子舟,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不管你是否觉得进入玄武门更好或是怎样,当你在小须山上成为修仙者的那一刻起,你就跟我们是一样的人了,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么这就是我们之间共同的秘密,我希望你能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孟司在何子舟面前站定,依旧低头俯视他: “可听明白?” 心中的波浪翻腾不息,但何子舟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已没有别的选择,他仰起头,坚定地直视孟司的眼睛: “明白。” 第二十章 火蛇 孟司露出满意的笑容,他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挥了挥手: “待会儿姓马的过来,你要上他那里登记,记住别给我露了马脚,要是此后的日子你走漏了消息被玄武门抓住,就是死也得自己扛住!” “至于别的方面我也懒得管你,小须山本来的规矩依旧还在,别给我惹出祸端就好。” 何子舟接下来又和其余的人寒暄几句,当然也只是表面上的聊天,那个始终闭着眼睛的代居在孟司说完话之后自顾自地推门离去,何子舟想上前打个招呼,换回来的只有张鳞和高野的笑声。 在说话间何子舟用神识小心翼翼地探查孟司,孟司突然皱起眉头大骂何子舟,吓得他连忙收回神识然后道歉,韩小天在一旁偷偷给何子舟传音: “喂,擅自用神识探查其他人的修为,尤其是前辈,是最不礼貌的行为,这回挨骂了吧!” 何子舟听见脑海中响起韩小天的声音,看见别人仿佛没有听到,尽量压住自己惊讶的表情,他转头看向韩小天,后者嘴角微微扬起: “别总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是神识传音,你往后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 差不多到了午时,马嵩驾着他那柄飞行法器飞到了小须山,见到何子舟的第一眼便是劈头盖脸的夸赞,眉开眼笑地又看又摸,何子舟暗自觉得讽刺,一周前他还摸着胡须可惜自己不能修仙,三个月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如今倒好像是自己的儿子考中了状元一样开心。 他从韩小天的传音中知晓,马嵩负责管理小须山上的事物,若是有人脱去凡胎踏入仙道,自然会得到宗门的奖赏,就好像农夫圈养的一群杂毛母鸡中突然生下一只凤凰,地主喜出望外地赏予几袋白米白面。 马嵩让孟司把小须山上的人都叫了出来,拉着何子舟在小须山脚下那座石磨前站定,开始一番滔滔不绝的训话,何子舟在众人羡慕又吃惊的表情下像一根旗杆杵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从身前移到身旁,最后消失不见,他抬头看了眼人群,姜老头的儿子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自己,麻木的眼神中头一次露出惊异,何子舟又红着脸慢慢低下头去。 明明是拿自己做榜样啊,为什么还不好意思,何子舟感觉着被三十多道目光扎射的脸颊,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的命运将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彻底断开关系,已如一条岔开方向不断奔腾的河流无法回头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条河流最终将流向何方。 “何子舟!” 在何子舟神游之时,马嵩的的一句呼唤把他拉了回来,他定了定思绪,回了一声“在”。 马嵩清了清嗓子,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马嵩,玄武门第七十七代外门弟子,谨代表玄武门王长老授予何子舟准弟子称号,并赐予储物袋一件,下品灵石两颗,低阶法决一本,希望彼可刻苦修炼,清心寡欲,早日达到练气三层,万不可贪惰享懒,辜负王长老的期望!” “是!何子舟谨记!” 张鳞这时笑着偷偷对韩小天传音:“这老鬼真是不要脸面,想当初我还是三块灵石。” 韩小天回信道:“这本低阶法决更是不用想了,这老鬼只会说’嗯……当初那本火蛇术就是此物’,他娘的真是越来越贪了。” 马嵩又对着众人训了几句,才摆了摆手驱散众人,然后腆着肚子笑眯眯地踏上法器飞走。 何子舟把玩着手中的储物袋,他把灵气缓缓地灌入储物袋里,惊奇地感受着储物袋里的空间,发现足足有一间屋子的大小,可在这诺大的空间中,只可怜地摆着两块下品灵石。 “怎么样?感受到马师兄对你的照顾了吗?”韩小天和张鳞笑眯眯地凑了过来。 “怎么少了一本低阶法决啊?”何子舟神情疑惑,反复探查手中的储物袋。 “之前的那本火蛇术就是啊!”张鳞夹着嗓子学马嵩的声音,可却学得像太监一样变成了斗鸡眼。 “哎呀,那老鬼没有全给密下已经够仗义啦!”韩小天勾住何子舟的肩膀,“为了庆祝何兄正式成为修仙者,今晚哥几个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何子舟想起刚到小须山时的那个夜晚,各型各色的低阶散修们在灯红酒绿,“还是去夜市?” “可比夜市快哉多了!”韩小天给张鳞使了个眼色,二人心照不宣地嘴角一勾,“嘿嘿,你先回住处休息休息,待得日落人定,咱们哥几个再整装出动!” 何子舟看到他们俩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也跟着发笑,心底里好奇心像摇动的虫子被勾了起来,他与二人约定戌时三刻在石磨旁集合,便挥手告别他们回到了木屋。 回到木屋坐下时,何子舟的心情与以往大不相同,他不断用神识探查刚刚得到的储物袋,这个新奇的玩意儿对他来说仍旧有着不小的乐趣,他试着将枕头下原有的灵石也放了进去,看着还空荡荡的储物袋,何子舟猛地想起马嵩说过的那本低阶法决。 修炼“驭灵决”让何子舟感受到灵气的存在,并因此踏入仙途,他从枕头下掏出另一本表面破旧的法决,用手指摩挲着封面的字迹。 “火蛇术……” 这是一本低阶法决,“驭灵决”同样也归位其列,关于法决的事情,何子舟隐隐约约听到过一些,修仙者们所施展的各种变化怪能,谓之法术,而记载法术的载体谓之法决,法决的样式多端,书籍,竹简,玉简,骨片,甚至是人的肉身,都可作为法决而存在。 法术亦有强弱之分,低阶法术在修仙界中最为普遍简单,乃大多数练气期甚至筑基期的修仙者们所修炼,至于更加厉害的法术,何子舟只记得低阶之上有个玄阶,玄阶再往上便无从得知。 在参悟“驭灵决”的这三个月中,何子舟当然没有放过这本“火蛇术”,“火蛇术”中仅仅三百余字他同样背的滚瓜烂熟,但是没有灵气的支持,三个月来他只能硬着头皮参悟,眼馋的要死。 何子舟盘坐在床的正中央,摆出打坐的姿势,伴随着法决中所言的方法,慢慢调动灵气尝试着修炼。 这绝不是一个有趣轻松的过程,相反万不可掉以轻心,倘若何子舟心中出现一丝的杂念或是分神,所有努力都要推掉重来,差不多消耗掉两个时辰,何子舟的体内才朦朦胧胧的出现一点异常的感觉。 他仔细把握着这个感觉,灵气在身体里周游,何子舟抬起右手猛地睁开双眼,额头上泌出一排豆大的汗珠,他涨红了脸像憋着一股劲,抬起的右手在空中不住地颤抖。 右手五指之间的空气突然开始跳动,灵气从指间向外溢出,何子舟瞪大眼睛,望向自己的手心,伴随着他的一声惨叫,一团明黄色的火焰在一瞬间跳动起来。 “啊!我的手!” 何子舟表情痛苦地立刻停止运转,他拼命地甩着手臂掩饰疼痛,刚刚的火焰好像真的在他手掌里燃烧一样,他低头看去,手心中的皮肤被灼烧下一大块。 “呼……” 何子舟看着掌心被灼烧的痕迹,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激动从眼中蹦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施展法术……”何子舟握紧右手,“虽然还不是很熟练,但是当火焰出现的那一刻,简直是我迄今为止最让我兴奋的一刻!” 曾几何时对着天空的那些幻想,在火焰跳出的一刹那好像变得鲜活,仿佛就在眼前一样,何子舟的内心因为这团火焰的出现感觉到了久违的充实,他的心中被一股雄雄的力量填满,让他的目光炯炯闪烁,瞳孔中倒映着的,是满怀期待着手可见的未来。 “我的方法没有错,应该是第一次尝试太过生疏,不过第一次便能施展出火焰已经很不错了。”何子舟平静好心态,摸着下巴思索,“毕竟我光是字面就硬惨透了三个月。”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何子舟反复练习施展,这期间他右手烫坏了就用左手,只是埋头修炼不顾外界一切,终于在天色如墨,房间一片漆黑的时候,一团稳定跳动的火焰在黑暗中“啪嗒”一声燃起。 明亮的火焰像黑暗中燃烧的一小团太阳,何子舟兴奋的跳下床,火焰在他掌心中跟着晃动,火光映照在他满是汗珠的脸上。 “虽然跟施展火蛇相比还是有些差距,但是至少我可以控制这团火焰,让它随意盛衰了!” “四舍五入的算起来,我也算是学会施展法术了!” 何子舟收起火焰走出房门,在门口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他抬头望了眼天色,白色的北极星在春季微凉的夜空中明缀,何子舟整理好服装,把新收到的储物袋挂在腰间,重新恢复心情,向约定的地点迈步出发。 第二十一章 赌场 早春的夜晚夹杂着一丝残冬的气息,路边的梧桐还光秃秃的站立,化掉的雪水与泥土混在一起让道路异常泥泞,何子舟踩着路旁的枯草一路走到小须山山下,韩小天与张鳞已早早等候了。 何子舟有些意外二人这么早就会到,从远处便能听到两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他注意到两人腰间挂着鼓鼓囊囊的储物袋。 “把这个贴在腿上!”韩小天见到何子舟从山上下来,一拍储物袋掏出两张符箓,把多余的一张递给何子舟,“这是神行符,帖好后灌入灵气即可!” 张鳞也掏出一模一样的符箓贴在右腿,向二人招手催促: “出发出发!” “你们还没告诉我是去什么地方啊?”符箓贴在何子舟腿上,阵阵奇异的冰凉之感顺着大腿传来,他跟着前面两人行进,速度有如平地飞起。 “你带他去过夜市吧?”张鳞转头去问韩小天。 “去过去过!这家伙可聪明知道给自己贪下一颗灵石。“韩小天嘿嘿笑道,“是咱小须山的好苗子!” 韩小天说着突然一拍脑门:“啊呀,我忘了告诉你要带灵石出来了!” “没关系,我带出来了。”何子舟展示了一下腰间瘪瘪的储物袋。 “哈哈你那两块灵石带了与不带有什么区别!”张鳞略带嘲笑看了一眼身后紧跟的何子舟,看见他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不知从何而来多了几分优越感,“带你去耍钱!” 耍钱?何子舟心里隐隐升起一丝兴奋,从小就穷的叮当响的他当然没有耍过钱,他只是看过村里其他人围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光着膀子群呼乱叫,他也好奇着围观过,三颗榆木疙瘩雕成的骰子被扣在木杯下摇的嘎嘎乱响,众人分成两派叫喊着“大”和“小”,若不是何子舟舍不得清儿挨饿,他都想跟着扔几枚铜钱玩玩。 “没事,要是你的灵石不够我可以先借你!”韩小天搓着手眼冒闪光,“刚进入修仙界就要出来玩一玩见见世面,别整天窝在小须山上种那些个破药草!” 三人顺着隐秘的小路飞速跋涉,来到之前夜市的那个山谷,挂着各色招牌的竹棚鳞次栉比的排列,酒红色的灯火整片相连,这里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到了夜市口,三人摘了符箓,何子舟这才注意到地上插着一口破烂的横幡,上次来时完全被集市里面吸引了,他定眼望去,旧破的幡面上写着歪扭的几个字:南陵小市。 何子舟跟着韩小天和张鳞在灯红酒柳中穿梭,丝毫不顾两边各式各样的诱惑,一路直走来到最里面,夜市的排布格局极为特殊,各家店铺顺着山势而建,像梯子一样一层层的交错,有时你从一家店铺前门进入,以为下面再无房屋,可从后门出来时才会发现另有天地,在这里穿梭有如来到魔幻地堡。 三人在一处石壁前停下脚步,何子舟有些好奇,立在眼前的是一家并不起眼的门店,门店只在石壁上开了一处不高不矮的小门,与周围的浮夸耀眼的店铺相比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是什么地方?” “别问这么多啦,很不起眼是吧?”韩小天笑着对何子舟道,“别家店铺都是些纸醉金迷的烂玩意儿,真正好玩的往往深藏不露,大隐于喧闹之中!” 何子舟耐着好奇有纳闷的心情走在最后,跟着两人掀开帘子迈进石壁中,刚一放下帘子,咿咿呀呀的曲声顺着长长的通道灌进何子舟的耳朵,前面韩小天和张鳞听到曲声不约而同地乐出了声,迈开步子几乎以跑的速度赶去。 随着愈走愈深,曲声也变得吵闹躁耳,眼前倏的出现一道开扇木门,通红的光亮顺着门窗爬出来,曲声就藏在门后,二人迫不及待地推门而进,声音与光亮陡然降临,何子舟眯眼进入新的世界。 “呦!韩爷!张爷!您二位今天好兴致啊!” 少妇体态婀娜,手执团扇,一身绯色的暗纹罗娟裙披在身上,胸前是醉人的雪白,脸上涂着两晕腮红,她娇笑着上前迎客。 “沈姐!赌场生意好啊!”韩小天同样也笑着拱手回敬,“哎呀,好久没来耍几把,我这手痒的都快耕地了!” “诶?新面孔?”被叫沈姐的少妇留意到两人身后的何子舟,这个缩在后面四处张望的少年眼中还流出畏手畏脚的好奇。 “带个新人过来玩玩,多捧一捧您的生意!”张鳞开口解释道。 “呦!妾身这小本生意可就靠你们赏光啦!今夜酒钱我请了!”沈姐笑着挥了挥手中的团扇,把目光投向了何子舟,“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弟弟姓名啊?” 何子舟面对着四周喧哗的丝竹管弦之声,房间中迷红色的灯光打在脸上让他有种不知名的暖意,身体渐渐开始发热,他望着风韵犹存的沈姐心中竟一下子有些迷幻,韩小天轻轻掐了一下何子舟的胳膊,他“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 “小……小弟叫做何子舟!” “这位弟弟蛮可爱的嘛!”沈姐咯咯笑了起来,胸前的雪白乱颤,她说话时散发出上勾人的香味,“三位爷可要玩的尽兴,妾身就恕不奉陪了!” 说完沈姐扭着身子招呼其他人去了,张鳞早就迫不及待地钻入人群不见踪影,韩小天嬉笑着勾住何子舟的脖子: “怎么样?沈姐这徐娘未老的风姿,口水都下来了吧!” “沈姐是这个赌场的老板?”何子舟脸色红润。 “不然呢?在这种场合可以肆无忌惮地挑逗你,也就只有沈姐一个人了!”韩小天吊着语气提醒何子舟,“你小子可别痴心妄想地打她的主意啊,上次有这个主意的家伙,现在已经进了妖兽肚子里了!” “我可没有这种打算!”何子舟眼神游向赌场里大大小小的人群,连推韩小天的胳膊,“哎我说,这要怎么玩儿啊!” “骰子,牌九,麻将,投壶,斗虫,花样可多了去了!还是要看你想玩什么?” “那就先……玩一玩骰子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何子舟有些不好意思,语气也变得吞吐,一直以来就节俭如命的他,进入这种花天酒地的地方总有些难以开口:“我还不是很会玩,要不……你先教教我?” “别像个娘们儿似的好吗!”韩小天一把扯住何子舟的袖子拖到最近的一张桌子旁,“这种东西看两把就会了!” 长方形桌子周围挤满了人,这些形色各异的赌狗们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但唯一一样的是眼神中充满几近疯狂的期待,坐在最中间的庄家是一个练气三层的光头,每次下注时总会露出一脸紧张的肃穆,可一旦开盅肃穆总会变成得意的奸笑。 庄家对面的荷官,是一名穿着暴露的少女,这位年龄不过二十,却冷若冰霜的妙龄女荷官举手投足间不带任何犹豫,面无表情地听从庄家摇骰开盅,何子舟注意到桌面上好几道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 “呐,我就简单说几句!”由于周围太过吵闹,韩小天不得不传音给何子舟,“三个骰子放在骰盅里看不见,骰盅上有禁制就算用神识也探不进去,下注摇骰,买定离手,摇出来的点数大于等于十一就是大,相反就是小,点数一样就是豹子,庄家通吃!” “还有啊!你下的注不能比庄家大,就比如庄家压一百颗灵石的小,你最大也只能压一百颗灵石的小,当然压两百的大就无所谓啦!” 韩小天搓着手盯着桌面:“这一把你就先看看我是怎么玩的!” “来!我压八十的大!” 韩小天豪迈地从储物袋中掏出灵石丢进桌子的左面,桌子上刻着红色的铭文,灵石触碰到桌子,桌子好像一张大嘴将八十颗灵石吞了下去,桌面上的铭文亮度陡然增加,灵石投的越多,亮度也会愈加耀眼,桌子两面的光芒针锋相对,像鸡血一样刺激着桌旁的赌徒们。 “去你妈的,开了一晚上的大了,谁再压大就他妈等着剁手抵债吧!” 韩小天旁边的中年瘦子双眼通红,眼圈乌黑,左手死死扣着桌面,语言粗鲁,他颤抖的右手中只剩下一个瘪下去的储物袋。 “庄家压两百的大……我他妈就不信了,我能一晚上点这么背!” 他把手中的储物袋狠狠丢到右边,嘴里疯狂大叫:“老子压两百的小!谁跟我!” 庄家斜眼看着瘦子,场中没有一个人再有动作,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还有要下的吗?” 瘦子把目光甩向周围的人,见到他们都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急火攻心,他大叫着:“都开一晚上的大了!总不可能每一次都是大吧!相信我!这一次一定开小!” 庄家不再掩饰笑意,他给荷官一个眼神示意开盅,荷官点头刚要伸手,突然场中升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等一下……我想压……小!”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投来,气氛陡然变得异样,不是吧……听见这个声音,韩小天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见了正举起储物袋的何子舟。 第二十二章 透视 “哦?是个新人。”庄家有些意外地把目光投来,抬手叫住荷官,“让他压。” 众目睽睽之下,何子舟缓缓将储物袋里的三块灵石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右边。 “噗嗤!哈哈哈哈”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瘦子看向何子舟,眼神如刀把何子舟剐了千遍,他本以为真的有人支持他,可何子舟只出了三块灵石,在他看来实际上是一种另类的讽刺。 韩小天忍不住拍了拍额头,在场的只有他知道何子舟不是想压三块,而是他只有三块灵石,他暗自摇了摇头:“就当你是玩一玩的了……” 荷官玉指微动,此时空气格外的安静,随着骰盅的打开,有人在旁边急着开口: “十点,小!” “右桌赢!” “老子压对了!”瘦子像中了状元举起双手放声高呼,让本来就不正常的他看起来更加癫狂,他把赢来的灵石大肆装进储物袋,痴笑着推开人群跑开。 “运气这么好?”韩小天眼睛瞪的老大,帮着何子舟把赢来的足有两百多块灵石装进储物袋,他托着沉重的储物袋,不由得感叹,“这才叫赌钱啊!” 何子舟激动的接过储物袋,心跳从没如此强烈,他第一次拥有如此多的财富,运气?何子舟心虚的咽了咽口水,赌场的喧闹像滚动的海水裹住耳朵,他感到一阵晕眩。 刚才之所以他敢出来压小,是因为他的神识透视进入骰盅,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骰子的点数…… 骰盅上确实存在禁制,渡了一层黄金的骰宝加上骰盅与杯垫,都刻着具有复杂美感的线条,骰宝上下各嵌着一颗深红色的小灵石,当少女荷官用玉白搬的手臂摇动骰宝时,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以及神识皆在荷官手中随之移动,好像下一刻自己就真能看到里面的点数。 何子舟的神识在禁制上逗留好一会儿,他还在好奇使用着自己刚刚获得的能力,他听着周围人的叫嚣,只是集中精神盯了一会儿,神识便丝丝缕缕地渗透禁制来到了骰盅里。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骰盅的原因,当神识探进去看到点数的那一刹那何子舟差点叫出声来,他本能地看向荷官和庄家,想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才会透视,但他们一个人面无表情,一个人注意力仍在骰盅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个神情慌乱的少年。 何子舟不敢告诉别人,就连韩小天也再犹豫要不要开口,他知道在赌场里有这样一个本事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何子舟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接下来的几回合里,何子舟仍小心试探,但在开了几次盅,赢了足有几百块灵石后,他才激动地确定没有人会发现自己这个本领。 “今晚手气不好!”韩小天苦着脸看了眼已经空了一只的储物袋,转头又看了眼何子舟,羡慕的眼珠都要掉了出来,“你今晚根本就没输过吧!” “今晚是我的幸运日!”何子舟双眼放光,紧紧盯着桌面,头也没回敷衍道。 “我去看看张鳞,收着点玩!”韩小天叮嘱一句转身陷入嘈杂中。 “十四点,大,左桌赢。” 庄家转着小拇指上的玉戒,场上一拨人喝倒彩叫衰,一拨人大笑着往怀里搂着灵石,何子舟挤在搂灵石的人群里,脸颊发红发烫,他看着眼前晶莹闪闪堆积如山的灵石,双脚直直打飘。 一连赢了十把,庄家挑了挑眉,光秃秃的脑袋在灯光里反着光,他第一次正式打量起何子舟: “新人手气这么好,看来是今晚的新人王,关某定要与你喝上一杯。” 一旁的仆从闻声出现,手中端着棕色的木制托盘,两只精致的爵杯盛着精酿米酒,庄家笑着举杯敬酒: “请。” 场上的目光再次落到何子舟的身上,这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他腰间多了几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四周响起悉悉索索的议论。 “不敢在前辈面前称什么王,不过是晚辈沾点运气。” 何子舟也连忙拿过杯子回敬,面对修为和地位都在自己之上的光头,他也听过韩小天的交代,在修仙界中是要叫上一声前辈的,凉酒下喉,辛辣刺激的米酒触动了何子舟的神经,他恍然知晓自己在这张桌上已经张扬太过了。 他对着庄家微笑着欠了欠身,对方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更加让何子舟确实自己已不该再放肆下去,他装作忘记了什么东西的样子,轻轻离开桌面,不动声色地退出贯耳的嘈杂。 “看来赌赢太多反而会招惹麻烦。” 何子舟向嘴里塞了一颗赌场里免费提供的精灵果,心里想着事情,这种酸酸甜甜的果子价值不高,何子舟记得那本“低阶药草图鉴”里有过记载,只是偶尔当做修仙者们的休闲小食。 只是……自己的神识能够穿过禁制这件事,何子舟到现在仍旧搞不明白。 耳边的丝竹之声渐渐减弱,紧接着又演奏起另一首曲子,何子舟把目光投向赌场的东边,那里搭着一处面积不大仅供几人围坐的舞台,四名身着白袍的女孩在那里低头抚弄乐器,琵琶,瑶琴,长笛与编钟,抓耳悠绵的曲声从她们身上流淌,慵懒地爬满整个赌场。 “这位道友,神识修炼的不错。” 脑中突然响起一道传音,如轰天雷霆在何子舟脑中炸裂,本就有些心虚的他此刻一下子明白这道传音的含义,他尽量压住紧张的神情向四周扫去,眉毛在冷汗中紧锁。 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肩膀被人用手搭住,何子舟咽了咽口水,缓缓转过脑袋,一位留着山羊胡的矮子躲在他身后发笑,浑身上下只穿了件破旧的长褂,脚上烂疮横生没有穿鞋,他收回手藏进宽大破烂的袖子,接着对何子舟传音: “道友不必惊慌,小弟我同样也专门修炼神识,在这赌场中混混灵石弥补生计,只是没想到道友竟如此毫无顾忌的透视禁制,这样的胆量着实让小弟佩服!” “你是什么人?“何子舟强行镇定,眯起眼睛反问回去。 “放松放松,道友大可不必紧张,如今你我是同行,何必如此戒备!” 山羊胡捻着胡须,示意转移到人少的地方细谈,但何子舟仍不敢轻信眼前这位神经兮兮主动搭讪的所谓“同行”,山羊胡见状,只得继续解释: “在下良子生,方才不过看见道友与小弟一样,神识可以穿过那骰盅上的禁制看清点数,想必同样也是专门修炼过神识,这才叨扰着来看看能不能互相交换一下法决。“ 山羊胡悄悄翻手,凭空从储物袋袋中掏出一枚精小的玉简,在何子舟眼前晃了晃,“怎么样?可以相信我了吧?” “既然你已有了法决,为何还要交换我的?”何子舟看到良子生的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发亮,时而盯着地板时而又游向四周,根本不像是个正常人。 “嗨呀,这……这骰盅上的禁制,练气八层的人才能勉强透过,我……看你几乎……毫不费力就穿了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肯定有……更厉害的法决!” 这良子生不知怎么了,说着说着突然变得口齿不清,眼神彻底涣散了,言语也有些语无伦次,他哆嗦着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根黑色烟杆,试着施展火蛇术打出火苗,可他的手指软的像面条一样根本使不上力气,转头对着何子舟露出满嘴烂掉的黑牙: “道……道友,借……借个火!” 何子舟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矮子,好在今晚他学会了火蛇术,他打了一团火花点燃烟杆,良子生像溺水的老鼠浮出水面贪恋空气一样,狠狠地对着烟杆猛吸了一大口,白色的烟雾从他享受舒爽的面孔升起,他藏在烟雾里哆嗦着举起烟杆递给何子舟。 “来……来一口,醉仙膏……法决我看看,交个朋友……” 何子舟语气委婉地拒绝了他,并告诉对方自己没有什么修炼神识的法决,良子生不死心地想要抢何子舟身上的储物袋,被沈姐身边的几个大汉逮个正着,这几个修为练气八层的大汉像架着一只披着人皮的干柴,轻飘地把良子生扔了出去。 何子舟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刚想起身去找韩小天,忽然瞥见地上躺着良子生挣扎时掉下的烟杆,何子舟弯腰拾起,想起他刚才欲仙欲死地神情,不由得好奇这个醉仙膏是个什么东西。 他扫了扫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这里,何子舟拿起烟杆放到嘴边,轻轻的吸了一口。 火圈上升烧得烟草嘶嘶作响,浓重的烟味穿过胸肺直冲大脑,感官陡然变得魔幻,声音开始失真加重,眼前吊着的烛灯发出的光芒扭曲下坠,路过的性感女郎成了一只搔首弄姿的狐狸,人群时远时近凸大拉小,地板波起了阵阵波浪,何子舟失神地感受着这一切,眼皮无力半搭,嘴角歪斜挤出一抹轻笑,体内的灵气此时躁动不安,他好像穿过重重虚无来到了飘渺的极乐世界。 何子舟不自主地举起烟杆想要再吸一口,突然遭了一记平天的耳光,这记耳光犹如九天惊雷打得他醍醐灌顶,何子舟摇了摇沉重地头颅,思绪慢慢清醒。 “好你个小子,这么短时间里不学好,竟然学会抽大烟了?” 何子舟努力睁开眼皮抬头看去,还在摇晃迷幻的视角里怼上了韩小天的大脸。 第二十三章 冲突 韩小天一把夺过烟杆在手中撅折,又爽亮地给了何子舟一巴掌:“怎么样?清醒一点了么?” “好多了!好多了!”何子舟连忙抬手示意别再打了,他,“我说,这是什么烟啊!” “大烟!”韩小天没好气地答道,“这玩意的原材料就是丹麻!” 何子舟想了起来,“低阶药草图鉴”中有过丹麻的记载,他对这个药草的印象颇位深刻,玄武门印刷的这本图鉴在丹麻这一页上画上过醒目的标签,被玄武门归为严禁炼丹、贩卖以及种植的名列,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抽上一口。 韩小天忽然郑重其事地对何子舟嘱咐:“我跟你说,离这些瘾君子们远一点,一是他们倾家荡产为了买丹麻会不择手段,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灭了口,二是一旦你染上了烟瘾就再也戒不了了!” “既然这丹麻这么毒性,他们为什么还要吸?他们不知道这个的危害吗?” “为了追求飞天成仙的刺激呗!”韩小天冷笑,接下来的话他压低声音,像是给自己说一样,“要是没有他们疯买丹麻,某些人的生意恐怕也不会这么好!” 何子舟此时已缓过神来,他想起自己神识可以透过禁制的事情,转头看了眼韩小天,对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盒香膏,挖出一坨就往手上脸上抹,边抹边递给何子舟,说是回到小须山别让人闻出味道。 何子舟犹豫半天,决定还是说出来,他刚要给韩小天传音,突然听见赌场中一阵骚乱,赌场里的丝竹声也断了,那四个女生放下乐器一脸茫然,何子舟看见另一边围了一大圈子人。 “他妈的你这鸟人,你敢出老千?” 一名练气二层的络腮胡怒气冲天,死死揪住一个人的手腕,被捏的发紫的手掌中藏着一张东风,何子舟顺着手腕想看看主人,一下子发现竟是打了一晚上麻将的张鳞。 “放屁!你他妈诬陷我!” 张鳞被人捏着手腕,涨红了脸,一副死不认账的表情。 “怎么回事?怎么会是张鳞?”何子舟一脸着急的去问韩小天。 “我怎么知道!”韩小天黑着脸,不情愿地向事发地走去,“刚才看他就知道有点不对劲,这鬼小子八成是真被人抓到把柄了!” 此时麻将桌的另外两个人也站了起来,都是练气一层的修为,三个人像三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一旁负责送酒的女郎吓得手脚冰凉,酒杯凌乱地打翻在地。 “你们想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是吧?”张鳞狠狠地挣脱开来,“我也不是没有人!” 韩小天此时应景地拍了拍何子舟,俩人穿过人群挤了进来,何子舟努力摆出嚣张的样子,抱起胳膊与韩小天站在张鳞身后。 张鳞看见二人的面庞总算松了口气,心想要是这俩人再不来撑场他就装不下去了,刚才那个场面让他腿已经发软了。 “怎么回事啊?”何子舟在张鳞身后轻轻询问。 张鳞耳朵动了动,随即想到什么,转过头对着围观的赌徒们大喊,“诸位,他们几个杂种输了不认账,就诬陷我出老千!” “狗屁!我看你这鸟人是活腻歪了!” 络腮胡额头青筋暴起,抬手便把麻将桌掀翻,麻将像雨点一样四散飞去,惹的众人一阵嚎叫,张鳞趁乱把手中的麻将偷偷丢掉。 “都干什么?想把我这店给砸了是不是?” 场中突然响起一道凌厉的声音,众人闻之脸色稍变,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沈姐扇着团扇信步走了过来,她看见地上一地散乱的麻将和被掀翻的桌子,柳眉倒竖,用扇子指着地面怒道: “这是谁干的?” 沈姐的眼神扫去在场的人群,众人像躲刀子一样不敢去接,络腮胡低下眼睑默不作声,张鳞此刻像看到救星一样连忙指着络腮胡: “沈姐您可要为我做主,这桌子就是他掀的!” 络腮胡立马瞪眼吹胡,“放你娘的屁”刚说一半,忽然意识到沈姐就在眼前,他恨恨地吞下脏话,向沈姐抱拳: “小弟一时莽撞,坏了沈姐的场子,这里的桌子我许悟山照原价赔偿!只是这小子才是乱规矩的人,他出老千身上藏着牌!按照赌场的规矩应该剁掉他的一只手!” 张鳞闻言连忙把手举起,一脸无辜地以示清白:“沈姐,出老千的可是他!是他输了赖账反咬我一口,不信的话您叫人来搜我的身啊!” “你!你这鸟人刚才就把牌丢了!”许悟山气急败坏地指着张鳞。 “够了!” 沈姐厉声喝停两人,原本摄人魂魄的外貌此时透露出震撼全场的英气,两名大汉拨开人群站到沈姐身后,练气八层的修为展开,沈姐睥睨着场中众人,气势如虹。 “想不到沈姐有这样的气场。” 何子舟有些意外地望着场中红色的身影,沈姐给他的印象在一个晚上就变了几番,刚才还是风情万种体态婀娜的少妇,在此时俨然变成发怒的狮子。 “知道沈姐为什么能凭借一介女儿身就能在这里开赌场么?“韩小天偷瞄着沈姐风韵犹存的身材,给何子舟暗自传音。 “沈姐的丈夫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没有人知道沈姐的真名叫什么,当年她凭借着一己之力开起这个赌场,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靠着不正当的关系才能平安无事,关于她的谣言绯闻都传成了十几个故事!” “沈姐在自己的赌场中立下诸多严格的规矩,不论是凡人与修仙者,要是违反一律剁掉手臂,别看她的修为只有练气三层,她背后这些个练气八层的大汉可不是吃素的,这么些年来散播谣言的,挑战底线的,都会无缘无故的不见踪影,再加上沈姐自身威严与柔情并存的魅力,没有人再敢嚼沈姐的舌头了。” 第二十四章 赌骰 韩小天偷偷给何子舟传音,张鳞在一旁不耐烦地插了进来:“别再讲故事了我的哥哥们,想一想接下来怎么脱身吧!” “你他妈到底出没出老千!”韩小天在背后直戳张鳞的屁股。 “我就藏了一张牌,这络腮胡一直盯着我的裤裆,我抬屁股伸个懒腰的功夫他就发现了!”张鳞后悔莫及。 “你藏哪不好非要藏裤裆?”韩小天都快要把张鳞的屁股戳烂了,“那络腮胡是不是喜欢你啊一直盯着你裤裆看?“ “去你娘的,他喜欢你全家!”张鳞伸手去拍身后韩小天的手,两人在那里前前后后地互相打架,何子舟实在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猛咳一声。 沈姐冷眼扫了何子舟三人一下,何子舟顿时寒芒刺背浑身不适,沈姐抬起手掌轻拍两下,场边的歌女重新拾起乐器演奏,曲声再次一起一伏地占据赌场,一旁服侍的女郎连忙打扫地面,并重新推了一张桌子过来。 “既然二位都互相推脱对方,我这里可不是断案的地方,也懒得去管,来到赌场自然有赌场的规矩,沈姐我今天就替二位做个主,就用这桌子上的骰子,你们两位谁能赌对骰子的点数,对方就要任其发落,沈姐我在这里作证!” 沈姐的目光又如狐狸般狡黠起来:“二位可有疑意?” 许悟山憋屈地握紧拳头,本就没有出老千的他此时恐怕必须要接受这个看似公平的方法,但一想到输了的人可以任由赢家发落,他眼神阴森,对着沈姐抱拳: “沈姐的法子,小弟躬身接受,但在场的还有我这两位朋友,可否让我一个朋友来替我赌骰?“ “随便。”沈姐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许悟山给了身边病怏怏青年的一个眼神,那人心领神会地诡异一笑,扶了扶额前油的发亮的头发,胸有成竹地走上前来。 “这怎么还有场外援助啊!”韩小天打了退堂鼓,“我今晚可输一晚上了,手气像茅坑一样臭!” 张鳞焦急地追问:“那怎么办?这骰子我就从来没赌赢过!” “要不……我来试试?” 被晾在一旁好久的何子舟试探的问了一句,韩小天灵光一闪地拍着脑门:“对对,咱们还有何子舟呢,他今晚手气可像开过光一样冲!” 张鳞半信半疑地看着何子舟,可事已至此他也再无其他办法,只得用哀求的口吻对他说: “你可要稳定发挥,你身上可背着两个人的期望啊!” 何子舟点点头,气定神闲地走上赌桌,与面前的青年打了个照面,对方挑衅地笑着,比了个抹脖的手势,何子舟直接忽略过去,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大汉识趣地给沈姐搬了张椅子过来,沈姐如香似玉,懒洋洋地拄在椅子上,一位荷官面无表情地走上赌桌,在两人中间站定,何子舟看了一眼,竟是他那张赌桌上冷冰冰的少女。 此刻的赌局可谓是众目睽睽,赌场里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赌牌前来围观,赌桌周围除了沈姐旁边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很快有人认出何子舟,指着他低声道: “诶,这不是今晚的新人王嘛?“ 消息在人群中悉悉索索传开,议论声如潮水一样围了过来,无数道目光打到何子舟身上,何子舟皱起眉毛感到一阵不适。 那位病怏怏的青年冷哼一声,风头被抢的他实在感到不爽,他阴里阴气地对着何子舟传音: “新人王是么……今晚让你变成出糗王!” 荷官开始摇骰,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与她那冷僵的表情形成反差,她单手摇骰,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桌面,曼妙的身躯在富有节奏的摇骰声中婷婷玉立,何子舟还没欣赏够她舞动手臂的身姿,只听“啪”的一声,骰盅已经扣在精美的骰宝上。 “请二位猜点吧。”沈姐轻轻挥了挥绣梅的团扇。 场中竟在此时安静下来,对面的青年双手环抱,冷视何子舟: “既然这位道友是今晚的新人王,不如就让你先猜好了!” 何子舟回过心思,目光死死盯着骰盅,神识开始一点一点地渗透上面的禁制,他为了掩饰一下自己,还刻意装出疑惑的表情,双手死死扣住桌面。 还好那个想要交换法决的瘾君子被丢了出去,何子舟心想,要是他在场的话,何子舟还真不敢随心所欲地无视禁制,只是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发现自己的秘密。 三点,六点,一点! 何子舟看清楚骰盅的点数,心里的悬着的石头缓缓落下,他装模作样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着荷官点了点头。 “三点,六点,一点,小!” 四面响起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他这么快就能说出点数,那位青年此时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他藏在袖口中的左手握着一只罗盘,灵气催动,罗盘无声旋转。 “好可惜啊,我的答案可与新人王有些不同!” 青年手中罗盘一滞,骰盅的骰子悄无声息地全都翻转,何子舟见状顿时脸色大变。 “六点,六点,六点,大!” 在场所有人此时都屏住呼吸,赌桌上两个答案相差甚远,充满火药味的氛围在场中无限升高,甚至场下有人在赌他们两个谁能胜出,韩小天和张鳞看见脸色难堪的何子舟,不由得慌了神,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眼中的决然。 “臭小子,想跟小爷斗?回家再去修炼几年吧!” 青年收起罗盘,不可一世的瞧着何子舟,看见他黑了又紫的脸色,嘿嘿笑出声来。 “有意思……”沈姐盯着场中二人神情,轻轻摇着团扇,“开吧。” 气氛紧张到极点,何子舟死死攥着拳头,这一回他是真的慌了,汗珠从额角滴答滴答的下落,他知道这一次恐怕必输无疑。 荷官眼神微动,她手握住骰盅,这一刻场中上百双眼神齐刷刷的落在她手上,女孩略微迟疑了一下,倏的抬起骰盅,何子舟移开眼睛不敢去看,青年得意地踮脚回头,他连看都不看,就已经露出胜利的姿态,场中空气安静如冰,沈姐的声音悠悠响起: “三点,六点,一点,小。” 何子舟难以置信的抬头,荷官眼神闪动,与何子舟正好撞上,女孩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第二十五章 初战 “赢了!” 张鳞与韩小天的欢呼声率先响起,接着带出一阵巨浪,场中的喝彩皆呼向赌桌上的何子舟,场下甚至有人已经因赌他而输的血本无归。 何子舟惊讶地盯着荷官,试图从她脸上再看出别的什么大有深意的表情,结果女孩只是对何子舟眨了下眼睛后就再次恢复如初,重新绷起冷冰冰的面容。 “怎么回事?“许悟山气的胡子都要吹上天,他跨步上前捏起青年的衣领狠狠质问,“你不是有十成的把握可以赢吗!你的看家本领呢?” “这这……我我……”青年被许悟山提着脱离地面,涨红了脸也解释不清,“这没道理啊……” “好了!”沈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既然你们赌输了,就要愿赌服输,听从对方的发落!” 沈姐又转过头对着何子舟道:“这位新来的弟弟手气不错,既然你们赢了,那沈姐我可以给你们做主,当然,你们也不要提出过分的要求!” 何子舟看了看身后的二人,张鳞与韩小天又鸡贼地对视一眼,张鳞上前开口道:“老天自有公道,你们输了就证明是你们说的慌,我也不要多,把今晚赢我的钱全数还我就是,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你这鸟人!” 许悟山肺都要气炸了,他的脸色像一只熟透的茄子,今晚这些让人受气的鸟事几乎让他爆炸,看着自己身后无能的两个人,许悟山从要间解下储物袋狠狠地丢在桌上,接着对何子舟三人传音: “好好珍惜今晚这点时间,老子要把你们的肠子拖出来喂狗!” “可吓死我了!” 张鳞把储物袋悠哉悠哉地挂在腰间,有意无意地展示自己胳膊上壮硕的肌肉,别看平时他这身材只是添加衣服的角料,到了这个时候,何子舟倒觉得可以平增一些安全感。 “我们走!” 许悟山黑着脸带着另外两人拨开人群,推门而出,人群渐渐离散,又重新恢复到热火朝天的氛围,韩小天则连忙帮着沈姐收拾赌场并一边赔不是,沈姐到最后娇声轻笑,对着三人道: “在这赌场里我尚且能护你们一二,可出了赌场我便爱莫能助了,我看着新来的弟弟顺眼,给你们指条暗路,从沈姐这赌场的后门走吧,速度可要快啊,我听说许悟山心狠手辣有些本事。“ “多谢沈姐指点!给沈姐添麻烦了!” 韩小天拉着何子舟不断给沈姐点头,三人临走之际,沈姐笑着对何子舟道:“弟弟有时间再来姐姐这里玩啊!” 三人出了赌场后门,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急匆匆地钻进山中,此时天刚刚破晓,太阳露出半张脸像滚圆的鸡蛋躺在东面的山脊,已玩了一夜的何子舟把神行符贴在大腿,跟随二人一路疾驰而去。 “他们会堵我们吗?“何子舟还是有些不解。 “你小瞧修仙者的嫉恨心了!”韩小天脸色并不好看,“他练气二层的修为一旦真的堵我们,我们三人可有点难应付,尤其是你才刚刚踏入修仙者的行列,一点打斗经验都没有!” “还是低调跑路最稳妥!” 刚刚钻进山林,何子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神识展开深入林中,脸色忽然大变,猛地叫住最前面的张鳞。 “等一下!” 暗箭划破枝叶射来,踏着空气嗡嗡发响,张鳞来不及躲闪,只能掐起法决抬手硬接,利箭穿过张鳞的手掌把他带翻在地,韩小天偷偷塞给何子舟一张黄符,许悟山的声音从林中响起: “给我上!” 簌簌的竹林中倏的跳出两道人影,韩小天抬手丢出一张黄符,符箓在空中燃烧爆出一团烟雾,像一只倒立的蘑菇瞬间覆盖下来,他一个滚翻来到张鳞身边:“怎么样了!” “死不了!” 张鳞咬着牙半跪在地,搭下去的左手被利箭穿透,血液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瓶,把暗绿色的液体倒在手上,张鳞痛苦地咧开嘴。 “不要久留,那个许悟山是练气二层的修为,我们斗不过他!” 二人依仗着着烟雾背靠背而立,手中不约而同发出光芒,他们同时拿出一把下品法器,张鳞神识展开,紧张地扭头四顾:“何子舟呢!” “还在烟雾外!”韩小天把手中的短剑横在胸前,不停地深呼吸,“先顾不上他了,等找机会再拉住他开溜!” 此时的何子舟翻滚到一旁的灌木丛里,吃了一嘴的草灰,他踉跄着站起身,一道寒光迎面劈来,何子舟心念微动,抬起手施展火蛇术,炽热的火焰从指间喷出,与寒光撞在一起发出呲拉的声响。 “咦?好快的反应速度。“ 何子舟眯起眼瞧去,来者正是赌场中那个病怏怏的青年,此时的他拿出手帕捂住嘴轻咳,另一只手中攥着一把长剑,他见到何子舟的样子,嘿嘿冷笑。 “想不到那荷官最后竟然会帮你,出了不少钱才买通的吧!” “自己没有本事,输了就不要臆想另有阴谋!” 何子舟没有客气,他看了看刚刚被法术碰撞在一起而刺伤的右手,总算知道他们这一伙人不安好心,方才的那一击若不是自己反应敏捷,恐怕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那就让你见见我的本事!” 青年提手抡剑,长剑蓝光渐起,在他念念有词中颤抖地悬浮在眼前,青年以指为剑,起手与落手间长剑嗡鸣与之飞旋。 “去!” 青年抬指大喝,长剑应声飞来,何子舟瞳孔缩成针尖,他第一次看见修仙者操控飞剑,飞剑环绕身边的样子让何子舟心中竟生出羡慕,但青年本身修为低下,神识不强,飞剑在他的指引下显得笨拙迟钝,何子舟右手暗自为掌,火焰在掌心间燃烧。 可恶!火蛇,火蛇!施展不出可以远程攻击的火蛇,自己在飞剑下就只能被动挨打!何子舟拼了命的回想“火蛇术”中的内容,刚才在危机存亡的那一刻,火焰不成型的从掌间喷了出来,刚刚是怎么做到的! 时间已不允许多想,飞剑呼啸间直直袭来,何子舟汗毛倒数,咆哮着把右手拖到身前,千钧一发之际,“火蛇术”里所有文字在何子舟脑中飞速掠过,他醍醐灌顶,火焰在掌间熊熊变形,一条火蛇汹涌射出。 火蛇在空中与飞剑相撞,飞剑控制不住剑身斜斜飞了出去,何子舟趁机向身后跑去,身形一闪躲在一株粗壮的绿竹之后。 心脏疯狂跳动,胸口剧烈起伏,何子舟仰头倚在竹干上,露水滴滴点点地洒在脸上,他扭头去望不远处的烟雾,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只能听见乒乓的法器相撞之声,何子舟动用神识探查,四道身影在烟雾里跳跃穿梭。 他收回神识,脑中飞快计算着场上的情形,现如今韩小天他们两人被缠住无法脱身,要想斗过眼前的这个娘娘腔就只能依靠自己,可他的那把飞剑实在过于烦人,火蛇术根本不能伤到它分毫,除非可以近他身边…… 何子舟低头看了眼左手攥着的那张黄符,丹红色勾勒的符咒中间写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雷”字。 “出来啊!新人王!躲起来还算什么本事!” 青年左右手架起摆在胸前,紧张的盯着何子舟钻入的竹林,他只有练气一层的修为,神识本来就不强,本想着操控飞剑先唬住这小子然后一举击杀,可这小子的反应速度实在太快,只好把神识全用来操控飞剑,飞剑在竹林前低空飞行,只要出现一点动静他都有足够的把握在第一时间用飞剑斩杀。 这样躲下去实在被动,何子舟平复呼吸,双眼沉静如水,不如主动出击!他抬起右手向右边丢出一团火焰,火焰耀眼夺目,飞剑嗡鸣一声一瞬间劈砍过去。 好机会!何子舟转身从左边跳出,用尽浑身力气向努力操控飞剑的青年奔去,神行符在他腿上发出耀眼的亮光。 青年如临大敌,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使了一招声东击西,他看着何子舟像一道闪电一样奔向自己,凡人绝没有这样的速度,收回飞剑再去劈砍已来不及了,他手忙脚乱的从储物袋里掏其他法器。 “喂!” 何子舟忽然大喊一声,青年下意识抬头,何子舟丢出手中韩小天偷偷塞给他的符箓,符箓在二人中间燃烧爆炸,雷声轰鸣电光如耀,青年没有防备双眼霎时致盲,他痛苦地捂住眼睛连连后退,何子舟举起右手,火蛇撕咬烧到青年的身上。 “啊!啊!救命!” 火焰顺着衣衫窜到青年身上,一下子烧的大旺,他声音凄惨地拼命呼救,何子舟穿着粗气慢慢后退,踩到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原来是那把没人操控掉落的长剑。 总算是搞定这家伙了,此时此刻的另一边,烟雾渐渐消散,再也遮不住四人的身影,何子舟看见张鳞和韩小天相互搀扶,两人身上皆已伤痕累累,许悟山与另一个山羊胡从两面包抄,许悟山的脸上多了一道血肉外翻的刀痕。 何子舟矮下身形,悄悄绕到山羊胡的身后,伏在草中,彼时的山羊胡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场中的气氛焦灼,何子舟握紧手中的长剑,他还不会用神识来操控。 何子舟心跳加速,他屏住呼吸迅速起身,刚要舞动手中的长剑,另一边的许悟山突然以迅雷之势袭来,不知道他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动作,许悟山的速度快到让何子舟根本来不及到达山羊胡那里,他惊恐的看着许悟山凶恶的面容愈来愈近,本能的举起手中的长剑。 “啊!快来救我!” 耳边响起凄厉的呼救,紧接着带来一股灼热的燥风,青年浑身带火冲入战场,求生的欲望竟让他的速度比许悟山还要快上几分,众人看见这一幕都呆住了,青年像一个火人冲向许悟山。 “你他妈的废物!快停下!”许悟山忌惮地盯着冒火的青年,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你不停下我怎么救你!” 另一边的山羊胡也吓傻了,不知所措的也跑过来救人,韩小天抓住机会又掏出一张土烟符丢在场中,烟雾如掉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波纹弥漫开来,何子舟站在雾中警惕地盯着四周,肩膀忽然被人拉住。 “快溜!” 张鳞嗓音嘶哑,拉何子舟肩膀时,何子舟搁着衣服明显感觉到张鳞手上黏着的血液。 “你没事吧!” 何子舟转身跑出烟雾,腿上神行符开始震动,他没有得到回应,甚至连他们两个人的身影都没有看见,可何子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念动法咒把长剑收到储物袋中,认准小须山的方向后埋头便跑。 神行符在他腿上滋滋冒烟,当符箓上原本勾着红色的符咒浅的再也看不清时,这张一级黄符终于寿终正寝,变成一张废纸脱落,何子舟在离小须山不到半里的地方终于追上韩小天两人。 “你们怎么样!” 何子舟拨开树叶蹲下来焦急的询问,他看见张鳞一动不动地躺在灌木丛下,只有胸口静静的起伏还能看出他在呼吸,浑身上下满是伤痕,肚子上更是破了一个窟窿,活脱脱成了一个血人。 “血倒是止住了,但气息太弱了,必须需要一些药草!” 韩小天叉腰喘着粗气,他身上也受伤不少,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这小子纯是活该!叫你他妈出老千!” 第二十六章 冷溪谷 张鳞在地上没有回他的话,经过刚才不停息的跑路,他已耗光所有体力,只能抬起手以示抗议。 “我们赶紧把他带回去吧,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何子舟担心张鳞再拖下去会落下残疾。 “带回去?“韩小天踢了踢地上躺着的张鳞,“就算他不死,老大看见他在外惹事变成这副模样,也能把他打死!” “那怎么办?“何子舟想起孟司一脸别人欠他钱的样子,“至少小须山种的全是药草,也比在荒郊野岭强啊!” “王长老的那些低阶药草不是用来疗伤的,恐怕不顶什么作用……”韩小天把储物袋中所有丹药拿了出来,他晃了晃空空的药瓶,只倒出一粒一品丹药,韩小天把丹药塞到张鳞的嘴里,丢掉手中的药瓶,“只能去那里了……” “喂,你还能不能坚持一下?“韩小天又用脚戳了戳张鳞。 丹药很快起了作用,张鳞脸色强了不少,他扶着灌木一点一点坐了起来,对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在这里藏好不要乱动,我和何子舟去给你弄点药草来,你把伤恢复好了再回小须山!” 韩小天拽来一大把草叶盖在张鳞身上,与何子舟悄悄从北面溜回小须山,这里的灵田稀少罕有人迹,等何子舟来到半山腰时,他看见姜老头他们已经扛着锄头去往小须山的南面了。 小须山的山势非常奇怪,南面广阔平坦,坡度不高,大面的灵田在这里被开垦耕种,姜老头他们不会修仙的人基本上都在南面活动,而到了小须山北面,这里阳光不足湿气沉重,山体倒是陡然耸立,几道湍急的山泉从山上倾泻下来,拐进一片竹林覆起的山谷,时辰到了中午也常常雾岚缭绕。 何子舟跟随韩小天偷偷来到这片竹林,何子舟心中疑惑自己从没来过这里,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这不就是孟司口中的那个小须山禁地冷溪谷吗!他心中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拉住韩小天: “慢点慢点!我说,这里……不是冷溪谷吗?” 阳光干干净净从天穹落下照到竹林上,翠碧含露的竹叶在粉红色的晨光中转着波光,韩小天走进微光里: “小点声!我只是让你在外面采一些药草!” “这片竹林里生着大量寻天草,把它们碾碎敷在伤口上,有很好的止血恢复效果。“韩小天指着面前的竹林,“动作要快,张鳞的伤势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你去哪啊?“何子舟看见韩小天转身往山下走。 “我和张鳞那里还存着一些丹药,等我取完就与你一起离开,记住!就在竹林里采一些就行,千万可别往里走!” 韩小天匆匆忙忙的跑开了,独留何子舟一人在竹林前吹风,他一头钻进沾满露水的竹林里。 何子舟想起“低阶药草图鉴”中关于寻天草的记录,那是一种叶片圆形的阔叶草,他记得很清楚,这种植株非常罕见,通常是与丹麻共同生长,何子舟看了看光影移动的地面,完全没有想到在小须山中会有这么多的寻天草。 何子舟低头采了好一会,把手中厚厚的寻天草用一根撸掉叶子的长蒿捆住,收进腰上的储物袋中,等他弯腰再去采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咯咯的叫声。 他回过头,看见一只羽毛锃亮头冠血红的公鸡正气宇轩昂走向何子舟,何子舟疑惑地咦了一声,他认识这只漂亮的公鸡,是小须山上为数不多的让姜老头宠的比儿子还要亲的动物。 “姜老头的鸡怎么会跑到北面来的?” 何子舟看着公鸡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歪着头用乌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寻天草,他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把草收进储物袋里上前去赶。 哪知道公鸡伸开双翅,脖领上羽毛炸裂,摆出一副对入侵地盘的敌人拼死一击的姿势,何子舟暗道好啊想不到山中无老虎,公鸡也能称大王,这里无人踏足也没有别的公鸡前来争夺,它倒是把这片竹林当作自己的领地了。 何子舟没有心情管它,见轰不走它,便不再理会继续弯腰,等他转身的一刹那,公鸡扇动翅膀跳跃着奔过来,一口啄在何子舟的右手,何子舟意想不到它会主动攻击,大叫一声手里的储物袋被啄落,公鸡衔起储物袋转头飞奔。 “你这畜牲……给我站住!” 何子舟心里又屈又愤,他怎么会这么倒霉被这只公鸡盯上?更想不到这只无法无天的畜生怎么会想要自己手中的储物袋,他看见那只公鸡叼着储物袋咯咯乱走,竟然扇着翅膀跑进冷溪谷中。 何子舟暗叫不好!冷溪谷是小须山的禁区,是孟司最敏感的地方,除了孟司钦点允许进入的人之外,没人知道哪里藏着什么秘密,曾有人打赌猜测冷溪谷中的东西,被孟司发现后从此再也没有说过话。 但他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了,那只被叼走的储物袋里还装着自己刚刚赢来的灵石,何子舟拼尽全力去追赶这只公鸡,他边跑边骂,拨开层层竹叶跟着跳了进去。 像是来到新的世界,眼前豁然开朗,何子舟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藏在竹林后面的冷溪谷,是一片开阔广袤的平地,两条自峰壑流下的溪水汇聚成弯弯曲曲的水潭,赤红色的丹麻在繁密摇曳的竹影下像一片血海,密密麻麻种满整个阴暗潮湿的山谷。 此时光影轮转,丹麻在山谷里暗幽幽地无声摇动,何子舟脑海震荡,陡然间明白了一切。 孟司他们隐藏修为不进入玄武门的真正原因根本不是什么自不自由,而是眼前这片生长旺盛的丹麻! 何子舟呼吸急促,越想越觉得恐怖,之前孟司所有的声音与动作在这一刻疯狂闪回,心中关于小须山的这伙人所有疑问展成了一条线,一下子明朗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仅凭每个月薅王长老药草的羊毛也不足以当做留在这里的理由,那个更大的漩涡就是冷溪谷! 他们仗着修仙者身份压制凡人,统一口径,在玄武门的禁令下,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做着一本万利的买卖,他们种植和贩卖制成“醉仙膏”的丹麻,从瘾君子和丹药贩子手里赚取天价利润,而这一切一旦被玄武门知晓所有人将身首异处,这才是小须山本来的面目,这才是冷溪谷成为禁地的真正原因! 何子舟猛地打了一个冷颤,眼前幽深的秘密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那只公鸡扑腾着又钻入竹林里,何子舟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哆嗦着脚步,回头想要跑开。 拳头像锤子砸到鼻子上,何子舟顿时眼冒金星跪倒在地,他勾起身子,鼻血如流落在草上,何子舟晃悠着想要起身,又被一脚踢翻,双眼朦胧间一个壮硕的人影蹲下来揪住他的衣领,给了他几个巴掌。 “他妈的,你这小子胆子够大啊!” 高野骂骂咧咧地又给了何子舟一拳,何子舟被这一拳打醒,心中怒火中烧,心想就算小爷撞破了你们这点勾当也不至于往死里打,他双脚踹开高野,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后背像是挨了一记石棍,他飞滚倒地,吐出一口鲜血。 何子舟神识展开,代居不声不响地已来了身后,炼气三层的修为将他死死压制,代居跳过来,钳住何子舟的胳膊反锁到他的背后,何子舟还想扭动挣脱,却只听咔的一声,代居将他胳膊生生脱臼。 “啊!” 火辣辣的痛苦从何子舟的双臂燃起,而后遍布全身,代居跪压在何子舟的后背,何子舟像断翅的螳螂瘫在地上。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何子舟听见孟司的声音,他压着浑身的痛楚与心中的愤怒,抬头看见孟司抱着胳膊悠悠走来。 孟司丢下一只储物袋,正是被姜老头的那只鸡叼走的储物袋,他低头俯视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何子舟,叹了口气: “明明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踏进冷溪谷半步,你却偏偏要与此做对,那我只能丑话说在前头了,不论你看到什么,你都不能说出去,这可是你自找的!” “把他嗓子废了。”孟司冷着脸挥了挥手。 “我来!”高野在一旁活动着关节,刚刚被一脚踹开让他火气大涨。 “等一下!” 韩小天此时气喘吁吁地从竹林里钻了出来,面露苦色一路小跑来到孟司的面前。 在冷溪谷口时就隐隐感觉事情不妙,等他钻过竹林看到在场众人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果然出了事,此时的他也只能一脸无奈地看了眼何子舟。 “老大,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了啊,给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不能说出去就好了,我之前……” 孟司一把揪住韩小天的衣领打断话语,眼神如同荒山中的野狼:“你还好意思提这件事!若不是你家之前有过从商的经验,懂得经商的规则,我早让你说不出话来了!” 何子舟吐出嘴里的血沫,反抗着压在身上的代居,他缓缓抬起头:“为什么……不能让我加入……冷溪谷……” 孟司丢开韩小天翻了一个白眼,高野在一旁哈哈大笑:“你真以为冷溪谷是茅房,谁想进就进?那倒不如让小须山所有人都一起种丹麻好了!” 高野蹲下来揪住何子舟的耳朵:“小子,你一没有修为,二没有经验,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能进冷溪谷?“ 何子舟没有理会高野,而是死死盯着眼前俯视一切的孟司,他与孟司眼神接触,把目光牢牢锁进孟司的眼里,双臂的疼痛让他双眉紧皱,声音凶狠嘶哑。 “如果……我能让丹……麻的产量翻倍呢?” 第二十七章 入伙 在场众人听完这句话皆是一愣,高野率先发出笑声:我还能让玄武门成为源洲第一呢!他拽住何子舟的头发,从储物袋中摸出堵着木塞的药瓶。 “等等!让他继续说。”孟司忽然制止住高野。 高野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去,又被孟司瞪了回来,他心中气愤,故意使劲按了下何子舟的头颅,松开手退后。 可何子舟却不再开口,依旧盯着孟司摆出一副不屈的样子,孟司嗤笑了一下,暗想这小子倒是有些脾气,又给压在何子舟身上的代居使了个眼色,代居站了起来在何子舟肩部的关节狠狠拍了两下,给已经弯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的双臂又接了回去。 “说吧,我倒是想听听你是怎么让我的丹麻产量翻倍。” 何子舟咬牙强忍着痛楚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道:“简单,把这片竹林砍了就行!” “放屁!老子就是因为这片竹林才敢在这里种植,不然玄武门那些长老在空中飞过,你当他们是瞎子会看不见这么大一片的丹麻?”孟司失去耐心,“这就是你所谓的方法?” “丹麻属性为阳,最忌阴暗与潮湿,冷溪谷天生幽僻,又有溪水汇聚在这,湿气的浓度简直就是小须山之最,丹麻在这里常日接受不到阳光照射,生长环境根本就是灾难,这样种植的丹麻会长的好?” 何子舟揉着肩膀,向着众人眼前红色的海洋努了努嘴:“丹麻正常的长势是三尺半,你们看看你们种的这些,超过一尺高的都算奇迹了,反正不砍掉竹林也无所谓,这只是改善的一种方法,总之冷溪谷是最不适合种植丹麻的地方了!” 何子舟讲完话,在场众人无一不瞪大眼睛一脸发懵,何子舟话语的好像真是这样的道理,让从未思考过丹麻种植环境的孟司错愕好一阵,过了许久孟司才回过神来:“你这小子……哪里懂得这么多?” “那本《低阶药草图鉴》里就有,都在那上面记着呢!”何子舟反过来笑着问孟司,“你不会一眼都没看过吧?” 孟司皱起眉头,在周围踱步思考起来,高野摸了摸粗粝的寸头,上前说着难听的话,孟司粗暴地将其打断,他从两年前在冷溪谷埋藏这个秘密之后,根本就没想过会有丹麻生长不利的事情,能够偷偷地种植以及贩卖丹麻本来就已经是一个高风险高回报的买卖,而随着种植的规模愈加扩大,他只能从小须山内部再找人手帮忙,这桩生意在地下市场已经初具规模,甚至已经与外面的一个买家达成了每月交付固定产量的协议。 可是去年那个叫邓驰的混蛋携了整整两个月产量的丹麻逃走,让孟司这个就不稳定的产业遭受灭顶一样的打击,外面的买家威胁孟司如果补交不上足够数量的丹麻,就将这件事捅给玄武门,孟司咬着牙硬撑,无奈只能再招韩小天入伙,这样一来冷溪谷的秘密变得愈发轻浮,他深知此事须尽快解决。 孟司最终又回到何子舟面前,俯下头来目光与之对视: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何子舟此时豁出去了,胸腔里烧起一团烈火,“当然你最好选择相信我,你可以让我先实验一段时间,如果没有效果,届时再封我的口也不迟。” “老大,我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韩小天轻声附和。 “有个屁道理!从一本破图鉴上看到点东西就说是道理,老大这你也能信?”高野铁了心要与何子舟作对,“不就是增加产量吗,我再开出几亩地种上,产量照样可以增加,堵上邓驰这王八蛋弄出的窟窿,包在我身上!” 孟司把眼神递给代居,此时这个最不愿意说话的古怪老头成了最后的决策者,代居淡淡地瞥了眼高野,惜字如金道:“我可不想做苦力。” “你……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伙!” 高野眼睛瞪的滚圆,脸色像紫色的茄子,孟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看着个子比他矮一头的何子舟,眼神头一次变得正式起来。 “看来我是真小瞧你了……”孟司背起手慢步离去,像一只胜券在握的头狼,“我只给你七天的时间,如果七天之后毫无效果,那你可就不止是说不出话这么简单了!” 何子舟拾起地上的储物袋,看了眼场中剩下的三人,高野眼神冒火像是吃人,何子舟心中冷笑,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自己捏着高野最揪心的把柄,对方当然要千方百计的给自己穿小鞋,妄想着也可以抓住自己的把柄。 而另一边的代居,刚刚还拆了自己的手臂,此时却像一个万事与我无关的闲人,自顾自地离开了,身边只有韩小天一个人,何子舟终于放下所有戒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冷汗早已湿透他的后背,他两只腿也像面条一样变得发软。 刚才自己在拿全部的勇气与孟司赌,他赌孟司一定看重这丹麻的产量问题,他甚至更进一步用了激将法,如果赌局失败,何子舟的嗓子恐怕就在这群野蛮人手里变成泡沫了。 韩小天来到何子舟身边,怼了他腰上一拳: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气了!都敢跟老大谈条件了!” “被他们逼的。”何子舟苦笑一声,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刚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面对孟司,如果像以前,他早就低着头顺着孟司了。 “你之前是真的有考虑过什么丹麻的生长环境这种事吗?”韩小天摇着头不敢相信,“有一说一,你刚才的那番话确实蛮具有说服力的。” “我怎么可能想过!我甚至都不敢想小须山会有这样一个地方!那是我在一瞬间想出来的不让我废掉的唯一理由,我也只能顺着说下去了!” 何子舟查看一眼储物袋中的寻天草,对着韩小天传音:“你拿到丹药了吗?我们该去找张鳞了!” “让那小子被花豹叼走吧!如果不是他也不会有今天这些事!”韩小天大声诅咒着张鳞,带着丹药的储物袋在他腰间晃荡。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到埋着张鳞的灌木丛,张鳞一见两人归来兴奋地举起手臂示意,韩小天又踢了一脚张鳞:“你还没死呢!” 韩小天把何子舟手里厚厚的寻天草碾碎成沫,一点一点地敷在张鳞的伤口上,又在药草上方滴了两大瓶药液,张鳞浑身散发出难闻的药草的苦香,何子舟想起自己刚来小须山的情景,也像面前的张鳞一样成为了一个人形药罐。 在给张鳞上药时,何子舟突然想起,小须山上六个修仙者中,只有他一人不知道冷溪谷的秘密,虽然平日里他也跟在孟司的屁股后面叫老大,但孟司好像并没有想法与他再分一杯羹,也许是张鳞修为太低,又不上进的缘故吧,何子舟默默想着,也不知对张鳞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给张鳞上完药后,张鳞发出舒适的哼声,在草叶覆盖下沉沉睡去,韩小天在地上贴了一张黄符,何子舟则拉着韩小天再次赶回小须山。 “韩小天,求你件事,帮我弄二十株丹麻来。”何子舟在木屋里埋头收拾着,对韩小天轻飘飘地说道。 “二十株?老大对冷溪谷里每一株丹麻都当宝贝似的供着,你杀了我我也没这胆子给你拿二十株啊!”韩小天像看疯子一样看何子舟。 “试验怎么能没有材料?”何子舟拍了拍韩小天肩膀,“放心,这二十株的责任算在我头上!” 韩小天摇着头去往冷溪谷,何子舟带着锄头奔向自己的灵田,两亩广阔的紫色土地上整齐的种着红脉果,早春的微风吹过,田里响起红色的风声。 等韩小天将装着丹麻的储物袋抛给何子舟时,何子舟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他在灵田中间徘徊,反复比对着田里受光照射最完美的区域,随后将那里的红脉果连根除掉,小心翼翼地栽下十株丹麻。 “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何子舟跳出灵田踮脚观望,韩小天竖起大拇指直呼绝了,丹麻在同样红色的海洋中与红脉果共同摇摆,莫不说在空中俯视,就是在灵田边上不仔细观察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何子舟又把剩下的丹麻栽在自己的屋里墙角内,虽然木屋内没有冷溪谷潮湿,但绝对和其一样没有阳光直射,忙完这些后何子舟擦了擦汗,韩小天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说……你有几成的把握?” 何子舟没有正面回答,他转头看向韩小天,眼神像屋外的阳光:“七天之后自会见分晓!” 时间匆匆流逝,在第七天上午,韩小天把灵田里的十株丹麻小心捧到何子舟的屋里,两人紧张对视,皆不敢先拿出自己的那份,何子舟咽了口唾沫,轻轻道:一起拿出来! “一……二……三!” 二十株丹麻参差不齐地摆在地上,韩小天边上的十株丹麻整整比何子舟边上的高出一倍,就连茎杆也粗实的多,欢呼声在木屋里飞旋,韩小天高兴地盯着何子舟: “你小子还真是个种地的天才!” 第二十八章 暴利 “合韵丹,一品下等丹药,和气安神,养韵固元,实乃是修炼入定时的最佳用品,瓶装二十粒,二百九十九块下品灵石!” “聚气丹!客官您眼光就是尖!这可是一品中等丹药,您要是想拿,给您个优惠,这一瓶五百灵石!” “百草液,这可是我们小店的镇店之宝!凝聚百种药草精华炼成,是实打实的一品上等丹药,就连炼气八层的修仙者也钟意于它,我看二位道友修为尚低……不知有没有足够的财力……“ 铺中的小二眨着眼打量着柜前的两位客人,皆是炼气一层的修为,两人年纪相仿,一个穿着云袖青衣神情轻浮,头发整整齐齐的向后束起扎着横簪,虽然服饰精致但还是不能掩盖廉价感,另一个人倒是穿着朴素没怎么打扮,这位皮肤白净年龄不大的少年,目光略微带着几分兴奋,不断在柜中摆放的丹药里扫来扫去。 店小二每日接触各色各样来来往往的修仙者,早就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看便知这两位是刚刚踏入修仙界的某处不知名的散修,想着来到南陵小市里长长见识,一般像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兜里是不会有多少灵石的,店小二心中暗暗揣摩,也就清楚眼前两人没什么油水可捞。 “刚才我看的这些丹药,皆来两瓶!哦对了,百草液要四瓶!”何子舟语气尽量保持平和,可还是忍不住激动地搓了搓双手。 “啊?这位客官……百草液一瓶可是要三千块下品灵石啊,您确定……您要四瓶?”小二被突如其来的要求吓到了,连忙认真起来。 “当然!”何子舟从腰间取下一只储物袋放在柜台上,“怎么?不相信我?” “不不……这这……从没有一位客人会一次性买这么多贵重的丹药,我……我得和我们家掌柜的说说……”小二被柜台上的重重的储物袋吓得脸色发白,嘴里的话也变得吞吞吐吐。 “哎呀……老樊!老樊!”在身后的韩小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扶着额头向店里面喊去。 “哎呦呦!来了来了!哈哈哈哈是韩老弟啊!”爽朗的笑声从青色的帘后飞出,接着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找鞋的声音,一个谢顶的八字胡挺着肚子走了出来,上来就踢了小二屁股一脚。 “这是我的老顾客了,玄武门的准弟子!你小子的眼色都让狗给吃了!”老樊吹胡瞪眼骂着小二,转过头时又换上笑容,“哈哈这是我这个月新招的看柜的,怠慢了韩老弟,见谅见谅啊!” 被踹了一脚的小二有些委屈,摸着屁股自顾自地小声埋怨:“玄武门准弟子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哥哥还在邹家做过活呢……” 本来换上笑脸相迎的老樊一听到这些话,登时脸色变了两番,他看向面前的韩小天,后者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现在玄武门的威信力这么低了啊,老樊你也可以的啊,招邹家的人接玄武门的生意……” 老樊的脸色一下子变成紫色,狠狠地给了小二一个耳光:“娘的,你这小子真是给我找茬啊,滚!赶紧给老子滚!再也不要回来!” 店小二哽咽着脱下店服,一瘸一拐地推开门走了,老樊又转脸赔笑:“嘿韩老弟莫要来气,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发现他还和邹家有关系啊,不知……今日和这位道友光临小店,要买些什么啊!” “带师弟来买些丹药!”韩小天一看对方直接撵走了店小二,也不再过分追究,拍了拍何子舟的肩膀,“就是之前让你帮忙鉴定向星花的那位主儿!” “诶呦!道友您也是小须山上的!不过看您有些面生啊,是新来的吧!嘿甭管您是不是新人,今日看在韩老弟的面子上,给您个八折优惠,外加一瓶一品下等丹药!” 趁何子舟轻点刚刚买来的丹药之际,老樊一把勾住韩小天的肩膀,悄悄传音:“我说韩老弟,你们这个月又薅了不少羊毛吧,一个新人能出手这么阔绰,老弟你却不把货转到我这儿,可有些不地道啊!” 韩小天暗自一笑,心想我们出的货你敢接吗!这一个月来丹麻的产量直线飙升,根本就用不着再薅玄武门那点药草了,不过他还是客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讲道: “老樊啊,我能将玄武门捞出的油水跟你分享,说明咱们就是朋友,作为朋友也应该互相信任,这个月我可忙着其他事情,腾不出时间来照顾照顾你的生意啊!” 何子舟在一旁听着韩小天的话语,不由得暗自发笑,心里却像屋外明媚的阳光,一个月前他终于说服孟司让自己上了这条船,孟司学着自己的法子,将冷溪谷里的丹麻分散着藏在灵田里,这样一来被发现的风险大大增加,可带来的利润也同时猛增,丹麻在阳光的照射下生长迅猛产量飞涨,就连高野也不得不佩服何子舟种地的本领,何子舟在短短几天里灵石拿到手软,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一夜暴富。 在历经赌场的围堵战之后,何子舟深深认识到战斗的厉害,修仙者通过修炼法术,掌控法器以及各种符箓与丹药的辅助,在与天斗争斗的过程中追求长生,何子舟暴富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将自己武装起来,想要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实力,丹药,法器,符箓这些一样不能落下。 何子舟已经从那个娘娘腔手中缴获过一把法器飞剑,在入伙冷溪谷的这一个月中常常把玩练习,现在的他只是缺少丹药和变化多端的符箓。 修仙界中丹药从低到高为一品至九品,像他这样的炼气一层的修仙者,一品丹药就足以满足所有需求了,至于二品甚至是三品丹药,等到以后再慢慢奢求吧。 收下装满丹药的叮叮当当的储物袋,何子舟与韩小天推开木门走出丹药铺,上午的阳光清澈耀眼,何子舟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心情愉悦: “接下来就该采购符箓了!我之前看到符箓的种类颇多,也不知该买什么样的好!” 何子舟神识探进装着灵石的储物袋,突然有些懊恼:“丹药买的太多了,我就剩三百多块灵石了!” “典型的暴发户作风!”韩小天道,“早就跟你说不要太张扬,一上来就花这么多,还给那店小二吓跑了。” “不过这些灵石也差不多可以买一沓下等黄符!”韩小天皱着眉头在后面抱怨,“你买这些东西自己来就好啦,非要拉上我干嘛!” “还不是因为韩师兄你比我懂得多嘛!”这下何子舟改成嬉皮笑脸的样子,“有你这百事通的人脉在,师弟我也不怕上当受骗了。” “道友!可让我逮着你了!法……法决!” 手腕突然被一只枯槁的手攥住,浑身铺满臭味的衣衫破烂不堪,何子舟惊恐的看去,发现竟是那天在赌场的瘾君子良子生,此时的他衣服已经彻底烂成破条,脸上肮脏混浊,双眼红的像只野兽。 此刻的他精神已经完全疯癫了,何子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不知所措,有些害怕地挣脱他的手掌,却又被他整个身子都扑了上来:“我看见你从丹药铺出来的!我知道你有灵石!我……不要法决了,借……兄弟些灵石,日后……日后兄弟我双倍……奉还!” “哎滚滚!他妈的刚买完丹药能有灵石?”韩小天看见这一幕直接上脚踹开良子生,拉住何子舟快步离开。 何子舟回头看去,良子生扑在街上不住的颤抖,眼神像老鼠一样空洞,周围的行人皆皱着眉头避开,他忽然想到什么: “他是……抽了丹麻……才变成这样的?” “南陵小市到处都是这样的瘾君子,为了丹麻倾家荡产精神错乱,今天算是倒霉让咱俩碰上了!”韩小天不以为然道。 “到处都是?” 何子舟猛地停下脚步,面前横七竖八躺着一大堆的人,身上发出难以接受的恶臭,何子舟小心翼翼地动一下身子,招起一大片成群结队的苍蝇和一道道呆滞木讷的目光,他们都还活着,在灿烂清澈的阳光里却如尸体般一动不动,他们双眼通红,皆是吸食丹麻的瘾君子 何子舟震惊的望着眼前景象,被他们的目光打在身上,如挨上一道道闷棍,他想起来冷溪谷的那伙人的所作所为,自己甚至还出了主意让丹麻产量翻倍,原来那些大批的丹麻经过腾挪,最后全都被眼前的这些人抽掉。 “哎呀有什么可看的!快走吧,不然又该找上你了!”韩小天急促的拉着何子舟离开。 “韩小天……”何子舟神情严肃,“咱们种的丹麻是不是全都卖给这样的人了,是不是抽掉丹麻的人……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那关你蛋事!”韩小天看见何子舟的神情,猜出他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摆了摆手,“他们自愿买这些玩意那是他们活该,咱们种咱们的丹麻那是为了生意!” “你不觉得……种这东西是害人的吗,不会觉得很无耻吗?” “少来你的同情善良心泛滥了!”韩小天不以为然,“你觉得无耻是吧,你刚才还用这钱买了十多瓶丹药,花钱的时候就不觉得无耻了?” 何子舟被说的哑口无言,顿时觉得储物袋里沉甸甸的丹药烫手起来,他紧紧握住储物袋,又想起地上那帮人的神态,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好了好了,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你想要活的威风八面呼风唤雨,不就得站在一大堆人的头上吗?再说了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愿意抽这些玩意又不是你强迫的,安心赚你的灵石就好啦!” 韩小天指着前方的店铺:“喏,前面那家的符箓质量就很不错,赶紧去……哎!你去哪儿啊!” “我不买了,有些事要办!”何子舟忽然甩开韩小天,扭头向后方走去,“多谢能抽空陪我,你先回小须山吧!” 韩小天看着何子舟的背影,在干净的阳光里忽然显得格外坚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二十九章 出事 马嵩涨红了脸踏在飞行法器上,清晨湿漉漉的空气不断拍打在头发和脸颊,令本来就心情不爽的他更加气急,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穿过重重雾岚,直奔小须山而来。 他实在没有想到二十瓶一品下等丹药和一万块下品灵石就这样打了水漂,自己明明与那个负责选拔的长老提前打了招呼,礼品与好话一个都没落下,到最后的时刻仍是没有选上。 那个遭瘟的老白毛!马嵩咬着牙咒骂,肚子里骂人的墨水都快搅成浆糊,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落选。 玄武门选拔外门弟子成为执事,本来三年为一届的位置到这一年已经期满,那些个年长且修为太低的外门弟子都挤着脑袋想要报名,他们是宗门里的最没希望和前途的遗弃品,倘若在晚年当上个一职二官,在宗门裁人时就有资本不被刷掉。 马嵩是这些没有前途的外门弟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只是因为他负责联络那座全是凡人的小须山,当其他竞争者听闻他就是负责小须山的那个倒霉蛋时,都笑的前仰后合,气的马嵩咬着牙不敢还口。 哼?倒霉蛋?他们那些蠢货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油水可捞!一群混吃等死的懒驴! 马嵩涨红着脸破口大骂,他低头看着漫山遍野种着红色和金色灵田的小须山,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若不是这帮突然闹出来的凡夫俗子,老子也不会过来看你们,就不会挨这般笑话! “孟司!一群遭瘟的……孟司!给老子滚出来!” 马嵩几乎是从法器上跳下来的,落在小须山上就破口大骂,半山腰上弯腰耕种的人都傻了,从没见过脸红的像猴屁股似的马师兄,连忙屁滚尿流地去传话。 “他娘的赶紧滚出来!你这小子装什么孙子!赶紧滚出来!老子要进行临时抽查!” “怎么回事?姓马的怎么突然来了?”孟司惊着脸色从蒲团上跳了起来,紧接着高野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 “老……老大!姓马的来了!说要搞什么临时抽查!” 心中猛地咯噔一声,孟司慌忙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大把的散灵丹,一股脑全吞入肚中,他嘴里支吾着嘱咐高野:“快去通知其他人,别漏了馅!” 孟司在屋里拼命运转灵气消化散灵丹,他紧了紧身上绣着祥云的黑皮腰带,整理表情清清嗓子,推开木门迎着朝阳奔向马嵩。 “马师兄不告而访让师弟颇感惊讶,招待不周还请师兄见谅!” “少说这些客套的屁话!”马嵩见到孟司的第一眼火气更盛,“你种的灵田呢?老子要检查你的灵田!” “马师兄莫要说笑了……您知道的……我哪还亲自种田啊……”孟司努力压制住体内还在混乱的灵气,压低声音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马师兄您看这两瓶一品中等丹药……” “想要贿赂老子是吧?”马嵩好像被戳中痛处,“老子不吃这一套!赶紧带路!要是看不见你种的灵田,老子让你永远离开小须山!” “马师兄……你不要得寸进尺……”孟司脸色缓缓拉黑,他重新收回两瓶丹药,语气开始变化,“马师兄今日突然到来,是我招待不周,可若是你硬要找茬,这就不是我的过错了!” 马嵩气的笑了起来,肩头随着笑声一上一下,他想起来自己面对同门的弟子嘲笑的眼神和选拔长老高高在上的神态,自己在玄武门时就不受任何人待见,如今到了小须山还被这帮人使了眼色,他只感觉胸中有股闷气在膨胀,膨胀到让他忍无可忍。 “老子今天就要找你的茬!” 不顾其他人的阻拦,马嵩转头便向四周的灵田走去,他驼着背面色潮红,活像一只缺了水的龙虾。 不好! 孟司看见马嵩走去的方向,那片种着红脉果的灵田里惨着一半挺直的丹麻,倘若任其靠近必然会露出马脚!他眉头紧锁,心中隐隐升起杀意,不知道这老货今天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到小须山上来撒气。 孟司踏步向前一把拽住马嵩的袖子,一旁的高野见状连忙暗自运转灵气。 “你他妈的敢拽我的衣服?”马嵩气的肺都要炸了,今天的他属实是碰了一鼻子的怨气,他嘴里不住地念着好好,右手翻出一张黄符,火焰哧的一声在符纸上燃烧。 “给老子滚!” 带着火焰的黄符呼啸而来,孟司的瞳孔缩成针尖,他再也压不住自己的力量,抬起拳头以更快的速度砸在马嵩的胸口,马嵩大叫一声飞了出去。 “造反了……” 狼狈的身形压倒大片的药草,马嵩颤颤巍巍地捂着胸口坐起身子,他眼神突然瞥见身上掉落的碎片,他用手指捻起来搓成细沫,放在鼻子上一闻,顿时脸色大变,他也不顾身上的疼痛,指着孟司大叫: “你……你竟敢种丹麻!” “给我上……做了他!” 孟司终于不再隐藏修为,炼气四层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在一旁早就等不及的高野率先冲了上去,代居犹豫了一下,回头问道: “这么做会不会出事?” “早就出事了!”孟司碎了一口唾沫,“要不是这老货找茬也不会出此下策!他已经发现丹麻的秘密了,趁他还未向玄武门报告先做掉再说!” 高野已经掏出一把匕首,这把下品法器在灵气的催动下发出绯红色的光芒,两侧的刀刃竟然如锯齿般咂咂运转,高野反握匕首面带杀意,直刺向马嵩的心脏。 “反了!反了!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 马嵩抬手掐诀,一面冰蓝色的半透明灵盾轻然浮现,在匕首碰到身子的前一刻抵住了攻击,马嵩从地面跃起,两张爆火符穿过盾体飞到高野面前,火焰与热浪同时爆炸,高野捂着眼睛向后退去。 马嵩眼前突然寒光一闪,白花花的刀光在晴天里亮的出奇,直向他的脑袋劈来,此刻已来不及收回灵盾,他左手一拍储物袋,顺势掏出长剑抵住刀光,刹那间火星四溅。 在耀眼的光浪后露出代居没有表情的面庞,马嵩见状心头大怒,炼气五层的灵气在他体内翻滚,侧身大力猛踢,代居像打翻了的簸箕飞了出去,马嵩破口大骂: “区区炼气三层的莽夫!也妄想可以打败我?” 孟司紧紧盯住炼气五层的马嵩,修为的差距将他们几个狠狠压住,他冷静地给另外二人传音:“我们三面包抄,一起上!” 三人瞬间开始走位,在半人高的红脉果与丹麻中踏出嚓嚓的声响,空中,地面,身上,到处都是残败的红色叶瓣,阳光斜斜地从天空射下,代居率先捧出大刀砍去。 在刀身与马嵩的灵盾碰撞之时,高野身形迅速,鬼魅般从马嵩身后钻出,手里的匕首反出耀眼的红光,马嵩要紧牙关又拼命用长剑防御,谁知高野的身形一下子矮了下去,长剑与他的颅顶贴着擦过,高野双腿夹住马嵩的腰,双手扣住马嵩的右手,以身体的重量向下拖去。 马嵩大骂,他丢下长剑,左手疯狂向高野的面部挥拳,此时忽然凉风乍起,马嵩没来由地寒毛倒数,旋绕在身旁的蓝色灵盾突然掉在地上,他弯腰想要拾起长剑,身躯却一下子定格。 胸口缓缓推出一把绣满暗纹的短剑,紫色的纹路经过血液洗礼耀出点点光辉。 “你今天不该来这里。” 血液滴答滴答地顺着剑尖落在地上,孟司的声音从耳后幽幽传来,像山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霸。 马嵩脸色开始变得痛苦,他用尽浑身力气甩开众人,踉跄着向前跌去,同时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土黄色的传讯符,双手拼命开始掐诀。 “你们……这群遭瘟的蛆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些事……” 马嵩猛地回头,鲜血在他嘴角肆意横流,他露出最后疯狂夸张的笑容:“你们不得好死!” 黄色的传讯符发出惊鸣,瞬间化作虹光弹了出去,在鲜艳的晴空里画出长长的弧线,直飞向玄武门那两座铁塔般的山峰,孟司神色大变: “不好!这老货用精血催动了传讯符!快拦下来!” 高野顶着鼻青脸肿的脑袋迈开步伐,脚下却被拌了一下跌进灵田里,孟司骂了一声废物,来不及犹豫便掏出飞行法器,身形如箭般向虹光追赶。 马嵩半跪在原地还在大笑,代居跳上前一把扭断了他的脖子,高野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拨开眼前苦涩的药草,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天空,在朗澈无云的晴天里,传讯符飞了大半里地,终于被孟司一把抓了回来。 还留在原地的高野和代居同时松了口气,孟司得意笑了起来,传音符在他手中燃烧,就在他准备降落时,掌心中的火焰突然爆炸,一道速度更快的虹光窜天而去,刺耳的破空声爆出音浪,在整个小须山上冲撞回旋。 金蝉脱壳! 孟司无力地看着传讯符消失在苍穹不见踪影,心头升起笼罩死亡的预感。 “怎么办老大?”高野惊慌失措地向空中大喊。 孟司表情凝重,像是掉了漆的死人蜡像,他挥了挥手快速降下身形: “走!带着能带的丹麻赶紧走!” 此刻的孟司眼神再无镇定,他心里已然没有留下来的念头,如今一切都完了,被马嵩这个该死的老货全都坏完了,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 他最后再望了一眼小须山,留在这里就是等着被玄武门的黑金闸刀砍头。 “你们想去哪里。” 一道神识像闪电从天而降,直直扫在孟司身上,恐惧如滔天的洪水,在孟司身上疯狂冲泄,他听见这个声音,如听见地狱勾魂的恶鬼,纵使他炼气四层的修为也颤抖成筛,高野与代居二人同样如被锁魂。 孟司缓缓转过脑袋,一位面无表情地白衣青年立在半空,巨大柔软的云层在湛蓝的苍穹无声悬浮,青年身后就是嵚崟拦天的玄武山峰。 “凌……凌朗!” 第三十章 血战 “宗门怎么会这么快就派人过来!而且……还是这个家伙……” 炼气七层的修为在小须山的天与地间慢慢展开,神识如雷般滑过地面种种迹象,断了脖子的马嵩倒在酱色的血泊中,大片凌乱的赤色丹麻在风中无声摇动,早就吓傻的凡人缩在山脚发抖仰望,空气里浮动蓝紫色的微光。 凌朗紧紧攥住双拳。 “玄武门念你们可怜,便赐予你们土地,念你们弱小,便教你们修仙之法,可你们……不仅不心怀感激,反而去种百害无利的丹麻,辱杀我宗门弟子,根本没有将玄武门这三个字放在心上,你们……实在是……” 半空中风势陡然变紧,凌朗声音如同冰窖:“罪该万死!” 噼啪的电鸣声乍起,虚幻的九节灵鞭在电光中节节浮现,凌朗手执灵鞭如降世雷神,粗长的鞭体在空中舞动成怒龙,紫蓝色的电弧在凌朗身侧穿梭,孟司只觉得毛发悚然立起,他扭头如折了尾巴的败犬狂奔。 “跑!” 凌朗舞动灵鞭,灵鞭在空中刷出一道残影,翁鸣的破空声带出一条耀眼的弧光,这把下品法器无论从什么方面考究都是上等中的上等,炼气七层的灵气恰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凌朗握住它像是抚住一条暴虐的巨龙。 眼前只是闪过一道电光,鞭痕凭空出现在孟司身前的地面,烧焦的泥土散发出骇人的气味,孟司的魂都要被这一鞭吓飞,若不是他及时刹住脚步,凭他的身躯此刻已经裂成两截。 “老……老大!根本逃不掉的!” 高野声音颤抖,眼泪齐刷刷地滑下来,上空那道身影压的他喘不过气:“老大……要不我们认错吧……兴许能免一死……” “谁也不许认错!”孟司脸色血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此刻的他血压飙升,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妈的!不就是炼气七层吗!老子跟你拼了!” 孟司服下大把的丹药,也不顾是什么种类,刹那间身体灵力大增,他抬手祭出短剑,短剑飞鸣刺耳,速度如电般直刺向空中的凌朗。 “高野!代居!给我上!灭了这个杂种!” 孟司声音癫狂失智,他瞪大眼睛动用神识操控短剑,像要吃人一般盯着飞行的短剑向凌朗扎去,凌朗面不改色抬手撑起一面灵盾,竟与马嵩飞法术别无二致,短剑叮当一声撞了上去,没有留下一丝刮痕。 孟司大惊,体内的灵气因为丹药的缘故开始乱撞,他长吼一声,看向身旁的高野和代居,血红的脸颊开始发紫: “你们都给我上啊!” 代居直直的看着孟司,眼神露出异样的光芒,他一边摇头一边向后退去,手中掐着一张神行符:“一切都完了。”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不死,你要干什么!” 未等孟司说完,代居猛地向他丢出一张黄符,黄符爆炸烟雾四起,爆珠如同雨弹噼啪地打在孟司身上,代居扭头钻进烟雾,眨眼间跑的无影无踪。 “啊!” 疼痛已经让孟司麻木了,血液从他身上的弹孔里狂流不住,他再也立不住脚跟,惨叫着也跌进雾气中。 高野颤抖着看见眼前这一幕,再无往日凶狠般模样,他的鼻涕和眼泪已经混成一排了。 “不要走……” 高野只觉得脚踝被人死死攥住,他低头看去,孟司现在像一只鬼魅,眼神紧紧盯着不知所措的高野,高野第一次从他眼神中看到了乞求。 他看了看已经跑远身形迅猛的代居,又低头看向血肉模糊的孟司,内心的挣扎让他失了禁,他大哭着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一群野兽。” 凌朗冷眼看着脚下的情境,万万想不到地面上的垃圾货色竟然牺牲同伙来选择跑路,他神识追向跑远的代居,神情冷漠如冰。 他驱动身形,脚下踩着的飞行法器终于现出真容,一对覆盖熊熊火焰的火轮呼呼运作,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只听见山后传来一声惨叫,凌朗提着代居的人头重新驶了回来。 “该你们了。” 地上烟雾突变,一把匕首纵然穿过雾气,凌朗没有防备,一时间矮下身体躲避,就在这一刻,两只粗壮的熊爪从雾中伸出,紧紧扣住凌朗的脚腕,凌朗心念一声不好,熊爪的力量猛然爆发,狠狠将他从飞行法器上拽了下来。 凌朗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由心神震怒,他左手飞快起决,念了个避尘术,清光乍现烟雾瞬间消散,眼前的一幕让凌朗瞳孔地震,孟司浑身沾血,俨然成为血人,血液的乱横让他面目狰狞,他的手臂此时竟然兽化,两条与人不成比例的熊膀安装在孟司的身体两侧,肌肉拉紧的声音嘎吱爆响。 “是化兽符么……” 凌朗内心有些惊讶,但瞬间又生为怒气,想不到这帮人竟然连一等黄符都搞得到,不知道他们已经偷摸发展成何等样势! 身上突然紧紧缠住东西,凌朗下意识挣扎,高野此刻神不知鬼不觉地锁在他身上,欲以炼气三层的身体拦住凌朗,恐怕这是以命相博! 忽略了这个家伙……凌朗皱起眉头,他扭动胳膊想要甩开这块泥巴,忽然发现一时间竟动不得分毫。 “老大!不动手更待何时!” 孟司吼声如雷,双臂的肌肉在此刻膨胀,褐色的毛发在空中乱动,熊掌挥动间拉出无可匹敌的力量,仿佛是这双熊臂拉动孟司而非他驾驭熊臂,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拳头便横空砸了过去。 不好!凌朗瞳孔缩成针尖,他拼命念动口诀,飞快地在面前结成一道灵盾,烟雾四起,震耳的碎裂声飞向空中,蓝色的灵盾变成碎片遁入虚无。 凌朗狼狈地倒飞出去,一路飞进红黄相间的灵田,他仰躺在丹麻和红脉果铺成的软席上,草屑和昆虫在他眼前乱飞。 红色的血丝爬满眼白,凌朗抹掉嘴角的血迹缓慢立起身,一向少言寡语的他此刻无比地想骂脏话,自己……自己竟被炼气四层的家伙打成这般模样,本来以为小须山上都是些臭虫,可偏偏自己被臭虫打了脸,若是这一幕被外门那些家伙看见,定要笑话凌朗这般囧样,该死的家伙…… 凌朗挥了挥手腕,杀机如洪水般泄了出来。 眼前的孟司掏出飞行法器,摇摇晃晃地跳上去催动逃离,哼……想逃?凌朗不屑地笑出声。 他神识跳动,一柄下品法器迫不及待从储物袋里钻出,绕着他转圈翁鸣,凌朗刚要迈步,脚下又被一双手拦住,他气急败坏的低头,断了双脚的高野正死死抓着他的脚腕。 “烦人的臭虫,给我死开!” 凌朗运转灵气聚在右脚,狠狠跺在高野的背上,这一脚下去高野的脊椎断成两节,钻入骨髓般的疼痛冲进高野的大脑,他颤抖着吐出血块,手掌竟然攥的更紧了。 “老大……快……走……” “放手!放手!放手!” 凌朗不断猛踹高野的背脊,他的后背肉眼可见凹了进去,酱色的血液如同喷泉一样浸染了凌朗的全身,高野眼神逐渐涣散,只是嘴里还在念:“快走……老大……快走……” 凌朗失去耐心,杀意爬上他的脸庞,神识操控长剑横向劈去,高野的双臂齐刷刷断掉,凌朗踢开他像踢开一具轻飘飘的人偶,高野携着鲜血滚在碎乱的丹麻上。 “高野!” 孟司回头看见这惨烈的一幕,不觉间眼泪横飞身抖成筛,这个忠心耿耿的寸头虽然平日里总是惹祸,总爱到集市里寻花问柳,自己不是怒骂就是惩罚,可高野也全无怨言,此时此刻的他脊椎碎掉双臂齐断,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只为了……只为了给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大争取逃跑的时间……这个蠢货…… “老子他妈跟你拼了!”孟司再也顾不上什么逃命了,转头又杀了回来,胸中憋着一股冲天闷气,他现在只想要了眼前这个人的命! 双臂再次挥舞起来,孟司涨红了脸从空中俯冲飞下,没有之前的控制,凌朗身形自由侧身躲过,白色的剑光闪现,两条粗壮的手臂飞向旁边,扯出猩红的血液,孟司睁大眼睛趴倒在地上。 他双腿在地上猛蹬,颤动着用肩膀支起身体,最原始的机能支配身体挣扎求生,疼痛已经无法形容这时的感觉,凌朗飞起一脚踢来,就如刚才的高野,孟司在灵田里翻滚,一直滚到了山下。 身上沾满了泥与血,孟司再也没有力气动弹。 他渐渐转过头,眼神扫过之处,小须山上剩余的凡人们惊恐的挤在石磨下面,姜老头紧紧搂着老伴和儿子,看见孟司鬼一样的眼神和浑身是血的模样,顿时裆中一震,不自觉地尿了出来。 “你们……” “你们都给我上……” 孟司嘴里吐出声音。 “都给我上!杀了他……我把所有财产都分给你们……” 众人挤的更紧了。 “你们为什么……不上……我是你们的老大……我……罩……罩着你……” 没有一个人敢与之搭话。 “呵……” 孟司笑了出来,带出满嘴的血沫,此时的他嘴里只有呼出的气再没吸进的气了,阳光透过厚重的云陆落在他脸上,孟司的脑中开始走马灯,此生的一幕幕在他眼前略过,不甘……不甘心啊……他眼神迷离,直到看见了一个人影。 “何……子舟……” 孟司眼神又聚了回来,回光返照般发起光亮,何子舟……这个家伙,就是这个家伙……若不是他的主意,丹麻根本不会大摇大摆地种在外面,马嵩就不会发现……高野也不会死……自己还有挣不完的灵石……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就是他……罪魁祸首! 这该死的畜生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他不出来受死!他也要死……他也要死! 孟司躺在地上低吼起来,胸中的闷气顶在喉咙,双眼已经被白雾遮蔽看不清任何东西了,他在生命最后一刻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何子舟!!” 第三十一章 嫌疑 “阿嚏!” 何子舟扶住柜台打了个喷嚏,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鼻涕,不知是谁在念叨他。 “这位道友,您确定把这些丹药都退掉?”老樊目瞪口呆地听完何子舟的话,只觉得天旋地转,刚才还兴致勃勃地大把花钱,眨眼的功夫又跑回来退掉,哪有这种事! “也不算退掉……”何子舟摸着下巴沉吟,“就留一瓶百草液和一瓶聚气丹好了,剩下的……” 何子舟敲着柜台询问:“晚辈其实想问一下,有没有什么丹药可以医治丹麻的瘾性?” “哎呀!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竟然是个烟鬼啊!”老樊惊讶拍了一下巴掌,表情恍然大悟。 何子舟有些无语,他想要张口解释,却找不到一个正当理由,老樊接着道:“我看你面色还算红润,应该还没有太大瘾性,这玩意儿一旦沾上可没有法子医治。” “这样啊……”何子舟暗道这丹麻竟如此厉害。 “不过……倒是有法子减缓这烟瘾。”老樊披上外衣走进里屋,翻箱倒柜寻摸半天,端着一个小盒走了出来,“红薄荷,低阶药草,犯烟瘾了就把它嚼上一嚼,虽不抵丹麻,可也能解燃眉之急。” “那些瘾君子除了醉仙膏就痴迷这东西了。”老樊自顾自道,“这东西的价值可不菲啊!” “将剩下的丹药全换成红薄荷吧,能换多少是多少!”何子舟打定了主意。 “得嘞!”老樊转身摆弄秤杆,何子舟听到他小声嘀咕道:“还小须山的呢……哎可惜了,玄武门可不会要一个烟鬼。” 拿到红薄荷,何子舟道了声谢,临出门时犹豫了一下,回头解释道:“晚辈不是烟鬼。” 推开门再次来到大街上,何子舟立在原地寻了几眼,果然又见到一个身影一瘸一拐地向自己奔来,良子生笑出声来,露出满嘴的黄牙: “我就说道友没有这么无情!交……交个朋友!” 何子舟有些嫌弃的避开良子生的拥抱,丢给他一个包裹:“不要再缠着我了!” 良子生急匆匆地拆开包裹,看到里面的东西,顿时两眼放光,掏出一把就塞进嘴里,对着何子舟直竖大拇指:“好人……好人啊!” “我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何子舟声音渐小,“只是为良心买个账罢了。” 他看见过那些因为丹麻而走投无路的人们,一下子知道丹麻是个什么样的祸害,自己却还不知情地成了丹麻贩子的“狗头军师”,何子舟拿出剩下的红薄荷来到那群躺街的烟鬼前,蹲下身子分发给众人: “以后不要再抽醉仙膏了。” 看见他们争先恐后地去抢红薄荷,甚至没有正眼看自己一下,何子舟便知这句话算是白说了。 算了,就当自己买了个良心债吧,何子舟安慰自己,这时良子生又凑了过来: “道友……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定了,我看人一向很准,你能成大事,这个法决——我一向不给人看的,就赠予道友了,你帮我我也助你……朋友!” 何子舟被强塞下一本小册子,他低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未魇决”三个字,心头不觉一动,这是……那本修炼神识的法决! 这下他不再客气,老老实实道了声谢,见时辰已经耽误许久,便揣下法决别了良子生,连忙向小须山赶去。 这可是他见到的第三本法决!何子舟一路上激动不已,他隐约觉着自己的神识并不寻常,能够穿过炼气八层方能穿透的禁制,让他有些怀璧其罪的感觉,因此就连韩小天也没有告诉,倘若哪天被大能发现,自己也好有这部法决解释…… 思绪正乱飞间,脑袋突然中了一个石块,何子舟停下身形四处观望,韩小天猛地从一旁草丛里钻了出来,捂住何子舟的嘴: “想活命就闭上嘴,不要动!” 何子舟别这一出弄得莫名其妙,他刚想传音回去,忽然注意到某些异样,前方的小须山上不知何时挤满了人,天上立着一道黄袍身影,何子舟心脏砰砰直跳,御空飞行,那是筑基期修仙者才会的神通! 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玄武门来人了?怎么会来这么多?甚至是筑基期的长老……自己现在还擅自离开小须山,会不会受罚?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莫不是……冷溪谷? 万千念头在何子舟心头滑过,想到最后一个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是吧……看这架势不会真的是冷溪谷吧! “你们两个!可是小须山上的弟子!” 正当何子舟纳闷之时,山头上突然冒出一名白衣执事,手执瓦面金锏,戒备地朝着二人走来,他神情刚正,炼气五层的神识在何子舟身上来回扫动,韩小天悄悄按住有些慌乱的何子舟,上前拱手道: “弟子二人确实是小须山上的,敢问师兄……小须山发生了何事啊?” “来的正好!”那名执事一下变了脸色,跑上前来将两人踹到在地,何子舟不敢反抗,倒是韩小天吱哇乱叫起来。 “哎呦!师兄这是做什么啊!我……我们犯了什么罪啊!啊!我的后背!轻点轻点!我……我不能呼吸了!” “闭嘴!” 白衣执事跪在两人身上,用膝盖死死压住二人的脖子,他扯出腰间的绳索捆住手腕,掏出传讯符传信: 凌长老,我找到剩下的两个叛徒了! “啊?叛徒?这……这罪名何来之有啊?” 何子舟的一侧脸被狠狠压在地上,他只能歪着脑袋向上看去,倾斜的视角里缓缓走进一双白玉鹅顶靴,何子舟脖子被压的生疼,忽然感觉身体被一股力量掠走,接着扑腾一声又被扔在闹哄哄的人堆里。 身上多出十几道上下打量的神识,其中那道筑基期的神识让何子舟胆战心惊不敢抬头,他用余光扫了眼周围,小须山上所有凡人被圈在石磨下面,双手皆如阶下囚般牢牢捆住,姜老头靠着妻儿把头深深埋进草棵里。 何子舟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孟司他们,倒是张鳞一脸不以为意跪在人群中。 何子舟悄悄挪到张鳞的身旁,夹着声音问道:“张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怎么知道。”张鳞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他跪下时肚子上的刀疤像火一样阵阵发疼,“我好端端地躺在屋子里睡觉,就被这帮人揪了出来,好像老大他们犯了什么事情。” “不许交头接耳!”白衣执事用手中的金锏猛敲在何子舟两人的后背,何子舟顿时眼前一阵眩晕,他猛烈咳嗽几声,耳边突然安静。 “骇人听闻!简直骇人听闻!”那个穿着白靴的凌长老捻了捻手中的丹麻,愤怒地丢下捧着的玉圭,怒气冲冠走上前来,筑基期的修为压制一切,“张鳞,韩小天,何子舟,给老夫滚出来!” 此时无人再敢发出半点声音,张鳞皱着眉头缓缓直起身子,何子舟惊恐地去寻找韩小天的身影,完了……完了,这点的三个名字正是小须山上拿着法决修仙的人,刚才就没看见孟司高野他们,必然是丹麻的事情出了差错,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发现?看不见高野的人影,难道他们带着丹麻自己跑了,而留下何子舟几个背锅? 心里像揣了兔子一样上窜下跳,韩小天这时也瑟瑟的站了起来,何子舟回头拼命地看向他想要询问如何是好,他却不经意地丢来一个不要慌乱的眼神,何子舟咬了咬牙,也只能跟着站起身子。 “好大的胆子!你们竟然……敢种丹麻!还妄想逃跑?若不是我儿路过小须山,还不知你们能闹到什么样的地步!你们的同党……那几个低等畜生,更是十恶不赦难以启齿!光天化日之下就杀害同门师兄,简直天理难容……” 凌长老的这一段臭骂让何子舟听的心惊肉跳,杀害同门师兄?逃跑?他眼神扫到凌乱的灵田里,马嵩的尸体上盖着平整的白布,红色与绿色的药草零落地点在上面,自己离开一上午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啊,孟司他们……是疯了吗? “什么丹麻……我不知道。”张鳞撇了撇嘴。 “我也不知道!”韩小天连忙附和,涨红了脸解释,“我和老大……不!是和孟司根本就合不来,孟司他们几个一直偷偷摸摸的做些事情也从来不带上我,我说他们怎么一直背着我们呢,原来是做了这些事!凌长老在上!您可要明察秋毫不能冤枉好人啊!” “我……我也不知道此事。”何子舟内心慌乱,在最后也附和道。 “都不知道?”凌长老倒是冷笑了起来,“好好好,我当你们是块犟嘴的滚刀肉,如今真是恶心我来了,王长老留下你们这些臭鱼烂虾,简直丢他的脸面!我今天就替他清理门户!” “等等!凌长老可要三思啊!”韩小天轻轻咳了一下嗓子,“我素来听闻凌长老是玄武门里的第一司官,是个向来公正严明的大人物,凌长老如今加给我们这些罪行,可要讲证据的啊!” “我根本就不知道丹麻是个什么东西,我在小须山一直坚持完成王长老的任务。”张鳞摆出难看的苦瓜脸,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着韩小天与何子舟道,“你们不会真和孟司搞什么丹麻吧?” “你他妈能不能少说话!”韩小天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他咬牙切齿地给张鳞传音。 “怎么不见孟司高野他们几个啊?”何子舟也加入进来,“这次是真出事了,现在怎么办啊?” “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韩小天努力调整表情,“就记住一点,装傻!” 凌长老恨恨地盯着眼前三人,三人像三颗歪扭的大葱立在人群里,挤眉弄眼地互相交流眼神,韩小天的一番话让他止住没有动手,他的确没有证据能够定下他们几个的罪行,他手下一帮人在小须山上翻了个底朝天,只在山后的一处溪谷和北面山坡的灵田里找到了丹麻,这帮臭鱼烂虾精明的很,一点纸面上的记载甚至交易的记录也没有发现。 现如今他也不好擅自动手处理眼前这些臭虫,那个叫韩小天的一句话戳中凌长老的要害,一来这些是王长老留下的记名弟子,二来如果没有证据就斩决弟子会让他的名誉大损,现在玄武门门内正在换职,正是非常时刻,任何一点波折足以让他处于风口浪尖。 但是他们肯定与其有关,那帮瑟瑟发抖的凡人尚且不知,这三个炼气一层的修仙者一定参与其中,凌长老眼神如火,呼吸间像一头被惹怒的雄狮。 “父亲。”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见局面无法开展,凌朗捂着胸口走上前来,何子舟注意到这个脸色冷酷的青年,“那个首领在临死前曾叫着一个名字。”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一震,凌长老表情一喜:“叫的谁的名字?” 凌朗抬头看向人群,眼神轰隆地撞在何子舟脸上,何子舟心脏突然收紧。 “何子舟。” 第三十二章 王长老 何子舟一下子呆在原地,像是十八道闷雷在他脑海里敲响,我的名字?韩小天和张鳞也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别开玩笑了,孟司在临死前怎么会喊他的名字,孟司那种人……那种窝在山里的土匪头头,在临死前怎么也应该喊着灵石和法决,甚至可能会喊“我不甘心”这种热血冲天的话,他死前怎么会喊…… 等一下!孟司死了? 又是十八道闷雷炸响,电弧噼里啪啦的在何子舟脑中乱窜,孟司死了?他这才注意到在一群白衣执事的身后,一棵高大的槐树上挂着三具尸体。 何子舟眯起眼睛感到一阵眩晕,孟司死了,但是他妈的为什么要在死前喊我的名字? 何子舟这一刻才陡然发觉这次事故的可怕性,就连孟司也被他们砍了人头,就是这个叫凌朗的青年杀的吧,好像还是凌长老的儿子,炼气七层的修为果然厉害,孟司这个王八蛋,就连死也要踹上自己一脚…… “何子舟!冰洛草和丹麻是不是你在贩卖?” 王长老的质问让何子舟从已经飞远的胡思乱想中跳了出来,他刚想说哪有什么冰洛草只有丹麻,忽然打了一个激灵,顿时如掉冰窟。 好险啊……这个凌长老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如果他脱口而出刚才心里的话,就是说明了他知道丹麻的情况,那直接可以给孟司的陪葬了,他脑门冒出一排冷汗。 “弟子实在不知道孟司所做的事情,丹麻是宗门严令禁止的药草,弟子不敢去做。”何子舟突然想起装傻二字。 “那为什么孟司死前要叫你的名字?定是你跟他们狼狈为奸同流合污!”那名拿着金锏的白衣执事一脸正气,在凌长老旁边义正言辞地问道。 这是什么逻辑啊……何子舟内心无语,难道他死前喊“玄武门万岁”,意思就是玄武门上下跟他一起贩卖丹麻是吧? “说来难以启齿,弟子与孟司一直有所不和,往日里孟司也常常寻弟子的麻烦,这些其他人也可以证明。” 说话时何子舟回头看了眼众人,韩小天一直点头,他又继续说道:“至于孟司死前喊弟子的名字……恕弟子直言,孟司平日里心胸狭隘,可能他在临死前还未消除芝麻大点的怨气,当然这些只是弟子的臆测,至于真实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说完的何子舟像卸下千斤重的担子,冷汗已经打湿他的后背,他不想让人看出紧张可还是抑制不住搓着手指,这些话是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说出来的,何子舟已经准备将“装傻主义”贯彻到底了。 他发誓如果可以混过今天这一关,以后再也不碰丹麻这个恶心的玩意。 “凌长老您真的多虑了,我们……弟子是真的不知道啊!不信您盘问盘问这些凡人,三十多张口总不能编的滴水不漏吧。”韩小天语气真挚,表情都快哭了出来。 “父亲,还在浪费什么时间!叫我用‘索神术’催个几遍,他们就全都招了!”凌朗咬牙切齿,眼神扫向地面时尽是冷漠,“若不是我恰巧在小须山旁边,这帮臭虫早就逃了!” 凌长老努力平复情绪,挥手制止住凌朗,现在身为刑法部长老的他,在如今这个当口最不能做的就是严刑逼供,就在众人对峙之时,围观的外门弟子中有人突然喊道: “王长老来了!” 这一声如掉入湖面的石头,安静像激起的波纹在场中扩散,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天空,蔚蓝的苍穹中正飞来一道身影,凌长老眼神犀利如光。 “诸位弟子,老夫来迟了!” 何子舟仰头看见王长老白须灰发,衣衫猎猎踏风而来,颇有游历四海的仙风,这个从他进小须山就一直悬在头上的人物,现在终于目睹了真容,韩小天这时偷偷传音道: “我们的机会来了!” “王长老您终于来了!”韩小天吸溜一下鼻子,当场哭了出来,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拜,“王长老可要为弟子们做主啊,贩卖丹麻和杀害马师兄的是孟司那几个叛徒,与我们无任何关系啊!” 韩小天这一出好像起了个头,那些凡人们也都明白自己是归在这位从天而降的王长老的门下,如今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竟也都跪下哭求,小须山上顿时哀嚎四起。 凌长老展开修为哼了一声,将哀嚎声压了下来:“王长老,这就是你所谓的‘凡间弟子’?” 场中又多出一道筑基期的修为,何子舟心跳猛地加速感到眩晕,竟不自主的有种压迫感,他同其他人一样趴在地上不敢抬头,两道修为在他们头上交锋,何子舟感觉自己像一只飓风下摇摇欲碎的蚂蚁。 这交锋只是一个回合,两方便各自收回修为,何子舟冷汗直流,他抬头看去,王长老立在半空,遮住大半个太阳,像一尊无冕的神像,他声音温和地说道: “诸位弟子莫怕,小须山上的事老夫已有听闻,这期间种种缘由我也知晓,有罪的人老夫当亲自斩之,若是无罪……却被冠以罪名,老夫也不会坐视不管!凌长老……我这‘凡间弟子’可也是玄武门的弟子!” 如刀的神识在场中交错,这时何子舟才明白韩小天那句“机会”的意思了,看来这两位筑基期的长老并不和睦啊,他暗自打量起二人,一个冷若冰雕,一个行如长风,属于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凌长老甩了甩袖子,冷笑道:“王长老,我早就有过提醒,留下这帮凡人只会惹出事端,现如今倒真应验了,你看看这帮人都干了些什么!种丹麻当毒贩,杀弟子偷药草,若不是犬子路过,灭掉这几个头头,宗门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呢,这剩下的三十几个人当中也一定还有残党,王长老莫不是要无视宗门律令,包庇罪犯吧?” 王长老表情动了动,突然抓起地上的一个凡人问道:“你是他们的残党吗?” 这人被这么一问早吓得愣住了,哆哆嗦嗦地也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王长老像野虎一样将那人抛向空中,大袖一挥下,那人没有挣扎竟凭空化作灰烬,一点一点地升上天空,何子舟被这手段惊住了,呆在地上不敢呼吸。 “凌长老言之甚重了,老夫平日里确实缺少管教,可包庇罪犯老夫做不出来。”王长老风轻云淡地拍了拍手,好像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残党老夫已经解决掉了,算是一个交代,主犯已经被令郎处理,至于剩下的人是否还有罪行,凌长老可要拿出铁实的证据。” “你……” 凌朗看见这一幕气的快要跳脚,可他身为外门弟子不敢对一名长老评头论足,他只能咬牙低声寻起凌长老:“父亲!他简直就是无赖!” “哦,看来你们是拿不出证据,那就说明剩下这帮人无罪,与此事无关啊!”王长老笑容满面,“凌长老,依老夫看来此事也就罢了,这帮人也就是缺少管教闲散惯了,回头老夫定会严加看管,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凌长老意下如何啊?” 凌长老表情阴晴不定,体内灵力沸腾,此事罢了?不就是想要一群替你无偿种植药草的奴隶么?说什么凡间弟子,还会严加看管?放屁去吧!仗着是宗门唯一一个三品炼丹师,就可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简直不要脸面! 凌长老一面怒气冲天,可一面还是在劝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寻常时刻,宗门里这次的大行动势头不小,如今谁都想要暂避风头,他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须山出了这档子事姓王的估计也想悄悄平息,不如折中处理……但是,也决不能让姓王的占到便宜! 凌长老衡量许久,缓缓开口道:“此事影响恶劣,不是寻常案件,剩余的人我可以不继续追究责任,但是决不能再留在小须山,更不能以玄武门的名义做凡间弟子!王长老,这件事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从轻处理了,无需再多言商量!” 王长老皱了皱眉头,同样暗自思忖起来,他知道自己属于理亏的一方,当年留下这一大帮凡人本就不符宗门的律令,若不是给掌门塞了三瓶三品丹药,宗门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许,这些年来小须山提供的药材可让他的生活滋润得如天堂。 王长老有些不舍得看了看地面这些凡人,知道凌长老已经做出让步,恐怕以后就没有免费的炼丹药材了,不过也不算亏,他便顺了凌长老的话: “也罢,小须山的贡献也足以还清宗门对他们的照顾了,小须山的经历也算作他们的仙缘,那就让他们离去吧。” 何子舟趴在地上听到这里,重重的舒了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身旁的凡人却都抹着鼻涕磕头,也不知是喜是忧,韩小天则兴奋的传音:我们不用顶罪了! 这个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啊……何子舟内心五味杂陈想得颇多,他有些感慨现在的自己就像市场里插着草标的土鸡,完全任上面两个大人的摆布,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死死捏住,这种感觉让他不爽。 不过不管怎样,这一次的危机总算熬过去了,何子舟心有余悸地把事情重新过了一遍,有种冒险完劫后余生的感觉。 何子舟悄悄抬头,他不敢动用神识,只敢用眼神偷瞄半空,这一瞄却正好撞见王长老的眼神,眼神一瞬间的接触让何子舟再次应激,心跳陡然加速,怎么自己总是与别人触碰眼神? 王长老呵呵的笑了起来,笑声如风在何子舟背后滑过,他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不过老夫要留下这三个炼气一层的小子,留做我的记名弟子。” 第三十三章 药童 “王长老,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王长老笑容如风,对着凌长老解释:“老夫知道你要讲什么,不过但说无妨,最近老夫身边缺几个捣药的药童,正好让他们填补空缺,凌长老,现在正是清肃宗门的非常时刻,老夫也想着为宗门多多炼丹,也好在对抗邹家崛起尽一份力不是。” 凌长老挥了挥手打住对话,不想再继续听这些官腔,他也懒得管这些了,立在空中看了一圈下面的凡人,声音雄浑中正: “给你们半天的时间,收拾好行李离开小须山,永远不要回来!” 四周身着白衣的执事们开始驱赶,众人哭嚎着纷纷散去,只剩下何子舟三人还在原处,王长老降下身形,温和地说道: “你们三个就做我的药童,跟我去往玄武门,可好?” “好好好!师尊在上,受弟子一拜!”韩小天激动地拉着何子舟又开始磕头。 张鳞没有动作,他始终撇着脸,表情不自然,韩小天偷偷给他使眼色,张鳞不耐烦地避开,缓缓开口: “我……不愿意。” “啊?” 何子舟和韩小天同时惊讶地叫了出来,何子舟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看到的只有一张苦瓜脸,韩小天给张鳞传音: “你疯了?做王长老的药童,可就是玄武门的外门弟子了!” 王长老倒是没有恼怒,依旧和蔼地笑道:“哦?你倒是说说为何不愿意啊?做我的药童不比在小须山好吗?” “我就是不愿意……”张鳞抬头瞄了一眼王长老,吞吞吐吐地解释,“我不想做什么药童也不想成为外门弟子,我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我觉得……自由自在……挺好的,所以……” “哈哈哈哈!”王长老大笑起来,他摸着白色的发须,赞许的点头,“也罢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老夫倒是喜欢你的性格,随你,随你!” 张鳞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对着王长老一拜,转身向山上走了几步,才又回过头来看向何子舟两人,他眼神低了一下,随即又闪出光亮,朝二人挥了挥手后便加速跑开,跑向山上正随风摆动的红色灵田。 “张鳞!”何子舟忍不住叫了起来,他焦急地眺望,可声音随着阳光和微风消散,韩小天表情释然,他把手搭在何子舟的肩上: “不用喊啦,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就是这样的人,叫不回他的……唉,估计以后再难相见了。” 何子舟还想试着叫几声,可张鳞的身影已经淹没在春日耀眼的光影里了,他突然感到一阵失落,经过一个月前的事情,何子舟已经把张鳞当做了朋友,他还记得张鳞那次用血糊糊的手放在肩上让他快走的感觉。 “好了!你们二位收起杂念,随我去往玄武门登记吧!” 王长老身旁卷起一阵风流,何子舟忽然被风沙迷住睁不开眼睛,脚下一轻被带上了天,耳边想起呼呼的风声,他慢慢张开双眼,看见自己正被一股力量裹住双腿,像一只口袋一样贴在王长老的身旁。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飞行,一年前那只虎头雕也曾让何子舟飞上云霄,可那次的感觉与这次天差地别,何子舟可以惬意的享受身体腾空的快感,他看见小须山愈来愈小,接着变成一个土堆,上面像打了颜色各异的补丁,那是他们种的灵田。 “快看!” 韩小天的声音透过风声传了过来,何子舟抬起手遮在眼前看去,玄武门的两座山峰像铁铸的巨人,就这样静静矗立在眼前,在阳光照耀之下,最夺目的是云雾和群鸟锁绕的巍峨的宫殿群,宫殿全部依山而建,楼阁水榭,朱窗碧瓦,弟子们踩着飞行法器,化作虹光穿梭其中。 “好壮观啊!” 韩小天的惊呼在空中分解飞旋,何子舟激动地心都要跳了出来,眼前的景致穿过眼睛轰击他的大脑,他和韩小天一起兴奋大叫。 身形陡然降缓,耳边不再有强烈的风声,何子舟这才发现,原来两座山峰之间,还躺着一片凝如平镜的广阔湖泊,这湖泊太大了,一眼望去看不见边际,此时阳光正足,山湖静止,湛蓝色的苍穹和嵚崟的山峰全都包罗在湖面里,何子舟一时间竟分不出天地。 何子舟看着湖面出神,湖面好像散发出古怪的魔力,他盯着摄人心魄的湖水一时间移不开眼神。 平静的湖面突然开始波动,何子舟吓了一跳,湖水收缩紧致像是变成粘稠的胶水,如筋道的面皮向四周摊开,岸边轰隆一声崩塌,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广阔的湖面撼然升空,两座山峰轰隆地变型成一把青铜色的剑柄。 何子舟瞳孔震动,天地悄然变色,巨大的剑柄缓缓拔起,像是从地狱中抽出一把黑暗残剑。 何子舟不可置信地闭上眼睛,脑中识海翻腾,他咬住舌尖,疼痛让他再次睁眼,一切恢复平常,光芒和煦温暖,何子舟恍如隔世。 “咦?这么快就能清醒?”王长老语气惊讶,“忘了告诉你们,今日天影湖阵法关闭,筑基以下的弟子不可在湖面飞行,想不到你炼气一层能凭己之力对抗幻觉。” “这个湖泊……能让人产生幻觉?” 何子舟看见一旁的韩小天眼神发直,浑身不住颤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此时被王长老拎住衣领倒显得异常滑稽。 何子舟想喊韩小天的名字,但是旅途好像到达终点,王长老来到一座山峰的脚下,在一处院子中丢下韩小天,接着毫不犹豫地起飞朝另一座山峰飞去。 “韩小天!韩小天!王长老……我们不是一起的吗!” 何子舟看着越来越远,还在幻觉里的韩小天,焦急地拉着王长老的袖子询问。 “让你失望了,老夫的两处丹堂都缺人手,你们俩恐怕要分开一些日子了。” 何子舟的心里凉了半截,突如其来的分别冲散了他成为外门弟子的激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又被王长老丢在同样规制的院落中,何子舟以为王长老会说些什么,可他竟然一言不发就急匆匆飞走了,只留下他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发愣。 何子舟从天空收回目光,他此刻心里知晓,这个王长老恐怕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温和,至少在小须山上,他随手就灭掉一个哆哆嗦嗦的凡人,这种手段和作风让何子舟不得不留着心眼。 “喂!那个新来的弟子,还站着发愣呢?过来登记!” 不耐烦的喊话声让何子舟回到现实,他神情落寞地回头看去。 看见院落后面的房屋门庭大开,一名炼气三层的灰衣弟子坐在门前的桌子旁,身后的屋内身影来来往往,显得颇为匆忙,药罐和丹瓶随处可见,青黑色的屋檐上挂着一副牌匾:云丹堂。 何子舟连忙跑到灰衣弟子那里行礼,他闻到屋子里浓重的药草味泄了出来,只是与小须山不同的是,苦涩的药草味中还参着若有若无的丹香。 “你就是王长老带来的药童?”灰衣弟子没有抬头,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抄着药名,桌上摞着厚厚的黄色书册。 “是的,师弟何子舟,来自小须山,有幸被王长老选中成为药童,敢问师兄,在这里登记过后,师弟就是玄武门的外门弟子了吧?” “有幸……”灰衣弟子没有先回答问题,反到嚼着这两个字偷笑,“没错,在我这登记完,你也就算外门弟子了,你是说……你来自小须山?” “是的,师弟是小须山上第三十三名凡间弟子。”何子舟恭敬地回道。 “那也算王长老的老弟子了!”灰衣弟子继续笑道。 “不敢不敢,师弟只是做些种地的琐事,算不上弟子。”何子舟听出来对方的嘲讽,并没有理会,倒是有些好笑的想到他应该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灰衣弟子开始翻找桌子上的的书册,他先是从上往下点了一边,接着反过来从下往上又点了一边,嘴里吧唧道: “哎呀这小须山上的花名册怎么突然找不到了。” 灰衣弟子抬头瞥了一眼何子舟,看见他没有反应,皱了皱眉头,一边用手抠弄着书角,另一只手搓着手指:“这可如何是好,找不到花名册,不是耽误这位何师弟入门嘛。” 何子舟终于意识到这位师兄的意图,他眨了眨眼睛,摸着储物袋,沉吟片刻后从中掏出五十颗灵石,他把灵石装在小袋子里,偷偷递给灰衣弟子。 “师兄,这点是师弟的心意……” “好好,看来师弟是个好苗子!”灰衣弟子喜笑颜开,他从最底下掏出一本册子来,翻开册子寻找上面的名字:“你说我刚才怎么就找不到呢,叫何子舟是吧?” 何子舟点头承认,虽然他表面暗不做声,可心里暗自嘀咕,想不到出了小须山,玄武门门内也搞这一套。 灰衣弟子指着名字查了一遍,疑惑了一下,又从后往前查了一遍,表情更加疑惑了:“我说何师弟,花名册上可没有你的名字啊。” 何子舟捏了捏拳头,表情无语,怎么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弟子这么贪,刚刚收下五十颗灵石还不算完,还要再拿?何子舟这回把剩下的二百多颗灵石全掏了出来,这是他冲动消费剩下的最后的灵石,倒不如一次送完免得麻烦。 “不不,不是这个问题。”灰衣弟子把册子拿到何子舟眼前,“你自己看看,这上面真的没有你的名字。” 第三十四章 云丹堂 不是吧……何子舟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真的没有……何子舟退后半步,脑海里浮现出马嵩和孟司勾肩搭背的猥琐笑容。 狗日的……不会马嵩他们根本没把自己登在上面,而是瞒着王长老偷偷收留自己,好贪走自己种出来的那一份药草…… 何子舟想到马嵩当着小须山所有人的面夸赞自己的那一次,恐怕那只是马嵩的一场看起来正式的作秀,而观众也始终是何子舟一人而已,想到这,他突然觉得马嵩死得其所,这个老王八蛋…… “我说何师弟,你不会是潜进小须山上的黑户吧。”灰衣弟子合上书册,饶有兴趣地盯着何子舟,“没有记名或是冒名顶替,按照玄武门的律令,可是废除修为的重罪啊。” “不是的,这中间有些误会。” 何子舟咬了咬牙,那瓶还没开封的聚气丹攥在手里,现如今解释也解释不清了,如果硬要寻根问底估计又要大费周章,他把这瓶二百灵石买下的聚气丹塞在灰衣弟子的手里。 “师兄见谅,小须山办事向来如此,师弟是真真正正的小须山弟子,这瓶丹药……还希望师兄能够抬抬手……” 灰衣弟子眼睛发出光亮,悄无声息地揣进怀里,装模作样地又拿起笔在册子上乱写。 “师兄刚才开了个玩笑,师弟既然是王长老带回来的,当然是小须山正统弟子啊。”灰衣弟子又放下笔摸了摸下巴,“看你还算老实,也会为人处事,师兄我做个人情且带一带你。” 何子舟一听心中一喜,看来这点财物也能使鬼推磨,他躬身聆听,不敢多言。 “鄙人罗淳,是这云丹堂玄峰分堂的护门卫士,也是王长老的正名弟子。”说到这罗淳仰起脸颇为骄傲,“云丹堂里算上我,正名弟子也不过四个,其余三个分别是大师兄陈新,二师姐王小嫚以及三师兄黄昇,这些人都是你的前辈,见了面都要行礼问候。” “见过罗淳师兄。”何子舟连忙作揖行礼,看来罗淳就是王长老的四弟子了,这么算来自己应该是五弟子或是六弟子。 心里正美美地想着,罗淳接下来一句话让何子舟傻眼:“你呢,就是个记名弟子,算不得拜入门下。” “啊?”何子舟惊讶地叫了出来,“那师弟……不能跟着王长老学习炼丹之类的?” “一个药童想个屁的炼丹。”罗淳拿着册子离开桌台,向屋内走去,“说白了你就是个拣材捣药的苦力,偶尔倒是能凑近丹炉扇扇火。” 罗淳在屋内中央停了下来,右手执笔在册子上添了一行名字:“每日卯时必须来到云丹堂报道,会有人给你安排日常工作,身为药童不可进入炼丹房,不可进入长老室,不可进入会丹厅,不许私吞丹药药草,不许偷懒耍滑,不许惹事斗殴,每日酉时即可停工休息,剩余时间自由安排。” 路过的一名药童停下来向罗淳问了一声好,罗淳不耐烦地点点头示意,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两套衣服和一块玉牌,丢给何子舟: “云丹堂的制式服饰平常穿戴,做活时换上另一套,玉牌是你的身份牌,同时也是房屋钥匙,你的住所在南苑癸区,最后一栋瓦房,嗯……我要交代的差不多了。” 罗淳挺直后背说道:“不懂的可以提问了。” 何子舟抱着两套衣物尽量不让其拖地,脑子里不断记着规矩:“请问,自由时间可以在玄武门内随意走动吗?” “当然,你已经是外门弟子了,除了玄武门的重地之外,云丹堂管不着你。” 何子舟把衣服收进自己的储物袋里,把玉牌别在腰间,他挠了挠脑袋,继续问道:“咱们这个云丹堂,是不是还有一家店面啊?” “没错,王长老在玄武门一共开了两家,另一家在天影湖对面的武峰那里,你问这个干什么?” “师弟的一个朋友也在那里做药童。”何子舟回道。 “那你们俩见面的时间可不多。” 罗淳又开始呵斥起屋子里偷懒的药童了,这些大都是炼气一层的外门弟子,苦着脸继续动身,何子舟又问了几个问题,直到罗淳开始不耐烦后,他才拜谢准备干活。 “还有一件事情。”罗淳已经走出屋子又跨了回来,“外门弟子每月必须要交奉一定贡献点,方法么就是办一些朱榜上的任务或是修满修炼学时,若是贡献点不够,可是要受罚的。” “罗师兄!师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何子舟踮起脚尖问道,“我在云丹堂里的工作算不算贡献点啊?” 罗淳没有回头,跨出屋子重新坐回桌台上,干脆的声音透过朱红色的窗棂扑进来: “不算!” …… “源洲浩荡,方圆万里,仙门星转,万族林立,玄武仙门横立源洲之南,千古传名,八荒朝贡……” 何子舟坐在刻着绿色铭文的打坐台上,捧着手中的《玄武志》细读,厚厚地书册记载了玄武门自立宗而今,七百八十年的所有大事史故,写这本书的人太懂得把弄文字的力量,把玄武门的历史像小说一样沉沉铺开,何子舟读的津津有味。 但等兴致勃勃地读到最后,何子舟怎么品味都只觉得他读的是玄武门的衰落史。 “哦……原来正是因为天影湖会让人产生幻觉这个特点,老祖才会选择在此落址,在湖中设下阵法防止弟子失神坠入,每年会有几日大开阵法来锻炼弟子的神识,天影湖也算是玄武门的特色项目了。” “好奇怪的特色。”何子舟皱了皱眉。 此时已是半夜,何子舟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摸着下巴思索着书中的故事,白天的工作让他无聊至极,云丹堂里的药童们好像都是一群只会捣药的呆子,他连可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本想着结束工作去天影湖对面的武峰找一找韩小天,可是玄武门太大了,他俩就是两极之隔,何子舟没有飞行法器,这样一来一回算下来,他根本赶不上第二天的工作。 他只好自己提着玉牌回到新的住所,这片瓦房可比小须山上的木屋好上太多,虽然装潢比不上内门弟子精致典雅的洞府,何子舟拍着温凉的石墙倒也满意。 他闲来无趣只能读着房间里摆着的《玄武志》,玄武门近百年来不断衰落,周围又兴起数个修仙势力,这其中一个邹姓家族异军突起,这个家族从初露锋芒就野心不小,接连吞并其余几个小势力,并隐隐透露出想要取代玄武门的苗头,两方常常碰撞出带火花的摩擦。 “只是因为出了一个金丹期的族长么……” 何子舟摸着下巴思考,这么一看玄武门也并不是什么大宗啊,《玄武志》中写到玄武门已经一百年再没出过金丹期能者了,现如今修为最高者,也唯一只有金丹后期而且还在闭关的如叶老祖,这样的实力放在源洲的尺度上已经沦为三流门派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玄武门众人包括长老还存在着一千余名修仙者,虽然这当中绝大多数都是炼气。 何子舟想起白天的罗淳受贿时的笑容,如果玄武门上下都是这般风气,也难怪衰落至今。 何子舟放下《玄武志》摇了摇头,思考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掌门这种大人物吧,他一个炼气一层的小喽啰,就算想出能让玄武门重振威名的妙计,站在掌门眼前喊估计也会被当做笑话。 何子舟转头看向另一边,几乎跟《玄武志》一样厚的书册封面上写着一排规整大字: 仙界药草图鉴。 啊……想不到离了小须山还要记背药草!何子舟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这是云丹堂药童必备的本领,熟记上面每一种药草及其功效,而且不止这一本,等这本背完后面还有“异常药草图鉴”,“低阶丹药方录”,甚至是“炼丹百炉心得”,罗淳是这样对何子舟解释: “这是让你们学会自己分辨药草,等你们给王长老捣药时没人教你们!” 何子舟算是想明白了,王长老是锻炼他们的记忆力,体力和对药草又苦又臭的忍耐力,把丹方都背熟了就是不教他们炼丹。 “有这样的炼丹师长老,活该玄武门衰落!”何子舟暗自腹诽,王长老在他心中的好感已经如逝去的春风而全无了。 何子舟苦着脸摸了摸储物,眼神突然一亮想到什么,把良子生送给自己的那本“未魇决”掏了出来。 看了看桌面的药草图鉴,又看了看手中的“未魇决”,何子舟没有犹豫果断选择后者。 自己神识异于常人的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他人,不过想来也未必是坏事,神识本是修仙者最独特的神通,传说上古有修仙者就曾以神识创世,也不知是真是假,何子舟打开法决心里翻着美泡,如果特意修炼本就超常的神识,在与同阶修仙者对战时岂不是无敌? “这个奸心烟鬼……”何子舟紧紧攥着法决,气的直咬牙,“他居然只给了我炼气前两层的内容!” “果然信韩小天的话没有错,就应该离他们那些瘾君子远一点。” 这种残缺到最低级的法决,可以说是垃圾的存在了,何子舟又把良子生骂了个底朝天,但气归气,他捧着法决还是有些心动,不管怎样就算只能修炼到两层也比不炼强。 何子舟撩了一下刘海,身下的打坐台流通灵气开始发着微光,就算法决残缺又怎样,不占便宜乌龟王八蛋。 “炼!” 第三十五章 朱榜任务 日子像春水一般滑过,随着东风渐渐南吹,何子舟不知不觉已在玄武门过了一个季节,他白天前往云丹堂捣药,到了晚上就窝在房间里修炼,虽然生活平淡无味,但因没有琐事打扰,过得也算舒心。 这天傍晚,如海般的晚霞被通天的玄峰遮了大半,空气闷的出奇,何子舟双目微合端坐在打坐台上,台上的铭文随着他的呼吸明灭,四周开始变得朦胧,何子舟逐渐间进入冥想状态,修炼已至关键时刻。 他仔细引导灵气在体内周旋,经脉中每一处穴位都在贪婪吸收,又是一个周天过后,突然间丹田震动,接着是通向四肢百骸的舒爽与畅快,何子舟缓缓睁开眼睛,瞳孔的红色光芒渐渐熄灭……炼气二层! “呼!” 总算是是进步了,何子舟深呼吸一口,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神识倏地探了出去,隔壁的弟子正呼呼大睡。 不止这里,何子舟接着伸展神识,第二排房间,第三排房间,一直到整趟院落末尾,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五十丈之外的草丛里,蟋蟀正响亮地鸣叫。 这可是炼气五层的修仙者能展到的范围,何子舟渐渐收回神识,笑着看向手中的“未魇决”,还是多亏了它啊…… “未魇决”的威力绝不止此,何子舟把神识停留在隔壁的弟子身上,这个炼气三层的外门弟子摆着滑稽的姿势打鼾,何子舟轻轻念动法决。 那名弟子先是吧唧两下嘴,眉毛开始一点点地锁起,额头泌出汗珠,接着嘴里呜呜地乱响,到了最后他拼命地挣扎想要起身,可身体好似钉在床上不能动弹,他已陷入何子舟的梦魇。 何子舟收回法术,神识也悄悄缩回,那名弟子又继续打鼾了,何子舟却高兴的几乎跳起,第一次施法简直不要太成功,虽然在实战时对面不可能睡着让你侵略,但只要未魇决成功一刹那,战场的形势就会完全被自己掌握。 好可惜啊……只有前两层,何子舟嘬着牙花子心恨,等哪天要是碰到良子生,必把剩下的法决给要出来。 就在这时,窗外飞快地闪过一道黄影,何子舟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并且牢牢锁住,原来是一道传讯符,传讯符绕着屋顶盘旋一圈后,最终停留在门口闪烁不定。 何子舟起身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伸手把符箓拿了过来,这道赭黄色的初等符箓边角烫着玄武门专有的印花。 “是宗门的传讯符……” 他将神识缓缓注入其中,顷刻间符纸燃烧跳出绿色的火焰,闪动的火光中却映照出何子舟惨白的脸色。 “糟了糟了,这一个月光忙着干活和修炼法决,忘记交奉贡献点了!” 何子舟想起来罗淳最后的交代,外门弟子若是拖欠贡献点不奉,严重者甚至被打入刑法部的火岩牢里,传讯符里的提醒倒是蛮直接: 外门弟子何子舟,本月应奉贡献点叁佰点,实奉贡献点壹佰壹拾点,余数速于翌日戌时奉毕,迟者不贷。 怎么办,怎么办!何子舟拍着脑袋转圈,修满修炼学时?他转过头看向打坐台,只要他在上面吸收灵气,玄武门后端自会记上他修炼的时间,可是明天就要交了!来不及……来不及,除非还有…… 朱榜任务! 何子舟飞速换好云丹堂的衣服,箭一般夺门而出,迎着墨蓝色的暮光直冲冲的奔向玄峰。 玄峰作为玄武门两大主峰之一,与武峰共同支撑起那叹为观止的雄奇景致,此时虽已临近暮色,玄峰上的宫殿楼阁可不顾如水的黑夜,满目的灯光让整个山峰灵华溢彩,好不夺目,九条从山脚开始向上蜿蜒的镶嵌夜光珠的石路,像九只银光烁烁匍匐的长龙,何子舟焦急地在发光的山路上爬跳,活像长龙身上的一只跳蚤。 可他也顾不得形象以及路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了,他现在只知道如果再不前往玄武殿的朱榜上接领任务,恐怕下个月就要在火岩牢里思考人生了。 “敢问师兄!” 玄武殿气势如虹坐落在山腰,何子舟蹿过大门几乎飞进中央的大厅,气喘如牛般盯着朱榜下负责记录的执事问道: “现在还有今晚或是明天天黑前就能完成,人少路近,最好贡献点超过两百点的任务吗?” 那名胖胖的执事一时间没有回过神,他神情怪异地望着满身大汗的何子舟,两人四目相对,陡然地沉默让气氛渐渐变得奇怪。 “咳咳!”执事尴尬地干咳两声,他低下头翻了翻册子,没有理会何子舟的问题,“贡献点不够了吧!” “是的是的!”何子舟重新施了礼,并道歉,“抱歉师兄,刚才多有冒犯,我实在是忘记贡献点这回事了,明天就要截止了!” “就知道每个月末都会有这样的人。”执事语气懒散,举止间眼神在何子舟身上扫动,“这个月就剩一个任务了,不过需要两个人一起接领,你得和别人拼一下了。” “啊?”何子舟焦急地原地转圈,“非要两个人一起吗?” “这是任务里的规定!”执事回答的一板一眼,他望了望墙上的时辰表,“不过你不用担心,这种任务就是给你们这种人准备的,一定还有人过来接领的。” 听到这句话何子舟稍稍放心,他趴在高高的紫檀木桌前问道:“请问师兄是什么样的任务啊?” 执事笑了一声:“很简单,给刑法部凌允长老的灵宠挑粪,贡献点有二百余五,一天就能做完,你先等着另一个拖延症弟子吧。” 何子舟道了声谢,这才慢慢退了回去,此时此刻他的心总算彻底放下,也不在乎什么挑不挑粪的活了,看来宗门早就为他这种贡献点不够的弟子留了救急的任务,这么一想宗门倒也蛮体贴。 只是有个名字好熟悉啊……凌允凌长老,不就是当时小须山上和王长老对峙的那位吗,何子舟有些哭笑不得,彼时的凌长老可给他留下不浅的印象,世界好小啊…… 立在一旁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那名执事又劝道放心放心,一定会有人来接,何子舟觉得站在朱榜下傻等实在无趣,不如趁此时间在玄武殿好好转一转。 玄武殿是玄武门的主殿之一,其规模之宏伟不可不说是震撼,从前门进入大厅,八只刻着五爪金龙的圆柱支撑起整个宫殿的重量,悬高的八角顶板上斑斓的浮绘,描述着玄武门开宗时的画面,地板是光滑的花岗岩,大厅里镶着一千一百一十一颗夜明珠,墙壁两侧开出盘旋至二楼的楼梯,何子舟在这里眼睛都不够用了。 他随着来到夜明珠的光芒来到墙壁前,好奇的伸手抚摸着鹅卵大的夜明珠,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去观察这个新奇的玩意。 “这位师弟是刚刚进入宗门吧?” 何子舟正想着能不能把这玩意儿抠出来带回去自己用,一个悦耳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他回过头,只见两位体态婀娜的女生相持而立,其中一位正掩嘴偷笑。 “这只是一块普通的夜明宝石,师弟若是喜欢,我这里有很多,可以送你几颗。” 何子舟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什么意思,顿时脸上像着了火一样发热,他尴尬的赔笑了一下:“让师姐见笑了,不过我只是好奇,师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怎敢让师姐相送物品。” “噗嗤!” 那位掩嘴偷笑的女子一时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不再理会何子舟,拉着旁边的同伴,花枝乱颤地走开了。 “真是个傻蛋!” 那位偷笑的女子在临走前低声叨咕,不过还是落入了何子舟的耳朵里,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夜明珠抠出来自己钻进去,心里咕噜噜地涌上一股热气,脸颊更加发烫了,便连忙顺着墙壁跑上了楼梯。 在楼梯上何子舟长了个心眼,以后可不能再像这般没见过世面了,至少……不能露在表面。 来到二楼何子舟有心察看四周的环境,脚步便也不再匆急,慢慢平复好心情,在二楼的大堂里悠闲地逛了起来。 二楼与一楼不同的是,这里开设了许多五花八门的房间,房间一门一门的从中央向两边开去,到了两边的尽头便又开出一条走廊,但却看不见走廊的那头是什么情况了。 何子舟走完一圈后,才发现原来二楼的整个布局成“回”字形,这样倒是大大节省了很多空间,虽说它们紧紧相挨,显得拥挤,但是并不杂乱。 这些房间皆是宗门设立,却由门内的弟子管理看守,每个房间都是关于修炼或是较杂事项的处理和咨询,前来的弟子到也不少。 拐过一个弯后,前方突然乌泱出一沓涌动的粉色,何子舟吓了一跳,原来是群穿着樱花粉色衣服的外门弟子,这些打扮统一的弟子基本全是男性,何子舟眯起眼仔细瞧去,人人手里都捧着一束如云似霞的樱花,表情期待又紧张地围守在一个房间前。 “这是……在干什么?” 何子舟表情困惑,他大约数了下人头,一丈宽的走廊里挤着一百多人,感觉好像下一刻他们就会撞破木门冲进房间里拿刀乱砍,不过就目前这种形势,好像会冲进去比赛插花茶艺更合理一些。 心里头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人群中猛地蹦出一个让何子舟熟的不能再熟声音。 韩小天一脸痴迷地喊道:“出来了!周师姐出来了!” 第三十六章 周师姐 “周瑶师姐出关了!” 清脆的风铃声摇起,丹红色的推门缓缓拉开,人群突然发疯了一样朝里涌去,但随即被门口发着黄光的禁制挡在外面,翁鸣的争喊声海浪般掀了开来,何子舟一脸吃惊的看着这帮人,眼神中近似疯狂的迷恋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传播。 “韩小天,韩小天!” 何子舟想挤进人群拉住同样疯狂的韩小天,可连一只手都插不进去,他被这群人浪给拍回原地,低头一看,云丹堂发下的象白靴子贴了一层脚印,他立在一旁皱起眉头,抱起双臂冷眼相视。 这个周师姐是谁? 房间里有人拍了两下巴掌,像是一道军令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推搡也没有了,何子舟忽然闻到一缕醉人如梦的花香,这香味顺着鼻子钻进大脑,在他脑中的识海轻轻吻了一下,何子舟脚底顿时一阵酥麻,连站都站不稳了。 一道靓丽的樱粉色缓缓露了出来,周瑶趴在门框上探出半个身子,一缕发丝垂在白皙的肩上,她笑着伸出手打了个招呼: “诸位师弟,好久不见,我也想念你们。” 何子舟被这一笑惊的神魂颠倒,他眼神停留在周瑶的笑容上,心头像是挨了一记重拳,心思已经飘然飞走了,他盯着那双鲜红的双唇,像夕阳中两抹依偎在山间的云霞,却绝不是那种含羞的温婉,而是雨后令人寒颤的高艳,半弯半转千眸笑,一蹙一颦百媚生,何子舟摇摇欲坠,呆呆地也想挤进人群。 不对……感觉好奇怪啊,那缕花香钻到他识海中久久不散,识海被撩拨地翻江倒海,他立住脚跟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神识将脑中的香气尽数驱散,何子舟咬了一下舌尖,他恍然清醒。 媚术! 何子舟心有余悸地又退了回来,运转灵气抵住识海,神识在未魇决地扶持下盘旋四周,好强的媚术!若不是自己修炼了神识,恐怕早就乖乖就范被其控制了。 何子舟小心地看向对面,周瑶笑眯眯地正和人群寒暄。 他在小须山上时听过媚术的传闻,是一种女子修炼专门诱惑男子的低阶法术,曾有故事讲道一名修为不低的散修于夜间赶路,路过一片荒山时忽见山上一片繁华,散修好奇上前察看,竟发现是一群不着衣衫的绝品美女饮酒嬉戏,散修抵不住诱惑拥入其中,一番醉生梦死后直呼人间仙境,待得天亮时他眯眼发现怀抱里哪是什么美女,竟是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散修顿时大叫想要逃跑,才发现修为不知何时已被榨干,最后又被老太奸笑着残忍杀害…… “周师姐!呜呜呜,我好想你啊!我日日夜夜想着你,念着你,没有你的日子我简直身处地狱!呜呜周师姐看看我……” “空手党赶紧滚!周师姐别理他!我这有一株上百年的玉冰雪莲,是我亲自为你摘的!你一定要收下啊!” “周师姐!恭喜你出关了!哇!你竟然修到炼气三层了!不愧是宗门的天之骄子!请收下我的这瓶培元丹!” “这有什么,周师姐我这里的二品丹药还血丹才算重礼!” 韩小天夹在人群中蠢蠢欲动,他羞涩地低着头给自己打了半天气,突然举起手中的东西声音压过旁人: “周师姐请收下我的情书!” 周围人一听只是一封情书,皆哈哈大笑起来,有人笑道一封情书也敢送出手,我一次都送一百封!韩小天听完脸更红了,只是死死举着情书不放下。 周瑶抿着嘴看着眼前一切,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收下礼物,显然这种情景已不是头一次,被收下礼物的人无一不兴奋的大叫,好像自己被天界的女神亲吻了手背,等周瑶收到韩小天这里时,她只轻笑了一下就轻轻略过,转头收别的礼物去了。 韩小天如遭雷劈杵在原地,身形瞬间就矮了下来,他放弃挣扎被蠕动的人群一点一点往外送,最后像挤破的痘痘一样被甩了出来。 何子舟连忙上前扯住他:“韩小天,这一个月你还好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何子舟啊……我不好……”韩小天闻所未闻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瞳孔敷上一层暗淡的灰尘,摇摇晃晃地推开何子舟独自离去了。 “哎!韩小天!这……” 怎么回事啊……何子舟心里生了一圈委屈苦涩的青苔,什么意思啊这个小子!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与其见上一面,却得到这样一个下场,不就是一个使用了媚术的女人么…… 何子舟气愤地回过头,看着被虚荣和吹捧包围的周瑶,抵住了媚术的加持,何子舟越看她越觉得艳气。 “都安静一下,为了庆贺周师妹顺利出关,在下送给周师妹一颗三品驻颜丹,希望周师妹能永驻美貌。” 人群中的一句淡淡地话语一下抚平躁动,周瑶动作顿了一下,眼中发出闪亮的光芒。 “三品丹药……这可是筑基期才会享用的东西!” “这不是云丹堂的黄昇,黄师兄吗!还是王长老的四弟子,怪不得能拿的出三品丹药!” 黄昇春风得意没有理会周围的评价,他并没有穿着粉色衣服,但身上的那件云丹花绣袍足以证明其地位,头发被玉簪轻轻束起,修过容的脸颊反出精致的光泽,他语气平静,神色温和,继续说道: “只是在下还有一个邀请,邀请周师妹今晚与在下共进晚餐,不知周师妹可否赏光一叙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哀叹,想不到黄昇这样的外门弟子竟也追求周瑶师姐,虽然修为只有炼气三层,可作为宗门为数不多的炼丹师,黄昇就是外门中地位与财富并驾的公子爷,像他们这种歪瓜裂枣,相比较起来就是星星碰到太阳。 周瑶眼神闪烁了一下,笑着对黄昇大方说道:“如此……恐怕要令黄师兄失望了。” “为什么?如果今晚没有时间,明晚也可以啊!如果明晚也没有时间……周师妹说个日期,在下定能奉陪。” “师妹我真的不能赴约。” “这是何故?周师妹莫不是瞧不上我?还请周师妹给我个理由。”黄昇的笑容渐渐消失,周围众人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周瑶一再的拒绝让他脸面丢到了西山。 周瑶依旧和煦的微笑,心中却不屑地冷哼,一颗三品丹药就想追到手?自己哪有这么容易!怕不是把自己当作他平时玩的那些女人了吧,做他的春秋美梦去吧!她一面想着推脱的说辞,一面眼神四处乱逛,忽然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身影。 周瑶看见人群后头一个愣头小子正满脸气愤的盯着自己,与其他那些个满脸情欲的弟子格格不入,甚至形成强烈的反差,自己的媚术没用?周瑶心中许久未被挑起的好奇心开始松动,她不顾周围那些弟子的眼光,对着那个小子再次一笑。 何子舟脚底酥麻思想再次飘忽,可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又恢复清醒,他心里纳闷怎么这婆娘给自己使用媚术,突然察觉到有些异样。 他转动脑袋,上百道哀怨的眼神像石头一样打了过来,何子舟咽了咽唾沫,好像自己惹上麻烦了。 黄昇瞥了两眼何子舟,发现周瑶正对着他媚眼如丝,往日里被堆起来的尊严彻底摔碎了,他心中烧起怒火,哪里来的臭小子如此不识相! 他推开人群缓缓走到何子舟面前,吃人一般上下打量起何子舟,发现竟是云丹堂的药童,黄昇语气变得森然: “你与周师妹认识?” 何子舟刚想摆手否认,周瑶清脆地笑了起来:“实不相瞒黄师兄,师妹我之所以拒绝你——” 周瑶手指缠着发丝,语气满不在乎: “师妹已经和这位师弟有约了。” 在场众人都如吃了一口巨瓜合不拢嘴,随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何子舟惊的感觉自己像一个钉子被钉进地里不能动弹,黄昇的眉毛气的都要飞起,他像发怒的狮子在原地来回踱步,表情阴沉的吓人。 黄昇愤怒地给何子舟传音: “好啊……好啊……你小子,你眼睛是让狗吃了吗!他妈的敢翘我的马子?一个小小药童难道不认识我是谁吗!” 何子舟心说大哥,你是从哪个方面看出来我有能力翘你马子的?再说了那也不是你的马子啊!话说这该死的婆娘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就成你的约会对象了!小爷我还没同意呢!今晚到底怎么了这么乱,这都哪跟哪啊!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现在立马拒绝周师妹,并给下跪我道歉!我还能让你留在玄武门,二是咱俩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人生!” 黄昇的传音像雷声一样在何子舟脑中回荡,他被这传音搞得心情烦躁,什么狗屁选择!仗着身份欺负人是吧?何子舟的脾气像铁一样硬了起来,这一刻也不管什么他娘的黄师兄绿师兄,他眼神锋利扎了回去: “师兄,你该刷牙了。” 黄昇肺都要气炸了,耳朵好像都在冒气,颜面这个词在今晚与他无缘,他点着头一字一句地传音: “好好,明晚酉时三刻,云丹堂南面的树林里,你最好别想着逃走,玄武门里没有我抓不到的人,希望到那时你还有现在这样的勇气!” 说完黄昇大袖一甩愤然离去,剩下一帮子的人大眼瞪小眼,又重新把怨气聚到何子舟身上来了,漫漫的私语声在何子舟身上弹跳。 “我没听错吧?周师姐要和这小子约会?这小子是谁啊!” “呜呜我的周师姐,怎么会……和周师姐约会的应该是我啊……” “我天上的女神啊!我想杀了这小子……” 周瑶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他看着这个愣头小子竟然还在给他们拼命解释呢,心里那根好奇的弦拨的更紧了,她在身上贴了一张避身符,解开了门口的禁制。 人群被这个突然的行为勾住,霎时鸦雀无声,周师姐……她……解开了房门的禁制…… 众人呆若木鸡,一时间竟然纷纷木住不敢动弹,周瑶欠身跨出门坎,嘴里叼着一根红色的丝带,边行边束起披散的秀发,身上的避身符把挡路的弟子一一弹开,如一只婀娜又喷香的粉猫,带着高贵与傲慢在何子舟面前立住。 纵使抵住了媚术的诱惑,这样一个绝伦的美女站在眼前也让何子舟心神不安,不自觉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他向后退了一步,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周师姐……她要做什么!” “停下啊!不要!” 周瑶歪起脑袋,把束好的头发扶在一边,踮起脚尖在何子舟又红又热的脸上留下浅浅一吻。 “还不快跑。” 周瑶在何子舟耳边细语,声音如鲜艳的蝴蝶。 第三十七章 追星族 靳宁盯着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家伙,正不断换顾四周,裤腿上甩满了褐色的泥点,头发都跑散了,手里紧紧攥着朱红色的任务令牌,好像他刚刚逃脱一场可怕的追杀。 “你没事吧?”靳宁打量着这个和他一起挑粪的倒霉蛋,随即意识到这个奇怪的样子不可能像没事。 “应该是没事了……” 何子舟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胸口感叹呼吸的美好,刚才差一点就被那群疯子追上了。 在周瑶给了他一吻之后,那群穿着粉色长衣的男弟子像被灭了全家一样哀嚎,举着法器轰轰烈烈地追了过来,何子舟再也顾不得什么吻了,抬腿就往楼下的朱榜跑去,那名执事正美滋滋地品着从小须山种出来的灵茶,不紧不慢道 “刚刚有人与你拼上了,不见你人就先行一步,拿着令牌去武峰的马场找……唔!” 何子舟道了一声感谢,夺牌就走,身后紧紧随着轰隆隆的队伍,冒着热气的茶水洒了执事一身,他敲着桌子喊: “搞什么啊!” 来不及道歉了,何子舟冲出玄武殿钻入夜色里,马不停蹄地冲向对面雄伟的武峰。 还好有夜色的照顾,那群疯子又在叫嚣中起了内讧,自己倒是先打了起来,围观的其他弟子看热闹凑了上去,何子舟一路绕过天影湖,在破晓时赶到了武峰东面的马场。 “那个……”靳宁看了眼地面上的马粪,捏起鼻子好心提醒,“这里是马厩……” 何子舟这才意识到屁股底下坐的正是一会要挑的马粪,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一会干活时还要弄脏。 “你知道咱俩要干什么活吧?”靳宁大大咧咧地环顾四周,“对了,我叫靳宁。” 何子舟抬头正式打量起这个姑娘,竟然还穿着米白色的对襟衫,肩上搭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妆容淡雅素静,看着比周瑶顺眼多了,他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师弟何子舟,来自云丹堂。”何子舟觉得只说名字有点单调,就把云丹堂三个字摆在了介绍后面。 “我知道!云丹堂的药童嘛!”靳宁摆了摆手,眼神示意何子舟身上的衣服,“就是给王展秋捣药材的。” 何子舟有些尴尬,是个人就非要说上一句他是一个药童,不过令他意外的是靳宁竟然直呼王长老的名讳,这在云丹堂恐怕要被掌嘴。 “也不要叫我师姐,怪显老的。”靳宁显然是一个性格外向的女孩,她抚着着身上的衣服有些不舍,“早知道我竟然要来武峰挑粪,连换衣服的时间也没有,就不和她们贪玩了!” 何子舟觉得有些好笑,这样一个讨喜的女孩令她不由自主产生亲近感,同样是女生,他又想起那个当着众人面给了他一吻的周瑶,那个享受着虚荣毫不客气拿去礼品的周师姐,心里就像钻了蚂蚁一样不痛快。 她用一个不深不浅的香吻,给何子舟带来的不是什么心动和艳遇,而是一百多号情欲爆发男弟子,更可怕的是,自己还得罪了同是云丹堂的四师兄黄昇。 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约会,何子舟眉毛都要扭到一起了也想不明白,什么鬼东西啊……为什么一个从不相识,众星捧月般的师姐会盯上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识破了她的媚术?真是捉摸不透。 只是他一想起黄昇临走前留下的约架,何子舟就觉得头疼,表情不由自主地变成苦瓜脸。 “你好像很不乐意。”靳宁表情也哭丧起来,“我也不乐意啊!谁想着会来这里挑大便啊!” 何子舟摇了摇头,被靳宁的样子弄笑了,虽然她嘴上说着不情愿,可身不由己还是扛起了铁铲,二人随着看守马场的弟子指引,穿过广阔茂盛的草场,一路上飞驰的骏马与初升的太阳构成一副自由不羁的美画,靳宁扛着铲子眼神发着光。 “请问师兄我们不是要清理马粪嘛?怎么还要走这么远啊?”何子舟跟着指引弟子,想起刚刚身处的马厩。 “你们要清理凌长老的灵宠,当然要去凌长老的马厩。” 指引弟子来到一处巨大的马厩前,对着何子舟二人嘱咐道:“提醒你们二位,这里面住着的可是二阶妖兽,不是普通的马匹,是凌长老的心头宝贝,你们只需靠边进去把马粪挑出来再运到马场另一边的花园里即可,万万小心不要招惹到里面的动物!” 妖兽,何子舟听着这个词汇心跳加速,脑海里浮现出一头喷着怒火的烈马,妖兽不同于普通凶兽,即是在修仙界中亦可吸纳灵气而修炼的兽体,二阶妖兽的实力恐怕相当于炼气八九层,就是再加上一个何子舟也摆不平这种怪物,而眼前这个马厩中就住着一头被驯服的二阶妖兽,何子舟不由得羡慕起筑基期的修为。 “白灵……”靳宁指着门前的牌子念道:“就是它的名字嘛?” 粗白的蒸汽从黑黝黝的鼻孔喷了出来,马槽后缓缓走近一道高伟的身形,厚实繁长的鬃毛在晨风中猎猎飘动,这头足有丈余高的巨马通体洁白光净,雄壮结实的肌肉勾勒出令人叹为观止的线条,没有安装任何马具,这匹白雪般的草原精灵用深邃的瞳孔静静注视着何子舟和靳宁。 “好漂亮啊!”靳宁眼中冒出桃花,她丢掉铲子上前抚摸这头巨兽的脖子,何子舟一惊赶忙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晚了,他觉得下一刻这匹巨马就会把靳宁踏到脚下踩断脊椎。 “你好啊!白灵,我叫靳宁!他叫何子舟,我们是来给你挑便便的!” 白灵低下头用脑门亲昵地蹭着靳宁的头发,呼出的蒸汽喷在脸上逗的靳宁咯咯直笑,指引弟子在旁边也笑着说: “白灵的性情温和,不怕生人,再加上他又漂亮高大,就是我们这里的天使。” 你早说啊……何子舟呼了口气,之前的语气让他还以为里面是头张口就吃人的怪物呢,看来这总是面无表情的凌长老是个白毛控,养着这么一头可爱与威猛共存的骏马。 何子舟也上前摸了摸白灵的身躯,紧实的后背里透出的血液奔流出阵阵温暖,可当何子舟与靳宁随后来到马厩深处时,直接傻了眼,怪不得这里的马厩这么大,白灵拉出的粪便像一座山一样堆在后面,指引弟子耸了耸肩: “没人愿意做这活,所以只能下任务找人做了。” 毫无办法,二人只好苦着脸撸起袖子,举起铲子挥舞起来,何子舟觉得女生做这样的活实在受罪,便想照顾一下靳宁让她守着粪车自己来铲,可靳宁却嘴角一撇有些不乐意: “用不着帮我!我的力气不比你差!” 何子舟看着这个女孩坚毅的侧脸,打心底里生出钦佩,这样一对比昨晚的那个什么周师姐就像一只寄生虫,伸手拿着爱慕者的礼品亳不脸红,他又想起那一帮近似疯狂的男弟子了,心中翻着不爽。 趁着两人推着粪车横穿马场时,何子舟轻声询问靳宁: “那个……你知道周瑶,周师姐吗?” “当然知道,她是新晋外门弟子中的明星!有一大帮人喜欢她呢!”靳宁转头笑着眯起眼,“怎么,你也喜欢这个大美女了?” 得了吧……何子舟在心中拒绝了一万次,那种浓妆艳抹还到处留情的女人绝不是他的菜,何子舟转念一想不如趁此机会多了解了解这个周师姐,他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那帮喜欢她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在旁边看着他们好像疯了一样着迷,周师姐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哦你说的是‘瑶光会’啊!” “瑶光会?” 靳宁点了点头解释道:“周师姐有一帮狂热的追随者,可不论男女哦!他们把周师姐奉作自己的偶像,这帮追星族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作‘瑶光’,我听说如果想要加入瑶光,还需要缴纳一笔高昂的群费和对周师姐坚贞不移的爱的证明,这里面还有好多门内的执事呢!总之这是一帮有着严格纪律又非常独特的一个组织!” 何子舟听完脸色诧异,这个什么‘瑶光会’也太离谱了,就是一群被迷了心窍的疯子么,里面竟然还有女生?他不解的问道: “怎么女生也喜欢她啊?” “因为周师姐会常常分享自己特有的妆容,会吸引非常多的女弟子听她的分享课,我也很羡慕,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稀有又好看的胭脂!”靳宁推车相当稳当,炼气二层的修为让她如履平地,“当然我不是她的追随者啦!” “其实啊……”靳宁压低了声音显得特别神秘,“我跟你说一个秘密,那些追随她的女弟子大都是长的不好看又没有资质的女生,希望通过美丽的面容来获得别人的青睐,那些真正好看的师姐师妹们暗地里都瞧不起周师姐的!” “我也有些瞧不起,不就是长的漂亮嘛!”何子舟表示赞同,“而且她对男弟子还使用媚术!你知不知道这个?” “嘘!小点声!要是让瑶光们听到就麻烦了!”靳宁连忙摆了摆手,“他们不允许别人说周师姐的坏话,门内到处都是瑶光的眼线,要是被听到会纠缠你付一大笔赔偿的!” 靳宁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周师姐使用媚术,可那些人就是吃这一套呗!” “荒谬啊!”何子舟更诧异了,心道这帮人简直就是周瑶的特务小组啊!周瑶就是玄武门里一个掌握情报力量的特务头子,“这些人也太嚣张了,宗门难道就不管吗?” 靳宁努嘴摇了摇头,这回她使用了传音:“玄武门啊,已经腐败透顶喽!” 第三十八章 约架 那一堆满当当的粪便何子舟与靳宁一直挑到中午,接着又把马厩来了一个大扫除,最后两人端来一大盆清水给白灵洗了个澡,白灵好像特别喜欢靳宁,常常用脑门去蹭她的脖子,呼出的温热气息令靳宁笑得合不拢嘴。 二人一直忙活到下午,身上的衣服脏的不像样子,白灵倒是干净了许多,在绿色的马场里撒欢奔腾,其他的骏马绝不是白灵的对手,何子舟和靳宁慢悠悠地回到玄武殿,交上任务令牌,看见贡献点中的数字蹿了一大截,都兴奋的跳了起来。 “那就告辞咯!”靳宁站在门口,从储物袋里掏出飞行法器,那是一柄黑色的长剑,“如果以后有时间,就来找你玩!” 说完靳宁飞上天空,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黄昏的云层,何子舟目送她离去,露出羡慕的神情。 “这一把飞行法器需要多少灵石啊……” “何子舟!过来,你还没完呢!”朱榜下胖胖的执事敲着桌子喊道。 “师兄还有什么事吗?”何子舟站在大殿门口,又立马小跑了回来。 “我注意到你是第一次做任务啊!”执事翻着册子,“按照规定,外门弟子第一次完成任务,就可以修炼本宗的本命法决了,你拿着这张证明去二楼的典藏阁,领取‘玄武灵盾’的前三层。” 又有法决!何子舟听完欣喜若狂,对于法决他可是来者不拒,对这名胖胖的执事认认真真的道了个谢,接着迫不及待地就冲向二楼。 从典藏阁里出来,何子舟的脸都要笑开花了,玄武门不愧是曾经的一流宗门,他抚摸着手中封装高级的竹简,像抚摸自己的儿子。 “玄阶法决……玄武灵盾!” 何子舟心满意足地在玄峰上漫步,玄阶法决啊!如果完整修炼的话会一直通到金丹期!此时斜斜的夕阳从西面落下,像金子一般镀在山峰上,何子舟哼着小曲走回自己的房子,等他掏出玉牌正准备开门时,心里猛地跳出一个念头。 今晚……松树林……黄昇! 我靠!还有一个约架呢! 何子舟一屁股坐在打坐台上,心情沉闷,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家伙等着自己,他有些懊恼昨晚的冲动,干嘛要招惹自己头上的人呢? 去还是不去?何子舟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长剑,仔细抚摸上面的纹路,这是在南陵小市里从娘娘腔手里缴获的下品法器,被何子舟保养的熠熠发光。 如今他已经是箭在弦上了,就算逃得过今晚,以黄昇的手段和能力要不了多久就会找上自己,那样更加被动,如此看来不如主动出击! 何子舟跳了下来,迅速换了身衣裳,检查好储物袋中的法器和丹药,又试着运转了一下体内的灵力,吹灭桌上的蜡烛,推开门轻轻闪了出去,趁着升起的暮色朝树林中赶去。 一路上弟子并不少,熙熙攘攘的氛围缓解缓解不少紧张的思绪,那片松树林距离云丹堂并不算远,还算在玄武门的主区范围内,这样想来……黄昇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动作。 走过南苑最后一栋建筑后,眼前一下子暗了下来,已经看不见人影了,红色的月亮像上了铁锈,静静地悬在右边的天空,影影绰绰的林子就在眼前。 “想不到你还真敢单枪匹马的过来!” 一声冷笑从林子里蹦出,何子舟神识一扫,心里顿时一沉,暗道糟了!四道炼气三层的人影从四周缓缓围了过来,自己太大意了,怎么就如此莽撞地来约架! 何子舟后背全是冷汗,他飞快地环顾四周寻找缺口,但皆被围的严严实实,炼气三层的威压让他心跳加速,有人这时开口: “黄师兄,你确定周师姐看上的是这小子?” “就是他!”正前方的身影走上前来,月光照出黄昇脸上的冷笑,“早就给过你机会,现在你连求饶的资格都没有!” “黄师兄,这恐怕是场误会。”何子舟尽量保持冷静,语气不卑不亢。 “误会?那臭娘们儿今早已经向外公布了!后天和一个外门弟子在紫东楼吃饭!我还听说我走后周瑶竟然亲了你!现在全玄武门的人都知道你翘了我的马子!”黄昇的脸色越说越狰狞,最后已经吼了起来,“最让我恶心的是,你还敢顶撞我?你知不知道在云丹堂顶撞我是什么下场!” 何子舟一下子晴天霹雳,周瑶向外公布了与自己的约会?他还以为只是为了引开众人而说的幌子!这下自己又陷入一个漩涡里去了,难道这女人真的看上自己了?自己真的这么有魅力? 四道人影终于动了起来,何子舟大惊连忙叫住黄昇:“等一下!” “有遗言就趁早说!” 何子舟拼命转着脑子,自己决不能就这样断在这里,他急中生智磕巴道: “我素来听闻黄师兄在宗门有些地位,是从不会做以多欺少之事,我与黄师兄的恩怨何不独自解决,省去旁人干扰也不坏掉你的名声。” 黄昇被这套说辞逗笑了,他点着头: “想要单挑?好!我就成全你,正好来撒撒我的怒气!你们都退后!” 黄昇立在林间,月光绕过松林落在他身上,腰间的储物袋忽然吐出一道红光,长剑在神识的驱动下似飞虫般环绕头顶,最后轻盈地降在黄昇手中,这柄中品法器通体赤红,两道血槽笔直地爬附在剑身,奇异的是那翠绿透光的剑尖,如镂刻的碧玉镶嵌在整把长剑上,在月光下冉冉升起青色的剑气。 “小子,临终前见到这样的宝物是你的福分,我要亲手砍掉你的腿!” 何子舟咽了咽唾沫,从储物袋掏出长剑,双手握住横立在身前,他盯着黄昇手里正发光的中品法器,知道对方无论是修为还是法器都在碾压自己,心里便比捣的药材还苦,这可是他第二次正式斗法!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不!还有神识!自己的神识绝不比他弱!何子舟的识海开始翻腾,他换成右手持剑,左手藏在暗处伺机催动火蛇术,心里飞快地盘算起一系列的安排,自己要等,等到合适未魇决使用的机会!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何子舟语气平静如水,故意激怒起黄昇。 “那就让它劈在你身上试试!” 黄昇怒不可遏,挥动法器横冲直撞,这个平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炼丹师战斗经验太差,竟然直直地奔了过来,何子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神识如潮水漫了过去,同时压下身子防御。 神识横撞在黄昇的脑袋上,他没有任何防备,如丝般的神识倏地钻进他的脑海,何子舟体内灵力翻腾,未魇决开始运作,黄昇眼神一下子迷离,脚下的步伐突然乱了起来。 就是这个机会! 何子舟猛地蹿了出去,手中长剑破空发出嗡的一声,剑尖直指黄昇的心脏!可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黄昇皱起眉头恢复意识,眼睛清明起来,何子舟表情没有变化,未魇决只要拖住一刻就算成功! 黄昇看见一柄长剑在月光下已经尽在眼前,眼神瞬间慌乱侧身躲闪,何子舟便立剑横挥,黄昇被逼的只能抬剑格挡,何子舟眼神闪过一丝狠意,藏在暗处的左手掌心亮出一团火焰。 “黄师兄小心!” 周围的人已经发现端倪,大声喊了出来,可是已经迟了!炽热的火焰变形成火蛇弹了出去,火蛇顺着黄昇的肩膀一路攀升,在他脑袋上轰然炸裂,霎时间黄昇的头发烧起红色的火焰。 一切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黄昇在倒下的前一刻把手里的中品法器狠狠插进何子舟的肩膀,何子舟闷哼一声丢掉长剑滚下斜坡。 “黄师兄!” 黄昇在地上痛苦的打滚,不断用尘土拍打头部,其他三人见状皆抽出法器,一人上前帮忙,另两人咬着牙寻找倒在地上的何子舟。 何子舟倚坐在树干上,眼前如云的松叶挡住视线,那把法器上的血槽刺破他的血管,血液似泉汩汩的涌了出来,眼中渐渐露出绝望。 空中突然闪出一道魅影,月光暗淡了几下,何子舟只听到三声闷响,接着是身体倒地的声音,他忍着疼痛站起身子,看见那三个人竟全都没了头颅,场中只有黄昇痛苦的惨叫。 黄昇此刻已灭了火焰,鲤鱼打挺跃了起来,何子舟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的黄师兄好似画中的恶鬼,脸部的皮肤被燎地露出白花花骨头,左眼的眼球搭在鼻子上晃荡,头皮上早就没了头发,只有红黄相间的粘稠液体嘀嗒下落,他挥着手中的长剑哀嚎: “我他妈要了你的命!” 只是没喊几声他的头颅也掉了下来,何子舟吓了一跳,这附近还有其他的人! 只是他再没有力气战斗了,那柄中品法器造成的伤口好像根本止不住血,何子舟虚弱地又倒在地上。 双眼朦胧间一个身影缓缓蹲了下来,遮住了月光: “何师弟怎么伤成这个样子,看的师姐我好生心疼。” 娇艳的声音降落在何子舟头上,他心里一惊,是周瑶,她竟然就藏在旁边! 周瑶拔开手中的玉瓶塞子,将里面的药粉一点点地倒在何子舟的伤口上,动作从容地像是给人上妆。 “这可是三品丹药浴血散,师弟不感激一下我么?” 丹药的作用很快就起效,何子舟感觉伤口像是有无数道蚂蚁在帮着缝合,他捂着肩膀没有好语气: “你跟踪我?” “何师弟的话好伤人啊。” 周瑶妖娆地直起身子,对着满地的尸体抬起右手,食指上的玉戒发出光亮,四具尸体缓缓聚拢在一起,在周瑶的催动下兀自燃烧起来,化成灰烬升上夜空。 “若不是师姐跟着你,你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为什么?”何子舟站起身子警惕地后退,“我好像并不认识你,也从没与你有什么过节,为什么要玩弄我?那个吻是什么意思?那个什么约会又是怎么回事!你缠上我到底想要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打了出来,周瑶忽然抿嘴一笑,头上的步摇乱颤,她笑着道:“你还真是有趣!” 此时一道神识落在两人身上,何子舟抬头看去,巡逻的执事正提着红色的烛灯立在半空,原来是云丹堂的罗淳,他带着官腔对地面喊道: “宗门内严禁斗法,哪个弟子在此惹事?” 第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 周瑶有些恼怒地拧起蛾眉,眼神流出厌恶,显然这个不识趣的家伙打扰了她的对话,她抬起头让对方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呦原来是周师妹啊!”罗淳一看见周瑶转肃为笑,赶忙降下身形过来赔礼道歉,“哎呀师兄我眼神不好,误把师妹当成坏人了,师妹在这里做什么啊?” 周瑶没有给他好脸色,罗淳腰更弯了,止不住地赔笑,甚至忽略掉了藏在树下阴影中的何子舟,而他常常挂在口中敬仰的黄师兄,半柱香前就在他脚下化成灰烬,这个贪财的油腻男显然不懂如何讨女孩子欢心,硬是塞给周瑶一沓三等黄符,最后才屁颠屁颠地离去。 周瑶收下符箓,重新恢复起往日的美艳,看向满脸紧张的何子舟,语气变得委屈,眼神里闪着楚楚动人的泪光: “师姐好心救了你一命,你却一点都不感激,还要反过来质疑我。” 又来了……周瑶那令人怜爱的神色里藏着狡黠,何子舟识海疯狂翻腾,抵住这一波攻心的媚术,他冷哼了一声: “收起你的这一套,你的媚术对我无用!” 周瑶低下头捂嘴偷笑,清凉的夜风丝丝缕缕地吹过,她的发丝在月光下跳舞:“就是何师弟不吃我这一套,我才对何师弟感兴趣呢!” 她妖娆地踏步走来,如花般的面容在夜色里惊艳动人,周瑶走到何子舟的眼前,两人面部的距离近的好像要接吻,何子舟想要后退可背部一震顶到树干,他已无路可退,只能咽了咽唾沫凭着周瑶这样盯着自己。 周瑶看着眼前的何子舟渐渐脸红,她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打量别人,这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少年眼神干净如水,脸型消瘦,线条分明,鼻峰挺直地把五官撑出立体感,乍一瞧平平无奇毫无特色,但仔细端详又能看出与他人不同的清秀,只是好像头发很久没洗,隐隐飘出马厩里的草臭味…… 她轻启红唇细声念道:“我救了何师弟一命,师弟你可就欠我个人情,如果要还的话,就来参加后天的约会吧,酉时一刻,紫东楼二楼,师姐我……温酒等你。” 说完周瑶转身离去,带过一阵清新的樱花香味,她舞动妙曼的躯体跳上飞行法器,飞行前回头对何子舟眨了下眼睛: “何师弟可一定要赴约哦!” 看见周瑶消失在夜色里,何子舟用神识疯狂地勘探四周,确认再无任何人藏匿后,终于重重的舒了口气,他来到周瑶毁尸灭迹的地方,扒开草丛找到了那把黄昇掉下的中品法器,在月色下看到剑身反着寒光。 何子舟不动声色地收回进储物袋里,借着月光认准南苑的方向,然后捂住肩膀一路狂奔。 赴约?鬼才去赴约呢! 何子舟思绪乱飞,风声在他耳边唱歌,心想什么狗屁人情,恐怕自己就是周瑶用来甩掉黄昇的棋子吧!这个女人看着娇媚如霞,但心底里藏着令人胆寒的技俩,这个莫名其妙的约会就像一个裹着精致包装的陷阱,估计那帮追星族们早就磨刀霍霍等着自己跳进去了。 不去!绝对不去!何子舟心里打定主意,肩膀上的伤口却开始疼了起来,那瓶三品丹药虽然在几个呼吸间就缝合了伤口,可并不严实,这一顿奔跑隐隐的又渗出血来,原本月白色的衣服上现在弥着大片殷殷的血渍,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洗个澡。 进入南苑后,何子舟为了掩人耳目便放慢脚步,如果让某个爱管闲事的弟子撞见他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会暗地里向执事举报自己,他贴着排列整齐的瓦房背面,悄悄绕到自己的房子时,突然愣在原地,传回来的神识告诉何子舟一个信息,一个人影正立在他的门口,东张西望地显然在等他回来。 是谁?难道是韩小天找来找自己了?可是这小子昨天还因为一个女人不理睬他,莫非是‘瑶光’找上门来了?何子舟想起靳宁的话便一阵悚然,这帮疯子像特务一样可以掌握一个人的信息,他们真有可能查到了自己的住所,提前来在这堵他。 但是不可能只来一个人啊! 何子舟深呼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今晚这茬是躲不过去了,现在身处南苑料对方也不敢怎样,他轻轻从房子后面绕了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转过身形。 “是何子舟,何师弟吧!在下不告而访,有失礼节,还请见谅。”那人穿着考究,见到何子舟微笑着拱手施礼,模样温文尔雅倒不像是前来找茬的。 “阁下是?”何子舟略微欠身算是还礼。 “外面已经黑了,不知可否到贵府详细道来?”男子没有回答,反而指了下天色依旧微笑。 何子舟心中更奇怪了,现在这个样子他的确不适合在房子外面,只好转头看向四周确认再无别人后,掏出玉牌贴在凹锁处打开了房门。 “你是……瑶光会的?” “不不!想必何师弟误会了,在下可不是那帮迷了发情的无脑猪头。”那人闪进屋里打量了一番,笑着说,“正式介绍一下,鄙人柳青阳,是‘瑶黑群’的副群主,也算小半个领导者,此次前来特意邀请何师弟来加入我们,成为瑶黑群的一员。” “什么?”何子舟眉毛皱的像团毛虫,这怎么又出现个瑶黑群,这起的是什么鬼名字,再说自己好像没有接触过他们吧。 何子舟不解地问道:“什么是瑶黑群?” “容鄙人解释。”柳青阳从袖口中摸出一个小册子,颇带仪式感地递给何子舟,“顾名思义,‘瑶黑’就是抹黑和反对周瑶,现如今玄武门外门有一半多的弟子迷恋上这个女人,把她视作天上的偶像、女神甚至是信仰,个人崇拜和盲目跟风的气向席卷全宗,周瑶一个人便可撼动舆论,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若是被人利用,将会产生难以想象的灾难。” 何子舟闻言点了点头,似乎有些道理,周瑶还真是树大招风,这样一个无论何时都在风口的明星,光彩耀人的同时免不了招黑,只是这帮人的想法在更深一层次,与瑶光会一对比,这个瑶黑群到显得理智。 “所以我们要反对周瑶,抵制周瑶,不遗余力的抹黑周瑶!让越来越多的人看见她的丑恶!”见何子舟没有回应,柳青阳突然激动起来,“这个女人已经影响到我们的方方面面,她把头发染成粉色,给宗门带来一阵‘粉发热’,她追求高级美丽的妆容,所有人都追随她的审美……我们必须请醒过来!” “我们要暗自壮大队伍,在背后潜移默化地抵抗周瑶,瓦解她的帝国!” 何子舟看着眼前的男子气色潮红,口水四溅,心想他是不是有些表达过头了…… 不过抓念一想既然自己也不喜欢周瑶,也得罪了瑶光会,加入瑶黑群似乎理所应当,至少也有个组织当靠山,何子舟打断了柳青阳的口若悬河,不想再被洗脑了,表示同意加入。 “太好了,何师弟!鄙人果然没有看错你!”柳青阳欣慰地拍了拍何子舟的肩膀。 何子舟心里纳闷,听着语气好像对方早就知道他:“你之前见过我?” “昨晚周瑶吻你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柳青阳道,“不过当时我就看出何师弟讨厌的情绪,便特意来拉拢你。”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住处的?” 瑶光会的人也只是见过何子舟的长相,连名字也不知道,周瑶公开约会时,他们气疯了也找不出何子舟任何的信息,他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升起一丝戒备。 “鄙人早就说过不同于那帮猪头,我看见何师弟拿走了任务令牌,便在朱榜执事那问到了你的名字,一路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师弟的住所。”柳青阳耸了耸肩,“观察细致而已。” “阁下如此大费周章地找到我,恐怕……不只是拉我入群这么简单吧?”何子舟眯起眼睛,看出来柳青阳醉翁之意不在酒。 “既然何师弟已经入群了,鄙人也不再瞒你。”柳青阳往前探了探,桌上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群里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还请何师弟在与周瑶的约会上……杀了周瑶!” 正在换衣服的何子舟一个踉跄,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柳……副群主……你没开玩笑吧?” “当然没有。”柳青阳挺直腰板背过手去。 “为什么?”何子舟一头雾水,就算是抹黑也不至于要了性命吧,难不成柳青阳与周瑶之间还有什么杀夫夺妻,天地不容之仇? 何子舟看见柳青阳的神色阴了下来,完全不似之前的温雅,像是黑夜里的蝙蝠终于露出吸血的獠牙: “瑶黑群的宗旨,就是以杀掉周瑶为主,你知不知道她让多少女弟子模仿她崇拜她,就连长相普通的女生眼界也和周瑶一样高了,她们只喜欢模样帅气的男生,对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一眼都瞧不上!周瑶这样的人……不配拥有这么多的拥护者!真正掌握审美的应该是我们!我们才应该拥有那么多的追随者!” 第四十章 赴约 何子舟头疼地看着眼前双眼充满嫉妒的男人,心想亏着之前还觉得你们理智,原来也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疯子,甚至比瑶光会他们还要极端,他们的最终目的竟然是要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人的命。 何子舟感觉像被两团挣葡萄的小孩给缠住了大腿,一边是疯狂追捧葡萄的美味甘甜,容不得任何批评的声音,甚至路边观看的人都要被口诛舌罚,无脑维护,另一半则是吃不着葡萄便诬陷葡萄酸苦,用尽全力的抹黑谩骂,甚至还要毁了葡萄树来获得心理满足。 他有些后悔就这么轻易地加入这个组织了,何子舟换好衣服摇了摇头: “恐怕让组织失望了,师弟我并不打算赴约!” “你说什么!”柳青阳突然冲上前来大吼,“你知不知道靠近周瑶的机会有多难得!多少人想碰都碰不到!你必须给我去,必须给我去杀了她!” 何子舟心道你神经病吧,就算我不喜欢这个婆娘,也没必要取她的命,而且要是杀了周瑶那帮瑶光会不把自己大卸八块,他依旧摇头: “组织还是另请高人吧!” 柳青阳冷笑起来,炼气四层的修为在屋内展开:“你要是不去,我可就把你的名字,你的住所,你所有的信息全都公开出去,看看让瑶光会的人找上你是什么滋味。” “你威胁我?”何子舟火气涌上心头。 “如果何师弟乖乖配合我们,鄙人当然不会这么做,如果做得好的话,群里还会给予奖励,这可不是什么难事,何师弟……好好考虑一下吧!”柳青阳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被烛光照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 真是倒霉啊……被这样一群人缠上,何子舟坐在打坐台上,肚子里比喝了药渣还苦,到头来自己还是要去赴约,还得把眼前这家伙糊弄过去。 “我相信何师弟是个聪明人。”柳青阳看见何子舟犹豫不决,恢复了之前的笑容,掏出一个小瓶推在桌面上,“血枯散,无色无味,喝下去后半柱香的时间里就会起效,何师弟做完此事大可放心,群里自会保你周全。” “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柳青阳起身告辞,从容不迫地潜进黑夜。 看样子不去不行了……何子舟盯着眼前的瓶子,恨恨地拍在桌上,还保自己周全?他可不是傻子,就算能躲得了瑶光会,也躲不了宗门的刑法部啊!毒杀周瑶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届时也只有拖延几句,对柳青阳说一直没有机会下手,或许死皮赖脸地可以混过去。 何子舟望着窗外的夜色,玄峰如一只苍穹下沉默的铁兽,脚边是黑得吞人的湖水。 第二天去往云丹堂时,里面的药童全都炸了锅,叽叽喳喳地皆在讨论紫东楼的约会,罗淳看上去有些憔悴,对堂里的吵闹也不管了,一个叫单六的药童推着何子舟的胳膊: “哎你先放下扫帚,听说了吗,咱们的周师姐明天要去约会了!” 何子舟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说知道,单六就异常可惜地拍着柱子: “哎呀周师姐怎么就约会了呢!那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拿下周师姐,我真想现在就揪住他,然后好好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何子舟心说你看我的脸就行了,那个“何方神圣”现在正和你在云丹堂里扫药叶子呢,又有几人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听说周瑶当着瑶光会的面亲了那家伙,他们都要跳楼了!” “我听说那人在内门有关系,好像是某个长老的私生子,周瑶才会抱上这个大腿的!” “什么私生子啊,你们不知道,那家伙当天穿着云丹堂药童的衣服,是咱们王长老的侄子!” “哎我靠!我这收到一张传讯符,瑶光会的人把那家伙的像画出来了!” 何子舟听得心惊肉跳,心说再聊下去自己就成下一届掌门候选人了,非被发现了不可! 他悄悄退出热火朝天的聊天圈子,连忙向罗淳请了三天病假,说是修炼导致脑髓阵痛外加肠胃痉挛,罗淳没有理会这些离谱的借口挥挥手同意,何子舟紧赶慢赶地跑回南苑。 这两天还是不要出去了,何子舟把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生怕有人透过窗子伸手大叫:你不就是那个“何方神圣”! 何子舟盘膝坐在打坐台上,心烦意乱怎么也无法入定,索性放弃修炼,拿出这两天获得的东西摆在眼前,准备慢慢捱到明晚。 他先把黄昇的那把法器捧在手中,仔仔细细地观看上面精致又讲究的纹路,这柄中品法器现在无人认主,没有昨晚月光下那种灵光。 何子舟听说越高级的法器越认主人,不过黄昇现在已经成了灰飞向苍穹了,自己应该可以试试。 何子舟转了转眼珠,咬破手指让血滴在剑身上,血滴顺着血槽一直滑到剑柄,丝丝缕缕地渗了进去,长剑开始震动,从碧玉般的剑尖开始发光,光条瞬间变成光幕裹住整个剑身,何子舟看到剑柄上浮现出两个苍劲的字迹: 青蚨。 这就是这把剑的名字了吧,何子舟兴奋地操控它在屋里盘旋,比之前获得的那把下品法器不知丝滑到多少,何子舟突然识海一动,不自觉地念道: “分!” 绿色的光芒像闪电刺了出去,何子舟只听嗤的一声,剑头像插豆腐一样直直插进墙壁,他惊讶地看了看悬浮在空中剩余的剑身,又念道“合”!剑头便刷地飞了回来,轻轻嵌入剑身,何子舟忽然明白这把剑名字的含义了。 古有异虫名曰青蚨,形如蝉虫,附树生子,传说母与子分离后必会聚回一处,凡人用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钱上,涂母血的钱或涂子血的钱用出后必会飞回,故有有“青蚨还钱“之说,这把中品法器仿造青蚨母子血的功效,打造了一把剑头与剑身可聚离的特殊子母剑,怪不得黄昇说这是个宝贝。 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多少炼气九层甚至筑基期的修仙者都没有一把中品法器,何子舟不禁觉得有点暴殄天物,以他现在的灵力恐怕还无法发挥这把剑的全部威力。 何子舟看向另一边的竹简,心跳的更快了,摆在眼前的可是玄武门本命法决,上面仅仅“玄阶”二字就超过他炼过的所有低阶法术,绝不是“火蛇术”之流可比。 “玄武灵盾……”摸着上面镌刻的篆字,何子舟的瞳孔中流出兴奋的光焰。 时间一晃又是一个昼夜,正扑在“玄武灵盾”上的何子舟被定了时的“仙铃”叫醒,这是个修仙界特有的神奇玩意儿,穿着红绳挂在窗棂或门梁上,只要阳光偏斜到某个时辰的角度,里面铜做的撞珠就会叮铃铃地响起来,何子舟睁开眼睛猛地蹿起,沉重地叹了一声。 “该去赴约了……” 此时正是仲夏时令,酉时太阳还未下山,玄峰在夕阳的笼罩下蒙了一层金色的薄纱,夜光珠和鹅卵石铺就的山路两旁栽着高地错落棕榈和梧桐,枝叶在无风的黄昏里一动不动,何子舟顶着残余的酷热一步一步往玄峰顶部爬去。 他特意换了身素净又体面的衣服,紧身的内衣外披着青白色的对襟窄袖衫,腰上系着靛蓝色的云纹滚边带,腰带上只缀了一只褐色的储物囊,头发用一根银簪束的整整齐齐,何子舟心里想着就算这次约会不是他本意,也不能随便穿穿显出他没有品味。 老实说,这是何子舟人生中首次约会,抛去偏见与目的不谈,就单纯和一个惊艳娇媚的美女面对面喝酒,轮谁肯定都会好好打扮一番,臭美又自信的想着别在美女面前跌份儿。 紫东楼遥遥矗立在玄峰峰顶,这栋从开宗就存在的建筑七百多年不曾损坏,楼阁最高处挂着千年紫檀木做的匾额,老祖亲自在上面题下“紫气东来”四字,是宗门里除了玄武殿最重要的地方之一,也是掌门和长老议会,内门弟子聚宴的高档场所。 想来周瑶也不差财力,轻描淡写地就能包下紫东楼二楼的包厢,何子舟嘬着牙花子暗暗期待楼里面奢华豪贵的样子,但转念一想起储物袋里那瓶血枯散,又皱起眉有些抗拒。 “我的老天,怎么围了这么多的人……” 何子舟爬完最后一节石阶踏上山顶,抬头只望了一眼就直接傻在原地,金黄的夕阳照在雄伟的紫东楼上,没有云雾遮蔽,密密麻麻的人群在蓝粉色的天际下一览无余:瑶光会的人穿着统一举着牌子大喊口号,瑶黑群的人互相使着眼色分散在角落,剩下都是些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哭泣,愤怒,偷乐,说笑,紧张,各式各样的表情大杂烩般融在人海里。 何子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可怎么进去啊…… 要是让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跟把他扒光了丢过去没什么两样,周瑶在公布约会时难道就没考虑过,她神一般的影响力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何子舟看着乌泱的人群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时何子舟感觉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位黄发女子,没有表情的脸庞像一块寒冰,对何子舟淡淡地说了一句: “跟我走。” 第四十一章 紫东楼 女子的声音毫无感情,只是轻飘飘的留下这句话转头就走,何子舟扭头看了看四周,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只好快步跟上去。 她看起来与何子舟的年龄相仿,一头米黄色的长发盘在脑后,在夕阳里有种异域风情,何子舟几次想凑上去攀谈,但皆被冷冰冰的沉默给拍了回来,他也就暗自撇了撇嘴不再自找没趣。 女子引领何子舟进入广场旁的竹林里,一路推开草叶绕到紫东楼的后面,喧闹声渐渐远去了,阳光穿过摇动的竹林,地上的影子如刀剑般晃荡。 何子舟感觉踩到的泥石有点松动,不由自主便向旁边看去,这一望吓了一跳,他才发现脚下是云岚遮覆的悬崖峭壁,敢情紫东楼是依绝地而建,这时黄发女子推开一扇矮门,在何子舟前说出了第二句话: “请。” 里面并没有何子舟想象中的开阔,与玄武殿那种气派又豪华的风格相比,紫东楼则显得典雅秀气,装潢中透着画卷般古色古香的格调,何子舟低头跨进门里,回头看见黄发女子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关上矮门守在门外,他这才恍觉这紫东楼里安静异常,空气里浮着浓郁的沉木熏香。 “是何师弟吗?”楼上传来周瑶懒散的声音,“就知道你不会失约,请上二楼就坐吧。” 何子舟神识浅掠全楼,惊诧的发现原来周瑶把整栋楼都清空了,这栋古老质朴的建筑里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没想到周瑶财力可以包下全楼,这恐怕不仅有灵石就能办到吧,莫非真如药童们的传言,周瑶与内门或是长老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何子舟在一楼转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南面找到拐折的楼梯,他在脑海里把一会儿要盘问的东西过了一遍,深呼吸了一口缓步上楼。 在一处幽深的包厢前站定脚跟,何子舟进去前犹豫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捋平身上的褶子,又扶了扶头上被簪子定好的发束,揣着扑腾的心撩起帘子。 令何子舟意外的是,周瑶并没有如往日般浓妆艳抹,只是一头湿漉漉的秀发散在肩上,身上简单披了件白色的薄衣,好像她刚刚洗完澡才过来一样,看见厢外的何子舟笑着招手让他进来。 何子舟在绣着梅花的席子上正坐,气氛有些暧昧,正对面的周瑶让他颇为不自在,他眨了眨眼睛,脑海里盘着的问题竟一下子全变成了空白。 整个包厢并不算大,一旁的墙壁上挂着旭日东升的山水,周瑶身后是一洞半开的小窗,温柔的晚风略过她吹了进来,两人中间的桌几上整齐的摆着酒具和一盒熏香,旁边是暖烘烘的火曜炉,上面架着花纹华丽的酒樽。 “何师弟来的正是时候,这灵酒性良,需温七分热度,此时饮用方为最佳,是待不得人的。”周瑶表情恬淡,体态婀娜,拾起木勺给两人斟上热酒,风格一扫之前的妖娆,动作轻柔得像是贤惠的妻子在迎接刚回家的丈夫。 “还请何师弟浅尝。”周瑶伸出玉白的胳膊将酒杯推到何子舟面前。 何子舟心道这婆娘还真是善变啊,这回又变成乖巧的家庭主妇了,可惜何子舟对酒没有研究,他把酒一口灌下肚,温热的酒气竟化作丝丝缕缕的灵力溶进血里,心中那些问题也都漫了上来: “我说周师姐,我就直说了,你约我到底有什么意图?我……师弟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魅力,我就是一个小药童,而你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你知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约会给我带来多少麻烦?您喜欢身后跟着一屁股的迷弟迷妹,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氛围,可您别带上我啊!咱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何子舟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大堆,他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语气和态度了,一吐这些心里话让他好受不少,便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他还想继续牢骚,周瑶却轻轻笑了起来。 她拿起酒杯端在手里把玩,媚眼如丝地盯着蒸腾热气的酒水:“瞧师弟说的,把我当坏人了,难道师弟就不能单纯的陪我喝杯酒?楼下那帮人可挤破脑袋都没有机会呢。” 何子舟心说这句话一个想毒死你的家伙也说过,那瓶毒药还在我储物袋里放着呢,可他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机会”,他猜不透面前这个女人惊艳娇丽的外表下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周师姐,咱这样好不好,您要是有什么困难,或者师弟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说,我必然鼎力相助!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个约会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你真看上我了?还是……我破了你的媚术惹你生气了?” 说完何子舟喝下了来这里的第三杯酒,酒意开始爬上脑海,桌上浓重又淳滑的沉木熏香让他脸颊慢慢发烫,肚子里咕咕直响。 “还以为何师弟喜欢我呢。”周瑶盯着窗外摇晃杯中的灵酒,像个小女生般叹了口气,“我找你来当然是想与你喝酒啊!” 何子舟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不是废话么,我来这不喝酒难道和你双修么,这婆娘又没正面回答问题,谈话时总是打太极一样故意绕开重点,这就是为什么何子舟打心底里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善茬,此时周瑶嘟起嘴自顾自地念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什么什么?不知这灵酒酒劲这么上头,何子舟揉了揉眼睛没有听清什么意思,怎么还文邹邹地念诗吟句了,何子舟努力睁开眼睛想着要不要他也朗诵几首,别在这婆娘前显得没有读过书。 “何师弟有一点倒是说对了,在那些不迷恋我的人当中,只有你以神识就破开我的媚术,的确让我对你产生了兴趣……” 周瑶仰头喝掉酒水,眼神如妖般勾住何子舟,嘴角妩媚一扬: “不知道何师弟有没有做过美梦呢?” 第四十二章 幻梦 周旁的墙壁突然像无束的箱子四下散开,橘红色的暖雾潮水般涌了进来,何子舟醉眼朦胧间只看见周瑶飞快地掐决,然后凭空消失在雾气中,他瞬间一个激灵,暗道不好,糟了这婆娘的算计了! 好几道曼妙又风情的身姿缠了上来,何子舟被笑意盈盈的美女围在原地,温柔细滑的皮肤贴在何子舟红得发烫的脸上,他这才发觉这些美女竟然一丝不挂,妖娆且风骚地就要脱他的衣裳。 此时肚中的酒意开始发作,何子舟没来由的产生欲火,这个未谙情事的少年在勾引下感觉身体里烧起炙热的火炭,他眼神逐渐迷散,醉笑着躺入酥软的春色。 当身旁的美女把手伸进何子舟的怀里时,何子舟猛地想起一个传说,一个可怕的媚术传说,那个赶夜路的可怜散修最后被妖女榨成人干,便觉得现在这个在自己胸口摸来摸去的小手,悄然变成一条滑腻腻的毒蛇,何子舟一把攥住手腕坐了起来,体内重新运转灵力,识海在未魇决的作用下开始翻腾。 果然……面前的几个美女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长的全都一样,醉人的腮红看起来如传说中摄人心魄的妖女,何子舟心里发狠,抬手就是一拳,火蛇术包裹拳头直接将美女打成溃散的尘土。 “又是媚术么!” 何子舟起身将其余人打碎,神识探进浓重的雾气里,可随即如入沼泽,在一片虚无中失去方向,何子舟脑门泌出一排冷汗,他朝着雾中大喊: “周瑶!你还要玩我到什么时候!” 远处似是有了回音,橘红色的雾气有生命般蠕动变色,好似上古之神的创世模板,逐渐勾勒出天地的模样,不安从四面八方裹挟住何子舟的身体,周遭的雾障突然一凝,瞬间化成一方生气盎然的世界。 失重感袭来,何子舟不受控制坠落于万丈高空,身下是波浪般起伏的山脉,一团乌黑的巨大影斑遮天蔽日地缓缓压了过来,世界仿佛来到末日,何子舟顶着狂风感觉到擎天裂土的威严,皮肤下的血液像结了冰。 那是一只如垂天之云的金翅巨鹏,广阔的身躯好像大地倾覆倒扣在苍穹,空间里的云陆与阳光都为其开路,太阳已成了渺不可视的光点,深奥古老的颂声如域外弥音降世: “吾盖天兮……诸凡皆拜!” 何子舟闭起眼睛不去看它,这是来自绝对力量的压制,骨子里都止不住地颤抖,何子舟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心说老子都要摔死了还拜你?妈的这幻觉越来越真实了!他拼命运转灵力抵抗威压,抬起头满脸地反叛,拼了识海被碾碎的风险,硬是把神识轻蔑地落在大鹏的足上。 巨鹏仰天长鸣,在天空中翻转大陆般的身躯,长翅在扇动间发出火山喷发般恐怖的轰动,何子舟被飓风卷去数万里,在一阵不分天地的眩晕中狠狠摔在地上。 “哥……” 晕眩……还是晕眩,有人在耳边轻轻呼唤自己,好耳熟的声音,何子舟睁开眼睛在明媚的阳光中站了起来,脚下是温暖又熟悉的土地,碧绿的瓜田静静地卧在夏日的热浪里,他有些疑惑地把指甲中的泥土扣掉,转头叮嘱一旁的清儿: “别跑太远,玩一会儿就干活吧。” “哥,给你!” 清儿拉着何子舟蹲下身子,把刚刚摘到的一大束野花别在何子舟的耳朵上,红的蓝的花色染了何子舟一头,惹得清儿咯咯大笑,她又牵起何子舟的手往旁边拉去。 “回家哥,回家吃饭!” 吃饭?好啊……何子舟摸着咕噜响的肚子,心想待会吃什么呢?要不下水摸几条鱼回来,还是把缸里的糙米拿出来呢,不行不行,要不还是上村口买些猪肉吧,回家里和清儿吃顿好的。 回家……好像哪里有些不对,眼前的这个矮小又破旧的草房不在这里啊,它……它不是让朱家的人给烧了吗!记忆好像出现问题了,这个草房怎么会在这里! “哥!快走啊!”清儿回过头一脸的不解,“你怎么了哥?” 这不是真的……不是……何子舟颤抖着向后退去,不顾一切地远离草房,清儿还在原地保持回头的姿势,她怎么没有跟来!还是不对……清儿本就不该跟来,她已经跟着张先生走了!自己现在到底在哪儿啊! 脚下被藤蔓绊住,一下趴在潮热的田里,何子舟突然冷静下来,脑海里终于有了一点头绪,自己……自己是来与周瑶喝酒的!这个婆娘不知使了什么诡计暗算自己,掐诀后他便出现各种离奇的幻觉,总是让自己穿梭于一个又一个的幻梦。 何子舟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如果这是梦的话,未免也太过真实了,这好像已经超出媚术的范畴了吧,何子舟揉着太阳穴努力保持冷静,他已经感受不到体内的灵力了,更不要说运转未魇决。 周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仔细回想包厢里的一切,墙上的山水,半开的窗棂,烧着火曜石的小灶,装纹华丽的酒樽,难道是灵酒出了问题?可是周瑶也喝了啊!还有什么…… 何子舟皱起眉头思索,一阵热风吹来,他动了动鼻子恍然大悟,是熏香!桌子上的熏香!怪不得周瑶要靠窗而坐,这样背风的她根本就不会闻到香味,原来关键在这里!如今感受不到灵力的存在,估计身躯被这香味不知不觉地麻痹了,想要破出这个梦境,就不能嗅到熏香! 何子舟盘膝而坐,合上双目努力感受周围的变化,与此同时悄悄屏住了呼吸。 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一年?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感官在冥想中变成空白,身旁的空气好像虫子一样滚动,就在何子舟憋不住呼吸想要喘气时,滔天的洪水毁天灭地一般劈在他的身上,他再也不顾什么憋不憋气了,生命最原始的机能让他挣扎,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盖住了一切。 世界好像碎掉的镜子崩裂,洪水泄进虚无不见踪影,何子舟坠入无尽黑暗,他喘着大气睁开眼睛。 眼前是空荡荡的包厢,最后一缕金色的残阳从房间里抽走,桌面上的酒杯摆放的整整齐齐,一旁的熏香早已燃烧殆尽。 周瑶踩着飞行法器从窗外探进半个身子,微醺的晚风吹着她的头发散出樱花的清香,她笑着弯了弯手: “不错嘛,自己还能醒过来。” 第四十三章 紫东楼风波 “你到底想要什么?”何子舟嘴唇发白,浑身止不住地冒着虚汗。 “这个嘛……暂时保密。”周瑶嘻嘻地笑了起来,驾着飞行法器于暮色里化成一道虹光,“总之与何师弟约会很愉快!不过下次约会时……恐怕就不止是喝酒做梦这么简单了!” 还有下次?看见周瑶慢慢消失在视野里,何子舟紧绷着的心瞬间松懈下来,他也不顾什么形象了仰躺在筵席上,只觉得一切都天旋地转。 周瑶……一个越来越奇怪的女人,绝伦的外表下藏着古井般幽深无际的想法,从玄武殿中的那个吻,到如今紫东楼的约会,何子舟清楚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与自己扯上关系,她到底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你们快看!周师姐走了!” “那个家伙还在楼里,他没有走!” 楼外的吵闹顺着窗口跌进何子舟的耳朵,他腾得坐起身,暗道糟糕,脸色苦的像桌上刚上完的香烬。 忘了还有楼下这帮人了! 何子舟紧贴着包厢的墙壁,伸手拨掉支撑窗户的竹竿,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他从窗口缝隙偷偷看去,楼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光亮,那是外门弟子手中的夜光石。 此时的紫东楼矗立在暮色中,因为被周瑶包了场,无人点灯,高伟瑰丽的楼体像黑夜中张牙舞爪的怪兽,瑶光会的人举着“抗议烂情,保卫纯爱”的牌子游行示威,他们当中有人看见周瑶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衣服,在原地对着天空哭喊到缺氧,一旁的人慌忙向他嘴里塞丹药。 不论瑶光会和瑶黑群的成员,加上看热闹的其余弟子,足足有近四百人挤在紫东楼门前的广场上,恐怕自紫东楼建成以来都从未如此热闹。 柳青阳躲在人群里看见周瑶稳稳当当离去,便心知何子舟没有完成任务,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妈的周瑶没死!” “你说什么!”旁边瑶光会的人眼睛都直了,面红耳赤地抓住柳青阳的衣领,“你敢咒周师姐死?” 瑶黑群的人见状把手中的夜光珠丢到那人的脸上,人群顿时乱作一团,发光的珠子在黑夜里飞来飞去,接着满是哀嚎和咒骂,从最开始的推搡演变成赤手空拳的互殴,遭殃的是围观的其余弟子,不知不觉的被动加入混战。 何子舟掀开窗子一角,下面的情景看的他心惊胆战,一不小心没抓稳木窗,“咣当”一声合上,他连忙抽回身体,心脏狂跳不停。 “那家伙在楼上看我们笑话呢!”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众人抬头看见还在晃荡的窗子,竟然全都停下手,两帮死对头此时达成共识,他们看了对方一眼,目标都是楼上那个周瑶的约会对象。 “我们冲进去把他揪出来!” 瑶光会的人率先出击,丢掉木牌就往正面攻去,黄色的电弧从重檐庑殿顶降下,空气里发出噼啪的噪音,把前来推门的人电的嗷嗷直叫。 “紫东楼外安了禁制!” “可恶!这个缩头乌龟给真会给自己找窝!” 何子舟看见楼下的疯子被困在禁制外,一时半会也进不来,缓缓舒了口气,可随即发起愁来,这禁制让外面的人无法进入,自己又该怎么出去?总不能被他们堵死在紫东楼里面吧? 他在包厢里急得绕着桌子转圈,猛地一拍脑袋,想起自己进来的那个小门。 “有本事你就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你个怂包,只会躲在女人后面软饭男!” “等一下家人们!”一个瘦了吧唧的青年喊道,瑶光会的人互相以家人称呼,好显示出他们都是“瑶家军”这个大家庭的亲密一员,“我在紫东楼做过例行任务,知道这楼后面有个暗门!” “真的假的?”一个胖子抹着眼泪问。 瘦子转了转眼珠,拉起身边的几个人低下声音:“家人们,准备好抓人的法器,那个小子可能也知道那里,我们悄悄地过去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胖子咬了咬牙,表情发了狠,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把袖珍弩,箭头上抹着发光的足以晕倒一头牛的麻药,几个人瞬间组成一个团体,挤出人群猫腰钻进幽幽的竹林里。 “就是这里!”瘦子在一片漆黑中撞到门梁上,揉着鼻子对后面的人说,“果然没有禁制……家人们听我口令,一……二……哎!” 还没等他数完,胖子大嚎一声像踩了尾巴的家猪,端着袖珍弩就冲了进去,已经有百年历史的门框被撞碎成了门洞,几个人便也不什么也不顾一股脑儿涌进洞里。 瘦子感觉迎面撞来一个人,他本就孱弱的体格这么一折腾差点归西,在黑暗与混乱中哎呦倒地,他颤着嗓音叫着:“哎呦……我好像……撞到他……” “没有人啊!”何子舟在黑暗里扯起嗓子。 “真没有……”胖子点亮烛台上的蜡烛,大厅里一下光明如昼,他呆呆地转了一圈,发现除了门口挤着的几个人外屁都没有。 “楼上呢?”瘦子有指了指楼梯,随即就有人跑了上去,他捂着腰“哎呦哎呦”的被人扶起,看了眼扶他的人的脸,感激地抱了抱拳,“谢谢家人!” 何子舟同样抱拳回礼,然后拍了拍瘦子肩膀:“不用谢,应该的!” “楼上也没有!”查看的人连呼带喘地跑下楼梯,“真他娘的闹鬼了,难道他会变身术变成苍蝇跑了?” “一定是刚才混乱从这里跑了!”瘦子指着后面残破的门框,“我刚才好像撞到他了!” “对!一定是从这里跑了!”何子舟盯着瘦子感激不已的眼神,坚定地点头,“我们趁他没跑远赶紧追!” “好!快追!” 何子舟跟着队伍一路跑了出去,心中轻快得像吹起一只糖球,他实在没想到这帮鬼迷心窍的疯子这么没脑子,就在刚才猝不及防的被撞之后,何子舟急中生智使了个浑水摸鱼,成功乘着风逃了出来。 一路跑出竹林,终于又踏上玄峰峰顶的广场,身后的瘦子还在问别人看没看见有人跑出来,何子舟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到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紧挨推嚷,他们还不知道有个暗门的事情,何子舟听见人堆里柳青阳疯狂的吼叫声。 “老子再也等不了了!你们谁与我一起,一起动手毁了这门上的禁制!” 众人一听都有点犹豫,毁了禁制同样便毁了紫东楼的正门,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们面前的这一栋楼可是自开宗以来就存在的“祖宗楼”,更是掌门和长老议会的政治中心,这么做…… 柳青阳抬手就是一道火球,高亮的火焰在黑夜里划出一痕漂亮的轨迹,火球打在禁制上发出轰隆隆的可怖声响,这一击同样击在众人的心头上,他们彼此看了几眼,皆消去了眼神中的顾虑。 羊群中的领头羊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纵使是跳入无底悬崖,一旦开了头剩余的众羊便都会跟着往深渊里跳,这一刻柳青阳就是人群中的那只领头羊,在他发出第一下攻击后各种颜色的法术亮了起来,火焰,寒冰,纯灵体,甚至有的弟子驾起飞行法器直接朝二楼撞去,这栋可怜的老建筑在一阵疯狂的攻击中摇摇欲坠,在晴朗的星空下发出呜呜的悲鸣。 “住手你们疯了吗!” 围观看热闹的弟子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当中有人穿着执事的黄袍,掏出瓦面金锏上去阻拦,可瑶光会和瑶黑群的人都红了眼,连着执事一样无差别攻击。 私怨公仇都借着这个机会发酵成斗法群殴,一时间惨叫,怒骂,哭喊遍地四起。 疯了……都疯了,何子舟看着不可理喻的人群,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疯狂浪潮,此时的人群从最初的抗议已经演变成了暴乱,眼看就要闯下大祸,这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慢慢远离中心位置,转头就想跑路。 天空中传来一阵轰鸣,如同闷雷在耳边炸裂,那是筑基期的修仙者飞行时发出的声音,一颗火色的流星由远及近,带着光芒直奔紫东楼而来,何子舟被这威压压住动弹不得,接着是振聋发聩地怒骂: “孽障!你们在干什么!” “掌……掌门!” 有人认出来者的身份,冷汗就从额头滑落,他对着人群大叫:“快停手!掌门来了!” 一道无可匹敌的力量携起狂风,靠近紫东楼的诸位弟子平地起飞,零星的火把也摇摇熄灭,混乱中人群被豁开一个缺口,空中的流星带着光幕落下。 “掌门!” 在场众人无不伏身叩拜,何子舟黑暗里瞧不出名堂,也不敢动用神识,只能跟着人群一同拜下,中央那道漆黑的人影大袖一挥,一道飞符闪过贴到紫东楼的禁制上,何子舟只听到一阵机关运作的声音,四周的灵气朝着楼体涌去,眼前倏地亮起光芒,紫东楼终于恢复如虹般的气势。 郑沅转过头怒目而视,体内筑基后期的灵力好似沸腾,这个头发黑白参半的中年人火气大盛,紫色的蟒袍让何子舟一眼就认出那是玄武门当代掌门才会穿着的服饰。 “暴徒,疯子!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紫东楼!是玄武门尊严的象征!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出来一个人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四章 朝会 如雷般的训斥让人群互相对视不敢开口,紫东楼的灯光下几乎每个弟子身上都挂了彩,瑶光会的会长后背快要被弟子戳烂了,他这才壮起胆子慢腾腾地站起身: “回掌门……我们,我们在……” “说实话!”郑沅的呵斥声像爆裂的炸弹。 “我们在抗议周瑶师姐的约会。”会长身子抖得像个病人,语气都带了哭腔。 “周瑶?为了一名女弟子你们就攻打紫东楼?把玄武门的尊严和法律都当屁吃了是不是!”郑沅动用灵力怒吼,旁边的竹林都开始簌簌摇动,“早就听说了你们这股歪风邪气,一群色迷心窍的蠢货!烂泥扶不上墙,把追明星当做主事,不求上进无心修炼,玄武门正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弟子才衰落到今天!还谈什么复兴宗门!” “在场的所有人!围观者,玄武门法手抄一千遍,多加两倍的贡献点!打架者,以上同施!外加一百雷炎杖刑!动手攻击紫东楼者……火岩牢禁闭半年,剥夺所有外门弟子福利!” 郑沅像头发怒的狮子大吼,最后不得不运转心法来平息心跳的怒火,他对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发问:“是谁第一个动手攻击紫东楼的?” 众人的眼神一下汇聚到同一处,柳青阳的脸瞬间毫无血色,他对郑沅摇头摆手,恐惧让他语无伦次。 “不不……不是我……” 郑沅推开挡路的弟子来到柳青阳的身前,来自筑基后期的威压让他失了禁,郑沅秉着铁脸,蠕动嘴唇一字一句地念道: “废掉修为,逐出宗门!” 郑沅抬手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在柳青阳的丹田处,柳青阳瞪大眼睛吐出鲜血,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一直滚到在场边的台阶上,如同死人般一动不动。 “周瑶在哪?”郑沅大叫。 “周师姐……哦不!周瑶她已经下山了!”瑶光会会长低头回答道。 郑沅在原地转了一圈,嗤的一下飞到空中: “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你们搞个人崇拜,搞这些个歪风邪气的组织,下场就同方才那人一样,绝不留情!赶紧滚!都给老子滚!” 人群哗的一声四散开来,驾飞行法器的,贴神行符的,手脚并用的,乱作一团,众人如同爆掉的凤仙花种子飞快往山下逃去,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广场上就空无一人,这场离谱的风波最后变成溃逃的闹剧。 郑沅在空中目视远方良久,直到耳边再无任何嘈杂,乳白的月亮从西方升起,微风从山下吹来,紫东楼微翘的角脊上,五只威猛的蹲兽反着冷光,黑暗处走进一道身影。 “掌门,灵修部的王展秋,王长老到了。” “哼,来的正好!”郑沅身形如魅,化作青烟钻进紫东楼顶楼,在正中央的蟒纹椅上落座,“金御史,其余长老呢?” “回掌门,其余长老暂时还未到场。”金岩同样身形迅速,几乎没有延迟闪到顶楼,躬身答道。 “老家伙们总是如此,每次朝会都必迟到!” 顶楼的房间庄严肃穆,六只雕着盘龙的金丝楠木柱列在周边,每只柱子下的赑屃眉眼威怒,守着巨爪旁的祥云纹座,中央最高的蟒纹椅镇住灵泉宝位,地板是光滑如镜的明灵岩,环形的墙壁上是用高级的赭石颜料绘成的玄武二峰和天影湖,气势磅礴如同身置其中。 “让王长老先进来。”郑沅正坐挥手。 还未等金岩传话,王展秋已捧着白色玉圭推门而入,温和地笑道:“不必劳烦金御史了!” 他看了看偌大的厅堂上只有自己,呵呵笑了起来。 “还是老夫第一个到,看来这云丹堂也没有让我忙起来啊。” “老夫在上山时看到掌门训斥那帮弟子了,该惩罚的也都惩罚了,不过那名女弟子嘛……大过不在她,依老夫的面子,就且饶了她吧!”王展秋立在郑沅对面,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老夫……在这给掌门行礼了。” 郑沅听罢暗自冷笑,心道不找你你倒是主动凑上来了,他喝了口椅座上的乌茶:“我没记错的话,周瑶是王长老引荐的吧,如此偏袒一名外门弟子,乱徇私情,不知王长老可将本门法规放在眼里。” “小孩子嘛,不懂事,追寻个虚荣名誉也不见怪,只当老夫回去教训几句,也就长了记性。”王长老依旧带着笑意。 郑沅嘴唇不由得抽了抽,如此明目张胆的庇护简直不把这个掌门放在眼里,这也正是他如此讨厌这个周瑶的原因之一,他正欲动怒,一旁的金岩走了过来,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掌门,诸位长老已陆续来了。” 郑沅眉头紧了紧,压住胸口的火气,大袖一挥冷哼一声,便也不顾这些烂事了,他对金岩点了点头。 金岩手执一只巨大的银毫玉竹笔,这是玄武门御史记录公正的荣誉与象征,他走向在门口立定,轻轻拉开桃木朱门,动作风度翩翩像个绅士,微微欠身把门外的长老们迎了进来。 五位筑基期的修仙者一一入堂,朝着中央的郑沅轮流行礼,而后按照楠木柱的方位依次落座,如果何子舟在场,定会被眼前的阵容给惊的目瞪口呆,对于他这样的外门弟子来说,厅堂内这六道长老的身影外加掌门,就是玄武门最高不可攀的至高层,就是背后掌控整个玄武门的大人物。 金岩提起灵力声音洪亮: “启禀掌门,司礼部陈更,陈长老;刑罚部凌允,凌长老;灵修部王展秋,王长老;兵御部汤谦,汤长老;天工部颜川,颜长老;典户部李菱,李长老,六部长老均已来齐,本月的朝会即可开始。” “好。” 郑沅对金岩满意地点头,他缓缓盘着手中的两只桃核狮头,低下眼帘好像在思索问题。 “诸位长老既已到齐,鄙人也就有话直说了,近些年玄武门的衰落以及邹家势力的不断崛起,已经给玄武门所有人头上笼罩了一层乌云,想必诸位已经知道,玄武门已经连续两年招不到新的弟子了,在与邹家邻接的地界也常常发生摩擦,这是自开宗以来就从未有过的窘境!” “面对这越来越严峻的形势,鄙人在之前的朝会中就提出了变法改革的建议,可诸位长老都对这‘变法’抱有异议,甚至是强烈抵触,诸位也都提出了各自的政策,鄙人就给了你们半年的时间试行,如今试行期满,本人倒想听听各位长老,可有什么好消息?” “别提了!” 汤谦率先站了出来,这个大腹便便头发稀少的兵御部长老,拍着柱子开始抱怨。 “掌门,您可要为老夫做主,这邹家的势力越来越猖狂,老夫为了宗门的安全提出‘仙兵计划’,可要练兵这得需要军晌吧,老夫放下脸面向司礼部的陈长老讨要,原本九百万的下品灵石,老夫只拿到八十万!这老家伙给自己扣下九乘的晌钱,最后是兵也没练成,我还倒欠着那帮弟子钱呢!” 陈更一听眼睛都要眯成线,他站起来底气十足:“你们兵御部本就有卫士守护,哪里还需要什么‘仙兵’啊?我们司礼部难道就不需要钱吗?为了提升众弟子的归属感和使命感,这典礼、祭祀、晚会,我们是一个活动都不敢落下,更想着要办盛,办好,办大!我们司礼部虽然掌管财政,可个个都是廉洁清正的好弟子,从没贪过宗门一块灵石!再说了,那九百万灵石又不止我需要,天工部的颜长老和灵修部的王长老,不也各自分走三百万灵石吗?” “陈长老何出此言,简直是污蔑老身的清白。” 颜川敲了敲手中的百年红杉木手杖,上面镶着的祖母绿亮出晶莹的光泽,这个衣着贵气的老妪满脸褶子,皮肤像老树的树皮。 “老身为了宗门弟子的住所,为了玄武门的光辉形象,天工部可是耗尽了心血!老身带领本部弟子扩建洞府,造筑园林,补修旧阁,这都需要大把的财力和人力!你们此刻坐着的紫东楼,可还是老身亲自修补的!” “不就是建几个假山假水,盖几栋瓦房么,凡人都会做的事还需要炫耀么?”陈更细声细语地揶揄道。 “那王长老呢?你为何还会拿走那么多的灵石!”一旁的汤谦听到自己分的最少,早就等不及了,抓住空隙开始质问。 “这……”王展秋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灵修部自开创以来就是拿走三百万的固定额度,老夫只是照例行事,这应该没什么不妥吧?而且老夫作为宗门唯一的三品炼丹师,创立的云丹堂为宗门弟子提供了多少丹药,老夫可从没讲过一句牢骚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长老之前麾下的小须山上,那帮凡人们可都种植丹麻啊。”一旁的凌允嘴角勾起冷笑,“若不是我们刑罚部的人发现,诸位长老以及掌门师兄,恐怕现在还蒙在鼓里吧?” “什么!种植丹麻!”汤谦好像抓住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义正言辞地就向郑沅禀报,“掌门师兄,您知道咱们玄武门最痛恨的就是丹麻,王长老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王展秋终于没了笑意:“少在这里给老夫泼脏水,那帮凡人的事老夫也不曾知晓,况且当时就已经给了他们惩罚并遣散走了,凌长老怎么不将这些一并说出来?”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玄武门的长老,也都是弟子们的榜样,这样吵来吵去成何体统啊!” 典户部的李菱终于发话,这个遵循中庸之道的长老此时出来打圆场。 “我们都是一家人嘛!都是为了复兴玄武门荣光,都是服务弟子的嘛!应该互相体谅才对嘛!“ 第四十五章 变法 郑沅缓缓转动手里的核桃,表情漠然一言不发,墙壁上玄武山峰的彩绘提醒他这里是玄武门最严肃正式的会厅,他盯着眼前争的面红耳赤长老们,很难相信他们都已是年纪过百的老辈修仙者,不作为的,贪污受贿的,推卸责任的,眼前的每一个人都会与这些词一一匹配。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喟叹一声,心中的那个想法变得更加坚决。 站在蟒座旁的金岩心领神会,他清了清嗓子:“诸位长老,还请在紫东楼内保持纪律。” 会厅里渐渐安静,汤谦还颇有介意地四下张望,王展秋和凌允有意隔开一段距离,眼神里像憋着火焰,颜川则靠在祥云纹椅上抱着木杖闭目养神,陈更低头扣着指甲,李菱却满脸惬意的看着天花板,好像这里一切都与他无关。 看着眼前的众生相,郑沅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如此看来,长老们并没有什么好消息啊。” “掌门莫要耻笑,我们诸位长老也是出了力尽了责的,玄武门的复兴不是一蹴而就,更不是嘴上空谈!这政策的效果还需要时间!”颜川张开眼皱起眉头,语气像教训不听话的小孩。 “可是邹家不会给我们时间!”郑沅背起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展开修为严肃道,“我以为长老们身居重职,会以复兴当做己任,万万没想到你们只图私利,懒于作为,实在是愧对于你们手里的玉圭!” “掌门这是何意?”陈更腾的站起身,满脸不悦,“我们可都是如叶老祖钦点的长老,论地位也并不在掌门之下,休要以训斥弟子的口气与我们说话!郑掌门张口闭口就谈宗门复兴,责任担当,敢问掌门有什么作为?” “好,想要鄙人有所作为是吧?”郑沅在背后一把捏碎核桃,在偌大的会厅里掷地有声,“我所想谈的,想做的,总结起来无非只有二字……” “变法!” “纵观玄武门的七百余年,这体制与法规也已实行七百余年,可时过境迁玄武门早已不是从前了!修仙界宗族林立,弱肉强食,每时每刻都有天骄脱凡入道,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势力建成!若还是固守成规不寻突破,早晚会大浪淘沙被筛选掉!” “现在就出了一个邹家,也许明天又出一个王家,后天又会有一个李家!他们每天都有新鲜的血液注入,每年都在增长力量!只有陈旧的玄武门还像头傲慢的老狮子苟延残喘着,无力叫嚣着,妄图以仅存威严压制群敌,可这实在是自欺欺人般的笑话!” “所以我们要变法,要改革,要寻新!要变掉玄武门陈旧的体制,革新出玄武门的生命力!而且这变法不是隔靴搔痒,要深入我们的伤口,挖掉寄生在里面的疮虫,要真正触碰到痛处,玄武门方能破茧重生!” 洪亮清明的声音在会厅里回荡,震的门框都发出声响,长老们表情各异,默不作声,烛台上的光芒忽明忽暗,金岩上前重新换上灯芯,许久过后,陈更脸色难看地问道: “不要说些空话,你说要深入痛处,可要如何深入?” 郑沅恢复平静的神情,重新坐回蟒纹椅上:“首先就要废掉冗余的六部……” “荒谬至极!”汤谦拍座而起,肥硕的身体踩在地板上吱吱作响,他咬牙怒道,“什么狗屁变法,老夫算是看明白了,你姓郑就是想当你的独裁者,就是想独揽大权!” “你想要创新我可以理解,可怎么能废掉这几百年来的六部长老制!你把我们都放在哪里了!”颜川面红耳赤,“你可知这是开宗老祖立下的体制,这……祖宗之法是不可变的!” “颜长老,时代已经变了。”郑沅语气平和。 凌允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此刻也为之动容,他举起手中的玉圭,像是捧起至高的荣耀:“这玄武门的大事,从不是掌门一个人决定,你要革除掉六部,我要得到老祖的授予。” “对!我们要得到老祖的话!你姓郑的凭什么可以废掉我们?”六位长老无不点头附和,往日里不合的老家伙们此刻达成统一,对着郑沅指指点点甚至是辱骂。 “诸位长老,还请不要着急。”郑沅露出自信的微笑,他右手一翻,腰间的储物袋飞出一道绿光,那是一枚龟纹玉简,“老祖手谕在此,长老们可还有疑意?” 会厅顿时鸦雀无声,金岩恭恭敬敬地捧过玉简递给长老,汤谦满脸慌张地夺过注入神识,一下子脸色惨白。 “老祖……不是去往陨山那里,还未回归吗……” “这是老祖在出发前就已拟好的手谕。”郑沅中气十足,“长老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李菱额头全是冷汗,这个向来都事不关己的中年人终于感受危机,他嘴唇颤抖声音冰凉:“那……废除六部,我们这些长老该怎么办?这大大小小的事务该怎么处理?” “请长老们放心,废除六部不代表没有部门管制,六部将整合形成一个综合部门,撤掉职务的长老还会保留原有的地位,只是无权再进行管理,至于新部门的长老位置,郑某人会亲自挑选。” “假的……这一定是你伪造的!”汤谦控制不住清绪,激动地把玉简丢在地上,“我要亲自去见老祖!” “那你去陨山那里见他吧!”郑沅身形高涨,筑基后期的修为展开,桌面上的茶杯被震的碎裂四散,他硬生生把汤谦压了下去,“在我穿上这身蟒袍的那一刻,我就负责玄武门的一切!因为玄武门律上一字一句的印着!因为我就是玄武门的掌门!” 长老们皆被郑沅如虹般的气势惊住了,这个脾气暴躁头发花白的晚辈从未对他们这样发过火,郑沅跳将起来,在会厅中央像头狮子一样踱步。 “金御史!” “在。”金岩躬身应道。 “准备好金帛!” “是。” “这只是变法的第一项,废除六部长老制!建立玄武部!第二项,废除现有内门弟子选拔制,建立斗法比赛试,炼气七层即可参加;第三项,解除玄武殿的典藏阁的修为限制,所有法决皆向本门弟子开放;第四项炼气三层以下者,皆需进入讲堂听课;第五项……” 郑沅在会厅里大声宣读,声音如虹般振聋发聩,他足足读了半个时辰,金岩连换了十几张金帛,将几十项大大小小的变法内容变成纸面文书,郑沅在念完最后一项内容时,看向星月照耀的窗外,眼中射出逼人的光芒。 “金御史……” 金岩放下玉竹笔轻轻应了一声,连续半个时辰的临摹看不出他有任何疲倦,郑沅伸出右手关上窗户。 “印行法文,状告全宗!” 郑沅回过头,对着会厅里剩余的六道身影笑了一下:“诸位长老若无其他事宜,本次朝会就已结束,多谢长老们的合作。” “慢着!” 汤谦怒目圆睁,像是吃人的样子,运转筑基中期的灵力捏碎了手中的玉圭,旁人表情皆是一变,只见他扯下身上的长老蓝袍,身形一闪飞出楼外,直立在距紫东楼百步远的天空。 “姓郑的,你向全宗宣布你的变法,我也向全宗宣布!”汤谦提起浑身的灵力,他喉咙像水波般发出蓝光,紧接着是绵绵不绝的吼叫,从玄峰峰顶向武峰飞去,“老夫汤谦,即刻起退出玄武仙门!” 郑沅面部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体内的灵力已经爆炸,他站在窗边怒吼,精致的木窗和上面的风铃一同震碎。 “滚!!” …… 长夜已深,玄峰披着光带围着云气,在黑沉的夜色里巍然不动,紫东楼已熄了挂在檐外的红灯,只有顶层的会厅里明灭着半只蜡烛,金岩小心翼翼地清扫窗边的碎屑,轻轻开口: “掌门,这样的变法会不会太过激进。” “激进?不涉及到那些老家伙的痛处,玄武门就永不会改变!”郑沅背手面对墙壁而立,壁上的玄武山峰在昏暗的烛光里更显嵚崟,“你看看一触碰他们利益时脸上的表情,简直让我作呕!” “可是汤谦当着全宗离去,会带来不小的负面影响。”金岩从储物袋祭出一只小鼎,把碎屑缓缓倒了进去,小鼎上的灵石发出绿色的光点,紧接着鼎内是隆隆的火焰。 “我必须这么做,玄武门必须做出一些改变了,这是时代的选择!”郑沅转过身,脸上第一次露出倦意,“你知不知道,最近玄武门周围又出现吸食丹麻的瘾君子了,我怀疑这与邹家的崛起密不可分,邹家势力越来越壮大,对我们可虎视眈眈呢。” “我不能……让玄武门在我的手中断掉,决不能……不然我怎么有脸面对宗门的列祖列宗。” “陨山那里……还是没有老祖的消息吗?”金岩盯着因燃烧而震动的小鼎,火光在他脸上摇晃。 “已经折掉五名筑基弟子了,宗门为了压住陨山的消息耗掉不少精力,如果此消息公开恐怕会引起全宗门的骚动,陨山的坠落对我们或许是一次机遇,但也有可能是场劫难。” 郑沅明显变了脸色,他揉着太阳穴愈加疲惫,只是动了动喉咙:“你先回去吧……” “掌门也好好休息。” 金岩没有犹豫,收掉隆隆作响的小鼎,对着高处的郑沅微微欠身,然后慢慢退进黑暗。 在壁画前站立良久,直到烛台上的蜡烛燃烧殆尽,会厅一下沉入浓郁的黑暗,郑沅在墙上轻轻一挥,瞬间亮起复杂的绿色纹路,墙壁上的禁制悄无声息地开启,他拖着脚步进入其中一个房间。 黑暗里郑沅忍不住身体的颤抖,从他身上流出一股厚重粘稠的悲伤。 面前静静浮着老祖的本命玉简,微弱的光柱下玉简温和地裂成两半。 第四十六章 齐禹师兄 明媚的阳光在宽敞的讲堂里流转,旁边憨重的紫铜香炉上升起袅袅的青烟,摆放整齐的桌台上的弟子们东倒西歪,哈欠像连绵不绝的气泡在讲堂里此起彼伏,空气里涌动着三十余人的困倦。 正坐在讲台上的青年放下手中的法决,抬头看了一眼讲堂,俊秀白皙的脸上露出无奈,轻轻开口道: “诸位弟子还请提一提神,这‘玄武灵盾’是本门的本命法决,修炼上是怠慢不得的。” 何子舟正襟危坐,面对青年的话语不住地点头,整个讲堂内只有他还认认真真的听讲,褐色的榆木桌台上摆着字迹清晰的笔记,手中握着一块发光的下品灵石,何子舟此刻像一堆烂茄子里立着的笔直的青葱。 青年扶了扶额头,温和的声音里流出妥协:“那……这节课就先到这里吧,诸位弟子等后可以去玄武殿领取贡献点。” “齐禹师兄再见!” 弟子们像刑满释放的囚徒,一下子四散开来,讲堂里顿时乱作一团,何子舟有些意外地看着众人,着急地去敲着着桌面。 “这心得还没讲完呢!” 混乱中没人听见何子舟的声音,真是一群棒槌!何子舟心里腹诽,只好整理桌上的笔记准备起身,半年前玄武门提出的变法改革,修为低于炼气三层的弟子必须参加宗门组织的讲课,这才过去几天,这些弟子们就一个个垂头丧气,连兴趣也提不起来。 自从半年前紫东楼的那场风波过后,整个玄武门好像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郑掌门当场撤掉了瑶光会和瑶黑群那些乱七八糟的组织,废掉柳青阳的修为后,估计再也没有人敢去谈周瑶的事情了,瑶光会的会长像突然醒悟的浪子,嘴里嘟囔着,边下山边脱身上那件樱花粉色的长袍。 那晚何子舟混在人群里回到南苑,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一声长吼,那是兵御部的汤长老辞退宣言,接着没多久自己的房前飞来一道传音符,他推开门望去,所有弟子的洞府前都亮着刺眼的黄光,是变法的状告到了。 不知道他走后掌门与长老们在紫东楼发生了什么,何子舟只看了眼前变法的几项内容,就被震的心惊肉跳,怪不得汤长老愤怒离去,变法第一项就直接把长老们架空了。 他又接着往下看去,成为内门弟子条件也被降低了,何子舟对这条内容颇为敏感,在云丹堂里就听药童们说武峰上住着的都是内门弟子和长老,要成为内门弟子的首要条件就是修为突破筑基。 只是近十年外门再无一人能够到达筑基,玄武门缺少实力上的流通,那些优秀的资源便被牢牢掌握在内门弟子和长老们的手中,变法第二项就是打破这个垄断,举办斗法比试,炼气七层就有可能升入内门。 悬在何子舟头上的王展秋,在被抽掉权力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反到把精力全都放在自己的云丹堂上了,甚至会经常来底层视察慰问,让那些个药童感动的涕泪横流。 在紫东楼风波的七天后,云丹堂里传出黄昇失踪的消息,罗淳告诫药童们不要乱讲,自己难看的脸色却暴露出大概真的出事了,新成立的玄武部下来弟子巡查,何子舟内心慌乱地遮掩过去,最后那些人查不出个所以然,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周瑶倒是再没找过自己,就连她的影子也见不到了,何子舟渐渐有些放心,出了紫东楼那档子事这婆娘肯定要避一避风头,不过周瑶到底是背景雄厚还是运气超群,何子舟一直没有听见处罚她的消息。 因为修为低于炼气三层,没过几天何子舟便被宗门安排过来听课,这对他来说倒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讲课的老师往往是炼气八九层的老辈,甚至偶尔会有内门弟子和长老过来客串,几个月的时间下来何子舟就收获不少。 “何师弟还请留步。” 讲堂里人流渐渐稀散,何子舟收好笔记正要起身,讲台上的齐禹伸手叫住了他,何子舟看见齐禹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讲义,炼气九层的修为在他温文尔雅的气质下变的平淡微弱。 “齐禹师兄,有什么事吗?” 何子舟恭敬地行礼,齐禹不仅修为极高经验丰富,讲课也颇有特点毫不拖沓,待人温柔有礼,就像一位邻家的阳光大哥哥,他在宗门里也常常会有女弟子前来送情书,外加本就清秀的外表和考究精致的衣着,让何子舟对这个前辈增添不少好感。 齐禹扶了一下鬓额的发须,露出一丝苦笑,这一笑让何子舟如沐三月春风:“实在抱歉,讲堂里的其他弟子不求上进,我也无可奈何,耽误了何师弟想要学习的心态,师兄在这里给何师弟道歉了。” “哎呦不敢不敢!”何子舟连忙搀扶住齐禹,心说要是你这样的好师兄都给我行礼,我恐怕得折寿十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师弟我回去钻研几宿就通透了。” “不知道何师弟对玄武灵盾究竟掌握多少了呢?” 何子舟闻言心中一动,暗道这是要亲自指点自己啊!他不敢怠慢,连忙运转灵力,手指掐诀,一道不大的蓝色灵盾缓缓浮现,为了让齐禹多说几句,他特意表现的非常笨拙。 “师弟受修为限制,只能修炼到炼气两层,让齐禹师兄见笑了!” “心中不要有杂念,灵力的输入不够,丹田要沉住气。”齐禹将神识探到何子舟身上,一语就道破关键,“何师弟主要还是对灵力的掌控太过生疏,之前应该没修炼过什么法诀吧?” “只炼过火蛇术。”何子舟收回法术,挠着头回答,思索片刻后又补充道,“还有一部修炼神识的低阶法术。” “怪不得呢,玄武灵盾是玄阶法决,对于天地间灵气的理解要非常深刻,等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结成灵盾,才算法术初成。” 齐禹轻轻抬起右手,空气如水纹般悄然变形,晶莹剔透的蓝色灵盾瞬间凝成,像件艺术品一样绕他无声旋转。 他笑着看向何子舟,语气带着鼓励,“多多练习几遍,我相信何师弟会做的更好。” “多谢齐禹师兄,师弟受教了!” 齐禹将讲堂里的桌几摆齐,收好笔墨,在门口贴了一张符箓后,同何子舟一起走了出来,季夏上午的天空朗澈无云,阳光干净耀眼,讲堂在紫东楼的下方,两人顺着蜿蜒的道路并排向山下走去,像知心的朋友一样交谈甚欢。 “宗门最近变法改革,典藏阁对所有弟子开放,何师弟为何不去寻个适合自己的法决,好好修炼呢?” “唉,只是师弟我不懂其中的技巧,不知道什么样的法术适合我啊。”何子舟倾心而谈。 “想要修炼合适的法术,需与各自的灵根属性匹配。”齐禹在阳光下更显白净,何子舟在他旁边一比好像乡下来的穷小子。 “灵根属性?”何子舟被难住了,他在小须山时只听过韩小天讲的若要修仙需有灵根,从未听过灵根属性的概念,“什么是灵根的属性啊?” “怎么何师弟对这么基础的认知都缺乏呢?”齐禹慢慢解释道,“我们修仙者于天地间吸收灵气修炼,灵根是基础,灵根的属性是修炼的方向。这世间共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的灵根,与其相对的,就是同样属性的法术,修仙者只能按照自身灵根的属性来修炼它们,如果逆属性修炼,会走火入魔的。” “每个修仙者都只有一种属性的灵根吗?” “这自然不是。”齐禹抬起手掌,掌心里流出三道颜色不同的气芒,“我就有着金、木和水灵根,如果说灵根属性是修炼方向,那灵根数量就是个人资质了,灵根越齐备说明可修炼的法术更全面,代表着资质和天赋越高,在仙途上也就可能走的更远。” “五灵根齐全的天骄当然也有,但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若一旦发现必会被各大宗门家族拉拢。”齐禹在阳光里叹了口气,“只是芸芸众生大都是单灵根和双灵根,玄武门也再无优秀的种子。” “但齐禹师兄资质很高啊!”何子舟盯着他手里的气芒,三种颜色灵动流通,语气带着羡慕。 齐禹摇了摇头收回手掌:“或许在宗门算作上等,可放在修仙界里,我也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可是师兄你现在是炼气九层,筑基也不过指日可待,比大多数的弟子都要强上太多!” 齐禹却哈哈一笑,笑声里带着自嘲:“师弟有所不知,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我在练气九层……已经止步十年了。” 何子舟一下哑然,心道自己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有意无意地总能揭开别人的短,齐禹倒是磊落地摇头说不提也罢。 “师弟还不知道自己的灵根属性吧?”齐禹把话题转到何子舟身上,“不知灵根的属性就盲目修炼法决,若是炼错了可是会出大事的!” 第四十七章 虚烛火决 何子舟又想起马嵩贪婪的嘴脸了,原来他根本就不会理睬小须山上到底能不能出一个修仙者,随便丢一个低阶法术就事不关己,不愧是云丹堂里出来的家伙,还好自己修炼火蛇术没有出事。 “何师弟说之前有修炼过火蛇术,想来一定是有火灵根了。”齐禹指了指前方藏在竹林里的建筑,“典藏阁与鉴灵台都在玄武殿,师弟在鉴灵台鉴别完灵根后,正好可以去典藏阁选取法决。” 何子舟感激地不知该说什么,遇到这样一位负责又体贴的师兄,既能指导法术上的修炼又会帮自己科普常识,要是玄武门里那些个长老们都能如此,玄武门早就一飞冲天了。 鉴灵台在玄武殿一楼大厅西面,是由一块天然采下的蕴星宝石雕刻而成,这种透明的无色矿石在遇到不同属性的灵力后会发出颜色各异的光芒,便常常被用来鉴别修仙者们的灵根属性。 看守鉴灵台的弟子正趴在上面睡觉,齐禹轻轻咳了一声,那人连忙惊起,扭头四顾间看见齐禹脸上挂着些许愠意,他呲牙赔笑: “齐禹师兄……我昨晚修炼的太疲倦了。” 齐禹是个脾气极为温和的人,通过这两天课上的观察,何子舟从未看到他发过怒火,就连不满的情绪也不曾流露,尽管他每天面对的是一群昏昏欲睡从不认真听讲的弟子,何子舟有时觉得他简直比女人还要温柔。 何子舟向看守弟子交过灵石,把手放在蕴星宝石上,心中突然像揣了一只兔子,他忐忑不安地咽了咽唾沫,灵气便顺着何子舟的手掌钻进半透明的石雕里,随着清明的声响,鉴灵台中氤氲出红色和蓝色两道光芒。 “火灵根和水灵根,资质中下。”看守弟子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何子舟眼神一下暗淡,现实显然没有带给他惊喜,只有两个灵根的资质,也不过是众仙者中最普通的一类,在玄武门里也是一抓一大把。 齐禹善解人意地上前拍拍他:“没关系,何师弟不必太执拗于此,资质对修仙道路来说也只是其中一环,那些个五灵根的天骄们也未必有何师弟走的远。” 何子舟知道这是安慰的话,他释然的点了点头,对齐禹笑了一下: “我们去典藏阁选法决吧。” 典藏阁在玄武殿二楼最深处,何子舟曾拿着玉牌证明来过这里,但并没有细逛,此时的典藏阁门庭若市,丈余高的双扇木门大开,身着白色和黄色衣服的弟子来去之间,熙熙攘攘的气氛掩盖住古朴的书香。 “齐禹师兄,关于法决师弟还有所不明。”何子舟穿梭在书柜和人群内,“你刚才所说,修仙者们是按照自身灵根的属性来修炼法术,可是人各不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相同的属性,那‘玄武灵盾’是如何让全宗门的人都能修炼呢?” “我就是喜欢何师弟这种善于发现问题的性格。”齐禹拾起书柜上的一本法决,低头翻看起来,“确实由于属性的限制,修仙界中的法决并不是所有仙者能够修炼,于是在上古时期,就有能者参悟灵力,综合五种属性开创出一种不归于任何属性的法术,这样一来所有修仙者不论灵根属性皆可修行,这样的法术就是均灵属性。” “玄武灵盾就是均灵属性的法决,基本上宗门的本命法决都属此类,这样更有利于自身脉系的发展。” 何子舟恍然大悟的长哦一声:“那这低阶法决和玄阶法决又是如何判别的?我常常听人说筑基期往上就不能修炼低阶法决了,可修为越高为何不能修炼低级的法术呢?” “这其实是一种谬论,大多数修仙者都有这个误区,与其说不能修炼,不如说不适合修炼。”齐禹不紧不慢地细讲,“低阶法决所承载的法术,由于修为的升高已经不能满足筑基之上修仙者的需要了,金丹期的仙者们便往往修炼上限更高得到玄阶。” “据我所知,在玄阶之上还有灵阶、天阶,再往上我就不清楚了。” 齐禹扶了一下额头的发丝,“可惜玄武门不是什么大的宗门,典藏阁里最好的法决也只有玄阶,如今宗门没有限制,弟子们基本都选择玄阶法决,不知道何师弟想没想好呢?” 何子舟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才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之前修炼过火属性的低阶法术火蛇术,我只有两个灵根可选择的也不多,不如再选一部火属性的法决,这样修炼起来还有经验参考。” 这时兀自吹来一阵凉风,在挤满了外门弟子的阁室里穿行,齐禹半倚书柜,侧对何子舟,额角的发丝轻轻飞动,他举起手中的法决: “如此……这个怎么样?” 何子舟顺手接了过来,表情平静,看到已经泛黄的封面上印着方方正正的四个字迹: 虚烛火决。 “也是玄阶法决!”何子舟眼神渐渐发亮,他兴奋地翻开前几页,像捧着一件传世宝贝,看了几眼便满意地合上,“既是齐禹师兄选的,必然差不了,我就选这个了!” 因为玄武门的规定,不得将法决本身带出典藏阁,并且由于何子舟修为的限制,他只在执事那里印了炼气前五层,齐禹把拓印好的玉简递给何子舟: “何师弟可要好好修炼,莫要浪费了这宝贵的机会。” 何子舟与还有事情的齐禹告了别,匆匆忙忙地走出玄武殿,正午的阳光白亮可人,因为今天可以去上课,云丹堂那里倒颇为人性地放了一天假,于是这一整天都可以任由何子舟支配。 他迎着阳光愉快地深呼吸一口,突然想起天影湖另一边的韩小天。 他步伐轻松,顺着山路下到天影湖的脚边,顺着湖边的长廊一路绕行,黄白色的芦苇和婀娜的柳树在夏风中摇摆,有着阵法的作用,何子舟可以肆意观赏湖面而不被陷入,令他奇异的是,纵使有微风拂过,广阔如镜的湖面上也决不会出现一丝鳞波。 “请问,韩小天在这里吗?”何子舟来到武峰的云丹堂堂口,他今天没有穿药童的衣裳,特意解释道,“弟子是玄峰的药童。” “韩小天?”护门卫士放下手里的茶杯,皱起眉毛努力思索,“他早就不在云丹堂了,这小子交了一笔不菲退师费,我这里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啊?他不在云丹堂了?”何子舟内心惊讶,“那您知道他的洞府吗?” “我只知道他在西苑,具体哪栋房子我也不知道。”那人又抿了一口茶,“我可好心提醒你,离那小子远一点,他好像借了高利贷,身上背着山一样的债,与那种人可不要深交!” 何子舟略有尴尬地点头感谢,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这几个月来韩小天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样一看显然是与何子舟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他有种感觉,两人之间好像牵连着一条若隐若无的线,现在这条线已经摸不见了。 回到南苑时已经日落西山,何子舟洗了把脸,摇头排掉杂念,一个健步踏在打坐台上后盘膝而坐,心跳加速地掏出拓印玉简,神识缓缓注入其中。 “虚烛灵火,焰炎之宗,聚心炽种,燃血激能,百水不灭,万霜不封……” 这么厉害?”何子舟弹了一个响指,瞬间跳出一团火苗,“这上面说要引导普通火焰产生灵变,且把灵变后的火引导入体内,只要在心脏中结出炽种,就可以施展出高于自身修为几倍的能量……” “真的假的?”何子舟半信半疑地皱起眉头,“可是要把灵火引入体内,还是往心脏凝聚,这怎么可能?火焰进入身体不直接烧成人干了?” 放下法决,他深呼吸一口,只是无论怎样都应该试一试,法决又不是自杀工具,那开创这本法术的前辈又不是傻子,灵变后的火应该不同于凡火,说不定就能像吸收灵气一样吸进体内。 火苗由指尖移动至掌心变成火团,屋内的一下亮了起来,何子舟感觉脸庞被烤的发烫,他右手掐诀口中念起法咒,体内的灵力缓缓运转,顺着手臂的经脉流入火焰里,火焰腾腾地开始摇舞。 何子舟的手指慢慢发紧,被注入灵力的火焰像一只挣脱扑腾的蝙蝠,额头泌出汗珠,视线范围内的一切开始模糊折叠,随着时间推移,火焰的温度开始节节攀升。 这就是凡火化灵的过程,不知是哪位上古大能开创的方法,修仙界一切灵火都是如此炼成,何子舟在修炼中常常佩服于能够开创一个流派的前辈们,他们在文明与野蛮共存的洪荒时代开拓仙术,如神明般劈开厚重的未知修仙道路,以一命敌万劫,最后再毫不吝啬地传给后人。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后,何子舟体内的灵力已经接近枯竭,可这团火似一个黑洞般仍贪婪地吞噬着灵力,他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额头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密,如此下去就算耗尽灵力也无法完成灵变。 正踌躇间,掌心突然一阵剧痛,何子舟大叫一声想要收回法术,本能地甩手压下火焰,异变在此时突起,火焰竟顺着手掌窜到手臂上,像一条赤红的毒蛇攀着胳膊缠了上来! 何子舟的瞳孔亮起火红的光芒,火焰在一瞬间烧遍全身。 第四十八章 夜客 不好! 身上燎起一阵热风,紧接着是剧烈的灼烧感,何子舟只感觉如有千万只马蜂蛰咬他的肌肤,疼痛让他从打坐台上瞬间弹了起来。 “水!水!我要水!” 可这不足几丈宽的房子里,除了一张床,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外,哪里还有水? 生死关头之际,何子舟突然灵光一闪,想到瓦房前那一片绿苔覆盖着的荷花池,再来不及多想,带着火幕夺门而出,如脱了弦的火箭一般闭眼跃去。 “噗通!” 池面掀起一阵惊天浪纹,携着夏日热气和苔涩难闻的湖水一下包裹住了何子舟的全身,他屏住呼吸,身上像敷了一层乳霜般凉爽,这个由前任天工部颜长老修筑的立着假山的人工水池如今派上了用场,虽然里面匀漫着腐烂的臭气。 在探出水面贪婪地呼吸了好几口空气后,何子舟抹了一把脸,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把火灵变,否则自己跳进湖里也灭不了火,非把他烧死不可! 修仙者死在自己的法术上,这恐怕是修仙界最大的笑话。 刚一上岸,何子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在暮色的笼罩下池边立着几名弟子,正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有一个甚至已经笑出声来,何子舟正疑惑间,忽然一阵清风拂过,怎么自己身上凉飕飕的…… 他低头一看,顿时也呆住了,原来那火焰早就将就何子舟的衣服吞噬殆尽,只剩下几条白布挂在身上,却于事无补。此刻微风轻动,他的全身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览无遗…… 何子舟心中一声大叫,几乎就要飞起直向自己的瓦房中狂奔而去,他不敢再看了,因为那几名弟子此刻已经笑得前仰后翻,而其中似乎还有女弟子…… 奔进屋中的一瞬间,他就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衣服穿上,可隔着屋子,依然能感受到外面有好几道灼热的神识看向这里,何子舟恨不得抠个地缝钻进去,连忙抬手启动禁制。 “啊……怎么会这样……”何子舟红着脸无地自容,平静许久后猛地抬头,“我就不信了,今天非要炼出第一次灵变。” 他翻手掏出一瓶丹药,这是在南陵小市上买的聚气丹,在几个月的修炼消耗中只剩下了一粒,他倒出来丢掉瓶子,毫不犹豫地把丹药塞进嘴里,瞳孔亮起赤红的光芒。 一品中等的丹药很快起效,天地间的灵气从四面开始聚集,灵海在丹田中发出阵阵微鸣,这一刻何子舟整个身躯自成一派方圆,对于自然的感悟陡然变得清晰。 何子舟神情严肃,火焰腾的又在掌中亮起,灵变是一个非常消耗灵力的过程,他此时心中有所领会,方才就是由于灵力的不支才闹出那般笑话,简直让他不敢多想。 又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何子舟满头大汗表情苦涩,若不是有聚气丹的加持,他早就灵力透支倒下去了,此时的火焰就像一个无底洞,何子舟的身体俨然成为一具输送灵力的容器,这倒不像是何子舟支配火焰而是火焰支配他。 ”按照法决所述,火焰的第一次灵变需一次性的完成,中间不会有停顿,也就是说火焰的颜色会从黄色直接变为青色!” 彼时的木屋内热浪滚滚,直叫人大汗淋漓,何子舟左手心中的那团火焰烈烈燃烧,旋转明灭间忽然跳了一下,焰心中的颜色在眨眼间变化,虽然只有一丝,可那一丝,赫然是青色! 他用右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目光依然落在掌心中的火焰,而他此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使更多的火焰发生变化,便知自己到了极限。 于是何子舟不再去让其变化,而是把重点放在了那一丝青色上。 现在的首要目标,便是固定住那一丝青色! 只要火焰中颜色发生变化并能固定下来,哪怕仅仅是一丝,这也代表火焰发生了第一次灵变! “呼……” 何子舟这时倒有些放松下来,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感受着药效还未消失,体内的灵力也还有剩余,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按照法决所述,开始固定颜色! 现在有着聚气丹的辅助,尽管体内消耗了大量灵力,可以从外界及时充,但毕竟药效有时间限制,所以何子舟若要在药效时间内,完成第一次灵变还是非常困难的。 因为这虚烛火决,生出颜色并不困难,难得是定住颜色。 而火焰中的那丝青色却依然飘忽不定,若是等聚气丹的药效消失,体内不多的灵力立刻便会被这团火焰吸收干净,到时候不仅没有第一次灵变,怕是性命也有威胁。 “这只是练气前三层的法决,怎么修炼起来也这么艰难?” 何子舟咬着牙,内心更加焦急。 “不管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第一次灵变,哪怕只有一丝!” 何子舟把右手也抬了起来,也不顾什么指法了,两只手掌一齐托着那团火焰,顿时火焰的焰势便增加了几度,烘得屋内更加炎热。 又是一个时辰的功夫,聚气丹的药效已经明显减弱,灵力的渐渐不支让何子舟的内心再次沉重了几分,火焰炽光高挑,墙壁上被晃的四下明暗,空气里发出噼啪的声响,汗珠像豆子撞在烫脚的地面。 何子舟刷地站了起来,眉头紧锁,表情凝重,而他的眼睛像被钢丝牵住一样,牢牢地锁住火焰上,他见到火焰的颜色忽的一下模糊,像隐入虚空般竟变得有些不可琢磨,何子舟见状眉毛一挑,他明显感觉到火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变化却令他无法言明,识海竟都有些感应。 这灵变已到了关键时刻! 他的心弦绷得更紧了,体内的灵气则毫不吝啬地向掌心中的火焰灌去,那火焰似乎是一个黑洞,又是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火焰依旧如同陷入虚空一般模糊。 “怎么回事?”何子舟耐心已然消耗殆尽,不由得怀疑莫不是自己修炼错了? 就在这时,何子舟只感觉手掌一顿,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他心跳加速,掌心中的那片模糊的区域倏的清晰起来,双臂开始不断地颤抖,何子舟大汗漓淋心中清楚,灵变已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刻! 如果不出所料,现在就可…… “咚咚咚!” 急促又响亮的敲门声在这安静如水的房间里爆炸。 何子舟大惊失色,根本没想到此时竟会响起一阵催命的敲门声,若非他已不是凡人,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掌心中的火焰遭受剧烈晃动,何子舟忽听一声嗡鸣,像一把断了的残剑不住地颤动所发出的声音,一团炙热的气息,以火焰为中心蓦地向四周散去! 何子舟只感觉一阵晕眩,火焰触顶反弹,竟渐渐缩了回来,眨眼间遁入掌心消失不见,接着经脉里裂起撕心地剧痛,痛感撞开五脏六腑一直延烧到心脏,这股不知名的力量像毒蛇般死死缠在跳动的心脏上,何子舟趴在地上顿时痛苦地快要死掉。 好在痛感只存在片刻,何子舟背后已被汗水浸透,他像狗一般大口呼吸着空气,看向门口时,愤怒已经冲破他的极限。 他像砍人一样爬起来奔向门口,抬手运转灵力,门上的符箓瞬间燃烧成灰,何子舟红着眼拽开房门。 “是谁打扰小爷修炼?小爷差点死在你手上!” 星光点点滴滴地洒了进来,晚风携着艾草的气味撞到何子舟的脸上,一个塌瘦的身影缩在门口,眼中泛着愧疚的目光。 “抱歉,何子舟,是……是我……我没想到你会在修炼。” 何子舟愣在原地,怒气像撞进豆腐里无处使劲,一时间泄下阵来,怎么会是……韩小天? 眼前的韩小天满脸淤青,头发又脏又油泛着臭味,嘴角上的血渍还没擦干,那件他最钟意的云袖青衣已经破掉,何子舟半张着嘴不敢相信,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韩小天了,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一年未见……你还好吗?”韩小天最先打破沉默,声音喑哑低沉。 “啊……我我…很好,非常好!想不到你已经修炼到炼气三层了,你……你进屋!” 何子舟手忙脚乱地拾起符箓碎片,打开另一扇门闪过身体,又捻着法决点亮烛台,韩小天摆了摆手。 “不用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何子舟此刻完全回过神来,他看见韩小天眼神涣散,瞳孔像门上锈掉的铺首失去光泽,心中一阵难受,便不顾分说把韩小天拽了进来。 “少来这一套……这一年都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我没事,我真的是过来看看你,真的……”韩小天进屋后又往门口缩了缩脚,立在门口挤出一个不自在的笑容。 何子舟心急起来,他用力捏着韩小天的肩膀: “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你要是有困难就大方地告诉我!我一定鼎力帮你,你还当不当我这个朋友了!” 最后一句明显戳中韩小天的脊背,他哆嗦了一下,眼泪就啪嗒啪嗒直往下掉,韩小天退了一步一下跪在门槛上,在清明的夜空下不断磕头: “我当不起朋友二字,何子舟……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请你救救我!” 第四十九章 抵债 何子舟想象过无数次再遇见韩小天的情景,也许韩小天穿着他喜爱的衣裳风度翩翩,像个公子哥对着何子舟寒暄几句;或者腰缠万贯,与几个同样富得流油的新朋友们勾肩搭背,见到何子舟只是瞟了一眼就匆匆略过,又或者……再也见不到他。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再次见面,韩小天竟如同乞丐一样在门口下跪。 他里像勾着一只铁坨般难受,用尽力气把韩小天拖了起来,盯着他的脸道: “韩小天,我不会在乎你做了什么,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在小须山上一无所有,是你帮着我我才会走到今天,不要说什么对不起的话,朋友有难我怎么能放手不管?咱俩今晚好好掏心窝子,把你这一年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不论有多难我都会帮你!” 韩小天只是哭着摇头:“我本来想着是看看你就走……没想到你……你还认我这个朋友,何子舟……我明知道我这个困难有多难,你是帮不上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那帮人见到我就躲,只有你肯帮我……” 韩小天靠着门框,眼泪无声的下垂,他抹着鼻涕语无伦次:“我听过你的这番话,我韩小天这辈子就足了,我死就没有顾虑了……” “何子舟……我不想活了。”韩小天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静地像天上的星光。 “你在说什么啊!”何子舟把着韩小天的胳膊,差点跳了起来,“你听着,不管有什么困难,不管有多累有多苦,你也不能轻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 “至少你还活着!”何子舟把他拖进屋里,随手带上房门,“你到底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们两个人一起想办法!” 韩小天看着何子舟的眼睛,里面透着干净又炽热的光芒,他吸了一口苦涩冰冷的空气:“我……我与人合伙做生意,结果被骗走了全部财产,只有借高利贷补了资金上的空缺,可是那笔债我是无论如何也还不上了,他们今天把我挂起来打,如果再还不上就把我挂在玄武门的门楼上……我实在找不到人借钱了……” “你背了多少债务?”何子舟忽然想起今天那个护门卫士说过的话。 “三……十万下品灵石。” 这么多……何子舟吓了一跳,他咽了咽唾沫有些犹豫之前是不是说了大话…… 韩小天摇着头,“还不上的,在云丹堂一百年也不会挣到这么多灵石,这能抵十几把下品法器了。” “等一下!” 烛台上的火光跳动,何子舟像尊神像在阴影里沉思。 “还有办法!” 他忽然想到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黑色长袍,笑着丢给韩小天:“换好衣服,我们走。” “去哪里?”韩小天脸上挂着泪痕。 “帮你抵债!” …… 夜色沉静如水,林间升起墨色的烟幕,空中无月,何子舟与韩小天在山中疾走,神行符在二人大腿上发光,四周一切影影绰绰,耳边响起夜鸮忽远忽近的鬼号。 何子舟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韩小天带领他第一次前去南陵小市赶路的场景,与此时竟遥遥相应,他放慢步伐回头看去,黑夜中只有一道无声的人影。 心脏像火烧般疼痛,何子舟忍不住闷出一声苦哼,那团模糊的火焰钻进他的体内,此刻正缠绕在他的心脏上,血液经过火焰都变得炙热如沸,每走一步便浑身滚烫,但他在夜色里仍止不住欣喜,因为他知道自己歪打正着的已经炼出了虚烛之火。 那道缠在心脏上的火焰,正是炽种。 “抱歉何子舟,你没事吧?”身后传来韩小天愧疚的声音。 “不打紧!”何子舟喘了一口热气回复,“对了,你管什么人借的贷款啊?” “还记得赌场的沈姐吗。”韩小天声音低沉,“她手下那两位炼气八层的保镖,暗地里向那些赌徒们兜售利息高昂的债务,我就是向他们借的。” 怪不得会把韩小天弄得这么狼狈,何子舟暗自思忖,炼气八层的修为放在玄武门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想不到沈姐看起来风韵犹存,却纵容手下的人做这种勾当,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与赌场挂钩的买卖,不都如此肮脏么。 待翻过几个山头后,浸泡在一片紫红光晕里的南陵小市在浮现眼前,韩小天在集市门口有些打怵不敢进去,他仍带着不敢轻信的神情望着何子舟,三十万下品灵石对于何子舟这样的老实弟子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空中巨款,如果果何子舟没有帮上忙反而也会拖他下水。 可何子舟仍无所畏惧地拉着他向赌场走去,韩小天在喧嚣中埋头无声,流动的光亮杂着吵闹在他脚面上滑走。 推开赌场的大门,耳边隐约飘起琵琶的曲调,何子舟径直穿过黑黢黢的长廊,昔时的回忆一点点地涌入心头。 “呦!你他妈怎么又回来了?”站在门口的一位肌肉发达的壮汉转过身来,眼神惊讶地看向韩小天,语气带着讥讽,“怎么不想还钱了想过来直接送死了?” “黑牛,你看他还领来一个人,想必是找到倒霉鬼替他还债了!”在赌场里面的另一位壮汉从椅子上撑了起来,转着手里的鼻烟壶一步一步走近,抹着鼻子上下打量起何子舟,“不过我看这位道友的修为和打扮,也不像是能还的起的样子啊!” 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烟味和汗臭,何子舟皱起眉头,环顾一圈后发现今天沈姐并没有坐镇,赌场里依旧人气高旺桌桌爆满,看来沈姐倒是非常信任眼前这两位保镖,他起手抱拳道: “见过两位道友,何某还是有信心替韩小天偿还这三十万的债款。” “三十万?”白牛鼻子里哼哧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蓝皮账本和一块巴掌大的算盘,灵力催动下算盘噼里啪啦地自动移珠,“准确的来说应该要还三十五万一千零三块灵石,我们的利息可是按照每刻钟来算的!” “这位道友,可别在我们这寻玩笑,一位炼气二层的修仙者可拿不出三十多万的下品灵石。”白牛又吸了一口指肚上的烟末,看见何子舟腰上瘪掉的储物袋,“你可别为了兄弟义气而自寻苦吃。” 韩小天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无地自容向何子舟投去担心又愧疚的目光,后者却轻轻一笑: “若说只是灵石,在下到真拿不出这么多来,不过……不知这赌债可否以物来抵?” “当然可以!”黑牛晃着他又高又大的身躯,语气带着轻浮,“怎么,你是有一颗四品神还丹啊,还是有一把中品法器啊?” 何子舟不动声色,只是拍了一下储物袋。 青色与红色的光芒在烟酒混杂的空气里缓缓浮现,修长的剑身像一位妖娆的舞女轻轻依靠在何子舟手臂,“青蚨”剑出现的刹那,周围人的目光无一不射了过来,韩小天张大眼睛合不拢嘴,白牛眼神瞬间变了几番,他丢掉鼻烟壶随手抽来桌布盖在上面,连忙降下音调: “哎呦我的爷爷,两位还请到里屋细说!” 白牛对黑牛使了个眼色,黑牛转身去应付那几个投来目光的赌徒,白牛便矮下身形引着何子舟二人一路来到赌场内堂,这里是沈姐休息的房间,深红色的涂漆上散出迷人的香味,白牛轻轻关上房门,又贴上静音符箓,然后开口问道: “敢问道友名讳?” “在下姓何。” “何道友。”白牛讲话时声音都开始发颤,“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道友手中的这把宝物,应该是玄武门的黄晟黄公子的那把‘青蚨’吧!哎呦这可是上等的中品法器!就连筑基的修士也眼馋啊!” “黄昇这家伙可总是在赌场炫耀这件宝物,想不到自他失踪后这把剑竟落到道友手上!” 白牛掀开桌布,几乎要趴在何子舟身上去欣赏“青蚨”,他砸吧嘴不断点头:“确实是它,确实是个宝物啊!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何子舟背过剑去,语气平稳:“不要管此剑的来历,就说它能不能抵得上这三十多万的债款?” “当然能抵。”韩小天在后面开口,他看向何子舟时眼中闪着流光,“何止是三十万,这把上等的中品法器抵四十,五十,甚至是六十万!何子舟……不值得!我不值得这样的宝物来抵债,你收回去好好保管,不用管我……” “这怎么可以!”白牛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顿时着急,“韩小天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现在没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能傍上这样的朋友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嘿嘿这位何道友,有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刚刚可是说过用它来抵债,现在可不能反悔啊!你也不忍心看着韩小天被做成人灯挂起来不是……” 何子舟抬手止住白牛:“我当然不会反悔,只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要是用它来抵债,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也成!”白牛拍着胸脯像个义薄云天的好汉。 “你们要再返给韩小天二十万的灵石。” “啊?这……”白牛突然犹豫,扣着鼻子犯难,“不是我不爷们儿,只是……哪有收债还要返钱的道理啊!” “如果道友拒绝我大可就此离去,你们把韩小天点了天灯也还是失掉三十万的灵石,不如答应我再收了“青蚨”,这其中的利益请道友仔细权衡一二。” “嘶……”白牛捏着下巴干砸吧嘴,脸上阴晴不定,只是眼神却从未离开何子舟手中的长剑,“没有这样的道理……” “告辞。”何子舟背过长剑就欲转身,白牛急忙扯住他的胳膊,“哎,道友,你容我与我的兄弟商量商量!别着急!哎!” 何子舟已经撕下门上的符箓了,白牛无可奈何,他咬牙一拍大腿。 “好!成交!” 第五十章 虚烛之火 南陵小市的夜晚总比白天热闹,不过一丈宽的主街上都人挤人肩挨肩,赌场门口一个醉鬼扶着另一个醉鬼呕吐,一个闹事的闲人又被黑牛给丢到街上,嘴里骂骂咧咧地混着粘痰,这般修仙界的众生相一一落在何子舟的眼里,他只是暗自叹了口气。 “韩小天,这二十万的灵石给你。” 韩小天猛地抬头,表情尽显慌乱:“你这是干什么?我……我不能要!这是你的灵石!” “长剑替你还债,也就是你的财产了,这灵石自然也归你啊。” “不不……我不能要……” “你拿着!”何子舟一下把储物袋塞到韩小天的手里,“你不是一直想要开店做生意嘛,没有本金怎么成。” “可这是你的钱!我要是再拿下就不是人了!”韩小天说着声音渐低,“况且……我已经失败一次了。” “失败又算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何子舟摆了摆手,回绝了再送回来的灵石,他叉着腰讲话,活像一个成功大师。 “这些灵石就当作是我的投资了,你脑子灵光做生意肯定赚钱,找合作伙伴可要擦亮眼睛!可惜我不会做生意,不然就跟你一起做了,但你别再借高利贷了,还有!离丹麻和那些瘾君子远点,这还是你对我说的……” 何子舟在喧嚣里滔滔不绝,韩小天一直埋在胸口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抬起,眼泪却变成珠线往下流去。 他抱着储物袋在人群中突然跪下,语气铁一般坚决: “我韩小天在这里发誓,一定在这里闯出个名堂!我的生意就是你的生意!” “何子舟……我韩小天欠你一条命!” 何子舟被这一出弄得不知所措,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那个……不必这样……” 不料韩小天抹掉泪水,随即起身钻入茫茫不息的人流。 吵闹的市井中何子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嘴角却不自觉上扬,他立在原地踟躇了好久,也转身走入人群,身旁便涌动着莫名的开心,这算是他在玄武门做的第一件好事,之前那条他认为在两人之间断掉的线,在这一刻又被他接了回来。 何子舟又在南陵小市中逛了几圈,等走出夜市时已是后半夜,月亮出现在东方,他又摸着黑钻进山中。 可惜囊中羞涩没有买什么东西,何子舟想着,若说抵了那把中品法器一点都不心疼,那是假话,“青蚨”可真是一把绝品法器!他连休息时都曾抱着“青蚨”同床共枕,像搂着媳妇一样在长剑上亲来亲去,现在一想再不会有抱着“青蚨”的机会,心里已经后悔的哭爹喊娘了。 唉……不过再后悔也无用,话说回来把那二十万灵石送给韩小天这小子,到底算不算一件正确的事,要是他再一次弄得破产失败,头破血流,自己可真没能力再去帮他了…… 身上突然落下两道神识,在四下漆黑的荒郊野岭中如同两道索命的恶灵,何子舟顿住脚步,神识下意识也同样探索出去,他背靠松树,心跳渐渐加快。 这两道神识无比精准地落在他身上,绝不是偶然相逢,何子舟心头生出不详的预感,莫不是夜路劫道的?眉头紧锁下,何子舟神识终于在南方三十尺的地方发现端倪。 “咦?神识还挺灵的!” 何子舟快速环顾了一眼四周,才转过身去看声音的来源,幽暗的树荫下缓缓走出两道人影,在月光下发出冷笑。 “阁下何人,为何不正大光明的寻我出来,反到藏在暗处偷视?” “小子。”其中一个短发青年转着手中的折刀,炼气三层的修为缓缓施展,“既然你已发现了,老子也挑明说了,刚才在赌场……是你拿出的那把中品法器,是吧?” “不懂阁下在说什么。”何子舟瞥见另一个黄毛家伙悄悄绕到左边,与短发在几个呼吸间形成包围,他暗道不好,场上的形势恐怕要变得严峻,嘴里一边拖延一边暗自运转灵力。 “你也不用装糊涂,我问你,那个和你一起的家伙去哪了?”短发语气不逊,像街头上吊儿郎当的混混。 “阁下究竟是谁?” “老子是谁?”短发嘲笑般哼了一声,“好我告诉你我是谁,黄昇黄公子是我大哥!” 何子舟心头恍然,大概猜出此人的目的,还是自己太大意了,现在一想简直蠢的不行,竟然明晃晃的就在赌场,在一帮不要命的赌徒前露出宝物,那里鱼龙混杂各类人物都有,怪不得白牛要拉着他们去内屋详谈。 “我说黄晟怎么突然消失了,原来早就死了!青蚨剑是他当作命根子一样的宝物,他说除非他死掉否则无人能得到它,现在这把剑出现在你手里,就是你杀了黄昇!” 何子舟眨了眨眼睛,还想着辩解一番:“阁下莫要凭空臆想,是黄师兄欲害我在先,我也是迫不得已……” “少来这一套说辞!”短发停下手中的折刀,“今日算得你走运,我和我兄弟也不想沾血,这样吧,你把黄昇那储物袋留下,我们也不难为你!” 原来还是劫道的,何子舟心想,这黄昇都交的是什么狐朋狗友,在宗门外乱认小弟,自己死了不给报仇不说,还惦记着他那点财产,再说了那储物袋连同黄昇的尸体已被周瑶一把火给烧成灰了,他上哪去交啊! “黄师兄的死是场意外,我也不是杀害他的主要凶手,至于他的储物袋,恐怕令阁下失望了,我也不知落在何处。”何子舟一板一眼的解释,还尽量保持礼貌。 “不交出来,想独吞是吧?”短发立马握紧折刀,刀尖在月光下闪出寒芒,“再问一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交出来保你无事!” “在下是真没有什么储物袋,唯一一把中品法器也在赌场抵债了。” “小子……这可是你自寻死路!” 话音未落,另一边的黄毛已暗自袭了过来,何子舟只觉耳边生风,来不及多想便向后滚去,再抬眼时立在那里的树木上已多了一把冷光烁烁的横刀。 何子舟此刻别提有多憋屈了,心里又猛地升起一团怒火,这两人好不讲理,他随即一拍储物袋,之前缴获的下品长剑便握在手中,横在身前抵住攻击。 短发终于跟了过来,叶影簇簇下抬手飞来两张禁锢符,这两张一等黄符速度超然,若被贴上会在几个呼吸间封住穴位灵力,何子舟撇开黄毛向后退去,狼狈间弹出几条火蛇,火蛇在空中缠住符箓烧成灰烬。 “呦呵,区区炼气二层反应这么快?”短发按住挥着横刀的黄毛,“让我来玩一玩,我就不信了,再快能有我快!” 气息开始不稳,何子舟反持长剑半跪在地,他本想着再说几句,可对面出手便是杀招让他同生杀意,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实战过了,缠绕在心脏上的那团炽种蠢蠢欲动,何子舟舔了舔嘴唇,面前的短发好像正在施展什么法术,他的双脚渐渐发出蓝色的荧光。 “好……今天就先拿你试试这虚烛之火!” 连续丢出几条火蛇术,干扰住正欲动身的短发,何子舟右手开始掐诀,全身灵力缓缓运作,当灵力运到心脏时,又是那种火烧般的痛苦,心脏在炽种的裹挟下疯狂跳动,何子舟突然害怕起来,这法决怎么好像连自己都要吞噬! 他想要停止灵力的供应,却发现已经来不及掌控了,炽种像磕了丹麻的疯子,一股炙热的流炎顺着心脏涌入手臂。 “给老子死!” 短发持着折刀已经冲了上来,速度竟提升不知几倍,何子舟再不能躲开了,他虚弱地倚在树干上,索性闭上眼睛抬起手臂,折刀在夜色里划出声鸣,紧接着手臂滚起剧烈的地炙烫,何子舟被烫地发出大叫,一瞬间裹着条条青色的炎流从掌心爆涌而出。 短发被火流喷射飞起,强大的火流把他整个身形吹翻了一个跟头,他连惨叫也没喊出,在空中就被烫成一具肉壳,火流滚在地上呼呼不灭,夹杂着青色的焰珠撞到树木上,像恶犬扑到鲜肉般凶猛燃烧起来。 “玄……玄阶法术?” 黄毛已经吓傻了,等他回过神来时,短发的尸体落在他的脚边变成一堆黑色的渣骸,他掏出神行符转身就逃,甚至忘记自己是炼气三层的修为,慌乱间连跌几个跟头。 可惜他没注意到的是,何子舟此刻蜷缩在树干下像只死掉的老蝉,他在火光中披头散发颤抖如筛,心脏被灼烧般的痛楚让他失掉行动机能。 炽种裹住砰砰跳动的心脏,兴奋地吸噬新造出的血液,如顽童般还欲发动第二次火焰,何子舟咬着牙用全身灵力进行抵抗,生不如死的感觉莫过如此,血液通过心脏已变得滚烫,他全身皮肤被烫的明灭赤红。 为数不多的灵力扑在炽种上,何子舟全靠意志在支撑了,终于……终于把这个疯子般的玩意儿压制住,炽种终于恢复平静,静静悬在心脏周围与之一起跳动。 何子舟不敢放松,接着用灵力封住炽种五成的能量,直到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才慢慢舒展身体,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汗水黏糊糊地涂在脸上,他大口喘着热气。 “这玩意儿……怎么还会吸我的血?” 第五十一章 历练 喷出来的虚烛之火在半柱香之内就烧完了一株高大的松树,在松树噼啪倒下后竟然自己熄灭了,何子舟扶着树干在四周探查许久,确定再无任何人影后,这才放下心来。 “这虚烛火决绝不能用全部的灵力施展……”何子舟躺在地上心有余悸,“不然一直缠在心脏上的炽种非把自己烧掉不可!” 这难道就是玄阶法术?施展的同时连自己也要受到伤害?这算哪门子高阶法术啊! 又躺了片刻,夜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携着一股难闻的烧焦气味,何子舟不敢再多待下去了,强忍着心脏的疼痛匆匆向宗门赶回。 等回到南苑时已经快要破晓,何子舟拖着累的快要软掉的身体瘫坐在打坐台上,什么也不顾不得了,他只觉得体内还在延烧,服下一颗安息丹后就开始休养。 有着丹药的加持和灵力的滋补,何子舟没有时间概念,等到床头的仙铃清脆的响起后,他这才睁开眼睛回到现实。 “又要去云丹堂了……” 眼前已是阳光清黄,何子舟无奈站起身,好在经过一个早晨的休养,心脏再没疼得那么厉害了,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匆匆往云丹堂赶去。 回想起昨晚的经历,何子舟感到一种不现实的虚幻感,面前来来往往的弟子和脚下踩着的结实的青砖,都让他无法与昨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事情进行匹配,或许这样才是真实的修仙界……以后要经历的应远比昨晚更陡峭,何子舟在阳光下思绪纷杂,疲惫还占据着他的身体。 跨进云丹堂的院子,何子舟把自己的神识注入门口的灵柱表示已到,他摸着还隐隐发疼的胸口想着,待会能不能要到一些缓解心痛的丹药。 刚转过身,何子舟就看见一道沮丧的身影从内堂出来,是那个个子不高的药童单六,他一看见何子舟刚签完到,脸上露出倒霉的神情: “你今天不用来了,或者说往后半年都不用来了。” 何子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犯了什么打错:“怎么……你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半年都不用来?我……好像没犯门规啊!” “应该是我们都不用来了……”单六矮着肩膀,有气无力地说道,“刚刚上面又下了一道法令,是郑掌门亲自颁的,要我们这些修为低于炼气三层的弟子外出历练,不满半年不准回归。” “啊?” 何子舟被这道突如其来的法令弄得摸不着头脑,他连忙问道:“历练?什么历练?去哪里历练?” “就是东面那片几十里外的云痕山脉,我们要在那里无依无靠的待上半年。”单六眼中闪烁着怯意,“你不知道,那里面可是存在着三阶妖兽!就我这身手,别说半年,就是半个月我都够呛能活着出来!” 有这么凶险?何子舟知道三阶妖兽是个什么概念,那已经是筑基期的修为了,一旁单六的自顾自地叹气: “你说咱为啥是炼气二层,不就是资质不够么,本想着能在云丹堂混个药童不被赶出去,这下可好,掌门心血来潮非要弄什么历练,怕是连命也要搭进去了。” 何子舟对外出历练这个事情没什么太大意见,只是对这项法令本身仍有许多问题,他思索片刻又继续问道: “外门当中炼气三层之下的弟子超过百人,这些人一起外出历练宗门内不少了太多有生力量?” “所以掌门规定的是分批外出。” 罗淳这时从内堂里慢悠悠地走出来,提着屁股坐到门前的椅子上,用手里的折扇指了指何子舟: “你是第一批。” “你比我还要倒霉。”单六低下声音对何子舟道,“我还是第三批里的人呢,这第一批明天就要出发,连准备的时间都没多少,你自己可要小心点!” 说完单六拍了拍何子舟的肩膀,自顾自走开了,只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何子舟留在原地琢磨,他抬头看了看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罗淳,对方一瞪眼睛: “还看着我干什么?赶紧准备去啊!” ……… 从聚灵轩里出来时,太阳已经斜倚西山,何子舟提溜着鼓鼓囊囊的储物袋走入黄昏,这家由玄武门公营的店铺今天人满为患,平时都卖不出去的丹药和符箓,今天全都一扫而空,这把看铺子的弟子都吓傻了,以为是邹家的势力打过来了,哆哆嗦嗦地在柜台后面忙来忙去。 何子舟看到这种场景只觉好笑,可能他是唯一店内能够笑出来的人,其余人都阴着表情闷闷不乐,何子舟有点疑惑,这外出历练有这么可怕? 由于本身就囊中羞涩没什么灵石,昨晚在南陵小市又花销不菲,何子舟只好先跟罗淳借了点,这才有能力来聚灵轩采购物资,他只买了三张化兽符和几十张火弹符,灵石就所剩无几了,他只好零散地又挑了几个小瓶丹药,付款时何子舟心都在滴血,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还上这些灵石。 关于符箓何子舟了解甚多,制作其实颇为简单,这东西不同于炼丹需要天赋,只需笔纸朱砂等基础材料,多加练习下凡人也可照猫画虎描摹出来,所以他常常能在齐禹师兄的课上勾画一些符箓,对于常见的也能一眼分辨而出。 所谓符箓,符为写于纸上那些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符号,而箓为诸符间沟通天神的名讳秘文,古书云:“符者,通取云物星辰之势,皆出自然虚物空中结气成字,生於元始之上出於空洞之中,请上天神明之力以成下界仙凡之意”。 以何子舟的理解,符箓就是一种借助神灵动用其神通的手段。 符箓中最廉价的莫过于他买的这些黄色符箓,可再低端也分一二三等,一等为上三等为次,化兽符就属一等黄符,一等黄符的作用对于炼气期的修仙者来说,无疑是有如神助了。 回到南苑后,天色陡然暗了下来,大片阴厚的暮云从山头压过境,空气中浮动着沉闷的湿气,何子舟端坐在打坐台上,突然安静的氛围倒让他颇感紧张。 门外闪过一道亮光,何子舟伸手从窗户取了过来,原来是宗门的传讯符,烫金的符箓展开后终于传来对历练的正式通知。 何子舟一字一句地读下去,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按照上面所说,这次历练不同于以往类似外出任务,而是要“以绝境之险激逆血之潜能”,他有些不解,绝境之险?这能有多险? 何子舟摇了摇头,或许是宗门故意夸张而让他们紧张的,他摸了摸已经备好的储物袋,心中便有了底,几番深呼吸后气沉丹田,神识涌动间一面蓝色的灵盾在眼前凝结而成。 灵盾仅有胸口大小,随着何子舟的神识在周围无声旋转,按照齐禹师兄的说法,能够随心召唤出玄武灵盾来,就算是法术初成了,灵盾停在何子舟眼前,肉眼可见盾上斑斑驳驳的杂质,他抬手收来回来,这也仅仅算是初成。 本来下午还想去找齐禹师兄,去问问虚烛火决的事情,那个差点烧死他的炽种仍让他心有余悸,可惜何子舟扑了个空,讲堂和北苑都没有齐禹师兄的身影。 他深呼吸一口,神识探了探心脏上被灵力封了五成力量的炽种,正安安静静地随着心跳起伏。 “这回施展虚烛之火应该没事了吧……” 何子舟小心运转灵力,掌心上的空气先是扭曲,而后蹦出一团夹杂着青色的火焰,屋内温度瞬间上升,还好正常……看来日常修炼时要封住炽种五成的力量啊,这火焰太过霸道了,只是这一会儿,体内的经脉就开始隐隐发烫。 火焰上参着青色,看上去有种诡谲的灵动,何子舟又试着切换到另一只手,尝试增大缩小,反复练习几次后实在受不了体内的炙热,心脏狂跳不止,便连忙收掉火焰,汗水已经密满脑门了。 窗外突然亮起紫色的闪电,几个呼吸后传来隆隆的雷声,何子舟关上窗子,外面已经黑的像是午夜,大雨就在黑暗中倾盆而下,门口的梧桐被雨砸的摇摇晃晃,地上枕着零碎的残叶,屋内闷着又潮又热的空气。 何子舟被这雨扰的心烦,一想起明天的历练,更有种不可名状的紧张感,他又想起单六说过的话,云痕山脉,历练半年,毫无预兆就降临在他头上,这郑掌门自从变法改革之后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了。 何子舟闭目养神,运转心法驱散烦躁,他不怎么关心宗门内那些上层的事,他只隐隐知道老祖还在闭关,宗门内大把的权力被掌门独揽,也不知老祖出关后看到应用几百年的六部机构被郑掌门解散,会不会气的直接驾鹤仙游。 慢慢进入冥想状态,何子舟总有种感觉,炼气三层的门槛就在眼前,甚至已经摸到边缘了,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昂首跨过。 一夜无话,时间在冥想中点点流逝,仙铃又在耳边叫唤了,何子舟猛地睁开双眼,体内灵力充沛盎然,经过一个晚上的休养,各个方面都已达到顶峰状态。 此时屋外降下一道神识,一个身影踩着飞行法器在他屋顶盘旋,凌厉的雨声和喊话声层叠传来: “外门弟子何子舟,速速与我出门,前去历练!” 第五十二章 出师不利 大雨遥遥下了一夜,远处高耸的玄峰和武峰上弥着白色的云烟,何子舟顶着砸人的雨点跑到那名弟子的下方,对方好像是让他直接跳到飞行法器上,何子舟犹豫了一下,顶着磅礴的雨声喊了句“失礼了”,随即跳到那名弟子的身后。 那名弟子不苟言笑,脚上的两道火轮亮起光芒,刺开雨幕便朝东方驰去,何子舟看着这个有些熟悉飞行法器,再抬头看了看那人的侧脸,心里顿时一个咯噔,这不是…… 何子舟脸上发白,这不是那天在小须山上杀掉孟司,那个凌长老的儿子凌朗吗! 法器上有纹着遮雨隔音的阵法,阵法内干燥舒适,这是何子舟第一次乘坐飞行法器,却无心享受飞行的自由感觉,此时的他浑身淋着滴滴答答的雨水,面对着一个曾经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冷酷师兄,实在是手足无措,尴尬地想要直接跳下去。 凌朗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何子舟在他身后小心地拧着衣服,心想这家伙不会把他带到什么丛林里灭口吧,何子舟听过一些关于这个家伙的传言,他是一个只知道埋头修炼却又杀人不眨眼的二世祖,门内很少有与他玩的来的人物,这种性格与温文尔雅的齐禹师兄相比,简直就是恶魔与天使的两个极端。 “那个……见过凌师兄,请问师弟我……要到什么地方啊?”何子舟再也受不了沉闷压抑的气氛,他真怕凌朗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然后剥了皮。 “这是本次引领任务的玉简。”似乎是看穿了何子舟的忧虑,凌朗掏出玄武门的官方证明,只是连头也没回,语气冷的像是冰。 “瞧不起自己么……”何子舟心里笑了一声,当初他与他那个长老爹就极力阻止小须山上的人入宗,甚至想要同孟司一个下场法办自己,如今巧合碰上也难怪这副模样。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已经出了玄武门所管辖的山区了,何子舟从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眼下大雨迷蒙,下方的山脉丘陵像魔鬼褶皱的肤纹,突然身体一滞,何子舟差点没悠出去,脚下踩着的法器就开始缓缓下降。 “本次历练是掌门钦点的必修项目之一,我是负责接引你的弟子凌朗,历练范围在云痕山脉中心区域,时长为六个月,这是你的本命玉镯,注入神识便可追踪你的方位,需每两日通过玉镯向宗门报告,历练期间不可摘取不可损坏,不可走出云痕山脉,不可另寻帮助,违者重罚!” 凌朗毫无感情的念着官词,丢给何子舟一件下品法器玉镯,忽然注意到他腰间的储物袋,一把给夺了过来: “储物袋也算外来帮助。” 还没等何子舟反应过来,凌朗侧身一脚,何子舟便狼狈地从飞行法器上跌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雨水冲刷的泥地里,他迎着雨幕愤怒地抬起头,空中的火轮迷成两道光晕,直直地消失在大雨中,何子舟锤着泥水破口大骂。 何子舟骂的是他骂过的最难听上脏话,可惜凌朗已经听不见了,这个遭瘟的面瘫鬼夺了他的储物袋,把他丢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山脉里,那储物袋里装的是他精心买来的符箓和丹药,连那把下品长剑也在其中,向罗淳借来的灵石就这么打了水漂。 何子舟在泥地里缓缓起身,在手腕上扣下那只玉镯,神识注入其中后传来一股温和的暖意,镯子上镶嵌着的红色米晶石一闪一闪地发光,雨水打在上面更显剔干净,何子舟却在雨中紧紧握住双拳。 冷雨没有丝毫减弱的劲头,天空是铁一样的暗沉,四周围舞着狗牙般参差不齐的樟树幽林,白色与青色的瘴气从林尖勾起,缠延着灰蒙蒙的雷声,赤手空拳呆在这样一个地界,身旁的一切事物好像都变成过来吞掉你的怪物,何子舟从内而外打了个冷颤,嘴唇白得如雾。 出师不利啊……何子舟不敢在原地停留,移动步伐跑起来,目前最紧要的是找到一个避雨安身的地方,谁知道在山里会碰到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妖兽,该死的凌朗……若不是把他的法器抢走,他早就在某个岩壁上开一个洞府了。 云痕山脉,南北纵横的主峰区域方圆三百多里,没有玄武二峰那般入云高大,却比其庞阔险恶的多,其中藏着无数的毒虫游兽,恶瘴黑潭,十来丈高的猛树密密麻麻扎在红褐色的土里,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可怖绝境,如果立身从云层中看去,山脉匍匐在大地上仿若一条丑陋不堪的伤疤。 猛烈的雨点从沉云里坠下,穿过冷风笼罩着的空气与叶脚,不留情地砸到穿行在林间的何子舟身上,他拨开纷杂割人的荆草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见前方一处壑壁上开着一个半人高的山洞。 来不及多想,何子舟猫腰钻入黑黝黝的洞口之中,他在里洞口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深呼吸一口便运转虚烛火决,体内很快产生出令人舒适的热气,传到皮肤上烘烤衣物,身上升着缓缓蒸腾的水汽。 何子舟总有种感觉,丹田中的灵海似乎有着拓展的欲望,此刻他有着大把时间开去冲刺修为,索性在此地开始慢慢修炼。 但不过半个时辰,丹田就忽然一震,盘踞在其中的灵海终于出现松动的迹象,何子舟心头升起一阵狂喜,随即由着丹田灵力的感觉运转,等运转到第三周天时,终于等到期待已久的修为突破,何子舟感到身体突然变得轻盈,体内的灵力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增长一倍。 炼气三层! “啊……” 由内而外的轻松愉快让何子舟长舒一口清气,神识不知觉的就探了出去,一直能延伸到洞外十五丈远方才到头,这已经是炼气七层能达到的距离,停滞半年多的修为终于在今天突破,此时洞外雨声不歇,何子舟转念又慢慢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想了一下,懊恼的一拍大腿: “早知道昨晚就服下丹药努力去冲一把了,要是早上半天的时间冲到炼气三层,就不用来到这个鬼地方进行什么历练了!” 遗憾呐……真是遗憾,怎么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让自己碰到了,何子舟叹了口气,此刻抱怨再多也无济于事了,他只好慵懒的舒展身体打了个哈欠,洞外雨水流成水帘,看来要在这个洞里一直躲下去了。 洞穴深处忽然传来几声嘤嘤的叫声,何子舟条件反射弹起身来,自己忘记要先探寻洞穴了! 真是粗心!鬼知道这个洞里会不会藏着什么吃人的东西,他打了个响指蹦出火苗,摇动的火光下何子舟看见几坨灰绒绒东西,何子舟把脸凑近一点眯起眼睛,心中顿时一松。 原来是几只灰狼的幼崽。 好可爱的小家伙……何子舟放下戒备,心中升起几分怜爱,这几只奶声奶气的幼崽眼睛还未完全睁开,蹒跚着步伐就朝何子舟爬去,他用手摸了摸小家伙们的脑袋,手感软的就像是几团毛茸茸的玩偶。 看来这个洞穴是一个狼窝啊,何子舟随心想着,手还在逗弄着幼狼的小脑袋,按照他还在凡间里听到的说法,一般都是由母狼来照顾刚出生的幼崽,公狼则会外出捕食以养育家庭,怎么这个狼窝没有成年的狼啊…… 等一下!何子舟忽然抓住了重点,这里……这里是一个狼窝啊! 何子舟收回手臂慢慢后退,如果狼窝里没有成年狼的存在,那么大概率是已经饿了好几天而不得不全体外出捕猎,并且不会离开幼崽太长的时间,如此说来手中小家伙的父母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洞外响起一阵恶颤的低吼,何子舟心头一惊连忙回首,外头猛地窜过一条闪电,电光下一头毛发精湿的恶狼呲着獠牙,口中还刁着一只血淋淋的山羊,不是吧……何子舟咧开嘴表情苦涩,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 面前的这头公狼伏下身子堵住洞口,狠狠地盯着何子舟的脖子,喉咙里一直发着骇人的呻吟,那是索命一样的警告,没办法了……何子舟转动脑筋但想不出任何办法,眼下唯一的通路就是这个被堵死的洞口,只能硬着头皮冲出去了。 好在这只是一只不会修炼的普通凶兽,以他炼气三层的修为解决掉也只是略微麻烦一点,但何子舟不想伤它性命,毕竟是自己先占了人家的地盘,他慢慢抬起右手,余光间看到那头公狼压低了身形。 两道身影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何子舟在起步瞬间就结成玄武灵盾,一狼一人在狭窄的洞中悍然交锋,何子舟收住力量把公狼抵到一边,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冲出洞穴。 再一次钻进雨幕,何子舟在树的下面看见了第二只成年狼,这只个头略小的母狼脸上挂着一条吓人的伤疤,显然负伤后空手而归,它见到何子舟从狼窝里奔出,立马摆出攻击的姿态。 何子舟无心理会它,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威胁,可谁知洞穴里的公狼也钻了出来,与母狼一起前后围住了何子舟。 嗷呜! 两头成年的丛林狼不约而同仰天长嚎,幽怨恨绝的狼嚎穿过混沌的雨幕滚向远方,这吼声听得人撕心裂肺肝胆俱裂,仿佛是穿越生死的恶鬼啕泣,嚎叫在如云的林间回荡,死死包裹住立在其中的何子舟。 第五十三章 狼群 没完了是吧?何子舟渐渐生出怒意,这狼嚎听得让他胸口难受,像是有人用尖锐的指甲挠他的心脏,可还没等他再有反应,这两头狼的嚎叫终于有了回应。 那是更多的狼嚎,铺天盖地的,此起彼伏的狼嚎,乘着冰雨和寒风在四面八方升起,如同无数幽灵的呜咽飘荡而来,纵使何子舟有着炼气三层的修为,听见这样的嚎叫也不免毛骨悚然。 何子舟神情转为严肃,在雨中慢慢展开神识。 一头,十头,三十头!一百头!何子舟有些慌乱,在他神识所及的范围里,竟然围过来上百头的丛林恶狼,他扭头环顾四周,无数双幽绿的瞳孔在大雨中明灭,何子舟已掉入这群丛林猎人的包围圈中,这下有些不妙啊…… 远方幽深之处响起一声冲天的嚎叫,像是一道神兵天令,数不尽的瞳孔动了起来,何子舟没有犹豫转头便走,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跑! 如果此时何子舟储物袋还在手中,他心里还有些依仗的胆量,就算这群恶狼一起扑过来也会有符箓抵御,再凭借法器从中硬杀出一条路来,可现实是他赤手空拳且灵力不稳,上百头的恶狼一头一头来足以把他消耗至累死。 何子舟捻起法决,两团青色火焰在冷雨中窜出,掀翻了那两头洞穴中的夫妻狼,火焰在它们身上放肆的撕咬,任他们在污泥雨水中翻滚冲刷,火焰的势头没有减少丝毫,何子舟回头看见地上多出的两具尸骸,心中的一丝善念蠢蠢欲动。 他已经用灵力封了五成的炽种能量,可这虚烛火依然霸道无比,远不是普通凶兽能承受的可怕伤害,想着洞穴里熟睡的幼狼们,何子舟只感觉心中横竖难受,复杂的像堵了团棉絮,要是…… 背后突然压过来两只利爪,锋利的爪尖只一下就嵌入到衣服下的皮肤,何子舟大叫一声,顿时背后烧起火燎燎的疼痛,就在刚才思绪万千的时刻,背后已经摸过来一头独狼,何子舟脚下慌乱被压到在地,耳后吹过一阵毛骨悚然的腥臭。 不好!何子舟心头一颤,双手来不及思考就用力向后抓去,两只手掌在湿滑的雨水中扯住两条毛耳朵,体内灵力疯转,用尽力气将身上的独狼丢了出去。 差点就被咬破喉咙了,何子舟在泥地里一个鲤鱼打挺,转过身时那头独狼像尊战神竟然再次扑至眼前,速度快的在空中破开一道雨洞,何子舟大惊失色抬手撑起一面灵盾,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何子舟连人带盾又跌了出去,摔在地上裹了满脸的淤泥。 灰沉的云陆间撕开一条闪电,紫白色的光芒照亮苍穹万物,何子舟在污泥中抬起头,雨点顺着额头在眼前滴落,他的瞳孔烧起火红的流光。 那是灵力连续运转第九周天时产生的效应,灵力通过心脏的调用流向四肢百骸,最后全部向上涌入天灵穴,何子舟眼中的赤色光芒正是火灵根的映射,他握紧双拳站立起来,解开了炽种的第六层灵力封印。 山中又是撕心裂肺的狼嚎,周围一下窜出七八头恶狼,皆伏下身子呲着獠牙,湿漉漉的毛发像山中令人胆寒的鬼怪,何子舟在大雨里静止不动,神识缓缓展出覆盖全场,脸色铁一般青怒。 右边的独狼最先按耐不住冲动,它是狼群中的头号打手,是头狼下面本领最高身体最壮的人气公狼,此时它故技重施绕到何子舟身后,粗实的尾巴像一个铁棍在身后直垂,弯成弓一样的后腿紧贴地面,肌肉的力量瞬间传达到全身。 就是这个机会!何子舟反应神速抬手就是一道虚烛之火,他连看都没有去看,神识在此刻已经代替他的所有感官,青黄的火焰在空中展成一条火蛇,撞到空中坠荡的雨点让其瞬间蒸发成飘散的雾汽,独狼嗷呜一声仰翻出去,还没等落地就成了一坨烂肉。 动作没有停留,何子舟手指间喷出火流,转着圈扫过那欲上前来的几头恶狼,炽种缠绕在心脏上兴奋地调动灵力,只多解开它一层的封印就如同吞了糖果的孩童手舞足蹈,速度,感官,力量在在一瞬间大幅增长。 “呼……” 何子舟喘出一口热气,望了望地上地那几具烧焦的狼尸,心中最后的那点善念彻底烟消云散了,他终于明白所谓弱肉强食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在这样毒虫逞威虎豹横行的云痕山脉,善良,就是愚蠢和死亡的代言。 四周丛林攒动,又钻出十多头恶狼来,何子舟连忙抬起手掌应对,背后的伤口缓缓渗出血液,同雨水混在一起滴到空中,腥味乘着风让这是几头狼的表情愈加狰狞,猎物的血液就是它们兴奋的信号。 “那就好好会会你们这帮畜牲!”何子舟舔了舔嘴唇,“硬碰硬小爷也绝不会怂的!” 发号施令的狼嚎又一次响起,坚实有力的声线传透草木,竟然抑制住这些恶狼猎杀的渴望,低吼着全都慢慢退了回去,何子舟皱起眉头,神识覆盖的最大范围中,所有狼群全在往后撤退,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四周一扫而空。 “怎么回事?莫不是在我这吃了苦头,不再纠缠我了?” 何子舟心中冷哼一声,这样最好!这群畜牲倒也精明的很,知道招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但何子舟也不敢再多做停留,这里已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他抬眼望了望连天的大雨,随意挑了一个方向就匆匆赶去。 炽种在心脏上又开始吞着灵力了,身体渐渐发烫,燥热的血液经过心脏的泵送流遍全身,何子舟咬着牙又把解开的第六层封印重新封住,身体才没有负荷的疲惫。 自从他炼出个这个炽种后血液里隐隐多出一些不知名的感觉,炽种一边配合增益心脏的工作,提供给这具身体超出本身的力量,一边又贪婪无厌地吞噬新造出的血液,好像要把这具身体掏空,何子舟在每次修炼虚烛火决时都怀疑这是否是玄阶法决。 雨势似乎减少了一些,何子舟在丛林间跳跃,到处都是绿色的藤蔓巨树,他一直保持神识外放,尽可能地展到最大距离,围在他四周的一切事物都让他神经紧绷。 前方的神识突然探到几头狼的身影,皆留着涎水在原地打转,何子舟停下身形,不仅是前方,身后,右边都探到恶狼的存在,还没走远么……何子舟心中盘算,还是躲着这些畜牲比较稳妥,便往没有恶狼的左手边奔去。 行了不过几百步,神识再一次探到那些畜牲的身影,依旧躁动不安地在那里盘旋,何子舟眉头紧锁,暗道真是麻烦,神识的长时间外放让他心神开始不安,要不是有着未魇决的加持,他早就头痛欲裂的跪下去了,没有多做考虑,何子舟只得挑了个没有狼的方位行进。 等何子舟第三次探到狼群时,他捂着脑袋收回神识,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他娘的怎么总是走了没几步就碰到这帮畜牲,像给自己指路一样还留着一道缺口,它们不会一直缠着自己没有离开吧? 何子舟脑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灵光闪动间想到了关键,这群畜牲……好像真的没有离开……它们好像知道自己的神识能够探到它们的存在,故意留下破绽在赶着自己跑路! 想到这何子舟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它们……只是一群不会修炼的普通妖兽,就算再聪明再狡猾,也怎么可能会察觉到自己的神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第五十四章 绝境 头顶滚来奔腾的雷声,雨已经小很多了,加上有顶上树冠的遮挡,落在何子舟脸上的只有冰冷的雨丝,他抹了一把脸,逐渐冷静下来。 普通凶兽是绝不会能够察觉到神识的,这一点是不能变的前提,那么这其中一定有猫腻,难道真的是某种巧合? 何子舟拿不准主意,现在只好再试验一下了,他咬了咬嘴唇,向着那个缺口的方向跑了过去。 果然……何子舟扶住身旁高大通天的巨树,粗粝湿糙的树皮贴在他的手上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帮畜牲狡猾的好像成了精,在离何子舟几百步的地方围成一个不断变化的包围圈,它们故意留出一个缺口改变何子舟的前进方向,把他有意引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差点中招了……” 何子舟啐了口唾沫吐在地上,他已无神再去外放神识了,脑中翁鸣地如同塞了一团蜜蜂,这帮畜牲知道硬攻打不赢自己,就想着用这样不知不觉的手段,何子舟想起藏在山中那个发布号令的狼嚎,就是它们的头领么…… 既然想跟自己玩捉迷藏,那就陪一陪它们! 墨绿光泽的树叶上落着细微的雨沫,何子舟在巨树下盘坐下来,索性闭上眼睛去恢复灵力,想要赶着小爷掉进你们都陷阱?还是再去修炼个几十年吧! 云痕山脉体势庞雄少有人烟,地下埋着无数段未曾开采的灵脉矿石,倒是会吸引一些散修冒着危险前来挖金,只是何子舟从未听过有人会在云痕山脉发了机缘。 磅礴的灵气从地底像天空散去,何子舟就洗涤在其中转为灵力,未魇决里授过调息神识的技巧,不过半个时辰识海就基本恢复如常。 雨已经彻底停了,树林间笼来乳白色的雾气,何子舟倚着身后笔直的通天巨树,辨不得叫什么名字,此刻他眼观鼻鼻观心,心境比背后静止的树木还要安稳,雾气在头顶腾腾地翻垂,耳边吹起嘶嘶的冷风。 周遭的草丛簌簌扰动,指甲扣在石头上嗒嗒作响,冽风把空中湿黏的液体拍在何子舟脸上,接着嗅到一阵难闻的腥恶。 终于按耐不住了么……何子舟嘴角勾起笑意,依旧没有睁开双眼,无数根沉灰的毛发在草茎上摩擦,白雾从高空的树冠踏着树叶锁了过来,何子舟头发轻动静坐如钟。 “嗷呜!” 尖锐的嚎叫刺破粘稠似水的安静,坚定地如同万军丛中的将军令号,四周蠢蠢欲动的草丛里猛然冒出十来头恶狼,何子舟眉毛紧紧蹙起。 就是此刻! 神识倏地探了出去,像雨中穿梭的飞燕在一株株笔直的树木间穿寻,巨树,白雾,雨地,绿苔,神识沿着嚎叫的路线在几乎瞬间穿过一系列景物,终于落到发布号令的那只头狼身上。 瞳孔里亮起火红的灼光,何子舟在此时睁开双目,埋伏在周围已久的恶狼近在咫尺了,鼻尖传来令人作呕的气息,何子舟弹起身体飞踹,炼气三层的修为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最先扑来的恶狼被踢到腰上,惨叫一声驱干弯折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如折掉的笔杆横飞出去。 金头铁骨豆腐腰,何子舟在小时候的草房里就听过狼的致命弱点,村里的猎户常常同小孩子吹嘘,狼这种动物群体捕杀时战斗力惊人,有时甚至能杀掉强壮几倍的野猪,可要是单独拎出来决斗,可能连村里头最顶尖的猎犬也打不过。 紧随其后的恶狼也扑了上来,何子舟一蹬树干跳了过去,没有理会纠缠他的这些喽啰,脚步噌得在地上点跃摆动,他毫不犹豫地再一次解开了炽种的第六层封印。 速度陡然提升了一个阶层,何子舟像贴了神行符一样跑的飞快,露水滑过他的脸颊朝后弹去,此刻他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只领导狼群的头狼!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从一开始的战斗这只头狼就隐藏在山中不知何处,在群狼幕后发号施令操控一切,刚才那个捉迷藏的手段也必然是这家伙的主意,冷风割在何子舟的脸庞,他在迷迷蒙蒙的雾气中锁住了那道身影。 灵力在轰轰烈烈的运转,解封六层的炽种又开始兴奋起来,青黄参半的火焰在手中亮起,那道身影立在横纵穿行的迷雾里近在眼前了! 已经来不及躲了么?何子舟心中冷笑,眼露凶光,携着虚烛之火就砸到它的身上。 “那就带着火焰下地狱吧!” 草杆爆裂的声音撞进何子舟的耳朵,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心头骤然突生,眼前的迷雾终于揭开,火光穿过雾气腾腾地砸到头狼身上,何子舟瞳孔不可置信的缩成针尖,立在幕后的竟然只是一具草杆扎成的狼偶! 不好!中计了! 脚下的地面垮塌陷坠,何子舟来不及反应随着草石一同滑落,接着双脚好像踩入水中,被裹住的感觉一直蔓延到腰部,身形总算定了下来,何子舟鼻中传来一阵泥泽湿气的味道,他环顾四周心里顿时一沉,这哪里有什么水面,他掉入的是一片暗褐粘稠的沼泽。 此时还有草石不断滚进沼泽,可好像掉入虚渊连泥溅也没有,连绵的沼泽如同某个巨大怪兽缓缓蠕动的胃部,一点一点地吞咽消化不小心掉入其中的所有倒霉家伙,何子舟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湿稠的烂泥裹住他的的下肢压迫血管,让他难动丝毫。 何子舟把手伸进泥里想把腿拽出来,可一用力反到陷的更深,差点保持不住平衡整个人仰头栽进去,他捻起虚烛之火打在上面,妄图把他身边的沼泽烤干成土,但无疑是杯水车薪起不到作用,沼泽水气庞重,好像浓厚黏着的汤冻。 泥浆慢慢陷到胸口了,沼泽挤压肺部让他呼吸开始困难,何子舟着急地四下寻望,想要找到可以借力拖拽的东西,但沼泽四周是一片空荡芦苇,泥泽面上只有几根烂掉的藤条和枯骨,他孤零零地包裹在绝境之中。 狼群在沼泽边缘围了过来,撕心的嚎叫在雾中飞上天去,这一次嚎的格外长,兴奋地故意嚎给何子舟听,像是对敌人落败的宣告,这匹头狼用诡计和陷阱成功挫败了一个人类,狼群豁开一个缺口,在瘴雾中缓缓走来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 何子舟在泥潭里望过去,只能依稀看个大概,这个生物依旧有着狼的外形,背上却好像多了个塌叠的肿瘤,它下肢走的相当稳重,只是背上的东西在雾中晃晃悠悠,四面的群狼无不俯首恭迎,何子舟呼出的寒气在褐色的泥面上结冻成霜。 那好像是一只没有长大的秃狼,准确的说只是一只长的像幼狼一样没有毛的生物,它双眼翻突皮肤褶皱,两只前腿短的如同肉条搭在胸前,乘着一匹强壮的公狼为坐骑,表情似人一样挂着邪笑,乍一看就像一个残疾的却又老气横秋的婴儿,顿时一个无比清晰的名字划过何子舟的脑海。 这是一只……狈! 还在宝安村时何子舟就听过狈的传闻,村里的老人常常用狈的恐怖来吓唬小孩,传说山中的狼群首领并不是狼,而是一只会修炼的妖兽,专门靠吃人的脑子为生,所以特别狡猾聪明,狼群请来狈当作自己的军师,狈又因为前腿太短无法行动就骑在狼的身上,两方便搭成组合在山间游荡,就是真正的“狼狈为奸”。 不过让何子舟意外的,是在这只狈的身上嗡嗡作响的灵力波动……这还是一只一阶妖兽! 狈稳稳当当地坐在公狼背上,居高俯视的目光像是嘲笑何子舟之前的傲慢自大,何子舟嘴唇苍白,面色如纸,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在这么一群狡猾精明的恶狼面前,尤其是这只妖异丑陋的狈,它在此时兴奋地嗷嗷叫了两声,声音难听得好似快要死掉的蛤蟆。 原来之前都是狈在操控别的狼嚎叫,而它坐在狼群之中运筹帷幄卖弄诡计,狼群后面又走来四只公狼,让人奇怪的是它们嘴中叼着削的锋利的木矛,大概又是狈出的主意,在何子舟陷的只剩下脑袋时冲刺过去,像扎下浓汤里的鱼丸奉献给它自己,在奸笑声中吃掉何子舟的脑子…… 头顶响起盘旋的秃鹫叫声,眼前的雾气好像更重了,胸口的压力还在不断爬升,何子舟意识逐渐恍惚,随着视线的下沉,死神就在他的脸上朝他吹气。 这就是自己的命运么……何子舟苦笑,笑的格外难看,自己的命运就是死在这么一次历练当中?就是死在云痕山脉里再不会有人经过的沼泽里面?死在一群畜牲耍的诡计之下?等再过半柱香的时间沼泽就囫囵个地把他彻底吞下去,狈会再命令手下挖出他的尸体吃掉他的脑子,然后被丢在狼群们屙屎的地方发臭烂掉…… 不……胸中燃起不甘心的怒火,这绝不是自己最后的归宿!自己绝不会死在这样的鬼地方!何子舟筋起鼻子,忽然想起历练前玄武门发下的通知,烫金的印花符箓当中,里面那句: “以绝境之险激逆血之潜能。” 绝境绝境……此时不就是绝命之境!唯有绝境……方能激出潜能! 何子舟低下头去,沼泽噗噗地冒着泥泡,瞳孔中赤红色的流光飞舞旋转,血液在愈跳愈猛的节奏里开始发热,他缓缓解开炽种的第七层封印。 第五十五章 显威 狼群在沼泽边缘焦急地转圈,涎水从齿缝中一直拖到地面,就连狈身下骑着的公狼也按耐不住性子,场中响起一片贪婪地吞口水声。 狈却表现的十分冷静,好像只不过在等一份马上端上来的好菜,它用后腿蹬着公狼的后背示意安分一点,似人一样眯起眼睛盯着沼泽中央,盯着那个落入自己设下的陷阱里的人类。 这个人类此刻低着头颅,肩膀塌陷,双臂已然陷入泥中,大概是认命了不做抵抗,一想到人类颅内白花花的脑子,狈也忍不住流下涎水,它盯着沼泽中的身躯一点点被沼泽吞噬……一点点……再吞下一点点…… 直到眼前只剩下一颗贴着泥沼的头颅时,狈再也抑制不住兴奋,嗷嗷地大叫了起来,在一旁叼着木矛的公狼们像发了疯病,甩动步子冲开狼群便向沼泽中的头颅刺去,眼中泛着杀戮般的血红。 削得参差不齐的木矛穿过碎绿的草叶和绸缎似的白雾,贴着沼泽泥面上飞刺,公狼们的咬合力大的惊人,叼着木矛尾部依然保持极端平稳,狈的涎水已经滴到下方坐骑的背上,欲望在它脸上跳舞,就要扎到脑子了! 异变发生在瞬间,沼泽中噗的一声爆开两到泥浪,何子舟抬起脑袋面露凶光,两只胳膊愤怒地从泥浆里拉起,一把扯住空中的木矛,还未等岸边的狼群反应过来,何子舟一声大喝,解开七层封印的炽种忽然大盛,体内丰余的灵力支配力量送到指尖,只听噼嚓的爆响震动雾气,四只手腕粗的木矛被何子舟生生折断。 岸边叼着木矛的公狼失掉平衡,腰身一崴竟然连同断掉的矛柄跌入泥沼,狼群顿时一阵大乱,狈坐在其中颠簸地直叫,用身上波动的妖力压制骚乱,草屑与泥石乱走,与此同时沼泽上方笼罩的白雾倏地翻搅,狈那两双外突的眼睛瞪的滚圆。 四只断掉的矛尖竟然又飞了回来,裹着青色流焰的火矛刺破雾气,刺啦一声扎到狼群内,矛尖穿过皮毛破开血肉,带着火焰竟直直地插到骨头里。 鲜血与惊恐在狼群中四起,被火矛刺中的倒霉狼嗷呜着向后跑去,其中竟就有狈的坐骑,狈被猎猎的火焰燎到眼睛,混乱中甩飞撞到旁边的树干上。 此时的何子舟已经被泥浆淹到鼻下了,只余两道鼻孔沉沉地呼吸,但他伸出的右手中死死攥着四道黑枯的藤条,藤条横拉在雾与气之中绷的笔直,另一端拴着的,就是那四只插到狼骨里的火焰木矛! 何子舟努力仰着头,平静的眼神中只剩下雨后白蒙蒙的天空。 突然手中传来一股力量,狠狠地扯了他一下,何子舟的的肩膀带着湿稠的烂泥露了出来,被木矛穿到的疯狼,火焰烧灼着它们的骨髓,疼痛传达给它们的只有不计后果地逃跑,四匹公狼逃命的马力大到无常,足以拉出何子舟脱离沼泽。 这就是何子舟孤注一掷的最后办法,他面对这群狡猾的恶狼……面对这看似山穷水尽的绝境……还没有败! 只听噗拉一声闷响,平整的沼泽表面像掏烂的蛋羹,何子舟牵着藤条飞身拔了出来,大块黑色的泥浆落下,他搅着寒雾蜷身落在岸边。 四匹疯狼拖着藤条消失在层错的丛林中,狼群里又响起狈惊恐的嗷叫,它此刻跌坐在伏倒的青草堆上,来不及再找一个坐骑了,在原地用几乎急到窒息的叫声调动剩下的狼群,进攻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在岸边半跪着的人影。 狼群很快发动袭攻,何子舟顶起沾满泥浆的头颅,双眼淬出赤色的流光,他启动手指捻起法决,结出淡蓝色的玄武灵盾套在左手,虚烛之火从掌心喷涌出来裹在右手,便什么也不顾疯也似的挥动起来,空中只有砰砰撞击的巨大响动。 这是绝对力量的消耗,何子舟一夫当关抵住一波又一波的潮水般的进攻,几十头恶狼从四面八方撕咬而来,竟寻不到一丝破绽,灵盾砸到下巴上牙齿崩裂眼珠暴突,火拳抡在背脊上毛发烧焦躯干弯折,何子舟披散着头发,衣服层层刮破,泥浆混着汗与血干敷在皮肤上,像某个原始部落的诡秘纹身,暴力被怒吼与热血完美呈现。 狈呆在草棵里吓得怔住了,面前的这个炼气三层的修仙者宛如魔尊降世,这情景从未出现在它的计策中,它甚至忘记该下达下一个命令。 何子舟脸色狰狂,已经完全失掉人的模样,粗粝的低吼通过风箱一样的胸腔喷喘出来,此刻的他比这些野兽还要野兽,炽种在心脏中呼呼旋转,狂躁的信念压制住解开七层封印带来的痛楚,不杀了这些畜牲自己就不会活下去……不战斗……就无法生存! 狼群开始处于下风,很难相信上百头恶狼撼不动一个赤手空拳的人类,随着地面上越来越多狼的尸体,狼群进攻的架势放缓变慢,最后竟无狼再敢靠近,恐惧透过空气里的燎燎的火焦味传递进场中每一头狼的大脑之中。 何子舟终于挪动脚步,踏着沉重的步伐,像个不死将军开始移动。 跳动的火光映照在狈慌乱的瞳孔里,何子舟的每一步踏在地上好像一颗炮弹轰在它的心尖,何子舟前进的方向……正是狈所在的地方! 难听的叫声分外急切,狈想要逃跑,自己却像个残疾的肉球难行多少,它咳着血块指挥狼群前来护卫,靠近的狼却被何子舟一拳抡飞,再没有狼敢上前了,狈缩在树下惊恐地摇头。 何子舟一瘸一拐地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炽种好像要烧沸他的血液,经脉流过炽种调控的灵力正慢慢灼出创伤,可何子舟还是坚持了下来,嗓子中弥漫出腥甜的血丝。 他一把捏住狈的脖子,慢慢提到眼前,神识加上未魇决的加持落在狈的脑中,狈当场吓得失了禁,屎尿稀稀落落地滴下,何子舟咧开嘴笑了一声: “还想吃我的脑子么?” 青色的虚烛之火轰然罩了过来,狈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化成灰烬,随着冷风斜斜地吹散到空中,与这摇摇诡谲的山林融为一体。 此时还有几匹狼伏下身子悄悄绕到背后,何子舟强忍着体内灼烧的痛苦提气大喊: “滚!!” 林尖飞走大批鸟禽,剩余的恶狼被这一声震的浑身颤抖,皆夹着尾巴纷纷逃离。 何子舟凭用生命与力量换来的威严,喝退了欲上前来的野兽。 …… 一道白龙从高秀的山峰上倾泻而飞,落在山脚处的潭水中,激起阵阵闪着虹光的银屑,潭边的倒着块平整光滑的青石,一名披着兽皮的青年盘膝而坐,挺拔的身躯在水气中勾勒出精壮的线条,而脸上的皮肤经过阳光长久地打磨,呈现麦子般粗犷的色泽,随着身体一呼一吸的律动,他的神色与周围环境融入一起,仿佛他就是自然。 何子舟轻轻睁开眼睛,双目中红色的光轮随着体内灵力的停歇而渐渐熄灭,炼气三层的修为又精进了几分,他呼了口气。 “来到这云痕山脉……已经三个多月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粒红色的丸子,塞到嘴里慢慢融化,这是一枚一阶妖兽的妖丹,是山中妖兽修炼的精华,何子舟在这两个月的历练期间与数不尽的妖兽厮杀,破开肉体后取出这种没有味道的妖丹。 妖丹内同样蕴含灵力,若是高阶妖兽的妖丹甚至会在修仙界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其效果与修仙者来说好比修炼几百年的修为,在南陵小市中就有专门贩卖妖丹的市场。 不过对于何子舟来说,云痕山脉一阶妖兽遍地乱走,这枚一阶妖丹也没有什么稀罕,他都当做下品灵石来替用。 这时清风丝丝滑过,时令已经入了秋,按照凡间的历法来算,今日是十月初十,山中的阔叶林翻新了颜色,红的黄的绿的转着番轮换,原本浅蓝的苍穹失掉厚重浓白的云朵,变得空旷寂寥,何子舟默默站起身,身边响着隆隆的水声。 今天是他二十岁的生辰。 当他望向谭中的那条白龙般的瀑布时,天色轻轻暗了下来,当空的太阳被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云纱遮住,那闪在水潭之上的虹光也因此消散,何子舟伸了个懒腰,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忽然起跃,跃出去几丈之高,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山崖上的一颗斜树上。 似乎这样有些乐趣,何子舟如点水的蜻蜓,在石与树的支点上轻盈起落,每次的落脚点都正好够站一个人,几次跳跃后,何子舟跃在了一块石壁的凹陷处,他眼神暗淡,又觉得没什么乐趣。 此处正好在瀑布的边缘,没有被水帘掩盖,而又因为太阳被云彩遮住,水间的虹光消散,露出了一片开阔的视野。 何子舟索性坐了下来,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天地,这三个月的野外历练磨掉了他身上的一些东西,何子舟说不出来是什么,可却实实在在感受得到,这三个月他像野人在山林间穿梭,没有人同他说话,他也没有话可说,从太阳升起他就要崩起紧张又敏感的神经,去面对着自然中的一切,杀妖兽取妖丹,挖药草避毒虫,再熬到夜晚钻进山洞潜心修炼,无穷无尽的灌木树林让他变得感情迟钝。 直到某一刻他想起来今天是自己二十岁的生辰,才一下从恍然间清醒过来。 按照凡间家乡中的习俗,二十岁的生辰就是无比重要的成人礼,他现在应该衣着隆重头束发冠,高高兴兴地与家人祭祖礼祀,在坐满家人邻居的宴席吃着烤鸭喝着米酒。 何子舟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兽皮,衣服早就在一个月前扯烂了,连扎头发用的都是恶狼的腿筋。 何子舟想起小时候,母亲会在他过生辰时熬一碗黄嫩嫩的鸡蛋羹,他总会与哥哥一起分着吃的精光,那时候还没迁来宝安村,一家人挤在又矮又小的木桌旁笑得格外幸福。 他现在想要学着做一碗鸡蛋羹,可怎么也学不会。 如果不是这场历练,何子舟也有打算来如何度过这一天,他会在玄武门请来为数不多的朋友,韩小天是第一个,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靳宁也算上,云丹堂里再拉来几个,由何子舟请客一起去南陵小市里的大排档好好喝上一顿,一直喝到烂醉如泥月上中天。 何子舟又看了看四周,只有凹凸不平的岩壑和总是响个不停的瀑布。 二十岁的生辰葬送在的杳无人烟的荒山里,何子舟想要改变却无法改变,他昨天还用玉镯向玄武门报告位置,可毫无新意的的生活一直重复再重复,何子舟错觉到日子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从现在到未来都不会改变,跟天上的太阳星星一样,每天东升西落不停地往复循环,太阳难道就从不会感到厌烦吗? 可是何子舟清楚,自己二十岁的生辰就这样过去了,注定陷入进普通又无聊的生活里,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在此之前来到玄武门,以为自己的命运已被自己改写,被他亲自握到手中,可眼前的生活又把这种稚嫩的想法无情推翻,他连想过自己的二十岁生辰的能力都没有。 他来到人间呼吸了二十年,未来或许也如现在这般一直呼吸下去。 “未来……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这时天上的那朵云彩俏然飘离,将太阳再次抛了出来,一时间阳光灿烂,霞虹四起,原本开阔的视野重新隐匿在了似锦般的光彩中。 在霞光中,只有一位青年盘膝而坐,拄着下巴,眼中空空如野,似乎那仙境般美的令人窒息的霞光并没有遮住青年的视线,而是遮住了他那遥远而又迷茫的未来。 第五十六章 救美 “我说陆老弟,你要是再不走快点,等到堂口天都黑了!” 邹浩回过头来看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子,后者把肩上扛着的人卸在地上,用手心抹着脑门上的汗珠,因为身上全是黏糊糊的汗渍,一身雪白的对襟长衫裹在他身上像个勒紧的粽子,这个叫陆及的胖子同邹浩一样都是炼气二层的修为。 陆及也不顾白净隆重的衣服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邹兄可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背着一个女人从南陵小市直走三十多里的山路,一直走到云痕山脉内部,恐怕比我要先累趴下!” 邹浩抬头看了看旁边飞泄的瀑布,瀑布从山间喷涌下来落在潭水里,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也走过来坐在潭边的石头上:“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你非要挑这么一个礼物送给邹霖堂主。” “不是你说邹霖堂主就好这口的么!”陆及往手掌上啐了口唾沫狠狠拍在地上的人屁股上,那人泪眼花花地颤了一下。 “这可是赌场的头牌荷官,沈姐的心肝宝贝,有多少人去赌场就是专门为了看这娘们儿脸蛋的,我不要命地给绑来送给邹霖,不就是为了他能点点头,好让我这个外姓族人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调到本家去吗!” 陆及又慢慢凑近一旁的邹浩,嬉皮笑脸地讲道: “有我这份美不胜收的重礼,再加上邹兄你的几句美言,嘿嘿这事儿可就成了!” “严格来讲,外姓族人想要来到本家,没有经过外部堂口的磨练是不可能的。”邹浩环顾四周的秋色,嘴角轻笑,“不过谁让邹霖堂主是我舅舅呢,我也只是听说过我舅舅有这个喜好而已,至于对你这个礼物喜不喜欢还是两说,主要还是看你的表现。” 陆及一听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有心揶揄道:“邹霖的谱子就这么大?我可听说外姓族人不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然你以为会按照氏族内的待遇对待外姓人吗?”邹浩冷笑,“来这里是为了让你们先建设发展新成立的堂口,好磨一磨你们的戾气,表现好了自然会去本家入职,若是你有意见,就去参加玄武门吧!” “好哥哥别生气,我只是发几句牢骚!”陆及连忙又露出嬉笑的面容,“现在谁不知道咱邹家是这里的龙头老大,那玄武门都废掉长老了,就是一个纸老虎,谁还会选他做靠山啊!” “你小子还算识点时务。”邹浩倒是颇吃这种马屁,满意地拍了拍陆及肥嗒嗒的肩膀,“好好表现,说不定我下个月就会在本家看到你。” “邹兄……”陆及忽然想到什么,转了转眼珠低下声音,“几个月前有消息传邹家要把本家迁到南陵小市,南陵小市最近也确实有扩建的规模,可这玄武门能让咱邹家顺利得手吗,我走的时候可有一位姓韩的玄武门弟子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不过玄武门是阻挡不住我们脚步的,邹家早晚会取代掉玄武门。”邹浩底气十足。 “我还听说……邹家要围着玄武门在其周围建立许多秘密基地,这云痕山脉里新建的堂口莫不是……” 地下躺着的人忽然弹了起来,像落入陷阱后又垂死挣扎的猎物,一把将谈话的两人推进冰凉的水潭,步履蹒跚地就朝林间逃去,身后潭水卷起一阵扑腾,紧接着传来陆及的怒骂。 “遭瘟的臭娘们儿……想跑?” 灿烂的阳光中划来一刀乌金长虹,环首刀的刀柄击中少女的后背,少女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环首刀在深秋清澈的空气里漂亮地回旋,微鸣着又飞回陆及的手中,他脸色狰狞的从潭水里跳出来。 “怎么回事?绑人都做不利索吗?”邹浩也板着脸从潭里上岸,拧着身上的水渍质问陆及,“就这样的做事水准恐怕不够格吧!” 陆及脸上青白交错,咬着牙低声言语道:“软骨散不会这么快失效,这小娘们儿大概会一点解毒的法术,不过不要紧,封住她的穴位就好了,是我的失误。” 邹浩冷哼一声不去理会,陆及感觉面子尽失,收掉环首刀来到少女跟前,少女头发散乱还想站起身,陆及粗暴地薅住衣领把她拎起来,上去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少女奋力挣扎,不料身上本就不多的衣服被撕开一个大口,雪白的肌肤暴露在清秋的阳光下,黑色的发丝遮住羞红的脸颊,她无力地在陆及手下喘息,美感与凌乱碰撞在一起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狐狸。 邹浩和陆及看见这一幕有些合不拢嘴,眼前这个女孩简直就是挑战他们体内某种欲望的底线,邹浩眼神都直了,他咽了咽口水结巴道: “你挑的这个礼物……确实美不胜收……” “邹兄……反正离堂口还有些距离,不如我们先替邹霖堂主尝一尝……怎么样?” 邹浩没有回话,他与陆及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欲火,奸笑声爬进女孩的耳朵,泪水挂在发丝闪烁着晶莹的白光。 脚下猛地爆开一团火球,迸溅的火星在二人身上弹跳,邹浩大惊失色,慌忙系好裤带掏出法器,陆及后怕地丢下女孩环顾四周,神识探出的同时大喊: “谁?” 高处的瀑布上的传来一阵骚动,迷眼的霞光中一道身影灵活地左跳右跳,穿过不断飞落的白色水花走了过来,何子舟捻起一团火焰裹住拳头,看着眼前戒备的二人挠了挠头,片刻后蹦出一句话: “放开那个女孩儿!” “哪里来的野人?” 邹浩满脸奇怪地盯着眼前穿着兽皮肤色黝黑的小子,这个家伙头发脏乱胡须倒刺,浑身紧绷绷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过炼气三层的修为还是让邹浩心有顾虑,他暗自运转灵力,不敢轻举妄动。 何子舟挠了挠头,他万万想不到会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遇见修仙者,本来正在瀑布后面的峭壁上思考人生,下方这两个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思维,他猫在树后暗戳戳地窥听俩人的谈话,没想到竟是邹家的族人,一下子激起他心底里的好奇心,这可是他第一次碰见玄武门传说中的劲敌。 不过好奇归好奇,何子舟可没有傻了吧唧跳出来的打算,他已经决定老老实实地完成本次历练好快点回到宗门,绝不节外生枝惹上任何麻烦,何子舟扒着树叶暗自观望,准备事不关己地好好当一把观众,直到看见阳光下那个女孩的脸庞。 这是……何子舟踮起脚尖,睁大双眼,这是那次在赌场上,冷冰冰的……帮助自己赢下赌局的那个女孩?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何子舟回想起女孩对他轻轻眨眼的画面,陡然按耐不住了,尤其是看见两人还妄想对她图谋不轨。 “放……放开那个女孩!” 三个月来没有与人交谈,何子舟忽然觉得说话这项技能都有些生疏,他面对着两位邹家族人的质问,情急之间指着他们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陆及眼力尖锐,一下看到何子舟手腕上的玉镯,脸色就变了两番,他偷偷对邹浩传音道: “小心……这是玄武门的人!” 邹浩一听玄武门三个字先是害怕地身体一震,随后眼神渐渐发亮,他吞了吞唾沫,不知从何而来生出勇气,竟主动忽略掉修为的差距,率先开口嘲讽道:“怎么玄武门的弟子怎么变成一个野人了?” 陆及听得心惊胆战连忙拉住邹浩让他住嘴,邹浩强装镇定,他故意提高嗓门: “怕什么!这里向东不到三里的地方就是我邹家的堂口,还怕他一个炼气三层的外门弟子不成?” “陆及!你不是想成为外姓族人吗,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不准放了这个娘们儿,不要怕!有我邹家给你撑腰!” 陆及满眼疑惑地看着邹浩,心说这邹家人都是群死要面子的蠢货吗,他有些忌惮地瞥了眼何子舟手上的火焰,又看了看躺在身后的少女,一边是威胁到生命的危险,一边是梦寐以求的前途,他脸上阴晴不定拿不准主意。 “我今天不想惹上麻烦,也不想手上再沾血,我只要你们放了这个女孩,其余的我一概不追究。” 何子舟语气平静,言语间活像某个世外老练又古板的散修,这是他头一次用修为作为撑腰来压制别人,感觉十分奇特,他终于知道这三个月的历练磨掉他什么东西了。 “不……不许放!”邹浩在原地举着他的下品法器,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对陆及叫喊。 “邹兄……这不过是一个绑来的女人,大不了我再去绑一个,何必为了这个惹上炼气三层的弟子啊!”陆及在他身后紧张的传音。 “不行!遭遇玄武门的人不能示弱!这……这是邹家的纪律!”邹浩满脸冷汗,他咬了咬牙回过头又对陆及传音,“考验你对邹家忠诚度的时刻到了!你先上去拖住他,坚决不能放人,我马上向堂口发送传讯符!” 陆及一听脸色苦的像朵菊花,他还是为难地恳请:“邹兄……要不算了吧。” “你上不上!”邹浩突然急躁起来,“就你这样休想加入邹家,你不上我上!” 邹浩一拍储物袋掏出大把符箓,噼啪爆响地甩向何子舟,在二人中间形成一道巨大的法术墙,随即动用神识启动传讯符,传讯符瞬间爆鸣化作长虹飞到空中,邹浩脸色阴郁的拿出一个药瓶。 两人面前电火交错,法术墙阻挡大面积的视野,邹浩只看见右方枫树上火红的冠顶摇动,接着弹出一道人影蹿入苍穹,徒手捏住空中的传讯符,他心中凛然一沉,当下又祭出一柄下品法器,而后一面剥开瓶塞喝下一口瓶中药粉,一面随着法器奔入法术墙中。 陆及在后面大叫“不要”!可邹浩已如开弓射出去的箭矢无法回头了,他暗骂一声蠢货,在原地犹豫半晌,只好也拎着金乌刀跟了过去。 陆及穿过嗡嗡作响的法术墙,接着眼前的情景令他汗毛炸裂,邹浩浑身滚着大片青色的火轮,惨叫着在清潭里翻腾起伏,四周的潭水被火焰烧出腾腾的蒸汽,他张开已经黏在一起的手指,惊恐的望着目瞪口呆的陆及,邹浩在全是凉水的潭中活活烧成灰烬。 第五十七章 丹麻粉 陆及瞳孔地震,接着忽然想到什么,慌慌张张地也跳入潭水里,他双手小心翼翼的摸向飘在水面上那团黑乎乎的尸骸,嘴里不住嘟囔着: “我的举荐信……我的举荐信……” 可是他手指一碰到骸骨,就立刻散成无数片黑漆漆的粉末,随着清澈的秋水卷入阵阵波纹,他仰天大叫,周身颤抖水滴飞溅,随后怒气冲天地看向树上的何子舟。 “是他自己过杀过来的。”何子舟满脸无辜,他也想不到一个炼气二层的修仙者敢如此不要命地冲向他,“我说了我不想沾血,可他非不听。” “我本来以为……只要我隐忍一点,我的前途和性命就全都有了,这封信……是我用全部身家才换得的宝贝,是我进入本家唯一的希望……你就这么把它烧了……” 陆及在水中挪动肥硕的身躯,在岸边捡起那个掉落的药瓶,抬起头时双眸里闪烁起暗金色的光轮。 “那就拿你的脑袋来做我的举荐信!” 红色的药粉系数吞落进陆及仰起的嘴巴里,何子舟在树下看得真真切切,脑海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这个红色……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烙印,这个装在瓶子里的……竟然是丹麻! 这家伙疯了吗?何子舟的瞳孔里倒映出陆及痛苦的姿势,他如一头水牛鼻腔里喷着白气,携着湿淋淋的水渍爬上岸边,诡异的红色纹路蛛网一样钻满皮肤,接着是撕心裂肺的长吼,他……竟然把磨成精粉的丹麻全都吞进肚子,就连那些瘾君子一口气吸食这么多也会直接陷入幻觉抽死掉的。 何子舟不由地感到一股寒意,他跳下树来,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查看情况,今天怎么总是碰到奇奇怪怪的疯子,何子舟下意识在左手结出一道灵盾,神识落在陆及的身上只感觉到阵阵灵力的暴动。 “你没事吧!我今天不想再有麻烦,你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 眼前惊现一道乌芒,紧接着手臂上是深入骨髓的剧透,陆及如一只体态肥硕的蛤蟆暴起冲来,藏在身下的金乌环首刀变成一闪即瞬的流光,重重地劈在何子舟的玄武灵盾上。 何子舟被这出乎意料的进攻撞飞出去,灵盾碎成点点渣片隐入虚无。 “我要你的人头!” 脚下传来隆隆的响动,何子舟扶着左手咬牙直起身,瞧见陆及已然变了一副模样,狂躁且雄厚的灵力从他头顶不断外溢,瞳孔中的金光仿若烈烈炽阳,手里斜提着的环首刀在地上噌出激烈的火星。 他的修为……此刻竟有炼气四层! 怎么会这样!何子舟眼中露出惊诧,这个磨成粉的特殊丹麻会激发人的修为?这是邹家炼出的药物还是南陵小市上流传的?莫不是当时的小须山跟此有关?无数念头在他心头划过,可转瞬便成了骇然,陆及提着法器已经冲到眼前了。 好快的速度!下品法器金乌环首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狭长的痕迹,随即刀头跳起刺向空中,何子舟来不及闪避,意念微动只得又结出灵盾,清脆的撞击蹦出无数灿灿的火花,何子舟以为这力量会持续许久,没想到盾上一松,眼前开始闪动快到极致的流光。 那是下品法器挥舞空中发出的光芒,陆及单手持刀身躯岿然,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刀法不留半点空隙,灵力与刀光尖锐飞溅,何子舟在原地苦苦举着灵盾,对方突然暴涨的修为压着他无法反抗。 还好这刀法舍去力量转重速度,每一刀刀轻狠地刻在灵盾上,何子舟半跪在地,视野里陆及的双脚在泥土里铲出月牙状的深坑,何子舟终于抓住破绽,右手得出空隙就是一团虚烛火球。 火焰打在陆及身上撕拉一声便熊熊燃烧,抵在胸前的灵盾上的攻击渐渐迟缓,何子舟索性抡起灵盾又砸在陆及身上,缩身飞快向后倒退十余步。 陆及双眼爆出血丝,皮肤上的红色纹路如同蜘蛛般呼吸,何子舟更加震惊,眼前的陆及俨然变成一个火人,竟全然不惧火焰的吞噬,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怒吼一声举着环首刀再一次冲来。 这是什么怪物! 何子舟不敢近身硬抗,本就没有法器的他只有玄武灵盾能进行防御,这样他实在太过被动,他凭借身形在潭边跳跃奔走,一面喷出火球骚扰,一面观察失去理智的陆及。 虽然虚烛之火只解开五层封印,可何子舟清楚这依然能烧断一颗参天巨树,此时陆及身上的火焰自行消灭,衣衫尽毁露出步满红色纹路的肥硕身躯,赤裸的脚底踏在草地上,留下一片黑色的焦痕。 他忽然刹住脚步不再追赶,抛开环首刀刀身围着他发光旋转,嘴中念念有词手上飞快掐诀,与此同时周遭的灵气向着陆及汇聚,皆涌入那柄盘旋已久的下品法器,接着是烦人心弦的嗡嗡躁鸣。 何子舟心头一颤,不详的预感让他解开炽种的第六层封印。 聚集的灵气蓦然散去,金乌环首刀架在磅礴灵力组成的弹弓上,化作乌光疾而射出,何子舟的瞳孔缩成针尖,炽种在他心脏轰轰燃烧,他集结全身灵力在胸前凝出最大的玄武灵盾。 刀盾相撞,声光乍起,金乌环首刀死死抵在灵盾上,何子舟立住双腿,在土地里画出两道漆黑的泥痕,这柄下品法器震动如象鸣,在这一刻爆发的力量何子舟只在“青蚨”上感受到过,凶猛的撞击透过灵盾打到何子舟小臂上,何子舟咬牙只觉得骨头都要碎掉。 “死!” 陆及捶胸顿足,鼓动赤红的身体冲了过来,丹麻粉的药效剥夺了他大部分的神智,狰狞的嘴里只重复一个字,他如一头发疯的犀牛横撞奔跑,还抵在灵盾上的环首刀翁鸣一声飞回手中,陆及遁跳起来举刀砸下。 碎裂的声音飞向天空,环首刀深深劈进地里发着亮光,四周是灵盾散落的蓝色碎片,随着轻风慢慢消失,陆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过度调用灵力让他身体难以负荷。 “就只有这样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陆及的脸上恢复一丝清明,他痛苦地回头看去,何子舟表情冷漠,身上那件兽皮多了到整齐的口子,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手臂滴在地上。。 “那瓶丹药的确让你短时间内获得力量,可这副作用也让你承受不住吧。” 此时那红色的纹路已经淡到模糊,陆及脸上终于露出绝望,他颤抖着身体跪在地上哀求: “放过我……大人……放过我……” 红色纹路彻底褪去,那本来炼气四层的修为也慢慢降回两层,看着地上衣不蔽体的肥硕身躯,何子舟皱起眉头没有说话,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 但解封六层的炽种还在兴奋跳动,像一个恶魔诱惑着催动虚烛之火,何子舟捂着胸口又重新封印至五层,每次解开哪怕一层的封印,炽种就毫不客气地吞噬他的血液,如果不加以抑制何子舟都会觉得炽种将从他体内把他烧成灰烬。 这虚烛火决跟丹麻粉的副作用如出一辙,在获得额外力量的同时身体要承受难以想象的负荷,以后战斗中可要谨慎…… 异变发生在瞬间,散在四周的神识探查到一股强烈的杀意,顺着识海直钻入他的大脑,何子舟下意识侧着抵挡,环首刀从暗处刺来插进手掌,刀尖穿透手背一直刺入胸口。 周身灵力在瞬间疯狂运转,何子舟用尽力气抵住还在震动的刀身,刀锋已经扎入胸口两寸的深度,若是他反应慢上半拍,现在他已经心脏喷血了,他咬着牙用左手拔了出来。 “又玩这招是吧?” 再看过去时陆及已经跑远了,下半身已经没入云痕山脉的灌木丛中,这个浑身上下全是肥油的家伙是如此的惜命,甚至丢下这柄法器当做诱饵,何子舟带着嘲笑看了看手中的法器,放下了追上去的想法。 “今天算你命大,赶上小爷我的生辰……” 何子舟颠了颠环首刀,眼中露出满意的色彩,这柄下品法器可比之前从那个娘娘腔手里缴获的好上太多,通体玄黑的刀身外加更具美感的内弧刃,让他立马喜笑颜开忘了身上的伤口,如果这柄法器能当作从天而降的生日礼物,他也没有必要再去沾血,不如就用它来当做补偿。 杀猪般的惨叫声从灌木丛里飞来,何子舟扭头看去满脸疑惑,这是……那个胖子的叫声?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人旁观? 神识快速探了过去,何子舟把刚缴获的环首刀横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拨开扎人的荆棘,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心头一震。 血……满地的鲜血……陆及倒在暗紫色的血泊里已经没了呼吸,两腿中间的**被什么东西剜去,只余一个深幽幽的血洞,汩汩的血泉还在外涌,何子舟下意识夹了夹腿,咽了口唾沫浑身感到不自在。 女孩手持匕首靠在树上,像只受伤的小野猫,警惕地盯着钻过来的何子舟,阳光透过层层枫叶落在女孩的脸上,羞怒的眼神里流淌着不可侵犯的青光。 第五十八章 误会 “不要怕,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何子舟把刀藏在背后,尽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可身上微微传来的血腥味和许久没洗澡的汗臭味,让他自己觉得这句话怎么里参着一丝猥琐。 女孩没有放下戒备,更没有说话,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她只是端着匕首盯着何子舟的一举一动,何子舟挠了挠头: “那个……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嘛,一年前在赌场和别人赌骰,是你帮了我……三点,六点,一点!你还记得吗?” 女孩的身体起伏的更厉害了,但依旧没有开口出声,何子舟心想该不会是个哑巴吧,他用神识仔细探查了女孩身体,发现对方竟然有炼气一层的修为,只是经脉里灵力非常杂乱,大概受了内伤。 “你好像受伤挺严重的,要不……我帮你查看治疗一下……别多想!我是一个好人!”何子舟觉得自己更猥琐了。 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女孩强撑着控制痛苦的表情,闭上眼睛身体突然痉挛一下,随后就直直倒了下去,何子舟赶忙上前搀扶,怀里便弹来一份柔软。 横乱的血渍与残缺的衣衫裹在这个绵绵的娇躯上,女孩柳眉微蹙嘴唇惨白,歪倒的脸颊上那两道掌掴的印记还未消去,何子舟手心触摸到的是细滑的肌肤,好像怀里抱着的是一朵宁死不屈的浴血玫瑰。 看着女孩昏去的面容,何子舟心里暗自骚动,未谙情事的他此刻脸颊滚烫,女孩美好的躯体在衣不蔽体下尽览无余,从凌乱的发丝到雪白的脖颈,从平坦又紧致的小腹再到欲隐欲现的胸前……不行不行! 何子舟咬了咬舌尖,感到一阵迷乱,他运转未魇决努力平去脑海里纷杂的念想,闭起眼睛挣扎许久,最终长长的探出一口气。 “我说了我是一个好人啊……” 何子舟抱着女孩缓缓站起身,看向远处蔚蓝清澈的苍穹。 …… “你说什么!给我再去找!” 精致的蓝釉瓷茶杯摔在青石板上,迸裂的碎片如烟花般飞溅满地,偌大的赌场此时冷清无人,往日挤满赌徒的十几张赌桌东倒西歪,沈姐面红耳赤声音如雷,胸口剧烈起伏下像头怒不可遏的狮子。 “我们真的都找过了,冰儿平常会去的山谷山涧我们全都找了一遍,昨天在场的客人们也都一一问过了,可还是没有半点踪迹。” 黑牛与白牛站在台下低着头,两位炼气八层的壮汉面对大发雷霆的沈姐不敢有过多动作,要是寻常时段谁人惹沈姐发飙,他俩到可以狐假虎威帮腔做势,可是现在他们只能寒蝉若禁不敢多言,这个让沈姐的如此焦急的不是一般的人。 “我养你们两个废物是干什么的?饭桶吗!就知道贪财懒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暗自里做什么勾当!连一个炼气一层的女孩都看不住!冰儿她……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不会讲话,要是真被哪个畜牲盯上……”沈姐忽然哽住了,不敢继续往坏的方向想去,“已经一天了,她从来不会离家这么长的时间,要是她真出了岔子……我可怎么办……”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沈姐蹲在原地竟然哭出声来,白牛身体颤了一下,看见怒极而泣的沈姐,连忙从拾了一杯茶递上去,他在一旁轻声安慰: “沈姐您放心吧,我和我弟弟还有冰儿的命都是您给的,冰儿也是在我们兄弟俩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就是我们的亲妹妹!如果真有家伙不开眼打上她的主意,我们就亲自剥了他的皮!” 沈姐抬起脸没有去接茶杯,脸上俏丽的的妆容被泪水抹花,白牛从没看见过她这副模样,心里像火烧一样难受,他狠了心对黑牛喊道: “你是昨天最后见到冰儿的,她到底去哪了!” “我……我……”黑牛本就笨拙迟钝,情急之下口齿更加不清了,“她昨天跟我说……不不!她像往常一样去采解毒草,下午寅时就走了……我以为跟平常一样,她平时就会去那么几处地方,我们真的找过了……” “您放心沈姐!冰儿聪明的很,她一定会安然无恙,可能……进山太远迷了路,我们再去找……我们再去找!您不要流泪了,您一流泪我心里下雪一样难受。” 白牛的话语让沈姐停下抽泣,这个往日里彪悍与妩媚并存的少妇终于再无火气,只有脸上大片连绵的忧愁,她叹出一口冗长的气,声音轻的如天边的薄云: “别怪我刚才的刻薄,我实在是太担心冰儿了,我知道你们也都尽力了,这样……你们放出赏金,让南陵小市上所有有能力的修仙者都找一找,报酬不会低的……” 白牛扶着沈姐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沈姐的手臂软的像抽了骨头,白牛心头在滴血,他小心翼翼退了回来,拉住黑牛就往外走。 大门轰然破开,几名混混模样的人喧嚷着就挤了进来,南陵小市的赌徒们装扮大都如此,白牛胸口憋了一口气,他压着愤怒不去发作,可没想到人越进越多,像某个法器店铺今日打折一样,白牛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起一个人的衣领: “你们他妈没看到门口的牌子吗,今天不做生意!” 被拎起来的那个人满脸无辜,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不是……沈姐呢?你们快来看,有个野人背着冰儿在街上走呢!” 沈姐从椅子上爬起来,花乱的妆容上全是泪水。 “你给我老实点!” 黑牛狠狠敲在何子舟的背上,炼气八层的力量不留任何分寸,何子舟双手被缚在身后猛烈咳嗽起来,他跪在地上像一个得了什么绝症的病人,肺部的痉挛让何子舟感觉都要咳出血来。 “你们误会了……我真的不是绑架她的人!” 何子舟真后悔就这样莽撞的走进南陵小市,后悔到他现在想跳起来自己扇自己一巴掌,当他背着几乎裸体的女孩赶了三十多里的路,而后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时,身边已全是围观过来的路人了,他看着四周衣着华美又指指点点的散修,身上披着的兽皮就不自觉有些扎人。 他紧赶慢赶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他想抓紧时间送回人后,能赶上第二天的位置报告,这历练已经过去一半的时间了,何子舟可不敢延误玄武门的规定,最好就是他不用多说一句话把人安全带到赌场,沈姐也许会惊讶给些酬劳也许根本就遇不见她,想到这何子舟就低头加快脚步。 可他还没到赌场门口,身材魁梧的黑牛就拨开从人群走了过来,这个脑子有点迟钝的大汉一看见背上的女孩,立马便擒住了何子舟,不管何子舟接下来怎么解释,黑牛的耳朵好像长了茧一点没听进去,在一堆看热闹的人簇拥下,用胳膊夹着何子舟就进了赌场。 “我认得你,你是玄武门的人!怎么会是你!” 白牛看到地上的不断咳嗽何子舟,一下想起三个多月前的晚上,这个平平无奇的青年端着中品法器“青蚨”踏进赌场,一脸自信地在后面的房间里和他讨价还价,白牛脸色铁青,又看了看一旁的黑牛,难道……是因为“青蚨”他才会绑了冰儿? 此时赌场内外呜呜泱泱的又挤满了人,不过不是往日里双眼通红的赌徒,更多的是南陵小市里那些馋念着冰儿身体又无比好事的闲汉,他们看着一个穿着兽皮的青年背着衣衫不整的冰儿,这情艳的场景简直就是他们梦里的内容,不知哪位勇者真就把敢梦变成现实,流言在瞬间传遍整个集市。 几乎所有男人都挤着围了过来,那些不赌的,卖货的,寻宝的,全都踮着脚朝里面看去,赌场比之前还要爆满,那些人捂着嘴看着里面的青年幸灾乐祸,想着这位勇士一会儿是被沈姐凌迟处死,还是交给黑牛剁成肉酱。 嘈杂的流言在屋外飞传,沈姐给床上昏迷的冰儿又盖了层红丝绸被子,轻轻窝好搭在床外沿的被脚,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温柔地擦去,精致的脸蛋上在滋神丹的作用下渐渐漫上红润,在仔细检查确定冰儿身体没有其他伤口后,沈姐闭起眼睛,转过身时重新恢复到以往的气场。 她掀开门帘来到外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白牛与黑牛识趣地赶走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在走廊合上大门插好榉木门闩,又贴了张一等隔音符,偌大的赌场里再次安静下来。 “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解释。” 沈姐在朱红漆的玫瑰椅上坐下,四周散落着倒掉的桌牌,何子舟跪在她面前咳嗽。 沈姐没有表情的脸上此时已卸掉哭花的妆容,素净的皮肤在暖和昏黄的烛光下横躺着憔悴,她捻起烟杆吸了一口,淡蓝色的烟圈缓缓上升。 “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完美的无罪证明,我会让你死的很痛苦。” 第五十九章 人情 “就只有这些?”沈姐在玫瑰椅上脸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喜怒。 “晚辈以性命起誓,以上所言没有半点假话。” 散乱的发丝横在视野前,何子舟只能看到灯光中沈姐细腻又白净的双腿,手被绑在身后没法拨开,但他依然挺直腰板直跪在地,鼻间嗅到的是细细缕缕的檀香。 他在刚才将自己在瀑布经历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没有添油加醋也不敢胡乱瞎诌,沈姐坐在那里的如狮子般的威严让何子舟清楚,那句“死的痛苦”绝不会是唬人的空话,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拼命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说你正在参加玄武门的历练,有官方证明么?”缭绕的烟雾中沈姐皱起眉头。 “晚辈手腕上带着的玉镯,正是本次历练所报告位置的法器!”何子舟转过身露出手腕。 “可我在这二十余年,从未听过玄武门有什么历练。” “这是郑沅掌门改革后新出的政策,我是今年第一批参加历练的外门弟子之一。” 香灰悄无声息的折落,赌桌上的半柱立香还剩短短一截,何子舟额头泌出一排冷汗,时间不多了…… “按你说那个真正的绑匪,他叫什么?”白牛此时开口问道。 “此人体态肥胖,好像……叫作陆及,他有一把下品法器金乌环首刀,不过我没带在身边,埋在云痕山脉里的瀑布下面,与陆及一同实施的还有一位邹家弟子,不过已经被我解决掉了。” “原来是他!”白牛像是想到什么,双手握拳目露凶光,黑牛也恍然过来,他对沈姐道: “沈姐,这个陆及……就是七天前欠赌债不还而大闹赌场的猪头仔,他在赌场时就对着冰儿出言不逊,而且与邹家的外姓族人,很有可能是他!”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白牛目光烁烁,“他用赌来的灵石买了一把上等的下品法器,是一把金乌环首刀。” 立香上的火圈又降了几分,何子舟心头焦急,他也跟着附和:“如果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瀑布那里,环首刀就藏在石头下面。” “得了吧小子。”白牛粗暴地打断何子舟,“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黑吃黑,要是你杀了你的同伙,死无对证当然可以信口胡言。” “我是玄武门的弟子!怎么会和邹家的人同谋呢!” “我想到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往日里思维迟钝的黑牛挠了挠头,“等冰儿醒了直接和她对质不就妥了,她一定知道绑匪是谁,届时这小子该杀该留一目了然了。” “哎好主意!”白牛转身对沈姐道,“那就把这小子扔地牢里先关着,等冰儿醒了再做决定?” 空气里弥散的香味一点一点的减弱,何子舟心头上好像爬着一万只蚂蚁,好主意?好个屁啊!谁知道这个叫冰儿的女孩什么时候会醒,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知道要是他再不启程往回赶去,第二天的位置报告可就泡汤了,就算等到冰儿醒来误会解除,宗门那边可又多了一个天大的误会,何子舟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郑沅怒气冲天的面容。 “可是晚辈等不到那个时候!不瞒沈姐,晚辈的历练需每两日报告位置,若是晚辈误了规定,同样会面临玄武门的惩罚!” “那干我们屁事!”白牛挥了挥手不以为然。 “沈姐!沈姐!”何子舟声音突然拔高起来,“我不知道这个女孩是您的什么人,但是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我也有个妹妹,如果她受到侵害我也会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可是……您也不能冤枉好人!尤其像我这样救了冰儿的好人!” “够了你时间到了。”白牛给了何子舟后脑一下,登时疼的他低下头去无法说话,“沈姐,您最后定夺一下吧?“ 火圈已经烧到底了,再无香灰落下,何子舟悬着的心在这一刻崩到极点,他努力抬起头,盯着面无表情的沈姐不敢出声,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刻掌握在面前的少妇手中。 沉默,水一样的沉默,沈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将平静又犀利的目光放在何子舟的脸上,好像能穿透这个青年的皮肤直刺入大脑,桌子上倒掉的酒壶里流出汩汩溪流,绕过全是灰末的香炉滴在地上。 “我相信你。” 沈姐忽然喜笑颜开,笑容在她不见一丝皱纹的脸上绽放,她先是捂嘴轻笑,最后是在忍不住捧腹大笑,烟杆掉在地上发出啪嗒声响,沈姐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咯咯的笑声让在场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黑牛……给恩公解绑!” “这……” 黑牛一头雾水,可又不敢不做,想不明白刚才还满脸严肃的沈姐现在好像发了神经,他只得磨磨蹭蹭地解下缚着何子舟手腕的麻绳,解下时还回头望向沈姐,示意她是不是搞错了。 “好了,你们两个先下去吧,老娘要好好和这位小恩公聊聊。”沈姐单手叉着腰站了起来。 “沈姐!”白牛不解地跳出来,紧接着又被瞪了回去,却只好领着黑牛郁闷地回到后台。 “抱歉啦小恩公,要是我真把你剁成肉酱,老天爷大概会用雷劈死我,你说的对,我怎么能冤枉好人呢。” 何子舟活动着手腕,看见沈姐叉着腰向自己走来,脸上明媚的笑容让他暗自戒备,心说这娘们儿翻脸的速度简直快过闪电,他向后退了一步: “沈姐不怀疑我了?” “我说了相信你,就不会怀疑。”沈姐走到桌前把酒壶扶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一见到你是在去年的初春,当时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面善,是个好心肠的弟弟,我相信你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方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测验,莫要怪罪,我还没有蠢到会杀了救下冰儿的恩人。” 何子舟心说你刚才确实像个蛮不讲理的蠢妇,这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可是把人情世故玩的炉火纯青,先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枣,恩威并施下让本来有理的何子舟倒显得不够洒脱,何子舟想起刚才的慌乱,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听说你有个妹妹。”沈姐把弄着酒壶,用手指蘸了一下桌面的灵酒,轻轻放到嘴里,“想必你一定了解要是一个女孩遇到什么不测,作为她的亲人会有多么担心。” “冰儿是您的女儿?”何子舟心里起了八卦,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那短命的亡夫二十年前就死了,没给我留下一儿半女,冰儿是我在十年前捡到的,我看见八岁的她只披了一件破粗麻布,自己一个人低着头在泔水桶里找吃的,心中可怜就带回了家。”沈姐低下眼帘,眉眼间平添几分哀伤。 “可她天生是个哑巴,不会讲话,被人欺负了连哭都发不出声,我本来是想把她培养成揽客的酒侍,但她性格倔强从来不肯低头受屈,有一次一位客人想强行逼她喝酒,冰儿直接砸碎了酒杯割断了他的喉咙。” 讲到这沈姐欣慰的笑了一下:“从此我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个闺女,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我不再让她陪酒,而是教她赌桌上的规矩,她真的很聪明,只用了半个月就成为赌场里数一数二的荷官,我敢说这里的有一半的男人都是为了看她而心甘情愿地赌输。” 何子舟暗自恍然,心说原来真的是个哑巴,他想起在瀑布下冰儿誓死不屈的脸庞,倒有些钦佩起来,这样坚强的女孩都会让人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你肯舍命救下她,不仅仅是冰儿,沈姐我也欠你一个人情,谢礼自然不会轻薄。”沈姐又回到玫瑰椅上坐了下来,“说吧,你想要什么,灵石,法器,还是丹药,只有沈姐我有能力给的都会答应。” 何子舟听完心中一笑,他只是恭敬地回道:“晚辈不敢谈什么舍命相救,只是恰好遇到救了下来,若按照情理来说,当时在赌场和许悟山他们赌骰时还是冰儿帮了我,我救下她也是还上了人情,哪里还欠沈姐的呢?” “你们俩的私人恩怨我不管,但你救下她也是替我平忧,这点我分的清楚,你就不要推辞了。” 见说服不了沈姐,何子舟转了转眼珠:“既然如此,那这人情就先放在沈姐身上不用偿还,等到晚辈日后需要沈姐帮忙的时候,再来讨要也不迟。” “想不到你原来是个小人精!”沈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让何子舟不敢正视,“这就懂得拿沈姐的人情做买卖了?行!就依弟弟的话!” 沈姐是个特别强势的女人,可一旦对一个人敞开心扉之后,性子倒变得柔软起来,与何子舟东扯西拉聊了半晌,从他小时候的往事一直聊到小须山上的生活,又从修炼上的日常扯到有没有谈过恋爱,越聊沈姐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到最后直接让何子舟与她以姐弟相称。 何子舟坐在一旁挠着头,像面对邻居家七嘴八舌的阿姨。 被沈姐拉着一直聊了几个时辰,何子舟心急如焚再也坐不住,如果再不启程回赶恐怕要来不及报告了,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告辞。 “还请弟弟稍等一下!”沈姐扭动腰肢朝里屋走去,“让弟弟像个野人似的走出我的赌场可不像话,换上一身好的行头才能赶路!” 第六十章 历练者雷晃 可惜没有时间去看看韩小天了,何子舟趁着夜色出了南陵小市,接着又是一段紧赶慢赶的山路,他喘着粗气跑了一夜,终于在卯时之前赶到云痕山脉的边缘,马不停蹄地向手腕上的玉镯灌入灵力,在玉镯闪了三下翡翠般的绿光后,何子舟总算松了一口气。 东方的天空升起一片柿子般的朝霞,初升的阳光穿过秋季的树林落在何子舟的身上,那是一套绣着鹤纹的束身白衣,何子舟轻轻的摸着袖子上的上等料子,心里感叹着穿上好衣服的奢侈,披上质感超群的衣服让他倒有点舍不得在这荒郊野岭里穿行。 回到玉龙般的瀑布下,何子舟在一堆茅草和乱石下挖出了那柄金乌环首刀,刀身上平泽的纹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何子舟忽然想起昨日的救美事迹。 还在树上猫着时,就曾隐隐偷听到那两名邹家的人对话,貌似这云痕山脉里藏邹家新建设的堂口,而后来的对峙中,其中一人还提高嗓门喊着,邹家堂口就在离这里向东三里外,何子舟猛然一个激灵,顿时有些后怕。 原来这三个月的历练,竟全都在邹家的地盘附近活动,自己就如一只无头苍蝇般随便乱撞,幸亏没有再向山脉里深入,否则他直接带着玄武门手镯投入敌营了。 这里怎么会有邹家的堂口?何子舟皱起眉头靠在石板上思索,虽然他不清楚邹家的大本营在哪,但是绝对不会在云痕山脉中,还在几百年前玄武门的巅峰时期,整个云痕山脉都囊括在领土范围中,而随着近几年的势力衰弱,玄武门才一点点缩小到只有玄峰和武峰这两座山峰周围。 穿过云痕山脉就是玄武门的外山,宗门是决不允许邹家在山脉里建什么堂口的,何子舟眼睛里发出亮光,可是这邹家的秘密基地正好让在山脉里历练的自己遇到,或许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秋风掠过草木飒飒做声,何子舟从石板上跳下来,扯下一把藤条做了个绑带,将金乌环首刀系在背后,抬头望了望如鸡蛋般初升的太阳,踩着落叶钻进林中。 如果自己能悄无声息地潜到堂口周围,在暗中摸清楚这个秘密基地的情况,再把位置和里面邹家人数等信息传回玄武门,等宗门派人前来一窝端了这个邹家的堂口…… 何子舟咂了咂嘴,心中不由窃喜,这就是为宗门立了一件大功啊。 幽深的树林枝桠丛生,何子舟踏着露水迈着步伐,心脏砰砰直跳,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玉镯,可惜这件下品法器只能传送带有灵力的信号,要想讲清楚整个事件还要另寻他法。 脚下忽然一软,耳边响起抽动空气紧致鸣声,厚厚的红色落叶下升起一张巨大的兜网,何子舟来不及跳走,一下被抓个正着。 怎么回事!难道是邹家设置的陷阱! 何子舟头朝下倒吊在兜网里,想抽出背后的金乌刀却动弹不得,这用手腕粗的麻绳编织的兜网异常坚韧,何子舟心中一沉,右手掐诀射出一道虚烛火蛇。 火焰烧出一个缺口,何子舟挣扎着落在地上,厚厚的落叶做了不少铺垫,何子舟反手抽出金乌刀。 “怎么抓住了一个倒霉鬼。” 抱怨的声音从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何子舟的神识瞬间探到,他回过头,看见迷迷蒙蒙的林间走出一道壮硕的身影,手里的罗盘还在发光转动,身上浮动着炼气四层的修为。 “能被这样低劣的陷阱捕到,我说你可真丢玄武门弟子的脸啊。” 那人慢慢走近,把罗盘收进腰间的储物袋,何子舟敏锐的看见其手腕上缀着的玉镯,心中不由一动。 “你……也是在云痕山脉里历练的外门弟子?” “不然呢?”那人无视警备的何子舟,而是径直来到兜网前去捡散掉的麻绳,“真是倒霉,我做了三天的网兜被你一把火烧毁了。” 何子舟有些尴尬的放下金乌刀,刚才思绪太过集中不免有些大意,他在大山里像个野人钻了三个月,见到的除了野兽就是树林,今天是第一次遇到同样外出的历练者,总算碰到自家的人了,他向那人抱了抱拳。 “同为玄武门弟子,刚刚多有冒犯,在下何子舟。” “雷晃。”那人轻飘飘地回道,他站起身打量了一番何子舟,看到身上披着名贵的长袍,眼神里露出一丝奇怪,“你不好好找个地方闭关,在山脉里瞎钻什么,不怕遇到一个二阶妖兽把你吞个干净?” 何子舟一听心中恍然,暗道怪不得碰不到其他历练者,原来他们都挖了一个洞府躲起来闭关了,只有自己还傻呵呵地真把历练当成丛林里的原始生活,采药草捕野兽取妖丹,他摇了摇头向那人解释道: “实不相瞒,我是怀疑这里向东三里藏着邹家秘密建设的堂口。” “放屁。”雷晃像听了一个绝世笑话,“邹家敢在云痕山脉里建堂口?宗门不比你先知道所在?不直接给他灭掉了?” “师弟昨日还遇见两个邹家的人,这种事情还是要探查一番的。” 雷晃大笑一声,他丢下残网走到何子舟的身前,一把勾住何子舟的脖子,指着前方瘴雾横行的林间深处: “看到那片枫树林了吗,我告诉你,那里除了恶虫就是毒瘴,还有十余丈高成片成片的火枫树,不会有任何修仙者在那,更不会有什么堂口。” 何子舟拨开雷晃粗壮的手臂,感到有些无语,他重新把金乌环首刀系在背后: “雷晃师兄若是不信可以和我一同去看看,如果邹家真的有此计划,可是关系宗门安危的大事,这等大事可是马虎不得。”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雷晃拍了拍粘上湿泥的手,“难得我刚刚出关还有闲功夫,就陪你去一趟!” “不过我要跟你打个赌!”雷晃有些微胖的脸颊上露出奸诈的笑容,“要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你可要输给我十枚一阶妖兽的妖丹。” 十枚妖丹可是一笔不小的价钱,等价来算的话可以换一千颗下品灵石,何子舟在心里飞快盘算,现在的他身无分文,答应一个空头赌注也无妨,而且还能找到一个修为不低的同伴,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他也笑了一下: “那要是我赢了呢?” “要是你赢了咱们也都得嗝儿屁了!”雷晃抱抬起手掌道,“怎么样,打不打这个赌?” 何子舟没有犹豫,利落地抬起手与雷晃击掌。 “打!” …… “进了这片枫树林就算进入云痕山脉的腹地了。” 雷晃与何子舟并肩而行,成片阴郁茂盛的树冠在头顶覆盖,目下已无任何阳光可以渗透进来,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幽蓝色的瘴气如魔鬼的指甲在树干间飘荡,雷晃盯着手里的罗盘说道。 “现在离卯时还有一刻,我们的位置在玄武门以东十里的方向,距离邹家本家也有四十里的距离,这里是云痕山脉最偏僻的地方,就是鬼也不会来这里活动。” 何子舟神经紧绷,神识放出百步的距离小心翼翼地盯着四周,他听见雷晃的话心中暗自凛然,偏过头道: “邹家大本营在什么位置?” “在玄武门北面不过五百里的山谷里。”雷晃道,“邹家现在是很猖狂,可也不会猖狂到里玄武门十里的地方建设堂口,况且还是在云痕山脉的腹地,随便几只二阶妖兽就够他们吃一壶的了!” “我说这位何师弟,现在距离瀑布已经超过三里了,再往前走真就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你到底服不服输啊?” 不应该啊……何子舟不想打退堂鼓,本来还以为自己发现了邹家的邪恶秘密,但眼前的景物确实不太像有人来过的样子,这里实在太过险恶了,险恶到连鸟鸣声都听不见。 头顶卷过一阵冷风,扰动树叶簌簌下落,何子舟环顾一圈也有些犹豫,难道自己真的多虑了?昨天那个邹浩说的堂口是为了吓住自己而随口编造的?何子舟收回神识按压太阳穴,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 “好了,别忘了那十枚妖丹,我可要出去了,这片林子密不见光的像他娘的阴曹地府,咱俩还要分开走路,要是两个历练者凑的太近,这玉镯还会自动警告,他娘的!” 雷晃骂骂咧咧地掉头往回走,何子舟在原地皱起眉头,他看见雷晃越走越远,就快要消失在林中了,心里的无奈最终打败了了他的好胜心,他叹了口气也只好打道回府。 前方朦胧的视野中雷晃突然停了下来,何子舟有些疑惑,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只看见雷晃盯着眼前的一颗枫树发呆,何子舟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这棵树有什么问题么?” 雷晃在愈加浓重的迷雾中眯起眼睛:“我们……是不是见过这颗树了?” 第六十一章 鬼打墙 何子舟摸不着头脑:“我们是在往回走啊,当然会见过一遍。” “不。”雷晃摇了摇头,“我记得很清楚,我就是看见这棵树才掉头往回走的,不应该出现在回去的路上。” “你是不是看错了?”何子舟上前摸了摸树干,“这里的树都长的一模一样,再加上迷雾缭绕,看走眼的几率倒是很大。” “我从小就在树林里长大,什么都会看错唯独不会看错树的模样。”雷晃露出苦笑,“他娘的,我们不会迷路了吧?” “迷路?” 何子舟不自觉将神识又放了出来,可是周围皆是高耸不见顶冠的巨大枫树,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悻悻地收回神识,在这种地方迷路无异于掉进深不见底的沼泽,何子舟尽量保持冷静道: “先别着急下定论,你不是还有一个罗盘吗?” 雷晃连忙掏出罗盘,刚刚看了一眼直接破口大骂:“他娘的!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巴掌大的罗盘上刻着密密麻麻地八卦符文,最中央的磁针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任凭雷晃如何摇晃都无法恢复,雷晃咬着牙收回罗盘。 “我们起初是向东前进,那么要原路返回就要西去,现在就要找到西方。” 雷晃在周围找到一块湿滑的石头,蹲下去仔细观察石头的表面,何子舟知道他的意思,雷晃在通过石头上的苔藓来判断方向,何子舟在儿时听过村里猎户的上山经验,苔藓生性阴凉,一般生长在阳光找不到的阴面,因此有苔藓的那一面便是北面。 雷晃撅着屁股看了半天,跳起来又是一阵大骂。 “这里四季照不到阳光,石头上全是苔藓!” “好吧只能靠我们自己了!”雷晃又掏出匕首在树上刻下一个“雷”字,“记住这个标志,要是待会我们又看见这颗树,那说明我们真的迷路了!” 何子舟此刻完全冷静下来,他用金乌刀在地上画了条笔直的线条,接着神识跳动操控刀身,在空中对准线条后便稳稳悬在空中,他回过头道: “为了确保我们走的是直线,而不是绕圈,需要一个标尺来衡量。” “这三个月的历来看来没有白费,你倒是挺有野外生存意识的嘛。”雷晃紧了紧腰带,“就朝刀尖的方向走!” 林间吹来一股凉风,直钻入脖颈爬上后背,何子舟两人跟着悬在空中的金乌刀,一步一个脚印地缓慢前进,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何子舟在心里暗自祈祷别出意外,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来算他们应该走了快两里路…… 这时耳边响起雷晃低沉的声音。 “收回法器吧。” 何子舟闻言暗觉不妙,他快走几步来到旁边的树干前,一下傻了眼。 眼前雾气缭绕的树干上赫然刻着一个丑陋的“雷”字。 远处的林间回荡起不知名的怪叫,幽蓝的雾气笼罩天地分不清昼夜,无数粗大的紫枫如沉默的巨人向远处排开,在影影绰绰的空间中何子舟与雷晃像两只误入深渊无措的蚂蚁,空气里弥散着腥味。 “真他妈见鬼了!” 雷晃终于抑制不住情绪爆发起来,他一拳打在树干上,砸出月牙状的深坑,声音传向林间不闻半点回音: “我就说这里毛都没有你偏不信!纯纯妄想的犟种!我干嘛要跟你进来,进这片鸟不拉屎的树林,这下好了!我要陪你一起嗝屁了!” 何子舟在一旁沉默无言,他知道越是遇到状况越不能急躁,他看着雷晃转着圈咒骂,从何子舟一直骂到邹家,又从邹家骂道玄武门上下,最后实在骂不动了才叉着腰喘气。 何子舟搭拉着眼皮:“骂完了吗?” “骂完了!他娘的!”雷晃蹲了下来,像个受气的冤种。 “那我们就该好好想想出去的办法了。”何子舟把金乌刀背回身后,“天无绝人之路,不可能没有出路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我罗盘也不管用了,招数也都用尽了,这里荒无人烟毛都没有!” 何子舟抹着下巴在原地思索:“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鬼打墙的传说?” “鬼打墙?”雷晃皱起眉头,“就是鬼魂作祟?那不是凡间的传说?” “凡间的传说只是哄人的故事,但现实却有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的现象。”何子舟道,“你不是说你从小就在林间长大,难道就没有遇到过这种现象?” “这个……”雷晃也思索起来,“迷路我倒是经常遇见,可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从来没有过,有也只是在别人的嘴里听见过。” “我小时候常听我们村的猎户讲故事。”何子舟在原地踱步,“猎户们在林间打猎有时会绕着同一个地方兜圈子,经验较少的会比较迷信,认为是山鬼神灵作祟,觉得是山神怪罪自己打了它的后代,便会放生手中的猎物以求平安,而这样往往就能走出圈子。” “你是说我们打扰了山神?”雷晃皱起眉头,他环顾四周,“修仙界里的传闻,可是要万年才会出来一个山神,云痕山脉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怪物?” “所以经验丰富的猎手不这样认为。”何子舟继续讲道,“他们认为是这片树林本身存在问题,由于每颗树木生长的位置和高度,恰好组成一个占据风水穴位的迷阵,人或动物走入其中就会自然被困住,等死后变成腐肉来滋养树根。”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树木成了精,会组成一个天然的风水迷阵?” 何子舟点点头:“很有可能是这样。” “有点意思……”雷晃咋了咋舌,“可惜我对阵法没有什么研究。” “不需要过深的研究,这种天然阵法不比人为建造。”何子舟运转灵力,掌心间跳出青色的虚烛之火,“只要毁掉几棵树便能破解。” “这简单!”雷晃一拍储物袋,发出的光亮间闪出一个赤红葫芦,葫芦上的灵力波动告诉何子舟这是一件上等的下品法器。 “看我的!” 雷晃念动咒语,葫芦缓缓飘在眼前横了过来,灵力沿着葫芦表面上的纹路开始暴躁,红色的火流像喷泉的从瓶口涌出,炙热的火芒爆闪出耀眼的光亮,火焰烧到面前的树干上瞬间传遍开来。 好厉害的火焰!何子舟暗自心惊,这个葫芦里的火焰威力不比自己的虚烛之火差,甚至可能会在自己之上,只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面前成了一片汪洋火海,空气里的飞溅着赤色的火星。 “收!” 雷晃轻吐一声,已经蔓延开的赤火竟然开始倒退,像时光倒流般重新涌入赤色葫芦中,周围又暗淡下来,鼻子里全是烧焦的气味,雷晃端着葫芦道: “怎么样?” 火焰少说烧光了十颗枫树,地面上躺着无数黑漆漆的残骸,现场一下变得空阔起来,何子舟点点头,看来不用自己出手了,他收回青黄参半的虚烛之火。 “我们再走一次!” 第六十二章 破阵 也许是心理作用,这次启程何子舟显得格外轻松,雷晃经过刚才的施法显然搏得许多面子,主动找何子舟闲聊搭话,但他聊的不是什么正经问题,总让何子舟感觉好笑。 “何师弟在宗门可否有心怡的女弟子啊?” 何子舟笑着摇头。 “那何师弟见没见过周师姐呢?” 何子舟心说他不仅见过,还一起约会喝过酒呢,但他依然笑着摇头。 “没见过周师姐?”雷晃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事,在一旁不住的咂着嘴,“哎呀大名鼎鼎的周师姐都没有见过嘛,何师弟可不要一心只放在修炼上当个呆子,还是要多留意留意美女。” “本人呢,有幸和周师姐说过一句话,是和我亲自说的噢!嘿嘿,说起来都让那些男弟子嫉妒……” 何子舟越发觉得好笑,原来话头转向周瑶就是为了显摆自己与她说过话啊,他暗自观察着雷晃的表情,总觉得此人好像在宗门内见过。 “只可惜周师姐最近神隐不见,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认识认识,周师姐……” 雷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脚步顿了下来,何子舟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瞬时如遭雷劈。 眼前的树林变得空阔,地上是被烧焦的黑土,难闻的气味还飘在空气里没有散去,他们仍走回原点。 绝望,雷晃脸上只剩下绝望,他身体矮了下来像是认了命,缓步走到一旁的树干蹲下,他抓着头发,自嘲地询问何子舟: “你说我要是就在这里修炼,会不会修炼到大乘期才会飞升离开?” “不……我们还没有破坏掉阵法。” “得了吧……根本就没有什么阵法,你的那个故事也只是凡间骗小孩的,怪不得这里没有人来,因为到达这里的修仙者都死了!我干嘛要跟你过来,我老老实实地挖个洞穴闭关修炼不好么……”雷晃抓着头发自暴自弃。 “雷师兄……现在是什么时辰?” “我就不应该参加这次历练,早知道就多花心思在修炼上了,我早一个月修炼到炼气三层,就不用被逼着来这鬼地方,遭这非人的鸟罪……” 何子舟愤怒地冲到雷晃身前,甩手就是一巴掌,雷晃噌的一下跳起来,何子舟拽着他的衣领挪到烧焦的土地中央,指着天空厉声喝问: “你自己看看天!” 天?雷晃抬起头,好黑啊,黑的像光滑平整的丝绸,看不见一颗星星,也看不见白明的月亮,这黑幕的边缘与树冠融为一体,雾气从林间飞到这黑暗里竟然消失不见,好诡异的天…… “我再问你一遍,现在是什么时辰?” 时辰……雷晃摇了摇昏沉的思维,他记得刚进来时自己讲过离卯时还有一刻,而被困在这里也顶多走了两个时辰,也就是说现在最多是巳时…… 等一下!雷晃身躯一震,显然意识到何子舟的意思,巳时!那正是太阳高照的时候! “想明白了么?”何子舟眯起眼,“我们低估了这阵法的威力,现在仍困在里面!” “这里都是什么千年树精,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迷阵?”雷晃退后几步难以置信。 “到了这一步,恐怕不是自然树林能够成的阵法了。”何子舟眼中射出精光。 “这里是人为设下的迷阵!” 这时林间刮起黑色的妖风,卷起地面的落叶呜呜飞旋,雾气似乎更浓了,好像伸手能挤出水来,何子舟与雷晃立在无数高耸的枫树脚下,衣发上湿漉漉地全是水珠。 何子舟闭起眼睛,脑海里回忆齐禹师兄所讲过的课程。阵法,以阵旗控阵眼,以五行震底器,操天地灵气成兵,调山川风水为道,幻阵、迷阵、御阵、杀阵、护阵,精者变八荒通四极,掌宇宙往古今! 阵眼……阵眼,只要挖掉阵眼即可破阵!何子舟张开双目环顾四周,以幽林为背景而设下的迷阵么,他拉着雷晃道: “只要我们找到阵旗,就能破掉迷阵!” 两道神识探扫出来,穿过落叶泥土深入地下,何子舟与雷晃集中意识,就以这片烧焦的场地为起点,开始一寸一寸的排查,这是极耗精神的工作,雷晃绷起脸还是有些怀疑: “怪我多言……这真的有用吗?” “迷阵的阵旗震住阵眼,一般都会埋入地下隐藏起来,而且不会太深,虽然我不懂阵法之道寻不到阵眼,但只要用笨方法一寸一寸的寻找,最后一定会破掉迷阵!” 有未魇决的加持下,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何子舟像在考试,精神从未如此紧张过,一旁的雷晃满脸冷汗暂停多次,他喘着粗气看着面不改色的何子舟,嘴里轻念道: “他娘的,你小子神识是真强!”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何子舟的神识铲在黑褐色的泥土里不移分毫,他察觉到无数蠕动的蚯蚓和蜘蛛,田鼠在下方一点点打洞,花蛇蜷缩在烂泥里乘凉,何子舟揉了揉太阳穴,神识忽然撞到异样。 “找到了!” 何子舟露出笑意,反手抽出金乌刀插在脚下,他运转灵力手腕用劲,攥住刀柄猛地一挑,一段发着青光的小旗破土而出,何子舟抬手射出虚烛之火,火光瞬间吞噬掉小旗。 周围的雾气忽然一凝,何子舟明显感觉到天地间灵气的波动,耳边响起雷晃惊讶的叫声,雾气在几个呼吸间飘退回虚无,黑暗逐渐变成光幕,头顶猛地射下细小刺眼的白光,两人同时抬手遮了遮眼睛,再次回看时,林间已全变了样。 “神了!” 雷晃兴奋的跳起来,头顶终于不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阳光透过火红的枫叶落在地上形成光斑,四下里皆是深秋的鲜艳,雷晃又掏出储物袋里的罗盘。 “变好了,变好了!我们的确走出来了!” 何子舟的肩膀被雷晃拍了又拍,如此兴奋的情绪并没有感染到他,脸色反而更加苍白,他低声对雷晃道: “这里被修仙者布下迷阵,可能说明我赌对了……” 话音未落,尖锐鸣叫划破空气,四道青光破土而出钻上天际,是余下的四道阵旗,在阵法破掉后成为入侵的警报,青光在空中汇聚一起,尖鸣着向东面飞去。 何子舟见状背好金乌刀,连忙想要跟去,雷晃一把将他拦了下来:“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跟上去找到邹家堂口的位置啊!”何子舟挣脱不开雷晃的手臂,只能焦急地盯着越飞越远的阵旗。 “你疯了!”雷晃用手指着东方,“那堂口里都有什么人你知道吗!贸然前去就是送死!” “可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再不采取行动他们可能已经跑了!”何子舟运转灵力挣开雷晃,“我必须要阻拦他们并且报告宗门!” “省点力气!”雷晃举起手腕上的发光的玉镯,“看到了么!我们俩因为在一起时间太长已经违规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用不了多久宗门就会来人,我们那时候再报告也不迟啊!” “那时候他们人已经跑远了!”何子舟甩开步子朝天上的阵旗追去。 “是命重要还是报告重要!”雷晃在原地大喊。 “玄武门更重要!” 何子舟已经跑远了,雷晃在原地恨得咬牙切齿,他又举起手腕看了眼逐渐暗淡的玉镯,接着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大骂一声也飞快跟去。 何子舟在火红的枫林间极速奔跑,头顶飘落的枫叶被疾驰卷起的凉风四下吹散,轻脆的落叶踩起来发出带有节奏的碎裂声音,他跟着上空飞行的青光钻出鲜艳的枫树林,接着撞到一个突起的山头上。 青光速度已然变慢,大头一转朝下方坠去,何子舟趴在落叶铺成的山头上向下观望,发着光芒的阵旗钻进高大杉树林中不见踪影,他不敢用神识探查,只得眯起眼睛细看,细长青绿的云杉针叶间好像立着一座木屋。 身旁落来一道壮硕的身影,雷晃携着残叶追了上来,何子舟竖起食指示意噤声,然后指了指下方的衫林。 “下面就是你说的堂口?”何子舟识海里响起雷晃的传音。 “现在还不明确具体身份,不过八九不离十就是邹家的人!” 雷晃翻了个身躺在山头上,还在平静直喘的呼吸:“只要咱俩靠在一起超过半尺,玉镯就会一直发光,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有执事从宗门过来,现在咱们只要盯住下面不暴露就好,你可千万别冲动!” 何子舟推了推雷晃的腰间:“你不是还有储物袋吗,里面难道没有传讯符?” “有个屁的传讯符!储物袋里只有我的宝贝葫芦和勘定方位的罗盘,这还是我塞给执事半瓶二品丹药才勉强留下的,不然你以为我不想过的舒服点?” 雷晃又翻了回来重新趴在落叶上,他也看到了林间隐秘的木屋: “我现在担心的是那烂阵法会不会暴露我们的位置,要是我们的一举一动在迷阵被破的瞬间就被对方掌握,那现在在这里盯梢就是活脱脱的傻逼!” 第六十三章 暴露 传音刚落,青绿色的杉树林间猛然闪出一道白光,何子舟一脚踹开雷晃滚到一边,枯脆的残叶碎片四下飞起,冒着寒气的银剑直直插在两人中央,雷晃直起身大骂: “看来我们就是傻逼!” 巨大的云杉冠顶爬来两道炼气四层的身影,山头上的银剑震动着重新飞了回去,何子舟抽出金乌刀握在手中,刀柄传来的阵阵力量让他气血翻涌,心脏上的炽种在此时解开第六层封印。 “原来是两只玄武门的老鼠。” 黑衣男子站在横立着的粗大树枝上,银剑在他头顶无声盘旋,上下簌动着四季常绿的云杉针叶。 斜上方的灰衣人折断一根树枝捏在指尖玩弄,已经泛黄的绷带缠满整个脑袋,只漏出两只泛着淡黄碎光的瞳孔,他嘶哑着声音道: “通知邹霖堂主,这里已经不安全,务必让他迅速转移。” “知道了!”黑衣男子掏出传讯符丢向空中,符箓在偌大的衫林间向下飞去,他看了眼灰衣人笑道,“看你伤势还没恢复,炼气三层的就交给你了,我去解决那个炼气四层的老鼠。” 瞳孔中的黄色光芒在此刻大增,灰衣人像被刺激到了神经,抬手在前方的空中结出一道土墙,脚下的树枝嚓然断裂,身形如炮弹从树冠弹出,身下是深不可测的云杉林海,灰衣人踏着空中的土墙砸向对面的山头。 十余丈的距离在几个呼吸间抛在身后,手指弯曲时掌心里已经凝成沉重的石锤,灰衣人眼神平静如水,仿佛身下这个一袭白衣的青年已然成为碎肉。 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何子舟被无可撼动的力量贯穿全身,半透明的玄武灵盾变成分散的碎片,何子舟平地飞起又倒卷进枫树林。 “这就是炼气四层的力量?” 何子舟扶着青白色的树干颤颤站起,双脚一软又跪在地上,胸口的闷气化作血块吐了出来,眼前是下雨般的红色枫叶,神识穿过枫林探了出去,雷晃也与另一个邹家人缠斗在一起。 炽种在体内疯狂旋转,灵力在血液循环下填盈酸痛的四肢,神识中缠满绷带的灰衣人举着石锤再次砸了过来,何子舟心中不忿,咬牙丢开手中的金乌刀,集结全身灵力在胸前凝出玄武灵盾。 锤盾相撞,响声轰鸣,何子舟几步之内的空间全是纷飞的枫叶,地上是两道深深地泥痕,坚毅的脸庞映着玄武灵盾晶莹剔透的蓝光。 “不愧是玄武门的本命法术,炼气三层的小子就能硬接我的全力一锤。”灰衣人翻身退后几步,身形轻盈地落在厚厚的积叶上,脚底不见一片枯叶碎掉,他双手飞快掐诀,“只可惜我没功夫陪你玩。” “土锢!” 两条黑色的泥浆像粗实的巨蟒,穿破落叶瞬间吸附在何子舟小腿,肉眼可见干涸成两道坚硬的土柱,灰衣人张开修长的双臂,掌心里涌结出半人高的粗糙石锤,他飞身轮动起来,千斤重量在他手中像舞动两条黄色的绸缎。 脑中的识海刹那一顿,眼前的红色枫林竟然开始模糊变化,手中巨锤让整个身体不自觉停滞下来,灰衣人暗道不好,猛咬舌尖吐出一口精血,疼痛让他瞬间清明,一柄高亮的金乌环首刀已经近在咫尺。 抡起的石锤又重新挪到胸前,金乌刀与石锤撞击出清脆的声音,灰衣人重心不稳连连后退,巨大的锤身抵在地面掀起大片落叶,灰衣人倚着石锤抬起头。 何子舟攥起火拳打碎脚上的土柱,金乌刀翁鸣着又飞了回来,他脸上展开一丝干爽的笑意: “不愧是邹家的族人,炼气四层竟然被我差点杀掉。”何子舟拍掉裤腿上的泥巴,“只可惜我也不想和脑袋上缠着裹尸布的人玩。” “你……我让你生不如死!” 灰衣人眼中怒气暴起,两道石锤举过头顶竟合为一体,狂躁的灵力从上方倾泄而出,落在顶面枫叶凭空撕碎,何子舟终于感受到炼气四层的威压。 何子舟鼻间喷出冷哼,炽种燃烧间解开第七层封印,滚烫的灵力通过经脉产生剧烈的灼烧感,疼痛传达到大脑让他呲起牙,丹田中的灵溪一下递增好几个阶度。 轰隆的石锤划破落叶弹射飞来,伴随着灰衣人恶毒的咒骂,何子舟在树下马步稳扎,青色与黄色交杂的虚烛之火流动成灼灼的火墙,四周的空气开始模糊跳动。 这是真正法术的对决,青黄交融的火墙吐出一条噼啪爆响的长龙,在赤红的枫林间对撞上袭砸而来的巨大石锤,火焰与泥土相冲侵蚀成黑红的岩浆,滴落在土地上冒出蒸腾的白气,何子舟神识突然跳动。 灰衣人从头顶的树枝降落,手中剑影闪耀,速度之快已然来不及躲避,何子舟神识操动金乌环首刀抵了上去,同时抬起手臂,玄武灵盾与虚烛之火一齐笼罩,光芒闪烁间何子舟只觉肩膀一凉,几个跃步跳出法术场,新鲜炙热的血液顺着手臂横流。 “反应这么快?” 何子舟已经不下三次听见这句话了,他撕下袖子缠绕肩上做了简单包扎,反应如此敏捷的代价是不断被炽种吞噬血液和正在慢慢灼伤的经脉。 这样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何子舟咬牙又将炽种重新封回第六层。 在灰衣人还未动身的间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之声,那名黑衣男子提着银剑直向枫林里冲来,何子舟脸色顿时难看如铁,他心中暗叫糟糕,难道雷晃已经被这个家伙给解决了? 何子舟死死攥着手中的金乌刀,心中不断盘算眼前的状况,要是雷晃这个笨蛋师兄真的命丧此处,那么现在他唯一该考虑的就是如何保留一个全尸了。 “救……救我!” 求救声从黑衣男子嘴里磕磕巴巴地喊出来,灰衣人与何子舟同时睁大眼睛望去,温凉的秋风拍打无数落叶飞旋,黑衣男子惊恐的表情周空气突然开始扭曲,赤红的火焰如滔天巨浪从背后喷涌而出,只是眨眼间就吞掉黑衣男子半张身躯,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碧空,雷晃举着葫芦从后面摇摇站起。 原来那人是在逃命啊!何子舟心中像敲起一千面战鼓,看来是自己小瞧雷晃这个师兄了,他兴奋地对着雷晃隔空喝彩。 这下轮到灰衣人表情难看了,虽然他脸上缠着七扭八歪的绷带无法辨别,只是暗骂一声废物,几乎毫不犹豫收回所有法术和长剑,缩身就向林外的山头逃去。 “拖住他,雷师兄!” 何子舟在枫树下扯命大喊,声音透过深秋清澈的空气飞到雷晃的耳边,他抖了抖肚皮上的赘肉横挡在山头,看到越来越近的灰衣绷带怪,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他也奋声大吼: “小看我们玄武门的弟子,就是被我宝贝葫芦烧死的下场!” “滚开!” 十几张三等黄符呼啸窜出,隔空组成一道法术护罩,灰衣人大手一挥,巨大的石锤在胸前凝聚,随着噼啪炸响的符箓强冲过来,雷晃双脚分站,挡立山头,赤红葫芦在不断掐诀的手掌上呼呼旋转。 “休想从我身边逃走!” 何子舟从后面飞快赶来,他在清澈的阳光下看的真切,灰衣人势不可挡穿过空中赤红的火焰,如若无阻跳向空中,几个闪遁又落回到云杉林海里不见踪影,何子舟定睛再往山头看去,只余空空荡荡的秋风乱扫飞叶。 “雷晃师兄!” 何子舟飞扑到山头,心急如焚地向下张望,在无尽苍绿中雷晃抓住一只外伸的树枝,像个身形壮硕的猴子在不断翻身纵横,何子舟在上方大喊: “你没事吧!” “没事!”雷晃没有回头,声音穿过树冠逐渐变小,“竟然从我这里硬闯出去!老子非要把面子找回来!” 何子舟趴在山头上松了一口气,他四下瞧了瞧,没有可以下山的道路,正在犹豫间,余光中什么东西突然开始闪动。 “这是……” 只瞧了一眼,何子舟瞬间脸色大变,不知何时一张一等灵爆符盖在树叶下,正如星辰般射着魅蓝的强光,何子舟运转灵力弹起身躯想要躲避,一阵爆闪猛然遮住全部视野,耳边响起巨大恐怖的轰鸣。 “我靠!” 远远望去,赤红落叶覆盖的山头像卸掉的枣糕,大片岩层被爆炸轰的零碎,何子舟裹在无数松散的泥石中坠落下去,蓝色的玄武灵盾套在周身保护要害,接着是一阵昏天暗地的翻滚。 玄武灵盾在倾斜的岩壁上剧烈摩擦,何子舟紧紧贴在灵盾上保持平衡,火光刺痛目光让他不敢睁眼,忽然身下一轻,失重感从四面八方来袭,何子舟再也保持不住姿势大头朝下坠去,身下是缓缓摇动的云杉树林。 又是这样坠落! 何子舟心里痛骂这种感觉,在还未到达筑基期未学会飞行前,他再也不想有从高空坠落的经历了,玄武灵盾在注入灵力后刷了一层亮光,穿过层层苍绿的树冠撞到树枝上,强烈的撞击让何子舟差点吐血,无数枝叶在盾下被装的四下飞散。 灵盾擦啦一声碎开,何子舟闭起眼睛双臂护在胸前,轰的一下掉在粗大的树干上,身上又落了几层针叶,胸口里仿佛闷了一块石头,他张开嘴吐出一口血块。 头顶传来雷晃愤怒的吼声,接着是灰衣人轮动巨锤树木震动的声音,看来雷晃师兄追上他了,何子舟摇了摇昏沉的脑袋,顶着想要散架的身体支撑爬起,胸口忽然掉出一样东西。 何子舟痛苦地眯起眼睛看去,一下子愣住,一只褐色的储物袋正静静地躺在杂草上,袋口系着张细细的纸条: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沈氏贻。 第六十四章 恶战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邹霖愤怒的转过身,大袖挥动桌面纸张乱飞,立在桌前的三名邹家弟子皆浑身一颤,其中一个白衣人躬了躬身,颤颤巍巍地开口: “入侵者是两名玄武门的外门弟子,修为一个为炼气三层,一个为炼气四层,另外……外出清剿的李铁意外被杀掉,陈明还在堂外与其纠缠,但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废物!一帮废物!”邹霖破口大骂,“早就说过这群外姓族人根本就不靠谱!一群歪瓜裂枣的散修!” “你们是谁透露了风声,竟然让玄武门的人找到这里!就连本家的人也不一定能找到!”邹霖怒目圆睁,炼气五层的修为压向旁人。 台下的三人面面相觑,皆无言以对,其中一个灰须老者沉吟了一下,低声道: “堂主,您外甥昨日不是死于非命找不到凶手,还有另外一个外姓族人也惨死云痕山脉,老夫怀疑……” “不可能!”邹霖挥手打断,可仔细一想又觉有些道理,只好咬牙一敲旁边的书柜,震的屋梁发颤落下一层沉灰,更有几本竹简掉了下来,三人看见这一幕吃了一惊,邹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在这间布满禁制与符箓的房间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竹简和书册,烛台上火光跳跃,照在邹霖满是纠结与复杂的脸上,他扫视着柜上浩浩的笔墨,全是他近几个月藏在这座堂口里秘密整理的一手资料,里面记录的是玄武门最为详细的地理情况,殿阁分布和弟子信息,是邹霖冒着无数危险而收集到的心血。 他又看了看窗棂上精致的雕花图案,上面镌刻的是一只丹凤和一只青鸾缠舞的图腾,那是邹家象征荣耀的族徽,这时一道传讯符呼啸窜进房间,站在最外面的猴脸男子伸手拦了下来,符箓燃烧后他脸色变得苍白: “堂主,陈明再次发出求救,他要坚持不住了!” “怎么办啊堂主!”白衣人几乎带着哭腔,他是这里修为最低的一个人,只有炼气两层的他不得不为后路着想,“我们是不是已经暴露了,我们……我们是不是该跑路了……” “闭嘴!邹家没有你这样窝囊的族人!”灰须老者怒声呵斥,显然不满足白衣人的表现,“堂主,依老夫所看,这两人一没有援兵,二修为不高,八成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应该还不知道我们的底细,我们趁他们还没报告给玄武门就把他们做掉,现在还没有到撤离的地步!” “堂主!陈明发来传讯符说要是再不帮忙,就要带人进来了!”猴脸男子在门口语气焦急。 砰! 邹霖一掌拍碎桌子,木屑在屋内乱飞,他低着头不断犹豫,周围好像笼罩来一层无形的薄纱,一点一点锁紧勒住他的喉咙,不断变矮的蜡烛正催促他做出决定,一个可以挽救这次危机的正确决定,当第三张传讯符从外面飞进来时,未等猴脸男子开口,邹霖猛然抬起头,眼角里全是决绝。 “你们三人全力拦截入侵者,给我争取一刻钟的时间收拾资料,一刻钟后全面撤离!” …… 雷晃躲开巨锤的轰砸,翻身跳到另一颗树上,原先的位置已然断出一个骇人的豁口,他摸了摸眼前漂浮的赤红葫芦,神识则牢牢锁住下方的绷带怪。 “这么频繁的施展法术,灵力已经耗尽了吧?”雷晃嘴角勾出笑意,体内剩余不多的灵力翻涌咆哮,红色的火焰像纷飞的蝴蝶缠绕树木,留下一片火海,雷晃一声大喝。 树下的灰衣人正往嘴里塞着丹药,听到雷晃的喊声身躯突然一震,眼神惊骇之余竟再无力量躲避,火焰铺天盖地的烧来,炽烈的气浪在林间轰轰展发。 一柄黑色的巨伞在半空倏地撑开,携带无数残枝败叶抵挡在灰衣人身前,火焰被巨伞卷起的风浪吹散,撩到旁边的云杉上烈烈燃烧起来。 雷晃抬手收起葫芦,火焰瞬间流回里面,他警惕的展开神识。 “还有帮手!” 灰须老者如鬼魅般悄然钻出,落在灰衣人身旁把他揪到巨伞下,双手掐诀在周围飞快布置出一个隔音结界,灰衣人掀起挡在眼前的绷带扫视一圈,白衣青年和猴脸男子正在伞柄下凝望自己。 “你们还知道过来!” 灰须老者抬手制止住他的破口大骂,身上同样散发出炼气四层的修为: “堂主有令,我们要为他争取一刻钟的时间准备撤离。” “这就撤了?”灰衣人万般不解,“你们来了携手弄死他简直是轻而易举!只是两个误入此处的老鼠而已!” “你以为老夫想要撤离?这是堂主的决定!”灰须老者眼神如鬼,脸上的皱纹在阴狠的表情下缓缓蠕动,“另一个老鼠呢?” “不知道,不过被我留在山头上的灵爆符给炸了下来,应该在这云杉林里不远的地方。” “那我们就先解决上面的这个!” 灰须老者给了伞柄旁二人一个眼神,掐诀收起黑色巨伞,这把上等的下品法器在空中挥舞一圈,滴溜溜地缩小落到灰衣老者手中,在巨伞合下的同时两道身影夺空而出。 白衣青年跳到身后的云杉树上,体内波动的炼气二层的灵力让他呼吸加速,还从没有战斗过的他此刻无比紧张,冷汗一点点地从后背爬向头皮,他抽出一架铁弩端在胸前,目光中猴脸男子衣衫猎猎横穿树间,与灰须老者一同朝上方围绕。 青色的光芒闪动,猴脸男子手持钢叉,同时脚下亮起一团迷蒙的光晕,炼气三层的速度瞬间提升到四层,与身侧一起合围的灰须老者竟达到同步,二人身形交错聚合,目标只有一个—— 立在树顶的雷晃! 雷晃终于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他飞快扫向远处,草木晃动间不见何子舟一丝身影,随即低头暗骂,身形也运动起来。 他手脚并用不断朝上方爬去,悬在空中的葫芦在他口中咒语下极速扩大,上面覆盖的红色纹路如血般愈加殷红。 冷风强袭而至,雷晃来不及思考提气用力,双脚一蹬仰身跃走,近在咫尺的锋刃擦脸而过,几滴热血在空中凝成绚丽的花朵,雷晃咬着牙踩在赤红葫芦上。 杀意紧随其后,灰衣老者与猴脸男子像是练习许久,颇有默契的进攻随着法器的寒光降临在眼前,雷晃调动葫芦疯狂后退,碎裂的枝叶不断拍打在背上,他大喝一声: 去! 脚下的葫芦忽然刷过一层光幕,竟一分为二飞起来迎敌,半张葫芦翻腾旋转,法器乒乓撞在一起,邹家二人无法在空中滞留,在一阵激烈的撞击中重新落回两边的树上,神识扩张间操动自己的法器。 “以多欺少是吧!”雷晃在空中放声大骂,手忙脚乱无暇顾及脸上的伤口,血液一行一行的淌进脖颈,“邹家族人不过如此!” 轰隆一声撞在树干上,雷晃忽略了身后的方向,因为身形的停滞葫芦也呼啸长鸣,钢叉与黑伞袭的更紧了,灰衣老者忽然低吼: “就是现在!” 下方的林间猛然钻出一只箭矢,冲开重重叶障射了过来,三角状的箭头无视轰然旋转的葫芦,横穿空隙扎进雷晃的肩膀,雷晃如被奔跑的巨象撞飞,纵身从空中坠落。 “漂亮!”猴脸男子在树上欢呼雀跃,他收回青色的钢叉对树下挥舞,不断掉落的碎叶拍在白衣青年仰起的笑脸上。 雷晃一路撞断枝干,啪嗒落在一处突起的树根上,头发散开紧紧贴在头皮,手指粗的箭矢插在肩膀让他脸色惨白,箭头好像凿穿了他的肩胛骨,整个右手搭在地上已经发紫,他用尽全力翻了个身躺在树根上,冷汗混杂着干涸的血迹画在双脸,耳边只有自己粗粝的呼吸声。 “我来解决他!”灰衣人急不可耐地破开荆棘冲了过来,脸上缠绕的绷带已经散开,烂掉的皮肤上是嘲讽的笑意,土色巨锤在他头顶凝聚,雷晃呼吸一下平静。 就要死了么? 眼前突然爆闪,强烈的白色电光充斥林间,灰衣人大叫一声,捂着眼睛跌步后退,接着是呲呲不停的电流声音,雷晃脸上闪过不可置信,这……这是……闪雷符? 哪位路过的恩人竟然会出手相救? 何子舟手捏符箓从天而降,滚落在草地上再次挥手,两张禁锢符脱手而出,仿佛毒蛇缠绕贴在还在致盲的灰衣人身上,穴位的封禁让他头上的巨锤瞬间散掉。 金乌环首刀精准地劈在灰衣人的胸口,刀身像滑进红色的西瓜,表情只凝固在痛苦初刻,金乌刀离开血肉飞回何子舟手中,灰衣人随即缓缓倒地。 “雷师兄我来晚了,你没事吧?”何子舟提着还在滴血的法器,转过头来道。 “你……你你!原来是你!”雷晃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情绪激动下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他妈的你这小子!你竟然骗我!你哪里来的符箓!” 第六十五章 炽种之威 何子舟尴尬的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原来我身上还有这个,这……其实是个意外。” 说着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储物袋,上面系着的纸条正随风飘动,何子舟想起临走时沈姐不可意会的神情,原来偷偷塞下这样一件礼物,不禁暗自一笑。 雷晃蠕动身子想要站起身,可是肩膀上的疼痛让他冷汗直流,何子舟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去掏储物袋一边上前帮忙。 “浴……浴血散?三品丹药!”雷晃看见何子舟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瓶,眼睛里直直放光,“你这小子,储物袋里还有什么意外?” “还没来得及细看。”何子舟把手搭在箭的尾端,轻声道,“忍着点!” 箭头顺着何子舟的手腕被抽了出来,雷晃咬着牙嘴中哼哼,冷汗一滴一滴的附着发丝流下,这只箭碰到骨头插的极深,三角状的箭头翻出大块皮肉,何子舟把瓶中的药粉撒在雷晃肩膀上的血洞上。 三品丹药立即开始生效,伤口肉眼可见正在愈合,迸发出的灵力滋滋冒响,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竟然只留下一条带血的黑痂,雷晃站起来抖抖胳膊: “这就是三品丹药?我今天交了什么好运,总算是尝到筑基长老能享受的待遇了。” 上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二人同时抬头,一片苍绿中露出灰须老者阴沉的面庞,后者看到地上灰衣人的尸体,只是低声暗骂废物,抬手丢下一张符箓。 巨大的蘑菇尘埃笼罩天地,一等土烟符瞬间遮住所有视野,何子舟与雷晃在原地被呛得直咳嗽。 接着远处鼓动出一阵闷响,仿佛什么巨大物体轰然陷入地下,头顶飞走一群惊鸟,何子舟跑到尘幕的边缘,神识扩张探出,皮肤敏感的察觉空气里传来的异样,鼻间嗅到若隐若无的躁动,他与雷晃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的不安。 “快追!”雷晃招手一挥,巨大的赤红葫芦撞断树木从远处飞回,“他们八成是在销毁证据!我们要跟着他们等宗门来人!” “等一下!”何子舟埋头数着手中那一大把符箓,“靠玉镯还是太慢了,我们现在有这个!” 他用手指捻起一张传讯符举到空中,上面的符文仿若呼吸般闪闪发光。 …… 邹霖仓惶地拨开挡路的荆棘,腰间挂着十几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紧跟在他后面的是那三个前去拖延时间到邹家族人,四道匆匆的身影穿林跃木,在他们不远的身后,是一座燃烧熊熊火焰的庭院。 “堂主,那是我们辛辛苦苦建造的堂口,就……就这么烧了……”白衣青年抹了抹眼泪,仍不舍地回头张望。 邹霖面色沉重没有回答,猴脸男子在一旁悄悄拉住白衣青年,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以示安慰,可白衣青年竟然哭出声来。 灰须老者想要训斥,刚张开嘴也被一股莫名的泪感堵住喉咙,只好埋下头不去理会。 “你们拖了多久?”邹霖低声开口。 “足有一刻的时间了!”灰须老者转伤为怒,“陈明这个废物到最后被另一只老鼠反杀,老夫趁他们还在疗伤的间隙丢了一张土烟符,应该会再拖住他们一会儿!” “等出了这片云杉林,就过了玄武门的势力范围,那时我们就安全了……”邹霖的视线穿透瘴雾,仿佛看到林子的边缘就在眼前,只要再有一柱香的时间……就给他一柱香的时间…… 耳边忽然传来嗡嗡的刀声,一柄金乌环首刀劈断拦路的枝叶,划着弧线横袭过来,修为最低的白衣青年反应不及,暗金色的刀身在他肚子上轻轻飘过,他突然愣在原地。 腹部侵出一条血线,接着渐渐扩大成圈,云白色的衣衫染上一团殷紫色的血迹,白衣青年目瞪口呆,邹霖等人回头张望,地上哗啦掉落大坨柔软的肠子。 “小禄!” 猴脸男子喊声嘶哑,悲愤的眼泪从眼眶中飞出,他拼了命地冲到白衣青年身旁,扶住摇摇欲坠的身躯时,青年瞳孔已经扩散,白净的脸庞上只凝固着不解。 何子舟接住飞回的金乌刀,与雷晃一同跳下树来,猴脸男子抬起头颅,红色的血丝布满愤怒的双眼,他抱着青年还温热的尸体,两柄钢叉出现在他的手中。 “堂主!你们先撤!我来殿后!” 猴脸男子把青年的尸体轻轻放在落叶上,合下青年还未瞑目的双眼,突然一个暴起跃出,脚下结出两团光晕,身形如电般就朝何子舟刺来,他嘶哑着声音大吼: “该死的玄武门杂种!我要你的命!” 灰须老者此刻也冲了过来,往日阴郁的脸上也透露出骇人的悲伤,黑色的巨伞仿佛旋转的花朵,与飞来的钢叉两面包夹,目标正是何子舟的首级! 轰隆一声炸响,何子舟苦着脸从爆炸中跳了出来,身上的衣服被刚丢出的灵爆符炸的褴褛不堪,两个修为在他之上的邹家人的全力一击,让他差点命丧当场,心脏中的炽种瞬间解开第七层封印。 法器穿过浓烟再度闪袭而至,何子舟抬手结出玄武灵盾抵挡,呲啦的摩擦刺痛耳膜,猴脸男子突然闪现,侧身踢出飞脚,裹着光晕的脚底像蕴含无穷之力,何子舟携着灵盾倒飞出去。 雷晃终于支援到场,他神识操控葫芦击飞钢叉和巨伞,挡在何子舟面前: “怎么样你没事吧?你好像把他们惹急了。” “无妨!”何子舟抹掉嘴角的血迹站起身来。 “喂,这回你该看看那个小储物袋里还有什么了吧?”雷晃侧着头道。 何子舟动用灵力输入储物袋,随手一掏掏出另一只药瓶,用嘴咬开瓶塞倒出丹药,然后丢给雷晃。 “二品汐灵丹!”雷晃想都没想一把塞进嘴里。 丹药进入体内瞬间生效,何子舟只感觉浑身经脉透凉,周遭天地间的灵力如潮汐般源源不断地向着丹田用来,磅礴的灵力涌入心脏,刚好满足正解开七层封印的炽种,何子舟忽然感觉心脏不再那么痛苦。 猴脸男子再次杀到,已经红了眼的他目标只有持着金乌刀的何子舟,他不再用神识操控法器,而是端着钢叉近身肉搏,脚下的光晕让他速度远超炼气三层,雷晃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巨伞横空拦下。 雷晃被黑伞击中滚到一旁的树下,顿时大怒,服了汐灵丹的他同样灵力暴增,刚想跳起双脚忽然被一股力量拉扯,让他再次摔在地上。 他低头一看,原来脚下已被早就埋好的土锢符给牢牢锁住。 “我靠!” 雷晃没有办法用葫芦里的火焰烧掉符箓,用手去撕时被差点也被锢住,一时间他困在原地不能动弹,只好焦急地收回葫芦挡在胸前。 可没想到无人理会他,雷晃扫向远处的激战,瞳孔收缩看的真切,何子舟一手持着灵盾一手裹着青火,同时分出神识操控空中纵横的金乌刀,正与猴脸男子和灰须老者奋力交战。 雷晃看的人都要傻了,何子舟像尊发了疯的刑天战神,一蓝一青两种光芒随着他的手臂挥动而舞出漂亮的光线,仅凭炼气三层的修为同两个炼气四层的修仙者战斗,竟能丝毫不落下风, 雷晃捏了捏脸,他好像在看一出热血沸腾地爽剧,难道郑掌门的改革真的有效啊,现在一个玄武门弟子能比上两个邹家族人? 炽种在体内疯狂旋转,灵力经过它变得更加暴躁充沛,何子舟感受不到解开七层封印的痛苦,肆意挥霍着炽种所带来的力量,所有感官在此刻清晰异常,他用左手的灵盾抵挡利器,用右手的虚烛火轰砸敌人,头上的金乌刀则在神识的调用下来去飞斩,何子舟昂首大吼: “雷师兄!你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 “抱歉,我还以为你能一打二呢!” 雷晃运转体内隆隆的灵力,总算冲破土锢符的束缚,牵起赤红葫芦前来解救,火焰轰隆隆地烧断邹家二人进攻的路线。 何子舟一个后跳跳到树上,总算喘过气来。 要不是靠着炽种所带来的力量,他早就被邹家疯掉的二人剁成肉酱了。 邹霖抱着储物袋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场景脸色煞白,他从未想过会有今天这种结果,这里……明明是荒无人烟的绝地,怎么会被玄武门的弟子发现破坏……他看见猴脸男子发了疯般与玄武门的人缠斗,灰须老者抽出身子正不断地询问自己如何是好,邹霖呼吸急促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赤红的火焰袭来,灰须老者暗骂一声撑起黑伞遮住,起身又返回战场,不……不应该是这种结果,还有不到半里就能逃出云杉林,就能活着回到邹家……邹霖眼神中凝出一道亮光。 自己……自己要活下去! 他丢下剩余两人,转身跑入簌簌的云杉林中。 “那个家伙跑了!”何子舟在树上看见邹霖钻进林中不见身影,他挡开攻势疯狂的钢叉,对着雷晃喊道,“你拖住他俩,我去追那个家伙!” “好!”雷晃的伤口在战斗中崩裂,浑身是自己的鲜血,他再次往口中丢了一枚汐灵丹,头发散开遮住半只眼睛,“你放心的去追人,就是再来两个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第六十六章 再遇周瑶 猴脸男子挥动钢叉想要贴上何子舟,被雷晃一个葫芦罩了回来,何子舟收回目光钻进树林,与此同时神识飞快向前探去。 凉风混着残余的雾气拍在脸上,四周沉默的是无数高耸入天的云杉树,尽头就在眼前了!林外的阳光在眼前拉成一丝丝扎眼的光刺,邹霖提着大大小小的储物袋踉跄奔行,忽然被一旁的荆草扯住摔了个跟头,等他抬头时,何子舟已经面无表情的立在前方的树上。 “放了我,放了我……给我个机会……”邹霖颤抖着声线,只是低声哀求。 “年轻人做事不要太绝……我的堂口已经被你毁了,你完全可以回去邀功了!没必要再纠着我不放,放了我……” 邹霖全然忘记自己炼气五层的修为,他盯着眼前气喘如牛的青年,背后就是开阔的林外,从林外刺射进来的光芒像来自天国的召唤,他此刻只想着林外的世界。 何子舟撕下腿上的神行符,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他摇了摇头:“交出你腰间的储物袋。” “呵呵……哈哈哈……” 邹霖在半人高的草木间笑了起来,被树枝刮烂的衣衫随着身体荡在空中,“没想到,我竟然会被一个炼气三层的家伙逼成这样这样……” “我全部的心血……全在今天毁了,竟然被一个炼气三层的老鼠给毁了……我记住你了……” 邹霖忽然抬头大叫:“我记住你了!” 他从胸口摸出一个小瓶,拔开瓶塞倒入嘴中,红色的药粉倾泄而出,撒在下巴落在脖子上,何子舟见状脸色一惊。 丹麻粉?又是这东西! 狂野的咆哮从邹霖喉咙里传来,像深山中不知名的妖兽嘶吼,诡异的红色纹路在皮肤上一点点爬起,肌肉在一阵滋啦爆响声中撑破衣衫,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邹霖仿佛变了一副模样,身上的修为也从炼气五层迅速增长到……炼气七层! 何子舟连忙掏出一沓符箓,不由分说丢了出去,符箓在空中结成一道噼里啪啦的法术墙,邹霖猛捶地面叫声似兽,竟起身无视法术墙的伤害,如脱弓的巨箭奔射而出,轰的砸到何子舟脚下的杉树上,比人腰粗的树干应声折断。 何子舟失掉重心落了下来,被体态涨了几倍的邹霖一把擒住,邹霖用两只打手捏在何子舟的头颅,狠狠地贯到树干中,五官失控的脸庞贴了上来,何子舟只感觉面对一匹暴躁野兽。 “我的的名字……叫邹霖!” 横淌着涎水的巨脸紧贴何子舟的鼻尖,双目被捏的几近失明,耳边只有邹霖低沉的声音。 “我记住你的模样了,我记住你的模样了!是你毁了我堂口,是你杀光了我的部下!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样!日后我会让你一笔一笔的偿还,我会让你偿还!” 邹霖抛起何子舟像抛起一条破布,邹霖怒吼着挥出重拳,炼气七层的力量直直打在胸口,何子舟瞳孔猛然收缩,心脏在此刻骤停! 身体僵硬地飞了出去,邹霖又大吼一声震动山林,愤怒地转身向着林外逃去,何子舟撞断数棵树干落入野草中。 浑身血液因为心脏的停跳而突然滞固,何子舟意识清醒却无力回天,如一具尸体般瞪大双眼凝望天空,就要……死了? 此时炽种从心脏里钻出来缠绕上面,轰轰的开始疯狂旋转,心脏在不断的施压中竟然重新运作,砰的一声再次泵出血液。 何子舟吐出大滩瘀血坐了起来,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他大口吸着冰冷的空气,寒气钻进他的肺部让他恍如隔世。 自己……差点就被一拳打死了…… 他痛苦的捂着胸口,视线向前方探去,邹霖已经快要出了树林了,正午暖白的阳光在远处切成一片光幕。 胸中燃起一股怒火,何子舟重新站了起来,汐灵丹已然失效,解开七层封印的炽种让他再次感受到难以承接的负荷,偿还?他斜嘴一笑,虚烛火焰瞬间裹住握起的拳头。 小爷还没管你要玄武门的债呢! 他猛地砸向一旁的树干,拳头如雨点般接踵而至,崩起的木刺带着明灭的火星,半尺粗的树干转眼间打出一个月牙状的豁口,这颗上百年的云杉在一阵摇晃中发出嘁嘁喳喳的悲鸣。 何子舟纵身跃上树干,手脚并用向上攀去,激烈的心跳声和爆炸般的呼吸声裹住他的脸庞,好像身下被时间碾压般让他疯狂地往高处攀去,在下方的动静逐渐变小时,他终于停下身形,立在一根树枝上。 何子舟左手死死地抠着树皮,周围参差交错的绿色像海浪般起伏摇颤,他顶着潮红的面色低头看向踉跄的邹霖。 “喂!” 邹霖扭头回望。 何子舟没有犹豫,全身的血液在此时好像一齐涌向了他的喉咙,令他不禁长喝一声,运转翻涌的灵气凝聚在右脚,炽种带来的力量压制所有痛苦,何子舟一脚踹在摇摇欲坠的巨树上。 只听一声清脆的断裂之声,这一脚的力量如同雷霆,向下穿透树干直达豁口,参天的巨树仿佛跌倒的巨人,噼啪的爆裂声和鸟群惊起声随之而来,巨树不断拖拽着大量的枝干与树叶,来不及挣扎就向着邹霖倾倒。 邹霖的脸色瞬间刷了一层冷白,十余丈的云杉几个呼吸间就在他头顶轰然倾下,大地响起隆隆的震动,鸟兽穿破林尖飞向天际,树冠穿破阴暗的树林滑出林外。 何子舟掉在骄阳覆盖的空地上,再无任何力气挪动,炽种淬炼过的灵力已经把经脉烧的滚烫,他翻过身呆呆地望着深秋湛蓝的天空。 断掉的枝桠散落在巨树周围,铺成一片荫荫的绿被,邹霖掀开一层枝叶,身上的红色的纹路暗淡不见,显然丹麻粉的作用已经褪去,他左手手臂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半边身子全是红褐色的湿泥,眼睑上覆着鲜红色的血翳,他竟然在倒塌中存活了下来。 邹霖一瘸一拐的走向何子舟,右手紧紧握着一跟树杈,仿佛一具失掉灵魂的行尸走肉,何子舟躺在地上无助地瞪大眼睛。 忽然砰的一声,邹霖像撞到什么屏障,身形突然弹飞,他猛然间清醒过来,看了看四周情形,慌慌张张地丢掉树杈,向着远方的空地跑去,嘴里只念叨:我记住你的模样了…… “咦?怎么是何师弟啊?” 空中降下一道熟悉的声音,让本来抱有必死决心的的何子舟突然一惊,这个声音是……他费力地支起身子。 周瑶驾着飞行法器缓缓降落,笑颜藏在秋季的干净的阳光里动人如媚,身上是绣着樱花暗纹的粉色长裙,她抬起手中暗淡的传讯符: “原来这张内容离谱的传讯符,是何师弟传送的啊!” 第六十七章 玄武部 “怎么……会是你?” 何子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万万想不到等来的不是什么内门弟子也不是长老,竟然是已经将近一年没见的那个风靡万千弟子的周师姐,何子舟指了指跑远的邹霖: “快去追……快追……” “一个残疾人有什么可追的。”周瑶没有理会,反而笑盈盈蹲下来看着何子舟,“好久不见呀何师弟!怎么会这么巧呢,我可是又救了何师弟一次,刚才要不是我,你已经被树杈捅死了!” 何子舟躺在地上听见周瑶咯咯的笑声,又扭头看见越来越远的邹霖,表情不禁迷惑,不是……大姐……你他妈脑子有病吧,难道我传讯符中写的不清楚吗?那个残疾人就是藏在山里的邹家族人啊!你不去追他反而这里傻逼似的笑我?你拿着符箓来这里是干嘛的啊! 何子舟心里像被一万只山羊踏过,恨不得把心里话通通骂出来,可到嘴边只有无边的苦涩,体内的伤势让他脑袋里无法思考更多,他抬起难看的苦瓜脸: “我这张传讯符不是传给掌门的吗?怎么会在你手里!” “我在云痕山脉外的湖边看见的,就顺手拦了下来,没想到竟是你发送的。”周瑶抖着手中的传讯符,好像在炫耀自己的神奇发现。 何子舟看见邹霖已经跑远了,知道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再次无语地闭上眼睛,这次他在心底都无力骂周瑶了,现在只想好好找个地方养伤,周瑶像是看懂他的心思,大方地丢给他一瓶丹药。 “放心吧,我已经另起符箓报告给宗门了,你的那张符箓忘写落款,是到不了掌门手里的。”周瑶好奇地去摸倒在地上的巨树,嘴里夸张地感叹,“哇这是你踢倒的嘛,好厉害啊!” …… 何子舟在横倒的巨树下闭目打坐,炽种已重新封回五层,经脉也在丹药的滋养中逐渐恢复,在他身旁躺着浑身是血的雷晃,肩膀上那个大洞被厚厚的绷带缠住,正在呼呼大睡。 何子舟缓缓睁开眼睛,已是下午的阳光不那么刺眼,天空中六七名玄武门弟子在飞行盘旋,身后的云杉树林里已被安下禁步阵法,只有执事以上的弟子才有资格探查,周瑶在抛给看守弟子一个媚眼后,也跟着混了进去。 他看见天空中的弟子皆穿一身肃穆的黑衣,脸上面无表情显得冰冷,右手中指上的骨戒发着绿色的森光,这是新成立的玄武部成员特有的标志,在周瑶放跑邹霖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玄武部的人就如一群黑泱泱的乌鸦飞将过来。 雷晃咂咂嘴,在一旁翻了个身,何子舟又将神识探向云杉树林,林边的法阵自带屏蔽神识的禁制,可这难不倒何子舟,未魇决悄悄运转,神识就轻而易举地渗了进去。 幽深无边的云杉林当中,庞大的废墟上火焰已经褪灭,只有冒着焦烟的败瓦和乌黑的废土,十几名玄武部弟子在周围勘探,他们一寸一寸地在黑如煤炭的土地上搜寻,手中的法器如呼吸般明灭。 天空极速飞来一道身影,头顶的树冠被狂风吹弯让其缓缓降落,在场所有人见到他无不挺身肃立,当中的一位发福的中年人连忙弯腰前去迎接。 “参见金长老。” 众玄武部弟子跟着开口:“参加金长老。” 飞行法器缩小入袋,露出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修为虽只有炼气九层,可眼眸中透射出深不可测的精光,金岩掏出手帕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示意其他人继续工作,举手投足间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 “李总管,还请汇报情况。” “是!”中年人似乎非常惧怕眼前的这个矮子,筑基前期的气场也让他不敢与之目光对视,只是低着头跟在金岩身后。 “在云痕山脉腹地的云杉林中发现一处已经烧毁的庭落,根据目前现场的情况已经断定为邹家秘密建设的堂口,周围布满大量迷阵,幻阵,在离现场以北半里处还分别发现五具邹家族人尸体,皆为炼气四层……” “五具邹家人的尸体?”金岩轻声道。 “是的,其实这个堂口不是我们玄武部的人发现,发现者是两名外门弟子。” “哦?是两名外门弟子?”金岩语气惊讶,“倒是……蛮有趣的,那两人现在在哪?” “正在林外休息,我们已经问过话仔细了解过了。”李总管查看手中的玉简,“一个是炼气四层的雷晃,另一个是炼气三层的何子舟,都是在云痕山脉里的第一批历练弟子。” “如此说来他们倒蛮有勇气。”金岩勉强地笑了笑。 “是的,他们虽然修为低下可依然主动出击,不仅毁掉了堂口更是斩杀了五名邹家弟子,在我问话途中了解这个名叫雷晃的弟子最为勇猛,其中三人都命丧他的手中,另一个何子舟也非常机智,要不是他向宗门发送传讯符,我们可能到现在也不知道,在云痕山脉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金岩突然止住脚步,李总管正跟着金岩屁股后面滔滔不绝,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他明显感觉到金岩身上散发出封天的冷意,便也停下步伐不敢再说,只得一直低头望着地面上的焦土。 冷汗顺着发丝滴在废土上,李总管却不敢挪动丝毫,以他跟在金岩手下工作多年的经验,此时的金岩已经陷入巨大的愤怒当中,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惹毛了眼前这个矮脚鬼,自从金岩受到掌门重用后,这个看似礼貌待人的矮个子手段更加毒辣,李总管曾亲眼看到过一名弟子被金岩扭断十指。 秋风卷起一阵焦烟,金岩眯起深邃的眼睛若有所思,他没有回头: “李总管。” “哎……在!”中年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要是掌门知道这里有个邹家堂口,他会怎么样?” “掌门……可能会气的暴跳如雷……”李总管哆哆嗦嗦回答。 “那要是他所知道的,是现在这里被烧掉的堂口呢?” “这样的话,掌门应该又会转怒为喜?毕竟他一直认为邹家为不共戴天的存在,并且……可能会大肆奖赏毁掉这里的弟子。”李总管小心翼翼地回复,不知道金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说……该奖赏的人是那两名外门弟子,还是所有的玄武部弟子呢?”金岩语气飘然,好像在谈论一个满不在乎的故事。 李总管瞬时脸色刷白,终于知道金岩话里的意思,他在原地支支吾吾,像热锅上烫脚的蚂蚁,憋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掌门废掉百年的六部长老制,并钦点我作为新成立的玄武部长老,却还不如两名历练的外门弟子,让他们做了本属于我的工作,让他们拿了本属于玄武部的战果,恐怕……这不太符合他们的本分吧。”金岩抬起右手摩挲着中指上森然的骨戒。 “那金长老您说该如何……”李总管把腰弯的更低了,他已经想到最坏的打算。 “哈哈,李总管不用如此紧张!”金岩谈笑风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知道会怎么做!” 紫色的飞行法器嗡的一声悬浮在地面,金岩不失礼节地踏了上去,平稳地再次升上天空。 “不要喧宾夺主就好。” 李总管在原地一直目送着紫色的长虹消失天际,终于松下一口老气擦了擦汗,他看着眼前焦如烂泥的废墟,露出一丝苦笑。 “去把那两名弟子叫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旁边地黑衣弟子道。 …… 何子舟与雷晃并排而立,不断整理着身上烂成条的衣衫,何子舟那身昂贵的衣服上,本来绣着白鹤的地方破了几个大洞,现在已经是一团白球了,但他仍面色兴奋挺直腰板,一旁的雷晃更是卷着满身的绷带立正站好,也不知脸上是因为高兴还是伤势未愈,红润的像田地里熟透的番茄。 “哎,你说这回宗门能给我们什么奖励?”雷晃迫不及待地给何子舟传音。 “不好说。”何子舟仔细回想着朱榜任务上的内容,好像没有一件能与这次的匹配,“朱榜上的最高奖励,是一柄中品法器或是两瓶王长老炼制的三品丹药,要是掌门这次慷慨,也许都会赏给我们。” “他妈的!”雷晃激动地又骂了一句脏话,像开饭前的苍蝇一样不断搓手,“老子在玄武门五年,从没完成过这样牛逼的任务,三品丹药……三品丹药老子就满足了!” “咳咳!” 李总管清了清嗓,慢腾腾地走上前来,他扫了一圈四周的弯腰勘探的弟子,面色有些尴尬,但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外门弟子何子舟,雷晃!” “在!”两人同时应答,眼神里流出汩汩的期待。 “那个……”这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挠了挠头,面对两道灼热的目光显得很是心虚,“由于种种不可抗拒的原因,宗门希望你们二人能对这次的事件严格保密,尤其是你们发现邹家堂口这一情况……” 何子舟与雷晃皆是一愣,有些出乎意料,不理解李总管的话是何用意,李总管挠头更加用力了: “那个……为了增强宗门凝聚力,提高宗门荣誉感,维护玄武部良好口碑,打造舆论优秀环境,经过内门……各长老一致决定,决定……决定不对你们二人进行公开嘉奖,本次发现并捣毁邹家堂口的行动将由玄武部接下代理,并且希望你们二人严格保密,那个……最终解释权归玄武门玄武部所有。” 李总管忽然弯腰,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补充道:“不过我个人会补偿你们一些灵石。” “好了!”李总管像是完成一件超难的报告,抹掉额头上流下的汗水,“你们该忙什么就去忙吧,噢,你们赶紧回去历练吧!不要耽误了位置的报告!去吧去吧!” 何子舟与雷晃彻底呆在原地,如遇晴天霹雳失掉笑容,雷晃努力平息着起伏的胸腔,好像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他脸上原本红润的神色渐渐拧转成愠怒,他低声骂道: “狗杂碎……” “你说什么?”李总管刚转过身,好像一下被踩到尾巴,回过头来皱着眉毛,“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们这帮狗杂碎!”雷晃愤怒的跳了起来,扯开肩膀上的绷带,露出瘆人的淋淋血洞,“看到了吗!老子为了玄武门流尽了身上的血!这是老子拿命换来的功劳!你们他妈说抢走就抢走了?还维护玄武部口碑……老子现在就去掌门那告发你们这帮杂碎!” “注意你的言辞!”李总管展开筑基期的修为,把发了疯似的雷晃死死压在地上,连同何子舟一起。 “我……我理解你们现在都心情,但我还是劝你们就当做了一场梦,忘了云杉林中的所有事,这对你们有好处!” 接着不由雷晃怎么撒泼,李总管只是挥了挥手,与何子舟一同被黑衣弟子驾着赶出云杉树林,那些弟子临走前扔给他们两袋灵石,雷晃抓起来就朝树林丢去: “我去你妈的玄武部!” 何子舟沉默地低头望着手里的灵石,忽然想起女孩靳宁说过的一句话: “玄武门啊,已经腐败透顶喽!” 第六十八章 再次相约 雷晃站在林外骂了许久,最后实在没力气了,脸色刷白地又捡起灵石,摇摇摆摆地往反方向走去,细长的背影拉在阳光下像条狼狈的老狗。 何子舟想要说些什么,可等雷晃走远也没说出口,玄武部的做法确实让人难受,任何安慰的话在他自己看来都显得可笑至极,这场用命进行的冒险最后却以雷晃的不辞而别而收场。 他朝天叹了口气,回想起早上义愤填膺的表现,只觉得像个愚人的笑话。 “何师弟怎么像个老人一样唉声叹气。” 周瑶不知何时站到身后,手里拈着一张月白色的书信,笑岑岑地看着何子舟。 “是不是不满意宗门给的报酬啊?” 何子舟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关你屁事,心情本来就不好的他没有多少耐心,把装着灵石的袋子系在腰间就要走开。 “宗门不懂得重视你,师姐我可心疼师弟呢,我这里可有一份让你无法拒绝的好礼,何师弟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呢?”周瑶晃了晃手中的信封,像在诱骗某个贪嘴的小孩。 “没兴趣。”何子舟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再说了,我还有三个月的历练期,没功夫陪周师姐玩什么约会的把戏。” “所以这次约会是在三个月后呀!” 周瑶轻动指尖,白色的书信像飘飞的蝴蝶飞到何子舟的怀里,何子舟不耐烦的抬起头,看见周瑶已经踏着飞行法器升到空中了。 “这是我正式向何师弟提出的第二次约会,不要急着拒绝!我相信何师弟看完书信后自会来参加的,嘻嘻师姐我还等你哦!” 看着周瑶在夕阳里逐渐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烫着樱花暗纹的书信,何子舟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这娘们儿真的看上自己了? 不会吧!不过他随即又想起去年在紫东楼的经历,周瑶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在窗口招手,说还有第二次约会。 原来第二次在这里,何子舟不屑的笑了一声,随手将其与灵石一起收进储物袋里,这回绝不再上这个女人的当了,现在的他明白一个道理,越是美丽招风的女人越像包装精致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掉入其中无法自拔,绝不再与周瑶有任何瓜葛了,绝不! 因为云杉林被玄武部的人封禁起来,何子舟绕了一个大圈才回到瀑布下,此时已经是晚上戌时了,月亮躲在薄薄的幻云后面,清冽的水潭表面流起了白银,四周是虫鸣和秋风统治的世界,何子舟爬到岩壁上的石洞里,像抽掉骨头一样疲软地躺了下去。 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何子舟下定决心像雷晃师兄讲的那样,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闭关,一直待到历练结束。 还好现在身边有沈姐送的一袋意外惊喜和还算多的灵石,足够他躲在这里修炼几个月了,不用出门去抓妖兽取妖丹,倒是安全了不少。 不过一想起这次发现邹家堂口的行动,何子舟就恨的心痒痒,他娘的玄武门干的实在是太不像人事了,自己发给掌门的传讯符都会被人截胡,难道掌门知道了不会迁怒于玄武部吗?还是说掌门暗地里允许玄武部中饱私囊? 难道……难道这次历练,本身就是一次针对玄武部而出的行动,其实就是郑掌门把何子舟这样修为低弱的外门弟子当作排雷的棋子,去逼玄武部主动在云痕山脉里,去寻找邹家秘密埋下的堂口? 何子舟一下子弹了起来,水声在耳边阵阵响动,感觉到身旁有种诡异的氛围,好像自己陷入了某个不知名的巨大阴谋中,不……不应该这样想,理智告诉他这仅仅只是管中窥豹式的猜想。 何子舟拍了拍头,甩掉脑中纷杂的思绪。 接下来的日子就只有没日没夜的枯燥修炼了,何子舟在每个日出时刻就老老实实地盘坐在洞里吸收灵气,此时昼夜交替阴阳换行,是灵气最为活跃涤净的时候,等盘坐到傍晚他就放松身体,下到水潭边修炼法术的施展和攻击。 这个时候万籁俱寂,六合皆荒,一切都影影绰绰不可辨明,只有身边汩汩流动的潭水与头顶点点的星光,在这样的氛围里练习色彩明亮的法术,何子舟感觉好像天地中只余他一个人。 虚烛之火在十余天的不断修炼中,终于褪去参杂的黄色,只流动灵性纯洁的暗青,在黑夜里像挑着一盏不断跳动的青灯,只是施展时炽种威力更猛,需要以更多的精力来压制才能如愿收放火焰,这倒让何子舟有点患得患失。 不过玄武灵盾修炼的异常顺利,他已经可以随心来凝结各种大小的盾牌,小到只有指甲盖般来覆住肚脐,大到则有两张八仙桌般盖在头顶,就连硬度也可轻易撞碎山上的岩石。 在闭关的第二个月后,山中发生一起惊天的战斗,那是玄武部发现了第二个邹家的秘密堂口,这一次连筑基期的修仙者也参与其中,何子舟在洞口慌慌张张地用树枝堵住,又屏息凝神熄掉所有灵力波动,缩在石洞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筑基期的邹家弟子擦着水潭轰然掠过,玄武部的人就在后面紧追不舍。 战斗大概持续了两天,山脉里就又恢复平静,巨大的山体好像吞噬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在何子舟用掉沈姐赠的储物袋里最后一颗丹药时,猛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冲击欲望,灵气穿过浑身经脉沉淀丹田,接着化作阵阵丰腴涌动的灵力,灵海则陡然增厚一分。 炼气……四层! 何子舟睁开双眼,看了眼洞中墙壁上的刻痕,手腕上的玉镯正不断发光震动,洞口的树枝缝隙里飘出几滴雪沫,今天刚刚好历练截止! “呼!” 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皮肤上又冒出一层黑乎乎的杂质,神识可探测的范围随着修为的增加又大了几分,历练结束外加修为突破,今天本来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可何子舟却摆出一副苦瓜的表情。 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自身资质的不足而带来修炼上的困难,何子舟心中清楚,若不是这三个月有着平常难以得到的丹药和灵石的补给,他根本不可能会有今天的突破。 果然只有双灵根这样的平庸资质,如果没有雄厚的背景和逆天的机缘,就是修仙界里最常见也是淘汰最多的一批。 何子舟闻着身上散发的臭味,心情郁闷的站起身,去掀开掩盖洞口的树枝,想要跳进潭水里好好洗一洗。 他想着宗门里那些修炼神速的弟子,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瓶颈是个什么东西,可自己修炼到炼气四层就已经感觉到困难,如果自己不去好好考虑一番该如何改变这种局面,那么别说修炼到大乘了,可能连筑基都无法到达。 无法筑基,这无疑是五雷轰顶般的消息,何子舟烦躁地扯开树枝,一阵刺骨的白毛风直接让他傻了眼。 外面早已一片银装素裹,巨大的瀑布已经变成一具洁白的冰帘,一直冻到下方的潭水,平整的水面此时直接变成一座光滑如玉的冰镜。 心情快要爆炸……何子舟对着空气就是一套无用的组合拳,冷冽的寒风让皮肤上的杂质愈加坚硬,他只好灰溜溜地爬下山,在潭边用虚烛火烘出一块缺口,然后脱了衣服闭着眼睛跳了进去。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冰面下流动的清水反倒有些暖和,何子舟渐渐安稳下来,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发愁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改变自己这平庸的资质,来为以后的修仙道路铺好地砖。 他想起齐禹师兄的讲课,修仙者想要逆天改命脱胎洗髓,无非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补全自身缺少的五行灵根。 可这仅有的方法对现在的何子舟来说,也如天方夜谭般的存在,传说中补全灵根的神果仙丹,就是癞蛤蟆心心念念的天鹅肉,他连内门弟子必备的筑基丹都买不起一颗。 何子舟从潭水里浮了出来,冬风卷过吹的他浑身哆嗦,他灵力输入储物袋翻找着有没有能够避寒衣物,却一下子摸到一张信件。 何子舟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来是周瑶的那封第二次约会的邀请信,当时没有耐心随手一丢,也不知道周瑶说的不能拒绝的礼物是什么,现在仔细一想,好奇心便从心里一丝一丝地钻了出来。 “看一眼也无妨嘛……反正也不会答应。” 何子舟像只鸭子仰在水面上,搓着湿漉漉的手指展开信封,白净高级的信纸上落着几行娟秀的小字,何子舟随意地扫了一眼,突然怔住。 雪美人? 在几行方正的字迹里,这三个字犹如黄金般闪闪放光,何子舟激动地想要上岸,却连着喝了好几口泉水,他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如宝一般抱着信件爬回到洞穴。 雪美人……雪美人……何子舟记得清清楚楚,那本背了几乎八百遍的“仙界药草图鉴”里记载,雪美人是异常稀有的药草,而至于稀有的原因,就是因为它是筑基丹的主材料之一! 怪不得周瑶说无法拒绝,原来真正吸引人的魅力在这! 想起刚才还在为能否筑基而处心积虑,现在不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何子舟心情激动,方才面对未来无力的阴霾被这几个字一扫而空,雪美人!那可是增加筑基几率的神之药草! 手腕上的玉镯还在不停震动,提醒何子舟该返回宗门报道,何子舟压着急切的心情继续读下去,心中忽然暗叫不妙,原来周瑶约定的时间就是今天! 何子舟忽然抬起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撕扯力,好像他脑中现在有两个小人不断争锋,一个人扒着他的耳朵告诉他不能去!难道忘了自己怎么说的了嘛?你都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理会周瑶了,难道你要打自己的脸嘛?感紧回宗门才是正事! 而另一个人则拼命敲着他的心脏,对着他的内心狂吼,你难道忘了你许过的凌云志了吗?你可是要在修仙界闯出名堂的人!这个约会就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是可以改变你命运的奇点!你怎么能眼睁睁看它溜走! 何子舟纠结地看着手中的信件,心里好像要拧成了麻花,而玉镯震动的他手腕都要发酸了,他面色复杂地咬了咬牙,玉镯还是书信?是选择约会还是不予理睬? 在石洞里盘旋许久,何子舟终于摘掉手中的玉镯,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作孽啊! 第六十九章 五人团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四周刮着白色的北风,天空中碎满铅一样暗沉沉的积云,云痕山脉里皆是光秃秃的残枝老树,何子舟从储物袋里翻出神行符贴在腿上,顶着深到小腿的积雪向着北方前进。 他最终还是选择约会,何子舟心中苦笑,周瑶给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对于像他这样任何一个外门弟子都无法拒绝,雪美人……筑基丹啊! 至于要返回宗门报道……哎去他娘的!何子舟狠狠踢开脚下的白雪,反正小爷已经历练期满,晚个几天报道也拿他没辙,况且三个月前的那场战斗已经让他寒心,他终于明白靠着这样一个宗门是无法在仙途上走远的。 没有什么指望了……要自己为以后的道路打算,何子舟心中暗念,放弃幻想,自强奋斗! 朔风卷起树上滚滚的雪屑,何子舟离开冰冻的瀑布行走在苍白的云痕山脉里,身上裹着的兽毛大衣形同虚设,他不得不稍稍运转虚烛法决,炽种转了几圈才觉得身子变暖。 周瑶约定的地点在云痕山脉与玄武门的中心位置,那是一座藏在丘陵下废掉的小亭,何子舟有点印象,在百年前还是玄武门的内亭,可惜随着势力的衰退,玄门的宗门面积一点点收缩,这些个零散的建筑只能像累赘一样被反刍吐了出来,慢慢荒废在无人光顾的山头。 大概走了两个时辰,在前方一片银白色的雪原中出现一痕墨灰,何子舟忽然感到脸上烧起一阵无形的羞热,他连忙摘掉神行符,开始有些踌躇的挪动步伐。 本来想着不再理会周瑶,如今又觍着脸来赴约,何子舟突然觉得有些放不开面子。 回想起周瑶相约时自己的脸色,脚下的步子变得更慢了,何子舟偷偷靠在一棵白桦后面观察,他不敢展开神识,只是用伸长了脖子企望。 他看到亭子下隐隐绰绰,好像晃动着好几个身影,顿时心里一跳。 怎么还有其他人? 难道周瑶不仅仅约的他还约了别人?难道……她真的对自己没意思?何子舟转念一想也没有毛病,这雪美人是稀有药草,又怎么可能只邀请自己来分这一杯羹呢。 “真要命,自己不但觍着脸来还自做多情……” 何子舟更不敢露面了,韩小天有句话讲的没错,世界上最傻逼的想法就是以为对方喜欢你,他现在已经想好回去的路了。 “咦,何师弟怎么躲在这里啊?” 耳边想起的声音让还在猛抠树皮的何子舟虎躯一震,不会吧……有这么巧?这都能被发现? 他咽了口唾沫缓缓转过头去看,周瑶披着赭黄色的裘衣笑吟吟的站在雪中,何子舟咔嚓一声抠下一大块树皮。 “我……” “我就说师弟一定会来!”周瑶捂嘴探了一下身,秀发随着动作灵巧的跳动,“师弟是因为雪美人才来呢,还是因为……我呢?” “或许……都有吧。”何子舟觉得自己脸烫的像块烙铁。 周瑶笑得幅度更加夸张了,她大方的领着何子舟前去小亭:“跟我来吧,你现在还不算迟到!” 何子舟在原地挠了挠鼻子,只好低头跟了上去,他看着前方周瑶婀娜扭动的身姿,不断调整自己的心态,要是早知道还有其他人自己就换一身像样点的衣服了,他摸了摸身上的兽毛大衣,上面还带着剥下来时残留的血迹。 亭子不算大,四周的木制围栏已经腐朽地断掉,像几条干枯的死蛇,顶上残败的瓦面落着一层棱角柔软的白雪,周瑶抬起玉手轻拍两下: “诸位,我们的最后一位成员到了!” 亭子下三个身影同时转过身来,何子舟一下子感受到三道炼气四层的神识,与其同时还有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我靠,原来是你小子!” 雷晃双手插在袖子里站在亭子下,鼻头被寒风冻的发红,他看了眼周瑶,随后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原来你小子早就开窍了,我还以为你真是一块只会修炼的木头!” “何师弟在修炼上不比你认真勤奋,三个月前还是炼气三层呢!”周瑶在一旁笑道。 何子舟看着雷晃的笑有些傻眼,怎么这个家伙也在这里? 但紧接着脑中劈过一道闪电,何子舟恍然大悟,他说怎么之前看见雷晃觉得如此眼熟,好像在宗门里见过,何止是见过,还被他死命追过!原来雷晃,就是那个瑶光会的会长! 雷晃走过来一把搂住何子舟:“你小子行啊,按照我说的找个地方闭关了吧?三个月就突破到炼气四层了,那个小储物袋里还有什么宝贝?” 何子舟苦笑一声,他岔开话题道:“先不说这个,雷晃师兄不知道今天历练结束,要回宗门报道的嘛?” “回他鸟的宗门!”雷晃淬口粘痰吐在雪里,“老子可不惯着玄武门的臭毛病,按时回去是给掌门面子,不回去是打玄武部的脸!” “再说了,你小子不也摘掉玉镯来找周师姐了么?”说这句话时雷晃嘿嘿笑了起来。 何子舟笑着刚要反驳,场中另一个人猛地清了一下嗓,何子舟转头望去,是一名阴着脸的黑衣男子,一双死鱼眼下是两道厚厚的黑眼圈,他好像极不满雷晃与何子舟两人的私密交谈,冷着语气开口: “莫怪在下多言,,诸位道友好像都是周仙子邀请过来的吧,既然是一个队伍,是不是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免得之后挖参时生疏不好合作!” “徐炀道友言之有理。”周瑶微笑着站了出来,像某位大家闺秀般谈吐自然,“这次的挖参行动是我召集大家的,大家能站在这里想必也已经清楚此行的目的,就先请在开始行动之前互相介绍一下自己吧!” “不过我就不用介绍了吧?”周瑶狡黠地吐了吐舌头,惹得一旁的雷晃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在下还有一句话要讲!”名叫徐炀黑衣男子再次插嘴,“各位道友知不知道挖掘这雪美人,都需要什么本领?” “需要会实施火行的法术。”何子舟忽然开口,他不动声色道,“雪美人属性阴寒,需要火属性的东西来加以克制。” “没错!”徐炀冷笑一声,“就还请诸位介绍自己之余再展示一下自己的火属性本领,免得这个队伍里混进来一些能力不足的杂鱼。” “在下不才,就先献丑了!”徐炀忽然一拍腰中的袋子,立刻发光蠕动好像什么东西欲挣脱出来,何子舟仔细瞧去,那袋子颜色暗红,袋口飘动着穗子一样系带,同时大股灵力从中翻涌,纹路透出的光芒愈加耀眼。 “是灵兽袋。”雷晃偷偷传音。 灵兽袋?何子舟似懂非懂地摸着下巴,忽然眼前飞来一阵黑光,一只人头大小的黑鸟从徐炀腰间冲出,发出一声难听的嘶哑,抖着暗红的羽毛飞上亭角。 “这是在下所豢养的一阶妖兽,赤玄鸦,体内可流淌着上古异兽的血脉。”徐炀像是炫耀祖传的宝贝,“若不是周仙子此次邀请,在下也不会冒险带来这只灵宠。” “回来吧。”徐炀明显感受到身上投来的炽热的目光,尤其是来自周瑶那里,他心满意足的向着头顶招手。 赤玄鸦歪了歪脑袋,口里喷出一股红色的火流,它忌惮地盯着徐炀腰间的灵兽袋,似乎十分惧怕里面的东西。 见赤玄鸦没有回应,徐炀脸色一下阴了下来,他咬牙怒声道:“回来吧……” 赤玄鸦飞上天空嘶哑一声,盘旋了四五圈才飞了回来,在众人周围卷起一圈雪沫。 “在下何子舟,是玄武门外门弟子。”何子舟轻声开口,抬起左手时掌心跳动出一团青色的火焰,体内的炽种嗡然旋转。 “雷晃……” 雷晃懒洋洋地跟附,储物袋里的那只赤红葫芦已经冲了出来,悬浮身后的同时涌出大片赤红火流。 一青一红两股火焰的出现让这里的温度飙升,栏杆上落着的积雪肉眼可见地融化,六个高高翘起的亭脚注下汩汩的水流,这个废弃的小亭瞬间变成一个水帘洞。 “王小嫚。” 五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位最后开口,她挽着一头米黄色的长发,皮肤却白的像亭外的飞雪,何子舟眼中露出光芒,这不是紫东楼那天接引自己的那个冷面女子吗? 王小嫚……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在哪里听过呢…… “原来是王长老的弟子!我说师姐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嘿嘿和周师姐真是瑶池下凡,天生丽质啊!”雷晃眼睛里闪出了红色的星星,他收起葫芦连忙过去哈腰。 何子舟眼中再次一亮,王小嫚……是罗淳口中常常提起的二师姐,也就是王展秋的二弟子,他抬眼扫了一圈众人,如此说来除了那个没见过的徐炀,这里的其余人都是玄武门的弟子。 “那么王仙子有何火属性的本领呢?”徐炀拱起手问道。 “没有。” 短短两个字好像比亭外的北风还要寒冷,王小嫚面无表情如一尊不可接触的雕像。 徐炀被这句回答噎在原地,显然挂不住面子,他压着心头的怒火,面色阴沉地看了眼一旁的周瑶,见其没有任何表示,一对死鱼眼中的目光就像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 何子舟在一旁看见这副情景,只觉得的好笑,怎么又来一个喜欢周瑶的跟屁虫啊,可他实在不明白周瑶的魅力在哪,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会围着她转。 “小嫚可不会什么火属性的本领。”周瑶狡黠地一笑,“也就是说小嫚同我一样,是这次行动的发起人之一,所以这次行动的主力可是你们三位男士哦!” 何子舟闻言心里一沉,顿时明白周瑶的意思,原来这婆娘是找了三个干苦力的帮手,一旁的雷晃也反应过来,有些犹豫地挠着后脑勺: “我说周师姐……这五个人中有两位不会火行法术,会不会有点……我听说挖雪美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 “放心,我们也不会白吃你们的!” 周瑶像是早有准备,轻轻在腰间的储物袋前挥了一下手,四颗小旗便快速飞出插在亭外,顿时亭内杂音尽消,与外面隔绝成一道小型结界。 “毕竟,我们可是要去陨山行动,如果没有我和小嫚的协作,估计来一百个人也进不去那里。” 第七十章 陨山传闻 “等一等!周师姐你说……我们要去陨山?”雷晃吓得后退一步,“我还以为那只是外门弟子编出来的故事!真的……有陨山吗?” 徐炀也变了脸色:“在下五年前就听说过陨山的传闻,当时你们玄武门对此消息的封锁近乎疯狂,周围的散修想要找寻陨山坠落的位置却始终无法找到,周仙子此言可当真?” “如果陨山这件事真的存在的话,那……宗门里的传闻……”雷晃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嘴唇一下白了几番,到最后像是自言自语,“五名筑基弟子在陨山那里折损……就也是真的了?” 气氛突然变得诡谲,亭外的雪花啪嗒啪嗒拍在结界上,一时间无人接话。 “哎!我说,到底是什么传闻啊?”何子舟一头雾水地打破沉静的氛围,“我怎么不知道什么陨山的事情?” “你不知道?”雷晃疑惑地转过头来,“前两年都传疯了好吧!” 何子舟心说我才进入玄武门一年,怎么会知道五年前的传闻,他缠着雷晃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雷晃却是个讲故事的笨蛋,东一嘴西一嘴也不清楚讲的是什么。 周瑶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起来:“我们还是先出发吧,在路上我给何师弟讲个明白。” 周瑶抬手收了结界,几个人裹紧大衣迎头钻进寒风里,这时天空已经续起成片的雪团,远处连绵的山脊间降下来一层苍茫的云气,天与地开始氤氲不清。 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何子舟首次听到了这个带有神话色彩的玄武门传说,原来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天生异象,西方的天空突然坠下一颗星星,这颗火一般赤红的流星并没有一闪即逝,而是如皓月一样照亮整个苍穹。 那是梦中才会有的景象,流星发出通天绝地的光芒,在宝蓝色的夜空擦出一道长长的殷红血痕,携着排山倒海般的磅礴气势坠落下来,玄峰与武峰上的一切被漫天血光透射,巍峨的紫东楼仿佛末日景象中的一处剪影。 天空中坠下一颗星星,这是修仙界里不可多见的神级异象,四周的各方修仙势力瞬间炸开了锅,各路散修纷纷欲上前来探索此地,皆以为是上界遗落下来的神址。 “上界遗落的神址?”何子舟心中一动,他第一次听到有关上界的传说。 但未等到第二天拂晓,玄武门就出面声称并没有什么陨山坠落,而是宗门内炼制四品丹药失败所导致的爆炸,并严令禁止所有玄武门弟子谈论此事,更派出内门弟子在云痕山脉巡回,驱赶那些听闻消息而来探险的散修们,理由则是确保玄武门周边领土的安全。 “炼制丹药爆炸……这个借口未免也太牵强了吧。”何子舟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天晚上坠落下来的不是什么星星,也不是什么上界遗址,而是一座巨大完整的山体,玄武门称之为——陨山。” “陨山……”何子舟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不过转念一想,玄武门会派出弟子在云痕山脉周围徘徊,难道……何子舟插嘴问道: “难道那个陨山的坠落,就是在云痕山脉里?” “何师弟蛮聪明的嘛!不过严格来说,并不是山脉腹地,而是北面的边缘地区。”周瑶笑了笑,微红的鼻尖像朵雪地里凌风绽放的俏梅。 “那宗门里一直传言的,说是折损了五名筑基弟子,这个是真的假的啊?”雷晃也急得插嘴问道。 周瑶瞥了眼一旁的徐炀,忽然改为传音:“很遗憾,据我所知此事大概率为真。” “什么……”雷晃被动的发红的双脸上竟然透出些许苍白,“怪不得不让乱说呢,这要是让邹家知道……” “周师姐,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何子舟摸着下巴,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目光。 “这个嘛……”周瑶笑得更加可爱了,“你也不看看我身边的这个美女是谁的关门弟子。” 何子舟与雷晃同时看过去,王小嫚的半个脸颊裹在青色的貂裘里,米黄色的发丝与雪沫一同随风飘动,两人顿时恍然,这个存在感过低的冷面美人,她的师尊可是曾经的六部长老王展秋啊! 原来如此,周瑶能知道这些也不知为怪,何子舟暗自思忖,看来玄武门如此大手笔的封锁消息,大概率是认为这个从天而降的星星里,有着能让玄武门重新崛起的什么秘宝神物吧,所以哪怕折损五名筑基弟子也不愿公开而想要独吞,不过五年来却再没有什么动静,恐怕这件事也只是一厢情愿的赔本生意。 一旁的徐炀眯起他的细小双眼,看见周瑶在风雪里灿烂的笑容,心里泛起一股不知名的醋意,他从储物袋里掣出一把小伞,撑开来不自觉往周瑶的身边靠近,嘴里不在意地问道: “对了,周仙子所说的陨山与我们此行又有何关系呢?” “徐道友问的正是关键,不过这个问题我想还是小嫚回答最合适。” 周瑶毫不避讳地矮到伞下,与徐炀肩并肩在厚厚的雪地里跋涉,她抬起头看着徐炀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红的脸,轻笑一声: “谢谢。” 雷晃在一旁眼珠都要瞪了出来,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就朝两人走了过去,小臂上的肌肉因为拳头的攥起而像条铁棍,何子舟看着雷晃好像要过去吃人,便赶紧拉住他: “我说雷晃师兄,不至于吧……” “他妈的这个散修给我上眼药啊!”雷晃咬着牙碎碎念道,“上一个能和周师姐靠的这么近的男人,还是那个紫东楼里的缩头王八,他娘的,周师姐怎么老和这样的人亲近,老子早晚把这俩货锤一顿!” 何子舟在一旁苦笑,他抚着雷晃上下起伏的后背安慰道:“那你还是捶我吧!” “喂,我们可是统一战线的吧?”雷晃死死盯着眼前趾高气昂的徐炀,这个家伙的背挺的比伞杆还要直。 “你说是就是咯!”何子舟心虚的眨眨眼。 “那就好!”雷晃突然坏笑起来,看着像山里的狐狸,“等过会儿挖参的时候咱们一起使点绊子,嘿嘿,给他这个外人尝尝人心的险恶!” 何子舟看见雷晃冒着坏水的笑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我们挖参的地方,就是在陨山坠落的地方。” 风雪里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王小嫚裹在大衣里轻轻开口,何子舟一拍脑门,差点又把她给忘了。 “在云痕山脉的边缘,有一片常年大雾的山谷,叫做雾隐谷,我们平日里炼制丹药的部分药材就源自于那里。” “你是炼丹师?”何子舟语气羡慕地蹦出一句惊叹,随即意识到有些不对,“但是炼丹师怎么能不会火行法术? 王小嫚被突然打断,她稍稍顿了顿:“我是拣药师。” 简单一句让何子舟瞬间闭嘴,女孩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一丝变化,依旧如腊月里的寒冰,自我般讲道: “那里的雪美人三十年一熟,自从陨山事件后,周围的所有山区包括雾隐谷便被封禁不准任何人进入,若我不是有过拣药经历,也不会知道这个山谷的存在。” “那其他人不知道雾隐谷里埋藏着雪美人吗?”雷晃大大咧咧地问道。 “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王小嫚的睫毛上覆了层薄薄的白霜,看起来更加清冷,“除了我们拣药师。” 这句话讲得好牛逼啊……何子舟内心不由得感叹,其实拣药在宗门里是属于炼丹的分支,何子舟在齐禹师兄的讲课上听过,他们不同于一般的炼丹师,是专门在山林野外采集炼丹药草,不需要具备控火操炉的本领,但有着药草识鉴的专业能力,何子舟所背的那些药草图鉴对于拣药师来说,就是所学的浩如烟海的书籍中的一粟。 五位炼气四层的修仙者在茫茫山脉里跋涉,柔软地积雪没过小腿,四周裹着极冷的白风,一行人贴着神行符走了三四个时辰,纵使是运转体内灵力暖身,落在外面的脸颊也一个个冻的发红,雷晃就殷勤地掏出他那个赤红葫芦罩在几个人的头上,火焰在葫芦表面轰轰燃烧,头顶就像多了个暖烘烘的火炉。 瞥了一眼全身都红彤彤地周瑶,雷晃露出开心的傻笑,他一面撑着葫芦,一面若无其事地向周瑶找话: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一趟不是去陨山,而是去那个陨山旁边一起被封禁的雾隐谷,周师姐,是这样的吧?” “没错,因为陨山的坠落,宗门将其周围数里的地方一同安下阵法,我们要去的雾隐谷就被波及其中。”周瑶搓了搓发红的手掌,随即俏皮地笑了一声。 “我们不可能去真正的陨山那里,就算我真有本事找到的了,玄武门也会剥了我们的皮的。” “那还要赶多久的路?”徐炀手里攥着那把小伞,头顶的葫芦让他的小伞彻底失去作用,他看向雷晃时眼睛里都在冒火。 “我们已经到了。”王小嫚突然停下脚步,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面铜镜,四角镶嵌着的青色宝石一同发光,镜中复杂的纹路像是一副抽象的地图。 “诸位,该我们女孩子表演啦。”周瑶一个闪身跃出葫芦罩,站在雪原里拍了拍手。 第七十一章 入阵 已经到了? 何子舟站在茫茫雪地里扭头四顾,四周除了几个高低不平的丘陵就是漫天飞舞的雪花,眼前被愈加浓厚的白色笼罩,这……看起来也不像有山谷的迹象啊…… 如果说雾隐谷就在陨山旁边,那至少也应该看见一点山的影子吧,何子舟把神识也探了出去,可依旧什么也没看见。 雪慢慢大了起来,大片雪团落在身上久久不化,周瑶顶着微红的双颊立在雪中,掏出一个与王小嫚手中一样的铜镜,二人对视一眼,两面铜镜同时发光。 铜镜在两人催动下悬浮半空,四角镶嵌的宝石光芒渐渐耀眼,脚下的灵气丝丝缕缕地汇聚过来,在铜镜下方缠绕成一小道漩涡,何子舟看的真切,光滑的镜面上突然冒出无数道松绿色的光点。 周瑶与王小嫚一同掐诀,两名铜镜无声靠近最后背对背贴在一起,光点竟完美重合,肉眼可见地开始清晰,雷晃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在一旁惊讶地叫出声来: “两位师姐,这是雾隐谷里雪美人的分布吗!” “棒槌,这是寻龙镜!是专门寻找庞大阵法中的那些复杂的阵眼。” 徐炀嗤笑了一声,看着满脸通红的雷晃,心中暗喜总算让他扳回了一局,他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好像很专业的样子继续讲道: “凭在下的见闻,寻龙镜上的光点正是某个复杂阵法中无数道阵眼,而这个阵法应该就是玄武门为了掩盖陨山而布置的迷阵,我们现在要破解掉它才能进入真正的陨山区域内,周仙子,我讲的没错吧?” “差不多!没想到徐道友对阵法颇有研究。”周瑶轻轻笑了起来,“不过有一点倒是有差,我们不是破解掉阵法,而是要钻它的空子。” 话音未落,一旁的王小嫚已经开始行动,悬浮在半空的铜镜像是经过什么指引,自动开始移浮寻找起来,王小嫚脸上无半点表情,在天寒地冻地风雪中,这个性格好像冰一样的女生就连鼻尖都没有变红,她一丝不苟地盯着铜镜移动,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张一等黄符。 随着铜镜的飘动,王小嫚每找到一个阵眼便在那里贴上一张符箓,接着插入钉子一样的法器,何子舟在一旁看的好奇,在连续封钉九个阵眼后,四周灵气明显一凝,何子舟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空中的雪花好像被施了什么咒语,在五人头顶竟然纷纷绕开,在方圆十步内的距离中行成一片干净的结界,周瑶在空中挥舞几下胳膊,接着像掀起窗户一样从空气里掀起一张透明的帘子。 “诸位,请进吧!”周瑶笑着歪头,像一位站在门口恭迎客人的女仆。 何子舟与雷晃看的目瞪口呆,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像是猪头,要是他们有这样钻开阵法的手段,三个月前也不会稀里糊涂地闯入邹家堂口而被发现。 徐炀绅士地接过周瑶手中透明的帘子,等两位女生走进阵法后,瞥了一下在旁干瞪眼的雷晃,眼中露出胜利的挑衅,雷晃在后面气的牙齿咬的嘎吱响。 “他娘的……老子早晚把这小子揍一顿!” 何子舟最后一个走进法阵,他下意识低头合眼,感觉像穿过一道薄薄的泡沫,接着四周涌来大片波动的灵气,这个范围巨大的迷阵让周遭灵气在阵法边缘产生一股乱流,何子舟睁开眼睛,终于看清眼前的真实样貌。 流云叆叇的天空如末日黄昏,暗淡的天光下是一座渊黑的山脉,巨大的圆形山口像被拦腰斩断的神明灯座,在漫天的风雪中沉默威严地伫立,山脚是一片施工未完的建筑物,屋檐上几团暖红的灯光在寒风中摇摇欲灭,空中无声盘旋着三四名筑基期的修仙者。 真正令人注目的,是那片倾斜的山脊上插着一块鸡蛋似的巨大岩体,突兀出来的样子明显与身下的山脉格格不入,看起来就像被巨人从天上抛下的石头,直直砸嵌进黑沉沉的山脊里,与这座黑黝黝的山脉构成一副鬼斧神工般的苍茫画卷。 何子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个突出来的岩体……才是真正的从天而降的陨山吧?” “这么看来的确没错。”周瑶的美眸中同样露出震撼的目光,语气在这时也显得低微。 “原来就是块鸡蛋一样的石头,也没有多大嘛,都被传说吓怕了!”雷晃好像没有什么影响,他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我看应该叫陨蛋!” “诸位……要是被头上的筑基者抓住,会不会死无全尸?”徐炀第一次露出害怕的神色,他好像对头顶的修仙者更加忌惮。 “怎么,你怕了?”雷晃终于找到反击点,不遗余力地开始嘲笑,“出口就在后面,你现在滚蛋还来得及。” “在下没有你们玄武门弟子的身份,当然要处处小心!”徐炀别过头,最后一句话变成喃喃自语,“谁知道挖雪美人会来玄武门的禁地!该死的,要不是我给周瑶的面子早就开溜了。” “放你的心吧,我知道内门弟子是什么德行,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们的!”雷晃拍着胸脯笃定道。 空中突然射来一道筑基神识,猛蛇一般落在众人脚下,几个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徐炀心虚地大叫一声“我们被发现了”!接着矮下身子缩进旁边的石头下,何子舟慌慌张张地四顾去寻躲避的地方,耳中传来一声低喝。 “趴下!” 何子舟立即就地一趴,接着身上盖了件白绒绒的披风,他感觉另一个人从披风那边钻了进来,挤在何子舟的后背,鼻子里便嗅到让人酥麻的樱花香气。 原来是周瑶……何子舟无奈地低下头去,后背若隐若无地摩挲出两团柔软,这个姿势实在有些不雅,何子舟挪动胯部想要侧身,立即被周瑶喝止: “不要动!散掉身上所有的灵力!也不要动用神识!” 何子舟只好安静下来,头顶降下的那道神识如同天雷,在何子舟和周瑶的身上来回滚了数遍,冷汗下雨一样顺着额头滴落,在雪地里窝出一个小坑,何子舟连呼吸也一同屏住,耳边流动着他与周瑶两个人的心跳。 不知道这件披风是不是掩盖灵力的法器,那道神识扫至第十遍的时候终于缓缓离去,何子舟又保持静止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周瑶掀起披风重新站起,何子舟感觉到背后一轻,也缓缓起身,他敏锐地察觉到周瑶投来的暧昧又妩媚的目光,想起刚才背后的柔软,只觉得脸颊在这风雪里像炭一样发热。 “何师弟,你没事吧?” 何子舟脸颊更烫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摇头示意无碍,周瑶的眼神更媚了。 “何师弟这回可又欠我一个人情哦!” 周瑶掩着嘴走开,去询问一旁的王小嫚情况,何子舟松了一口气,他看见王小嫚只是摇了摇头,蹙起蛾眉拍着身上的白雪。 “刚才真是太险了!”徐炀从石头下探出脖子,鬼头鬼脑地张望一番,看见周瑶便连忙从下面爬了出来,“周仙子你还好吧!怪我心急了没有保护好你!” 何子舟在一边暗自鄙夷,对徐炀这副模样实在看不上眼,他抬头望了望远处山脚的那片建筑,天上的那道身影重新飞了回去,想不到玄武门之外竟会有这样的地方,暗自调用内门弟子建造一个严格保密的禁地,如果不是与周瑶有着说不清的联系,像何子舟这样的弟子永远不可能知道也不会来到这里。 何子舟收回目光看向众人,忽然一个打了一个激灵。 “雷晃师兄呢?” 第七十二章 溶洞 几个人环顾四周,茫茫雪地里只有四道人影。 雷晃人呢? “这个家伙不会被抓走了吧?”徐炀有些惊魂未定,但随即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何子舟闻言猛地转头,狮子般的眼神射向徐炀:“徐道友这时还是不要开玩笑!” “我刚才看到他翻到雪坡下面去了。”王小嫚这时站了出来,双颊裹在愈来愈大的风雪中冷的通红,她指着右方轻声开口。 在雪坡下面?何子舟顺着手指的方向连忙跑了过去,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趴在厚厚的白雪堆积着的雪坡上,眼前的雪地里赫然摆着一道深幽幽的洞口。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洞? 何子舟目光疑惑,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难不成这个笨蛋师兄刚才慌不择路跳进去了? “雷晃师兄!” 何子舟趴在洞口朝里喊去,喊声飞进洞中幽冥像撞到浆糊,被不见任何光明的虚无吞噬的无影无踪,连一点回音都听不到,他放出神识想要探查,周瑶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这里最好不要动用神识,随时都可能被头顶巡逻的筑基弟子发现。” “那怎么办?”何子舟心急如焚,“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我们这一趟是去挖参,找人可不是主线。”王小嫚语气冰冷,睫毛上覆了一层雪白的寒霜,她瞥了一眼黑黝黝的洞口。 “况且还是在宗门禁地,耽误的任何时间都可能出现意外。” “王仙子所言极是!”徐炀跳出来掺浑水,“依在下之见,这个家伙八成是被吓得跌入洞中,找与不找都无关紧要,而且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要命的危险,我们还是尽快去寻找雪美人,挖参才是要事!” 何子舟眉头锁起,刚想张嘴反驳,忽然意识到徐炀的话在此时才是对的,放弃挖参而去寻人是一个弊大于利的绝对坏事,客观来讲的确不应下洞找人,只是…… 何子舟一拳砸在沙子般的雪里,怎么能丢下雷晃而不管呢?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玄武门封起来的禁地里,就算洞中没有危险被宗门发现也是死路一条啊,何子舟把哀求的目光投向周瑶,此时只有她才会帮助自己了。 周瑶狡黠地转了转美眸,缓步走向何子舟的方向,最后在他的身旁轻轻站定: “这一次我站何师弟,雷师弟是我们这次队伍的一员,也就是我们的同伴,我们不会抛弃同伴不管的,徐道友我说的没错吧?” “我……” 徐炀被问的哑口无言,他看向王小嫚,没想到后者只是面无表情的耸了耸肩,一下改变立场。 “我听小瑶的。” 徐炀的脸色像吃了炮仗一样难看,暗地里翻了无数道白眼,他踟躇地咬了咬牙: “只给你们半个时辰!” 一团高亮的青色火焰照了下去,四周是凹凸不平的玄色岩壁,倾斜的洞穴如一条巨兽体内弯曲的肠道,七扭八歪地直通地下,何子舟打着头阵,一行四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 掌心中的火焰稳定跳动,何子舟尽量保持最小的灵力供持,他害怕这里会布置什么检验灵力的法器,要是被头顶那帮筑基弟子抓到,一切就都白玩了。 “雷晃师兄!” 何子舟捏着嗓子叫道,回应他的只有洞穴内上不知名的嘀嗒声,这个家伙怎么回事,就算躲进这个洞里也不用走这么深吧?好像有什么东西勾引雷晃一样,他们已经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了。 走在最末尾的徐炀甩了甩袖子,上面全是额头上的汗水,他不耐烦地讲道: “还不出去吗,这里怎么像丹炉一样热!” 没错,这里为何这么热?何子舟也抹了一下汗,身上的兽皮大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从寒风刺骨的雪地里突然进入一个不知尽头的闷热洞穴,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压的人快要喘不过气。 又缓缓走了一柱香的时间,耳边渐渐响起水流的声音,在狭长的通道里弹跳像一曲悠扬的琴音,几人加快脚步,水声也随之变大,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火光跳耀打在头顶的岩壁上,四周一下明朗,幽深的洞穴尽头原来是一处方圆百步大小的溶洞,一条湍急的地下河流在几人脚下涌动,水面上氤氲而起的水雾扩散到整个洞中显得仙气飘飘,怪不得这里这么闷热,这条隐藏在山里的地下河就是一道流动的温泉,带着高温的水汽反进穴道中。 “想不到外面天寒地冻,里面竟是这样一种景象。” 在湍急的地下河对面,墙壁上透着和他们来时一样的洞口,只是数量却多的惊人,密密麻麻分布在整个空间四周,洞的顶端垂吊着长短参差的五色尖石,隐藏在飘动的水汽里好像某种妖兽嘴里的獠牙。 “这是溶洞特有的钟乳石,地下河流经年累月侵蚀这里的岩层,就会形成这种奇观。”周瑶伸手抹了抹尖锐的石尖,像抚摸一件绝世的艺术品,“只是不知为何这里的地下水脉温度会如此之高。” “这里不太对劲,我嗅到有硫磺的味道。”王小嫚动了动鼻子,身为炼丹师的她对这种气味实在太过敏感。 “硫磺?”何子舟不明所以,他挠了挠头抓不到这个点。 “我说诸位,这里不是地理探索异志!”徐炀解下身上的裘衣,满脸大汗,“那个小子,你还找不找人啊?再不找我可就要出去了!” 何子舟心里慢慢加急,只好对着洞穴又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回音,他在原地狠狠抓了抓头。 这小子到底跑哪去了? 念头刚一升起,脚下突然一阵隆隆的震动,强烈的震感让何子舟差点没有站稳,对岸无数道溶洞里穿出龙鸣般的不明声响,摆在眼前的地下河流竟然瞬间滚烫沸腾。 “发生什么事了?” 徐炀像是想到什么,神色大变就往来时的方向跑去,何子舟透过迷蒙的水汽看不清楚,只听见徐炀绝望的惨叫: “该死的!洞穴塌了!” 不安的念头混杂着诡谲的水雾,一股脑地拍在何子舟脸上,怎么会……他踩着碎石堆跑过去,原本狭长的洞口变成一堵结结实实的石墙,他左手裹起玄武灵盾砸了过去,只敲下来半点碎渣。 “怎么会塌下来呢?” “这里的岩层被侵蚀的太严重了,已经变得像纸一样脆弱,刚才我们几个人的重量压上去,才会导致这次的坍塌。”周瑶捏起脚下的碎石。 “都是你的错!”徐炀一把揪住何子舟的衣领,脸上的表情已经失控,“要不是你非要找那个蠢货,我也不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何子舟被徐炀像抓犯人一样抓住衣领,心底顿生怒气,他可从来不吃这种恐吓,手上的灵盾亮起光芒就往对方胸口招呼过去,气氛凝固到极点,冲突一触即发。 “两位冷静一点!”周瑶分开扯着何子舟的手腕,把两人推向两边,“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况且我们还没有走到绝路!” 众人目光投向对岸密密麻麻的洞口,在水汽蒙罩下显得阴森可怖,周瑶继续讲道: “这里的溶洞经过地下河水的冲刷,在山体里四通八达,我们总会找到一个出口的。” “只是……”王小嫚缓缓开口,“哪一个才是出口?” 何子舟运转未魇决,脑中识海翻腾,神识如风般伸进溶洞,一直延伸到极限距离,依旧是不可辨明的黑色岩石,何子舟脸色不好,忽然意识到事情已经偏离可控制的轨道。 “他娘的,我来!” 徐炀推开一旁的何子舟,已经不装他温文尔雅的身份了,满身大汗外加赤红的脸颊让他现在看起来像一位暴君,他一拍腰间的灵兽袋。 赤玄鸦嘶哑一声化作黑光冲了出来,绕在洞顶盘旋,暗红色的羽毛轻微扇动,何子舟压下心头的怒气,看着这只灵宠会有什么表现。 水流声在溶洞间穿梭回荡,四周的水汽太过浓重,这只火属性的妖兽在这里像进了修罗地狱,它难听的叫了一声,又朝徐炀飞来,竟然想重新装回灵兽袋里。 “贪吃懒做的畜牲!去给老子探路!” 徐炀一巴掌拍了过去,赤玄鸦惨叫一声在空中乱舞,这一下徐炀没有收力,霸道的力道拍得赤玄鸦晕头转向,羽毛炸起掉了一地,何子舟在一旁看了一愣。 这个家伙有暴力倾向么?对待自己的灵宠都如此粗鲁? 赤玄鸦委屈的盘旋一圈,慢腾腾地朝着对岸的溶洞飞去,它仍怯懦的回头看向徐炀,叫声里流露出对主人的哀求,但随即招来的又是一句咒骂。 “快给老子去找路!” 赤玄鸦终于放弃幻想,尾部赤色的羽毛铮铮发亮,竟呲出大量火星,然后一头窜进黑黢黢的溶洞。 “老子养的这只火鸟别的本事没有,只会钻洞跑路!” 徐炀热的已经脱掉上衣,毫不忌讳地念着赤玄鸦的缺点,好像从来不顾这只灵宠的死活,他赤着膀子像个醉汉,啪嗒啪嗒地淌着热水钻进对岸的洞穴。 何子舟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只好也跟了上去。 第七十三章 鬼面 这条水脉不知何故已经接近沸点,几个人运转灵力咬着牙才飞速淌过,徐炀在前面走的飞快,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有没有跟上,就连周瑶也不管不顾,何子舟把目光紧紧锁在徐炀的身上,一点也不敢放松。 这里的溶洞纷杂交错宽窄不一,再加上愈来愈热的水汽,穿行其中难免磕磕碰碰,何子舟还好,周瑶与王小嫚两个女生穿着厚厚的裘衣实在难行,二人又不好脱下衣服,何子舟就打起头阵走在前面,撑起灵盾把突出来的尖锐碎石给打掉磨平。 “那个……刚才多谢了。”何子舟在前面没有回头。 “你是说地上的时候还是地下的时候?”周瑶藏在何子舟的后背去躲砸下来的石块。 “都有吧。”何子舟挠了挠头,却抓了满手的水,这里的水汽已经把他头发浸湿了。 他听见周瑶在背后咯咯笑了起来,肩膀上便多了双柔软的小手,温滑的触感让何子舟体内升起一种莫名的冲动,双脸也发烫起来,他摇了摇头甩掉杂念。 随着行进的愈加深入,空气里各路纷杂的气味也变得浓郁,何子舟终于嗅到王小嫚说的硫磺味,他在云丹堂的炼丹室里常常会闻到。 何子舟思绪纷飞没注意眼前,忽然一头撞在走在最前方的徐炀背上。 “找到出路了吗?”何子舟揉着额头问道。 “这个畜牲……好像自己跑了!” “什么?”何子舟像听到一个笑话,“那不是你豢养灵宠,会丢下你自己逃跑?你不是他的主人吗?” “可它就是跑了!我往日里都白培养它了!白眼狼!”徐炀咬着牙怒不可遏,脸上阴沉地比恶鬼还要可怕,“畜牲!你给我回来!遭瘟的,早知道我就把你掐死了!” 愤怒的叫骂回荡在四通八达的溶洞中,何子舟实在有些无语,他与后面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都觉得前面的徐炀有点不正常,这个家伙平常是有虐待宠物的癖好吧,才会让自己的灵宠关键时刻丢下主人不管。 “喂,你怎么会找这么一个人来组队?”何子舟不解地给周瑶传音。 “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周瑶表情第一次严肃起来,“那只乌鸦逃跑了,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小瑶……” 王小嫚小声拉了一下周瑶手臂,何子舟伸头去看走在最后的王小嫚,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个往日里面无表情的冰雪美人此刻面色惨白,颤抖的瞳孔里露出骇人的惊恐。 “怎么了?”周瑶也发现异常,连忙扶住王小嫚的身子。 “你们……看徐炀的后背……”王小嫚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何子舟与周瑶顺着方向看去。 “是不是……长了张人脸?” 这句话如炎炎夏日里掉进怀里的一块寒冰,让何子舟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人脸?何子舟眯起眼瞧去。 洞穴内水汽弥漫,影影绰绰中,只见还在破口大骂的徐炀肩膀上,果然静悄悄地趴着一张巨大的白皮人脸。 我靠!何子舟瞬间头皮发麻,他下意识想放出神识探个究竟,但想起头顶的筑基弟子只好压住本能,咽了口唾沫再次看去,发现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人脸只是静静地贴在徐炀赤裸的皮肤上,像纹身一样随着徐炀的动作起伏,而他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察觉。 何子舟刚想开口叫他,又被周瑶拉了回来,接着脑中响起周瑶颤抖的传音。 “你先等一下,你看看那张脸……像不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何子舟突然被点醒,在愈加惊恐的目光下,那张巨大脸皮上的五官,竟然是……竟然是…… 雷晃师兄的脸? 全身上下的毛发在这一刻根根炸裂,脑中撞进无数道惊雷,怎么会是雷晃师兄的脸?难道他已经死了?化作厉鬼纠缠他们了?可修仙者在元婴期之前是变不了幽魂的啊! 气氛诡异到让人窒息的地步,何子舟再也忍不住大声叫道: “徐炀!你的后背!” 徐炀不解地回过头来,可是已经迟了,那张人脸在一个呼吸间鼓动变化,如充气的纸灯开始膨胀肥硕,八条细长黢黑的利腿从脸的耳后伸长舒展,接着双眼爆出两道灯光一样的红芒。 “啊!” 徐炀痛苦的惨叫游荡洞中,六条坚硬的利爪刺进他的皮肤,雪白的丝线顺着人脸的天灵盖拉射出来,倒挂在肩膀上的另两条腿开始飞快摆动,纺织衣物般把丝线缠绕在徐炀的双腿。 “是……鬼面蛛!是二阶妖兽鬼面蛛!” 二阶妖兽! 王小嫚惊恐的喊声在何子舟耳边炸起,如他沸腾的血液中添加的兴奋剂,炽种在一瞬间解开第六层封印,何子舟举起玄武灵盾就往旁边退去。 现在可不是逞英雄救人的时候,何子舟冷汗直流,他清楚二阶妖兽是个什么概念,那可是堪比筑基期的恐怖怪物,绝不是他们几个炼气四层就能对付住的东西! 徐炀在几个呼吸间就被裹成了一只粽子,就算想上去救也来不及了,徐炀裹在丝茧里还在蠕动挣扎,那只体型堪比一张茶几的鬼面蛛跳到烫手的岩壁上,像拖着胜利品的凯旋将军往洞的深处爬去。 何子舟看的浑身发麻,他突然想起还在宝安村时被蜘蛛叮咬的恐怖经历,连续昏迷好几天的代价让他从此对八只腿的动物有了强烈的阴影,这好像是刻入人类远古血脉里的恐惧,就算平常看见一只趴在墙上的普通蜘蛛也会毛骨悚然。 何子舟举着灵盾尽可能远离那只鬼面蛛,忽然感觉肩膀上啪嗒掉下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去摸但随即瞳孔地震! 还有一只! 虚烛之火裹住拳头便拨掉肩膀上的东西,何子舟差点没跳起来,这只鬼面蛛好像还没完全伸展开身子,何子舟一脚把它踢飞,接下来的他看到了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掉的景象。 人脸,到处都是人脸,目光所及之处,密密麻麻爬满了白皮人脸,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像潮汐过后满地的残破贝壳。 怎么会有这么多……何子舟感觉喉咙里像塞了石头,这里是是什么地方……竟然会聚集这么多的二阶妖兽,云痕山脉里所有二阶妖兽加起来恐怕都没这里的多!这一趟自己来的到底值不值得啊…… “快走!” 何子舟惊呼一声就往原路退回,虚烛之火打在它们身上只烧掉表面坚毅的绒毛,反倒加速他们伸展变化。 垫在最后的王小嫚此时也被堵住路口,来时的道路上同样也是毛骨悚然的人脸,她手持一柄银剑横劈过去,但起不到丝毫作用,这里俨然成为一处绝地。 “怎么办!” 周瑶这时抬头去摸洞顶,只有这一片还没有鬼面蛛的侵袭,她蹙起眉头摸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只是双脚一蹬便轻盈的跃了上去,整个身子竟隐入岩壁消失不见。 何子舟见状惊呼一声:“周师姐那里有暗洞!” 王小嫚听见喊声折回身子赶来,何子舟踮起脚尖躲避人脸也急忙跑去,但为时已晚,那片黑黢黢的地方爬来四五道白森森的人脸,皆已露出半个身子,王小嫚挥剑想要驱赶,却徒劳无功撼动不了半寸。 “喂!” 何子舟在下面对着洞口挥手,他看见黑黝黝的洞口里一阵窸窣,好像周瑶在做什么事情,难道她要施展什么秘术来驱赶这些蜘蛛? 何子舟抿了抿嘴唇,已经做好迎接的准备,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直接傻眼。 只见原本就不大的洞口突然塞出几块岩石,缝隙处甚至也细心地贴上符箓,周瑶转身就把这个暗洞完完全全地堵死,这一下不仅彻底堵住鬼面蛛追她的路,连同何子舟与王小嫚的生路也一齐堵死。 这个娘们儿……她,她自己跑了! “周瑶!!” 何子舟在下面喊的嗓子都要破掉,刚刚对这个女人树立起来的好感瞬间崩塌,他愤怒地转过头看向王小嫚: “周瑶她跑了!” “不可能!小瑶她不是这种人!”王小嫚柳眉倒竖,面色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谁而生气,“她……她一定是去另寻他路好来救我们。” 何子舟低下脑袋懒得去反驳了,这个时候再去争论这些已无任何意义,趴在洞顶的那张人脸终于舒展完毕,六盏红灯般的眼睛在人脸下巴处排成一行,鬼魅般望向何子舟两人,接着从天灵盖喷出瀑布一样的蛛丝。 何子舟与王小嫚根本无力抵抗,仅凭炼气四层的修为连挣扎都只是徒劳,蛛丝很快从脚底缠至头颅,两人在原地就被裹成粽子。 何子舟被紧紧缠住动弹不得,咬牙单手掐诀捻起一丝虚烛之火,凶猛火焰跳动着接触到蛛丝却好像碰到湿滑墙壁,何子舟心中大惊,虚烛之火烧了好一阵却只是烧断几根蛛丝而已。 “这么厉害?” 何子舟心中还有不甘,难道这蛛丝水火不侵比下品法器还要坚硬?他整个人裹在丝茧里拼命蠕动,同时向储物袋中灌入一丝灵力。 金乌刀闪过暗金色的光芒,出现在何子舟手中,这时何子舟才尴尬地发觉,现在被裹成粽子的样子根本挥不了法器,神识操控下也只是疯狂震动,无法产生可以斩击的空间,蛛丝紧紧勒住他的肺部,他艰难的呼出一口气。 鬼面蛛拖着何子舟爬上岩壁,不紧不慢地向溶洞深处拖去,他此时也不管什么禁不禁制了,展开神识向四周快速探去,在神识的覆盖下,方圆几十丈布满了这种错综复杂的溶洞,洞与洞之间交连相通,成为这群鬼面蜘蛛的天然巢穴。 何子舟无力地闭起眼睛,这哪里是什么雾隐谷,这简直就是盘丝洞啊! 第七十四章 盘丝 鬼面蛛拖着何子舟和王小嫚,加上最前面的徐炀,三只人茧被拖进一间更大的洞室,这里简直就是所有蜘蛛的快乐屋,肉眼可见的空间里结满了黏性超常的纯白蛛丝,上面垂着几十个棺材似的的丝茧。 何子舟感觉被拖着的身体一滞,接着大头朝下倒吊了起来。 神识在洞室里乱扫,那两只拖着何子舟和王小嫚的鬼面蛛静静地趴在巨大的蛛网上,背部的人脸竟然开始缓慢变化,神识代替何子舟的感官让他看的清清楚楚,人脸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完全变了另一副模样。 恐惧在心头飙升,那新变化出的人脸……竟然是何子舟与王小嫚的模样! 盯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皮,何子舟愈发觉得瘆人,那张脸不仅没有任何表情,还有着活人绝没有的惨白肤色,那种感觉……就好像来看着自阴间的另一个自己。 这两只鬼面蛛变完新的人脸,接着悠哉悠哉地爬出洞室,大概把他们当作午后零食储藏起来,只是拖着徐炀的那只还迟迟没有离开,八只青黑色的蛛腿优雅挥动,鬼面蛛整个身子贴在倒吊着的丝茧上,正一点一点剥开缠在徐炀身上的白丝。 徐炀的脑袋挣扎着暴露在空气里,脸色因为呼吸不畅而紫得如同猪肝,他大口吸着空气,显然没有意识到在他身上即将发生什么,何子舟裹在丝茧中想要大声呼喊提醒他,但声音全被洞中结满的蛛网吸收,何子舟突然害怕地屏住呼吸。 接下来神识传回倒映在识海上的景象,让他头皮瞬间发麻。 六只红灯笼般的眼睛下,鬼面蛛张开一对镀着黑色光泽的獠牙,像两只打磨如镜的艺术弯刀,轻柔地戳破徐炀脖子上的皮肤,缓慢且优雅地深入埋在皮肤下面的血管。 徐炀很快开始痉挛,眼珠上翻露出大片血丝覆盖的眼白,脸颊上的皮肉一点点坍塌缩进颧骨,浑身皮肤像褪了色的瓷画瞬间暗淡无光。 鬼面蛛缓缓收回利牙,这期间没有一滴多余的血液从伤口流出,徐炀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被吸成人干。 洞里吹过一阵阴风,死掉的徐炀吊在蛛网上微微摆动,丝毫看不出曾是炼气四层的修仙者模样,鬼面蛛在吸完血后波动出一股强烈的灵力,接着脱水一般慢慢缩小腿和身体,最后变成一张人脸贴在尸体上。 “我靠……”何子舟看的后牙槽一阵发疼。 他努力运转灵力,去抵抗因大脑充血而导致的晕眩,充满韧性的蛛丝紧紧缠在他的胸口使得呼吸不畅,刚刚的这一幕让他感觉来到十八层地狱,何子舟拼命的晃动身躯挣扎起来。 自己……自己决不能变成死在这种地方! “唔唔……” 晃动中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唔唔声,好像有什么人含糊不清地说话,何子舟停下动作放开神识,被蛛网堆满的洞室中一只体型硕大的丝茧竟然也开始摇动起来,里面被囚裹着的东西好像正在奋力呼喊。 何子舟神色一动,随即大声喊道: “王师姐你还好吗!” 那道丝茧忽然愣了一下,停止了晃动,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何子舟感到一阵奇怪,难道王小嫚听不出来是自己的声音?他就又喊了一句: “王师姐你能听到嘛?是我!何子舟!” “别喊了,那不是我。”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另一个丝茧里传出,王小嫚的语气已经恢复到往日平静的样子,平静的好像她现在不是吊在盘丝洞里,而是躺在某个沙滩度假,何子舟放下心来: “王师姐原来你在这里!你没事就好,我们现在该想一想怎么逃出去了……等一下!你在这里,那……那刚才的丝茧里裹着的是……” 何子舟忽然意识到什么,对着刚才晃动的方向兴奋的大叫:“雷晃师兄!是你吗!” “唔唔!” 那道丝茧显然兴奋起来,前后晃动的更加剧烈了,唔唔声裹在丝茧里好像还带着哭腔,只是无论对方怎么喊叫传出来也只是模糊不清,何子舟连忙喊道: “传音!神识传音!” 接着何子舟脑海里爆炸起一道熟悉的传音: “我去他奶奶的三角连环棒槌……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活人了!” 雷晃的声音夹着哭腔:“你们终于来了……我嗓子都喊哑了,传讯符也飞不了,我差点就咬舌自尽了!呜呜……你们总算来救我了!” “我就知道你没死!”何子舟欣喜若狂,“刚才在鬼面蛛背上看见你那张脸,我还以为你变成厉鬼来找我们了!” “我说姓雷的,你脑子到底抽了什么风,为什么会跳进这个洞里面。”王小嫚也加入进来,她一张口就是一阵极寒风暴,“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为了找你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对!你这小子!”何子舟想起被裹进这个蛛网里的原因,“你干嘛走这么深的距离?” “唉别提了……我也不想啊!当时我不是害怕被那帮内门弟子抓到嘛……”雷晃抽泣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委屈,“我哪里想到这里藏着这么多蜘蛛啊,早知道我宁愿被头顶那帮人抓回去,也不愿在这被这里的蜘蛛精吸成人干!” “呜呜……”雷晃自顾自哭了一会儿,随即又开口问道,“诶?周师姐呢?” 见王小嫚选择性沉默,何子舟毫不避讳地开口:“她丢下我们自己跑了。” “周师姐跑了?不可能!她一定是另寻他法来救我们去了!你不要瞎说坏我周师姐的清白!”雷晃前后使劲摇动,巨大的丝茧像条肥硕的绦虫。 何子舟顿时无语,他就知道雷晃是这个反应,也懒得和他争辩,王小嫚则冷冰冰地道: “好了!不管小瑶丢没丢下我们,现在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来想一想逃出去的办法了!” “依靠自己?”雷晃停下摆动的身形,“要是能靠自己出去我早就跑了!他娘的……不知道这八腿畜牲肚子里装得什么炼丹炉,织出来的蛛丝比铁还要硬!水火不侵,百金不断,我试了能有一百种方法,甚至都用牙咬了,连他娘的一根蛛丝都扯不断!” 确实如此,何子舟理解雷晃现在的感受,虽说这是二阶妖兽结下的蛛网,可也不至于炼气四层的修仙者都束手无策,这恐怕超过三阶妖兽的能力了。 不对……这其中必有猫腻,何子舟放开神识再次探索整个溶洞,这一次连角落也不放过,一丝一丝地查看蛛网织结的方式,忽然心头一动。 “各位,你们看洞穴的岩壁,那蛛网是不是……生在石头里的?” “我记得……宗门的‘妖兽录’里记载,鬼面蛛是五行属土的妖兽,这里四下皆是溶洞岩层,是最适合它们繁殖生存。”王小嫚道,“鬼面蛛的特点就是蛛网会与岩土一起参生织结。” “金克木,木克土……怪不得它们不在森林树上结网,那里的木行是天克它们的地方。”何子舟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关键是木行!所以咱们只要有木头就能破掉这遭瘟的蛛网!”雷晃兴奋起来,“你们身上有没有什么木剑,木斧,木刀,木耳?” “木耳是木制品么?”何子舟迷惑的邹起眉头。 溶洞中忽然响起唰唰的撕裂声,在数十个倒吊着的丝茧中破开一道裂缝,王小嫚扯开纷飞的白网跳了出来,她轻盈地落在地上不沾一点蛛丝面,然后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的东西。 “我有一把木梳。” 这把胡桃木梳切开密杂的茧壳简直比中品法器还要锋利,想不到水火不侵的坚韧蛛丝在一把普通的木梳下变得纸一样脆弱,王小嫚只是轻轻上下摆动手臂,何子舟与雷晃就如出生的婴儿纷纷滑出地面,空中顿时飘起无数白色的丝絮,何子舟连忙弯腰噤声。 他指了指洞中央摇摆的徐炀的尸体,上面那只与徐炀一模一样的人脸蜘蛛正一动不动的蛰伏。 “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何子舟给二人传音,“那只鬼面蛛不知道何时会醒过来,我们要尽快找到出路逃走!” “我来开路!”雷晃主动夺过王小嫚手中的木梳,笃定地拍拍胸脯,“若不是我掉进洞里你们也不会经此险境,我来弥补我的错误!” “不错!态度值得肯定,只是……要先找到出去的洞口啊!” 何子舟展开神识飞快向四周探去,传到识海里的是无数道错综交汇的溶洞岩穴,在神识探到极限之后依旧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发现。 他站在原地四下张望,墙壁上贴满了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幽深洞口,上面封着的蛛丝无风自动,像没有修建整齐的破烂蜂窝。 这可怎么找啊……何子舟头疼地紧锁眉头,一旁的王小嫚扯了扯他。 “我们是从那个洞口被拖进来的,如果足够幸运,我们或许可以再回到原先的那条地下河流。” “现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何子舟在脑中过了十多种方法,最后也只好点头同意。 “先开一条通路靠到墙边吧。”王小嫚继续讲道,“这里的蛛网太密了,稍有不慎就又会被黏住。” 王小嫚说着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何子舟这才发现她原先那件裘衣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一层单薄的冰丝内衬披在身上,洞中时而吹过寒冽的阴风,透过光滑的衣料依稀可见王师姐细嫩凝脂的皮肤。 “让那小子上前开路!”何子舟别过脸去,心中默念非礼勿视。 “雷晃师兄,往这里……你!你在干什么!” 何子舟扭头去找雷晃,却打眼不见人影,只见四下繁密布结的蛛网多了一条半人高的通道,尽头处的雷晃惦着脚尖手持木梳,正小心翼翼地去掏徐炀尸体上的储物袋。 “这小子,为财不要命了!”何子舟在原地心急如焚,刚才还信誓旦旦打保票的雷晃转头就去闯祸,何子舟现在只期望不出一点意外。 王小嫚的脸上忽然聚起惊慌,她没有传音直接大叫起来: “小心!” 第七十五章 赤玄鸦与神秘剑鞘 雷晃偷摸摸地用两根手指夹起储物袋,嘴角露出美滋滋地笑意,忽然鼻翼扇动吸了两口空中飘着的丝絮,身体不受控制的哆了个冷颤,何子舟与王小嫚在远处脸色刷白。 接着失眠般安静的溶洞里,响起一声地震似的喷嚏。 死人一样的脸颊猛地掣出六道红芒,人脸如同融化的年糕开始挣脱变大,青黑色的蛛腿舒展开来刺进徐炀的尸体,几乎瞬间恢复原样。 “我靠!雷晃师兄你快回来!” 雷晃终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手忙脚乱的把储物袋塞进怀里,眼前就横来一条黑影,鬼面蛛的前腿枪一般纵穿过来,雷晃大叫一声,下意识用手中木梳抵挡。 碎裂声在洞里回荡,鬼面蛛穿碎梳子后忌惮地缩了回去,雷晃趁机后退,顺着他开出来的通道爬了回来,脸上带着见到阎王一样的表情。 “完了我对不起你们!那把梳子让八腿怪物给刺碎了!” “我们他妈不瞎!”何子舟大骂,“你小子不惹点祸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姓徐的身上有点家资,说不定比这一趟来的都值钱!”雷晃摆摆手,“再拿一把梳子不就好了,那蜘蛛就怕这玩意儿!” 话说出口,几人大眼瞪小眼地杵在原地,雷晃额角落下一滴冷汗:“不是吧……没有了?” 空气里浮动着沉默的尴尬,雷晃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哇靠那还等什么!撒丫子快跑啊!” 何子舟笑出这辈子有史以来最难看的笑容,跑?没有那遭瘟的木头该怎么跑? 远处的鬼面蛛终于缓过神来,八条黑腿铁一般打在蛛网上,硕大的身躯如一只小型猛虎,蛛丝在它腿下绷直微颤,接着登得弹射而出。 “啊!我有罪!我有错!我是傻逼!各位大哥大姐真摸不出一块木头来吗!” 雷晃吓得紧紧抱住何子舟,何子舟把身上的储物袋舔遍了也找不出一块木制品,他绝望地摇了摇头。 鬼面蛛在密杂的蛛网上如乘风破浪的巨舰,丝滑地已冲至眼前,就在何子舟觉得要被一刺穿心的时刻,耳边刮起一阵强风。 千钧一发之际,王小嫚擦着二人肩膀横在前方,衣发纷飞间手中多出一杆稍弯的圆柱。 鬼面蛛如见到怪物猛然刹住脚步,张开的獠牙缓缓收进嘴里,在离三人不到一尺的距离停顿下来,白色的蛛丝在头顶乱走,洞里闪烁着三个人激烈的呼吸。 好险……何子舟咽了咽唾沫,他望着前方王小嫚的身影,好像见到一名救世女侠: “我说王师姐,你还有一把擀面杖应该早点拿出来嘛……” 谁知一旁的雷晃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小嫚犀利地瞥过脸,已经晚霞般羞红的脸上露出吃人的表情,雷晃连忙吞下所有笑容。 鬼面蛛缓缓退回徐炀的尸体旁,六道血红的眼珠盯着三人一动不动,王小嫚扶了一下耳边的湿发,脸颊至耳根依旧通红,她把手中的东西放在胸前不让另外两人看见。 “跟我走。” 王小嫚在前方开路,何子舟与雷晃垫在后面一步一步地倒退,手中的法器发出明灭的光泽,虽然这些东西对面前的二阶妖兽无用,但依旧可以增加两人心中的底气。 何子舟回头看了眼劈开层层蛛丝的王师姐,好奇地传音给雷晃: “我说,你刚才笑什么啊?” “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仔细看看那是擀面杖么?” 何子舟扭过头仔细打量,发现还真不是擀面杖,粗实的木头表面打磨的光滑入境,且一端渐渐弯曲套着一段蘑菇似的东西,何子舟越看越疑惑,这个怎么这么像…… “你想的没错!这玩意学名叫木祖,可是风靡宗门所有单身女弟子的存在。”雷晃有些猥琐地笑了两声,“嘿嘿……那可是王师姐的男朋友啊。” 何子舟恍然大悟,怪不得不到生死关头不肯拿出来,拿到手中时脸又红的像烙铁,何子舟也暗自偷笑,想不到表面如冰山般的师姐内心却比火热啊。 三人猫腰钻进来时的洞口,何子舟回头望时,鬼面蛛就跟在不远的后面挪动,红色眼睛震震发颤,带动脚下的蛛丝也发出规律的抖动,何子舟心生不妙。 “各位,鬼面蛛好像在传达某种信号,我们……我们还是加快速度吧……” 与此同时神识向四周终于探查出异动,何子舟脸色惊变: “快!快走!咱们头顶有更多的鬼面蛛!” 最前方的王小嫚眼神凝重,翻手掏出三颗还灵丹,一言不发地丢给后面两人,服下后丹田瞬间发热,体内当即滚出大波前所未有的灵力。 “还灵丹只能坚持一柱香的时间。”王小嫚单手掐诀,“两位不要掉队。” 只见王师姐储物袋里飞出一根玉簪,眨眼间的功夫涨大发光,王小嫚单脚跳了上去,在黑暗丛生的洞穴里只留下一道残影。 “云丹堂的就是阔绰!抬手就是三品丹药和中品法器!”雷晃也掐起诀来,双脚闪烁青芒,“可惜我只会低阶法术。” 何子舟留了个心眼,只咬下半粒丹药,他提起头看见两人各展神通,眨眼间就已不见踪影,心中不免大惊。 怎么跑的这么快! 何子舟内心愈发焦急,纵然此时体内灵力滚滚,他却只从储物袋里摸出两张可怜的神行符。 头顶岩石嚓嚓微鸣,何子舟打起火团照了过去,覆满水渍与苔藓的岩壁上砉然开裂,一条骇人黑腿剑一般刺了出来,上面锋利的绒毛在何子舟脸上划出道道血痕。 何子舟大惊失色,右手拂过储物袋间便握住金乌环首刀,一个闪身躲了过去,那条缝隙里接连伸出几条蛛腿,却一时之间出不来全身,何子舟扭头就跑。 “师兄师姐等等我!” 没有任何回应,洞中的空气愈来愈热,浓烈的硫磺味道充斥各个角落,前面两人已经跑远,在勾环错杂的溶洞里何子舟的神识勉强跟的上他们的气息,王小嫚更是七拐八拐,要是何子舟慢上一点节奏一定会被甩的无影无踪。 皮肤上滚的是热浪,肺里膨胀的是硫磺和疼痛,耳中爬满利刃敲击石壁清脆声响,大量鬼面蛛在何子舟的背后穷追不舍,何子舟心里暗骂他们能不能慢点,背后就遭了一记横抽。 何子舟咬牙摔在石头上,顿时摔得头晕眼花,好像知道鬼面蛛知道他身上没有木头,一窝蜂地围堵上来,何子舟体内灵力爆棚,炽种立即解开第七层封印,他抬起手臂,喷射出岩浆般炙热的火流。 四周的鬼面蛛稍稍退却,何子舟跳起来就是疯跑,神行符贴在大腿开始发烫冒烟,他也不顾什么方向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木头!木头! 虚烛火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鬼面蛛在身前结成一面丝盾,顶着火流再次冲上跟前,汗水瀑布一般在何子舟脸上肆意,眼前无数的洞口簌簌变幻倒退,四周追赶的鬼面蛛越来越近,白色的蛛丝不时从缝隙里喷出堵住前路,绝望在头顶氤氲成云。 脚下突然一松,何子舟失身掉了进去,参差坚硬的石刺撞在他的背上擦出血痕,他暗骂一声倒霉,起身运转灵力,炽种雄雄转动,抬手就打出数团火焰,青色的火光碰到墙壁弹跳着照亮四周。 这是一处方圆几丈的微小洞穴,除了头顶的缺口再无任何出路。 何子舟心头猛地落下千斤重石,不是吧……这么倒霉?要变成这些蜘蛛开盖即食的人肉粽子了! 头顶传来令人汗毛倒竖的摩擦声,洞口晃过几道可怖的红光,如这漆黑洞穴里摇摇而飘的鬼火,何子舟紧紧贴着湿漉漉的岩壁,手中纵立着微微震动的金乌刀,身上只涌动着背水一战的决心。 谁知灯笼般的红芒渐渐退去,一只鬼面蛛也没有下来,何子舟疑惑地眨了眨眼,探出的神识中鬼面蛛在洞外焦躁的盘旋,竟好像惧怕洞中的什么东西。 何子舟激动抹了抹汗水,难道……这洞中生着某种草木! 耳边响起一阵难听的嘶哑的叫声,何子舟一个激灵转身,大意了!洞中还有他物!随着神识与火光的临近,何子舟举起法器一步步靠近,跳动明亮的光芒下,一只羽毛呲乱的鸟禽在木杆下警惕的嘶叫。 “原来是你啊!”何子舟放下金乌刀,松了口气。 赤玄鸦惊慌失措地伏在地上,拼命扑腾着被水汽打湿的翅膀,身上的黑红羽毛一绺一绺地贴在皮肤上,这里的水汽已经让它失掉飞行的能力了,身上的灵力波动更是微乎其微,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想不到这只灵宠还挺聪明,丢掉它的主人后跑到这样一个鬼面蛛都害怕的洞穴躲了起来,只是这里的潮湿环境仍旧让它没跑多远,何子舟手中亮着火团,慢慢蹲了下来。 他倒是心里有些心疼这个小家伙,一是出于赤玄鸦被徐炀非人般的虐待,二是本身对灵宠的饲养就有极大的好奇,当初给凌长老的那只通体雪白的玉马挑粪时,就在心底埋下兴趣,何子舟收掉金乌刀,掌心里积起温暖的热流,就想伸手摸过去。 赤玄鸦惊惧地抖着脑袋,突然张嘴喷出一团火苗,何子舟侧身躲过,心中一阵无奈,看来终究是对人的戒备心很强啊。 赤玄鸦经过这一下更加虚弱,拖着躯体紧紧靠在一根笔直的木杆上,然后合上眼晕厥过去,何子舟眼中倒露出精光。 这根通体漆黑的木杆插在岩壁里,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一看就不是天然生出来的东西,何子舟伸手试着拔了一下,就轻松地抽了出来,这才发现不是什么木杆。 这是一柄剑鞘。 剑鞘长约三尺,通体漆黑,方形盒子般的样式从鞘口勾勒出的线条,到剑鞘的末端顺滑收紧,上下没有一丝花纹和文字,也没有任何灵力的波动,掂在手里轻飘飘的像木匠做给村里小孩的玩具,除了通过质感知道材料是用木头做的外,何子舟再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只是……在与地面几十丈距离的山体中,怎么会突兀的插着一把不知名的黑色剑鞘? “真是奇怪……” 何子舟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更离谱的是一把木制品还会完好无损的插到石头里,他把剑鞘牢牢攥在手里,抬头看了看那个黑黢黢的洞口。 不管怎样,有了这个东西至少可以在地牢般的溶洞里保命了。 第七十六章 死而复生 何子舟在地面打上一团虚烛之火,火焰在地上有灵力的输入可以长存不灭,接着把赤玄鸦靠在火团旁,与他一起打坐休息,希望这个小家伙能尽快醒过来。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头顶的鬼面蛛不死心还在爬来爬去,何子舟合眼假寐,手中的神秘剑鞘不离分毫,他神识落在一旁一动不动的赤玄鸦上,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这都快两个时辰了,赤玄鸦的羽毛早就烘干油亮,可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何子舟犹豫许久,最终起身把赤玄鸦偎在怀里。 过去的两个时辰除了恢复灵力,何子舟不忘联系一股脑儿跑没影的雷晃与王小嫚,传讯符飞出去近十张,一张也没回信,神识更找不到半点踪迹,现如今只有怀里这只一阶妖兽能帮忙寻找出去的路了。 何子舟把剑鞘背在后背,脑袋一点点探出洞口,蛰伏在黑暗里的鬼面蛛顿时亮起眼睛,何子舟一下跳了出来,它又一下止住脚步。 嘴角勾起笑意,何子舟抱着赤玄鸦大摇大摆地向鬼面蛛走去,后者忌惮地慢慢后退,接着暴露出一道深幽幽的洞口。 何子舟拍了拍怀中的家伙,眼神闪烁几下,飞快跑进洞中。 神识向后探去,那只鬼面蛛在后面正不紧不慢地跟随,始终保持一段固定的距离,何子舟心中一惊,这一招是好熟悉的套路,与半年前在云痕山脉里的那群野狼类似,难道它也要把自己引到什么陷阱深渊? 脚下正要放慢步伐,耳后忽然飘出一句悠悠的召唤,迷迷蒙蒙仿佛地府勾魂的鬼差魅语,何子舟侧耳细听,猛地一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好像有人在说话? “王师姐?雷师兄?”何子舟大喊道,想了想随即补充一句,“周师姐?” 依旧是空灵灵的低语,缓慢攀附潮湿的岩壁爬的何子舟的耳朵,这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 “赤玄鸦……” 这一句无比清晰,何子舟听得真切,与此同时神识探到前方无尽的黑暗里,摇摇晃晃行来一道身影,怀中的赤玄鸦突然抖动一下。 难道……何子舟紧紧搂着赤玄鸦,湿热的体温透过羽毛传递到他的胸口,接着是害怕到极致的惊颤,何子舟在掌心中打出一团虚烛之火。 “徐……徐炀道友?” 眼前的徐炀慢慢挪出黑暗,双眼空洞乌黑,身上残留的蛛丝蚯蚓一样乱动,仿佛一根包着惨白人皮的柴火棍,他张开僵尸般手指,嘴角撕开一个笑容: “把我的赤玄鸦还给我……” 赤玄鸦惊叫一声,在怀里抖得更厉害了,恐惧顺着眼前的景象爬上何子舟的脊背,他端着火焰退后一步,炽种缓缓解开第六层封印。 “这不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你……”何子舟摇着头不敢相信,冷汗在额头猛扎的皮肤。 “把我的……赤玄鸦还给我!”徐炀依旧重复这句话,脸上勾留的笑意使他像一具残破的傀儡玩偶,失掉眼白的双目里更是蠕动着戏谑的暗丝,徐炀走的更近了。 哗啦一声响起,赤玄鸦冲开何子舟的怀抱,一高一低地在平矮的洞穴里扑飞,像是见到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魔,何子舟失掉怀里热乎乎的灵宠,心里好像坠了一块千斤巨石,架起金乌刀便跟了过去。 立在黑暗里的身影发出一声闷响,何子舟回头瞧去,徐炀的下巴脱臼似的撑开一个大洞,肉眼可见的黑红喉咙里蠕动血肉,浑身肌肉再次痉挛收缩,皮肤上暴突起青紫色的血管。 瀑布般雪白的蛛丝从徐炀的嘴巴里倾泄而出,如崩倒碎裂的大坝里翻涌喷出的滔天洪水,瞬间灌满低矮的洞穴,每根蛛丝好像会钻土的蚯蚓,勾动着与墙壁融为一体,顺着岩壁极速冲来,在上下织成密不透风的围墙,眨眼间的功夫何子舟已不见前方的光线。 “我靠逆天成魔了!” 蛛丝越围越紧,何子舟蹲下来收回金乌刀,反手抽出背后的剑鞘,心中骇然,但随即咬牙挥鞘,密实的蛛网立即割出一道缝隙,心中的那些顾虑便一消而散,何子舟又站起身疯狂舞动手中的剑鞘。 神识中赤玄鸦并没有受到阻拦,反而已经飞远,何子舟暗自疑惑,不是索要赤玄鸦的么?怎么反倒打起自己来了,他朝着面前摆动的蛛丝网墙用力一劈,撑起玄武灵盾便飞跃出来。 蛛丝的距离好像到了极限,在原地无力的蠕动挣扎,何子舟也懒得去管后面那个是人是鬼,提起脚步疯狂追赶飞走的赤玄鸦,这只一阶妖兽可是带他逃离这个鬼地方最终保障,不能就这么丢掉! 轰隆隆的巨响贯穿四周,脚下的洞穴剧烈的摇动起来,何子舟大惊,赶忙止住脚步,头顶如雨般落下无数碎石岩片,脚下猛然横出几丈宽的裂缝,滚烫的蒸汽弹跳着飞窜爆发,撞到石壁液化成道道水流汩汩滑落。 那些水火不侵的蛛丝穿碎这里的洞壁,竟硬生生拦住何子舟的去路。 该死……怒气渐渐涌上心头,何子舟回头看向那些乱舞的蛛丝,杀意直冲冠顶,那就先解决掉这个死而复生的僵尸! 何子舟又掣出金乌刀来握在左手,神秘剑鞘则牵动右臂横在身前,心头的炽种轰然解开第七层封印,炽种在兴奋地舔舐他的血液的同时,赋予了奔腾着的灵力惊人的力量,何子舟压低身形飞奔过去。 脚下的石头随着步伐碎成裂片飞散,黑色剑鞘在何子舟飞速移动的身前划开一片完美的绝对领域,前来阻拦的蛛丝攒动着被削成段段碎屑,何子舟如入千军万马包围的阵中,密密麻麻的蛛网墙里终于露出徐炀的身影,他愤怒地暴冲跃起。 巨量的蛛丝已然撑破徐炀的下颚,他干尸般的脸颊竟被分裂成七瓣,就连眼球也被占领飞动着缕缕蛛丝,已经不知道是徐炀在操控蛛丝还是蛛丝在操控他了,何子舟挺身滞空,剑鞘斩断最后一段拦截的蛛丝,成功来到安全区域。 瞳孔里亮起两团赤红色的光轮,那是火灵根的映象,何子舟在空中掣出金乌环首刀。 下品法器刷过一层金色光幕,在黑暗狭长的洞穴里格外耀眼,如坠落星辰直奔徐炀首级,何子舟提气大吼: “徐炀道友!你已死过一次了!不管你是人是鬼,就让在下再送你一程吧!” 徐炀好像听到此话,身躯猛然一颤,右手手臂闪电般弹了起来,口中流出的蛛丝层层裹住横立的胳膊,在千钧一发之际抵挡住飞斩而来的金乌刀,这柄下品法器劈在雪白的蛛丝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翁鸣,何子舟瞳孔缩成针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徐炀的头颅咔嚓转了一下,那条裹满蛛丝的手臂便如箭矢般飞射而出,何子舟大惊失色,慌忙用右手抽回剑鞘回防,电光火石间断掉的手臂偏离方向,擦着何子舟的肩膀直飞过去,何子舟痛的大叫一声。 弹射而出的手臂撞到洞顶的岩石,竟如撞进豆腐里一样洞穿过去,何子舟捂着肩膀连续三个后跳拉开距离,血液顺着金乌刀流了一地,他咬着牙抬头望向徐炀。 原来这货也不是善茬啊……何子舟拼命运转灵力止住血流,瞳孔中的徐炀断臂处喷洒着的不是血液,而是一簇一簇白色的蛛丝,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掉他了,眼瞅着赤玄鸦摇摇摆摆愈飞愈远,何子舟心头泛起一片苦涩。 洞里倏地响起一声尖锐的鸟鸣,飞在前方的赤玄鸦竟又掉头逃了回来,何子舟挑起眉毛,神识飞速探过去,在赤玄鸦狼狈地身形后面是六盏猩红的眼睛,原来那鬼面蛛终于围了过来。 绝望的气味在狭长湿暗的溶洞间回旋,直刺入何子舟紧绷绷的神经,好像这条通道中前后两边压来死亡的滚石,已然断绝何子舟呼吸的喉咙。 哪边……到底哪边才能撕开一条生路! 他看见赤玄鸦飞过裂缝上的蒸汽墙,又尖叫着缩回墙边,烫掉好几片黑红色的羽毛,后面就是鬼面蛛闪着光泽的巨大獠牙,何子舟心中当即沉下决定。 他大吼一声掷出手中的剑鞘,同时撑起一面晶莹的玄武灵盾,脚下如雷般爆发向着鬼面蛛冲了过去。 剑鞘在肌肉瞬间拉动的力量下似一道黑色闪电,穿过滚滚的蒸汽流径直插入鬼面蛛的面门,鬼面蛛的八条青腿当即缩成面条,但它依然没有退后,二阶妖兽的生命力使其仍张开巨大的螯牙,翕翕扇动间准备接住乱扑的赤玄鸦。 “畜牲!休要伤了小爷的宝贝!” 冰蓝色的灵盾裹住何子舟的全身,横跨裂缝时滚烫的蒸汽拍打在盾牌上滋啦冒响,何子舟跃起抱住空中的赤玄鸦,眼前就是两只黑月般的螯牙。 “嗤啦!” 螯牙夹住灵盾只是一瞬,蓝色的灵盾便碎成点点碎片,何子舟锁紧脖子躲过螯牙的闭合,伸手抓住插在鬼面蛛面门上的剑鞘。 瞳孔霎时亮起赤色光芒,杀意如披在何子舟身上的猎猎铠甲。 剑鞘纵然劈下,带着死人般的惨白人脸瞬间开出一条痕隙,鬼面蛛在黑暗洞穴里猛然一定,何子舟一个滚翻抽出剑鞘,轻然落在地上。 鬼面蛛在地面疯狂痉挛,腹部正疯狂地吐着蛛丝,这只二阶妖兽短暂失去行动能力,何子舟没有回头去看,心脏上的炽种已经超过负荷,他咬着牙将其重新封印,踉跄着抱紧赤玄鸦,重新跑进黑暗的溶洞中。 第七十七章 出洞 身后传来岩石崩塌的声音,何子舟忍住神识没有继续查看下去,他不断抚摸着怀里瑟瑟发抖的赤玄鸦,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已经出现应激反应了。 “好了好了不怕了……咱们现在安全了……”何子舟重新在掌心中烘起一团暖流,“现在你该信任我了吧,咱俩可是一伙的!咱们只有互相帮忙才能逃离这个鬼地方!” 怀里似乎有了一点反应,何子舟赶忙停下脚步,赤玄鸦瑟瑟发抖地移动翅膀,浑身湿淋淋的羽毛杂乱地贴在它的皮肤,露出一大片薄薄的蓝色血管, 何子舟镇住眼神细看,赤玄鸦在眼前分岔出来的无数个洞口前指明了方向。 “好!我们一起逃出去!” 耳后忽然爆炸出惊天巨响,上百块黑色花岗岩石的碎片冲飞过来,何子舟转身撑起灵盾防御,依旧被密集的碎片砸倒在地,他扶着洞壁慢慢站起,体内炽种带来的内伤还在敲他的心脏,何子舟啐了一口血块。 “真是阴魂不散啊……” 刚才所处的洞壁上破开一个骇人的缺口,无数道雪白的蛛丝蠕动着在岩石里穿引,徐炀从幽深的洞口里飘了出来,不……准确的说是被举了出来,蛛丝从他分成六瓣的下颚里生出,编织成两条蟒蛇粗般的丝臂,如提着一只残缺破烂的人偶。 “还给……我……”徐炀掰动头颅,整个面部已经辨不得人样,只有喉咙里还转动着声音。 何子舟的瞳孔缩成针尖,想都没想再次解开六层封印,转头钻进刚才辨认出的洞口中。 身后的洞穴再一次爆炸,徐炀在阴暗的溶洞中如履平地,无数蛛丝融进岩壁然后勾动爆裂,为徐炀炸开一条畅行无阻的通道,他如这片山脉中的地底之王,岩石土层就是他随意操控的万千子民。 脚下的靴子不断在湿滑的岩壁上打滑,何子舟再无任何战斗之心,只想着逃离这个该死的洞穴,而身后夺命追赶的徐炀像是地狱中的催命鬼,碾压空间似的赶着他一直奔跑。 快……再快…… 赤玄鸦在怀中不断修改方位,每当变向时总会及时地张开翅膀,何子舟与这只一阶妖兽的配合愈加升温,简直像是他养的宠物一般,神识中的溶洞不停变化换,不变的只有失明似的黑暗。 可恶!为什么不见得光!光!没有光这里简直快要疯掉!等一下……那是…… 赤玄鸦做出最后一个指示,随即晕了过去,炽种紧紧缠住心脏,头颅中好像钻进一只乱跳的山羊,何子舟钻踉跄着进眼前最后一处洞口,双目突然刺痛,眼前那是…… 光! 那是期待已久的光,白色的光束似来自天国圣域,温柔又圣洁地在前方缓缓打转,何子舟慌慌地奔走过去,一下子撞在沉重的光芒里,他颤抖地抬起头。 白光毫无保留地砸在瞳孔上,脸颊吹来一阵冰寒的花香,他再无任何力气。 徐炀撞开岩石终于追了上来,两条蟒蛇般的雪白丝臂直直竖起,他的双眼也被蛛丝破开占据,分裂的下颚狰狞的格格扇动,丝臂便猛然刺出。 修长的桃木剑从天而降,穿过纯白光速抵在何子舟身前,丝臂上一瞬还在嘶鸣愤怒,下一瞬却如见索命恶魔,在空中紧急刹住姿势,墙壁上布满的蛛丝退潮般疯狂倒退,桃木剑化作飞光。 何子舟想要努力睁开双眼,可是怎么也抵挡不住眼皮沉重的压力,朦胧的视线中降下一道粉色身影,桃木剑在粉色中优雅的乱舞,是……周瑶? 何子舟甩了甩头,视线更加模糊了,头顶传来一男一女的呼喊,但是内容已经听不清了,何子舟把身子靠在后方的岩壁上,大概知道自己终于安全,他在意识失去的前一刻封上炽种的封印。 …… “哎醒了醒了!” 何子舟从摇摇晃晃的昏沉中苏醒,视线中便挤来一张圆脸,身上披了一层暖融融的蚕丝被,上方是一片迷蒙昏沉的雾气。 “你已经没事了!王师姐给你服下了一颗二品育血丹。”雷晃拍了拍何子舟的肩膀,“我还以为你这小子再也出不来了呢。” “我怎么会晕倒呢。”何子舟揉着眼睛,声音虚弱地像大病一场。 “是贫血!”雷晃提高嗓门,“我是真的纳闷嘿,一位炼气四层的修仙者竟然会贫血。” 何子舟颤了颤身子,左手下意识去摸心脏,炽种在灵力封印下安静如眠,他知道是炽种惹的祸,在给自己提供力量的同时吸食他的血液,像身体里的一只寄生虫。 “之前……是你救的我?”何子舟努力回想晕倒前的画面,又隐隐觉得不是雷晃,可晕沉沉的脑袋让他始终无法清晰那道身影。 “喂,何师弟这样说可让我有些伤心啊!” 视线中矮下一道倩影,接着是扑鼻的花香,周瑶慵懒地欠身,在何子舟头顶蹲了下来,委屈地单手拄着下巴。 雷晃愤愤不平道:“是周师姐!叫你之前还说周师姐逃跑了!现在脸疼不疼?” 噢对……是她!何子舟缓缓直起身,终于想了起来,雷晃连忙推了他一把: “还不赶紧跟周师姐道声谢。” “多谢周师姐相救。”何子舟微微点头,但仍有些疑惑,“那你之前在溶洞中堵住洞口……” “为了挡住那些鬼面蛛啊,有什么不妥嘛?”周瑶歪了歪头,仔细盯着何子舟微垂的眼帘。 “那岂不是将我和王师姐丢在外面了?”何子舟想不到周瑶竟语气平静地说出这种话,顿时升起些许愠意。 “噗嗤!” 周瑶突然咯咯笑了出来,她捂着嘴去叫一旁的王小嫚: “小嫚!你来和他说说。” 王小嫚正在一片岩壁下打坐,颇不耐烦地睁开双眼,瞳孔中的冰蓝色光芒一闪而逝。 “原因在你。”王小嫚一针见血,直扎进何子舟的耳朵,何子舟一愣,有些发懵。 “那头顶处还有一个洞口,你根本没有看见,连带着我也错过。”王小嫚重新闭目,“我和雷晃再回到那里时,才发现小瑶又返了回来,在那里一直等着我们。” 有这样的事……何子舟尴尬地挠了挠头,他仔细回想当时的场景,好像确实没有在意是否还有第二个洞口,那时突然遇见那么多的二阶妖兽实在太紧张了,再加上里面黑的要死,的确可能漏掉。 “总之,一切还算有惊无险。”周瑶轻轻捡起地上的蚕丝被,忽然想起什么,“除了有些倒霉的徐道友。” “对了,徐炀怎么样了!他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我明明记得他已经被吸干血了,你解决掉他了?”何子舟响起徐炀怪物一般的模样。 周瑶轻轻摇头,粉扑扑的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 “我用桃木剑重新把他逼了回去,他已经不是人了。” “是寄生。”一旁的王小嫚缓缓开口,众人目光皆投了过去,“鬼面蛛会把它们的卵产进食物体内,借以孵化成虫,只是为何会再次活了过来……” “我怀疑是陨山的影响,陨山是天外来物,坠落在这片山脉可能会对这里的妖兽产生辐射使其变异,我们还是不要再进那片溶洞里为好。” 第七十八章 挖参!挖参! “我是绝对不会再进那些窟窿里了!打死我也不进去了!”雷晃心有余悸地摇头。 周瑶的腰间突然一阵振动,众人目光皆投了过去,见其储物袋中有什么东西正呼吸般发着红色光亮,周瑶抬手在储物袋上一挥,原来是那只寻龙镜。 “师弟们,我想我们现在就要挖参了。” “都到这一步了还赶什么时辰。”雷晃一屁股坐到何子舟的身旁,“何师弟还没休息好呢,等他回复全部灵力再动手也不迟啊!” “恐怕我们没有那个时间了。”周瑶轻轻摇头,“寻龙镜开辟的法阵入口只能坚持十二个时辰,时辰一到要是出不去的话就自动关闭,届时我们就算挖了参也会被宗门捉住。” “啊?原来有时间限制!”何子舟精神一振,想起来他还在溶洞里休息了两个时辰,“你不早说!” “本身时间充足是不用说的,免得师弟们心生急切,可谁知道中途会有这么多的意外呢。” 雷晃心虚的抿了抿嘴唇,知道这一切罪魁祸首是自己,他大跳起来: “挖参!” …… 极寒的天气吹起一片一片的白毛风,两侧是高高入天的白雪峭壁,雾障从天而降,如天幕般遮住整个天空,何子舟立在雪坡下瑟瑟发抖,看着王小嫚与周瑶在白风中施法。 “你看得懂他们在做什么吗?”何子舟悄悄询问一旁的雷晃。 “好像是在定位。”雷晃吸了吸鼻子,“王师姐不是说她是拣药师么,深山老林里那么多树木乱石,正常人根本找不到想要的药草,但拣药师对药草天生敏感,会一种以精神为主的定位法术,王师姐现在应该就在确定雪参的具体位置。” 原来如此,何子舟点点头,寒风呼啸而过,他裹了裹身上的兽衣,突然想到一事: “对了雷师兄,那只赤玄鸦呢?我记得它是和我在一起的啊。” “噢,那只笨鸟自己飞走了,像应激过度一样见人就怕,估计之前被徐炀虐待的不轻。”雷晃满不在乎的开口。 “我说两位,请保持安静。”周瑶丢来一个幽怨的眼神。 “抱歉抱歉!”雷晃连忙嬉皮笑脸地赔歉。 “找到了!”王小嫚忽然抬起眼眸,瞳孔里流动出高贵的银色,好像穿越岩石壁垒,直接看到地底深处。 周瑶闻声起身,手中飞出六道阵旗,化作青光隐入附近雪中,周遭灵气顿时一凝,周瑶笑着拍拍手: “我布置了个简单屏蔽灵力的法阵,接下来就看二位男士了。” “你们只需要在这片雪坡上施展火焰,剩下的交给我和小瑶。” “好!” 雷晃搓着手跳了起来,腰间储物袋蠢蠢欲动,赤红葫芦挣破寒流飞到头顶,大片火焰如雨般倾泄而出。 何子舟解开第六层封印,炽种在胸口呼呼旋转,掌心同样射出虚烛之火,两道火焰一青一红,在方圆十几丈的雪坡上吹斜翻滚,足有半尺厚的积雪肉眼可见开始融化,不过几个呼吸间地面就已露出黑褐色冻僵的土层。 雪水流成一条小溪,顺着坡面汩汩而去,附近浮动的空气升扭曲发烫,何子舟与雷晃累的满头大汗,两人停掉火焰,看了看泥水汤汤的地面,有些不解。 “继续烧。”王小嫚手中多出一根红绳。 “还烧?接下来就是烧土了!”雷晃抹了把脸。 “继续烧。” 何子舟苦笑一声:“来吧师兄!” “他娘的,我的宝贝葫芦二阶妖兽都烧过,就是没烧过土。”雷晃骂了口脏话,提了提腰上的裤带。 两道火焰再次倾泄而出,在这片不大的土坡上来回滚动,雪水化成的溪流来不及淌走就蒸发升空,在众人四周弥漫成腾腾的雾气,这下周瑶和王小嫚也开始大汗淋漓了,屏蔽灵力的法阵像座小型囚牢,把水汽困在地面一直飘荡。 “没道理找不到……”王小嫚有些焦急,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滴到胸脯,“就晚了五年没来挖掘,不会绝种的。” “我说师姐,不会真被人捷足先登了吧,内门那帮弟子可真有可能找到!”雷晃在一旁插嘴。 王小嫚没有回话,脸色已经出卖了她的想法,现如今她的确没有十足把握来确保雪美人还在。 何子舟支着手腕冲着火焰,只顾埋头走路,没有注意到离其他人越来越远,胸中的炽种烧的他口干舌燥,眼前的土已经变得焦黑发烫,他只好重新封回五层,然后收掉火焰。 脚下的土壤倏地跳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不会是条冬眠苏醒的蛇吧,何子舟嘴中无力的嘟囔,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三人,才发觉自己走的太远了,正要迈步回去,眼前的土地忽然破出一个大洞。 “嗯?” 细细的朝天辫愣头愣脑地钻了出来,身上的红肚兜紧紧勒住肉嘟嘟的肚子,一个胖瓷娃娃嘿呦嘿呦地扒着土壤往外拱,张开满嘴奶牙叫喊: “别烧啦!别烧啦!我要热死啦!” 何子舟眼睛都快瞪了出来,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感觉喉咙里像塞了块又刺又冷的冰,这里……怎么会突然长出一个小孩? 闪电般的念头劈开何子舟的脑海,他盯着眼前如同画里走出来的胖瓷娃娃,突然想到一个古老又神秘的传说,直接刺破他喉咙里的冰块: “人……人参娃娃!” 声音穿过雾气撞进三百步外的王小嫚耳中,周瑶和雷晃同时回头,三道兴奋的喊声一齐飞来: “抓住他!” 浑身汗毛在此刻竖立,何子舟脱下兽衣一个飞扑上去,人参娃娃哎呀一声闪身避开,何子舟趴在黑乎乎的焦土上,吃了满嘴的淤泥,他起身啐了口唾沫,王小嫚已经飞奔到跟前。 红色细绳蚯蚓般飞出,人参娃娃见状大叫一声,两条肉乎乎的小腿蹬的飞快,左拐右跳下,竟窜出法阵范围重新钻进雪里,如鱼入水一样瞬间不见踪影。 “溜的这么快!我靠这人参成精了!”雷晃呼哧呼哧地追了上来,刚才一幕他看的一清二楚。 “才三十多年的雪美人,怎么会成精呢?”何子舟满脸震惊。 “应该与这陨山有关,看来雾隐谷的一切都受到这天外来物的影响。”周瑶轻盈地落在泥土上,鞋子不沾染半点灰渍。 “那现在怎么办,这小东西又不见了!”雷晃连忙问道。 “放心,它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王小嫚举起手中的红绳,第一次露出戏弄的笑意。 何子舟看见红绳在空中绷的笔直,便想起小时候曾听过的人参娃娃的传说,传闻人参娃娃常常勾引山间放牛的小孩玩耍,一同玩到太阳落山不知时辰才会回家,大人们便让小孩第二天拿着针和红线,将穿着红线的细针别在人参娃娃的肚兜上,等跟着红线寻找时,往往能挖出一只开花的七叶人参,何子舟一直以为是个哄小孩不要贪玩的睡前故事,没想到真会撞见。 “拿着这金银软兜,雪美人五行为木,需金属性的东西方能捕获。”周瑶说着将手中的软兜丢给两位男士。 这时王小嫚忽然被扯了一下,那娃娃好像跑的远了,周瑶收了阵旗,众人连忙顺着红线找去,几个炼气四层的修仙者像在溜一条淘气小狗,神经如红线般绷得笔直。 “又钻雪里了?”何子舟看见茫茫雪地里只余一根孤零零的红线摇动,人参娃娃早已不见踪影。 王小嫚轻哼一声,将红绳在手中又绕了几圈,灵力从掌心溢出,红线瞬时烧起灼灼光芒,一直伸进白雪里疯狂振动,王小嫚忽然侧头一愣。 接着红线“喯儿”的一声弹了出来,晃了王小嫚一个踉跄。 “这个小东西……把绳子咬断了!” 雪地里鼓起一条长龙,白花花的软雪被下方的人参娃娃顶的松散,周瑶目光顿时凝聚成水,启唇下达指令: “快!我们一人一个方位守在四周,它不会跑远的!” 四人瞬间会意,何子舟连续后跳撤出几丈远,掌心里的虚烛之火已经烈烈燃烧起来,他看着地上那条长龙不偏不倚,正好向着他的脚下冲来,心中猛然大喜。 何子舟扬起一个莫名自信的笑容,他举起手臂,青色火焰轰然喷出,在眼前的雪地里撞出滚滚蒸汽,雷晃在远处大叫: “你小子注意分寸!别把老子的宝贝烧糊了!” 蒸汽在冷空气中很快冷却,面前露出大片黑色的冻土与雪水,却唯独不见那个又白又胖的人参娃娃,何子舟啊呀一声,难道真叫他烧糊了? 脚下再次传来骚动,何子舟回头看去,长龙又在绕过他的双脚向后方跑去了,在十几步的距离处,人参娃娃再次钻了出来,浑身冒着腾腾的热气,好像刚从蒸锅里出逃的水煮萝卜。 又被耍了! 余光中周瑶三人正脚下发光,拼命朝自己这边赶来,何子舟暗骂一声也掉头飞奔,此刻他明白,现在只有他抓住雪参的机会是最大!身上好像同时烙上三个修仙者的期望,何子舟在此时丢出手中的金银软兜。 人参娃娃呼哧呼哧地一头栽在雪地里,大概刚才的逃跑已耗没了力气,它闭上眼睛隐隐发光,似乎要变回雪参的原形,何子舟在风雪里咬牙: “这回还逮不住你?” 异变发生在瞬间,一到黑色闪电从天上蒙蒙雾气刺出,几乎眨眼间叼起地上的人参娃娃,已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再次返回空中,这一切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金银软兜在空中遇了大风,软塌塌地扑了个空。 四人瞪大眼睛傻在原地,不知从何而来的东西在瞬间抢走了雪参,抢走了他们四人视之如命的珍宝,何子舟感觉自己的左肾好像被人攮了一刀,只剩下耳边凌乱的朔风。 “他妈的……是赤玄鸦!” 第七十九章 蛛巢 赤玄鸦在四名修仙者的眼皮子下迅速飞远,黑红色的残影穿过风雪屏障,随即调转方向,竟一头又蹿进溶洞中。 四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风风火火地又跑回溶洞口蹲下,望着里面黑黢黢的幽暗,显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 “怎么办?”何子舟探出神识紧跟赤玄鸦的后尾,“再拖一会可就真让它跑了!” 雷晃无奈地苦笑一声:“还能怎么办?下洞追吧!” 王小嫚率先跳了下去,脸上带着微红的愠怒,这一趟太多波折让这个高冷的女人失去了耐心,她右手死死掐决,脚下动作如风,法术定位的不是赤玄鸦,而是那根他们拼命所求的雪美人。 何子舟垫在最后下洞,但只有他的神识能够跟上在溶洞里七拐八拐的赤玄鸦,他看着最前方的王小嫚已经掏出她那根玉簪,再次疾驰起来,忽然想到自己在云痕山脉里与那些狼群的经历,不免有些担心: “王师姐小心一点,这里溶洞错综复杂,赤玄鸦比我们熟悉的多,当心被它勾引中了陷阱!” “我们再跳进溶洞就已经是中了陷阱了!”雷晃没有回头,粗鲁的声音在洞中回荡,“老子非要剥了这只杂毛鸟的皮当裤衩!” 巨大的震动通过石壁拧出恐怖的声响,四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接着是无数石块碰撞挤压的喀喇声,刺激的硫磺味再次钻进鼻腔,何子舟面色苍白: “不会来时的路又塌陷了?” “现在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我的何师弟。”周瑶回过头带着轻浮的笑意,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若无其事,“去追回来那个人参娃娃才是大事,你说呢?” 何子舟没有回答,心说就算追回来雪参但被困在着山体里,不还是拉肚子喝补药,屁用没有吗?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雾隐谷里的山脉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前方仍有要命的危险等着他们跳进去,何子舟暗自叹气,他是真不知这一趟来的值不值,当时看见雪美人三字脑子一热,屁颠屁颠就被周瑶骗来当了苦力,可到最后连雪美人能不能到手都是个未知数,他心中已然有了悔意。 就在何子舟胡思乱想的时候,神识传回的信息让他立即后背一紧,连忙大喊: “王师姐小心!前方有鬼面蛛!” 似乎是早就有所准备,王小嫚毫不避讳地举起手中的木祖,一如女武神般飞速向前,头顶亮起的六只红眼也瑟瑟的缩了回去,何子舟在后方看见这一幕捂嘴偷笑。 这也能行? 前方终于到了尽头,何子舟跟着周瑶的屁股后面慢了下来,周瑶摸出夜光珠照亮洞壁,在紫蓝的光芒下赤玄鸦焦急的盘旋,它的前方是一大片厚实的岩层,雷晃喘着气坏笑起来: “说你这杂毛鸟是蠢呢还是精呢,躲在暗处抢了老子的宝贝,又自己跑到绝路来,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出什么样的猪啊!” 王小嫚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她毫不废话挥出银剑,剑身在空中发出空幽的微鸣。 就在此刻赤玄鸦突然静止,竟稳稳悬浮在空中,尾巴赤红的羽毛根根颤栗,在摩擦间碰撞出点点火星,何子舟忽然心头一紧,不好的感觉捏住他的喉咙。 银剑画弧斩去,还未接触到赤玄鸦半厘,剧烈的火刺就如烟花般从它身上爆炸开来,火光在瞬间盖过了夜光珠的亮度,四周突然晃晃如白昼,何子舟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火焰,冒着浓烟与臭味的火焰,在四周岩壁上沙暴般卷了起来,何子舟抬起手臂,在众人头顶瞬间打出一道玄武灵盾,火风便如嗜血野兽扑了下来,何子舟只感觉上面压着千斤巨石,咬牙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雷晃缓过神来,抬手也撑出一面灵盾,两人怒吼慢慢顶起,何子舟这才感觉回过气,刚才那一瞬间他连炽种的封印都没来得及解开,膝盖处已经扎满渗血的石子了。 “是硫磺,这里的岩壁上布满了硫磺!”王小嫚脆弱的声音在火光里闪烁,但随即换来一阵剧烈咳嗽。 洞壁上的火焰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后慢慢褪去,只留下难以忍受的刺鼻气味,夜光珠不知掉到哪里,洞中再次沉寂黑暗,何子舟运气屏住呼吸,还未来得及开口,脚下的晃动就让他再次跪下。 “不好,我们脚下的岩层是空的!” 话音未落,何子舟突然失重,血液极速撞击他的大脑,他下意识解开了炽种六层封印,眩晕还未麻痹他的感官,便轰然拍在坚硬的石头上,喉咙瞬间泌出腥甜的血丝。 何子舟痛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后背好像断掉,他从口袋里摸出剩下的半枚还灵丹服下,才能渐渐使用喉咙的肌肉,凭他的直觉,刚才恐怕足足落了十余丈的高度。 何子舟撑着胳膊支起身躯,努力对着周围一片黑暗呼唤道: “雷师兄,王师姐……你们还好吗?” 脖子上缠来一道细腻的手腕,何子舟忽然被裹住嘴巴不能出声,接着耳后呼来一阵香风。 “嘘——” “周……师姐?”何子舟神识传音,有些不解,“怎么……为什么不能说话?” “何师弟刚才竟然没有喊我,可真让我伤心。”周瑶幽怨地声音出现在何子舟脑海,“你且动用神识看看周围都是些什么?” 带着疑惑何子舟闭上眼睛,慢慢运转未魇决,神识便无死角的以他为中心发散开去,雷晃与王小嫚正噤若寒蝉地趴在地上不敢乱动,这是…… 是蛛卵,大片牙黄色的蛛卵层层叠落,如千万只蠢蠢欲动的恶魔之眼,在这方暗洞中遥遥注视,何子舟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刚刚我们的坠落已经打破平衡,现在只要一点点动静他们就会破卵出生。”王小嫚屏住呼吸,发丝绒乱地沾在脸上,“届时就算我们有木头也无用,它们数量太多了!” “妈的老子要活剐了那只畜牲!”雷晃怒不可遏地低吟。 “我们该怎么出去?雪美人还在赤玄鸦嘴里呢。”周瑶靠在何子舟的背后,呼出的热气轻轻敲打何子舟的耳垂,何子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现在哪里还管的上雪美人了我的周师姐!”雷晃苦着脸道,“这一趟咱们能不丢胳膊少腿的出去,就已经烧高香了,我现在就想拿着灵爆符在山里给炸个洞爬出去!”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忽然闪耀,刺眼的红光带着铮铮的摩擦声在洞穴里爆炸开来,何子舟大骂: “雷师兄你他娘的不会来真的吧!” “放屁不是我!是那只杂毛鸟!” 眼睛来不及适应强光,神识飞快探出,赤玄鸦在空中旋转着尾羽,猩红的光刺如一轮太阳冒着火光,四面的蛛卵在光芒和火声的刺激下奋力挣扎,耸动着铺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这畜牲……心肠怎么如此歹毒!” 已经有幼蛛破卵滑了出来,八条利腿点点伸展已如拳头般大小,赤玄鸦收掉火焰随即调转身形向上飞去,消失在沉沉黑暗中。 形势已经不可掌控了,无数鬼面蛛纷纷破卵,雷晃挺身跳了起来,手中的闪灵符正呼吸般闪耀: “没别的办法了,看老子给你们炸出一条活路!” 说话间符箓便已脱手,利箭似的扎进前方蛛卵群中,下一刻只听得震耳欲聋的爆炸,四周的山体隆隆轰动,无数蛛卵混着碎石飞起,周瑶扶着何子舟堪堪稳住身形。 “我说,这灵爆符炸得死鬼面蛛吗?”何子舟捂住口鼻大喊。 “老子炸的是石头!”雷晃冷哼一声,“跟我冲!” 尘雾未散,何子舟的神识已经看穿前方豁出一个洞口,心头升起久违的兴奋感,三人撑起灵盾拨开散乱的蛛卵,当即跟着雷晃冲了过去。 “这边走!”王小嫚掌中手诀微亮,玉指指向一方,“赤玄鸦带着雪美人在这边,跟着它一定能找到出口!” “还跟着这只畜牲吗?”雷晃回过头,随即明白过来,“好像也只有这样了!” 后方洞口中响起一阵咔嚓的敲动,那是无数只鬼面蛛敲击石壁发出的声音,何子舟回头望去,身后已是一片蛛海。 雷晃再次丢出一张灵爆符,眼前的岩壁便如豆腐般七零八碎,四位修仙者运转全身灵力加速奔走,在这座神灯般的巨大山脉深处探洞破石,雷晃如疯子一样遇见死路就炸,爆炸声裹着他的欢呼声从未在耳边歇停,何子舟恍觉失去听力。 在丢出第四道灵爆符时,几人面前终于开朗,来到之前穿行过的溶洞,洞壁上布满潮湿的水汽,那条地下河流的水声渐渐盈耳,跟在最后的何子舟刚想说话,神识敏锐察觉到右边的异样。 白色的蛛丝钻开岩石缠绞过来,何子舟慌忙撑出灵盾,身体便被轰然撞飞,他解开炽种的六层封印,及时止住失控的身形,抬眼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徐炀……” 蛛丝没有纠缠何子舟,而是顺着岩石一路爬行至众人前方,徐炀如一具人偶轻飘飘降落,裂开的下颚一扇一扇的翕动,戏谑地拦住众人去路。 “我靠什么怪物!”雷晃吓了一跳退了回来,他从没有见过死而复生的徐炀,以为是新的变异品种,“徐炀你小子日了蜘蛛?” “怎么又会遇见他!”周瑶脸色难看,“这家伙实力已经在二阶妖兽之上了!” 四下的溶洞再次爬出密密麻麻的人脸,鬼面蛛在这短暂的停留中成功围剿过来,徐炀漫天盖地的蛛丝在岩壁上徐徐展开,给那些鬼面蛛铺成捕猎的地毯。 手中的灵爆符已经启动,闪动的呼吸光愈加急促,雷晃冷笑一声,他捏起两张卷成一团,没有犹豫便朝着徐炀脸庞盖去: “给你尝尝老子包的饺子!” 徐炀没有挪动分毫,口中的蛛丝瞬间弹起拦下符箓,随即拍在地上,一层一层的蛛丝盖了上去,雷晃大惊失色。 不好! 这两张一等黄符威力不容小觑,比之前更加夸张的轰动在众人脚下咬开,地面像蠕动的蛋羹片片隆起,那条横贯其中的地下水道拦腰断裂,何子舟抓住一旁的岩石不敢松手,脚下的石头突然坠落,炙热的红光倾然砸到他的脸上。 何子舟瞪大双眼望去,脸上的汗毛斯拉一声烧焦: “这是……岩浆!” 第八十章 喷发 轰动还未停止,不止脚下的岩层坍塌,头顶也开始落下大块碎石,何子舟紧紧抱着一根突出的石柱,四周又升起浓浓的黑烟,刺鼻的硫磺味灼烧着他的鼻腔,何子舟终于知道之前那个不好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座终年藏在浓雾里雾隐山,原来就是一座异常活跃的火山。 怪不得会嗅到硫磺味,怪不得这条地下河水会热的滚烫,真不知道那颗从天而降的巨蛋为什么不再偏一点,直接砸进这火山口里得了,省得玄武门勾心斗角地还建一个迷阵掩盖,何子舟运转灵力确保自己抓的稳固,扭头去找其他人的身影。 粘稠炙热的的熔岩流在脚下翻涌,断掉的水脉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蒸发成滚烫的蒸汽,与岩浆边缘冒出的浓烟一起遮住了大半的视野,何子舟通过神识才勉强发现,周瑶躲在一片凹陷石坑里安然无恙,王小嫚和雷晃倒是挤在一小条突出的岩缝上瑟瑟战栗。 “要是我能活着回去,一定给宗门的聚灵轩好评,一等黄符能炸出云符的效果,直接给雾隐山通了通肠胃!”雷晃紧紧攥着王小嫚的手,呼出的口气吹得王小嫚头发纷飞。 “你要是再贫嘴我就把你踢下去。”王小嫚冷酷得像一个杀手。 徐炀从烟雾中显现出来,六道粗实的蛛丝以他为中心搭在火山口的四周,组成一道巨大的蛛网,鬼面蛛搭着蛛网慢悠悠地驶来,好像下面的熔浆对它们没有任何影响。 下方是滚滚岩浆,上方是无穷尽的烟雾,背后顶着岩壁,身前是上百只缓缓逼近的鬼面蛛,何子舟抹掉额头的汗水,死亡再一次为他盖上披风。 “诸位同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时候该说再见了。”雷晃抓着王小嫚的手,双目深情款款,“我雷某人此生未尝过女孩子的嘴唇,如果王师姐情投意合,不妨让我死而无憾。” “我宁愿跳进岩浆。”王小嫚讲得毫无感情。 “不……我们还没到真正的绝路……”何子舟的声音从最下方传来。 “我说小何师弟,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考虑考虑师兄的感受?要不你来和我接吻?”雷晃挪了挪屁股,“现在除非你告诉我你有飞行法器,能带着哥们儿从火山口飞出去,或者突然筑基杀光眼前这群蜘蛛,否则不要说那些热血中二的废话!” 鬼面蛛不知觉间已到了雷晃跟前,王小嫚白着脸色想要掷出木祖,却被慌乱的雷晃拨弄掉进岩浆,瀑布般的蛛丝再次笼罩二人头上,二人凌空被鬼面蛛擒了起来。 “雷师兄!快把剩余的灵爆符丢给我!”何子舟在下方焦急的大喊。 雷晃的嘴已经被蛛丝缠住说不出声,他手忙脚乱运转灵力,将最后一张灵爆符丢了出来。 雷晃看不见何子舟的位置,只是随手一丢,何子舟眼看着符箓在他面前飞过,咬起牙根也飞跃出来,在岩浆与浓烟间画出一道完美弧线,抓住符箓跌在蛛网上。 身后恰好伏着一只鬼面蛛,它实在想不到这个人类竟会从天而降,立马抬起蛛腹疯狂喷丝,何子舟对着周瑶大喊: “周师姐!你也过来被蛛丝缠住!” “疯了疯了!”雷晃的传音在脑中响起,“原来你这小子是想被蜘蛛咬死,早知道我就跟着王师姐一起跳崖了! 周瑶紧紧贴着岩壁,已退无可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胸口,如一只掉入陷阱的麋鹿,她看见何子舟一点点被裹进丝茧当中,嘴角却勾出魅惑一笑: “何师弟到底想到什么好主意了,如果真被蜘蛛吃掉师姐我也心甘情愿。” “相信我!” 何子舟在被层层蛛丝掩埋的瞬间,双目猛然爆发出黄金般坚定的眼神,在烟与火焰当中格外发亮,周瑶微微一笑,没有犹豫便轻跃过来。 “我们决不会死在这里!”何子舟在最后一刻将灵爆符丢出,贴在岩浆表面不远的岩壁上,而后重新裹进丝茧,“你们难道忘记这蛛丝水火不侵了?” “你是说……”王小嫚语气开始激动,“你难道……想要引爆这座火山?”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像几只误入一头老牛胃里的苍蝇,现在老牛肠胃发炎要闹腹泻,只要老牛放个屁我们就能喷涌而出了?”雷晃被王小嫚压着看不见脸了。 “不错,我想让这地下的岩浆顺咱们一程!”何子舟躺在丝茧里勾出笑意,“这蛛丝就是我们的船舶!” “希望不是棺椁!”雷晃疯狂大叫,“玄武门里真是疯子辈出啊!” “这……这究竟行不行得通啊!”王小嫚 “准备好了吗?”何子舟运转灵力,神识中周瑶也被裹的严严实实,三道丝茧在巨大的蛛网上倒垂而立,中心的徐炀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降临。 “好了!”三人几乎同时应答。 下方的灵爆符开始闪动,巨大的山体好像酝酿一场惊天宏怒,翻涌的岩浆暴躁不安地跳动,所有人在丝茧里都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等待那场冲天而起的爆发。 等一下! 何子舟在收回神识的刹那,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浓雾中飞来一道黑影,那是……赤玄鸦? 此刻的赤玄鸦再次恢复成狼狈的模样,只不过浑身毛发不再是湿漉漉地打绺,而是被烤的已经卷了起来,它嘶哑着尖叫,奋力向着何子舟这里移动。 这个家伙……怎么它没有逃出去?看着它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何子舟心头忽的又升起恻隐之心,他努力想着之前被赤玄鸦害惨的状态,却一下被赤玄鸦哀惨的叫声打败,下方的灵爆符已经闪到最终时刻。 该死! 何子舟掏出剑鞘在蛛丝上划开一个口子,伸手掐住赤玄鸦的脖子,把它拽了进来,灵爆符终于停止闪烁。 巨大的爆炸在身下展开,何子舟只感觉被震的头晕目眩不知方向,他咬着牙努力撑起最厚的灵盾抵在豁口,接着便是流星一样的冲击,藏在地底深处的岩浆爆发出千万乘的恐怖力量,一股脑地朝着地面喷发。 鬼面蛛和徐炀几乎瞬间不见踪影,那带着锈红蚀黑的岩浆温度高的惊人,丝茧被卷进滔天的熔岩流中失去控制,蛛丝竟开始一层层的烧化,何子舟抵着的玄武灵盾在几个呼吸间滚烫如锅,他痛苦地解开炽种七层封印。 丰腴的灵力经过炽种变得纯粹,灵盾轰然加厚起来,竟没有碎裂掉,暴怒的岩浆冲破重力一路穿过山体,驾驭着厚重滚滚地浓烟,咆哮着飞向苍穹。 雾隐山在一阵震动当中抖掉身上的雪层,在漫天风雪里,岩浆喷发与雪崩一齐发生在这个宏伟巍然的山体上,远远望去,神灯像是点起了一缕青烟。 滚烫的丝茧滑过倾斜的山体,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还残留着火圈的蛛丝在寒风中点点熄灭,何子舟一脚踹开覆盖的丝茧,凶猛的冷空气与飞雪撞了进来。 何子舟身上衣物已经烧毁一半,裸露出的皮肤被熏的烟黑如碳,他大口呼吸着新鲜又冰冷的空气,洗涤着他已被硫磺炙烤过的肺部,炽种在胸口渐渐安静,耳边是雪粒嚓嚓的声音。 这就是……劫后余生的感觉?何子舟捏着地上的白雪,忽然大笑起来。 他不知躺了多久,寒风也没让他感到难过,视线里倒竖着一条笔直的黑烟,火山口上闪烁的熔浆已经凝固成岩,一旁立着的陨山蛋似的安稳无恙。 赤玄鸦在胸口昏厥过去,何子舟摸了半天心脏才确定它没有断气,便任由它在身上睡觉了。 不知道其他人落到了哪里,何子舟撑起身子眺望,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雪景,他舒舒服服地又躺了回来,闭起眼睛与赤玄鸦一起假寐。 “希望雷师兄他们能安全。”何子舟吐出一口热气。 “他们现在是很安全。” 突来的声音让刚刚回暖的血流瞬间结冰,何子舟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在朔风四起的寒天中头顶泌出一排汗珠,如果没有听错,这个声音是…… 雪地上压黑一团阴影,何子舟抬起头,上方安静地悬着一道身影。 “擅闯玄武门禁地,我以玄武门内门弟子的名义宣告,你被捕了。” 第八十一章 惊闻 寒风继续在腊月的晴天呼啸,雾隐山已停止喷发,山上的雪层像一块狼狈的蛋糕,黑烟还在向苍穹释放,山脚下摇摇欲塌的建筑前,四道捆着铁索的身影一瘸一拐,上下押送的是神情严肃的筑基弟子。 “快走!不许抬头偷看!” 背后砸来带着筑基灵力的怒骂,吓的何子舟一缩脖子,头发上的雪花便全掉落在脖颈里,化成汩汩冷流钻进后背,耳边是雷晃粗劣的咳嗽声: “这下咱们是猴子他二舅——废废了……” 几人面如死灰没有开口,恐怕这时也只有雷晃能蹦出几句废话,在半个时辰前,四人就如暴露在阳光下的蟑螂被筑基弟子逮个正着,不等他们解释,缚灵索就已经夹在他们的脖子上了。 这件下品法器箍住脖颈上的任脉和督脉,灵力彻底锁在丹田中,何子舟拖着沉重的脚步,心中除了苦涩就是苦涩。 他是真没想到,原来劫后根本没有余生,最大的劫难原来在这里等着他,自己当初干嘛要答应周瑶这个女疯子来这种地方?要不是自己犯了贪心现在应该在宗门东苑里老老实实的修炼了!该死的周瑶! 何子舟瞥了瞥一旁的周瑶,发现对方竟也瞅着自己,眼含秋波如春水潋滟,像看着一只十分满意的宠物,这女人什么鬼,又在犯病了? 何子舟心里一阵发毛,赶忙收回眼神,他始终有些奇怪,周瑶为了这次行动东跑西跑拉来五个人,看着像是对雪美人无比渴望,可在行动中途又好像一个局外人,在溶洞中追参时毫不上心,甚至还消失过一段时间,她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给我进去!” 粗暴的呵斥打断了何子舟的思路,他抬起头,眼前是一间狭小封闭的密室,四周是黑色的火山岩垒成的墙壁,除了地上的干草席别无他物,邋遢地像一方猪圈。 陨山下这片残破的建筑中,基本都如眼下这间屋子简陋,这帮内门弟子在这里建造了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基地,恐怕没有心思会去好好装潢一番。 “我说你们这帮外门弟子,不把心思放在修炼上,非要琢磨一些歪门邪道。” 一道声音打破何子舟的思路,他注目望去,听语气似乎来者是这里的负责人,玄武门的内门弟子不过五十多名,同样都是筑基期的修为能够领导别人,身上定是有些过人之处,名气在外门应该也不会太低。 虽说这里是玄武门的秘密禁地,可何子舟会认识这位师兄也说不定,如此一来待会倒可以稍稍求个情…… 木门应声推开,进来一名面目清秀的男子。 “好久不见,王师妹。” “陈……陈新师兄?” 何子舟下巴都要惊掉,这何止认识……这位秘密基地的头头,竟然就是王展秋的大弟子陈新! 王小嫚苍白的脸上更显惊讶,她跪坐在草席上,身上只剩一件脏掉的贴身衬衣,她张开嘴空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 “原来是你?” 陈新回头低语几句,押送的弟子黑着脸慢慢退了出去,只剩下这位大师兄与何子舟四人留在这间破屋,他看着眼前四名狼狈的外门弟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让我说你们什么好,你们知不知道擅闯玄武门禁地,是要废掉修为的?” 王小嫚撇了撇嘴,躲开陈新的目光,没有回答陈新的话: “我要见师尊,你要帮我们。” “我怎么帮你啊我的乖师妹!”陈新生无可恋地压低声音,“这里是独由掌门负责,最高权限是在掌门手中,内门就算是长老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更不可能插手进来,你要我怎么帮你?你这把是闯了大祸了!”, “那……你与掌门联络,我们……我们是不是故意闯进来的……”王小嫚脸颊开始泛红。 陈新忽然冷笑一声:“你知道吗王师妹,师尊不重视你是有原因的。” 王小嫚一愣,脸色霎时间难看。 “你总是任着性子来,从不服从师尊的训诫,按照他老人家的话说,你就像只不会说话又冷冰冰的猫头鹰。” 陈新低下身子,把目光撞进王小嫚的眼睛里: “所以你才只会是拣药师,得不到师尊的炼丹真传……” “够了!”王小嫚情绪失控地大喊道,脖子上布满青筋,“你不要太过分!” “我没办法帮你,我的好师妹,这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情。”陈新笑着站了起来,“我已经上报给掌门了,我能做的只有减少你们罪行的描述,很抱歉,等待你们的,会是掌门滔天的怒火和不知内容的严酷惩罚,想好遗书吧各位。” “是吗,我看未必吧。” 陈新刹住迈了一半的脚步,拧起眉毛回头看去,周瑶带着笑意出现在他眼前,陈新重新蹲了下来。 “我认识你,你叫周瑶?外门里边把男弟子迷的神魂颠倒的那位,你好像也是师尊带回玄武门的吧。” “陈师兄气宇轩昂,果然是王长老的大弟子。”周瑶眼神如钩,“不过备好遗书什么的,怕说的太绝了吧。” 陈新不屑的笑了一下,“怎么,这位小红人在内门也有关系么,除非你是掌门的私生女,否则任何关系都于事无补。” 周瑶没有说话,只是媚眼如丝地盯着陈新的眼睛,陈新清澈的瞳孔忽然一散,然后迅速恢复如常,他重新收起笑容,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屋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撞门而入的内门弟子,他神情慌张,眼神颤抖,嘴中不听喊道: “陈……陈师兄,信……信……” “什么信?”陈新不耐烦的回答。 “宗门……宗门来的信……” “念出来!”陈新盯着眼前狼狈的四人,嘴角又挂上不屑的笑容,似乎要让这四人亲耳听到自己的死讯。 “这……让他们听到……陈师兄你还是亲自来看一下……” “念!”陈新彻底失去耐心。 那名弟子咽了口唾沫,只好当着众人颤抖着声音道: “宗门传来消息……老祖他……老祖的本命玉简碎了……” 这一句话如晴天炸雷在房间里爆开,空气里漂浮着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愣住原地呆若木鸡,门口吹来片片雪花。 何子舟做梦也不会想到,等来的宗门的信不是什么惩罚,而是这一个与所有事情都毫不相关却又息息相关的噩耗。 老祖……老祖死了? 这消息突兀地就像秃头上忽然长出一撮长毛,而且还是白毛!这都哪跟哪啊,老祖怎么会……他不是在闭关冲击元婴吗?难道失败暴毙了?还是寿终正寝了?该死的,怎么是偏偏这个时候…… 所有人都清楚这个时候失去唯一一名金丹期的老祖,玄武门会处于何种态势的危险之中,距离百里之外的邹家,会瞬间逆转现在所有局势。 “你说什么?”陈新摇着头一脸不可置信,他扑过去夺过信件,一字一字地读着上面的内容,脸色随着他的阅读愈加绝望。 “早该想到的,失联了那么久,早该想到的就是这种结果,他妈的该死的陨山!”陈新愤怒地撕掉信件,“怎么传出来这个消息的?” “是玄武部的金长老发现的,他在紫东楼里发现了老祖碎裂的本命玉简,其实掌门一直知道此事,是金长老爆出来的。” 那名弟子语气逐渐哽咽:“现在内门都要乱成一锅粥了!好在掌门极力封锁消息只是在内门传播,外门还不曾知道,要是外门一知晓,恐怕舆论的压力要让玄武门翻掉。” “遭瘟的陨山……老祖都已经陨落在里面了,我们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陈新不停的踱步,像只发疯的鸵鸟,“那他们呢!这四个外门弟子,掌门怎么交待的?” “掌门现在没精力管这些了,就让我们用缚神仪给他们消除记忆,然后继续专心陨山的事……” “只是消除记忆?”陈新扫了一圈地上的四人,看到王小嫚时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便宜你们了。” “准备缚神仪,给他们好好做做精神按摩!” 第八十二章 缚神仪 何子舟五花大绑,被锁在椅子上,四周是与刚才同样布置的黑屋,蟑螂在脚上跳舞,额头上的汗珠滚落进眼睛里,他屏住呼吸,静待着门外的动静。 推门声如锯子般在何子舟心头拉开,两名白衣弟子扛着法器缓缓走进房间,法器咣当一声放在地上,何子舟的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 “到最后一个了。”为首的弟子没有眉毛,他看见何子舟这副德行,咧嘴一笑,“我说,你不用害怕,缚神仪只是删掉你的记忆,又不会把你变白痴。” “就是,整个过程不到半个时辰,快一点也就两刻钟,前面那三位删忆很成功,现在已经被我们遣送会宗门了。”后面的弟子声音浑重,像头刚刚冬眠苏醒的黑熊。 “两位师兄,麻烦告诉师弟……这删除记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何子舟吞了吞口水。 “会淌口水吧。”无眉笑的灿烂,“刚才那三位都淌了一柱香的口水。” “你放心,要是你神识强壮一点,戴完缚神仪也就淌半柱香。”黑熊嘿嘿一笑,明显也带着调侃。 何子舟眼神投向地上的缚神仪,上面波动的灵力告诉他这是一件中品法器,整体像一只没有腿的小鼎,六颗绯色灵石环绕镶嵌,上面绣着密密麻麻的铭文与獬豸。 传闻中獬豸是能读懂人心的异兽,出现时常常影响人的心智从而吃人,何子舟知道镌刻在法器上是什么含义,代表着接下来法器将直接影响自己的识海。 真他妈的晦气……何子舟表情苦涩,本能拒绝眼前的法器。 “放轻松,全程是无意识的。” 无眉与黑熊合力抬起缚神仪,像安装家具似的把法器套在了何子舟的头上,何子舟顿时失去视觉,肩膀上臃肿的好像顶了个铁锅。 “要求你做的只是放松全身,不要想着对抗。”无眉扣上最后一道锁扣,像是自言自语,“真是便宜你们了,要不是碰上这种老祖的大事,怎么会只是删除记忆。” “两位师兄,师弟恳求你们一件事好吗?”何子舟忽然开口。 “想要贿赂可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刚才那位姓雷的小子也打过这个算盘。”黑熊笑着道,“他竟然连一粒三品丹药都拿不出手。” “我其实是想知道……老祖的事情。” 无眉与黑熊飞快对视一眼,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无眉转了转眼珠,还在犹豫是否答应,黑熊则无所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只好耸耸肩: “好吧,反正你待会儿也是被删除记忆,让你知道些事情也无妨。” “老祖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何子舟的声音埋缚神仪里,变得模糊不清,“如叶老祖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会突然陨落呢,难道……他也与这陨山有关?” 无眉看了看一旁的黑熊,两者眼神中皆透露出一丝悲伤,沉默半晌,无眉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今看来罪魁祸首都是这陨山啊!” “五年前这里降下一块天外陨石,落在雾隐山里的一座火山上,掌门当时举全宗之力封锁一切消息,他认为这块天外来物是上界陨落,是改变玄武门的命脉奇点。” “可谁曾想,修仙界中的事情从来就是福祸不明,掌门派去五名内门弟子前去调查,最终却全都殒命,不知原因。” 何子舟听到这里一惊:“原来传言是真的……” “是的。”无眉点了点头,“这个结果显然不是掌门所求,然而五名筑基弟子可是宗门的中坚力量,齐齐殒命非同小可,此事已经惊动正在闭关的老祖,老祖在了解事情全部起因后,决定亲自一探究竟。” “老祖的这次行动是绝对保密的,除了参与陨山计划的内门弟子和长老外,没有人知道老祖已经出关,毕竟旁边正有邹家这个日益崛起的势力在虎视眈眈。” “结果就是……如叶老祖也殒命了……是吗?”何子舟轻轻问道。 无眉表情悲痛,略略点了点头。 “这陨山……究竟是什么啊?”何子舟继续发问,“你们难道这五年一点没研究出来吗?” “自从老祖前来探寻后就了无音讯,我们也不敢擅自探查了,只好将这里围了起来。”白眉耸了耸肩,“我们一直在等老祖的信息。” “但是等来的却是老祖的噩耗!”黑熊冷哼一声,“掌门这几年来一直都知道这个消息,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们这几年都白等了!” “好了……陨山的事情基本都告诉你了,老祖殒命,我们也很难过,掌门不公布是对的,至少对邹家来说我们还有老祖这张王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白眉揉了揉太阳穴,渐渐收回情绪,他对黑熊打了个响指:“该做正事了。” “等一下!我还有问题!等……唔!” 何子舟还未来得及挣扎,缚神仪已经开始启动,何子舟只感觉头皮一麻,似乎无数根银针穿过他的头皮刺进大脑,痛觉在这一刻占领所有感官,他顿时失去意识。 这里好像是一片虚渺的海域,灰色的雾气如鸿蒙与海水交织,海浪如呼吸般潮汐,何子舟的意识渐渐从四面八方回归,感觉好奇怪……怎么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他想发出声音呼喊,海面陡然间升起巨浪,他想站起身来奔跑,海面如大陆板块开始轰然移动,好奇怪……何子舟猛然间清楚,他就是这片海域! 这里……是自己的识海! 雾气开始席卷而来,所过之处皆掩入阵阵虚无,何子舟忽然感到一股疼痛,不知名的疼痛在在他的意识里肆意传播,雾气好似穿进了他的记忆,以他最后一眼的画面为起点,开始向着之前的记忆疯狂覆盖,何子舟痛的大叫一声。 “怎么回事……不是说整个过程是无意识的吗?” 未魇决悄无声息地开始运转,那是来自潜意识里的反抗,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何子舟丢掉肉身的控制,整个意识退缩回识海,在未魇决的加持下神识开始变得强大,海面霎时间波涛汹涌。 雾气前方倏然擎起一道海墙,横空拦住侵袭的雾气,何子舟凝聚神识,海墙便化作巨手推动起来,空间里顿时风云变色,天地摇撼,何子舟感觉到颅内撑起一座毁天灭地的风暴。 “给我……退回去啊!” 反抗意识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强烈,海浪化作的巨手轰然移动,雾气竟然翻滚着退了回去,记忆中的画面重新流动,风暴愈加猛烈,雾气涌动着再次凝结,在颤动的空间里顶住了海浪的推移。 海浪与雾气展开拉锯,何子舟不知为何,竟能与这侵入识海的雾气一较高下,这好像是来自本能的反应,来自意识深处的对入侵者的本能反抗,自己绝不能……绝不能被这该死的雾气占领识海,绝不能被删除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作用,何子舟觉得好像过去了一万年,又猛然间察觉只过去了一瞬,就在他昏昏沉沉终于要顶不住这意识的进攻时,雾气忽然松散,竟然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海面重新回归平静。 意识穿越层层叠嶂,渐渐回归肉体,何子舟率先感觉到的是浑身流淌的炙热血液和轰轰跳动的心脏,还好还好……自己还活着,他刚刚差点以为自己掉进了阴曹地府,接着耳边撞来一阵焦急的对话: “快关掉缚神仪!怎么回事,已经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结束!” “你调的时间删除的是三天的记忆吗?不会调成一年的了吧!” “我说,这可是咱俩一起调的仪器,强度也是练气四层,时间是之前三天,你不要把责任推给我!” “赶紧把这破玩意摘下来,这小子不会神识太弱受不了这强度,变成白痴了吧!” 肩膀突然一松,眼前猛地撕开一道强光,何子舟下意识伸手捂住眼睛,那个没有眉毛的弟子抓住何子舟的手腕猛掐他的人中: “醒醒!快醒醒!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何子舟被掐的后脑直发疼,他拨开无眉的手臂晃了晃头,眼前终于适应光感,他看见面前站着两位内门师兄,正焦急地盯着自己的脸颊,好像在看一幅从兵荒马乱中抢救出来的绝世名画。 何子舟转了转眼珠,脑海中拼命回想之前的记忆,火山,丝茧,鬼面蛛,溶洞,雪美人……一幅幅色彩鲜艳的画面在他脑中一一闪过,还好……何子舟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被删掉…… 不过记忆既然没有删除……那就说明…… 何子舟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眨了眨眼,缓缓吐出一句: “这里……是哪儿啊?” …… 陈新嘎吱一声推开木门,房间里两位弟子正手忙脚乱地操弄缚神仪,他歪头示意了一下,两名弟子识趣地弯身而退,木门重新关闭,屋内漂浮着淡淡的樱花香味。 “我跟他们说由我来亲自给你删除记忆,你出去后可不要露馅。”陈新看着面前坐着椅子上的人,尽量控制着面部表情,“想不到竟然会是你。” “我倒是蛮想感受一下的,想试试陈师兄的手法呢。”周瑶翘起腿搭在缚神仪上,红唇轻笑,声音妖娆的像条小蛇。 陈新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他冷哼一声:“你这么做就不怕暴露?” “这不是你该操心地事。”周瑶笑容忽然消失,眼神如毒花般变得冰冷,“做好在陨山的工作才是你的任务,其余不要多嘴,懂吗?” 陈新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他微微躬身:“懂。” “这才对嘛,陈师兄只要乖乖完成任务,自然就会有奖励。” 周瑶站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她绕过脸色发僵的陈新,莲步轻柔地走到门口,俏皮地回过头。 陈新眼角抽搐,看见周瑶的笑容灿烂的像春天花圃里的玫瑰: “不送送我回宗门吗,陈新师兄?” 第八十三章 南陵小镇 南陵小镇,天宝阁。 何子舟从没见过这样精致漂亮的建筑,巨大的十字歇山顶静静地挺拔在清晨的天空下,四头螭吻优雅矗立,琉璃铺就的瓦顶淌出金色的光流,整个楼体如一只庞大的金蟾趴在南陵大道的尽头,睥睨着眼前熙熙攘攘的小镇。 何子舟站在这座建筑前,没有牌匾,但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建筑的名字,天宝阁。 “这里……真的是韩小天的生意?” 何子舟挠着头环视周围一切,很难相信这是才离开半年的南陵夜市,曾经依山而建的几片破竹棚,已经进化成绝对繁华热闹的小镇,数丈宽阔的南陵大道从小镇东头横贯其中,两边铺开一排的商业店铺,整条大道就如眼下这只金蟾吐出的舌头。 “王质烂柯啊……” 何子舟怯生生地走进天宝阁,脚下踩的是云雷纹青玉地砖,鼻中飘来沉甸甸的熏香味,他站在原地环顾一圈,随即迎面走来一位店员。 “欢迎道友光临天宝阁,不知道友想买些什么?” 何子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店员,一身青白相间的制式紧袖长袍,头发服服帖帖的束了起来,发冠上镶嵌着一枚白丹,脸上永远挂着一副亲切微笑,何子舟清了清嗓子: “那个……咱们这是专卖丹药的店铺哈。” “是的,本店聘请的是玄武门的炼丹师坐镇,三品及三品之下的丹药应有尽有,这位道友需要什么丹药呢?” “我这有一张沈姐的介绍函,她说可以六折……” “道友是沈姐的朋友吧。”店员接过介绍函,翻开信封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落款,笑容更亲切了,“没错,您在这里的确可以享受六折的优惠。” “那太好了,我想买……一瓶三品髓生丹。”何子舟咬了咬牙,“六折后是……八千块下品灵石对吧?” “是的。”店员低头翻了翻手中的簿子,哎呀一声,“不好意思道友,髓生丹只剩两颗了,您看?” “没关系,都要了。” “好的,请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准备。” “哎等一下!”何子舟抿了抿嘴唇,“我想找一下韩小天……呃……韩老板,我是你们韩老板的朋友。” 店员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终于笑出声来,不过随即止住,像这样说自己是韩老板朋友的人每天都有上百个,就连多年未见的私生子都有人前来冒充,他也早就习惯这套说辞,只是礼貌性地回道: “我们掌柜的还没来店里,如果您想等的话,可以到窗边的座位上等候,我们会给您沏上小须山特产的花茶。” 何子舟听出店员口中的意思,笑着点点头,随着店员的指引到窗边坐下,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南陵大道。 店员沏好茶后转身去后面拿货,何子舟押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花茶,终于能静下心来回顾这几天的事情了。 他在被陨山上的内门弟子抓个正着后,没有被删除记忆,或者说没有被删除成功,说来也奇怪,那像炉子一样沉重的装置也只是让自己脑袋迷糊了几天,何子舟装傻后成功混了出来。 何子舟知道是自己神识立的功,本就强于常人的神识在修炼未魇决后,更是有着惊人的强度,他摸着胸口知道,这是自己最深的底牌,也许也是自己未来压轴的杀手锏。 从雾隐谷跑出来后,何子舟并没有碰见周瑶他们,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连滚带爬地回到宗门报道,在领了近万块的下品灵石奖励后,何子舟只休息了一天,便马不停蹄地赶向这里。 可万万想不到南陵小市翻天覆地,变成南陵小镇了,曾经沈姐的赌场何子舟花了半天才找到位置,通过沈姐的口他才知道,原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韩小天亲手打造出来的。 “你那个朋友,本身可真是顶天的啊!” 沈姐摇着团扇美滋滋的笑,眼中的赌场焕然一新完全碾压之前的布景,她用手肘戳了戳一脸懵的何子舟: “仅仅半年,就半年,他就在这里吞并了所有丹药店铺,建了一家利润占比八成的商业帝国,他还不止涉及丹药,法器,符箓,法决,可以说现在南陵小镇的买卖,就是他韩小天一家的了。” 何子舟张大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有……这么离谱? “哎,再跟你说句好玩的。”沈姐趴在何子舟耳边,“他还对外说,虽然天宝阁是他一手建立的,可也只是二老板呢,真正的首席掌柜啊,另有其人!” 沈姐挑了挑眉:“你猜那人是谁?” 何子舟打了一个寒颤,脑海里浮现出半年为韩小天还债的那个夜晚,他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 “不会是……我吧?” “哈哈哈你还真敢想,我也不知道!”沈姐哈哈大笑。 坐在天宝阁的窗边回想这些,何子舟感觉像在做一个奇爽无比的梦,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切还是要等见到韩小天本人才能知晓。 门口上的风铃哗啦啦的响动,从外面来了两道曼妙的身影,携来一阵是茉莉香囊的清香,何子舟打眼看去,眼睛忽然一亮,为首的那个女孩的脸让他心头绽开一抹喜意,笑容如风的挪了挪身子。 何子舟心说好巧,刚想起身打招呼,可接着进来的人却立马给他泼了盆冷水,硬是把他抬起的手缩了回去,脸上的笑容也被冻僵。 “凌朗师兄能相信师妹的能力,又能屈尊亲自前来购买,师妹真的欣喜万分,绝对不会让凌师兄失望的!” 李如烟笑容灿烂的领在凌朗的前面,她面对的是凌朗那张面瘫般死板的脸,可仍旧笑嘻嘻的往凌朗身前凑过去,脸颊上甚至还晕出两抹微红。 凌朗缓缓迈进天宝阁,何子舟偷偷观察,那双死鱼眼睛下还是阎罗般的眼神,凌朗在门口慢慢环顾一圈,何子舟连忙把脸埋在茶具后面。 “说来也是够气人的,王长老与令尊隔阂,干嘛要波及到凌师兄呢?云丹堂里的丹药就偏偏针对凌师兄,价格高出好几倍,害的师兄闭关都没有丹药依存了,就算是掌门他也买不起!都怪王展秋心胸狭隘!” “靳宁你说是不是!”李如烟拉着一旁的靳宁挤眉弄眼。 “啊……是。”靳宁脸色苦涩的点了点头。 “多嘴。” 凌朗低下眼帘,看了眼面前立即闭嘴的女人,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喉咙里惜字如金: “抓紧时间。” “诶……好嘞!凌师兄说的是!是师妹多言了!不过师兄放心,我们在天宝阁工作,说好的八折绝对不会出问题的!我们师妹俩可算是韩老板的老熟人了!”李如烟没有理会刚才的尴尬,态度反而更加热情了。 一旁的靳宁小心扯了扯李如烟的袖子,低声道:“我不认识韩老板……” “嘶……”李如烟回头瞪了眼靳宁,不断地使着眼色,“不要乱说!跟着我做!” 靳宁委屈地退到一边,只好沉默不语,李如烟大手一挥叫来店员,声音洪亮好像是这里的主管。 “跟韩老板说,就说是李如烟师姐和凌朗师兄,要一瓶三品髓生丹,要上等的。” “嘶……李姐,不巧啊,最后两枚髓生丹刚刚已经有客人定下了。”店员微微欠身,面露难色,“您看要不换一个别类的丹药?” “什么……定完了?”李如烟一愣,接着脸颊升起羞愧的红晕,她瞥见一旁的凌朗眉毛一紧,连忙提高音量: “跟那个人说一声,这两枚我们先要了!” “哎呦这不行啊……您忘了韩老板的话了,这不符合规定,我们做不了这个主啊!”店员压低声音道。 “把那个人找来!出了事我担着!”李如烟咬着牙撑着场面,她知道说过的话就如射出去的箭再难回收了,尤其是在凌朗面前。 “这……李姐……要是韩老板知道了非找你算账不可啊……”店员脸色越来越难看。 “要不还是算了吧如烟姐……我们让给云丹堂……”靳宁在一旁小声劝道。 “你闭嘴!” 李如烟咬的牙齿嘎吱乱响,身后脸色愈加阴沉的凌朗像座大山压在她的背上,她深呼吸一口气指着店员: “你知不知道凌朗师兄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今天不要给我找事,小心今后你在天宝阁混不下去!告诉我是谁定下的髓生丹!” “我……”店员在原地不停哈腰,为难地快要哭了出来。 “好了!” 一声高喝响彻店内,何子舟从茶椅上无奈地站起身,缓缓向几人走来,心里苦涩的像坨泡烂的茶叶,他实在不想面对凌朗这个混蛋,可是他再也看不下去这个女人嚣张跋扈的样子了。 “是我买的最后两枚髓生丹。” 何子舟在李如烟面前稳稳站定,靳宁有些欣喜的认了出来,在后面偷偷的打了个招呼,何子舟笑着点点头。 还未等李如烟开口,凌朗粗鲁地将她推开,直接面对神色自若的何子舟,眼神如在小须山上那天一样犀利,上下打量着像看着破旧的农具。 “原来是你这只臭虫。”凌朗缓缓开口,“想不到云痕山脉半年,你竟然没被妖兽吞掉。” “托你的福,我不仅成功完成历练,修为还突破了一层。”何子舟冷笑道。 凌朗不屑地哼了一声,像是听着一只屎壳郎在讲笑话,他凑上前来压低声音: “不要以为你进了玄武门就能摆脱小须山出来的身份,臭虫永远都是臭虫。” “臭虫可打了凌师兄你的脸啊。”何子舟咬牙微怒,他实在不知道眼前这个面瘫师兄为什么会如此讨厌小须山。 “嘴硬可不是什么好事。”凌朗面瘫般的表情中第一次露出冷笑,“努力修炼参加内门弟子的选拔吧,到那时候,我会让你知道臭虫与我们的区别。” “我会参加的,我要亲自站在你的面前,告诉你我不是臭虫!” “那我可期待你的表现。” 凌朗说罢转身就走,好像在避开一罐发霉的酸菜,他不顾李如烟的挽留,蛮横地推开大门,消失在街头。 阳光同风铃声敲在何子舟的脸上,鼻间嗅着冬天冷白的空气,他握紧拳头,眼神坚定如金。 第八十四章 偏见 “这是两枚髓生丹,请您拿好。” 何子舟小心翼翼地接过紫木药盒,掌心灵力闪动,药盒便收进储物袋中,他回过头,靳宁满脸笑意地走了上来。 “嗨!何子舟!没想到在这碰见你了!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何子舟同样笑着打招呼,面前女孩的笑容给他心窝里来了一剂好药,把刚才的阴霾烦恼一扫而空。 “听说你去历练了,本来还挺担心你的,想不到你还能突破一层!”靳宁语气里满是崇拜。 “幸运罢了,哎你在天宝阁工作啊。” 靳宁看低头了看脚尖,露出一丝窘迫的笑容:“是啊……来这里挣挣零花钱。” “呦!原来你们认识啊!” 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何子舟皱起眉头,李如烟丧着脸色从门口一步一步走来,身上的蝴蝶配饰哗啦作响,店员在一旁脸色煞白,拉着靳宁小声道: “你快走吧,如烟姐又要发飙了……” 何子舟挑了挑眉,想要挡在靳宁面前,没想到李如烟一把将他扯开,何子舟晃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李如烟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对着靳宁破口大骂起来: “你眼力见是让狗给吃了吗?刚才我那么挽留凌师兄你看不见?不会说一句好话吗?带你进来几天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还和外人勾肩搭背了起来,那外人都什么德行你知道吗!蠢死了你!” 李如烟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一楼大厅,店员连忙捂着耳朵躲了起来,四周的顾客也都哆哆嗦嗦地拆这边观望,靳宁低着头不敢吱声,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鞋尖上。 何子舟在一旁皱起眉头,合着话里话外是在骂他啊,他看见靳宁委屈的样子心里不忍,刚想开口,靳宁倒吞吞吐吐地出声: “可是天宝阁规定的售出的货物不能要回来,我有什么错……” “哟呵?敢还嘴了?气死我了臭丫头,你该打!” 李如烟气的七窍生烟,头毛炸裂,伸手就是一个巴掌。 “哎……过分了吧。” 靳宁连忙闭起眼睛,等了好久,却发现脸上一点也不疼,她缓缓睁开通红的双眼,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惊讶,何子舟在挡在她的面前,伸手拦下了李如烟的巴掌。 “出言教训尚可理解,随手打人是不是有点不对啊。”何子舟皱着眉头,捏着李如烟小臂的手掌悄悄用力。 李如烟哎呀一声赶忙抽了回来,手臂上留下五道红彤彤的印记,她瞪大眼睛,嘴角撇出一抹冷笑,终于有机会把怒气撒在这个小子的身上了。 “好啊,不知道这臭丫头上哪儿勾搭的野情人,倒护起她来了是吧!” 何子舟嘴角狠狠抽了一下,这婆娘的嘴毒的像吃了几桶辣椒,他尽量保持住脾气: “在下也是玄武门外门弟子,你说这话就不怕丢玄武门的脸?” “嗨哟,少在这拿玄武门三个字吓我,这里是南陵小镇天宝阁,这死丫头在这里是我的店员,不是玄武门弟子,我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李如烟上下打量着何子舟的衣服,目光里塞满了傲慢的鄙夷: “别以为拿着历练回来的奖励买了颗三品丹药,就真以为能在天宝阁消费的起,像你这种又呆又土的外门弟子,活该就去外面受苦历练!你进天宝阁我都嫌你把地砖踩脏!” 这话说完空气里便浮动着吓人的寂静,李如烟的话如锋利的刀刃切割进何子舟的耳朵,他握紧拳头怒火中烧,体内不由自主地涌动起灵力。 “你说这话是代表自己说的,还是天宝阁,还是韩小天?” “呦,怎么?想要动手?我告诉你,韩老板不在,我就是天宝阁的神!护卫!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李如烟叉着腰就向门口的身影呵斥。 “你梦游呢?说你没听见?是不是想扣赏钱了?” 门口那道身影像尊石雕,依旧没有任何动作,李如烟气冲冲地就朝大门走去: “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这个月的灵石没了!你……” 李如烟突然止住脚步,脸上的表情凝固成冰,喉咙里尚未骂完的脏话被硬生生挤回肚子里,她张着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好大官威啊李经理,是不是我一天不来你就真把天宝阁当自己的买卖了。”门口的身影缓缓踏进屋里,身上的青色裘衣随着寒风抖动。 “韩……韩老板。”李如烟终于吐出这句话,脸色惨白如纸。 韩小天轻轻关上木门,门口的风铃叮叮作响: “你是天宝阁的神,那我是什么?” “没有没有……您误会了,我是在教训不争气的店员呢,刚才有人在天宝阁闹事……所以我才叫的护卫……我没看见您在门口……我……”李如烟瞬间失掉如虎般的气势,结结巴巴的跟在韩小天后面解释。 “你是说,有人在天宝阁闹事?”韩小天不慌不忙地走进店里,大厅里的顾客早就在李如烟发飙时跑光了,他轻稳地走到火曜炉旁烤手,然后拍掉身上的寒霜。 “对!店里的人都可以作证,他运转灵力差点就动手了!您知道天宝阁是严禁暴力的……” 韩小天伸手打断李如烟的话,接着把手指指向何子舟:“你是说,是他?” 何子舟被这一指愣住了,他看着韩小天一脸严肃,身上高档的裘衣从肩膀坠到地上,衬托出威严又有气场的身形,火曜炉里的暖红色光晕打在韩小天的脸上,这一刻就像某个只手遮天的黑社会大佬。 这个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何子舟疑惑地盯着韩小天,半年没见的他好像不认识自己了一样,何子舟心里有些忐忑,他刚想说话,却见韩小天对自己偷偷眨了下眼睛。 “送你个惊喜。”脑海中响起韩小天的传音。 “小弟韩小天,参见天宝阁首席!” 韩小天侧身甩掉裘衣,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拜向何子舟。 这一动作来的太过突然,靳宁捂着嘴不敢置信,店员躲在柜台后面瞠目结舌,何子舟自己更是被这一举动弄得头皮发麻不知所措,店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如水般宁静。 “什么……他……他是……首席?”李如烟颤动着向后退去,不断地摇头低语“这不可能”,脚下的步伐碰倒了烧着的茶炉,茶具与茶水滚落一地。 “参见首席!”韩小天提着嗓子又喊了一句。 店员这时反应过来,跟靳宁偷偷打着招呼,然后也抱拳参拜:“参见首席!” 韩小天回过头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李如烟,嘴里不屑道: “喂,还不过来跪下道歉!” “我……我……”李如烟还是不断摇头,脚下的茶水弄湿了她的裙角,看起来像一只狼狈的母鸡,她在原地踌躇了半晌,最后双膝缓缓下跪。 “拜见首席……” 韩小天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对一脸懵的何子舟挑了挑眉,回头继续说道: “今天我才知道你的真实性格,蛮横傲慢,自高自大!天宝阁若是在你这样的人手中经营,早晚倒闭!” “我错了!韩老板!我……给我一次机会!”李如烟跪在地上哀求,头发散乱地飘在脑后。 韩小天目光直视满脸绝望的李如烟: “你被解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