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传》 第一回 坤宁殿赵祯惊见血 司寝局众人论花钿 “嘘!”素琴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尾指微翘,眼神瞥向窗外,确定无人后,才道,“你讲的可是真的?“ 素浣也深吸一口气,嗓子压到极低,缓缓道:“千真万确,亏了方才我退的早,否则,保不齐我就给牵扯了什么。诶呦,我这个心,跳到现在都停不下来。”见素琴不出声接话,素浣推了推她的胳膊,继续道:“你说,官家(皇帝)如果追究起来,会不会牵连到今晚所有在坤宁殿伺候的?”她嗓子压的虽低,语速却又越来越快。 素琴显然还是不放心,忙拨开她的胳膊,跑去把窗户关上,伏在素浣耳边道:“要我说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再多嘴,官家也是要面子的,就是后唐那么多故事,也没见哪个妃子打了皇帝。所以本来不说,也可能压下去,说不准吃点亏就吃点亏,毕竟动手的是圣人(皇后)。可你若再说给旁人知道,才是有可能问罪。”素琴虽是如此劝告,忍不住又多问了句:“官家有说些什么吗?” 素浣想了想:“官家自是震怒,只是我眼见官家替尚美人挨了圣人的巴掌,已然心惊肉跳,不敢驻足,慌忙退下,也不敢去听说了什么。”素琴尚未应声,素浣接着又道:“依我看,这郭圣人能成皇后,也是章献娘娘1要官家立的,如今…如今章献娘娘都不在了,郭圣人还要和尚美人争宠,还伤了官家,这下怕是官家也不会再有所忌惮,郭圣人这皇后的位子…怕是坐不牢了。” 素琴瞪了素浣一眼,啐道:“你这不知死活的,怎么还敢议论这些,郭圣人已是皇后,哪有和尚美人争宠的理?我又盯稍又闭窗户的也关不牢你的嘴,方才和你说了这事不要再提,你还嘴上越来越没个把门儿的了。”语毕,又拧了一把素浣的胳膊。 素浣忙从坐榻上跳起来笑道:“好姐姐,我不说就是了,你这么记挂着我,倒不如担心素节去,她可是才替了我。她过去就碰到了这事儿,此刻怕是仍在坤宁殿前跪着呢。” 素琴叹了口气道:“郭圣人,尚美人,杨美人之间的龃龉由来已久,次次都累及旁人,我也只求素节此次能平安,现在素琇是不是也在坤宁殿伺候?” 两人正说着,忽地房门便被推开,只见一娇小身形的女子慌忙窜入,反手又把门关上,再用背抵住。素浣见她面『色』惨白,忙上前扶她坐下来,素琴拿过一杯水给她道:“你怎的回来的这般早?不是才替了素浣守夜?” 这女子便是素节,她吞了一口水,情绪稍微稳当了点,就捂着胸口说:“可是吓死我了,我从未见官家生这么大的气。方才在坤宁殿,我和素浣不过是前后脚换班的功夫,就听到ˋ啪ˊ的一声,我背对着没瞧仔细,还以为是官家打了圣人,却见素浣一脸惊恐,居然一溜烟跑了。我只道不妙,忙合上坤宁殿的大门不让外面多看,自己却关在了里面,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好跪在门口,虽想往里张望,又怕里面注意到我,只大概看了几眼。我见尚美人抚着官家的脸,郭圣人却跪在地上,才知道竟是郭圣人打了官家。我忙低下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话至此,她又瞧了眼素浣,恨道:“你跑的倒是快,却不把我拉出来,你可知留我跪在外面一夜,也好过呆在里面一刻。” 素浣讪笑道:“你莫要怪我,我也是吓到了,哪还顾及得那么多。”说着,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脸。 素节并不愿瞧她,只看着素琴,但嘴上没好气:“我原以为当年你才进宫便做上司设2的位子是你的运气,现在看来你倒真是个人精儿呢。这么机灵,也别天天拉着我说素琇的不是了。” 素浣听她提起这话,心中有些不快,但看素琴在,只一笑带过。 素琴却打断她道:“你快别生她的气了,你回来前她还在担心你的安危呢,你且说说你怎么能回来的。” 素节打量了素浣一眼,才对素琴说:“算她还有点良心。今儿个官家不止骂了郭圣人,顺带着把尚美人也给骂了,吓得尚美人也赶紧跪到郭圣人边儿上。官家捡了郭圣人装檀粉的盒子,掷到两人面前,我看那盒子里面的檀粉都飞了出来,呛得两位主咳个不停。檀粉带毒『性』,平时敷面也就罢了,若吸到肚里,多了是要死人的。官家素日里那么疼惜尚美人,见她咳得难受,也不过问,接着竟还从镜台那里又掷了画眉集香丸过来,砸中了圣人的手。里面的烟墨都未干,也染了圣人一手黑。” 素浣『插』嘴道:“这要是平日,圣人非要把这烟墨都抹到尚美人杨美人的脸上才罢休。” 素节也不理她,继续道:“这都还没完,掷了烟墨,圣人的唇脂,贴梅妆用的花钿,花粉,花幂,眠羊卧鹿花饼,甚至连圣人才托人拿来后唐的涂金折枝蜻蜓都也一股脑的掷了过去。这好一阵叮叮铛铛的响,每响一声都吓得我哆嗦一次。我看那架势怕是要毁了圣人所有的妆奁物件才罢休。” 素浣道:“可不是吗,你知这事的来由就是尚美人告诉官家,郭圣人私自找人拿来后唐的东西来贴梅妆。说得就是那涂金折枝蜻蜓。尚美人没见过,便要和郭圣人争抢。和官家说圣人有自己没有,定是官家偏心。其实咱们都知道,官家偏心也是偏到尚美人。” 素琴道:“我原本在司饰房做事,也听说过,这涂金折枝蜻蜓是后唐的宫人捕了青娘子来,用金墨沿着青娘子翅膀上的纹路一笔笔勾勒,再用金线把这翅膀一点点缠住,折断做成花子,喜欢的就是青娘子翅膀轻薄纹路繁复。至后来宫人总有拿了样子作假去卖给游女,令这东西也显得不雅起来。我头里听圣人要寻『摸』这东西,还问过现在仍在司饰房的人。那人回我说当朝的宫人喜欢前朝的物什已是不妥,更论后唐游女才用的下等东西,哪能再在宫里出现。现在看来尚美人不懂这些,还要和郭圣人抢,更误伤了官家,官家能不生气?” 不知官家如何生气,且听下回分解 1娘娘,宋朝对太后的称呼,章献娘娘,即刘太后,本文故事发生在刘太后崩后第一个中秋节才过之时。 2司设,据《宋会要辑稿》记载,宋朝后宫设六尚,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的工作。司设属尚寝局。下司饰属尚服局。 第二回 毁妆奁赵祯斥妃嫔 忘旧情素琇遭冷语 素节道:“姐姐说得是,郭圣人的东西被官家掷了一通,接着官家让我把门打开,唤胡陪安进来。胡培安见这阵势也吓得不敢抬头,官家说:‘你且去东殿尚美人的住处,照着这般模样,全给朕砸了。’胡培安不敢动,只小声答应,身子却伫在那边。尚美人哭道:‘这原是圣人的不是,怎么竟要砸了妾身的东西?’官家气道:‘朕这就是要断了你们争抢的祸根!胡培安,不速去,怎竟愣在这里!’胡培安这才立马下去了。” 素浣道:“胡培安一向得尚美人的关照,如今特意叫他去砸尚美人的东西,想来官家对这两人的事也是知道的。” 素节接着道:“胡培安走了,官家训郭圣人说:‘你这也是皇后该做的事吗?’郭圣人看着一地的钗饰脂粉,冷冷道:‘这般小儿脾『性』,难道也是皇帝该做的事吗?’” 素浣惊道:“郭圣人怎地如此大胆,章献娘娘都崩了,她却不知收敛。” 素琴“啧”了一声:“若说不知收敛,谁比得过你?才讲过你的又不记得了。” 素浣嘻嘻一笑,素节却接着素浣的话:“谁说不是呢?官家也极怒。此时却听尚美人大喊:‘陛下颈子可是见了血?’” 这次素琴亦惊道:“官家竟见血了?” 素节道:“尚美人这么一喊,已有几人上前去照顾,我约莫瞧着在官家下颌处当真有两道血痕。想是郭圣人指甲锋利,才划伤了。尚美人呼喊太医,却被官家制止了,官家让尚美人不许张扬此事,之后便离了坤宁殿。官家走后,郭圣人把我们这些奴才一并轰了出来,我这才能早点回来。” 素琴瞅了一眼素浣:“瞧我说得,官家也不愿声张,到底压下去了。只不过你们都已回来,我却记得素琇今晚也是在坤宁殿当差,怎地不见她人?”素浣素节互相打望一眼,却不出声。素琴瞧着,心下也知是何缘故,且先端起一杯水,不想杯子却是空的。 素浣顺手拿过杯子,替她倒了一杯又还给她,这才嘟囔起来:“姐姐还惦记着素琇这妮子做甚?她纵是有事无事,也不会往咱们尚寝局的卧榻来了,小小年纪,却是个忘恩负义的。吴司设对素琇严厉也是对的,那次她学尚美人走路,差点打碎花瓶,吴司设怎么骂的来着?“ 素节听她提起,先是笑出声来,后又立马清了清嗓子,捏着声调,一手叉腰,一手点着素浣的脑门,嗔道:“‘你才多大,也学着那些狐媚子扭起来了?倒角脸,三白眼,走路倒是没长眼;水蛇腰,额尖削,我看你是等我挑。杀婿三颧面,离夫额不平,一脸克夫相,何必想嫁人?给我安安生生的在这里先干几年你的活儿,就当可怜可怜你未来的夫婿,让他多活几年。’” 素浣素节觉得好笑,故而嬉闹起来,素琴却长叹一声:“互相取笑作甚,做了女官的,哪个不是未至十二三便入宫,却不知能否熬到出宫的年月?倘若真的多做几年活儿,以后便找个夫婿,遭几年罪也罢了。先帝在位时间久,至官家继位才放了所有宫女出去,大都是不能生养的老妪了。幸而在宫里熬的长,官至高阶存下些许花销,出宫后的吃穿用度,能全靠了自己。咱们这些官家的女官,都还十分年轻,只是不知年轻是不是福了。吴司设教训素琇,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先入宫了几年,明白了盼不到头的道理,只能开始骂人取乐。” 素节站起身,走到素琴身边,轻轻替她捶背:“素琴姐姐怎么如此伤感起来,莫不是素琇一直不回来,姐姐伤心了?” 素琴道:“是,也不是,素琇如今除了做司设的工作,还要日日替官家梳头,我替她高兴。她想必十分劳累,不得闲回来睡自是正常。只是终归她入了尚寝局以来就跟我好,想念也是有的” 忽地门外响起一声:“谁个想我啦?” 众人一惊,素浣别过脸,伏在素节肩头,小声道:“怎地如此不禁念叨,平日里不见个人影,一提就出现了。果然人后别说闲话,指不定她从哪就开始听了。”说罢,又去打开门,把素琇迎了进来,笑着说:“妹妹耳朵好灵啊,在门外就听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有趴墙根儿的习『性』呢。” 素琇也笑道:“这哪里是我耳朵灵,明明是姐姐们聊天的声音太大了,想来也不是聊什么坏事,要不然怎么如此不怕羞?” 素琇这话还没说完,素琴赶忙起来打断道:“你怎么回来了,素节不在坤宁殿跟前,你却不应该不在。” 素琇道:“平日里替官家梳头泡的木犀花1快用尽了,我趁着子时将至,取了香油便要回去摘些。” 素浣冷笑:“你这不如一次都搬过去,何必一趟趟的回来取,如此劳心劳力。” 素琇道:“我也是为了回来看素琴姐姐,怕她惦记我,我也惦记姐姐,自然不为旁的。”一边说着,素琇一边找出了一罐香油,打开闻了闻,又合上放入随身带的竹篮里,转身对素琴道:“福宁殿里的花瓶需要换新的,我去问过造作所2的徐内侍,他却不在,现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式才好,姐姐可知徐内侍何时回来?” “徐内侍明日就回,你趁官家上朝的时候去问便好。你晚上若往延春殿去”素琴顿了一顿,道,“黑灯瞎火的,且要小心,别像以前一样『摸』着黑的『乱』跑。”说着,找出一盏灯笼给她,也把火折子塞到了她手里。 素琇接过东西,柔声道:“我知了,姐姐早些休息。”说罢又看了素浣素节一眼:“我先去了。” 素浣用鼻子哼了一声“嗯”,不再多说。 1木犀花,既桂花 2造作所,宋官署名。属入内内侍省。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并造作所、后苑作置,掌内廷及皇属婚娶所需物品。 第三回 临华门内侍传谣言 梳头女夜半驻后苑 素琇离了寝处,一路往临华门走去。她今年十三四岁,步履轻盈,胆子也大,入宫三年,对道路很是熟悉,虽有素琴的叮嘱,仍自认并不需要掌灯,悠悠的走在路上,心中哼着进宫前听到的小曲。 “懒风熏醉西湖岸,卧舆并蒂香钩慢。酤酒问潘妃,酃酉烧暖杯。旧园荒草聚,新夏金腰去。『淫』雨诱人痴,残荷偏画枝(作者自撰)”。这曲子是民间最常听到的《菩萨蛮曲》,不算佳作,入不得大雅之堂,只有闷声哼着取乐。 走到延义阁附近,正巧遇见内东门司的人1关了门。素琇问道:“前面可是张内侍?” 那人一愣,待了许久才颤悠悠回道:“这是谁夜里还到处走?”待素琇走到跟前,他认清了人,才似放下心,笑道:“这不是素琇姑娘吗?我说呢,怎地有人这么晚还要往后苑走,定是姑娘要去摘木犀花了。” 素琇请了万福说:“正是,入秋了,趁着夜里花发一半,得快点摘了去,否则过一阵木犀花都开了,做不了香发木犀油,怕官家怪罪。敢问张内侍,后苑的门锁了没?” 张内侍道:“哎呦,这可不巧,刚锁了,我陪着姑娘去开门。” “那可谢谢张内侍了,不过今日锁门怎么这样早?”张内侍迈开步子,深吸了一口气,一副不知当讲与否的样子。素琇跟着他,看他样子为难,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张内侍四周环顾一遍,仿佛怕有人盯着他。半晌,才突然道:“素琇姑娘真的不知?” 素琇道:“我近日都围着福宁殿当差,伺候完官家梳头,又要去替别的主子梳头,陪主子们说话,更要做司设,有时还要替了司寝。若不是今晚正巧得闲,也腾不出空来。”她本想提起方才坤宁殿的事,却又想起官家不愿声张,便没有讲下去。 “这倒是,素琇姑娘最近不只是官家前的红人,主子们也喜欢。只是如若不知,姑娘最好也点个灯。“素琇本想说有你掌灯便足以,却还是照他讲的掏出火折子,伸进灯笼里点燃了。 张内侍看四周又亮堂了点,才道:“这本不应该『乱』说,近来有人传后苑闹鬼,每到二更天至子时,就频频传出哭声,一有人靠近,这哭声就散了,许多人去瞧也没有究竟,只是每次都循着哭声走到后苑靠近延春殿的那口井处。 说来那井就阴的很,年岁不知道许久,据说太宗的时候已在这里。更有传说里面投进去过不少人,自溺的,私刑的,毁尸灭迹的,怨鬼索命的也奇了,这井居然没有荒废,但你可曾见过有人去打水? 听说前几日也有一个好事的宫人不信邪,便频频巡夜,直至中秋夜里,经过那口井的时候忽见井中飘出一女童,面『色』凶戾,七窍有血流出,手持一纸幡,嘴里亦念念有词。巡夜的宫人吓得不敢前进后退,只得眼看着女童从井中走出,移至跟前,低着头,还在说话。 宫人这才听清,她讲的是:‘悔亡悔亡,空耗两难。人在东,西何可遇。可有作处,莫劳心力待时还。’念完,这女童将纸幡盖到宫人面上,嗅来嗅去。宫人已然要晕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宫人惊觉女童已经不在,便取下纸幡,果然空『荡』『荡』一片,丝毫不见痕迹。 宫人瞧这纸幡,发现上面都是血迹,终于昏了过去,第二日才被发现。宫人想起尚服局管祭祀之礼器,尤以何典仗最熟悉鬼神之事,便跑去那里,询问听到的只字片语。何典仗一听便知他说的是吕祖的签文,伯牙访友。” 素琇强做镇定道:“这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竟是好签了?” 张内侍叹道:“哪里的好签,伯牙子期本应相聚,岂料子期夭丧,伯牙访友终不遇,只得在子期坟前碎琴祭拜,可是大大的不吉。伯牙访子期的日子,正是八月十五中秋夜。那宫人又拿着纸幡去问,发现纸幡上面并非人血,却是胭脂膏子太阴化了水。这让人想到最近不见了踪影的刘司彩,谁也找不到,便有人说是被丢到了井里,化作女童告诉宫人自己在井底。” 素琇脸上一僵,却还是逞强道:“我听素琴姐姐讲,宫里有许多诡奇掌故,大都是有人使坏,信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张内侍等她继续说。 “只是素琴姐姐也给了我灯笼,让我去后苑一定要点上,想来也是听了这传闻。”素琇低头握紧了竹柄,白腻的手心被她掐出了红印。 张内侍道:“这便是了,素琴姑娘向来精明,她都让你注意,自然有她的道理,素琇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素琇亦笑着答应:“一个个都让我小心,好似真有什么事故一样,我怎敢不从,多谢张内侍。”素琇清瘦,细肩薄窄,嫩颈纤长,下颌弯似月,秀鼻精如削,唯这一双游鱼般机灵的铜铃眼,稍一打转,纵是小小年纪也多了几分妩媚。 张内侍见她笑起来并不似害怕的样子,心下也宽怀许多:“素琇姑娘如今深得官家喜欢,隔三岔五的没有姑娘一双巧手帮忙梳头就不爽利,我等又怎敢亏待了。”说笑间,两人已行至临华门前。守门的人给张内侍作了揖。张内侍问道:“今夜可有动静?” 守门的也知道“动静”所指为何,回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今夜估『摸』着再不会有声音出来,张内侍可是要进去?” 张内侍指了指素琇道:“是这位素琇姑娘要进去替官家取夜半时分的木犀花,你替她开了门守在这边即可,姑娘出来前门也不必关了。”守门的说是,张内侍便对素琇道:“素琇姑娘进去后动作快些最好,毕竟是有那样的传闻。”素琇点了点头,张内侍便径自离开。守门的对素琇叉手,请她进后苑,也嘱咐了几句让她尽量早些出来的话,素琇笑着答应。 关上临华门,素琇独自举着灯笼,整个人才哆嗦起来。灯火映着她的小脸煞白,斑驳中她竟更有几分幽幽鬼气。 素琇是个好强的『性』子,绝不让旁人看出她惊慌的模样,故而始终在张内侍面前,即使咬住牙,也要笑出来,让人觉得她并不怕事。直待到孤身一人,惊惧之感来得比别人还猛烈。尤其中秋时节,白天尚不觉得冷,夜里倒是风吹烛影摇,几镇还未消,透着薄衫冻起肌肤来。加上后苑皆是花草,竹林,清池,冷石,走进来更觉寒意袭人。 素琇踮起脚尖,不想出声,只盼着快快往延春殿的方向走,待到临近,却又不自觉的放慢步子,心里计算着再向前几步,便能见到张内侍提到的那口井,好生不安。 她硬着头皮又往前踮了几步,眼睛果真瞥见了井,却不肯多看,绕着过去。待走到延春殿的后面都无事发生,这才松了口气。素琇挑了一颗最低矮的木犀花树,把灯笼搁在枝杈上,从竹篮掏出一块两尺见方的大绉纱帕子,将树上半开的木犀花悉数摘下,置于帕上。 待收的差不多,便小心将花铺在竹篮里,再用帕子盖好,仔细不被风沙污了。素琇收好东西,取下灯笼,便准备速速离了这个地方。 谁料她刚一转身,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幽幽哭声。 1宋宦官官署名。属入内内侍省。原名内东门取索司,景德三年(1006)改内东门司。堂承接机密实封奏牍,并检查宫禁人物出入,向有关机构取索宫廷所用宝货及其他物品,发给皇亲赐衣节料,以及宫廷修造、筵宴等事。 第四回 延春殿司设惊撞鬼 古井边女童妄做局 素琇大惊,呆在原地,不敢发出声音。她颤巍巍的伸手贴在耳根处,想听得仔细些,却只听到风吹树鸣。她呼出一口气,慢慢放下手,挪至心口,道定是自己被张内侍讲得昏了头,才会这般疑神疑鬼。只是她心中这样认定,脚下却不敢贸然前行,步子里犹疑不决,实在规划着要如何走能避开那口井才好。 素琇弓着腰,用灯笼探着四周可还有路,发现唯有一片竹林可走,只是夜深无人,独自步于竹林中也着实可怕。她在心中掂量了一番,终是迈了进去。 素琇垂首数着自己的步子,想不要去理会刚才的哭声,可数了许久,抬头一看,才刚从延春殿后走到那怕人的井一侧而已,她赶忙低下继续头赶路。不巧灯笼的火苗越来越暗,她不由得又加快脚步。却在她快走到竹林口的时候,忽来一阵阴风,把火苗差点吹灭,直让素琇害怕,不得不停下来稳住烛火,可她动作慢了一点,可怜的光焰终是熄了。 素琇如此只能『摸』黑前行,竹林石多,没多久她已被绊倒。 突然,借着竹叶缝隙偷偷漏进来的月光,素琇瞅见一双小脚正站在跟前。 “潭深鱼不饵,鸟飞难戈获。时势已如此,一笑又一哭。姐姐,你这无首乌蝇一样,是在找我吗?呵呵呵呵呜呜呜呜” 方才的哭声此时便在身边,哀怨念着不知何解的话。这都不打紧,可俗语说不怕鬼哭,就怕鬼笑,此时这又哭又笑的声音,唬得素琇整个人汗『毛』直竖,从发根处抖起来。她不敢抬头,生怕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岂料那小脚竟弯曲下来,果真是个女童的身子,正蹲在素琇面前。 “姐姐,你快瞧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素琇不敢答话,拼命摇头,只想赶快离去。无奈腿脚不听使唤,似是吓软了,定在原处。那女童突然靠近灯笼,『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这下素琇不想看也得看了,只见这女童的眼珠子似乎已经不在,只从两个黑窟窿里流出血泪,她张大嘴,里面也是黑咕隆咚一片,唯独嘴角淌着血水。女童伸出双手,捧到素琇面前。素琇朝下望去,女童手里捧着的却是许多蠕动的蛆虫,及新鲜的肉块。 “姐姐,你找到了我,我请你些吃食可好?” 女童将手中捧着的东西送到素琇嘴前,素琇急促吸了一口气,脑子里一根弦断了,闭上眼,晕了过去。 女童见素琇倒下,又扑上前去继续唬她,怕她不是真的晕了,便拾了手心里的一条虫儿扔到她脸上,见她不动,才信她是真的没了知觉。 “你唬她做甚?”不远处一女子声音问道,“她已然听到你的哭声,但不似有发现你,你大可等她离远再继续吓她。” 女童抹去脸上的红彩,涂了些许到素琇脸上,才道:“她我前儿个在慈寿殿见过,是说多嘴多舌的,太后娘娘1并不大喜她。” “你这丫头,若太后娘娘不喜她当自有发落,哪里由得你多事?”那女子似有些嗔怒,见女童并不在意,又道,“你且快快收拾了,得要在迎阳门锁了前出去。”说罢,便拉着女童去井口打了水上来洗掉面上的油彩,又从角落拿来衣服替她换上。 女童换了干净的衣衫,指着素琇的身子,眼睛瞥向女子问道:“你可知她是谁?”女子不答话,女童又道:“她便是司寝局最近出来替官家梳头的宫女。” “你这皮痒的!”女子伸手拧了女童的胳膊一把,“你既知道她是官家面前的红人,还要唬她?” “红人又怎样,她多嘴多舌,迟早要出事。” “你怎知道?快些走。”女子见她换好了衣服,拉着她便往南面的宫门行去。 女童一路小跑,跟着女子,道:“前个官家来看太后,见太后头痒烦心,有锦瑟姐姐帮忙抹了发油止痒也不见好,便和太后娘娘说起那个宫女有梳头的绝技,遂唤了她来。她梳头确是好,让太后舒缓了些许。正巧那日公主也来,太后命我跳舞,让公主瞧我可有进步。我正舞着,不料发髻子散了,太后娘娘叫我停下,和那宫女说让她替我把发髻子梳好。 太后娘娘待我如此,我极惶恐,忙道这位姐姐是替官家和太后娘娘梳头的,再替我梳头,我受不起。 太后未应我,那宫女也道:‘奴婢平日里都替官家娘娘们梳头,若是替这位妹妹也梳头,实是越了位份。’理却是这个理,太后娘娘也便作罢,转身又和公主说她梳头确是不错的,让她替公主试试。公主也答应,她便替公主梳了。此间公主和太后聊天,也不大在意。 谁知梳完了,她竟道:‘公主的头上太素了些,我替公主在后面簪了几个花。’公主大惊,忙唤锦瑟姐姐拿过铜镜照着。 太后瞧了瞧,还真的多了几个花,怒道:‘你还不快快除了去!’ 那宫女忙又把花摘了,道:‘公主可是不喜欢这鸳鸯七?这花原是冬日才开,这些年天越来越冷,今儿早上琼林苑竟开了,那边特意摘了给宫里簪花用的。若是公主不喜欢,我再换了别的去。’ 太后呵道:‘可是因为这个?你竟不知公主替和文驸马居丧才过?’ 那宫女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瞧公主的丧服已除,以为既然居丧已过,便可’ 公主劝太后娘娘不需发火,‘想必她不知我自誓不再着华衣丽服之事’。 太后娘娘道:‘即是如此,又何必用鸳鸯七?此花最爱招蜂引蝶,又有毒『性』。’ 公主劝太后:‘想必她也是不知的。’又看了眼那宫女道:‘你快下去,别留在这里碍太后娘娘的眼。’那宫女忙叩谢不罚,这才下去了。” “太后娘娘和公主素来交好,加之公主太过仁善,太后娘娘总怕公主被欺负,替她多说几句也是有的。这点事也轮到你来出头了?” 女童撅起嘴,道:“我是公主从府里带来给太后,太后关照我,把我交给你带着,你我也都得了许多好处,原是应该心中更敬重太后公主。” 女子笑道:“把你这折腾人的给我带着,倒真不知是恩典还是罚我喽。”想了想又道:“这位既是在官家面前得宠的,这下出事了必会传到官家耳朵里。” “这不更好,本来我们做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也是为了让官家注意,有了她岂不是更快。” “你懂什么!”女子训道,“若是寻常宫人传给官家,官家也不会在意,只在心里有个影儿,这便足矣。但若是这位得宠的传给官家,保不准官家是否要查下来,可能就查到你我了。” 女童听了,也担心起来,道:“即是如此,明儿个还来不来?” “暂且缓缓。”两人说着,从迎阳门出来,回去宫里了。 这边素琇被临华门守夜的宫人唤醒,已然吓得语无伦次,被宫人送去歇息,一夜无话。 1此处太后指宝庆太后。章献太后去世前命仁宗封真宗杨淑妃为宝庆皇太后,仁宗称刘太后为大娘娘,杨太后为小娘娘。 第五回 知制诰殿前斥晏殊 魂未定宫女晋夫人 次日皇帝赵祯上朝,因昨夜被郭圣人,尚美人争执之事牵扯,正十分气恼,恰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1吕夷简上奏,曰:“臣闻魏国公主丧服已除,然克俭如故,于中秋宴上帝为其簪花,亦被辞决。臣以为公主此举足称皇家体恤百姓辛劳之表率,乃自古不曾有者,望陛下令后宫亲附之。” 赵祯道:“若后宫皆能如长公主一般甚好,后宫花销多,名目也多,朕会与皇后商议。”话至此处,又隐约想到颈处伤痕,眉头一皱,道:“可还有事?” 知制诰2富弼上前道:“契丹遣使者萧特末,刘六符至我朝,陛下命臣为接伴使,臣已将二人安置在客馆处。” 赵祯道:“可知前来所为何事?” 富弼道:“尚未言明,想是为沿边浚河增添兵力一事而来。” “既不肯言明,你也不必对其多言。” “臣自当如此。只是臣至都外迎到萧特末,将陛下慰劳之意告知,他听旨之时立于门外下马,却不肯行拜礼。” 赵祯怒道:“荒唐,契丹国主宗真尚且与朕兄弟相称,他如何不拜?” 富弼道:“陛下息怒,臣正是同他言及两主情谊,陛下与那契丹主相等,且我主今日传旨是为慰劳,你怎可不拜?萧特末自言长途跋涉,身上有疾,不便行礼。 臣闻言,道:‘在下也曾出使北方,当时卧病于车榻中,闻你主派人来问,也即刻起身行礼,如今你不过身怀小疾,怎可因之而废礼?你契丹使者向来不派如此无礼之人!’至此,他才行了礼。” “如此方可。” “然晏大人却同臣说:‘今日你斥契丹国使者,却不怕宗真借机惹事?’ 如若宗真确欲假以颜『色』,臣自当亲往契丹。可晏大人身为参知政事,竟阻拦臣对契丹使者不敬之仪加以斥责,臣以为晏大人有贤相之名,此贤字已是不妥!” 赵祯晏殊尚未言语,吕夷简便道:“晏大人自以国家安定为重,不予契丹国把柄罢了。” 富弼道:“今若以行礼为小则不从,他日如何还有争辩余地?吕大人若可亲使北方,便知礼节之重。” 赵祯挥手,示意吕夷简不要多说,道:“罢了,此事富弼处理的已是妥当,晏殊若有异议,自可退朝后与富弼辩驳。可还有事?” 吕夷简道:“臣虽有事上奏,已写入奏章。” 赵祯忽地想起昨日却有听说吕夷简的章奏,只是被后宫争执的事牵扯,没来得及批阅,因道:“此事朕尚在斟酌,你安心等朕答复。” 后赵祯又听了些事,便下朝了。 赵祯从朝上退下来,至文德殿休息。内侍省都知周成奉端了建安来的兔毫茶盏,撇了里头熁盏用的热水,用雕金茶匙从茶罐里取了一钱七分的茶末,打开汤瓶注了点汤到茶盏里泡着,捡了茶匙调匀茶汤,预备着替赵祯点茶,又有内侍过来伺候赵祯换掉朝服。 赵祯道:“梳头的素琇唤来罢。” 周成奉躬身回道:“今儿素琇怕是来不了了。” “怎么?” “内东门司的来报,说昨儿素琇姑娘夜里去采木犀花,却在后苑遇了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奴婢4去瞧了她,见她疯言疯语,怕惊了官家,便没有让她来候着,奴婢于是替官家找了另一个梳头的宫女来,官家可要唤她?” 赵祯“嗯”了一声,周成奉叫人带了宫女上来,宫女请了万福,站到一旁等着。 赵祯换了窄袍,等内侍放了软垫到茶桌旁金棱七宝装乌木椅子上服侍他坐下,宫女便自过来,替赵祯解开束发。 周成奉取了茶筅,一手举了汤瓶沿着茶盏四周注水,另一只手用茶筅拍拂。半晌水位至一半处,周成奉不再煎水,将茶盏放到赵祯手旁。 赵祯道:“朕孝期未过,每逢初一十五都请了人在福宁殿,大庆殿,广圣宫还有后苑替章献太后祈福,且中秋时候正是在后苑做的道场,怎会不干净?” 周成奉道:“奴婢也觉得奇,实在之前没听内东门司的提起,今儿个一问才知道连日里来不止一个在后苑见过,听起来竟不似捕风捉影。” 赵祯嘬了口茶汤,对周成奉道:“这倒是你的错了,既然已经有人见过,你怎可不知?” 周成奉连忙道:“是奴婢办事不力。” “算了,除了你,别的都知也没有告诉朕的,想来这些人不敢把没影儿的事传到你们耳朵里。”周成奉忙说谢官家开恩,又问起这宫女梳头可有解赵祯发上涩痒的问题。 赵祯尝了一口茶,道:“朕知道你奉上的信阳贡针已是在都城能找来最新鲜的茶末,若要等zjfj那边的新茶过来不知要多久。只是秋茶比之夏茶再不涩不苦,到底没有春茶来的清香宜人。” 周成奉道:“官家的意思可是还要素琇来?只是宫人不得有太医诊治,奴婢已先将她置于西北角的粹和馆,等官家发落。” “朕只怕她被吓出了心恙,若无大碍,从太常寺的学生里发一个去瞧瞧也未尝不可。” “内侍们说问话时候脑筋还算清楚,只是若放她一人,便时哭时笑,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脑筋清楚便好,记得天圣七年,朕曾下诏若有‘懦庸老疾不任事’的,即要罢免。如此,且升她为梳头夫人,你去太常寺唤人也合规矩些。” 周成奉笑道:“若是素琇姑娘知道自己进了夫人,纵使有疾,也要瞬即无病无灾了,奴婢这就去办。”说罢,便退下去,换了副都知阎文应上来伺候。 阎文应进来,手里捧着一条褐『色』鸳鸯纹提花罗霞帔。赵祯瞅着眼熟,问:“可是郭圣人的物什?” 阎文应道:“正是,方才奴婢在门外候着,贾尚服称奉了郭圣人之命带了这条鸳鸯霞帔过来,因女官不得进入前殿,托奴婢转给官家。贾尚服说郭圣人收了一支《捣练子令》,读来觉得有趣,故吩咐了贾尚服交给云韶部3,得闲作曲用。” “她这时倒真有这个心情。”赵祯用鼻子哼了一声,阖眼休息,慢悠悠道:“那令是如何的?你若记得清楚,念了。 1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宋初宰相的正式官名,以参知政事为副宰相 2知制诰,官名,负责朝廷文书起草的秘书类职务。 3云韶部,宋代宫中管理宫廷音乐的官署。承唐代教坊旧制。宋太宗时改称“云韶部“。 4宋朝宫女宦官皆自称奴婢 第六回 文德殿颢蓁献新曲 阅章 奏赵祯论美人 “奴婢哪能记得,不过贾尚服有抄下来,随这鸳鸯霞帔一并给了奴婢。郭圣人收得令是:‘桅欲定,舸随风,晓岸江东水溟蒙。旧舸一心逐浪去,断桅怎忍起帘栊(作者自撰)。’” “这是谁做的词?” “好像是钧容直2里的掌撰词的殷大人今儿早撰的。” “云韶部的曲子何需要用钧容直的人来撰?” “奴婢听闻殷大人近年撰词颇丰,在宫中传阅者甚众,只是若非郭圣人要云韶部谱曲,云韶部也难有功夫,光柳进士的词就还有许多闲置着。想必是宫人听不懂柳进士的词,就寻思殷大人的言简意赅好懂些。” “既是如此,你且说说,这词是何意思。” 阎文应一时语塞,踌躇许久道:“奴婢哪懂得这么多,这殷大人虽是钧容直的,但平时也喜欢撰宫词小令。奴婢窃以为殷大人的词如此受宫人喜爱,应是写的女儿心事,由此桅与舸,大抵写的是女子与情郎。” 赵祯听了,默不作声,继续闭目养神。阎文应躬着身子不敢起来,等着回复。不知过了多久,周成奉回来,见了这阵势,给阎文应使了个眼『色』,换他下去,道:“官家,奴婢回来了。” 赵祯才睁眼道:“如何?” 周成奉笑道:“奴婢宣了诏告下去,梳头夫人果然精神了许多。奴婢已经嘱咐太常寺的自己斟酌派人,太常寺的也会看脸『色』,定会好生照顾,叫梳头夫人快快好起来。” 说话间,梳头的宫女替赵祯挽好了发,赵祯起身,道:“往后殿去罢,进奏院的章奏可都递上来了?” “都已经在了,就等官家批阅。”周成奉替赵祯开了道,一众人行至后殿。 此时贾尚服已在后殿门外候着,手里端着什么,见了赵祯即要请万福,被赵祯止住。赵祯问她鸳鸯霞帔可有拿回去,贾尚服道:“已托人送回给郭圣人了。”赵祯又问她为何不回坤宁殿,贾尚服道:“圣人知官家今日身子不爽利,亦怕前殿政事惹得官家烦心,故命奴婢带了些姚黄做的花腊3,可供官家簪花4用,亦可碾碎了加入香炉,有安神的功效。” “朕以为钱惟演三四月的时候进献的姚黄已是所有,不想他府里还留着。既有,你何不一并交与阎文应?” “圣人说姚黄实在难得,纵是洛阳牡丹甲天下,这姚黄也是牡丹之冠。且姚黄千叶,初开那阵的花瓣上颜『色』还未着墨,至垂残却竟黄艳夺目,愈发鲜洁,明媚『射』人,清香更甚。圣人以为这特『性』最适合制成花腊,所以自姚黄的花期便嘱咐了钱大人一定要留些,以防冬日官家想要,故那时钱大人挑选了花叶最多的几株到宫里,剩下的按照圣人的吩咐小心留了。今儿个清晨,圣人就命人赶紧去钱大人府上取来,这才到宫里。 不是奴婢不愿交予阎副都知,实是奴婢也才拿到,片刻不敢停留便送了过来。钱大人也留了魏紫,只是姚黄乃是牡丹之王,魏紫乃牡丹之后,故奴婢将魏紫已嘱咐人送到坤宁殿去。” 赵祯瞧了周成奉一眼,周成奉忙上前从贾尚服手里接过。赵祯道:“圣人说的话你倒记得清楚。你去和圣人说,朕接过了,得闲便去圣人那里瞧瞧那魏紫花腊。” 贾尚服忙谢过,退下了。 赵祯进了后殿,嘱咐阎文应取少许姚黄点上。周成奉伺候赵祯坐下,开始准备笔墨。有宫人上前问是先看实封的还是通封的。赵祯道:“吕夷简说有急事,记得是在实封的章奏里,你先去替朕找来。”宫人答应了,找到吕夷简的奏章,果然是在实封的里。赵祯打开来看过内容,心中大喜,连昨日的气也消了,于是先将吕夷简的章奏放下,开始先朱批别的议事。赵祯命宫人将通封的章奏先呈上来,因通封章奏少有大事,故能快些批阅。待处理完通封的,要换实封的章奏时,阎文应又上来报杨美人遣人来送了点心。赵祯头也不抬便道:“你把点心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告诉她去和尚美人分了。”周成奉于是找来碟子,取了一些,剩下的给阎文应拿回去。 周成奉端着碟子至赵祯跟前,笑道:“杨美人送来的是梅卤扶桑荔枝,官家可要吃些?” 赵祯道:“今日郭圣人杨美人极好,朕最怕后宫争相送新鲜东西。朕听闻宫中每要新的吃食,宫外或争相模仿,或以为是新的宫例,劳民伤财。今日圣人送的姚黄花腊是年初便制好的,这梅卤的点心也可留三四年不腐,倒是合朕心思。” 周成奉道:“早知官家喜欢,奴婢便多留些下来了。官家仁民爱物,每有仁政,依旧唯恐不及,此番德政,天下皆知。郭圣人杨美人身在后宫,也学着官家做天下表率,实是万民之福。” 赵祯抬头看了一眼周成奉,心里忽发了个念想,道:“郭圣人若能日日如此,当真是万民之福。而这点心,怕是杨美人替尚美人送来的才真。” “恕奴婢愚钝。” “杨美人与尚美人交好,尚美人惹了朕,不敢自己来,遂托了杨美人。今儿无论姚黄,还是扶桑,皆是去痰火,凉血之物。中秋才过,纵是入秋需要养阴防化热除燥,每日也都在吃了,不需要再多做准备。若无事,何必单单送了这两样来?” “奴婢明白了。” 赵祯吃了一口荔枝,继续低头看实封的奏章,对周成奉道:“你替朕吩咐下去,朕今夜宿在坤宁殿。” 1钧容直,宋禁军番号名。宋皇帝最亲近之扈从禁军马军诸班直中有钧容直,实为军乐。太平兴国三年(978),选禁军中通晓音乐者成立“引龙直”,于皇帝外出时骑导,淳化四年(992)改名钧容直,皆与教坊参用。它们以骑吹形式在“御驾”出行时演奏教坊乐。宋叶梦得《石林燕语》卷三:“燕乐教坊外,复有云韶班、钧容直二乐。” 2花腊,即干花 3簪花,宋代流行簪花,尤以男子为盛。 第七回 坤宁殿惜墨赏媚蝶 拾魏紫颢蓁忆往事 却说贾尚服并未直接回去,而是留在垂拱门候着,直至瞧见杨美人跟前的碧袖送了点心进后殿,才到郭颢蓁面前传话。颢蓁听完,点头道:“你虽才升尚服的位置,做事却体面,等下让惜墨赏些好处给你。” 贾尚服谢道:“替圣人做事已是给奴婢的好处,宝庆太后娘娘也对尚服局上下极好,奴婢若是有良心,怎敢再从圣人这里讨东西?” “好了,本殿说要赏你你就收着,至于太后那里,本殿亦会替你美言,你先随惜墨退下。”贾尚服又谢过,惜墨便领着她到屏风外面拿些赏赐。颢蓁取过方才呈上来的魏紫花腊放到几案上,懒倚在床头,从头上取下一根卷云纹金簪,手指捏住簪尾,拨弄起花叶。她拨弄的仔细,用簪子挑开一层叶子,划过一圈,又向里挑开一层,全神贯注,似是对外也不大在意。 惜墨打发了贾尚服,回来道:“圣人,奴婢取了媚蝶予她。” 颢蓁未急着说话,又仔细拨弄了一阵,疑道:“据传魏紫花叶繁茂,人有数其叶者,听闻竟有七百叶之多,怎地今天数起来不过百二十数?”又看向惜墨道:“本殿意思让她去领几条素织绢帕得了。” “奴婢想着尚服局成天接触丝织竹帛,便没再给这些。” “也罢,尚服局一向得太后的关照,是不必亏待了她们,那媚蝶不算什么稀罕之物,闲置着也可惜,赏就赏了。” 颢蓁把簪子递出,惜墨上前接过,绕到颢蓁身后再替她重新簪上。惜墨道:“这于圣人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于她可不同。越州那边的女子特意挑选极紫的鹤子草,养至二月,生了春虫,放在妆奁匣子里,再以此草饲之如蚕,喂养的时候只择最嫩最鲜的媚草叶子,待其蜕为蝶,捡最为赤黄莹灿的才敢收到宫里,唯有可令男子愉悦的,才能称为媚蝶。这样的东西,想来尚服局也不多见。” 颢蓁冷冷道:“本殿最不喜这些狐媚的东西,只是若能不留给尚馥芝那个泼女,再多也收着。你替本殿赏给她也好,最好能让她带着到尚馥芝面前,让她知道她那些狐媚的手段也不过是宫人之间流传的把戏。早晨向太后请安那阵,她也敢借故不来。太后娘娘心慈不计较,这若是章献娘娘还在世,看她也敢放肆!” 正说着,尚寝局的素浣来告知今儿个赵祯要在坤宁殿留宿,让颢蓁挑选司舆司灯的宫人:“素琇升了梳头夫人,现在尚寝局的司设就只剩奴婢一个,因此今晚是奴婢在跟前做床褥枕席铺设之事。” 颢蓁挑选过后,让素浣退下。惜墨瞧素浣走远了,笑道:“杨美人送了点心去,官家却还是要在坤宁殿留宿,想来圣人的姚黄花腊比杨美人的点心可心多了。” 颢蓁白了惜墨一眼,却也忍不住满面笑意:“这是自然,杨婠和尚馥芝两个哪里能有本殿的心思。你取一点魏紫的花叶,候着沐浴用。” 惜墨于是将魏紫的花腊收起,只留了几只给颢蓁,以防着她要簪花。放完回来道:“这魏紫的花香着实浓郁,奴婢用绉纱那么厚的料子收起来,都还能嗅到。” 颢蓁道:“魏紫本就香味最浓,姚黄则颜『色』最鲜,味道便淡雅许多。本殿也不知官家是否喜欢。可惜后宫女子不便进入政殿,本殿无法前去陪伴,亦不知官家是否吃了杨婠那厮送的点心。一切都怪尚馥芝那个不知耻的,竟敢来坤宁殿撒泼,害本殿惹了官家动怒。 等晚膳前,你替本殿把头上的发饰都换素雅,昨儿既然官家把本殿的东西都砸了,今儿就不能换新的让他瞧见。还有,你去外屋与鸢姒采些菊花安石榴花一并煎些汁出来,让芹香到光禄寺取本殿存在那里的东西,也留着晚上用。”惜墨答应着退下,留颢蓁一个人在里屋。 颢蓁随手拿了本书读着,心里却挥不去尚馥芝和杨婠的影子。她记得自己被册皇后时不过十二岁,却已然了解失宠的滋味。与她一起入宫选妃的张歆婕1,长她两岁而已,然幼年女子面貌年年不同,仅这两岁便已生出妩媚之姿,被赵祯一眼相中,欲立为皇后。还有一位sc来的,也不知叫什么,竟也被赵祯瞧上,欲纳为妃。 章献太后以女子重德不重『色』为由,都拒了,反留自己成了如今众人口中的郭圣人。她心下明镜一样,章献太后不过是看郭氏一门皆官拜太傅节度使罢了。 只是她从不大在意皇后之位,她唯在意的,是这个年轻皇帝居然自始至终不曾选择过她,无论之前身为重臣之女,还是如今位居皇后之尊,她都受不起这个侮辱。颢蓁瞧向床沿围栏边的铜镜,镜中的自己面上未上脂粉,仅少少涂了些玉龙膏,面颊处已然有一抹斜红,着实喜人。 颢蓁实在不知什么是女子重德不重『色』,当年自己不过十二岁而已,加之个个入宫都拘谨的很,章献太后又怎么瞧『性』谁德行好,谁德『性』不好?纵不提德『性』,颢蓁也自认容貌并未玷污了皇后荣位,只是年纪太小才暂落她人,又怎地无『色』了?说来可笑,女子年幼之时,人喜其长;待过十个春秋,人却喜其幼。 本以为做了皇后,相守几年,赵祯定会注意到她才『色』绝不输于人,谁知两年后,那张歆婕竟又出现了。二八年华的这记回马枪刺的倒是准,一刺便被赵祯封了才人。 可说呢,那时她身着的紫藕复瓣牡丹提花罗对襟背子,薄如蝉翼,轻似寒烟,衬得她纤瘦的身子站在赵祯面前,羸弱的好像旁人说句话就吹散了她。莫说赵祯,连颢蓁瞧了都忍不住想去搀扶。 那背子瞧来竟是出自宫掖里尚功局顶好的绣娘之手,定是有备而来。幸而她过于瘦弱,命不长久,早些年便薨了。可颢蓁才舒一口气,如今又来了两个招人生厌的,怎叫人不心烦。 颢蓁拾起一支几案上的魏紫,拿到眼前瞅着,这颜『色』恰似当年张歆婕身上穿的那件背子,想那复瓣牡丹的意思,也是张歆婕寓己为花中之后了。颢蓁恨道:“你们这些曲朐滞蝓2,怎及本殿凤翥龙蟠? 1张美人(11世纪1000年代或1010年代-1028年),宋仁宗的宠妃,逝世后追册皇后。张美名义上的孙女。 2曲朐滞蝓,朐 chun三声,蚯蚓。蝓,蛞蝓,俗称鼻涕虫。 第八回 石榴酒欲设重阳宴 穆清阁嗔怨拒请安 及至傍晚,赵祯至坤宁殿,已有太官令徐促布置好桌椅,晚膳依赵祯不喜铺张的『性』子,只简单准备了莲花肉,白肉胡饼,群仙炙,柰花毕罗而已。 赵祯吃了几口,瞧着颢蓁的打扮道:“你平时穿衣便喜用烟『色』,褐『色』,今儿个更是素净。只是朕以为你不爱做张扬打扮,不想却与尚美人为了前朝玩物争执了起来。” “官家莫要在妾身面前提她,妾身是皇后,她凭何与妾身计较?官家来了,便不要讲烦心的事。”颢蓁命惜墨捧上来一壶酒道:“章献娘娘在的时候,妾身亲自摘了安石榴花,又榨了安石榴汁,一起放入土瓮中,命人送去了内酒坊保存,这些花汁经旬自可成酒,如今一年已过,香气袭人,酸甜相宜,是开胃的好物。午后惜墨和鸢姒去后苑摘了菊花和安石榴花以煎汁,佐入此酒,滋味倍增。”遂命惜墨斟给赵祯。 赵祯先小尝一口,觉得滋味果真不错,又一饮而尽,命惜墨再添。“圣人确是手巧,这酒甚为可口。” 颢蓁恭顺道:“官家若喜欢,可以命内酒坊的多制一些,来年备用。妾身用菊花煎汁以佐,实则是想提醒官家,中秋已过,重阳便近。至今官家未曾向朝中提过何处设宴,更论排场规矩,以至宫掖上下不知如何随从安排。” 赵祯点头:“朕疏忽了,你明日吩咐尚仪局安排,殿中省亦会派人去。” 颢蓁道:“妾身遵命,再有,妾身想着,民间气象都爱仿照宫里用度,若是如此,每逢重阳便用妾身做的这种酒来助兴,安石榴花花期又长,不至取用过度,民间早有用此酿酒者。若能由宫掖里面的内酒坊制了,能令显贵喜爱,总好过那些名珍贵奢,官家觉得如何?” 赵祯喜道:“若是为百姓考虑这点来看,你倒是合六宫首位的样子。只是近来宫中频传后苑有闹鬼之说,你殿里的人都和你一样,胆子不小。” 颢蓁一惊,放下碗筷,瞧向惜墨:“闹鬼之说?” 惜墨回道:“禀圣人,奴婢确有听过,只是宫人讲话往往加油添醋,奴婢也不知真假,才未告知。何况白天去后苑里面也有些人,奴婢们都不大在意。” 颢蓁蹙眉思索起来,赵祯止住她:“风言风语虽不可尽信,但你最好上心查探一下。”颢蓁忙点头称是,赵祯又道:“你托人送来的花腊朕十分喜欢,宫中都只知你气『性』大,却不知你心思细腻,年初便把年末的事都思考了。” 颢蓁嗔道:“妾身哪里气『性』大,分明是别人来惹妾身,妾身从未主动去招惹过别人的。” “罢了罢了,朕今日也不是来和你争论的。”赵祯看向周成奉,周成奉于是带着惜墨一众退下,独剩赵祯颢蓁两人。赵祯靠近道:“今儿个吕夷简递了章奏上来,还是用的实封的。” “实封的章奏定然是大事,吕夷简既在朝上,何不当面言明?” “吕夷简再章奏中奏了八项规劝,这八项为何我不便与你提,只是其中有正朝纲、绝女谒1两个,他在没有确定我的意思前,也不敢在朝上论述。” 赵祯说着话,眼仁却微微瞥向颢蓁。颢蓁并未觉有异,只道:“正朝纲,绝女谒?自太祖以来,朝中最大的女谒,岂非章献太后?” 赵祯瞧着颢蓁,嘴角微扬,心中思量了一番道:“正是,大娘娘听政十二载,附从者众。如今我已经是一国之君,每次提什么事,前朝总有大臣以‘祖宗故事’来反对,所谓祖宗故事,大都是大娘娘与先帝之事而已,却总使我的朝令往往不能顺遂执行。” “可是张耆,夏竦,晏殊,赵稹等人?妾身听官家多次提及,都记下了”颢蓁说着,终于发现对面人不住打量她,又问道,“妾身可是语有纰漏?” 赵祯缓缓摇头,面不改『色』:“总之,你切莫同人言,我明日再考虑。晏殊乃朝中之相,另外几个也都是权重极大的文臣,不可轻易动。” “妾身知道的。”语毕,赵祯又与颢蓁吃起来。晚上自有几番缠绵,不必多说。 近日秋意愈浓,尚馥芝醒来,稍稍掀开被子,冻得打了一个激灵,一旁的采薰忙把碳盆拿近许多,又站回到铜镜旁,预备伺候她洗漱。馥芝靠在围栏上,并不肯动弹,任由乌发点落于面,亦懒得去拨弄。“娘子,是时候准备去见太后娘娘了。”采薰说着,上前替馥芝挽起了散发。 馥芝打了一下采薰的手,极不耐烦:“不去,你到慈寿宫回娘娘,说本位2体畏风寒,牵动痼疾,动弹不得。” 采薰轻声道:“娘子昨儿个没去已经坏了规矩,照理若非有病缠身,小疾是不可不去见太后的。” 馥芝坐直身子,瞪着采薰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教训本位?” 采薰忙退下躬身道:“奴婢怎敢,奴婢是心系娘子,怕太后娘娘怪罪。”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馥芝又靠回围栏,眼睛瞧向屋里。穆清阁在东殿的屋子里不算大,前晚胡培安听赵祯的吩咐,跑来把馥芝平日里用的妆奁匣子,盆子,罩子,盒子,篓子都砸了,簪子,钗子,梳子,扇子,饼子都折了,连装蔷薇油的罐子都洒了,还沾染胡培安一手,他倒顺手抹在头上。 接着屋里打扫了一通,原本置办满满的地方已显得空旷许多。“胡培安是真听话,该砸的砸,不该砸的也砸,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也不见他当差的时候这么尽心。”馥芝顿了一顿,又叹道,“其实有什么该砸的,横竖不是本位动的手,凭什么砸穆清阁里的东西。” “官家疼惜娘子,这些东西砸了再换新的,不过就是娘子一句话的事。” 馥芝又坐直,伸出食指指着采薰的鼻子道:“你可不许擅自给本位换了新的去!就这么空着,空一天,两天,三天又怎样,总之就要空到官家来。本位就是要官家瞧瞧,本位有多委屈。”馥芝『揉』了『揉』脖子,恨道,“官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昨夜居然宿在了郭颢蓁的殿里,她那是多大的罪过,竟这么不明不白混过去?” 采薰忙上前作势捂住馥芝的嘴,急道:“娘子再怎么恨,也别大声呼喊圣人的闺名,要是被人听去了就不好,给圣人留了话柄。” 馥芝啐道:“呸!在本位的地方,还有谁能听到?若是传出去,也是你的嘴不严!” “奴婢自然不敢。” 馥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过点劲来,问道:“你打听没,昨晚怎么官家又去了她那里?” “奴婢问过了阎文应,说是官家下朝那阵,圣人先送进去一件鸳鸯霞帔,又送了一支钧容直殷大人做的小令,后来官家到后殿,门口还收到圣人从钱大人那里要来的姚黄花腊。” “她做的真是齐全,只是官家就因为这点事儿便原谅了她?” “这阎文应也没多说了。” 馥芝思索一阵,却还是没有头绪,只得道:“好,你后面碰到阎文应,替本位多许他些好处,再让他盯紧点。再来你少留在本位面前晃悠,快去慈寿宫替本位告诉太后,本位动不了了。”语毕,馥芝又躺下,翻个身子作势睡去。 1女谒,宫中得势嫔妃的进言干政。 2嫔妃平时自称也可称“本位”,但不是“本宫”,因为在宋代,嫔妃居处不能称宫,只称阁、阁分或位。 第九回 慈寿殿太后设诡计 众妃前溪芠陷杨婠 采薰不敢再多言语,出门换别人去馥芝跟前伺候,一路来到慈寿宫门前。她瞧见太后宫里的祖筠在门外守着,正和尚服局的贾氏讲话。采薰听她们提起重阳宴请之事,似是要以后都换作颢蓁酿的安石榴花酒以供宾客饮用。两人瞧见采薰来,贾尚服便向她点头问好,回去尚服局了。 祖筠亦对采薰点头,问她前来有何事。 采薰依馥芝的话,又把情况讲的加重了些,说给祖筠听。祖筠听到馥芝身子还不大好,眼睛已瞧向别处,歪着嘴,语带嘲讽道:“近来天气越发冷了,有点病痛也正常,你且在这边等着,待我去回了娘娘。”采薰称是,祖筠便进了慈寿宫回报。过了一阵,祖筠掀起帘子出来道:“娘娘说尚美人不舒服就不必来了,以后也不用通传,要你废力跑一趟。也是,在穆清阁当差到底不容易,什么时候换了别的说法再来,你回去。”采薰只得继续称“是”,回去穆清阁了。 祖筠又穿过慈寿宫,回到慈寿殿,锦瑟正在伺候杨太后梳头。祖筠上前道:“娘娘,尚美人宫里的已经回去了。” 杨太后并不大在意馥芝来不来请安,只道:“方才贾尚服来报得什么?” 祖筠道:“她来回说前些天晚上带着辛夷在后苑做事,又唬了一个宫女。” 杨太后正在挑选着头饰,捡了几下,指了一支紫鸾头钗对锦瑟道:“把这个斜『插』了。”又对祖筠道:“不过唬了个宫女,也值得来上报?” 祖筠回道:“只是那宫女是前阵子官家遣来,替娘娘梳头的。听闻官家瞧她吓到,还升她做梳头夫人。” 杨太后瞧着镜子,待锦瑟『插』了绢花在发髻上,才道:“这么快就传到官家耳朵里了,官家可有派人查此事?” “听贾尚服说,昨晚官家让圣人留意一下。” “这样说来,内侍省的最近怕也要听圣人派遣出来做事。贾尚服她们做的可干净?” “贾尚服年纪虽不算老,在宫里倒也待了很久,这种事她应该做的周全。至于辛夷那妮子,年纪小小比谁都精,不会有什么纰漏。” “嗯。”杨太后道,“等下圣人她们来了,老身想个法子安排点别的事给她,让她无法那么急着去追究。闹鬼这事在宫里的程度尚不大够,得要人心惶惶,传出更多风言风语才行。” “太后说的是。” 杨太后微微笑道:“宫里人多嘴杂,到了老身这个位置,身边人已经不多。最有趣的便是瞧那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之事。章献太后在的时候有,太宗的时候有,太祖的时候亦有。这世上只要有人,纵是无事亦有流言,老身呐,也只不过帮这没有人情的宫里,加点人味儿罢了。” 祖筠笑道:“奴婢明白,奴婢会让贾尚服她们注意分寸,别再惹出别的事端,仔细着办。” 这时慈寿宫的内侍在门外道:“娘娘,苗才人已经来了,在慈寿宫外候着。” 祖筠代杨太后答道:“娘娘知了,让苗才人先进来坐下,外面冷,不用等圣人带着。你先去替苗才人点茶。”内侍退下,祖筠又对杨太后道:“苗才人真是贤淑,日日来的比圣人都早。” 杨太后笑道:“谁说不是,齐国夫人是『乳』母出身,不想竟调教出了这般貌美端淑的女儿,连郭圣人这样好妒都挑不出她的『毛』病。你先出去伺候,老身也心疼她,告诉她老身就快出来了。” 祖筠奉命出来,进了慈寿宫,见苗匀婉仍站着,忙道:“快些坐下,不用站着了,娘娘知道娘子恭敬。” 匀婉颔首,但还是站住了道:“娘娘圣人都未进来,总觉得坐了不好。” 伺候匀婉的婢女拂玉道:“我们娘子向来如此,总是怕怠慢了太后娘娘。” 祖筠笑道:“娘子真是有心,只是现在天开始冷了,娘子不坐下,娘娘也心疼。再者,宫里奴婢替娘子点的茶该凉了,娘子就当体恤下他们。” 匀婉瞅了眼正在点茶的内侍,细声道:“也是,那就先坐了。” “你快坐下,不用说那么多。”杨太后的声音从屏风后面响起,匀婉拂玉忙请了万福,太后走出来,见匀婉还做着万福的姿势,笑道,“你这人极好,就是太规矩了些。听老身的,以后你先来了,就径直坐下,老身这里没那么多事情。”匀婉这才答应,拂玉站到了匀婉一旁。 杨太后与匀婉聊起来,不一会儿内侍又来通报,说颢蓁带着后宫一众来请安了。杨太后令她们进来,只见圣人郭颢蓁在前,后面婕妤连溪芠,美人杨婠,延安郡君俞馨跟着。待颢蓁站好,其余三人均立在颢蓁身后。 匀婉早又起身迎着,走到杨婠左边,右边是俞馨。拂玉亦站到更后面贴身婢女的位置,十人一同向太后请了万福。 太后命众人坐下,众人各自归位,内侍都上来点茶。 颢蓁率先道:“今儿太后娘娘出来的早,竟比我们都先坐下了,让娘娘等着,儿臣实在心里有愧。” 杨太后听着,面上依旧带笑,叹道:“年纪大了,便不贪睡,起来的已比你们这些后生都早。正巧苗才人来得也先你们一步,老身就出来瞧瞧她。” 颢蓁瞧向匀婉道:“一进来便瞅见妹妹了,每次慈寿宫外不见妹妹的人,儿臣便猜到妹妹已经坐在里面候着。这般懂事,全然不似有些人无病无灾却借口不来,不成体统。” 匀婉忙道:“臣妾只怕怠慢了娘娘,所以都特意早起。” 杨太后摆手道:“早上穆清阁里派人来说了,尚美人身上是痼疾,并非有意不来请安。老身亦觉得身体为重,别的都不碍事。” 连溪芠斜眼瞥着杨婠道:“妹妹平日与尚美人交好,可知尚美人身上有何痼疾,怎地之前未曾听过?尚美人可不能仰仗官家的宠爱,便由着『性』子胡说。” 杨婠听了,记起昨日去瞧尚美人,并未觉她身上有病痛,实不知如何回答。可见颢蓁在此处等着听她的说法,那个连溪芠又常和颢蓁走在一起,便不想输她口舌:“昨日妹妹去穆清阁瞧尚美人的时候,见她捂着胸口不大舒坦。想是不知何人总触怒官家,尚美人却次次被无端牵扯,便意有所悸,无端心感痛裂。” 这话自是冲着颢蓁来的,她方想发作,却瞧连溪芠冲她使眼『色』。她心思一转,便明白溪芠的意思,于是问太后身边的祖筠道:“今儿个尚美人阁里来报的痼疾可是心悸?” 祖筠低头回道:“回圣人,穆清阁里的采薰来报的是尚美人体畏风寒,脚下虚浮无力,下床都不方便。” 溪芠哼笑一声,头转向杨婠,娇声道:“这症状听来怎么竟不似妹妹说的心悸…原来尚美人身上有这多病症?不如命太常寺的去快快瞧瞧,好好治治。否则,便不知是妹妹欺瞒,抑或尚美人欺瞒娘娘了。” 众人听了,眼光也都瞧向杨婠。不知她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慈寿宫宠妃智反驳 哭先人宝庆做假戏 杨婠见眼下这阵势两人用话揶揄她,她却不惊慌,这里说到底是慈寿宫,杨太后极少对妃嫔动怒,若未有过分举动,亦不见追究。她缓缓起身,脑子里想着怎么应对,及至走近众人位子中间,做了个万福的姿势,低头恭顺回道:“娘娘明鉴,儿臣绝无欺瞒,亦相信尚美人也非此意。” 连溪芠笑道:“不过开个玩笑,妹妹何需认真。大家也只是觉得好奇罢了,怎地今儿个告诉娘娘的症状和妹妹昨天瞧见的有恁大差别。” 杨婠并不看她,仍回杨太后道:记得儿臣才被封为美人之时,父亲向章献娘娘提到儿臣记『性』好,书籍过目一如素习。章献娘娘转告官家,官家便给了儿臣太史令的记录,命儿臣读过以向官家演绎。至今儿臣尚记得里面提到:‘至道三年,江南连下六日大雪,以至长江俱冰。自那次后,至今岁过三十有六,天气逐天逐岁转寒1,气像多变。由是妹妹估着,即便尚美人幼时没有痼疾,如今添了也是正常的,纵是昨儿没有痼疾”杨婠瞥向连溪芠道:“今儿添了也是正常的。” 杨太后点头道:“是有这么个说法,上身属阳,下身属阴。阳邪伤手经,阴邪伤足经。冬毒亦伤足经,天气愈冷,尚美人脚下伤了,虚浮无力也确有可能。老身知你与杨美人感情好些,可她有什么难受也未必都说给你,正如连婕妤讲的,你不需认真。”杨婠颔首,说了娘娘明鉴,退回位子上。 连溪芠见杨太后毫无追究之意,也不好继续发作。颢蓁却还是对杨婠道:“妹妹有空便去穆清阁劝劝尚美人,若是真的这般体弱,以后就在穆清阁好好呆着,没得到处跑的理了。”不等杨婠答话,颢蓁又对杨太后道:“娘娘,昨夜官家到坤宁殿做了许多吩咐。” 杨太后心中一动,知道是后苑之事,嘴上却说:“可是重阳宴饮的安排?” “太后英明,这确是一件。” 杨太后不给颢蓁往下讲的时间,便接道:“老身心里也惦记着这事,以前重阳宴饮总与春秋大宴分开,若是都在宫外举行,咱们宫里便不必铺张,只需按照旧制安排便可。但近日老身考虑到,章献太后才崩,又是垂帘十二载还政于官家的第一次宴饮,绝不能简单处理。” 颢蓁听了,道:“太后的意思可是想在宫里举行?但中秋已过,如今距重阳并不剩多少时日” 杨太后道:“正是,故老身觉得,何不将秋宴与重阳宴饮并在一日,设于琼林苑处?” 颢蓁叹道:“若能如此甚好,只是此事极大,儿臣需和官家商量才行。何况如此大宴,儿臣只怕准备不及,若有不周” 杨太后笑道:“你做事利落,老身一向是放心的。你便和官家讲了,说是老身的意思,看看官家喜不喜欢。” 颢蓁只得道:“儿臣知道了。” 杨太后又道:“这只是一件,昨日官家还有什么吩咐?” “还有一事是后苑近来频传闹鬼,官家命儿臣查探。” “闹鬼?”杨太后瞧着颢蓁,头歪向祖筠问道,“可有这事儿?” 祖筠道:“禀太后,奴婢近日都在慈寿殿里面没怎么太出去,不如问问在宫外候着的内侍们?” “不必了,且听圣人具体说说。” 颢蓁回“是”道:“儿臣也是昨晚命殿里的芹香去打听的,今早问起,才知道这事竟已在宫中传了一月之久。先后已有几个宫人亲眼瞧见,都吓得疯疯傻傻。其中一人,是前儿个官家才升的梳头夫人素琇,她亦唬的险些痴哑,直说在延春殿附近遇了怨鬼。如今内东门司的内侍都早早把从殿中省过去的门锁住,夜里再不敢让人走。” “竟有这事,你们也都听说了?” 延安郡君俞馨回道:“儿臣也曾听人提起,也有人说不只延春殿,夜里从后苑北墙外边过去,都曾遇到哭声,嘴里念些奇怪的词儿不说,还有直喊‘我的儿,我的儿’的,竟似不止一个鬼。” 杨太后听了,做出一脸愁容,道:“后苑中秋的时候做过道场,北墙临着天波门。门外本是先帝在世时修的玉清昭应宫,圣祖正殿里头供着太祖太宗的像,启圣院有先帝的像,那是何等尊贵之处。老身记得当年每逢节日,都伴着先帝,章献太后到正殿祭祀。不想前些年一场大火,竟将这些都烧光了。”说着,杨太后眼中竟滴下泪来。 众妃见了,忙都起身劝慰。祖筠在一旁拿着帕子,替杨太后擦泪。杨太后接过帕子,拭去泪水,继续道:“连婕妤,杨美人,尚美人入宫晚,未曾见过。圣人,已经薨了的张美人,还有齐国夫人也领着苗才人都曾与老身一并进去。” 匀婉亦叹惜道:“正是,可惜张美人后来病重,卧床不起,没见过飞阁竣工的样子。” 杨太后又是老泪纵横:“那飞阁高可『插』天,最是精妙,整整修建了七年。宫里的壁画众多,却都不抵飞阁中集天下画师于一处作的《狱穷图》,连辽国,西夏,大理,吐蕃的精工巧匠都招来了。阁内有先帝命人从四处寻得的珍稀符箓,阁顶收有先帝祭天用的玉刻天书” 说到此处,杨太后一顿,抹干眼泪,哽咽着道:“不说这些,玉清宫剩下的几个殿至今都有打扫。有些太妃们的灵柩都停在洪福院,日日有僧道念经祈福,怎会有此闹鬼一说出来?这本应是最干净的地方,为何却有这种污糟?” 颢蓁回道:“儿臣实在不知,必定会彻查一番。” 杨太后长叹一声:“罢了,这些都只是老身的计较,年事高了,忍不住回想起而已,你还是准备宴饮之事为重。” “儿臣知道了,娘娘切莫伤心,待儿臣交代好宴饮事宜,再来同娘娘讲。” 杨太后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老身乏了。”说罢,便起身,由祖筠搀扶着回了慈寿殿。颢蓁等人恭送杨太后离开,嘴上少不得左一句“莫哀”右一句“保重”,直到瞧不见人了,只得各自散去。祖筠扶杨太后坐定,还在劝慰,杨太后却笑道:“一些旧人旧事,有何处可伤心的?你去把辛夷那妮子找来,就说老身要瞧瞧她可有长进。” 1北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年)以後,气候又急遽转寒,江淮一带漫天冰雪的奇寒景象出现,五千年来第三个小冰期再度莅临中国。而至道三年为997年,中国已开始变冷。 第十一回 端架子三四呛祖筠 从师令辛夷舞君纲 且说辛夷此时人在宣德楼,因杨太后嘱咐过,自有教坊都知派了极好的伶官调教她舞技。祖筠先到云韶部问过,才知道因重阳宴饮将近,现在教坊的人大都在宣德楼那边搭台子瓦子1排练,以供皇城内外观赏。祖筠又穿过大庆门,正巧见到一人坐在几子上饮茶。 那人身段清瘦,姿态妩媚,软背轻倚桌沿,细踠翘在腿边。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懒懒搭在桌上。走近一瞧,瓜子脸,悬胆鼻,玉面洁若梨蕊,丰腮艳似春桃,修额上两条墨石点画的细眉玲珑雅致,人中下一抹樱桃大小的梅红娇俏可心,一双丹凤勾魂眼,半点朱唇不饶人。身着烟『色』提花绫对襟小袄,腰配云纹双环玉坠。脚下那对儿金线细绣赤红短靴,犹若白地上撒了胭脂,又似晴空中生了一阵红霞,动起来便是潘妃醉酒,再一动又像玉奴生莲。这玉雕般的人儿并没注意身边有人瞧他,只盯着前面正在搭的戏台。 祖筠知他便是辛夷的宫教,教坊伶官名叫菊三四的,因为歌舞音律冠绝云韶院,人称韶部头。只是祖筠不大喜他,因其说话总爱拿腔拿调,端着唱剧的架子。祖筠又在四周寻『摸』了一遍,实在没看到辛夷的影子,才过来笑问道:“坐这边的可是韶部头?” 菊三四上身纹丝不动,只歪头稍稍向后瞧了一眼,看清楚来人是谁,轻轻“呦”了一声。祖筠在这边等着他,可他缓缓起来,非抻了抻里面衣服上的褶,才转过身,让祖筠心下很是生厌。 菊三四转过来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太后娘娘跟前儿的红人儿吗。平日里都是贾尚服来交待,今儿换了个人,恕我眼拙,一开始都没想起来是谁。” 祖筠笑道:“我本来要找贾尚服替我,才想起她今天要和郭圣人商量重阳宴饮的事宜,可巧上头又催着,便自己来了。” 菊三四手背在身后,垂头听着,不住点头道:“正是了,到底是跟着太后娘娘清闲。” 祖筠并不大想理他,只道:“自然没有教坊里忙,这不娘娘遣我来带辛夷过去,也让韶部头休息休息。只是我这找不到她人,才过来问。” 菊三四冷笑道:“隔三岔五的带那妮子过去,一去就是几个时辰,夜半里四处『乱』窜,白日里精神头又不够。也不知道娘娘到底要我教她什么,兹是她学得快,也架不住这么耽搁。” 祖筠听他语气不善,也就收了笑容,提高语调道:“韶部头要是觉得辛夷难教,那我就去娘娘面前请她换个人,想来韶部头忙坏了,才会忘记主子的吩咐只有做到的理。” “别介呀,辛夷是个好胚子,放别人手里…”菊三四上下打量了一下祖筠,“指不定就教坏了。” 祖筠表面并不介意,又堆出笑道:“那可是呢,就是觉得云韶部里数着你教的好,才把辛夷给你带,要知道辛夷是魏国公主带进来的,太后也乐意捧她在手心儿里。” 菊三四用鼻子“哼”了一声,挑着眉道:“若有个完整的好人给我教,我也没这么多话,只是这样折腾她,却像只予了我半个徒弟,怕我得花两倍的心思都不够了。得嘞,辛夷现在正在学新的舞,我替她找了个乐师在前面才搭好的瓦子上练习。即便是要带她离开,也得等我检视了她学的如何才能放人,别让她到娘娘面前跌了我的份儿。若是不好,不用祖筠姑娘替我讲话,我也教不下去了。”说着,带了祖筠往宣德楼下走去。 祖筠眼见着新搭的台子就在前面,偏菊三四走起来手一会儿向左甩袖,一会儿向右踢腿,直直的一条路让他拐的七扭八歪,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出声制止道:“韶部头还是走快些的好,耽搁了事,太后娘娘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菊三四听了,双手摊开,做个乾动之象,向后转至面对祖筠,才道:“急不得,娘娘殿里天天这么赶着辛夷那妮子走来走去,合该我这做官教的替她腾点时间出来让她练习。太后娘娘着急,你也着急我也着急,但这事儿,考的是基本功,急却是急不来的。”说罢,又转过身,继续慢悠悠的走起来。 祖筠强压下火气,只得默默跟着,心里想着定要在杨太后面前数落这不知深浅的一顿。两人飘『荡』着来到宣德楼下,见还有许多台子未搭好,西边偏角的一个小台上,正有一女童站在台子一角,与一席地而坐的乐师讲话。祖筠不再等菊三四,自己个儿往台子走去。菊三四在她身后,亦不追赶,还是依着原有的调子向前。教坊一吹笙的瞧见这阵势,偷『摸』的走到菊三四身边,笑道:“你这精贼,作甚如此待她?还不快跟过去,那妮子不等你发话可是不敢停下的。” 菊三四站定,瞧着祖筠,头微微侧向那吹笙的道:“我最不喜这些个殿里主子的贴身婢女,一个个的狗眼看人低,直当谁瞎。同样是都知,咱们教坊的都知总显得矮一截,我却看不惯。何况她们与那些得势的内侍没差,面前作揖万福的摆着,背后说三道四,讲咱们什么的都有。” “你可生小心了,别叫她们在那些主子面前给你穿小鞋。” “怕什么,大不了不在这教坊做了,左右咱们没得招唤又进不去里面,再穿小鞋能得什么罪名?”说罢,菊三四又慢条斯理的向台上几人走去。 这边祖筠已经走到台下,瞧那乐师抚起琴来,辛夷也随着乐声旋动。只见她左足缓缓弓起,其形似四方矩,右足渐渐伸得笔直,其体如弓上弦,忽地手腕坤转,轻身回旋,左脚立于地,右脚指向天。待双足放下,又从南边跳起,周转向北,到了另一角,辛夷这才瞧见祖筠。 祖筠冲她笑道:“太后娘娘命我带了你过去呢,许是又想你了。”辛夷本欲答话,抬头却见菊三四正盯着这边,便立即冲祖筠抿嘴一笑,由内回旋一周后,双手捧心,疾速踏小碎步倒去另一边了。祖筠一愣,回身瞧见菊三四,讥道:“韶部头真是好规矩,调教的她听到太后娘娘叫人都敢不应了。” 菊三四走上前,微微一笑:“为令她专心不二,我一直细心教导,瞧见我在她身边儿的阵,若无我吩咐,任谁叫都不顶用。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后娘娘,须知我们学舞的时候,师父都教过舞中亦有三纲五常。我们又怎会不知道轻重缓急?”又冲辛夷喊道:“别练了,你且过来听话。” 辛夷走上前,从台子上轻身跃下,站到菊三四对面,先给祖筠道了万福,又娇滴滴的道:“师父,你这可让徒儿难办了,太后娘娘叫着,徒儿这样无礼,追究下来,可是要挨板子的。” 菊三四正『色』道:“你做个回顾式与祖筠姑娘。”辛夷一怔,瞧了瞧两人。菊三四冲她使了个眼『色』,她遂旋身半周,双手如作揖相拱,侧身回头,低眉顺眼,偷偷顾盼祖筠。 祖筠不解:“这是何意?” 菊三四道:“此乃舞中夫为妻纲。做仰瞻式。”辛夷合手如故,转体跪下,仰面瞩望祖筠。“此乃父为子纲,你再做伏睹式。”辛夷纤手伏于额上,稍稍起身,迈出一只脚向前,复又单腿跪下,抬头凝睇祖筠。“此乃君为臣纲。” 菊三四接着对筠道,“如是,我们习舞的自然明白什么是君在上臣在下,如今不才得太后娘娘的令是让这妮子把舞练好,若尚未练好就放了出去,才算对太后娘娘的不敬?” 不知祖筠如何回复,且待下回计较 1瓦子,又称“勾栏”、“瓦肆”、“瓦舍”,为表演场所,以极其丰富的曲艺说唱杂技等表演为内容,一种更为大众『性』的享乐消费异军突起。在北宋汴京城里,有桑家瓦子、中瓦、里瓦以及大小勾栏50余座。 第十二回 虑徒儿伶官替背锅 恨前人杨氏用辛夷 祖筠实在懒得与他纠缠,只得叹道:“你既是心里在乎娘娘的交代,也该明白我的苦处。如今你想要检视她的功夫下得如何,也要快些才好,我在一旁等着就是了。”说着,合手退到一旁。 菊三四见她站远,立的方位听不大清两人的聊天,便冲辛夷笑道:“我本是令你学《大韶》1里的鸟兽,你怎自己做起了凤凰的步子,须知鸟兽未来朝,你孤凤只得独鸣,倘是根不扎实,极易伤到自己的。” 辛夷低下头,样子看起来有些许的委屈。菊三四问她如何,辛夷踌躇了阵才道:“次次我过去,太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只是魏国公主总嫌我不能跳独舞与她瞧着,我也懂师父说的理,可想到要去见娘娘不知会不会瞧见公主,还是忍不住求乐师替我琢磨独戏。” 菊三四思忖一番,道:“下次公主再问起,你便说是我不教,不是你不学。须知云韶部与仙韶院虽同是宫掖里的地方,太后娘娘将你放入仙韶院是因为那儿归尚宫局,她容易安『插』。让你随我学,却是因为云韶部归内侍省,后宫的主子们一般不往这儿打听。故此,我这点小事,她们想发作也懒得来。倘若他日再追问,就说我正在教你《绿腰》2之舞,总能应付过去。” “但若跳不出来,欺上可不好。” “怎么欺上?我当真教你便是,只是你更要把腿上的功夫练扎实了才行。你平日跳的是汉曲,动作并不繁复,讲究大乐必易,大礼必简,每动一次却得用上吃『奶』的力气。然那《绿腰》却是胡曲,调子多变得很,脚步可得跟得上。” 辛夷赶紧谢过,笑道:“徒儿必将日夜勤加练习。” 菊三四收起笑容道:“你记得,等下娘娘若要你跳舞,你虽可跳那段《大韶》,只是凤凰的部分,你身形未长齐全,两足离得尚不够远,必要尽你筋骨之力,否则便被稍懂舞艺之人视为怠慢。不过如此用力,你那身细骨怕吃不消,别忘了求娘娘给你些打赏,可从典『药』那边换些东西敷着。” 辛夷躬身合手道:“徒儿记下了,谢师父悉心指点。”菊三四便打发她去祖筠身边,许她去太后殿里。祖筠只随意向菊三四拜过,便带着辛夷离开,留菊三四在原地。教坊副都知命他过去听人讲戏,他迈开步子,既不扭了,也不拐了,笔直走向瓦子一侧。 祖筠一路不大讲话,辛夷知她气恼,只怕她在杨太后面前讲菊三四的不是,便道:“师父听说公主想瞧独舞,便教了我一段,待我练好,定能叫娘娘公主都喜欢。” 祖筠道:“你好生练你的,可千万别学教坊里那些伶官,走在宫里却似在外面的瓦子卖艺,不知哪边是正道儿,就四处混钻。” “教坊里人原是四处找来的,也不必知晓宫中太多规矩,娘娘也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姐姐想必也是。” 两人走至慈寿宫门前,祖筠骂道:“你这小小年纪就学会吃里扒外的妮子,做甚么帮外人说话。” 辛夷钻进帘子里,只『露』出脑袋对祖筠笑道:“好姐姐,辛夷错了,你等待会儿娘娘又要骂我,就替你出气啦。” 祖筠乐了一下,作势要打,辛夷忙缩回去,惦着脚,快步穿过慈寿宫。她这腿上的功夫不算差,走起路来没半点声响。一路上众内侍宫女瞧见,惧其冲撞,便忙向里通报。待行至慈寿殿前,正好通报的人从里面把帘子掀起来。 锦瑟早站在门前候着,说外面冷,不必施礼,快快进来。 辛夷笑着进了殿里,绕过门口的屏风,见杨太后正坐着吃蜜饯,便上前请万福。 杨太后让她上前,指着盘子里面的点心道:“才端上来的百花玉延,你尝一个。” 辛夷谢过太后,有人端上帕子,令她取用。她将手藏进去,从盛蜜饯的碟子里面捡了一块边上的,仔细端详,果然晶莹透亮,小心吃着,到底百花生香。 杨太后瞧她吃的开心,便道:“若好吃,则多吃些,用上好的百花蜜泡的怀山『药』片,老身虽爱甜腻,也吃不了太多。” 辛夷谢过,却也忍着不敢多拿。 这时祖筠也进来,杨太后问起怎来这样晚。祖筠道:“禀太后,那云韶部教辛夷的伶官,听到是太后的意思要见人,他也不放,还对奴婢百般刁难,没半点规矩。” 辛夷赶忙『插』嘴道:“师父只是气奴婢不长进,新教的舞总练不好,怕娘娘看见。” 杨太后并不生气,反倒命祖筠带众人先退下,只留了这两人在里屋呆着。杨太后道:“叫你来并非为了学舞之事,倒有这么一件,宫中过几日怕是要忙起来。为那重阳宴饮,兴许内侍省不少人手要遣去琼林苑,后苑那边的人手就可能不足。你正好抓紧间隙与你那挂名的母亲去好好演几出戏。” 辛夷小声道:“这些事,娘娘吩咐祖筠姐姐来告诉即可,何须自己劳神。” 杨太后伸手招呼辛夷靠近些,伏在辛夷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辛夷听了,面上失『色』,樱嘴微启,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杨太后说完,头抬起来,对辛夷道:“可能记得清?到时可不许出半点纰漏。” 辛夷退回原位,小心道:“奴婢记得了,回去自会告诉贾尚服。” “嗯,你且先回去云韶部练舞,一切如常便可。等等你挂名的母亲,两人商量着办。出去的时候把祖筠她们叫回来。”语毕,杨太后坐正,眼睛瞧向别处,不再多说。辛夷道了万福退下,见她走远,杨太后侧首,瞅着碟子里的百花玉延,冷笑道:“你这短命的田舍奴狗,却不知到了重阳那日,还能在土里住的安不安生。” 1大韶,简称韶,又称九韶、箫韶等,是舜的乐舞,也是中国古代着名的传统乐舞之一,用于泛指美妙的仙乐。传说为乐师夔(一说质)所作。出自《庄子·天下》:“舜有《大韶》。” 2绿腰是一种唐代的传统舞蹈,属于软舞,也称为《六幺》、《录要》、《乐世》等,为女子独舞。节奏由慢到快,舞姿轻盈柔美。 第十三回 论章 献圣意定是非 借民声夷简巧逼宫 下午难得风浅天晴,阎文应从粹和馆瞧过素琇的情况出来,回文德殿欲报与赵祯。行至殿前,却见内侍皆站在外面候着,便上前问过。众内侍只知吕夷简求见论事。 阎文应道:“官家极少在文德殿问政,缘何宰相大人在此求见?” 一人说赵祯不知怎地却应了,待吕夷简进去,除去周成奉还在里面伺候,别的人悉数打发出来,不得参与,实也听不清里面讲些什么。 其实自吕夷简进入殿中,赵祯并未言语,只又找出昨日的章奏观看。吕夷简立于案下,纵有赵祯赐座亦未坐,俯首静心等待。赵祯瞧过一遍,端起方才周成奉点的茶,小口喝着。一盏茶饮完,又拿起章奏继续研究。 过了半晌,赵祯叹了口气,道:“朕反复看你这所谓八项规劝,到底也不过两项。这正朝纲,辨佞壬,疏近习,皆为绝女谒罢了;剩下的塞邪径,禁货贿,罢力役又都为了节冗费。只是女谒不除,朕御令难行,多有阻挡,冗费便难解,由此看来,绝女谒才为八项之首。吕平章事,你这可是『逼』朕对章献娘娘的党羽动手?” “臣绝无『逼』促陛下之意。” “那是为何?” “臣只望陛下记得,缘何陛下用天圣已十年,却突然改国号为明道?” 赵祯并未直接回答,却道:“你若要提此事,可记得天圣六年,方仲弓上书,请章献娘娘依武后故事,罢了朕的国号,称帝而立刘氏宗庙?” “臣记得,彼时娘娘令其左迁,不容于东京。” “可记得天圣七年,程琳曾献《武后临朝图》?” “臣记得,彼时娘娘大怒,将《武后临朝图》亲掷于地,于朝堂上大声喝斥程琳‘吾绝不作此有负祖宗之事’。” “可记得,三月娘娘临终前,为何拉扯朕之朝服?” “臣记得,彼时娘娘不愿身着天子之服入葬,自认毫不愧对先帝。” “你既都记得,又怎可令朕对娘娘不忠!”赵祯怒气难平,从椅子上站起,继续道:“母后在垂帘之时,可曾有过称帝之意?” “不曾。” “虽加封抬高母家朝中之位,可曾许其参政?” “不曾。” “宫中数度恳乞母后增加宝慈殿用度,可曾答应?” “不曾。” “你既知不曾,又怎敢置朕于不孝之地!“赵祯从案子上拾起章奏,扔到吕夷简脚边,道:“你这章奏,可是要迫朕成为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吕夷简赶忙躬身道:“臣,绝无此意!” 赵祯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虽似不愿回想,平静一番后终是答了吕夷简的问话:“去年中秋,禁中无故突燃大火,当时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崇徽、天和、承明、延庆八殿俱毁。朝中称此为天谴,由是改国号为明道。” “陛下,何为天谴?”赵祯盯着吕夷简,并不愿答。吕夷简又从腰间掏出一物,对赵祯道:“陛下请看此物。”赵祯点头,吕夷简遂将手中之物放于案上。原是两枚对钱,分别用篆书楷书刻天圣元宝四字。 赵祯垂下眼皮,只匆匆瞥了一眼,旋即道:“不过是市面上的铁钱罢了,你是何意?” “陛下怎会不知敢问陛下,何为天?” “吕夷简,你何不直言,定要让朕说,天即二人?” “臣…正是此意!”吕夷简长叹一声,伸手指天,喝道:“天圣十年,便是二人圣十年!”言及至此,赵祯又低头看向那钱币,复别首于他处。吕夷简缓缓放下手臂,走上前一步,语调沉重,言语之间悲怆之意甚浓:“自乾兴先帝驾崩,天圣又过十年,至明道一年又半,我朝二人临政十二载!天圣六年,建藏卷宫,夜中大火,纵天降豪雨,仍烧至天晓,二千六百一十楹,半分不剩!七年,玉清昭应宫大火,几近烧尽所有宫殿,先祖神像俱毁!十年,于此文德殿建成之日,禁中又焚八殿,连连大火无日无之!陛下,可知朝中民间拿着手中对钱,称何为天?”赵祯不答,吕夷简手又指向对钱上的天字,大声道:“陛下!朝臣民间称夭乎为天,视灭乎为天也!” “住口!”赵祯拍案训道,“你在朕面前说如此不敬之言,好大的胆!” 吕夷简毫不退缩,道:“纵是臣不说,朝中内外之口又如何可防?上下皆信连年大火为女夭之祸,陛下没有不动手查办之理。何况娘娘虽从未重用母家之臣,却仍有张耆,夏竦,陈尧佐,范雍,赵稹,晏殊皆是娘娘一手提拔,并为之用。敢问陛下,每有良策,岂非这些人阻之?” “昨日富弼于朝堂之上指责晏殊,你却替其辩护?” 吕夷简摇头道:“陛下,臣绝非因人废言者,契丹使臣来朝仍未言明来意,那刘六符是宗真极器重之臣,眼下辽宋交好,随意指责恐生异变。” 赵祯眼仁向右一晃,思索起来。吕夷简再上前又要劝,周成奉挥手示意吕夷简不应过分紧『逼』,吕夷简只好退下。过了一阵,周成奉道:“官家若乏了,奴婢这就去命光禄寺的准备些采杞羹何如?这时节天精草虽没有剩了,光是些红果也可令心开,亦可目明。”赵祯点头,周成奉便作揖退下,走到吕夷简身边,悄声劝道:“宰相大人莫要气伤了官家的身子。”这才走了。 吕夷简见周成奉不在了,依旧上前,语气稍平顺,道:“陛下,国事不可耽搁,莫要在意是否冲撞了章献娘娘才好。前段时间,陛下降诏汉阳军,令发廪粟以振饥民,也竟查出弊案,里面便有章献娘娘的母家在,碍着陛下不好太大动作。由是看,纵是娘娘如此廉政,外戚之『乱』仍不可阻啊。” 赵祯挺身坐直,叹了一声“罢了”,于是命吕夷简捡起章奏,提笔在其上朱批了太后党羽几人的处置。道:“朕等下拿这个去后殿,拟好诏告后,明日自会在朝上宣读。你且退下。” 吕夷简大喜过望,连道“陛下英明”,转身离开文德殿。殿外诸内侍瞧吕夷简离去,便由阎文应带着返回殿中。阎文应向赵祯回禀太常寺派学生瞧过素琇,明日即可回来替赵祯梳头,赵祯这才觉得稍有放松,留了个人在殿里候着周成奉把采杞羹送至后殿,众人便伺候赵祯过去。 第十四回 宣德楼官家遇辛夷 哭骰子教坊讲杂剧 赵祯批完御旨,命人拟好诏诰,忽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便问周成奉云韶部的在做甚么。周成奉回说教坊的都在宣德楼那边盯着,要搭重阳的瓦子。赵祯觉得有趣,于是只带着周成奉,两人往那边散步。 走过大庆门,远远瞧见一群人围站在一起。赵祯看着,周成奉道:“许是讲戏呢。” 赵祯点头:“过去瞧瞧。” 于是走到近处。那群人里面领头的是教坊都知小道情,见到赵祯走来,吓了一跳,赶紧带众人站好作揖。赵祯问这是在讲什么戏,小道情回道:“不是讲戏,却是在昨晚搭好的台子,闹了些怪事。” 赵祯疑道:“近来后苑频传怪事,怎么宣德楼也有了,你且说来看看。” 小道情奉命回了个仔细,原来昨夜仙韶院的宫人,经过宣德楼那阵,瞧见一人在台上唱戏。那宫人以为是教坊的在排演,夜里看不清楚,就走近去听。仔细瞧了,认出唱戏的是个『妇』人,看着身上华丽,唱的反是穷困故事。 宫人于是在台下喊她换了衣服再唱,谁知那『妇』人忽然转身,紧盯她不放。宫人觉得害怕,正要走,只见那『妇』人不知从哪抱出一婴孩。『妇』人手抚婴孩,忽地眼流血泪,慢慢走向宫人。 宫人逃不及,一转身那『妇』人突然在面前出现,嘴里呼喊:我儿,我儿,你缘何不认娘亲?说完,竟化作烟雾不见了。 赵祯听了完全,问小道情:“为何仙韶院的宫人夜里要来宣德楼?” “近日教坊的大都在宣德楼这边准备重阳时候皇城内外的剧目,那仙韶院的宫人许是来找菊三四的。”说着,小道情手指向另一侧,只见一女童正跟一男子在宣德楼下的台子上说话。 赵祯因命人唤两人前来。远远便瞧着那女童似脚下生风,云步轻摇,没多久便摇到近处。只是停的不够硬,稳不住身形,晃了一晃才站定,款款上前,道了万福,后垂首站在一边。后面菊三四匆忙赶上,亦作揖道:“陛下,新收的徒儿毫无规矩。” 赵祯颔首道:“无妨。”又问女童道:“你是菊三四新收的徒儿?为何仙韶院的要跑来云韶部学艺?” “回官家,先父是先帝时候封的进士,不想身感恶疾,于天圣八年卒了。因抚养不起奴婢,家母入了魏国公主府上做歌舞者,公主仁恤,准了家母带奴婢一同进府住着。 夏天,因家母改嫁,只留奴婢一人在府里,公主遂带奴婢入宫,特请太后娘娘做主,许了尚服局贾氏做奴婢干娘。入府时,师父亦在公主府上做伶官,待奴婢甚好,比奴婢先入教坊两年,公主得知师父在教坊当职,于是又求太后开恩,准奴婢随着师父在云韶部练习,也好有个照应。 太后娘娘查了年初选宫女的记录,见仙韶院的人已经满了,确实不好安排,便遂了公主的意思。” 女童声若稚雏,讲话却清晰流畅,字字如珠玉落盘,翠环相扣,煞是可人。赵祯因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女童回道:“奴婢永安张氏,名辛夷,马上要十岁了。” “你父亲封了进士,倒是个良家子1。昨夜便是你在这里遇见了怪事?夜里为何来此,不怕宫禁过了吗。” “回官家,昨日奴婢随师父在新搭的台子上练舞,夜里才发现家母改嫁前留给奴婢的坠子不见了,奴婢猜许是落在了台子那边,又估宫禁时间未到,才过来找。果真让奴婢找到了,不想正要回去,竟遇到如此妖异之事。早上起来身上别扭,便说与干娘贾尚服听,干娘怕与后苑闹鬼有关,叫我不要再提。直到晌午去了太后娘娘那里请安,进了慈寿殿身子也舒服了些,回到这边,才想着不如说与都知知道。” “你说那『妇』人在台上唱戏,唱的却是什么?” “奴婢实在不知,昨夜太过骇人,奴婢大都忘记了,唯记得那『妇』人似是计较彩多彩少云云。” 赵祯问小道情道:“你可知道?” 小道情回道:“若说彩多彩少,似乎只有官本的杂剧段子《哭骰子瀛府》中有。” “朕却从未瞧你们演过。” “回官家,《哭骰子瀛府》一般都是演给年纪稍长的主子们瞧,故事太过悲戚,如官家这般年纪的都不大爱看。” “你只说彩多彩少那段与朕听罢。” “是,这本子原是讲得唐末诗人戴偃的故事。戴偃得罪了文昭王,囚居碧湘湖上,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送食。没多久戴偃饥饿难耐,于是取一骰子谓其妻曰:‘与汝结发数载,已生一男一女,只是如今我们困在这沟壑之地,只怕死的时候都未必会有全尸。不如我们各自带了一个孩子逃离此处,倒有可能活下来,否则早晚都要死的。’ 遂取了一骰子说:‘彩多的便带着儿子,彩少的便带着女儿如何?’ 其妻只得答应。结果戴偃得了儿子,其妻得了女儿。戴偃逃至永州,文昭王薨了。于是入赘当地乡绅家里,儿子亦被当作亲子抚养。后其女儿命未得保全,妻子又想起戴偃。一路打听,也到了永州,只是戴偃已卒,儿子不识她为亲娘,拒之门外,故自缢于乡绅门口而死。” 赵祯叹道:“当真凄绝。”对辛夷道:“你听到的可是这出?” 辛夷道:“听都知讲了后,觉得是这出。” 赵祯又道:“你说那『妇』人衣着华丽,可看得出来是什么样子?” “不大清楚,却似画中见过,奴婢不懂得料子手艺,但绝非一般『妇』人可以穿戴,说是宫里的娘子也不为过。” “朕知道了,你们先散罢,莫要再提,重阳的瓦子紧要。此事圣人已经在查,重阳亦会找人来做道场,不碍事的。”众人皆称是散去,赵祯因对周成奉道,“今日又要宿在坤宁殿,你等下去打点了。” 菊三四携着辛夷来到一侧,冷冷道:“昨个你走了,我留在这边许久,却不曾见过什么坠子。”见辛夷低头不语,菊三四又道:“早上我也瞧不出你身上有什么别扭,亦未从你口中听到只字片语。怎么从太后娘娘那里回来,倒多了这么多『毛』病?” 辛夷一阵委屈,只能轻唤一声“师父”。 菊三四知道也怨不得她,只得作罢,道:“纵是太后娘娘的嘱咐,你也要懂得分辨。”想一想又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分辨了又如何,且去把舞练好。”于是带着辛夷走了。 不知赵祯去坤宁殿又有何吩咐,且听下回分解。 1良家子,宋挑主要从“良家”挑选宫女入宫,且宋初有极高比例为“公卿大夫之女”,至北宋中期则平民比例增多。如宋神宗的陈皇后,《宋史》只记载其为开封人,对家世毫不知情。 第十五回 烦赐宴颢蓁识溪芠 谏赵祯圣人防夷简 尚寝局的来通报说今夜赵祯夜宿坤宁殿时候,颢蓁正为重阳宴饮之事头疼。素浣通报完刚出去,碰到棋巧伴着连溪芠走进来,忙道了个万福。院子里芹香知道溪芠与颢蓁平素交好,不需告诉,便领着她进了里屋。颢蓁抬头瞧见她,说了声“你来了”,便让惜墨把散落在坐榻一侧的绢画都收起,腾出个地方给她坐。溪芠道了个万福,棋巧伺候她坐下。 颢蓁命惜墨换了茶几上来点茶。溪芠靠着床垠,单手托腮,笑道:“方才和尚寝局的女史打了个照面,想是今儿个官家夜里又要来这坤宁殿。也不知怎么的,这两天官家竟不到那两个狐媚那儿去,到底还是心在姐姐身上。” 说话间,芹香鸢姒从外屋端进来盥手的盘子。颢蓁苦笑一声,不愿多说,只将手伸进盘子里洗净。连溪芠瞧她颜『色』不对,身子靠近些许,小声道:“可是有什么不好讲的?” 颢蓁洗净手,一边擦干一边说:“你莫要胡思『乱』想,只是今早太后娘娘说要将重阳宴饮和秋宴一并办了,当真愁煞我。” 又指着收起来的绢画道:“这些,是尚宫局准备好重阳宴饮的安排,我瞧着已是不错,只是宫中节日都是家宴1,与外面的赐宴不在同一个地方,只有官家与我等庆祝而已。是故这种规制的倒好说,换到哪里设宴,只要细些筹备即可。” 颢蓁命惜墨把殿中省拿来的绢画打开:“这,是仪鸾司2送上来的秋宴赐座图。秋宴一向不归后宫管,这图亦是旧例安排用的,一早定在了集英殿。如今太后想将两宴合并,设于琼林苑,可教我如何处置。”说罢,颢蓁闭上眼,隔着手帕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鸢姒亦奉上盥帨助溪芠擦了手,溪芠仔细看了那些布局安排,道:“谁说不是呢,进宫这么些年了,重阳节都是在元俨殿过,也不知太后娘娘是何意,定要搞这么大排场。” “最烦心的当属官家的意思,官家若是不同意,明日还得再和太后娘娘讲明,若官家同意,却不知二宴同办,他要如何从百官群宴处来咱们姐妹坐的地方。” 溪芠这次过来,本想讲讲杨婠的坏话,瞧这架势怕她也没这个心思,随即笑道:“若是如此,就不在这里碍着姐姐的事了,想来姐姐还有许多忙的,妹妹找别的地方安置自己。” 颢蓁稍加挽留了一下,便命芹香送她出去。惜墨挪走溪芠的茶,拿过那些绢画,站在一旁小声嘟囔:“点好的茶一口未喝,连婕妤这来去似一阵过堂风。” 颢蓁哼笑一声,接过惜墨手里的茶盏道:“我却没提过叫你点茶是替她准备的,要不我盥手做甚?” 惜墨笑道:“倒是奴婢考虑不周了。” 颢蓁摇摇头:“她便是这样的『性』子,留下了也没别的事可做,直溜溜瞧着我有什么意思。”又侧眼看着惜墨道:“纵是留下了,她脑中只识得搬弄是非,除了碍事,还能怎样。”说罢,继续看尚宫局的绢画。 晚上赵祯过来,今夜是阎文应伺候二人吃饭。上第四盏点心的时候,徐促安排端了两碟密浮酥捺花上来,分给二人。颢蓁心中烦闷,便不大愿意讲话,点心也放着不动。 赵祯劝慰道:“朕明白小娘娘的意思,景德四年的时候,先帝曾大宴宗室于琼林苑。想来娘娘也是想借此怀念与先帝的夫妻之情,与大娘娘的姊妹之恩。” 颢蓁道:“官家可有好的办法?妾身也不想逆了娘娘的一番心意,今儿早在慈寿殿,娘娘感怀先人,着实伤心了一阵。” 赵祯想了想,道:“不如就顺了小娘娘的意思,只是皇城外的事你不用理会了,依大娘娘长宁节3那样安排即可,琼林苑呢,朕同样只设宴宗室,全部交于殿中省的办妥。” 颢蓁喜道:“这确是妥帖。”因此不再烦忧,吃起碟中的点心。赵祯瞧她心情开朗,便讲起吕夷简朝下见他,又说到绝女谒一事。颢蓁于是道:“妾身知道陛下向来对太后近臣不满,只是太过迅速,就似有备而来,有备则无情,只怕引起朝中人人自危,再无人进言就不好了。何况妾身以为,官家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孝字当头,却突然排除娘娘所有亲信,外界当作何想法?” 赵祯命阎文应等人出去,仔细无人了才道:“我在见吕夷简之前,已经安排好周成奉。那时只有他留下来,其余内侍皆在外等候。如此,那些内侍便会奇怪。待到吕夷简情绪激昂,周成奉再出去殿外,‘不经意’传与殿外守着的内侍知道。纵是事不关己,那些内侍也定然觉得是什么紧迫事,再口耳相交下去。如此,旁人自然知道我是迫不得已,那些人也只会恨吕夷简了。”颢蓁点头附和。 待谈到明日要降了赵稹,晏殊等人的官位。颢蓁却疑道:“章献娘娘在位十二载,莫说这些个办了的人,那吕夷简亦是娘娘一手提拔。既然众人皆系亲信,难道娘娘升了吕夷简中书省宰相的意思,却是要疏远他?妾身觉得不通。” 赵祯点头道:“你仔细说说。” “官家做戏与那吕夷简看,吕夷简便不会做戏与官家看吗?孟子说‘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妾身以为正是讲吕夷简这种人。如今他先咬住别人不放,反倒使官家找不出事情批评他,亦找不到地方指责他。可究竟是因为他本身无错,还是官家被他激昂之语蒙蔽了?那吕夷简同官家提起天圣十年的大火,官家可记得,大火过后,章献娘娘命何人做了修内使,不正是那刚直不阿的吕夷简?没多久,娘娘拿了自己的金银器去换来缗钱二十万,用来贴补修筑皇宫之事。倘若娘娘真的疏远吕夷简,又何必任他为修内使,何必再自己贴钱二十万助他?官家,妾身可要说一句,既要防人,便不能放过一人。” 赵祯听了,不知作何想法,且听下回分解。 1宋朝宴饮制度极多,但一般节日宴饮皇帝虽会赐宴群臣,自己不会参加,而在宫中与众妃嫔举行家宴。 2仪鸾司,归殿中省,宋代宫廷掌仪礼的官署。管皇帝祠郊庙﹑出巡﹑宴会和内廷供帐等事务。 3长宁节,仁宗为庆祝章献生日,而赐宴百官。 第十七回 薰兰阁许氏无遮拦 观稼殿匀婉探虚实 见匀婉进来,许氏拍了一下脑门,笑道:“哎呦,我这老婆儿把你房里这些没眼睛的都骗进来了,娘子可别介意。” 匀婉微笑着说不碍事,又问在笑些什么。 许氏因道:“娘子知道皇城里边儿的奴婢们要是生了小疾,没法找太常寺的瞧,只能找尚宫局熟悉巫符的女史们替咱们做法。我前些个日子不知是吃寒了还是怎样,腹痛泄泻了好久,今天憋着去找了尚服局的何典仗,这里数着她最懂这些偏的邪的。你知道在里面遇到了谁?” 拂玉道:“也只能是宫女了,娘子们都有太常寺的关照,自然不用。” 许氏捂着嘴笑了起来:“倒是宫女,是连婕妤房里的棋巧。” 匀婉道:“这两日过去向太后请安,都有瞧见她,不似生病的样子。” 许氏一脸讳莫如深,招呼她们靠近些,别的宫女内侍虽听过,却也都忍不住靠过来。许氏小声说:“棋巧问何典仗,杨美人尚美人霸着官家,没有别人御侍的份儿,官家这两日不知道为什么又都夜宿在了圣人殿里,愈发少去找连婕妤。有没有什么办法,叫连婕妤御侍一次就能生个龙子,毕竟次数没有那两个娘子那么多。” 拂玉笑道:“若当真有这个方法,那两位美人早不知道生了几个了。” 许氏叫她别打岔:“何典仗告诉她,你转告娘子,夜里把官家的两个袋子都放进去,就能生了。” 众人大笑,匀婉亦‘扑哧’笑出声,只是立马羞的脸上一红,坐到卧榻上,气道:“你说这些作甚!” 许氏还是说个不停:“棋巧临走的时候,何典仗还在后面喊:记得,千万别漏得一个。” 众人又笑做一团,匀婉转头看到拂玉也在痴痴乐着,啐了一口:“你这没羞没臊的,懂什么就跟着乐。” 拂玉亦红了脸,低头道:“娘子别生气,奴婢虽不知是何意,但却总觉得好笑。”说罢,又掩嘴笑起来。 匀婉对许氏嗔道:“你别老在这里讲这种污糟事,传出去,这薰兰阁成了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又轰了屋里的宫人出去外屋。 许氏一屁股坐到匀婉旁边,道:“娘子这话说得,我听了这个,连肚子的不舒服都忘了,立马跑来说与你开心,我也是担心娘子日日闷声不响的,在这宫苑里闲得发慌。” 匀婉轻叹一声,看着许氏,才注意到她今日外面只穿了一件乾红销金大袖衫子,里面一层褐『色』夹袄,袄的领子还半开着。匀婉伸手替许氏把领子扯紧,埋怨道:“如今天儿这样冷,你怎么还敞着领子。” 许氏笑道:“我这日日都喜欢在观稼殿做些农活,可不比娘子你们娇贵,一点不觉得冻。” “就是如此才生的病,还不觉得呢。”匀婉忽又想到一事:“那观稼殿不是在后苑吗,你这两日就没听过什么风言风语?” “听说了,但没亲眼见过。这阵子,别说鬼了,人也没多少。白日里除了尚宫局的偶尔来人,还有一些瞧着眼熟的,就见过一个仙韶院的闺女去。” “仙韶院的女乐不赶着重阳宴饮的表演,去后苑作甚?” “那闺女有尚服局的女史跟着,两人说话还总是‘娘娘长,娘娘短’,八成是奉命过去的,许是去摘些花儿草儿,留着簪花用?” 匀婉听着,暗忖道:“昨日太后娘娘知道后苑闹鬼,虽显得关切,但最后却突然安排给圣人这么多事,不让她得空去查个仔细。”又问:“那女乐多大年纪?”许氏说约莫岁光景。匀婉心中又是一番思量:“岁的女乐能奉娘娘什么命,且怎么和尚服局的一起过去?”于是对许氏道:“娘亲,中午在这里用膳罢,下午我陪你去观稼殿看看。如你说的,日日闷在这里,也不舒坦。” 许氏『摸』着匀婉的手,笑道“早该这样”。 匀婉又嘱咐拂玉去寻些红枣来,对许氏说:“已经寒了,多吃点热『性』的果子也是好的。” 许氏开心,又对匀婉聊了些宫里的闲话,只是匀婉心思并不在这些,许氏说多了觉得无趣,便帮匀婉做起女红。中午用膳的时候,匀婉亦吩咐准备些四和汤,治许氏的腹冷内寒,脾胃不适。 才吃完,许氏便说坐不住了,要匀婉陪她出去走着。匀婉觉得消化消化也好,拂玉便陪同两人一齐去往观稼殿。临近秋收,观稼殿的水稻都已熟透,赤澄澄一丛,当真喜人。 许氏是农『妇』出身,喜爱讲农家的故事,对以前的夫家总有留恋。皇城合适的『乳』母并不好找,只要被选了去,便要丢下自己的孩子,是故只能从下层人家寻得,有些甚至从偏远的农村觅来。赵祯小时候,许氏经常讲宫墙外的故事与他,他总觉得十分有趣。只是许氏讲话太过直白,不懂修饰,为人也直楞,总得罪别人而不知。况宫中对『乳』母的要求全然不似寻常宫人,哺『乳』之时不需避忌太多,致使许多宫人心下不喜。终于有一日,众宫人在章献面前诋毁许氏,将她赶出宫外。 这与许氏来说并非坏事,可以早些出去回到夫家,已是求之不得。回来又添了一个女儿,更是欢喜。不过宫里的小皇帝终究是自己喂大的,心里便将他看的和自己的孩子一样重。 赵祯即位那年,仍十分怀念许氏。便又问过章献,章献对当年赶她出宫一事早已不在意,于是赵祯命人将许氏接回宫里,封至齐国夫人。许氏的夫君苗继宗,亦封了右班殿直。而许氏实在离不开女儿匀婉,赵祯亦答应让匀婉随许氏一同入宫。 章献瞧匀婉生的漂亮,温淳和顺,全然不似农家女,十分喜欢。赵祯亦觉得她气度文雅大方,早早的封了仁寿郡君。杨婠,尚馥芝选为美人之时,又封了她为才人。匀婉从不与别人争宠,却是和许氏一样,因幼时曾在农间生活,偶尔对农活亦有些兴趣。 许氏看着这些稻子,对匀婉笑道:“你瞧,生的多好。” 匀婉看了,也笑说确是不错。但她总想着瞧来往后苑的人,因此心不在焉,打发了拂玉到另一边去殿后看看,走到许氏身边小声问道:“娘亲,你说那女乐与尚服局的来往总提娘娘如何如何,可有听清她们讲的什么?” 许氏正蹲着,仔细看稻子有没有生虫,听匀婉提起,便随口答道:“你莫要关心太后的事,那女人可不好惹。” 匀婉一惊,忙四处看去,生怕有人听到:“娘亲,这话说不得,被别人听见,可是大不敬。” 许氏“噢”了一声,以手掩口道:“一干活儿就顾不得许多,便当我没提过就是了。” 匀婉在一旁思前想后,终是小心问道:“娘亲,你便告诉我一人,千万不要再给别人提起了。” 不知许氏要做何说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冤乳母痛忆妖帽案 孝才人苦思破鬼谋 许氏要匀婉蹲下,匀婉觉得不便,拉许氏到观稼殿里面坐着。许氏径直坐到殿中的黑木圆背交椅上,匀婉觉得不雅,只立在一旁。 许氏道:“你纵知道了,也只能当胡说,不能当真。”匀婉点头称是。 “先帝在位久,可是子嗣少。官家长到八岁时,先帝都没有别的儿子,却一点立太子的意思都没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章献娘娘急坏了,但是另一个更急的人是现在的太后。” “章献娘娘虽是官家的生母,但却是太后娘娘带大他的,心急也正常。” “据章献娘娘的宫女说,太后娘娘着急并不完全为了官家,也为自己的家里。章献娘娘出身微寒,但已身居皇后高位,朝中亦无亲信,纵然不立太子也不碍她的事。” 匀婉眉头一簇,接口道:“我隐约记得彼时太后娘娘的叔父在宫中任天武副指挥使,父亲亦在朝中担知制诰,虽不算高品官位,但却极易与重臣有过密联系。” “正是,那时候先帝身子也一天天变坏,其实大家都明白,可能时日无多。而且先帝的魂儿”许氏伸出手指敲了三下扶手才道,“瞧着样儿像是也丢了。” 匀婉不敢打断,只觉得母亲似是要为自己讲出什么极为骇人的事情,亦不再介意别的,蹲到许氏身边,耳朵贴近,仔细听她讲。 “自打大中祥符三年我入宫,不仅逢年过节,几乎日日都有地方在办着祭天的仪式。你娘我纵是个农『妇』,看到这景象,都觉得异常。” 匀婉听着,忽然想起:“是了,我伴着官家读书,亦发现大中祥符到天禧年间,有大量发现苍龙,麒麟,五彩灵芝的记录。我都觉得诧异,这些景象若如此常见,怎地现在却听不到了。” “你道是为甚?那是为了和辽国争。哎呀我也说的糊里糊涂,反正就是那辽国的土皇帝,和先帝都自命正统,所以先帝才这样大兴道场,四处做法,最后做的痴了。其实会有许多异相传闻出来,正因为朝中大臣心里知道,先帝对祥瑞影响天命正统的事情十分在意,便有那王丁1二人,日日报祥瑞的事与他听。” “你又如何懂得这些?” “我自然不懂,都是听太后娘娘对章献娘娘讲的。” 匀婉这才明白,问道:“你言下之意,太后娘娘正是借着自己的叔父与朝中大臣得到了联系,才知道这些?” “许是如此。” “这便是太后娘娘不好惹的地方?” “当然不止这样。你知道天禧二年,大街小巷都疯传的帽妖吃人的事吗?” “知道,小时候听爹爹讲,那些日子都不出去种地了。白天睡觉,夜里将屋子关上,再用木板铺的严丝合缝,饶是这样都不放心,搬着几子坐在屋里守着,手里的砍刀从未放下,一点风吹草动便唬得他不敢入睡。” 许氏摇头叹气:“别说你爹爹在宫外,纵是宫里,都有禁军时时举着剑。宫中剑影『乱』晃,寒气森森,更是人心惶惶。那时在大街上,只要有人瞧见什么动静,就吓得尖叫,一人尖叫又引得旁边的屋子里人跟着人尖叫,只一点事就令京城尖叫声不断。我在宫里都听到过,那时候的官家也常常吓醒。” “至今不知那帽妖是何物,只听说形似宽帽,会飞天遁地,侵门入户,化作黑狼,食人骨肉。也有人说会施咒致人疯癫,便是请了道士,天明去看亦会化作一团血肉。” 许氏冷笑道:“不知是何物?其实连究竟有没有此物都不知道。” 匀婉不懂,此事又和太后有何关系。 许氏道:“有日夜里,我又被外面的叫声吵得不敢睡觉。仗着宫里对『乳』母不大在意规矩,就跑到福宁殿前禁军最多的地方呆着。他们瞧我一个『妇』人在此处,知我是官家的『乳』母,便没在意,我就在福宁殿守到天明。谁知第二天,我回寝处休息。等醒来先帝下朝,令后宫众人聚在一起,说钦天监的在朝上报,昨夜有三丈多长的灾星,从福宁殿北向南划过,因此又要开坛。我瞧先帝的样子显是骇到了,面上一阵青白。” 匀婉疑道:“昨夜你便在福宁殿前,怎么没看到灾星划过,天武禁军亦没有人觉得奇怪?”话才出口,已明白过来,小心道:“天武禁军,都是太后娘娘叔父的人。” “我可没有你这般机灵。回到坤宁殿,正巧遇到杨太后与章献娘娘又在告诫宫女这些事。我于是悄悄告诉杨太后,说我昨夜在福宁殿前,并未见到灾星。杨太后听了,只说会与先帝讲过,命我先不要四处声张,免得引起宫人更多猜疑。可是第二天,杨太后的宫人便在先帝面前诬陷我偷了东西,先帝这才赶我出宫,回到家里。” 匀婉深吸一口气道:“娘亲出宫,竟然是杨太后的手段。”心下又想到:“想来是怕你将钦天监的诳语戳破。如此,朝中宫中的欺君作为,太后娘娘竟是知道的!” 许氏道:“我却是想了好久,直至官家被封为太子后,一切谣言突然消失无踪,我才明白是这么一回事。” 匀婉幽幽起身,心中明白,当年那一场唬得整个京城杯弓蛇影的帽妖食人传闻,竟是章献娘娘与杨太后联合朝臣对先帝上演的一出阴谋『奸』戏。 先帝在位时,虽有潭渊之盟,然而休养生息已经十分足够,于是太宗太祖期间并不流行的小报,只要识得读书认字的,都人手一份。甚至连邸报这种以前乏人问津的官报都有人瞧过。 匀婉记得,最开始也是村里的夫子传出的帽妖异闻,想来这些谣言便是有人控制了这些邸报小报,才得以流传开。 这一切,都是为了『逼』先帝立太子! 匀婉越想越疑,越疑越惊,越惊越怕。 倘若真如自己所想,那官家复招娘亲回宫,太后会不会觉得自己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事?虽然先帝已经驾崩,此事过去许久,然而我侍奉在官家左右,如若太后娘娘觉得我知晓当年事,再对官家吹起耳边风,太后岂不是会对我们娘儿俩下手? 念及此处,杨太后平日看似雍容和蔼的笑容,愈发可怖起来。 如果她当年已有此番作为,如今看来,杨太后绝非无的放矢之人,那后苑闹鬼之事,莫不是那帽妖案准备借尸还魂了? 踌躇一阵,似忽然想起什么,匀婉拽上许氏便往殿外走。许氏实在不晓得这心思细腻的女儿到底想到了什么,但却明白女儿精明,做事有她的道理,总不会害她,识趣的闭嘴跟上。 1王丁二人,即宰相王钦若、丁谓,真宗晚年二人常以天书、符瑞之说荧『惑』朝野,赵恒也沉溺于封禅之事,广建宫观,劳民伤财,致使社会矛盾加深。 第十九回 古井旁匀婉破疑案 寝房里尚服生新计 却说匀婉在观稼殿听了许氏的一番往事,心中大有主意。于是唤来拂玉,三人一齐来到延春殿的古井。拂玉因知道这井最不干净,惶惶不敢上前。匀婉训道:“平日里爱抢话,现在倒不敢出风头,真是没用的东西。”便自己走过去。 匀婉围着井边转了一圈,没有看出来有何异样,转身问拂玉缩在许氏身后到底怕什么。拂玉道:“娘子,宫里谣言,说尚功局的刘司彩不见了,便是被人投到了这井里。还说这井底有刘司彩化作的女鬼,日日等人索命呢。” 匀婉扒着井沿儿,往里面打望:“本位正是听说了此事才来瞧过,你都是听哪些人提起的?” “昨儿早上从太后娘娘处请安出来,听坤宁殿里的惜墨提过。” “这是圣人去派她打听的,就没有别人再讲了?” 拂玉低头想了一阵,忽然抬头道:“娘子这样一说,倒是之前经过内东门司的,还有去尚服局的时候,都听到了点,连前些天咱们的厨娘1都多多少少提过一句。” 匀婉听着,眼睛眨了两下,心道“怎么又有尚服局的事”,接着伸手握住井绳,卖力的把打水桶往上拉。拂玉在后面小声喊“娘子,做这等粗活可使不得”,但又不见她出来帮忙。 许氏见匀婉如此,亦不多问,撇开拂玉走上前道:“娘子哪有力气,还是我来。”匀婉点头,在一旁扶着许氏把打水桶拽上来。 许氏将水桶放到井沿上,用手把住,让匀婉细看。匀婉于是从外面端详了下,又瞧了瞧里面,不觉有异。遂双手握住水桶的边儿,找不出什么不对,心中想不透:“竟是我多虑了?” 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有思绪,只得又要把水桶丢下去。许氏突然道:“这水恁个不干净,还飘着油腥儿。” 匀婉听到,发现自己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太阳,于是稍稍挪开一些,借着阳光再看下去,可不是,水面上当真飘着油花。匀婉伸手捧了点水,放在鼻前细细闻起来,心中已有大概。后将水桶扔回井里,带着许氏,连同拂玉一起往回走。 许氏在一旁小声问道:“井里哪来的油腥儿,竟有人向里面倒脂麻了?”见匀婉垂首思索无暇回她,只得去与拂玉讲起来。 此时匀婉心思过得极快,原来方才那水里不是脂麻做的油,而是荏子油。一般人乍闻起来没有蹊跷,但自己幼时的记忆尚在,那阵每逢阴雨天去地里,身上批的雨衣,便涂着这东西。这油的臭味辛辣,才涂上的时候熏得不行,得过了好几日才会散去。而井水里的味道虽弱,细嗅起来味道尚在,能估到是这两日才有的。 “油亦不多,自然不是倒进去的。”匀婉边走边想,“大抵是有人将沾了这油的东西扔进去。荏子油平日多涂在布料上做防雨的用途,莫非有人用涂满了这油的皮子或者别的什么,裹了东西存到井里,随时取用?” 许氏这时又道:“娘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匀婉摇头,嘱咐二人绝不可将今日之事话与第四者。许氏自然答应,拂玉也赶紧称是。 到了薰兰阁的地方,许氏懒得进去,径自走了。 匀婉便准备和拂玉一起回到屋里。才进门,便瞧见杨太后房里的祖筠正在院里守着,见到匀婉便道了个万福,笑道:“太后娘娘提起,说这连着几日娘子请安来得都格外早,怕清早的寒气重,于是吩咐奴婢送来些桂仙汤的膏子,随时饮来温润肺脏的。我这才到,见娘子不在,便立在这儿等着。” 匀婉命拂玉接过,亦颔首笑道:“有劳了。” 祖筠道:“哪里,太后娘娘一向心疼娘子。还有,方才听娘子阁里的人说娘子陪齐国夫人去后苑了?” “齐国夫人晌午来吃过点心,叫嚷着一起去观稼殿看稻子,于是就去了,这才回来。” 祖筠点头走近些,道:“后苑不大安生,娘子可要小心。” 匀婉笑着点头,柔声道:“本位也是这么觉得,亦有劝齐国夫人不要往那边去,只是拗不过她,亦担心真怎么样,才过去瞧瞧。” “太后娘娘总夸娘子孝顺恭谨,确是如此。怕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奴婢先行告退。”说完,又道了个万福,便走了。 拂玉拿着手里的罐子,得意道:“今儿个阁里还真热闹,上午齐国夫人来,下午太后又派人来。娘子,这桂仙汤的膏子里用的木犀花,摘的时候都不能经手去碰的,还要封好几日才能用,现在就拿来,想是后苑的木犀花才开,太后娘娘就派人去做了。” 匀婉心思一动:“木犀花除了后苑,哪里还有?” 拂玉想了一下:“除了后苑延春殿附近有许多,就是延福宫2那边,再就是得过到外面了。只是延福宫离慈寿殿那么远,应该不会特意过去。” 匀婉微微颔首:“好了,这桂仙汤的膏子你们拿去分了,天愈发的冷,喝些温热的东西也好。本位就不必了,甜的东西喝了总不舒服。”于是打发拂玉去存起来,自己进到屋里坐下。 匀婉总觉得,这些个事,就快能串起来了。 这边因为贾尚服是辛夷的干娘,辛夷练了舞,便回到尚服局的寝处休息,而非同仙韶院的睡在一起。贾尚服回来的时候,正见何典仗在与辛夷谈天,因道:“你们不快些休息,还在讲什么胡话。” 何典仗起来向贾尚道了万福:“你这干闺女拉着我不放,非要我给她讲签文卜卦,修道易数的东西。” 辛夷亦起来回道:“何典仗正给我讲故事,说九月初九不止是重阳节,还是太宗时候林默娘(妈祖)3的忌日。” “那是何人。” “说是福建那边的一个神女,好像很灵验,只是都在当地流传而已,宫里还没有拜的。” “没有拜的就不要管了,我还有话讲与你知道。”说到此处,何典仗便识趣退下了。贾尚服坐到榻上:“我才从太后娘娘那边回来,娘娘没有因为你直接对官家讲了闹鬼的事开罪,倒是因为琼林苑设宴宗室心情不错。” “那便好,只是今晚还用去后苑吗?” “不去,今晚迎阳门当职的不认识,不过娘娘又有别的吩咐。” 不知杨太后吩咐什么,且待下回。 1厨娘,宋代的御厨只管皇帝的饮食,后宫发放的月奉里有自己找厨子的用钱。 2延福宫,宋徽宗建新延福宫,是将原有的旧延福宫扩建而成,此处指旧延福宫。 3林默娘,既妈祖,相传生于宋太祖建隆元年(960),卒于宋太宗雍熙四年(987) 第二十回 叹心酸母女难相依 欲结党夷简巧唤人 上回说到辛夷听杨太后又有新的意思,面有不悦,从榻上跳下来嗔道:“你们怎么都把我当作铁打的人儿,又要读书,又要学舞,又要扮鬼吓人,睡觉都睡不了,我倒不如死了,还轻省些。” 贾尚服端起身子,斥道:“你这嘴好生晦气,却不想你在这宫里能活得这般舒坦,是拜何人所赐。” “我如何不知?我自然是千般万般的谢着太后与公主,只是我活得又当真如你说得这般舒坦?”辛夷站到窗前,背对着贾尚服,气道,“我夜里装神弄鬼多了,心中就不怕吗?白日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心中就无愧吗?如今师父对我都半点不信,今日在宣德楼,我已然觉得,他教我竟不似从前上心了。” “菊三四一向阴阳怪气,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不定哪日他又好了。” “好什么?师父心里定然觉得我坏极,不肯再好好待我了。”说着,辛夷竟哭喊起来,“我自亲娘改嫁,真的对我好的有几个,我心知肚明。你照顾我,说到底不过奉命行事罢了;公主虽仁,但止于义;太后娘娘呢,我实不知她缘何待我如此亲昵,却总要我行如此可怖之事。自此,便只有师父一人,令我觉得真切,难道这点真切我都要不得?” 贾尚服上前一把将辛夷拽过来,低声喝道:“你干脆打开窗,让外面都听个一清二楚的好!” 辛夷扭过头不去看她。 贾尚服冷笑一声:“好啊,谁成想养了这些年,太后公主竟养出了一个白眼狼,不感恩戴德便罢,还是个身下憋不紧的腌臜,小小年纪就满脑子想男人了。” “呸!”辛夷眉梢吊起,杏眼圆睁,死瞪着贾尚服,“你嘴里少不干不净的!” 贾尚服把辛夷甩到榻上,辛夷“哎呦”一声叫唤,又就地打个滚爬起来,还是死命盯着她。贾尚服撇着嘴不说话,两人就此僵持着。 过了一阵,到底贾尚服先开口了:“你面上生得这般整齐,怎么心眼子缺了一块,气『性』如此大。太后公主是主子,待你至此已算你光耀你张家门楣了。我与你都是下人,太后命你认我做干娘,我也从未迫你开口叫我一声。” “我有亲娘,如何能叫你,但我自认待你也不差,每次太后娘娘有赏赐,我从来都想着你一份儿。只是你已然是尚服局的首位,不把这些放在眼里罢了。” 贾尚服叹道:“我会不放眼里?宫里谁不是相依为命,互相扶持?你心里惦记我,我多开心。要知道我这一生,怕就要老死在宫里了。” 说到老死,贾尚服瞧了瞧辛夷,垂首道:“我是大中祥符六年进来的,到天圣元年放一些年迈的宫女出宫,我没有在此列,至今在宫里已有二十年的光景。现在的官家年轻,我也不知道要伺候到什么时候。能有个干女儿,你当真觉得我不中意吗?”话至此处,贾尚服的眼里也含着泪,“你说我对你只是奉命行事,你却何尝不是对我奉命行事?” 辛夷明白自己话说得过分,遂凑到贾尚服背后,依偎在她身上,轻声道:“我亲娘在公主府的时候,便说我气『性』大,如今你也说我气『性』大,看来倒是真的了。” 贾尚服抹了抹眼泪,道:“罢了,谁叫这里就只有你我可以互相叫骂呢,在别人眼里看,兴许还是福份呢。” 辛夷眼睛一湿,面前有些雾蒙蒙:“你快说,到底太后又作何吩咐。” 贾尚服坐直,眼睛向后看着辛夷:“娘娘说因为昨天下午你已经见过了官家,那上午吩咐过你的事,加紧就在这两天办了。” 辛夷一惊,从榻上站起来:“会不会太仓促了些,早知道我便多背些词儿。” “这是娘娘的意思,你只管照做。明晚你也不用去读书的宫教那里了,回来与何典仗讲讲。” 辛夷撅着嘴,心中有些忐忑,却也只得点头。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下了常朝1,周成奉,阎文应一众跟着赵祯往文德殿走,忽听西挟五殿中有宫人的叫喊声。赵祯瞧了一眼,没见到人,遂看向众内侍。阎文应忙出来道:“许是哪个宫人又挨打了,奴婢这就去瞧瞧,让他们别惊扰了官家。” 赵祯道:“才下朝就有这样的事端,你仔细提醒着。” 阎文应称是退下,从文德门东边的廊子走过去,绕到大庆殿左边,问殿门前侍卫司的人,可有听清是哪一间传出来的声音。侍卫说不清楚,准备和他一起去瞧,被他拦住了。 阎文应自己一间一间挨个往里瞅,终于在第四间看到了里面有人影,于是开门进去。 只见殿中站着吕夷简与两个做内侍打扮的人。那两人对阎文应作了揖,全然不似有挨罚的样子。阎文应亦向吕夷简作揖笑道:“吕大人,奴婢可是跟着周都知一起,大人动作这么大,连官家都听到了,要进来的不是奴婢,可如何是好?” 吕夷简亦笑回:“若不是你,便当真打了也不碍事。老夫今日有章奏要上,下朝自会准备启程去武胜,留在这里瞧见他们喧哗,便过来问问,谁也说不出什么。何况你这般机灵,怎么会让周成奉抢你前面。”又看向两人,那两个内侍于是离远了些。 阎文应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吕大人可是为了左迁一事才叫的奴婢?” 吕夷简哼笑一声:“除了此事,还能为何,你可知道官家怎么就将老夫连同晏殊,夏竦他们一起降了?前儿个老夫眼见着官家在章奏上只朱批了那几个,分明没写老夫的名字。” “这奴婢实在不知。” “官家那日可还见了别人?” “这倒没有,下午随周都知去了一趟宣德楼,应该也没什么大事。晚上就在圣人殿里用的晚膳,亦寝在了那边。” “那圣人与官家讲话,你没侍奉左右?” “面儿上的话就那些,不过就是重阳宴饮与大宴的安排,听来都是为了回太后娘娘的。后面就打发我们都出去了,也不晓得面儿下说了些什么。” 吕夷简心道:“你方才还说实在不知,怎么现在还分面儿上面儿下?”嘴上却还是说:“老夫昨日被降了武胜节度使,原应去藩镇领些公使钱2,多了亦无用,不如替副都知在外面托人办的宅子打点一下?” 阎文应赶忙推脱一阵,再看着地面,眼珠子闪动了几次,嘴角扬起,尖着嗓子笑道:“面儿下的话,多少还是打听到一些。” 不知阎文应如何回答,且待下回分解。 1常朝,旧时臣子对皇帝的一般的朝见。北宋时候关于上朝的安排混『乱』,经常改变,故在本文里暂用常朝与入合来规定。 2公使钱的设置是为了防止官员苛刻剥削百姓给予的一种额外补贴,“节度使,万贯至三千贯,凡四等。” 第二十一回 虑朋党西挟问小厮 复恩宠东殿劝美人 却说阎文应见吕夷简许了他好处,才又透『露』了些台面下的话:“前儿个晚上官家声音本来压的小,我们守在外面什么都听不见,忽然屋里传出圣人一句‘纵然身居坤宁殿,妄议朝政亦是女谒’,奴婢原以为是圣人平时脾气兜不住,这次又不知怎么和官家吵起来。不想后面又断断续续听到圣人说了些话,果然情真意切。” 阎文应便将听到的大概都说与吕夷简知道。 吕夷简闭眼不做声,心中却恨得痒痒:“不想老夫计算许久,却仍在章献选出来的女娃手上出了纰漏!”平心静气后才睁眼,对阎文应沉声道:“老夫这便要回去准备前往武胜就任。这两个原是宫里的,便随着你回去。”暗暗留了半句“绝不会这么罢了”没说出声,已疾步离开了。 阎文应在后面作揖送他走,转身瞧了那两个内侍一眼,又用下巴指向门口,那两个内侍便跟在他后面出去。 “你们是哪个地方伺候的,瞧着眼熟。”阎文应在前面问道。 那两人回:“原是太后娘娘殿里的,前些日子派去造作所跟着徐内侍。” 阎文应顿住,回身打量两人,只见两人一高一矮,眼神里却透着机灵:“我说呢,原来以前在慈寿殿院子里见过。派去造作所听着是贬了,其实跟着徐内侍做采办,赚不少油水?” 那两人忙陪笑着说没有没有,若有好东西,早已孝敬给都知大人们瞧过了。 阎文应点头:“倒是会说话,你们两个在这儿做戏,是受了太后娘娘的指示,还是徐内侍的指示?”问过后,又继续向前。 那两人对望一下,矮个的追紧一步在阎文应近处小声道:“是徐内侍打发奴婢去右掖门,取后苑冬日用的花种,正巧因为奴婢欠了这人的钱,他才追过来讨要,奴婢不愿人听到,进了西挟的一间小殿,不想起了口角。” 高个的也上来道:“正是,这厮不肯还钱,奴婢就打了他。被吕大人听到,进来教训的。” 阎文应哼笑一声:“这就是你们套好的词儿,预备周都知进来便讲给他听的?不愿说是谁的嘱托便罢,我也懒得打听。只是得提醒你们一句,周都知没那么好打发。”于是问过名字后命两人离开。 瞧见两人走了,阎文应亦往文德殿赶去,心里嘀咕道:“不想太后娘娘和吕大人也有关系,也没听提过。” 这边因为昨夜赵祯召了杨婠侍寝,于是第二日下午杨婠便到穆清阁来与尚馥芝说话。赶上尚馥芝正在用膳,杨婠看了眼,却只是一碗粥,又四顾一番,见阁里仍没添新的东西。 杨婠笑道:“怎么东西不置办,连吃食也省了。你这三日四日的不去给太后请安,吃的这么清淡,看起来倒真似生了病。” “少在这边奚落我。”尚馥芝白了杨婠一眼,让她坐在旁边,“这是羊蜜膏做的粥,采薰找的厨娘懂事,近来中午都让我吃这些,说是可以治虚劳腰痛,咳嗽肺萎。只不过我也没这些『毛』病,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只有一样,我日日躺着,确实不大舒服。” 采薰又端上来一小碗,放在榻几上。杨婠端起尝了一口,觉得膻味太重,不大喜欢,又放回去:“何苦来,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活受罪。” 尚馥芝伸手挡住嘴,轻笑一声,对采薰道:“你告诉杨美人这东西是怎么做的。” “回娘子,羊蜜地黄粥的做法,是先取五两的羊脂煎沸,后下五两的羊髓再沸。事先备好五两白沙蜜,一合生姜汁,五合生地黄汁调成汤,一并加进去不断搅拌,文火沸至成膏,再做粥吃下。只是我们娘子不喜欢生姜地黄,所以只用了三合,膻味便重了点。” 杨婠听着,眉萼皱起:“这么多羊脂羊髓能不膻吗,也就你吃得下去。” 尚馥芝道:“你原是四川人,自然没有我喜用羊肉。不过宫里用膳,本就羊肉最多,你入宫这几年也没改过来?” 杨婠摇头:“我说你才是,入宫这几年脾气也改不过来,这么多天也敢就在屋里躺着。” “我不就是怕太后娘娘派人来瞧,才随时备着什么羊蜜膏,猪骨粥,鹿蹄汤,牛髓煎,都是给身子不顺的人吃的。不过这样吃四天,我就是口儿再重,也早就吃傻了。” 杨婠叹道:“分明是圣人与你的计较,你偏要去做给太后看,可不是傻了。” 尚馥芝吃完了粥,放到几子上,命采薰端下去,顺手把门关上。 这时屋里只剩两人。尚馥芝因道:“太后并不是官家的亲娘,亦无子嗣,在这宫里说话的分量比起当年章献娘娘可差远了。” 杨婠忙令她小声:“我看你当真是吃傻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这不是瞧屋里就咱们两个,也替你不值得。郭颢蓁是章献娘娘亲选的皇后不假,你却也是娘娘的姻亲,论起来不比她差,怎么连那个姿『色』不如你的连溪芠都封了婕妤,你还只是美人。杨太后说是与章献娘娘情同姐妹,竟也不劝官家将你升了。到底是在官家面前说话没有章献娘娘好使。” 杨婠于是道:“你快别说了,你我虽只是美人,但以前官家赏你的东西,哪样不是恩震京师?非要图那个位份?再来官家到底叫太后小娘娘,你顺从一些总没错。” 尚馥芝哼了一声,靠在腋几上:“小娘娘?你看那个苗匀婉,什么东西,不过是『乳』母的女儿,一介农『妇』罢了。你口中的小娘娘却对她极好,我莫非要去和那农『妇』争宠?” 杨婠笑道:“罢了罢了,我说话你也一向不听,不过昨日官家找我侍寝,还有提起你。” 尚馥芝听到这个,来了精神,于是起身问道:“官家说什么,是不是要不生我的气了?” 杨婠握住她的手,笑道:“原本便不生你的气,我向官家讲了你屋子里东西都被胡培安砸了,全是无妄之灾。官家说这几日事忙,才忘记了,得闲就来看你。” 尚馥芝听了,即刻神采全都回来,从榻上站起,走到杨婠身边,得意道:“我就说,怎么这两日全宿在了坤宁殿,官家这分明就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了。让郭颢蓁得意两日,最后还不是要回来找咱们。” 杨婠听着,亦陪着笑了一声,但瞬即劝起:“到时官家来了,你莫要再讲圣人的不是,才显得你贤良。” 尚馥芝并不当一回事,只面子上答应了。不知官家何时会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翔鸾阁昶凝谈朝事 后苑路辛夷惊落水 上回说到下午杨婠告诉尚馥芝,赵祯心中的气已消的七七八八,于是尚馥芝夜里便一直盼着赵祯过来穆清阁。只是赵祯因为要快些择定新的朝臣,以填补吕夷简等人的空缺,夜里连唤人侍寝都不得空,于是又让尚馥芝空盼了一夜。 次日常朝,赵祯任李迪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替了吕夷简的位置。又任命旧相张士逊为昭文馆大学士,这都是先帝时候的重臣,朝中亦无人敢多言。别的还有王随为参知政事,李谘为枢密副使,王德用为签书枢密院事。 新的任人安排才颁下来,便有人去慈寿殿报了。只是此时杨太后正与魏国公主赵昶凝在翔鸾阁,锦瑟知道后,便前往告知。远远的在门外便瞧见祖筠,上前说了情况,又问里面在做什么。 祖筠指着里面小声道:“两位主在里面看诗呢,你且等一阵。” 翔鸾阁是后苑的藏书阁之一,里面放的多是歌诗、箴、铭、赞、论。俩个人因此等里面没有了谈天的声音,才进去报了殿前的情况。 赵昶凝起先不做声,等听到李谘的名字,笑说:“官家这也是有些矫枉过正了。” 杨太后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随手翻着:“张士逊和李迪都曾任过太傅,与官家的关系自然比章献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亲近。王随一直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不大参与殿前的朋党纠结之事。王德用更多次拒绝章献娘娘内降军吏的要求,官家正值巩固权位的时候,自然喜欢用这些人。” 赵昶凝却说:“别人都不碍的,唯那个李谘,前些年提出的贴『射』现钱茶法,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我府辖的地方,有些茶地。我由是听人提过,茶农对这个办法很是不满,正备着闹事儿呢,到时候还是得他自己出来担着。” “我隐约记得,官家年幼时,李谘好似做过一段时间太子中允。”说到这里,杨太后笑着摇摇头,“官家还是年轻,想着都用了熟人便易施行政令。” 说罢,杨太后又将手中的诗册塞到赵昶凝手里。 赵昶凝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异香浓艳压群葩,何事栽培近海涯。开向东风应有恨,凭谁移入王侯家?” 再看谁人写的,却落得吕坦夫的款。 赵昶凝道:“吕坦夫是吕夷简的字。” “是了,许是早年写的,收到了翔鸾阁里。” “可惜,这诗写的野心不小,如今还不是被贬到武胜去。”说着,又将册子还给杨太后。 杨太后复看了一眼那诗,又在嘴里读了一遍,低头对赵昶凝小声道:“吕夷简这老精贼,这些年在朝中耕耘了多少羽翼朋党,怕是章献也数不过来,我却是不信他会在武胜安稳的当个节度使。” 赵昶凝也小声回道:“驸马在世的时候,那李迪就已官至宰相,分明是被吕夷简挤下去的。如今又给了他机会上来,李迪还会留出半分余地与他?” 杨太后笑道:“这却要看吕夷简的造化,也要看李迪是不是真的精明了。” 两人说着,从翔鸾阁出来,杨太后与赵昶凝分别由祖筠与丹茹扶着,一步步走下青墨石阶。翔鸾阁的位置颇高,从墙下暗影行过,往往遮阳蔽日,由下向上打望,颇有黑云压城之感。 在屋里站久了,又有秋风肆虐,赵昶凝不免觉得身子发冷。丹茹忙替她批上一件浅青银绣鹤氅,只是今日并无太阳,无论怎么保暖,心头还是觉得郁郁难欢。 赵昶凝回身,抬头看着翔鸾阁,默默不语。杨太后问她怎么了,她方道:“到底是老了,身子觉得有些冷。记得年轻时候,还曾在这里陪过太宗御书,另有几个兄弟姐妹,如今却只剩我一人。”说到此处,不觉眼圈一红。 杨太后劝慰一番,赵昶凝又道:“你今日唤我来此处作甚,平白无故添些悲秋情绪。” “自是我也念着你,虽然除了丧服,心里还是不好受,就叫你多来宫里陪我谈心。” 赵昶凝又四周环视一遍:“宫里的流言都传到外面去了,说这后苑里面闹鬼,可是真的?” “你也说是流言,何况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若觉得不干净,咱们快些回去就是了。” 说着,两人又开始往外走。 忽听人喊道:“落井了!有人落井了!来人救命啊!” 杨太后问是哪里的声音,祖筠说听着像延春殿那边的,赵昶凝忙说快过去看看,别出了人命。 待匆匆赶到延春殿古井附近,只见已有几个内侍围在井边,其中两人拉着井绳,废力往上拽着。 五人赶上前去,别的内侍忙作揖,杨太后让众人作罢,先把人救起要紧。吵闹间附近又赶来一些人,本来两个人在拽,现在变成四五个人在拽。终于,从井里伸出一只女人的手。 祖筠锦瑟上前,将那女人往外扯,另有几个内侍上去一通拉抬,终于将井里的人救了出来。 只见这人手里还死命搂着另一个,赵昶凝看了个仔细,大叫:“快,找太常寺的来!” 杨太后看了也急道:“还不快去,这是我殿里的人!” 不等别人动作,祖筠早已往太常寺赶。 你说这井里拉起的这两人,一大一小,不是贾尚服和辛夷是谁? 贾尚服不大有事,锦瑟上前将她扶起。只是辛夷不知晕过去还是溺了,没有醒着,赵昶凝十分捉急。 贾尚服缓了缓劲,费力道:“她应该没多大事,只吃了几口水。”看见赵昶凝与杨太后也在,忙要做万福。杨太后亦说不用。 果然,太医还没赶到,辛夷已慢慢睁开眼。杨太后上前,问道:“你觉得如何?” 辛夷眼前模糊,摇晃着脑袋要坐起,眼睛一时翻白一时翻黑。好不容易看清人,只虚虚说了一声“你”,竟又晕过去了。 杨太后忙命人将辛夷带回慈寿殿,安排她躺到卧榻上,与赵昶凝坐到另一边。杨太后问:“太常寺派人来了吗?” 刚问完,就听外面祖筠的声音传来:“太后,人到了。” 只见一太医来到屋里,见到杨太后赵昶凝,作揖道:“臣卢祖翊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魏国公主。”众人赶忙命他去瞧辛夷。 卢祖翊称是上前,刚要看过,突然辛夷从床上坐起,惹的众人一惊。 卢祖翊于是问她些话,她亦不答,只呆呆看着前面。杨太后有些担心,起身站到卧榻一侧。 辛夷见到杨太后,兀地尖叫起来:“你!缘何是你!你将他还与我!还与我!” 不知辛夷发生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皇城内惊生情志病 后宫中谁料鬼做伥 话说赵昶凝与杨太后救起辛夷后,惊觉这已是个满嘴痴言妄语之人。嘴里一会儿喊着“你将他还与我”,一会儿又唱着戏,正是《哭骰子瀛府》那段。没留神,就从床榻上跳下来『乱』跑,速度疾迅,满屋大人竟抓不到她,且凡是碰到的东西,便要砸至粉碎才罢休。祖筠忙唤内侍把殿门封住,不许她出去,又与几个宫女使力气将她锁在床上。 辛夷仍不肯停,手脚扑腾,几欲挣脱。嘴里始终叫嚷着脏话,仰头对空狂骂起来。什么“你这做惯了奴婢的奴婢的贱婢”,什么“蚊子飞过都要刮下二两肉的精贼”,什么“手眼生疮满嘴长蛆的短命婆娘”,无不芜杂粗俗,鄙俚浅陋,吵的慈寿宫里众人皆皱眉掩耳。 宫女们都说,这分明是见了鬼,撞了邪,不知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卢祖翊说这可能是情志受损,但实在无法与她瞧过,方才想替她诊脉,稍稍松开一只手,便开始『乱』抓『乱』挠,又骂道:“你这太常寺的小贼,什么身份,也可以替本位诊断?若要近身,叫齐宣过来,要他将儿子还我!”说罢,又开始扯自己的衣角裤子,直直的『露』出了里衬大腿。锦瑟祖筠忙挡住让卢祖翊先出去,不许多看。 赵昶凝奇道:“齐宣不是先帝时候太常寺的医丞?她如何知道这名字的?” 几个女人又将辛夷的手绑好,拿来一条檀『色』绸缎毯子替她盖上,卢祖翊人在外面问『摸』起来是冷是热。锦瑟遂『摸』了她的身子回说“微热”。 卢祖翊便说微热尚好,千万别让她四肢发冷了才行,否则可能命只有一日了。 赵昶凝瞧着心下难受,杨太后因带她出去前面慈寿宫里坐着,又命人把贾尚服卢祖翊也带来。 两个内侍扶着贾尚服来到慈寿宫,杨太后赐她坐下,贾尚服谢过,卢祖翊则站在一旁候着。 赵昶凝问究竟发生何事,怎地又是落井,又是癫狂,贾尚服由是说起缘故。原来八月三十那晚,辛夷回到寝房,告诉她自己在宣德楼见到了赵祯,怎料说着说着就突然抽搐起来,似犯了风邪癫狂的症状。这一闹唬的贾尚服手足无措,才反应过来要救人的时候,辛夷已经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卢祖翊生怕杨太后觉得他办事不力,立刻道:“若是癫狂的症状,则不能让她再躺着。要安她的五脏,下气才可,可以吃白雄鸡羹方。” 贾尚服说后来又不似癫狂,因何典仗替她看过,说是不知道冲撞了什么东西,只得暂且用符咒压住。倒也真的有用,安生的过了两个白天,但一到夜里,便似瞧见了谁,要说一夜的话。 卢祖翊又『插』嘴道:“若是如此,按《肘后备急方》的说法,鬼击,魇寐不寤,惊邪恍惚,倒也是癫狂症的症候。” 赵昶凝烦道:“你收声,等人说完再来诊断。若是有用,也不用在这里站着了!”卢祖翊悻悻闭嘴立好。 贾尚服则继续道:“今日上午,则一直卧床不起。奴婢将寝房的门锁上,怕她四处『乱』走,不想回来的时候却见和合窗大开,人却不在屋里,跑了。奴婢一路问人,则有人瞧见她往临华门走去。奴婢于是追至临华门,正看到她进后苑,便自追来。待靠近她,却听她嘴里一直唱着戏,又念着词,什么我儿缘何不认我之类的话。” 赵昶凝叹道“真是愁煞人”,又对杨太后说:“这闺女打小跟着我住在府里,我对她也有情分。况且她这般聪明伶俐,生的模样俊俏至极,我极想将她养大,再送与官家。如今她这样遭罪,莫说多年的心血费了,就只念旧情,我也不忍。” 杨太后亦感叹:“可不是,我都可怜她,只是不知这究竟是撞邪抑或生了癫狂。” 两人沉默一阵,卢祖翊在一旁道:“不若让臣再去瞧瞧,有没有法子再替她诊治。” 杨太后点头。卢祖翊便要回去看病,无意中瞥见杨太后,见她虽嘴上说“好”,原本急切茫然眼睛,却突然直愣愣朝向他。卢祖翊吓得一哆嗦,低着头不敢多说,咽了咽口水,再一抬头,却见杨太后目中似有把刀子,只消他一开口,便『插』进他的喉咙。 赵昶凝没有注意到这些,突然想起个事,对杨太后道:“玉清昭应宫里留下的那些殿宇,不是日日都有人在做道场吗?不如召一个道士进来瞧瞧。” 杨太后作势思索,贾尚服却突然跪下:“公主,辛夷虽是奴婢的干女儿,但奴婢早已视她亲生,若能召道士进来,奴婢感激不尽!”说罢,便开始磕头。 赵昶凝命她快些起来:“你不用这样,我是要替她想法子的。咱们朝廷里也没有随意下跪的规矩,你虽是宫婢,但也有官职在身,不用行如此大礼1。” 这边杨太后说:“要请道士进来,得知会官家一声才行。” 赵昶凝则叫丹茹去仔细说给官家听,丹茹得命,也快快前往。 一路行至后殿,在殿门处见到阎文应,遂告知于他。阎文应进去通报,赵祯让她过来说话。 赵祯问癫狂的是何人,丹茹说是仙韶院的女乐,原是公主府上的,因公主喜欢,觉得伶俐乖巧,送进宫里给杨太后抚养。听她养母说,前些日子赵祯也在宣德楼见过她。 赵祯想起来,问是否张氏叫辛夷的。丹茹说是。赵祯觉得奇怪,前几日看着十分精神,怎么如今变成了这样。且担心宫中出了情志病可大可小,又怕杨太后赵昶凝受惊,遂带着周成奉阎文应等人一同过去。 几人回到慈寿宫,杨太后说不想官家也来了。赵祯问候一番,便进到后面慈寿殿里。 殿里的女人正压着辛夷,赵祯远远的便听见许多污言秽语从房里传出来,进去后更觉声音悲切刺耳。等走到床榻前,辛夷突然声音停下,不再叫嚷。 周成奉于是道:“想是官家天子之气,将这屋里的脏东西震慑住不敢出来。” 谁知话刚讲完,辛夷突然狂『性』大发,拼命要起身。头扭向赵祯,大喊:“我的儿,我的儿,你缘何不认娘亲!” 周成奉赶紧挡在赵祯前面,骂道:“放肆!管你是哪里的邪物,见到天子竟不退下!” 赵祯止住他,从房里退出来。杨太后赵昶凝贾尚服都在他身边,等着他讲话。赵祯答应从玉清昭应宫里面请道士过来,贾尚服赶忙谢恩。 欲知道士来了作何说法,且听下回分解。 1宋朝除了特殊仪式礼节外,不行跪礼。尤其文官,更不会下跪。 第二十四回 刘仕隐中廷驱业障 赵昶凝宫中忧痴语 赵祯吩咐人从玉清昭应宫找来的道士名刘仕隐,平日里守在洪福院做道场。他一来,见到辛夷的情况,便说这是遭了邪祟,需用斋蘸法。 赵昶凝问这应如何解释,刘仕隐道:“斋为烧香行道,忏罪谢衍,蘸为诞真降圣,乞恩情福,这原是做三坛法的时候用的,很灵验。” 众人见他讲的有几分真,便准许他在慈寿殿的中廷设坛。 赵祯见道士已经开始准备,便回去后殿处理朝事,留周成奉在这边帮忙。 刘仕隐说俗世的房子不干净,需要重新打扫过才行。杨太后听了虽不满,还是让宫女将地上彻底清洁了一遍。接着摆一木桌,垫上黄布,东面搁上香炉,摆着一沓金纸,中间用碟子盛着面食压住,又在两侧祭上些果子,最后在南面置一小缸清水。刘仕隐手沾朱砂,点在中间的面食上。 刘仕隐点燃了九支香,原地拜了三拜,悉数『插』到香炉中。接着打开一个小布袋,往手中倒出二十八颗黑白石子,依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将这些石子在地上摆出阵型。刘仕隐让人找来一个玉鼎,留在星阵中央。 他劝众人离得远些,只将辛夷带出来,绑在椅子上,坐在阵中。辛夷哪肯听话,嘴中破口大骂:“蠢奴才!怎敢绑你姑『奶』『奶』!自是你烂了口眼,疮脓流上心尖,才被蒙了神智,不知死活起来!” 刘仕隐不理她,从神桌上抽出几张金纸点燃,走到星阵的撰位,面冲神坛高喊:“此为九重之天!”然后踏罡单之位,慢慢走近辛夷。 大家只见他第一步迈出了左脚,口念“日月明乾坤配”!一步一挂,接着向前迈出一步,念“人道兴鬼道废”。他双脚横直,如丁字,继续禹步向前。“吾从天蓬入天内,略过天冲逢辅退。”他左脚踩天门,右脚踩人门,语气不见波澜。“返归天禽与心对,把天柱兮任英会。”然后脚踩在九宫八卦之上,即为“九迹”,反复三次同样步伐前后,此为“三反”。“斗步通行按纯神,人道通兮鬼道碍。”最后一步踏到适才摆好的玉鼎前,开始闭目养神。 见他走至面前,辛夷骂道:“任你这土狗『乱』吠,又能将我怎样?看你一身的痔疮,一脸的脓包!快滚,莫要脏了老娘的眼!” 突然,刘仕隐睁开眼,抽出桃木配剑,将烧着的金纸穿到剑上,对着辛夷喝道:“千邪万秽皆回避,急急如律令!”这样围着辛夷周身转了一圈。 辛夷在阵中呵呵乐起来,阴恻恻道:“老狗,你就这点本事吗?不如我挖了你的狗肝,吃了你狗眼,替你开开窍?” 听到这里,赵昶凝吓的不行,对杨太后道:“不想她竟真的被鬼附身了,作孽啊,真是作孽。” 刘仕隐回身从神桌上端起水缸,喝了一口,又拿起一张治梦鬼交灵符,对辛夷噀水叱符,叩齿集神,念天蓬呪书:“辟尸千里,扫却不祥,敢有小鬼,欲来见状。四明破骸,天猷灭类,神刀一下,万鬼自溃。急急如北帝明威口敕律令!” 辛夷被喷了一脸水,“呸”出一口痰到他脸上,咬牙恨道:“狗奴!小心姑『奶』『奶』扯断你的命根,叫你五脏俱溃,脏了的心和着屎肠子从嘴里吐出来!再把你的心肠纳油煮熟,弃到山里与你的同门野狗吃干抹净!” 赵昶凝急道:“怎么做法这半天,一点用都没有?” 刘仕隐也好生奇怪,退到一侧,开始假寐出神。过了一阵,忽地起身对众人道:“九天采访使者来了,交待说要用符火烧!”赵昶凝杨太后不许,刘仕隐则道:“自有主意,且等我试过。” 说罢,拿了一张疗心疯符点燃,走到辛夷跟前,一句话不讲,点燃了她垂地的衣角。辛夷大惊,及至火烧至裤腿,开始求饶。 赵昶凝忙让他快些浇灭,刘仕隐不急,问她可愿意说出来全部,辛夷点头答应,他这才用水熄火。 刘仕隐问:“你是何人!敢在宫里作祟!” 辛夷冷笑一声:“这里原是我家,我怎么不敢。” 杨太后小心问道:“你是这宫里的人?” 辛夷瞪了她一眼:“你有脸问,却不记得你与那见了男人似狗见了屎的姐妹如何待我?” 赵昶凝越听越惊,问杨太后到底何事。杨太后只说不知,刘仕隐则又点燃一张金纸,作势要烧。 辛夷忙又求饶,说:“你们好狠的心,抢了我的孩子,还要如此折磨我!”说完,眼中一阵翻白,晕过去了。 刘仕隐说:“这是邪祟已经离开了。” 赵昶凝仍不放心,只叫众人将辛夷带去休息,好生看管,贾尚服自然也跟着过去。刘仕隐拿了些好处,周成奉陪着他往玉清昭应宫走。杨太后则陪着赵昶凝,又来到慈寿宫里面坐着。 赵昶凝眼见这事蹊跷,又不知从何问起。杨太后劝她不要着急,等辛夷醒了再看。只是这一等,又是半天,赵昶凝心里憋得要紧,实在不能多等一刻,便问杨太后:“方才那女鬼到底说得什么意思?” 杨太后叹了口气,说这事事关重大,不能随意『乱』讲,缄口不语。赵昶凝见问不出来,心中气恼,但又无计可施。眼看着天『色』已暗,便与杨太后先用了晚膳。 吃到一半,锦瑟过来说辛夷醒了,只是全然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杨太后说这也正常,那种事不记得才好。 赵昶凝知道辛夷也记不清,觉得从她嘴里也探听不清楚,便只去瞧她的情况。发现辛夷醒来已经好很多,赵昶凝便离开皇城,回自己府上去了。 待到夜里,辛夷已能下床,贾尚服带着她到杨太后面前谢过,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处。 才一进门,辛夷便倒在床上,不愿动弹。贾尚服掀开她的裤腿,看脚腕处有些微微发红,便道:“幸亏没伤到皮肉。” 辛夷坐起身子,气道:“还好我命大,以后再也不想搞这种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了,差点被那杂『毛』老道烧死。他到底是真的道士,还是太后娘娘安排的,我竟全然看不出来。” 贾尚服笑说:“太后娘娘的安排咱们都不清楚,唯有照做。不过你记『性』是真不错,教你说得话,一字不差。” 辛夷叹了口气:“只是这次骗了公主,心里很不好受。” “以后多孝敬些便可。你身上还有哪里痛吗?” “没了,内东门司的那些内侍力气还挺大,咱们两个坐着水桶下到井里,也十分稳当。” “这便好。”贾尚服让她再休息,又出去寻了些吃的回来,两人一并消化了。 不知杨太后究竟有何阴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得新恩馥芝夜逢春 添哀愁三四徒悲秋 早上尚馥芝送走了赵祯,自己也打扮好,从福宁殿往慈寿宫去请安。因又得恩宠,心情甚好,对采薰的态度也比前几日和善了些许。快到门口碰到杨婠带着碧袖,两人便聊起天来。杨婠说了昨日慈寿殿有宫女被鬼附身,杨太后与赵昶凝特意从玉清昭应宫请了道士来开坛作法才压下去。 尚馥芝惊道:“我虽在自己的阁子里呆着不愿出去,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些后苑闹鬼的传闻,不想这鬼如此厉害,竟然还会附到人身上。只是这么大的事,昨天竟全没听人提起。” 杨婠含笑道:“你昨日早早的得了官家要唤你侍寝的消息,哪里还有心思知道这些?” 尚馥芝脸泛春『色』,但嘴上还是故作失落:“我原是想官家能去我穆清阁里面,看看我这几日过得有多清苦,不想官家连去都不愿去,对我毫不上心。只说日子冷了,屋里不置备东西,实在凄清。于是说要吩咐郭颢蓁替我打点。我可不愿意让她来,天晓得她会动什么心思,所以央求官家直接交代太府寺替我张罗。” 杨婠笑看她:“你看你,嘴上说不乐意,脸上却似开了花。但我都提醒过你,不要在官家面前讲圣人的坏话,你何苦非要多一句嘴。” 俩个人说话间已快走到慈寿宫门前。郭颢蓁正与别的妃子交谈,连溪芠瞅见杨婠尚馥芝走过来,朝郭颢蓁努了怒嘴。郭颢蓁顺着她看了一眼,随即回头道:“既然人齐了,便先进去。”于是带着连溪芠,苗匀婉,俞馨一同进入宫门,不再等那两个。 尚馥芝看着,对杨婠气道:“你还要我不多嘴讲她的坏话,可有见到她都是怎么对咱们的?罢了,我原本就不是听劝的『性』子,你以后莫要再劝我。” 杨婠见这样子,知道苦劝无用,不再多说,加紧一步进到慈寿宫里面。 只可惜紧赶慢赶,一走进去,却见杨太后已经坐在中央等着了。两人只好胡扯了几句托辞,才坐到位置上。 杨太后并不介意,只是连溪芠嘲道:“怎么,妹妹身子好了?不是说脚下无力,哪来的能耐走这老长一段路到这里。” 尚馥芝白了她一眼:“妹妹身有龙宠,又怎么会好不起来?不似姐姐” 话未说完,郭颢蓁根本懒得听下去,直接打岔对杨太后说:“昨日听闻太后娘娘这里出了些事故,儿臣担心的紧。这事说到底是儿臣办事不够仔细,早就报了有后苑鬼事,儿臣竟然一直没有办法。” 杨太后摆摆手,说:“幸无大碍,但这也怪不得你,老身晓得你有诸多要事处理。”说完,又对众人笑道:“原以为只是我殿里的一些小事,不想都传到了你们耳朵里,还让你们担心了。” 苗匀婉道:“娘娘凤体安康,宫中瑞兆祥和自是最大的事。且娘娘仁善至极,对小小宫女都如此关怀,儿臣定当学习娘娘的慈悲。” 杨太后笑说你分明是宫里最慈悲的。 苗匀婉道:“不知那宫女是何人,现今如何,怎会无端端遇了如此邪祟?” 俞馨说:“听闻是个仙韶院的女乐,与尚服局的尚服,俩个人都出了事,还有人说那两人还是干母女。”接着,又把打听到的昨日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言语描绘得如亲身在现场,吓得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唯苗匀婉嘴上说“原来如此”,却默默把那两人的关系,话中的细枝末节全记在心里。 杨太后对俞馨道:“哪有你说的这般可怕,莫要听那些风言风语。” 郭颢蓁亦对她说:“你最爱打听这些,打听也无妨,可不要再『乱』传才好。” 众人又讲了一番话,便各自回房了。 下午宣德楼那边,小道情说殷大人又撰了些新词,问谁愿意去拿来。菊三四自认不忙,便带着辛夷往钧容直那边去。 辛夷跟在菊三四后面,说咱们怎么不练舞,却有这空。 菊三四冷冷道:“咱们这里如果不得空,那里你还能有力气折腾吗?” 辛夷瞧他生气,不敢多说。 菊三四亦沉默不语,直到走至无人的地方,才问:“听说你昨日掉进了井里,宫里消息传得这么快,你不说,便觉得我不知道吗?” 辛夷低下头:“我当真不知如何开口,这事也不值得提起。” “你不提,是怕我生气?” 辛夷点头。 “你可知我为何要生气?” “师父定是觉得徒儿做了坏事。” 菊三四怒道:“错!” 辛夷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瞧着菊三四的脸,丝毫不敢妄言。 菊三四也瞧着辛夷,墨眉拧到了一起,过了一阵才松口:“我是想气你的主子们,只是我又无法气她们,终究只能气我自己了。” 辛夷忙道:“师父缘何要气自己,这若有错,亦是徒儿的错。” 菊三四摇摇头,手背到身后,慢慢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辛夷跟在他身边,等着他说话。 菊三四实不知如何开口,他一生清高自傲,虽然做了戏子,但也从不愿行阿谀奉承之事。只是纵然有这般心『性』,到了宫墙之内,还是发现自己没有一身傲骨。可笑,当真遇到了主子,哪来的自己立足之地?偶尔教坊排戏到夜中,他招人去唤辛夷过来,但派去的人从来见不到她的人影儿。前几日见她胆敢扯谎欺君,昨日又传出她掉落井中的消息,菊三四心如明镜,怎会想不到其中的猫腻? 只是想不到还好,想到了才感觉自己无力无能,无用无奈,想护住自己的徒儿都做不到。 他更恨后宫的那些女人,怎么这么小的孩子,也能推她去行阴谋诡计? 两人这样不言不语的从钧容直取了词回来,是一份双调的《南歌子》。他只瞧第一阙,便觉得合着自己的心思。 “暖雨惊寒峭,徒增几寸凉。懒倚竹窗点眉妆,岂见梅枝瘦落小层霜。正是愁时候,闻君驻南乡。心中犹『乱』转柔肠,情若萧萧又怎费思量(作者自撰)。” 菊三四抬头观望前后石道,诺大的皇城,总有些路没有人走,两人经过,心中平添伤感。眼见寒风戚戚,空旷寂寥,夕阳渐红,心中叹道:“这宫中日子诡谲,不小心便被人吃的骨头不剩,当真是‘梅枝瘦落小层霜’了。” 辛夷见菊三四对词兴叹,却又默不作声,实在着急,道:“师父,你听徒儿的,徒儿以后已经不用惹师父不快了。” 菊三四听了,不当一回事。往前走了两步,突觉不对,转身问道:“你这是何意?” 第二十六回 朝堂上富弼疑特使 坤宁殿鸢姒巧击鞠 上回说到辛夷一时口快,对菊三四说了些不该提的话,于是想糊弄过去,道:“徒儿都已经这般招摇,总不能再叫我传出什么古怪事。若是又横生事端,怕是官家会当我是妖孽灾祸,把我的命拿了去。” 菊三四眼里满是不信,但嘴上只说:“何必讲些晦气话,我打一开始便不愿知道的清楚,与我亦无关系,横竖我也只担心过你的身子吃不吃的消罢了。” 两人又往宣德楼走。 辛夷不愿一路无言,便找话题问起:“教坊里面每有新曲,都会找柳耆卿(柳永)来填词,何苦还要跑来钧容直这边?钧容直都是做礼乐军曲,写这种闺情词未免浅陋。” “就因为浅陋,才合适在瓦子里唱,供皇城外的人听的。”又说,“殷了了与教坊也有些关系,以前是跟着都知的,那时候都知还是副都知,因为原本的都知嫌副都知与众人关系好,有结党之嫌,遂叫分开了。” 辛夷点头知道,又找了些话与菊三四讲,两人聊的逐渐多起来,漫步回去。 经过宣佑门的时候,瞧见前面过来三人,带头的四五十岁的年纪,似已有些驼背,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小厮。因为不大认识,便没打招呼,只是擦身过去。辛夷回头看了那三个一眼,都觉得眼熟,便小声说:“徒儿曾见领头那个出入慈寿殿,不知是做什么的。” 菊三四亦低声道:“近日因为大家都在宣德楼,我也见过他几次,似乎是造作所的徐内侍。只是不知道他在里面是采办还是什么,看他有时候从宣德楼出去,有时候从左右掖门出去。和教坊没大关系的人许多,也懒得打听。”说罢,又讲起重阳节那日的剧目,不再多说。 一夜过去,到了早上赵祯常朝,在前殿问可有事要奏。 知制诰富弼上前报:“陛下,辽国使者萧特末刘六符已连日称身上不适,不愿见臣。昨日却突然对臣说,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吊慰章献太后。” 赵祯觉得奇怪:“吊慰?听来倒是一番好心。” “臣觉得此事有许多疑问之处。” “当真可疑。奉慈庙这几日确要修建,动土前也得行祭奠之礼。但是章献太后崩逝已久,怎么隔了这么久还要为这事提前多日,特意早来。” 富弼道:“正是,此事十分蹊跷,臣身为接伴史,愿请命调查。” 赵祯许了他:“你去查探清楚,辽国一向行事不会如此无章法,须仔细背后另有目的。” 富弼接旨退下,换新任的同平章事李迪上前道:“陛下,既有辽国使者来吊慰,姑且不论是何缘由,此刻也应重新甄选山陵使才好。” 赵祯点头说:“之前命吕夷简为山陵使,以备丧葬之事,如今既然吕夷简已经前往武胜,且节日临近,确实不能耽搁。” 李迪道:“陛下,臣以为大学士张士逊接任最为适合,张士逊曾任宰相,节度使吕夷简也是他的后生,他对此事应有涉及。” 赵祯命张士逊上前,问过后说:“那便由张士逊接任。” 张士逊谢恩。 赵祯又命他为园陵使,将一众太妃的丧葬事宜也交与他办。又交代了些事,遂下朝回文德殿。 另一边连溪芠用过午膳,到坤宁殿去找郭颢蓁聊天。一走进中廷,便瞧见鸢姒正招呼几个宫女内侍搬着一张白木凭栏灵芝纹坐榻到殿门口放下,又有芹香带人摆了仗许高的门柱于东边偏殿门口。殿中十数人走来走去,有的手里拿着彩绳,有的正在结络,几个端着衣服,几个吹着笛管,一派蒸腾,好不热闹。 连溪芠走到鸢姒旁边,鸢姒才瞧见她,赶忙请了个万福,道:“娘子来得巧,圣人才派人设个击鞠的台子,这马上要搭好,圣人就要出来了。” 说着,就见郭颢蓁从殿门走出来。连溪芠带着棋巧上前去请万福,郭颢蓁让她和自己一起坐在榻上。 连溪芠笑道:“我瞧见那几个宫女手里拿着的衣服,有青锦衣,有红棉袄,好生漂亮。” 郭颢蓁说:“我想着不如让她们直接搭个小台子,演习一下,比单单听报上来的话好。所以就只搭了个一丈高的门柱,到时候可是三丈高呢。” 这时惜墨奕带着小道情从门口进来,拿着一沓乐本。小道情将乐本呈给郭颢蓁,让她选表演时候用的曲子。 郭颢蓁翻看了一下,大都是笛部的谱,于是说:“官家乐闻平淡之音,只是这击鞠表演的音乐太平淡也失了兴致。” 小道情说:“这都是以前表演时候爱用的谱子,如若圣人觉得不对,不如换笙箫部的如何?” 郭颢蓁点头道:“凤凰于飞,萧则象之,凤凰戾止,笙则象之。后宫这边的表演都是女子,用凤凰之象确实合适许多,但深秋听着又未免太清冷。” 小道情说:“自然有不清冷的谱子,奴婢这就下去找来。”说着,领命退下了。 连溪芠笑说:“怎么这么麻烦,这事也就姐姐能做的来,要是搁我手里,非要『乱』了套。” 郭颢蓁眨了眨眼睛,向后靠到腋几上,对她说:“你要是这般好动,不如也换了衣服,下去与她们一起表演?这红袄是精挑细选过的,最显腰肢细软,你若穿着定然好过这些奴婢。” 连溪芠一愣:“我没学过击鞠,这可做不来。” 郭颢蓁叫过鸢姒:“不打紧,她是这坤宁殿里面击鞠最得意的,不如叫她教你。”于是命鸢姒表演给连溪芠看。 鸢姒脸盘在坤宁殿里面生的最为娇嫩,换上郭颢蓁准备的红袄,衬得面『色』更是浸染了石榴汁般明艳。惜墨拿了牛彘缝的鞠球给她,只见她接过来,反手把球向空中一抛,身子跟着旋了一圈,青丝飞扬,彩辔飘『荡』,好似一只幼雏,灵巧异常。鞠球落下,她右手恰巧接住,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条彩练,几阵挥舞,真真的眼花缭『乱』。正在连溪芠瞧着她挥舞彩练之时,忽地她右手中的鞠球从彩练中飞出,直奔球柱。惜墨此时又抛了一个球给她,只一刹那,鸢姒手中的彩练骤然而落,踢腿击球。这第二球因是腿踢的,速度迅疾,一下追上第一球,两球相撞,一并飞向前方。 鸢姒轻笑一声,倩影如红鸾,跳到郭颢蓁面前。 连溪芠看得目瞪口呆,击掌称好。 郭颢蓁却说:“你别忙着叫好,可也要下场拜师才行。” 第二十七回 翠芳亭棋巧烧淫符 中廷里颢蓁审主仆 却说郭颢蓁要连溪芠也去穿着红袄与宫女一同表演,连溪芠只得笑说:“姐姐别打趣我了,我之前就因为身子僵直,才被章献娘娘打发到尚寝局做事。那时候尚食局里面摆盘子都要打碎,如今要击鞠岂不是要被笑死。” 郭颢蓁听她这么说,垂眼一笑:“摆盘子虽做不好,却还是从司设爬到了婕妤的位置,看来身子也没你说得那么僵直。罢了,击鞠你不愿意学也无妨,本就不是后妃该做的事。” 连溪芠赶忙附和:“姐姐说的是,我还有许多事得和姐姐学呢。” 郭颢蓁不急着回答,朝惜墨懒懒伸出一只手,惜墨从怀里掏出几张烧过的符纸交到她手里。 连溪芠还没觉得有什么,跟着一起来得棋巧只瞥了一眼,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赶忙给连溪芠使眼『色』。 颢蓁显然早就见过,但还是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要说学,怕是我才要和你学些手段。自从初三那日听到太后娘娘的殿里有人中邪,我就觉得闹鬼这事拖不得,派了人夜里去守着。”又让惜墨弯下身子:“叫张新过来。” 惜墨听命,走到中廷正在忙的一个小内侍身边说了句话,那内侍便跟着她往这边走。 连溪芠这才注意到棋巧的眼『色』,但也早就猜到了郭颢蓁是什么意思,看那叫张新的内侍一步步靠近,她紧闭嘴唇,吞了吞口水,不敢多言语。 那个叫张新的站在郭颢蓁面前,冲两人作揖。 郭颢蓁说:“张新,你把昨晚看到的事,说给连婕妤听听。” 张新应着:“奴婢奉了圣人的命,第一日没有动静,到第二日又在后苑守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到子时都无事发生,原本以为今晚又不会出现什么鬼怪了,但奴婢正要离开,却隐约听到有人走近。奴婢于是躲在墙后仔细看,只见是一宫女,手里拿了一叠黄纸走到翠芳亭那边去了。” 郭颢蓁打断他,问连溪芠:“你猜那宫女是谁?” 连溪芠看了眼身边人,头稍稍向前探,小心回说:“可是妹妹阁里的棋巧?” 郭颢蓁看向张新,张新说:“确是娘子阁里的棋巧。” 棋巧赶忙跪下,不敢说话。 连溪芠听他说了,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 郭颢蓁问张新,那棋巧在做什么。 张新于是说:“奴婢偷偷跟着棋巧姑娘走到翠芳亭,看她蹲下来掏出火折子,开始烧手中的黄纸。奴婢仔细看去,那竟好似一叠符咒。等棋巧姑娘烧完,奴婢看她还收拾了那些灰烬到一个袋子里,这才离开。奴婢上前看,在翠芳亭的角落还留了一点没烧干净的,就带回来交给惜墨了。” 郭颢蓁问棋巧:“可有这么回事?” 棋巧不说有没有,只一个劲的磕头。 郭颢蓁这才把手中的符纸递给连溪芠,见她发愣,于是直接掰开她的手指,塞到她手心里。连溪芠回过神来,马上说:“姐姐,这事并非你想的这样。” 郭颢蓁冷冷道:“确不是我想的这样,我原本想是哪里的孤魂野鬼跑到了皇城来,不想最后全是内鬼在施法咒诅,装神弄鬼。” 连溪芠吓得脸『色』惨白,一把抓住郭颢蓁的手,嘴中说着:“不是,这不是咒诅的符纸,这不是” 她的手搭在郭颢蓁的左手上时,郭颢蓁眼神瞟过去,用右手将她拨开:“不是咒诅是什么,你最好真能交代出来。” 连溪芠握紧双手,面上一红,不知怎么开口。抬头看了一眼惜墨张新,又望向郭颢蓁,想她能让这两人先退下。 郭颢蓁冷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这既然不是咒诅,想必讲出来也无妨,我好歹没叫满院子的人过来听,你知足。” 连溪芠脸『色』愈红,眼角晶莹,几欲垂泪。她仍盼着那两个人能离远一些,只是等了一阵,还是不见郭颢蓁有所动容。 眼见无望,连溪芠闭上眼,低下头,浑身颤抖,咬牙轻声道:“那是捆情咒的符纸,贴在月事带上面一晚,浸了血的。” 棋巧见她说了,小声惊呼“娘子”。 声音虽小,但众人都已听到,觉得恶心。郭颢蓁亦叫惜墨赶快接水来盥手。惜墨立刻去接水来,郭颢蓁一边洗,一边骂道:“你这做的什么混账事!” 擦干手,让那两人下去,只留这两个坐在榻上,棋巧在旁边跪着。两人离开前,郭颢蓁又道:“这事儿你们要是敢传出去,看紧你们的皮!” 等人都走开了,郭颢蓁想了想,叫这主仆二人跟她一起回到里屋。那二人怎敢不从。 等进来,郭颢蓁坐到榻上,又骂起连溪芠:“你真是个无人不可的贱婆娘,想男人就似蚊子见血,准备吸干抹净才好?” 连溪芠掩面哭道:“我又不似姐姐,身居皇后高位,官家每月怎么也要抽出许多日子来陪。也不似苗才人,母亲是官家的『乳』娘,说来也有些亲情。如今官家都被杨婠,尚馥芝那两个狐媚子霸占,我是个婕妤,却只能和俞馨那个郡君一样的待遇。” “你烧好的灰呢,准备怎么用?” “在阁子里,到时候掺到官家用的汤水食粥里服下,说能让官家对我多些疼爱。” 郭颢蓁怒道:“荒唐!你怎敢对官家施这妖邪之术!你这是从哪里拿来的,竟似外面『淫』祠的东西!说,你是不是也有供奉『淫』祠!若敢欺瞒,定然叫你与你阁子里所有人一同赶往尼寺,去和那些生病的宫女一起住!” 连溪芠说:“这也是太后娘娘殿里有宫女中邪那日,我正好碰到周成奉带着一个道士,于是拦下他们问发生了什么事。周成奉只说了个大概,就准备离开,我听那道士是玉清昭应宫的,觉得应当灵验,于是又找了些话与周成奉说,偷偷让棋巧去替我向他买来的符。” 郭颢蓁叫棋巧上前跪下,甩手啪啪给了两巴掌,啐了一口道:“你这下贱奴才,见主子这样发疯却不拦着,留你有何用?” 棋巧又赶忙磕头求恕罪,连溪芠说:“这是我的主意,求姐姐不要罚她。” 郭颢蓁斥道:“你自身都不保,还有什么脸面替她求情?” 连溪芠唯有继续垂泪不语。 不知郭颢蓁如何处置,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坐榻上颢蓁虑前景 秋树下素琇取花油 上回说到连溪芠派棋巧夜里烧些妖媚符纸,被人抓到,郭颢蓁抚平胸口,顺了顺气:“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连溪芠泣道:“哪敢告诉别人。” 郭颢蓁“哼”了一声:“你平日里就多嘴多舌,谁知道你在阁里有没有说过。”连溪芠忙说绝未提过,郭颢蓁思索了一番又说:“此事我可以暂且不处置你,看你日后的表现。若再做出这般出格举动,自不饶你,你且回去。” 连溪芠没想到郭颢蓁会这样顺利放她走,但又怕她变了意思,赶忙要带着棋巧离开。 走之前,郭颢蓁又叫住她们:“回去后,把那污秽的东西拿来,我自会处理,若敢留着,绝不放过。” 两人说是,快速走掉。 见她们出了坤宁殿,惜墨进来说:“圣人,这样便让她们走了?” 郭颢蓁不语,站起来,往中廷出去。惜墨跟着她走到屋外,见她眼中无神,似是扫过了一遍这些预备场地的人。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她才坐下说:“月事血下咒这种事也不比装神弄鬼好到哪去,她既肯承认,想来后苑的事情不是她做的。” 惜墨道:“圣人心里不想装这些事?” 今日下午太阳又不好,郭颢蓁感觉到微微凉意,将身上穿的衣服又拉紧了一些。惜墨要替郭颢蓁添些衣裳,郭颢蓁摇头表示不用:“这等荒唐的事,我心中当真不想装下。只是似乎又不得不装下。如此,且留着那些东西,以后也许有用处。” “圣人的位置与她们不同,确实不需要考虑这些。” 郭颢蓁心中觉得不是滋味,低声说:“这些日子我忙的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惜墨觉得她好似有些话憋在心里,不敢打扰,只在一旁默默守着。 颢蓁看着中廷十几二十人忙来忙去,原本热闹欢腾,却索然无味。她一向看不上连溪芠,只因连溪芠一直攀附自己,才经常与她多聊了几句。她嫌她聒噪无聊,除了碎嘴不会别的,又嫌她是从司设宫女的位置爬上龙床,家中没有什么有身份的照应,总觉得她还是下人。但相识了这几年,从未想过,她会找人作法,准备对赵祯下咒。 依照自己的『性』子,后宫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没有不处置的理,只是可能因为与她相处久了,于是不免换到她的位置思考了一下。若是自己有一日也成了这种挂名妃子,是不是也要去寻求邪术『淫』祠?她不知道,亦不敢承认,却不自然的放过了她。 这样想了一阵,突然想起:“那个玉清昭应宫的道士,居然会有这样古怪的符咒,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虽然这么想,又不知能做些什么,杨太后那边她没地方『插』手,宫外的事又不能干预。 郭颢蓁又想:“其实我与她又有什么差别?章献娘娘已经崩了,不知有一日若我也被人抓到什么把柄,谁又会来怜惜我呢?” 正想着,鸢姒过来说:“圣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要演一次看看吗?” 郭颢蓁瞧了一眼,西边偏殿已经竖起了两根球柱,东边则摆上了三个箭垛子。身穿红衣的宫女拿了球,青锦衣的宫女提了弓,都在候着。这时外面芹香又领小道情拿来了新的谱子,郭颢蓁于是说:“等选好要奏的乐曲,就开始。” 话分两头,坤宁殿里郭颢蓁正在瞧着宴饮表演的准备,尚寝局寝房里,素琇一人回来查看以前泡的各种花油。只是她一进门,却瞧见自己原本睡的地方都堆满了杂物,心中气恼。只是房间里也没有别人,她不晓得向谁发作,只好暂时忍住生气,动手找寻起来。 柜子里面还有三个小罐子没有动,素琇知道这些是官家要用的东西,她们不敢罢了。只是还不放心,拿出来挨个检查。 第一个罐子上贴着《润泽秀发方》,里面有用桑根白皮和柏叶做成的香粉,可以洗头用,次数越多,头发越润泽,亦可止脱。 第二个罐子上贴着《亮发方》,是用火麻仁捣碎,蒸煮,浸出的汁,常常涂抹于发上,可以防止发断枯黄。 第三个罐子上贴着《必效黑发方》,都是木槿叶捣碎后,再用蒸汽蒸出来的汁,兑上温水洗头,不止使得秀发乌黑,更可柔顺易梳。 素琇挨个打开,用木勺取出来一点,闻了闻,又倒在手背上涂抹开,确定没有问题,才开始思考应该带哪个回去。只是这三个比起香发木犀油来,都差了些。可惜那日遇鬼,已经错过最好的开花日子,早上素琇去后苑看过,都已经绽的彻底。 忽地,素琇想起来,在屋外墙角的树下,还有埋着一罐去年存下的木犀花油,只是虽然这东西存的越久越香,但已经过了一年,也不晓得还能不能用。素琇于是从门后找了素琴平日里用的花铲,来到后面树下。 只是到了这边,她才发现,树下堆积了许多枯叶,她已经记不清具体在哪个位置了。正巧瞥见旁边有扫把,于是拿起来开始先打扫干净。 正扫着,突然听到有人问:“是谁?” 此时原本应该没有人,这一声吓了素琇一跳。只是很快便认出来是素琴的声音,于是说:“姐姐,是我,我在找东西。” 素琴也正好过来,笑问:“你在这里找什么?”素琇于是和她讲了。素琴道:“你那个罐子,我前几日打扫的时候,看到了,旁边已经聚来了许多虫蚁,我怕毁了那花油,就拿到屋子里面了,你进来,我找给你。” 素琴一边说,一边从素琇手中拿过花铲,拉素琇回到寝房。她让素琇坐下,打开柜子开始寻『摸』。 素琇坐在榻上,晃『荡』着腿,嗔道:“姐姐,我这才几日不在,怎么什么东西都堆到了我床上,你们作甚如此欺负人?” 素琴从柜子深处找出那罐子木犀花油,交给素琇,笑说:“那几个人想你现在高升了,不会回来睡在咱们这里,所以准备打扫一通,备着新人来。” 素琇哼了一声:“什么打扫,这摆满了的东西分明就是想我回来都没地方待。算了,我不与她们置气。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哦,钟尚寝安排司苑章苑典苑的宫女都去各个殿里面种下冬天的花种,我回来拿花铲的。” 素琇哦了一声,将那三罐发油放回柜子里,对素琴说:“姐姐,你可替我看着点,我不想她们碰了这些东西。我一次拿不走,下次回来一并带回去。” 素琴答应了,于是带着素琇出去。两人在庆寿宫门前分开,素琴往北去,素琇要回福宁殿。 才一分开,素琇突然想起:“我这罐子木犀花油埋的那么深,怎么打扫才会被找出来。”于是回头要问,却见素琴已经走远。素琇不再多想,进了福宁殿里面。 第二十九回 宫女房素琇怕让位 薰兰阁许氏传流言 素琇告别了素琴,回到福宁殿的侧房开始准备夜里替赵祯梳头的东西。她把取回来的木犀花油放在靠窗的桌子上,抬头从窗棂里瞧见赵祯已经回来。过了一阵,又看周成奉从福宁殿里出去,想是又定下来今夜是谁侍寝了。对一个宫女来说,宫里的日子就是这样,眼见众人进进出出,总和自己没有关系,一切的一切都规律而枯燥,纵是现在升了什么夫人,也不会有多大差别。 她想到尚寝局那几个,自打入宫便一同生活的宫女。其实大家入宫都不是叫什么素琇,素琴,素节,素浣,只不过是因为最常伺候官家起居,又经常换人,为着方便才叫众人一同改的名字。 刚被分到尚寝局的时候,素浣已是司设,而自己只是掌设。因为年纪小,素浣对自己并不似今日这般动不动冷嘲热讽,也曾悉心照顾。多亏了她的提点,素琇才能在吴司设三不五时的计较责罚中撑下来。是什么时候开始交恶的呢?许是吴司设从尚寝局离开到宫正局去做了司正,自己也就从掌设升了典设那一日。 那日素浣见了她,也显得高兴,还对她说:“我却没有你这般的运气,升的这么快了。”话听着没有什么打紧的,但素琇分明从她眼睛里面看到了厌恶。 再后来,自己因为升了典设,有日子可以替赵祯梳头,于是把小时候家里做花油学来的手艺全用上,被赵祯喜欢,又升了司设。自这天开始,素浣对她便再没一日的好脸『色』,还带着做司灯的素节一起挤兑。寝房里面四个人,就只剩有年纪最长的素琴对她好了。 大概是因为还当自己是小妹妹,又或者素琴每日做司苑的事情,摆花弄草,也养出了淡然的心『性』,总归,从她的身上看不到素浣素节的怨气。 有时候素琇也钦羡这一份淡然,自己到了梳头夫人的位置没几天,竟然也开始害怕起来。 只是做到司设,便有人看不过眼,倘若霸占着夫人的位置,不知道还会给自己带来多少伤。 这还是次的,她听说周成奉在自己被吓到的日子,曾带着另一个会梳头的宫女去替赵祯解涩,她纵使再惊到,也要立马爬起来,不敢留下机会让别人取代了自己。这种害怕,不单单是怕被夺取了宠爱,更多的是怕掉下来后,自己没有气力再去面对素浣和素节对自己的欺负。 素琇坐下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秋风从窗棂中吹进来,却吹不动她已经梳理得严丝合缝的乌发。 年纪小也许不是都这般令人开心。素琇伸出手,『摸』着自己脸上的骨头。她虽不懂骨相,但也知道自己的脸庞过窄,总不是个适合嫁娶的样子。 “还是太小了。”她心想,“不知道过几年能否更丰润一些。” 那时候,或者自己就有资本去再争一争了。 正自想着,忽听有内侍进来说:“梳头夫人,该准备一下了。” 素琇神思回来,看了那人一眼,起身说:“知道了,这就准备。” 却说周成奉得命到尚寝局交代素浣今晚侍寝的是尚馥芝,然后就离开回福宁殿。路上碰到齐国夫人许氏,许氏笑问今晚侍寝的是何人。周成奉因许氏是苗匀婉的娘,又是赵祯的『乳』母,很给她面子,便说给了她听。许氏知道不是苗匀婉,面上就不大乐意,但又拿出些钱给他,说让他在赵祯面前替自己女儿说些好话。 周成奉收下来,笑说一定,就走了。 许氏转头就奔到薰兰阁,不等人通报,直直进了苗匀婉的房间。看她正在读书,一把抢下便吵起来:“你说你,成日里净读这些没用的作甚!” 匀婉知道许氏的『性』子,并不介意,把书从她手里抽回来:“想是又打听到今晚侍寝的不是女儿了。” 许氏坐到她旁边:“你也知道啊,我可听说了,这连着三日,官家都是找的尚美人侍寝。你说你这脸蛋绝不输她,怎么心里就不知进取呢?” 匀婉笑道:“原来与别人争宠便叫知进取,女儿这倒是学习了。”说完,又让拂玉去替许氏点茶。 许氏拉住她说“不用,我不爱喝茶”,又对匀婉说:“在这宫里头不争宠还能做什么,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你看看人家杨美人,尚美人,官家赏赐了多少东西,宫外的家里多长面子。我的好姑娘,你就不能让你爹在外面也有面子些?” 匀婉拉开许氏的手:“你不爱喝我爱喝,拂玉,去准备点茶。”拂玉于是下去了。 匀婉又问许氏:“爹爹原是一介农夫,不过有几块地,是否算得上地主都另说,现在能在朝中能有官位,还是文官,竟不算有面子?” 许氏不爱听:“那也要看和谁比了,尚美人杨美人的爹,都各自封了刺史,你爹爹的官算什么。” 匀婉不管她继续说:“女儿能做的了才人,靠的是娘亲你的关系,并非本身有什么本事。今日娘亲想女儿往上爬,原该娘亲你去争取,何苦来劝我?” 许氏竟被问住,不知怎么回应。 匀婉再说:“娘亲光看到尚美人,杨美人喜欢争宠,却没有见过平日里她们是如何被圣人,连婕妤针对的。所幸如今官家纳妃尚不多,要是人一多起来,光凭娘亲的这些面子,女儿是否还能在宫中留个全尸?” 许氏赶忙捂住她的嘴:“呸呸呸,越说越不像话,也不知道我就怎么教出来你这样的闺女。这原是你的日子,倒怎么全要我去过了。” 匀婉笑道:“娘亲既然知道是我的日子,何苦又来替我打点妥当。以后会怎么样,都是造化罢了。” 许氏叹了一口气:“算了,我说不过你。” 匀婉抿嘴一笑,不再气她,起身去把屋子的门关上,又坐回来,凝『色』低声问道:“你日日对这些琐事这么上心,我托你那点事,就不能注意一下?” 许氏得意起来:“别看这深宫禁院,人人自求多福,但这里面就没有你娘我打听不到的事。” 原来自那日知道杨太后殿中有人中邪,苗匀婉就托许氏去打听清楚到底中邪的宫女,和杨太后有什么关系。许氏将打听到的事都说了一遍,如辛夷是赵昶凝带入宫中,与贾尚服是干母女,在仙韶院做女乐,师父是云韶部菊三四之类。 匀婉觉得与那日俞馨讲的大体没有出入,遂道:“若只是这些,女儿都已经知道了,就没有别的吗?” 许氏皱起眉头,挠了挠鬓角,突然想到:“啊,还有一样,那女娃中邪的时候,曾管官家叫‘我儿’。” 匀婉瞪大眼,眼珠子向下一瞟,又瞟回来,说:“这是谁告诉你的,打听得准不准?” 第三十回 合门扉匀婉教亲娘 晨请安太后问宴饮 苗匀婉从许氏处知道辛夷曾对赵祯喊“我儿”之类的话,问这是从哪里打探来得消息。许氏于是说:“这几日许多人在传,一个个的都指向慈寿殿,说是里面的人亲口讲的。” 话到匀婉耳里,她并不作声,只稍稍侧首思考着。想来前几日向太后请安的日子,俞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说出这样不敬的话,因此自己不知道。只是这样的内容从慈寿殿里面传出来,反而可疑。匀婉又问:“可知是杨太后身边哪一个人?” 话说出口,又想到:“这样的内容定然不是随便的小宫女,显然是能进里屋的身边人。” 许氏亦道:“奇了,这类消息以前若是传出来,还真找不准带头的是谁。只这一次,已有好几人说是从锦瑟嘴里听见的。” 确认了传话的人,匀婉反倒舒展了眉头,不再追根究底。只是这样的姿态,令许氏好似珍馐御膳从眼前一闪而过,眼睛不饱,嘴里也毫不解馋,于是追问匀婉到底想明白了什么。 匀婉又靠近了许氏一些,说这些话都是女儿猜的,可不许『乱』传。 许氏笑道:“咱们娘儿俩真是奇怪,我讲给你杨太后的旧事,让你只能当胡说。你讲给我杨太后的新事,让我只能当『乱』猜。你娘何事不听你的话了,你就说。” 匀婉浅浅一笑,又低声说:“贴身的宫女原是应该口最紧的,纵是拂玉跟着我这么些年,有事我都要打发她出去,怕你说的话就白白流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何况是杨太后那种心思的人?除了极信任的,断然不会事事都让她跟着。” “姑娘的意思,莫非这些风言风语都是有意为之?” “若非有意,宫中都这么直白白的说是锦瑟在传,杨太后会不晓得,晓得却不治罪?” “这当真怪事,她都是太后了,还要搞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作甚。” 匀婉哼笑一声:“人不贪图三分利,何必起早五更天,何况她是稳坐慈寿宫的太后?当年她与章献娘娘用这样的伎俩,怕是为了让先帝立太子。如今她位份更高,却故技重施,想来缘由也不会比立太子之事小。” 许氏听了,捂住胸口道:“乖乖,让你说的,好似又要出来当年妖帽案一样的事了。” “这也未必,都是女儿估的,娘亲只要记得千万别掺和进去就好。” 许氏点头:“我从前都吃过一次亏,早就学聪明了。”又斥道:“有这样的脑子,何不多动动心思让官家更疼你,生个一儿半女。” 匀婉摇头:“娘亲总说女儿读书无用,女儿却知道上古唐尧帝曾自戒曰:‘战战栗栗,日谨一日。人莫踬于山,而踬于垤’。” 许氏撇了撇嘴:“你这讲的什么东西,我可听不懂。” 匀婉笑道:“意思是说,做人每天都须活得小心翼翼,一天比一天谨慎。否则,有一日不会被大山绊住,却会在土堆前跌倒。” 许氏并不以为然:“每天小心翼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确实没有意思,但娘亲也见识过杨太后的手段,欺君尚且如此容易,何况女儿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在这里头,哪日过得就不是在刀尖上走的日子了?争,女儿不乐意。但防,却是一定要防的。咱们知道了杨太后的手段,就可以避开不必要的争端,他日任她如何清算,总扯不到咱们头上。” 许氏见自己又被匀婉反过头说教,叹了口气,只得罢休。 匀婉知道许氏暂且被泼了冷水,不会继续规劝,也就不再多说,走去把屋子的门打开。 拂玉在台阶下面候着,看门打开了,才端着点茶的器具进来。许氏说我可当真不爱点茶喝,这就要走。 拂玉赶忙道:“刚才奴婢已经吩咐下去准备晚膳了,夫人不如吃过再离开?” 许氏问晚膳有些什么,若又是清淡素食,她可不爱吃。 “知道夫人在,所以吩咐做的姜黄腱子河西肺,水滑面方松黄汤。” 许氏听笑了,问:“你这阁里面的闺女怎么都和你一个脾『性』,报个菜名也跟念诗一样,全然听不出是什么。” 拂玉笑着解释:“其实就是熬羊胸,灌羊肺,油炸羊腱子加煎羊腿。平日里娘子都爱吃青菜,月奉剩的不少,厨娘知道夫人来用晚膳,于是说干脆分一只羊,剩下的羊杂就当替我们这些奴婢都开荤了。” 匀婉笑说:“你倒是懂得替我拿主意,我一个才人还要听你们这些宫女做主,还把我说得如此刻薄。” 许氏『插』嘴道:“这分明是你平日里苛待了她们,不是她们做主,却是我做的主。我爱吃羊肉,快去做。” 拂玉于是又去吩咐,等端上来,许氏与匀婉一起吃饭,其乐融融自不必多说。 第二日是九月初六,距重阳宴饮只剩三天。 早上请安,杨太后问郭颢蓁一切可已准备妥当。郭颢蓁回说昨日在自己殿里演练过,击鞠与大『射』的宫女都没有出差错的。乐舞也选好了,让教坊的舞娘陈怜怜带着。 杨太后说:“先帝在时那陈怜怜就已是舞娘,竟然这些年过去了,她还在。” 连溪芠道:“那陈怜怜面上已有许多褶子,只是很会穿衣打扮,平日都用薄纱遮面,再用化开的云母混了粉蜜,涂上厚厚一层,谁也瞧不出年岁,还就显得媚眼横波起来。” 尚馥芝故意笑道:“姐姐以前是在尚寝局的寝房里面休息的,对宫女里这些掌故想来比我们清楚。” 连溪芠瞪了她一眼,她平时最讨厌人家提这件事,郭颢蓁说一下,她心里尚能忍住,但这些“狐媚子”多嘴多舌,她就作势要吵了。 郭颢蓁眼见连溪芠有些动怒,本来不待见她,却也不想见那两个人占了上风,于是打岔道:“若说这事儿,想来妹妹知道的也不少。听说前些个日子妹妹生病,有人经过妹妹的穆清阁,见一中年『妇』人素面倚窗,不知是不是有人妆面的物什都没了,才躲在里面这些天不敢见人。” 连溪芠笑问:“还有这事儿?”眼睛却瞟着尚馥芝。 尚馥芝哪能受气,立刻反唇道:“若说妆奁都没了的,也不止我一个。要说年岁…” “哦?”不等她说完,颢蓁便把话抢过来问,“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何人,发生了何事,看你能否记得清楚?” “自然是……”才出口三个字,尚馥芝忽地想起赵祯不许对外提起那夜的事,一时竟无法回嘴。她看向杨婠,杨婠却并不看她,只偷偷从袖子里面『露』出几根手指,对她摇了摇,劝她不要再说。可尚馥芝见郭颢蓁竟以此为把柄,心中气不过,便想“左右官家也不会怪我,何苦要给她面子。”张嘴就要说出来。 第三十一回 赏山水太后教祖筠 排剧目三四斥辛夷 岂料郭颢蓁知道她想些什么,便不给她继续的机会,对杨太后说:“乐舞都已安排好了,就是要演的杂剧,儿臣觉得应该依着娘娘的意思,所以还没有选。云韶部的人都随时预备着,只要娘娘挑好了,便可吩咐下去。” 几人的争执,杨太后皆看在眼里,但她从不劝阻,亦少评论。这种态度,返回到众人心思,又各是不同: 郭颢蓁从来认定杨太后已经是后宫首位,自己这辈人的讥讽喧闹,她不放在眼里。 苗匀婉原本认为这是杨太后以身作则,作为宫人表率,但如今却觉得她面慈心恶,城府颇深,正在规划别的事罢了。 杨婠则想,太后始终是太后,无论她对众人理不理会,大家都要以她为尊,自然不需要横加阻拦。 尚馥芝仗着赵祯的宠爱,敢避不请安,也没有将杨太后十分放在心上,而杨太后如此纵容,都是因为自知没有子嗣,不好开口。 至于俞馨,她向来打算在宫中活得如市集一般,懒得揣测。 如匀婉所想,杨太后确有别的打算,只对颢蓁颔首道:“上次便说过,交给你老身放心。要预备的吃食可有选好?” 郭颢蓁说:“酒水早就已经同官家商量过,用儿臣准备的安石榴酒。本来因为重阳宴饮要与秋宴一同举办,还怕量少,但若只是咱们这些女眷用的,倒是够了。” “琼林苑设宴的都是宗室,不如也准备些给他们。”杨太后又小声笑道:“说出来不怕丢人,宫外的设宴,大都只是花样多分量少,怕吃十几盘怕也吃不饱。” 郭颢蓁答应:“倒是可以有余下来的酒水送去,至于别的吃食,下午光禄寺的会将安排的册子递上来,儿臣自当一一看过。” 说完,再报备了些别的安排,就一起退下了。等祖筠送众人出去,一外面的宫女告诉她造作所的徐内侍已经在宫前左偏殿候着,方才没有进去通报。祖筠点头知道,就去偏殿里面见他。 徐内侍对祖筠作揖,只说交代的事儿已办妥当,没有别人瞧见。 祖筠问对面要些什么,徐内侍说:“他们说能替太后做事,并不奢求别的。” 祖筠点头,让徐内侍过一阵再出去,怕宫外还有别的来请安的人没走散。自己回到慈寿宫,见杨太后已经回到慈寿殿了,于是又过去报给她听。 杨太后也才刚坐下,听祖筠说得话,面若冰霜,冷言道:“什么不奢求别的,不过是未到时候罢了,他们能去哪里找来名分,在老身面前装忠心。” 祖筠道:“奴婢也觉得他们虽不说,但话里阴阳怪气,倒不如直接言明,别像现在这样惹人厌恶。” 杨太后瞟了祖筠一眼,那意思显然是:老身又何尝言明过? 祖筠惊到,知自己多嘴了。杨太后看她的样子,不说是否怪罪,而是命她从藏画中选出一张《沃洲山》。 祖筠依言寻来,在桌上铺开,见画上险峰林立毫无规律,湍泉肆流遍生蜿蜒,唯一高台住于群峰环抱中,独一小亭静坐台上悬崖边。亭外有松三两支,松后隐屋七八座。只是山陡峭而秃,水宽泛却急,亭空风过略显孤寒,屋乏人踪不见炊烟。留白处远山少痕,着墨下近岸多石。好生生一张山水图,悲戚戚一片凄凉感。杨太后起身,走到画旁细品,眼中透着赏赞。 又问祖筠这画如何,祖筠道:“娘娘总爱寻此画来瞧,想必是极好的,只是奴婢瞧不明白这些。” 杨太后指着画中苍松:“《沃洲山》原是一幅山水画,但画中却更多为林石奇松,这便有趣的很。”见祖筠不解,因道:“你可知如何画山水?” 祖筠说不知。 “若要画山峰,需先定出最大的一座,此为主峰。主峰定,次画近峰,远峰,再来大峰小峰,此中透着君臣之理。” 祖筠点头说是。 “而画林石,则要先理会最大的那株松树,可称宗老。” “宗老就似奴婢同族的长辈?” “是了,宗老定下,就可依次画杂草碎花,女萝恶石。既然松为君子,别的便是小人了。” 祖筠听了,又向画中看去,还是看不明白:“但这画中虽有主峰,但奴婢却瞧不出哪颗松树是宗老。” 杨太后眼中闪过算计,对祖筠说:“若是山中本无宗老,那徒生出来几株奇松,无论如何挺峻,不就落成小人了?” 祖筠心中盘算一番,明白过来,笑道:缺了坐镇的岂不『乱』套,那自然要替山中寻出宗老才行。” 杨太后问:“外面都传开了吗?” “徐内侍说已经妥了,但不知道几时能传到官家耳朵里。” “传不传进去也不是多大的事,只要能传到宗室那就够。” 这边杨太后不知密谋着什么,那边教坊在宣德楼搭的瓦子已经成了,便要选取宫里宫外的剧目。辛夷见这边已经没有自己的事情,但也不打算回仙韶院,要留下来看热闹。 菊三四倒是不轰她,只说光看热闹可不行,得学着点怎么安排,其中的计较不少,于是拉着她到小道情处,听他如何指挥。 小道情见辛夷过来,说你们仙韶院的原本也该派个伎儿过来,怎么不见人。 辛夷说:“都已经定下来领舞的是陈怜怜,别人都觉得只要跟着就好,怕是有些发懒。” 小道情说:“胡闹,女弟子队有陈怜怜了,难道小儿队也是陈怜怜?那老婆儿都不知几岁了,还想装十岁少嫩?你回去原话告诉仙韶院的,她们要是不派人过来,就让小儿队的十个分队全都上台表演,你也上,皆由她陈怜怜领舞。” 辛夷咋舌,说:“我的本事可还进不了小儿队,都知大人要罚就罚她们,不来的是她们,我可一直在这儿守着呢。” 小道情气道:“你是云韶部韶部头亲自调教的,说自己没本事,难道是想辱没我们的名声?” 辛夷见他生气,赶忙陪笑道:“我可不是说自己没本事,是说我的本事原该自己独舞,可不需要跟着队舞,何况是一帮『乳』臭未干的女儿。” 菊三四啐了她一口,斥道:“你自己不就是『乳』臭未干的女儿,真是混账。你现在就去仙韶院叫人,到时候也给我分到一个队去。等人到了,我就替你寻思。去!” 辛夷无奈,不敢违抗菊三四,只好灰溜溜走了。 不知菊三四要如何处置辛夷,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新皇帝后殿大小事 双特使车外露马脚 九月初七,下常朝。 富弼于后殿求见赵祯,回奏这两日查探契丹使者的事。赵祯让众人退下,只留富弼一人,问有何异常。富弼说因为平时上街,都有派人跟着,所以前面八日都没见过他们与人接触,唯有沿路上的商贩曾招呼过,但伴游的人说聊的都是一般内容,并无特别。 “绝不可能,若只为吊慰,不会托这么些日子才说。“赵祯站起来,左右踱步,”你可有漏过什么?夜里是否有人看着?” “夜里也有人看着,始终不曾有外人进来。” “那二人可会武艺?” “臣有侧面向其打听过,不像有功夫在身的样子。” “若有心隐瞒,你也不会知道。”赵祯皱起眉『毛』,站定在富弼跟前,“这样,你叫阎文应传胡培安过来。” 过了一阵,胡培安进后殿作揖见过。赵祯对富弼说:“那两人是契丹使者,定然已经认识朕身边的左右内侍,因此不能派周成奉阎文应出去。朝中的武官想来你也叫不动,而且多人传话就更不方便。胡培安是个玉拳傍身,从皇城司1里面出来的练家子,很是能打,不比周成奉差。带着他去,找机会试他们一试。若是当真不会武功,就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联系的外面了。”因又对胡培安指示了一番。 富弼:“臣心中同陛下所想无异,这二人定有猫腻,明日奉慈庙动土前自当查出。”说完,与胡培安二人退下。 等周成奉进来侍奉,取了今日的章奏给他,赵祯依然站在原地,想着特使的事情。周成奉不敢打扰,只在一旁陪着。过了一会儿,赵祯坐回去,问:“近来宫里的闲言碎语可有好些?” “自那日玉清昭应宫的来做了法,想是无端的邪祟都已经赶走,连着许多日都没再听人提过后苑闹鬼的说法。” 赵祯“嗯”了一声,又说:“杨太后与魏国公主那日都受惊了,你可有派人去问?” “杨太后那边因为日日都要朝见后宫,奴婢打听过,并无大碍。只是魏国公主那边” “如何?” “奴婢派去的人回来报,说公主似有心事,多日不爱进食。” 赵祯说:“魏国公主身子丰腴,纵是身披丧服的日子,也未少吃许多。如此,怕还是有惊到。你吩咐下去,让人去公主的府上,问公主有什么心事,也劝她多进来走走,不用见太后的时候,也可以见朕。” 周成奉这就出去传话,换阎文应伺候。 赵祯问:“今日有多少实封的,多少通封的?” “大都是通封的,实封的只有三份,分别是武胜节度使吕夷简,还有延州通报,和陈州通判范仲淹的。” 赵祯笑说:“这个吕夷简,从东京到武胜路途遥远,他怕是还未到,竟然就有实封的章奏上来了,若是替自己伸冤,这样的小事也敢写进去,怕是罪加一等。”遂拿起来看了看,却不是赵祯想的那样,反而是替接了他位置的李迪上书,赵祯挑起一根眉『毛』,歪起嘴角,并不大相信吕夷简如此大度,只先搁在一旁留着仔细研究。 又看了延州的通报,却是定难节度使,西平王赵德明的卒讯,另请让其子赵元昊继任。若说此子,另有一番故事,留待后话。 再看范仲淹的奏章,竟是希望停建奉慈庙,认为这是无谓兴修,徒增苛税而已。赵祯记得范仲淹当年分明是自己请求离京为官,却日日惦记着朝廷内的事,一天到晚上疏议政。当年朝廷欲兴建太一宫和洪福院,他就说此事“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但太一宫洪福院是众太妃寿寝之所,怎可停工?和如今慈寿庙的情况一模一样,他非挑快要动土的日子叫停,也不知是否故意刁难。 赵祯心道:“你既想在外逍遥,又要对内指手画脚,我如何能遂了你的心意?”于是御笔一挥,写下批示。 接着阎文应将通封的章奏搬上来,赵祯继续逐一阅过。 阅至中午,太官令徐促派人来问在哪里用膳。阎文应替说一切如常便可,官家忙于批阅,不换地方,吃的也一如往常。 那人知道后,回去告诉了徐促。过了一刻,徐促已经带人端着几碟菜上来。唯九月的新蟹黄点缀的木匣盛煮方槽蛋一颗,胡饼一枚,遂宁冰糖半块拌米粥而已2。 食罢,移到殿旁小阖坐下,座前设一白木矮桌,有纸墨笔砚于其上。垂上帘,赵祯闭眼休息,阎文应出去外屋也找东西吃去了。 再睁眼不知是几时,却见周成奉已经回来。赵祯于是问他魏国公主的状况,周成奉回说食不下咽,全因心中有疑虑,只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等明白些,自会来瞧赵祯。 赵祯颔首明白,周成奉替他将面前的帘子升起,他又坐回去继续阅批章奏。 等到了傍晚,周成奉问赵祯要召何人侍寝,赵祯说:“有要等的人还未到,尚不知何时离开,今夜就独宿福宁殿。” 周成奉称是。 此时契丹使者下榻的客馆外,一茶馆中,胡培安正坐着饮茶,虽没有正对着门口,但一双招子始终盯紧,不曾移开。富弼进入客馆已有半个时辰,不知为何还不出来。 胡培安低头饮茶,眼睛趁机环过一圈,琢磨着四周情况。待又坐定,客馆里有了动静。只见富弼带着两人出来,脸上带笑,不见特别,看来方才只是有事耽搁了。不过几人站在门口,始终不动。 胡培安留下几枚钱,往茶肆后面走去,迅速绕了一圈,疾疾行到客馆侧墙,听他们讲什么。 断断续续听起来,似乎三人在为是否用马车争论。富弼不愿叫马车来,应是担心胡培安是否能跟紧,而那两人则因来宋地已久,耐不住『性』子,思念故乡口味,想吃西市王家『奶』酪。西市距此地甚远,不乘车驾马,实难到达。 富弼似拗不过那两人,最终招了马车过来。胡培安见自己所在之处不易躲藏,便一个打滚,翻到墙根草垛后面匿着身子。 马车停在墙边,已有马夫过来牵住。富弼让两人先上车,那两人磨磨蹭蹭,也不要别人搀扶,只一个一个进去。这一上车,就折腾了半天。富弼在一旁极不耐烦,等俩人都坐好,富弼也登车进去,客馆的门僮赶忙上前扶他。 胡培安在草垛后面看得清楚,富弼上车的一霎,分明有个黑影从车厢后面的帘子闪出来,丝毫不停歇,便躲到墙壁另一侧,只与自己相隔不远。等马车驶走,那人便放下心来。 胡培安身子一晃,转身腾起,从草垛上跳过去,擒住他的肩膀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笑道:“好小子,原来搞得是这般『奸』计。” 1皇城司是宋代禁军官司名,为宋代特务机构,『性』质类似明代锦衣卫。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 2宋朝对章奏的要求十分严谨,若非重大急事,不可用实封的章奏,只能用通封,否则便要处罚。 3宋人一般只食早晚餐,中午虽吃饭但也非常简单。 第三十四回 皇城司命消汴河边 知制诰后殿报丧事 上回说到胡培安从背后擒住马车上窜出来的黑影,仔细看来是个面皮细嫩的小子。胡培安捂住他的嘴,拉着他在墙角继续躲藏,直到富弼的马车走远了,才问:“说,你是何人?” 那人小声说了句话,胡培安听得不仔细,又靠近了些。那人突然一脚踩到胡培安的鞋上,后肘向后一撞,直打向胡培安的胸口。胡培安吃痛,但忍住没有叫,这时他又头朝右一歪,转向胡培安的侧面,冲他耳朵咬过去。 “啊!”胡培安小声喊出来,手上的力气变小,那人身子向下一滑,愣是从他掌中挣脱,身子弓在地上,箭一样窜了出去,迅如狡兔。胡培安拔腿就追,一只手『摸』了下耳朵,糊糊一片,再一看手,粘腻腻血淋淋。因这一看,气红了眼,将血往地上一甩,脚下的速度更快,转瞬就要追上。 胡培安追着他到了一块草皮,但见那人只自顾往汴河1的方向跑,胡培安心道不妙,若让他跑过去,那边商贩林立,过于繁华,极易躲藏。遂扯下脖子上一枚云纹佩,瞄准那人的头,飞『射』出去。纹佩到底不是铁镖,半路就卸了准头,却砸到那人的右腿腘窝处。那人腿上一软,单膝跪地,顺势翻了个跟头,起来继续要跑,但胡培安早就趁这一翻赶上。 那人眼看逃不掉,于是回身一掌,胡培安躲闪不及,双臂护在胸前,迎了上去。不料那人只是假动作,接近时,厉掌化韧拳,打到胡培安的眼眶上。 胡培安眼冒金星,身子跟着晃悠,实难站稳。那人趁机伸脚绊他,将他绊倒在地。等他稍稍清醒,胡培安见那人已掏出一把黑漆短匕,朝他刺来。 他赶忙滚到一旁,只是那人绝不停歇,下一刺如奔雷般紧追。眼见已不可躲,胡培安情急中,抓起一把碎石朝他撒开,虽然砸中了他的脸,但自己的胳膊也被划伤。胡培安顾不得这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拉下身上软袍,拧成一条,抽到那人手上,锁住他手腕,夺过他手中匕首。 那人手被缠住,无法逃离,胡培安将他拽到身边,箝住他的脖子,匕首正好抵在他的下颌处,问道:“敢对你爷爷动手,真是活腻歪了。说,谁派你来的,派来干什么,不说就要你狗命!” 那人不肯张嘴,胡培安曲膝撞向他的大腿,他扑通跪到地上,还是不发一声。 “嘴硬?我最喜欢嘴硬的。”说完,松开他的脖子,朝他臂上狠『插』一刀,瞬即鲜血直流。 那人大喊起来,骂道:“你有种就杀了我,否则我不将你大卸八块,名字倒过来写!” 胡培安听他声音又高又尖,心思一动,道:“我不杀你,却要扒了你的裤子瞧瞧。” 于是将那人双手背到后面,用衣服绑住,从后面踹了一脚,让那人全身贴地。那人双腿还是一通『乱』踢,胡培安冷笑一声,又用匕首朝他两条大腿刺下。那人缩脖耸肩,嘶喊起来。 胡培安于是解开他的裤带,脱下来一看,果然没有那东西,竟是个宫人! 胡培安走到他面前,笑道:“不想也是皇城司的,原来不是外人。说,是谁派你来的,说了兴许念在同出一处,还能饶你一命。” 那人腿上已然血流一地,脸上冷汗倾泻,唇上翕合发白,但仍死命不语。 胡培安皱起眉『毛』:“皇城司的小太监还有这样犟的?还真是长脸啊。”说完,开始搜他的身,道:“我就不信了,还能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果然,在布衫中搜出一张纸条,虽然沾了些血,但内容不受影响,依然可读。胡培安于是掏出一个锦囊,将纸条塞进去。问那个小太监:“你不说,我也已经搜到,好歹告诉我是谁派你出来的,逞能对你没有多少用。”其实胡培安心里也想到,能对皇城司的人下令的,无论是后宫前殿的人,权位都不会低。 小太监『迷』蒙着双眼,踌躇是否要开口,忽地耳边生风,一道寒光从他眼前划过,吸引了他的目光。 待他抬头望向寒光划过的方位,定睛一看,便倒抽一口凉气:只见一柄乌金细剑挂在胡培安的头上。胡培安仰面朝天,双眼翻白,下颌张启,说不出话。血水逐渐从他的伤口渗出,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来。 小太监心中大喜,知道有人来救。 正如他所预料,从他身后走过一人。小太监抬头望去,只见此人体型消瘦,细长高挑,着一身灰『色』紧束劲衣,踏一双黑『色』布鞋,唯看不清脸上面貌。尽管如此,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杀气。那人默默握住『插』在胡培安额头的剑柄,向上一挑,只是这一下,就能感到他手法狠辣,腕力难敌。似屠夫削骨,樵夫劈柴,干净利落,毫无滞碍。可惜此时,伴随的不是猪骨木柴,而是胡培安无声倒下,脑血染地。 这人蹲下从胡培安的手中拿过锦囊,装在身上,又站起来瞟了一眼小太监。小太监心头一紧,本来的希望,突然变成害怕,他本能的感觉此人不会救他。 果然,这人冲着小太监的颈子,不由分说,一剑刺下。 夜里,富弼来报胡培安遇害的消息。 赵祯大为震惊,问道:“你说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却怎知遇害的?” “胡培安似是与人在客馆纠缠过,受了伤。客馆侧面的地上有血迹,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记号,臣以为应是胡培安故意洒下的。” “你如何得知?” “臣跟着血迹寻去,见那血迹越来越少,但不曾间断,应是胡培安在与谁的追逐中,一直坚持将血往地上甩,才会如此。臣最后见血迹几乎不剩多少,但已跟到一片草地前。草地上实在难以查探,但臣还是在一处发现了端倪。有块土地,土显然被人翻过,臣用手『摸』上去,还是湿的。抓了一把土来看,土壤显得暗红,应该是有人在那边流了许多血。此后便再没有记号,若胡培安还活着,断不会如此。” 赵祯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眼不语。 富弼躬身抱拳,道:“臣有负陛下所托,甘愿受罚。” 赵祯道:“罚你有何用处,你先退下,朕已知道。” 富弼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胡培安是殿前司的大人物,亦是陛下身边得力的内侍,如今在监视契丹使臣的时候出了事,决不能善罢甘休。” “你先退下,等朕想好如何处理,自会唤你过来。况且明日契丹使臣便要来吊慰,现在做什么都已来不及了。” 富弼虽有话说,但见赵祯的态度,只得先离开。 周成奉进来,赵祯问:“胡培安在宫外可还有家人?” 周成奉说:“听闻还有六旬老母与几个弟妹。” 赵祯说:“老人家能活到六旬真是有福,可惜胡培安没能沾上。胡培安出事了,你替朕好好安排他家人以后的用度。” 周成奉称是。 不知赵祯还要如何查探,且听下回分解。 1东京汴梁的商业中心集中在南hb市(也有东市西市),南河既汴河沿岸。 第三十五回 凄凉夜赵祯思对策 寒窗边太后觅故人 上回说到富弼报了胡培安丧命的消息,赵祯深感不安,却又不知有何办法,只得先命周成奉去安排对胡培安家眷的抚恤事宜。周成奉退下后,赵祯也不用阎文应上来,只留自己一人在殿中。思前想后,仍想不出该作何处理,只得随手拿起今日上来的实封章奏又开始看。 其实今日的三份章奏,除去吕夷简与范仲淹的上书之外,第三件当真是极大的事情。西平王赵(李)德明1的卒训传来,实可撼动西北地区的边防安排。赵祯早就知道,赵德明的儿子赵元昊,是个凶戾霸道之人,且野心极大,不容小觑,若封他继任西平王,怕会引来战事不断。但对这样的人,又不可轻易罢任,毕竟稍有不慎,引来他的反噬就得不偿失了。 早些年间,西平传出风声,说赵德明在怀远镇北遇龙,这对西平是祥瑞之兆,但对大宋来说,则应算『乱』臣贼子造谣『惑』众的大危机。可因当时先帝真宗耽溺在与契丹的天命争夺上,并未在意远西之事,就任他过去了。可是遇龙之事,从来都是君权神授之相,谁敢说透漏的不是西平人狼子野心? 更有甚者,赵德明趁着宋辽正统争执间隙,悄悄的在怀远镇那里建了城,易名兴州,突一日,他率领西平人统统迁过去,正式定都。须知迁都一事,事关重大,可西平人不曾与先帝商量过,擅自决定,很是嚣张。 加之前些年在先帝极力反对下,赵元昊依然奉其父命,剿灭了西凉,甘州回鹘二地,又使瓜州归顺,一副立权之势。 后面契丹下嫁了兴平公主与赵元昊,使西平与契丹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而赵元昊仗着这份姻亲,处处显『露』着不将大宋放在眼里的端倪。 如今这份章奏摆在赵祯眼前,他实不敢轻视待之。 偏这时候赶上胡培安之死,皇城内殿前司都虞候命丧也绝非儿戏,谁人知道,这背后代表了什么诡计? 赵祯站到窗前,推开窗门,望向皇城中。此处白日便天朗气清,到夜里皓月更是洒下满院银华,如入广寒之境。夜风漫闯,清冷如斯,却令人格外心静。赵祯只觉心中一阵收紧,暗想是不是冻着了,又生出一丝惰怠,竟还是这样站着,不愿回座。 忽地,他打了个冷颤,脑中思路却变得清晰些许。 与他一同感受着禁宫幽冷的,还有身处慈寿殿,倚在窗前的杨太后。 见她的口中已呼出湿气,腮上亦有寒红,祖筠在一旁担心道:“娘娘,夜里风凉,要不要加个炉子?” 杨太后不语,祖筠亦不敢有动作。杨太后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似有虫鸣,也有暗鸦,总不免增添凄凉。 锦瑟小声问祖筠:“这都什么日子了,怎么还有瞎叫的虫儿?” 祖筠听了,让她不要再问,却对杨太后说:“娘娘,若是需要炭盆,奴婢们就先下去增添,等会儿再上来。” 杨太后点头,两人便退下,出门前还将屋里别的侍女都带到外屋。 等屋里静若死牢,冻如冰室,突然有人从窗外丢进来一个锦囊。 杨太后将锦囊捡起,问:“这是什么?” 外面传入一男子的声音:“你交代办事的人没用,被小皇帝身边的人发现了行踪,还夺了契丹使者的回函。” 这声音嘶哑严酷,似被木炭烫过嗓子,又像指尖挠过气管,字字带血味,句句迎刀锋,教人听来不禁汗『毛』直立。 只是杨太后并不觉得奇怪,她方才面『色』的不适,都像重新润过了一般,显得不再那么干枯。她打开锦囊,将回函取出来看过:“怎么还沾了血,你杀了他?” 男子道:“否则他还要亲自送到我手里吗?” “也罢,回函取回来就好。” “你不怪我取他『性』命将事闹大?” “他既然夺了回函,难保没有确定我派出的人的身份,倘发现他也是宫人,怎么都会把我牵扯进去,杀了才是对的。” 那人一声冷笑:“你平时一脸慈眉善目,心里头可当真凶恶。” 杨太后脸上浮现一丝苦楚,但转瞬消失,又道:“你可有看过回函的内容?” 男子沉默不语。 杨太后将回函在手里『揉』捻着,嘴上说道:“我是不该问的,你做事又从不问缘由。” “几十年了,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气。” 杨太后缓缓向窗外伸出一只手,黑夜中,她已经开始枯老的手指,独自立在那里,显得有些可怜。到底是年纪到了,宫中再锦衣玉食,也挡不住年华逝去。杨太后的手在夜幕中,如急于觅得同伴的孤雏,瘦弱而颤抖。但她却未得到回应,没有同伴来迎接她。 只有那个男人的声音问道:“你可是冻到了,抖至如此?”这句虽是关怀之语,调子却满含事不关己的姿态。 杨太后用鼻子深吸一口气,道:“你心里明白。” 男子又陷入了无声中。 杨太后道:“罢了,你今日助我,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回去。” 男子不再回答。 院中的鸟虫又鸣动起来,杨太后知道他已经走了,合上窗子,叫祖筠等人进来。 祖筠打开门,命几个宫女托着炭盆,放到杨太后坐榻一侧。 过了一阵,锦瑟问:“娘娘身上可有暖些?” 杨太后道:“你们先下去,只留祖筠在就好。” 众人称是退下。 杨太后于是说:“徐内侍不是说契丹使者已经都答应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要求?” 祖筠不知道杨太后说什么,杨太后便将手中已经捻成一团的纸条丢给她。祖筠捡起来,将纸条『揉』开,只见上面写着:“若明日行动,事成则要将后周世宗从我大辽夺取的关南十县一并奉还。” 杨太后道:“纵是章献在世,亦不可能将关南的土地给他们,如今他们这样要求,可是要『逼』我折煞了老祖宗的威名了。” 祖筠道:“章献娘娘垂帘听政的时候,为防女祸『乱』权,设下了诸多阻拦,根本不可能有割地的权力,他们这样的要求,想是太不了解咱们大宋了。” “我自有主意。” “那明日,可要答应他们?” 杨太后靠向几子,从支棱取下一串佛珠套在手上,闭目细数起来。过了一阵,悠悠睁眼对祖筠说:“若不答应,要如何才能继了章献的位置?” 不知杨太后欲做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1赵(李)德明,西夏第二任皇帝,唐朝赐姓李,宋朝赐姓赵,所以宋朝称其为赵德明。 第三十六回 兵士死庆州生兵祸 谣言起西平越横山 契丹使者要关南十县作为回赠,实在令杨太后难做。眼下大事未竟,便要先允诺了这般辱没老祖宗的要求,就算是心中再多恨,也不敢轻言答应。杨太后阖眼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噼啪作响,眼皮微微抖动,心绪烦『乱』。 “若不答应,要如何才能继了章献的位置?”杨太后终究只能问出这样一句。 祖筠只是小小侍女,也唯有劝一句:“这便要看娘娘心中的大事,可否经得起交换了。奴婢明白,娘娘到时候要面对的,不只是割地之耻,还有朝中大臣的质疑。” 杨太后又垂眼望珠串,休声沉思,任谁都看得出她心中的犹疑。“台谏官可风闻言事1,只消听到一丝与老身有关的传言,定会以此为要挟,绝不善罢甘休。“她缓缓说着,不像是说给祖筠,更似在警告自己,”到时候就算老身真真正正得了皇太后2(此注解很重要)的尊位,也不会好过。” 祖筠心中感叹“这又何必”,遂想最后劝她一劝,开口道:“那” 杨太后知她的心意,伸手打断,抬头望向桌上烛火道:“没得拖了,再说什么,现在应该都已迟了。” 同一时刻,赵祯于后殿中正起身准备回福宁殿歇息,忽然阎文应进来报:“官家,有庆州来的札子3!” 赵祯一惊:“速速呈上来!” 他坐回御榻,心道:“从未听说过庆州地方有什么事,莫非西平府造反了?” 话音才落,只见一军装打扮的人从外面进来,看到赵祯,合拳作揖道:“陛下,庆州有兵祸起来,老幼千余人夜奔渭州逃难。”说完,递上札子。 赵祯打开翻看,禁不住骇异,手上抖起来:“果真有此事?自赵继迁战死环州后,已经二十余载没有战事,怎么来的兵祸?太宗时候不是有设团练(官兵民兵合练)在那边,现在去了哪里,怎么挡不住?” 军装人道:“昨日晨间,有驻扎的士兵望见从横山处过来一队人马,看打扮是西平人。驻扎的士兵上前阻止,不许他们跨过横山,不料却惨遭杀害。这些年因西平安定,没有增派精兵强将,是故守边人员不足,实在没能抵住那些人。” “你说只有一队人,会不会只是过山扰民的暴徒?” “庆州的兵士常年驻守,大都听得懂西平话,活下来的兵士说,带头的那个人对同伙讲,增援马上就到,由此看来他们并非一般暴徒,而是先锋无误了。” 赵祯瞠目结舌,料不到赵元昊的行动如此迅速,连亲父丧期都不顾,这就挥兵南下,心中怕道:“这莫非是早有准备?就是冲着我实权未固,特意夺权来了?” 又急忙问:“你是从庆州过来?来得时候情况如何?” 对面说:“来得时候,那批人已然『逼』近庆州城外。卑职往东京赶来的路上,见到当地百姓都快一步,早就收拾好行李奔向渭州了。” 此时,慈寿殿里。 祖筠伺候杨太后盥洗,心中却放心不下,问:“却不知那些契丹人靠不靠的住。” 杨太后沉声道:“纵使明日不答应他们,庆州那边也不用担心。对契丹人来说,侵犯边境是常有的事。何况这些年西平势力做大,契丹也不得不命兴平公主与他们和亲,此刻给他们一个机会挑拨西平与大宋的关系,又何乐而不为。” “就怕他们不能把话传好,再暴『露』了。” 杨太后轻笑一声:“话不用他们来传。” 后殿中。 赵祯问:“延安府,凤翔府的兵力能否赶上?” 对面称:“昨日就已经派人到那边去请兵,此刻应该已经回到庆州了。只是” “只是什么?快讲!” “只是卑职赶来之前,听都部署提过,这些年辽国频频犯境,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往真定府与河间府,只怕延安府与凤翔府‘诸将失期,士卒空乏’。因此还派了人马去太原府请求增援,可太原府相比路途远些,不知道此时是否已经赶到。” 赵祯心中烦『乱』不堪,身子软在御榻上,额前竟急出了汗,手心也逐渐湿漉。他才从章献的手中拿过实权,这些年的军事部署一向由章献掌握,他极少参与,如今章献已崩,更不晓得如何裁定。赵祯因唤阎文应进来,让他即刻去传知枢密院事4王鬷(zong),与签枢密院事王德用来。 阎文应得令,片刻不敢停留,赶忙出宫请人。 赵祯又问:“可知太原府兵力到达前,庆州能抵御多久?” “这要视西平派了多少兵力而定。只是这些日子,庆州城内民心早已不安,卑职只怕会有内『乱』发生。” 赵祯疑道:“为何说这些日子,难道庆州地方早就知道西平会来犯境?” 对面说不敢回答。 赵祯说:“你从实答我便可,不会有怪罪。”这节骨眼,还有什么更忧烦的事? 对面这才道:“陛下可还记得太祖时候,司天监的苗昌裔?他当年看过了永昌陵的风水后,对太祖身边的王都知说‘太祖之后当再有天下’。” 赵祯闻言,拍案而起,喝道:“这是谁告诉你的!这般妖言,早就已经断在宫里!” 对面赶忙跪下:“卑职也是才听到,这些天来,庆州一带不知为何,人人都在传这句,说得煞有介事,就似就似朝廷要变天。百姓都在担心战『乱』会起,所以这次西平的人马到来,他们才能这么快的收拾好,往渭州赶。” 慈寿殿。 锦瑟敲门,杨太后让她进来。锦瑟于是疾步走到杨太后身边,轻声道:“娘娘,有人瞧见阎文应从宫门出去了。” 杨太后点头知道,又让锦瑟出去。 祖筠正在替杨太后梳头,问:“阎文应是去请人?” 杨太后说:“官家毫无治国经验,这种事他应付不来,必会请枢密使来讨论。此刻枢密使应该也接到了军情,老身估『摸』着,他早就已经在进宫的路上。” 祖筠道:“来报军情的那个人要是『露』了马脚可怎么办?” 不知杨太后还有何打算,且听下回分解。 1风闻言事,宋朝台谏官权力很大,御史等任监察职务的官员可以根据传闻进谏或弹劾官吏。 2皇太后。章献死时,曾留下遗诏,要赵祯尊杨太后为皇太后,且要给予杨太后垂帘听政的实权,可以参加军国大事。但此时杨太后还只徒具太后虚名。 3京外官员的前两府大臣,以及军情急务者,允许使用札子上奏。 4知枢密院事职掌全政事务。 第三十八回 画风转后殿生突变 恨无常中廷对树愁 此刻正是漫漫初七夜,悠悠旧人心,铅华秋月风愈冷,碳红暖炉火更添。 祖筠合好门窗,服侍杨太后睡下,自己与锦瑟到外房休息。 二更天才过,诺大的皇城后宫,除了杨太后,倒也没有别的殿阁熄了烛火,遥看仍是一片通明。东边的庆宁宫陆续安排人出来巡夜,六尚局有宫女在各自调笑,只是什么声音也传不出来,都堵在泛『潮』的寝房里面。 皇城回廊宁静至凄清,御园林间孤苦无鸟鸣。于此处活着的人,庆州的战事即便是真的,横竖也波及不到这里,谁又会为此平添忧愁? 坤宁殿中,郭颢蓁还在准备着重阳宴饮的事宜,无暇顾及其它。 连溪芠托人从民间寻来的奇怪方子,有生肌轻身的,有丰『乳』养血的,有敛阴和营的,迫着棋巧替她一一试过。 偏殿住着俞馨,也在同侍女们讲着宫里的笑话。 穆清阁呢,因为尚馥芝杨婠都没有被招去侍寝,两人便在阁中煮酒说话。 许氏腹中饥饿,到薰兰阁寻些吃的,不料厨娘出去了,于是硬拉着匀婉拂玉等人在偏屋自己做些点心料理。 是夜,各人的身边或空或足,各人的心思或有或无,各人的故事无论怎样,似乎都已算不上这注定要发生的波澜中的『插』曲。 直至一夜过去。 杨太后醒来,见窗外天『色』还未亮,但她早就没了困意,身上也格外爽利。于她来说,今日便是事成之时,叫她身上怎么能不痛快? 锦瑟见杨太后已经起床,赶忙准备伺候她洗漱,点画晓妆。 杨太后让锦瑟打开窗子,锦瑟劝说:“深秋天亮的晚,夜风都还没退,阴冷的很,冻坏了娘娘可怎么办。” 杨太后笑道:“打开,老身今日自有福星庇佑,如何会冻坏?” 锦瑟只得依言。 杨太后向窗外一看,地上仍是一霎似水清凉。外面的内侍宫女,有些偷懒的,正倚在柱子上打瞌睡;有勤快的,烧水端盆浇花备碳,无不忙碌。 谁也不知道这殿里的主人心中有何期盼。 小宫女端了水盆进来,杨太后边拭面边问:“祖筠出去了吗?” 锦瑟笑道:“奴婢听着祖筠姐姐一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显然没睡好,今天早早的就去了。” 杨太后亦浅笑道:“你能听她一夜,想来自己晚上也不踏实。老身昨日也以为自己不会睡好,却不知是怎么睡过去的,还睡得十分憨香。” 锦瑟替她上了桂粉,又用香棉在她颊上拂染胭脂。杨太后看向外面,却从窗子里瞅见祖筠碎步跑来的身影。 锦瑟也瞧见了,打开门迎她进来。 祖筠顾不得请安,见到杨太后就急忙说: 娘娘,今儿个的常朝取消了,官家不许百官入宫,连奉慈庙的动土也停了,契丹使者更不能进来!————————— 福宁殿中,周成奉从中书门下回宫。 赵祯问:“两边的诏令都批过了罢1,可有说什么?” “回陛下,枢密使王鬷大人无话。中书门下李迪大人虽不愿意,但也只能批过。奴婢回宫的时候,诏令就都发出去了,此刻应该已经都到其它大人的手上。回来路上见那些来得早的大人,奴婢也将诏令都口传给他们,让他们回去。” 这时阎文应也回来报:“陛下,慈寿殿与坤宁殿都传过笔诏,今日后宫也不必去朝见太后娘娘。返来的路上绕到尚服局吩咐过,等下就会送素服到这边,也有一套送去太后娘娘的殿里。” “这两殿有何说法?” “太后娘娘只说‘理应如此’,就打发奴婢走了。圣人那边则问明日的重阳宴饮是否照常办。” “嗯,你去回说明日宴饮照常。” 阎文应得令下去,周成奉道:“今日服丧,明日宴饮,会否不妥?” “宴饮过后,自然还有别的安排。且本身就掺着秋宴同办,如此大事,谁都晓得不能耽搁。” 周成奉说是,又问:“官家一夜没阖眼,还是休息一下。” 赵祯答应:“等会儿素服送来,记得唤醒我。” 慈寿殿里,祖筠锦瑟立在杨太后身边,不敢说话。 杨太后手握窗棱,指腹摩挲,目光狠戾,鼻息粗重,胸火难灭。 “为何?”她心中暗忖,“我即便没有算到赵德明的卒讯,但从来没有一个少了节度使便要举国服丧的先例!看昨夜的架势,庆州已然扯出军祸的消息,于情于理官家都不该替他罢朝。他如此年轻气盛,前半生又被章献压制,此刻既有王德用前去用兵,他合该趁机发难才对。” 杨太后越想越燥,再不能于炭盆旁多呆一刻,只穿着薄衫,便走到廷中。祖筠赶忙拿了一件乾红赭线大袖袍子替她披上,却不敢说“外面冷”的拦阻之语。 “难道军情是假的,官家已经知道了?不可能,王德用不吃不喝,来回至少需要三日,还能有谁告诉他,难道是从庆州直接传来的消息?” 杨太后垂首直愣愣走向廷中一颗翼朴树,毫无止步的意思,众人只觉她要撞上,锦瑟赶忙上前护着。 她扶住树干,手心里传过一阵阴『潮』,令她清醒少许。 “祖筠。”她轻声唤道。 祖筠赶忙上前听她吩咐。 “去替我问清楚,昨夜可还有别的大臣进宫。” 祖筠赶忙离开。 “是谁,是哪个活腻了的来阻我大事!”杨太后低头看着树下黑土,手指不住扯着枯老的树皮。 过了一阵,祖筠回来,说:“娘娘,奴婢去看过记录,昨夜并没有别的大臣再进宫面圣了。” 杨太后斜瞪了她一眼,吓得祖筠赶忙跪下。杨太后叹了口气,让她起来:“你们都走,让老身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唯有离开,走得远些守着她。 杨太后暗自压住心中火气,疑道:“莫非小皇帝学精了,知道避开,不让诸事一同发生?是了,定然是那个殿前司的死了,才让他机警起来。”转念又想:“不对,经一蹶者方可长一智,你当真如此厉害,上来就能坏了我的计?” 又说:“还是我老了,已经疲于谋划?我蛰伏了这一辈子,却脑水干涸了?”想到此处,她抬头望向这颗翼朴。这树落在慈寿殿中廷的年岁怕是比太祖还老,目测着约莫有三四丈高,只是夏叶已然落光,剩光秃秃的树杈而已。 杨太后对它叹说:“你没了叶子,便只是能削来做柴的榆木了。”只是自己说完,却绝不承认,决然道:“但若让你撑过这个冬天,你定会枝叶扶疏,荣华纷缛。” 说完,她转身回殿。 1宋朝的诏令不能只由皇帝下旨,而是必须由中书门下与枢密院共同答应才可颁行。 第三十九回 穆清阁杨婠试馥芝 坤宁殿颢蓁复排仪 上回说到因为赵祯突然罢朝,让杨太后『乱』了步调,后宫各主亦收到手诏,不用请安,都只在自己的地方守着。 穆清阁里,尚馥芝让采薰去找胡培安阎文应探听仔细,打哪儿来得这么一出,竟然为了一个定难节度使的死讯就不上朝了。等采薰回来,还带着杨婠碧袖一起。 尚馥芝让她坐下,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看我?” 杨婠说:“这不初妆都画了一半,突然说不用去慈寿殿,加上昨夜在你这边煮酒太晚,也不知是不是饮多了些,头上难受,再不愿躺回去了。” 尚馥芝点头:“既来了,就在我这儿用早膳。”于是让人去多做些汤水的东西,替杨婠解解酒。 “你动作倒是麻利,我来得路上就瞧见你阁子里的人在和阎文应说话,我却没你这么细的心思,不愿做这费力的东西。再说,这种天气,能不去请安才是好事。”又指着碧袖说,“你再看她,别说出去替我打听了,到现在连官家身边的那些人怕都认不全。” 尚馥芝笑说“我这阁子里的人,是机灵点”,然后招呼采薰上前问:“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采薰说:“回娘子,奴婢去找胡培安,却没人见到他。跟着遇着阎文应,他只说这牵扯着边关的军事,他根本听不懂,眼下赶着去通知圣人重阳宴饮还要照办,似是等阵还要尚服局的送素服去给太后娘娘。” “哟,合着官家与娘娘还要穿素服,那这竟不止罢朝这么简单了。”杨婠又把声音压小一点说,“你瞧官家怪不怪,今日搞这么大的阵仗,明日居然还要去吃那个酒宴。让外人听着,这为丧事罢朝罢得多儿戏。” 尚馥芝翻了个白眼:“说到底,咱们是避不开得和郭颢蓁演一出假惺惺过节的戏了。” “你看你,又直呼圣人名讳。算了,我也不劝你,你就是这种不听话的『性』子才让官家喜欢,我若是继续苦劝,岂不是让你失宠,你再恨我一辈子。” 说话间,有小宫女端上来一些吃的,里面有肝夹粉粥,是尚馥芝吩咐准备让杨婠舒缓头疼的。 两人用了膳,杨婠说这一饱就突然乏了,要回去再困一会儿,准备离开。尚馥芝也就不留她,让采薰送两人出阁。 一出来,杨婠倒还真的有些累,碧袖便搀扶着她往回走。行至无人处,杨婠悄声道:“看来你收到的风,十有是真的了。” 碧袖身子贴近杨婠,也说:“奴婢听说他是从西华门离宫的,显然是急事,才会选那条路。” “而且你说他今早也没回来那个胡培安不是与尚馥芝最亲近,连她都找不到人,要不是出去替官家办事,就是生了意外。不过瞧尚馥芝那样子,看来也是打听不出什么了。” “那奴婢等下再去问问。” “不必,没听采薰说都关系到边关军事了吗,与咱们也没多少牵扯。” “是。” “何况寸草挡丈风,有尚馥芝事事嚣张在前,有什么必要咱们非去过问,白白让人戒备。” 下午宣德楼那边,因陈怜怜命辛夷自己选个舞队加进去,可辛夷毫无经验,只好跑来求菊三四替她解围。菊三四却说:“我素来不曾教过你独舞,为何此刻你仍不敢归队,你想仔细了,这样胆小丢的是谁的面皮。” 辛夷撒娇道:“徒儿是怕那陈怜怜给小鞋儿穿,到时候师父就该少了个人孝敬。” “你分也是分到小儿队,又不是她领的。到时候我自然也在那里看着,你总该放心。” 辛夷见没法再找托辞,只好答应。 菊三四于是说:“小儿队有十类七十二人,其实现在都满了,你想加入哪个,说给我听听。” “徒儿并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嗯,倒是没有教过你,我现在说一遍,你且记清楚,别陈怜怜问起,你被她笑话。” 原来教坊下仙韶院共有两队,分别是女弟子队,今年的表演由陈怜怜领着;和年纪不能过十一二的小儿队,明日辛夷便要随着。小儿队又有十类,名为拓枝,剑器,婆罗门,醉胡腾,诨臣万岁,儿童感圣,玉兔浑脱,异域朝天,儿童解红,『射』雕回鹘。各队衣装不同,人数不同,持器不同,曲目不同。担任主演的名为“花心”,报幕的则是“竹竿子”。 旧时,因为太宗喜填词作曲,便教这些舞队都跟着唱演出来,久了,舞者逐渐皆以戏文为重,不再精研舞技。宫中出来的舞娘伶官,在民间瓦子演出的也开始以杂剧伴舞为主,如此往复,宫中从民间复招入宫的又是这些善戏多过善舞的,让宫中的舞优绯伶更是注重剧本了。这也是为何赵昶凝愿意让辛夷跟着菊三四学,这年头最好的伶官调教的戏者,总比仙韶院女乐只会教舞来得让人喜欢。 菊三四笑说:“左右你以后都是要学胡舞的,现在不如去异域朝天队见识见识,试试以后腰系银束带,头顶胡夷冠,手执七宝盘的日子好不好过。” 辛夷撇嘴道:“这师父可没教过,我要是去了跳不出来,别怨我就好。” 菊三四道:“好了,你去回陈怜怜说你愿意加入诨臣万岁,这队身上穿的是紫绯绿罗宽衫,你跳错了也不易察觉。头上裹的是簇花幞头,又不会散,到底是第一次表演,还是小心别出岔子为上。何况我命你学的是《大韶》,最合适这种严谨宫队,你听一次也大概知道怎么合群了。” 辛夷笑说到底是师父替我考虑。于是又听菊三四讲了队舞的步子。 夜里因为上下都要服丧,赵祯便又避开侍寝事宜。郭颢蓁本来也没盼着赵祯会来,从收到消息明日宴饮照旧,便全部心思都在最后的安排上。 整整一日,这坤宁殿里来报备的人络绎不绝。 无论座次排位,饮具摆设,酒水礼乐,弓箭鞠球,杂剧戏文,罗衣赐花,剪彩赏菊,皆亲自检阅无误才可。 期间有芹香来报宫中的消息给她,如赵祯拟赠西平赵德明为太师,尚书令,中书令的职位,她也只有一句:“人都卒了,赠这诸多官衔好似能令西平安生下来一般,别到时候白费了力气就好。”便匆匆带过,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直到送走了尚服局拿来的明日舆服安排,只待等着把朝服带回,这才结束了一日的忙碌。 郭颢蓁累极,坐在榻上休息,望着空中一片无云,知道明日天气尚好,才意识到,这准备许多天的重阳宴饮,明日终于要开始了。 第四十回 崇正殿百官朝赵祯 玉宸里众妃拥太后 九月初九,重阳节。 汴梁皇城从宣德楼直到大庆门,皆是门户洞开。楼下有大大小小九台瓦子,教坊派出九个戏班分立于戏台上守着。戏台后摆上八十一盆秋菊,八十一颗茱萸,一路延申到门内。 再打门内望去,大庆殿前立起重九排的灯架,每排灯架设九盏菊花灯,灯上或刻灯谜,或写小令,或绘美人,或染山水,或点如意,或描祥云,或拓父慈子孝,或印主圣臣贤。 殿檐下,东西挟,两条彩绳互连挂了一串五『色』琉璃百花灯,有建兰桔梗胡枝子,石蒜水蓼秋海棠。 过西挟绕到文德殿,穿向西边至集英门,里面是赵祯赐宴群臣之处。晓间初日未升,浓夜渐残,殿中金粉漆地,鹅绢遮窗,菊瓣赤澄,秋叶杏黄,一派交相辉映,十分火烛灿然。 沿着集英殿的东边往北,一路至后苑玉宸殿,这边本是先帝书房,因要依着长宁节的安排,待圣人领众妃在崇正殿朝见赵祯后,便会挪至此处设家宴。若从玉宸殿出来,可登翔鸾阁赏月观灯,是时台下珍馐美馔,台上舞优翩迁,耳边仙乐曼妙,满眼绚烂碧耀,依稀似迈进七宝池,恍然若飞升入云霄。 只是慈寿殿里,杨太后起身,饮水,盥洗,晓妆始终怅然无神。 祖筠拿了(音同灰)衣,替杨太后换上,说:“今日是重阳,官家用长宁节的安排来待娘娘,可见在官家的心里,娘娘和章献娘娘的身份是一样的。” 杨太后冷哼一声:“若是昨儿个让那两个契丹使者进宫,今日老身受百官朝拜才是真的名正言顺。” 祖筠不知如何回话,只好默默替她在发髻上增添珠翠。 杨太后问:“公主今日进宫吗?” “奴婢昨夜派人去问过,公主说虽然身上不适,但还是会来。” “记得她说的身上不适,是心有郁结,吃不下东西。” “正是,听说自从辛夷演了一出‘我的儿’那日,公主回府就开始,就日日忧心,锁在屋里,足不出户。” “她身子太过虚浮德润(胖)1,少吃些也是好的。” 杨太后换好衣服,外面小宫女进来说:“娘娘,大安辇在外面了。” 杨太后点头,众宫女簇拥着她走出慈寿宫门。 宫门外停着一架舆车,车底由白藤所制,底座上覆一棕榈小屋,赭窗彤帘,通体漆银,缀点铜金,车顶加猩红大伞,伞下又设五条甩尾游龙。只是这华丽座驾,看在她眼里却不觉欢喜。 祖筠悄声笑道:“之前中秋节的宴饮,准备的还是龙凤舆,自打章献娘娘崩逝,宫里再没人乘过这大安辇,今儿个把它拿出来,官家的孝敬之心当真可见。” 杨太后冷冷悄声道:“章献活着的时候,将伞下的游龙增至六条以显尊位。更甚,她与官家去慈孝寺祭祀那日,若不是鲁宗道拦着,差点她的舆车就会抬到官家前面,僭越犯上。如今虽然又将它拿了出来,可怎么游龙少了一条?说到底还是太妃的规格罢了。” 说完,登舆卷帘,只见厢内有黄花罗帐,缯帛茵褥。杨太后踩上踏子,安坐朱椅,听外面前导内侍喊“起驾”,众侍一齐使力,抬着她往崇正殿去。 待到了殿前,祖筠扶她下舆。 阖门使上前说:“娘娘,官家已经在里面了。” 杨太后点头,从东门走入殿中。阖门使赶在她前面,放下殿帘。又有内侍抬上凤榻,伺候她坐下。杨太后和手坐稳,往帘外望去,百官已经簪花立在庭上。 她大概瞧过一遍,小声问:“怎么不见契丹使者?重阳赐宴之日,使臣若在也应参加才对。” 阖门使说:“奴婢听周都知说,安排他们直接去集英殿了。” 杨太后颔首,不悦之『色』全然没在脸上。 见太后已无事过问,阖门使便对周成奉示意,周成奉再问过赵祯。赵祯点头,周成奉传话下去,说天子太后已好。 于是廷中燃放烟竹,响过一轮后百官跪拜,齐声高喊万万岁。拜完五次,又齐声高喊太后千万岁,拜了三次。接着同平章事李迪,枢密使王入殿,跪在殿中,其他内臣宗室紧随其后,一同再向赵祯拜过。转向杨太后说:“重阳节赐宴,臣等不胜隆恩,谨上吾皇万万岁,太后千万岁。” 赵祯示意众人起身。 众臣遂拿出献礼,李迪王各自献爵,内臣有的示帛,有的捧香,因赵祯不喜奢靡,众人不好拿出太铺张的宴答。 待众臣将宴礼献完,李迪王率百官暂退。阎文应从东边侧殿引郭颢蓁入内,身后依序跟着连溪,尚馥芝,杨,苗匀婉,俞馨。 郭颢蓁着一身玄『色』五彩翟纹衣,衣上有十二重行彩绘(hui)文,赤『色』袖边,净『色』素衬,又系褐『色』大带,上挂双白玉佩。青袜青舄(i,鞋),朱里金饰,头戴九龙四凤冠,斜『插』二十四枝和节之花,大小不一。 身后五妃则一水青罗(yu)翟,头上大小花各九枝。唯有连溪身上花钗七株,尚馥芝,杨,苗匀婉则花钗六株,俞馨五株这点不同而已。 六人向赵祯杨太后拜过,便从西侧殿出去。 接着阎文应又领李迪,王等士大夫之德配正室进殿上宴礼。品阶低一些的,则上表称赞。 这些外命『妇』下去后,李迪王又挟内臣上前,随赵祯转驾集英殿。阖门使则伺候杨太后乘舆往玉宸殿走,宗室随殿前司的往琼林苑处去。 杨太后虽因没能见到契丹使者耿耿于怀,但受众臣朝拜,还是心中宽慰许多。 如此到了后苑,远远听到里面一片欢声笑语,于是重整精神,下舆进去。 众人见到杨太后,再向她拜过,候着她上主座。 杨太后坐定,郭颢蓁走上前问:“娘娘,宴饮可要开始了?” 杨太后向坐下扫过一遍,只见殿中纵列三排。 右边两列是郭颢蓁与另外五妃,左边则有赵昶凝坐在前面。还有许氏因得赵祯恩赐,虽只是夫人,也可坐在最后一同吃饭,中间有李迪与王的两位命『妇』作伴,这样看,坐着的也有十个人。 杨太后堆起满脸慈笑,对郭颢蓁道:“这原是你安排的,全由你的意思来。” 1德润,胖。礼记大学“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an)”。 大安辇。真宗咸平中,为万安太后制舆。乾兴元年,诏皇太后御坐檐子,名大安辇。 第四十一回 重阳宴众妃行酒仪 瑶津亭颢蓁欲作词 却说集英殿处赵祯与重臣行的是秋宴,乃国之大宴,光行酒的礼数便要行满九盏,每盏饮完皆要奏乐才可。玉宸殿中走的是家宴,只五盏便可,规矩也没那么多,但该有的也得做足样子。 郭颢蓁听杨太后说一切依着她,便道:“既是如此,儿臣觉得不如先上了前三占酒,腹中空空,什么良景佳戏都是瞧不进去的。” 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坐榻,让惜墨替自己上前张罗。 此时众人桌上已经各自摆了足金屈(hi酒杯),杯壁上雕一圈流云飞舞,云稍起翘,向外张扬,绕成恰能通过一枚铁钱大小的环,以供众人削葱细指穿过。 屈旁有三碟小吃,分别是环饼,油饼,枣塔,还点缀了些山楂开胃。惜墨命人替每位主端上生葱,韭花,蒜泥,陈醋各一堞,由众人自择之。 殿中东西侧各有栏杆,栏杆前各有一名教坊派出的『色』长1,身着紫袍金带,逸志翩翩,若有出尘脱俗之姿。 惜墨说:“上第一盏酒。” 两位『色』长得令,站到殿中举起衣上大袖,遮挡如帘。一仙韶院歌板『色』(歌伎)穿帘而出。请了万福后,口吐中腔之音,其声温润如玉,婉转落云,引着笙箫笛者皆附和而起。 这时两位『色』长才随乐开始替杨太后,郭颢蓁等人斟酒。 期间乐音愈大,而歌者娴静似不闻,唱词愈细。直至声似发毫,气若悬丝,延绵不绝,湍流不止,却无一乐器能盖过,众人耳中竟唯能听到此歌声。原本笙泣萧『吟』,笛鸣铄骨,不想此时都只不过为其做了陪衬。 瞧太后众妃饮过,两人转身拂双袖站回栏杆,乐声浅缓而止。 第一盏酒敬仪结束。 惜墨说:“上第二盏酒。” 『色』长复上前,此时歌者退去一边,唱起慢腔。众人眼前忽然一片红影涌动,由远及近,霎看去,蜂腰修足,媚眼横波,原是陈怜怜携拂霓裳女弟子队进殿。皆身穿红仙砌衣,翠碧霞帔,头顶流珠仙冠,朱绣抹额,面上一层青翼薄纱。 歌声沉,长袖动,陈怜怜起领嘉禾之舞。 连溪侧过身,悄声对郭颢蓁说:“陈怜怜从来示人都以纱遮面,不知面纱之下是何姿容,听说前几日她在宣德楼与小道情起了争执,菊三四把她脸上的脂粉全蹭掉了,呵!就似外面的乞婆。” 郭颢蓁笑说:“她年纪怕是比齐国夫人都大多了,你别拿她打趣。” 杨太后瞧她们两个说话,笑问你们在说些什么,郭颢蓁虽不好意思讲,却还是传给惜墨,让惜墨偷偷说给她听。 杨太后听了,默默一笑,并不置评。 第三盏酒,钧容直的上来演一番军百戏,几人于殿中一隅,可上杆,架索,挟跳,倒立,折腰,筋斗,踢瓶,就只差龙狮起舞了。 御宴至这一盏,方有肉菜上来。 有酒蟹,索粉,胡饼,燕鱼干,三鲜笋,花炊鹌子,炙子骨头,荔枝白腰子。 惜墨说:“太后娘娘喜欢吃素,圣人记得苗才人也喜欢,还吩咐备了啜菽,玉版,紫芝,白粲。” 于是又有宫女端上来四小堞放到二人面前。 许氏凑到王之妻耳边问:“这是些什么玩意儿,都是菜名?” 王家的说:“啜菽就是煮开的豆腐条,沾着刚才端上来的调料吃;玉版就是竹笋羹;紫芝则是荨;白桀,汤饭罢了。” 许氏撇撇嘴:“叫的邪乎,都是没味的东西,哪有荔枝白腰子听着好吃。” 王家的只好笑说“可不是呢”。 待众人吃完,郭颢蓁说:“娘娘,吃了东西不如先去苑子里赏花,这几日儿臣命尚服局司苑在华景亭,翠芳亭,瑶津亭周围都添置了许多秋日花草。等一阵儿,再回来吃剩下两盏酒。下午官家来了,咱们再登太清楼观击鞠『射』箭,翔鸾阁听戏赏灯。” 杨太后颔首说:“你安排的确实妥当。” 于是一众人各有簇拥,浩浩『荡』『荡』往瑶津亭走。 杨太后与赵昶凝并排,郭颢蓁连溪跟在后面,尚馥芝拉着杨问:“后苑闹鬼的事儿呢,最近都不提了?” 杨摇头不知,说:“好似那日玉清昭应宫的道士做了道场以后,就再没有出事过。” 尚馥芝哼道:“我却不信这么灵,听说那女鬼可厉了,还从后苑跑到了宣德楼去。” 赵昶凝也在问杨太后这事:“这几日没进来瞧你,不知道辛夷怎么样了,她可有再遇到怪事?” 杨太后说:“听贾尚服回说她这些天还不错,今日还会在琼林苑那边表演。” 赵昶凝喜欢道:“不想几日不见,她都能在宴饮上出现了。” 说话间,觉得花香渐浓,众人往瑶津亭的方向望去,竟是一片春日景象。 先是亭外一层木芙蓉,此花初发时淡白,遇寒后艳红。此时正是粉嫩日子,怎不似妖韶之女。 里面又隔着一层木犀花,点点黄星,甜腻入心。那时素还想在后苑采摘做花油,今日已『逼』麝脐。方才那阵花香四溢,便是这里来的。 再往里面,更无论胡枝子,雁来红,石蒜海棠,桔梗水蓼,败酱建兰,金钱叶落,石楠丹枫,直直的花繁不及绘书,香浓难收烟瓶。 丛中有一小径,留来让人进亭。 各侍女搀扶下,几人在亭子里或站或立,脸上也似花团锦簇。 各自讲笑说话一阵,郭颢蓁突然说:“娘娘,儿臣想,这边如此多的节令之花,不如咱们也学集英殿里面那些大臣,来填词作诗?” 杨太后想了想,说:“真宗时候,便曾在玉宸殿里面做玉宸殿集,如今今日咱们既然来了,也可以借此感怀先帝。” 颢蓁道:“正是,儿臣知道先帝喜欢后宫中人读书,还曾做励学篇,鼓励天下做学问,官家也同样在乎,所以儿臣作此想。” “嗯,这是不错,却不知有什么规矩?” 郭颢蓁笑说:“不如就以这亭外花草为题,再将曲律做些阄纸,咱们抓阄以定?由娘娘来判定高低?” 杨太后说:“甚好,只是高低却不用,咱们乐一乐罢了,老身来瞧瞧就行。” 许氏赶忙道:“奴婢可不会这东西,岂不是要被笑话。” 匀婉赶忙拦住她:“不如女儿替你写了。” 杨太后则说:“无妨,老身来替你写,你只要占个份儿就行。” 许氏赶忙谢过。 颢蓁于是让惜墨下去备笔墨,另有芹香拿上来两个锦囊,里面便是花名,词牌。 杨太后让许氏先抽,笑说:“老身先做过,剩下就来瞧你们的了。” 许氏听令,抽出潇湘夜雨。 等人抬了桌子上来,铺上纸砚,杨太后说:“听闻你喜欢在观稼殿种稻,想是还念着宫外务农的日子。” 随即挥笔写下: “两角孤云1,去天一握,楚人倦旅三户。 斜阳烟锁陌归路。 声未尽,秦歌渐远,人已去,断壁残树。 依稀似,章华苑囿,蕙圃如故3。 雨过,梧桐叶落,秋蓼花麓。 稻香说丰年,紫阳回禄4。 端正好,鸲鹆5嘴巧,新『妇』褥,嗔怨炊务。 执花锄,深耕溉种,拔苗6却耽误。” 众人皆说好,独苗匀婉看了,心中一惊。 1『色』长,教坊司管理乐工的属官。 第四十二回 借人口太后讽章 献 执旧典圣人骂馥芝 上回说到郭颢蓁欲学真宗时的旧事,在亭中斗词,于是笑说:“不如就以这亭外诸多花草为题,再将曲律做些阄纸,咱们抓阄。也不用规定时间,就摆上个香炉伴着咱们,这时间充裕的很。谁想好谁去写,做好了由娘娘来判定高低,如何?” 杨太后说:“亏你想得出来,只是高低却不用,趁着过节乐一乐,老身来瞧瞧就行了。” 许氏赶忙道:“奴婢可写不来这些东西,岂不是要被笑话,还是跟着看热闹的好。” 匀婉觉得她无礼,便拦着说:“不如女儿替你写了。” 杨太后知她向来如此,只说:“无妨,就让老身来替你写,你只要占个份儿就行,别辜负了圣人的心思。” 许氏赶忙谢过。 颢蓁于是让惜墨下去备笔墨,另有芹香拿上来两个锦囊,里面便是花名,词牌。 杨太后让许氏先抽,笑说:“老身先代你做完,再来瞧你们。年纪大了,跟你们争抢时间却是争不过的。” 许氏听令,伸手到锦囊里,分别抽出潇湘夜雨的词牌,和水蓼花的阄。 这时有内侍抬桌子上来,铺上纸砚,惜墨替众人研墨。 郭颢蓁趁着空闲对亭子里的人说:“本殿以官家不喜铺张,特意选些自己爱用的玩意儿来,犹可把玩,却不侈靡。” 连溪笑说:“真是周到。” 尚馥芝小声哼了一下,对杨说:“她就喜欢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多会揣测圣意。” 杨拉扯她的手,叫她不要说话。 郭颢蓁又说:“咱们今儿个用的,是王羲之说的‘绿沈漆镂管’狸毫笔,十分可爱,须知并非定要金宝雕琢才为贵。惜墨正在研的,是碧松烟墨,烧了松枝,加了香料,自有一股君子之香。等下写字,用不了元书纸,便用澄心堂的纸也是很好。青州石末砚,柳公权说用此砚‘墨易冷’,即是不发泡,不发泡则墨质均匀。” 尚馥芝冷笑道:“圣人真是博古通今,不晓得的还是要去做女博士呢。” 郭颢蓁亦笑回:“魏甄后(相传为甄宓)说‘古之贤女,未有不览前史以观成败’,妹妹自谦,知道自己不够贤德,当然不用读书了。” 惜墨极会看眼『色』,郭颢蓁才说完,她就对杨太后说:“娘娘,墨已经研好了。”不给尚馥芝回嘴的机会。 杨太后也就取了一支笔,对许氏说:“听闻你喜欢在观稼殿种稻,想是还念着宫外务农的日子,老身替你写,便些你的心思好了。” 随即挥笔写下: “两角孤云,去天一握,楚人倦旅三户。斜阳烟锁陌归路。声未尽,秦歌渐远,人已去,断壁残树。依稀似,章华苑囿,蕙圃如故。 雨过,梧桐叶落,秋蓼花麓。稻香说丰年,紫阳回禄。端正好,鸲鹆嘴巧,新『妇』褥,嗔怨炊务。执花锄,深耕溉种,拔苗却耽误。” 众人凑过来瞧,皆说:“娘娘这是用秦楚的萧条,暗示前朝落魄,再用今朝农家的安逸,衬出官家天下的祥和安定。以娘娘的身份,能写出这村中闲景,果然笔力过人。” 苗匀婉读完,心中一惊,却也随声附和(注释较多,发在本章说和作者的话)。 独许氏默然不语。 杨太后因问:“怎么,你瞧来竟是不大喜欢。” 许氏忙说不敢,又还是嘟囔道:“只是奴婢这样的人,一辈子也没想过前面这些忧愁事,娘娘要是写奴婢的心思,这就不大像了。” 杨太后乐起来:“那倒是老身考虑不周了。” 苗匀婉赶忙拉着许氏向杨太后赔不是,直说许氏不懂规矩。 杨太后让她们起身,笑说:“老身并未生气,节日里就不要这么拘谨了。” 匀婉拉许氏到一边,悄声道:“我瞧太后这词做的,竟是在骂章献娘娘,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你就别多话了,等下讲给你听。” 许氏赶忙闭嘴。 郭颢蓁让众人一起来抓阄,匀婉亦上前去『摸』,打开来是惜分飞,花是建兰。 别人也都抓到,连溪是贺朝圣使君子,杨是柳梢青桔梗花,尚馥芝是昭君怨木芙蓉,俞馨最简单,是长相思忍冬。 郭颢蓁自己拿到了绮罗香翠菊。 瞧大家都好了,惜墨捧上香炉,将烧的通体赤红的碳块夹进去,再覆上一层香灰,又用竹签在灰上挑一些小孔,然后云母片叠在上面,最后将细选的鹅梨香饼放在云母片上。此谓“隔火焚香”,唯有如此方能令香味细腻悠远,徐徐散发。香灰不能多,多了令炭火熄灭,亦不能少,少了使云母碎化。 延绵一缕白烟从香炉中升发,郭颢蓁便说:“本殿已经想好了,便由我先来。”遂走到桌边,写了起来。 匀婉与许氏在最后面,不急着过去。许氏因问她,方才的潇湘夜雨是个怎么意思。 匀婉把声音压的极小,说:“前半段是说得秦楚时候,虽是故事,但据说秦国灭楚,楚人恨中发愿:‘我楚国就算只剩三人,你秦国也会因我而亡。’看到这里,我还以为只是提个旧典故,不想最后那句深耕溉种,却是极有深意了。” 许氏才要问,就听前面连溪笑了起来,叫说:“好词,好词!” 两人只好走过去瞧,只见尚馥芝气得满面通红,杨似是憋笑,手上扶着她。再看颢蓁写下的竟是: 后主遥期,桑田力尽,不如见国卿府1。农不如工,工不尽如商贾。弄机杼、绣刺回文,不如倚、市门娼舞。可曾知、恶『妇』破家,破车踬马3乞寒骨。 花亭今日晌午,十万罗绮织断,翠菊凝土。千里旗旌,挡不住东风鼓。宝舆香、玳瑁钩帘,紫阙殿、炉烟百亩。醉王卒,欺遍胡夷,扫天下寇虏。 匀婉莞尔一笑,不做评论。 许氏说:“圣人写的真有气势。” 杨太后叹说:“老身就只看花亭后面的句子好了。” 郭颢蓁道:“儿臣也是学着娘娘前面援引旧事的法子,怕是有些邯郸学步了。” 连溪却有意问起:“妹妹才疏学浅,倒是有些不懂这里面的典故呢。” 郭颢蓁只说:“那你该去读读列女传。” 尚馥芝心中不忿,无奈也想援引旧典,却一时『乱』了脑子想不出来。 这时,杨也说自己想好了。 不知杨做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列女传有“力田不如遇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 史记货殖列传有“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倚市门暗指做娼『妓』。 3易纬“踬马破车,恶『妇』破家”。 第四十三回 做小令美人争娇宠 幽兰骨匀婉悄夺冠 却说杨自称已经想好,尚馥芝笑说:“你却很快。” 杨轻拍她的手,使了眼『色』道:“你瞧我的。” 尚馥芝稍加思索,说:“那我也好了。”随即两人相伴上前。 杨写下: 雨浓秋冷。泽湄汀疃,褐枝寒井。如入深山,莓苔花谢,空馀残岭。 恐无语对眉青,『乱』红藻、浅水浮影。怜爱时时,不如昨夜,一羹桔梗。 尚馥芝写下: 论『色』芙蓉而已,魏紫姚黄难比。暗减翠菊香,枉添妆。 莫妒佳人纤体,『骚』客神恭下笔。何人拟疏狂,是赵郎。 杨太后先看杨的,说:“虽用词凄然,尽是褐枝,寒井,花谢,残岭,但后面又起了宽慰之意,将思『妇』寄情化作一番感念,倒也不算煞节日风景。只是未有深意,算不得佳作。” 连溪在郭颢蓁身边,掩嘴悄声道:“我说倒是别有深意。听说前些个尚馥芝没去请安的日子,她的穆清阁里面都空了,后来官家突然又赐了一堆钗妆首饰给她,什么‘昨夜桔梗’,这词倒是写给姐姐看的。” 郭颢蓁白了她一眼:“既是如此,你兹当不知道便可,还说给本殿听作甚?” 等杨太后再看了眼尚馥芝的,问道:“你是觉得芙蓉比这牡丹翠菊都好了?” 尚馥芝说:“花之一事,无非人定罢了,哪个招人喜欢,哪个自然就是好的。” 杨太后点点头说:“我却喜欢幽兰,独自生深谷,何必争抢。” 说到此处,郭颢蓁道:“苗才人是不是抽到的寒兰,可做好了?” 匀婉早就想好了,只是不愿在这争执时候出来,便说:“妹妹不识得几个字,抽到的是西河,一百五字的慢曲子,须多思索一阵才行。” 郭颢蓁说“不碍的,你慢慢想”,又转头问连溪:“她们两个都好了,你怎么还不行。” 连溪正了正身子,对郭颢蓁挑眉而笑:“我写出来,比她们都好,得有这俩人刚才的词抛砖引玉才行。”说完,挥笔而就: 绣鞋炉暖金丝帐,半杯心怀『荡』。几分秋『色』几分愁,浅上双颊漾。 肉红李,葱郁波浪。木藤生根处,使君子赖两枝芽,绿船砖花。 写完,还心满意足说:“我这是走冯正中的笔调,韵婉合致,读着轻快。” 杨掩嘴一笑:“读着轻快是韵脚和曲律的事。” 尚馥芝发出“啧啧”两声:“怎么都是‘『荡』’啊‘漾’啊‘浪’啊‘’的,不知道心里有多少浪『荡』劲儿呢。” 杨则故作正经:“这不能怪她,使君子本来就是个依木而生的花儿,最没贞『性』,她自然是极明了的。”说完,实在憋不住,又扭头痴笑。 杨太后皱眉道:“咱们填词本就是图一乐,你何必非要自比前人,只成笑话。” 忽然,惜墨说:“娘娘,香快烧尽了。” 杨太后转向俞馨问:“你拿到的是‘渔歌子’而已,快快出来写。” 俞馨说:“是好了,但只有一句,想着要不要写双调。” 杨太后让她先把一句写了: 梅下花奴入桂宫,谁家偷结橼浓。龙骨翠,雁来红,孤椽半掩水。 郭颢蓁说:“只有一句也太少了,还是想一下下面的。” 匀婉觉得正是时候,出来说:“西河好了。”随即洋洋洒洒写了一篇: 城南月。暗生细蕊无主。一身窈窕谁须知,孤芳难侮。枉然菊苦又梅酸,老竹欺我清骨。 杨太后说:“好一个菊苦梅酸,这可比上面‘魏紫’一句清傲多了。” 尚馥芝虽不同意,又挑不出『毛』病,只能往下看: 金琅轩1,梨园鼓。『露』台观斗龙虎,玉宸殿后二十峰,悉归洞府。夜深玉桂过墙来,照起万里冰土。 杨说:“『露』台一句,倒很有宫中应该的气度,只是转的有些硬。” 郭颢蓁则道:“但玉桂过墙,却又与城南月呼应了。再往下: 惊泉『乱』扰溅。水幽寒,冤煞鹦鹉。飞入莺啼兰谷。莫争兰香在花不在叶,叶落安能花自处? 杨太后叫好,说:“古人说兰香在叶不在花,今人却只夸花香。不知东皇太一篇有‘蕙肴蒸兮兰藉’一句,说得就是兰叶是与蕙草一样的香草。这一句倒是又替兰叶正名了。” 众人也都跟着附和。 悄『摸』『摸』的,不知何时俞馨也把下一句写了,等大家说完匀婉的,她才又拿出来: 栀叶辛夷扰雪松,几枝又曾为君穷。新芽断,旧根融,残胚剪去尽淙淙。 杨太后说:“上一句十分恬淡,怎么到了这里又落了凄婉。” 又往香炉望去,惜墨道:“还剩下一点。” 郭颢蓁便笑问赵昶凝和李迪王家的要不要也来填词助兴。 李迪王家的都说没有这个本事,赵昶凝看着又少了这个心思。 谈话间,有内侍过来说琼林苑那边出了点『乱』子。大家问怎么了,内侍说:“方才琼林苑那边的宗室观舞,有人唱错了段子,所幸下面吃酒的没人瞧出来。” 赵昶凝听了,拉着杨太后问:“辛夷不是在那边,难道又是她?” 内侍说:“禀魏国公主,是个歌板『色』,教坊的都知已经赶去问话了。” 杨太后问:“唱错什么段子这么大的事,等重阳节过了处理不就得了。” 内侍答不清楚。 杨太后又问:“仙韶院小儿队表演完了吗?” “已经完了,下午就不用小儿队的表演了。” 杨太后“嗯”了一声:“你等下回琼林苑,到小儿队去寻一个叫辛夷的来,我有话问她。” 内侍得令退下。 郭颢蓁等内侍走了,说:“娘娘,咱们再去华景赏菊。” 众人便又往那边走。 赵昶凝还是走在杨太后身边,说:“既然已经无事,叫她来陪你我说话也好。” 杨太后笑说:“我就是见你惦记她,才叫她过来。听说你近日都心情郁结,我也很担心。” 赵昶凝叹气道:“我就是日日想着那天辛夷中邪的事儿,越想越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总觉得这鬼说得话,像是你我的旧识。” 杨太后劝说:“鬼说得话,既是鬼话,鬼话你又何必当真。” 赵昶凝听了,似是想开了些许,说:“你这么说,我确实有些傻了。” 后面杨尚馥芝走在一起,也在聊着。 尚馥芝说:“那个农『妇』的女儿,不想今日却出尽了风头,平时悄没声的,小瞧她了。” 杨心里也觉得匀婉似乎有些不同,嘴上却说:“她悄没声的,不就躲在薰兰阁里面看书吗,论姿『色』却不及你一半。” 尚馥芝皱眉道:“这可难说,她极少打扮,女儿家稍稍饬一下就很大不同。我瞧她眉眼间,也有些风韵。” 杨笑道:“官家封她才人不过是因为齐国夫人的关系,你竟然还这么上心。” “也是,姿『色』她不及我一半,论学问,琴艺,丹青,定也及不上你的。” 杨淡淡一笑,说“可不是”,眼睛却朝匀婉瞄去,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四十四回 华景亭众妃齐赏菊 行酒盏辛夷品众妃 几人说说笑笑,各怀心思,一路行至华景亭前,只见小道上竖起一扇花门,已经『插』菊百十种,随手便可摘下簪花,戴在头上。众人说此处果然应景气氛,适合吃糕饮酒。 走到亭子里,早已有内侍在中央摆上了卷曲云纹白木长桌,上面陈列着好些盘菊花糕,按馅儿分列。馅儿有木犀蕊,石榴子,栗子黄,银杏果,松子肉,芝麻糖,野珍菌,不一而足。每碟菊花糕上面,还有一块用粉做的狮子头。 许氏瞧见,十分喜欢说:“这不是城里的汴河分茶(较大的酒家)才有的狮蛮,奴婢在外面的时候最爱吃,只是到宫里就不见有人喜欢了,这老多年,倒是十分嘴馋。” 惜墨说:“圣人想今年花样多一些,便从民间也寻了些好主意。” 杨太后笑说:“你若馋了,就先吃一个。” 许氏直说刚才荔枝白腰子吃多了,现在倒不饿。 杨太后乐起来:“宫中的宴饮,一半的人都说吃不饱,你这样不定是抢了别人多少吃。”说完,看向王家的。王家的忙说没有,是自己吃不了太多。 众人哈哈一乐,郭颢蓁说该喝些菊花酒了,惜墨便叫人去端。 闲时再从亭中向外看,又是各『色』秋菊摆设。东边有黄白『色』蕊似莲房,是谓万龄菊;西边娇嫩粉瓣如海棠,是谓桃花菊;南边素彩檀心几丛清,是谓木香菊;北面琼洁梨贞满地霜,是喜客菊。其中间『插』浑圆的叫金铃,黑彤的称墨荷,从顶上垂下来,做了花帘的乃一捧雪。 期间风穿亭隙,浓香弥漫。 杨对许氏说:“这些花儿可是,只能摆在那里看,却吃不得的。” 匀婉不喜欢杨拿许氏打趣,便笑说:“这亭子里,哪个及得上杨美人‘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齐国夫人饿了,第一个也不会放着美人不管。” 说得郭颢蓁连溪都笑起来。许氏不懂她们笑什么,也跟着乐。 杨太后对颢蓁说:“看得出你着实下了一番心思。” 郭颢蓁谢过。这时内侍已经将菊花酒都倒好了,正在往上面撒菊花瓣与茱萸果。 连溪对郭颢蓁说:“人说菊花是延寿客,茱萸是辟邪翁,我可得多喝点,省得被邪物所扰。” 尚馥芝冷笑一声:“若要辟邪,何需延寿,早些离开不就清净了。” 杨太后止道:“过节了,打趣也没有这么说话的。” 尚馥芝称是,不愿多讲。 等众人饮完酒,郭颢蓁问:“再往翠芳亭走,还是回玉宸殿先?” 赵昶凝说:“在外面喝这些菊花酒冷了,现在倒是有些凉意起来。” 郭颢蓁于是领着一同回玉宸殿,让众人再吃些点心。 等进到门口,只见一娟秀女童正站在殿前候着。那女童见到众人,赶忙万福请安。大家只觉得耳中传来一阵清脆之音,调调如丝弦慢拨,字字如佩环相鸣。杨太后道:“你来的真快,过去公主身边侍奉,她可想你。”辛夷于是低头碎步走去赵昶凝的侍女丹茹身边站好。 郭颢蓁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只见她着一身藕紫『色』菊纹对襟宽衫,嵌着青罗里子,烟『色』襦裙,墨绿勒帛(腰带),头上梳两角,耳佩金玉珠。她往赵昶凝身边走这一段,裙不见摆,腰不见晃,行似临风梅鹿,静如泽畔霞骛。只是这藕紫之『色』,让她想起了当年恨的牙痒痒的美人张歆婕,心里咯噔一下。 于是问:“你这一身是才从诨臣万岁小儿队出来?” 辛夷听到郭颢蓁问话,又走到她跟前做了万福,柔声回道:“禀圣人,才从琼林苑走到拱辰门,准备回仙韶院,不想听见娘娘召见,于是赶忙过来了,没来得及换衣裳。” 郭颢蓁点点头:“你抬起头来回话便可,娘娘之前说过,宴饮之时也不必拘谨。” 辛夷称是,稍稍仰面站直。只见一张玲珑小脸,娇俏芙蓉蕊,浅笑寒梅开。薄敷清铅素粉,淡施透酥胭脂。眉间点朱砂,修额片鹅黄。更是两只水波垂眼带桃花,一张丹唇莺语似生香。 郭颢蓁问:“多大了。” “快十岁了。” 郭颢蓁不再多问,让她回赵昶凝身边,众人这才进到殿里。 坐好后,等外面说安排好了,惜墨让行第四盏酒。 教坊『色』长于是再替众人斟满。期间有婆罗门小儿队进来,身着紫『色』僧衣,绯『色』对襟缎褂,拄着锡环拐杖。队有三行,每行队头一人,四人簇着,手上还各执一枝花。这时外面又有击鼓者敲打而入,待至殿中,四周乐起,众小儿方做翔彩菩萨之舞。 有内侍从两边替众人奉上天花饼,莲花肉,群仙炙,太平毕罗。 赵昶凝让辛夷也吃,辛夷起先不敢,郭颢蓁看到,让惜墨过去允了,辛夷才坐下。 辛夷吃了一口天花饼,赵昶凝问:“听说方才在琼林苑,又出了岔子?” 辛夷说:“可不是,有个歌板『色』,没有按照该唱的词来,却唱了另一首诗。下来人家问你怎么唱错了,她说不记得。人家把她唱的词念给她,她也说完全没见过。不过有个宗室的小厮,进后台来说那歌板『色』唱的词有蹊跷,让好好查查,却不肯说为什么。” “是什么诗,你还记得?” 辛夷说:“记得,她唱的时候,奴婢们就觉得奇怪,后来下面还和她反复的确认了,也不长。” 赵昶凝让她背出来,她说: 玉钗未断识君恩,甘让前星泪暗吞。 他日九重流涕问,深宫尧母尚无门。 “玉钗”赵昶凝想了想,“最后有查出这是谁做的诗了吗?” “这倒是没有。” 赵昶凝面上起了疑『色』,又觉得似曾相识起来。遂说:“你去说给娘娘知道。” 辛夷答应,赵昶凝因唤惜墨过来,由她领辛夷到太后身边。 杨太后问:“你背的可有差错?” “奴婢觉得应该没有。” 杨太后让辛夷靠近点,小声说:“你只管看着前面,嘴上做些背东西的样子,我讲什么你都不要瞧我。” 辛夷点头,于是望向殿中。 杨太后问:“殿中的这些娘子,你都认得吗?” “只认得圣人,倒是坐在西边最后面的,奴婢知道是齐国夫人,她好像经常在宫中四处走动,也没人说她。” 杨太后说:“那是官家的『乳』母,宫中向来对『乳』母不限官教,且官教对她十分敬重,因封了齐国夫人。中间那一列,从后面数第二个,是她的女儿,苗才人。老身原本以为她只是孝顺恭敬,不想今日才知道,她也是个有气度的人,心思也机巧,若更会讨好官家,以后绝不止住在一个角落小阁里。不过老身就是喜欢她不争不抢的『性』子。” “奴婢也觉得她似不爱妆扮,五官确是极玲珑的。” 杨太后又说:“她前面一个,是杨美人。若论琴棋书画,这些妃子里面她最厉害,众人皆以为她与尚美人交好,老身瞧着却似不像。” 不知杨太后要教与辛夷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宴饮中颢蓁护礼数 凤榻侧太后论众妃 上回辛夷坐到杨太后身边,众妃十分不喜。连溪面上都是假笑,转头问郭颢蓁:“哪里来的野麻雀,怎么就飞到娘娘的位置上了?”表情却似在讲殿上的菩萨舞好看。 郭颢蓁也问惜墨,惜墨说是赵昶凝让她过去的。颢蓁又问:“这是不是那个在慈寿殿中邪的女乐?” 惜墨点头说是。 “难怪了。”连溪放下心来,“我听说她打小便跟在公主身边,许是对她特别照顾。”遂又继续观舞。 郭颢蓁转头看她一身紫衫,总觉得心有芥蒂,而且让一个宫女坐在太后凤榻之上,实在于礼不合,便命惜墨去让她下来。 惜墨左右为难,既不敢违背郭颢蓁的意思,又不敢去拂逆杨太后,因劝道:“圣人,魏国公主是个知礼之人,让她坐下,许是有事要讲,且等她回公主身边,奴婢再提醒她。” “不行,礼数的事情不能绝不能缓。” 惜墨想了想,说:“不如拿个小椅给她,让她坐上去。” 郭颢蓁怒道:“她只是个女乐,怎么可以在玉宸殿宴太后娘娘的尊位旁坐榻坐椅。若要依你的意思,便去拿给她一把圆凳足以,这种例子若是开了,叫本殿以后怎么掌管宫掖之事!” 惜墨无法,只好命内侍抬了一把黄木矮凳,走到祖筠身边传了郭颢蓁的意思。 祖筠再传给杨太后,杨太后极不满,面上倒是慈祥,笑说:“老身忘记了,也确实不该这样。”遂同意让辛夷换坐。 辛夷面上一阵羞红,杨太后笑问:“你可有不服?” 辛夷不知该怎么回答。 杨太后说:“圣人让你坐圆凳,于情于理绝没有错。” “奴婢知道。” “但你仍可以不服。” 辛夷眼望殿中,心中确实不甘,却也无法:“奴婢不明白。” 杨太后笑说:“若仅用礼数压你,你便服了,路就止步于此。你但凡是个有心气儿的,以后礼数这一套,就该归到你的嘴里。” 辛夷垂眼一想,心中似升起一股傲气,一字一字道:“奴婢知道了。” 杨太后心中满意:“殿里这些面孔,你给老身一个一个的记清楚了。”又问:“都认得吗?” “只认得圣人,还有坐在西边最后面的,奴婢知道是齐国夫人,好像经常见她在宫中四处『乱』晃,也没人说她。” 杨太后说:“那是官家的『乳』母,宫中向来对『乳』母不限管教,且官家对她十分敬重,因封了齐国夫人。中间那一列,从后面数第二个,是她的女儿,苗才人。老身原本以为她只是孝顺恭敬,不想今日才知道,她也是个有气度的,心思也机巧,若更会讨好官家,以后绝不止住在一个边角小阁这么简单,不过老身就是喜欢她不争不抢的『性』子。” “奴婢也觉得她似不爱妆扮,五官确是很有韵志的。” “但她朝中无人,这却与你很像。公主到底不是你的靠山。” “娘娘呢?” 杨太后一顿,说道:“许多事,官家未必理会我。但是无妨,没有靠山,你若有本事,硬是做出个靠山,谁又能说嘴?” 辛夷说是。杨太后继续说:“她前面一个,是杨美人。若论琴棋书画,这些妃子里面她最厉害,且面目也是十分姣好。只是” 话到此处,祖筠过来说该行第五盏酒了,杨太后于是让辛夷先坐好。 惜墨说:“上第五盏酒。” 换『色』长斟酒。上午的歌『色』板又出来,唱起踏歌,节奏激昂。接着进来两个舞队,分别是彩云仙队与采莲队。两队分立,一边浅黄道衣紫霞帔,一边梅粉晕裙云鬟髻。“竹竿子”报幕,因都是骈文,许氏听不大懂。王家的说,意思要两队合演“静安”之舞,求农田丰登。前边集英殿里的大宴则是依“万国朝天乐”制舞,与宫中家宴不同。 许氏乐说:“但我以为这农家丰收才是真的好事。”于是要瞧个仔细。 这时宫女端上来许多小吃,除密浮酥捺花,肚羹等必备之物,也添了蒜梅,雪花酥,红盐豆。 这已是最后一盏酒,按秋宴的安排,本来应该有百官敬酒的阵仗,但后宫是行不得的。 杨太后吃了一颗卤梅,对郭颢蓁说:“这卤的不错,老身最怕梅子卤的留酸,蒜卤的留荤。” 郭颢蓁也说很不错,惜墨道:“原本卤五十日便可,但为了更脆爽些,煎水都多等了些日子。” 杨太后让辛夷拿了一颗:“你记得,官家不大吃这种东西,你若要下厨,便多学羊肉制法。你往东边那列最后面看。” 辛夷看过去,确是一凤眼细眉的美人,虽不动已媚态横生,饮了酒两腮飞霞,眼送秋波,若论美貌,当是这殿里第一的。 “那是官家最宠的尚美人。” “如此丽人,得宠也是应该的。” 杨太后道:“只凭美貌,也有远超她的。”说着,想起当年的张歆婕,再看向辛夷:“你日后说不准也能有那风姿。” 辛夷不知杨太后说得是谁。杨太后只管继续:“官家当年封了她的父亲殿直,是个只拿俸禄不做朝政的位子。但她父亲却不曾闲着,寻遍东京,找来最好的厨娘,送进宫里专替她做羊肉的。但厨娘的手艺专精,却花样不多,等日后你打听到那厨娘善做的东西,再想应对。” 至此,辛夷年纪小小,一日听到太多东西,已经有些吃不消。 杨太后瞧出来,发狠道:“你忘记方才的不服气了吗?” 辛夷于是强打精神。 杨太后说:“人都以为杨美人与尚美人交好,我瞧着却不是这么回事。宫中从来不曾生有过互芬齿颊的念头,若同为最宠之人,必有争第一的意思。但尚美人看似是个直『性』子,对杨美人也很好,可那杨美人对尚美人竟有些言听计从的样子,倒不知是真是假,这样的人,你要提防。” 辛夷说是。 “你再看尚美人旁边的,是连婕妤,苗才人后面的,是延安县郡。那个连婕妤,从司设爬上的龙床,身份不高,却极咋呼,平日里常伴在圣人的身边,欲持势凌人,可惜圣人从来不曾心里敬重过她,那尚杨二人更是瞧她不起。而延安县郡“ 杨太后思索一阵,才说:“只能说她有『色』无才了。其父在朝中虽只是武臣,但在洪州任职,朝廷对边关将士是极器重的,只是她生于武官家里,从小的教养放懒,讲话十分市井。” 最后说到郭颢蓁:“圣人是章献在世时『逼』官家立的皇后,这次的宴饮全是她一手『操』持,可见是个厉害的人。她出身极好,是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父亲是忠武军节度使郭允恭,姐妹又嫁给了平章事钱惟演,只是不懂变通,又仗着章献的撑腰,从来不会让步,才令官家烙下了跋扈的印象。” 辛夷一一记下 第四十八回 上回说八贤王赵元俨知道宫中鬼魅邪说的眉目,对二人说:“一日夜里,先帝对镜悲叹,自己年岁已大,却不能有后,难以延续香火,实在愧见祖宗。此时有一宫女,原本是尚寝局的司设,却对先帝说:‘奴婢昨日梦有仙人赐子,以延大宋江山。’先帝闻之大喜,便临幸了她。” 赵祯回忆了一番:“倒是没听人提起过这一段,但先帝一向深信封禅仙道之事,这女子身为司设,自然夜里都伴在床侧,知道先帝喜好。她为得宠而说谎,被拆穿后只怕要被处置。” 赵昶凝却叹道:“但只怕没人知道她说得是真是假。” 赵祯不明白,赵元俨于是仔细说起。 原来那司设李氏貌美,入宫虽晚,但在六尚局升任极快,到司设的位置不过花了两年的时间。而那夜见先帝对镜兴叹,才是做了司设的第二日,要说深知先帝喜好,也来不及。但她仿佛真的通晓许多占卜说辞,对先帝谈起仙人降子之事,头头是道。先帝于是让李氏常伴身边,四处随行,不想才过了一个月,李氏当真怀了龙胎。 赵祯疑道:“若是怀了龙胎,怎么没有记录?” “那时却双喜临门,不止李氏有孕,章献娘娘亦生了胎相。先帝十分开心,赐宴群臣,直说大宋有望。只是同为有孕,李氏仍可随驾,反观章献娘娘却身子无力,不能起身。” 赵祯叹道:“大娘娘却未曾对朕说过当年的苦处。” “若仔细算,初来征兆那阵是七八月才过,天气并不大冷,但听说章献娘娘极易受冻,遂只留在自己的阁子里面不见人,唯有太常寺的御医可以去探视。有时候先帝带皇妹一同去关怀,唯见娘娘躺在床上,手脚虚浮,很是担忧。章献态度亦冷淡,不愿让先帝太过亲近,最后竟直接封上阁子,谁也别想进来了。先帝怕娘娘动了胎气,遂后来只隔着帘子与之交谈。” 听到此处,赵祯不禁感念:“大娘娘是个好强之人,自然不愿意让外人见到自己难受的样子,才会显得脾气乖戾,不近人情。” 赵元俨接着说:“怀胎至四五月,李氏的胎相都十分稳固。” 赵昶凝道:“正是,李氏身子康健,乐于听戏,老身记得她即使大着肚子,家宴中仍能随着台上唱好几篇戏词,丝毫不觉疲惫。直至上元节,章献娘娘与李氏都已怀胎七月,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盛况犹胜今日,宫人皆为夜中盛宴而猛添新妆。娘娘自然无法参加,但李氏不甘人后,还是悉心打扮了一番。” 赵祯说:“这李氏当真不觉辛苦,她是还想登高观灯不成?” “确是如此。那日老身也在翔鸾阁,见她丽服出现,除却腹部,身姿仍算窈窕,果真是天生的美人骨。只是她登阶之时,脚下一滑,头上玉钗摔到翔鸾阁下。她不禁脱口而出:‘玉碎乃是凶兆中的吉兆,凶为灾,吉为挡一灾,方才若脚滑失足,跌下去的可能就是妾身了。这玉钗是陛下赐的,如今定然粉身碎骨,却是保住了妾身的命。’不想官家却说:‘佳节怎会有凶兆,朕却觉得是吉兆。不如这样,若这玉钗未碎,则美人腹中为皇子,若碎则为皇女如何?’说完,便派了左右内侍下翔鸾阁去寻找。” “可找到了?” 赵昶凝点点头:“不仅找到了,且玉钗从那高出掉落,竟十分齐全,没有半点裂痕。” 赵祯惊道:“这当真是吉兆了。”转念又觉不对,“但若真如李氏所言,玉碎为挡一灾,那玉未碎,岂非没有挡住?” 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更新000字应该都会拖到1点以后,这是为了附和每天000字条件的作弊内容,小时内补齐! 第四十九回 赵祯回忆自周成奉口中听到的流言,觉得宫中幽魂面貌愈发清晰,他闭上眼,女鬼就似浮现在他面前。她身着翟纹华衣,头戴珠玉翠钗,丽服金饰更衬得那张脸饱经摧残,眼眶漆黑涌动不绝血泪,口中无声叨念卜卦占辞。只一眼,悲怨不平,再一顾,恨壑难填,终一望,仇染皇城骨作坟。 赵祯不敢再想,长叹一声问道:“可是大娘娘害了李氏皇子?” 赵昶凝却问:“皇兄方才口中所言‘先帝身边亲近之人’又是谁?” “曾在天武副指挥使杨知信手下的陈琳,做事时伤到身子,只得被放下蚕室(宫刑之地),成了当年太后娘娘阁子里的内侍。” 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各位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上班公司要设计数据结构,实在太忙了,又得作弊,三小时内补齐! 第五十回 这” “官家!”赵昶凝压住赵祯的肩膀,摇头轻声道,“让娘娘说完罢。” 赵祯收声看杨太后,眼中都是惶恐不信。 杨太后说出“是”字后,样子便极悔恨,平息了好一阵才说:“李氏原是寺中女尼,因父死母嫁才削的发。章献娘娘有次礼佛,见她貌美心慈,却被别的比丘尼欺侮,冬日天寒还要在门口做庙祝替人解签。那是个事忙却不招待见的活儿,因佛家认定人自有因果,不大鼓励信徒求卦,但不设立只怕少了香火。娘娘瞧李氏身边连个炭盆都没有,冻的十指通红,心中觉得怜惜不忍,又赶上宫中选宫女的日子,遂带她入宫为婢。 因是娘娘带进来的,李氏在宫中也算有依靠的人,做女史升迁很快。后来便如公主说的,成了司设后,御幸于先帝。” 赵祯从座上站起,几欲大喊质问,可字到嘴边又吐不出来。他想吸气,气却沉郁凝滞,任他如何使力,都只流入一半到肺里便断掉。这一刹那他心中思绪『揉』『乱』,梳理不开,立身呆滞一段后,重重摔回御榻,好似瘫了。他的眼不由闭上,不知该继续问,还是就此打住。杨太后口中一个“是”字,令他晕了头,断了线,犹若金明池的水被抽干,只剩池底一滩滩污糟烂泥也要将他按进去,眼睁睁看自己憋死但无劲反抗。 太后公主两人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守在一旁不说话。 赵祯心头涌出许多念想,不过才冒了个尖,便又被他打断。 直至殿外一声马鸣撕破宁静,这才打了赵祯一棒,让他清醒过来:“” 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又要点才能更新完了!!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两千字作弊 第五十一回 太清楼下,祖筠拉着丹茹要问清楚赵昶凝的主意,丹茹不敢多说,想着办法将她打发。众妃冷眼侧望,大都晓得问了也是白问,只假意讲笑打发时间而已。 待到初月浮升,尚馥芝已经烦了,撇嘴对杨抱怨:“这一天做的许多劳什子事儿,已经累得我不行,现在还得在这儿浪费时间。不过”说着,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左边的郭颢蓁,笑道:“能毁了她邀功的机会,倒让人开心。” 杨顺着她看过去,见郭颢蓁正在对鸢姒等人训话,虽听不清,仍能瞧出她耐心早就磨得起刺。 其实颢蓁倒也没有特别生气,这些已妥当的安排可以留在此处,明日继续用就行,左右春秋大宴都不会一日便罢。她只是也等的过于闲腻,看夜『色』上来,就吩咐众人把楼下的的花灯都点上。又对穿青锦衣的击鞠供奉官说:“走马打球和『射』箭的东西该撤的先撤下去,备着明儿个用。” 连溪听见,『插』嘴道:“这灯一点,犹胜天明,何不就趁着秋月明花,『射』箭也风雅。” 郭颢蓁听了,转身仔细端详她。连溪笑问“这是作甚”。 “本殿看看你是不是中邪了说这等话。若官家夜里在楼上观『射』箭,哪个不长眼的被灯『迷』了,箭失了准头,合该赖你才对?” 连溪讨了个没趣,撅嘴走到别处,一看面前是一匹本来要用的果下马,不知道哪来的邪『性』,从马鞍上的口袋里抽出一根马鞭,就要抽打。棋巧害怕这马要是吃痛,伤到主子,赶忙上前劝。连溪“啧”了一声:“坐这婕妤合着是作假的,处处绑手绑脚,还要被下人看管。” 棋巧无故被说,也只能赔不是。连溪粗声说了句“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与你何干”,接着将马鞭随手一甩,正好抽到马腿。 果下马嘶鸣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棋巧扶着连溪躲开,许氏离得最近,赶忙过来安抚,又对连溪说:“娘子要是打下去也没事,可也得会让这畜生别叫才行。” 连溪说:“” 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又要作弊了!不好意思只是得赶在1点前发000字,两小时内补齐! 第五十二回 上回说到赵祯带着杨太后与赵昶凝来到玉清昭应宫,站在洪福院前,周成奉凑到赵祯身边立好,听他吩咐。 他抬头望天,却是漫漫黑雾压城,团团乌云含墨,冷月遥躲桂阴中,全因一片风作恶。又往左右看去,见隔了两三个院子,便有一堵红墙围挡住。墙外大抵是原来玉清宫烧毁时候坍塌的旧地,这些年过去了也没仔细问清理的如何。空气中好似仍漂泊着一丝炭火的味道,全像提醒着他当年的大火,三千六百一十间屋子,只留了这么几个给他,别的都是澹台残壁,颓楼枯池。 赵祯心中酸楚,问身边:“昨儿不是说今日无雨吗,下午朕瞧着也是晴空在顶,怎么才换个衣裳的功夫,雨就下起来了。” 周成奉扬脖看了看,心想天是不大好,可哪儿有雨啊?再瞧向赵祯,却见他目中早有一汪泪,积在眼眶不敢垂。 周成奉想了想,回身对辇官们说:“都把伞撑起来,别打湿了车辇。”又朝带头的辇官伸手,那辇官遂拿了一把伞送到周成奉掌中。他垂首对赵祯轻声道:“官家,是下雨了,奴婢这就把伞打上。” 说罢,侧眼瞥见地上忽然落了两滴水,于是站到赵祯身后,默默撑开手中黄罗不看他。 赵昶凝走上前,才要说“没见有雨”,周成奉抢先挥挥手。 她心领神会,不忍见赵祯难过,遂对他说:“官家,若身上有汗气滞痰浊,先不进去,留到以后再看也罢。可千万小心不要生了郁症。” 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不好意思又要作弊了,实在太忙,3小时内补上! 第五十三回 军情假赵祯退二使 九月十三,常朝。 连着三日宴饮过去,昨儿个又特意斋戒一日,中书门下与枢密院都给在地京官发令,今天朝后需陪同赵祯与杨太后至幕殿为赵德明举哀,凡地方官皆不得避1。入殿前,周成奉告诉赵祯今天来得很齐,连前几日才令回来任右司谏的范仲淹都到了。因没做特别吩咐,契丹使者刘六符,萧特末亦预备一同前往。 赵祯心中生疑,怎么那两个使者还没走,奉慈庙的修建已经耽搁下来,究竟还有何要事?但他这些日子因考虑如何对百官说明进封李氏与杨太后的决议,始终精神不振,加上今日的安排之紧密已让他头疼,遂不愿多问。 及至朝上,同平章事李迪上前奏曰:“陛下,比闻九月初七曾报疑有西平军在庆州作『乱』,陛下命枢密院下王德用前去镇抚。这本是军国重事,不料陛下次日以服丧为由罢朝,后宴饮至今。臣在宴饮中多次欲与陛下商讨,陛下却好似有意避开,臣以为此事甚为不妥,今日定要讲个清楚。” 契丹使者听到,近前说:“若西平有『乱』,我国愿出兵相助。” 赵祯一愣,问:“贵国若要出兵,竟不需与国主商议?” 契丹使者道:“陛下与我国国主以兄弟相称,且国主与章献太后关系甚好,是故西平之叛宋,亦为我国所恶也。今日若因报备之事耽搁辽宋三十年之好,又增恶邻如豺狼,岂非暗长他日之祸?此事有我二人决定足以,纵我二人以此事通报国主,国主定会认为救邻人之灾,体兄弟之恤,乃古今大国皆明之通义。我辽宋乃天下惟二之国,怎会不就此理?” 赵祯却不信:“出兵需从贵国边土,你二人说的情真意切,但待你二人之言传到边疆,尚无宗真御旨,贵国士官又怎能确保听令?” “若以章献娘娘之信为凭,边疆军士自然愿往。” 赵祯冷冷道:“章献娘娘崩逝已久,你二人这样说可是拿章献娘娘取笑?” 契丹使者道:“我二人来宋便是为吊慰章献娘娘,又怎会以娘娘取笑?” “那是何意?” 萧特末说:“娘娘崩逝前曾有遗诏,欲杨太后同参军国大事,若有太后手诏,我士自然听从。” 赵祯皱眉,从未想到契丹使者竟晓得此事:“你二人从何处听来?” 刘六符呈上一卷白书,说:“此乃章献娘娘生前手抄遗诏,我国国主因与娘娘交好,遂也拿了一份,防原本遗失。” 赵祯让周成奉拿上来,打开看果然是章献笔迹,问向周成奉:“怎么从没听说过?”周成奉也摇头。赵祯道:“这确是娘娘笔记,但娘娘一向谨慎,遗诏这般慎重之物绝不可能交予贵国。” 萧特末说:“娘娘崩时,群臣可曾见过原诏?” 赵祯点头,说:“你这手诏内容亦不假。” 萧特末笑说:“字迹不假,内容不假,若非章献娘娘亲自给予,又怎么可能到我国国主手中?” 赵祯一时语塞,李迪『插』口道:“此诏书是不假,但我国国主已成年不需要太后垂帘,是以彼时并未遵从。若如今还需太后娘娘听政,说出去恐有女祸之嫌,为太后清誉,才作此决断。” 萧特末道:“可我国国主只与真宗及章献娘娘交好,贵国若不从娘娘遗诏,我国是绝不可能出兵的。” 二人本以为宋国积弱,赵祯必定遵从,不想赵祯却突然笑说:“有太后娘娘手诏自然简单,但若要完全遵从遗诏,则需择日行册封礼,此事以后再议罢。” 萧特末刘六符一愣,俱疑道:“难道贵国要眼见庆州战祸起却不肯动兵吗?” 赵祯并不回他,只说:“王上前。” 枢密使王进殿。 赵祯问:“庆州兵祸一事可有消息?” 王作揖道:“已经收到王德用送回来的消息,庆州并非兵祸,只是匪徒作『乱』而已。” 李迪听见,比契丹使者还惊:“你说得可是真的?” “战事怎可报假?初七夜里陛下已知道庆州并无兵祸,这些日子只是派王德用前往庆州方向前去查明是否属实罢了。” 李迪大喜,问:“陛下,是何人给得消息?” 赵祯亦不回李迪,却对那二人说:“由是如此,不劳辽国国主费心了。” 二人对望一眼,只得退下。 “还有事上奏吗?” 李迪继续说:“若兵祸果真是假的,则需复议西平赵德明赠官一事。陛下欲封赵德明为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不知欲派何人出使?” “朕本欲派度支员外朱昌符前往,今日他派人来报卧病在床,遂改侍御史孙祖德为祭奠使,你拟好随赠物后即刻启程。” 李迪知道后退下。 赵祯又处理了些积攒的上奏,便下朝准备。 慈寿殿外备了凤舆,杨太后早就换好素服,乘上去往宣德楼走,与赵祯一同往青城幕殿过去。 一行浩浩『荡』『荡』到了地方,二人下舆过泰(y)门。因屡屡下诏边郊祭坛之地不得建斋宫,遂只立起木架,并以苇叶为帘障,又在上下四周用蓬帐幄(yi)围住,大体做个宫殿的样子,仿的是清庙建制。杨太后始终觉得为西平节度使来幕殿处举哀有份,但也无法。 赵祯为赵德明做了祭文,念完后百官宽慰一番。接着便到旁边旁边瓦屋休整。 此时重臣皆在瓦屋内,赵元俨因早就得了赵祯的指示,便假意痛哭起来。 李迪忙问这是何故,赵元俨说:“我想到陛下如今在此处为西平赵德明举哀,却不知生母下落,实在难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居然赶上了!!000字二十分钟内补齐!!! 1因宋初上朝安排非常繁琐(包括可能需要百官跳舞什么的),所以经常有在地京官称病不上朝的情况发生。 第五十四回 夜访女许氏心生疑 上回说到李迪王在青城幕殿里皆听了赵元俨的意思,回中书门下与枢密院后便一起发诏,对外说李氏一生礼佛,在有胎相之时已愿将赵祯交予章献抚养。又假称奉慈庙便是替李氏修建,李氏守陵病危,章献曾封其为宸妃,薨逝后灵柩存在洪福院做道场,安排十分妥当。 如今契丹使者在朝上重提章献遗诏,赵祯便借机追封李氏先帝庄懿皇后,太后,将灵位奉于奉慈庙中(不能入太庙)。再按照遗诏的意思,封杨太后为宝庆皇太后,至于同掌军国大事这点,则要再议。 晚上许氏来薰兰阁找苗匀婉,说起今儿个官家回来以后,宫中都在传李氏故事。 许氏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从拂玉点到匀婉,一本正经道:“要我说,这事儿不简单。官家的话,也就骗骗外面的愚臣,还有你这样死读书的蠢妃了。” 拂玉噗嗤笑出声,说:“那自然宫中谁也没有夫人落叶知秋,心明眼亮了。” 匀婉望向地面长长“哎”了一声,才看着许氏问:“我的娘,你又有什么金玉良言要说给女儿听?” 许氏对拂玉悄声道:“你去把门关上,小心外头都听去。” “哎!”拂玉乐着去关门。 许氏这才说:“你晓得那庄懿太后是如何薨的?” 匀婉才听完,拂玉已经道:“不是说替先帝守陵,思念过度才病了吗?” “哼。”许氏白了她一眼,“这里头的猫腻你都看不出来?” 拂玉作了个揖:“还请夫人明示。” “你想啊,庄懿娘娘若是这么念旧情,怎么会自愿将官家给章献娘娘抚养?” 拂玉说:“倒还真是,何况宫中从没听说过哪个妃子得了龙胎,居然还不想要的。” 许氏得意的晃晃脑袋:“再者,庄懿娘娘病危时封为宸妃这么大事,咱们怎么都没听过,那该是去年的事儿?” 拂玉仔细想了下道:“去年是尚娘子一进宫就封了美人,杨娘子从原武郡君升了美人,咱们娘子从仁寿郡君升为才人,再就没了。” 许氏越听越气不打一处来:“你一提这个我就烦。”又看着匀婉说:“你说你,打小就和官家一起长大,长得也不比杨美人差,怎么她就从郡君成了美人,你才只是才人?” 匀婉眼睛瞥向一边:“你若再提这些,我可要休息了。” 拂玉亦打岔说:“夫人快说说那庄懿太后的事儿,咱们娘子心思这么机巧,不用『操』心呢。” 许氏道:“算了,活该我生了个没骨气的女儿。” 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小时内补齐000字!又要道歉了! 第五十八回 上回说到玉清昭应宫夜里李氏与昭宪太后显灵争执,誓要绝了大宋之后,赵祯让刘仕隐退下后,愁眉一展,面『色』又如往常,问周成奉:“洪福院里面的僧众可都是新来的?” “正是,平日里只有道士在,为了祈福才又找的。” 赵祯颔首,让他靠近道:“你找个仔细的人去问问看那些何尚,与他说得有多少出入,再查探清楚他的底细。” 周成奉收令,又问:“官家不信他的话?” 赵祯细想一番说:“庄懿太后仍在后苑日日显灵不说,如今连昭宪太后都出来了,怎么独不见章献娘娘来凑个齐全?现在宫里竟传开狸猫那事,只怕是有意为之。朕不是不信,但也别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说完,他又心想“可这里头有什么空子”?他一时想不到,只觉得自己眼下还有烦事,哪得空理会这些没影儿的话。 这几日天气稍热一些,不想竟生了秋蝗。 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 第五十九章 正在补正在补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是的我又没写完会补上补上补上原谅我。 第六十回 九月二十九,郭颢蓁与众妃一如往常聚在慈寿宫请安。 连着许多日天越发炙烤,不止观稼殿,后妃诸阁的花草上亦生了蝗蝻。尚宫局与内侍省都派了不少人手捕虫,见到卵便洒水溺死,见到活得就先敲锣打鼓吓出草丛,再放火堆引其跳入。只是天气太干,火种不敢做大,更不敢留存,惟恐延燔,点燃宫室以至杀头之罪。 因杨太后还没出来,连溪偷『摸』儿的对郭颢蓁说:“我瞧着这事儿可能与庄懿娘娘有关,左右一年都相安无事,怎么过了霜降,临着立冬,反而『潮』热起来,连蝗虾都孵了。” 颢蓁喝了口茶问:“蝗虾是个什么?” “姐姐不知道,民间都说蝗虫是水中产卵孵化,长成后还要飞回海中做鱼虾的。” 郭颢蓁擦了擦嘴,冷冷道:“是不是鱼虾我不知道,你却仔细着别说那种臭鱼烂虾似的流言,小心被别人听了,到官家面前告你一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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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娘子在此处作甚?” 匀婉一惊,手中拓本掉落在地。她一听便认出是杨太后身边祖筠的声音,微微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她身后见没人在,才笑说:“是你。” 祖筠朝她道了万福,瞥了眼地上拓本,便要去捡。只是拂玉已早一步拾起,掸弹土放回匀婉手里。匀婉接过来,余光瞅见祖筠盯着她手中的书封,因直接举起来说:“这些日子气候生异,本位特来看看古时贤哲是如何处置的,才拿起一本西晋乐师讲史的卷册,尚未翻看,你就来了。” 祖筠看那书封上写着师春拓本四字,心中记下,又笑道:“方才惊到了娘子,是奴婢不对。太后娘娘也是做这打算,遂先让奴婢看看这太清楼里面有没有别人。奴婢虽然身份低微,也忍不住说一句,这宫里后妃中怕也就娘子最有这份儿心了。” 匀婉笑说不敢。 祖筠出去搀扶杨太后进来,匀婉与她寒暄几句,赶忙离开。 匀婉才出去,杨太后便问祖筠:“方才她看的哪本书。” 祖筠从卷册中找出那本,杨太后打开略略翻了一遍道:“你一开始说是师春老身还担心,幸而里面没有什么。” “真有那么多地方记载着,只怕也不会被娘娘看中。” 杨太后把书合上,重重按到祖筠手里:“若后宫中人都有你这种心思,老身才不必这般疲累。” 这番话均传到门外匀婉的耳朵里,她侧身看着拂玉,示意她小声,两人于是蹑手蹑脚踏下石阶,步回薰兰阁去了。 另一边尚馥芝随杨到了她住的雪香阁,坐了没多久便叫唤渴。 碧袖端来两碗荔枝膏汤上来说:“我们娘子平时饮水多些,初秋留了不少荔枝膏,这几日天热翻出来,发现还能喝,早上出门便吩咐预备上了。” 尚馥芝尝了一点,问:“这喝着原不似荔枝的味道。” 杨笑说:“你舌头倒仔细,这用的是龙眼,南边人叫它荔枝奴,也不算骗你。” 尚馥芝哼笑一声:“就你嘴巧,龙眼便龙眼,与荔枝有何关系。” 杨道:“这不是我说的,所谓‘荔枝方过,龙眼即熟,南人谓之荔枝奴,以其常随于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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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文德殿上,御榻阶下,宋痒在左,李迪张士逊在右,宋痒手指二人,高声问“若明知国难当头,你二人可还要阻拦”,两相皆不知如何作答。赵祯身后陡然冒汗,他原以为无论如何李迪张士逊都不会应允,可此番沉默却话给他知恐有变数。章献临朝十二年,已令他倍感局促,如今皇权归还,又怎能分羹他人?纵是从小待他如亲子的杨太后也不行! 宋痒见无人回他,改问张尚阳:“张太史,此次蝗灾可与星象有关?” 张尚阳亦缄口不语。 “你方才如此坦『荡』,为何又不肯说了?” 张尚阳道:“此事可议,未经太史局上下定夺,不可妄言。” 宋痒听了,垂眼面向赵祯,俯首作揖不做多言。 赵祯知他意思,眼中冒火,微微咬牙颔首,对张尚阳强做镇定道:“说来听听亦无妨。” 张尚阳说需出殿一阵才能讲,赵祯允了。他得令出来,见殿外夜『色』几已褪尽,有赤阳升空,残月半消,伸出左手在右手掌心默默比划。 赵祯趁空当对三人道:“此刻不见有军情告急,何不等御史孙祖德从西平回来再议,且庆州增兵已是失在弦上,如今更有王德用暂时驻阵,未必便需要向契丹借兵。” 李迪亦对宋痒说:“正是,自先帝与辽圣宗结盟,真定府那边便不需扩军,如今若西平起,我大宋良将自然可以遣去庆州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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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杨太后初坐文德殿 午时宴复提张歆婕 十月初四,因中书门下至今未有准许杨太后同参军国事的诏书批下来,连续两日常朝,宋痒不断追问,却都被李迪以太史局尚未有定议而推脱。次数多了,宋痒亦自觉不可太过紧『逼』,怕被人指包藏祸心,恐生结党之嫌。今日这二人同张士逊一起被遣去会灵观,上清宫开宝寺祈雨,让朝堂清净不少。 赵祯因已答应,虽未有中书门下的同意,不能让杨太后垂帘前殿,但第二日便让她入文德殿参议章奏。杨太后自知诏书未下,自己不便过多参与,大都不发一言,默默听取赵祯意思。 只是十月初五便是章献与李氏附葬永定陵之日,杨太后这才开口劝他不可令章献与先帝合葬,全因李氏是赵祯生母,若明知李氏被章献所害,仍要以皇后之尊替章献行礼,动到了风水便不好。赵祯觉得杨太后此言合理,只得先将章献与庄懿附葬于永定陵太妃侧,再让太史局做占卜。加上这两天没有听到洪福院里有特别动静,杨太后直说这是昭宪太后已默许,试让赵祯安心。 然于说话之间,她瞥见赵祯正在草拟升擢刘涣,宋绶,刘随等人的诏书,暗忖你对这些人倒是比对我上心。因说:“这些不是章献娘娘当年谪贬在外的朝臣?” 赵祯颔首道:“小娘娘倒是比我记得清楚,我今儿个在常朝也是听了右司谏范仲淹的话才想起来。” 杨太后问:“那范仲淹不也是因瞧不惯章献娘娘而自贬为陈州通判离开开封府的?” 赵祯说是。 杨太后淡淡道了句知道,随即坐回到自己的榻上。只是她瞧着赵祯,实不明白他心中对章献娘娘究竟是何想法。 赵祯既将章献身边的重臣逐一左迁,又将当年心腹召回,原该是对这些年不能掌权心中隐藏了极大不忿。可那日令他知晓了生母遭遇,还听闻他在洪福院憾哭了许多日,又为何在青城幕殿中,还是命李迪等人不得对外宣称章献有罪? 若说是为了不让百姓觉得宫中尽是些险恶凶事,只需在邸报(人民日报)中统一了口径,再严禁宫中内侍对外面小报(狗仔)妄做透『露』也就行了。章献早有女夭之恶名,即便不讲,揣测亦有许多,实在算不得大事。 她打望赵祯,不觉记起那日他忽禁早朝的事,且他又在重阳宴饮中不许契丹使者入崇正殿,命那两人直接在集英殿等候,可是在提防他们?倘是如此,究竟何人替他通风报信,揭穿了庆州谎言? 念及此处,杨太后不禁后脊微凉,直担心到朝中有人识破了自己的计策,而她却连那人的影儿都没捉到。 好在从赵祯的样子里,应该还未将这些与自己联系起来,以后定当更加仔细才行,不能为山九仞却功亏一篑。如今之计,得叫他全放下心防,以后自己才好摆布,因此刻决不能对他有所催促。 她默默等至正午,赵祯本来此时不大吃,但有杨太后在场,还是吩咐太官令徐促准备了『乳』炊羊,仙人脔『乳』炖鸡等软烂食物。 杨太后夹了一小口,笑说:“老身慈寿殿虽也可命御厨送些吃的来,到底没有你这里的好。” 赵祯微笑说:“既是如此,以后我吩咐御厨按照我平日的规格替小娘娘掌厨。” 杨太后摇头道:“这可使不得,如今老身被拱上这种共参军国事的位置,已十分不妥,若再要改了光禄寺的体制,你又该被台谏官教训了。何况”杨太后夹了一块羊肉笑说:“这样的东西,你陪老身偶尔吃一下尚可,多了补得太大发,反倒伤身,以后还是分开预备的好。” 赵祯小啜了一口酒,微微俯首道:“这里就只有小娘娘一直替我考虑。” 杨太后抬起眼皮看他,心思微动,因说:“当年还有个与你极好的张美人,记得也是事事替你考虑的极仔细。听闻如今你常去尚美人的穆清阁中吃饭,却不知那里的厨娘能不能如张美人一般和你的心意。” 赵祯听见张歆婕的封号,抬头似有话,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呆呆望着杨太后,久了竟红了眼眶。 杨太后赶忙道:“哎呦,真是老身的不是了,合不该又提起你的伤心事。” 赵祯使劲眨了眨眼,笑说:“怎么是小娘娘的不是,到底是我放不下,当真失了人君的风范。”又说:“尚美人阁子里那厨娘手艺很好,只可惜不是尚美人亲自做的,与当日张美人相比便觉缺少些什么。” 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道歉道歉道歉道歉000字三小时后补齐! 第六十五回 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今天加班到现在还没写,000字马上补齐!! 第六十六回 郭颢蓁嫌屋子里太闷,命惜墨将窗子支起来,送点穿堂风也好。外面芹香捧进一只香炉交给惜墨,惜墨看了屋内一眼,绕到窗外,将香炉放在窗下横槛处问:“天虽热,到底也是深秋,点一块兜纳香,香气甘温,还能除冷如何?” 郭颢蓁点头说好,继续看书。 有内侍从坤宁殿外进入,对鸢姒说了几句话。鸢姒走来问:“圣人,官家新封的遂国夫人来请安。” 郭颢蓁“哦”了一声,让鸢姒带人去前堂候着。鸢姒退下,她合书坐直问惜墨:“官家什么时候封了个遂国夫人,本殿都不晓得?” 惜墨道:“昨儿个,因不是封给禁中女侍的,便没来报。” 郭颢蓁颔首,让惜墨芹香替她整好衣裳,便往前堂走。 遂国夫人听见郭颢蓁进来,起身行万福。颢蓁让她坐下,见她盖头缠得严实,因问:“听闻你是昨儿个才丰的国夫人,因禁中外的命『妇』都不归本殿官,也就没细细打听,你这盖头缠的生紧却是为何?” 遂国夫人道:“不以面目示人缘由有二,服丧才除,加上上个月中书门下有诏书传来,要内外命『妇』都学魏国公主克勤故俭,且魏国公主服丧之后谨守『妇』德,出门大都以头盖遮面。既有珠玉在前,咱们只能有样学样了。” 郭颢蓁听了,觉得这声音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只说:“外命『妇』不似禁中,常需在外『露』面,学魏国公主的法子也是好的。但你说缘由有二,这才不过一个。” 遂国夫人伸手掩嘴,遂看不到她的脸,仍听到一声娇笑。 “你这是作甚?” 遂国夫人一边揭开面罩一边说:“这第二个缘由,本是怕圣人瞧见奴婢的脸不大喜欢,可方才见圣人连奴婢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再遮住也是多此一举。” 郭颢蓁心中升起一份警觉,待仔细看清她的脸,不禁从后脊梁开始发抖,直奔向太阳『穴』。 颢蓁强压怒火,冷冷道:“原来是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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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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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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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 第七十一回 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 第七十二回 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 第七十三回 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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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道歉道歉道歉,估计会忙很久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托更,000字马上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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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000字很快补上!!!我错了我错了!道歉!! 第八十五回 欲垂泪太后难做主 翻旧案赵祯起疑心 那人被杨太后嘲讽,仍不动怒,惟冷冷道:“我是屠夫,也自认活不长久。但你是当朝太后,此世不乏锦衣玉食供养,良『药』珍方安身。这种种好处,都叫你下半生有许多时间回想,今日是怎么为了一己私欲,开门揖盗,弃好即仇。” 杨太后阖眼沉声问:“你指摘别人何时变得如此容易出口,章献当真是将你从头到脚都清的干干净净,一点火气都不剩。” 他听到此话,终有些恼。他不语,只盯着她,觉得她周身变得如此冰冷,纵然灶炉偶尔卷一丝热气过来,还未近身已经凉了。 杨太后未等到回音,继续呢喃:“你当我需面对的独契丹一事?我许了太多好处出去,真的能兑现的能有多少,我已算不过来。但施惠者盲,受惠者精,他们记得比谁都清楚。” 那人欲问她“何苦”,可又明了眼前之人已经不是单单“何苦”二字能劝的,叹道:“你如此痛苦,不如罢手,随我” 话未说完,杨太后猛然抬头喝道:“事到如今,你叫我如何罢手!你说我是太后,可我只求那么一点点念想,竟难如登天。我替自己报仇,替你报仇,难道有错?你不领情亦无妨,我已认清诸般恶事已是为我自己而做的,我从未后悔。” 那人从角落走出来,对上她的眼睛,怜惜问:“既未后悔,你却是为何垂泪?” 杨太后怔住,扬起嘴角轻笑一声,一把抹平脸上泪痕,手中传来几分『潮』腻。她挑眉恨道:“若要我罢手,你只需动手杀光那些收了我许诺的谏臣宗室,那样我便再无后顾之忧。你可明白,此时我能不能掌权,已无关报仇与否,更关系我身家平安。我的后路被自己断送,你要我后悔,岂不是叫我去送死?” 那人难再回话,轻声道:“你已疯了,保重。”便又翻出窗子离开。 杨太后垂眼看着榻边翡翠佛珠散『乱』,心中一片宁静。 寿昌殿中。 赵祯要范仲淹不许『插』嘴,独问众臣冤案有何。起初尚不言语,有大臣提醒若强行昭雪,恐有损三司颜面。赵祯遂道:“若当真是冤案,如何不可昭雪,此次大赦实为恰当机会,随降刑而释放,何人有怨言?且我朝本就有‘误断之家,优家存恤’的故事,你等考虑太多了。” 这样一说,张士逊才开口:“当年马文千案,冤死五人,章献娘娘虽替其平反,误判官员孙济却未有惩处,马文千家人亦未得半点钱栗,此结果令陇安县百姓十分愤怒,实应算一桩。” 赵元俨接话说:“娘娘在位时期,因剑浦(福建南平)当地信奉神女林默娘,被误传为吃菜事魔妖女,曾严禁之。后来禁中亦发现有人祭拜,娘娘认为是禁中剑浦人所带来,遂又严查。恰好那时天武禁军中竟有兄弟四人是结伴从闽地选入。此四人誓不承认,余下天武禁军亦齐为四人求情,但娘娘仍以吃菜事魔多为『淫』祠野寺,恐伤及女眷,便将四人下放蚕室。” 赵祯叹说:“下放蚕室未必能活,纵然留了一条命,只怕也已生不如死。” 赵元俨道:“正是,那四人只活两个,而两人中又有一个自戕,独留一人而已。章献娘娘心知此乃冤案,便对外说这四人乃做事时伤到身子才不得不入蚕室,将活着的打发到皇城司,遮掩过去了。” 赵祯问:“那人是之前皇叔在皇仪殿与魏国公主提过的内侍?” 赵元俨颔首称是。 赵祯道:“如何能定此乃冤案?” “曾听天武副指挥使杨知信说过,这四人是他年轻时候就投入门下,绝无机会接触吃菜事魔与林默娘。” 赵祯说:“这虽有待详查,但已经过了这么久,姑且信之也未尝不可。” 接着众臣又提起许多类似旧案,不一一赘述。 如此赐宴至傍晚,谏臣宗室各自离宫,赵祯亦回福宁殿休息。 周成奉说坤宁殿的人也散了,问他需不需要去与郭颢蓁相聚。赵祯仍惦记着昨日争执,只说不用,又觉劳累了一日十分劳乏,叫快传梳头夫人素过来替发根疏痒解涩。 素捧着一个小罐入内,周成奉让人去预备热水,她只说用不到。她走到赵祯身后,替他散开发髻,取出一把『潮』纹象牙梳柔柔理顺,接着倒了点花油在手,替他从头顶轻轻摁压。 鼻尖传来一股清香,赵祯问这次的是什么发油,与之前很不一样。 素说这次的发油中掺了柚花,能疏解烦躁气闷。 赵祯笑道:“朕才从寿昌殿与群臣共乐,怎会烦躁?” 素说:“若非烦躁,怎会这般急着唤奴婢来,片刻都等不得?” “你年纪小小,却很懂得察言观『色』。” 素轻声道:“在这宫中久了,年纪再小也该懂了。” “你入宫多久了?” “也有四五年了。” “可惜有人比你入宫久,却不晓得这些。” “这是官家的后宫,官家的天下,谁敢忤逆?” 赵祯叹了一口气:“不提也罢。”又问:“你在这宫中行走,与那些内侍关系如何?” 周成奉听见,瞥了素一眼。素想了想说:“下面的小内侍,许多讲话阴阳怪气,但成了梳头夫人以后,官家身边的对奴婢却关照有加。” “自小入宫的已经阴阳怪气,若是被『逼』入蚕室,岂非心中全是恨意?” 素随口接说:“那是自然,若有被『逼』入蚕室的人,哪里还敢留在身边?还不赶紧打发到宫外去自生自灭。” 赵祯听见,笑道:“说得不错,你很聪明。” 素被赵祯夸奖,心中得意,又说了许多话才离开。 赵祯心情好些,对周成奉道:“夜里唤尚美人来罢。” 周成奉得令下去。 入夜,辛夷从教坊回六尚局,抬头看寝房屋顶竟又多了两三只枭鸟,“咕咕呜呜”此起彼落,想起那日说得刘司彩冤魂之事,心中有些害怕,加紧了一步往屋里走。绕过几间屋子,见何典仗带着几个人在廷中,各执长杆驱赶这些畜生。辛夷也是生疑,这都已经什么季节了,哪里会有这么多鸟儿还在宫中盘旋,也就呆在一边候着她们。 眼看着几人将枭鸟打走,何典仗谢过,让她们回寝房休息。辛夷于是迎上去问她:“怎么回事,这些鸟莫非有什么说法,赶不走还要赶。” 何典仗说你不要管,回去休息就是。耐不住辛夷追问,只得说:“我告诉你,你别传出去,要是让你干娘晓得非要教训我,宫中传这些话可是禁忌。” 辛夷点头连连。 何典仗凑近一步,俯身在她耳边道:“这些鸟儿,能‘知死臭’,闻到了咱们闻不到的,今次有这么多,宫里若非已经死了不少人,就是有不少人要死了。” 第九十回 上回说到杨太后愤然离去,留赵祯周成奉阎文应仨人在文德殿中哑然无声。赵祯吩咐这两个不许将此事透『露』,今日他与杨太后之间言语若有别人知悉,不需追查,只要他俩『性』命,周阎两侍哪敢多嘴开腔。 赵祯接着让阎文应出去,自己走到桌案前,从案上书简下抽出一份压在其中的诏书,指着上面两个字说:“你去慈寿殿告诉娘娘,若能将此二字划去,一切尚可复议。” 周成奉为难道:“只恐此时去到娘娘殿里,奴婢不用等话传出去,惹怒娘娘少说也会皮开肉绽。” 赵祯说:“这你不用理,此时慈寿殿中早有别事令娘娘疲于应对,你手中诏令对娘娘来说未必不是固命丸。” 周成奉叹道:“难保不是奴婢的催命符。”赵祯听了瞪他一眼,他赶忙收声退下。 看他离开,赵祯独自坐回御榻。他阖眼静思,念着方才一幕倍感戚戚,不肯承认一切确凿无误,自己竟与从小相依的小娘娘分崩离析了。 十天前,他批阅完章奏从后殿离开,在夹道转角遇见苗匀婉,一时兴起,随她去到薰兰阁中吃些凉口点心。匀婉允诺他要亲自下厨,遂留他在屋子里静待。 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赶飞机,然后本来打算在飞机上写完,下了飞机发的。没想到飞机延误了,我12点的时候还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我就补上今天2000字!!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九十一回 细密谋托付身后事 闯后殿赵祯揭阴谋 杨太后听到赵祯要她亲手从章献遗诏上将‘同议军国事’五字划去,竟未立时动怒,反在无声筹谋起来。周成奉垂首不敢看她,眼瞅时间一点点过去,上面还没动静,他已自行设计了几百套如何挨罚的剧本,心中不安战栗,好似跪待处刑之人。谁料安静片刻后,却听杨太后在凤榻上冷笑一声,周成奉继续阖眼静待,仍得不到回应。 忽听有人从阶上走下来,一路行至他跟前,开口道:“周都知,烦劳你将这诏书带回去。”他抬头见是祖筠捧着遗诏,身后榻上早已空空『荡』『荡』,没有太后踪影。 “这……” 祖筠忧心说:“娘娘什么都没删没划,咱们也不能替之做主,周都知只管报与官家罢,且给娘娘一些时间缓缓。” 周成奉心道逃过一劫,又开始发愁回赵祯身边如何交代,无意劝说更多,向祖筠道了告辞后就走了。 待他离去后,祖筠托人去请赵昶凝入宫,只说杨太后有事相托。 另一边辛夷也得了传唤,请离菊三四,快快奔回杨太后处。临至门口,锦瑟已经在迎着她,不等她张嘴寒暄,就催促她赶紧进来。到了屋里,贾尚服也已经在一旁站着,杨太后让她们静候,说等会儿还有别人。果然没多久,复有三三两两成双而入,至赵昶凝也到,才算人齐。 这下屋里显得十分热闹:杨太后赵昶凝坐在榻上;伺候的宫女惟有祖筠锦瑟丹茹三个,两个垂肩,一个点茶;再有两位年纪稍长之丽人,端坐在侧;下面两位做外命『妇』打扮的女子;接着就是辛夷贾尚服一对儿干母女,伫立待命;更有几位看似有些地位的内侍,叫人实在想不明杨太后还有何事相商。 话分两头,周成奉到后殿中将情况细述一遍,赵祯听完不做回应,周成奉凑近一点轻声劝说:“官家,虽有些分歧,派皇城司大张旗鼓的去搜查,总是要留人话柄。纵是官家不在意风言风语,如此为之,可当真是将太后娘娘迫至角落了。” 赵祯道:“你再议论这些,朕亦不饶。” 周成奉只得退到旁边,他见阎文应不在,不知是去办什么事。 赵祯压住怒火,暂且开始批阅章奏。看到一半,忽听外面有内侍进来说郭颢蓁到了,赵祯心情烦闷不愿见她,便要他谎称正与朝臣有事议论,打发她走。孰料内侍传话完,郭颢蓁全不理会,自己推门进来站到殿中。赵祯气的从榻上站起来,指着颢蓁的鼻尖喝道:“反了反了!今日全反了!你不是最爱讲规矩,听到殿中有朝臣在仍敢进来,你还有何资格做皇后!” 颢蓁亦火气冲冲,朝左右摊开手问:“朝臣在哪里?谏官在哪里?宗室在哪里?规矩在哪里?官家诳语欺人,如何说别人反了?”又看向周成奉与中内饰,命令道:“都出去!” 赵祯怒说:“你在后宫骄纵惯了,竟以为后殿也由得你做主?” 郭颢蓁冷冷道:“若官家不嫌丢了颜面,大可让他们留下。” 赵祯气机反笑,开口才说:“朕有何”忽意识到了什么,一甩阔袖背到身后,低声道:“你们退下去罢。”等殿中人空,他坐下道:“有话块说。” 颢蓁问:“听闻方才官家派人去搜了慈寿殿,可是真的?” 赵祯听她问的只是这事,稍松一口气道:“是又如何?” “娘娘触了哪条律例,才会沦落至被一群奴婢去欺侮?官家向来自称欲以仁孝治天下,这事做的咄咄『逼』人,当真仁孝。” 赵祯觉得可笑,问:“你怎知是被欺侮,却不以为是我名正言顺?” 颢蓁盯着赵祯,竖眉慢问:“一个能在禁中蓄养寡『妇』与之偷欢的君主,有何名正言顺所在?” 听到‘寡『妇』’二字,赵祯背后一凉,暗忖:“她想必是已经明了,无须更多遮掩,反倒显得我不够坦『荡』。”但不知如何作答,竟说不出话。 颢蓁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说:“官家说不出,是因官家心虚。官家身为一朝君主,却行如此苟且之为,只怕被朝中台谏官知道,莫不以为天象生异,深秋犯蝗乃天罚君主之恶。届时任官家生了百手百口,亦再难拉拢人心,阻娘娘二圣临朝了。” 赵祯指着旁边坐榻,叹道:“你上前说话。”待颢蓁站到书案前,赵祯将对杨太后所有揣测倾向告知:“是以,我叫皇城司去抄了慈寿殿,搜出了这两个。”他拿出一本书,一个带血锦囊,令颢蓁自己打开看。 颢蓁皱眉生疑,解开锦囊倒出一张纸条,上面字迹仍能辨认,清楚写着:“若明日行动,事成则要将后周世宗从我大辽夺取的关南十县一并奉还。”她看不明白,问:“这是” 话未讲完,赵祯将书摊开让她读。颢蓁扫过一遍,上面记着越姬窃姜后子的故事。她将书合上,看封皮写着《周书》二字。 接着赵祯又给她一张黄竹纸,她继续读,与《周书》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颢蓁脑子纷『乱』,一向凌厉的嘴如今竟有些结巴:“这这这莫非是宫中流言出处?” 赵祯道:“太清楼唯有一本《师春》,一本《周书》记载着这件事,《师春》在我这里,惟剩《周书》在娘娘处,这流言从何而起,岂不明了?”他没提匀婉,省得颢蓁又借机发挥。 颢蓁又拾起锦囊问:“那这上面的血” “只怕是胡培安的。” 颢蓁倒吸一口气,将锦囊扔到桌上,不愿再碰,平复了心绪后说:“由此看,前段时间契丹使者来也是与娘娘早有勾结?” 赵祯叹道:“仅凭这两样,你也能认定是娘娘所为,更何况我还知晓更多,怎么才能用所为仁孝骗自己?我今日已同娘娘当面讲了个清楚,又派人在她回殿的路上入内抄查,特意吩咐那几个皇城司的‘无论娘娘说什么,都不要理’。” “这样实在是告诉娘娘所有把柄都已落入官家之手,将娘娘『逼』至绝路了。” 赵祯道:“若不『逼』至绝路,又怎会抓住生机?我派周成奉此时拿大娘娘遗诏,让小娘娘亲手划去‘同议军国事’五字,就是指明一条活路。若小娘娘能放弃夺权念头,我又怎忍心真的治罪?” 颢蓁退后两步,立定俯身说:“是妾身错怪官家了,愿受官家惩处。” 赵祯走下台阶,站到一扇窗前,沉声道:“眼下哪有心思在意这些,我现在只担心,已将小娘娘活路断了仍执『迷』不悟,怕她会打定主意玉石俱焚。”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二百九十三回 程琳新解浇瓜之惠 梁楚共退市舶之利 朝退。 吕夷简打宣德门出来,与翰林学士承旨章得象循东御廊,一路闲谈往中书省走,步至御街,忽然在街东头撞见一人拱手作揖。章得象眼睛有些看不太清,因问吕夷简那人是谁,是否在等他们,吕夷简道:那是范讽。” “哦哦真是老了,身上哪儿哪儿都不中用。”章得象揉了揉眼睛。 吕夷简笑道:“章兄只长在下一岁而已,哪里算老。” 言语间已走至人前,范讽又对二人各自插手施礼后寒暄道:“章翁近日繁忙的很呐,常朝都见不太到。” 章得象缓缓摆摆手:“诶,范大人,自陛下决意重设提点刑狱司,翰林学士院便开始准备对诸路提点刑狱的考课,赶上冬旱未去,得做祈雨文章,上元将来,得给皇城殿阁贴帖子词,陛下才特意免了老夫的列班,可并非因酒误朝。” 范讽听得出章得象这话是在拿当日,张士逊因与杨崇勋醉酒耽误上朝,被自己参了一本贬为尚书左仆射的事来说笑,赶紧赔笑道:“” 程琳为官,虽也懂明哲保身的道理,可若自认无过,便势必要阐述清楚,不留话柄,这大抵是一生仕途平顺之故。 “诚如陛下所言,蕃人从南而来,多居于广州、泉州、两浙一代;从北而来,则多居于河北路;而无论南北,最终皆汇集于皇城,它处并不多见。是以陛下虽怀一片仁心,免了四京蕃客商税,但所惠之地颇窄,极难走出南薰门(东京城城门之一)。偏偏土地越小,人员越多,诸族争抢越烈,调和越难。” 赵桢漠然地看着他:“程卿家难道没有听懂朕的话?正因争抢至斯,朕才将施予辽人的恩惠纳入它国,以彰平允。” 程琳深深鞠了一躬:“陛下,平允虽善,可臣以为对待一众蕃客,存偏私之心绝无不妥。” “你这话倒有趣,莫非平允不如偏颇喽?” “偏颇不敢,权时制宜矣。” “哦?” “北朝的确不能与南海诸国相提并论,而削减商税,诚不该遗漏辽人。”程琳有又鞠了一躬,“臣不意说灭自己锐气的话,但天下虽大,始终宋土与北朝紧邻,且两国已然兄弟相称三十年,绝非朝生夕死之关系,那比之它国更加开恩实属应当。” 赵桢的脸上看不出认同与否:“还要如何开恩?” 程琳无法从这句的语气中探知赵桢的意愿,遂拉长话题道:“陛下必定晓得梁楚浇瓜的掌故。昔梁国(战国时期魏国)与楚国邻界,两国士兵皆在边亭种瓜。梁人勤勉,种下的瓜长势强盛,楚人慵惰,其瓜长势稀落,楚人便因之妒忌梁人,忿而暗往将瓜田捣毁。梁人大怒,报于梁国大夫宋就,宋就却不许梁人报复,并派人夜中跨越国界帮楚人灌瓜,使楚瓜日美。楚王得知此事后大悦,遂以重金相谢,更决定与梁交好。” 赵桢笑了笑:“程卿家今日又劝朕切勿平允,又反驳老聃之论,究竟有何高见?” “并非反驳,臣只是另瞧见几番道理。”程琳手拱得益发谦敬,“世人皆知梁国小1,楚国大,而梁又正值养精蓄锐,待与赵国、韩国瓜分晋国之际,额外战祸能躲则躲罢了。小国向大国表现德行,实是无奈行为,根本谈不上以德报怨,充其量算避祸就福的务实之举。而楚国身为春秋霸主,面对梁国用瓜示好便还以重金,在谁看来其价值都不相称,可这种邻国献利,百倍以还的姿态,方才有做主中原的大国气魄。” 赵桢明知故问:“那么你想指谁是梁国,谁是楚国呢,我大宋还缺了大国气魄不成?” 第二百九十四回 昏花眼看穿旧日因 宫墙牢难结新朝果 (补前一章) 朝退。 吕夷简打宣德门出来,与翰林学士承旨章得象循东御廊,一路闲谈往中书省走,步至御街,忽然在街东头撞见一人拱手作揖。章得象眼睛有些看不太清,因问吕夷简那人是谁,是否在等他们,吕夷简道:是范讽。” “哦哦真个老了,身上哪儿哪儿都不中用。”章得象揉了揉眼睛。 吕夷简笑道:“章兄只长在下一岁而已,哪里算老。” 言语间已走至人前,权三司使右谏议大夫范讽又对二人挨个插手施礼后寒暄道:“章翁近日繁忙的很呐,常朝都见不太到。” 章得象摇摇头:“诶,范大人千万别讲这种话。”他瞧范讽不太明白的模样,又说:“自陛下决意重设提点刑狱司,翰林学士院便开始准备对诸路提点刑狱的考课,赶上冬旱未去,得做祈雨文章,上元将来,得给皇城殿阁贴帖子词,陛下才特意免了老夫的列班,可并非因酒误朝。” 范讽听得出这话是在拿十月底,张士逊因与杨崇勋醉酒耽误上朝,被自己参了一本而贬为尚书左仆射的事来打趣,他一时无法分辨章得象的意思是否在为张士逊报不平,赶紧道:“章翁哪里的话,张大人那日醉酒闹得朝堂尽知,下官身为右谏议大夫岂能视而不见” 章得象缓缓摆摆手打断他:“老夫讲笑罢了,你莫当真。” “章兄,就别唬他啦。”吕夷简拍拍范讽的肩膀,乐了一声,“他,最近已经不起更多事喽。” 章得象疑道:“怎么,张士逊那般岁数的老臣他尚且敢弹劾,还有什么怕的?” 范讽忙说:“嗨呦,章翁,这话茬快快绕过去。” 吕夷简抚髯而笑:“咱们到都堂(宰相办公室)去说。” 章得象本想早些回翰林院,但他发话,便点点头,随之一同进中书里坐下。吕夷简令家仆奉上三盏舒州天柱,等茶时,那两位顺道命侍从取来便衣换上——有些话,着官服相聊,总不甚妥帖。 终于茶尽衣更,吕夷简才提到正题:“昨夜范仲淹呈上一份查检三司的章奏,现在应该还在后殿御案上。” 章得象问范讽:“所为何事?” “不清楚。”范讽叹了口气。 “既如此,便不必先捉急在意。”明明是宽慰范讽,章得象却对吕夷简说,“这帮谏官常常见事生风,无所回避,否则时世太平,倒显不出他们的用途。” 吕夷简道:“章兄又忘了,咱们这里的范大人是堂堂右谏议大夫,说起来范仲淹还算在他手底下,真操弄此等手段,哪有他熟悉。” 被这样评头论足,范讽脸上险些挂不住,忍总归是能忍下,可也不晓得该回些什么。反而章得象真似无心,皱眉问他:“你虽权知了几个月的三司使,但权知不过代掌而已,究竟做下了什么使府库空虚的事?” “不至于不至于。”吕夷简替范讽解围道,“他为官或不拘细锁,却也没什么值得范仲淹较真的,想必与前天他向陛下阐明三司度支,请求御前钱物被驳回有关。” “请不动御前钱物”章得象的手摁在茶盏上,话音是一片沉沉暮霭,“那就怨不得下边人掰扯你的脚,打陛下那儿就对你不放心呐。” 范讽的隐忧到底被章得象直白的戳破了,也就不再支吾:“不瞒诸位,三司里的确有些文文莫莫的营生,可都是老早便摆在那里的,顶多算太仓一粟米,小得不值一提。” 章得象不以为然,直面拆穿道:“你既已知晓,又岂止是区区粟米?” “这”范讽不敢反驳,谨慎的望了吕夷简一眼。 吕夷简于是问:“粟米为何?” “诸如胥吏(文书官员,至真宗咸平年间,经过一轮裁减,仍有十九万余人,十分冗杂)贪污鬻钱,老疾不退之类,积压数年,令三司损失不少公帑,但自上至下多视而不见。”范讽解释完,匆匆瞟了瞟章得象,见他仍阴沉着脸,又赶紧补了一句,“历来主事皆迁就放任,与下官当真攀扯不上甚么关系。” 吕夷简对他横眉竖眼地说:“陛下令你权三司使,就是为的摒除陈案瑕弊,你岂可推诿前人。”范讽闻言,快快谢了一番罪,吕夷简这才对章得象道:“话又说回来,朝廷不给胥吏发放俸禄,又到处使唤他们,的确不太好管得太严。” 章得象坚决不同意:“即便不望君子品性,也不该由着他们监守自盗。” “倒没恁大的过失。”范讽插嘴道。 “世人多庸才,生计为上,别的实在不忍苛求。”吕夷简笑了笑,“但章兄的计较也没错,章兄一向廉洁,又做翰林学士承旨,负责各路省的上计(考绩)太久,每年过眼都是干净账目,怕是早忘了当京官比当外官寡瘦太多。” 他瞧了瞧章得象摁住的茶盏:“就说方才咱们用的舒州天柱,早晨听手底下抱怨那边收茶,往年一斤直四十六钱,今年竟涨至七十钱,足见淮南西路的日子也不大容易。淮南西路多雨水都被京东旱情波及,京师做小官小吏的显然更不好熬。朝廷厚禄养廉养得是咱们,他们沾不到半分,再不叫人家自己寻摸点办法,上元节可怎么过?” 章得象听不进这种话去,但到底给吕夷简留了面子,只对范讽道:“此种情形,陛下必然明白,却为何独独针对你?” 范讽表情凝重的说:“想来想去,唯有一件事值得在意。” “哪件?” “唉”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长叹一口气道,“月初,圣人曾传诏修造案的内侍,言辞中似乎对宫里花石的来历去处有所怀疑,还吩咐内侍知会下官,说她要整饬三司。” “整饬?”章得象以为自己听岔了。 范讽使劲点点头。 “这可不成。”吕夷简道,“三司纵然有过失,也该留给陛下决断。” 范讽的神情颇为无奈:“下官也是这个意思。” “你赶快遣那内侍再递一次话。”吕夷简提议。 “递过了,皇后既然摆明关切,下官怎么都得给回个安心,所以又保证三司内部会彻查一番。” “宫里怎么说?”章得象问。 范讽垂头丧气道:“圣人说,她权当给下官个机会,让下官自己去向陛下请罪,下官若不去,或陛下不肯惩办,她便要代为处置。” “哎呀”吕夷简摇摇头,望向章得象,“人家说越俎代庖,这可是庖人还在治庖,尸、祝就准备越樽俎而代之了。” (下面是本章): 窗外闲种的冬竹轻轻摇曳,忽而袭来一阵烈风,游戏般将竹枝打弯到窗棱上,刮出一片沙沙摩挲。 章得象默然端坐,让屋子里安静了好一阵。 吕夷简没功夫等他,于是咳嗽了一声,把茶盏端起来往里瞅了瞅,抬头笑道:“二位渴不渴,再添些茶。” 章得象没回应这个,却试探着问:“有桩事,是宋绶告诉我的,你知道多少?” “哪桩?”吕夷简将脖子伸得离他近了点。 章得象凝神望着吕夷简,吐出三个字:“八月底” “坤宁殿?” 章得象点点头。 “哦”吕夷简会意,颢蓁打伤赵桢那一幕,到底被提起,“居然章兄也听说了” 章得象沉声道:“何止听说,我都上过扎子了。” “那在下也交个底,前阵子,我曾在后殿奏对时直接问过。” “问出什么?” 吕夷简摇摇头:“我寻思这事儿,朝中叫得上名号的重臣应该早已传遍,才准备打探打探陛下的想法,但陛下只让在下切莫‘吠影吠声’。” 章得象颔首:“即使再传遍,这种事问不出才正常。” 起初,他出于本能地对君主怀抱信任,更对皇后批伤龙颈这样大胆的消息略感迟疑。但多年来宫里关于颢蓁的传言颇多,即使再想保持清明,皇后嚣张的音容,已不知何时烙在他心中,如一块凝定的冰,化不开,散不去。加上翰林院里讲得言之凿凿,他才给赵桢送上扎子,盼望他能约束颢蓁落拓无脱的行径。 他劝诫赵桢的话,大抵比赵桢更在乎帝王的宝座:“浮言辗转似风波,必有因由。今皇后德行无状,君不牵制,焉能教化四海,稳做天下大圣?” 屋外乱影纷纷的枝叶,匕首般划穿寂静的空气,在无声的屋里肆意吵闹。吕夷简站起身,来到窗前,任凭这份寒凉的嘈杂灌入他的耳朵。 “官家仁孝,公辈所知,怕就怕来日尽善辅导之责不太容易。”他慢悠悠的说。章得象但觉这话有些耳熟,只不过一时想不起出自何处。吕夷简走回他旁边坐下,接着道:“先太后亲自挑选的皇后,很有她的遗风余采,但大宋从二圣临朝的日子里刚出来半年,陛下便由着她任性妄为,难不成要从我辈中再找一个上官仪吗?” 章得象总算想起,‘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这话,正是唐太宗大行前,将长孙无忌传唤至侵殿,托付太子李治时说的。架不住李治做皇帝着实窝囊,尽管心心念念起草诏令将武后废为庶人,却还是被武后撞破。李治惊怕之下,把责任一股脑推卸给宰相上官仪,最终上官仪被处死,武后地位更牢固。 这话很不敬,可宫中的确有这么一位跋扈的皇后,令史书上的记载与此刻之间,只隔了一层浮浮冉冉的雾气,稍稍动手拨开,便会变得真实。 章得象的心情愈发沉重,摆摆手道:“分明前有僭政之戒,我却不肯往那层去想!” “我曾向陛下提出过八项规劝,谁又能想得到陛下亲政至今,仍不能制衡女谒。或许陛下认为我曾攀附先太后,是以绝女谒三个字出自我口,终究不可采信。”吕夷简收起脸上那一幅无可奈何的神情,注视着他,“可这朝廷上,面对章献娘娘党羽而从未阿附的,依在下所见,仅剩章兄一人了。” 吕夷简指的是天圣年间,章献派遣身边人去学士院,院中翰林大都恭维低附,而章得象却厌其恃宠,每次都端色噤声,懒得与之交谈。当然,朝廷中不满女主当权的不会只有章得象一人,可恭维之语谁都不嫌多。 “岂敢!此事何足置齿?倒是你身为臣子,对陛下当劝则劝,不可有所顾及。”章得象顿了顿,问过时辰又言,“不早了,翰林院还有得忙,至于你提的那些罢了,我改日再叨扰。”说着,他便打椅子上起身告辞。 吕夷简也不拦他,暗暗冲范讽做了个好好坐着的手势,又对章得象道:“我送章兄。” 他推开屋门,凌冽干燥的风从他熨帖的绒袖下穿过,龟裂的毛锋紧裹的身体挂不上一丝冰凉。二人快步走至中书门口,章得象才注意到范讽没跟着。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低声说:“你我也算旧相识,我竟不知你与他有交情。” “一日之雅耳,我认识他并不比章兄久,也不知他来中书作甚。”吕夷简答。 章得象半信半不信地“哼”了一声:“老早便听说他有意在中书为官,若所传非虚,那当日他弹劾张士逊无论是何因由,总有一层也是为此。” 吕夷简吃惊道:“依章兄所言,在下回京是替了张士逊的位置,他莫非算计到陛下,算计到我头上了?” “他不必算计何人,任谁替了张士逊的相位他都能去邀功,乘个东风之便而已”章得象显然还有话说,但硬生生压下去了,“总之我言尽于此,他的话,你听听就好。”说完,慢慢长叹一声:“防微杜渐,防微杜渐啊。” 吕夷简不知他口中防得是谁,他也不问,只点点头,插手道:“多谢章兄提醒。” 他目送章得象携侍离去,待回到屋里时,范讽正在观赏墙上挂的一幅程凝(五代)画的《折竹孤鹤》。见他回来,范讽赶紧迎他到座位上坐好,迫切问道:“章大人的意思是?” “他不信你。”吕夷简说着,让人出去添茶。 “这”范讽疑道,“下官哪句说得出了纰漏?” “不是说得哪句,而是谁说得。”吕夷简十分平静,“这倒也无妨,他捉急离开,足可证明他此刻心绪已不甚安宁。” 他不急,范讽便跟着放下心来,坦白道:“幸好,方才见章大人似是故意呛白下官,下官还担心他会拿着那些话到御前参下官一本。” “只担心他有何用?”吕夷简看了看他,“老夫奉劝你快快将‘粟米’收拾干净。兹要你人尚在三司,那些‘粟米’就构不成大问题,陛下顶多督促两句;可若不处置,日后到了别处,便提防下个赴任的是尽责之辈,一上来就把‘粟米’之过悉数安插在你身上,届时的后果,你未必受得起。” 范讽插手道:“相公教训得是,下官谨记。” 他在“尽责之辈”四个字上格外动了心。诚如章得象所言,权知三司使只是代掌,并不十分值得留恋,他志向唯有中书省而已,是以为了往后的安宁,他需要搞清楚:“莫非,陛下已有人选?” 吕夷简深深盯着对面墙上的《折竹孤鹤》,不再开口。 第二百九十五回 三司里僭政存女谒 都堂外鹰爪隐竹林 腊月二十一,慈寿殿。 今日朝曦来得更晚了些,宫城上囤积着晦暝的天,几朵乌玄的云在角落里搁浅,阴重得,足可给人以降雪的希冀。东君懦弱,趁着慈寿宫墙边那棵翼朴栗褐色的枝干一时疏忽,才敢无力而精准的,将些许光线投进被它们遗落的空隙。 祖筠轻轻搓着双手,在前殿北门静静伫立,出神地望向那几束光线,看它们一点一点剥开层层夜色,照亮藏在树阴下的人,尽管那景像仍然淡薄而希微。锦瑟自殿侧拐道绕过来,悄悄站到她身旁,将一团纸条塞进她手里。祖筠不敢耽搁,走至树下,将纸条交给杨太后。 纸条上是一首不对仗的诗: 黄山迩桂宫,如有灵仙迹。 忆悠悠故人,前路悠悠裔。 杨太后琢磨了一下,头两句是从别处凑来的,一乃虞世南的“肃城邻上苑,黄山迩桂宫”,一乃韦应物的“郡斋三四峰,如有灵仙迹”;既然尾联让她一探前路,那大抵头两句该变成“肃城邻上苑,郡斋三四峰”,至于两次悠悠,对应得则是“城邻三四”四个字。“城邻三四”是何物?她有些糊涂,以为自己搞错了,遂将这些天前朝发生的种种回忆一番,好歹是将“程琳三司”拼凑出来。这下,后面两句又显出别的意思。 “忆故人”,忆得自然是章献。 程琳曾经向章献献武后临朝图这个事情,赵桢还专程找她抱怨过——当年她这小娘娘可是比大娘娘亲多了——并自那时候起,他便与程琳相当不对付。而赵桢执意不免去契丹、西平、回鹘蕃商的商税,她起初猜他的目的是让商户们产生冲突,吸引目光,忽略宫内有人教旨免四京市租的旧条令,如今回想,他打最开始,其目的就是借机寻程琳的晦气。 皇帝不待见谁便扶植谁,是最简单的道理,况且程琳从前的所作所为显然不在乎女主掌权,比起别的顽固之辈更为务实。 对此,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得是多了一个可以明确推举的人选,她在朝臣中话语的分量必会跟着水涨船高, 窗外闲种的冬竹轻轻摇曳,忽而袭来一阵烈风,游戏般将竹枝打弯到窗棱上,刮出一片沙沙摩挲。 起初,他出于本能地对君主怀抱信任,更对皇后批伤龙颈这样大胆的消息略感迟疑。但多年来宫里关于颢蓁的传言颇多,即使再想保持清明,皇后嚣张的音容,已不知何时烙在他心中,如一块凝定的冰,化不开,散不去。加上翰林院里讲得言之凿凿,他才给赵桢送上扎子,盼望他能约束颢蓁落拓无脱的行径。 他劝诫赵桢的话,大抵比赵桢更在乎帝王的宝座:“浮言辗转似风波,必有因由。今皇后德行无状,君不牵制,焉能教化四海,稳做天下大圣?” “官家仁孝,公辈所知,怕就怕来日尽善辅导之责不太容易。”他慢悠悠的说。章得象但觉这话有些耳熟,只不过一时想不起出自何处。吕夷简走回他旁边坐下,接着道:“先太后亲自挑选的皇后,很有她的遗风余采,但大宋从二圣临朝的日子里刚出来半年,陛下便由着她任性妄为,难不成要从我辈中再找一个上官仪吗?” 章得象总算想起,‘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这话,正是唐太宗大行前,将长孙无忌传唤至侵殿,托付太子李治时说的。架不住李治做皇帝着实窝囊,尽管心心念念起草诏令将武后废为庶人,却还是被武后撞破。李治惊怕之下,把责任一股脑推卸给宰相上官仪,最终上官仪被处死,武后地位更牢。 第二百九十六回 宫城上新欢易得失 翼朴下往日难规避 腊月二十一,慈寿殿。 今日朝曦来得更晚了些,宫城上囤积着晦暝的天,几朵乌玄的云在角落里搁浅,阴重得,足可给人以降雪的希冀。东君懦弱,趁着慈寿宫墙边那棵翼朴栗褐色的枝干一时疏忽,才敢无力而精准的,将些许光线投进被它们遗落的空隙。 祖筠轻轻搓着双手,在前殿北门静静伫立,出神地望向那几束光线,看它们一点一点剥开层层夜色,照亮藏在树阴下的人,尽管那景像仍然淡薄而希微。锦瑟自殿侧拐道绕过来,悄悄站到她身旁,将一团纸条塞进她手里。祖筠不敢耽搁,走至树下,将纸条交给杨太后。 纸条上是一首不对仗的诗: 黄山迩桂宫,如有灵仙迹。 忆悠悠故人,前路悠悠裔。 杨太后琢磨了一下,头两句是从别处凑来的,一乃虞世南的“肃城邻上苑,黄山迩桂宫”,一乃韦应物的“郡斋三四峰,如有灵仙迹”;既然尾联让她一探前路,那大抵头两句该变成“肃城邻上苑,郡斋三四峰”,至于两次悠悠,对应得则是“城邻三四”四个字。“城邻三四”是何物?她有些糊涂,以为自己搞错了,遂将这些天前朝发生的种种回忆一番,好歹是将“程琳三司”拼凑出来。 倘或这是宫外预备推举程琳入三司的意思,那么回过头看后面两句,又显出别的味道。 “忆故人”,忆得自然是章献。 赵桢得知程琳曾经向章献献武后临朝图,委实吞不掉这口气,并为这个事情专程找她抱怨过——曾经,她这小娘娘可是比大娘娘亲多了——并自那时候起,他便与程琳相当不对付。 而赵桢执意不免去契丹、西平、回鹘蕃商的商税,她最初猜测,他的目的是让商户们产生冲突,借此吸引周围目光,掩盖宫内有人教旨免四京市租的旧条令。如今回想,遮掩旧令并非全部——否则因之惹得辽人闹事也太不值当了——赵桢打一开始,就有一部分是奔着寻程琳的晦气去。 皇帝不信之人,硬要推举,恐怕不容易,好在此事不劳她动手,前朝定有人相助。她最紧要的,是将这种不容易化作满腔意切情真,成为程琳绝渡逢舟时的天幸。从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显然不在乎女主掌权,比起别的顽固之辈更为务实,若令他在朝中得势,“前路悠裔(辽远)”便绝非空话。 对此,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之一则不必提,忧,却是几十年积攒之下恼人的顾念:赵桢,究竟是个令人不忍苛责的孩子啊,他身为一国之君,须怀容人之量,岂可因当初未掀波澜的往事而迁怒至今,白白将嫌隙赠予他手呢? 她的眼光顺着翼朴粗壮的树干一路往下,落到在地里耗费几十年终于挣扎破土的虬结树根上,一瞬间神思也清明许多,自嘲般冷笑一声道:“我在这儿柔懦寡断给谁看!”她烦躁的,把纸条攥成团,准备扔到兽炉中。 见杨太后好歹有了动静,祖筠趁机劝道:“娘娘,不如回屋,外面太寒,方才奴婢已经命人将炭火减少一些,没那么热了。” 杨太后摇摇头,心绪颇为烦乱:“去前殿里坐,那边宽敞,有丝凉气还能舒坦点。”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对祖筠道:“这到底是什么天候,冷虽冷,却叫人燥得难受。” 祖筠扶着她,笑说:“娘娘身子爽利不在乎风霜,这个月倒有好些个婢子谎称受了冻,起不了床。” 杨太后的步伐突然滞缓了几下:“慈寿殿里?” “慈寿殿没人有这胆子,多是些冷清殿阁里无执掌的宫人,奴婢也是前几日听尚药局送药的内侍提起才晓得。” “哦”杨太后并不觉得惊诧,“皇城里宫人猥多,自然会有这样的情形。”顿了顿又问:“皇后得知了?” 祖筠摇摇头:“圣人一直不喜服用滋补汤药,与尚药局往来不深,大抵没人提过。”杨太后微微颔首,走进前殿,对此事没再多管。祖筠服侍她坐下,咬咬嘴唇,自言自语说:“辛夷那妮子冬天练舞,易出汗,想是也容易受寒。” 杨太后道:“若这点苦都挨不住,养她何用?” 二人刚讲了几句,便有人报说沈太妃“又”来请安。祖筠看她闻言面露不耐烦,于是问:“娘娘,照往常一样请走?” “嗯。”杨太后点点头,祖筠正待离去,她彷徨的目光忽然闪出了一丝精明,开口否决道,“算了,你让她进来,老身与她单独叮嘱些事。” 祖筠轻轻唱了个唯,不一会儿便领沈太妃回到殿中,又恭恭敬敬的把门关上退下了。太妃才刚万福起身,杨太后淡泊清冷的声音就飘进她耳中:“你有话就站那儿说,仔细莫要脏了我的慈寿殿。” 沈太妃一早预见了她的态度,因而相当从容:“娘娘既肯让我进屋,还斤斤计较这么多?” 杨太后道:“许你进殿,为得是让你有什么东西一次讲完它,以后少成天来烦我。” 沈太妃观音似的眼睛里饱含笑意,杨太后的话明显然是假的,否则无须将宫人们赶走,但她也没打算拆穿,只徐徐道:“我次次请安不为别的,只因娘娘一次都不肯召见,搞得我愈发记挂,才会一再打搅。如今得知娘娘无恙在身,也便宽心许多,往后娘娘不愿理我这个人,我自不会再叨扰。” 杨太后鄙夷得打量了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无所谓的说:“好,我已给过你机会,说不说再你。” 这话并没有立即轰她走的意思,沈太妃应该静静等她主动开口,谁知她却突然紧逼一步,反问道:“姐姐到底想让我说什么?我与一清大师在洪福院的百般风流,姐姐愿意听吗?” 此句出口,倒真令听者羞恼。杨太后不意她这般没有廉耻,扭过头去,但觉余光再多扫到她一眼都作呕:“你自己生性猥亵便罢,别辱没我的耳朵。” 沈太妃看她愤怒的模样,更加恬然:“娘娘视我不堪,我却十分惦记侍御先帝的情分,不忍心看慈寿殿比往日冷清,怕娘娘难以适应。” 杨太后盯着身旁的一尊青铜兽纹父癸商鼎,冷笑道:“你如此顾及情分,不如去清阴阁与人作伴,或把她们接到你姒徽殿住去,左右你晚上也不躺那里的床,闲置着还浪费了皇后的一片好心。原本姒徽殿根本就不是你配住的地方,真不知皇后为了你顶住了多少骂名。” 第三百零三回 梁教授试授春桃符 刘永年巧做金榜对 上回说到许氏竟也对上一联,郑姆教只觉惊奇,遂让梁教授也听一听。 许氏咳嗽了两声,道:“我没念过书,你们别笑我,我对个‘炊妇千味,油盐茶酱醋添香’。” 梁教授知道以她的本事,能把平仄合上已很不错,因笑道:“这确是用了心思,桃符本就图个喜庆,工不工倒再其次,夫人对得多了许多灶火气。” 许氏乐呵呵地点点头:“就是说,干嘛恁多讲究。” 郑姆教听完,顺势附和:“既然如此,左右腊月二十四就是祭灶春贴纸的日子,咱们干脆把各自屋里的桃符都做了。到底谁家都得吃饭,那老身便借用夫人的对子做个上联:丰年祭灶,炊妇添香迎春入。” 辛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抢着说:“瑞夜燃烛,稚童守岁盼母康。” 郑姆教奇道:“既快又顺,总不会还是现成的?” 辛夷道:“确是入宫前听过的原话,说是‘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爹爹已然不在了,自然是希望娘能一直平平安安的。” 许氏闻言,想到自己接女儿入宫后,匀婉就甚少与她爹爹见面,不禁感叹道:“难为你这苦命的孩子啦,赶明个我带你到雪香阁坐坐,你苗娘子也常说一样的话,我以前总不太当回事。其实偶尔静下心寻思寻思,还真是平平安安就很不错。”讲了两句,竟红了眼眶,唬得郑姆教赶紧劝了劝才缓过来。 许氏拍拍她的手:“哎,今儿也不晓得咋回事,我这瞎婆子居然开了窍,一难过,又有东西对啦。” 郑姆教说:“可不许对个不吉利的。” “你放心。”许氏琢磨了一下用词说,“社日归宁,女儿停针回外家(社日那天,女子不能做针线活,并且要回娘家,出嫁后称娘家为外家)。” 梁教授道:“夫人很有天禀,意境对得倒自然,只是平仄未工,老夫献丑帮夫人改几个字,‘社日停针,女儿忌拈挽鬓归’如何?” 许氏笑道:“这改得,已同我做的是两个联啦。” 梁教授笑道:“夫人不喜欢就罢了,桃符是贴在夫人那里的,自然以夫人为准。”又问永年:“老夫瞧你似乎也做好了?” 永年恭敬称是,朗声道:“圣世驱祓,少臣鼓傩贺泰来。” “妙极,妙极。”梁教授听完欢喜道,“这该是今日最工的,且‘祭灶’对‘驱祓’不大常见,亏你想得出,一点不似初次做楹联的样子。” 辛夷亦拍着手掌道:“有句话原轮不到奴婢讲,但奴婢瞧着,刘崇班可比奴婢以前在公主府上见到的宗室子弟们强多啦,估摸到了元日朝会,刘崇班亦能做学中魁首。” 郑姆教趁机说:“你对得也好,只是光顾着抢头一个,对比之下显得浮躁。” 辛夷笑了笑:“我比刘崇班粗笨,好容易想出的词怕被夺了去,只得赶快说啦。” 言辞间,许氏突然问:“郑姆教出的上联,梁先生不对一则吗?”她一提议,大伙都跟着催促起来。 梁教授略一思索,对道:“暮岁清尘,众生扫弊送恶归。” “这下齐全啦,先生写下来,我带回去给苗娘子瞧。”许氏道。 郑姆教闻言,对许氏道:“早听说苗娘子锦心绣口,颇有文才,若娘子有兴致,不知可否请她对一联赐老身一观?” 听见别人夸匀婉,许氏喜滋滋的答应:“这个容易。” 下午,坤宁殿。 却说颢蓁靠在卧榻一侧,身上盖了件连枝花金缕绣罗长襦,手里翻着上次从诸宫阁收来的春日散钱的名录,粗略算计之后,统共绢两千匹,缗钱五千贯。惜墨见她低鬟上银钗的钗鸾,坠到了榻旁高几的水仙上,遂轻轻上前将花盆移开些许。 颢蓁又翻了一页,淡淡的问:“你还记得上次收到多少银子吗?” “十四万五千两。”惜墨答。 颢蓁冷哼一声:“这次只得五千两,怎会差这么多?你们与太府寺核校清楚了没有?” 惜墨咬咬嘴唇,犹豫片刻后终是道:“其实上次光圣人这边已经取出五个月的月俸,今次除去散钱,还变卖了不少闲物才凑齐这点银子,各位娘子恐怕也真没剩多少了。” 颢蓁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讲,回首瞪了她一眼:“我听说先帝当年遣曹利用去与契丹订下澶渊之盟前,准许他与契丹交涉的钱数是百万两。而寇准暗暗警告他,虽则先帝许了他百万两,但他若敢答应契丹超过三十万,待他回宋便斩了他的脑袋。果然最后他只让给契丹每年绢二十万匹,银子十万两。” 她将名录合上,继续冷冷道:“今日后宫能拿出几个月用于赈灾的花销,光银子加总已有十五万两,比赏给契丹的还多,可见朝廷未曾亏待过她们。而她们却还在官家面前扮可怜,仿佛本殿刻薄了谁!而你,居然还敢帮她们讲话,你得了她们多少甜头!” 惜墨吓了一跳,慌忙跪下解释:“圣人息怒,奴婢绝非替各位娘子开脱,奴婢只是担心” “担心?” 惜墨点点头:“奴婢担心圣人若再清查一次娘子们的月俸,势必会传到官家耳朵里,届时恐怕官家会有所不满。” 颢蓁听了,目中生出一池凄凉的水,结做化不开的冰。她早已不肯也不屑于去计较赵桢的想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却暗暗在她心中滋生。“我权且当你说的是真话。”颢蓁没好气得坐直身子,将名录甩到旁边,“他既昏庸至此,我才懒得理会。” 惜墨劝道:“圣人,官家近来朝务繁忙,耐不住性子或是有的,此时更该多多体谅,否则被别的娘子先占了去,真起了争执,很难怪官家偏颇” “你在说什么?”颢蓁不解的望着她,“任那些短命贼猕猴如何邀宠争欢,任官家如何偏袒,本殿是皇后,还会怕了不成?我倒盼着她们快使些下作手段,好叫我有机会肃清宫闱,尽本殿皇后的本分!” 惜墨听了,眉间凝聚起一片愁云,苦口婆心的说:“可圣人与官家到底是结发夫妻,恕奴婢多嘴,奴婢以为琴瑟调和也是夫妇本分。如今关怀官家,又岂算是让圣人纡尊降贵与妒妇人为伍?后宫和谐,亦是天下之福。” 这是废话,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天天横眉互向,谁又喜欢日日冷语相讥?颢蓁的一双眼睛缓缓滑到身边的那盆水仙上,轻轻问:“你可知为何大娘娘要在坤宁殿养上这么多的梅花与水仙?” 第三百零九回 修造案传话惹盛怒 翰林院深恐辞愈烈 “假使圣人能透露一二”匀婉将声音压得很低。 她正说着,鸢姒忽然隔着门禀告芹香回来了。 颢蓁听见,沉静片刻作为回复,接着轻轻叹口气对匀婉道:“后宫嫔嫱,属你我相识最久,你大概知道本殿为人,通常有什么说什么。但今次的情形,即便是我记挂你们娘俩,也属实不方便张嘴。”她深深望了匀婉一眼:“此事会否酿成祸端,全凭你自己了。” 匀婉听完,垂首做下须臾思忖:若将所谓昏话传达给颢蓁的是馥芝杨婠,颢蓁定然不信,更巴不得揪着这一点指责二人口舌无状。所以能让她说不方便之人,多半是她平素会稍加照顾的俞馨,可若是俞馨,她又何必专程暗示自己去证明清白呢? “妾身明白。”她勉强应允着抬起头,眉间的愁闷是被微风吹散斜织的细雨,迷茫却真实,“圣人这番话已经对妾身助益良多。” “很好,本殿喜欢同你这样聪慧的人讲话。” 颢蓁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匀婉跟在她后面推门出来。她向外走了两步后,对匀婉道:“你先回阁里,理一理头绪。”匀婉答应着离开,留她一个人在正殿的凤榻坐定。芹香过来请示了一句,接着便领三司修造案的内侍到她面前等候训示。 其实她心里敞亮得很,单独找个传话内侍打听不出什么消息,可不属于内侍省的人,她又无权问责——硬要分辨,对内侍省的干涉亦是皇帝的权责,她今日敢对其随意呼喝,所仰仗的还是章献的余威。 殿门紧闭,跃不进一丝光线,颢蓁的脸隐没在暗影之中,无法分辨。但内侍晓得她在盯着他,也听得出她言辞中渗出与年岁不符的威严:“知道为什么传你吗?” “奴婢”他咽了一口口水,“不知。” “不知?” 内侍想了想,小心试探着问:“是是沈太妃回宫前,姒徽殿的石料的安排?” 颢蓁淡淡地问:“你当日怎么说的?” 内侍晓得今次唤他多半与此事有关,遂假装回想了一下后道:“禀圣人,当日奴婢帮修造案传的话是,先将给别的宫室用的花石挪到姒徽殿,姒徽殿要赶吉日,别的殿阁就暂且缓缓,圣人放心,必不会碍着上元节。” 颢蓁听得出他想从中撇清干系,并不发作,只问:“那现在各宫阁的花石如何了?” “修造案办事一向都很尽心”他嘟囔着。 “尽心?”颢蓁冷冷一笑,问道,“姒徽殿的花石是自春锦阁,繁英阁,以及翠微殿旁边云岿亭挪用的,本殿遣人去看过,这三个地方的花石已经补上,但奇就奇在,铅华、琼华二阁的花石居然又没了。不如你来给本殿讲讲,修造案是怎么办得事,怎么尽得心?” 内侍的手像个不安的鹦鹉反复抠弄地面:“此事此事修造案没告诉奴婢。” 颢蓁挑起眉毛,用一方帕子捂着嘴:“没告诉?” 内侍苦着一张脸:“圣人,奴婢只管传话,修葺的经过没人会特意转告” 颢蓁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鸢姒。 鸢姒得令,走到他身边冷冷道:“跪下。” 他有些惊讶,自己是三司的人,平时内侍省的职务都不大会劳烦他,颢蓁应该是懂得的,今儿个也不晓得犯了什么忌讳。他只犹豫了这一瞬,鸢姒便朝他的膝窝踢了脚,他一个没站稳,登时便双手撑地跪了下去。“圣人问话,你竟敢欺瞒?”她的声音打他的头顶砸下来。 内侍的脸皱成一团:“圣人恕罪,奴婢讲得全是真的” 颢蓁合上眸子,再睁开时,眼中露出一丝宽宥:“本殿并不打算为难你,你也不用兜圈子,只需交代清楚,自那日过后,你都向谁传过什么话便可。” 内侍容颜惨淡,这份宽宥非他所能承受。三司终究归皇帝管,三司的内务能否告知皇后,能告知多少,其中的分寸他怕拿捏不准。而且,即便皇后的行为似有逾矩,他又哪来的胆子明说呢? 鸢姒冷眼瞧他一副准备避实就虚的模样,因靠在他耳边轻轻道:“你可要算清楚,这儿是坤宁殿。”她等了等,又阴恻恻得提醒:“若想轻易蒙混过去,就仔细想想连婕妤身边的棋巧” “别理那么多没用的。”颢蓁依然端出大度的姿态,“你说修造案不会告诉你太多,本殿并未怀疑,所以你之后说的话,本殿该对事对事,该对人对人。” 内侍但觉有股忐忑的气在腹中乱窜,他被传唤的事在三司人尽皆知,未来举凡传出一丝消息,人家亦晓得是从他嘴中透露。 颢蓁像看穿了他的担忧,依旧用她安然的目光盯着他,她是皇后,这已是她对待下人最大的恩惠。鸢姒会意,从旁替她施恩:“圣人做事一向公允,有人会挨罚,自然有人会嘉奖。”她娇弱得语调中始终潜藏了几分威胁:“往后的路是自己的,切勿只顾得到一边,硬往歪了去走。” 内侍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四周的静谧被他的喘气声扰得纷乱,仿佛连他自己都在催促自己。 “除非内宫的圣人娘子们召唤,否则修造案没什么消息需要奴婢传递”他顿了一顿,又接道,“但有那么两次,修造案遣奴婢找过周都知,头一次托他代为向陛下传达,从大理运送的石料都已抵达京师,再次是请他问一问,孔子庙用不用修缮。” “周成奉怎么说?” “都知只在第二次说让修造案算一算修孔庙的银子。”内侍咽了咽口水,未闻颢蓁评判,赶紧补充道,“圣人明鉴,奴婢所知仅此而已了。” 颢蓁没理他:“那么,修孔庙需要多少银子?” “这奴婢不太清楚” “嗯。”颢蓁微微颔首,忽然笑了一声,“三司倒也有趣,分明得亲自向官家禀明的事,就全靠你来向周成奉递话。”说到这里,她兀然高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帮忙欺隐钱物!” 第三百一十回 修造案传话惹盛怒 翰林院深恐辞愈烈 “假使圣人能透露一二”匀婉将声音压得很低。 她正说着,鸢姒忽然隔着门禀告芹香回来了。 颢蓁听见,沉静了片刻作为回复,之后轻轻叹口气对匀婉道:“后宫嫔嫱,属你我相识最久,你大概知道本殿为人,通常有什么说什么。但今次的情形,即便是我记挂你们娘俩,也属实不方便张嘴。”她深深望了匀婉一眼:“此事会否酿成祸端,全凭你自己了。” 匀婉听完,垂首做下须臾思忖。“妾身明白。”她应允着抬起头,眉间的愁闷是被微风吹散斜织的细雨,模糊却真实,“圣人这番话已经对妾身助益良多了。” “很好,本殿喜欢同你这样聪慧的人讲话。”颢蓁满意地点点头。 她站起身,匀婉跟在她后面推门出来。她向外走了两步后,对匀婉道:“你先回阁里,理一理头绪。”匀婉答应着离开,留她一个人在正殿的凤榻坐定。芹香过来请示了一句,接着便领三司修造案的内侍到她面前等候训示。 其实她心里是觉得单独找个传话内侍是打听不出什么消息的,可不属于内侍省的人,她又无权问责——硬要分辨,对内侍省的干涉亦是皇帝的权责,她今日敢对其随意呼喝,所仰仗的还是章献的余威。 内侍垂首侍立,颢蓁看着他:“知道为什么传你吗?” “奴婢”他咽了一口口水,“奴婢不知。” 颢蓁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鸢姒。鸢姒得令,走到他身边冷冷道:“跪下。” 他有些惊讶,自己是三司的人,平时内侍省的职务都不大会劳烦他,今儿个也不晓得犯了什么忌讳。他只犹豫了这一瞬,鸢姒便朝他的膝窝踢了脚,他一个没站稳,登时便双手撑地跪了下去。但听鸢姒又说:“掌嘴,杖刑,自己选。”“假使圣人能透露一二”匀婉将声音压得很低。 她正说着,鸢姒忽然隔着门禀告芹香回来了。 颢蓁听见,沉静了片刻作为回复,之后轻轻叹口气对匀婉道:“后宫嫔嫱,属你我相识最久,你大概知道本殿为人,通常有什么说什么。但今次的情形,即便是我记挂你们娘俩,也属实不方便张嘴。”她深深望了匀婉一眼:“此事会否酿成祸端,全凭你自己了。” 匀婉听完,垂首做下须臾思忖。“妾身明白。”她应允着抬起头,眉间的愁闷是被微风吹散斜织的细雨,模糊却真实,“圣人这番话已经对妾身助益良多了。” “很好,本殿喜欢同你这样聪慧的人讲话。”颢蓁满意地点点头。 她站起身,匀婉跟在她后面推门出来。她向外走了两步后,对匀婉道:“你先回阁里,理一理头绪。”匀婉答应着离开,留她一个人在正殿的凤榻坐定。芹香过来请示了一句,接着便领三司修造案的内侍到她面前等候训示。 其实她心里是觉得单独找个传话内侍是打听不出什么消息的,可不属于内侍省的人,她又无权问责——硬要分辨,对内侍省的干涉亦是皇帝的权责,她今日敢对其随意呼喝,所仰仗的还是章献的余威。 内侍垂首侍立,颢蓁看着他:“知道为什么传你吗?” “奴婢”他咽了一口口水,“奴婢不知。” 颢蓁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鸢姒。鸢姒得令,走到他身边冷冷道:“跪下。” 他有些惊讶,自己是三司的人,平时内侍省的职务都不大会劳烦他,今儿个也不晓得犯了什么忌讳。他只犹豫了这一瞬,鸢姒便朝他的膝窝踢了脚,他一个没站稳,登时便双手撑地跪了下去。但听鸢姒又说:“掌嘴,杖刑,自己选。”“假使圣人能透露一二”匀婉将声音压得很低。 她正说着,鸢姒忽然隔着门禀告芹香回来了。 颢蓁听见,沉静了片刻作为回复,之后轻轻叹口气对匀婉道:“后宫嫔嫱,属你我相识最久,你大概知道本殿为人,通常有什么说什么。但今次的情形,即便是我记挂你们娘俩,也属实不方便张嘴。”她深深望了匀婉一眼:“此事会否酿成祸端,全凭你自己了。” 匀婉听完,垂首做下须臾思忖。“妾身明白。”她应允着抬起头,眉间的愁闷是被微风吹散斜织的细雨,模糊却真实,“圣人这番话已经对妾身助益良多了。” “很好,本殿喜欢同你这样聪慧的人讲话。”颢蓁满意地点点头。 她站起身,匀婉跟在她后面推门出来。她向外走了两步后,对匀婉道:“你先回阁里,理一理头绪。”匀婉答应着离开,留她一个人在正殿的凤榻坐定。芹香过来请示了一句,接着便领三司修造案的内侍到她面前等候训示。 其实她心里是觉得单独找个传话内侍是打听不出什么消息的,可不属于内侍省的人,她又无权问责——硬要分辨,对内侍省的干涉亦是皇帝的权责,她今日敢对其随意呼喝,所仰仗的还是章献的余威。 内侍垂首侍立,颢蓁看着他:“知道为什么传你吗?” “奴婢”他咽了一口口水,“奴婢不知。” 颢蓁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鸢姒。鸢姒得令,走到他身边冷冷道:“跪下。” 他有些惊讶,自己是三司的人,平时内侍省的职务都不大会劳烦他,今儿个也不晓得犯了什么忌讳。他只犹豫了这一瞬,鸢姒便朝他的膝窝踢了脚,他一个没站稳,登时便双手撑地跪了下去。但听鸢姒又说:“掌嘴,杖刑,自己选。”“假使圣人能透露一二”匀婉将声音压得很低。 她正说着,鸢姒忽然隔着门禀告芹香回来了。 颢蓁听见,沉静了片刻作为回复,之后轻轻叹口气对匀婉道:“后宫嫔嫱,属你我相识最久,你大概知道本殿为人,通常有什么说什么。但今次的情形,即便是我记挂你们娘俩,也属实不方便张嘴。”她深深望了匀婉一眼:“此事会否酿成祸端,全凭你自己了。” 匀婉听完,垂首做下须臾思忖。“妾身明白。”她应允着抬起头,眉间的愁闷是被微风吹散斜织的细雨,模糊却真实,“圣人这番话已经对妾身助益良多了。” “很好,本殿喜欢同你这样聪慧的人讲话。”颢蓁满意地点点头。 她站起身,匀婉跟在她后面推门出来。她向外走了两步后,对匀婉道:“你先回阁里,理一理头绪。”匀婉答应着离开,留她一个人在正殿的凤榻坐定。芹香过来请示了一句,接着便领三司修造案的内侍到她面前等候训示。 第三百一十一回 鬼搬运三司隐钱物 内乱起八方陷危情 这罪名太大,内侍顿时慌了,赶紧道:“圣人,奴婢怎敢” 鸢姒喝道:“放肆,圣人面前岂容你狡辩!” 颢蓁的容颜始终冰若寒山,连她的声音也是:“天圣七年,大将军石普私侵修孔子庙钱一事朝野皆知,今日你替三司传话,想不到其中利害?是你忘了,是你当真想不到,还是你也以为可以欺上罔下,占取钱物?那宫中花石,只胡乱挪用倒罢,但花石是从何处而来,来得是真是假,你身上的嘴能讲清吗!” 内侍被她一连串的问话吓住了,脖颈上沾染的凉汗令四肢的惧意更甚,竟连一句分辨的话都再不能吐出来。颢蓁的目光从他颤抖的身子上移开,鸢姒则在他耳畔狠狠教训:“你再狡辩一个试试,你犯下得过失,便是即刻杖杀,也不需向谁做甚么交代。” 内侍闻言,又打了个冷颤,除了叩首求饶再无办法。 “别叩了。”颢蓁挥挥手,淡泊的语气夹了几分不和谐的烦躁。内侍赶紧定在原地,哆哆嗦嗦的看向鸢姒,却见鸢姒凶巴巴得瞪着他,唬得他急忙又把脑袋垂下。颢蓁自上睨了过去,寓意悠长地说:“坤宁殿是安寝之所,本殿亦不愿此处见血。” 内侍晓得她必有所指,赶紧继续叨扰:“求圣人开恩,求圣人开恩!” “并非本殿不给你活命的机会。”颢蓁道,“但修孔子庙的钱物,以及修造案同周成奉之间的勾连,尚且是你一面之词” 内侍的呆只发了一瞬,旋即点头如捣蒜:“圣人放心,奴婢必会寻出凭据!” 颢蓁表情再次变得端庄。 “修造案以往是个冷衙门,难得今年变这般热闹。”她缓缓说道,“若热闹劲过去了,继续留下的人,怕反而不习惯旧日的清闲。”语到此处,她突然话锋一转:“你在修造案除了传话,可还有别的差遣?” “别的只有盥手、炷香等。” 颢蓁颔首了然:“既叫你办了这桩事,再留在那里属实为难。这样,本殿瞧你还算机灵,届时你有何打算,可与鸢姒讲。”内侍忙又叩谢。颢蓁‘嗯’了一声:“本殿乏了,你退下。”内侍叩谢起身,将将向后退了两步,但听颢蓁突然叫停他:“本殿竟忘记问了,修造案擅自更替花石,究竟是何人授意?” 内侍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鸢姒从旁提醒:“才夸你机灵,你却犯蠢,替圣人办事,不先交代个仔细,还琢磨敷衍过去不成?” 内侍惊慌的眼珠子四处转了转,最后落在颢蓁脚边:“奴婢猜,将作监大人(修造案的头头)不敢独自下这个决定。” 颢蓁追问道:“那么,是谁有这个胆子呢?”内侍咽了口口水,没说话。鸢姒刚准备开口责备,颢蓁伸手拦住她,再问:“是范讽吗?” “圣人范大人甚少向修内司(修造案负责宫廷修缮的部门,官员大都由内侍担任)直接交代差事,奴婢真不晓得” “嗯,确也不能太怪罪你。”颢蓁的语气并没有太过紧逼,“范讽权三司使,为人又在乎体面,直不直接交代,修造案上下都不敢跳过他。” 她看起来出乎意料得开明,而内侍听这话茬的意思却是已经给范讽定了性,只好回了句“圣人明鉴”,见她大抵没有更多要问的,遂又冒着胆子请退离去,颢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快步从坤宁殿殿门出来,提拎袖子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直到方才他才听懂,合着今日传召,颢蓁的矛头自始至终指向的只有范讽一个,什么花石、钱物,都是幌子罢了。 他在修造案其实多多少少也曾听过范讽对颢蓁有微词的传言,一想起来,他就生气:遇见他们大象打架,偏偏是自己做蚂蚁的遭殃,难道为奴为婢的命只当如此吗?他抬起头,懊丧得瞧着眼前的路,还真不知该往何处走。 同样不知去处的,还有匀婉。 她脚步很小,很慢,但干冷的空气却令她变得清醒。她能从颢蓁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威胁,似乎找不出构陷许氏人,那她的罪名便坐实了一般,这实属飞来横祸,没有任何避开得可能。 拂玉在身边早已冻红了脸,却只能跟着她一块儿挨。好歹走到了岔路,匀婉朝左边雪香阁、报琼阁的方位瞧了瞧,终是开口道:“你与俞贵人阁子里的雀枝是不是很熟悉?” 拂玉摇摇头:“只是碰了面会聊上几句的交情。” “都聊些什么?” 拂玉道:“娘子交代过,阁子里的事绝不许外传,所以奴婢顶多同她聊一点入宫前家里的琐碎。” “夫人的事呢?”匀婉问完,还没等拂玉回复,却摇摇头,自言自语似的,“瞧我这话,夫人有什么事,早全被她自己说出去了。”她转了个身,又低声问:“你们两个聊天,就光你一个人说?” 拂玉回忆一下:“她那人嘴确实很碎,可她的话奴婢却都不信,早先她自称泉州人,后面竟变成洪州,像是能与俞娘子的爹攀上关系一样,这俩地方差恁远,也不知她如何出生的。” 匀婉并不在意雀枝为人,但泉州似乎是俞馨娘亲的老家,倘是真的,她大抵对俞馨的家世很了解。 拂玉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弹,提醒道:“娘子,仔细在外面受寒。” 匀婉又朝报琼阁深深望了一眼,才迈开向薰兰阁走的步子,只是她的心绪仍旧滞留此处,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发现,俞馨每次都对她一口一个姐姐,可匀婉与她并不亲昵,倒不如说,宫里没有哪位命妇与俞馨是亲昵的。 自然,她们与匀婉也不亲昵,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原因:一个是孤兰裁叶独自香,不必说;一个是胭脂打翻满地红,上头的不屑去看,下面却人人多少都能沾一点。如此广泛地收揽麾下,大抵是武将家里的言传身教,不值得惊奇,但这样的人,更不大像会在颢蓁耳边嘀咕许氏坏话。 “不如直接寻她挑明,问她为何在皇后面前诋毁娘亲。”匀婉忖度着,连脚步也变得沉重,“凭她做没做过,而今皇后对她生疑,她总得发一发愁。”只是想一想轻巧,但到底牵连到许氏,匀婉不敢冒险,免得被颢蓁抓住任何把柄,将受献的罪名硬按到许氏头上。 她刚走两步,忽闻背后有谁喊她,回首一看,竟是报琼阁一位常见的婢子,只说俞贵人有请,未知是何消息,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百一十二回 红白脸恫吓小内侍 祸主仆拉拢雀枝婢 匀婉随婢子迈入俞馨寝间,迎面只得一座二扇镂雕曲边三猿捕鹭图高屏,不见她身影,却听后面传出她的声音:“是姐姐来了吗?”匀婉但觉她气虚音喘不似平日,便绕过山屏走至床边,果然她正用一只胳膊撑起身子,似欲下地。 拂玉赶紧上前扶住她,她抬头看了眼匀婉,勉强挤出一抹笑:“妹妹有些不爽俐,没能万福,姐姐别怪我。”语毕,顺势给她挪了一个位置。 “你先坐踏实了。”匀婉坐到她床头,握住她的手向婢子问,“早晨到坤宁殿请安还好好的,怎的一下变成这样,雀枝呢,跑哪儿去了?” “她跟着太医去抓药。”俞馨解释道,“方才家里传话,说家父病重,也赖妹妹未曾遇事,一听就慌神晕倒” “原来如此”匀婉叹了口气,“任谁摊上这消息也好受不了,那可有请人看过?” “看过。”俞馨双目无神的说,“兄长面圣向官家奏请代还1,官家已经恩准了。” “恩准了?”匀婉听了皱起眉,但只安慰说,“既恩准了,你且宽心。” 俞馨深深望着她,见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反握住她的手:“姐姐有话不妨直言。” 匀婉抿了抿嘴:“你别多想,只是我听说那些戍边官员屡求代还的颇多,但官家答应甚少,尤其河北路更乃重中之重”她打住话茬摇摇头:“不过自古道‘吉人天所相’” 俞馨合上眼,眼眶却红得更深:“其实,家中小厮亦说,官家会答应是怕再不回来,就就”话讲到这儿,她突然把头埋到枕头里,身子颤抖了许久,再抬起头时,用手抹干满面泪痕,哽咽着对匀婉道:“我醒后,实在没了主心骨,便请姐姐来拿主意。” 本来婢子专程请匀婉到报琼阁她就觉得蹊跷,此时更感惊奇:“拿甚么主意?”俞馨没有说话,定定看着她,独独眼珠子往拂玉身上挪了挪,她会意,便打发拂玉带着婢子先退下。 俞馨将身子靠向匀婉:“家父人在洪州,与宁化知军2相熟,他说岚州周遭平白添了许多饥民,尽是从代州过来的。他们抓住几个盘问,皆称自家农田被平白征去,以作堡寨(抵御贼寇的寨子,平时没有敌人可以耕种)用。” 匀婉听着,心念一动,嘴上却无甚滋味:“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代州与契丹相邻,边臣此举不过是做些政绩,邀功罢了。” 俞馨摇摇头:“做堡寨何须赶人?说白了,就是代州知州纵容当地着姓霸占民地。” 匀婉侧过脸,寻思颢蓁刚刚暗示她查清俞馨是否受献,俞馨便立即告诉她有人在代州欺占民地,这若说是撞上了,未免太过凑巧。是以她除去不解,心中更生出几分警惕:“此事与令尊,与你何干?” 俞馨没急着回答,先捋了捋乱发收整情绪,她孱弱的眼神却逐渐吊诡:“姐姐,代州那可是圣人的地界,连知州不都敢碰的着姓,除了圣人家还有哪门哪户?” “嘘。”匀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胡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来谁的地界一说。眼下令尊安康为重,代州路远,无须你劳神。”说完,她对俞馨更是戒备,直觉不能呆下去,遂拍拍她的肩膀,嘴里念叨着“你再躺一躺”之类的话,打算起身,却被俞馨一把抓住腕子,让她“别急着走”。匀婉面色一缓,旋即含笑道:“我只不愿耽搁你休息。” “姐姐,我有些话,在宫里只敢告诉你。” 匀婉莞尔,柔声道:“待你好一些,我仔细听你讲。” 俞馨没理会她,直接吐了一句:“我爹爹重病是假的。” 匀婉闻言,瞬间变了脸色,可俞馨仍在说:“姐姐大概也知,如今前朝对圣人的作为大张挞伐。而自打爹爹去到洪州,我家便被认为与圣人家交好,圣人家这个时候侵占民地,分明是亲手给外朝递口舌,我爹爹若不赶快回京,难保不被牵连。” 匀婉上下打量她:“你同我讲这些作甚?” “我实在担心姐姐。”她将手握得更加紧,“在福宁殿侍候的内侍给我递了消息,官家圣人不知为何事争吵,竟连那盆‘淡月横斜’都给打碎了,紧接着圣人又召你去坤宁殿,这其中必有干系,谁知是不是与占地有关。” 匀婉没讲话。 俞馨语带关切:“姐姐,千万别因他们斗气,反倒损了你的安宁!” “别说了。”她不敢继续听,缓慢而用力地将手抽了出来,向后退了两步,心神不宁地背过身去,面冲山屏不看她。而她眼前,三只猿猴张着牙舞着爪,嘲讽似的,正向雌鹭炫耀刚刚自其羽翼下窃取来的幼雏,毫无顾忌啃噬孤崽的性命。 匀婉垂首瞥向她床边,低声道:“你爹爹病重,到你嘴里却变作欺君,你难道担心他命太长?”她一边说,一边沉住气在心中细细分辨,忽然对俞馨口中她爹爹佯病代还之事产生了怀疑,因又淡淡说:“总之,屋无论令尊有病没病,我只当你忧思过重犯了痴,好生休养。” 俞馨显然还有话讲,她已迈出屋去,一看,才见雀枝已经回来,正陪拂玉守在外头。雀枝向她屈身万福,被她睨到手中的药方。匀婉点点头,刚又向前走了一步,忽然想起来似的,转身冲她伸出手。 雀枝一愣,将方子递给她,她看了一眼,只见方上题写《荣枝丸》三个字,因问:“这是管什么的?” “回娘子,太医说是治诸虚不足的症状,亦可安神定魄、活血脉。” 她又瞧了一眼,果然除了鹿角霜、鹿茸这类滋补之物,还有麝香、牛膝等活血药材。 “虚则补之,确也没错。”匀婉将方子还给她,旋即抬高声量,刻意让屋内也能听见,“但照我瞧方才俞贵人状况,光靠补身的药只怕未够,我记得尚药局有一帖专治邪风狂言,恍惚鬼语的《杨上寄生散》,你再去请太医诊治一番,若妹妹需要的话,不妨给她加上。”她交代完,带着拂玉从报琼阁离开。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宫中狭长的地面又添了几片枯叶,她瞅见一个正在万福的婢子悄悄用脚将它们踢到墙根,尽她全力将杂乱的宫城粉饰干净。 1朝臣出任外官者重新被调回朝廷任职。 2五代时北汉置的军队,宋因之,大体位置在古时的岚州附近,今山西宁武县西南之宁化故城。 第三百一十三回 假病重戍边还将士 真欺君深宫陷妃嫔 却说祖筠爹娘皆在京中,杨太后对外称其旧伤初愈,念其常年勤恳不辍,遂特地许她休务二日以归家歇息。这是奉旨探亲,亲族自然几番众星攒月将她捧到高处,知情者送得贺礼一封接一封,相隔三四还有一张彩帛银两的单子,专门用来拜求递话。 祖筠家并不宽敞,人稍多一些,便将屋院挤得满满当当,至餐时亦未肯散去。为打发这些请托办事的宾客,她爹不得不放下碗筷,频频出去寒暄婉拒,一来一往数趟,直到外面的天已黑透,一顿饭都还没用完。 里屋,祖氏不住向祖筠碗中夹菜,胞弟出言拦道:“娘,二姐已经吃很饱啦。” 祖氏仍旧夹了一块肉香糟猪肘肉:“她身子伤了,哪能不多吃点,况且在宫中不比在家里,由不得她想用甚即用甚。”她说着,更忍不住抹眼睛:“我原本寻思你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凭谁也不敢招惹你,哪里料到圣人嚣张至此,说打就打,半分情面也不留。” 正自抱怨,祖父开门进来,低声训斥道:“外面那么多人,你讲得什么昏话!”祖氏听见,低下头不再言语,胞弟便问询外面情况。 “那些人都叫我送走了。”祖父坐下,从桌上拿起碗筷朝嘴里呼拢了两口饭,还没咽干净又说,“你二姐今次出宫,你大姐竟没打算回家瞧瞧,‘人不走不亲’这道理,亏得外头那些假亲戚还懂些,咱们嫁出去的女儿却不屑沾你的光。” 祖氏收起之前眼里的泪光,小声道:“我看她是估到今日咱们家没空,你怎知她明天不把夫家老小都带上一齐过来?” 祖父夹了口菜,对祖筠说:“别的都是假话,旁人也能不理,独独有件事你得听。” 祖氏:“你忙一天刚坐下,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也不迟。” “哎,就怕等阵还有人来。”祖父看起来十分随意,“其实也没甚么,为父只是提醒你,你做二姐,不能忘记弟弟。眼看明年就该科举取士了,我寻思三哥儿解试考得虽不错,就怕省试出岔子,不如你先替他打探着衙门里有什么空缺” 胞弟听着有些不太乐意,红着脸打岔:“爹,我听说,官家有意明年取士比天圣八年多一百三十人(景佑元年取士500人),你怎就认定我省试考不过?” 祖氏笑道:“你爹也是有备无患,你兹当没听见,再说,让你二姐帮你留心也是应该的,都是一家人,你怕得甚丑。”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依我看,他省试也不算最捉急的,倒是李家姑娘的事更紧要。” “甚么李家姑娘?”祖父问。 “下午七婆子来过,拉我介绍了一个务农人家的女儿。” 祖父闻言,斜眼问:“佃户?” 祖氏瞧丈夫一脸不悦,赶紧补充道:“你嫌甚么务农人家,七婆子说她有人才有手爪干活勤快,粗活路细活路全拿得起,竟比前东街的小娘子还规矩”祖氏说着,伸出手指比了个三:“关键,陪奁足有这个数,在咱们家附近置办几个铺子都够,若能添这么个新妇,转年再把香烟继承下去,日后纵是考学,也不用因家事烦他。” 祖父坚决摇头:“筠儿是娘娘的身边人,日后必定能安排好归处,届时叫人知道咱家有个佃户亲戚,哪儿说得过去?” “现在想恁远有什么用?”祖氏劝道,“再者,既是娘娘安排,何妨叫他知道?倒干脆趁着筠儿在,明早叫李家的人过来聊聊,你再拿主意。” 听到这儿,祖筠才终于说第一句话:“娘娘许我出宫是有差遣,明天我未必得闲,且嫁娶遵得是父母之命,我在不在没什么差别。” 祖氏看向她,笑说:“娘娘的差遣要紧,但你空出时间替弟弟着想,也是天公地道。” 祖筠不愿多谈,起身道:“我去洗碗。” 祖父:“我还没吃完。” 祖筠:“爹爹吃爹爹的,女儿洗女儿的。” 入夜,含辉门(新曹门)外白沟河东了缘庵。 祖筠佯称早睡,从后门偷偷离家来至此地——若非今早家里糟心人太多,怕出门被跟上,她根本不想在这种即吓人又不方便的时辰过来。 她原以为这样的腌臜地界,见到的寺庙必是斑斑驳驳,寒碜而剥蚀的——它若非战索地遗弃在角落,怎能躲避世人的诘责?可当她站在此处,即使是在乌云蔽月的漆黑中,她借着微弱火光,除去大门上残破的铜绿之外,竟未嗅到这里有任何陈旧的气息。 显然,以前的‘善男信女’们无论,一如沈氏所言,活得多么秽乱不堪,却没忘记将自己的住所打扫干净。一想到她们如今都化作刀下亡魂徘徊游荡,饶是祖筠胆子再大,亦得双手合十,将《般若心经》最后一句在口中反复默念。 念完,她从兜里掏出一块红布包裹,里面是打何典仗那边借来的八卦凸镜,说是在龙虎日龙虎时用青龙回首格画过符,更每日正午前悬挂在门前吸尽了阳气,能化煞、破血光,足以保她一夜平安。何典仗还嘱咐她,若能找个童子结伴,到时能从镜中看出鬼物的方位,但她不敢自讨没趣。 祖筠把八卦镜拿在手里,围着了缘庵,以及旁边一清建得无尘庙绕了一圈,的确在庵后的林子里见到一片被翻过的黑土,且路旁摆设了香烛果碟以作祭奠。她喃喃佛号,鼓足勇气朝那边走去,顺手拾起一根粗树枝,向着土地里用力插了一下。 这一下插得很浅,令祖筠不由得起疑:依规,若某地有多人因疫病而殁,须得聘雇四周僧人或官署掩埋尸首,且势必得深挖三尺才可(这是崇宁三年正式出台的书面规定)。至于她刚刚这一下,深度有没有一寸都未可知,比起来倒更似个旧冢,而庙观旁有个旧冢,并不值得稀奇。 “如此看来,官府至少晓得庵里没有人病殁。”她带着这样的想法回到庵前,犯怵是否该等到白天再进去,直待月色变清明些,她才猛地发现,无论了缘庵,抑或无尘庙,门上都没有官府加封的封条。 这实在太不寻常,她犹豫片刻,尝试着去推了一下那森然暗红的木门。手中氤黄的火光投射到她脸上,让祖筠看不清门内的景象,她侧过身,就像怕惊动谁似的,蹑手蹑脚的挤进前院里。 这院子大抵只几天无人清理,院中就已经纷散了不少零落的断枝枯草,除此之外,竟没甚么特别杂乱之处,全不似被灭了口的模样。可祖筠明显感到一阵压抑不详的氛围,从正对面的大觉殿里弥漫出来。 第三百一十四回 明休务暗渡白沟河 日受捧夜探了缘庵 了缘庵并不狭小。 从山门进来,当中一间大觉殿,伴随小小的钟楼、鼓楼位列左右;北进的一间释迦殿旁,还有左右配殿;再向北,又建了居所与经阁,院落互叠、交相错落、内外隔音,颇有避世之感,若是白天过来,大抵还具备些古朴之意。 但此刻,月光照得地面一片惨白,让阴湿的角落显得更为暗邃。 祖筠向里迈出一步,地面的凉意隔着鞋底传上来,这院子里仿佛比外面还要清冷,还要空寂。不安逐渐袭上她的身,她定定望着大觉殿虚掩得门扉,那一掌宽的缝隙隐隐渗出股股黑气,仿佛藏着一头强忍饥饿的野兽,只待猎物落网,便扑上去,将活人撕碎成一块块鲜血淋漓的肉。 她知道此刻不该做多余的联想,否则连杨太后交予的任务都没法完成,于是她紧紧闭上眼,使劲甩甩头,径直向前走去。 大觉殿中当然没有吃人的怪兽,有的,只是多少日子也散不去沉积的香土,和浓重的炭火味。祖筠提灯四顾,不大的殿堂中,竟满满当当摆着七尊佛像,相比外面的铺陈,里面格外拘谨,直将人压迫得喘不上气。 既是大觉殿,中间的那尊大抵是释迦摩尼,另外的六尊或许是六位仙师:毗婆尸、尸弃、毗舍浮、拘留孙、拘那含牟尼与迦叶。可惜都被烟熏得污脏,已经分辨不出上面原有的祥和,徒留几分丧气,使得殿里除了阴森,还多出些许令人颓然的嘈杂纷乱。 祖筠一边垂首参拜,一边绕到左边的佛像背后,这原是第二道侧门的地方,如今却是一堵与四周融为一体的墙。她借着火光,依照沈氏的交代,用指尖摸索出一个细微小孔,掏出一把钥匙插进去拧了一圈,石墙轰然打开,一股积年潮闷的腥臭气味扑面而来。 这条密道,是在一清建了无尘庙后才改修而成,专供两方密会偷欢之用。她身处其间,周身有股说不出的不自在,耳边穿梭的回声,隐忍得像极了僧尼不敢高吟的苟且,让逼仄的细道显得更为可怖,直要伸往地狱里去。 在此地,祖筠很难做到气定神闲,她寒毛竖得像一只受惊的猫,本能得不愿祖挨到任何腐朽的墙壁,皱眉掩鼻得向深处前进。她走着走着,忽而察觉到密道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弯曲绕圈,蜿蜒至一个更幽暗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她竟然从墙壁上看到了恍惚散漫的白光,而鼻孔里,也钻进了一股淡淡的腥臭。 前面有人? 祖筠不敢置信,于是屏息静气,耳朵竖得极高,仔细辨析着通道之中是否有他人的痕迹,并将手中的八卦镜攥得更紧,蹑手蹑脚的前行,生怕制造出一丝动静。只是当她拐过那个弯,眼前的景象却出乎她的意料。 原来那凄惨的光线不是烛火,是令一切无所遁形的月;那隐忍得叹息,是无隙的竹林在抵挡想一窥究竟的风;那越来越刺鼻的烂味,是多亏了寒气才未变得更恶心的赤臭。 密道不是通向无尘庙吗?祖筠愣在原地,被迫把眼前的场景看了个清楚——她不晓得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唯独晓得这里与刚刚找见的那个早就凋零的墓地不同,是个崭新,散发着浓浓血腥味的坟场——崭新到,她不需要用树枝,只凭肉眼就能分辨出浮土下的残肢。 祖筠被这可怖的画面吓得浑身发抖,泪珠儿在眼眶中惊慌地打转,手边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她壮胆。只是她惟有强忍害怕,一步一步朝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走去。她将脸冲着月亮,压抑着反胃感用脚将地上的土扒拉开,将被血染黑的潮土一块块滚到旁边,直至露出一颗完整的头。 祖筠调匀呼吸,垂首低望,正对上死者未曾明目的双眼,那一瞬间,她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愣在原地说不出话——尸体的脸,已被利刃划得血肉模糊,而所谓的眼睛,只剩两个黑漆漆的洞。 她终于憋不住,‘哇’得一声吐了,吐得很彻底,把硬撑着吃了一天的饭菜,连带着鼻涕眼泪一齐倾泻到溃烂的土地上。她双手撑腿,牙齿打颤,心跳得似要从嘴里蹦出来。终于胃里的东西全都清空,她才能努力站直。 她不愿再看,可她不得不看,因为方才她分明瞧见,在这颗头颅上有头发! 为了验证,她又刨开另一具尸体脸上的土。 依然黑发浓密,依然面目全非。 这就是沈氏所谓,能指控颢蓁的证据?但这些根本不是剃了度的尼僧!那他们是什么人?难道做为淫僧浪尼,连削发都免了吗? 不,不对!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沈氏设的一个局,为的就是引她——杨太后身边唯一信任的人——出宫。既如此,沈氏断不会仅让她看这些奇怪的死尸,必定存在别的安排。 稍一琢磨,戒备心便战胜了恐惧,祖筠立马挺直腰板回首张望,早已适应月色的眸子在竹林中紧张得搜索着别的蹊跷。她把灯笼高高举起,手紧紧揪着衣衫的一角,颤抖的对着黑暗高喊:“出来!” 可无人回应。她等了一阵,又喊:“既布了恁大的周章,我人已在此,无谓再躲!” 依旧寂然无声。 腊月二十三,清晨。 她站在坟堆里等了许久,却始终得不到半点音讯,惟有暂且照原路返回。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完的这一段路,她甚至不敢眨眼,怕那残忍的场面侵占她的脑子。 当她到家时,天边有一圈死鱼眼的浊白。 她绕到后门,却见胞弟出乎意料的正在门口来回踱步。胞弟看到她,长舒一口气:“二姐,你总算回来啦,爹娘都快急死了!”再往她身上一瞧,疑道:“你去哪里了,为何满身脏土,还有股有股总之,你快回屋换身衣裳,去见爹娘。”他掩住鼻子没往下说。 祖筠木讷地点点头,推开门,忽闻前屋传出一阵笑声,她迟疑片刻,问胞弟:“何人这般早?” 胞弟脸上带着鄙薄的神色,低声说:“不就是昨儿个提的,什么李家姑娘的爹娘,不待人请,一大清早赶上门来,真没规矩。” 祖筠全没心思搭理这些琐碎,独自去端了热水,回房换下脏衣,擦身熏香,接着便靠在床边,打算稍作休息后便回宫向杨太后禀报昨夜种种。才阖眼片刻,胞弟跑来敲门,她用疲惫烦躁的声调打发道:“爹娘还在见客,有话等人走了再说罢。” 胞弟在外喊说:“二姐,是李家给你送的礼,你快看看,我瞧着包裹得还挺好。” 第三百一十五回 月光白前殿熏活像 竹林黑后院埋死人 祖筠不堪其扰,只好将门打开接过胞弟手捧的木盒。 木盒被一张莲叶荷花纹的绣布包裹着,花样虽不出奇,但纹理明暗交错,在浅白的天光下显得十分雅致。李家居然能送出这样的物件,想必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或许真非寻常农户,祖筠因对胞弟道:“你别搁我这儿闲晃,到爹娘跟前去。” “我不去,李家人连细帖子都带来了,正给爹娘看呢。” “细帖子?”祖筠奇道,“要换细帖子,不是得两家通报,定下吉利日子才能看吗,且都是媒人跑腿,哪有自己送的?” 胞弟嘲讽道:“你在的日子不就是吉利日子,李家人不止自己跑来,还盼见见你呢。” 祖筠听见这话,把拾起的一丁点好感全抛掉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寻常待客还则罢了,见个媒人和日后亲家算哪门子的理?” 胞弟摆摆手:“甚么日后亲家,别人尽是丈夫家的娘亲姨婆随媒人去女家相看、‘插钗子1’呢。他们李家倒好,自己登门不说,从坐下开始拢共也没提她家小娘子几次,我看啊,为我来是假,有事相求你是真。” 祖筠把木盒推到胞弟手里:“即如此,这东西我不能收,你带回去交还他们。” “倒无须急着公而无私。”胞弟笑道,“你姑且打开看看是否合意再说。” ——————— 前厅。 昨儿个祖氏已经看完七婆递上的‘草帖子’,探明了李家父上三倍的名讳、生计;此刻‘细帖子’端端正正盛放在彩盘里,她有意无意的一直斜眼研究上面列出的聘礼明细。突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大门推开,只见祖筠一边请安一边闯入。 祖父尚不及责备她无礼,她就径直走到祖氏面前低声道:“娘,等阵宫里要来人,咱们不便留他们,先送客人走。” 祖氏一愣,转头对祖父耳语了两句,祖父才准备过问,却见祖筠含笑的嘴角上是明显强忍怒火的目光,心知有异,当下也只好悻悻对李家人推说家中有事,望请见谅,然后起身送客。祖筠拦住他们,柔声道:“爹,让女儿来。”说完,接着便直接伸手请李家人离开。 她搀住七婆的臂膀,不露声色的使劲拉拽众人一齐走到大门口,顺便叮咛道:“七婆,日后就不劳你操心为我们家说合了,三哥眼前仍是读书为重。这事是我家无礼,你先忙去,我得好好向人家道个歉,免得被外头知道,议论我们家怠慢客人。” 七婆瞅她语气果决,只得摇摇头离开,祖筠看向李家婆姨,和悦地说:“虽然连定帖(细帖子)都看过了,但我寻思着,家母尚未到府上去相人,作不得数,这礼我们家不能收。”她边说边掏出绣布包裹,送回婆姨手中。 婆姨年纪不大,外罩对襟长袖衫,头戴一顶圆窝帽,面上稍有些容光,全不似一般农妇。她低头瞟了眼包裹并不着急接下,反而眼睛看向祖筠背后,乐呵呵的说:“祖家娘子也出来了。” 祖筠回身一瞧,果然祖氏不知何时来到门口,正一脸担心的冲她这边打望,如此被婆姨发现,祖氏略感尴尬,惟有上前招呼。婆姨这才将包裹接过打开,手摁在木盒盖上,问:“祖家二姑这般驳老身面子,是瞧不上这份礼吗?” 祖氏寻思买卖中的规矩是交易不成仁义在,而今买卖未必不成,她更无谓得罪一人,因笑道:“她并无此意,只是宫里操心事多,她心中烦乱,今次更赶上家中忙碌,难免思虑不周详。她爹也常教训她,千万别把宫外的规矩都忘了。” 婆姨顺着话茬将木盒捧到祖氏面前:“也怪老身登门太过仓促,承蒙祖家娘子不嫌弃,那这份礼” 祖氏边笑说“哪儿的话”边准备接下,突然被祖筠一把摁住胳膊,让婆姨双手放了个空,木盒自祖氏两臂中间的空隙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打开了。“你这孩子!”祖氏刚准备低头去看,祖筠想都没想,一把扯下身上的梅花长袄,扔到地上将木盒盖住。 祖氏惊奇的望着她,她眼珠子却只钉在婆姨的脸上,嘴里一字一句警告祖氏:“娘,没什么好看的,你回屋去。”祖氏有些犹豫,祖筠一跺脚:“娘!”祖氏的目光在二人间摆荡了几次,终于担心地点点头,先退下了。 街上忙碌的影子正在变多,每个经过的人都能感受到二人之间散发出紧张与诡异的气息。祖筠不愿被外界晓得内情,她用眸子锁紧婆姨和蔼的嘴角,弯下身,隔着长袄把木盒扣得严丝合缝,这才把它缓缓拿起来。 她抱着木盒,眼睛觑成一条坚韧的线。 婆姨没说更多话,只是伸出手将窝帽轻轻掀开一角。祖筠向上抬了抬眼皮,眼光刀子似的在她头顶削了一下——没有头发——便回到婆姨的脸。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许多,却有更多的想不通涌上心头。 “了缘庵的尼师如此大费周折找我一个宫婢的晦气”祖筠警戒的语气比北风严寒,“究竟有何事?” “怎是晦气呢?”婆姨问。 祖筠冷哼一声,确保四周无人,猛地把手中木盒端到婆姨面前不超三寸的距离打开——一股淡淡的腥味从盒中飘了出来,里面正在微微滚动的,是一对血色暗沉的眼球。皱褶涣散的瞳仁避开了周身满布的沙石,牵丝的残肉,最终落在木盒边缘。 它们跟鲜活时候一样,怨毒而精准的对上了婆姨的双目。 祖筠牢牢盯着婆姨的表情,她忘怀不了当自己打开盒子时,那份出其不意的惊恐与啘呕,就像分饮完一盆汤,发现盆底是一只煮得稀烂的老鼠。她猜得出它们的主人,是昨晚在密林中见到的那被剜掉眸子的尸体;她更猜得出,送上这份‘大礼’的目的,旨在提醒她,仔细她的家人亦会受到相同对待。 此等下作手段,说是坐寨贼匪都不为过,岂是平凡尼师所为?但既肯威胁,必有所图,祖筠至少晓得此刻全家尚且平安,是以她出来相谈,必须收起平日的温顺,决不能露出一点扭捏姿态,以免被对方吃死。 婆姨叹了口气,闭目合掌,低声念道:“南谟。婆伽嚩帝。阿屈刍。毗夜耶南无阿閦如来。” 祖筠见她一脸恭敬,气道:“现在念佛号,太迟了!” 1男方家的女性到女方家相看,若看中对方家的女儿,就取一根钗插到女子头冠中,谓之“插钗子”。 第三百一十六回 游针绣清晨假献礼 鱼目珠胁迫祖二姐 祖筠不堪其扰,只好将门打开接过胞弟手捧的木盒。 木盒被一张莲叶荷花纹的绣布包裹着,花样虽不出奇,但纹理明暗交错,在浅白的天光下显得十分雅致。李家居然能送出这样的物件,想必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或许真非寻常农户,祖筠因对胞弟道:“你别搁我这儿闲晃,到爹娘跟前去。” “李家人还盼也能见见你呢。” 祖筠听见这话,倒把拾起的一丁点好感抛掉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寻常出去见客倒还罢了,见个媒人和日后亲家算哪门子的理?” 胞弟摆摆手:“甚么日后亲家,从坐下开始拢共也没提李家小娘子几次,我看为我来是假,有事相求是真。” 祖筠把木盒推到胞弟手里:“即如此,这东西我不能收,你带回去交还他们。” “别。”胞弟笑道,“你姑且打开看看是否稀罕着再说。”祖筠不堪其扰,只好将门打开接过胞弟手捧的木盒。 木盒被一张莲叶荷花纹的绣布包裹着,花样虽不出奇,但纹理明暗交错,在浅白的天光下显得十分雅致。李家居然能送出这样的物件,想必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或许真非寻常农户,祖筠因对胞弟道:“你别搁我这儿闲晃,到爹娘跟前去。” “李家人还盼也能见见你呢。” 祖筠听见这话,倒把拾起的一丁点好感抛掉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寻常出去见客倒还罢了,见个媒人和日后亲家算哪门子的理?” 胞弟摆摆手:“甚么日后亲家,从坐下开始拢共也没提李家小娘子几次,我看为我来是假,有事相求是真。” 祖筠把木盒推到胞弟手里:“即如此,这东西我不能收,你带回去交还他们。” “别。”胞弟笑道,“你姑且打开看看是否稀罕着再说。”祖筠不堪其扰,只好将门打开接过胞弟手捧的木盒。 木盒被一张莲叶荷花纹的绣布包裹着,花样虽不出奇,但纹理明暗交错,在浅白的天光下显得十分雅致。李家居然能送出这样的物件,想必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或许真非寻常农户,祖筠因对胞弟道:“你别搁我这儿闲晃,到爹娘跟前去。” “李家人还盼也能见见你呢。” 祖筠听见这话,倒把拾起的一丁点好感抛掉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寻常出去见客倒还罢了,见个媒人和日后亲家算哪门子的理?” 胞弟摆摆手:“甚么日后亲家,从坐下开始拢共也没提李家小娘子几次,我看为我来是假,有事相求是真。” 祖筠把木盒推到胞弟手里:“即如此,这东西我不能收,你带回去交还他们。” “别。”胞弟笑道,“你姑且打开看看是否稀罕着再说。”祖筠不堪其扰,只好将门打开接过胞弟手捧的木盒。 木盒被一张莲叶荷花纹的绣布包裹着,花样虽不出奇,但纹理明暗交错,在浅白的天光下显得十分雅致。李家居然能送出这样的物件,想必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或许真非寻常农户,祖筠因对胞弟道:“你别搁我这儿闲晃,到爹娘跟前去。” “李家人还盼也能见见你呢。” 祖筠听见这话,倒把拾起的一丁点好感抛掉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寻常出去见客倒还罢了,见个媒人和日后亲家算哪门子的理?” 胞弟摆摆手:“甚么日后亲家,从坐下开始拢共也没提李家小娘子几次,我看为我来是假,有事相求是真。” 祖筠把木盒推到胞弟手里:“即如此,这东西我不能收,你带回去交还他们。” “别。”胞弟笑道,“你姑且打开看看是否稀罕着再说。”祖筠不堪其扰,只好将门打开接过胞弟手捧的木盒。 木盒被一张莲叶荷花纹的绣布包裹着,花样虽不出奇,但纹理明暗交错,在浅白的天光下显得十分雅致。李家居然能送出这样的物件,想必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或许真非寻常农户,祖筠因对胞弟道:“你别搁我这儿闲晃,到爹娘跟前去。” “李家人还盼也能见见你呢。” 祖筠听见这话,倒把拾起的一丁点好感抛掉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寻常出去见客倒还罢了,见个媒人和日后亲家算哪门子的理?” 胞弟摆摆手:“甚么日后亲家,从坐下开始拢共也没提李家小娘子几次,我看为我来是假,有事相求是真。” 祖筠把木盒推到胞弟手里:“即如此,这东西我不能收,你带回去交还他们。” “别。”胞弟笑道,“你姑且打开看看是否稀罕着再说。”祖筠不堪其扰,只好将门打开接过胞弟手捧的木盒。 木盒被一张莲叶荷花纹的绣布包裹着,花样虽不出奇,但纹理明暗交错,在浅白的天光下显得十分雅致。李家居然能送出这样的物件,想必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或许真非寻常农户,祖筠因对胞弟道:“你别搁我这儿闲晃,到爹娘跟前去。” “李家人还盼也能见见你呢。” 祖筠听见这话,倒把拾起的一丁点好感抛掉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寻常出去见客倒还罢了,见个媒人和日后亲家算哪门子的理?” 胞弟摆摆手:“甚么日后亲家,从坐下开始拢共也没提李家小娘子几次,我看为我来是假,有事相求是真。” 祖筠把木盒推到胞弟手里:“即如此,这东西我不能收,你带回去交还他们。” “别。”胞弟笑道,“你姑且打开看看是否稀罕着再说。”祖筠不堪其扰,只好将门打开接过胞弟手捧的木盒。 木盒被一张莲叶荷花纹的绣布包裹着,花样虽不出奇,但纹理明暗交错,在浅白的天光下显得十分雅致。李家居然能送出这样的物件,想必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或许真非寻常农户,祖筠因对胞弟道:“你别搁我这儿闲晃,到爹娘跟前去。” “李家人还盼也能见见你呢。” 祖筠听见这话,倒把拾起的一丁点好感抛掉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寻常出去见客倒还罢了,见个媒人和日后亲家算哪门子的理?” 胞弟摆摆手:“甚么日后亲家,从坐下开始拢共也没提李家小娘子几次,我看为我来是假,有事相求是真。” 祖筠把木盒推到胞弟手里:“即如此,这东西我不能收,你带回去交还他们。” “别。”胞弟笑道,“你姑且打开看看是否稀罕着再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三百一十七回 阿閦佛除障远三涂 慈寿妃诵经近贤臣 婆姨不为所动,仍喃呢着把它念完,奇诡的语气,让空气中渐生出一股宿草旧坟的滋味。 “这是阿閦佛(不动如来)灭罪神咒。”婆姨解释道,“临终见得此咒可清楚一切业障,闻此咒不堕三涂。”说完,她把木盒接过来,从地面抓起一把细沙,置于手心缓缓吹了口气,再捻到那两颗眼珠子上,一点点将未瞑目的瞳仁掩埋了。“念咒加持下的沙子,洒在已死的‘有情’身,可助其解脱‘恶趣’,来世不入三恶道。”她低声说。 祖筠不懂她的措辞,只是讥讽:“你作下了孽,跑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跟前超度,求得哪门子坦然心安?” “他们非我所杀。”婆姨收起盒子,平静地说,“我来寻你不过受人所托,讲到底,这才是我佛门本分。” 见婆姨终于提到重点,祖筠顺势道:“你受谁人所托,庵后的那些尸身又是谁?”婆姨不答,从怀中取出一块腰牌给她,祖筠一瞧,立即逼问:“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从那些往生的檀越身上。”婆姨平静地说,“他们的脸已无法分辨,可这是何物,二姑子应当认得出才对。” 祖筠当然认得出,她一眼便知这是出入宫门必须用的“交鱼符”。 常朝。 今年的确比往年来得寒冷,以前为方便觐见,更为避嫌,许多官员都刻意不去待漏院(早朝前百官集合之所)里扎堆,省得被指责编排。可近些日子,待漏院里的火烧得很旺,火是何人添的无人知晓,但诸谏官,御史大夫,和翰林院人士都明显乐于进去躲避,让三三两两喁喁私语的臣子愈发多了起来。 扎堆的谏官里,范仲淹(右司谏)、孙祖德(知谏院)、刘涣(右正言)几个,对身边的宋庠很是提防,将声音压得更低。 十月初一,宋庠当众劝赵桢理应遵守章献遗诏,让杨太后共参军国事一举仍历历在目,此举对台谏来说——他们多数都曾在章献临朝时请她还政——尤为失当。那日赵桢不得不人前答应,人后拖延,如今回忆起,尽管大家都晓得赵桢的处理实属不得已,却也显得相当粗糙,难免惹人非议。 他们相信,正是这事让赵桢对谏院颇有微词,所以每次私下请对,赵桢的语气才会格外严厉。 赶上最近朝中多方人士在抉剔皇后品行,连日指责颢蓁失德,数量之多,用语之烈,简直是在霸占他们规谏君过的权职;除此之外,他们捎带手还会捡范仲淹等人的刺,写得仿佛谏院也不大干净,更令他们在规劝帝行之时,立场有点站不住脚。 “他是先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做出这样的事,于他倒也未可厚非。”刘涣斜眼看着宋庠,天圣中,刘涣曾因要求章献还政给赵桢,惹得章献大怒,差点被黥面发配,“眼瞅九月初入合,几个与娘娘有关的重臣接连遭贬,摆明是陛下杀鸡儆猴,无论是选择退避一隅暂让陛下忘记他,抑或公然冒进请陛下遵循遗诏,都不过是为求保身的猢狲伎俩罢了。” 范仲淹道:“若他真如公所言这般在乎职权,那他此刻更该纠举朝中胡乱弹劾的歪风。” 孙祖德摇摇头:“可圣人与现今的太后娘娘之间有些分歧,我看他未必会在这事上使力。”说着,他看向不参与讨论的孔道辅,直截了当地问:“孔公,朝臣现在总盯着皇后与谏院,反倒把正经事忘干净了,谏院的态度想必孔公清楚得很,只不知御史台有何意见?” 孔道辅是孔子四十五代孙,素性端重敢为,赵桢初掌朝政,便命他身兼右谏议大夫与御史中丞二职,可谓是直管谏院与御史台的上司。孔道辅并不信孙祖德之词,分明与自己同官衔的那位范讽就是带头褒贬颢蓁的人,孙祖德所谓“谏院的态度”又是甚么呢? 所以他想要的,不过是御史台的承诺。毕竟谏院负责谏诤皇帝,御史台才是真的监察百官,若只得几个谏院的人去争论,其实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定然敌不过那些声望颇重的老臣,须得整个台谏合起伙来,才能成个气候。 孔道辅身后,还有蒋堂(监察御史)、段少连(殿中侍御史)、郭劝(殿中侍御史)、杨偕(侍御史)、马绛(侍御史)等人,他们此前绝非没奇怪过近来朝廷的风向,只不过火没衍烧到自己头上,就不大上心而已。孔道辅知道他们不上心,便向孙祖德推说“尚未有定论”。 下章补上。 第三百一十八回 台谏观前朝议是非 诸妃嫔后宫论功过 (上一章全文) 婆姨不为所动,仍喃呢着把它念完,奇诡的语气,让空气中渐生出一股宿草旧坟的滋味。 “这是阿閦佛(不动如来)灭罪神咒。”婆姨解释道,“临终见得此咒可清楚一切业障,闻此咒不堕三涂。”说完,她把木盒接过来,从地面抓起一把细沙,置于手心缓缓吹了口气,再捻到那两颗眼珠子上,一点点将未瞑目的瞳仁掩埋了。“念咒加持下的沙子,洒在已死的‘有情’身,可助其解脱‘恶趣’,来世不入三恶道。”她低声说。 祖筠不懂她的措辞,只是讥讽:“你作下了孽,跑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跟前超度,求得哪门子坦然心安?” “他们非我所杀。”婆姨收起盒子,平静地说,“我来寻你不过受人所托,讲到底,这才是我佛门本分。” 见婆姨终于提到重点,祖筠顺势道:“你受谁人所托,庵后的那些尸身又是谁?”婆姨不答,从怀中取出一块腰牌给她,祖筠一瞧,立即逼问:“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从那些往生的檀越身上。”婆姨平静地说,“他们的脸已无法分辨,可这是何物,二姑子应当认得出才对。” 祖筠当然认得出,她一眼便知这是出入宫门必须用的“交鱼符”。 常朝前。 今年的确比往年来得寒冷,以前为方便觐见,更为避嫌,许多官员都刻意不去待漏院(早朝前百官集合之所)里扎堆,省得被指责编排。可近些日子,待漏院里的火烧得很旺,火是何人添的无人知晓,但诸谏官,御史大夫,和翰林院人士都明显乐于进去躲避,让三三两两喁喁私语的臣子愈发多了起来。 扎堆的谏官里,范仲淹(右司谏)、孙祖德(知谏院)、刘涣(右正言)几个,对身边的宋庠很是提防,将声音压得更低。 十月初一,宋庠当众劝赵桢理应遵守章献遗诏,让杨太后共参军国事一举仍历历在目,此举对台谏来说——他们多数都曾在章献临朝时请她还政——尤为失当。那日赵桢不得不人前答应,人后拖延,如今回忆起,尽管大家都晓得赵桢的处理实属不得已,却也显得相当粗糙,难免惹人非议。 他们相信,正是这事让赵桢对谏院颇有微词,所以每次私下请对,赵桢的语气才会格外严厉。 赶上最近朝中多方人士在抉剔皇后品行,连日指责颢蓁失德,数量之多,用语之烈,简直是在霸占他们规谏君过的权职;除此之外,他们捎带手还会捡范仲淹等人的刺,写得仿佛谏院也不大干净,更令他们在规劝帝行之时,立场有点站不住脚。 “他是先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做出这样的事,于他倒也未可厚非。”刘涣斜眼看着宋庠,天圣中,刘涣曾因要求章献还政给赵桢,惹得章献大怒,差点被黥面发配,“眼瞅九月初入合,几个与娘娘有关的重臣接连遭贬,摆明是陛下杀鸡儆猴,无论是选择退避一隅暂让陛下忘记他,抑或公然冒进请陛下遵循遗诏,都不过是为求保身的猢狲伎俩罢了。” 范仲淹道:“若他真如公所言这般在乎职权,那他此刻更该纠举朝中胡乱弹劾的歪风。” 孙祖德摇摇头:“可圣人与现今的太后娘娘之间有些分歧,我看他未必会在这事上使力。”说着,他看向不参与讨论的孔道辅,直截了当地问:“孔公,朝臣现在总盯着皇后与谏院,反倒把正经事忘干净了,谏院的态度想必孔公清楚得很,只不知御史台有何意见?” 孔道辅是孔子四十五代孙,素性端重敢为,赵桢初掌朝政,便命他身兼右谏议大夫与御史中丞二职,可谓是直管谏院与御史台的上司。孔道辅并不信孙祖德之词,分明与自己同官衔的那位范讽就是带头褒贬颢蓁的人,孙祖德所谓“谏院的态度”又是甚么呢? 所以他想要的,不过是御史台的承诺。毕竟谏院负责谏诤皇帝,御史台才是真的监察百官,若只得几个谏院的人去争论,其实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定然敌不过那些声望颇重的老臣,须得整个台谏合起伙来,才能成个气候。 孔道辅身后,还有蒋堂(监察御史)、段少连(殿中侍御史)、郭劝(殿中侍御史)、杨偕(侍御史)、马绛(侍御史)等人,他们此前绝非没奇怪过近来朝廷的动静,只不过火没衍烧到自己头上,就不大上心而已。孔道辅知道他们不上心,不便替他们做主,便向孙祖德推说许多事“或有变数”,不如“静待早朝风向”。 孙祖德不肯放弃,追问道:“孔公,风向不变则如何?” “那也需看怎么个不变。”孔道辅说,“若所递章奏有所依凭,难道硬塞住他们的嘴么?”他顿了顿,到底还是狠狠压着嗓子道:“若无凭据,那即是群蚁溃堤。陛下初掌朝政,正是稳固江山之时,最易被有心之人嗾使,御史台自然不能由着他们一人一口把皇后咬死。” 孙祖德暗吁一口气,有这一句,御史台总算给了个交代。 范仲淹也再一次向孔道辅保证:“无论如何,台、谏是公论之所系,我等势必秉持忠义。” 孔道辅暗忖这尽是些对外的光正说辞,何人不晓他范仲淹也是被大臣针对的一个呢。因此,他觉得双方始终隔着一层,遂点点头,指向待漏院外:“差不多该准备进殿了,咱们先出去。” 慈寿殿。 因为祖筠出宫了,便由锦瑟服侍杨太后起床,才刚打理好,就听沈氏又来请安。杨太后嘱咐了锦瑟一句,随另一名女史到外头见她。说过两句话,锦瑟带人端上两盏汤水,摆在二人面前。 沈氏因道:“这类药茶,腹中空空地饮用怕是伤身。” “你那盏用药或许重了些,我这倒还无妨。”杨太后似笑非笑的说,“你究竟比我年轻,只偶尔用一次没什么大碍,倘或是常来,则要常饮了。” 此话一出,沈氏便问锦瑟:“原来娘娘专程做了两碗不同的吗?” 锦瑟答:“太后娘娘用的叫‘檀香白梅’,太妃娘娘这盏是‘枇杷甘露’。” 沈氏向杨太后笑道:“何苦大清早的还为我另添一碗汤?” 杨太后喝了一口,说:“原是我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感觉五心烦燥,干渴欲呕,就问太医拿的方子。赶上你来了,我才晓得那方子治表而已,没得用处。因又让她们做了枇杷甘露,专治你的牙宣口气,唇舌生疮,好歹让你嘴里干净点,我这病根才算去了一半。” 第三百一十九回 台谏观前朝议是非 诸妃嫔后宫论功过 沈氏浅浅一笑,并不觉受辱,反而就着她的话,将手边的黑釉铁锈斑金边小笠碗托起,足足喝了约莫一半的量。 “的确清爽下火,就是有点苦。”她掐着帕子擦了擦嘴,“若娘娘的病根,我能帮忙去一半,自是妹妹的福分。只不过,这桩算简单的事,却不知剩下的那一半麻烦姐姐预备怎么处置,非等到祖筠回宫才做计较吗?” 杨太后佯做不明所以:“剩下的一半,你指什么?” “圣人” “诶——”杨太后摆摆手,“那是你同她之间有所抵触,究竟与我无干。” 沈氏见她摆明了做置身事外的姿态,因拐了个弯道:“娘娘——”杨太后伸手打断她,指了一下她手中的笠碗。沈氏会意,将余下的枇杷甘露一饮而尽,继续说:“昨夜慧木告诉我,稼华阁已经拾掇好,传言要住进去的,乃真定曹家的女儿。” “哦不想宫中已传开了。”杨太后十分不以为意,“其实此事根本没定,但即便定了,也无须你操心。” “是呵,哪里轮得到我操心呢”沈氏垂首端详着手中黑碗,“可是娘娘费了百般力气,挑出这么一个家世出众的女子,究竟不是为了多一个仰人鼻息的嫔嫱,而此事计议良久,缘何难定,难道不是因为圣人阻挠?” “是你的宵小肝肠,令你作此无端揣测?” 沈氏无奈地说:“凭娘娘怎么想,亦无论曹家小娘子能否入宫,总有圣人挡在她前面。”她抬头看着杨太后,语调突然变得恳切:“是以为了娘娘,妹妹有些掏心话” 杨太后冷笑道:“我受够了你那些掏心话,既喝了汤,就别再污我耳朵。”但话虽如此,她仍瞧了锦瑟一眼,令她带人离去。 待人退下,沈氏走到杨太后身边,目光里有万分诚挚:“宫城里的事,别说一众朝臣,便是我身在崇真寺,进香的檀越们七七八八一讲,也听见不少闲话。不管那些闲话真假,总归娘娘与圣人的不合,大家早就晓得了。姐姐目下想隔岸观火,会不会太迟些?且光观火,不煽风,火岂会烧得旺?” “我不是风师雨师,没有你那搬弄风波的本领。” “成,兹当我有这本领。”沈氏欣然接受,“不止如此,我还有个能把没脸变长脸的本领愿借姐姐一用,不知姐姐用不用。” 杨太后神色一滞——祖筠尚未回宫,沈氏就这般急于表态,相当蹊跷——接着瞥了她一眼:“老实做你的太妃,别出去给我生事端!” 前殿。 赵桢就坐后,扫了遍座下诸臣,目光所及之处,多是近来频频上奏弹劾颢蓁的面孔,心中厌烦,于是先发制人地问:“怎么今日翰林学士们都来了,是诸馆阁太闷了吗?记得前阵子,盛度请求募集旧唐遗事,没多久吕夷简又说要修《国朝会要》,朕都应了,为何你们还有那么多闲工夫!章得象,你祈雨文章做得如何?” “回陛下,仍差些许字句尚待斟酌。” “哦,那既是过得太安生。”赵桢道,“既如此,朕就再替你们找个事做,吕夷简!” 吕夷简稳步出列:“臣在。” 赵桢望向他:“今年冬旱蝗灾久而不退,朕考虑明年改元,祈祥瑞之兆,以导迎和气。年号照例都是先由宰执或翰林学士草拟,再交予朕定夺,依朕看,今年你们几位一齐商讨罢,顺便把几个与年号相冲的殿阁,比如端明殿之类,名字也改了。” 去年修缮文德殿时宫里失火,承明、天和等八殿皆受波及。十月修缮之后,天和殿改名观文殿,而承明殿更名为明良殿,不久又改为端明殿。 改得这般频繁,令吕夷简略有不解,他语调沉缓地说:“陛下,先帝在位时,在资政殿设立学士,为的是名实相副,便于在此殿召见学士。而端明殿,亦是去年为了复设端明殿学士之职才改得殿名,今若再改,则学士之位还在,所差之殿却不见了,会否有违名实相副之本意?” 赵桢:“朕改名就是为名实相副,怎么,你觉得端明殿的‘明’字,还符合我大宋如今之气象吗?总之,快些商议,明日之前递上来。” 章得象面露难色,因为年号向来容易被穿凿附会,如太宗时‘太平兴国’,即生出‘一人六十卒’的揣测,果然圣寿五十九即驾崩。而‘天圣’与‘明道’,便有‘二人口耳(圣)’,‘日月同道’的流言。赵桢特意戳穿这点,显然代表他很忌讳宫中有章献的影子,是以制定下一个年号时必得更为谨慎,多方揣摩,不容宫外说一点闲话。 “陛下,改元是件要事,臣恐怕一日之短或嫌草率。” 赵祯不以为然:“若是别人推辞倒还罢了,你是在翰林院十几年的学士承旨,岁末忙碌若斯仍能日日上疏,以你之贤待要多久?” 吕夷简接话道:“章翁谦逊而已,陛下放心,臣等自会尽力。” 赵桢望向章得象:“你呢?” 章得象没有回话。 “怎么,你不领旨吗?” “陛下,恕臣斗胆。”章得象突然大声道,“如果单单改个年号便可祈求祥瑞,导迎和气,那臣盼望年号年年都改。可今日之灾,岂是年号所致?历来民间异兆多与宫中乱象有关,陛下如日方升,民间本该一切欣欣向荣,可为何皇城外的景致,竟是一片日薄气息?” 赵桢一皱眉:“大胆!” 吕夷简在旁劝道:“章翁,现在并非说这种话的时机,不如上疏再谈” “上疏?”章得象更激动了,“吕相公,在本朝上疏毫无用处啊!” “章翁!” “吕夷简住口!”赵桢愤怒地指着章得象,“让他把话讲清楚!” 章得象插手道:“陛下,十月太白犯南斗,太史局认为将有祸乱从西边起,当时契丹说只有见到皇太后的印记方可借兵,陛下表面听从劝诫,令中书门下拟了准许皇太后同理军国事的诏书,结果留中不发;听闻吕相公曾提出过八项规劝,其中有绝女谒三个字,但陛下不曾理会,放任皇后在后宫肆意妄为,乃至干预朝政,致使百官中有胆之士群起请对,陛下却始终纵之容之,敢问,在本朝上疏究竟有何用处?” 坤宁殿。 颢蓁正端坐着与妃嫔命妇们寒暄用茶,芹香忽然来报,说沈氏人在殿外,大家得知赶忙起身相迎。但见慧木搀扶着她,一脸凝重的走进来,似有心事,不知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回章得象怒斥率百官 吕夷简温劝煽秘事 沈氏浅浅一笑,并不觉受辱,反而就着她的话,将手边的黑釉铁锈斑金边小笠碗托起,足足喝了约莫一半的量。 “的确清爽下火,就是有点苦。”她掐着帕子擦了擦嘴,“若娘娘的病根,我能帮忙去一半,自是妹妹的福分。只不过,这桩算简单的事,却不知剩下的那一半麻烦姐姐预备怎么处置,非等到祖筠回宫才做计较吗?” 杨太后佯做不明所以:“剩下的一半,你指什么?” “圣人” “诶——”杨太后摆摆手,“那是你同她之间有所抵触,究竟与我无干。” 沈氏见她摆明了做置身事外的姿态,因拐了个弯道:“娘娘——”杨太后伸手打断她,指了一下她手中的笠碗。沈氏会意,将余下的枇杷甘露一饮而尽,继续说:“昨夜慧木告诉我,稼华阁已经拾掇好,传言要住进去的,乃真定曹家的女儿。” “哦不想宫中已传开了。”杨太后十分不以为意,“其实此事根本没定,但即便定了,也无须你操心。” “是呵,哪里轮得到我操心呢”沈氏垂首端详着手中黑碗,“可是娘娘费了百般力气,挑出这么一个家世出众的女子,究竟不是为了多一个仰人鼻息的嫔嫱,而此事计议良久,缘何难定,难道不是因为圣人阻挠?” “是你的宵小肝肠,令你作此无端揣测?” 沈氏无奈地说:“凭娘娘怎么想,亦无论曹家小娘子能否入宫,总有圣人挡在她前面。”她抬头看着杨太后,语调突然变得恳切:“是以为了娘娘,妹妹有些掏心话” 杨太后冷笑道:“我受够了你那些掏心话,既喝了汤,就别再污我耳朵。”但话虽如此,她仍瞧了锦瑟一眼,令她带人离去。 待人退下,沈氏走到杨太后身边,目光里有万分诚挚:“宫城里的事,别说一众朝臣,便是我身在崇真寺,进香的檀越们七七八八一讲,也听见不少闲话。不管那些闲话真假,总归娘娘与圣人的不合,大家早就晓得了。姐姐目下想隔岸观火,会不会太迟些?且光观火,不煽风,火岂会烧得旺?” “我不是风师雨师,没有你那搬弄风波的本领。” “成,兹当我有这本领。”沈氏欣然接受,“不止如此,我还有个能把没脸变长脸的本领愿借姐姐一用,不知姐姐用不用。” 杨太后神色一滞——祖筠尚未回宫,沈氏就这般急于表态,相当蹊跷——接着瞥了她一眼:“老实做你的太妃,别出去给我生事端!” 前殿。 赵桢就坐后,扫了遍座下诸臣,目光所及之处,多是近来频频上奏弹劾颢蓁的面孔,心中厌烦,于是先发制人地问:“怎么今日翰林学士们都来了,是诸馆阁太闷了吗?记得前阵子,盛度请求募集旧唐遗事,没多久吕夷简又说要修《国朝会要》,朕都应了,为何你们还有那么多闲工夫!章得象,你祈雨文章做得如何?” “回陛下,仍差些许字句尚待斟酌。” “哦,那既是过得太安生。”赵桢道,“既如此,朕就再替你们找个事做,吕夷简!” 吕夷简稳步出列:“臣在。” 赵桢望向他:“今年冬旱蝗灾久而不退,朕考虑明年改元,祈祥瑞之兆,以导迎和气。年号照例都是先由宰执或翰林学士草拟,再交予朕定夺,依朕看,今年你们几位一齐商讨罢,顺便把几个与年号相冲的殿阁,比如端明殿之类,名字也改了。” 去年修缮文德殿时宫里失火,承明、天和等八殿皆受波及。十月修缮之后,天和殿改名观文殿,而承明殿更名为明良殿,不久又改为端明殿。 改得这般频繁,令吕夷简略有不解,他语调沉缓地说:“陛下,先帝在位时,在资政殿设立学士,为的是名实相副,便于在此殿召见学士。而端明殿,亦是去年为了复设端明殿学士之职才改得殿名,今若再改,则学士之位还在,所差之殿却不见了,会否有违名实相副之本意?” 赵桢:“朕改名就是为名实相副,怎么,你觉得端明殿的‘明’字,还符合我大宋如今之气象吗?总之,快些商议,明日之前递上来。” 章得象面露难色,因为年号向来容易被穿凿附会,如太宗时‘太平兴国’,即生出‘一人六十卒’的揣测,果然圣寿五十九即驾崩。而‘天圣’与‘明道’,便有‘二人口耳(圣)’,‘日月同道’的流言。赵桢特意戳穿这点,显然代表他很忌讳宫中有章献的影子,是以制定下一个年号时必得更为谨慎,多方揣摩,不容宫外说一点闲话。 “陛下,改元是件要事,臣恐怕一日之短或嫌草率。” 赵祯不以为然:“若是别人推辞倒还罢了,你是在翰林院十几年的学士承旨,岁末忙碌若斯仍能日日上疏,以你之贤待要多久?” 吕夷简接话道:“章翁谦逊而已,陛下放心,臣等自会尽力。” 赵桢望向章得象:“你呢?” 章得象没有回话。 “怎么,你不领旨吗?” “陛下,恕臣斗胆。”章得象突然大声道,“如果单单改个年号便可祈求祥瑞,导迎和气,那臣盼望年号年年都改。可今日之灾,岂是年号所致?历来民间异兆多与宫中乱象有关,陛下如日方升,民间本该一切欣欣向荣,可为何皇城外的景致,竟是一片日薄气息?” 赵桢一皱眉:“大胆!” 吕夷简在旁劝道:“章翁,现在并非说这种话的时机,不如上疏再谈” “上疏?”章得象更激动了,“吕相公,在本朝上疏毫无用处啊!” “章翁!” “吕夷简住口!”赵桢愤怒地指着章得象,“让他把话讲清楚!” 章得象插手道:“陛下,十月太白犯南斗,太史局认为将有祸乱从西边起,当时契丹说只有见到皇太后的印记方可借兵,陛下表面听从劝诫,令中书门下拟了准许皇太后同理军国事的诏书,结果留中不发;听闻吕相公曾提出过八项规劝,其中有绝女谒三个字,但陛下不曾理会,放任皇后在后宫肆意妄为,乃至干预朝政,致使百官中有胆之士群起请对,陛下却始终纵之容之,敢问,在本朝上疏究竟有何用处?” 坤宁殿。 颢蓁正端坐着与妃嫔命妇们寒暄用茶,芹香忽然来报,说沈氏人在殿外,大家得知赶忙起身相迎。但见慧木搀扶着她一脸凝重的走进来,似有凝重心事,不知为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