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江南》 前两卷结束感言 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啊,这个故事在我心里藏了两年,每每想起来,那些精彩的剧情我自己都会忍不住拍案叫绝。 又或者说,我总是在想,要是写出来的话,得多好看啊!我必须把它写出来给你们看! 于是乎今年就有了这本小说,我是完美主义者,我想直接写出一本神作,我费尽心思,搜索枯肠。 这本书的开头我写了好多个版本,最初的版本就是董色被魔宗中人押送去燕京,路上白舒阴差阳错的救了董色,二人一起逃亡并产生美好的感情。 那些我放弃了的开头我还留着,应该也挺好看的,只不过不是很好驾驭剧情的发展,以后有机会放出来给大家看看。 后来我又重新写了现在这个开头,说实话我还是蛮喜欢的,就算剧情平淡了一点,但以我的文笔,我觉得还是能让读者看下去的。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白舒遇到长发垂肩虔诚跪倒在菩萨前的董色的时候,那一幕无比的美好。 只看你背影一眼,就和你结下相守一生的缘分。 实在是太美好了! 董色这个角色我写着写着,就偏离了我本来的设定,因为在两年前,董色只是单纯的一个为了衬托白舒而产生的角色。 本来我设计的她,最开始软弱,一直哭,被白舒照顾,然后死心塌地爱上白舒,满脑子只有白舒一个人,到最后在白舒的帮助下,变的坚强,拥有强大的实力。 这是我最初的设定,但写着写着,我把董色写的太聪明了,那么聪明的姑娘,怎么可以软弱呢,怎么可以动不动就哭呢? 所以我变了想法,我让她古灵精怪,我让她聪明过人,我要让他带着白舒,一起去做坏事,去流浪,去折腾,去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我要让她有灵魂。 不然她和萧雨柔,和师姐,有什么区别呢,最多是性子上的细小差别,这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我很快就爱上这个新的董色,坚强,倔强,独立,聪明,有想法,敢作为! 第一卷除了交代一些往事和背景以外,我基本都在写董色,可是说我的第一卷就是为董色而写的。 第一卷甚至可以不叫燕京旧事,就叫金风玉露,完可以。 我喜欢那种相逢于患难,然后相濡以沫,又发现在自己和对方意气相投,心有灵犀,然后一路历经磨难走下去的这种感觉。 我甚至有想过和董色的相识简单点儿写,我怕按照我的想法写,读者觉得拖沓,不喜欢看,我怕第一卷白舒存在感太低,读者看的不爽。 但最终我还是按我的想法写了,没别的,我喜欢董色,她是我设计的第二个女主角,为了她我就是要单开一卷看似无聊的章节。 其实写的也还好,我给自己打七十分。 第一个女主角自然就是凌问儿了,这个我现在不想解释,完本后我再说她。 冬儿就是临时起意了,致敬老猫书里澹州那个大丫鬟了。 第一卷就是交代背景,撒网,写董色。 第二卷自然是写太虚观,一个最主要的地点,所有故事的开始。 前面几十章我感觉我没找到节奏,给自己六十五分,端午之后的剧情还好,可以给到八十到九十分。 来到太虚观,我根本不想写白访云,却无可奈何的一直在写他,就这个从未出场的角色,居然慢慢在我脑海里清晰了。 不仅如此,白访云宛若天神下凡,谁都要拜倒在他的脚下,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而这种魅力之所以那么让人动容,就是因为他不是直接所展现出来的魅力,而是通过别人的描述,别人的行为,别人的表现,而体现出来的一种极为伟大的人格魅力。 白访云他真的活着,他无处不在,这第二卷主线是写白舒成长和天下局势,太虚秘闻。 隐线写的是白访云啊。 第二卷多是师姐的戏份,表白师姐啊,师姐也是我早就设计好的角色,你们谁也看不懂师姐,慢慢等着看! 萧雨柔我不太想说,第三卷写萧雨柔比较多,我不敢多说,你们自己慢慢看。 现在在我脑海里,天一峰什么样子,荷花塘居什么样子,藏剑锋,小书阁,洗剑池什么样子,都无比的清晰,我感觉这个太虚算是写的还算成功。 第二卷里面也出现了大量的人物,我肯定要写配角的啊,还是那种用心良苦的写。 因为我不想你们看到最后,只记得主角,只喜欢主角。 我更希望凌问儿,白访云,小白,萧半山,江圣轩,巫少白,薛冬亦,叶桃凌,冬儿,杜语善,苗厉,白汐,白采之……等等等等,这些配角,都有人喜欢。 白舒我完是按照我的性格去写的,说实话白舒比起其他人,都要复杂一万倍,所以我不喜欢白舒,我喜欢配角。 你们等着看,配角都会让你感动的不行,喜欢的不行。 第三卷就要好好写配角了,也会再出场很多人物,有一个人要来了。 叶桃凌,这是配角中的头名,也是四大女主中出场最晚的一位。 我就是要让你们从头到尾都经常看到她的名字,却偏偏压着,不让她出场。 叶桃凌写不好,我第三卷就废了一半,说实话我有些担心,桃主太难写了,而我在心里已经爱煞了她。 不知道我给她准备的剧情,她满不满意。 最后在说一句,新人新书,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可以推荐给老书虫的朋友,也可以加群找我聊天。 我希望一书成神,却也做好了熬几年的准备。 我绝不会辜负我的故事,所以这本书必须完本,还必须是漂漂亮亮的完本。 预计成书两百万字,写到后期咱们再看,该完结就完结,绝不拖沓,该多写就多些,绝不吝啬。 感谢喜欢这本小说的读者的支持,不知道四大女主,你们喜欢哪一个? 这个恐怕要看完第三卷再说了! 第三卷结束感言 第三卷一共一百三十五张,是藏剑目前为止最长的一卷,也是目前为止最为精彩的一卷。 一是因为第三卷可以稍微填一填坑了,同时也能挖一些新坑,这种挖坑填坑的过程,让我乐此不疲,极为享受。 二是因为经过前两卷的创作,我渐渐找到了创作的状态,对于大局观的和节奏的掌握更加的强了,所以写出来也要好看一些,精彩一些。 总体来说我对我自己的第三卷还是相当满意的,我想写的东西,基本都一丝不差的写出来了。 和董色相见并且轰轰烈烈的定情的情节,这是我一直所憧憬的,为了把这个剧情写的正式可信一点,我特意中间隔了一卷,如我书中所说,分开之后才见真情,脱离了最开始的盲目和冲动,这种两心相照的感情,我很喜欢。 在我一两年之前,最初构思女一号的时候,我所设计的董色,是一个软弱可怜,对一切充满了怀疑,怯懦而在白舒的帮助之下最终坚强起来的一个形象,就算是现在想来,以我的笔力,写出这样一个董色,也不会差,但终归是没有我现在的董色好。 在兰溪那种梦幻般的场景中相遇,共同患难,生死与共,血脉相连,心意相通,这种金风玉露,一见如故的爱情,就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爱情了,这种相遇会让你觉得,之前你无尽的孤独和寂寞,一切的折磨,一切的煎熬,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你只为等一个这样了解自己,呵护自己的一个人。 现在的董色,聪明,有主见,敢爱敢恨,甚至能和白舒一起演戏装兄妹,去厨房帮厨,杀人放火,一起修炼道术,一起研究书法,这样的董色要比之前我所设计的董色强了太多。 两个人一起杀人放火,一起演戏,甚至于在那个小院子里,一人在床上,一人在院中,隔着门对话,这些小细节,都是我一直想写的东西,非常非常温馨可人,这是只有白舒和董色才能一起去做的事情,换了我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任何一对情侣,都做不来。 这一卷虽然是叫有凤来仪,我想写的也正是叶桃凌,可无法避免的,我写了整整一卷的小师妹,从喜宴重逢,到一起出游,再到逃难,这一路上小师妹的身影无处不在,我想要的效果就是,我的四大女主,你们每一个都爱的死去活来,都无法割舍,所以我用心去写小师妹了,写她的时候,我就把自己当成痴情少女,萧雨柔的痴情,就足以令人动容。 燕北的剧情是临时起意,不过幸好,写完之后我读过来,觉得还不错,那种死人味儿写出来了,白舒的性格也写出来了,我现在看看那些“拎着剑走出去的少年”和“梅子”“知雪”这样的章节名字,脑海里都会浮现出燕北的情景,产生不错的感觉。 后面我又写了东洛剑宗,很具体,壮阔有之,秀丽有之,同时最重要的一点,我写了凌问儿,凌问儿是这个故事存在的原因,她一章都不出场,一句话都不说,但她的形象就是在你们的脑海中清晰了起来,她就是那样一个痴情的,具有伟大的母性光辉的女子。 你能在我的描写中感受到,那种剑宗上下几千人,都宠她一人的那种宠溺感,你也可以从白舒说的那句“她陪了我十六年,可我却还想让她继续陪着我,是我太贪心了么?”里面看出白舒对凌问儿的最深的爱。 包括其他人,我都有处理,苗厉或者白露蒹葭姐妹,巫少白境界太低,写的少了,徐慕灵我也给洗白了,异灵者势力也初次展现了出来。 第三卷可以说是极为关键的一卷,交代了很多事情,又多了很多新的疑问。 但无可否认的是,我用了两百多章,去衬托了叶桃凌的出场,我已经不可自拔的爱上了桃主,所以下一卷,第四卷惊鸿一瞥,是属于叶桃凌的一卷,也是你们能享受到的,最后最舒服的一卷了,因为第五卷开始,一切将会完不同。 纵观第三卷,我最喜欢的自然是定情,紫桑别院那一段,我很喜欢写小薛子和董色的回忆,很温馨,很美好,我也很喜欢白舒的符山,包括白舒画出来的每一道符,我喜欢燕北的事情,喜欢薛冬亦和萧雨柔的互动,喜欢小师妹融化在白舒怀抱中的感觉,喜欢和叶桃凌相见的场景。 但我不满意的,是众人被异灵者追杀逃亡的那一段,怎么写都写不出紧迫感,还有第三卷的结尾,很平淡,没有第二卷结束之后那种舒爽和期待感,这两处是我不满意的地方,当时熬剧情一天写不出几个字,熬着熬着,也只能写出一个及格水平,还请各位看官多多包涵。 最后再提一句人物刻画,陈词,沧浪,薛冬亦,蒙面女子,这些都是未来我书里面很重要的一些角色,我希望每一个都写好,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性格鲜明,我写的每一个角色,都不会肤浅,一直要到大后期,才能完看明白一个人,就像现在的师姐,有些清清淡淡,甚至可以说是平淡了,但只要我不说,就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得懂师姐,猜得到师姐的真实身份,罗诗兰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说了这么多不过是要表达四个字,敬请期待! 第四卷是属于叶桃凌的一卷,十年一剑苦,不见沙海,不葬崖棺,劫某要带诸位去看海了,你们准备好了么? 楔子 黄昏骤雨过后的小村庄里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雾气,朦胧的火光摇曳在黑暗之中,一片宁静和谐的氛围下,一间简易的木屋里,传来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哭声。 不多时一个少年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如同星辰一般明亮动人,只不过此时他双眼通红,脸颊上泪水尤未干,显然是刚刚才痛哭过的。 这少年手里提着一个药炉,他走到门口,随手将药炉中的药一股脑的倒进了门前的水坑里,在那一瞬间,他的神情,好像是对世界,都像是对这一炉凉了的药一样满不在乎。 随后他跑进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里面,再等他出来的时候,他手中的药炉已经不见了。 这少年名叫白舒,十六年前,白舒的母亲凌问儿怀着白舒来到了这里,芳龄少妇,尤其是似凌问儿这般貌美的,在这种小山村里,简直是仙女下凡,更何况凌问儿来的时候,还有着身孕,于是随之而来的风言风语,便一直就没有断过。 好在凌问儿来的时候,带足了银两,倒是安安稳稳的买下了房子,生了白舒下来,再之后,岁月悠悠,一共一十六载,凌问儿再也没有踏出这村子一步。 白舒自幼聪明伶俐,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哄的十几岁的孩子服服帖帖的围着自己转,就连村子里的水渠等农事设施都是白舒不露痕迹的点出来,启发村民修建的,再加上白舒嘴又甜,平日里很会说话,村上下,没有一个不喜欢白舒的,他小小的年纪,端得是一个玲珑剔透般的人儿。 白舒如此聪明,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娘亲并不简单,但他问了几次自己的身世,凌问儿都坚持不告诉他,而且每次白舒问过之后,凌问儿都还要生许久的闷气,久而久之,白舒也就不多问了。 凌问儿怀着白舒的时候,身体上就有隐疾,这十六年来,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是越来越严重,到了最后,竟是连医治也医治不好了。 那些郎中都说是怪了,凌问儿的身体明明查不出任何的毛病,但状态就是越来越差,只有白舒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病,是无药可医的,常言道:“患心病者,相思成疾,无药可医。” 但让白舒想不明白的是,究竟是什么心病,能折磨人一十六年,让凌问儿从少女变成了妇人之后,尤不可消磨分毫。 这个下雨的黄昏,就是凌问儿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白舒在这段日子以来想尽了办法,变卖了家产请了无数的郎中,都没法阻止凌问儿生命的流逝。 凌问儿死之前嘱咐白舒道:“等我死了,记得把你李叔家的药炉还回去,切莫在招惹冬儿了。” 李叔是白舒家的邻居,冬儿是李叔的女儿,白舒一家与李叔一家互为邻居多年,非常熟络,再加上山村中本就没什么事情,白舒少不经事,免不得沾花惹草。 不过白舒作为少年人,又极讲分寸,从没有对冬儿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举动。 凌问儿自是看得明白,自家孩儿并不是真的喜欢冬儿,顶多是把她当作妹妹看罢了,而冬儿那丫头,却死心塌地的念着白舒,只不过白舒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个小村子里面,凌问儿也不想见到,下一个相似成疾的女人。 而白舒刚才就是去按照凌问儿的吩咐,把李叔家的药炉还了回去,这段日子以来,白舒一家也少不得李叔家的帮衬,是以白舒对李叔一家还是心怀感激的。 除了这件事情,凌问儿去世之前,还交代了白舒另外三件事情。 “等我死了,你就把我葬在燕国和洛国交界处的雪林里面,从河边走水路北上,水路的尽头有一片雪林,雪林深处有一处寒潭,你就把我丢在潭水里面,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爹的地方。” “等娘走了,你也离开这里,去燕京找一个叫苗厉的人,那是你叔父,他是你爹生前的至交好友,他会照顾好你的。” “小舒儿,是娘对不起你,我不能再陪你了。”这句话说完,凌问儿就彻底的闭上了眼睛,而白舒则跪倒在床前,握着凌问儿的手,哭的肝肠寸断。 凌问儿死前交代了四件事情,其中有三件事情,都和白舒有关,而关于自己的后事,她却只是淡淡的提了一句,当凌问儿说到白舒的父亲的时候,眉眼间透出了那么一瞬间的怀念和欢愉,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凌问儿如此的念念不忘呢? 同时,白舒心里也知道,凌问儿是究竟有多么不舍得离开自己,但终是人在风中,聚散不由你我,尽管白舒求遍了诸天神佛,也没能留住凌问儿。 白舒一家在这个村子,欠人家的只有一个药炉,还了之后,应是与这小村子,再无瓜葛了。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白舒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用一张白色的披风,将凌问儿柔弱的身体裹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凌问儿来的时候没有解释过一句,她走的时候,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白舒觉得,像自己娘亲这样的谪仙子,能在这山村住了十六年,已经是上天对于这些凡人莫大的恩赐了,自是没人当得起他们母子一句解释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白舒望着笼子里的老母鸡,深深皱眉。 放了,白舒心里这么想着,便一脚踢开了笼门,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白舒走的时候,夜不闭户。 刚出家门没几步,抱着凌问儿的白舒就被一个手里捧着一碗饭菜的小姑娘给拦住了。 这小姑娘生的漂亮,额前的秀发微微遮住了眼睛,当她看到白舒怀里的凌问儿,和白舒身后背着的行李时,立刻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 白舒心里一阵温暖,却还是平淡的道:“别哭了,冬儿,我要走了,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冬儿手中的饭碗掉在了地上,饭菜洒了一地,她是担心白舒没吃晚饭,特意来给他送饭的,可白舒这句话出口,冬儿哭的更加厉害了。 白舒走到冬儿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道:“乖,我走了。” 这一句话便给这一十六年划上了句号,从此怕是,相见无期。 第一章 兰溪 (阅读请从楔子读起,也就是前一章节。) 当世有四大国,北燕南华,西辰东洛,每个国家之中,都存在着一个有着千载历史的修炼门派,世人称一观两宗一古寺。 一观指的是华国的太虚观,两宗指的是燕国魔宗和洛国的剑宗,一古寺说的便是西辰古国中的澄湖寺了。 四派之中,人才辈出,其中不乏有大能力者,瞬息万里,斩妖除魔,抬手间可使天地翻覆,也正是这四派,共同维系着世间的安宁,使得这片大陆,悠悠千载,香火鼎盛。 凌问儿是洛国人,白舒自然也是,而她和白舒住了十六年的小村子,便是洛国边陲小镇中,一个不知名的村落,北面临水,顺着水路北上,便可以进到燕国的地界。 白舒借着夜色,解了一条船放去,但在走之前,白舒也在渡口边留下了自己的钱袋当做买船的钱。 一夜顺水北上,天气愈发寒冷,到了清晨,以是漫天小雪。 白舒站在船头,放下船桨,他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手,回头一眼望见了躺在船舱里面,裹着白色披风的凌问儿,他走过去帮凌问儿紧了紧披风,一如往日般温柔道:“娘,马上就到了。” 越往北去便越是寒冷,等到了中午,白舒可以远远的看见一片雪林的时候,已是大雪纷飞了。 船顺水行,不多时已经临岸,一身秋装的白舒,在大雪之中冻得瑟瑟发抖,发梢也已经结了冰渣,他舔了舔冰凉干涩的嘴唇,将船靠了岸,反身来到船舱之中,轻轻的抱起了凌问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了这片寂静的雪林之中。 白舒不知道自己是走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感觉不到寒冷,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在惊起一片飞鸟之后,白舒看到了凌问儿说的那个寒潭。 潭水幽深,不可见底,水面上虽然冒着寒气,却不见丝毫冻结的迹象,这一潭深水下面,仿若通往着另一个世界,一个白舒到达不了的世界。 这时白舒想起凌问儿那句“那是我和你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的脑海中便下意识的勾勒出她所描述的情景,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某日雪后,一对年轻男女,不经意间在潭边碰面,互相注视着,对彼此充满了好奇。 而他们两个从此相识相知相爱,一发不可收拾。 白舒紧紧的抱着凌问儿,又深深的看了看凌问儿绝美的容颜,半响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将凌问儿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挂在臂弯,另一只抱着凌问儿的手轻轻的抛动,将凌问儿送进了那幽幽的潭水之中。 水波乍起,还又平歇。 白舒冒着风雪,站在潭边,无言独立良久。 终于,雪小了下来,白舒晃了晃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将身上的积雪拍打干净,披上凌问儿的披风,向雪林外面走去。 这披风白似雪,却异常的温暖,是凌问儿初来洛国的时候,就一直披着的,它沾过风雪,惹过落花,若是要留个念想,那这披风便再合适不过了。 出了这片雪林,就到燕国了,而白舒的叔父苗历,远在燕国的都城燕京,路程尚远,白舒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到那里,不过如今这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离开了雪林,继续向北走,约莫小半日光景,白舒便来到了一个小镇上,此镇唤作兰溪,名字煞是好听,镇中也还算热闹,但白舒走的时候,钱袋留在了渡口,抵了船钱,此刻他身上,身无分文。 对于船家来说,自家的船便是吃饭的饭碗,白舒取了人家的船去,自是不能亏了人家,便将自家所剩的所有银两都留下了,他没有选择让船家送他们母子,是因为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白舒从昨日夜里凌问儿死后,不眠不休,冒着严寒风雪赶路走了一天半,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此时已经是乏到了极点,就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好在白舒身上还装着火折子,他强打着精神,准备上山拾些柴火,找个安静避风的地方,生一堆火,取暖休息一下。 顺着小路上山,不多时白舒在一处缓坡看见了台阶,台阶上的积雪被人扫过了一道,又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新雪,拾阶而上,没走多久,白舒就隐隐的嗅到了淡淡的香味儿,精神为之一振。 石阶尽头,是一片空地,两侧有几树梅花,傲雪盛放,暗香浮动。 一间寺院静静地坐落在梅花树后,牌匾被风雪染了色,却依旧清晰可见兰溪寺三个大字。 推门而入,风雪骤减,石板路延伸到寺院深处,曲径通幽。 白舒紧裹着披风,步履蹒跚的顺着路走了进去,不多时,白舒便走到了一处庭院中,视野也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庭院中左右房间无数,院中有一树玉兰花,开的繁盛,比之白雪,更多了几分洁净素雅。 玉兰树下,三三两两的僧人正清扫着积雪,见到白舒一身风尘,其中一个颇为面善的僧人忙上前行礼,开口道:“施主恐怕是受寒了,随小僧来,一间斋房,青素吃食,灌足热汤,这些东西,小僧可以做主,赠与施主。“ 白舒也不推脱,当下便点头道谢,跟着这僧人向里面走去,心中对这僧人充满了好感。 这僧人上来不问姓名,不问出身,就引着白舒去取暖休息,显然是真的怕白舒冻坏了,若是有朝一日这僧人出了寺门,想来也定是一个心系苍生的佛子。 “在下姓白,请问师傅怎么称呼?”走在路上,白舒礼貌的问道。 那僧人低声宣了句佛号道:“小僧月称。” 白舒点点头记在心里,这时二人也刚好走到大殿的台阶下面。 月称用手指了一个方向道:“施主沿着这里上去,穿过偏殿,里面有一处小院,院中的东西厢房,都无人居住,贫僧等下会为施主送去热水吃食,房中被褥皆是新洗换过的,施主还请放心休息。” 白舒又连忙道谢,站在原地,目送月称离去,心中却想着,素闻燕国民风彪悍,今日看来,也不尽然。 至少白舒与这月称和尚短短一刻相处,如沐春风,白舒向来不喜欢别人对自己问东问西的,这间安静的寺院,正好是一个不错的休息场所。 白舒跺了跺被冻僵的脚,缓慢的爬上台阶,略过正殿,直接向月称和尚给指的偏殿走去。 两殿之间的空地上,还种着桃花,花骨朵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色,想来不日,就要盛开了。 燕国这气候当真独特,凌问儿曾经给白舒讲过,燕国一年四季都会下雪,而燕国的花草,无不是傲雪盛开,端得是奇异。 以前白舒还觉得是凌问儿说的夸张了,如今他才刚刚进了燕国的地界,就已经见识到了平日里见不到的奇异场景,心下对于一些昔日凌问儿说的,四国之中的一些奇特的风土人情,又是深信了几分。 偏殿门口的积雪积的已经深了,尚无人打扫,白舒走到门口,向里面望去。 里面供着菩萨,白舒不懂佛教,也分不出,究竟是供奉的是弥勒菩萨,还是观音菩萨,他只见到香火正盛的供桌旁边,有一位身着白衣的,长发及肩的女子,满身的仙气,正虔诚的跪倒在菩萨面前,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菩萨啊菩萨,请保佑我今天能捉到大和尚养的雪鹭,小色已经好几日没吃到肉了,今天就要抓它过来,熬汤喝。” 这女子声音倒是悦耳动听,听这稚嫩的音色,怕是年龄比白舒还要小上几分,不过她这嘴里说的话嘛,就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了。 殿外光线明亮,殿内则显得昏暗,刚才因为光线的原因,而突显出这一身白衣的女子盈盈若仙的感觉,也随着她这一番话,彻底消失了。 任它是什么幽僻清雅的寺庙,庙中也不会有什么仙子般的香客。 白舒心下这么想着,也就没有在门口多等,径自进了殿中,准备穿过偏殿去到月称说的厢房里面,休息一下。 不料那女子耳朵甚是灵敏,一头墨发中露出的两处白嫩的耳尖微微颤抖了一下,猛的回过头来,正好看到刚进殿中的白舒。 这女子年龄尚幼,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眉如远山,眼睛弯弯的像是会笑一般,琼鼻小口,目若点漆,面色却苍白的厉害,倒像是久不见光的病人。 “你、你居然偷听我说话,你……。” 这小姑娘用手指着白舒喊着,正说着话,突然一阵脸红气急,捂着小嘴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上顿时泛起了一丝病态的猩红。 过了好久,她才止住了咳,连忙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白舒见她问的急,心下有些哭笑不得,便无奈道:“刚刚进来,打扰了。”白舒微一拱手,转身就要往里面走。 那小姑娘却不依不饶的站了起来拦在了白舒身前道:“里面是我住的地方,你不许进去。” 这小姑娘才到白舒肩头,她这一站起来,白舒才发现,大雪天气,这小姑娘竟是赤着足踩在殿中的石板上,一双白花花的小脚晶莹如玉,仿佛一对不惧严寒的并蒂莲花。 白舒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道:“那好那我不进去了。” 白舒说罢,转身走到偏殿的角落里面,将身上的行李取下来垫在地上坐下,靠在墙上,又小心翼翼的将披风盖在身上,生怕弄脏了,然后便偏头看着殿外的茫茫风雪,不再言语了。 那小姑娘没来由的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再开口打扰白舒,反而是跪回到蒲团上,低声念叨着什么。 殿外雪下的愈发的深了。 第二章 雪鹭 月称和尚去的匆忙,回来的也很快,白舒才坐下没多久,月称就端着饭菜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热水木盆的小沙弥。 见到白舒坐在地上,月称微微皱眉,直接问那小姑娘道:“女施主,何故不让他人入院?” 那小姑娘一副虔诚的模样,眼睛都没睁开道:“是他自己不进去的。” 月称听闻并没有多言,似是早就知道这小姑娘的性子,微微叹气,扶起白舒向院子里走去。 小院子不大,积雪已深,院中也有一颗玉兰树,玉兰半开,树下是一方水缸,缸中游曳着几尾金鱼,让人见之心喜。 “白施主,这南厢房是董色施主的住处,剩下东西厢房,施主选一间住。” 原来那小姑娘叫董色,之前听她自言自语,也是说道“小色好几天没吃到肉了。” 白舒念头一转而逝,点点头也不客道,走到东厢房门口,推门而入。 屋内装饰极简,一桌一椅一竹床,再无他物,倒是符合这寺庙的风格。 白舒进屋放下行李,接过月称手中的食物,而那小沙弥此刻也为白舒摆好了灌足用的热水。 当下白舒真心实意的向二人道谢,在这严寒天气里,能有这么一间简易的屋子规避风寒,已经是极为不易了,更不要说还有这些吃食和热水了。 月称双手合十一礼道:“施主好好休息,待得明日天气好了,贫僧领施主去见方丈。” 月称说罢,便关好房门,带着小沙弥离去了。 白舒洗了热水脚,草草的吃了一些斋饭,便缩在被子里,怔怔出神。 一直到了晚间,又来了一个小沙弥,帮白舒掌了灯火,提过来一个炭盆,嘱咐白舒等夜里冷了,自己加些碳进去。 白舒依旧是强打着精神道谢,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多想就进了兰溪寺了,因为此时此刻身边的温暖更显得他内心的寒冷深入骨髓。 一直到深夜,一灯如豆,炭火不温时,白舒依旧没有睡意,他只觉得疲惫极了,闭上眼睛满是凌问儿死前那憔悴不堪的容颜,那句“小舒儿,是娘对不起你,我不能再陪着你了。”更是让白舒心痛到无以复加。 那日他抱着凌问儿,推开了冬儿离开故乡,至此之后,孑然一身,无以为生。 今夜风雪不减,彻夜难眠。 次日清晨,白舒早早的起了床,推门出去,一夜风雪已经尽数消散,阳光正好,被温暖的阳光一照,白舒反而觉得外面比屋子里面,还要暖和几分。 缸中的几尾金鱼,完没有受到昨夜风雪的影响,反而是游的更加欢快了。 白舒转身回到屋里,将披风拿出来挂在了玉兰树下晾着,昨天披风上面挂满了雪花,融化之后,打湿了披风,今日趁着阳光正好,白舒便拿出来挂上晒着。 望着金鱼发呆的功夫,白舒突然想起来昨天月称说的,要引自己去见方丈的事情,当下也不等披风晒干,就向偏殿走去。 吃住取用都拿了人家的,如果再不去拜访下主人,的确是非常不合适的,白舒懂事儿的早,人又聪明,虽说不上玲珑心肝,但也算得上是少年老成了。 偏殿中烛火昏暗,已然不见了昨日少女的身影,见到偏殿无人,白舒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出了偏殿,白舒也不急着去打听月称和尚此时在哪里,反而是向正殿走了过去,正借着闲时光景,好好在兰溪寺里面转一下。 正殿中的僧人像是在做早课,正对着佛像念着白舒听不懂的经文。 殿中檀香袅袅,阳光穿过尘絮,将空气中的杂质照的一清二楚,有那么一瞬间,白舒忽然有些向往这种青灯古佛的生活了。 如果自己心无杂念,就不会有种种的负面的情绪了,这和无欲则刚,是一个道理。 刚产生这种想法,白舒就立刻狠狠的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通通赶出了脑海,凌问儿嘱咐他的几件事情,他还有一件,没有照做,那就是去燕京,找自己的叔父苗历。 苗历一定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爹娘的往事。 白舒通过多年来对凌问儿的了解,隐隐感知的到,自己的父亲,死的有些蹊跷,有些事情,若是不弄个水落石出,白舒定然是不会甘心的。 白舒本是个性子极淡的人,换了旁人,未必能在小山村里,一住住上十六年,可如今白舒连家都没有了,他的性子,也淡不起来了,有些债,欠了再久,也还是要还的。 绕过大殿,僧人渐渐变得少了,远远的,白舒听到了远方传来了鸟儿的鸣叫声,这声音在兰溪寺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的飘渺动人。 白舒顺着声音找了过去,终于在石板路消失不见的地方,见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湖。 湖边有一只白鹭,正在低头戏水,时不时的还抬起头来,叫上一声,离近了听,这叫声欢快响亮,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里痛快。 见到这开阔的湖面,听到白鹭欢快的鸣叫,白舒胸中的郁结之气,突然消失了不少。 若说实话,白舒此刻已经爱煞了这兰溪古寺,礼貌识趣的僧人,傲雪盛放的花朵,水缸中的金鱼,平湖边的白鹭,此番景象,岂是之前白舒生活的那个小村子,能比的上的? 但可惜的是,此时此刻,面对美景,白舒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只剩下形影相吊了,如此看来,这景色,便显得有些萧索了。 湖边不远处,有一间禅房,结合着湖边的白鹭看过来,白舒突然想起了董色昨天所说,要抓大和尚养的雪鹭炖汤喝的事情。 看董色那不把月称和尚放在眼里的样子,当得上董色一句大和尚的,怕应该说的就是方丈了。 这时白舒再去看这白鹭,便觉得昨日董色口中雪鹭这名字当真是恰当,它的美丽与优雅,已经不输于那胜雪三分的玉兰花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干脆去见见方丈,白舒心里这么想着,便沿着湖边,慢慢的向禅房走去。 这间禅房不大,门窗都开着,屋子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白舒喊了几声,不见人应,便进了屋子里面,整个屋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一幅画。 画中是一座十六檐宝塔,拔地而起,成通天之势,望不见其顶,更为令人惊叹的是,这宝塔,是建在水面上的,宝塔之下,是错综复杂,纵横交错的水上建筑,房屋,平台,甚至是树木都一应俱。究竟是多么庞大的工程,才能将这么一座小城市,建在水上面呢。 看到这幅画,白舒立刻知道了这上面画的是什么,正是西辰古国的澄湖寺,那座十六檐宝塔,便是传说中,上及青云的通天塔。 一直以来,澄湖寺都是佛教弟子心目中的圣地,没想到连兰溪寺这样的偏远小寺,都有着澄湖寺的画像。 也不知道这幅画是当世哪一位大师的作品,这画工简直无可挑剔,整座通天塔,栩栩如生,只看一眼,便仿佛身临其境,难以忘怀其宏大。 看完这幅画,白舒才注意到,禅房中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本佛经,封面上干干净净的,连名字也没有。 白舒好奇的翻开看了看,却意外的发现这并不像是一本佛经,更像是一门练气养气的功法,晦涩难懂,无标点。 白舒只看了第一页的八十四字总纲就觉得一阵头晕气闷,再也翻不开第二页了。 恰在此时,白舒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便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转身出门迎了上去。 屋外湖边,一老僧正在喂着雪鹭,奇怪的是,他喂雪鹭吃的,是一些暗红色的果子,而不是鱼虾肉类。 白舒走上前去,抱拳行礼道:“白舒见过大师,昨日天寒地冻,承蒙贵寺收留,感激不尽。” 那老僧将手中果实喂完,转过身双手合十一礼道:“老衲渡空见过施主,施主不必客气,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寺也只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渡空和尚说话的间隙,那雪鹭已经抖了抖身上的水花,轻轻拍打翅膀,轻巧的攀上了白舒的肩头,用颈边的羽毛,亲昵的蹭着白舒的脖子。 渡空和尚低宣了一句佛号,才开口道:“这雪鹭百余日前受伤休落于此,多日来不曾吃过荤食儿,老衲本以为这雪鹭与佛家有缘,没想到却是与施主有缘。”渡空垂眸望着雪鹭,眼中泛起了怜爱道:“这只雪鹭在这兰溪百日,只和两个人亲近过,除了今天和施主亲近外,就是和偏殿中的那位女施主亲近了。” “董色?”白舒一怔,偏头看向雪鹭,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本以为这雪鹭是只有灵性的鸟儿,却不想识人不善,它恐怕还不知道那位董色姑娘,早就准备将它打杀了熬汤喝。 渡空和尚似乎一眼看穿了白舒心中所想,便道:“董色施主整天喊着要将这鹭儿捉去熬了汤喝,实际上她并不是和这鹭儿过不去,而是和老衲我过不去。” “哦?”白舒有些奇怪,不管是月称和尚,还是渡空和尚,可都是一等一的好脾气,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董色就算是不讲理,也不至于和一个老僧过不去。 “施主有所不知。”渡空和尚叹了口气道:“这董色施主,也是个可怜人儿,她是老衲一位故交的女儿,这孩子自幼丧母,她爹又是当世的一位大人物,终日奔忙,没有时间陪着她,几月之前,她爹突然失踪,而她自己也是不慎中了一种奇毒,若不是有大能力者为她续命,恐怕她都撑不到今年冬天。” 听到那个长发垂肩,赤着双足,跪倒在菩萨前的小姑娘,也有着不顺心意的身世,白舒心中对她之前的无理取闹而产生的些许恶感,也随之消散了。 “单是如此,她也不应该对大师不满。” 渡空点点头道:“没错,她父亲失踪后,很多人想将她抓起来,逼问其父的下落,老衲看不过去,才将她带回到兰溪,她对老衲不满,是因为老衲不许她出寺门一步。”渡空和尚一脸的无奈,接着说道:“不过她就算是日夜向佛,加上老衲为她调养身体,怕也是只能多活几年。” “她所中的毒奇特无比,发作的时候会让人五脏阵痛,气海翻腾,严重的时候,还会惑乱心智,所以若是她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还望施主莫怪,因为她那时可能是正承受着奇毒之痛。” 白舒面沉如水,心中颇为怜惜董色,但却不明白为什么渡空和自己说了这么多,便只是听着,不开口接话。 “月称也是心疼董色施主,便特意将施主和她安排在了同一间庭院,便是希望施主能陪她说上几句话,让她开心一点,毕竟两位施主年龄相若,兴许还能有些话题,还望施主莫怪。”渡空耐心的解释道。 听了渡空和尚的话,白舒明白过来,这兰溪寺里面,都是向佛的僧人,年龄也都比董色大的多,哪里有人能和董色说的上话呢,当下白舒点点头道:“这自然是没有问题,不过我最多小歇兰溪几日,不日便会趁着天气尚未寒冷,北上去燕京城的。” 渡空和尚听到白舒这么说,也不意外,转而意味深长的说道:“老衲看施主本来也是个清淡心性,但清淡中又平白缠绕着几分戾气,不如长住本寺,洗心杂念,消去身上戾气。” “更何况,施主修习佛法的资质极为上乘,若是修习其他功法,最多也就是一个中上之姿罢了,不知道施主有没有皈依我佛我念头呢?” 第三章 念离 白舒被渡空一番话惊的目瞪口呆,虽然他在正殿门口的确产生了青灯古佛的想法,但白舒肯定,那绝对是错觉,这渡空和尚三言两语,就想渡人出红尘,当真是荒谬。 白舒心中不屑,嘴上却还是客客气的回答道:“这个嘛,在下身上尚有要事,只怕是要辜负大师一番美意了。” 渡空和尚似乎早就料到白舒会这么说,也不以为意,只轻声道了声“善哉”,转而又邀请白舒去禅房小坐。 白舒婉言谢绝了渡空的提议,转身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子。 刚进到偏殿之中,白舒就发现有一女子,正披着自家的披风,站在玉兰树下,望着那几尾金鱼发呆呢,她怔怔出神的样子,美的令人怜惜。 这女子,便是董色了。 若是不知道董色身上发生的事情,白舒少不得要训斥她几句了,这披风对于白舒来讲,极为珍贵,肯定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碰的。 不过既然知道了她的事情,白舒也不想与她为难,毕竟现在大家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白舒走上前去,轻声道:“姑娘,披风上水露浓重,还请姑娘将披风交还与在下,晾晒干净。” 董色转身见是白舒,干脆利落的解下披风递给他道:“这披风很漂亮,我没忍住,解下来披了一会儿,喏,还给你。” 白舒没想到此刻的董色这么好说话,微微一怔之后,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披风,却是有些不敢开口说话了,他倒是不太害怕董色不讲道理,他怕也只会怕董色像这般温柔。 董色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长裙,外面披着杏色的绣着竹叶的窄袖罗衣,腰间一条湖蓝色腰带,将她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展露的淋漓尽致,此刻她穿了鞋子,一双小脚隐藏在长裙之下,已是少了几分初见的仙气和顽皮。 见白舒上下打量自己,董色也没有任何羞涩和不适,反而是对白舒说道:“昨日给你添麻烦了,当时心情不是很好,还请见谅。” 白舒点头,一笑而过道:“一件小事而已,我在这里住不了几天,只不过是恰逢家中遭遇变故,我身上没有了盘缠,等我这几天去山下做工,赚够了盘缠,我就要北上去燕京了,不会多打扰姑娘的。” 听到燕京二字,董色眼睛一亮,开口问白舒道:“你要去燕京?” 白舒点点头,无不可否。 “不如这样,你帮我离开兰溪寺,我予你银两,还可以带你去燕京,我从小在燕京长大,有我带着你,你能少兜不少圈子呢。”董色一连说了这样一大段话,突然一阵气闷,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 “渡空大师不是说,你在外面很危险么?”白舒眉头微锁,望着董色。 董色不屑的笑了笑道:“大和尚连这些事情也告诉你了,我就算没有几年活头,我也不想被困在这寺里,马上就是深冬了,我想回家看看。” 董色的神情先是不屑,等说到了最后一句,已经是变成了渴望了。 照董色的说法,她还是有家的,可白舒,连家都没了。 “既然如此,你何不同渡空大师好好说一下呢,我看渡空大师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白舒劝解道。 “大和尚接我过来,多半是我爹爹的意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怪他,我爹爹也是为了我好,我也能理解,但有一点,是我不能接受的。”董色说道这里,眉眼间平生了几分坚毅之色:“我董色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弱女子,纵使是命不久矣,我也不应该安安静静地死在这小寺庙里,如果要死,我宁愿死在燕京。” 董色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白舒没有道理不帮她这一回,若是凌问儿有董色这样的性子,还会黯然死在洛国的无名村庄中么?白舒并不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情之一字,他并不了解,更不好妄断,唯一肯定的是,他欣赏董色这性子,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连死都不怕,她想做什么,又有谁能拦得住呢?纵使今日白舒不帮她,用不了多久,她自己还是会想办法逃出兰溪寺的。 想到这里,白舒只好点点头道:“没问题,我愿意帮你。” 听到白舒这么说,站在玉兰树下的董色终于展颜一笑,看向白舒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感激。 “每个月初三,大和尚都要下山访友,他一去,就是三天,这三天里面,能拦得住我的,就只有月称和尚了,你别看月称和尚年轻,他却是修炼的好苗子,就算是我身体无恙,功力鼎盛之时,也未必打得过他。”董色一边说,一边看白舒的脸色,换了普通人,听到修炼二字,多半神色会产生些许变化,但白舒面色如常,还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倾听,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 白舒早就知道这世上除了普通人之外,还有修行者,白舒的爹娘就不是简单人物,白舒心里也想过,等到了燕京,就问问苗历关于修行的事情,哪怕是拜在魔宗门下,也好过平庸一生,碌碌无为。 思虑流转间,董色又说道:“我看你体内气海未开,应该是没接触过修炼之事的,要搞定月称和尚,你有胆量么?”董色说罢便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白舒。 别看董色比白舒小,但要是提到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阅历,白舒当真是拍马也赶不上董色,但要是比一比聪明才智,董色却未必是白舒的对手。 白舒苦笑着说道:“你也说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若是要和月称打斗,加上了我,恐怕你还多个累赘,所以你要我帮忙,多半是做一些里应外合,打打下手的事情,我又怕他做什么。” 董色眼中笑意渐盛赞道:“聪明!大和尚的禅房里有一方暗格,我的行李银钱,包括一些行走江湖的宝贝,都在里面,其中有一味丹药,叫做藏水丹,可以隐藏自身的气息,不过就算我吃了这味丹药,以大和尚的功力,还是能在短距离内感知到我,但月称功力尚浅,只要我吃了藏水丹,管教月称和尚找不到我,到时候你我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这寺庙了。” 董色见白舒听的认真,很是满意,抿了抿发白的嘴唇,继续说道:“但大和尚的暗室有着禁制,凭我现在的功力,是打不开的,但有你的帮忙,就不同了。” 白舒不解:“我能帮到什么忙呢?” 董色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有些犹豫,沉默片刻后,还是开口道:“我以前在宗里,偷学过一种可以瞬间增长功力的法门,前提是,要吸食活人精血。” 白舒面色一变道:“你要吸食我的精血?” 董色有些歉意的看着白舒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打破大和尚禁制的法门了,我只需要很少的一部分精血,等拿到我的东西,我就可以拿补充血气的丹药给你吃了,但尽管如此,你还是会虚弱一段时间,这个法子,我从来没用过,要不是这次没办法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白舒一下子沉默了,有些后悔轻易答应了董色的要求。 董色见白舒面沉如水,良久不语,轻轻叹气道:“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了,你不愿意,我也理解,你就当我没提过这事情。” 董色眼神中的失落难以掩盖,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兴趣,转身就向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她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的对白舒道:“你明日去大和尚那里讨要些盘缠,他一定会给你的,然后趁着寒冬未至,赶紧去燕京城。” “等等。”白舒叫住了董色,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被你吸了精血,到最后是可以调理回来的?” 董色身形微微一怔,旋即转身,裙摆荡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解释道:“有我的帮助,大概两个月,你就可以恢复如常了,不会对你身体造成伤害的。” 得到董色的保证,白舒咬咬牙道:“行,这事儿我白舒,应下了。” 董色长舒了一口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谢谢你。” 接下来的几天,白舒倒是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白日里帮着僧人做做院务,闲下来就去找雪鹭玩耍,到了晚间,便陪着董色说话,给她解解闷儿。 经过几天的相处,白舒发现这董色这丫头端得是古灵精怪,骨子里带着一股叛逆。 这时候白舒才想起董色说的“在宗里偷学了一门功法”,仔细想想他心里也有数了,世间两宗,在燕京的,无疑是魔宗了。 白舒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董色,自己有没有机会拜在魔宗的门下,董色给了白舒肯定的答案,魔宗有教无类,只要愿意入门,就没有不收的道理,不过若是白舒真的进了魔宗,恐怕还要喊董色一声师姐呢。 于是,在董色的口中,燕京的形象,魔宗的形象在白舒的脑海中,渐渐的清晰起来了。 按照董色的说法,燕京的冬天,会连续几月降下大雪,那种美丽,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的,只待人,亲自去体验。 而魔宗,之所以当得上一个魔字,是因为魔宗一派,修炼方法和其他三派都不同,正常的修行,是以炼气为主,借用天地灵气,有规律的吐纳吸收,增强自身的气海。 而魔宗则不同,他们所吸收的天地灵气,与其说是吸收,不如说是强取豪夺,只要有是有灵气的东西,他们都会吞噬干净,一点不剩,就连对手敌人身上的灵气,也能吸纳干净,属于一种速成功法,很容易走火入魔,功亏一溃。 等白舒弄明白了魔宗与其他门派的不同,便已经不是太想去魔宗了,不过这些事情,离白舒还远的很,暂且不必考虑,真正值得关注的是,马上就月初了。 渡空大师,要下山了。 第四章 饮血 这日午后,董色和白舒坐在饭堂的一个角落,与众僧人一起用午膳。 董色用手拨了拨垂下来的刘海,小心翼翼的向周围望了望,确定安后,才用胳膊碰了碰白舒的手臂,小声的道:“今天是大和尚走的第二天了,咱们吃过午饭,就动手,你准备好了么?” 白舒偏头看了一眼董色,轻轻点头,旋即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素斋上面。 董色白了白舒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天天吃这些东西,不腻么?” 白舒砸了砸嘴道:“早就腻了,想吃肉。” 董色栗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等到了雁南,我带你去吃一顿燕京之外,最好吃的饭菜。” 白舒自是拍手称快,还不解气的狠狠的扒了几口饭菜。 今日是二人计划已久的出逃的日子,董色心情格外的好,除了白舒以外,没有任何人发现她这微妙的情绪的变化。 二人吃过午饭,若无其事的和月称和尚打了个招呼,就直奔着渡空和尚的禅房去了。 湖边一片宁静,雪鹭正缩着一只脚睡在树上。 董色推开禅房的房门,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 她望着墙上那幅画道:“通天塔我还没去过呢,真希望有机会能去一次。”董色说完便垂下眸子,心情微微有些低落:“怕是没有机会了。” 白舒站在董色身前,望着那个柔弱的身影,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向来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 董色坐在桌子前面,将墨块同水一起,混入到桌上的砚台之中,之后她又拿起磨块,露出一截莹莹皓腕,素手磨起墨来,此时若是坐在椅子上的是白舒,而董色是站着白舒身边侍奉着磨墨的话,倒不失为一出被看添香的戏码。 白舒想到这里笑了起来。 董色此时表情却异常严肃,没了往日的俏皮,一边磨着墨,一边盯着白舒问道:“你确定要帮我?你可别骗我!” 白舒不屑的看了董色一眼道:“我白某人言出必行,怎会骗你一个女儿家。” 董色点点头,不再看白舒,专心的将水和墨,混合在一起,直到磨好的墨汁均匀的摊在砚台里,方才停手。 白舒只见到这砚台中的墨色越来越浓,并轻轻的转动了起来,当白舒眼中只剩下墨色的时候,金光从中乍现,砚台一分为二,露出下面一个小小的暗格,格子里面放着一个不小的行李布包,而暗格周围,则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我破开禁制之后,可能会引起我体内奇毒的异动,我说不定会昏过去。”说到这里,董色抬眼看了白舒一眼:“若是我昏了过去,你要背我下山。” 白舒点点头没有犹豫道:“好。” “我的东西里面有只有一种丹药是用黑色瓶子装着的,你拿出来,自己吃一颗,喂我也吃一颗,那是藏水丹,可以隐藏我们身上的气息,红色瓶子的则是补血丹,可以补充气血,你自己打开吃一颗就好了。” 白舒不疑有他,依旧道好。 “这鹭儿喜欢我,也喜欢你,走之前,你带我藏在禅房后的树林里,天黑的时候唤上鹭儿,背我下山。”董色眼眸紧盯着白舒,不容置疑的道:“一定要带上鹭儿。” 白舒虽然有些疑问,却没有开口询问,依旧干脆的道:“好。” 董色眨了眨眼睛,又道:“这里面银两充足,你到了山下,打听下张跛子,他养着几匹好马,你买两匹马,再随便买上几日的吃食,出了镇子,向东边走,去野马坡,便不可能碰到往北找咱们的月称和尚。” 白舒口上应是,心里由衷的赞叹起董色的心思细腻,一步一步,都已经被她计划好了,而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打下手的。 “那这么说定了。”董色叹了口气,看向白舒的目光突然平白多了几分羞涩:“你靠过来,我要吸你的精血了。” 白舒适才被吩咐惯了,听到董色的呼唤,下意识的靠了过去,一下刻,董色一双冰凉的小手便揽在了白舒的脖子上,她踮起脚尖将脸贴在白舒的脖子上。 白舒只觉得脖子上有着温热的气息,湿湿痒痒的,他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却被董色抱住脖子,动弹不得。 下一刻白舒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一阵湿热,随即而来的是轻微的刺痛和柔软的触感,他身上的血液逆行汇集到脖颈处。 白舒的大脑一片空白。 好像只是过了一瞬间,又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董色推开了白舒的脑袋,白舒渐入混沌的意识也清晰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脱力的虚脱感。 董色拉过椅子,让白舒坐下,此刻她的嘴唇终于不见了往常的苍白,鲜红如血,就连眸子里,也隐隐发红,染上了一层血色。 董色走到禁制前面站定,运气行功,罗袖翻起,嘴里轻念着:“以血为媒,虚气化形,开。” 开字一出口,董色的手掌闪着红光,飞快的在禁制上击了一下,无声中那闪着金光的禁制,在空气中迸碎瓦解。 董色脸上的血色尽失,苍白的吓人,只来得及深深的看了白舒一眼,就昏了过去,一头撞倒在了白舒的小腹上。 摊在椅子上的白舒本就虚脱了,又被董色撞了一下小腹,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昏倒过去。 好在白舒忍耐力不差,顺手抱住董色,缓了片刻,终于有了些许许力气,他从行李中翻出黑色药瓶,喂董色吃了一颗藏水丹,自己也吃了一颗,随后白舒勉强提起力气找到了补血丹,吃了一颗。 补血丹入腹,白舒顿时觉得体内一阵温热舒畅,也生了几分力气出来。 白舒便收拾好了行李,将董色背在背上,避过积雪和淤泥,藏到了雪林之中,好在董色身子轻,不然此时此刻的白舒,便真的背不动她了。 昏迷中的董色,眉头紧锁,身子忽冷忽热的,气息极为不稳定,白舒突然有些后悔了,这要是董色出了什么好歹,那自己可真的变成罪人了。 白舒将董色靠在树干放下,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去,不多时,见董色额头出了冷汗,白舒便帮董色擦干汗水,又发现董色混身发凉,当下也不管有用没用,白舒将董色行李中的厚衣服一股脑的都拿了出来,裹在了她的身上。 终于等到天色渐晚,晚钟四响之后,白舒才匆匆的收拾好行李,将董色背在背上,对着雪鹭唤了声“鹭儿”,那雪鹭竟似通人性一般,一下子飞落在了白舒的肩头。 僧人们此时都去做晚课了,白舒一路低头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拿上自己的行李,刚要出门,又将行李卸了下来,轻叹了口气,取出了凌问儿的披风,系在了董色的肩上,这才行色匆匆的向门口走去。 白舒走在路上倒是遇到了几个僧人,便推脱说是要带董色去看病,倒也没受到阻拦,那些普通僧人显然是不知道董色的事情的。 白舒也顺便问了下月称的去向,不出董色所料,他早已经向北追去了。 山中的夜晚寒气渐盛,白舒背上的董色更像是冰块一般,冷的不似活人,要不是她还有鼻息,白舒恐怕真的不敢下山了,至少留在寺里,还能得到僧人们的帮助。 下山之后,白舒买了些吃食,又向卖主问明了张跛子的住处,连夜赶了过去,买了一黑一白两匹好马,又趁着夜色,向东边行去。 这先买东西再问路,也是有讲究的,别人卖东西给你,赚了你的钱之后,才会和你说实话,不然平白无故的,若是遇上不愿意帮助他人的坏人,指错了路,让白舒耽误了时间,可就不好办了。 两人两骑,但以董色的状态,要是没人扶着,下一刻便会一头栽倒在雪地里,白舒只好将行李都固定在一匹马上,让雪鹭休息在行李上,自己和董色共乘一骑,将她抱在怀里面。 白舒很多年没有骑马了,更不要说怀里抱着一个人骑马,好在这两匹马颇通人性,身上没什么烈性,白舒在适应了一段时间后,也终于安稳的保持了行进的状态。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入夜没多久,天空中便零零星星的飘起了小雪,雪倒不大,气温却骤然低了下来。 但值得庆幸的是,此时董色的体温渐渐的变得正常起来,到了后半夜,董色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白舒,不许占我便宜,谁让你抱着我的。” 话还没说完,董色又睡了过去,睡梦中董色还翻了个身,下意识的将脸贴在白舒的胸口寻找着温暖,梦中还呢喃的喊了一声,“爹爹”。 “这孩子。”白舒嗅着董色淡淡的发香,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披风裹的更紧了。 今夜雪疏风骤,浓睡不消离愁。 第五章 雪夜夜话 天近黎明,雪下的愈发大了,这时候白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董色之前说让他趁着寒冬未至,趁早去燕京了,因为可能走的晚了,就会遇见这样的极寒天气。 此刻漫天的大雪成掩埋之势落了下来,由于每一片雪花都很大,所以雪下落的速度很快,就像是砸下来的一般,雪下的急,寒风也呼啸着侵袭而过,阵阵寒风吹过,凉意都渗到了骨子里面。 白舒的头渐渐的变得昏昏沉沉的,再也承受不住风雪了,就连雪鹭都焦躁不安的叫了起来,暮的,雪鹭顶着风雪,拍翅而起,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中了。 “连你也受不住了么?”白舒望着眼前的风雪,突然生了回兰溪的念头,不知道这野马坡,究竟还有多远,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时辰,恐怕自己和董色就要冻死在这风雪之中了。 正发愁间,远处传来了雪鹭急促的叫声,白舒顿时警惕了起来,莫不是鹭儿,遇到了什么麻烦。 白舒赶忙顶着寒风,催马向前面赶去。 雪鹭的叫声越来越近了,是从一处石丘后面传来的。 越过石丘,在茫茫风雪中,白舒看到了一个黑黝黝的山洞,雪鹭正站在洞口,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好鹭儿,董色说带你一起走,真是带对了。”白舒说着,将马儿赶进了山洞里,将缰绳系在了大石头上,又在地上铺上了衣物,将董色从马背上抱下来,放躺好,最后将披风盖在了董色身上。 此时的白舒,才来得及摸摸雪鹭的头夸奖道:“干得漂亮。” 趁着风雪未成气候,白舒又出去捡了不少的枯枝,堆在山洞里面,生起了火来。 不多时,积雪就将洞口封住了三分之一,照这个势头下去,恐怕自己真的要被困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走的时候白舒根本没有准备马匹的草料,到时候就算风雪停了,二人失了脚力,也是寸步难行。 刚才在外面,白舒忙来忙去,还不觉得如何疲惫,此时他靠在温暖的火边,一下子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了一点力气,就连头都开始疼痛发热,意识也渐渐的模糊了起来,他靠在火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正在白舒意识混沌不清之时,突然感觉到口中一片清凉湿润,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发现董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正抬着自己的下巴,用水袋给自己喂水喝,雪鹭在不远处缩着脚睡觉,完不在意,现在的处境。 见到白舒醒过来,董色放下水袋,望了一眼外面。 顺着董色的目光看过去,白舒发现天色已经完暗了下来。 董色显然也是刚醒过来没多久,见白舒醒过来了,董色便问他道:“咱们这是在哪里啊。” 白舒坐了起来,摇头道:“向东走了一整夜。” 白舒一句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混身乏的厉害。 听到白舒的嗓音,董色又递了水袋过去道:“喝点儿水,我刚融化的雪水。” 白舒接过董色的水袋,大口的喝起水来,一整日的沉睡,让白舒口渴难耐,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雪水不雪水了。 “你慢点喝!”董色轻轻的按住了白舒的手腕,眼神中透出几分歉意道:“你先是亏了精血,又冒着严寒奔波了一夜,受了风寒,这个时候再喝这么多雪水,喝坏了肚子怎么办?” 董色从火堆边拿起烤热了的面饼,递给白舒道:“水袋是皮的,最多放在火上烤化雪水,却烤不热,这干粮却是我刚烤热的,你吃点。” 董色见白舒微微皱眉,知道他现在没什么食欲,而且不想吃干的东西,便用手撕下一块面饼,递给白舒道:“你就着水,将就着吃一点,吃完了再好好睡一觉,这雪下个不停,咱们今夜还得歇在这里。” 洞中火光摇曳,董色的面容也不是非常清晰,她喂白舒喝水,又耐心的撕下一块块面饼递给他吃,这温柔细心的样子,让白舒生出了一种久违的,被照顾的感觉。 白舒靠在洞壁上,吃了几口面饼,又喝了些雪水,再也吃不下东西去了。 董色见他不再吃东西了,便又翻出补血丹给白舒,叫他服下。 白舒再次看到补血丹,不禁又想起当日董色吸食自己精血时的情景,转而操着沙哑的声音问道:“你呢?你现在身子怎么样?之前你身忽冷忽热的,后来又身冰凉,给你裹多少衣服,都不管用。” 董色听了白舒的话,想起自己上一次醒来的时候被白舒抱在怀里,微微有些面红,好在火光打在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满不在乎的道:“我没什么事情,再怎么折腾,也不过就是多活几天,和少活几天的区别,有什么关系呢。”董色的睫毛在火光的衬托下显得异常的美丽,她看着白舒,认真的道:“倒是你要注意身体啊,我答应过你,出来之后会帮你把身子调理回来的时候,你答应我的事情,说到做到了,我说过的话,也决不食言。” 白舒听到这番少活几天,多活几天的言论,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强打着精神说道:“我没事儿,休息一下就好了。” 董色微微叹气道:“我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雪,不然我绝对不会冒险的,我本来是打算,到了野马坡,咱们找一家客房,安安心心的住上半个月,等你身体稳定了,再北上去燕京的。”董色捡起树枝,丢进火堆中,继续道:“今年的大雪,不应该下的这样的早啊,难道真的应了我爹爹那句话。” 白舒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你爹爹说什么了?” 董色回忆道:“我爹爹说,今年气候不正常,龙蛇起陆,山川异动,反观天上星辰,主星不明,荧惑守心,是不祥的征兆。” “所以说往年,这个时节是不会下这么大的雪的,对么?” 董色点头道:“没错,我机关算尽,却没算到这一点。”她蹙眉看着白舒道:“你又是何苦跟我受这一遭罪呢。” 白舒道:“何苦的不是我,而是你,回了燕京,你又能怎么样呢?” 董色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前几日你问了很多关于魔宗的事情,你对魔宗很感兴趣?” 白舒被揭穿了心思,也不在意,董色聪明伶俐,白舒早知道瞒不过她,此刻便大方承认道:“嗯,我自幼和我娘相依为伴,我娘去世前,要我去燕京投奔亲人,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当然想知道燕京的情况。” 董色有些诧异:“你从小没见过你爹么?” 白舒点头。 董色抱着披风,挪动身子往白舒身边靠了靠道:“这披风是女子款式,是你娘的么?” “嗯,这披风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就有了,至今已经有十几年了。”白舒回忆道。 董色下意识的抚摸着披风上雪白的皮毛,由衷的赞道:“这应该是陆山羚的皮毛,陆山羚数量本就稀少,生性机敏行动又迅速,四国上下,也不一定有几张这么完整的羚皮,你娘亲想来也不是简单人物啊,她为什么不让你拜在四派门下呢?” 白舒苦笑着解释道:“我娘怀我的时候,是独自一人跑到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面生下我的,我和我娘,十六年没出过村子。” 白舒提起凌问儿的时候,眼神中的温柔目光似乎是触动了董色,她羡慕的看着白舒道:“我从小就没见过我娘亲,我爹爹也很少有时间陪我。” 此时火堆中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更显得这个雪夜的安静。 白舒与董色对视了一眼,都似乎有些明白了对方的生活。 “现在你娘亲去世了,你怎么办呢?”董色问道。 白舒故作潇洒道:“能怎么办呢,去燕京,投奔一个叫苗历的人,他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 “苗历?”听到这个名字,董色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奇怪了起来,她道:“燕京只有一个苗历,魔宗副宗主,我苗厉叔叔。” “什么?”这次轮到白舒惊讶了,他早就知道,自己要去投奔的人,不是简单人物,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的有身份。 “你不知道么?”董色望着白舒问道。 白舒苦笑着回答道:“我娘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这次去燕京,就是要找一个真相的。” 这句话说完,白舒咳嗽了几声,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急着回燕京?” “我和你一样,我也要一个真相。”董色嘴唇微微颤抖道:“我爹爹是魔宗的宗主,前几个月,他突然失踪了,宗内大乱,一个叫孟宗的坏人趁机上位,清理了我爹爹的亲信,又派人给我下了毒,要不是我师傅拼死救我,我现在还被关在宗里面,被他们拷打逼问,让我说出我爹的下落呢。” “我要回燕京,就是要想办法打听我爹的下落,也要救我师傅出来,我爹他让渡空和尚接我走,又岂能真的护我周呢?中了千叶百灵子,我必死无疑。” 第七章 兄妹 第二天清早,雪终于停了,白舒与董色收拾好东西,扒开洞口的积雪,趟着漫到大腿深的积雪,艰难的走了一段路程。 还未走远,董色就用绳子将树枝绑成两双鞋板,和白舒双双套在了脚上,勉强在雪面上走了起来,这种路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寸步难行。 时近中午,雪鹭在天上欢快的拍打着翅膀,鸣叫着催促着白舒和董色前行。 白舒放下行李,瘫坐在雪地中,对着天空喊道:“别叫了,鹭儿,没力气了。” 雪鹭却不理白舒,依旧我行我素的叫着。 正疑惑间,白舒发现身后远远的传来了沙沙的声音,等他转过头去看的时候,两辆马车依次行驶而来,四马拉一车,这马儿是正经的燕马,个头比白舒之前买的两匹马,大了不止一圈,两辆马车也是特制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材,车轮高大,底座偏高,车轮前还有避雪的挡板,显然是专门为了这种天气,而特制的马车,不过就算是这种马车,在这样的天气里面,行进的也显得颇为吃力。 董色也看到这两辆马车了,下一刻她笑着道:“这是燕京的车马,我们有救了。” 雪鹭停了叫声,又落在了白舒的肩头。 驾车的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他见到白舒董色二人,勒马而停,开口问道:“二位是哪里人,何故被困在这荒郊野外?” 白舒看了一眼董色,回答道:“我们是洛国人,赴燕京探亲,路遇风雪,被困山洞多日。”白舒让身,将董色介绍给那老人道:“这位是舍妹。” 白舒话还没说完,马车上就有一妇人,掀开厚厚的棉帘,探出头来,这妇人穿着华贵,气度不凡,虽然皮肤保养的很好,但眼角的皱纹,还是透露出了她的真实年龄,她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是洛国人?” 白舒点头应是。 那妇人微微叹气道:“带着你妹妹上车来暖和暖和,可怜的孩子,这几日肯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白舒当下连忙道谢,脱下树枝做的鞋板,拉起董色,向马车上走去。 “我什么时候成你妹妹了?”董色被白舒拉着,不情愿的道。 “你若是年龄比我大,我认你做姐姐又何妨,难不成你还要摆出你曾经做公主时候的架子么。”白舒低声道。 董色见白舒拿往事打趣自己,只轻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任由白舒拉着,上了马车。 马车上空间很大,除了那妇人,还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人坐在里面,那少年人双目中透着天真无邪,一副涉世不深的样子,看起来,应该和董色是差不多的年纪。 那妇人从桌子上的火炉上,取了茶壶下来,分别为白舒和董色斟了一杯茶。 “这是我儿子,丁念之。” 白舒望了那少年一眼,称赞道:“念之,好名字。” 那妇人笑笑,看向丁念之的目光中充满了宠溺,显然是爱煞了自己的孩子。 白舒接着道:“多谢夫人搭救,在下白舒,这是舍妹……。” 董色见白舒迟疑,便轻轻接过了话道:“白莫寒。” 那妇人听到董色说自己叫白莫寒的时候,眼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她喃喃自语道:“叫莫寒么?真是好名字。” 董色微微羞涩一笑道:“夫人谬赞了,我与我哥哥这次落难,要不是得到夫人搭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呢,真是谢谢您了。” 丁夫人笑道:“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你们两个饿坏了,来吃些点心。” 丁夫人说着,又从匣子中拿出糕点分给董色和白舒吃,二人都是饿坏了,道谢之后,就开始吃起糕点来,不过白舒没怎么顾及形象,而董色却是小口小口的吃着,时不时还帮白舒清理一下他掉在衣襟上的糕点碎屑,一副贴心妹妹的摸样。 吃过糕点,董色摸了摸站在白舒肩膀上的雪鹭的脖子,开口道:“夫人,我家的鹭儿也饿坏了,能不能给鹭儿找一点儿吃的呢?” 丁念之从二人一上车就盯着白舒肩头的雪鹭看,这时候听到董色提起雪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鸟儿长得真好看,它怎么会一直站在白大哥肩头,不乱飞呢。” 这丁念之涉世不深,心思单纯,白舒当下细心的给他解释道:“这是雪鹭,很聪明的一种鸟儿,它通人性的,可以听懂我们说话,也非常乖巧,不会乱飞的,不然,我也不敢将它带上马车来。” 丁念之一下子来了兴趣,他对着雪鹭喊道:“鸟儿,过来,来我这里。” 雪鹭只低着头啄着羽毛,任凭丁念之怎么呼唤,也丝毫不为所动。 丁念之见雪鹭不理睬自己,有些急躁起来:“它怎么不理我啊。” 董色笑着道:“这鹭儿,只听我和白舒的话,旁人唤它,它都不理的。” 丁念之还要说什么,丁夫人却轻轻拍拍了丁念之的手背,叫他不要说话,又对董色道:“这雪鹭就是在燕国,也不多见,它是一种非常聪明的鸟儿,轻易是不会和人亲近的,你们两个能让雪鹭认做主人,也实属不易,倒是不应该饿到它了。” 说罢,丁夫人掀开棉帘,对外面喊道:“温伯,去货车里拿些时鲜蔬果来。” 外面那老奴应了一声,停下马车,去后面取东西了。 白舒本以为,后面的马车上,还有人坐在车上,却不想,后面的马车,竟是装载货物的货车。 董色确是见怪不怪,早就习以为常了,毕竟董色以前过的,也是有钱人家的生活。 不多时,温伯便端了一盘新鲜蔬果送到车上,这些果子在这种天气,都还保持着鲜艳的颜色和光润的色泽,显然后面的马车上面,也是有火炉的,白舒暗自咋舌有钱人生活的奢华。 雪鹭得了吃食,倒是不像之前那般有精神了,没过多久,就缩在白舒身上睡了过去。 一路上,白舒喜欢丁念之的简单纯净,而丁夫人则欣赏董色的乖巧懂事,四人各聊各的,交谈的甚是愉快。 只有白舒知道,董色那时不时的羞涩模样,都是装出来的,董色羞涩,是她十岁之前的事情了,她可不像白舒曾经居住的小村子里面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被白舒三两句话,就哄的团团转,董色性子的复杂程度,早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想象。 在偏殿初见时她的叛逆,单纯,不讲理,到计划逃离时她的聪明,机智,有远谋,又或是山洞中她的脆弱,敏感,不在乎,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早已经将自认为天赋异禀的白舒完的比了下去。 车马一路缓行,到了晚上,温伯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终于是让白舒吃了个痛快。 按照温伯的说法,这马匹不能在休息,一旦停了下来,血液流动的慢了,就跑不起来了,所以今天晚上,就要一口气赶到野马坡。 夜色渐深,丁夫人母子也失了说话的兴致,靠在车壁上打起了盹儿来。 白舒这时候才有时间和董色“说”上几句话。 他拉过董色的手,在她的手心写道:“没想到你这么能演。” 董色笑笑,用冰凉的指尖在白舒的手心写道:“我没有演啊。” 白舒嗤之以鼻:“又和你哥我耍滑头了。” 董色微微摇头:“我没有。” 白舒见董色看向丁夫人的目光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在她的手心写道:“是不是想你娘了?” 董色不语。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白舒一行人终于到了野马坡,这是几个小镇子的总称,才刚到了镇子的范围,董色就冲白舒使眼色,示意白舒赶紧和丁夫人母子做分别。 白舒依着董色,再次感谢过丁夫人之后,便提出了告别。 “白舒,莫寒这孩子身子弱,你可别再带着她冒冒失失的赶路了,还不如跟着我,一路到燕京去呢。” 白舒望了董色一眼,转过头来对丁夫人说道:“夫人且放心,这种错误,白舒不会再犯了,我和…莫寒,已经承蒙夫人照顾了,怎么好再多做打扰,更何况,我们还要在这里逗留几日,便不耽误夫人行程了。” 丁夫人见白舒无意与自己同行,便点了点头道:“嗯,我和念之的确急着赶路,你们若是路上没有旁的事情,不妨早点去到燕京,一年一度的四派论道,马上就要到时候了,这可是难得的盛会,我看你和莫寒这丫头天资都不错,说不定还有机会拜在四派门下呢。”说到这里,丁夫人深深看了一眼董色道:“莫寒这丫头,若是能去剑宗便再好不过了,而白舒你则适合太虚观的路子。” 四派素来没有什么架子,所以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可以谈论关于四派的事情,对于四派间的活动,百姓们也颇为津津乐道,丁夫人这一番话,白舒倒是没觉得奇怪,不过董色却没有和白舒讲过这四派论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舒表面上神色如常的点头应是,心里却想着等下要好好问问董色。 萍水相逢,离别话语不多,丁夫人又嘱咐了二人几句,就告辞而去了,至于她们母子二人今日是不是歇在野马坡,具体歇在哪家客栈,白舒就不得而知了。 第八章 雁南 告别了丁家母子,两人走在路上,白舒才问董色道:“你怎么这么着急就要和她们分开呢?” 董色微微蹙眉,解释道:“这丁夫人不简单,和她相处久了,我怕会被她看穿了身份,另外,咱们最好先在这里歇息几天,帮你调理下身子,去燕京,倒是不急。” 白舒点点头,继续问道:“她说的那个四派论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没听你讲过。” “这四派论道啊,顾名思义,就是将四派中的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聚集在一起,比试较量,到最后修为最高的几个弟子,可以获得四派准备的一些法宝和丹药,头名还可以获得一个去其他门派修炼的机会,为期是一年,不管他最后选择去哪一派,那派都会有人对他倾囊相授,对于修为的提高,和境界的突破,有着极为恐怖的效果。” 说道这里,董色有些唏嘘的道:“遥想上一次燕京的四派论道,那年,我才十二岁。每年的论道,都是轮流在四派所在的山门进行的,燕京的论道和澄湖的论道最为精彩,因为太虚和剑宗都是在山上,只有我们魔宗和澄湖寺,是在城市里面,我还记得,那年枫师兄,得了个第三。” 白舒听着董色的描述,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副盛大的画面,下着大雪的燕京,四派的青年才俊在城中比试较量,不管是普通老百姓,还是修行中人,都一起关注着这场盛事,而董色就在人群外面,肩头落满了积雪,拉着父亲的衣角,垫着脚尖在为宗门内的师兄弟们加油。 白舒没有接着问下去,回忆有的时候,是会让人变的脆弱的。 二人接下来找到了客栈,在野马坡一住就是三天,直到两人精神和身子都恢复的差不多了,才再次启程上路。 这次上路不像上次那般匆忙,二人干脆继续装作兄妹,随着商队一起走,慢是慢了些,但是安会有所保障,一来是不用害怕风雪,二是不用害怕野兽,三来,跟着商队,还不容易引人注目,此时整个燕国的魔宗势力,都在找董色,尽管离着燕京还远,董色却已经警惕了起来。 两人跟着商队一连走了十几日,期间也遇到过几场不大的雪,却都没有对队的行程造成什么影响,直到商队到了一条江边,才停住了脚步。 此江宽百丈,曲曲折折,宛若游龙,水流湍急,呼啸不止,横亘在燕国大陆的南方腹地。深冬之时,江水不竭,此江名曰天沙。 白舒和董色排在队尾,静静地等着登船过江。 董色望着茫茫大江,熟络的给白舒介绍道:“等咱们过了这天沙江,就到了燕国真正的腹地,咱们运气好,今日水流平缓,船行的也快,到了晚上,咱们差不多就可以过去了,要是再晚几天到,恐怕船家就要歇了生意,到时候再想过江,可就难了。” 白舒看了一眼湍急的江水,又想想董色说的“今日水流平缓”,对燕国又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董色却不在意白舒怪异的脸色,颇为兴奋的继续给他介绍道:“过了天沙这一天堑,就是我们燕国的第二大城市,雁南了。” “相传在上古时期,天沙江的水神珞和北海中的龙女璃相恋了,但因为龙族向来不同其它种族结合,他们的爱情遭到了族人的反对,而璃和珞,都掌管着天下水系中的一部分,是终生离不开水的,自然也离不开族人的束缚。” “那龙女心高气傲,借用水力,使得海边数百里洪水滔天,她试图切断自身与北海水系的联系,挣脱族人的束缚,可她此举却触怒了整个龙族,她的父亲为了保女儿一命,便出手除去了河神珞,以为珞只要陨落,璃自然会停止胡闹。”说到这里,董色的心情稍显低落,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异样,继续说道:“却没想到,那龙女用情以深,她脱了北海水系,留给了族人一句话,她说“北海龙族,宵小之辈,我纵使粉身碎骨,也不屑与尔等为伍”,她说完便飞走了,最后一头撞死在了天沙江边。” 白舒喟然长叹道:“原来这天沙江,还有这样的故事,这龙女璃,性子刚烈,像极了你,难怪这故事你记得这么清楚。” 董色微微笑道:“我喜欢这个故事,也欣赏龙女璃,但她最后死在这里,却不是一个我想要的结局。”董色望着江面,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小时候只知道这故事的前半部分,等长大了一点,才知道这故事并不是这么简单,这故事的后半部分,是我爹爹告诉我的。” 龙女璃死后,龙魂不灭,她的龙魂,与一条偷吃了龙女璃留下的真龙内单的蛟龙融为了一体,那蛟龙本已经修炼数千年,离化龙褪蛟只有一步之遥,又融合了龙丹龙魂,以及龙女璃的怨气,化作了一条烛龙,世人又称它为,烛九阴。” 董色笑意渐盛道:“那烛九阴一出世,当真是饿极了,开始大肆的吞食,不论是天地灵气,还是其它的任何东西,她都会吃的干干净净。” “一开始北海龙族还不以为然,只派了族中的年轻弟子,去讨伐烛龙,却不想那些龙子,尽数被烛龙吃了个干净,等北海龙族意识到事情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四海龙族联起手来,也未能一举消灭烛九阴,反而是因为烛龙吃了太多的东西,她甚至拥有了吞食天地的能力,四海龙族,被烛龙吃了个干干净净,最终,烛龙远游海外,离开了我们所处的大陆。” 白舒心中微震,问道:“这烛九阴,真的有吞食天地的威能么?” 董色严肃的点了点头道:“我爹曾经去过海外,你知道大海的尽头是什么吗?” 白舒摇了摇头。 “是虚无。”董色平静的解释道:“大海的尽头,是一片虚无,没有海,没有陆地,没有阳光,没有灵气,是一片虚无。” 白舒被董色这一番话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们魔宗的功法,相传就是源自于烛九阴。太虚观供奉的是道祖,澄湖寺供奉的是佛祖,剑宗供奉的是剑祖,而我们魔宗,供奉的就是烛祖,除我们魔宗外,其余三派祖师,虽拥有令天地翻覆之能,却没有一个能像烛祖一般,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 “在我眼中,宗里面那尊烛龙像,依旧宛若那性情刚烈的龙女璃,而她并没有如世人所想的那样死在这里,而是在这个地方,重获新生。”董色温柔的目光扫过整个江面,似乎是在想象着,当年龙女璃那凄凉决然的身影,飞身而过的情景。 尽管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故事,但白舒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如果说董色的父亲真的去到过海外,见过海外的那些虚无,那是不是说明,这个故事根本不是魔宗中人用来维持宗门传统的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呢。 “这个故事是真的么?”尽管白舒觉得这么问很蠢,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董色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不知道,但我宁可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天地不公,这世间就该有这么一条烛龙,不讲道理的将这天地,吃个干净。” 白舒闻言沉默,他此刻突然想到,若是那烛九阴当年没有去海外,而是留下来的,那么现在他所在的这处大陆,还能剩下多少呢,一念及此,白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去多想。 天色渐晚,白舒和董色终于坐上了船,摇摇晃晃的向天沙江的对岸驶去,那看似遥不可及的远岸,岸边的灯火阑珊,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董色和白舒坐在船尾,小声的说着话。 “过了天沙江,就到雁南了,后人为了纪念龙女璃,在她死的地方建了一座亭子,叫做龙璃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燕国的建立,这亭子早就被拆了个干净,只是名字保留了下来,燕历邶风四十二年,龙璃亭被更名为燕南亭,再之后,这里繁华了起来,每年秋天,大雁南飞,都会途经燕南亭,人们叫着叫着,就把燕南亭叫做雁南亭了,雁南,就是燕国京城之外,最繁华的地方了,到了雁南,我们离燕京,就不远了。” 白舒看的出来,董色真的是很喜欢龙女璃的故事,就连这里更名的年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白舒对雁南这个词有着模糊的印象,在兰溪的时候,董色说过,到了雁南,要请自己好好吃上一顿。 白舒当下便问了出来:“你说燕京外最好吃的饭菜,就在雁南么?” 董色点点头道:“没错,雁南楼里面的饭菜,仅次于在燕京的雁北楼,这两座楼一南一北,都是皇室的产业,不过我们燕国没有太多的限制,所以就算是平民,只要有足够的银两,也是可以在雁南楼里面吃饭的。” 白舒此时对于燕国已经有了很深刻的了解了,一路上种种所见所闻,都让白舒对于燕京,更加的憧憬。 此时此刻,白舒第一次觉得,燕京不是那么遥远了。 第九章 青丝 过了天沙江,向北走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雁南亭,白舒和董色匆匆告别了商队,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入夜的雁南,丝毫未见清冷,街头巷尾,都点着燕国特有的灯笼,热闹的地方,灯火密集,说是亮如白昼,也丝毫不过分,街上行人如织,其中燕国人居多,但也能看到其他国家服饰的人,白舒甚至还看见了几个和尚。 董色看着满街熟悉的景色,说不出的开心道:“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节,来雁南呢,算算日子,明天正好是上元节,咱们待会儿去雁南楼看看,若是还有空房间,咱们就在那里住下。” 白舒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城市,免不了四处张望,他便任由董色带着,穿过一条条街道,直到最后到了一处小巷子中。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等到了无人深巷,白舒才意识到不对,不解的问董色。 董色脚步不停道:“我身上都是官银,拿着官银在雁南楼用的话,不出片刻,就会有人找上来,万一来了一个经常往返于雁南雁北的管事,认出了我,恐怕就有麻烦了,你和鹭儿在这里等着,我把官银换成散银,去去就回。” 董色说罢,就快步没入幽暗的小巷深处了。 董色去得快,回来也快,没过多久,她就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董色晃了晃自己的钱袋,又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走,带你去雁南楼好好的吃上一顿。” 雁南楼位于城中心,八檐角楼,高数十丈,满楼花灯,如鱼龙舞。 经过董色的介绍,白舒才知道,雁南楼分三段,下层相见欢,为风月场所,中层杜康肆,为饮食场所,上层谪仙居,为居住场所。 白舒和董色二人运气好,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还剩下两间空房,且是相邻房间。 解决了住宿问题,奔波了一天的二人终于耐不住腹中的饥饿,点了一大堆吃食,并叫伙计送到房间里来。 谪仙居内,白舒有些愤愤不平的问道:“为什么要送到房间里来吃,而是还送到我的房间来。” 董色却不恼白舒,笑着解释道:“这里不比之前的小地方,我怕有人认出我来,干脆就躲在房间里算了,送到你的房间,晚间我睡觉的时候,就不会闻到饭菜的味道,能休息的更好,长兄如父,白家哥哥,这种小事情,你还要和我争么?” 白舒还要说什么,饭菜却已经相继被端上了桌子,满桌菜香四溢,白舒不禁食指大动,也顾不得和董色拌嘴,对着满桌食物,开始了风卷残云般的扫荡。 董色说的不错,雁南楼的饭菜,的确名不虚传,这些佳肴不会像普通的燕国菜式,显得油腻,反而是鱼肉清烹,小菜淡雅,包括主食和汤类,都透着一股精致,不愧为皇室产业。 董色用玉碗给白舒盛了一碗汤,递给他道:“你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白舒接过汤喝了一口,才发现董色吃饭的兴致不是很高,只是将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白舒吃。 白舒放下碗筷,问道:“你怎么不吃?” 董色看了眼满桌的饭菜道:“这些招牌菜,都是给你点的,这些东西我吃了这么多年,任他好吃,我也早就吃腻了。” 白舒能想象到董色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自然不会像自己一般,平淡无奇。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董色除了抱怨过兰溪寺没有丝毫油水的斋饭之外,不管是喝雪水,还是睡山洞,都毫无怨言,有的时候白舒都受不了了,她却还是一副平淡的样子。 白舒下意识的打量着董色,才注意到,近月余的奔波,董色的身型比起初见的时候,又瘦了一些,想到这里,白舒柔声道:“你也吃一点儿,今天白天,你也没怎么吃东西。” 董色轻道了声嗯,拿起筷子随便吃了几口,便不再说话了。 这顿饭吃了很久,等雁南楼的伙计来收拾残局的时候,白舒才意识到,自己再也没办法用你还欠我一顿饭,来打趣董色了,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若真要来形容,那应该是有些怅然若失。 伙计将房间收拾干净,退了下去,董色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留在白舒的房间里,倚窗望着楼下星星点点的火光。 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照在董色瘦弱的肩膀上,董色抬起罗袖解开脑后的发带,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便倾泻而下,披散在她的肩头。 于是白舒又看见了,那日初见董色时,那一个仙子般的背影。 不食人间之烟火,一拢钟灵之毓秀。 此时此刻,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直到晚风带着寒意吹进了屋子,董色才关上了窗户。她的双眼中有闪过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与此同时,敲门声传了过来。 白舒推开房门,门口站着刚才那位伙计,他手中的木托盘中,放着一把剪刀,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一盆热水的伙计,一块白色的毛巾就搭在水盆边上。 白舒依次接过这两样东西,并低声道谢。 董色早已转过身来,清澈的眸子中纤尘不染。 “再往北走,认识我的人就多了,我想把头发剪了,至少能让别人第一眼,认不出我。”董色坐在桌子边上,说话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董色拿起剪刀,递给白舒道:“你帮我把头发剪了。” 白舒没有伸手接剪刀,他望着董色的一头青丝,轻轻摇了摇头。 董色微微叹气,一手拿着剪刀,另一只手掀起了头发,做势要剪。 白舒上前一步,一把夺过董色手中的剪刀道:“算了,还是我来。” 董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皮肤白皙光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绝美的容颜中透着一股骄傲的倔强。 是不是世间所有优秀的女子,都是这般倔强呢?白舒想到了凌问儿,想到了天沙江外,痴女龙璃,还有面前这个闭目在昏黄火光中,等着剪落青丝的少女。 白舒轻轻托起董色的秀发,手指微动,那青如墨染的烦恼丝便飘然落下,烛火摇曳中,这个夜晚都变的忧愁了起来。 这是白舒第一次给凌问儿以外的人剪头发。 终于,白舒勉强为董色剪出了一个过耳短发,他取过铜镜,摆在桌子上,轻声道:“好了。” 董色睁开眼睛,翦水秋瞳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那个初见时长发垂肩的女子,在换了短发之后少了一些柔弱的气息,却平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此时的她,像一朵孤傲的野蔷薇,独自盛放,会刺的想伸手采摘她的人,一手淋漓鲜血。 董色放下铜镜,回头对白舒展颜一笑,如同冰雪瓦解,她的声音透着欣喜对白舒道:“我喜欢。” 当董色说她喜欢这头短发的时候,白舒才意识到像董色这样的女孩儿,也许更适合留着短发,因为她现在,生活动荡,生死难料,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需要一切让自己显得柔弱的东西,或许终有一日,会有一个男人来到她身边,为她遮挡住漫天风雪,而她则会为他重新留起及肩的长发。 但白舒无比清楚,这个男人一定不是自己,因为白舒不具备为她遮挡风雪的能力。 而白舒也在等一个人,他在等一个能将自己领进修行的大门中的人,倘若有朝一日,能像烛祖一般,吞吐天地,那将会是何等的快活。 第十章 众里寻她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白舒去敲董色房门的时候,董色却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多休息一下,一直到下午,她都没有出过房门。 雪鹭不知道飞去哪里觅食去了,白舒自己一个人闲着无聊,便趁着天色未晚,独自离开了雁南楼。 白舒虽然平日里话虽然没有董色多,但并不代表他是个无趣的人,只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白舒过上了一种新的生活,他对于未来,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让白舒失去了寻找乐趣的心情。 尽管这一路白舒和董色同行,但白舒深知自己和董色是两个世界的人,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刻,白舒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孤独感紧紧包围,除了一个叫燕京的地方,竟是没有半点牵挂与念想。 白舒一个人沿着街边,买了一盏七星海棠灯,提在手里,远远的望见前面火光冲天,众人聚在一起,热闹非凡。 于此同时,谪仙居中的董色也推开了房门,她颇为不习惯的理了理自己的短发,推开白舒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却意外的没见到白舒的身影。 董色原本想叫上白舒去街上去看看雁南上元节的盛况,却不想却扑了个空。 白舒房间的窗子开着,透过窗子董色可以看到,黄昏之中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深冬的寒意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董色走到白舒的床边,从他的行李中翻出了那件白色的披风。 她很喜欢这件披风,她想在去到燕京之前,再穿一次。 白舒应该不会在意的,她心里这么想着。 …… 白舒冒着小雪走在街上,随着人流涌向了焰火的中心,那些巨大的木柴堆积在一起,燃起的熊熊火焰,让人隔着很远,就能感受到阵阵的热浪。 行人越聚越多,淹没在人海中的白舒不小心撞在了别人身上。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道歉,并向后退,这时白舒才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那少女挽了挽耳侧的头发,抱歉的对白舒笑道:“我第一次来燕国,没想到这里竟然这么热闹。” 白舒也颇为不好意思,对那少女道:“我也是第一次来燕国,不知道这是什么盛会。” 那少女和白舒一起随着人流向里面走去,边走边道:“上元佳节,是燕国的传统节日。”她抬头看了白舒一眼道:“燕歌华舞洛人剑,等下他们还要唱歌呢!” …… 董色出了雁南楼直接像北灯市走了过去,她知道雁南最好的花灯,是哪一家。 北灯市位置偏僻一些,但人却丝毫不比其他灯市少,反而还要更多一些。 董色行色匆匆的走过数家灯铺,终于在一间点着红烛,撑着罗帐的灯铺前止住了脚步。 “老板娘,今年的三盏灯还剩下几盏?”董色开口就问人家每年做的最好的三盏头灯。 老板娘是一位红衣妇人,她笑着回答道:“不巧,刚出摊儿就少了两盏,这最后一盏,在这位客人手上。” 董色顺着红衣妇人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一位容貌绝佳的女子,手里正拿着一盏明月飞仙灯,低头观察着灯壁火光的变化。 那女子感受到被人注视,转过头来,和董色对视了一眼,眼神中的清淡一瞬间平生了几分热烈,她放下花灯,张口就对董色问道:“姑娘,你可是姓白?” …… 燕歌华舞洛人剑,白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忙追问道:“这句话只提到了燕华洛三国,那西辰古国呢?” 那少女掩嘴笑道:“西辰国和尚居多,能有什么情趣呢,自然是没有西辰国的事情啦,你这个人,呆呆的。” 白舒苦笑连连,没想到会被人当作呆子。 正苦笑间,白舒手中的七星海棠灯却被那女子抢了过去。 “这盏灯送给我。” …… 听到那女子的问题,董色一怔,冷道:“不姓白。” 那女子也不恼董色的态度,继续道:“这盏明月飞仙灯就送给姑娘了,姑娘可否将身上的披风,借我看看。” 董色知道这披风的故事,却没想到,一时兴起穿它出来,却为白舒惹来了一位故人。 “花灯你留着,我还有事情。”董色丢下一句话,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 此时白舒已经到了焰火周围,也来不及计较那少女拿走自己花灯的事情。 此刻白舒满眼都是炽热的火光。 燕国人穿着节日特有的盛装,围着焰火,唱起歌来:“燕南风起霜满天,天沙江畔君不还。雄心不满,痴情无怨,一念赴黄泉。燕北雪满帝京路,一片苍茫行路难。浊酒相逢,马亡不倦,江湖旧事远。” 燕人歌声浑厚,击鼓长啸,歌声直冲天际。 …… 董色在前面快步走着,那女子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闲庭信步间,却让董色怎么甩,也甩不开。 董色从焰火中心的另外一面,汇入了密集的人流之中,她不知道,这女子究竟会不会对白舒不利,毕竟这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却能一眼认出白舒这件十六年前的披风。 远远的,董色就听见了燕国人雄浑的歌声,江湖旧事以远,却未必是真的远,一日江湖,终生江湖,一件披风,也能勾起一段旧事。 …… 火烧的越发旺了,最里面的燕人,脱了上衣,露出了健壮的肌肉,用嘶哑的声音唱道:“天苍凉,风雪埋骨无人葬,地苍凉,血肉筑成燕城墙。纵赴黄泉心在北,打翻一碗孟婆汤。十万燕骑齐下马,得诏,踏平幽冥做沙场。” 熊熊火光中,那少女提着七星海棠灯,挤到了白舒身边,由于兴奋,她的脸颊变的红红的。 随着鼓声的密集和歌声的高亢,就连白舒都热血沸腾了起来,跟着燕人一起唱起歌来。 …… 董色终于挤到了焰火周围,她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是你么,小师妹?”一道声音在董色耳边响起,那女子如影随形般的跟了上来,在董色的耳边轻声说着,吐气如兰。 董色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那女子看向董色的目光满是温柔,她继续道:“你这披风内衬里,是不是用金线绣着一个白字?” 董色下意识的翻开披风的内衬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有用金线绣着的一个白字。 这一切都被那女子看在眼里,当他看到哪个白字的时候,笑颜如花般明艳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 在一片火光中,白舒和董色的视线终于隔着焰火堆,触碰到了一起,于此同时,白舒身边的少女也看到了董色身旁的那个女子。 四人下意识的彼此靠拢了过去,等四人聚在一处时,不等白舒开口,那少女就跑到了那女子身边,开口是一句:“罗师姐,你跑到哪里去了,人家找你很久了。” 那女子刚要开口,几个身着道袍的少年也穿过人群挤了过来,领头的一位少年对那女子行礼道:“罗师姐,柳师叔找你有要事相商。” 那女子心里想着董色,有些不舍,半响,她深深的看了董色一眼,这才转身带着一众师弟师妹,匆匆走出了人堆。 直到烟火散去,歌声渐歇,白舒与董色走在回雁南楼的路上,董色才对白舒说起那女子的事情。 “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啊。”白舒听董色描述了事情的经过,顿时有些着急起来,那女子肯定知道关于自己爹娘的事情。 “她当时看了我一眼,才带着她那些师弟师妹离开,没和我多说,应该是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和我说清楚,她是修行中人,境界深不可测,只要她盯上了我,迟早还是会找到我的,到时候,你再问个清楚,也不迟。”董色低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不会对你不利的。” 听了董色的解释,白舒心中才微微安定,自从凌问儿死后,他就越来越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和自己父辈的往事了。 第十一章 师姐 上元节就这样在歌声和火光中过去了,小雪零星,严寒乍歇。戴月披星间,满腹心事的白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吹熄了灯火,却迟迟无法入睡。 恍惚中白舒又想起今日隔着火光,望见那女子的容颜,一脸的恬淡,她在火光的照射下美丽的虚幻而不真实。 黑暗中白舒蓦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白舒看见自己床边站着一个身影,那身影被淹没在夜色中,看不清影子主人的面容。 “师弟,别怕,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吵醒了你。”一道动听的女声从夜色中传出,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歉意。 白舒只是第一时间有些慌乱,但在她开口之后,白舒反而微微有些放心了,他张口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今天董色身边的那个女子?你姓罗?” 那女子听到白舒的声音中没有惶惑的不安,也放下心来,她道:“没错,我是你爹的徒弟,我叫罗诗兰。” 原来她是我爹的徒弟,难怪要喊我师弟呢,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上了我?她想干什么呢?她一定知道我爹娘的事情。 白舒心下转了好几个念头,心中虽然有万千疑问,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罗诗兰却强压着激动的心情说道:“当年师父死了,师娘怀着你黯然离去,我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没想到今日,却在雁南的街头,看见了师娘的披风,师娘她,现在还好么?”罗诗兰的声音有些激动,充满着小心翼翼。 白舒心情有些低落,开口道:“我娘上个月已经病逝了,她患的是心病,无药可医,我娘临死前,让我北上去燕京,找一个叫苗厉的人。” 白舒这番话出口,可以明显的看到,黑暗中罗诗兰的身子抖了一抖。 “师娘她,竟然已经仙去了,这世上,我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罗诗兰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哽咽,而白舒听到亲人这两个字的时候,鼻子也是一酸,差点跟着罗诗兰哭了出来。 罗诗兰走到白舒的床边坐了下来,带来了一阵隐隐的香风,黑暗中,离得近了,白舒才看清了罗诗兰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 罗诗兰拉过白舒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她的手心温暖而柔软,白舒伪装了多日的硬壳,在这一瞬间,就被罗诗兰这样轻描淡写的击了个粉碎,一时之间,白舒也红了眼眶。 “师弟,这些年你和师娘都在哪里啊,我找你们找了好久好久,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你了。”罗诗兰的眼泪滴在了白舒的手背上,却仿佛也滴进了白舒的心里。 白舒强忍着情绪道:“我和我娘住在洛国边陲的一个小村子里,我们一十六年,没出过村子,我娘她也从来没有给我讲过她和我爹的事情。” 罗诗兰红着眼睛道:“师父当年是太虚观的少观主,当世青年弟子中的第一高手。而师娘则是剑宗的弟子,公认的天下第一美女,被人称为:玉骨冰肌天所赋,一心向道剑无双。” 罗诗兰此时此刻说起凌问儿的时候,都还是一脸的崇拜,她顿了顿继续道:“师娘和师父,就像是天作之合一般,从师娘见到师父的那一刻起,她问了多年的剑道,就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这是白舒第一次知道凌问儿的往事,但他却一点儿也不吃惊,因为在白舒的心里,凌问儿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经过罗诗兰简单的描述,白舒在恍惚中仿佛看见了凌问儿和白访云相识的情景,一个仙子般的人物,在见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时候,多年求的大道,转眼间烟消云散,唯有一分真挚的爱情,才不负人生匆匆百年。 白访云是白舒父亲的名字,白舒不愿意想起这个名字,因为这个男人,没有给过自己一天的照顾,在那十六年中,也没有还过凌问儿一天的幸福。 想到这里,白舒怒气横生,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娘她这十几年,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罗诗兰又是一声叹息,她摸了摸白舒的脸颊,柔声道:“师弟,这些年苦了你们母子了,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师姐,师姐绝对不会再让你吃一丁点儿苦了。” 许久没有感受到温柔的白舒,在被罗诗兰捧起脸庞的瞬间,在黑夜之中有了一种被融化的感觉。 “你是我的亲人么?” “师姐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师姐已经找了你,很多很多年了。” 夜色浓郁,浓郁到白舒都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沉默间,他竟然忍不住一头扑进了罗诗兰的怀抱,放肆的去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 罗诗兰拍着白舒的后背安慰道:“当年师父死了,师娘怀着你走了,满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仿佛像是被抛弃了一样,我能懂你这种,孤零零的感受,小舒儿,别怕,以后师姐会陪着你的。” 罗诗兰是除了凌问儿以外,第一个叫白舒小舒儿的人,这是白舒的小名儿,白舒出生以后,凌问儿才这样喊白舒的,可罗诗兰却在十六年后的一个黑夜里,一口喊出了这个名字。 罗诗兰继续柔声道:“我要去燕京办些事情,你跟着我,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带你回华国,回太虚,你以后就跟我住在华国,那里才是你的故乡啊。” 白舒此时想反驳罗诗兰说“我是洛国人”,但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此时白舒终于平复了心情,他脱离开了罗诗兰的怀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好意思,让师姐你看笑话了。” 罗诗兰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白舒的目光充满了宠溺。 这一刻夜色温柔,一切语言都敌不过罗诗兰这一个眼神。 而白舒沉默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问道:“师姐,你能不能详细的给我讲讲,我爹娘的事情呢?” 罗诗兰抿了抿红唇,回忆道:“你爹十一岁那年,被家里的长辈送上了莫渊山,进了观里,当时你爹在观里不是很受欢迎,因为白家是丰嘉城的名门望族,你爹在山上的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的,那些毛头小子,和你爹爹很不对付,觉得你爹不是通过正常的考验入的门,同时也嫉妒你爹的家势。”罗诗兰说到这里时,还颇有些愤愤不平。 “而你爹心高气傲,平日里在观里,便干脆独来独往,还时常和观里的弟子争吵打起来,经常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好在你爹天资聪颖,又会用心,肯下苦工,三年之后,你爹十四岁那年,大概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观中的小辈弟子,已经没有一个,是你爹的对手了,那时候,便再也没人敢瞧不起你爹了。” “你爹十六岁那年,下山遇到了我,把我带回了观里,教我修行。” “时光荏苒,一转眼你爹到了二十岁那年,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你爹和观主于莫渊山后渊的藏剑锋上坐而论道,谈笑间,摸到了第五境的门槛。” “修行分为五个境界,动心,归灵,希微,破虚,天启,那年你爹才二十岁,就摸到了天启的门槛,但你知道么,当年在天启境的,只有不到十个人,观主就算一个,当年观主四十一岁,而观主在天启境界的这些大能里面,已经算年轻的了。” 罗诗兰笑着看着白舒道:“你知道你爹当年有多么厉害了么,很多人终其一生,寿元耗尽,也看不到进阶天启的任何希望,但是你爹,二十岁就做到了,就在那个夜晚,你爹被观主定为太虚观的少观主,那年你爹还没出世,就已经名满天下。” 罗诗兰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你娘是剑宗宗主拣来的孩子,一个问字,问的就是你娘的出身,问的就是你娘为什么会被人抛弃,你娘从小长在宗里,幼年学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观千剑而后识器,从十岁那年,你娘开始正式学剑,一入剑道,就被剑宗喻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你爹二十岁那年,你娘才十六岁。” “你爹娘在燕国相识相知,一起参加四派论道,你娘虽然境界没你爹高,但剑术在年轻一辈中,却是无人能及的,那年的四派论道,最后一场你爹和你娘打了一个平手,两人在那年的深冬同时爱上了燕国的雪,决定一起留在魔宗中修行,同年你爹结识了魔宗的苗厉前辈,引为知己。” 罗诗兰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道:“师父和师娘是天作之合,他们两个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话,不论是诗词文史,还是练剑修行,都能想到一处,做到一处。而在此之前,你娘从来没有动过感情,是整个剑宗,道心最坚定的那个人,但她多年来的清修,在遇到你爹的那一刻起,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一年之后,你爹回到了观你,你娘回了宗里,他们两个人虽然分开了,但心却紧密的连在了一起,半年之后,你爹不惧山高水长,带着聘礼,亲自来到了剑宗提亲。” “要知道,观主给你爹准备的聘礼,都是珍稀的天材地宝,观里老人听说了,都要吹胡子瞪眼骂上一句败家玩意儿。但可惜的是,剑宗宗主却拒绝了你爹的提亲,当时剑宗宗主她老人家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二人八字相逆,纵使情投意合,也是有缘无分,回去。” “你爹当时差点提剑杀上剑宗的碧落山,不过好在被同行的师弟萧半山拦了下来。这事情发生没过几天,你娘也不知是怎得,竟在宗主的严加看管之下跑了出来,和你爹一起去了西辰古国,拜佛求缘。” “三年后又是燕京四派论道的日子,萧半山和苗厉,同时去西辰古国,想请你爹娘,重回燕京,再次论道,重现当年的盛况。他二人却在到了西辰古国之后,得知你爹娘去了澄湖寺,进了通天塔,苗厉和萧半山二人年轻气盛,竟不顾诸般阻拦,硬闯了澄湖寺的禁地,进到了通天塔之中。” “七天之后,你娘,萧半山,苗厉都从通天塔里面走了出来,惟独你爹,死在了里面。萧半山说是苗厉害了你爹,而苗厉却说是萧半山害了你爹,二人争执不下,又打了一场,各自重伤,元气大伤,被门人带了回去。而你娘那时候已经怀了你,你爹死后,你娘失魂落魄的,仿佛失了心智一般,她离开了澄湖寺之后,从此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之中。” 白舒一下听闻了自己爹娘的这么多事情,一时之间有些不能接受,却还是强打着精神追问道:“那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事后观主说这一切都是天命,怪不得谁,只能说是访云的劫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师父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十二章 结伴 白舒沉默了良久,才肯定的说道:“苗厉说的是真的,我娘离世之前,让我去燕京找苗历,而不是去太虚观找萧半山,就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罗诗兰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道:“萧师叔这些年对我一直很好,他和你爹在观里面更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而苗厉和你爹只有一年的时间,是在一起度过的,我一直隐隐以为,是苗厉对你爹不利的。” 白舒微微摇头道:“有些人相识大半生,却也未必真的走进了彼此的内心,而有些人却是相逢恨晚,一见如故,只是短时间的相处,却可以成为生死之交,也许我爹和苗厉前辈就是这样的交情。” 罗诗兰看向白舒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她忍不住问道:“师弟,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懂这么多呢,师姐在这人世间生活了二十多年,也一下子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呢。” 白舒苦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这么说过,碰巧觉得有些道理,就拿过来和师姐说了,说的不对,师姐可不要笑话我。” 罗诗兰自然是不疑有他,摸了摸白舒的头道:“师姐怎么会笑话你呢,这次咱们去燕京,就一起去找苗厉前辈好好谈一谈。” 白舒点点了表示认同罗诗兰的提议,他想了一下,转而又道:“师姐,我要去找董色商量一下,我和她约好了一起去燕京的,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与你们同行。” 罗诗兰一直觉得董色眼熟,听到白舒提起董色这个名字,她才一下子想起来了什么,面色一变,忙对白舒说道:“我刚才就是通过董色找到你的,师弟,你可知道董色她,是什么人么?” 白舒看罗诗兰的脸色,就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便坦言道:“嗯,我知道,她是魔宗的小公主,现在正被魔宗通缉呢。” 罗诗兰叹了一口气道:“你跟她在一起太危险了,师弟,你必须要和我一起走。” 白舒微微皱眉,他知道罗诗兰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好,但董色她现如今又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自己就又怎么舍得留她一个人流浪呢。 罗诗兰见白舒的表情,想到了今天白舒连凌问儿的披风都给董色披上了,还以为白舒已经对董色动了心,又见到白舒频频皱眉,罗诗兰叹了口气道:“师弟,你可是喜欢上她了么?” 白舒微微一怔,摇头苦笑道:“师姐说笑了,我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一路上互相照应着来到了这里而已。” “一路上,董色待我如朋友一般,此时她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白舒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不想在此时此刻弃她于不顾。”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做了决定一般道:“等我送她去了燕京,就会和她分开的,还望师姐见谅。” 白舒这番解释,还算得体,罗诗兰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你和董色就是你说的那种相逢恨晚,一见如故的朋友么?” “师姐可莫要打趣我。”白舒笑着回答道。 罗诗兰有些无奈,却还是耐心的道:“明天你和董色一起,跟着我一起走。” 有了罗诗兰这句话,白舒终于放下心来,黑暗中白舒微微一笑,连忙对罗诗兰道:“多谢师姐。” 这一夜白舒不知道和罗诗兰说了多久的话,只记得自己最后和罗诗兰讲了下最近这段日子的经历,说着说着,白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白舒起床,才发现桌子上已经放凉了的早饭。 白舒也不挑剔,草草的吃完了饭,才出门,准备去和董色商量一下之后的行程。 白舒走到董色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 不过片刻,门从里面被董色轻轻打开了,董色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 “你来了。”董色不冷不热的和白舒打了个招呼,侧了下身子,让白舒进到了屋子里面。 进去之后,白舒才发现,董色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靠在床头放着,桌子上的茶杯中茶水是满的,已经冷了。 “你这是?”白舒不解的问道。 董色笑了笑,眉眼间有些疲惫,轻声解释道:“白舒,你师姐昨天晚上找过你了,看的出来,她很紧张你,我今天就要走了,有你师姐跟着你,我就放心了。” 白舒一下子明白了董色的意思,他僵在原地,半天才说道:“可是,我不放心你啊。” 董色咬了咬嘴唇,微微低头道:“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谢谢你这一路上对我的照顾,我就是特意等在这里和你告别的。” 董色说完,越过白舒,拿起行李,就准备离开。 董色与白舒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白舒紧紧抓住了董色的行李,不让董色离开。 他道:“我昨天都和师姐说了,咱们两个,跟我师姐他们一起走。” 董色没有转身,她道:“我和你师姐又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我也不想和那么多人一起走。” 白舒此刻也沉默了,他其实也不想和罗诗兰那些师弟师妹们一起走,他更喜欢和董色两个人一起走的感觉,一路上和雪鹭玩耍,时不时和董色拌几句嘴,听董色讲讲燕国的趣事,然后心疼她的过去。 “我也不想和那么多人一起走,待会儿等我师姐来了,我和她说一下,还是咱们两个一起走。” 白舒这句话出口,董色抓紧行李的手突然滑了一下,白舒接过董色的行李,帮她放在床上,又帮她将冷茶换成了热茶,才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我晚点儿再来找你。” 白舒说罢转身出了房门,只留董色一个人在房间里面怔怔出神。 没过多久,罗诗兰就找了过来,只不过这次,她是敲了门才进来的。 罗诗兰进屋看到白舒才道:“怕你睡不够,特意晚来了一会儿,我帮你收拾一下行李,咱们准备出发。” 罗诗兰说罢,就开始帮白舒整理衣物。 她越是温柔细心,白舒就越是不好开口和她说不自己不想和她一起走的事情。 罗诗兰还有一众师弟师妹陪伴,未必真的差自己这个人,说不定自己还是累赘,而自己如果不和董色一起走,那董色真的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那她的千叶百灵子发作的时候,谁又能照顾她呢? 想到这里,白舒还是勉强开口道:“师姐,你们先走,等到了燕京,我再去找你。” 罗诗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望着白舒,蹙眉沉默着,半响才道:“早就听说那小姑娘倔的很,是她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白舒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应答。 “也罢,我午后出发,你和董色也早点儿上路,咱们不同行,但最好挨得近些,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罗诗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淡蓝色的纸,折了一只纸鹤,递给白舒道:“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就把纸鹤烧掉,我就会感知到,立刻来找你。” 白舒接过纸鹤,珍重的放在衣服里面装好,又对罗诗兰道:“谢谢师姐,等到了燕京,我就去找你。” 罗诗兰不舍的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小舒儿,别忘了,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白舒又被罗诗兰勾起了情绪,他从没想到,自己还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白舒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师姐。” 罗诗兰笑了笑,眉眼倾城,潇洒的转身离开了白舒的房间。 吃过午饭,白舒也和董色便带着雪鹭走上了去燕京的道路,董色身上别的不多,只有银子多的是,两人花大价钱买了一辆类似之前丁夫人乘坐的那种马车。 “白舒,你跟着我走,说不定要倒霉了。”马车中,董色颇为幸灾乐祸的说道。 白舒不解董色的意思,便一言不发,等着她解释。 董色了解白舒的性子,自顾自的说道:“越向北魔宗的人就越多,到时候我们要是被他们找到了,我是走的掉,你可就惨了。” 白舒不以为然:“我师姐会救我的。” 董色撇撇嘴道:“这才认识几天啊,你就抱上人家大腿了。” “她和我亲姐姐也差不多啊,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白舒倒是心安理得。 董色眨了眨眼睛道:“你师姐是太虚观的大师姐,你爹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怎么,你想听么?” 董色点点头道:“想听!” 白舒这时候想起了雪夜山洞中董色给他讲的那些故事,既然董色对自己以诚相待,自己也没有道理瞒着她,当下不再犹豫,也将自己才知道的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说给了董色听。 第十三章 燕京 良久。 董色默默听完了白舒父母的故事,却显得比白舒还要难过。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马车中蔓延了开来,白舒有些受不了马车中的压抑,便小心翼翼的问董色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董色咬着嘴唇想了想,才说道:“玉骨冰肌天所赋,一心向道剑无双。像你娘这样的人物,居然会甘愿和你守着个小村子那么多年么?。” 董色她想不明白,白舒却只是摇了摇头道:“等你以后也有了孩子,也许你就明白了。” 董色看了白舒一眼,默默的咳嗽了一阵,没有说话。 白舒一下子意识到董色为什么沉默了,因为董色的身体不好,在结婚生子这件事情上,她已经没什么机会了,她自然也不会弄明白这个问题。 任她董色再是玲珑心肝,也不会在这样的年纪,就明白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更何况董色她自幼丧母,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照顾,对这种事情,就更加没概念了。 白舒连忙转移了话题,问董色道:“你对苗厉这个人了解么?你之前不是称呼他苗叔叔么?” 董色点了点头道:“苗叔叔这个人表面上看着脾气很好,但实际上他手下的人命是最多的,很多人说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但苗叔叔对我很好,我被关起来那段时间,苗叔叔不在燕京,不然我有八成把握,他会来救我的。” 白舒微微皱眉,问道:“既然他冷酷无情,为什么你还认定他会去救你呢?”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苗叔叔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估计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说他的好话了,我爹当宗主的时候,他就为我爹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现在孟宗当了宗主,他还在继续做着那些事情,好似一点儿都不在意,究竟是谁当了魔宗宗主。” 白舒继续追问道:“那他究竟那里对你好了。” 董色愣了一下,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是苗叔叔看我眼神,很温柔,像是我爹爹看我的眼神一样,有时候甚至比我爹爹还宠我,只要我说要做的事情,苗叔叔都一一应了,还让手下的人来帮我。” “苗叔叔手下的人虽然都是亡命之徒,但他们有一个优点,就是办事效率,而且绝不多嘴。” 白舒皱了皱眉,问道:“他认识你娘么?” 董色听白舒这么问,面色一寒,探出手来,掐了白舒的腰一下道:“你想什么呢?” 白舒尴尬的笑了笑,他一时嘴快,忽略了董色聪明伶俐这件事情,不过董色说苗厉看她的眼神,和他爹看她一样温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产生联想。 白舒对苗厉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转眼间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里面,离燕京越近,天气就越是寒冷,而董色的身子,也是一天天的差了起来,这半个月以来,董色已经咳了三次血了。 “你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你就算到了燕京,也救不了你师傅,找不到你爹啊。” 董色恹恹无语,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缩着身子,一个劲儿的咳嗽。 白舒叹了口气道:“要不我把我师姐叫过来,让她帮你看看。” 董色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看着白舒道:“那是你的师姐,又不是我的师姐,我董色凭什么要欠她的,你要是嫌我麻烦,你也走,不要在我耳边吵。” 听到董色这话,白舒便知识董色现在身体肯定已经是非常不乐观了,不然董色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好好,我不吵你了,你快好好躺着,我喂你吃点儿东西。” 董色这才躺了下去,但还是推开了白舒的手,不愿意吃任何东西,而董色之前吃的东西,也都吐了个干净。 白舒从未见过如此折磨人的毒药。 董色缓了一会儿,说道:“约莫再有三天路程,就到了燕京了,等到了燕京,我自然有地方住,有药吃,有人帮我调理,你不用担心。” 白舒拿董色没有办法,只得又将车中炉火弄的更暖和一些。 到了晚上,两个人就住在了车里,这一路上一个多月的奔波,二人倒有大半时间是住在一起的,早就熟悉了彼此的呼吸声。 今日夜里,董色强忍着咳嗦,努力的不发出声音,怕吵到白舒。 白舒却忽的起身从炉火上取下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董色道:“想咳就咳,别忍着,先喝点儿水,你要是觉得难过睡不着,我就陪你说会儿话” 董色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眼巴巴的盯着白舒问道:“你怎么还没睡啊。” 白舒摇摇头道:“等你睡了我再睡。” 人在身子最脆弱时,感情最是细腻。 董色眯着眼睛看着白舒,突然说道:“你是可怜我么?” 白舒苦笑着道:“我又不能为你做什么。” 董色突然咳的厉害了,白舒赶忙上前帮董色拍了拍后背。 “白舒,我都喝过你的血了,刚离开兰溪的时候,你抱着我走了整夜,在山洞里的时候,你和我分吃同一份干粮,你其实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但是,离开雁南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你师姐走呢?” 白舒有些沉默,董色却接着说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挺好看的,可惜我没怎么见你笑过。你看向我的时候,只是一个劲儿的皱眉。” “于是我不照镜子,便知道了,我又瘦了,脸色肯定是白的吓人,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魔宗的小公主了,我现在就是一个苟且偷生的废人,我甚至不可能像龙女璃一样死的那么洒脱,你对我越多一分同情,我心里就多一道伤口。” “我要是早点儿认识你就好了。” 董色说着说着,意识渐渐的模糊起来,没过多久,就昏睡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体温的升高,和一整夜的咳嗽和胡话。 任何一个爱惜容貌的少女,都见不得有人频繁的对自己皱眉。 董色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期间她醒了一次,只说了一句话“别老想着去找你师姐,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白舒虽然心急,却也没有办法,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燕京城,终于到了。 这座傲立在极北之地的莽苍之城,在风雪之中透着一股豪装的气息,仿佛千年来,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白舒的马车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进了城,他是从南城门进的燕京,最先见到的就是朱雀大道。 玄武,青龙,白虎大道,分别位于燕京的北方,东方,和西方,燕京城最中心的位置就是燕王宫,而魔宗则位于白虎大道和玄武大道的交界范围,赫赫有名的雁北楼就坐落于玄武大道。 按照董色的说法,苗厉是住在城西的一处叫三里巷的地方。 凌问儿在死前嘱咐白舒去找苗厉,那么苗厉对于白舒来讲,就是一个可信的人,而且白舒听了董色的描述,知道了苗厉是对董色不错的,他相信董色的判断,便准备带董色直接去找苗厉,他是魔宗的副宗主,对于这千叶百灵子,总是会有些办法的,至少不会像白舒一样束手无策。 燕京城内不让纵马,白舒只得下了马车牵着马儿,一路问着,找去了城西三里巷。 此时满城热闹,白舒却也来不及驻足观看了。 等白舒找到三里巷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赶着马儿往巷子里走,还没进到巷子里面,就被两个穿着黑衣的汉子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长一点的汉子道:“小兄弟,是不是走错路了,要不要我们兄弟帮你指指路?” 白舒见到这两个暗哨,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走对了地方,当下便道:“劳烦二位大哥通报一下,就说故人之子求见苗厉大人。” 第十五章 天下无理 过了白虎广场,街上的行人陡然少了起来。 苗厉领着白舒来到了两扇朱漆大门前,门匾上两个血红的大字,魔宗,赫然出现在白舒的视野中,门大开着,里面是如同皇城一般的深墙大院,蓝瓦白墙,颇为肃穆。 “到了,走。”见白舒还在发愣,苗厉轻声催促了一声,率先向门内走去。 一观两宗,白舒最好奇的就是魔宗,了解最多的也是魔宗。 魔宗内地形并不复杂,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气恢弘,内里面的路也多是直线。不过,宗里面的画檐石兽,却又都处处透着精致,白舒虽然没有去过燕王宫,但想来这魔宗比起王宫,也差不了多少了。 魔宗内的弟子大多是燕国的服饰,几乎看不见像苗厉和白舒这样一身黑衣的,所以苗厉和白舒走在宗里,格外的引人注目,宗内的弟子应该是都认识苗厉,见到苗厉之后,都退到路边行礼,等待二人通过后,方才继续行进。 越往深了走,深蓝色的瓦片就见的越少了,灰色的瓦片渐渐的多了起来。 “蓝瓦是我宗的外围,你可以随便走动,灰瓦已经是中心地带了,没有我领着你,你最好不要随便走动,如果你看见了黑瓦的房子,就要注意远远的避开了,这些地方,大都是机关重地。”苗厉嘴上说着话,脚步却不慢,一下子扎入了密集的灰瓦范围。 白舒跟在苗厉的后面,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没走多久,白舒就远远的听到了一阵争吵声,其中一个女声,还让白舒感到颇为熟悉。 苗厉带着白舒向争吵声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凉亭中,站着四个人,其中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少年人白舒是不认识的,但另外两个人,白舒却是认得的。 那两人,正是丁夫人和丁念之。 见到有人从亭外经过,两个年长的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苗厉上前一步,对那中年男子行礼道:“宗主。” 那中年男子点点头,没有说话。 听到苗厉对他的称呼,白舒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就是董色口中的魔头孟宗么?自己才刚来魔宗半个时辰,就见到了这种人物。 苗厉和孟宗告过礼之后,看也不看丁夫人母子,就准备带着白舒走过去。 虽然孟宗看都没看白舒一眼,但丁念之却一眼看见了白舒,他竟开口喊道:“白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魔宗的人么?” 白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苗厉一眼,见苗厉没有反应,白舒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昨天刚到燕京,随我叔叔进来的。” 白舒回答完丁念之的问题,转而又向丁夫人行礼道:“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这时候就连孟宗都注意到了白舒,他问苗厉道:“他是?” 苗厉面无表情的解释道:“故人之子,来燕京投奔我的,我正要带他去拜过烛祖。” 丁念之少年心性,却不管那些,跑上前问道:“白大哥,莫……” 白舒面色一变,丁念之一个莫字出口,白舒就连忙打断道:“念之,舍妹不是修行中人,还请念之勿要再提起她了。” 当时白舒和董色装作兄妹,董色是说自己叫白莫寒的,而莫寒是董色娘亲的名字,若是让丁念之说出了莫寒这个名字,难保苗厉和孟宗不会多想。 丁念之被白舒打断了话,颇为尴尬,摸了摸鼻尖,不再说话了。 苗厉见白舒的事情了结了,便要带着白舒离开,刚要走,却冷不防丁夫人道:“苗兄弟,还且留步,你我那么多年相识,又是多年不见,你连话都不说一句,就要走,怕是不合适。” 苗厉转过身,皮笑肉不笑的道:“夫人严重了,宗主家事,苗某人实在是不好过问。” 丁夫人却不听苗厉的解释,继续道:“多年前我生下克之和念之两个孩子,克之年长,想留在魔宗修炼,等到成年,再跟我回去,我没意见,如今时候已到,孟宗却不愿意我带走克之,你说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办啊?” 白舒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的,丁念之却凑过来和白舒解释道:“我爹娘感情不合,多年前分了家,我年纪小,性子弱,随了母姓,我哥哥孟克之随了父姓,按照当年的约定,我哥哥成年之后,是要跟着我娘回我们丁家的。” 白舒也小声的回答道:“我知道了,念之,你可不要随便提起我妹妹的名字,以后我有机会,再向你解释。” 丁念之思虑纯善,点点了满口应下了。 于此同时,苗厉望了孟克之一眼道:“这事儿自然还是要克之少爷自己决断。” 孟克之貌不惊人,站在亭子里面,站的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 “我还有心事未了,我是不能走的。” 丁夫人没说话,丁念之却是急了:“哥,你就跟我们走,你在这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啊?” 孟克之看了丁念之一眼,似乎是颇为喜欢自己这个弟弟,他温和的道:“有些事情,和你们说不清楚。” 丁念之还要再说什么,丁夫人却已经将丁念之拉到了自己身后,她怒视着孟宗道:“你究竟对克之做了什么,他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见孟宗没有反应,丁夫人身体激动的颤抖了起来道:“现在克之看向我的眼神,都充满着冷漠,你还我的克之。” 饶是丁夫人雍容华贵,在面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也不能保持冷静了。 孟宗冷冷的看了丁夫人一眼道:“克之是不可能跟你回去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克之现在是什么人物,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你难道没听过么?”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孟克之。” “克之除了十二岁那年和老爷子过手,走了二十多招才输以外,他就没输过,今年的四派论道,克之定是头名,到时候说不定克之倒是可以和你一起去剑宗呢。” 丁夫人凄凉一笑道:“战无不胜又有什么用,你们这么多年追求的什么大道,如今可有谁寻到了,到头来,还不是一场镜花水月。” 孟宗冷眼看着丁夫人,道:“你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念之跟着你,一事无成,像个大姑娘一样,真不配当我的儿子。” 孟宗话还没说完,孟克之却忽然开口道:“爹,念之平平安安的,就挺好的,等他到了年纪,自然会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了。” 孟宗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而丁念之涨红了脸,想要开口反驳,最终却也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沉默的苗厉此时却开口道:“夫人先在宗里面住下,不妨等四派论道结束以后,再做打算,苗某手下还有事情,就不打扰夫人叙旧了。” 苗厉说罢,又向孟宗行了一礼,才一甩衣角,带着白舒离去。 走在路上,苗厉忽然问白舒:“你还有个妹妹?” 董色在到了三里巷之后突然离去,显然也是不想见到苗厉,白舒干脆半真半假的说道:“路上遇到个女孩子,我们曾经假装过兄妹,遇到过丁夫人母子,她到了燕京以后,就和我分开了。” 苗厉看了一眼白舒,没有说话。 二人向着魔宗深处走了一阵,穿过了几个院落,来到了一间黑瓦的房子前面。 苗厉适才才说过,黑瓦代表着机关重地。 推开漆着黑的厚重木门,二人来到了一处暗室中,墙角的烛火亮着,火苗却小的如将要熄灭一般,完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 黑暗中白舒看到神殿中一尊龙的雕像隐匿其中,隐隐散发出黑色的火光。 没错,就是黑色的火光,如同来自地狱的火焰。 苗厉让开了身子,让白舒直面雕像,道:“这是我们魔宗的祖师,烛九阴,你拜过烛祖,就能知道我宗关于修炼方面的事情了。” 白舒上前一步,审视着烛九阴的雕像,这条烛龙身段柔软修长,浑身缠绕着黑色的火光,白舒忽然想起董色说过的一句话。 “在我眼里,宗里那尊烛龙像,依旧宛若那性情刚烈的龙女璃。” 白舒和董色一样,他也欣赏痴女龙璃,不管董色讲的故事是真是假,至少有一句话,董色说的没错。 “天地不公,这世间就该有这么一条烛龙,不讲道理的,将天地吃个干净。” 白舒跪倒在烛龙像前,虔诚的磕了一个响头,还要再磕,就已经被苗厉拦下了。 “磕一个就好,魔宗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苗厉望着烛龙像,对白舒道:“烛祖是上古异兽,有吞食天地之能,是我们魔宗所供奉的神灵。” “我们魔宗中人,饿了就要吃东西,吃人吃狗吃天地,从来不讲道理。” 第十九章 狭路 丁念之说完这句话,沉默良久才道:“这四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少年英雄,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名满天下了,而我却还是一事无成。” 丁念之心中满是苦闷,那日孟宗说丁念之不配做他的儿子,着实是让丁念之难过不已。 丁念之想到这节,心里更不是滋味,便道:“白大哥,我想喝酒。” 白舒摇了摇头道:“念之,你和他们所追求的不一样,又何必和他们做比较呢,这酒我看,不喝也罢。”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到了杜康肆,哪有不喝酒的道理。”旁的突然传来了一个雄浑的男声。 白舒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一个锦衣貂裘的年轻男子,他大概二十岁出头,蓄着整齐的胡子,面色坚毅,身材雄壮,听到白舒不让丁念之喝酒,便站住了脚步,忍不住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白舒和丁念之不认得这人,白露和蒹葭倒是认得,她们上前行礼道:“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眉头微微一皱道:“居然是你们两个丫头。” 白露和蒹葭笑着点了点头,又低声给白舒解释道:“这是我们燕国的二皇子,这雁北楼,就是二皇子的产业,他可是这里的当家的,你来人家的杜康肆,还偏不让别人喝酒,二皇子自然要停下来说上一句了。至于二皇子为什么认识我们,那是因为我们姐妹之前被得罪了三皇子,正是二皇子路过,保下了我们姐妹的性命。” 这几日来,蒹葭和白露每日悉心的照顾白舒,白舒早就把她们当成了自己人,在得知这二皇子曾经救过她们之后,白舒便盛情邀请二皇子入座。 二皇子是典型的燕国人,豪放且不拘小节,根本没有因为白舒和丁念之是平民身份,就不愿与二人同桌,反而是欣然坐了下来,准备和白舒好好说上一番。 白舒沉吟了一下道:“二皇子说的不错,人生百年,自然是要快活喝酒的。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在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白舒微微一笑继续道:“但我不希望我这位弟弟在忧愁烦闷时饮酒,我更希望他在有所作为之后,酣畅淋漓的饮酒,如此这般,岂不快哉。” 燕人爱酒,二皇子更是爱酒爱到了骨子里,不然也不会设下中层的杜康肆,在听到白舒这番爱酒不愧天的言论,之前白舒不让丁念之喝酒所给二皇子留下的不好的印象,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他反而还有些欣赏起白舒来。 “说的好,的确是人生得意时饮酒,才最是快活。”二皇子说罢,唤了伙计上来,不多时,上好的燕酒就被端上了桌子。 二皇子一摆手对丁念之道:“小兄弟,你有什么不快活的,说与我来听听,我一定帮你解决。” 丁念之本来还有些羡慕白舒一下子能和雁北楼的大当家说上话,此刻被二皇子问起,便收了心思,道:“我性子有些软,总是听我娘的话,去读什么圣贤书,读到最后,就连我爹都嫌弃我没用了,但实际上我最感兴趣的,不是读书,而是是经商,只不过我娘,是不可能让我经商的。” 二皇子诧异的看了丁念之一眼道:“你想经商?” 丁念之认真的点头道:“是啊,我家境不错,从小也见过不少商人,我很佩服他们能通过自己的本事,赚到大把的银子,我做梦都想别人能喊我一声掌柜的。” 二皇子爽朗的笑道:“男人就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人都认为商人是薄贱行当,但你看我这雁北楼,建了这么多年了,谁来了燕京,都想来雁北楼上坐一坐,又有谁敢说一句我做的是低贱行当,你若是真的喜欢这行,我带你入门,那又何如。” 丁念之瞪大了眼睛道:“真的么?” 二皇子拍了拍丁念之的肩膀道:“自然是真的。” 当下丁念之就和二皇子谈论起了一些经商方面的事情,丁念之喜欢观察和思考,他有很多新颖的想法,在说出来之后,都得到了二皇子的赞赏,两个人聊到开心处,完忘记了旁人。 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了下去,一顿午饭撤下,又换了晚饭上去,二皇子亲切的拉着丁念之和白舒喝酒,三人一次喝了个痛快。 晚间分别的时候,二皇子给了丁念之一块令牌,上面刻着雁北二字,让丁念之得空了来雁北楼找他。 这一晚丁念之喝醉了,酩酊大醉。 白露送丁念之回了他自己的住处,而蒹葭还跟着白舒。 白舒也有些醉了,他站在魔宗内的石道边,有些想吐。 蒹葭在一旁轻轻的为白舒拍着后背。 月上中天,树影斑驳,白舒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棉絮,一会儿想起了凌问儿,一会儿又想起了董色,万般思绪翻覆之下,他这才知道自己,真的喝醉了。 燕人的酒量,果然名不虚传。 入夜的魔宗灯火有些稀疏,更显得这千年古宗神秘的魅力,白舒站在暗处,望见远处灯下走过来一个年轻男子,一个很奇怪的男子。 他面无表情,在寒冷的冬天,只穿了一件单衣,一阵风吹过,他腹部的衣服被风吹的凹陷了下去,那衣衫竟直接被吹进了他的肚子里,就仿佛是,他衣衫遮盖的腹部,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东西。 这阵晚风有些凉,白舒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 他是谁? 蒹葭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仿佛是知道了白舒的心思一般,低声道:“他叫吕长枫,曾经也是我们魔宗非常有天赋的弟子,但前段日子他得罪了别人,腹部中了一掌,整个肚子都被打烂了,气海也被震散了。” 吕长枫,白舒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他摇了摇有些发昏的头,慢慢想了起来,董色曾经说过,她的枫师兄救过她,也害过她。 远处的吕长枫将腹中的衣服扯了出来,微微低头,眼神中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匆匆从另一条路走过,消失在了白舒的视线之中。 白舒还记得董色说过,她想问问吕长枫,做了这些事情之后,落得这样的下场,究竟值得么?现在看来,吕长枫怕是已经后悔了。 月华如水,长街如洗,一身黑衣的白舒挣脱开了蒹葭柔软温暖的手臂,摇摇晃晃的向魔宗深处走去。 有些事情做过了,后悔也没有用,就像是凌问儿活不过来了,董色也活不了多久了。 蒹葭跟在白舒身后,生怕白舒跌倒了,她隐约的感觉到,白舒在见过吕长枫后,心情有些不好了,只是她摸不清头绪,白舒的情绪源自何处。 她做梦也想不到,白舒曾经和董色,有着金风玉露一般的相逢。 他们两个曾经一起策划出逃,一起风餐露宿,一起扶持前进,甚至还差点儿死在一起,只可惜两人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今日雪鹭从白舒的视线中路过,对白舒而言,又是一次错过。 这一夜,各有悲欢。 第二十一章 相知 董色撑着伞,叹气道:“你追我做什么?” 白舒转过身来站在伞下看着董色,他比董色高一些,董色要将伞举高,才能完遮住白舒,董色看着一言不发的白舒,微微叹气,踮起脚尖来,仔细的帮白舒拍打掉了他肩头的积雪。 雪打在伞面上发出了沙沙的声音,白舒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躲着我做什么?” 董色听到白舒的声音,眼睛有些发红,她吸了吸鼻子道:“本姑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怎么能说是躲着你呢。” 白舒一把拉过董色的手,她的手冰凉却柔软。 “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了,跟我去找苗叔。” 董色微微摇头,目光中带着痛苦,她道:“没有用的,我应该是撑不住了,我低估了千叶百灵子的威力。” 白舒此时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放不下董色了,因为凌问儿之前也说过相似的话,白舒绝对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两次。 “我带你去找苗叔,他一定有办法。”白舒紧握着董色的手,又补充道:“你不许跑,跟着我。” 白舒说完就要拉着董色去三里巷,董色却叫住了白舒道:“鹭儿还在我那里,咱们接了鹭儿,再过去。” 白舒不知道为什么董色忽然不排斥见别人了,但看到董色愿意和自己走,白舒也微微放下了心来,两人牵着手,同撑着一把伞,沿着湖边并肩走着。 伞下面的一方天地,是风雪进不来的。 董色用脚尖踢着雪花,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竟显得心情有些好。 白舒直到此刻看到董色的笑容,牵着董色的手,才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茫茫风雪中,白舒开口问道:“这些日子你住在哪里?” 董色眨着眼睛道:“住在我娘的房子里面,那房子位置偏僻,只有我和我爹知道。” “你自己一个人么?”白舒问道。 董色忽然偏头对白舒展颜一笑道:“还有鹭儿陪着我,雪鹭泽水而栖,它也喜欢这里。” 白舒眼中的情绪一闪而逝,他犹豫良久还是问道:“你不是躲着我么,可你为什么最后还是出来了。” 董色的眼神有些躲闪,她的声音缓慢而温暖:“我今天准备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往朱雀广场去了,就跟在你后面走了几步。” 董色笑着道:“没想到你一回头就看见我了,我逃跑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当然是不可能追上我的。” 董色举着伞的手有些累了,白舒顺手接过董色的伞,撑在董色的头上,为她挡住风雪,静静地等着她的解释。 “我本来以为你追不上我就不会追了,却没想到你甩掉了两个小尾巴之后,还傻站在湖边,一站就是半天。” 董色微微低头道:“我在后面看了你半天,你身上落满了积雪,我怕你冻坏了,一时没忍住,就出来见你了。” 白舒和董色一样,脆弱且敏感,抓住一丝温暖之后,就都会格外的珍惜。 所以白舒望着董色的侧脸,问她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董色抬起头来奇怪的看了白舒一眼道:“怕你冻着了,给你撑一把伞,算对你好么?” 白舒仔细的想了想,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算!” 董色的脚步慢了下来,边想边道:“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 这句话理所当然,很有道理,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白舒愣了一下道:“那你不许跑了,你再跑我就不对你好了。” 董色轻轻摇头道:“跑不动了,我能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了,不然也不会出来见你的。” 白舒刚要开口说话,董色却用一根冰凉的手指堵在了白舒的唇上。 “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经常想起你来,也许是我一个人待惯了,太久没受到照顾了。”董色的笑容有些悲凉,一头短发所展露出的倔强完被柔弱取代,她回忆道:“你问我这世间会不会有一场金风玉露,一见如故的相逢。” 白舒点了点头。 “我也告诉你,肯定有的。” 董色望着白舒道:“那我们的相逢,算不算金风玉露,一见如故。” 白舒认真的想了想,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喜欢董色的性子,而董色也的确对自己的胃口,白舒便坚定的点了点头,认同了董色的说法。 董色笑的愈发美丽动人了:“你愿意陪我胡闹,迁就我,照顾我,而且我能看的出来,你是真的懂我。” “我说的话,做的事情,我的表情,你都能看懂。” “所以我才会忍不住的想起你来,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从没有人像你一样懂我,我们一路走来,我和你有着说不完的话,但你总是说着说着就沉默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沉默。” 白舒沉默是因为他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尤其是,他不擅长安慰董色这种聪明到足以一眼戳破任何安慰的人。 董色突然握紧了白舒的手,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道:“我发现我有点儿喜欢上你了。” “本来我是不想跟你说的,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告诉你,我觉得好可惜。” 白舒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之前董色说过的一些话。 在去往野马坡的路上,在那个山洞里,董色曾经说过“我想就算枫师兄没有加害于我,我也不会嫁给他的,因为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懂我。” 但今天董色说白舒是这么多年以来,最懂她的人,那是否意味着,她愿意嫁给他呢? 董色在到燕京的前几日,身子最脆弱的时候,也曾说过“我要是能早点儿遇到你就好了。”可那时候董色说完这句话就昏过去了,白舒也没有多想过,现在回想起来,白舒才明白董色的意思。 二人在雪中站住了脚步,白舒握着伞的手有些僵硬,他想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我自己没有什么优点,根本不值得被别人喜欢,而你现在又正是身体不好,缺少关心的时候,所以你现在对我说的这些话,都有可能只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 白舒顿了顿终于柔声道:“等你身子好了,再来想这些事情,好么?” 董色突然伸手摸到白舒的脖子上面,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了那两瓣月牙儿似的牙印,她抿着嘴唇,半响才道:“从小到大优秀的人我见多了,但他们待我,都没有你待我好。” “我现在就想放纵一次,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告诉你了,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董色说完,轻轻挣脱开了白舒牵着她的手,漫步进了雪中。 “我想再淋一场雪。” 白舒愣了一下,才默默的跟在董色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踏雪追着去了。 白舒心里清楚,董色未必真的喜欢自己,怪只怪她身子最脆弱的这段时间,白舒对她不离不弃,而她的感情在这段日子,最是敏感细腻。 两人沿着湖边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来到湖边的一座小木屋前,雪鹭正在屋子旁的树上,缩着脚睡觉。 白舒站在树下,轻唤了一声鹭儿,雪鹭睁开眼睛,一下子欢快的飞到了白舒的身边,鸣叫个不停。 白舒摸了摸雪鹭的羽毛,熟悉的感觉顿生。 白舒跟着董色推开了屋子的门,屋子不大,但各种家具,一应俱,屋子里面挂着一副画像,画中是一个皎若秋月的女子,一身淡淡的清冷气息,眉眼像极了董色。 这应该就是董色的娘亲莫寒了。 董色拉着白舒过去,在画像前站定道:“娘,这是白舒,前段日子都是他在照顾我,我要先跟他走,离开您一段时间了,您在下面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去见您了。” 董色这番话说完,眼睛已经红了。 “走。” 这次轮到白舒帮董色扫干净肩头的积雪了,两人一鹭撑着伞按原路返回。 一路上两人都对刚才的事情闭口不提,董色反而讲起了她小时候和她爹来这湖边玩耍的事情。 白舒明白,当一个少女提前开始回忆人生的时候,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往往是自己已经对现在的生活失去了希望。 白舒此刻心里也没有把握,苗厉能有什么办法。 但董色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第二十二章 结脉血咒(上) 白舒准本先带董色回三里巷,三里巷虽然离魔宗很近,但毕竟不是魔宗的地盘,而苗厉的人又都是只听苗厉的吩咐,不会多嘴,所以先去三里巷是白舒最好的选择了。 董色在放下了包袱以后,一下子变的轻松了起来,走在路上,她还时不时将手伸到伞外面,接上一掌心的雪花,又轻轻的将雪花扬出去,显得单纯而可爱。 一路上董色拉着白舒的袖子,眨着眼睛,心无旁骛的注视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任由兄长牵着,走在满是积雪的古都街头。 董色这个样子,配合白舒的一身黑衣,着实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好在大部分人此刻都在四个广场聚集,现在在街头的,多半都是有正事儿,或者是不知道四派论道的平民。 尽管如此,白舒还是害怕董色被人认出来,便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终于在天黑之前,白舒和董色到了三里巷,这周围的暗哨已经认识白舒了,许是苗厉吩咐过了,白舒这次没有受到阻拦,就带着董色进到了苗厉的宅子里面。 二人放了雪鹭在池塘边,将伞放在了门口,就进了屋子。 苗厉还没回来,只有蒹葭在屋子里面等着。 蒹葭看到董色,惊的长大了嘴巴:“小姐!” 董色看了一眼蒹葭,笑了笑没有说话。 董色似乎是有些累了,就趴在桌子上,半眯着眼睛,似乎是要睡过去。 白舒低声询问道:“困了么?我带你去床上睡。” 董色拒绝道:“不用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白舒看董色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是不舒服了,那穿肠毒药,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么折磨人。 白舒像以前一样,取过披风帮董色披在了身上,又低声道:“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蒹葭明显是认识董色的,见到白舒和董色颇为亲密,她被惊的目瞪口呆,昔日董色在魔宗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白舒招手唤了蒹葭过来,又嘱咐她道:“你快去告诉苗叔,我和董色在这里等着他呢,叫苗叔快点儿回来。” 蒹葭点了点头刚要走,白舒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道:“白露呢?” “白露她去宗里等你了,她怕你不直接回宗里,而是来这里,所以才叫我在这儿等你。” 白舒心下一阵温暖,不管怎么说,被人等候的感觉,对于白舒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 白舒笑了笑道:“真是麻烦你们了,还请你尽快告知苗叔这件事情。” 蒹葭看了一眼董色,又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说罢蒹葭就推开门离去了。 没过多久,苗厉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进屋都没有看白舒,而是直接看向了董色。 旋即,苗厉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听到开门的声音,董色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她看着苗厉笑了笑道:“苗叔叔,你的白头发,又多了。” 苗厉面沉如水道:“你这丫头,你这不是胡闹么,宗主好不容易把你送到了渡空那里,你往外面跑什么?” 董色却丝毫不怕苗厉冷着脸色,她微微摇头道:“在大和尚那里,我每天还不是痛苦万分,连自由都没有,我还不如,早早的死了算了,省的给别人添麻烦。” 听到董色这么说,连苗厉也狠不下心来再说她什么了。 苗厉走到董色身边坐下,用手搭在董色的手腕处,不过片刻,苗厉的脸色就变的极差,他强忍着怒气道:“谁教你的炼血咒,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董色看着苗厉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忽然笑了:“苗叔叔,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在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这咒是我从血老怪那里偷偷学的,前段日子用过一次,没想到副作用这么大。” 苗厉无可奈何的看着董色道:“你中了千叶百灵子,血脉和五脏六腑本就会缓慢的衰竭,偏你还用了这么霸道的功法,将你的生机,尽数毁了,现在就是烛祖转世,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白舒听到苗厉这番话,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了地上。 而董色却仿佛毫不在意,她认真的道:“我回来可不是想让你救我的啊,我只是想问问我师父怎么样了。” 苗厉哼了一声道:“你师父她本领滔天,孟宗留得了她一时,却留不了她一世,前几日你师父已经走了,怕是去找你了。” 董色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我现在就放心了。” “苗叔叔,等我死了,把我和我娘葬在一起,我想她了。” 苗厉一拍桌子道:“有我看着你,我能让你死了?老子就算是拼了这几十年的修行,也要救你。” 苗厉说罢,拍手唤来了一位黑衣手下。 “去,把血老怪叫过来。” 苗厉那手下第一次见苗厉发这么大火,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是……是,属下这就…就去。” 不过两柱香的功夫,苗厉那手下就带着一个佝偻着身体,拄着拐杖的老头回来了。 那人对孟宗行礼道:“副宗主。” 转而他又看见了董色,也吃了一惊道:“小姐,你…你怎么回来了?” 苗厉冷着脸道:“我问你,血老怪,你传授炼血咒的时候为什么那么不小心,被小丫头听到偷学了去,现在小丫头用了你的炼血咒,配合着千叶百灵子,将体内的生机都败了个七七八八。”苗厉冷列的目光注视着血老鬼,一字一句的道:“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么?” 那血老怪吓得立刻跪了下来,连忙磕头求饶道:“副宗主,这事情不能怪我啊,小姐想听什么,我们那里敢管啊,真的不是小老儿故意说给小姐听的。” 苗厉一脚踢在血老怪的胸口,将他踢倒在地道:“别废话了,快说说怎么才能救小姐,吕长枫经你的手都能活下来,小姐为什么不可以!” 血老鬼连忙爬了起来道:“那我也要先看过小姐的身体才能……” 苗厉一下子打断了血老鬼道:“你是什么东西,还想碰小丫头的身子,她现在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精血枯竭,血脉中十成生机,已经去了八成。” 血老鬼面色一变道:“一定是小姐在中了千叶百灵子的期间内强行用了我的炼血咒,引发了千叶百灵子的异动,这可如何是好啊。” 苗厉没有说话,看向血老怪的目光越发的冰冷。 血老怪在魔宗多年,对苗厉也极为了解,看到苗厉的目光,血老怪就知道自己如果不说出个解决办法来,不出一时三刻,自己就会被苗厉杀掉。 他搜索枯肠,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连忙道:“我有一个主意,有五成把握,能救小姐的性命。” 苗厉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道:“说。” 血老怪连忙道:“我知道一种结脉血咒,只要能找到小姐用炼血咒吸血的那人,将他一身精血吸个干净,就能重新激发小姐血脉中的生机了。” 董色一下子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她拍案而起道:“你放屁。” “苗叔叔,快杀了这老东西!” 苗厉却摆了摆手,让董色坐下。 他继续问血老怪道:“必须是她之前吸食精血的那人么?” 血老怪点了点头道:“那人的精血已经和小姐的血脉融为了一体了,现在只有那人才能救小姐。” 血老怪看了一眼董色道:“小姐不会直接把那人吸干了?” 苗厉眉头紧缩,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不能让两个人都活命么?” “都活命?”血老怪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也行,不过那样就需要小姐的精血和那人的精血做一个互换,不考虑千叶百灵子的话,小姐能有那人的一半寿命。” 苗厉和白舒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董色却暴怒道:“不行,你这个老东西,竟是些害人的法子。” 说到这里,董色又责怪起自己来:“都是我不好,没事儿用什么炼血咒啊,真是该死。” 她说着说着,捂着嘴巴,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等董色的手拿开的时候,白舒才看见她的掌间满是鲜血。 白舒连忙帮董色把血擦干净,扶着董色的身子。 苗厉却不理董色,继续问血老怪道:“那人现在还没进入动心境,只有百年寿命,现在结了血咒,日后那人倘若入了天启,有了几百年的寿元,那么小姐的寿命,也能增加么?” 那血老怪嘿嘿一笑道:“结脉血咒一生效,两人的血脉就会连在一起,只要那人的寿元增加,小姐的寿元也会增加的,只不过……” 苗厉不想和血老怪多废话,瞪了他一眼道:“别卖关子,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那千叶百灵子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之内,要是小姐因为千叶百灵子死了,那人跟着也会死。” 苗厉冷哼了一声道:“千叶百灵子虽然是奇毒,但也并非是没有解法,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 董色咳嗽了一阵,见苗厉还和血老怪说个不停,便站起身来,一掌就像血老怪劈了过去。 那血老怪被苗厉看着,连躲都不敢躲,生受了董色一掌,但好在董色这一掌没什么力道,血老怪也只是退了两步,闷哼了一声。 苗厉此时突然开口问白舒道:“白家小子,你愿意救小丫头么?” 白舒想都没想,脱口道:“我愿意!” 苗厉点了点头道:“好小子。” 苗厉说罢,一掌劈在董色颈后,董色一下子昏了过去,摔倒在了白舒的怀里。 第二十三章 结脉血咒(下) 苗厉没有浪费时间,直接问血老怪道:“这血咒你现在能帮他们结么?需要什么东西?” 血老怪连连点头道:“现在就可以,需要的东西小老儿现在就可以回宗里拿。” 苗厉点点头,突然喊了一声道:“承影。” 苗厉话音刚落,白舒面前就凭空出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黑气,那黑气中有一个黑影渐渐显露出来,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像影子一般,一下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承影行礼道:“属下在。”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和他的形象不匹配,单听声音,就像是一个谦谦如玉的君子。 苗厉沉声道:“你看着他,别让他耍花样。” 承影应了一声,就起身带着血老怪离开了。 白舒抱着董色,看得目瞪口呆,白露和蒹葭的隐匿功夫就足够让白舒佩服了,但白舒万万没想到,还有人可以在屋子里面光线充足的地方,凭空出现和消失。 “这是什么功夫?”白舒问道。 苗厉看了白舒一眼道:“魔宗的烛龙心法有两部分,一半为吞,一半为隐,承影的隐匿功法,已经修到了极致,只要不遇到天启境界的人,就绝对不会被看穿。” 苗厉说完这句话,似乎还不满意,便又喊道:“纯均。” 苗厉话音刚落,一个身段窈窕,蒙着面纱的黑衣女子,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白舒的面前。 苗厉解释道:“承影和纯均是我手下最锋利的两柄剑,两人的境界都是破虚巅峰境界。” 苗厉嘴角泛起笑意道:“他们二人联手,天启之下,没有任何敌手。” 白舒的眼中露出渴望的神色,他期待的问道:“这隐匿的法门,我可以学么?。” 苗厉抬眼看着白舒道:“等你离开燕京前,我把烛龙心法抄一份给你。” 白舒自然是点头应好。 见白舒还在打量着纯均,苗厉又道:“等你以后修炼有成,我手下的这些人,便都是你的。” 苗厉叹气道:“当年要没有那些变故,太虚和剑宗也是你的了。” 这是白舒第二次听苗厉这么说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苗厉如此在意这个问题,但白舒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苗厉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那为白舒叹气的模样,就像是在为自己的孩子可惜一般。 苗厉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只有一帮冷冰冰的手下,和一个不怎么好的名声,但他拍着桌子说要救董色,叹气为白舒可惜的时候,又充满了人情味。 白舒感觉嘴中有些苦涩,他道:“苗叔,我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我只想问问,当年究竟是不是萧半山害死我爹的?” 苗厉微微低头,声音有些低落道:“的确是萧半山害死了你爹,但你爹临死之前说过,不让我为他报仇,我苗厉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你爹,我就绝不会食言。” 不管是白访云,还是萧半山,抑或是苗厉,都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这些往年秘闻被白舒提了起来,那纯均听在耳中,那双慵懒的凤目中却不见丝毫的变化,就仿佛白舒和苗厉谈论的不是什么惊人的事情,而只是在单纯的在讨论今晚吃些什么一样的寻常话题。 纯均平静的表现被白舒看在眼里,心中更是佩服苗厉培养手下的手段,只是不知道日后,古灵精怪的白露姐妹,会不会也是这幅模样。 白舒低头看了看董色的睡颜,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问了。” 说实话,白舒真的对白访云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他只需要一个定论,那就是萧半山害死了白访云,又间接害死了凌问儿,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留给白舒思考的时间不多,这时承影已经带着血老怪回来了。 承影在看到纯均的一瞬间,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都迸发出了明显的笑意。 随后两人又凭空消失在屋子之中,无影无踪了。 白舒瞪大了眼睛,努力想看清二人的身影,却还是徒劳无功,那血老怪却是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所动作。 苗厉看了血老怪一眼,问道:“准备好了么?” 血老怪谄媚的笑道:“好了好了,随时可以开始了。” 苗厉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有几成把握,他们两个都能活下来。” 血老怪苦着脸道:“这个…这我也不敢保证啊。” 苗厉脸色冷了下去,血老怪连忙改口道:“七成,我有七成把握。” 给血老怪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骗苗厉,他要说是七成,那就真的是七成。 苗厉转过头看向白舒,白舒则对这苗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苗厉这才道:“那你动手,血老怪,出了差错,我要你的命。” 血老怪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应是。 几人先是到了之前白舒住过一晚的房间。 血老怪又拿出了一些血红色的药丸,给白舒和董色服下,又让白舒扶着董色坐了起来,让两人面对面的坐在床上。 见白舒和董色都坐好了,血老怪才掏出了一块玉盘,让白舒和董色把手放在玉盘之上。 血老怪刺破了白舒和董色的指尖,白舒突然觉得那玉盘中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吸力,身体中的血液急剧涌向了指尖,汇入了玉盘之中。 反观董色,她在昏睡中紧紧皱眉,额头隐隐冒出汗水,她的指尖也不断涌出鲜血来,汇入那玉盘之中。 二人的精血渐渐的汇合在了一起,在玉盘中旋转,缓慢的融合在了一起。 白舒只觉得意识一阵迷糊,头脑一沉之后,就没有了意识。 白舒昏倒的时候,手指仍然被紧紧的吸在玉盘中,血流不止。 血老怪将白舒扶正,又拿出了一个小玉瓶,从玉瓶中倒出了一团血红色的朦胧的雾气。 仔细看去,那雾气是一只面目狰狞的鬼脸,那鬼脸刚从玉瓶中跑出来,一下子就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凑到了玉盘之中,放肆的吸食起了精血。 苗厉一下子冲了上去,就要收服那血雾。 血老怪却一下子喊道:“不可,我是在救他们。” 苗厉将信将疑的停下了脚步,他倒是不信,血老怪敢在自己面前耍花样。 那血老怪见时机差不多了,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紧咬着牙,两指并起,染着血光一下子点到了那血雾之中,那鬼脸霎时变的更加狰狞起来,整个脸庞变的扭曲而痛苦,并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这血雾本是血老怪多年祭炼的一团血魂,多年来,不知道吸食过多少精纯的鲜血,只要血老怪再多祭炼十几年,就能将这血魂化为实体,届时这血魂的威力将几十倍于现在。 血老怪本来是想借着回去取血魂的借口,趁机逃走的,却不想苗厉派了承影跟着自己,如此血老怪便收了逃跑的心思,只能忍痛牺牲这团血魂,以求得一线生机。 血老怪面露痛苦的神色,又点了那血魂几下,那张血脸整个被撕裂,在玉盘上方爆炸成一团血雾,又缓缓的凝聚,落在了玉盘之中。 就在此刻,血老怪运起炼血咒,低声念着什么,白舒和董色的精血缓慢的顺着指尖的伤口回流了回去,不多时,那玉盘中的血迹便一点不剩,完又回到了两个人的体内。 白舒和董色指尖的伤口,也恢复如初了,直到这时,两人才各自摔倒在床上。 苗厉上前检查了一下董色和白舒的身体,惊奇的发现,董色身体内的生机,竟然已经恢复了大半,就连千叶百灵子,都不那么严重了。 而白舒的身体除了有些虚弱以外,也没有任何的异常情况。 苗厉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走到血老怪身边,下意识的想要将血老怪吸个干净,但苗厉又担心白舒和董色日后身体会出问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留血老怪一命。 苗厉看了血老怪一眼,刚要说话,血老怪却赶忙道:“我今天没有来过副宗主这里,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苗厉点了点头道:“我会派人看着你的。” 血老怪听到苗厉这么说,便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暂时保住了,连忙道谢,心里面却想着等风头过去了,要赶紧离开魔宗。 说到底,这还是董色惹的麻烦,血老怪有这么一劫,实在是属于无妄之灾了。 第二十四章 安得大道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白舒是被饿醒的,他昨天本来就没吃晚饭,又被血老怪乱七八糟的折腾了一番,此刻刚一睁眼,就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他翻身起来,正好看到董色侧躺着瞪着水汪汪的眸子看着自己。 “额,早啊,董仙子。”白舒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的道。 任谁一早醒来就被一个小姑娘盯着看,也会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现在白舒的肚子还在不争气的隐隐作响。 董色眼睛里还氤氲着雾气,显然也是才醒过来没多久,她盯着白舒道:“早啊,大恩人。” 白舒连连摇头道:“不要乱说,我昨天也昏倒了,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董色坐了起来,没好气的道:“让你救我,这下好了,我都不敢死了,我死了你也要死。” 董色这句话说的极有意思,言下之意是她自己都不怕死,却害怕白舒死。 白舒连忙安慰道:“好好的提什么生死啊,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董色一偏头,生气的道:“不好。”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等白舒看清的时候,才发现董色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我爹爹走的时候都不带上我,我就是个累赘,我还害得我师父损耗功力给我续命,就连渡空和尚都是自损修为来救我,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董色望着白舒,第一次表现的如此脆弱,她道:“我最不想拖累的,就是你,没想到到了最后,我还害的你少了一半的寿命。” 白舒知道董色的心思,自然也知道要怎么劝她。 白舒伸手帮董色擦了擦眼泪道:“你把我当什么人呢?” 见董色还在发愣,白舒又继续道:“你是把我当成你亲近的人么?” 董色止住了眼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白舒道:“那不就完了,既然是亲近的人,又何必去分个你我,去想谁拖累谁呢,要是我要死了,让你用一半寿命来救我,你愿意么?” 董色愣了一下,默然点头。 董色本来是伶牙俐齿的,语言上的交锋从来没被人牵着鼻子走过,但她和白舒相处久了,却反过来被白舒三言两语给哄的止住了眼泪,其实她也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而白舒心里却另有想法,他以前一直觉得董色要逃离兰溪回燕京的借口有些牵强,直到今天听到董色说的这番话,白舒才明白,她离开兰溪是因为她不想让渡空损耗修为,而她不怕死除了是因为不想拖累别人以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那就是董色觉得她的父亲不要她了。 白舒心里正想着这事儿呢,董色却又开口问白舒道:“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白舒看着董色摇了摇头道:“我就是觉得我现在特别饿。” “不是这个问题,你看着我。”董色用手把白舒的头摆正,两人四目相对。 “有没有感觉到?” 经过董色的提醒,白舒才发现,当她看向董色的时候,都好像能听到董色心跳声,这似乎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董色看白舒神色的转变,就知道白舒也能感受到这种变化。 “似乎…我能。”白舒闭上了眼睛,终于肯定的道:“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董色见白舒闭眼,自己也闭眼试了一下道:“没错,我也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就好像…是这世上出现了另外一个我。” 白舒点点头道:“一定是结脉血咒的原因,看来从此以后你做不了仙子了。” 董色一愣道:“嗯?” 白舒笑笑道:“仙子怎么能和凡人有这么深的瓜葛呢。” “所以呢?”董色问道 白舒一本正经的道:“所以你要有做凡人的觉悟,就是贪生怕死。” “别再让我担心了,把身体养好。”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白舒和董色都待在苗厉的宅子里,按苗厉的说法,白舒现在的气血不稳定,不适合继续炼体了。 苗厉就此将烛龙心法和用灵气炼体的法门都制成书稿给了白舒。 白舒此时不过才拥有了归灵境中期的身体,离苗厉说的希微境还有很大的差距,不过却已经远远的超过常人了。 这段日子,白舒通过苗厉,也知道了一些董色父亲离开的真相,董色的父亲叫董义泽,是一名天启境界的高手。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本书,原来在魔宗中不止有一部烛龙心法,董义泽在多年前就得到了另外一本烛龙心法,是他从老宗主的遗物中翻出来的。 那部烛龙心法在修炼之前,要自毁气海,并散尽周身灵气,属于破而后立的功法,据说里面记载了修成烛九阴的方法,但董义泽才虑过人,一身修为出神入化,自然是不会去修炼这种不知真假的功法的,他始终认为这本烛龙心法只是一个笑话,而且他也根本不相信烛九阴的故事是真的。 直到两年前,董义泽远游海外,以天启境的大神通不眠不休的奔波了几个月,终于他在海外见到了董色所给白舒描述过的那一片虚无,从那之后,在他心里,烛九阴的故事,就不再只是一个传说了。 董义泽回到宗里之后,便准备自废修为,来修炼真正的烛龙心法,但正在他散功的时候,孟宗却突然出现在董义泽的密室之中,试图抢夺这本真正的烛龙心法。 董义泽仓促之下,被孟宗打成重伤,而密室之外,都是孟宗早早安排好的心腹,董义泽只能凭借着一身出神入化的身法,离开了魔宗,至此不知去向。 如此一来,便苦了董色,他们都认定了董义泽绝对会再回来的,就算不能铲除孟宗,也至少要带走董色。 孟宗便清洗了董易安大半的心腹,在魔宗内布下天罗地网等董义泽自投罗网,但董义泽这一去就仿佛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一点消息。 孟宗便将主意打到了董色身上,最开始他还是好言相劝,等到了最后,干脆给董色下了千叶百灵子,但尽管如此,孟宗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只要董义泽一天不回来,他就一天得不到真正的烛龙心法。 世间都传闻,正真的得道,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去太虚观学道,问鼎天道,二是去剑宗学剑,问鼎剑道,这两条路走到极致,成就都将不可限量。 故此世间有“拜剑碧落山,问道太虚观”的说法,这其中的碧落山指的就是剑宗的山门了,也就是当年白访云向剑宗提亲的地方。 而澄湖寺的佛道,修到极致据说可以立地成佛,但只有西辰国本国的人才认同这个说法,唯有燕国魔宗,自古以来都像是旁门左道,永远无法有大成就。 董义泽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当他发现烛九阴不是一个传说时,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散功重修,就算是天气境界,也无法阻止董义泽的重修。 不管是佛祖道祖还是剑祖,都难以及得上烛祖吞吐天地的能力,倘若真的让董义泽练成就了烛祖的能力,到那个时候,又有谁还敢说魔宗不能成大道。 白舒能理解董义泽的想法,但他却并不认同董义泽的做法,在白舒心里,亲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在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后,白舒便小心翼翼的不在董色面前提起这些事情,两人平日里不是陪着雪鹭玩耍,就是在屋子里面写字看书。 有时白舒伏案写字,董色就在一旁侍奉着磨墨,终于让白舒过足了被看添香的瘾。 白舒的字是凌问儿教的,天然自成一股剑气,而董色的字是董义泽教的,有些偏中性化,甚至还能说得上有些俊朗。 在此期间,苗厉也想尽了各种办法帮董色治疗千叶百灵子,虽然成效不大,但这微弱的效果,却也弥足珍贵。 而四派论道却在这段日子进行的如火如荼,已经决出了四强的名单,分别是魔宗李克之,薛冬亦,太虚观罗诗兰,澄湖寺月溪。 今年的四派论道,叶桃凌没来,李安忆运气又不好,初赛就遇到了罗诗兰,是以整个栖兰剑宗,竟是没有一个人入围。 所以人都相信,如果叶桃凌来了,这四人中定有她一个位置。 第二十五章 赏雪台论道(一) 四派论道已经到了最末尾的阶段,燕国的深冬也即将结束,这意味着,白舒留在燕国的日子不会多了。 今天是四派论道的最后一天,孟克之,薛冬亦,罗诗兰,月溪四人将在燕王宫进行最后的较量,上一次白舒失约,错过了罗诗兰的那场比试,这次白舒说什么也要亲自去到现场,一睹太虚观大师姐的风采。 出门的时候,白舒像承影一样,戴上了面罩,他不想日后到了太虚观,被人认出来他曾经穿过这身黑衣出现在燕王宫里面。 蒹葭和白露原是燕王宫的宫女,但因为得罪过三皇子,被逐出了王宫,所以她们是不能领着白舒进宫的。 所以今天,苗厉特地安排了纯钧跟着白舒进宫。 燕京城最中心的位置就是燕王宫的所在,长久以来,燕王华帝,一直被认为是这世间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不同的是华国万世太平,华帝是世袭的帝位,而燕国却是经年战乱,可以说,燕王是浴着血走上的王位,所以相比较华帝,白舒对这位燕国的君王,更加好奇。 燕国的王宫和魔宗的建筑风格颇为类似,外围是红墙黄瓦,檐兽若飞,朱漆的宫门共有四处,对应着青龙白虎,玄武朱雀这四个方位。 整体来看,燕王宫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南部作为王宫的前宫,拥有着独立的院落体系,光是大殿就有十数个,其中还不乏大型的木质建筑,给人以大气恢弘的感觉。 而北部则是燕王的私人活动区域,拥有十数寝宫,包括亭台楼阁,后花园,马场等一应俱,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燕王宫北部的赏雪台了。 赏雪台始建于燕历邶风十六年,比龙璃亭更名为燕南亭还要早上很多,是前任燕王所修建的,赏雪台正对着燕京第一大湖,冬阳湖,每年初雪,燕王都会带着家眷,来到赏雪台饮酒赏雪,不仅如此,赏雪台也是燕国四派论道的决战地点。 纯钧带着白舒赶到赏雪台的时候,整个场地中已经站满了观众,其中高坐在赏雪台之上的,是一名须发微白的中年人,由于距离过远,白舒看不清他的具体神态,但想来,那就是燕王了。 今日是个晴天,赏雪台上并没有雪,但不远处的冬阳湖中,湖面上却盖满了厚厚的积雪,从赏雪台上面看下去,是一片白茫茫的凛冬之湖,让人心旷神怡。 纯钧带着白舒走到了人群之中,那些燕国人看到两人的黑衣,都下意识的和白舒二人保持了一定距离,等人群一散开,白舒的视野开阔了起来,他终于看到罗诗兰了。 罗诗兰今日换了一身浅黄色道袍,正站在一众师弟妹的身边,她满头长发绾了起来,一副端庄摸样,偏的她又没什么烟火气息,站在那里微微蹙着眉,一股幽怨的气息悄然滋长,让人忍不住要去频频侧目。 白舒这一身黑衣本就显眼,再加上燕国人配合的避让,一下子吸引了旁人的目光,就连罗诗兰的都注意到了白舒这里。 罗诗兰转头看向白舒,忽的展颜一笑,和白舒远远的四目相对,那寒冰仙子的气息瞬间消失了大半,眸子里只剩下温和的笑意,前一刻还是“别有幽愁暗恨生”下一秒却已经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罗诗兰显然是一眼认出了白舒,那日她在雁北楼,是见过白舒穿这身黑衣的。 白舒上前一步,远远的对着罗诗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给她加油。 可罗诗兰却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已经到了她上场的时候。 罗诗兰一边往场中央走着,还一边回头对白舒眨了眨眼睛。 满场中关注罗诗兰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博得罗诗兰一笑,纷纷往白舒的方向看了过去。 白舒第一次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颇有些局促,不过幸好白舒蒙着面,让众人看到他不自然的脸色,他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又清澈如沧浪之水,让众人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不过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这一场是太虚观罗诗兰对阵魔宗薛冬亦,薛冬亦这个名字,白舒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相比较孟克之,薛冬亦怕是远远不如了。 这次四派论道在魔宗的主场,魔宗同时又有两人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最后,着实是给燕国长了一把脸,而剑宗相比较就不是那么好过了,剑宗的弟子虽然没有入围的,但他们还是来到了赏雪台观看其他门派弟子间的较量,他们聚集在一起,提着剑,难免有些觉得抬不起头来,心中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愤愤不平之气,尤其是李安忆,他的失落写在了脸上。 乾宗李安忆运气不好,在最开始就遇到了罗诗兰,而坤宗的叶桃凌这次却没有来,如此一来才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 白舒也很想见识见识红衣桃主的风采,但可惜今年没有这个机会了。 正胡思乱想间,薛冬亦和罗诗兰分别已经到了场中。 不远处的魔宗弟子和太虚弟子,都纷纷的为自己的同门叫好加油。 白舒偏头问纯钧道:“纯钧姐,这薛冬亦究竟厉不厉害,他是我师姐的对手么? 纯钧似乎兴致不高,半晌她才开口道:“薛冬亦是孟宗的亲传弟子,平日里是给克之喂招的。” “喂招?”白舒轻声念道。 纯钧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微笑道:“就是给克之做陪练的,这么多年来,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赢克之一招半式。 看到纯钧不屑的笑容,白舒忽然有些为薛冬亦感到可惜,哪怕他进了前四名,也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反而是永远被孟克之压了一头,可想而知,就算他是孟宗的亲传弟子,孟宗教导孟克之,也一定比教导薛冬亦更加用心。 场中,罗诗兰风采过人,和薛冬亦一起站在场地内,甚至显得还要比薛冬亦还高上一点。 而薛冬亦却是彬彬有礼,主动向罗诗兰行礼。 罗诗兰不冷不热的还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罗诗兰当师姐惯了,多年来都习惯谦让,而薛冬亦这是第一次参加来燕王宫参加四派论道,心里总想着风度,自然也不肯先动手。 但薛冬亦并不是很了解,罗诗兰修道多年,是个天生的清淡性子,论起炼气养气的功夫,他是拍马也及不上罗诗兰的。 所以二人在场间对峙,罗诗兰显得心不在焉的,极为自然,而薛冬亦就显得有些狼狈了。 四下里议论声四起,薛冬亦终于不堪忍受这种沉默的尴尬,便低呵了一声:“得罪了。”提着朴刀,飞身上前。 魔宗中没有什么刀法剑法,都是弟子喜欢什么,就用什么。 薛冬亦的武器,是一把朴刀,一把朴实无华的刀,就像是农民家庭中,一把砍柴用的刀。 不同的是,他的刀像是在春雨中洗过一般,闪着寒芒。 薛冬亦每往前跑一步,身上的气势就要强上一分,等他跑到罗诗兰身边的时候,已经然没有了刚才的狼狈,反而是一身凌厉的杀意。 他一刀斩向罗诗兰的腹部,不留手,别看他打起来之前彬彬有礼的,但一旦开始了战斗,薛冬亦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杀意纵横。 罗诗兰这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面对薛冬亦的进攻,罗诗兰神色淡然的轻点脚尖,道袍飘起,向后飞撤过去,于此同时长剑出鞘,在空中闭上了双眼。 魔宗中人用道法用的不多,但近身战斗却极为凶悍,占尽了身体强横,灵气充足,身法够快的优势。 面对罗诗兰的飞身后撤,薛冬亦紧追不舍,一把朴刀提在身前,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罗诗兰在空中突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如同沧浪秋水,深如泓波,她用剑画了一个圆,在薛冬亦攻来之处,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墨色的太极图,随着薛冬亦朴刀的一击,溅起一澎墨色,硼散在虚空之中。 此时罗诗兰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地上,她手中的剑轻轻挥动,一道道淡白色的剑气顺着剑锋激射出去,化为各种灵兽的虚影,张着血盆大口,像薛冬亦扑咬过去。 薛冬亦微微皱眉,手中朴刀不停,每一下挥动,都能带走一团墨色的灵兽虚影。 在众多虚影的围攻下,罗诗兰按剑而上,此时天光正好,罗诗兰的剑光清亮,一剑刺向了薛冬亦的胸口。 薛冬亦周身灵气蓬动,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拼着生受那些灵兽虚影的撕咬,也要在罗诗兰的剑下,杀出一条路去。 看薛冬亦那拼命的势头,在场边的白舒不由得为罗诗兰捏了一把汗,自始至终,罗诗兰表现的都太清淡了,根本不像是正常人在战斗时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白舒真的是害怕罗诗兰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闪失。 而薛冬亦却又太投入了,他不退反进,迎着罗诗兰的剑冲了过去,试图用朴刀架住罗诗兰的剑,但罗诗兰的剑却躲着刀锋,收力滑到了一边去,转而变招刺向薛冬亦的手腕。 于此同时,罗诗兰剑气所化作的灵兽虚影已经扑到了薛冬亦的身上,将薛冬亦的身子打了个趔趄。 她那一剑也到了薛冬亦的手腕处。 薛冬亦知道罗诗兰这一剑若是刺中了自己,自己的就已经输了一半。 他一头墨发随风飘舞,癫狂又放荡,他在空中缩手松开了那柄朴刀,躲过了罗诗兰的一刺,同时他飞起一脚,踢在了朴刀的刀柄上,那柄朴刀便如同激射出去的箭一般,带着凌厉的杀意,飞速射向了罗诗兰的胸口。 第二十七章 赏雪台论道(三) 李克之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了月溪的身后,在躲过了月溪的攻击的同时,孟克之的双手按在月溪的肩上,他抓住了月溪的肩膀,将月溪抓了起来,狠狠的抛到了空中。 在众人眼中,只觉得虚影一闪,月溪就已经被高高的抛在了空中。 月溪失重于风,也不慌张,口吐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众人听了只觉得神志清明,浑身舒畅,但这声音传进孟克之的耳中,却让他感觉到浑身都不舒服,五脏六腑都在震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腹之中跳出来。 孟克之飞跃而起,口中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吼,天地间的光线都一下子显得暗淡了几分。 孟克之吼声出口,白舒只感觉自己意识一阵模糊。 纯均却笑着道:“克之这一下把周围的灵气吸了个干净,这一下月溪怕是扛不住了。” 纯均的话还没说完,孟克之周身黑气盎然,直冲着下坠的月溪冲了过去,那月溪的六字真言已经被孟克之的龙吼所打断了,此时月溪只好从怀中取出了一朵玉莲来。 月溪见孟克之不用任何武器,本也不想借助任何外力,但此时面对孟克之这雷霆一击,他终究还是选择将这朵保命玉莲拿了出了。 这朵玉莲花是澄湖寺中的一件玉器,多年受天地灵气滋养,佛性感化,如今已经成了一件佛门至宝。 那玉莲绽放在空中,发出莹莹白光,守护在月溪的身边。 于此同时,孟克之的烛龙爪已经到了月溪身边。 这玉莲光辉将月溪裹了个严实,让孟克之有些无从下手,孟克之箭在弦上,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当下心一横,将周身灵力催到极致,一爪抓了上去。 众人只见空中黑光和白光交错,迸发出一瞬间的耀眼光芒之后,各自消散。 李克之和月溪都倒飞了出去。 空气中安静的可怕,直到孟克之和月溪双双落在地上。 孟克之喘着气,低垂着双臂,这一击已经耗尽了他部的灵力。 而月溪手中托着玉莲,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下一刻孟克之微微叹了一口气。 场外的澄湖寺弟子这时才开始欢呼起来,他们见月溪拿出了玉莲,都以为孟克之拿月溪没了办法。 但他们还没高兴多久,月溪手中的玉莲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脆响,在众目睽睽之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澄湖寺的玉莲,被李克之一爪抓出了一道裂痕。 月溪脸色大变,痛心不已,这时候众人才意识道,孟克之那声叹息,居然是为这朵玉莲惋惜。 孟克之道:“可惜了这玉莲了,若今天是澄湖寺几个首座来用的话,我肯定是抓不碎的。” 孟克之语气平淡,就像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一般,但这番话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澄湖寺首座可是世间最顶尖的人物,不是破虚巅峰就是天启境界,孟克之不仅损坏了佛宝,还放出了狂妄的言论。 澄湖寺的弟子刚要开口呵斥孟克之,却被月溪一个目光打断了,他行了佛礼道:“是月溪学艺不精,才损坏了佛门宝物,月溪自当回寺里继续潜修,孟师弟当真是攻无不克,这玉莲居然也没挡不住师弟的一爪,小僧服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孟克之的事情,但月溪却是知道的,孟克之十二岁那年,就和天启境的大能过过招了,所以人家提一句澄湖寺首座,也并无不可。 孟克之也还礼,离开了场中心。 他这一击用尽了自身所有的力道,却只是击碎了一朵玉莲,若是再缠斗下去,孟克之恐怕也很难真正击败月溪,倒是月溪觉得自己占了法宝的优势,反而是主动认输了。 这两场打下来,让白舒看的心情激荡,尤其是孟克之一声龙吼,飞起一爪抓碎了澄湖寺的玉莲那一幕,让白舒感觉到热血沸腾,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等到什么,才能像孟克之这般骁勇善战。 不仅如此,这两场比下来,通过白舒的观察发现,魔宗功法善攻,而澄湖寺功法善守,太虚观的道法则是博采众长,攻守兼备,唯一可惜的是,白舒没能亲眼见识一下剑宗的剑法。 四派论道进行到了这个阶段,就只剩下最后一场比试了,罗诗兰对阵孟克之。 两人都是刚刚战斗过,此时自然要给二人足够的休息时间,而此刻,也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一张张桌椅被搬上了赏雪台,众人落座之后,燕王宫的美食美酒便依次被宫女们送了上来,场中还有歌女舞女,为众人唱歌跳舞助兴。 由于白舒和纯均都带着面罩,不方面摘下面罩进食,纯均便带着白舒下了赏雪台,远离了这些欢闹。 罗诗兰被众人围在中心,心中却还记挂着白舒,白舒刚一离开,罗诗兰马上就有多察觉,推开了众人,追了上去。 纯均带着白舒正走在路上,她突然停下了身来道:“有人来了。” 她这句话出口,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白舒的视线中,尽管白舒早就见过纯均的这般本领,却还是止不住的惊叹。 果然,就在纯均隐了身形不久,披着披风的罗诗兰就追了上来。 白舒摘下面罩,将罗诗兰拉到了一树梅花后站好,才惊喜的开口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罗诗兰浅笑道:“好久没看见你了,也不知道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她话里话外,都是关怀之意。 见罗诗兰念着自己,白舒也笑道:“我自然一切都好,只不过有一事还要像师姐请罪,早些时日我应了去看师姐的初赛,却在当天有事情耽误了,还请师姐原谅。” 白舒是真的心有愧疚,这番话说的也是低眉顺眼,做足了赔罪的样子。 罗诗兰当然不会真的生白舒的气,只是那日白舒爽约,多少让罗诗兰觉得有几分失落而已,当下罗诗兰劝慰道:“这种小事师姐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你有要紧的事情,自然是要优先处理的。”罗诗兰拉了拉肩头的披风道:“你今天能来,师姐已经很高兴了。” 看到罗诗兰的动作,白舒才想起来什么,他颇为紧张的问道:“师姐,你没伤到。”尽管纯均已经告诉了白舒罗诗兰无妨,但他还是想亲自和罗诗兰确认一下。 罗诗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肩膀道:“不碍事的,只是可惜了我这件道袍了。” 罗诗兰蹙眉道:“这是我今年新做的道袍,本来想能穿个三两年的,现在破了这么大的洞,怕是没法补了,只能等回太虚去,做一件新的。” 提到道袍,白舒这才由衷的赞叹道:“师姐穿什么都好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将道袍穿的如此好看呢!” 罗诗兰笑笑,又低头仔细打量白舒一番道:“师弟要是换上了道袍,也定然是俊朗不凡,等回了太虚,我也给你做几件衣服。” 白舒愣了一下,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为自己做衣服,不知怎得,竟又多了一个了。 白舒也不客到,欣然道:“如此便有劳师姐了。” 罗诗兰点了点头,忽然觅着幽香向梅花处靠了几步,她双目微闭,将鼻尖凑近梅花的花朵,轻轻嗅了一下,顿时觉得暗香扑鼻。 罗诗兰心下欢喜,轻声对着梅花道:“我就要走了,四年之后,我再来看你们。” 见到罗诗兰欠着身子和梅花说话,白舒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来欣赏这一刻的美丽,也只有罗诗兰这样的女子,才能毫不做作的和花朵对话。 两人在梅花树下站了许久,又说了不少话,直到白舒问起罗诗兰对下一局有没有把握的时候,罗诗兰才洒脱的道:“我怕是打不过李克之啊。” 末了罗诗兰又道:“不过就算是我打得过他,也不能赢他的。” 白舒自然是不解,忙问为什么。 罗诗兰看了一眼白舒道:“得了头名,便要去其他门派历练一年,我可没有那闲功夫,我还要带你回太虚呢。” 白舒这才意识到罗诗兰带自己回太虚的决心竟是如此的强烈,那太虚观,究竟有什么好的呢?苗厉也想自己去,罗诗兰也想自己去。 白舒心中感动之余,却也不忘开口道:“师姐可莫要因为我,误了修炼的机缘,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很想看师姐击败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李克之的。” 罗诗兰人淡如兰,自是没什么功利心,见白舒这么说,也不回答,却叮嘱白舒道:“你可别忘了准备一下,这几日燕京事情了了,我们就启程回华国。” 听罗诗兰提起行程,白舒突然生出了几分失落,若说真的,他非常喜欢燕国,也喜欢这里的人。 之前罗诗兰还说过,当年白访云和凌问儿在燕京打了个平手,同年,二人爱上了燕国的雪,一起留在了燕京,结识了苗厉,引为知己。 白舒恰好,也有一位知己在这里。 罗诗兰见白舒迟迟不说话,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师弟,有什么不妥么?” 白舒调整好情绪,摇头道:“没事儿,师姐,到时候你带着我回太虚观,观里的老人会不会看出我的身份?” 白舒望着罗诗兰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分头走,等到了太虚观,我想试试我能不能凭着自己的本事通过太虚观的入门考验。” 罗诗兰想了一下道:“这样也好,你身上有我的纸鹤,你把纸鹤放在身上,我就能感觉到你的存在,路上分头走,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听到罗诗兰提起纸鹤,白舒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一上赏雪台,就被罗诗兰的目光捕捉到了。 因为那只淡蓝色的纸鹤,此刻就安安静静的,躺在白舒的胸口。 第二十九章 赏雪台论道(五) 冬阳湖面安静的可怕,一如它无人注目时般寂静。 罗诗兰背对着赏雪台,没有任何动作。 正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时候,罗诗兰身后突然生出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渐渐缠绕在了罗诗兰的身上。 而罗诗兰竟是没有察觉,依旧保持着站姿。 罗诗兰站在冬阳湖上,正静心感应着孟克之的动向,意识却突然一阵恍惚,在某一刻,什么燕京,什么四派论道,什么师弟,她都忘了。 她又变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在太虚观天一峰上,在桃树下靠着桌子酣睡,迷迷糊糊中,罗诗兰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罗诗兰揉着眼睛看过去,却见到白访云正背着行李提着剑,浅笑着站在自己身前。 罗诗兰眨着眼睛看着白访云,不解的问道:“师父,你才回观里,又要走了么?” 白访云笑的温暖,他摸着罗诗兰的头道:“小兰儿,我要去把你师娘接到观里来,从此之后天一居里面,就要多一个漂亮的姐姐了,好不好。” 罗诗兰下意识的咬起嘴唇,眼巴巴的看着白访云道:“好是好,但师父不在观里的日子里,我好想师父啊,师父可不可以不要走啊。” 白访云摇了摇头,宠溺的看着罗诗兰道:“兰儿乖,这次师父不会去太久的,等我接了你师娘,我们就回来,到时候莫渊山上下,观里观外,会亮满了红烛,挂满了罗帐,会持续热闹个好几天呢。” 白访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长舒一口气道:“到时候天一峰上面,桃花怕是已经开成夭夭之势了,你换上我找人给你新作的衣裳,等师父回来,好么?” 罗诗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好奇起了那个能让太虚观,点满红烛的女人。 “兰儿乖,师父走了。”白访云捏了捏罗诗兰红扑扑的脸蛋,终于转身顺着石阶下山去了。 罗诗兰匆匆忙忙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跑到了路口,望着白访云渐渐消失在石阶尽头的身影,久久没有离开。 赏雪台上,白舒忽然觉得一阵心绪不宁,他转头问纯均道:“纯均姐,我师姐怎么了?她…没有事儿?” 纯均也是一脸疑惑的道:“奇怪了,以你师姐的修为,如果不是心境波动的太厉害,都不应该被克之这么轻易的送入梦啊。” “入梦?”白舒颇为不解。 纯均点了点头道:“就是把你师姐送进她自己的梦里,在梦中,会遇到自己的心魔,即使你师姐已经到了破虚境,也不好应对。 白舒皱眉,望着远处静立不动,被黑气笼罩着的罗诗兰。 在罗诗兰的梦中,她在太虚一待又是四年,她换了那身漂亮的衣裳,等山上桃花开尽了四茬,也没有等到白访云归来。 白访云没有如约给罗诗兰带来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大虚观也不曾满观贴喜,红烛昏罗帐。 她的期待变成了失望,她的失望变成了绝望,正当她不想在继续等下去的时候,观主上山了。 天一峰上,竹舍之中,罗诗兰幽怜无言,只是像往昔山上来客人一般,默默的沏了一壶茶。 观主接过茶水,喝了一口道:“兰丫头,别等了,你师父他,回不来了。” 罗诗兰眼眶红了,她倔强的抬头看着观主道:“什么叫回不来了?” 观主叹气,道:“回不来就是死了。” 罗诗兰肩膀微微颤抖:“人死了会去哪里?师父为什么不回来接我?” 观主不假思索道:“人死了就是去另外一个世界了,一入轮回,前尘皆忘,兰丫头,你可没有轮回,莫要想着去找你师父了,访云他,命中有此一劫,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了。” 罗诗兰点了点头,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了出来。 “我知道了!” 冬阳湖上,罗诗兰面容显得憔悴痛苦,一行清泪缓缓流淌了下来,滴在了积雪之中。 纯均叹气道:“你师姐哭了,怕是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白舒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问道:“这会伤到我师姐么?” 纯均摇头道:“不会的,说不定还是你师姐的机缘,兴许突破进入破虚巅峰的契机,就在这场梦里面。” 白舒默然无语,此刻他站在赏雪台上,就能想到罗诗兰流泪的样子,那模样说不定和凌问儿有几分相似呢。 罗诗兰等了四年,却等来一句他回不来了,她不甘心。 她收拾好了行囊,背上了自己的宝剑,下了天一峰。 剑是白访云送给她的,名为秋水。 罗诗兰在一个闲逸的下午,独自悄然离开了太虚观,他踏着白访云的步子,依次走过了燕京,魔宗,洛国,剑宗,在剑宗山门外罗诗兰站在了当年白访云站的那个位置,久久不语,怔怔出神。 直到最后,罗诗兰去了澄湖寺,她听僧人念佛,洗净澄心,满耳却只听到了不公二字,这诸天神佛,哪有一个是讲道理的? 就这样,罗诗兰在观外漂泊了一年之久,她走遍了四国,也没找到白访云的半点儿影子,包括那传说中的,师娘和小师弟。 回到太虚之后,罗诗兰换了住处,她在万里荷花塘住下,每日和荷花打交道,而天一峰上的那株桃树,却枯死了。 她日复一日的做着噩梦,梦里白访云的身影模糊不清,被深深笼罩在迷雾之中,罗诗兰去追他,却连自己也迷失在了其中。 冬阳湖上,罗诗兰骤然动了起来,她慌乱的走动,脚下又被冰块绊倒,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秋水剑脱手,不费吹灰之力的斜插进了坚冰之中。 “这局算孟克之赢了,纯均姐,快去唤醒我师姐,终止这场比试。” 不待纯均回答,太虚观弟子中就跑出了一位少女,她快速的跳下了赏雪台,向冬阳湖上跑了过去。 白舒见过这个女孩儿,她是罗诗兰的师妹,在雁南的时候,她抢走过白舒的一盏七星海棠灯。 那少女跑到罗诗兰身边,将罗诗兰抱在怀里。 孟克之此时才显出身形,轻声道:“罗师姐只是做了个噩梦,身体无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少女恶狠狠的瞪了孟克之一眼,拔出了秋水剑,又托着罗诗兰的身子,和几个赶来接应的太虚观弟子一起,带走了罗诗兰。 这一阵终究还是孟克之赢了,他保了自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名号,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这一场较量,但罗诗兰败的,却有些过于简单了,纯钧说罗诗兰要不这段时间心境大乱,是不应该这么轻易被孟克之送入梦的,是谁让她乱了心境呢? 孟宗在场边微笑着,显得极为满意。 白舒一下子没了待下去的心情,便和纯均,离开了燕王宫,回到了三里巷处苗厉的府邸。 推开屋门,董色正拿着针线,做着衣服。 见到白舒回来,董色明显有了一瞬间的慌乱,她匆忙将手中的衣服拿起来藏在了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白舒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舒看着董色的样子,感觉颇为好笑,他轻声问道:“给我做的?” 董色一幅泄气的样子,将衣服拿了出来道:“本来是每天晚上偷偷做的,想在你走之前送给你,今天你出去了,我才在白天做,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早。” 白舒凑了上去,翻着衣服看了看,发现这件暗青色的长衣用料极好,针脚也是细密规则,竟做的颇为不错。 白舒晌午才得了罗诗兰的承诺,晚间又见到董色为自己做的衣服,心中一片温暖。 他拉过董色的手来看,却没有看到她指尖有被针刺破的痕迹。 董色抽回了手道:“你看什么?” 白舒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看看你有没有刺破手指。” 董色不屑的道:“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还做不好么?” 白舒不接这话,转而问道:“你怎么还会女红?” 董色笑笑道:“以前常帮我爹和枫师兄补衣裳,慢慢自己就学会了。” “那你做衣服,我在这儿陪着你。” 第三十章 送君 随后的几天里,白舒继续安心待在三里巷里面,整日和董色,白露,蒹葭一起玩耍,平白的多了几分脂粉气,与那“混世魔王”之间,就差了一块通灵宝玉了。 这天早晨,白舒在池塘边洗笔,墨水将池水染成了淡黑色,天空中飘着零零星星的小雪,雪鹭还在树上睡着,空气中蔓延着清新的气息,一切都仿佛是那么的美好,让白舒生出了眷恋的感觉。 苗厉此刻也推门出来,看样子是要去魔宗。 白舒起身像苗厉问了个好,看到苗厉面色颇为凝重,白舒便又问道:“苗叔,出了什么事情么?” 苗厉沉吟了片刻道:“四派都有自己的禁地,我们魔宗的禁地就是炼魔渊,昨日夜里,孟宗已经下了炼魔渊了。” 白舒放下了笔道:“这炼魔渊,有什么说法么?” 苗厉肃然道:“炼魔渊里面,都是历代神魂不灭的旷世魔头,里面凶险异常,危机重重,下炼魔渊的人要么死在里面,化为了厉鬼,不得转生,要么就是活着走了出来,性情大变,功力大增。” “一般来说都是寿元将尽的弟子才会选择下炼魔渊,殊死一搏,寻求突破的契机,这孟宗不知道是发什么疯,竟然毫无征兆的就下了炼魔渊。” 这魔宗两任宗主,前任宗主失踪,现任宗主又下了炼魔渊,而苗厉作为魔宗的副宗主,压力有多大,白舒也能想象的到了。 “苗叔,那您去忙,我就在院子里,不会出去的。”白舒不敢多打扰苗厉,连忙说道。 苗厉却摇摇头道:“宗内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恐怕要忙上一段时间了,你师姐怕是就要带你回太虚了,我派承影送你过去,我就不亲自送你了。” 白舒俯身行礼道:“多谢这段日子苗叔的照顾,侄儿感激不尽。” 苗厉看向白舒的目光温和而柔软,他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你到了太虚,就忘了那些恩怨,当自己真的是一个小山村不谙世事的野小子,好好修道。” “魔宗的心法给你,主要是给你做一个参考,日后遇到了魔宗弟子,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了。” 白舒听了苗厉的话,知道即将与苗厉分别,心中又不放心董色,便道:“那董色呢?” 苗厉轻叹一口气道:“我会照顾好小丫头的,你也要努力,倘若有一天你到了天启境界,你们两个便各有过百年的寿命,到时候恩怨任你了断,红尘任你快活,你和小丫头还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切莫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了正事。” 白舒点头保证道:“放心苗叔,我会专心修行的。” 苗厉似是得到了安慰一般,笑了笑。 过了半晌,苗厉才道:“不管你惹了多大的麻烦,或者是倦了累了,都可以来我这里,我手下的人,任你取用。” 白舒颇为感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苗厉又看了白舒一眼,这才转身道:“我走了。” 白舒望着苗厉一身黑衣的消瘦背影,明知道他身边跟满了人,却还是感觉到他是那么的孤独,这世上,苗厉也应该算是自己的一个亲人。 白舒心不在焉的在池中洗好了笔,又陪刚刚醒来的雪鹭玩耍了片刻,弄了一身的水花,这才转身进了屋子,准备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董色见白舒发梢挂着水花,就知道他是被雪鹭弄湿了衣服,便拿出手帕,细心的为白舒擦了擦头发上的水花,又拿出刚刚做好的青衣来道:“脱了湿衣服,试试这件,合不合身。” 白舒拿着新衣服,回到了卧室,换上了董色为自己缝制的青衣,发现这衣裳刚好合身,还留有些许富余,怕是自己身子再长个一二年,也还能穿。 白舒出门,被董色拉着转了一圈,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旁边的白露也赞道:“小少爷换上这衣裳,相比黑衣另有一番味道,不似那般冷酷了,端得是俊俏。” 白舒父母都是人中龙凤,相貌自是没得挑,生了白舒出来,白舒也绝对当得起俊俏这两个字,此时被白露称赞,白舒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正闲谈间,门外蒹葭也跑了进来道:“小少爷,你看谁来了。” 白舒看向蒹葭的身后,便见到了着宽袖湖蓝色长裙,套月白色儒衫的罗诗兰,她一头秀发挽在脑后,一条杏黄色丝带垂在鬓间,一身的温婉气质,竟是一下子把屋中的几个女子都比了下去。 白舒拍了拍董色手,以表示对这身新衣服的感谢,就连忙上前去道:“师姐,你来了。” 罗诗兰笑道:“你这院子里,竟然都是女孩子,难怪前几日见你,能在你身上嗅到香味儿呢。” 白舒拉着罗诗兰坐下道:“师姐可莫要打趣我,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董色,你们之前已经见过了。” 董色此时已经不像是初次见罗诗兰那般冷淡,她礼貌的道:“罗师姐好。” 罗诗兰笑了笑道:“我一直很担心你的身体,现在见你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 董色温柔的看了白舒一眼道:“都仰仗他,不然我恐怕是撑不到现在的。” 白舒却叉开话题道:“行了,不说这些了,师姐,那日我见你昏倒了,没伤到?” 罗诗兰轻轻摇头,脑后的丝带轻轻飘动,清丽又温婉,她道:“我没事儿的,孟克之拿了第一,岂不是正好,我听说,他就要背井离乡,去剑宗修炼一年了。” 罗诗兰说着,对白舒笑道:“现在我就可以安心带你回去了,像上次一样,我先走,你在后面跟着我,明天早上,你在辰时出发,就差不多了。” “这么急么?” 罗诗兰解释道:“若是走的晚了,我怕你错过了太虚的春试,倘若你今年春天没赶上,想靠自己的本事进太虚,就要再等一年了。” 白舒看了董色一眼,两人的目光中都露出了不舍的神色。 白舒轻叹一口气道:“好的师姐,我知道了。” 罗诗兰眸如点漆,望着白舒道:“我送你的纸鹤你可要装好了,到时候我通过纸鹤就感知到你的位置,就可以适当的加快和放慢我们行进的速度了,这样差不多,我们就能一起到丰嘉城。” 白舒拍了拍胸口道:“放心师姐,这纸鹤我一直随身带着。” 罗诗兰点了点头,又看了董色一眼,才道:“那师姐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今晚早点儿休息,别忘了明日出发的时辰。” 罗诗兰说完,就起身像外面走去,连蒹葭刚给沏好的茶水,都没喝上一口。 几人齐齐起身,送罗诗兰出了门。 再回到屋子里时,白露和蒹葭都找了个借口忙去了,屋内只剩下白舒和董色两人。 董色把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脑袋,一言不发。 白舒却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爹和我娘在某一年爱上了燕国的雪,就在燕京住了一年么?” 董色轻嗯了一声,等待着白舒的下文。 白舒坦言道:“我也很喜欢燕京的雪。” “那就留下来!”董色这般要求着。 白舒伸手摸了摸董色的发丝,解释道:“我会回来的,但我必须要先把债收了,有些东西欠了再久,也一定是要还的。” “更何况,我还要修得一个天启,让你多活百年呢!” 董色听到这句话,想起白舒之前的种种作为,念着自己体内流淌着的,白舒的血液,一下子没忍住哭了出了。 “就是你个坏人,平白骗我的眼泪,从小到大,我就没在人前哭过!” 白舒一下子抓住了董色话中的漏洞,她说她就没在人前哭过。 那是不是说明,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她经常哭呢? 往往在遇到一个能融化你内心的人之前,你的身上始终披满了坚强的伪装。 而白舒恰好就是那个能让董色卸下伪装的人。 “放心,你我是分不开的。”白舒这般安慰道。 一夜无话。 次日辰时,白舒轻装上路,那件占据了他行李大半的披风,被他留给了董色。 苗厉没有来送行,三里巷口,只有白露蒹葭和董色三人,送别白舒和承影。 承影牵着马站在巷口,白舒和董色则在低声说着话。 “乖乖的把身体养好,等我回来。” 董色没有说话,她踮起脚尖,轻轻的吻在白舒的脸上,用行动告诉了白舒,她愿意等候。 一旁的白露和蒹葭看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竟是真的,整个燕国身份最尊贵的小公主,吻了一个还没进入修行大门的少年。 白舒也轻轻拥抱着董色,吻在董色的额头上。 “我走了。” 随即白舒松开了董色,转身向承影那里走去,他牵着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三里巷。 他不敢回头,他厌恶离别,以前是冬儿,现在是董色。 而董色红了眼眶,却强忍住了没有哭出来,白舒走了,她便要坚强起来了。 而白舒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太虚了。 拜剑碧落山,问道太虚观。 寒梅落尽时,想必白舒已经到了。 第三十一章 欲飞 华国与燕国之间,有一条大江,比天沙江更大,更加宽阔,长江自西向东,从西辰古国一路向东流到了洛国。 华国作为当世第二大国,拥有着最富饶的土地和最强大的经济实力,国上下,文风颇重,素来就有华国归来无白丁的说法。 华国的都城是陵武城,过了天剑山关隘,从陵武城往南,就是丰嘉城,世间第一大观,太虚观,就坐落在丰嘉城的莫渊山上。 太虚观的祖师爷被称为道祖,相传他曾经从南方的海外而来,到了陆上之后,骑着毛驴一路到了莫渊山一带。 当年的莫渊山还没有山路,道祖就用脚踩出了一条路,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路上铺了一层青石板。 随后道祖就在莫渊山上住了下来,他盖了一间茅草屋子,在屋子门口挂了一块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太虚两个字。 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时间,忽然有一天道祖站在莫渊山山后面的深渊前,望渊兴叹。 那一夜之后,莫渊山后渊平地而起一剑锋,比之莫渊山还要高上几分,被道祖称为藏剑峰。 道祖在莫渊山上,铸铁为链,以百丈铁锁,横穿莫渊山和藏剑峰两边,自此之后,茫茫天堑,飞鸟难行,唯有铁锁可以通达。 就在道祖在山上住下几年之后,莫渊山后一夜之间平白多了一座山峰,一时之间,太虚之事,举世闻名。 藏剑锋出现之后,道祖将那毛驴赶到山下,正式在莫渊山上传道。 经年之后,太虚观修道者数百,莫渊山上下,屋舍成群,山中异兽灵草,不堪计数。 道祖于某年下山,远赴剑宗,造访当时的剑宗宗主,那时剑宗尚且不分乾坤,唯有一女子,可代表剑宗上下。 道祖与剑宗宗主夜谈整晚,曾立下一赌约,其中内容,不为人知。 道祖逗留剑宗数日后,欣然而返,回莫渊山后在山中挖了一方水池,名之洗剑。 洗剑池建成,道祖遂长笑而去,或纵横天外,许神游太虚,终不得之。 太虚弟子感念道祖,铸道祖泥像,供奉于观内,自此之后,太虚香火,千年不绝。 现如今,太虚观已经是当世第一大门派了,门下弟子数千之众,遍布四国,每年春桃初开之时,便是太虚观招收新弟子的日子。 而现在自白舒离开燕京,已经两月有余,寒梅落尽,春桃欲开,整个丰嘉城之中,春意袭人。 白舒正赶着一场春雨来到了丰嘉城,在客栈里面住了下来,而承影则在白舒安顿下来之后,也返程回了燕京。 丰嘉城作为华国的第二大城市,虽不像燕京那般繁华,却别有一番味道,长街古巷,皆是古香古色,撑一把伞走在街上,仿佛随时都能遇到拔剑对决的剑客一般,端得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 白舒安顿下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莫渊山下报名参加今年太虚观的春试。 丰嘉城不大,在丰嘉城内,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莫渊山,所以白舒连路都不用问,只顺着春雨洗过的长街往前走就是了。 还没到莫渊山山下,白舒就见到了一些身着道袍的道士,还有一些少男少女,甚至是幼年的男童女童,都在向着莫渊山的方向走。 莫渊山山下,有几间看起来像是新搭好的简易的竹棚,竹棚中有几个颇为年长的道士,坐在椅子上面,审核着前来报名的人。 太虚观的春试报名只有三天,白舒来的时候,正好是第一天。 他来的晚,只好排在了长蛇队列的队尾,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少年。 那胖子站在队列中,尤不安分,左顾右盼,那样子像是恨不得立刻就轮到自己报名一般。 那胖子回头看的时候,正好看到白舒,便和白舒搭话道:“兄弟是从哪里赶来参加太虚观的春试的?” 白舒出于礼貌,答道:“我从洛国赶来的。” 那胖子的胖脸上浮现了一丝赞赏的表情,他道:“我也是从洛国来的,那剑宗入门的规矩太多,实在不适合我们加入,还是这太虚观更好一点,兄弟真是有眼光。” 听他的话,白舒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这人怕是去剑宗参加入门试炼,没通过,这才千里迢迢的赶来华国的。” 白舒便笑道:“兄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太虚观的春试,自是不在话下。” 那胖子听了白舒这话,当即将白舒引为知己,低声道:“不是兄弟我吹,来之前我可是做了功课的。” 白舒这才微微来了兴趣:“哦?这里面有什么道道么?” 那胖子搓了搓手,低声道:“咱们在报名的时候,是看咱们有没有修行的资质,如果有的话,咱们就能得到一块木牌,能春桃开了之后,咱们就可以上山,参加春试了。” 那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道:“兄弟我以前遇到过一位高人,他说兄弟我具有修行的资质,所以这次的春试,我参加定了。” 白舒点了点头,并不怎么在意资质的问题,他早就知道,自己若修道的话,至少有个中上之资。 他所关心的,是春试的内容。 “那这春试要考量我们什么呢?” 那胖子听到白舒这个问题,脸色一下子苦了下来,他道:“难就难在这春试,每年的题目都不同,凭临场发挥,准备是准备不了的。” 那胖子担忧的道:“若是今年春试我没能通过,就要再等一年了。” 白舒虽然不清楚春试的内容,但至少是知道基本流程了,他便开口宽胖子的心道:“将心态放平和就好了,别给自己压力。” 那胖子点了点头,又在白舒面前肆意幻想起太虚观里面的生活,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的向道之心,有多坚定呢。 两人闲聊着,终于轮到了胖子。 坐在雨棚中的是一个中年道人,留着山羊胡子,眯着眼睛。 他看了胖子一眼,又摸了摸胖子的根骨,叹了口气道:“没有修道的资质,另择良木而栖,下一个。” 那胖子本来还面有得意之色,听到这道士的话之后,如遭雷击,连连摇头叫道:“不可能的,我明明是有修行的资质的,你一定是看错了!” 胖子这一叫,本来平静的人群中也议论了开来,其他那些因为资质不足而没能报上名的人,也窃窃私语起来,倘若那道士真的看错了,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寻仙问道了呢。 那中年道士见场间有些混乱,便高声道:“诸位还请安静,莫扰了山门的清净。”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只有那胖子还不依不饶的道:“你一定是看错了,有高人告诉我,我可以修行。” 那道士哼了一声,又向旁边喊道:“师兄,你来帮他看一下。” 旁的走出一人,又仔仔细细的帮胖子看了一遍,才摇头道:“没有修行的资质,请回。” 那胖子脸上满是惊恐和不敢置信,还要纠缠,就被太虚观在附近帮忙的年轻弟子赶了出去。 白舒虽然不喜欢这胖子,却还是为他感觉悲哀,且不说他是否真的有问道之心,就单说他信心满满地来报名,最后落了个美梦成空的下场,也值得悲哀。 但这世界就是不讲道理的,有些人可以修行,有些人不行。 坏人可以放肆作恶,而好人却都活不长。 白舒不屑的哼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 那道士也为白舒鉴定了一番道:“可以修行。”他说着又将一个册子推到白舒面前,递给白舒一支毛笔道:“把自己的名字和出身写清楚,再领一块桃牌,到了日子,就可以来参加春试了。” 白舒按笔,长舒一口气,在册子上写道“白舒,一十六岁,洛国人。” 他这一行大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比划横飞,似是将要脱纸而出一般。 文字欲飞,满纸的凌厉气息。 华国文风昌盛,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也大有人在,那道士好字见的多了,但像白舒这种少年人写出的这样的有气势的字,却还是第一次见。 他低头看了一会白舒的字,又取过一块桃木牌,在上面刻下白舒的名字之后,交给了白舒。 白舒接过牌桃牌看了一眼,正面是自己的名字,反面则刻着一个“宁”字。 第三十三章 在意 没走多远,白舒就被一个刚刚还在参与围剿凶兽的太虚观弟子喊住了。 他约莫二十多岁,胸口被抓出了几道伤口,他一只手提着剑,另一只手按在伤口上,却也没办法阻止伤口处止不住的渗出大量的血水。 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面色惨白,他喊住白舒道:“没想到这些凶兽居然这么凶猛,我们快顶不住了。” 他用剑斜指旁边的一条小路道:“你顺着这条路走到头,里面有一个小院子,我师叔就在这院子里面清修,你只要告诉他前面的情况,他自然就会出手,收服凶兽,你们就可以化险为夷了。” 白舒连连点头,又想扶着那人坐下,那人却摇头不让白舒扶他,他面如死灰,眼眸中露出深深的遗憾之色。 “别管我了,快去。” 白舒见那人血已经淌了一地,显然已经是没救了,便没有继续留在这里,一头扎向那人给指的小路,找了过去。 没过多久,在一片竹海中,白舒看到了一处院落,素白的墙面,灰色的砖瓦,院子中还有一颗银杏树。 白舒进了院子,走到了主室前面,在屋子外面敲了敲门,无人回应,白舒轻轻一推,就推开了房门。 屋子中空无一人,桌子和书架上堆满了书,仔细看过去,书的名字大都是道家功法,白舒轻道了声失礼,就关门退了出去。 再往旁的屋子中找去,依旧是不见人影,倒是白舒见到了丹房中的无数珍贵丹药,和另外一间屋子中的一些法宝。 这小院子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人。 白舒心中自有计较,当下转身出了院子,刚走到竹海中的小路上,白舒便迎面碰见了一个女子。 一个头发挽在脑后,眉目如画,朱唇皓齿,披着白色披风的女人。 她站在竹子下面,一身的温婉气质,双目柔情似水般的望着白舒。 山迎眉而失色,水遇目则不明。 白舒愣在了原地,眼神片刻不离那个女人,心中有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那根弦就要断裂,弹的自己,肝肠寸断。 “小舒儿,我没有死,是太虚观的道长救了我的命,跟我回家!” 白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微喘着粗气,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像是来自天外的星辰一般迷离。 白舒深深的注视着她,很久很久,时间久到竹海中的风,将白舒吹的迷了眼睛。 不论那女子说什么话,白舒都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良久,白舒轻叹了一口气,眼中的星辰之火随之熄灭,他直直的向那个女子走去,在撞到那女子的一瞬间,白舒闭上了眼睛。 他脚步不停,在下一刻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已是人声鼎沸了。 他依旧站在之前在太虚观内集合的那个广场上,之前来参加春试的几百人,此时只剩下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 包括太虚观主持春试的那几个中年人在内,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白舒。 罗诗兰也正站在不远处,担忧的望着白舒。 之前那个被凶兽抓伤了胸口的将死之人,此刻也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白舒没有开口说话,他环视了四周片刻,目光越发的冷漠。 其中一个中年道士上前一步,对白舒道:“刚才就是我们春试的第一个内容,对弟子品性的考验。” “太虚观收门人,首重品性,在危难时刻,你愿意对弱者伸出援手,在功法丹药和法宝面前,你没有丝毫贪恋之色,恭喜你,你通过了春试初试,现在你已经算是太虚观的记名弟子了。” 白舒点了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只是,为什么大家都在看着我?” 那道士诧异的看着白舒,缓缓开口道:“通过了品性的考验之后,我们会引动你的心魔,将你最在意的东西引出来,看你在面对你自己最在意的东西时,是什么一种表现。” “结果你站在原地看着前方,足足两个时辰,没有任何动作。” 那道士疑惑的道:“你是最晚走出幻境的弟子,我很好奇,你最后看到了什么?” 白舒眨了眨眼睛,眸子中的冷漠逐渐恢复成了清淡,他道:“没有什么,是我自己愚笨,走不出幻境罢了。” 那道士知道白舒是不想多说,便也没有再问,他要过白舒的桃牌,在白舒的桃牌侧面用指力刻了一个甲字,还给了白舒。 然后他高声道:“你们今天就可以留在观里了,当然也可以先下山去处理一下家事,三日之后,便是春试的复试,通过了复试,便可以成为观中的核心弟子。” 只要有修行的资质,品性又不错的人,就都可以成为太虚观的弟子,所以只要过了初试,就可以留在太虚观了。 这些通过初试的弟子又多是年轻人,此刻听到那道士的话,具是一阵欢腾。 唯有白舒,平静如旧。 从凶兽一出现,白舒回头没有看见罗诗兰的那一刻,白舒就感觉到,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罗诗兰绝对不会临阵脱逃,甚至不去管白舒死活的,她不在白舒身边,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白舒不会身处在真正的危险之中。 等白舒到了那个小院子,看到了那些功法,丹药,法宝之后,他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这凶兽祸乱太虚之事,就是春试的试炼。 太虚观千古传承,怎么可能会在春试这么重要的日子中,出这么大的纰漏呢,更何况,倘若观中真的有什么变动,那些天启境界的大能力者,又怎么可能放由这些凶兽杀戮肆虐呢。 只不过,白舒没想到的是,他在有生之年,还能亲眼在看凌问儿一眼。 若不是他自己知道这一眼看的时间太长了,恐怕他会站在那片竹海中,站到星辰移位,明月环玦。 这一夜白舒住在太虚观东侧震位的竹舍中,与一个叫杨孤城的同岁少年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听着他的呼噜声,彻夜未眠。 白舒会想,这杨孤城若是姓叶,便有趣了。 这杨孤城是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才子,小小年纪,读遍了圣贤书,据说突然有一天他发了痴,将身边的书都丢了去,偷了银两,只身离开陵武城,来到了丰嘉城,进了太虚观,遇到了白舒。 他没有告诉白舒他发了什么痴,白舒也没有多问,毕竟有的时候白舒自己,也不是很正常。 但此刻白舒和杨孤城,只不过是记名弟子,想要真正学到太虚观的核心道法,还需要通过三日之后的复试。 第三十五章 莫渊山后(下) 白舒回头看了杨孤城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孤城就上前领了一根绳子,将绳子的一头紧紧系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则是打了个环,套在了铁索之上。 白舒走上前去,将手轻轻按在杨孤城的肩膀上道:“小心一点。” 白舒没有说不行就下来这样的话,因为他知道杨孤城心中业障如魔,自己是有主意的,不然他也不会凭着一股痴劲儿,就不辞辛苦跑到太虚来,还通过了春试。 杨孤城点了点头,第一个爬上了铁索,这铁索巨大,每个链结之间,缝隙都极大,所以手脚都可以轻易的找到借力的点。 杨孤城爬上铁索之后,铁索微微晃动了一下,如同一丝肉眼难见的涟漪,而他的身下,就是万丈深渊。 这杨孤城平日读书惯了,在家中也不曾做过什么其他事情,是以身体并不如何强壮,但这虎胆,却是让人佩服的。 所有弟子的目光都注视着杨孤城的身影,白舒此刻却在悄悄的打量着李元清,白舒心里在想,倘若杨孤城出了什么意外,李元清来不来得及搭救于他。 李元清虽然是眯着眼睛,但注意力显然也是集中在杨孤城身上的,但不过片刻,李元清就感应到了白舒的注视,他便回过头来看了白舒一眼。 白舒不动声色地转回了目光,心里对李元清又多了几分忌惮,但却是稍稍安心了,李元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注意到白舒的目光,那么他必定是有本事的,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杨孤城也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铁索上风大,杨孤城时不时的缩在铁索上,不敢动弹,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也才向前爬了六七环铁链。 突然一阵横风吹过,将杨孤城吹的身子一晃,险些摔了下去。 好在杨孤城及时抓稳了铁链,这才没有被风甩下铁链去,不过尽管如此,他的手指指节还是一阵阵的发白,表情显得有些痛苦,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越往上面爬,铁索倾斜的角度就越大,叶孤城的速度也就愈发的缓慢。 在此刻,已经有一对兄妹等待不及了,两人纷纷拿了绳子,准备上铁索去了。 这对兄妹龙凤一胎,男的俊俏,女的貌美,哥哥叫做介子期,妹妹名唤介子渝,两人在春试初试的时候,是走出幻境比较快的那几个人之一,和白舒同样得了一个甲字。 不仅如此,这对兄妹善于交际,短短的三天时间内,就已经在新入门的弟子之中,混出了一些名声。 是以他们两个要上铁索去挑战一下,人群中多是一些叫好的声音,相比较杨孤城上去时的冷漠,就显得有些过分热烈了。 介子期倒是一个不错的兄长,他细心的为介子渝系好了绳子,又让介子渝先上了铁索。 前面已经有杨孤城试过了水,所以介子渝第二个上去,当然是安的,而介子期跟在介子渝后面,正好还可以看着介子渝,如果她真有什么危险,介子期也好第一时间搭救于她。 换做白舒,他也会让自己的妹妹先上的。 白舒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心知自己躲不过这劫,等介家兄妹爬了一段距离之后,白舒也上前去拿了绳子,爬上了铁索。 悬崖之下云海如聚,层云叠雾,山风阵阵,寒气袭人,白舒屏气凝神,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自己身处高空的事情,只看着眼前的铁索,似乎是要用眼神将这铁索融化一般。 但尽管如此,白舒还是止不住的害怕,不过几息,他的额头已经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幸好这铁链沉重,白舒就算是有轻微的颤抖,也无法引起铁链的震动,不然若是让别人发现了,白舒在发抖,就算白舒通过了试炼,也没剩下几分面子了。 李元清站在崖边,正面向着藏剑峰方向,忽然转过头去,望着一位刚刚走过来的女子道:“罗师侄,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身着湖蓝色春衫,手里捧着个花篮,花篮之中装着几株带着根茎和泥土的花苗,正是罗诗兰。 罗诗兰行礼道:“观中这几株花长势不好,我来将它们移到后山来,正好看到师叔在此主持春试,就顺道过来看看。” 李元清看了一眼罗诗兰臂弯的花篮,不疑有他,点点头道:“今年倒是来了几个有趣的小家伙,你提前认识一下他们也好。” 罗诗兰笑笑上前站在李元清身后半步,轻轻应是。 罗诗兰挽着花篮,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些许的担忧神色,让那些新入门的弟子们都看直了眼睛。 当下就有人想在罗诗兰面前出个风头,领了绳子就上了铁索。 此时白舒的注意力部都在铁索之上,自然是没有发现罗诗兰的到来,整个崖边,也没有一人知道罗诗兰的真正来意。 越往上爬,白舒才知道攀登这铁链的难度有多大。 这铁索横亘在这深渊之上已经千年之久了,却不见任何锈迹,用手摸上去,冰凉冷冽,趴在上面,受着风吹,没过多久,白舒就已经浑身冷的发抖了。 而且随着白舒的行动,他吃着力的两只手臂,酸涩难耐,已经隐隐有了脱力的迹象,而他也才将将爬了十分之一的路程。 正在白舒苦苦挣扎之间,忽然感觉铁链微晃,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呼。 杨孤城在前面,竟然失足摔下了铁链,好在他身上系着绳子,没有直接摔下万丈深渊。 杨孤城满头大汗,脸色也是苍白的厉害,在崖边的李元清当即飞身而起,脚下在铁链上轻点,几息之间就到了杨孤城身边,解开绳子,将杨孤城夹在腋下,带回了崖边。 李元清与白舒擦身而过的时候,白舒清晰的看见被李元清夹在腋下的杨孤城的脸色,面如死灰,失望至极。 光有向道之心是不行的,就算是有了品性,胆量,毅力,也还是不行呢,世间有一种最玄妙的东西,叫做机缘。 而今年九十六个外门弟子中,杨孤城是没有这份机缘的。 白舒见到杨孤城黯然离去,下意识的想到自己也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离开这条铁索的人。 他抬头望了望藏剑峰,那山峰高高的插入云中,简直是遥不可及。 白舒咬紧了牙关,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手脚并用的向前面爬去。 前面的介家兄妹,爬的虽然吃力,但速度却没有什么变化,稳扎稳打的在前进上升着,此时已经快到了铁索的中段。 而白舒已经快消磨光了力气,脚下也开始打滑起来,手上更是使不出力气。 这个时候白舒痛苦万分,他已经忘了身下的万丈深渊,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自己站在藏剑峰上,回身看莫渊山,那一览众山小的情景。 那感觉会是多么美好啊! 正在这个时候,白舒手臂上的酸痛感忽然轻了很多,一丝力气从白舒的身体内迸发了出来,感受着身体中的异动,此时白舒才终于想起了,在燕京,魔宗那个黑瓦白墙的小院子里,那令人作呕的药材的味道,那能将人皮肤灼烧成灰烬,再帮人重塑一张新皮的药汤子,仿佛闭上眼睛,下一刻他还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面,身边有一对唤做蒹葭白露的姐妹花。 白舒的皮肤此刻已经没有在燕京时那么白了,他额头挂满了冷汗,嘴角却浮现起一丝笑意。 “苗叔,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白舒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着。 站在崖边的罗诗兰见缓慢移动的白舒忽然停在锁链上不动了,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就和李元清并肩站在一起了。 李元清颇为疑惑的看了罗诗兰一眼,没有说话。 在太虚观内,罗诗兰极讲规矩,在李元清面前,她是晚辈,理所应当站在李元清身后一步,但此刻她关心则乱,却是忘了这无趣的规矩了。 白舒不知道场外还有一个人在为自己担心,他的眼中只有藏剑峰上那绚烂的云彩,那洁白如玉的云彩在白舒的眼中,拥有着数不清的色彩。 白舒速度渐渐的快了起来,手臂抓的也愈发牢靠了,他甚至都有时间低头向下面看去。 云海浮尘中满是虚无,而白舒已经不害怕了。 罗诗兰看到白舒后继有力,终于放下了心来,那紧紧抓着花篮的手,也终于放松了下来,花篮的木柄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汗渍。 白舒渐渐的赶上了介家兄妹。 他甚至听见介子期的声音了,介子期在说着:“小渝,小心一点。” 短短的接触,白舒就能看出来,介子期对他的妹妹很是疼爱。 行至铁索的中段,就是这铁链摇晃最厉害的时候,此处的风也是最大的。 白舒抬头甚至看到了,藏剑峰上,隐隐还有几个人影,想来都是特意等在那里接应的太虚观弟子了。 白舒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渡过了最为惊险的中段,回头看去,身后的铁索之上,能爬到中段的,也不过寥寥两三人。 而李元清此刻已经来回走动救下好几个人了。 白舒得了力气,也克服了心理障碍,后半段虽然陡峭,但白舒爬的却比前半段要轻松的多了。 而杨孤城被救下去之后,介子渝便成了走在最前面的人,她也是第一个登山藏剑峰的人。 介子渝在登山藏剑峰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身拉了介子期一把。 白舒就跟在介子期的后面,而介子期在登上藏剑峰的时候,用力的蹬了铁链一脚,那沉重的铁链甚至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一晃,白舒猝不及防之下,身子一歪,差点侧翻了下去,好在白舒力气还足,稳定住了身体之后,继续向前,也即将要登上藏剑峰。 介子期站在藏剑峰上望着白舒,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介子渝倒是好心的凑上前去,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对白舒歉意的笑了笑,伸出了青葱如玉的手,想拉白舒一把。 白舒笑着摇头,轻声道谢:“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第四十二章 雨夜 到了天一居之后,纸鸢终于换下了湿衣服,裹着被子,缩在了里面那间屋子里面。 白舒本来是想住里屋的,因为里屋那扇窗子前有一枝桃树枝,等到忘川桃开花的时候,想必就能嗅到淡雅的清香了,但如今纸鸢来了,就只好先让给她住了。 白舒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个炭盆,点上了炭火放在纸鸢的床边,又下山去找了方兴,让他给做了一顿养胃的吃食,这才用食盒提着回到了天一峰上。 纸鸢草草的吃了几口饭,便睡了过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到了夜里,窗外却还是暴雨如注,白舒仔细的将窗子关好,才将那身给纸鸢裹了的,被打湿的青衣洗干净,挂在了屋子里面。 做完这一切之后,白舒躺在床上,听着雨打在屋顶的声音,却丝毫没有睡意,冥冥中白舒似乎感觉到整个天一峰上都有些不一样了,这一场暴雨,似乎是将整个莫渊山的污浊世俗之气都冲刷了个干净,天地间一片清明透亮。 白舒似有所悟,从床上坐了起来,仔细的感受着暴雨落在竹舍上,落在草地上的美妙动感。 但可惜的是,白舒没能抓住那种奇妙的感觉,渐渐失去了初时心中悸动的感觉,随着夜色的浓郁,白舒终于放弃了寻找那些变化,转而披了衣服起来,到纸鸢的屋子里看了看。 这一看白舒才发现纸鸢额头满是汗水,在昏睡中还有些咳嗽。 白舒为纸鸢擦了擦汗水,又摸了摸纸鸢的额头,这才知道,纸鸢受了风寒,已经发烧了。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了,暴雨不停,山下的弟子,也都休息了,这个时候,倒是不好去找药了。 但白舒看纸鸢睡梦中那煎熬痛苦的样子,他心中也不是滋味,白舒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曾经面对董色是这样,现在面对纸鸢也是一般无二。 当下白舒不再犹豫,穿好了衣服,撑着伞,冒着风雨下了天一峰。 这个时间,白舒就只好意思去打扰一个人,那就是罗诗兰了。 罗诗兰住在太虚灵堂东侧的万里荷花塘里面,虽然离着白舒的住处不近,但比起莫愁湖居来说,却是算不得远了。 入夜的太虚在暴雨的侵袭下,温度低的吓人,白舒没走多久,手脚就已经冻的发凉了,等他到了万里荷花塘之后,整个人都是一身的寒意。 万里荷花塘大是大,但绝对说不上万里,一个万字,只是一个虚数,但要说这地方的美丽程度,那是绝对当得上太虚七景之一的。 雨打荷叶,清芳满塘,如今才阳春三月,满塘的荷花却已经完盛开了,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洁白的耀眼。 太虚观有两处经年不变的奇景,一是观主的住处,梨花小筑,另一处便是罗诗兰这里的荷花塘居了,一年四季,这两处的梨花和荷花,有大半时间都是开着花的。 这是白舒第一次来罗诗兰的住处,那些铺在水面上被雨水浸湿的木板小路格外的湿滑,白舒将伞压低了,小心翼翼的向荷花的深处走去。 在过道的尽头,荷花的深处,有一间木屋子,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屋内还点着烛火,在暴雨中散发出温馨而温暖的黄光,宛若一处避世的港湾。 白舒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又喊了一声“师姐”。 不过片刻,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昏黄的火光从里面倾泻(了)出来,让白舒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罗诗兰还没有睡下,穿戴整齐,一身的香味儿,真像是一朵花儿一样。 “你怎么来了?”罗诗兰侧身让白舒进来,卸了白舒的伞去,又拉过白舒的手,在感觉到白舒双手冰凉之后,罗诗兰将嘴巴凑到白舒的掌心,轻轻的哈了一口热气。 白舒的身后是凛冽的寒风,如柱的暴雨,身前是罗诗兰柔情似水的眸子,和沁人心脾的芬芳,在这个雨夜里,白舒又体会到了初见罗诗兰时的那个夜里,那种被在意,被照顾的,将要被融化的那种感觉。 罗诗兰回身将屋门关上,雨声霎时小了很多,她的屋子里面却不像白舒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蓝色素锦的丝被铺在床上,床头是用木盆栽的各色的,叫不上名字来的花朵,花团锦簇之上,是用一根根丝线穿起来的,挂满了整个屋顶的纸鹤,这些纸鹤就和当初罗诗兰送给白舒的那只,一摸一样。 罗诗兰见白舒坐在床边发呆,赶忙拿起锦被披在白舒身上,又从火炉上取了水壶下来,为白舒斟了一杯热水,同时罗诗兰埋怨的开口道:“这么晚了,怎么还顶着这么大的风雨下来?” 罗诗兰嘴上埋怨着,手上动作却不停,又细心的为白舒擦去发丝上的雨水。 白舒坐在罗诗兰的身边,感受着身边的温暖与花香,又回想起自己刚才身处于雨夜中的凄冷孤独,瞬间生出了想就此留在这里再也不走了的念头。 白舒喝了一口热水,斟酌用词片刻,才道:“今日我去莫愁湖取水,捡了一个小丫头回来,她受了风寒,现在正发烧呢,这么晚了,我也不好打扰师兄他们,只好来找师姐,想问问师姐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给她吃。” 罗诗兰美目瞪了白舒一眼道:“不过是偶感风寒,那里值得这么晚了还冒雨从天一峰上下来,山路湿滑,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那怎么办?” 罗诗兰不问纸鸢的事情,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满是对白舒的关心。 她这句话说完,也不管白舒如何反应,就翻箱倒柜的找起了东西来。 而白舒也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罗诗兰窗前的桌子上,叠的整整齐齐的几套衣服,其中还有一件,还没缝制好,被随意的放在了其他做好的衣服的上面,而那些做衣服用的针线,却还放在桌子上呢。 白舒拿起了其中一件看了看,却无意中在衣襟的内衬里面,看见了一个用金线绣着的“白”字。 白舒留给董色穿的那件披风里面,也有着这样一个,一摸一样的“白”字。 包括曾经凌问儿给白舒做的那些衣裳,里面都会绣有这个字样,只不过凌问儿没有罗诗兰这般讲究,用的不是金线罢了。 白舒曾经一直以为这字是白舒的“白”字,却没有想到这很有可能只是白访云的“白”字,或者是那个传说中富贵显赫的白家的“白”字。 白舒将罗诗兰的锦被放下铺好,又站起来,将那衣服比在自己的身上,发现正好合适。 白舒心里非常感动,因为他知道罗诗兰荷花塘居的这盏灯,很有可能就是罗诗兰为了给他做衣服,特意留下的,而这些衣服从春装到冬装,都一应具,里面甚至还有一件浅白色的道袍。 此时罗诗兰正好站起身,见到白舒将衣服比在身前,笑道:“看你老穿一身青衣,特意给你做了几身衣服。” 白舒怔怔的望着罗诗兰的笑颜,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美人恩重,董色给自己做衣服,那是因为二人相识与困苦孤独,一路扶持走来,渐渐彼此温暖,不分你我。 但罗诗兰不一样,从始至终,白舒都没有为罗诗兰付出过什么,反而是百般受到罗诗兰的照顾。 诗兰仙子为何会谪落凡尘呢?是因为白访云么? 白舒完可以想象到,当年白访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二十岁问鼎天启,太虚观的少观主,四派论道第一人,被苗厉引为知己,受罗诗兰和凌问儿的崇拜,一度光芒万丈,险些成为那传世不朽的诗篇。 但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却早早的就死了,留下白舒母子,让凌问儿受多年的相思之苦。 白舒心有不屑,一个男人纵使本领再大,但倘若他没做好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那他的人生,也是失败的。 白舒心里这么想着,却是觉得自己更加亏欠罗诗兰了,不管怎么说,罗诗兰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好,白舒不论如何,也不能忘了这些情份。 当下白舒放下那衣服,认真的对罗诗兰道:“谢谢,我很喜欢。” 罗诗兰却严肃的道:“你若是和我客气,干脆就别穿这些衣服了,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了么,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白舒苦笑着连连道歉道:“是我错了,师姐莫气,师姐莫气。” 罗诗兰见白舒识趣,便不纠缠于这个问题,转而道:“之前我和柳师叔那里拿的一些丹药,现如今都找不到了。” “柳师叔?” “就是贪狼星柳念,在观里面,天枢善炼丹,天璇善铸剑。” 白舒对那炼丹没什么兴趣,但若说是铸剑,便有些心痒痒了。 罗诗兰不知道白舒的心思,接着道:“天玑一脉则掌管着吃穿用度,包括药材,你今晚就歇在我这里,我待会儿去取了药材,就在天一峰上煎了,喂给那小丫头喝。” 第四十三章 一树春桃开 纸鸢是白舒带回来的,断没有推给罗诗兰照顾的道理,白舒当即对罗诗兰说道:“这可不行,半夜来打扰师姐,我已经心有不安了,若是还将这事情推给师姐做,而我自己在这里睡觉,那我也太不像话了!” 白舒转而又温和的道:“师姐,你不放心我大晚上在外面,我同样也不放心你独自出去,要么你留在这里,要么我们就一起去。” 罗诗兰想了一下道:“那你把你这件薄衣服脱了,换上我给你新做的秋装,等回头我帮你洗好了你现在穿的这件,再给你送回去。” 尽管白舒强调了自己不冷,但还是架不住罗诗兰那关切的眼神,乖乖脱了衣服。 罗诗兰从那几件衣服中,挑出了一件深蓝色的秋装,服侍着白舒穿上,又细心的帮白舒整理着衣衫,宛若一个细心的小妻子。 罗诗兰的个子要比白舒高上那么一点,此时她站在白舒身前,昏黄的烛火燃在她的身后,白舒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罗诗兰为白舒整理着他身后的领子,她的身子贴在白舒的身上,白舒嗅着罗诗兰的幽香,甚至都能感觉到罗诗兰胸前的柔软贴在自己的身上。 白舒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面色有些发红,罗诗兰看白舒的样子,也发现了刚才自己动作中的不妥,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脸颊上也浮现了一抹嫣红。” 两人同时闭口不语,一股旖旎的气氛在屋子中弥漫开来,就连屋子中馥郁花香都变得撩人了起来,夜晚本来就是撩人的,更何况是这种温馨的雨夜。 白舒心神迷离了片刻,就缓了过来,罗诗兰本来是好心帮自己整理衣服,自己却动了其他的心思,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不是。 但白舒看着罗诗兰那微微羞涩的样子,第一次觉得罗诗兰竟然是那么真实的。 没错,罗诗兰初见白舒的时候,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给白舒带来了温暖和照顾,永远展现着知性和美丽,白舒可没想到,她也会有这副小女儿姿态。 白舒见罗诗兰不说话,便率先开口道:“是我不好师姐,还请师姐不要生气。” 罗诗兰也很快调整好了状态,摇头道:“说什么胡话呢,快走,都这么晚了。” 白舒见罗诗兰不恼,心中大感安慰,他还真怕自己在不经意间冒犯了她,而导致他与罗诗兰之间产生什么隔阂。 罗诗兰却还是如常般待白舒,另撑了一把伞,提了一盏木制灯罩的灯,和恋恋不舍的白舒离开了这间温馨的荷花塘居,进入到了外面的茫茫风雨之中。 走在路上,罗诗兰还不忘提醒白舒注意脚下路滑,刚才发生的尴尬事情,也随着这场雨,被冲刷干净了。 白舒跟着罗诗兰走在漆黑如墨的深夜中,只看罗诗兰手上的那盏灯,就觉得一阵阵的心安,而他身上换了秋装,也就不觉得冷了z 罗诗兰走在前面,时不时的还回过头来,对白舒笑一下,白舒也不知道自己是跟着罗诗兰走了多久,他只觉得整个夜晚都变的漫长而温柔了起来。 终于,罗诗兰带白舒进了一间院子,提着灯进房间抓了几味药材,又取了一个药炉让白舒抱着,这才顶着暴雨回了天一峰。 白舒抱着药炉,心中感慨万千,凌问儿在世的最后的那段日子里,白舒天天用着与这药炉差不多的,从冬儿家借过来的药炉煎药,那段日子里,白舒整个人身上都是一股洗之不去的药味儿,现在想起来,白舒还隐隐感到不舒服。 取药的地方,已经离天一峰不远了,等两人到了天一峰的时候,肆虐了一天的暴雨,雨势才有所缓解。 天一居上,罗诗兰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翻出了一个火炉,而白舒也趁着这个时间,回到屋子里面看了看纸鸢,在确认纸鸢没什么事情之后,白舒又添了些炭火进炭盆里,这才回到前面。 罗诗兰已经将药分好了分量,又生起了火,煎上了药。 那炉药就架在屋檐的下面,外面就是寒意袭人的雨水。 白舒从屋子里面拎了两个凳子出来,和罗诗兰一同坐下,又接过罗诗兰手中的扇子,说道:“师姐,我来。” 罗诗兰虽然熟悉药材,但说起熬药,却是没有白舒熟练的。 见罗诗兰还在看自己,白舒便解释道:“我娘也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药,但可惜,她的病无药可医,吃再多药,也是徒劳。” 白舒望向窗外的那株忘川桃,眼中充满了倦意。 罗诗兰见白舒的样子,知道他难过,便不提凌问儿的事情,只说道:“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她叫纸鸢,没人要我就带回来了,明天还要下山给她买几身衣服。”白舒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充满着随意,但罗诗兰知道,白舒能冒着暴雨半夜下山给纸鸢找药,就说明她今后对待纸鸢,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别去买衣服了,我小时候和纸鸢身段差不多,有好多衣服,我都没穿过,放在咱家的院子里面,那些衣服,是找华国中最好的裁缝,用的是最上乘的料子,明天我去取来就好了。” “咱家的院子?”白舒颇为不解。 罗诗兰笑道:“是师父的院子,在丰嘉城里面,只有我有钥匙。” 关于过去,两个人有很多话题可以说,但白舒恰恰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话题。 但只要越过这些话题,两人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一些太虚的近况,气氛就变得一片和谐了。 一转眼,雨势再度小了起来,那炉药,也煎好了。 白舒喊醒了睡的迷迷糊糊的纸鸢,将药喂给了她喝,纸鸢一边喝着药,一边用不染纤尘的眸子盯着罗诗兰看,再睡下的时候,嘴里还喃喃喊着:“哪儿来的姐姐,好漂亮。” 夜已经深了,白舒当然不会让罗诗兰再下山去,两人将火炉抬进了屋子,靠坐在床上。 “师姐,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你躺下睡一会儿,我在这儿坐着看着火。” 罗诗兰脱了绣鞋,露出了一双白袜包裹着的小脚,抱膝缩在床上道:“小舒儿,你睡,师姐陪着你。” 黑暗中困意像水波一样向白舒袭来,他又说了几句话,却连自己都记不得具体说了什么,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梦里面白舒梦到自己解决了让自己心烦的所有事情,在一座高山上和一个长发垂肩的姑娘,死生契阔,最终成亲了。 他掀开那姑娘的红盖头,却看不清楚那姑娘的脸,只是一个劲儿的陷在那春水柔波的眸子中,觉得那眉眼好看极了,天地间还有比这更好看的风景么? 恍惚中白舒梦中那些画面,那些鲜红的喜色,渐渐失去了光泽和色彩,所有的事物都消失在他的眼中,他不知道是睡了多久,却看见黑暗中有一滴雨水,落在了一瓣桃花之上,将那桃花染的鲜艳欲滴,鲜亮若水。 睡梦中的白舒睁开了眼睛,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这一天一夜的暴雨已经下成了小雨,应该是要不了多久,就要停了。 而那受了一天一夜雨水滋润的忘川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出了花朵来,那些花儿,在黎明的和风细雨中,微微摇摆着,显露出一副抚媚众生的姿态。 白舒此刻感觉到,这天地之间,完不一样了,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灵气,叫人只呼吸一口,都觉得浑身舒畅。 罗诗兰这时也走到了白舒身后,她看了一眼那忘川桃花,对白舒道:“恭喜师弟,一夜听雨入动心,千载天道自此行。” 第四十五章 古剑 初次品尝到修炼的滋味儿的白舒,没有想着投机取巧,继续研究如何一心二用,而是很快稳定下了心神,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正在白舒神贯注的沟通着天地灵气的时候,午时还气鼓鼓的萧雨柔此刻却凑到白舒身边,打断了白舒的吐纳。 白舒倒是不反感萧雨柔,因为白舒知道,她在这观中,过的并不快活,在开阳一脉的弟子中,本就没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弟子,萧半山又不是很会教育女儿,所以她长期自己一个人玩儿,难免有些骄纵,不过白舒心里清楚,这女孩儿本性还是纯良的。 白舒便耐心的问道:“怎么了师妹?” 萧雨柔难得的表现的有些扭捏,她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知道一个特别好玩儿的地方,叫做明月峡,你才来太虚没多久,想必还没有去过,我带你去转转,怎么样?” 白舒正沉醉于修炼之中,自然是没有心情陪萧雨柔去的,便拒绝道:“师妹啊,我现在正在忙呢,要不等改天有时间,我再陪你去?” 萧雨柔颇为失落,哦了一声,也不理白舒,走开了。 萧雨柔经常这样自顾自的离开,白舒也没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儿,转而继续专心修炼了。 等到了晚上,白舒准备回天一峰的时候,萧雨柔却还没有回来,白舒这才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还是比较了解萧雨柔的,她胆子小,到了晚上,一般都不会在外面逗留的。 正好此时陆星盛从院子里面出来,白舒便问陆星盛道:“师兄,你知道明月峡在哪儿么?” 陆星盛皱眉看了白舒一眼道:“你问这个地方做什么啊?明月峡在灵堂的东北方向,离着罗师姐的荷花塘居倒是不远,不过这明月峡里面时不时的会有些猛兽出没,曾经还有弟子离奇的死在明月峡里面,久而久之,观里就很少有人会去明月峡了,最多是天枢宫的弟子去里面采采药草。” 白舒听了陆星盛的解释,才知道为什么萧雨柔想要叫上自己去,因为她胆子小,不敢独自进明月峡,而且萧半山多半也禁止她去这种地方,所以她说话的时候,才会显得扭扭捏捏的。 白舒有心帮萧雨柔遮掩,便道:“没事儿,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陆星盛也不在意白舒说的话是真是假,他摆摆手道:“没事儿还是不要去明月峡为好,我还有事儿,要先下山了,可能要过几日才回来,就不和你多说了。” 白舒当下告别陆星盛,独自往明月峡方向走去了,他有些担心萧雨柔,毕竟都这么晚了,她还没回来。 路过荷花塘居的时候,白舒有心再去罗诗兰的屋子里面坐一下,却怕耽误了时间,也就直接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暗了下来,但好在今晚的月明星稀,银白色的月光倾泻在莫渊山上,能让白舒将路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离着明月峡越近,白舒就越能感觉到明月峡方向浓郁的天地灵气,包括罗诗兰的荷花塘居和自己的天一峰,都是灵气浓郁密集的场所,整个莫渊山,不说这些绝美的风景,单说这灵气的浓郁程度,也完可以称得上是洞天福地了。 到了明月峡之后,白舒才发现这里倒是不像陆星盛说的那般恐怖,在这种明月高悬的夜晚,白舒独自走在明月峡里面,听着虫鸣之声,感受着清风拂面,倒是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走在路上,白舒看到了路边的野花,有被人采摘过的痕迹,不用说了,这肯定是萧雨柔干的事情,如果换做是罗诗兰来这里的话,她喜欢什么花,肯定都是连根移走,绝不会像萧雨柔这般,胡乱采摘的。 越往里面走,白舒就能发现越多的萧雨柔留下来的痕迹,这明月峡平时少有人问津,草木疯长,路上有一点点的不和谐的地方,都显得异常的显眼。 渐渐的,白舒听到了一阵阵的水声,再往前面走一会儿,他就远远的见到了一条银白色的瀑布。 流水倾泻而下,在明月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瀑布之下,是一潭清水,水边有一双白色的鞋子,正是萧雨柔的鞋子。 这里已经是山谷的尽头了,白舒却还是没有见到萧雨柔的身影,不过仅凭这双鞋子,就足以说明萧雨柔还在明月峡之中了,后山之上,山路崎岖难走,多有碎石,不穿鞋子,是很难走回去的。 “小师妹小师妹!”白舒喊了两声,却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而他则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白舒本以为是萧雨柔贪玩,忘了时间,但看现在这种情况,他便知道,萧雨柔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白舒现在才有些后悔没有叫上一个师兄同行了,但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萧雨柔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等白舒找人再回来,怕是也已经晚了。 萧雨柔的鞋子就放在水边,白舒走到水边,向水中看了过去,却看不清这水的深浅,白舒也脱了鞋子放在岸边,用脚试了一下,发现这水刚好没到自己的大腿。 水底都是鹅卵石,没有砂石和泥土,踩上去很舒服,唯一的问题,就是水中寒气太重,白舒才下水,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白舒往瀑布深处走了几步,却隐隐约约的看见瀑布后面有些光亮,白舒走到瀑布近前,顶着漫天水雾,拨开了厚厚的水帘,穿过了瀑布,却在瀑布的后面,发现了一个溶洞。 这个洞不大,只有大概十几步的深浅,洞中点着一堆火,但由于少了月光的照明,洞里面却显得比外面还要昏暗。 有两个中年人坐在火堆边上,身旁放着两个药篓,药篓之后的角落里面,有一位蜷缩着身体,赤着双足,手脚被草绳绑住的少女,那少女正是白舒要找的萧雨柔。 萧雨柔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惊恐,脸上满是泪痕,嘴里被布团塞着,说不出话来,见到白舒进来,萧雨柔一个劲儿的呜咽,像是在示意白舒赶紧离开这里。 白舒叹了口气,往火堆的方向走了几步,又拧了拧自己衣服上的水,才皱着眉头看向那两个中年人道:“你们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不伤害我师妹。” 白舒这句话说的还是有底气的,萧半山作为武曲星君,身家必定丰厚,这两个人没有伤害萧雨柔,就说明这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那两个人一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睛颇为有神,闪着寒光。另一人则是身材微胖,一脸的和善,坐在火边,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那和善的胖子听了白舒的话,站了起来,笑道:“我们哥俩在太虚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一个黄口小儿,又能给我们什么呢?” 白舒冷声道:“我是开阳宫武曲星君的第八位亲传弟子,被你们绑起来的,是我的小师妹,是我师父的亲生女儿,如果我们两个有了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师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二位恐怕也承受不住我师父的怒火,不如咱们就此将误会解开,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二位的,如果我师妹有什么得罪二位的地方,那我也在这里先给二位赔不是了。” 那胖子饶有兴趣的看着白舒道:“你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一个动心境的小子,倒是比这归灵境的小姑娘强多了。” 他说着说着,面色一寒道:“可惜你这师妹听了不该听的话,这些话要是传到你们师父那辈的耳中,我们在太虚,怕是没有好日子可过了。” 白舒面色一变,他怕就怕,会是这种情况,如此一来,他自己和萧雨柔,恐怕就要是凶多吉少了。 白舒稳了稳心神,问道:“你们也是观里的人?那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这些亲传弟子,都是有命魂灯的,你们杀了我们,命魂灯一灭,我师父会立刻察觉到的,到时候,你们也休想离开。” 一直不说话的身材高大那人,此刻也站了起来道:“别和他废话了,先绑起来再说。” 那胖子伸手拦住了那人道:“稍安勿躁,这小子聪明的很,说不定也知道一点儿消息呢。” 白舒不知道他说的消息是什么,只看见萧雨柔在角落痛苦的挣扎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萧雨柔被堵了嘴巴,多半是因为那两人嫌萧雨柔话多,当下白舒道:“你们先松开我师妹,我保证她安安静静的,不折腾。” 那胖子点点头,走过去将绑着萧雨柔的绳子弄松了一点,又将堵着萧雨柔嘴巴的布团扯了下来。 白舒不等萧雨柔说话,就柔声安慰道:“雨柔,别怕,我在这里呢,你别说话,一切都交给我。” 萧雨柔小声的抽泣着,双目紧盯着白舒,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那胖子才对白舒道:“你师父有没有给你讲过太虚门口那影壁上所刻画的故事?” 白舒一愣,仔细回想起那影壁上壁画的内容,隐约记得上面画的是天地初开之时,鸿蒙之气所化做的两柄剑。 “你说的是那两柄剑?”白舒当即回答道。 “没错,我们潜伏在太虚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两柄剑。” 白舒心中波涛起伏,脸色却是如常,那壁画上并没有提到那剑的去向,这人却在太虚潜伏多年,又在此时此刻问起了那两柄剑,白舒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白舒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两柄剑在我们太虚?” 白舒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在诈这胖子。 但那胖子听到白舒这话,眼睛却骤然一亮。 第四十八章 贪灵 白舒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从洛国走到燕国,再从燕国来到华国,都没有见过一个人,是真正开心的,包括他自己,也是不开心的,只不过不管是在多暗多性感的黑夜之中,他也不会和别人倾诉这份苦闷的,最多,白舒只是和董色说过,若是凌问儿不死,自己可能会娶冬儿这件事情,但白舒更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温暖的人,可以如同天神降临一般,为别人扫除一切伤心的事情。 白舒认真的道:“师妹,你要知道,当你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人风雨无阻的陪伴在你的身边的时候,你要自己学会坚强,你只要努力做好你自己,丰富你自己,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最好的那个人,会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围绕着你转。” 萧雨柔心中似有所动道:“我会变成罗师姐那样么?” 白舒摇头道:“你是萧雨柔,你不是罗诗兰,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不会变的和师姐一样,但你可以变的和师姐一样的优秀。” 罗诗兰素来都是独来独往,但每每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默然不语,却往往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那便是应了一句话。 兰生空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白舒希望萧雨柔也可以明白这个道理。 萧雨柔却挣扎着从角落里挪了出来,和白舒靠在一起。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让自己变的优秀的。” 两人离得近了,才勉强可以看清彼此的面容,萧雨柔的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白舒相信经过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她会真的有所改变。 萧雨柔靠在白舒身边,蜷缩着脚,微微有些发抖,洞里面满是冰凉的水气。 白舒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萧雨柔蜷缩起来的小脚,问道:“脚是不是很冷?你侧过来,把脚放在我身上。” 萧雨柔有点儿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让我把脚放在你怀里?” 白舒点了点头道:“嗯,别着凉了。” 萧雨柔犹豫了一下,终于红着脸将自己的脚放在了白舒的怀中,好在黑夜浓郁,白舒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溶洞之外,已经过去了一整夜,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就连萧半山也坐不住了,开阳一脉的弟子被萧半山部发动了起来,找遍了整个太虚,都也没有找到白舒和萧雨柔的踪迹,没有人知道,明月峡的瀑布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溶洞。 而冒着晨雾从天一峰上下来的纸鸢,也随着刚回太虚观的罗诗兰一起,加入到了寻找白舒和萧雨柔的队伍中。 就连藏剑峰,萧半山都去找过了,再找下去,就只能下剑锋下的深渊了。 山路上,罗诗兰牵着纸鸢的手走着,愁眉不展,按照太虚观看门的弟子的说法,并没有见白舒和萧雨柔下山去,但偏的,罗诗兰又感觉不到自己送给白舒那纸鹤的位置了,这让她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白舒究竟去哪儿了。 白舒不见了还好说,但萧雨柔不见了,却是一个大麻烦,她毕竟是萧半山的亲生女儿,大半个太虚,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如果不是这几天观主不在观内,萧半山都要去忍不住去找观主帮忙了。 溶洞之内,白舒睡在冰冷的石头上,尽管他炼体小有所成,却还是觉得浑身酸痛乏力,骨子里浸着散不去的寒意,而萧雨柔早就如同一只小猫咪一样,趴在了白舒的身上,蜷缩在了白舒的怀中。 晨光透过水帘,照进了溶洞里面,白舒终于看清了萧雨柔此刻的面容,她手脚虽然被绑着,但躺在白舒身上,却睡得异常安稳酣甜,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莹透亮的液体。 白舒可就没有萧雨柔那般舒服了,他被萧雨柔压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腹中饥饿极了。 就在白舒刚刚醒来,意识还算不算完清醒的时候,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些文字,那是苗厉给他的,他已经完记下了内容的烛龙心法。 白舒刚刚进入动心境界,还没有尝试使用过烛龙心法,此时此刻,面对明月峡中澎湃而灵秀的天地灵气,白舒终于禁受不住诱惑,不由自主的运起了烛龙心法,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灵气,吞入了体内。 第一丝天地灵气入体,白舒就忍不住舒爽了呻吟了出来,他的气海中仿佛久旱逢甘露一般,贪婪的吸收着身边纯净的灵气,在第一丝灵气进入白舒的身体之后,他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开始疯狂的掠夺了起来。 这烛龙心法,果然是不讲道理的。 白舒经过了炼体,猛然间吸收了这么多的天地灵气,身体上却没有丝毫的不适,正舒爽间,白舒忽然感觉身上的绳索中也有着丝丝的灵气,而且还被自己吸收进了体内,而萧雨柔身上的灵气,也开始往白舒的身体中涌去。 这是白舒第一次用烛龙心法,若是控制不好,萧雨柔很可能就要被他吸干了,在这一瞬间,白舒心急如焚,强行中断了烛龙心法,猛然间咳出一口血来,正喷在萧雨柔的身上。 萧雨柔“嘤咛”一声醒了过来,正好看到白舒嘴角的鲜血,她滚下白舒的身子,忙问道:“你没事儿?” 白舒气海中一阵翻腾,身体也渐渐停止了疯狂的吸收灵气,白舒理了理气息道:“没事儿,你感觉怎么样?” 萧雨柔好似还没睡醒,打了个哈欠道:“没事儿就好,我就是感觉浑身乏力,气海中没什么灵气,奇怪了。” 白舒坐起身来,双手用力一挣,那束缚住他一整夜的绳索应声而断,碎裂成片片草屑。 “师妹,这绳索好像失效了,你试试。” 萧雨柔见白舒挣脱开了绳索,自己也用力挣了一下,果然,那绳索便如同杂草一般,被轻易的撕裂了。 两人将脚上的绳子也弄断,互相扶着站了起来。 萧雨柔的脸上沾着泥土,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萧雨柔说着说着,眼角已经有了泪花。 白舒伸手擦去萧雨柔眼角的眼泪,安慰道:“师妹别哭,没事儿了,你可以回家了。” 听到回家二字,萧雨柔心中柔肠百转,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白舒对萧雨柔还是不够了解,没有想到,她脆弱的心灵,在大起大落之间,已经承受不了回家这样敏感的字眼了。 白舒轻轻拥抱了萧雨柔一下,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乖,不哭了。” 转而白舒又细心的为萧雨柔拍打干净身上的灰尘,在触到萧雨柔身上那片鲜红的血液的时候,白舒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迷离。 魔宗修炼的方法,不仅霸道,而且还能给人带来极大的享受,苗厉让白舒不要随意修炼这烛龙心法,想来也是有原因的。 不过无巧不成书,要不是这烛龙心法吸去了那绳子上的灵气,白舒和萧雨柔也没那么容易脱困。 白舒想了片刻,暂时放下了这个问题,转而看着萧雨柔的眼睛道:“师妹,出了这个溶洞之后,怎么和师父说,你想好了么?” 萧雨柔愣了一下,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道:“你和他们说事情的经过,我装作害怕的样子,不说话。” 白舒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为萧雨柔擦掉脸上的一块黑道:“第一次发现,你居然这么聪明。” 换了从前,萧雨柔肯定要纠结于她以前为什么不聪明这个话题,但现在,萧雨柔只是跟着白舒傻傻的笑着。 当下两个人拨开水帘,出了溶洞,萧雨柔回眸看着那瀑布之下的幽暗,居然忽然生出了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第四十九章 欲盖弥彰 出了明月峡,白舒和萧雨柔还没走到开阳一脉的院落,就被人认了出来,有开阳一脉的小辈弟子已经跑着回去给萧半山道了信。 等白舒和萧雨柔回到开阳宫的时候,除了下山去的陆星盛,众人都已经到齐了,就像是白舒刚来的第一天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个格外的热情的人。 那就是纸鸢了,她一见到白舒,就冲上来扑在白舒的怀里,白舒摸着纸鸢的小脑袋低声安慰道:“我说了照顾你,就绝不可能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走,别怕。” 纸鸢也不说话,只将脸埋在白舒的怀里。 而此刻萧雨柔,也扑倒在了唐向婉的怀中。 罗诗兰站在几个师兄弟中间,静静的看着白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松了下来。 反观萧半山,他的眼中隐隐有着鲜红的血丝,显然也是担忧了一整夜。 众人自然有很多问题要问白舒,但白舒却没有时间一一回答师兄们的问话,只是对萧半山道:“师父,都是我不好,带着小师妹去明月峡中玩耍,一不小心撞见了歹人,听了他们的对话,被他们绑了起来,直到今天早上,我和师妹才脱困而出。” 白舒转而又一揖到地道:“让诸位担心了,都是我的过错。” 白舒没有提为杜语善找草药的事情,既然没有找到,便不如不说。 萧半山叹了口气道:“你才来观里面多久,怎么会想到去明月峡中玩耍呢,一定是雨柔强拉着你去的,这孩子,今天我要不教训她,她都要无法无天了。” 萧半山说着,就往萧雨柔身边走去。 唐向婉忙护在萧雨柔身前,而萧雨柔则站在唐向婉身后,低着头没有什么表情。 白舒也连忙拦住了萧半山道:“师父,真的是徒儿的错,不怪小师妹的,要不是小师妹,我恐怕就活不到现在了。” 提到惊险的地方,萧半山顿时放下了要教训萧雨柔的事情,对白舒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快细细说来。” 不光是萧半山,其他弟子也都紧盯着白舒,等待着他的解释。 白舒想了一下道:“昨晚我和师妹要离开明月峡的时候,突然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他们大致的意思是,要在观里面,找两柄剑,听他们的口气,分明不像是咱们观里的弟子。” 听到两柄剑,萧半山脸色一变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后来他们就发现我和师妹了,其中一个胖子打了我一掌,我吐了一口血在小师妹身上。” 经过白舒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萧雨柔身上的血迹,那血迹已经干涸了,和萧雨柔身上的灰尘混在一起,倒是不怎么显眼。 白舒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在他们要杀我灭口的时候,是小师妹救了我,她用一门叫做焚心的功法作为威胁,把我救了下来。” 萧半山面色又是一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怒道:“谁教她焚心的?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白舒没想到萧半山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时之间也有些傻眼,而萧雨柔却没那么在意,她对白舒笑了笑,又对萧半山道:“爹,是我自己要学的,怎么能怪别人呢?” 萧雨柔这两句话没有任何往日的棱角,反而是软绵绵的,让萧半山发不出火来,直叫人有再多的怒气,也不好发作。 也不怪萧半山生气,这焚心本就是一门向死而生的功法,一般的父亲,怕都是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学这门功法的。 白舒此刻也开口道:“要不是师妹,我恐怕就要死在明月峡中了,师父可莫要怪她。” 萧半山听到这里,似是消了些火气,点了点头,示意白舒继续说。 白舒便接着道:“那两人忌惮师父带人找来,就将我们绑起来,打晕了,然后他们应该就是离开了,我和小师妹今早醒来才想办法挣脱了绳子,逃了出来。” 此刻熊玉宣却疑惑的道:“明月峡我们也派人去找过了,怎么却并未见到你们?” 萧雨柔不待白舒说话,就抢着解释道:“明月峡里面,别有洞天,我们只不过是被丢在山洞里面了。” 白舒不知道为什么萧雨柔不直接告诉众人那山洞就在瀑布后面,但他也不好逆了小姑娘的意思,只好点头附和。 众人又聚在一起,安慰了两人一番,方兴这才去帮白舒和萧雨柔做饭去了。 白舒找了个机会,凑到罗诗兰身边,抱歉的道:“师姐,你送我的纸鹤,被那两人抢走了。” 白舒在这一刻,表现的有些委屈了。 罗诗兰拉着白舒的手道:“你人没事儿就好,我本以为在观里,不会出什么事情,是师姐疏忽了,等回头,师姐再送你一只纸鹤就好了。” 白舒摇了摇头,避过了这个话题,又问起纸鸢的病情和近况,得到了纸鸢一切安好的回答,这才放下心来。 但罗诗兰并不知道,白舒想要的,只是那只最初的,淡蓝色的纸鹤,就算罗诗兰再送给白舒一只一摸一样的纸鹤,也终究不是那只躺在白舒胸口,陪伴了白舒走过燕华两国,带给他莫大无声的温暖的那只纸鹤了。 吃过了饭,白舒又被萧半山单独喊住。 萧半山问白舒道:“关于那两柄剑的事情,你听到了多少?” 白舒愣了一下,如实道:“他们说天地初开之时,上古鸿蒙之气,化为剑气,一分为二,散落人间,一剑为阴,一剑为阳。” 白舒带着纯净的笑容又道:“他们还说,这阴阳古剑,现在就在太虚观中,江湖传言,阴阳合一,天下无敌。” 萧半山却爽朗的笑道:“这个传说倒是历来都有,咱们山门前的影壁上,画的就是这个故事,但这两柄剑,我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观里面,也从未有人见过。” 白舒也笑道:“这种事情,我也是不信的,只是没想到因为这莫须有的事情,却平白惹了祸由。” 萧半山唏嘘片刻,又嘱咐了白舒,让他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而荒废了修炼,就转身离开了。 而白舒则站在原地,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这故事他本是不信的,但适才萧半山刻意喊住他,欲盖弥彰的仔细询问了一番,白舒才隐隐有了些想法,这若只是一个传说,那潜伏在太虚多年的那两个人,未免也太过愚蠢了。 正在白舒准备带着纸鸢回天一峰的时候,又有人找到了白舒。 那人长衣白衫,翩翩如玉,眸子中透着纯净,见到白舒,连忙走上前道:“你没事儿?” 那人正是外门弟子杨孤城。 白舒没想到杨孤城能找到这里来,当下便喜道:“孤城,你怎么来了?” 杨孤城双手抓住白舒的肩膀,上下打量道:“昨天夜里听说你出事儿了,我就在山里面找了半夜,直到刚才,我才听到了你的消息,就赶过来看看你。” 白舒心里一阵感动,他和杨孤城,本没什么深厚的交情,是如水之识,但杨孤城却半夜起来满太虚的找白舒,这份人情,白舒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当下白舒和杨孤城聊了一会儿,就邀请他到天一峰上做客,杨孤城也不推辞,随白舒一道回了峰上。 杨孤城整个人如同剔透的琉璃,简单而纯净,白舒每每和杨孤城相处,都觉得说不出来的舒服,而杨孤城在看过那株忘川桃后,也改变了当日在雨檐下,说过的,养桃是浪费时间的看法。 毕竟这忘川桃,一身娇袭之态,满树馥郁之香。开在这天一峰上,显得格外的灵秀可人。 纸鸢给两人沏了壶茶水,又跑下山去,说是要在山上开灶给二人做午饭。 白舒哭笑不得,心知纸鸢不喜欢热闹,不想下峰去吃饭,便也任由她去了。 白舒和杨孤城一样,都是只喜欢喝茶,不喜欢喝酒,坐在一起煮茶论道,交流一些修炼的心得,谈论一些诗词曲赋,倒是极为投缘。 杨孤城不仅博学多才,品性也是极佳,若不是上了山来,恐怕他也是那种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莘莘学子。 但只要一入天道轮回,那些东西,也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了。 兴致来时,白舒又从屋中取来纸砚笔墨,在石桌上写起字来,杨孤城虽然弃了书本,但眼力却没有丢下,直赞白舒字写的好。 那纸上飞墨如生,写着“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桃影中,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未曾喝酒,人以微醺。 待得纸鸢回来,两人又吃了些清淡小菜,菜虽清淡,但味道却极佳,若是烹些肉食,白舒怕是要咬了舌头下来,这一刻白舒才发觉,自己是捡到宝了。 这日杨孤城在天一居待到了晚上,宾主尽欢,杨孤城方才下峰。 而白舒也终于得空,将自己新吸收的天地灵气,稳固在自己的气海中。 第五十章 问剑 后来,那两个人的身份也被查了出来,那胖子名叫汪安如,天枢弟子,而那大汉,则是天璇一脉弟子,名曰李顷,二人那日离开了明月峡,回到自己的住处收拾好了东西,就先后匆匆离开太虚了,此刻两人早已走的已经无影无踪了。 据观中弟子说,二人是知交好友,时常一起去明月峡中采药,曾经明月峡中有弟子莫名被杀死,想必也是这二人捣的鬼。 这风波在太虚中并没有掀起多大风浪,毕竟太虚千年传承,难免会有宵小之辈混迹进来,这种事情,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白舒事后问过罗诗兰,确定了这两人就是异灵者,异灵者在这片大陆上,人数稀少,只要不联合聚集起来,就难成气候,倒也不足为虑。 接下来的日子,安宁和谐,白舒每日还是照常去莫愁湖取水,只不过白舒现在去莫愁湖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忘川桃了。 自从那日白舒使用了烛龙心法之后,便有些难以自拔了,这烛龙功法霸道的厉害,只要一使用,就会将身边的灵气吞个干净,而白舒经过了几天小心的练习之后,终于能自由的控制每次运功时所吸收的灵气的量。 而太虚观中,灵气充裕又没有人的地方,便只有明月峡和莫愁湖两处了。 为了保证这两处的灵气不流失,白舒一日去了明月峡,第二日就会去莫愁湖了。 不仅如此,白舒甚至还想将烛龙心法和太虚心法结合起来,倘若白舒可以先是用烛龙心法吸入大量的天地灵气,再运用太虚心法,将那些天地灵气吐出去一大半,一但他身边的天地灵气在瞬间增多,其他的灵气,就会下意识的向灵气浓郁的地方靠拢,所以白舒每一次吐纳,都会聚拢更多的天地灵气,而随着一呼一吸间的吐纳,那些不纯净的灵气,又会被排出体外,如此一来,不仅保证了白舒自己吸收的灵气的纯净,又能大大提升修炼的速度。 但可惜的是,白舒尝试了无数次,都没能将太虚心法和烛龙心法结合起来使用,两种功法运气方式完不同,想在瞬间做出转换,实在是难如登天。 就这样,白舒每天在保证不破坏明月峡和莫愁湖整个灵气体系的限度下,贪婪的吸收着天地灵气,回到天一峰,白舒又用太虚心法,将自己囫囵吞枣吸收到的天地灵气,炼化提炼纯净,这法子虽然麻烦了一些,但真正修炼起来,却要比白舒老老实实的呼吸吐纳,要快了好几倍了。 转眼,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的光景,这天清晨,白舒醒来,却没有吃到纸鸢做的热乎乎的早饭。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寒食节了。 山中无岁月,但太虚观却并没有将入世修行,和出世修行分的太清楚,所以这几日,观中都不会开火,观上下,基本都是吃冷食。 白舒自然知道寒食节就是清明节的前身,他倒是无所谓吃不吃冷食,只是却忽然生出了去兰溪南边那片雪林中,去看望一下凌问儿的心思。 只不过白舒知道,想赶到哪里,恐怕就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合理的借口。 如此白舒便闷闷不乐的坐在忘川桃下,望着桃花出神,这桃花开了这么久,却丝毫不见凋落之势,依旧鲜红如血,灼灼其华。 他正出神间,却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你在想什么呢?” 白舒转过头,却见到了一身粉色衣裙的萧雨柔,她头挽飞仙鬓,发丝间插一根木簪,眉似远山,眸如春水,面若桃花,在一身罗裙的衬托下,长袖飘飘,显得极为秀美。 白舒将愁绪压下,对萧雨柔笑道:“师妹,你来了,怎得今日打扮的如此的漂亮,莫不是不想让太虚其他女弟子活了?” 萧雨柔轻啐了一声道:“你今日嘴巴怎得也格外的甜,莫不是知道了,我是给你带了好消息来的?” 白舒眼中笑意不减道:“好师妹,快告诉我,是什么好消息。” 萧雨柔蹦蹦跳跳的跑到白舒身边坐下道:“你可知道,那天那两个坏人之中,有一个是天璇宫巨门星的人?” “当然知道。” 萧雨柔笑道:“天枢善炼丹,天璇善铸剑,我爹近日得了一块陨铁,正好够铸两把兵器。”萧雨柔眼睛中透着一丝狡黠道:“咱们为天璇找出了一个内鬼,他们自然欠了我们的人情,咱们这陨铁又是上好的材料,说不定可以得徐师伯,亲自锻造两把神兵。” 白舒对萧雨柔说的徐师伯还有印象,天璇宫巨门星君,徐冶,他名字中就带一个冶字,而冶的本意,就是熔铸金属,想来他铸器的本事,也不会差。 似乎是和白舒想到了一处,萧雨柔也对白舒说道:“罗师姐的秋水,便是多年前,徐师伯铸的剑,算是咱们太虚中,最上乘的名剑之一了。 白舒是见过罗诗兰用秋水对敌的,罗诗兰对这柄秋水剑,是极为爱惜的。 当下白舒问道:“这陨铁里面,有我一份?” 萧雨柔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 当下萧雨柔便拉着白舒要去天璇一脉,白舒和纸鸢打了个招呼,就跟着萧雨柔下了天一峰去。 天璇宫比起开阳宫,要热闹的多,萧雨柔粉衣罗裙,白舒青衣长衫,二人并肩走在天璇院落中,吸引了无数的目光,白舒有些不适应萧雨柔抱着自己的胳膊走路,但萧雨柔却不管这些,不顾众人的目光,眼里只有白舒一人。 穿过天璇院落,向西南方向走去,没多久,白舒就见到了一个池塘,池塘中没有游鱼,没有荷叶,只有一座巨大的熔炉,那熔炉立于水中,高约三丈,占了大半个池塘的面积。 池塘后面,有一间灰瓦院子。 萧雨柔见白舒还在看那熔炉,便低声解释道:“这熔炉只有徐师伯能用,倘若开炉,整个太虚的温度都会受到这熔炉的影响,若是在冬日开炉,那太虚中便宛若春日一般。” 白舒愣了一下,一炉能使严冬化作春日的火,那究竟是要烧的多么热烈啊! 见白舒还在发呆,萧雨柔拉了拉白舒的胳膊道:“走,徐师伯就在院子里面,那陨铁,现在应该已经送到徐师伯手中了。” 当下白舒将目光从那巨大的熔炉上面拔开,跟着萧雨柔进了院子,院子里面有几颗柳树,柳絮纷飞春意浓。 进了屋子,白舒看到徐冶正坐在桌子前面,桌子上放着一块暗红色的,表面充满着气泡和灼烧痕迹的铁块。 “徐师伯” “徐师伯” 白舒和萧雨柔同时行礼。 徐冶抬起头看了二人一眼道:“不必多礼,我们天璇一脉出了内鬼,是我的疏忽,要不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老头子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徐冶摸了摸胡子道:“你们都想要什么兵器,我亲自给你们铸。” 当下白舒和萧雨柔也不多做客道,两人都想要一把剑,白舒要的剑是一柄三尺长剑,颇为厚重,而萧雨柔的剑相对来说就要短上一些,也要相对轻薄一些。 徐冶仔细的记下了两人的要求,又道:“没问题,这材料够的,只不过,我要过一段日子才能开炉铸剑,你们暂且多等一段时日。” 白舒才动心境,也用不到这剑,自然也不急,两人谢过徐冶后,就离开了天璇宫。 第五十一章 寒食 萧雨柔陪白舒在太虚之中走了走,似乎是看出了白舒的不开心,萧雨柔出奇的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白舒身侧。 不知不觉,二人就走到了万里荷花塘附近,萧雨柔忽然问白舒道:“明天你可有空。” 萧雨柔的眸子轻眨着,目中有让人看的分明的期待,宛若琉璃一般清澈。 白舒不忍心辜负这份期待,便回道:“嗯,我有空。” 萧雨柔忽的垂目看了看脚尖道:“那明天我带你下山去玩儿。” 白舒依旧道好。 萧雨柔望了一眼远处的荷花,对白舒道:“那我先去找罗师姐了,就不打扰你了。” 白舒的情绪一直埋在心底,却不想萧雨柔也能想到这点。 白舒点了点头,目送萧雨柔如同一只彩蝶一般,翩翩飞舞着离开,他站在原地笑笑,转身向太虚后山深处走去。 白舒不是俗人,也不想祭拜凌问儿,他只是单纯的思念那个善良温柔的女人了。 这种思念在清明这个节气中,更加细碎。 白舒漫步在山野间走着,却不经意的走到了太虚灵堂的院子前面。 天很蓝,云压得很低,那院落在云影之下,处处分明,周围安静的吓人,只有白舒一个人的脚步声。 白舒越过门口那几朵野花,进了院子,院子里面是干干净净,块块分明的白色石板,灵堂的屋门开着,里面幽暗深邃,让人无法看清屋内的情景。 历代对太虚有着极大贡献,或者是天资卓绝的弟子,在死后,灵位都安放在这里。 白舒没有多想,轻着步子走了进去,似乎是怕打扰到前人的安宁。 屋内没有灯火,供桌上是数座灵位,那些名字白舒都没听说过,但白舒相信,曾经这些名字的主人肯定都是名动一时的人物,但此刻,他们都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身上已经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没有人会提起他们,甚至也没有人会来看望他们。 白舒轻叹了口气,却意外的发现了一块一尘不染的灵位牌。 上面写着“太虚观少观主白访云之位”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攴隅年正月二十一”。 白访云的灵位,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那木色在幽暗的环境下还隐隐反射着光,显然是近期才打扫过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在白舒来之前有人打扫的。 难道是罗诗兰来过了? 白舒站在白访云的灵位前,久久没有动作,半响他才开口道:“你走的倒是潇洒,死了也要别人都记着你,念着你……。”白舒还有话说,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白舒看着白访云干净的灵位,只觉得他的灵位和这间铺着灰尘的房间,格格不入。 有些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白舒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只能感到这间房子中充满了压抑,他转身出了屋子,并下定决心,如果不是有一天萧半山的牌位也摆进去,他就再也不进太虚灵堂。 直到白舒走出那片暗淡的云影,感受着清风和花香,他才真正的找回了一丝轻松。 回去的路上,白舒正好遇到从荷花深处走出来,挽着竹篮的罗诗兰。 那本是普通的竹篮,罗诗兰拿它装过花儿,也盛过饭菜。 若是换了一个寻常的农家女子,将那竹篮挽在臂弯,那这竹篮便充满了村野气息。 但这竹篮是被罗诗兰挽在臂弯的,那它就是宛若玉净瓶那种存在的仙家法宝,满身的仙气,不曾沾染半点人间烟火。 罗诗兰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衣,衣服的料子很薄,但重叠层卷,尽显轻盈之美,她看到白舒,对着白舒招手,身段似是比杨柳还要轻柔。 白舒走上前去,将情绪埋在心底,露出了笑脸。 他不想让罗诗兰看见自己不开心,更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她。 罗诗兰伸手摘下白舒肩头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柳絮。 “正要去找你呢,今天带你回家吃饭。”罗诗兰掀开竹篮上的蓝色锦布,露出了里面的凉菜淡酒。 白舒愣了一下道:“我哪里有家?” 罗诗兰拉着白舒,边走边道:“是我们的家,就在山下。” 罗诗兰说着,又拿出了两把穿在一起的钥匙,解下了其中的一把,递到了白舒的手心里。 那钥匙为白铜所铸,隐隐已经有了绿锈,显然已经是上了年头,钥匙的尾环处镂刻着鸾凤,栩栩如生。 白舒没有多说话,收下了钥匙,又回去接了纸鸢,三个人一起出了太虚,下到了丰嘉城中。 街上行人如织,白舒牵着纸鸢的手,和罗诗兰并肩走着。 走过一条热闹的街市,穿过花巷,罗诗兰带白舒来到了一处宅子前面。 那是一扇黑木门,门上面没有牌匾,一把厚厚的铜锁将门紧紧的锁了起来,似乎也将沉重的往事锁了起来。 院墙里面爬出月季花的枝干,攀附到院墙的外面,占领了大半的墙壁,已经有几朵月季开花了。 真正懂得欣赏月季的美的人,最喜欢的一定不是月季初开时那几朵孤傲的倩影,也不是花期正好时,那满目开的热烈的将绿色压在身下的红艳。 月季最好看的时候,是在花期快到中段的时候,绿肥红瘦的那种对比之美。 此刻这月季还没到最好看的时候,白舒却已经暗暗想好了,等过一段日子,要再下山来看看。 罗诗兰见白舒望着那月季出神,便对他说道:“这是师父亲手栽的月季,只可惜这月季开花的时候,师父已经不在丰嘉城了。” 白舒苦笑着走上前去,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这扇院门。 白舒生平最喜欢三种花,一是玉兰,刻玉玲珑,吹兰芬馥。二是梨花,清骨冰肌,落尽成雪。 而第三种,就是月季了。 白舒和白访云完是两个性子,但偏就在这对花的品味上,有了些许相似。 白访云这宅子倒是不小,前院亭台楼阁,后院香竹桥水,中厅和长廊边无不雕栏精致,每一处落脚点,都是整石匀分。 苔藓青青,树影重重,假山怪石,安然于清泉活水之间。 进了屋子,一应家具更是深有古风,处处透着精致和华贵,墙上墨宝,皆出自名家手笔。 这院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叫人不舒服,那就是这里太大太空了,没有半点人气。 纸鸢更能感受到这种感觉,他紧紧抓着白舒的手,指尖有些发凉。 罗诗兰带着白舒走到了房间深处,其中一间屋子里面,也有一个白访云的牌位,不同的时,上面写着“师父白访云之位”。 罗诗兰走上前,细心的将牌位擦干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白衣蒙上灰尘。 白舒皱眉看着罗诗兰,忽然问道:“师姐,太虚灵堂中他的牌位,也是你打扫的么?” 罗诗兰动作顿了一下,回道:“我从来不去太虚灵堂。” “可我今天却发现已经有人打扫过了。” “可能是师父的旧识。”罗诗兰已经擦干净了牌位,转过头来望着白舒。 白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罗诗兰转身站好,又直接跪在冰凉的地上道:“师父,我终于找到你的骨肉了,我终于…带他回家了。” 罗诗兰说罢,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白舒安静的在一旁看着,他从来没见过白访云,但从白舒出生以来,身边却满是白访云的影子。 罗诗兰磕完头,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只转身看了白舒一眼。 她那一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但白舒却读懂了她的意思。 白舒松开纸鸢的手,走到罗诗兰身边,也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没说任何话,白舒就站起身来,并将罗诗兰搀扶了起来。 罗诗兰的那身白衣上,下摆和袖子上沾满了灰尘,白舒轻轻的为她拍打着灰尘,但毕竟罗诗兰穿的是素净的白衣,任凭白舒怎么拍,也是拍不干净了。 在后面站着的纸鸢犹豫了一下,也走上前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罗诗兰问她:“你怎么也磕头了。” 纸鸢看了白舒一眼道:“他磕头,我就跟着他磕头。” 白舒苦笑着将纸鸢拉了起来,又蹲在纸鸢身边,帮他拍拍膝盖上面的灰尘,又轻轻给她揉了揉膝盖,小姑娘的身子总是最金贵的,纸鸢可不应该直接跪在地上。 没多时,三人出了屋子,在后院的一处葡萄架子下面,摆上了酒菜,吃起了午饭。 只有白舒和纸鸢在吃,罗诗兰在一旁看着,她说她不想吃东西。 菜都是凉菜,几乎没有放什么调料,但胜在食材鲜美,这些蔬菜,多半都是长在灵气浓郁的地方,成熟以后,滋味也要比寻常食物,要好上一些。 罗诗兰取下一瓶酒的封布,给白舒斟了一杯酒。 白舒接过来喝了一口,又对罗诗兰笑了笑。 白舒不喜欢喝酒,但罗诗兰亲手斟的酒,就算里面有毒药,他也是要喝的。 第五十二章 亏欠 风儿轻轻的吹着,葡萄荫下,白舒饶有兴趣的看着纸鸢吃饭。 看纸鸢吃饭是一种享受,因为她眸如点漆,每一次转睛,那黑白交错,都是一夜星辰变幻,更何况她小口吃着饭菜,刘海垂下来,衬托着她的眼眸更加明亮,漂亮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赏心悦目的。 纸鸢见白舒盯着看,忽然问白舒道:“我已经在你身边一个月了,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你。” 的确,白舒又不是纸鸢的师父,而且以纸鸢的年纪,做白舒的妹妹,太小了,而若是做白舒的女儿,又太大了。 白舒把纸鸢从莫愁湖居捡回来,在心里是把她当女儿养的,他想给她无微不至的呵护,但纸鸢却宛若一个侍女一般,总是抢着干活儿,这一点,白舒却争不过她。 白舒笑道:“你喊我的名字就可以。” 纸鸢想了一下道:“我刚才走在街上,听见别人喊一个少年,喊做少爷,我以后也这么喊你。” 白舒哭笑不得道:“我白某人哪里算的上是什么少爷。” 正说话间,白舒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大门没锁,谁都可以进来,但又有谁,会进白访云的宅子呢? 很快,白舒就知道了答案,有四人穿过游廊来到了白舒所在的小院子里面,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对少年男女,男的身着蓝色短衫,浓眉大眼,清秀干净,女的身着石榴红窄袖罗裙,披着绣有海棠花的坎肩,清纯可人。 两人身后,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剑眉星目,鼻若悬梁。 最后面的第四人,却是一位女子,约莫在二十多岁,相貌平平,白裙为底,外有红锦长衣,领口袖口,以及裙摆处,又是素净的白色,衣上绣着横纹,腰间挂着一块玉玦。 她虽然相貌平平,身段却极为柔美,一双眼睛温柔明亮,让人不自觉的望着她看,仿若跌进了一潭深深的湖水中。 白舒看着她腰间的那块玉玦,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 曾有诗词“幸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环是圆形的玉环,而玦是有缺口的玉环,人们常常用环来代表美满,而用玦,代表决绝。 她挂了一块玉玦在身上,多半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往事,对于这种人,白舒总是为她们可惜的。 那几人走到葡萄架下,还未开口,白舒就见罗诗兰站了起来,对那两位年长的人道:“大伯,姑姑,你们也来了。” 那男子点了点头,却将目光看向了白舒。 那女子也盯着白舒一个劲儿的看,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的牵住了罗诗兰的手,她开口声音有些激动:“兰儿,你可是寻到他们了?” 白舒没有起身,他给纸鸢夹了一片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罗诗兰对那女子道:“师娘已经仙去了,我只把师弟带了回来。” 那女子忽然蹲在白舒身边,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哭了起来,白舒的心弦似有所动,他望着那女子黑如墨染的,随着她的哭泣微微的颤抖着的青丝,心中的哀怅又多了几分。 罗诗兰则凑到白舒的耳边道:“这是你的姑姑,白采之,他身后那个男子,是你父亲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大伯,白献林,那两个小辈,是大伯的孩子,姐姐白汐,弟弟白鸣。” 不用罗诗兰说,白舒也能猜到那几人的身份,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只可能是白家的人。 白献林走到白舒身边,虎目中竟也隐隐有泪,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舒终于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道:“我叫白舒。” 白舒二字似乎是触动到了白采之的情绪,她抬起眼眸,红着眼睛看了白舒一眼。 白鸣看着这一幕,奇怪的问他姐姐白汐道:“姐,为什么爹和姑姑都哭了。” 白汐不知所措的望着白舒,不知道这一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白献林看了纸鸢一眼,又问道:“这是你妹妹?” 白舒摇头道:“不是,她是我捡回来的。” 白家的人来了,这顿饭白舒自然也吃不成了,白献林和白采之追着白舒好一阵的问,问白舒之前的生活,也问一些凌问儿的事情,直问的白舒皱起了眉头。 如果凌问儿不是剑宗宗主捡回来的话,如果凌问儿也有家的话,白舒倒是更愿意去凌问儿的家里。 凌问儿这一生将最精彩的四年给了白访云,又将最平淡的十六年,奉献给了白舒,那是一个何等温柔善良的女人啊,为什么她死之后,记住她的人不多? 见白舒不是很愿意提起凌问儿,两人也就知趣的不问了,只一个劲儿的说,要带白舒回白家去。 白家直系弟子,是白祥老爷子这一支,他的大儿子白献林,商业版图遍布天下,膝下有一子一女。 他的二儿子白访云,二十岁名动天下,是修行界的千古奇才,只可惜英年早逝。 他的三女儿白采之,为当世有名的才女,其夫亡故多年,她却从未动过改嫁的念头。 白家中人,如今不在白府的,就只剩下白舒一人了。 白舒心里是恨白访云的,他恨白访云的不负责任,丢下他们母子一个人走了,他更恨白访云在凌问儿心里种下了心魔,让她十数年不得安生,倘若和白访云有关的那些人,对白舒不好,他的心里或还好受一些,那样他至少可以继续心安理得恨白访云了。 但偏偏,苗厉对白舒很好,罗诗兰对白舒很好,白家的人,对白舒,或许也将要很好,这让白舒感觉到,他在离开凌问之后,白访云又开始照顾着他,他却有些受不起这些恩情了。 白舒望着白献林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和白采之那哭红的眼眶,那一句大伯和姑姑,憋在了心里,却也还是喊不出口。 “算了,我等下要回观里,我还有事情。”白舒终于狠下了心,回绝了二人的要求。 白采之身子晃了一下,显得有些憔悴道:“舒儿,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白舒笑笑,心有不屑,他自己是不苦的,那十六年,才是白舒最幸福的十六年,真正苦的,是凌问儿。 白献林脸色有些难看道:“你当真连家都不愿意回去么?倘若不是今天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你,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准备和我们相识。” 白舒冷道:“我就算欠,也是欠我师姐的,我又不亏欠你们白家什么。” 听到你们白家几个字,白易安脸色显得愈发的苍白,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白易安作为一个精明的能言善辩的商人,在这一刻竟说不出话来,的确,白舒却是未曾亏欠过白家什么,要说亏欠,也是他们亏欠白舒母子。 白舒没有再说什么,他拉起纸鸢,和罗诗兰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走了出去。 罗诗兰则留了下来,不知道又和白家的人说了什么。 走在路上,白舒忽然问纸鸢道:“你说,我师姐究竟是真的对我好,还是因为我是她师父的儿子,才对我好。” 纸鸢眨着眼睛问白舒道:“这有区别么,不论如何,她总是对你好的。” 白舒被纸鸢说的羞愧了,他在一瞬间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是啊,这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第六十三章 雁归秋水 萧雨柔虽然不知道白舒为什么忽然会对医书那么感兴趣,却也没有多问,只带着白舒一路走了上去,到了第四层的时候,白舒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靠坐在书架边的孤傲身影。 那人正是白舒许久未见的巫少白,自从众人那日被观主传唤召见之后,白舒就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此刻巫少白的脸上有几处伤痕,还有一些淤青,巫少白的头发散着,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不过他的一身白衣却是一尘不染,。 巫少白的注意部都在他手中的那本书上,就连白舒和萧雨柔从他身边走过,他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不是所有人都像白舒一样,在动心之前就有气海了,巫少白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他已经进入到了归灵境界,从动心境到归灵境,虽然不难,但白舒也没有想到巫少白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破到了归灵境界。 不过白舒心系那医书,也就没有在意,一路和萧雨柔上到了六层。 到了第六层之后,萧雨柔轻车熟路的从书海中抽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白舒道:“你慢慢看,我就在楼下,有什么事情你就下来找我。” 白舒目送萧雨柔离去后,才看起那书来,这书名叫《圣济之海》,书分为五个部分,白舒翻遍了书,才在其中一个叫做《草木始源》的部分中,找到了关于千叶百灵子的记载。 书中写道:“增叶神木,长生于水,年长一叶,千年成材,取千叶木汁液,以为药引,配百味灵草,炼断肠毒药,唤千叶百灵子,毒性入骨,中之难除,绿萼槿或可做解。” 白舒看到这里傻了眼,第一,这绿萼槿白舒从没听说过,第二,这书中只写到或可做解,却没有肯定的说绿萼槿就是千叶百灵子的解药。 白舒皱着眉头继续翻找了下去,终于也找到了绿萼槿的记载,谁知道,关于这绿萼槿的记载,更为简单。 “绿萼槿,生于南海海外,有净化之用。” 这书上虽然写到了绿萼槿,但只说了一句有净化之用,更何况,这绿萼槿生长在南海海外,海外都被烛九阴吃光了,哪里还能找得到这绿萼槿呢。 白舒意兴阑珊的将《圣济之海》放回了原处,失望的下了楼去。 白舒下楼之后,站在楼梯口,背对着光线,却见到萧雨柔在阴影重叠处盈盈而立,正看着白舒。 见到白舒下来了,萧雨柔对白舒道:“你来看看我手里面的这本书。” 白舒走上前去,伸手去接萧雨柔手中的书,在白舒的指尖碰到那书的一刹那,萧雨柔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不见了,白舒再定睛看时,萧雨柔正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我终于学会这雁归秋水了。”萧雨柔兴奋的跳了起来,却不小心撞到书架上,震落了书架上的灰尘,弄了自己一身灰。 白舒边帮萧雨柔拍打着她身上的灰尘,边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萧雨柔呸个不停的吐着嘴里的灰,半天才解释道:“大虚的幻术主要有四种,分别是绮梦生花、七月流火、雁归秋水和雪后初晴。” “绮梦生花能让敌人在不知不觉间陷入施术者所设计好的美梦之中,文曲星君林悦竹正是使用绮梦生花的高手,据说林师姨年轻的时候,曾经用这一招不战而胜赢过好多人。”说到这里,萧雨柔不禁感叹道:“只可惜继林师姨之后,咱们太虚观中,再没有人能用好这一招了。” 唏嘘间萧雨柔又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会焚心这门功法,实际上焚心就是从七月流火这门幻术中脱离出来的,七月流火这一招能根据天气冷暖的变化,来引发别人对于凉热的强烈感受,热到深处,人的气海都能燃烧起来,严格的来讲,七月流火这一招已经成为超脱了幻术的一种存在。” 白舒对幻术本不怎么感兴趣,但偏偏萧雨柔提到了焚心是从七月流火中脱离出去的,他心中不由一动,对后面两门功法更感兴趣了,当下白舒追问道:“那还有两门呢?” 萧雨柔得意道:“刚才我对你用的,就是这门雁归秋水了,雁归秋水是对影子和光线的充分使用,在越幽暗的环境中,就越好用,刚才你看到的第一个我,就是我利用雁归秋水这一招而制造出来的幻象,你果然上当了。” 白舒适才的确没有看出任何问题,心中对这雁归秋水,也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萧雨柔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最后一门幻术,叫做雪后初晴,雪后初晴和雁归秋水都是利用光线来制造幻象,迷惑敌人,但雪后初晴和雁归秋水相反,雪后初晴一定要在光线充足的地方使用,才能发挥其作用。” 萧雨柔故意问白舒道:“你可知道现在在咱们太虚观里面,谁用这雁归秋水和雪后初晴两招,用的最好么?” 这是白舒头一次听说太虚四大幻术,他自然回答不上萧雨柔的问题。 萧雨柔也没指望白舒能答得上来,片刻之后,萧雨柔道:“是罗师姐,罗师姐运用这两门幻术,早已经用的出神入化,她甚至能将这两门幻术结合起来,一起使用,纵观太虚千年历史,也找不出第二个,像罗师姐这般精通这两门幻术的人了。” 白舒吃惊的道:“你这话说的有些夸张了,太虚观千年传承,师姐她怎么可能是做的最好的那个人呢?” 萧雨柔扬起下巴道:“这话是观主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或许在萧雨柔的心里,观主说的话就绝对是对的,她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已经由不得别人质疑了。 白舒也只能暗暗惊讶于罗诗兰的天赋,心中却已经做好了打算,要等没人在的时候,来研究一下这些神奇的幻术。 说完这些幻术的事情,萧雨柔才想起来问白舒道:“你要找的东西,在那医书上面找到了么?” 白舒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道:“找到记载又如何,还不是找不到那灵药本身。” 萧雨柔流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道:“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萧雨柔观察着白舒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究竟是要找关于什么方面的记载呢?” 白舒叹了口气道:“我有一个朋友,中了一种奇毒,那毒发作起来,能让人难过的肝肠寸断,我就是想找到这种奇毒的解法。” 白舒长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里面记载的解药,这世上怕已经是没有了。” 萧雨柔拉住白舒的胳膊,柔声道:“你别伤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白舒心中正是失落,却还是强颜欢笑道:“嗯,一定会有办法的。” 萧雨柔见白舒心情不好,便道:“我已经看完了,要不咱们回去。” 白舒却摇摇头道:“瞎婆婆放我进来,让我帮她扫下地,我还是把这几层楼打扫干净再走。” 萧雨柔显然已经忘了这事,吐了吐粉舌道:“那我和你一起打扫,然后咱们一起回去。” 自从明月峡一事后,萧雨柔越来越会为别人考虑了,白舒听着萧雨柔说一起回去的话,心中也觉得温暖,当下两人合力,将小书阁一层到六层的地都打扫了一遍。 打扫到第四层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巫少白却还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变,依旧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那本书,就连白舒扫地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真是怪人,白舒在心里暗诽着,也没有去打扰巫少白。 等到白舒和萧雨柔将地打扫干净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两人便一起回了开阳宫,萧雨柔更是跟着白舒上了天一峰去。 方兴做的饭菜的确是好吃,但任谁连着吃了好几年,也难免会有些厌烦,所以萧雨柔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来天一峰上换换口味,她时不时也会去白舒那里蹭下饭,所以她也知道,不管是纸鸢做的饭菜,还是白舒做的饭菜,味道也都不会差的。 第九十三章 投怀送抱 第二天一早,不光是整个太虚观,就连丰嘉城中的普通人,都在讨论着昨夜那一闪而逝的光芒。 有人说那道光芒是太虚祖师显灵,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亲眼见到那光芒是从太虚大殿中发出来的,千年前太虚祖师苦修山路,一夜间引剑锋入渊,开宗立派,香火鼎盛千年,直到今日,太虚观在普通人眼中,仍然是一个充满着神秘色彩的门派。 白舒隐隐感觉到了那光芒的源头,他也听到了深夜中那千古悠悠的叹息,白舒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在白舒眼中,太虚观已经没有那么神秘了。 山门前影壁上的壁画,观里面的传说,后山禁地藏剑峰,和云海之下那充满着剑灵气的深渊,这些在白舒眼中,都已经不再神秘。 不过这件事情也只热闹了几日,就随着生活的继续而归于平静了。 白舒由于刚刚才从后渊上来,所以他身上的灵气一直趋近于饱和的状态,他也试着继续炼化吸收天地灵气,但白舒惊讶的发现,所有的天地灵气在入体之后,都会成为剑灵气的养料,而被剑灵气吸收同化。 不仅如此,白舒星陨剑在被小白不知道如何处理了之后,已经不能传导普通的灵气了,换言之,就是除非用剑灵气,否则根本不可能使用的了星陨。 而剑灵气和普通天地灵气最大的区别就是,剑灵气有动和静两个状态,至静若柔,至动若刚,这种剑灵气,是不会随着使用而消耗,最终消散在天地之中的。 使用剑灵气,只会消耗剑灵气的养料,也就是天地灵气,而剑灵气吸收的天地灵气越多,就会使得自身愈发壮大。 白舒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甚至可以与比自己境界高的人较量了。 而白舒在看过白访云那一剑所留下的痕迹之后,心里一直痒痒的,白舒把那一剑称为无字剑,只有忘我,才能将部倾注在那一剑上,配合着剑灵气,才能发挥出那么强大的威力。 而白舒正是因为没能学会那无字剑,所以才迫切的渴望学一门剑法,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已经足可以学一些较为高深的术法了。 众所周知,世间有四国四派,北燕魔宗,擅长近身作战,身法过人,精通隐匿功法;东洛剑宗,尤擅剑道,门人一生只学剑,只用剑;西辰澄湖寺,明心礼佛,以佛法感化世人。 而要说当世第一大门派,只有太虚观当的起这个称呼,因为太虚术法多如浩渺星辰,不论是术还是法,莫说精通,就算是熟练其中的几门,就已经可以变的非常厉害了。 不仅如此,太虚观还是除剑宗以外,最好的学剑的地方,如果在剑宗,就只能学剑,但在太虚,却可以在学剑的同时,一并修习诸多精妙的道法,而太虚观的剑,更是剑术与道法最完美的结合。 不管是千剑阵还是风雷六十四斩,都不是单纯的剑法,它们更是和道法有着脱不开的联系,也只有太虚观,才能将术与法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白舒自然也想学会这两招,他只见过罗诗兰用过一次千剑阵,就能在刚刚进入归灵境界的时候,以千剑阵的切割原理,破解介子期的风雷六十四斩,此时此刻白舒已经是接近希微的境界,再来参悟这一招,自然是不在话下。 白舒永远也忘不了罗诗兰的千剑阵追的孟克之落荒而逃的场景,近年来,白访云之后,太虚观年轻弟子中,就只有罗诗兰拥有这等绝世风采了。 当日罗诗兰被孟克之送入了梦,纯均曾经说罗诗兰若不是心情大起大落,心境不稳,是断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孟克之送入梦的。 白舒想了很久,觉得只有自己才可能是扰乱罗诗兰心境的罪魁祸首,那天要不是自己,罗诗兰也未必会输。 尽管罗诗兰不会在乎那等虚名,但白舒在乎,诗兰仙子绝不应该在那么多人面前伤心落泪,跌倒在冰冷的湖面坚冰上。 白舒自然要学会千剑阵,并将这一招,发扬光大,倘若白舒到了破虚境界用这一招,漫天都是白舒的剑灵气,那会是何等场景。 剑阵之中,天地可摧,白舒仅仅是想一想,就会激动的浑身颤栗,这不仅仅是白舒对于力量的渴望的表现,更多的是白舒知道,自己的名字,日后一定会和罗诗兰的名字紧紧的绑在一起,而那时,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名字也将被人们重新提起,响彻四国。 而风雷六十四斩,白舒也是一定要学的,不单单是因为风雷六十四斩威力巨大,更多的是因为介子期也学的是这一套剑法,白舒相信,换了自己用这套剑法,要比介子期用的好上数倍,白舒可不想日后在太虚观年轻一辈弟子中,提起风雷六十四斩,大家最先想起来的,是介子期这个人。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面,白舒都没有再使用烛龙心法,他一门心思的研究起千剑阵和风雷六十四斩这两门功法来,星陨更是成了白舒从不离身的随身物品之一。 而这也是白舒继抚碧坪一事以后,首次回到小书阁中观书,尽管白舒已经具备了应有的资格,但白舒还是习惯性的拿起扫把上楼,为瞎婆婆清扫着小书阁上下。 白舒从来不觉得扫地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他是真的想让瞎婆婆轻松一些,毕竟从萧雨柔口中,白舒得知了她的孤苦伶仃,也得知了她曾经对萧雨柔的照顾。 而不知情的太虚观其他弟子,一时之间也会效仿起白舒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和白舒这样的人物所亲近。 而境界高一点的弟子,在得知白舒归灵之前和归灵之后,都始终如一的做着杂役的工作时,也只是笑笑,一边有些觉得白舒在浪费修炼的时间同时,一边也不免赞白舒一声忠厚淳良。 他们却不知道,太虚观的出世修行,并不适合白舒,白舒本就是一个重感情,心思细腻的人,他要做的,是入世修行,他不想修道到了深处,反而变的和山里面那些深居简出的人一样,没有了人情味儿。 就连一把剑都在努力的让自己拥有人的感情,为什么人类却总想着清心寡欲,将那些感情抹杀呢? 白舒我行我素,根本不管别人的看法,也不听别人的言语,每日白舒在小书阁中看完书之后,就回去莫愁湖边,对着湖水演练千剑阵和风雷六十四斩。 以前白舒还有些奇怪为什么小书阁中的书不能带回去看,但现在白舒隐隐想明白了这件事情。 他每天清早起床,要走不短的一段路才能到小书阁,到了小书阁中,里面都是专心看书的弟子,白舒自然也就会一门心思的看书,而不会被外物所影响,不然白舒若是把书带回去,恐怕就不会像在小书阁里面,看的那么专心了。 不仅如此,每个人每天所能吸收和理解的知识都有限度,白舒看完了书之后,离开小书阁,脱离了功法典籍本身,反而能在心里更好的思考。 再结合白舒每日去莫愁湖畔练剑,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一动一静,更让人醉心修炼,而修炼的效率,也会大大的提升。 整个太虚观的灵气都很充裕,除了白舒以外,没有弟子修习过烛龙心法,所以这莫愁湖,也始终少有人至。 因为莫愁湖居是客居,所以白舒不难想象的到,每年魔宗来人住在这里,会是何等的开心。 这日是一个傍晚,白舒独自在莫愁湖畔练习千剑阵,他现在只能控制几百道灵气,他的剑灵气没有颜色,肆虐在湖面上,切割着湖面上的空气,发出呲呲的破空之声。 而在剑灵气的切割之下,空中卷起的气流将湖水也引起了波澜,白舒舍不得伤害湖中的鱼儿,每天就只能切切空气来练阵。 忽然,白舒收了灵气,剑灵气缓缓的回涌到了白舒的体内,湖面翻涌的波澜也缓缓归于平静。 白舒负剑转身,望着游廊后面,暗处这才走出了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少女,她的耳畔上别着一朵黄色的小花,显得极为俏皮可爱。 白舒此刻已经是接近希微的境界了,对于身边的天地灵气掌握的极为到位,是以那少女走过来的第一时间,白舒就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白舒经常去莫愁湖居,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白舒第一次见到有除自己以外的人来到这里。 白舒负剑而立,望着那个少女,没有说话。 那少女有些羞涩的笑了笑,轻咬了下嘴唇,怯着声音道:“白师兄,今天还没走么?” 她这话一出口,白舒就明白了些什么,白舒这几天都会来莫愁湖居,今天倒是走的最晚的一天,这少女要不是关注了白舒好几天,是问不出来“今天还没走么?”这样的话的。 白舒笑了笑道:“怎么,师妹,有什么事情么?” 那红衣少女提着裙子往前面走了几步,穿过游廊站在白舒身前道:“白师兄,我叫刘莺莺,你还记得我么?” 白舒诧异的看着这个少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她了。 见白舒为难的样子,刘莺莺接着道:“我是今年和你一起入门的弟子,只可惜我没能进内门,也难怪白师兄不记得我。”她一脸自怨自哀的样子,倒让白舒有些不好意思了。 白舒连忙安慰道:“天道酬勤,只要努力,最终都可以问鼎大道的,师妹不要灰心,修炼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尽管可以来问我。” 刘莺莺惊喜的道:“多谢白师兄。”她说罢咬着嘴唇,颇为扭捏道:“人家一直都很仰慕白师兄,不知道白师兄是否已经心有所属了?” 白舒苦笑着道:“实不相瞒,我早已心有所属,虽然我们两个不在同一个国家,但不论天南地北,我也等的起一个双宿双飞。” 刘莺莺失落道:“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居然有这样的福气。” 白舒想到那人,心里有些温暖道:“我遇见她,才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晚风轻柔,白舒能隐隐闻到那女孩儿耳畔那朵小黄花的香味儿,说也怪了,就是这么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却是馥郁花香,让人闻了忍不住要凑近了多感受一下那味道。 就在白舒心神摇晃的那一刻,刘莺莺忽然低声道:“我只求一夜露水姻缘,无份和你天长地久。” 她说完,整个身子就往白舒身上靠了过去,与此同时,白舒只感觉一个火热而柔软的身体贴在了自己的身上,那勾人的花香味儿如同春药一般,让白舒觉得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第九十四章 莫辩 白舒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贴了过去,而刘莺莺更是发出了一声勾人心魄的嘤咛,引诱着白舒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莺莺双手环抱着白舒的腰,低垂着眸子,目光却中隐隐泛起了泪花,她忽然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白舒一眼,转而闭上了眼睛,鼓足了勇气觅着白舒的嘴唇亲吻了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舒脑海中仅有的一丝清明的意识,让他狠狠的推开了刘莺莺。 刘莺莺被白舒推的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而白舒却面红耳赤的,觉得自己小腹中有一团邪火,在莫名的乱窜。 白舒连忙后退了几步,稍一犹豫,他就转身跳进了幽深的湖水之中。 莫愁湖的湖水清凉的就像是夏夜中的山风一样,白舒整个人浸在冰冷的水里面,一下子就清醒了很多。 但他似乎是还觉得不够,又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强烈的刺痛感传来,一丝丝血腥的味道也在嘴蔓延开来,他手中的星陨也脱手,沉入湖底,陷入莫愁湖底柔软的流沙之中。 尽管白舒已经不在刘莺莺身边了,但之前那黄色小花的花香味儿,却似乎还萦绕在白舒的身边,这时白舒才终于明白了,那朵花应该是一味催人情欲的春药。 不过还好白舒悬崖勒马,终于凭着惊人的毅力,推开了刘莺莺柔软而火热的身体。 此时此刻,白舒被冰冷和漆黑的湖水包围,又在慌张之下灌了几大口湖水,那春药的催情效果,终于缓缓的褪去了。 白舒却在这一瞬间,莫名的想到了他葬凌问儿于寒潭时的场景,当时的凌问儿被白舒抛进潭水中,也是身处于这样的环境,周围只有冰冷和漆黑湖水,在这一刻,白舒忽然有些想她了。 应该说是,非常想她。 想到凌问儿,白舒心里终于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欲念,他的身体也缓缓的漂浮了起来,露出了水面。 白舒一出水面,就发现莫愁湖边站了很多人,有男有女,大部分都是外门弟子。 刘莺莺就跪坐在地上,她的外衫散落在一旁,内衫凌乱不整的贴在身上,此时此刻,她正悲痛欲绝的抽泣着。 白舒从湖里面走了出来,身上滴着的水,不一会儿就把地面打湿了一片,白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冷的望着面前的这一群人。 刘莺莺哭泣着,不敢看白舒的眼睛,她低着头哭道:“我本来仰慕白舒师兄,过来和白师兄说了几句话,他却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刘莺莺的头垂得更低了,她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惊恐了道:“然后,白师兄就对我用强……我……我不想活了。” 周围的弟子听到这话,都对白舒怒目而视,有人已经开始骂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侮辱自己的同门师妹。” 白舒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默默的走上前去,捡起了刘莺莺散落在地上的外衫,为她披在身上。 有人想阻止白舒靠近刘莺莺,却被白舒轻轻的推开了,在场的外门弟子,大都是动心和归灵初期的境界,比起白舒,还是差了太远。 白舒不理众人,低声对刘莺莺道:“何苦用自己的清白,来污蔑我呢?” 而刘莺莺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泣,她耳畔的那朵黄色小花,在晚风中微微招摇着,已经没有了香味儿,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更衬托着刘莺莺楚楚可怜。 旁的人恶声道:“我们都看见了,你休要狡辩。” 白舒眯着眼睛看着那人道:“你看见什么了,你可亲眼见了,我白某人做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 那人冷哼道:“你做了不齿的事情,羞愧之下跳进了湖水中躲着,还趁机穿好了衣衫再上来,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事情说到了这个地步,白舒哪有不知道自己是被别人算计了的道理,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与人为善,却不想在太虚观里面,还是连连遭遇不公正的待遇。 白舒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说道:“你觉得刘莺莺姿色如何?” 立刻有人道:“她在我们外门中是出了名儿的美人儿。” 白舒看了跪倒在地上的刘莺莺一眼,笑着问道:“那你们觉得我师姐罗诗兰,姿色如何?” 众人一下都安静了下来,白舒却自顾自的道:“再给这小姑娘几辈子的时间,她也比不上我师姐,我长期和我师姐相处,你说我还会看的上她这样的小丫头么?” 众人有些沉默,罗诗兰从没对谁像对白舒这么好过,换句话说,就是在太虚观里,白舒有罗诗兰撑腰,而观里面的弟子,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接到罗诗兰死斗邀请的人。 但他们却不知道,白舒想表达的意思是,当一个人和优秀的人待在一起久了,再看旁人,就都会觉得不好,至少是,不如那人好。 “你少废话,做了坏事儿就不要再提罗师姐的名字!”这句话似乎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他们一下子来了气势。 “就是,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提罗师姐做什么。” “罗师姐要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她肯定后悔曾经对你那么好。” 没人敢说罗诗兰的不是,但要是单骂白舒,他们却还是敢的,不仅敢骂,还敢骂的无比难听。 白舒低头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心中的愤怒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但白舒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的样子。 因为他知道,自己表现的越惊慌失措,越恼羞成怒,就越会给别人借口,越会露出自己的破绽。 “平日里莫愁湖居根本没人会来,怎得今天,你们都要来这里,而且来的如此之快呢?”白舒问他们道。 立刻有人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么?过几天就是杨孤城和钟雨微大婚的日子,我们这几天一直在为他们成亲做着准备,刘莺莺是特意来莫愁湖边采一种香料的,她出来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回去,我们放心不下,自然要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遇到你这样的禽兽。” 白舒愣了一下,太虚观中,除了罗诗兰,白舒就是认识杨孤城最久,怎的杨孤城要和钟雨微成亲,自己会不知道。 “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还不乖乖认罪跟着我们回去,听候长辈发落。” 这个时候,白舒自然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他冷笑道:“我要回天一峰了,我看谁敢拦我。” 白舒说罢,用灵气烘干了衣服,大步向人群之外走去。 当即有人怒道:“今天要让你走了,我们太虚千载名声就被你败坏光了。”他说罢上前来想拦住白舒。 却被白舒轻描淡写的一记天心掌打在胸口,吐血摔倒在了地上。 “谁再拦我,我就不留手了。”白舒看了看倒在地上吐血的那个外门弟子,冷声道。 谁知道白舒这一掌之后,竟然真的没人再敢拦他。 “哼。”白舒不屑地哼了一声,撞开人群,向外面走去,而那些外门弟子,也下意识的也给白舒让出了地方来。 快走出去的时候,白舒却被一个女子挡住了,那女子脸色不太好看,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她身后的那几个人里面,赫然就有杨孤城和钟雨微的身影。 白舒认得带头的那女子,客气的道:“白舒见过林师姨。” 那女子正是文曲星君,林悦竹。 林悦竹对白舒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你放心,如果真的有人诬陷你,我会还你一个公道的,你在这儿等我,不许走!” 白舒点了点头道:“好。” 见白舒点头,林悦竹这才走到湖边,扶起刘莺莺,进了莫愁湖居。 这时杨孤城和钟雨微才凑到白舒身边,杨孤城道:“怎么回事儿?” 白舒看了杨孤城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然,没有说话。 杨孤城见白舒阴晴不定的脸色,连忙解释道:“我和雨微的长辈都来了丰嘉城,居然定下了我和雨微的亲事,我们这几天正在筹备着,但我和雨微又怕影响到你修炼,就没和你说,我们准备等一切都办妥之后,再亲自邀请你。” 钟雨微也接腔道:“是啊白大哥,我和孤城在一起,还多亏了白大哥你呢。” 白舒此刻没什么说话的心情,毕竟这些咄咄逼人的外门弟子,都是杨孤城的朋友,陷害自己的那刘莺莺,自然也是。 白舒点了点头,冷淡道:“恭喜二位。” 杨孤城和钟雨微一听白舒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好,白舒和朋友说话,是从来不会这样生分而客道的。 还不待杨孤城再解释,林悦竹就揽总着刘莺莺的肩膀从莫愁湖居中走了出来。 白舒站在人群中,站的笔直,似乎是想用这样的姿态来说明自己的清白和坦然。 林悦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她望着白舒,缓缓的道:“我检查过了,这小姑娘的确是今日才丢的身子,她的衣服上,还有落红的痕迹。” 林悦竹这句话出口,不光是杨孤城和钟雨微,就连白舒的脸色也变了。 他愣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刘莺莺的眸子,而刘莺莺眼神却飘忽不定,始终不看正视白舒的眼睛。 林悦竹冷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回去。” 白舒此刻百口莫辩,他咽了口吐沫,默默的走到了林悦竹的身边,林悦竹当先而去,白舒则是跟在林悦竹的身后。 众人也随之散去,到最后,就只剩下白舒和刘莺莺,还有杨孤城和钟雨微几人,最终林悦竹把白舒带到了天权宫里面。 白舒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天权宫,会是这等场景,但也许是白舒继承了凌问儿的气质,他丝毫没有别人意料中灰头土脸的样子,反而安然自在的,一身坦荡。 当年凌问儿怀着白舒的时候到了那个小村子里面时,还不是受了无数的风言风语,可凌问儿不受那些人的影响。 谁会和无知的人计较呢! 白舒直接进了屋子,坐在了椅子上面。 没过多久,萧半山和罗诗兰,甚至连外门长老李元清也都到了天权宫的屋子里面。 白舒起身,照旧给萧半山请安,又自顾自的从林悦竹的桌子上拿了茶壶和茶杯,为萧半山斟了一杯茶水,他那模样,不像是犯了错的人,反倒像是这天权宫的主人。 众人看着白舒的动作,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林悦竹亲自确定了白舒做了苟且之事,谁也没有任何能为白舒开脱的理由。 白舒为萧半山倒完了茶,将茶壶放回林悦竹桌子上的时候,林悦竹突然大怒,一巴掌打翻了白舒手中的茶壶,那上好的紫砂壶就片片碎裂在了地板上,茶水溅了白舒一身。 第一百零五章 定情(上) 白舒再次谢过熊玉宣,这才带着一头雾水的董色进了屋子。 屋子里面比较昏暗,满是一排一排的如同书架一样的黑色柜子,最开始的一片区域,架子上摆满了命魂灯,却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到了后排,白舒才看到了密集明亮的命魂灯火。 果然,再优秀的人,终究也是敌不过时间的。 白舒在命魂灯火密集的那个架子之前的架子上,只看见了一盏亮着的命魂灯,是萧半山的命魂灯,灯火旺盛。 萧半山的命魂灯旁边,是一盏熄灭了的命魂灯,是白访云的灯。 白访云的灯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片和一块木质的桃牌。 他没参加过春试,居然也有桃牌。 白舒轻轻的将白访云的命魂灯拿了起来,又将纸条和桃牌放在手心观看。 那纸条上写着,白访云,十一岁上山,十四岁初露锋芒,压尽小辈,十六岁下山,收徒罗诗兰,二十岁直逼天启,至少观主之位,二十一岁取四派论道头名,与剑宗凌问儿私定终生,二十五岁死于澄湖寺通天塔。 这上面就写了这么几行字,是白访云的生平,白舒读完这纸条,就明白了,这是别人给白访云写的。 那这张纸条白访云就肯定没见过,这块桃牌,应该也是后来才补上去的。 太虚观的桃牌,不仅仅是春试的证明,桃牌之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字。 白访云的桃牌上写着一个一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命渊兮如道。 又或者,一是死字的第一笔,也是生字的最后一笔,死初生末,万劫不复。 一字有无数种解释,但白舒最先想到的,却是这两种。 “怎么了?”董色见白舒对着那个一个频频皱眉,关切的问他道。 白舒收回了思绪,摇头道:“这是我爹的命魂灯。” 白舒边说边把白访云的命魂灯放回原位,解释道:“每个太虚观的弟子都有一盏命魂灯,人死如灯灭,人死了,命魂灯才会熄灭。” 说话的功夫,白舒已经带着董色走到了自己的命魂灯之前,那是太虚观里最特别的一盏命魂灯。 白舒指着那纠缠在一起的有着两道火焰的命魂灯道:“这是我们的那盏命魂灯。” 董色看了一眼那双生纠缠的火焰,一下子又想起了白舒对自己的付出。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白舒带她来看这盏灯,是不是代表着,白舒想告诉她,他们会和那两道火焰一样,一生一世的纠缠在一起,永不分离。 但不论如何,董色总归是觉得自己是亏欠白舒的。 因为这件事情,董色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出门的时候,董色忽然问白舒道:“为什么这么多盏灯里面,没有罗师姐的命魂灯?” 白舒经董色这么一说,也才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说道:“有机会我去问问她,按道理确实应该有她一盏灯的。” 出去之后,方兴已经做好了满满的一桌子饭菜,白舒心中感动不已,一个劲儿的让董色多吃一点。 白舒却不知道方兴对自己,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因为在山上,谁都认为方兴不专心修行,只会做一些旁门左道的事情,只有白舒,每次都会真诚的赞美方兴的厨艺。 这给了方兴无穷的力量,只有一如既往的支持,才能给人这种力量。 所以这顿饭,他才做的如此用心,而董色也难得的吃的饱饱的,边吃董色还一边赞不绝口,燕国可没有这样的饭菜。 吃过了饭菜之后,白舒才带着董色上了天一峰。 天一居内,纸鸢睡的正香,星陨就放在桌子上面。 董色好奇的四处打量着白舒的房子,她在看到床头挂着的那个香囊的时候,白舒也适时解释道:“带身上怕弄脏了,不如挂在床头。” 董色点了点头,坐在了白舒的床边,白舒则换了身衣服,从柜子里面拿了一盒月心砂和一支毛笔,递给了董色。 董色不解的望着白舒,白舒却从桌子上抓起星陨,对董色道:“我来观里之后还是学了剑,你可知道剑修的规矩?” 董色点点头道:“你是说,让我帮你的剑印灵?” 白舒笑道:“嗯,这把剑是端午才到我手里的,名为星陨。” 董色不解的问道:“这剑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印灵?”董色望着白舒,目光中已经隐隐有了期待。 白舒拒绝了别人为星陨印灵的提议,只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就是等董色。 “我不想别人为我的剑印灵,我在等你啊!”白舒这句话说的理所当然,甚至上董色生出了不负深情的感觉。 因为董色听了熊玉宣那番关于白舒是小师弟的话之后,她就能想象到白舒在观里是有多受宠爱。 不可能没人愿意给白舒的剑印灵,白舒也不可能早早就在屋子的抽屉里面,备好了月心砂。 他一直在等她啊! 那些日日夜夜的等待和思念,在这一刻似乎都是值了。 董色将月心砂和毛笔扔到桌子上,一下子扑进了白舒怀里面, 白舒连忙将星陨斜着放横了过来,下一刻星陨的剑面就紧紧的贴在了白舒和董色两个人的胸口之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传过来,在两人最柔软而火热的心之间,却夹着冰冷的钢铁。 是一块代表着董色占据了白舒心里很大一部分位置的一块钢铁。 因为白舒选择了用剑,那剑就是白舒最重要的东西之一,那印灵就是白舒最渴望得到的祝福,送出这份祝福的机会给谁都不行,必须留给董色。 董色一直不确定,白舒究竟是不是因为可怜自己,才愿意和自己结成血咒,才会对自己如此的好。 但现在董色确定了,因为白舒折腾了一整夜,在见到了雪鹭之后,衣服都没换就跑了出来。 因为白舒在见到她之后,万分欣喜的把她抱了起来,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 因为白舒带她去看了那盏命魂灯,更因为白舒把给星陨印灵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白舒了解董色,也清楚她的想法。 他拍着董色的后背,轻声说道:“你的头发已经长回来一些了。” 董色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现在的情况也稳定下来了。” 董色又以轻轻的嗯回答白舒。 “那你想好了没有,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因为,我照顾你,而感激我呢?”白舒心里已经非常确定了,但他还是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一个足以让自己力以赴的去爱一个人的答案。 董色的呼吸有些局促,她声音中带着哭腔道:“你明明知道,我也早就说过了,我若不喜欢你,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白舒忽然偏头吻了吻董色白皙的侧脸,董色脸颊上立刻泛起了一丝嫣红,她羞涩的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在等待一位最用心呵护花儿成长的园丁,来品尝她的芬芳。 “你应该和我是天生一对儿,就像诗里面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白舒板过董色肩膀,星陨顺势滑落在了董色的腿上。 白舒和董色四目相对,她早已经红了眼睛。 “别担心了,我也喜欢你的。”白舒这辈子说的第一句情话,却像是安慰的话语一般。 而董色在等到这句话以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白舒这种人,说出来的情话,就是一生不变的承诺,也是一个可以让人托付终生的归宿。 董色最想要的就是归宿,最怕的就是错付了深情。 “你不是老以为我是可怜你么?”白舒认真的纠正道:“那不是可怜,那是心疼。” 董色哭着问道:“这有什么区别么?” 白舒严肃的道:“当然有区别,对于别人的不幸遭遇,才是可怜,你又不是别人。” 董色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搂住了白舒的脖子,将脸颊贴在白舒的脖颈之上,轻轻的用脸颊摩擦着白舒脖子上的一个月牙儿形状的疤痕。 那是董色和白舒离开兰溪寺的那天董色在白舒身上留下的记号。 一切从兰溪寺开始,从那以后,二人的命运就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再没有人可以将他们分开。 白舒用手抚摸着董色的秀发,他柔声说道:“我春天刚进观里的时候,在一个雨夜入了动心。” “在我动心之前,我梦见了一个披着红盖头,长发垂肩的女子,她嫁给了我。” 白舒闭上了眼睛,那一刻的梦境还恍如昨日。 “你愿意为了我重新留起长发,等我了结了我爹娘的恩怨之后,就嫁给我白舒么?” 在雁南的那个晚上,白舒给董色剪头发的时候就曾经想过,短发的董色代表着坚强和倔强,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董色会为了某个男人重新留起长发,那会是一个强大到足以为董色遮风挡雨,可以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男人,白舒以前从未想过那人可能会是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白舒发现自己非常具有得到这种能力的潜质。 董色也闭上了眼睛,她靠在白舒怀里,轻声回答道:“我愿意。” 白舒心里一阵喜悦,喜悦到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白舒始终坚信,一切高贵的情感都羞于告白,一切深刻的体验都拙于言辞。 所以白舒在燕京的时候才不敢给董色承诺,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给别人承诺的能力,直到两人分开了大半年,白舒才确定了这一点。 说到底,白舒问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梦,更是因为白舒第一次见董色时,董色在菩萨面前虔诚的跪倒,给的白舒的第一个背影,就是长发及肩的。 从那一刻起,白舒就开始喜欢董色了。 只不过白舒始终不相信一见钟情,他害怕自己与董色的感情不是最高贵的感情,他也害怕自己和董色的体验不是最深刻的体验。 所以他愿意等,等时间来给自己一个考验,等董色来给自己一个答案。 幸运的是,白舒他等到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从此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二百九十五章 喂药 就在白舒感觉自己要陷入沉睡之中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血泊之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把剑。 是那柄在小书阁第七层中,安置在第三个盒子里面的那柄暗红色的纸剑。 白舒刚才从怀中掏符篆的时候,不小心把这柄纸剑带了出来,他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此时此刻,那柄纸剑被白舒的鲜血彻底染成了刺眼的红色,竟是那样的夺人眼目,甚至让白舒在即将昏迷的时候,猛然间找到了那么一丝的清明。 白舒又想起当年余秋寒接过宗主手里那柄纸剑,一剑刺向自己那时候的模样了。 刀作为最原始的劈砍工具,其穿刺效果,永远也比不上剑,而一柄剑,本来就是要以点破面,进行穿刺攻击的。 这一刻白舒心有不甘,他第三次运转起了烛龙功法,却无法在灵气枯竭的凤霞山上,再得到什么收获了。 白舒猛然间想起方倩在教自己如何使用瞑晦幻境的时候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烛龙功法的霸道就在于,你以为天地间已经没有你所需要的灵气了,但实际上,永远还有灵气给你使用,你只要找到它,再直接抢夺过来做为己用就可以了。 白舒看着那些分散在自己四周的星院弟子,心里面忽然有了主意。这些人里面,有不少破虚境界的弟子,他们身体中的灵气,一定足够充盈。 白舒心中对灵气的渴望愈发强烈,烛龙功法在白舒的运转之下,也把目标从天地灵气上转移了开来,落在了那些星院弟子身上。 刹那间,数名星院弟子脸色大变,浑身的灵气不由自主的从气海之中调动了出来,游离在了天地之间,最终海纳百川的向白舒身上汇涌了过去。 之前白舒再如何惊天动地,也没有打过星院弟子的主意,而他现在忽然来了这么一手,着实让吕漱仙大惊失色。 吕漱仙刚要上前制止白舒,就见到白舒手中握着一把鲜红色的小剑,像是孩童玩耍一般的,遥遥往空中刺了一剑。 片刻之后,那本已经归于平静的天空之中,忽然迸发出璀璨的星光,星星点点的萤火如同流星一般四散跌落,在天上化成绚烂的烟火,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随后空中飘落一袭红裙,重重的的落在了白舒的身上,砸的白舒又吐出了一口鲜血来。那红裙盖在白舒身上,终于将白舒那身半染鲜血的白衣掩盖了起来,两种红色交织在了一起,再也难以分离。 叶桃凌摔在白舒的身上,下巴放在白舒的胸口上,耳 第二百九十九章 终不得见 白舒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床头是一盆夏菊,清香扑鼻,另外一边就是窗,微风阵阵。这次醒过来,出乎白舒意料的,他根本感觉不到什么不适,反而还是神清气爽,浑身格外的舒畅。 叶桃凌就在一边候着,见到白舒醒来,话也没说一句,就递一杯水到了白舒唇边,等白舒一口气喝完一杯水之后,叶桃凌才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儿?” 白舒愣了一愣,没理叶桃凌的问题,直接问道:“我睡了几天了,绿萼瑾拍到没有?” 叶桃凌略一失落道:“你昨天下午昏了过去,今天才第二天,绿萼瑾还没有开拍呢。” 白舒闻言立刻送了一口气,奇怪道:“我明明感觉昨天我的状态很差,怎得睡了一觉,就没事儿了?” 叶桃凌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道:“也许是因为我从你身上找了丹药喂给你吃的原因。” 白舒将信将疑的看了叶桃凌一眼,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过了好一会儿,白舒才问叶桃凌道:“倒是你,身子没什么事情,昨天可吓死我了。” 叶桃凌眨了眨眼道:“我没事。” 白舒这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身边的微风和花香,精神彻底的放松了下来,没多会儿,竟然又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 忽然之间白舒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叶桃凌的腰间。 叶桃凌柔软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看起来是那样的娇柔动人,完美无瑕。可白舒还是觉得莫名的古怪。 是的,叶桃凌腰间的空空如也,没有了那把古朴的乾沧剑。 乾沧剑陪伴了叶桃凌十年之久,白舒每一次见叶桃凌,乾沧都在她的身边。大部分时间叶桃凌把乾沧配在腰间,也有的时候,叶桃凌干脆用手握着乾沧剑,有时她握剑握的用力,甚至会握的自己的手骨节发白。 就连叶桃凌晚上睡觉的时候,乾沧剑都安安静静的和叶桃凌躺在一起七,同床共枕。像是和叶桃凌难舍难分的情人。 白舒和叶桃凌很熟,他就自然也和那柄乾沧剑熟,所以当白舒意识到,乾沧不在叶桃凌身边的时候,他根本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白舒翻身坐了起来,套上了一件衣服,问叶桃凌道:“你的乾沧呢?” 叶桃凌摇了摇头,没有给白舒一个答案,却下意识的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凤霞山的方向。 以白舒的聪明,和他对叶桃凌的了解,就算叶桃凌一言不发,他也能知道自己想要的 第三百章 欺人太甚 很快吕漱仙的房门口陷入了一片混乱,年长的弟子指挥着其他人,准备着吕漱仙的后事,再没有人愿意多看洛凡一眼。 洛凡趴在冰冷的石板之上,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一行心酸眼泪,已经在洛凡目中打着转,就快要滴落下来了。 可洛凡从小就要比其他人坚毅果敢,他甚至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哭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只是在战场上学到了一点,男人可以流血,却是不能流泪的。 尤其是洛凡现在的状态,他由不得自己软弱,因为他一旦脆弱起来,就意味着自己后悔了之前所做出的决定,洛凡可以做错,却不能够后悔。 正在洛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人扶住了洛凡的胳膊。洛凡转头望去,才发现来到自己身边的,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子,眉眼虽然还没有长开,却已经有着说不出的俊逸了。 这小男孩儿活像是二十年前的洛凡。 小男孩儿拿自己绣着淡蓝色云纹的袖子为洛凡擦了擦鼻子下面的鲜血,又伸出手来,为洛凡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 最终那小男孩儿轻轻的抱住了洛凡,在他耳边说道:“哥哥,为什么星河卷要比活生生的人命还要重要?” 小孩男儿这句话出口,洛凡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紧紧拥着这小男孩儿,失声痛哭的起来。 洛凡二十年以来,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不管是幼年时期修炼中的困扰,还是后来从军所遭受到的苦难和伤患,抑或是后来洛凡背负着罪名,受尽惩罚和冷眼,他都没有哭过一次,甚至他都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自己的脆弱和柔软,可这一次洛凡忍不住了。 那小男孩默默的抱着洛凡,等洛凡哭的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的给洛凡擦了擦眼泪,说道:“哭过之后就没事儿了,得了教训,以后就不能再给自己掉眼泪的机会了。” 洛凡瞪大了眼睛,根本不相信这样一番话是从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洛凡稳了稳情绪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小男孩儿微笑道:“我上上次哭的时候,我娘告诉我的。” 洛凡心里一暖,说道:“你娘真的是位好母亲,她叫什么名字,我说不定认识她。”洛凡潜意识里,就认为这小男孩儿的娘亲是自己的某位师姐,洛凡在星院中二十余年,自然没有他不认识的老人。 小男孩摇了摇头道:“我娘早就死了。” 洛凡一愣道:“那你最后一次哭?” 小男孩儿 第三百零一章 疯魔 如果说白舒间接害死了吕漱仙,星院中的弟子们已经义愤填膺,恨白舒入骨了。那么现在白舒趁着吕漱仙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来搅局要剑,这件事情就已经足以让这些年轻人部失去理智,要将白舒碎尸万段了。 几个在星院之中资历较老的弟子,不管不顾山上夜路难行,就带着一众有战力的弟子,下山去找到白舒,要让白舒付出应偿的代价。 可让众人感觉劲头一泄的是,才刚出了星院的大门,众人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凤霞山上已经完被浸在了浓雾之中,原本熟悉的山路一下子变得陌生了起来。 要知道,如今可是晴朗的夏夜,天上本该月明星稀,林中也应是流萤四起。可这些隐天蔽星,一望如晦的浓雾,着实古怪的令人琢磨不透。 这一晚星院一共派出了三十余人,直到天亮,都没有一人回到院中。这一晚星院之中不得消停,仿佛一整山的离魅精怪,都忽然从阴暗的角落之中重新走回了人间,要将星院闹得一个地覆天翻。 第二天一早,星院弟子再次尝试走下凤霞山,却又白白失踪了一批弟子,仿佛曾经熟悉的那片秀美山林,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院中自有水源,也有柴米,但时鲜蔬果,生肉熟肉,总要每天下山采买。 一连三天,整个凤霞山云雾不开,没有人下的去,也没人上的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天地所圈养了一般,叫人说不出的憋屈。 更何况吕漱仙的尸体还停在星院之上,想要入土为安,就必须要到陵武城城外才可以安葬。时正盛夏,人死之后第三天的时候安葬最为合适,可三天过去了,星院中人甚至连下山都做不到,吕漱仙的尸体,还能在星院之中停上几天呢? 星院传承数百年,虽然没有四大门派历史悠久,但也绝对不能算是小门派了。历史上星院最辉煌的时候,也在百年之内连续出现了好几名天启境界的高手。 可现如今只是白舒这样一个希微境界的毛头小子,就让星院颜面扫地,甚至是逼的院中弟子,要死要活。 一个门派的没落,可能是在很多的因素共同作用之下而形成的,但一个门派的崛起,必然离不开叫人濒临绝望的困境。只有在这之后,才可能有触底反弹进展。 但这种进展只是一种可能,更大的可能是这个门派承受不住这样的苦难,没有人站出来成为那个力挽狂澜的救世英雄,最终那巍巍高楼,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塌。 现在的星院,就面临这样一个尴尬 第三百零二章 英雄不老 叶桃凌面色一沉,两条秀眉蹙起道:“不好,是个天启境界的高手。” 叶桃凌把白舒从地上拉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推搡着白舒道:“你赶紧走,先出了陵武城之后再说,我晚一点儿就出去找你。” 叶桃凌的神情无比凝重,习惯性的往腰间摸剑,却摸了个空。 白舒却抓着叶桃凌的手不放道:“要走就一起走!”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之前远在天边的那道苍老的声音,已经出现在了白舒的身后:“两个后生,今天都别走了!” 话音未落,白舒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人抓着脖子提了起来。抓住白舒的是一位青衣老者,他面容慈祥,须发皆白,倒真是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 只不过那老者身材矮小,白舒个头却一点儿也不矮,那老者抓着白舒脖子把白舒拎起来,几乎要把手都举到天上去了,只不过他那作态轻松写意,没有半分吃力。 一落入这老者手中,白舒浑身就使不上任何力气来,而那老者轻蔑的看了白舒一眼,举起另外一只手,就要拍在白舒的天灵盖上。 叶桃凌既然说他是天启境界的高手,那么这一掌下去,白舒几乎可以说是必死无疑。而且以这老者的实力,手中无剑的叶桃凌就算是想要搭救白舒,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白舒也毫不怀疑,面前这个老者有击杀自己的能力和决心,这是白舒离着死亡最近的一次,可白舒却喜笑颜开的笑了出来。 那老者活了两百多年,手底下的人命也不在少数,按理说他现在斩杀白舒,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在死之前还笑的这么开心的。 而且他也有些好奇,为什么白舒一个希微的境界的小杂鱼,就能搅的星院天翻地覆。就是这样一分好奇,驱使着他没有第一时间杀掉白舒,而是问道:“臭小子笑什么?” 白舒看了那老者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怎么,你还想做个明白鬼?老夫易癸,星院中人。” 白舒闻言笑道:“我笑的是你死到临头了还要把星院给拖下水,毁了你们数百年的基业,易癸老儿,这难道不好笑么?” 易癸天启多年,自然不会被白舒三两句话动摇了心智,他无所谓的笑笑,一掌就向白舒头上拍了过去。 “他说的是真的,你杀了他,就等于毁了星院。”叶桃凌无可奈何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 叶桃凌不知道白舒为什么笑 第三百一十三章 疯子 第二天一早,白舒和陆静修相对而坐,在同样的位置,做了同样的事情。陆静修再一次拿出那个小盒子递给了白舒,不用陆静修开口,白舒就拿起中间那颗黑色的药丸塞进了嘴里,彻底咀嚼碎之后,才咽了进去。仿佛白舒根本不在乎彻底失去胃口给自己带来的那些痛苦。 只不过让白舒惊奇的是,这一次他自己竟然没有立刻吐出来,这粒黑色的药丸,是白舒这几天以来,唯一吃进肚子里的东西。 白舒不知道这第二颗药丸有什么效果,但白舒心里清楚,等下陆静修会带自己亲身体验一番的,就像之前陆静修一直劝自己吃东西一样。 这实际上这一次白舒却是失算了,陆静修吃过早饭之后,就离开了忘月水榭,没有一句交代,也没有丝毫的流连。 看陆静修离开时那烟火不沾的模样,白舒甚至会生出陆静修这一走,就永远不会回来的错觉。毕竟他从很多年以前,就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他在任何时候出现,任何时间离开,都不奇怪。 这一整天,白舒就独自坐在水边喂鱼,或者是干脆憋足了一口气,将脑袋彻底泡在水里,睁开眼睛看那些潜藏在湖水之下的鱼儿。以至于白舒甚至会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只鱼儿,一度在水中待到大脑缺氧,忘记呼吸。 这期间白舒总是忍不住的在想,这第二颗药丸,究竟会夺走自己的什么东西。可一整天的时间过去了,白舒和往日一样,除了无法进食之外,一切如常。 仿佛这第二颗药丸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效果,这一度让白舒怀疑,自己吃不下去东西这件事情,根本和那颗红色的药丸没有关系。 陆静修一整天都不在忘月水榭之中,整个忘月水榭中足足有几十个娇羞含俏的少女,却唯独只有白舒一个男人。 忘月水榭中的所有少女,都在好奇为什么白舒会住了进来,为什么他吃不下去东西,一度到了人似黄花,形容枯槁的地步。 很多人还记得第一次见白舒时他那风度翩翩,俊朗不凡的样子,更多的人记得,那个硬闯进来,一身红衣,风华绝代的叫人忘记呼吸的女子。 廊下两个薄衣轻纱的少女靠着廊柱,手中轻罗小扇微扇,一边望着躺在水边把自己头泡在水里的白舒,一边低声议论着。 “你别说这公子当真是俊俏,可怎么整日饭也不吃,还老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旁的女子漫不经心的瞟了白舒一眼,不屑道:“应该就是个疯子了,估计也活不长什么时日。” “那可不好说,我同这位公子讲过话,他说话可好听呢,笑起来也好看。”想到这里,那女子微微害羞,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俏脸。 她身旁的姑娘没好气道:“你啊就是见过的人太少了,换谁你都觉得人家不凡,他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可是喜欢不起来。” 正说着话,白舒已经在水里吐起了泡泡,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活脱脱像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傻子。 那小姑娘见此场景,心头一软道:“我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苦衷,眼见他日渐消沉,我这心里也不痛快。” “你莫不是喜欢上他了?这可不行。” 那女子立刻驳斥道:“你别乱说,我就是有些心疼他。” 这一番话分毫不差的落在了刚走到近处不久的孙玫耳中,她轻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不要乱想了,白舒已经有妻子了。” 那少女啊的惊呼出声道:“连这个你都知道?” 孙玫苦笑着解释道:“他来咱们水榭,就是为了跟先生求一味药,去救治他生病的妻子,只不过先生好像一直没有帮他的意思。” 说话间白舒从地上坐了起来,披头散发一脸的水渍,抬眸看见孙玫,却是强颜欢笑了一下。 此时此刻,就连白舒脸上的颧骨都高高的突了起来,整个人愈发消瘦,一度让人怀疑白舒是不是禁的起一阵风吹。 孙玫正愣神间,忽然听到白舒喊自己道:“孙姑娘,你家先生可曾交代,出门为何,又是何日而返呢?” 孙玫摇头答道:“先生没有交代,自然不会离开太久,最多不过日,也应该回来了。” 白舒道了声谢,不再说话,正准备躺回去的时候,孙玫又对白舒喊道:“你把头泡在水里做什么,也不怕呛到水了。” 白舒不假思索道:“不用管我,我需要好好思考。” 当一个人身处于极差的状态之中,他就没办法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却很有可能,有着和平时不一样的想法。而且这时候各种思虑会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结成一张互相牵扯着的分不开的大网,叫人神魂颠倒。 白舒处于这样的状态太久,以至于一度要陷入彻底崩溃的情绪之中,所以白舒才会选择用这种奇怪的方式,释放自己的压力。 白舒平躺在木道之上,后仰着脑袋,将自己整个头都枕进了水中,那些平日里白舒感觉不到存在的头发,在水波的推动下,牵扯着白舒冰凉而敏感的头皮,让白舒好似不用眼睛,就能看到自己现在整个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那些游离的水草、花朵和树干藤蔓之间的鱼儿,也不自觉的在向白舒靠拢。轻啄着白舒的头发,亲吻着白舒的脸庞。 让白舒第一次感觉到了,鱼儿在水里面,究竟是怎么样游动的。 白舒目光触及之处,是一小半的水下景观,更多的白舒看的是日光折射在水里,所散发出的迷离梦幻的光点和斑影。 日光的倾落,湖水的流动,鱼儿的姿态以及生命的轨迹,这些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某一刻在白舒的眼中心里,变得更加缓慢和清晰了起来。 这种奇妙的感觉包裹着白舒,让白舒如痴如醉,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孙玫带着几个小姑娘来到了水边,拼尽力把白舒从湖水之中拉了上来。 孙玫使劲拍了拍白舒被湖水泡的冰凉发白的脸颊,大声喊道:“你不要命了么?” 白舒却还没有从刚才那种奇妙的状态之中回过神来,他失魂落魄的闭上了眼睛,任凭别人怎么喊,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或者是动弹那么一下。 白舒满耳只听到别人念叨着:“完了完了,他到底还是疯了!” 白舒听到这话之后,不然开心的笑出了声来,因为总算有人给自己下了一个清晰准确的定义,白舒本来就是疯子。 从最开始,所有人就都觉得白舒是一个奇怪的人,说话做事都不按常理,很少有人能理解白舒,白舒也绝对不会做过多的解释。 凌问儿不理解白舒,罗诗兰不理解白舒,萧雨柔不理解白舒,叶桃凌也不理解白舒。 这世上真正懂白舒的人,还是董色,这也是为什么,白舒只对董色她情有独钟的原因。 白舒在地上躺够了,就自己爬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面,谁也不见。 窗子开着,阳光照了进来,但这段日子对白舒来讲,依然是如此的暗无天日。 到了这个时候,白舒身体上煎熬的感觉已经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出来,他只能麻木的坚持,麻木的等待。 等待着一天太阳落下,第二天太阳升起,等待着死亡,或者是重生。 直到深夜,白舒才知道陆静修给他的这第二颗药丸,究竟夺走了自己的什么。 就在白舒依照惯例,准备打昏自己陷入沉睡之中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平常自己烂熟于心的,能让自己昏睡的手法,都不起作用起来。 白舒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进入睡眠的状态,于是白舒立刻想明白了,自己之前是失去了胃口,而现在他失去了睡眠。 黑夜是世界上最难以琢磨的东西之一,因为在黑暗之中,万籁俱寂,人们都进入了梦乡,你白天触及所见那些令人见之心喜的花鸟鱼虫,也都隐藏在了黑夜之中,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正因为如此,人在晚上的时候,倘若睡不着,就会陷入一中困境之中。感觉自己被黑暗、孤独和寒冷紧紧包围,从而陷入莫名的低落当中。 越是辗转反侧,就越是难熬,各种负面情绪由于得不到倾诉和转移,就会在黑夜中无限的得到放大。 这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获得别人的陪伴,但此时此刻白舒身边并没有能陪伴他的人。而白舒的身体也差到了极点,时时刻刻在折磨着白舒,并将白舒所有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一个最坏的程度。 白舒明明感觉到身体极度的疲惫,头脑昏昏沉沉渴望睡眠,但闭上眼睛不管多久,就是无法进入睡眠,甚至于打昏自己的这个办法,也不再有效。 这意味着白舒之后在忘月水榭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要一刻不停的承受着各种非人的折磨,这简直比杀了白舒,还要更令他感觉到难过。 白舒并不知道人会不会被逼疯,但这种失去胃口和睡眠的痛苦一同折磨着白舒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莫寒住过的小楼 魔宗西南角有一座三层小楼,幽僻别致,据说早年间董色的娘亲莫寒在里面住过一段时日。自那以后,这小楼就彻底空了下来,只不过在无人问津之后,这小楼才得了一个向晚楼的称呼。 最近向晚楼忽然被人仔细上下打扫过一遍,重新有了几分人气儿。倘若董义泽还在魔宗,或者是仍然是苗厉掌权,这小楼之上不可能出现一个名字不唤为莫寒的女子,更不可能给任何男人登楼的机会。 但无可奈何,现在孟宗才是魔宗的宗主,而那个刚到燕京没多久的,喜欢带着面纱的女子,偏偏就喜欢这幽僻的住处,而且踏踏实实的住了下来。 向晚楼之上,那女子才刚刚解下自己的面纱,用清水洁面,姿态优雅如同拥有着洁白羽翼的天鹅。她面纱之下的面容,美丽而不可方物,任旁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清楚她平日里,为什么要遮掩自己的面容。 她身后坐着一位少年,眉眼温柔的望着那蒙面女子的背影,禁不住问道:“清旖,为什么你不让别人看到你的面容。” 那名唤清旖,习惯于蒙面的女子闻听此言忍不住咯咯咯的笑出了声来道:“怎么,以后我只给你一个人看我的样子,好不好?” 三言两句之间,那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便从清旖眼眸中迸发了出来,只不过那男子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倒是没有再说话了。 清旖暮然回身,一步一步走到那男子身前,险些让那男子的面庞靠进自己柔软温暖的怀里。她戳了戳那男子的额头道:“陈词啊陈词,你是一块木头么?为什么我说了这样的话,你都没有什么可人的反应,倒叫人平白恼火。” 这男子正是离开太虚观多日的陈词,他如自己所愿找到了蒙面女子清旖,可他却没办法再回太虚,给许劫一个交代了。 听到清旖近乎于娇喃的话语,陈词终于低声回应道:“好,以后只给我一个看。” 清旖这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陈词的脸蛋,坐回了铜镜边,对着镜子往脸上摸着如膏脂般的凝胶。 某一刻清旖停下了动作,幽幽一叹,镜中黄花似是聚拢一刻,又重新消散,仿佛这叹气声只是人的错觉。 陈词便疑惑的道:“怎么?” 清旖砸了砸嘴道:“你可听说过苗厉的名字?” 陈词脑中思索片刻,回道:“听过几次,却不如何了解,风评倒是不佳。” 清旖理所当然道:“你不是燕人,你自然不会清楚,他可是个可怜人。” 这世上揣测苗厉,评价苗厉的人都不少,却从来没有人会去认为,苗厉是一个可怜人。 陈词便说道:“那你是因为苗厉的原因,心里才有所顾虑的么?” 清旖无不可否道:“我这次来魔宗,就是为了帮孟宗解决苗厉这个麻烦,但苗厉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了的。” 陈词凝眉道:“又是如何麻烦?” 清旖沉吟片刻回道:“按理说对于麻烦,我们直接清除就好,可苗厉身边跟着一个天启境界的高手,谁想动他,都要掂量几分。” 话说到这里,清旖转过了身来,仔细给陈词解释道:“而且苗厉在魔宗之中经营了太久了,他手下的高手众多,牵一发而动身,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谁也不敢保证魔宗会如何动荡。” 清旖摇头惋惜道:“我需要的可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魔宗,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魔宗,这才是最棘手,最难以解决的事情。” 杀杀不得,就算杀了,也未必能保证魔宗人心不散,实力不大幅度下降。 陈词也是聪明人,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提议道:“那你为什么不想办法说服苗厉,让他跟着你们一起做事情。” 清旖嗔了陈词一眼道:“这就是你不了解苗厉的地方了,他这种人,骨子里认定的事情,死都不会去改,我根本没有动过要说服他的心思。” 清旖摇头道:“而且就算我和苗厉达成了一些协议,我又怎么敢完信他,反而可能被这只黑皮老狗吃的皮都不剩下。” 陈词终于在清旖的形容之中,对苗厉产生了几分模糊的印象,他道:“那你岂不是对他束手无策了?” 清旖嫣然一笑道:“就算没什么好办法,我也总要试试才对!” 陈词便来了兴趣,问道:“你准备如何呢?” 清旖咬唇,冥思苦想道:“我爹爹是个十足的生意人,他总告诉我,麻烦一定要想尽办法去解决掉,如果解决不了,就要找个理由,把麻烦踢的远远的。” 陈词见清旖俏皮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道:“所以你要把苗厉踢远么?” 清旖点头又摇头,反而问陈词道:“你觉得什么理由,能让十几年不出燕京一步的苗厉,走出去呢?” 陈词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再此习惯性的抱以沉默。 正在这个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唤门声,是清旖吩咐别人去煮的羹汤送到了。 清旖有晚间喝汤的习惯,来到燕京数日,她不是太习惯燕京的菜式,倒是有日子没有喝汤了,直到今天她才忍不住,吩咐下去叫人煮了一碗羹汤送过来。 汤还是烫的,清旖接过放在桌边晾着,暂时放下了苗厉的事情,转而忽然对陈词道:“那个叫白舒的人,应该和你关系不错。” 清旖自然记得在青竹木如观的小院子里面,其他太虚观弟子都先后离开,唯独白舒陪着陈词留了下来。 陈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嗯,他很不错。” 得了陈词的肯定,清旖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的人从陵武城那边儿传来了消息,白舒他因为招惹到了一位天启境界的老怪物,气海被人一指戳破,变成了一个废人。” 陈词猛然抬头,眼中惊异一闪而逝,没有说话。 清旖则难得没有调笑陈词,而是严肃道:“为什么你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为他担心。” 清旖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倘若陈词连友情都无所谓重视,那么她自己和陈词的感情,又怎么可能牢不可破! 陈词看了清旖一眼,认认真真的解释道:“白舒就算修为尽失,他还是白舒,只要是白舒,就不可能是废材,他还依旧是道法天才,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清旖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也从来没有过陈词信任白舒这种独特的情感。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到了几分茫然不解,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清旖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但同时清旖更喜欢让时间给自己一个答案。 那碗汤已经没有那样烫了,清旖捧着汤碗,小口小口的喝着,那鲜美的汤汁让清旖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想不到燕京也有这样美味的羹汤。”清旖称赞道。 可她话没说完,就忽然扔掉了汤碗,伴随着汤碗破碎的声音,清旖飞快的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面,同时清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潮红,表情变得痛苦而又狰狞了起来。 于是陈词立刻想清楚了,这碗羹汤有问题,他正要起身,就见到清旖背后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不等陈词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那黑衣女子手中的匕首就已经抹在了清旖雪白的脖颈之上。 陈词脑海之中已经出现了血肉割开,鲜血喷涌的画面,可下一秒清旖身上青光一闪,那匕首竟然莫名其妙的被弹了开来,清旖也因此保住了一命。 那黑衣女子一击不中,陈词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冲上了前去。那黑衣女子背身一跃,撞破了窗子跳下了楼去。 等陈词扒在窗边看下去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寂寥无人,早已经不见了那黑衣女子的身影。 清旖则终于开口说道:“别看了,是苗厉的人,你找不到她。” 清旖边说着边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她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绳子底端贴在白皙的沟壑之上,只剩下一团细碎的粉末。 清旖垂头丧气道:“幸亏爹爹给我的护身符和灵药,不然今天我就死在这向晚楼里面了,苗厉果然不是好惹的。” 三里巷内,纯钧才刚刚回来,站在苗厉身后禀告道:“头儿,这次没杀掉她,要不要今天晚上再去一趟,她肯定想不到我一晚上会想要杀她两次。” 苗厉没有回答纯钧,反而是一脸凝重道:“白舒那小子出事儿了,惹到了天启境界的高手,被废掉了修为。” 苗厉心情沉重道:“你去接他回来,其他事情都不用管了。” 纯钧沉默了很久,久到好似自己可以不听从苗厉的安排,她担忧道:“为了小姐您派了那么多人出去,现在又让我去接少爷。” 纯钧不放心道:“那您怎么办呢?” 苗厉摆了摆手道:“别担心我,方倩还在魔宗,你现在就动身,把白舒小子接回来。” 纯钧望着苗厉消瘦的身影和他那操劳半生而显得苍老憔悴的面庞,忽然很想上前抱一抱这个一身垂暮之气的老人。 可苗厉明明才人到中年,他以前吩咐什么事情,从来不会解释,偏的这次,也要说一句有方倩在他身边。 直到纯钧离开之后,苗厉都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在苗厉心里,莫寒代表了一些的圣洁和高贵,怎么能有其他人,住莫寒住过的地方呢! 第三百一十七章 乌渠 不知道是过了有多久,白舒在一片混沌和虚无中醒来,他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带着湿润和冰凉气息的寒风。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昨天还是盛夏。 白舒猛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船舱之内,身前是一方小桌子,桌子对面坐着显得苍老了很多,穿一身破破烂烂道袍的陆静修。就连白舒自己,也穿上了一身破旧道袍,甚至上面还破着窟窿。 白舒身旁是一块青色门帘,他挑帘向船舱外面看过去,只看到灰沉沉暮霭蔼的天空,青澹澹宛若油画一般的江面,还有冷列如刀的寒雨。 白舒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放下了门帘,抱紧了手臂有些茫然无措的望着陆静修那昏昏欲睡,古井无波的苍老容颜。 之前那些温暖和苦痛,仿佛只不过是白舒曾经做过的一场深沉而又复杂的梦,现在这一刻的寒意凄凄,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又或者说曾经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唯有现在这青灰色的色调的世界,才是一个人脑海里所幻想出来的部虚妄。 白舒心里有一千个疑问,从他跟随陆静修开始,他的生活就变得迷幻而不真切起来。 白舒刚要发问,另外一边门帘一掀,就走进来一个穿着蓑衣的老船夫。那老船夫摘下蓑帽,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又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花,才走到里面来拿起自己的酒壶,喝了一口酒。 他抬眼看到白舒,忍不住称赞道:“一看这孩子眉眼我就知道,是个剔透的人儿,可算是睡醒了。” 老船夫边喝酒边望着白舒的眸子,好似在夏日干净的夜晚,抬头仰望星辰一般。 陆静修谦虚道:“我这孙儿虽然命苦了些,又不够机灵,但长得确实是不赖,有一双讨女子欢喜的眼眸。” 老船夫闻听此言,叹了声气道:“不是我说你啊老哥哥,你真应该听我一句劝,那乌渠哪里是什么讲究地方,三教九流什么坏人都有,当真是附近十里八乡一等一的混乱地方。” 那老船夫皱眉道:“而且进出乌渠只能通过水路,那地方一入了冬,船家尽散,就算是与世隔绝,您就算想离开也是难了。” 老船夫沉默片刻,又看了白舒一眼,可惜道:“这么俊的小子,可莫要在乌渠出什么事情喽。” 陆静修笑笑,眯着眼睛道:“您可尽管放心,老道走南闯北多年,现如今带着孙儿找个荒僻地方讨口饭吃,碍不得别人,又怎么会有麻烦上身。” 那老船夫一脸的不认同,说道:“乌渠中哪里有什么信人,我看你不是去讨饭去了,纯粹是去找罪受。” 老船夫好言相劝,却没有让陆静修生出丝毫退却之心,当下他也不愿意多费口舌,干脆又走出了船舱,也好过看着陆静修那张好死不死的老脸。 白舒心里憋着一肚子的话,等老船夫走了出去,他才问陆静修道:“咱们现在是在哪里,这时节萧索清冷,又是什么日子?” 陆静修耐心为白舒解释道:“咱们现在是在不属于四国中任何一国的一个地方,常人没听说过,也寻不到这里。” 陆静修微微一顿,感叹道:“现如今已经深秋,离着你上次昏睡过去、已经过了一年多的光景。” “什么!”白舒心里一惊,差点儿跳了起来,倘若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自己岂不是早就误了和董色约定的日子,罗诗兰等人找不到自己,还不知道要如何着急呢。 白舒语气渐冷道:“我要回去,现在就回去。” 陆静修轻哼一身道:“你既然选择了跟着我,就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了,我现在带你来这个地方,自然是要你在人情世故中好好历练历练,你就踏踏实实的跟着我。” 白舒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就要走出船舱去,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弃舟游泳过去的打算。 陆静修一句话却拦住了白舒,他道:“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没我,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只有我能带你来这地方,也只有我能送你回去。” 白舒犹豫了片刻,还是满心挫败的坐了回去,一直以来白舒都沉浸在运筹帷幄的快感当中,可当他遇到陆静修之后,才知道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的每一步算计,都已经被陆静修看在了眼里。 于是白舒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的蜷缩着身子取暖,身上没有了护体的灵气,白舒惧怕寒冷就像是一个阴柔的女子。 陆静修则好奇的问白舒道:“你就不关心你的修为能不能恢复么?居然一次都没有问过我。” 白舒想到自己曾经被人唤作道法天才时的场景,心中一阵惆怅,又无可奈何道:“修为高低也没什么意义,人活一世,饿了能吃下饭,困了能睡得着觉,耳听清风,目视明月,能有个自由活动的身子,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这一番话白舒有感而发,部都是他的真情实感,一个人在失去了这些东西之后又重新一一将之掌握,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足以抵的上世上任何金玉梦愿。 以前白舒总是贪心,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知足两个字,笔划几何,要怎生书写。 陆静修笑笑道:“倒也是了,知足常乐,你与其长期陷入自己给自己营造的苦痛漩涡之中,还不如好好跟着我在红尘之中历练几年。” 陆静修看着白舒,如同看到一块即将被雕琢完成的玉石,他感叹道:“到时候你能有多大的成就,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白舒把头低下去,埋在了膝盖中间,他已经不想自己有多大的造化了,他只是单纯的思念董色和罗诗兰,思念自己的干女儿小纸鸢。 也不知道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叶桃凌天启没有,鼎城还在不在,她是否还好好的活着! 白舒才刚刚摆脱了之前的困境,又在小小的船舱之中重新陷入了另一个折磨人的困境。 像白舒这样想法如此之多的人,生活中只要有一点点的不如意,就都会牵肠挂肚的折磨着他,叫他永远也无法释怀和解脱。 乌渠是柔软又清冷的乡镇之中,一处阑珊之地,岸边如同墨色勾勒出来,明艳而不真切的水草,一直疯长到了水波深处。 岸边有着稀疏的树木,遮掩着白舒窥探乌渠的视线,却在青灰色天幕之下,缓缓晕开了白舒对于未知的恐惧。 树上寒鸦啼叫,远处的天边飘着若有若无黑色的水渍,在云雾深处荡漾开来,酝酿着某天清晨或者傍晚,火红到足以焚烧掉人们所有哀愁的霞彩。 这青色色调,带给白舒无尽的憧憬和幻想,船只离岸,白舒和陆静修被冷雨敲打着,却都没法撑上一把纸伞,只能瑟瑟缩缩的抱着肩膀,垂头丧气的往乌渠深处走去。 不管是泥泞还是石板长街,水坑还是陶瓷倒影,乌渠在这个清清冷冷的雨天都显得那样美丽。 不是塞北不是江南,不是水乡也不是海镇,这种地方应该只存在于少年憧憬过的朦朦胧胧的梦里,而白舒正是那个身临其境走进去的少年。 来之安之,白舒那颗躁动不安的心逐渐沉了下来,被乌渠水边那墨色勾勒的水草轻轻拥在了怀里。 来乌渠的第一天,陆静修和白舒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不仅可怜而且还狼狈。不管是遇到当地什么样的村民,要么就是被人极为嫌弃的赶走,要么就是听别人讲一通乡下俚语,一句话都听不明白。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白舒身上的衣服也彻底被淋了个湿透,二人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过夜的住所。 “喂。”白舒不耐烦的喊了陆静修一声,在陆静修回过头来注视着白舒的时候,他才不咸不淡的说道:“要是找不到住的地方,咱们就趁早回去,我看你这一把老骨头也禁不住这秋雨寒夜的折腾。” 白舒这样说着,自己反而先打了个哆嗦。 陆静修见状笑道:“怕个什么,最多是晚一点,但肯定会找到的,再去前面看看。” 陆静修说着就往前面走去,白舒也不多抱怨,老老实实的跟在了陆静修身后。 不多时两人到了一处古香古色的楼居,这地方灯火璀璨,里里外外倒是灯火阑珊说不出的别致。最重要的是,这处楼居地方足够大,说不好能找到一间空屋子,给陆静修和白舒凑合上一晚。 白舒和陆静修到的时候,白舒能听到院子深处若有若无的女子争吵声,其中一个女子声音格外的悦耳和动听,简直比梦里的仙语还要好听。 白舒没有上前搭话,只颇有些期望的望着陆静修和楼里的人交谈。可很快白舒就陷入了失望之中,因为里面的人很不客气的哄赶陆静修道:“臭算金点的,没钱还想住店还想看我们姑娘,做梦!” 江湖中人习惯把算卦的人称之为算金点的,白舒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江湖切口了,下意识的给自己辩解道:“我们是道士。” 里面那人不屑道:“道士就不是骗子了么,赶紧给我滚。” 白舒心头火起,冲上前去指着那人鼻子呵骂道:“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抽你!” 白舒自己就是道士,也真心喜欢太虚观的一切,他自然不能容忍有人诋毁自己的师门道传。 可还不等白舒发完火,他的鼻子上就挨了一记重拳,紧跟着白舒就感觉自己鼻子里面火辣辣的,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白舒伸手过去摸了一手的鲜血,他正准备在自己修为尽失之际,抡起胳膊和那人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陆静修就已经锁着白舒的脖子把白舒往后面拖了。 陆静修一边拖着白舒离开,一边舔着老脸说道:“不好意思,家里孩子不懂事儿,我们这就滚了,这就滚了。” 陆静修都如此低声下气,白舒心里的火气也就此散了个干净。在离开这地方的时候,里面的争吵声忽然剧烈了起来,紧跟着就传来了女子的哭声。 白舒抬眸望去,只见二楼一扇纸窗后,有一个女子掩面哭泣的烛火光影,那一刻所有的灯火都因为她窈窕的身影而黯然失色,白舒怔怔的注视着那窗子,直到把自己的眼波融化在了那道身影之中。 第三百一十九章 解签 陆静修这么一把年纪,被白舒这个小辈指着鼻子骂了一番,老脸一红,一下子站起了身来,摩拳擦掌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的,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白舒也彻底忘了陆静修是什么人物,却没有忘记打架斗殴,最重要的是先发制人。 于是白舒一弯腰,一头对着陆静修的肚子就撞了过去。陆静修躲闪不及,被白舒一头撞实,顿时痛的弯下了腰,与此同时陆静修也一巴掌拍在了白舒的脑袋上,给白舒扇的七荤八素的。 这一刻陆静修仿佛不是什么力克天启的岐方仙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道士,连几分最为寻常的拳脚功夫都没有。 白舒也忘了陆静修的身份,心里没有丝毫惧意,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把陆静修的胡子给扯下来。 当下两人毫无形象的厮打了起来,白舒扯陆静修的胡子,甚至是张嘴咬陆静修的手。陆静修则丝毫不留情面的扇了白舒两巴掌,甚至到了最后,陆静修胡子被扯下来一缕,他恼羞成怒的对着白舒吐起了口水,像是最为下三滥的地痞无赖。 两个人打着打着,忽然看到了对方的狼狈模样,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舒之前心里所积累的那些负面情绪,也终于在这一瞬间部释放了开来,尽数化做了此刻的笑声。 白舒脸上有红红的巴掌印,陆静修胡子被扯下一小片,两个人皆是狼狈不堪,气喘吁吁,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似乎是笑够了,陆静修神色逐渐回归于平静,他忽然对白舒道:“臭小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 “你说什么了?”白舒还没有从刚才的胡闹和欢笑之中回过神来。 陆静修寒目如霜,没有回答白舒的问题,而白舒也忽然意识到了,刚才自己和陆静修,是因为董色的原因而打起来的。 这时候白舒再想到陆静修那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一下子变得不寒而栗起来。 前一刻还是打闹嬉笑,热络的不像样子,下一秒白舒就仿佛瞬间被冻成了坚冰,寒意一直沁到了骨子里面。 白舒不是没有想过陆静修说的这番话,但人和人之间,只有性格不合,怎么会有什么手相不合或者是与生俱来的背离命格呢? 于是白舒小心翼翼的摇头道:“我不信你,你别骗我。” 这一刻白舒的作态和神情,是陆静修在白舒失去胃口和睡眠,身处于最绝望的压抑之中的时候,都没有见过的一种脆弱。 如果不是白舒这一刻的模样落入陆静修的眼中,他甚至不会相信白舒这样一个坚强到了变态的少年,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陆静修于心不忍,只对白舒说道:“一切也并非都是定数。” 白舒那颗由于失落和恐惧到了极点,而变得失去了鲜红的颜色,逐渐干瘪了的心,又在这一句话之下,缓缓的充盈了起来,重新变得鲜活生动。 “那就是了,我早就听人说过,算命的都是骗子,命是算不出来的!”白舒说不出的肯定。 陆静修望着白舒的身后,表情凝重道:“臭小子你可别拆我台啊。” 白舒顺着陆静修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在矿洞里或者砂场深处劳作的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拢了过来,坐在石头上喝水休息,大部分人都有意无意的望向了白舒和陆静修所在的方向。 白舒不慌不忙的整理好了衣服和头发,那淡然自若的模样就仿佛刚才那个打起架来宛若泼皮无赖的少年是另外一个人。 等砂场中的人休息的差不多了,之前那个看不惯陆静修的大汉山子又带头站了起来,带着几个青壮汉子不怀好意的围了上来。 陆静修看了几人一眼,闭目似瞑,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来,一副闲然自得的模样,倒真没有在别人地盘混饭吃的觉悟。 人群中有一个汉子忽然走上前一步,问白舒道:“你是不是昨天那个被青娃子一拳打的鼻血横流的那个小子。” 白舒一愣,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这人要是不提,白舒都忘了昨天自己刚到乌渠,就听人诋毁道传,还平白无故的挨了一拳打的事情。” 众人见白舒的脸色就知道说到了白舒的痛处,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更有人嘲笑白舒道:“那青娃子可是我们乌渠有名的软蛋,为了点儿金钱连老娘的命都可以不要,想不到他都能揍你,你是有多柔弱啊!” 白舒只哼一声,也不说话,有些时候别人认定了你软弱,你再为自己分辨,也不过是嘴硬。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等到有机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和别人想象中是不一样的。 众人嘲笑白舒一番,却没见白舒有意料之中的恼羞成怒,反而眉目间还带着几分轻蔑,也就没有了继续笑话白舒的兴致,反而觉得白舒的目光有几分扎人,让人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当下众人略过这事不提,山子转而对陆静修道:“我们这砂场可不养闲人,更不会容忍招摇撞骗之士,坏我砂场名声。” 山子往陆静修身前扔了一个竹筐,瓮声瓮气道:“要么您老去背几旦碎石,中午有您一口饭吃,要么您老就出去摆摊,这破桌烂椅,也一并予您,您看如何?” 陆静修漫不经心的摇头看了山子一样,不咸不淡的问道:“你说谁是招摇撞骗的?” 山子冷哼一声,正要撕破脸皮赶陆静修出去,就听到陆静修笃定道:“你小子应该是幼年丧父,从小跟着娘亲长大,虽然面色坚毅,前庭饱满,但面上两处大穴却生的偏后,有女子阴柔之象。” 山子一愣,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陆静修没有搭理山子,反而是对白舒说道:“臭小子,这坐了一早上了,连口水都没喝到,你口渴不渴?” 山子一听陆静修这话,连忙就要跑去给陆静修沏茶倒水。齐老三一直冷眼旁观着,这时候忽然站出来拦住山子道:“你这身世乌渠谁不知道,说不好是老道士打听来的。” 山子猛然醒悟,对陆静修道:“没错,外来人都是骗子,你休想骗我。” 陆静修不屑的笑笑,推了推自己面前的卦签道:“刚才是单看面相,要不你具体算一卦试试,看看我老道是欺人弊世,还是真材实料!” 这一番话陆静修说的掷地有声,底气十足,倒真叫人不敢小觑。山子求救般的忘了齐老三一眼,见齐老三点头,山子才走上前去,从签筒之中抽了一签。 签辞写作:葵孤,火枯木而焚溃,极凶,或而无咎。 这句话除了白舒能看懂几分,旁人都是一头雾水,陆静修乍看之下,脸色一下就难看了起来,推辞道:“此签不解,你换个人来我们重新算过。” 山子顿时就不乐意了,呵骂道:“老东西你要是算不出来就直说,别和我打什么哑谜!” 陆静修几番推辞不下,心一横道:“你家中的老母亲,是不是近来身体不好,得了什么大病?” 旁人这时候都没了声息,因为山子娘亲都是独居,众人还真不清楚山子老母身体是否无恙。 山子气势一滞,语气软了下来道:“我娘病是病了,却不是什么大病。” 陆静修冷哼一声道:“签辞可做不了假,初句葵孤,意为举目无助,乌渠中人,都没办法帮你做什么事情。” 陆静修继续说道:“而后一句火枯木而焚溃,极凶,枯木自是代指你娘,意思是说枯木着火难以熄灭,最终会将所有东西都烧成灰烬,是大凶之势。” 陆静修冷声道:“也就是说你娘的病基本无药可救,而且有可能牵连别人,怕不是时疫什么的大病,一人得患,整个地方都要遭殃。” “什么?”山子一下子如遭重击,身子一晃,站在地上都有些打摆子。 陆静修无可奈何道:“我本意不想多说,你偏要逼迫老道。” 山子这时候心中已经信了陆静修,双膝一软就要给陆静修跪下,却被白舒强行拦了下来。 山子红着眼道:“小芽儿拦我作甚,我要求求道长救救我娘。” 旁的有人接话道:“极凶之事,还有的救么?” 白舒立刻回应道:“你们可别忘了还有最后一句,或可无咎,意思是说还有可能没什么问题。这就表明事情还有转机。我爷爷说葵孤是山子大哥在乌渠之中举目无助,你们可别忘了,现在乌渠之内,可有两个异乡外来人,而且我爷爷他,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医。” 陆静修闻言瞪了白舒一眼道:“臭小子,就你话多。” 白舒笑笑,退到了一边,山子这时候却是心服口服,茶水也随之送了上来。 山子歉疚道:“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要打要骂都可以,还请您救救我娘!” 陆静修摸着胡子说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每行有每行的规矩,我现在是算命先生,早就不是什么郎中了,所以要想我出手解决,没问题,你只要给我五百两银子,我立刻就帮你解决了这事情!” 第三百二十一章 同情心 第二天消息传到了砂场,说是山子的母亲经乌渠的老郎中看过之后,已经确认是肺痨病,一时之间乌渠之中人心惶惶,陆静修的地位却在一夜之间,水涨船高了起来。 头一天陆静修还吃不到上午饭,可到了今日,就是齐老三也不敢亏待陆静修,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按理说白舒跟着也可以沾光,但白舒就是不愿意吃别人给陆静修准备的东西,直被陆静修大骂蠢货。 白舒真正担心的,是山子能不能凑齐药材,到时候山子娘亲,到底有没有救。 可叹白舒一身的丹药符纸,还有自己的玉佩,董色送的香囊,叶桃凌送的发簪,都被陆静修搜刮出来,留在了陵武城的忘月水榭之中,真要用到的时候,却派不上用场。 一直到了中午,白舒都还没有得到山子的消息,反而是听说山子娘亲的住处被人封锁了起来,不让进也不准出。这一点白舒倒是认同,也没有多想,一直冷眼看着陆静修给别人卜算。 陆静修一天三卦算完,就收摊儿自己跑出去转悠,也然不管白舒这个他名义上的孙儿,白舒也乐得和陆静修保持距离。 陆静修离开之后,白舒就背起了竹篓,从矿洞深处往外面空地上运石,白舒虽然没有陆静修那样的卜算本事,但力气还是有几分的,自然也不想整日在砂场里面白吃白喝,便干脆埋头干起了砂场中的活计。 白舒因为心中愤愤不平,干起事情来就变得格外的卖力,好似通过这样的方式,就可以发泄心中的情绪一般。 这一切都落在旁人眼里,不过两天的短短相处,众人却都能看得出来,白舒和陆静修虽是爷孙,却是实实在在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别人都去休息的时候,白舒还依旧不知疲倦的搬运着碎石,这是砂场之中最辛苦的工作。 齐老三默默的看了片刻,拉着白舒坐下,递水壶给白舒道:“小芽儿休息下,再这样干下去,我要给你发工钱喽!” 白舒擦了把汗,坐在齐老三身边,边喝水边问道:“三叔,山子哥去了一天了,怎得还没回来?” 齐老三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听山子说你也会医术,还给山子开了个药方?” 白舒苦笑道:“是懂一点,不过在这病面前,怕是吃不开的。” 齐老三却安慰白舒道:“我怕山子白忙活,拿着你的方子给别人看过了,说是有几分水准,我这才放山子离开的。” 齐老三上下打量着白舒,有些不敢置信道:“小芽儿你真有把握治好山子的母亲么?” 白舒又喝了一口水,沉声说道:“我真是半分把握都没有。” 齐老三不甘心道:“就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白舒想都没想就道:“有,凑五百两银子给我爷爷,这是唯一的办法。” 齐老三叹一声气道:“我虽然开了这砂场,生活也还算阔绰,但你爷爷说的五百两银子,真不是一个小数目,别说是山子,就是我都凑不出来。” 白舒试探性的问道:“这肺痨最容易殃及池鱼,不若您联系一下乌渠之中的乡绅,大家给凑一凑,也不至于祸害乡里。” 齐老三冷哼一声道:“乌渠中人只有面善的人,却没有心软的人,大伙都是宁愿一把火烧了山子的家,也不可能凑钱给他。” 说到这里,白舒也没了办法,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起来,准备等药材凑齐了,自己先去试试。 齐老三却把心思动到了白舒身上,犹不死心道:“你就不能劝劝你爷爷?” 白舒语重心长道:“三叔,不是我不劝他,而是他根本就不可能听我的,我要不是真没办法,我也不会跟着我爷爷行走江湖。” 白舒这一番话算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若非他不是心有不甘,想着像陆静修一样,不要气海也能力克天启,白舒根本不会跟着陆静修生活,受这些苦,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齐老三安慰白舒道:“实在不行,你以后就留在我的砂场,我保管亏不了你。” 白舒一拱手道:“多谢三叔好意,不过我早有计划,等过了这段日子,我就离开我爷爷,自有地方过活。” 齐老三就是顺口一提,见白舒早有打算,便也不强求,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准备休息片刻,就回去上工。 白舒则跟着自己这一句话,将思绪扯回到了太虚。腾霄广场之上,还有一颗颗沉甸甸的梨子等着白舒摘下来呢。 像白舒这样的人,不管去哪里都能混得开,都会有人要,但本质上,白舒不属于任何地方,也不会为了某个地方,而彻底的停留下来。 正在白舒牵肠挂肚之际,矿洞外面突然小跑着进来一人,还不待白舒看清,就听到他喊道:“齐三哥,不好了,木府来人了!” 齐老三面色一寒,下意识的手抖了一抖,长叹一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出去看看。” 白舒跟着也要出去,却被齐老三淡淡的一句话挡了回去。 “小芽儿莫看热闹,留在矿里。” 白舒也没说话,目送齐老三出去之后,就坐在角落里面,听着其他人交谈。 有两人一等齐老三出去,就忍不住讨论了起来。 “听说木春虎看上了齐丫头,明天齐丫头十六,他今天就来下聘,这也太心急了。” “你这话说的,木春虎看上的人,莫说是明天十六,就是再等十年十六,他要了你又能怎样,这样数着日子下聘,已经算是给足了齐三哥面子了。” “只是可怜了齐丫头,跟了那木春虎,又怎么可能真有好日子过。” “这话你可小点儿声说,莫要被人听去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候有你的苦头吃。” 两人又说了几句,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得低不可闻。白舒却没想到齐老三家里还有一个丫头,刚刚成年。结合着齐老三的表情和刚才两个人所说的话,白舒也不难猜出齐老三自然是不满意这一门亲事。 差一天十六就要下聘礼,莫不是怕谁家抢先了不成? 正在白舒暗自疑惑间,就见到齐老三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也不理白舒,一弯腰从地上抓起一个酒壶,就自己一个人喝了起来。 看齐老三那心灰意冷的样子和他那喝酒的架势,竟像是要把自己灌醉才罢休。 白舒便上前劝道:“三叔,现在正值多事之秋,饮酒可以,但也不好多喝。” 齐老三冷冷的看了白舒一眼,忽然把酒壶递给了白舒,也不说话,等着白舒自己选择。 但齐老三的意思白舒却是看得出来的,要么喝酒,要么滚蛋,这时候他可听不进去劝。 白舒心中也是烦闷,再加上多日未曾饮酒,一把心火烧上来,接过酒壶就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却不想那酒说不出的烈,一下子点燃了白舒的喉咙。 齐老三见白舒豪爽,没有少年人的青涩和扭捏,忍不住赞赏道:“好小子,这酒也敢像我一样大口的喝。 一口烈酒下肚,那火烧般的感觉传来,白舒反而觉得通体舒泰,那被连日阴天而浸的有些发寒的身子也暖和起来。 在熟悉了这酒的感觉之后,白舒又是一大口喝了下去,叫齐老三看呆了眼。 这一愣的功夫,齐老三就听白舒问道:“三叔,这木春虎是谁?” 齐老三犹豫片刻,觉得愁苦憋在心里面不吐不快,便也坦诚告诉白舒道:“木春虎本名木启寒,早年间是个土匪头子,烧杀掠抢,无恶不作,每年一到冬天就藏进山里,天气一暖和,就下山来祸害乡里,所以得了个春虎的名号。” 说起木春虎的往事,齐老三忍不住一脸的厌恶和憎恨,再往后面说,就有了几分唏嘘的味道。 “我本以为这木春虎这样下去,早晚会死于非命,谁想到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年,他就收敛了起来,回乌渠置办了宅子,逐渐把明面上的杀抢,办成了暗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 齐老三冷哼道:“乌渠之中就属他木春虎最有势力,手下的亡命之徒不计其数,我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啊。” 齐老三说到这里,抢回白舒手里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酒,脆弱道:“可我怎么舍得把我家姑娘送到这种人手里,这木春虎最是好色,谁家姑娘生的漂亮,他都要抢过去,如今木府之中,已经有十几个姑娘了。” 白舒沉默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所以您迫于压力,要把自己女儿许配给木春虎么?” 齐老三没有正面回答白舒,而是说道:“推拒不了,他的势力在乌渠这一块儿又太强大了,我们连跑都没地方跑。” 齐老三这话一说出来,白舒心里就明白了大半,齐老三他自己也说了是祸躲不过,自然是心里清楚,自家姑娘有此一节。 事情到了这一步,白舒难以克制的,又对齐老三一家人生起了同情心。白舒就是这样的人,永远活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又能轻而易举的被别人的情绪所影响,从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而且白舒很难承受现实和幻想之间的沉重落差,所以白舒做每一件事情,都是力以赴,不能允许事情不按照自己的想法而进行下去。 那就注定了,白舒一直都将是痛苦的。 第三百二十三章 隔雨 寻眉神色一黯,那一晚她的确走到窗边哭了一刻,隐隐约约听到前面有人在争吵,却不知道那一刻白舒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是我,心情不好和别人吵了一架。”自从那年哥哥和母亲死了,寻眉就很少会哭了,只不过最近这段日子,眼泪要多了起来。 白舒向来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他更喜欢默默的站在别人身前,为别人遮风挡雨,扫平一切障碍。 可那都是建立在白舒拥有强大实力的基础上才能实现的,现在的白舒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更不要去提帮助别人了。 后面这一段路两个人就很少说话了,在回砂场之前,寻眉又劝了白舒一次,让他早日离开乌渠。 白舒嘴上应下,心里却知道自己的去留是陆静修说了算,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黄昏以过,白舒和寻眉回到了砂场,才发现砂场之中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好多人,都是木府的人。 四周张灯结彩,霓虹闪烁,不用细看白舒就清楚,是木府迎亲的队伍到了。 砂场中人都在翘首以盼寻眉的归来,期望着这些悲哀的事情能尽快过去。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喜欢和木府的人待在一起,寻眉早些离开,木府的这些人自然也会跟着离开。 只有齐老三不希望寻眉回来,他更希望寻眉离开乌渠,永远不要再回到天青色烟雨之中,这一片阑珊之地。 可寻眉还是回来了,牵着她的枣红色小马,带着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道士,丝毫没有即将出嫁的觉悟。 木府中有一管事站了出来,努力扮作好脸色道:“夫人,您已经误了吉时,现在快跟着我们回府里去。” 那管事说这上前一步要扶寻眉的胳膊,寻眉却一甩袖子,打开了那管事手。 那管事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起来,他是木春虎的得力手下,早年间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到现在安定下来,也没能抹去身上的悍匪习气。 被寻眉打了这么一下,那管事顿时有些火大,毕竟他在砂场等了寻眉半天,开口又是和颜悦色,好声好气。 当下那管事就沉下脸来道:“昨日聘礼送到,夫人家里也收下了聘,莫非才过了一日,就要反悔,把我们木府视作无物不成?” 寻眉狠狠的瞪着那管事道:“你们怎么不再心急一点儿,干脆早上就来接我算了,还等到现在干嘛!” 那管事正要发火,寻眉又继续道:“娶亲也没有你们这般着急的,大家都知道我在秋心院学舞,总不至于不叫人把这舞学成!” 那管事冷哼一声道:“您这日又学不完,莫非还要让我家老爷苦等不成。” 众人都当这是寻眉找的借口,却不想寻眉摇头道:“七天,我还有七天时间才能离开秋心院,到时候我就跟你们走。” 那管事有些诧异,脸色确是逐渐好看了起来,都在乌渠之中生活,尤其是寻眉日后到了木府之中,还不知道如何得宠,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好将事情弄的如此难看。 于是那管事装作为难的样子道:“这…只怕我这回去不好和老爷交代。” 寻眉倒也不怕,直言道:“你就跟他说是我这么要求的,正好在这七天里面,你让他清清家里面的女人,我不习惯和其他女人生活在一起。” 寻眉常住秋心院,整天都泡在脂粉堆里,现在却说不习惯和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显然是口不对心。 那管事自然也听出了寻眉的弦外之音,满口应下,最终带着人离开了。 白舒一直是冷眼旁观,到了这个时候,却忍不住要赞寻眉一句有担当。因为哪怕寻眉再不喜欢木春虎,再不愿意嫁给他,却不可能不管不顾自己的父亲,和砂场里面的这么多人,更不会牵连秋心院中的人。 所以寻眉选择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并且已经开始考虑进了木府之后,自己要怎么生活了。 寻眉是乌渠之中公认的最美貌的少女,自然有底气说出刚才那一番话。而木春虎也应该要明白,对待寻眉这种美人,一定要依着顺着。 随后人群散尽,寻眉牵着自己的枣红色小马,送回了秋心院马厩。这一夜淅淅沥沥的,又落起了雨来。 寻眉十六岁这天,比这秋雨还要凄苦。 一整晚白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他只知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还有隐约的雨声,外面还下着雨。 也许是因为心里装着事情,白舒这一宿并没有睡的踏实,醒过来的时候,天也还没有完亮起来,周围的人都还在酣睡。 白舒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任何睡意,干脆起来披着衣服往外面走去,想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离着矿房洞口越近,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就越发的清晰。 在白舒眼里,这雨下的很有感觉,白舒还记得凌问儿去世的那一个黄昏,小村子里面也下了这么一场雨。 天色才是蒙蒙发亮,青黑色的乌云被水滴晕开,颜色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乌渠阴翳的天空之中。 砂场中的碎石子被雨水洗的发亮,头天晚上挂上的红灯笼和丝带,都被雨水打成了近乎于青色的暗红色,于是乌渠之中依旧还是这个色调,没有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除了远远的另一个矿洞门口,站着的那个扎两个长长辫子,一身红裙子的小姑娘。 两个人几乎隔了整个砂场的空地,目光却穿过层层的雨帘,在黎明时分的惆怅之中相遇,触在了一起,又在片刻之后仓皇的躲闪了开来。 白舒隐隐约约感觉寻眉才刚刚哭过,却由于隔了太远,在雨水模糊视线的情况之下,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 这世上从不缺少像董色这般惹人怜惜的小姑娘,却永远不可能每个人身边都守着一个奋不顾身的白舒,每个人都能获得一份金风玉露的感情。 这几天以来寻眉哭过三次,第一次是秋心院白舒被打破鼻子那一晚,最后一次就是现在。 还有一次是头一天下午,两人去山子家之前,说也巧了,寻眉这三次哭正好都被白舒撞见。 白舒不是寻眉心里面的那个模样,但此时此刻零落在秋雨中的寻眉,因为见到了那个同样早早起来看雨的少年,而不会显得那么孤零零的。 雨还在下着,天气冷的厉害,白舒的呼吸甚至呵出了白气,他紧了紧衣服,想用最后一点点余温,来驱散那无孔不入的湿冷,却不过是徒劳,只能任由寒冰从脚底,一直冻到了心口。 雨幕深处的红衣姑娘真是好看,仿佛是被焚烧了个干净的森林,唯独剩下的那一朵开的绚烂的花朵,散发人迷人的芬芳和魅力。 但可惜的是,这朵花招摇不了几天,就也要枯萎和凋零。 白舒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的比寻眉要多,出来的比寻眉要晚。自己都冷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对面那个穿着裙子的姑娘,到底承受着什么样的煎熬,站在洞口看这秋雨呢。 于是白舒喊了一句:“寻眉姑娘,天气冷快回去!” 由于两人隔着厚厚的雨幕,这句话寻眉听到了一点,却一点也听不清楚。 白舒从寻眉微微一晃的身影之中判断出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因为之前寻眉站在洞口,仿佛生了根的梅花,一动也不曾动过。 于是白舒加大了声音又喊了一次,寻眉却还没有听清,反而是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白舒便亲眼看见了,秋雨劈头盖脸的砸在了寻眉的秀发之中,那种感觉想起来,都让白舒觉得浑身陡然一寒。 白舒便也向前一步走进了雨中,远远的对寻眉做着手势,示意寻眉赶紧回去。 寻眉却没有理解白舒的意思,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都走进了冷雨之中。 她蓬松的红裙被雨水压了下去,露出了青涩稚嫩的身段儿,那艳丽的红色也随之变暗,很快变成了和那些被雨水泡了一整晚而显得黯然失色的红灯笼一样的色彩。 于是白舒眼看着乌渠之中唯一一抹亮色被压灭直至消失,他一阵窒息,仿佛天地之间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白舒哗啦啦踩着一地的碎石子向寻眉跑了过去,冰凉的雨水顺着白舒的脖子流进了衣服里面,将心口那最后一点余温冻结。 有那么一瞬间白舒抬眼看去,却看不见寻眉的身影,只看到青色、灰色和黑色。 寻眉也向白舒跑了过去,她跑的不比白舒慢,却跑掉了自己的鞋子,也懒得去管,更不在乎碎石子扎在脚上有多么的疼。 她白嫩的脚心早就结冰,只有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才会吃痛的叫出声来。 两个人最终在砂场中央的空地上相遇,白舒跑丢了外衣,寻眉跑掉了鞋子。 白舒最开始是想劝寻眉回去的,却因为这一句话的误会,让两个人都淋了一场寒冷入骨的秋雨。 相遇之后再没有那种隔雨相望的朦胧美感,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踏实。乌渠的雨再美,也美不过一只跑丢的鞋子。 第三百二十七章 犬吠 第二天乌渠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大山里面温暖的就像和煦的春日,鸟语花香,芬芳醉人。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失去光明的人,忽然重新睁眼看到了生动的世界一般。 白舒和寻眉甚至放慢了步子,在山野间游玩嬉戏,大山中的一切都纯净无暇,未曾沾染一丝一毫的浊世气息,自然而然也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寻眉走的累了,在发间别了一朵秋海棠,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休憩,偏着头望着白舒,对白舒甜甜的笑。 午后的阳光带着懒洋洋的暖意,晃的白舒双目有些失神,寻眉肌肤白皙如雪,竟好似也发起光来,一切宛若是梦中的情形。 只有这种自由能让少女变得光彩照人。 寻眉施施然道:“小道士,你别送我了!” 白舒自然不同意,说道:“我一定安送你离开乌渠。” 寻眉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三两下蹦到了白舒身边,紧挨着白舒坐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跟我一起走。” 这又是一份关于未来的邀请,白舒却根本不可能接下来。 他沉吟片刻,没急着回答,反而是问寻眉道:“你知道北燕南华,东辰西洛这四个国家么?” 寻眉咬唇冥思苦想,最后只得摇头道:“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白舒心知陆静修说的没错,这地方果然只有他能带白舒找来。于是白舒细细给寻眉讲了一下四国风光,还有人世间那些美丽的传说和动人的故事。 寻眉听的心驰神往,连连发出情不自禁的惊叹。 白舒便对寻眉说道:“我来自那些地方,我有很多亲人和朋友,我还有一位善良美丽的妻子,我现在只是暂时来乌渠中住一段时间,到最后我还是要回去的。” 寻眉听的眼睛发亮,跃跃欲试道:“你那能不能带我去到你的国家,我想在那种地方生活!” 寻眉一眨不眨的望着白舒,眼眸中满是期待。 白舒如实相告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回去,只有我爷爷才知道,所以我才不能离开他,必须跟着他走。” 白舒说罢又解释了一句道:“其实他也不是我亲爷爷,只不过是我的一位长辈罢了。” 寻眉没有丝毫诧异,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么善良,怎么可能会有一位那样冷漠的爷爷!” 白舒也跟着笑了起来,白舒印象中还从来没有人称赞过自己善良,寻眉是第一个。 笑过之后寻眉又逐渐变得失落起来,她低着头小声说道:“所以我没办法和你一起走是。” 白舒略一沉思,心里却是想带着寻眉离开的,便问寻眉道:“你说你离开乌渠之后,要去一个叫郁鸣镇的地方对。” 头一天晚上两人商量过这件事情,郁鸣镇离着乌渠不远,却是一个不惹人注目,且鲜少和乌渠有往来的小镇子。 寻眉点了点头道:“郁鸣镇是我最好的选择,我离开乌渠之后就去那里。” 白舒又问寻眉道:“那你是真的很想去我们那里么?” 寻眉把发间那朵秋海棠拿了下来,在手中把玩着道:“听完你的描述之后,我很喜欢你们那里,非常想去。” 白舒便不再迟疑,给了寻眉一个承诺道:“你那等着我,一旦我找到回去的路,我就带你一起回去,好?” 寻眉一下子从石头上站了起来,站在白舒面前,她裙摆被微风吹起,身姿轻柔可人儿。 “你说真的么?”寻眉深深凝注着白舒。 白舒点了点头,时至今日,白舒已经很少会做出什么承诺了,因为他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因为他逐渐的明白了,承诺是一件多么重要,多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寻眉闻言便把手中的秋海棠递给了白舒,笑道:“这个送给你了,我等着你。” 她这一刻的摸样,好像不是在送一朵花给白舒,那认真的摸样简直就像是在把自己的心送给别人。 白舒接过了那秋海棠,花香味儿在白舒指尖,一点一点的蔓延了开来。 “我可以住太虚观么,或者住在东海之旁,高渺剑宗?”寻眉心里已经开始憧憬和幻想,她从没见过白舒所描绘的那样壮阔的名山大川,更没有看过波涛汹涌的无际大海。 白舒肯定的道:“自然可以,在我们那里,最美的东西都是我的。”这话中分明而言出一种骄傲来。 而实实在在的,最美的东西永远都属于白舒,他是上天的宠儿。 这天白舒和寻眉放慢了赶路的速度,还不等天黑,两人就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安营扎寨,生起了一堆篝火,准备好好休息一番,毕竟之前两个人都是一夜未眠。 白舒那偶感的风寒,也在这一个晴天白日之中烟消云散。傍晚两人又说了很多的话,关于过去,关于未来,更多的时候是寻眉在憧憬,白舒安安静静的听着。 倘若白舒不送寻眉离开,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寻眉脑子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寻眉最后说着说着,靠着火堆安心的进入了梦想,她嘴角带着笑意,仿佛已经跟白舒离开,去到了莫渊山,又最终见到了苍茫东海。 白舒所描绘的场景,足以撑起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对未来生活部的美好幻想。 白舒也在寻眉睡着后不久,酣然入梦。 后半夜天气逐渐又冷了起来,白舒在半睡半醒间,恍惚听见了几声犬吠。就像以前白舒和凌问儿住在小村子里的时候一样,犬吠总是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因为夜晚人们都睡了,狗却还在尽忠职守,给你看见护院。 白舒翻了个身,睡得更安心了,可没过多一会儿,白舒又听到了几声犬吠,比之上一次更近更加清晰。 这一刻白舒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翻身坐了起来。白舒抬眼张望着,远处山林之中,隐隐有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分散在茫茫林海之中,缓缓移动着,像是随时可能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将逃跑的猎物捕捉起来。 白舒连忙拍醒了寻眉道:“快醒醒,来人找我们了。” 任白舒聪明透顶他也没有想到,他和寻眉后半夜离开砂场,不过几步路程上山,居然也会被别人看到,而且还被说了出来。 寻眉一下子慌了神,几乎扑进了白舒的怀里,带着哭腔道:“小道士,怎么办?” 如果说之前寻眉嫁给木春虎还有那么几分决然和倔强,此时此刻她在憧憬了崭新的生活之后,有了更好的选择和希望之后,她绝对不可能接受自己再回乌渠,重新落入那烧人的火坑之中的事实。 白舒拍了拍寻眉的脑袋道:“别慌,收拾好东西咱们赶紧走,这茫茫大山,他们找不到咱们。” 这句话白舒嘴上这么说了,心里却真的没什么底气,因为如果茫茫大山真能藏人的话,那么那些人不可能找到离白舒和寻眉这么近的地方,更何况这些人还有猎狗。 白舒匆忙起身,三两下扑灭了篝火,牵着寻眉的手,一头扎进的深邃的黑暗之中。 这个夜晚又是阴天,说不定还会下起雨来。 寻眉的手是冰凉的,白舒的手心也没有比寻眉暖上几分,两人跌跌撞撞的行走在山林之中,不多时白舒的腿就好几次被绊到,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磕成了青肿。 寻眉因为是跟在白舒身后的原因,情况要好上一些,却未必能好多少。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可白舒耳中听到的犬吠声要更近一些了,这意味着后面那些带着猎狗举着火把的人,离白舒和寻眉也越来越近。 寻眉握着白舒的手越来越紧,甚至把白舒抓的有些吃痛。 于是你就不难想象,这一刻寻眉心里的情绪究竟是如此的不安。 很快寻眉声音中就带上了哭腔道:“小道士,我害怕。” 白舒下意识低头看了寻眉一眼,恍惚中看见寻眉眼中挂着的泪花,白舒柔声安慰道:“跟紧我,别怕。” 好似是白舒的安慰起了效果,寻眉暂时稳定了情绪,但抓着白舒的手还是那样的用力,生怕一不小心两人分开了,就再也没有重新走在一条路上的机会。 白舒心头却有一块千金巨石高高悬起,他给的寻眉出逃的勇气,他带寻眉出来的,他就必须安安的把这个小姑娘送出去,不能让她落到坏人手里,如果出了什么变故,就都是白舒的错。 两人又摸索着走了一会儿,天空中忽然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来,雨滴打在秋叶之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白舒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一场暴雨足够冲刷掉两人身上所有的气味儿,两人留下的所有的足迹。 白舒从未如此期盼这样一场秋雨,可好死不死的,这雨只是细雨,甚至短时间内,连人的衣裳都打不湿。 白舒和寻眉没有火把,在黑暗之中行进的速度很慢,很快两人就被后面找过来的人撵上了,有一个人甚至已经到了两人的身后。 白舒让寻眉蹲在树后,自己躲在暗处,趁追上来那人不注意的时候,一把锁住那人的脖子,几息之间就放倒了那人,并将那人藏在了灌木之中,落在地上的火把也紧跟着被白舒踩灭掉。 白舒虽然失去了修为,但粗糙的拳脚功夫他还是会一点的,身子也要比一般人强上很多。 以至于寻眉禁不住好奇问道:“你不是连青娃子都打不过么,怎得还杀人了。” 白舒苦笑着解释道:“他只是晕倒而已,我以前其实打架很厉害的,现在不怎么厉害。” 寻眉哦了一声,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白舒以前有多么厉害,永远也不会明白道法天才这几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白舒很快就发现,这些前来搜索的人比较分散,如果白舒可以像这样清理干净一片区域的人,走回头路,再在山里兜一个圈子,应该就可以逃离这次搜捕。 就在白舒心里稍稍放下心来的时候,他听到了各种长短不一的哨声。 这一刻白舒才意识到,这些人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他们这群人长期在山林之中,有一套只有自己可以明白的独特的联络方式。 白舒放倒了几个人,这些人没有用哨声回应,所以其他人就知道,这里面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很快山林之中哨声响起一片,节奏也愈发的急促,白舒眼见这那些火把光点停止了向远处的移动,逐渐像自己这片区域靠拢过来。 这时候寻眉也明白了事情的不对劲,死死的抓着白舒道:“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了,我们是不是要被抓回去了?” 白舒脸色铁青,但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他也开始害怕起来。 寻眉恐惧道:“我不要回去,绝对不要!” 白舒这时候也顾不得那多么,蹲在寻眉面前叮嘱道:“我背着你跑,你抱紧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喊出声来好么?” 寻眉现在脆弱的一碰就碎,可白舒温柔的目光是如此的令人安心,她很快又坚强了起来,点了点头。 白舒把寻眉背在了背上,开始往之前来时候的方向快步走去,白舒背着寻眉在山林之中逃亡,行进速度反而要快了一些。 但山林之中还有行动更快的生物,这样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白舒就被一只狂奔而来的猎狗给追上了。 冰冷的雨水已经打湿了白舒的衣服,白舒走路脚下都开始打滑,不过片刻功夫,那猎狗狂啸着冲向了白舒,一下子扑在白舒腿上,给白舒撞了一个跟头,白舒倒地的一瞬间,寻眉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吃痛发出了一声轻哼。 白舒用脚踹开身边的猎狗,捡起一根树枝,在猎狗下一次扑过来的时候把那根树枝刺进了猎狗的肚子里面,然后白舒用石头把那只猎狗砸了一个血肉模糊。 白舒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他奶奶的,总算找到他们了。” 第三百三十章 法则 陆静修背身,面对着荷塘水榭,也有些迷惑不解的说道:“白舒小子,你说这世间的一切,真的都是自有定数么?” 白舒还没有回答陆静修,他就又自言自语道:“如果是的话,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 白舒幽幽叹气道:“想的再多不过是徒增烦恼,倒不如自己拼尽力去试上一试,到时候是苦尽甘来,还是粉身碎骨,我白舒都没有怨言!” 陆静修沉吟道:“是啊,你小子说的有道理。” 陆静修说罢转身看向白舒,目中带有赞赏道:“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你知道你和你爹的区别在哪里么?” 不止一次有人说过,白舒和白访云很像,但白舒自己也不清楚,他和白访云哪里像,区别又在何处。 白舒微微摇头,一般来讲像白舒这种优秀的到自负的人,你拿任何人和他做比较,他都不会开心,惟独白访云白舒不甚在意,因为白舒知道很多白访云的往事,那个男人身上的光芒实在是太过于耀眼。 陆静修便接着给白舒解释道:“你爹具有伟大的人性光辉,但在人格魅力这一方面,他却是不如你的。” 在此之前陆静修从未见过白舒这样个性分明,把爱和恨拿捏的这么清楚的人,这种独特的人格魅力,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具备的。 白舒心中感慨万千,可他本质上是厌恶白访云这种伟大的人性光辉的,萧半山害死了白访云,白访云却都没有怪过萧半山,还嘱咐苗厉不要报仇。 在那种时候,白舒理所当然的认为,白访云应该多考虑考虑凌问儿,而不是萧半山。 但这并不说明白舒把爱情看得比友情重,而是因为白舒把凌问儿摆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天大地大,凌问儿最大。 于是白舒苦笑着说道:“我不需要什么人性光辉,我只想要自私一点,活的真实一点。” 白舒现在甚至会在心里担心,现在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也只是黄粱一梦。 陆静修点了点头道:“我也认同你这一点,所以我陆静修从来都是孤家寡人,我不想着开门立派,开山授道。但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很喜欢你的性子,甚至可以说是又爱又恨,我想教你一些东西,却又不敢真的教给你,如此才耽误了些时间。” 白舒心中有些感动,想起自己在梦里如此误会和诋毁陆静修,想说些抱歉的话,可话到嘴边白舒还是说道:“你有的是时间,但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陆静修点了点头,忽然笑道:“以你的天赋,加上我的指点,咱们用不了多长的时间,而且我只是教你方法,引你走上这条路,但日后你能走的多远,看你自己的造化。” 白舒开玩笑道:“我一直觉得自己造化无穷,上苍眷顾。” 陆静修哈哈大笑的拍了白舒的后背一下道:“你小子真的太臭屁了,叫人想打你。” 白舒缩了缩身子道:“岐方仙祖打我一下,我焉有命在。” 陆静修继续笑道:“是啊是啊,你小子又是对我破口大骂,又是扯老夫的胡子,当真是不怕死。” 说起这里,白舒心中一暖,又和陆静修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白舒终于严肃了起来,问陆静修道:“你说你根本没有气海,那你的实力究竟来自于何处呢,你究竟要教我什么?” 这是一直以来白舒对陆静修最大的疑问,白舒甚至认为陆静修只是痴人说梦,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因为没有气海还能力克天启,这种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陆静修沉吟片刻,回答白舒道:“世间只有一种真正能被称之为力量的力量,我们称之为天地法则,简单点说,就是规则之力。” 白舒心头一跳,手不自觉的抖了一抖。 陆静修继续说道:“灵力也是规则之力中的一种,是最直观有效的一种,也是我师兄一直所追求和信赖的东西。” 陆静修看了白舒一眼,忽然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条线,白舒面前便略过一阵微风。 他给白舒解释道:“包括你画出来的那些符篆,就和我这条线一样,但是你的符篆要复杂一点,是灵气、规则和文字的组合。” 白舒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符篆是什么规则。” 陆静修耐心道:“很简单,水的流动,风的轨迹,云的舒卷,星斗的排列,这些现象之中都蕴含着规则。我知道你有一招杀字符,那只不过是把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机这种东西集中起来实质化表现而已,这些都算是自然之力,也是天地法则中的一种。” 白舒豁然开朗道:“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符篆录里面有符篆数千的原因,因为这种规则和律动实在是太多了,人们无法保留那一刻的体悟和场景,却可以用符线和灵力来把那些奇妙的律动记录下来。” 陆静修点头,笑容有几分开怀的意味。 白舒又继续说道:“所以我动心的时候听人家讲过,最容易动心的方法是观察事物的变化,所以我在一场春雨之中动心,就是因为我触摸到了一些类似于规则的东西。” 陆静修便笑得更开心了,谁不喜欢举一反三的弟子呢。 白舒接着问道:“那你说所有的力量都是天地法则,又说你和你师兄各占道传之中的一支,你们二人修行的本质区别,又在何处?” 陆静修也正想给白舒解释这个问题,便直言道:“区别就在于灵力是最直观最实用的一种规则的体现,是世间具有奇妙力量的气的总和,你修行到了一定境界,这些灵气是看得见和摸得着的。而其他的天地法则,你永远只能感受,却没办法真正的见到它,而且相比于灵气而言,这些东西也太过于玄妙了,玄妙到你可能永远也无法触碰到它。” 陆静修略带哀伤道:“所以可以通过灵气来修炼的人很多,但真正不需要灵气,只靠规则之力就踏入修行的大门的人,却少之又少。” 白舒察觉到了陆静修的失落,便问道:“你拥有别人都不具备的能力,这种超然的感觉难道不好么?” 陆静修摇头望向白舒道:“应该是很可惜,因为你们这些人都没有见过这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白舒瞬间明白过来,陆静修说的世间最美丽的风景,就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地之美,无关乎视听,只单纯作用于人的感觉之上的美丽。倘若掌握了这种方法,想必再去看天地,天地就要完换了一个样子。 经过陆静修这么一说,白舒也对他所描述的那些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而憧憬和渴望了起来,陆静修这一番话,无疑给白舒的世界又开启了一扇崭新的大门,甚至于这一扇门所通往的地方,要比白舒上莫渊山的那一次还要更加敞亮,简直是平步青云之路。 白舒便问陆静修道:“所以只要我掌握了规则之力,就算我没有气海,我也可以一样很强对。” 陆静修点头,同时他又道:“不过你只要深入了解了这些规则之力,你就算重聚一个气海又如何,你还是一样可以用你的那些道法。” 陆静修一眼就看穿了白舒的心思,因为白舒对于道法这种东西真的是很感兴趣,不然他也不会学那么多种道法。 白舒心里一喜,同时又是一黯,说道:“倘若你真的领我入了这扇门,岂不是恩同再造。” 白舒真的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他只喜欢别人亏欠着自己。 陆静修无所谓道:“你要这么想,你是我漫长生命之中一个可以带给我欢乐的玩具。” 白舒对陆静修挑起了大拇指道:“厉害,这样一想我果然舒服多了。” 两人同时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远处水榭之中的少女们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是关系冷漠的二人,到了今天就如此的融洽起来。 白舒又问陆静修道:“那咱们应该做些什么?” 白舒确实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虽然只在陵武城中沉沦了不到一个月,可实际上白舒却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他再也不想经历乌渠之中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所以白舒迫切的想要自己强大起来。 陆静修倒是不温不火道:“这世上有意思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你要去体悟的东西自然也要更多。不管是金木水火土这种五行的变化,还是风雷雨雪,霜露雾霭。日出日落,风云变幻,甚至是生老病死,人情冷暖。又或者是虚无幻灭,漫长的时间和无尽的空间,包括人们的信仰,这些都是天地法则之中的一部分。” 其他白舒还好理解,惟独信仰二字白舒思不得解,便问道:“人们的信仰代表着什么?” 陆静修想了想,反问白舒道:“你觉得人们供奉的神佛,是真的还是假的?” 白舒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假的,如果真有神佛,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苦难。” 陆静修意味深长道:“最开始神佛的确是不存在的,但人们相信神佛的存在,日日夜夜虔诚供奉,那么那些强烈的意念最终就会形成信仰之力,信仰之力由于附带了人们强烈的期盼和虔诚的心念,所以就格外的强大,久而久之的,那些神佛就真的存在了。” 陆静修感叹道:“这就是人们赋予给神佛的生命,谁能想到,神佛本来是不存在的呢?” 白舒心中为之剧震,追问道:“那神佛现如今都在何处,为何不为人间降下福泽?” 陆静修一手指天道:“诸天神佛自然都在上界,为了不影响自然规律,当然不会轻易降下福泽。” 白舒不可置信道:“难道真的有三界之分么?” 陆静修也不清楚,说道:“我只知道上界确实存在,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摸样,谁有白日飞升的本事,谁就能去上界看上一看,我和我师兄都有了白日飞升的本事,但我们却都贪恋尘世,不愿意离开罢了。” 白舒问道:“只是贪恋尘世么?莫非没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说不定上界之中,是吃人恶鬼。” 陆静修爽朗道:“便是真有恶鬼,杀净便好,我怕它作甚!” 陆静修那洒脱的姿态,白舒之前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于是白舒发自肺腑的开始崇敬起陆静修来。 两人这一次谈话,谈及到了很多东西,一直从天亮,讲到了日落时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悬崖勒马 另外一边,莫渊山上因为少了白舒的原因,也不是那般热闹。似乎除了那个道法天才,剩下的数千弟子就都说不出什么有味道的话,做不出什么有腔调的事情了。 叶桃凌离开白舒回到了东洛剑宗的消息也传到了观里。 众人都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叶桃凌做了白舒的跟班,白舒去哪里叶桃凌就跟去哪里,叶桃凌甚至还会在别人面前极力的维护白舒,听不得别人讲白舒一句坏话。 久而久之那个清冷高傲的叶桃主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虽然说不上是一落千丈,但至少也是有所变化,而且是众人不喜欢的一种变化。 可听说这次叶桃凌回剑宗之后依旧是我行我素,谁人都不搭理,在离开了白舒之后,那个风华绝代的叶桃主似乎是又回来了,这样的消息简直让众人感觉到了振奋。 可紧跟着另外一个消息也传了回来,叶桃凌在星院中遗失了名剑乾沧,却把白舒的星陨剑带了回去。 都说白舒善剑,而且观中一直有所传闻,徐冶亲自锻造的星虹星陨两柄剑冢,星陨更是出色。可白舒上一次四派论道被封了剑,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让星陨剑大出风头,这剑就被叶桃凌拿去了。 而且众人还听说,白舒用一道杀字符杀死了剑宗乾宗宗主李安忆,之后又因为触怒了星院一位天启境界的高手,而被废掉了修为。 白舒的事迹太过于传奇,但种种传闻最终拼凑起来的,却是一个持才自傲黑白不辨是非不分的少年跌落神坛的故事。 很多人甚至在想,白舒一直没有离开陵武城,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变成了丧家之犬,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太多,而不敢重新回到了之前那个他一直横行无忌的圈子里面。 只有真正了解白舒的人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可笑的! 但不管怎么说,叶桃凌已经亲口承认,白舒修为尽毁,这事情总归是做不了假。 可叶桃凌却想不到自己这一句话,能给修为尽毁的白舒带来多大的风险,一时之间白舒成为众矢之的。幸好白舒留在了陵武城中没有出城,陵武城占地之广,人流之多,足以让别人摸不清楚他到底是躲在了哪里。 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幸灾乐祸,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白舒担忧。 纸鸢最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因为白舒的原因,有些人甚至看向纸鸢的目光都有些古怪,纸鸢虽然不懂那些眼神的具体含义,却能感觉出来有些不自在。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代替白舒照顾着纸鸢的罗诗兰忽然说要出门一趟,让纸鸢自己去天心峰找红豆和江圣轩住上几天。 红豆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着小纸鸢,不管他自己得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送去荷花塘居给纸鸢取用,而且红豆少年老成,比起旁人来,罗诗兰更愿意把纸鸢托付给红豆。 因为其他人对纸鸢好,是因为白舒的原因,因为叶桃凌的原因,包括罗诗兰自己,她也是不喜欢的纸鸢的。 罗诗兰之所以给了纸鸢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只是因为白舒把纸鸢托付给了罗诗兰。白舒在太虚观中,最信任罗诗兰,罗诗兰自然要把纸鸢照顾好了。 可罗诗兰始终认为,受人之托的照顾,不如纯粹的喜欢的照顾来的更加的体贴和温暖,所以罗诗兰要离开的这天,把纸鸢送到天心峰下,就打发纸鸢自己上峰了。 天心峰上,江圣轩临崖而立,远望云海,一身出尘之意。 介子渝在江圣轩身后三步开外,望着江圣轩的背影,眼中满是迷离之色,仿若在看漫天的闪耀星辰。 太虚观弟子之前去澄湖寺的那一次,介子渝也脱了鞋子百阶一拜的求佛上山,那时候白舒问她求的是什么,介子渝言说姻缘。 白舒又问她什么姻缘要来澄湖寺这样求,怕不是难如登天,介子渝也应了声是。 介子渝是和白舒同一时间上山的内门弟子,才貌过人,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受众人追捧的对象,她想求一份姻缘,哪怕是金玉良缘,也都是易如反掌。 可她平时里对待师兄弟都只有保持着礼貌,同时更保持着距离,久而久之,介子渝的追求者少了很多,但持之以恒者也并非没有。 介子渝跟很多人都说过自己心有所属,可从来没人清楚,她的心究竟是交到了何处。 倘若此刻有一个人在天心峰之上,望见介子渝看向江圣轩这近乎于痴迷的眼神,这一切都会有一个答案了。 一个是刚入山门二八芳龄的娇羞小娘子,一个是名望深厚人已半百的沉稳老星君。 这样的爱情只能存在于小姑娘的浪漫幻想之中,却永远也擦不出什么热烈火花,更不可能有一个结果。 倘若介子渝只是少女怀春一梦也就罢了,怕就怕这般日思夜想,念头一烧起来,没有无疾而终,反而是一往情深了下去。 介子渝也知道她和江圣轩没有任何可能,那是她的授业恩师,她理应尊师重道,不得有辱师门。 所以介子渝诸般心思都压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想过有一天要告诉江圣轩或者是别人知道。 她只是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从黑发俏佳人熬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的时候,别人再问起她为什么终生未嫁时,她还能不改初心的说一句: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若不是嫁他,宁愿孤老。 介子渝甚至幻想过自己那时候的样子,应该是笑着说出这句话来,神色自然也是温柔的不像话。 正在介子渝胡思乱想之际,冷不防江圣轩回过身来,盯着介子渝的脸看。 介子渝惊慌失措,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师父,随后俏脸之上染起两片绯红,脸颊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那娇羞动人的姿态,语言也难以言尽。 江圣轩人已半百,经历的人情冷暖和是是非非,自然不是介子渝这种小姑娘可以比的,所以江圣轩看人也要更准一些,他知道介子渝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羞红了脸的女孩子,她是那种落落大方的姑娘,若不是面对着心上人,是不会有如此作态的。 有些时候其实你根本不用和对方说什么,你的那些心思对方实际上都知道,不过知道,也仅仅只到知道为止了。 江圣轩身材伟岸,站在介子渝面前,仿佛已经遮挡住了日光,实际上在介子渝的世界中,向来都是暗无天日,只能望见江圣轩身上的光芒。 江圣轩轻咳了一声,还没说话,介子渝就飞快的从茶壶之中倒了一杯茶水出来,递到了江圣轩的手上。 江圣轩不动声色道:“子渝啊,你最近修炼的确实是勤奋,我也暂时没有什么可教给你的,你也不用一直留在天心峰上面伺候着。” 介子渝略有失望,心里也是小鹿乱撞般想到自己之前羞红了脸那摸样,怕江圣轩会看出什么端倪来,是把这翻话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一念之后,介子渝忽然鼓足勇气道:“师父您整日待在天心峰上,我怕您闷嘛,陪着您给您解解闷儿。” 这句话说完介子渝又有些脸红,她向来是不善于撒娇和说这种话的。 江圣轩和蔼的笑道:“遁出尘世,每天只看云海也是一种修行,纵使有什么烦恼也都消去了,更不会觉得闷的。” 介子渝想起江圣轩每每出神时那略带哀伤的眼神,和她偷偷摸摸东拼西凑出来的关于江圣轩的一些往事,她只道江圣轩在说谎,竟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师父当真是没烦恼么,我只知道您一直没有从往事之中走出来,总是自惹烦恼。” 江圣轩一把年纪,被一个小姑娘一口戳破心事,脸上顿时有几分尴尬,说道:“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懂这些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江圣轩这句话,介子渝心里莫名委屈,头一偏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江圣轩连忙低头询问,介子渝却只喃喃自语道:“师父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恍惚中介子渝就听见江圣轩说道:“傻丫头你可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结果的,心里清楚就好了,何必要说出来呢?” 于是介子渝就赌气般的说道:“师父,我就是要说出来,我” 江圣轩生气的一甩袖袍,打断了介子渝的话道:“住口,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若是在多走一步,咱们连师徒都没得做了!” 介子渝哭的更加伤心了,她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疑惑不解的心里话,她说:“师父你明明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每天都想着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呢?” 江圣轩一听这句话,顿时觉得怒发冲冠,竟然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回身就狠狠的给了介子渝一个耳光。 可这一巴掌刚刚打下去,江圣轩就追悔莫及。 介子渝低下了头去,秀发散乱在自己的眼前,她没有说话,甚至不想让江圣轩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子渝”江圣轩想说些什么,介子渝却哭着转身,飞也似的跑下山去了。 介子渝下山的时候,才发现山路路口站着一个一言不发的小姑娘,是白舒的干女儿小纸鸢。 纸鸢一脸诧异,甚至被江圣轩和介子渝这番突如其来的争吵吓的完愣住了。 这种事情被别人撞见,介子渝更觉得丢脸,心中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有直接往山崖下面一跳,死了倒不是一了百了,可现在才想起来,却已经是不好回头了,介子渝只能一跺脚,跑下山去了。 等介子渝彻底没了踪影之后,纸鸢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怯生生的给江圣轩请安。 江圣轩不过片刻就神色如常,笑着问纸鸢道:“是纸鸢啊,红豆他不在,怕是要中午才回来,你自己进去玩儿一会儿。” 纸鸢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江圣轩道:“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江圣轩疑惑道:“白舒那小子不在,不是兰丫头看着你么?” 纸鸢解释道:“诗兰姐姐去接我家少爷了。”她这句话说完,神色之中又难免流露出了担忧。 江圣轩也听说了白舒的传闻,安慰纸鸢道:“不用担心,就当是好事多磨!” 他这一句话仿若一语双关,也不知说的是谁,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三十二章 同门 这时候罗诗兰才刚刚封好荷花塘居的栈道,一路走到了腾霄广场上面去,只要穿过腾霄广场,再越过洗剑池,就是太虚观的山门了。 一般情况下罗诗兰一年只有四派论道做领队和去白访云老宅祭拜才会下山,可自从白舒来了以后,每每让罗诗兰牵肠挂肚,一年到头也不知道是要出去找白舒几次才会安心。 罗诗兰刚刚走到那颗开满了梨花的树下,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她道:“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一阵清风吹过,满树梨花簌簌作响,又片片飘落,香气一荡,叫人醉在风里。 整个太虚观之中只有一人会称呼罗诗兰为师妹,她也自然熟悉这个男子的声音,毕竟罗诗兰是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起来的,一声师妹他也是叫了罗诗兰二十年了。 罗诗兰回身站好,睫毛正好被下落的梨花砸到,双瞳微眨,秋波盈盈的望着许劫道:“是白舒出了些事情,我去接他回来。” 许劫早就知道罗诗兰中心想法,自然不会奇怪,说道:“我也听说小师弟在陵武城招惹了一位天启境界的高手,落得了一个修为尽毁的下场。” 再听别人说起这事情,罗诗兰还是心中一疼,怅然若失的愣在了原地。 许劫惋惜道:“小师弟他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道法天才啊,怎么会遭此横祸?” 罗诗兰垂眸道:“师弟向来多灾多难,更要小心照顾呢!” 许劫却砸了砸嘴,不认同罗诗兰的说法,白舒是什么模样许劫一直看在眼里,他可不认为白舒需要罗诗兰这般照顾。 于是许劫说道:“小师弟可是个有主意的人儿,你怕是看都看不住的。” 罗诗兰轻叹道:“你说的也是,师弟确实很不安分,我这个做师姐的总要多照看一二。” 许劫半天没再说话,罗诗兰却如同往日一般,微微点头之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许劫眼见着罗诗兰那蛾儿雪柳一般的身姿,步步轻摇远去,带着一路的芬芳,盖过了梨花的香味儿。 他对着罗诗兰的背影喊道:“师妹,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太虚观数千弟子,你只宠白舒一个人呢?” 罗诗兰随即站住了脚步,许劫那颗被逐渐抽空的心又渐渐有了充盈之势。 梨花胜雪,罗诗兰今天是一身浅蓝色长裙,那蓝色已经淡到了极点,近乎接近梨花的白了,这让她看起来是如此的高贵和圣洁。 罗诗兰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太虚观数千弟子,她只宠白舒一个人呢? 实际上罗诗兰虽然号称是太虚观的花仙子,可她自己真没觉得自己和太虚观有什么关系,她只和白访云有关。 罗诗兰独自站了半响,没有给许劫一个解释,只是轻声说道:“我要走了,师兄。” 不管罗诗兰是如何清冷的姿态,只要他唤许劫一声师兄,许劫就会感觉到说不出来的幸福,因为罗诗兰很少称呼别人,一句师兄已经算是极为亲密的称呼了。 于是许劫又对罗诗兰喊道:“以你的性子,去了陵武城见到了小师弟之后,怕不是要去找那位天启高手讨一个说法?” 罗诗兰没有接话,但这种沉默已经算是一种默认,有人欺负白舒,她总要讨一个说法。 许劫也知道罗诗兰的答案,所以许劫紧跟着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总是人多一些互相有个照应,去一趟都城也不是日的事情。” 说话间腾霄广场之后又走来了一群太虚观的弟子,以徐慕灵为首,后面跟着淳于弘毅、张敏、官如霜、姜雪和元幼晴。 不仅如此,开阳一脉的二师兄余观也带着方兴、陆兴盛、萧雨柔、柔嘉和复堂一起来了,甚至连白露和蒹葭姐妹也都跟在了一起。 许劫有些不明所以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陆兴盛,他道:“还不是听说了小师弟的事情,我们正准备去陵武城接小师弟回来,顺便把柔嘉和复堂送回去,毕竟他们也有快一年没回过家了。” 许劫看了看余观,又看了看徐慕灵道:“接一个小师弟,用的了这么多人?” 徐慕灵微微一笑道:“自然还要去星院给白舒讨一个说法。” 许劫面色一寒道:“胡闹,你可知道天启境界意味着什么?就凭你们?” 许劫冷哼道:“先在山上修炼个一甲子再说!” 徐慕灵笑道:“不是还有许劫师兄您和罗师姐么,难不成你们不是去陵武城的?” 这一句话倒是让许劫哑口无言,他只好又说道:“破虚境界以上的倒还可以,你们带这些小辈来,万一伤到他们怎么办?” 徐慕灵伶牙俐齿道:“许劫师兄莫要担心,我自然会照看好他们,咱们太虚观的弟子,也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他们都是白舒的朋友,愿意一往,就让他们跟着好了,总归是人多也多些帮衬。” 徐慕灵说罢上前一步,用只有她和许劫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道:“难得小辈有心,总不好如此打煞人家的热情。” 余观也适时劝道:“让他们都跟着来也是师父的意思,说是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更何况小师弟并没有在星院大开杀戒,就平白被人废了修为,这口气总是忍不下去,管他什么天启不天启,我们也要去讨一个说法。” 许劫叹一声气,若是萧半山的意思,他们跟着一起去也无可厚非,许劫总不能逆了白舒恩师的意思,也只有点头同意了。 罗诗兰站在一旁默默看了一响,忽然一言不发的就转身往观外走,他生怕去迟了会有什么变故,自然不愿意和别人一同上路。 只因为人一多了,要照顾和协调的地方也就多了,赶路的速度一定会大大减慢,罗诗兰自然不想带些累赘,但这话却是不好明明白白说出口的,只得连解释也不解释一句,就自己先去了。 别人在后面追着罗诗兰问了几句,罗诗兰只说自己要先走,等到了陵武城,汇合之后再做打算。众人知道拦不住罗诗兰,也就没有再横加阻拦,只有许劫细心叮嘱了众人一番,才急匆匆的追着罗诗兰去了。 在某些方面,罗诗兰和白舒一样,都会冲动用事,意气用事,许劫怕放任罗诗兰一个人先去陵武城,会出什么变故,只好寸步不离的跟着。 罗诗兰和许劫相熟多年,许劫也是她难得信任的几个人之一,最重要的是许劫不会拖累罗诗兰,反而有他跟在罗诗兰身边如有神助,罗诗兰也就默许许劫跟着自己了。 只不过让罗诗兰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白舒一个人的事情,竟然几乎牵扯到了七脉的弟子,不得不说白舒在太虚观中人缘极好。 这一行人去陵武城都是为了白舒,他们为了同门之情,这一趟走的坦然,可身在其中的萧雨柔心里面却不是滋味。 白舒离开太虚去陵武城之前已经喊过萧雨柔萧姑娘,算是和萧雨柔诀别,断了关系,萧雨柔本来也在心里恨死了白舒,赌气似得要和白舒老死不相往来。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和白舒一杯两宽的准备,可当萧雨柔听到白舒修为尽毁的时候,还是觉得如遭重击,心里担忧到了极点。 几番犹豫挣扎权衡抉择之下,萧雨柔才终于放弃了脸面,还是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陵武城,不管能不能帮上白舒的忙,能不能给他出气,至少亲眼看见白舒,能让萧雨柔安心一些。 因为自从白舒离山之后,萧雨柔每天都发了疯一样的修炼,可她却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晚上都是在无穷无尽的梦魇之中度过,这些梦或多或少,都跟白舒有关。 想要摆脱这种情绪,要么完释怀,要么萧雨柔就必须亲自去见白舒一面。 归根结度,萧雨柔心里还是对白舒抱有着一丝幻想的,哪怕这幻想如同一触及灭的焰火。 这一行去陵武城,还不知道是要多久。 天权宫清幽竹舍,钟雨微坐在竹椅之上,小腹高高隆起,已经是到了临产的光景。 这时杨孤城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在桌子边上灌了一碗茶水,对钟雨微道:“刚听他们说的,罗诗兰带着好几个破虚境界的师兄弟和一帮小辈往陵武城赶了,说是要去星院给白舒讨一个说法。” 杨孤城一句话说完,就一直盯着钟雨微看。 钟雨微哪里不知道杨孤城的心思,问道:“你也想去?” 杨孤城耿直的点头说道:“白舒拿我当朋友,这次他出事情,别人都去了,我不能不去。” 钟雨微费尽力气的从竹椅之上挺起了身子,杨孤城赶忙上前扶着钟雨微坐好。 就这么一个动作,钟雨微额头之上都微微渗出了汗水来,她问杨孤城道:“你和白舒身份地位修为名望差了如此之多,你觉得他还拿你当朋友么?” 杨孤城顿时有些恼火,忍住怒气道:“你也不是不了解白舒,你说呢?” 钟雨微又道:“可就算你去了,你又能如何,你能帮白舒什么忙呢?” 杨孤城摇头道:“就算帮不上忙,我也至少要去一趟,求一个心安理得才好。” 钟雨微轻哼一声道:“你别傻了,白舒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忙,你安安心心的留在山上,他肯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杨孤城低头生了一会儿闷气,忽然抬头失望道:“你好像变得自私了,我还记得端午那一日,白舒受到刁难,我还没有什么表示,你却要上前为白舒出头。” 钟雨微叹气道:“孤城,不是我变得自私了,是咱们必须要成熟一些了。” 钟雨微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温柔道:“咱们的宝宝就要出生了,你难道不想陪在我们母子二人身边么?况且你这出门一趟不知道是要多久,也不知道安与否,你叫我们母子二人如何放的下心呢?” 钟雨微这一句话终于起了效果,杨孤城连忙把手放在钟雨微的肚子上轻轻摩挲着,愁苦道:“你说的对,我现在不能离开你们。” 世上本就没有两其美之事,任何人做任何决定,不过都是取舍罢了。 钟雨微和杨孤城现在就明白这个道理,遗憾的是,白舒一生也学不会取舍。 第三百三十三章 这就来杀你 白舒走出自己的梦境时跟陆静修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陆静修却告诉白舒,他把自己一生所遇到能引发人感触的天地异象都通过自己的小轮回界记录了下来,只要白舒愿意,现实之中只要一瞬的时间,小轮回界之中就能给白舒参悟千年。 能让陆静修念念不忘甚至要记录下来的天地异象,无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自然奇观,陆静修告诉白舒,感受这些天地法则,就好比天地用另外一种语言在和你说话,你忽然听懂了而已。 而运用这些天地法则,就是你和天地用其特有的语言对话,你不仅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它也能理解你想要表达的意思。 一旦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才算是初步掌握了沟通天地的方法,算是正式入了陆静修这一支道传。 而你一旦修行到了深处,你抬手之间,就是地覆天翻。 只不过相比较于直接使用灵气,而不去感悟规则来讲,这一个过程极为耗费时间,很多人甚至终其一生,也难以获得什么进展。 可白舒却不一样,白舒能在小轮回界之中坐享其成,看遍陆静修记录下来千年以来难得一遇的天地异象,而不用耗费自己一生的时光。 如此的机缘和造化,普天之下独此一份,陆静修也想看看,以白舒的潜力,最终能在浩渺天道之上,前行多远。 在小轮回界之中,很长很长时间,白舒的世界之中只有自然,狂风暴雨,熔岩冰川,或是汹涌澎湃的大海,或是无边无涯的荒田,天地间那些污浊的气息都不知去向,只剩下一片清明和纯净。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久到白舒已经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事情,等到了最后,白舒自己就是清风,自己就是明月,他千变万化,已经彻底融化在了自然之中,渐渐脱离了人的本性。 有时候你想一件事情就需要千年之久,而顿悟只需要一瞬。 小轮回界之外,已经过了一月时间,盛夏以暮,山叶红了叶尖。 太虚观一行弟子浩浩荡荡的入了陵武城,除了柔嘉和复堂以皇室规格回都城,其他太虚观弟子到的都不慢,只比罗诗兰将将晚了三天。 只不过就算是太虚观的一行弟子到了陵武城,却也没有找到任何一点儿有关于白舒的消息,陵武城的百姓甚至还有好多人没听说过白舒的名字,不知道那几天的星院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诗兰是白舒最信任的人之一,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倘若自己到了陵武城,白舒就一定会出来见自己,可罗诗兰表明了身份,在陵武城中大摇大摆的转了三天之久,都没有等到白舒。 罗诗兰不受自己控制的想到了一个最差的结果,白舒很可能不是修为被毁,而是出了一些更严重的事情。 许劫总是劝罗诗兰,白舒可能已经悄悄离开陵武城了,但罗诗兰并不这么认为,如果白舒离开陵武城,那么他一定会回太虚观,他既然没回太虚观,就说明他还在城中。 陵武城是华国都城,城中能威胁到白舒安危的,也就只有一个星院而已。 罗诗兰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就和太虚观一众弟子上了凤霞山,进到了星院之中。 在进星院之前,许劫拉住罗诗兰轻声说道:“师妹,等下进去你别说话,一切听我安排,我保证找到小师弟,可以么?” 许劫是怕罗诗兰冲动之下又酿大祸,他太了解罗诗兰的性子了。 罗诗兰心里情绪一阵翻涌,很快又在许劫的劝说之下平静了下来,她终于同意了许劫的要求,默默的跟在了许劫身后。 而许劫心里一松的同时,又感觉到了一股别样的压力。 他心里松是因为至少罗诗兰暂时不会失控,而感觉到的压力,却来自于对于找到白舒这件事情的不确定性,许劫反倒不会认为白舒还留在星院之中。 至于星院之中那位天启境界的大能,许劫还从来没有担心过,那人的背后只有一颗大树,而许劫已经坐拥一座青山了。 众人进入星院之后,并没有硬闯,而是由星院弟子去通报易癸,太虚一行人进入会客厅等待。 许劫是观里除星君外资历最老的一批弟子,他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经历过了太多的事情,所以这次来星院讨一个说法,许劫自然是先礼后兵,不能失了太虚观的风度。 从太虚观等人一入陵武城易癸就感知到了,他一直在等着这些人上山,只不过易癸没有想到,太虚观如此千古大观,礼数竟是如此的周,完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如此这般易癸也没有拿捏着架子,得到通传之后立刻就来到了会客厅,见到了太虚观的一行弟子。 “诸位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易癸第一句话声如洪钟,也是客客气气。 许劫领着众人起身行礼,回应道:“您是前辈,我们晚辈自然是应该登门造访。” 易癸微微点头,没问众人来意,只等着几句客道话之后,看看太虚观究竟是要如何。 却不料许劫一礼之后,开门见山道:“我开阳一脉小师弟白舒和星院起了矛盾,可是被您一指废掉了修为?” 易癸沉声道:“你这是质问我?” 许劫不屑一笑道:“你这是不敢认?” 易癸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不敢认的,我废掉那小子一身修为,省得他日后为非作歹!” 罗诗兰面色一寒,就要发难,却被许劫一步挡在身前拦了下来。 “师妹可还记得,你在门外答应过我什么?”许劫低声说道。 罗诗兰瞪了易癸一眼,这才收了气势,等着许劫处理。 许劫朗声道:“就算小师弟真的犯了什么过错,是赏是罚,也是我们太虚观的事情,您一个外人肆意妄为,莫不是不将我们天下道传看在眼里。” 易癸冷哼一声道:“按你的道理,只许你们太虚观横行霸道,我出手维护师门,就不行了?” 许劫上前一步,闲庭信步道:“那您倒是说说,我们小师弟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要废他的修为,他是毁你星院根基,还是杀你星院弟子?” 许劫这句话话里有话,毁星院根基的是叶桃凌,当时叶桃凌也和白舒在一起,白舒被废掉了修为,叶桃凌却安然无恙的回剑宗去了,这算是什么道理! 叶桃凌白舒二人和星院的纠葛颇深,各种缘由复杂,易癸若是真的解释,就已经算是弱了气势,落了下风,易癸心气极高,自然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解释。 易癸一挑眉道:“他大不敬于星院,罪可致死。” 许劫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你废我太虚门徒,于太虚观是大不敬,罪可致死。” 这一句话之后,满场寂然,针落可闻,气氛刹那间凝重到了极点。 就连太虚观一众弟子都没想到许劫居然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毕竟易癸是一位天启境界的高手,别看只差一个境界,那一步就是两个世界,天壤之别。 易癸也被许劫这一句话说的愣住了,他真的没想到太虚观中居然还有比白舒更猖狂的弟子。 易癸怒气反笑道:“既然我罪可致死,那你来杀我!” 易癸这句话话音一落,许劫身上的气势骤起,竟然让众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这是天启境界特有的一种气机,壮如山海。 任谁也没有想到,许劫竟然也是天启境界,如若不然,他怎敢带一众太虚弟子,来星院讨一个说法。 易癸脸色大变,他终于知道许劫说这句话并不是毫无缘由,许劫有着自己的底气。 而许劫面对易癸这一句“那你来杀我”,只淡淡的回应了一句话,简介而又有力,许劫道:“好,我这就来杀你。” 他话音一落,人已经离开了原地。 世间不知道是多少年没有出现过天启之间的较量了,想不到这次这种事情只发生在两人对话的一瞬间。 就连罗诗兰这样极为了解许劫的人都没有想到许劫竟然会选择这种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要知道人一旦突破到了天启境界之后,就拥有了漫长的寿命,在这个阶段每一次和同境界的对手较量,都可能是生与死的较量,仅仅为了这么小的事情就大打出手的,更是罕见,也自然是不值得。 许劫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人的名树的影,白舒是太虚观的人,他错就错了,到时候如何赔罪那是后面的事情,但易癸千不该万不该废了太虚观的道法天才,而且罗诗兰想为白舒出一口气,如果不出这口气,罗诗兰也不会善罢甘休。 许劫想的是,师妹若想出气,总要帮她出了这口气才好。 就在许劫和易癸将要碰撞在一起,一决高下的时候,会客厅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高喊了一声:“大师兄,不要!” 这人在众人眼里是千呼万唤方才现身,他才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关键,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才能拦的住许劫。 下一刻许劫又云淡风轻的退回了原处,那汹涌如潮的气势在一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仿佛之前那咄咄逼人,要叫人血溅三步的人,不是他许劫。 第三百三十四章 故土难离 适才白舒本来还在小轮回界之中,已经忘乎所以,陆静修却忽然唤醒了白舒,将白舒拉回了现实之中。 是从燕京远道而来的纯钧找到了忘月水榭,或许别人在陵武城找不到白舒的任何消息,但纯钧却可以。 见到白舒平安无事,甚至是有几分光彩照人,纯钧才彻底放下了心来,同时她也告诉白舒,罗诗兰等人到了陵武城,而且刚刚才上了凤霞山。 白舒这才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住了许劫。 “小师弟!” “师弟!” “师兄!” 众人一见白舒,都下意识的唤了一声,然后什么礼数也不管了,一拥而上的对着白舒动手动脚,嘘寒问暖的。 白舒心里难得如此温暖,开玩笑道:“别看了别看了,没有缺胳膊少腿儿,我现在好的很呢。” 罗诗兰听闻白舒此言,眼眶有些发红道:“修为都没了,哪里好了,净做些样子给我们看,怕不是这些日子又吃了不少苦。” 白舒本来早就收整好了情绪,谁料罗诗兰这样一句话,惹的白舒心头一酸。 是了,别人看不出来也猜不到,罗诗兰心里却是清楚的,白舒这段日子确实吃了很多苦头,很多很多苦头。 白舒强颜欢笑道:“师姐说笑了,我真没什么事情,这段日子我都在一位老先生家里做学问呢,师姐可别忘了,我也算是半个读书人。” 徐慕灵阴阳怪气道:“呦,什么时候我观的道法天才都开始做起学问来了,倒叫我们这些道法庸才汗颜。” 白舒立刻笑道:“纵使想继续修习道法,也没机会了不是?” 他这一句话笑着说出来,但其中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徐慕灵听完立刻后悔起来,又说道:“你别担心,跟着我们回太虚,一定会有办法的。” 白舒微微摇头道:“机缘巧合我入了道门,莫名其妙又失了修为,细细想来,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白舒继续笑道:“世间青年才俊如此之多,又不缺我一个,倘若和大道无缘,那便只有认了,我本意也不想再回太虚。” 白舒苦涩一笑道:“毕竟落得一个灰头土脸,平白给师门丢人。” 众人神色都是一黯,白舒这一番话句句透着悲凉,字字诛心,明明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前路却不是光明坦途,而是一片泥沼和黑暗。 白舒却洒脱道:“不过诸位同门自丰嘉城而来,一路月余颠簸,前来接我回山,我白舒从心底是无比欢喜的,多谢诸位。” 白舒说罢深深行了一个道家礼,众人还礼,一时之间这陵武城星院,竟像是道士们自家的地盘。 白舒话说到这里,许劫才施施然开口道:“小师弟刚才因何拦我,叫我们大家一口气都出不痛快。” 白舒心中一直对许劫有所忌惮,可他也万没想到,许劫竟然有天启境界的修为,也难怪观主说世间天启高手最多的地方就是太虚。 面对许劫的发问,白舒坦然道:“之前的事情师弟我也做的不妥,易癸前辈废我修为,我却是不怪他的。” 白舒说到这里忽然语气一转道:“但有一点我必须要像易癸前辈说明。” 易癸心知白舒不是什么善茬,所有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倒是不惊讶于白舒语气转变的速度。 “我听着你,你小子说。”易癸心里也有些好奇白舒是要如何。 白舒坚定不移道:“那把被扣在观星台的乾沧剑,我是一定要拿回去的,而且一定是我自己亲自来拿。” 白舒望着易癸,目中毫无惧色道:“虽然不是今天,但总有一天我会来拿的,你等着我!” 这句话换旁人听立刻就听的明白,白舒醉翁之意不在酒,拿剑不过是日后再找易癸麻烦的一个借口。 只不过一个修为尽毁的人,要如何找一名天启境界的高手麻烦呢? 易癸自然也不相信,当白舒嘴硬,回答道:“星院院门不闭,就等着你。” 白舒点点头,抱拳一礼,这一礼是敬易癸给自己一次破而后立的机会,随后白舒带着太虚观一行人离开了星院,下了凤霞山。 实际上白舒并不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并不恨易癸,反而还有些感激他,因为要不是他白舒不可能跟随着陆静修修炼,不可能获得这么多的成长。 在白舒心里,他是真的很想拿回叶桃凌的东西,那柄乾沧就是叶桃凌的东西,旁人都没资格拥有。 而且最关键的是白舒未来很可能再没有什么见叶桃凌的机会,他和叶桃凌本就不应该有什么亲密的关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叶桃凌把这柄剑拿回来。 其他的不管是温暖还是拥抱,承诺还是未来,白舒都不可能给她了。 下山之后,众人就催着白舒回太虚观,白舒又询问了一番,得知这一行大部分人都没有来过陵武城,白舒便领着大家在太平湖一带转了一圈,好好的玩儿上了一天。 晚间白舒引着一众同门就住在了忘月水榭之中,并告诉大家他还有一些关于学问方面的问题要请教水榭中的老先生,众人一番协商之下,决定就留在陵武城之中暂时住上一段时间,也算在漫长的修行生涯中,给自己一次入世历练的机会。 夜色初染,白舒独自在一处僻静地方闭目靠在廊柱边坐着,他不用睁眼,忘月水榭中灵气的运转,水流的动态,清风或者是明月的姿态,他都了然于胸。 只不过在小轮回界之中白舒所见到的终归是幻象,纵使有所感悟,但在现实之中白舒却不能像在小轮回界之中那般得心应手,他现在顶多算是刚刚入门而已,能听得懂天地的语言,交流起来却还是非常吃力。 正在白舒身心的感悟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头都不回就笑道:“是你来了,师姐。” 不是因为白舒如何轻而易举的感觉到了罗诗兰的存在,而是因为随着罗诗兰的到来,那清幽淡雅的香味儿飘进了白舒的鼻子里面。 罗诗兰挨着白舒坐下,忧心忡忡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白舒便立刻宽慰她道:“师姐真的没必要为我担心” 白舒稍一犹豫,干脆压低了声音,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罗诗兰,任何时候任何事情,白舒都不会瞒着罗诗兰,这世上的人大多白舒都信不过,罗诗兰却是一个例外。 在知道白舒气海还有希望复原,而且境界修为会更上一层的时候,罗诗兰眼睛一亮,终于放下了心来。 可对于白舒一带而过的那些跟随着陆静修修行过程中所遭受到的苦痛,罗诗兰仍然是心疼不已,因为罗诗兰知道白舒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两个人只是在雁南见面的那一次,抱着一起哭过,之后的日子里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白舒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白舒好言安慰一番,和罗诗兰问了很多纸鸢的事情,太虚观的事情,又和罗诗兰说了一些自己日后的打算。 无非也就是尽快重建气海,修到破虚,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结,然后离开太虚观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过日子之类的,近乎于理想化的打算。 罗诗兰一如既往的支持白舒做的任何决定,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很有默契的都不再开口,而是坐在一起静静欣赏着忘月水榭这近乎梦幻般的月色。 忽然间白舒指着水里面的不知名的水生花朵问罗诗兰道:“师姐咱们回太虚之前,你还不移一些这里的花草回去,都是丰嘉城找不到的品种呢。” 罗诗兰摇摇头道:“我养了那么多花草,都是因为这些花儿长势不好,或者是被不懂事儿的师弟挖了出来,被践踏和摧残,我这才带回我的荷花塘居好生呵护起来。” 罗诗兰笑道:“有了它们的陪伴,我平日在荷花塘居也就不觉得冷清了。” “原来是这样。”白舒一直都以为罗诗兰是喜欢养花养草的,谁知道只是怜惜罢了。 罗诗兰极少见的说自己的事情给别人听道:“我最近已经开始把荷花塘居里面的花草一点一点移到后山去了,有的种在了明月峡,有的种在了莫愁湖。” 白舒奇道:“怎么都给移出去了?” 罗诗兰解释道:“花儿的长势已经大好,早就该移出去了。” 罗诗兰一句话说完就开始沉默,白舒却察觉到了罗诗兰这一刻有些异样的情绪,便问道:“师姐可是还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罗诗兰盈盈抬眸,正好和白舒的目光对在了一起,眼中温柔更盛道:“我有些想家了,二十年没回去过,准备等你和董色成亲,彻底安顿下来之后,就回家看看,以后也不会再回太虚观了。” 若非如此,陪了罗诗兰很多年的那些花草,怎么可能被她一点一点给移出去呢! 白舒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第一次问罗诗兰的身世道:“师姐你不是被我爹捡回来的么,还有家么?” 罗诗兰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羞涩道:“是捡回来的没错,但就像你让我移这水榭中的花儿一样,很多时候还不是因为故土难离罢了,哪怕那地方没有我的亲人和朋友,我还是想回去看看,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白舒却在这一瞬间想到了,罗诗兰若是真的故土难离,那她为了白访云在太虚观一住就是二十年,现在又为了自己留了下来,究竟是有多在乎这一份感情。 白舒伤心道:“师姐以后真的不和我一起住么?” 白舒望着罗诗兰那被月色染成霜色的面容,脆弱道:“少了你的照顾,我可怎么办啊?” 罗诗兰笑着摸了摸白舒的脑袋道:“小舒儿,我想你了就会去看你的,在这尘世太久,我有些倦了,我是真想回去了。” 白舒便说道:“那师姐走的时候告诉我,我送你。” 白舒说的从不仅仅只是送君千里,到时候他也要去罗诗兰的故土看上一眼,究竟是什么样的故土叫人如此难离,明明很多年过去了,那些记忆都快成为恍惚前世中的一场梦了,她却还是还念念不忘的想着。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关系 两人正说话间,许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近前,招呼了一声。 白舒连忙起身喊道:“大师兄,你来了。” 许劫点头笑笑道:“我刚才和陆先生交谈过,想不到先生谈吐不凡,见识不浅,短短一刻闲聊,竟然让我收获不小,小师弟你可当真是会找地方啊,住在这水榭之中每天做做学问,也是人生一大趣事。” 许劫嘴上虽然对陆静修连连称赞,但那姿态却还是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意味,白舒心里觉得好笑,要是许劫知道这位陆先生就是太虚祖师的师弟,怕不是要惊得目瞪口呆。 白舒不动声色道:“先生确实博学多才,我这段日子住在忘月水榭,每天和先生一起研读些经史子集,倒也是觉得安逸的很,对于失去修为这件事情,也就不甚挂心了。” 许劫点点头道:“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明白得失容易,成败色难这个道理,就连师兄我也不能做到如此。” 许劫望了白舒一眼,目中满是赞赏和感慨道:“我观小师弟一言一行,泰然自若,竟是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境修为,师兄我也是佩服的。” 白舒被许劫称赞的心里一愧,想到自己若不是得了陆静修的指点,还不知道要如何消沉,况且成败和得失,于白舒心里都是极为重要,许劫这一番赞,白舒还真是担当不起。 于是白舒说道:“师兄言过其实了,我看这人生,也是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百年光景匆匆而过,与其一味沉沦,倒不如活的洒脱一些。” 说到这里白舒微微一顿道:“况且来日去日,也并非都是定数,往昔我越崖攀山,一峰高过一峰,而今我入谷潜渊,不与云海相逢,但我今后何去何从,又是眼见什么风景,却都犹未可知。” 白舒气度不凡道:“叶桃主有一剑催城之力,白某莫非没有破而后立之能不成?” 白舒这一句话已经把自己比作了和叶桃凌同一级别的人物,世间攀上过高峰,又深深摔入谷底的人大有人在,可在最低谷处还有如此决心的人却少之又少,多半都是一蹶不振下去。 许劫望着白舒这一刻自信满满的摸样,心里终于开始认同,天下间确实又多了一个如同叶桃主一般的存在,甚至要比和叶桃凌齐名的那三位,还要更与众不同一些。 许劫有感而发道:“小师弟说的不错,我太虚门徒一生追求浩渺天道,很多人一辈子活下来,却不知天道如何,人道如何,自己要走的道路,又是如何。” 许劫轻轻叹气道:“你师兄我天启之后才想明白的这些事情,你却早已经了然于胸了,我本意是来安慰和开导你一番,却不想是我多虑了。” 白舒弯腰行礼道:“师兄肯来陵武城接我,我心中已是无比感激,话不多说,情分白舒已在心里记下,我今生今世,不管尘埃落定之后归于何处,都不后悔入了咱们太虚道门。” 许劫听过这话之后却是微微有些诧异,白舒言语之中数次有了去意,仿若太虚不是他的埋骨之地,有生之年,白舒一定会离开太虚观一般。 许劫还要再问,罗诗兰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各自回去歇着。” 白舒点头应是,恋恋不舍的望了罗诗兰一眼,许劫也不好再说什么,嘱咐二人好好休息之后,也终于离开游廊,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秋月如洗,澄明绰影,霜天清寒,水佩乌啼。 罗诗兰和许劫相继离开之后,白舒看了一晌月色,再转身时,身后远处游廊尽头,早已经俏生生的站着一位粉衣少女。 再回首时,萧雨柔如同第一次在雁南撞见白舒时的可人样子,这一晃的时间,已经两年过去了。 和白舒相处时间最多的,不是董色和罗诗兰,更不是叶桃凌,而是这个至情至性的小师妹。 两年的时间对于一般人来讲,足够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谁能想到萧雨柔铁了心跟定了白舒,白舒却在几番辗转犹豫之下,最终变得铁石心肠了起来呢! 白舒只是微微一愣,就向着游廊尽头的萧雨柔走了过去,他要回到自己住处,总得要经过那里,就像一个人要继续生活,有些事情总也不能避免,逃避终究不是什么办法。 萧雨柔从在星院第一眼见到白舒,就不可自制的想要靠近白舒,和白舒说上几句话,问一问白舒这一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又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狠心。 可思来想去,萧雨柔几番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有在别人和白舒都说过一遍话之后,她才敢等在这个路口,期待着能和擦肩而过的白舒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萧雨柔便眼见着那个叫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身影一步步的靠近自己而来,她的心也开始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同时那道好似就要愈合的伤疤,又重新撕裂开来,提醒着萧雨柔,曾经白舒究竟给了她多少的伤害和痛苦。 倘若许下不变的承诺没有兑现,曾经亲密的关系也变得疏远,那么无论是痛苦的画面还是美好的回忆,就都会变成穿肠毒药,腐蚀着人的内心。 所以萧雨柔关于白舒的所有记忆和感觉,就在此刻部化作了折磨人的痛苦。 直到白舒走到了萧雨柔的身边,微笑着打招呼道:“小师妹这么晚了,应该要去睡觉了哦。” 白舒这是哄小孩子的口气,却没有如萧雨柔想象一般问自己:你在这里做什么? 若非逼不得已,白舒是不会做明知故问的事情,他当然知道萧雨柔是在等自己。 萧雨柔只是习惯性的靠近白舒,想靠近一点儿,再靠近一点儿,可等她真正站在白舒面前,她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白舒,说些什么话才好。 见萧雨柔沉默,白舒笑笑道:“你们月余舟车劳顿,赶紧去休息,别在外面受了寒了,我也先回去睡了。” 再见萧雨柔时白舒没喊她箫姑娘,白舒觉得与其那般疏远,倒不如现在这样坦然。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舒迈开步子就要离开,萧雨柔只见白舒的身影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好似两人第一次在雁南见面的时候那一次相遇,那个飘着雪花的傍晚,人影阑珊。 就在白舒越过萧雨柔的那一瞬间,萧雨柔终于鼓足勇气道:“白舒,我好想你。” 白舒立刻停了下来,只听见萧雨柔紧接着哀求道:“你能不能和我说几句话?” 白舒便回应萧雨柔道:“好啊,那你说,我听着呢。” 萧雨柔吱吱呜呜,最终还是说道:“我只想听你说话,却不敢和你多说什么。” 白舒便问萧雨柔道:“那你最近修炼怎么样,有没有不听师娘的话,或者是惹师父生气。” 萧雨柔听到白舒如此发问,连忙为自己分辨道:“没有没有,我在山上可听话呢,每日都修炼到深夜,清早又起来练剑,现在就连爹爹都说我的进境有些一日千里的意思了。” “那可真好!”白舒由衷的赞叹道。 萧雨柔柔声道:“白舒你别担心,我很快就能把境界和实力提升起来,到时候我就能像罗师姐和大师兄一样保护你了。” 白舒摇摇头道:“我几时需要别人保护?我只希望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一句话说的萧雨柔哑口无言,曾几何时白舒说要照顾好她,而今话风一转,竟只说让萧雨柔自己照顾好自己。 白舒却没想到这一点,还以为萧雨柔在为之前的事情失落,便解释了一句道:“我上次离山的时候话说重了,你别在意” 白舒话没说完就被萧雨柔打断道:“你一句话说的我痛不欲生几个月,现在轻飘飘一句严重了,就要揭过去么?” 白舒无所谓道:“你可以打我骂我恨我,只要你开心。” 萧雨柔撇嘴道:“我不开心,我现在只想你拿我当师妹看,咱们有个同门之谊就可以了,好不好?” 萧雨柔自己问完就开始下意识的紧张起了,她生怕白舒连这样的要求都要拒绝。 谁知白舒很痛快的说道:“行,就是同门之谊,这个好!” 萧雨柔随即如释重负,拍着胸口道:“你知道么,这段日子你不在太虚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早就应该放弃你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在你转身离开我的时候变得撕心裂肺的。” 萧雨柔神色严肃道:“因为才我心里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了,我不能承受失去一个亲人的痛苦,所以只要你还认我做你师妹,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萧雨柔说完开始甜甜的笑,刚笑起来又掉起了眼泪,开始一声不响的哭。 白舒安慰她道:“傻丫头想那么多干什么,回去睡觉啦,我明天带你们去陵武城里面转转,好好玩儿上一天。” 萧雨柔终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话也没说,就一边儿抹着眼泪,一边儿转身离开了。 有时候渐渐疏远一个人,不是不喜欢,只是不能喜欢,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挽回一个人,也不是死皮赖脸,而是真的在乎,甚至在乎到不在乎再相处的时候,究竟和那人变成了什么关系。 但只要有关系就好! 第三百三十七章 踩联入院 荔香院是华都落定之前就存在于太平湖边的,始建年份不详,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荔香院先后经过了三次重建和修复,而今的荔香院仍然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的旧制和古建筑群。 据传闻言说,旧时太平湖边只有荔香院一处建筑,那时候太平湖畔还未曾像现在这般繁华,因此只有荔香院是最大的去处,想要粗略的在荔香院中浏览一遍,都需要大半天的光景,更不要说细细赏玩和流连了。 荔香院也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圣府,不仅仅是陆静修在荔香院之中抄过书,就连帝师苏羡鱼这位大文豪,也是从荔香院之中走出来的,有那么一段时间,苏羡鱼甚至还在荔香院中教过书。 陵武城两院,一南一北,一高一低,一明一暗。星院主掌华国气脉,望尽天星风水,一直以来都给人以无尽的神秘色彩。而荔香院却是别开生面,院门不闭,广迎天下之客,院中学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旁人的注视之下,端得是君子坦荡。 要知道很多门派或者组织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很大程度取决于百姓对于未知的恐惧和敬畏,一旦你将自己裸的展示在别人面前,就很容易失去这份威严和本来的地位。 不仅如此,不同的势力内部,还会有着外人理解不了的行为和准则,更有甚者,诸如澄湖寺之流,内里还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也是为什么四派对于门户的把握都格外的敏感的一大原因。 真说起来,像荔香院这样经营成不加掩饰的开放形式的书院,也就只有太虚和剑宗胆敢以同样的坦然来面对世间的外人。但太虚和剑宗永远不会真的敞开大门任由普通人进出,单这一点,白舒就由衷的佩服荔香院。 这是身在红尘历练中,本该云深月拢,偏偏谪落做灯。 白舒等人到荔香院的时候,在门口就一眼望见院中秋菊初开,还未进门,那淡雅的香味儿却已经若有若无的传了过来,叫人精神为之一阵。 抬眼之后,方才低头,白舒就发现荔香院大门口的地板之上刻着两副对联,字体古雅,风骨蔚然。 上联写作:四丧陵第一,四技武第二,老夫居陵武,孰是第一孰是第二? 下联写作:三派道在前,三才人在后,小子本道人,不敢在前不敢在后。 众人也同时发现了自己脚前这一副对联,徒自看了半晌,都不得其解,惟独白舒看过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开心。 罗诗兰便对白舒喊道:“师弟书读的多,给大家讲讲这一联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舒这才收敛了笑意,认真解释起来道:“四丧自然是指君臣贵贫这四种人的丧葬规格,其中只有帝王之穴被称之为陵墓,最为尊贵,因而许为第一。而四技指的是方武岐算,其中武学自然难以与咱们这种修炼有成之人相比,许为第二。” 说到这里白舒又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道:“写这上联之人说这些只是为了引出陵武二字,他住在陵武城中,又占了第一,又占了第二,因此他问人家,究竟谁才是第一谁才是第二。” 白舒感叹道:“他言下之意莫不是老子才是天下第一,旁人算得个什么东西。” 官如霜听后笑道:“白师弟如此一解释我倒是听明白了,这出联之人当真是有一股自命不凡的气势。” 白舒回道:“岂止是自命不凡,怕是心气高到了极点,才思也算是敏捷,说不得就是荔香院的人。” 官如霜兴致更盛,追问道:“那下联白师弟要如何来解呢?” 白舒低头看了一眼,笑意更盛道:“下联说的三派我猜应该就是道剑佛三派,太虚为首,向来是在前,而三才指的是天地人,天地在前,人字在后,所以对上这下联的,说不好是咱们的一位同门,毕竟他自称为道人,因而他不敢在前不敢在后。” 张敏在一旁听了半响,这时候也忍不住拍手道:“上联那自认天下第一的气势已经无可超越,再如何狂妄和张扬,也都顶多是与其分庭抗礼,而下联这不敢在前不敢在后的不卑不亢,对比起对方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已经是大获胜了,当真是妙极。” 白舒认同道:“师兄说的对了,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能胜之,想要赢这份桀骜不驯,就还真的只有这份不卑不亢,可与一战。”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是一阵感叹,再想起自己在漫长的修炼生涯之中,也难免会有心浮气躁,心高气傲的时候,却忽略了修行中人本就应该保持着这份不卑不亢的事情。 “小哥儿不知道这楹联背后的故事,却能丝毫不差的解出联来,我本以为你也是苦读诗书的来日圣贤,想不到却是丰嘉太虚中人,佩服佩服。”众人正唏嘘间,一直在旁边听白舒讲话的一位中年胖子走上前来搭话道。 白舒这才注意到这人,拱手一礼道:“在下书读半卷,半蒙半猜,最多算是半个读书人。” 那人笑道:“鄙人商行万里,万买万卖,绝对称得万贯行路商。” 白舒听过之后一愣,和那人对视一眼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白舒再次行礼道:“我在陵武城也盘桓多日,却不想城中妙人儿如此之多。” 那人笑道:“小哥儿说笑了,不过你虽然联意尽解,但你可知道这幅楹联为何不悬与门户两侧,而是刻在了地面之上么?” 白舒心里有些不成熟的猜测,也不愿直言出口,干脆说道:“愿闻其详。” 那中年胖子往前踱步,走到了那副对联之前,慢悠悠的说道:“当年荔香院出过一位大文豪,才动一世,游学授书多年,甲子年后方才回荔香院住下,偶有经传流传而出。据传闻言说,这位老先生古稀年那一晚,有一位年轻人深夜造访,敲门只说请你喝酒,言语间未见足够尊敬,那老先生因此心生不满。” 那中年胖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老先生便闭门不迎,只问一句来着何人,那年轻人回是无名小辈,因此老先生才说了这么一副对联。” 白舒点点头道:“六十曰耆,七十曰老,老先生那一日古稀,难怪用了老夫这个称呼,言下之意就是文无第一但我已然不见敌手,无名小辈又凭什么可以和我痛饮。” 那中年胖子腆着肚子笑道:“小哥儿分析的很有道理,谁料那年轻人下联对的如此之妙,那一晚老先生开门迎客,一老一少二人从夜半三更,一直喝到鱼肚微白,老先生不胜酒力,第二日天光大亮之时方才酒醒,那少年人却已然不见,老先生就吩咐人把这副对联刻在了荔香院的门口。” 那中年胖子故弄玄虚道:“小哥儿可知道这对联为何是刻在地下,而不是高挂起来。” 白舒心说这有何难,当下自信满满的解释道:“无非是因为老先生当年已然在文坛顶峰,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小辈看的透彻,不管是道门还是书院,任何身在其中的人都是晚辈,自然应该要虚怀若谷,不卑不亢。” 白舒低头看那楹联一眼,微微一笑道:“因此这楹联就被刻在了地上,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人们,要保持谦虚。” 那中年胖子称赞道:“小哥果然才思敏捷,不过老先生还想传达另外一层意思,就是现如今的读书人,无不是心高气傲,一心想着家国天下这样的大事,老先生实际上想传达给人们的是,抬眼看物,低头做事,叫人们不要眼高手低,而要脚踏实地。” 那中年胖子言语之中满是崇敬道:“这脚踩楹联,就是荔香院第一景,不管是谁入这荔香院,都要先亲自踩一踩这副楹联,时刻记着老先生的训导。” 白舒受教道:“原来如此,不愧是天下学子所仰慕的学府,果然是不同凡响。” 那中年胖子笑道:“我还有事情,只能先行告辞而去,耽误一刻金银就短了千两,可万万耽误不得。” 他说着就急匆匆离去,走之前还告诉白舒等人道:“诸位不妨踩一踩这楹联,入荔香院再去看看有什么有趣儿的景观,保管不会叫人失望。” 太虚观一行人便真如那人所说,踩着这副楹联入了荔香院,这一步步踩了下去,才知道当年那位老夫居陵武的先生,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这一点也正是道门和书院的不同之处,道门看重个人机缘和参悟,而在书院之中,人们永远都能接受到最正确最为崇高的精神引导,就好比这脚踩楹联入院。 别看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路,两行并不高深的文字,却足足可以在一个人人生道路的之上,做出最为正确和深远的导向和影响。 很多在荔香院中读书读了一辈子的读书人在垂垂老矣之际回首自己的一生,也只能说一句“此生无悔入书院,问心无愧数十年”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梧桐剖心 众人踩联进入荔香院中,院内第一层建筑是一片宽广的开阔地,未显含蓄之美,却叫人感觉到说不出的痛快。 冷色石砖遍铺,整齐如砌,树边和石台之下堆满了一盆盆初开的秋菊,香气袭人。 一般来讲院中花朵都应该是看时节分区域盛开,极少像荔香院一般用了盆栽,什么时节就摆上什么时节的花朵在前院,如此这般倒是一年四季都做得一枝浓艳,没有个消停的日子。 这些暂且不提,进入荔香院之后,最为显眼的要数前院中心那一颗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枝叶繁茂,一身清爽。 许多第一次进荔香院的游客,一进门别的都先不管,径直就要去这梧桐树前看上一眼,此时此刻,那梧桐树下就聚集了一群游人,正在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白舒等人便也凑了上去,才到近处,白舒就吃了一惊,原来这梧桐树干的正中心处,开了一个大洞,中间空荡荡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还不等白舒细细观瞧,就听到一旁有人说道:“你们这就不懂了,这梧桐可是荔香院的院魂,早在荔香院建院之前就长在这里了。” 白舒听闻这个说法,心道有趣,不成想一棵树也能成为荔香院的院魂,便开口问道:“请问这院魂二字,要从何说起呢?” 那人见众人大感兴趣,一阵得意道:“这话就要从数百年前荔香院中的一位乐师说起了。” 那人自顾自的走到了人群之中,站在梧桐树下讲述道:“数百年前院中有一乐师,技高超绝,喜奏诸般乐器,却唯独不奏古琴。旁人问起,他只道古琴有魂,吾未见城中一琴如此,无魂之琴不若不奏焉。” 白舒微微摇头,有些不认同那个乐师的观点,因为白舒知道叶桃凌的第一把剑只是一根树枝而已,不过白舒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懂乐律的,既然不懂,就只能算是外行人,而外行人非议他行之事,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不等白舒多想,那人又道:“同年那位乐师写出一首古琴曲名为乌凉调,惊动一时,曲谱一传十十传百遍布天下,可世间竟是没有任何一张琴,能完整的弹出这首曲子。” 白舒听到这里,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就不是曲高和寡的事情了,音游难至才是乐道最大的悲哀,那些妙曲圣调,只存在于乐师的想象之中,却根本没有机会亲耳听上一次,那将会是何等的悲哀啊! 那人接着又道:“那乐师自然不甘心自己谱成的曲子永远只是一纸虚妄,便收拾好行李,游历四方,准备找神木天丝,亲手制作一张古琴,来演奏这首乌凉调。” 话说的这里,那人语气之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唏嘘道:“乐师这一去就是一个甲子,就在人们已经快要忘记他,忘记有那么一首永远也弹奏不出来的乌凉调的时候,那位乐师他回来了。” 那人轻轻一叹道:“他离开荔香院的时候还是风华正茂,可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白发苍苍,陪着他一起回到荔香院的,还有一组上好的冰丝琴弦,那是只有在传说中才存在东西。” 那人说到这里,卖起了关子,竟然是闭口不语起来,旁边围观的人急忙追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制出那张能弹出乌凉调的古琴?” 那人微微摇头,遗憾道:“那乐师回荔香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皆知,可他想要的琴却还没有制好。他便广告天下说需要上好的琴木制琴,举国上下都在寻找那乐师所要的琴木,可到了最后,还是没能找到一块令那乐师所满意的琴木,而这个时候那位乐师已经风烛残年,即将不久于人世了。” 众人闻言也是一阵唏嘘,白舒更是深深明白这种力以赴,到最后还是镜花水月,满望成空的无力感,这也正是人们所常说的,人生不如意十之。 就在众人感叹不已的时候,那人走到了梧桐树边,摸了摸树干道:“那一天也是一个秋日,阴风怒号,还没到傍晚,天就已经暗了下来,那乐师就在这颗梧桐树下,召集了荔香院中一众善于音律的院生,准备将自己寻到的那组冰丝琴弦赠出去。” 白舒的思绪便也跟随着那人的讲述,穿越到了那个秋风肆虐的阴天,可怜那日秋菊已然凋零。 那人继续讲道:“那乐师站在树下,憾然道‘一生求琴,死而不得,乌凉无响,泉下遗音’,他一句话说罢,就要咽气而亡,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秋风忽然吹熄,苍穹云破天明,那乐师身前的梧桐树上骤然炸裂开一个大洞,洞中掉落出一块梧桐木,正好落在乐师脚下。” 白舒心里微微一震,终于明白这梧桐树上为何破了这样一个大洞,耳听得那人声调高了几分,一字一句道:“这就是荔香院中最为传奇的一段佳话,梧桐剖心的故事。那位乐师最终用那段梧桐心木,制成了一张上好的古琴,就在这树下我站的地方,亲手演奏出了他数十年前自己谱出的那首乌凉调,一曲而终,那乐师仰天长啸,千里之内的鸟儿尽数而来朝拜,落满了梧桐树,那乐师一啸之后,也终于撒手人寰,只不过他这一生,再无分毫遗憾。” 白舒听的心情一阵澎湃,却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乐师也算是不枉此生,只不过这院魂一说,又要如何解释呢?” 那人看了白舒一眼,高声道:“那乐师早年间奏乐,都在这梧桐树下,一人一树分别数十年之久,再相见时,已是忘年知己,没有人比这颗梧桐树更加了解乐师心中所想,为了成乐师,这颗梧桐甘愿剖心以献,而乐师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也一辈子没有停下来一步,至死方休,这就是荔香院的院魂。” 那人高声问道:“从荔香院之中走出去的学子,都要在离开之前问一问自己,你是否愿意为民剖心,为国剖心,终其一生走在这条造福天下苍生的道路上,不死不休!你能做到这一点么?你究竟愿意为了什么,才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 白舒被那人几句话说的微微激动,站在原地,身子颤了一颤,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白舒究竟愿意为了什么甘愿剖心以献,有没有什么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成的事情,白舒想着想着心就沉了下来。 因为他从没想过为国为民,他只想要凌问儿活着,可人世之中,怎么可能会有死而复生的事情发生。 到了如今这般光景,白舒心里纵有千万般悔,千万般恨,千万般不舍和不甘,也只能慢慢学着放下了。 旁人不像白舒一般自私,心里都在想着那人方才那一番话,梧桐剖心,为国为民。这本和国家社稷,天下苍生都没有关系,却被荔香院奉为院魂,叫人联想到自己身上,这也是读书人所特有的本事。 比起星院来,白舒自然是更喜欢荔香院,不管是踩联入院,还是梧桐剖心,都能体现出荔香院对于精神教化这一方面的深厚底蕴,这是世间其他组织所都不具备的一种东西。 这一番曲折的故事听了这么久,太虚观的一行人也都是感慨万千,尤其是许劫和罗诗兰二人,两人在莫渊山清修苦练多年,早已经没了什么理想和追求,性子一分一分的淡了下来。 此刻二人闻听梧桐剖心之事,年少时期久远的记忆又重新翻腾了起来,他们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多久没有过这样奋不顾身的冲动了。 罗诗兰偷偷看了白舒一眼,目若秋泓。 倘若白舒望见这一幕,他可能会明白自己就是那个甘愿令罗诗兰剖心以献的人,只可惜白舒这一刻沉浸在悲伤之中,完没有注意到罗诗兰的一举一动。 旁人也注意到了白舒这般失魂落魄的表现,都没有开口去打扰白舒。 一直到围观梧桐树的人散去了大半,白舒方才回过神来。这时候白舒才发现罗诗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梧桐树下,从锦袖之中探出了纤长白皙的手臂,用指尖轻轻点在了梧桐树的树干之上。 那温柔触碰的摸样,和那怜惜到如望见白舒一般的神情,都静美如同秋叶。仿佛罗诗兰伸手触摸的不是一颗树,而是一个没有了心的,只有着黑洞洞可怖胸口的,无怨无悔却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一个人一样。 “师姐”白舒下意识的唤了一声,他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罗诗兰把她从那种悲伤凋零的氛围之中给拉出来,可罗诗兰看都没看白舒一眼,只是忽然抬了抬头。 白舒也顺着罗诗兰的目光看了过去,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冠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摇曳了起来。 罗诗兰忽然朱唇轻启道:“不用等了。” 她这一句话说完,整颗梧桐树的树叶开始如同秋雨一般纷纷下落,绿色的树叶在从树冠处落到地面的过程中,就逐渐变得发黄,然后又一点一点的烧成了红色,最后落在地面之上,化为了灰烬。 一身白衣的罗诗兰在火焰之中,在树叶遮挡下的白舒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那若有若无的身影,伴随着让白舒难以忘记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都逐渐变的不真切起来。 她是这场火雨之中唯一没有化为灰烬的东西! 一直到了最后,梧桐叶落尽,剩下的那一颗光秃秃的树干,也在无声无息中燃烧了起来,烈火骤然而起,火光一直烧到了天边。 白舒在熊熊烈焰之中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抓着罗诗兰的手腕把她从梧桐树边拉了回来,罗诗兰冰凉的手心激的白舒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荔香院的那颗院魂,在顷刻之间就彻底化成了一片灰烬,一阵平地而起的狂风过后,甚至连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院中最开始满是惊呼,而到了这一刻,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罗诗兰淡然开口道:“它不知道那个乐师已经死了,还以为是他又一次离开,只不过第一次它等了一甲子,这一次它多等了几百年。” 罗诗兰握紧了白舒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刚刚告诉它不用等了,因为已经等不到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墨池题梅 白舒亲眼所见,这颗经年古树,一刻枯荣,就好比人生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一般。 他有感而发道:“想不到一颗梧桐树竟然能和凡人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这一等就是数百年。” 罗诗兰垂眸,疏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道:“都说爱恨,你可知道人最看重恨,而妖却最在乎爱么?” 白舒莫名伤感,问道:“师姐是说这梧桐树是妖么,它难不成爱上了那个乐师不成,妖和人之间,也会产生爱情么?” 罗诗兰沉默片刻,为白舒解释道:“对于妖来讲,情就是情,你说这梧桐剖心给那位乐师,仅仅是因为爱情么?” 白舒一愣,剖心以献,只为成,这似乎已经脱离了爱情的范畴,达到了一个更伟大的感情程度。 白舒轻叹一声道:“或许轮回之中它还能和乐师相见。” 罗诗兰遗憾道:“没机会了,人都有轮回,而妖只有宿命,这也是为什么人人都得百年阳寿,而妖怪却可以在世间存活千年的原因,只不过人死之后尚且可以修得来世,而妖若是死了,就真的会彻底消失。” 罗诗兰这番话出口,所有人心中都悲戚起来,因为倘若罗诗兰说的是真的,那这颗梧桐树的命数以定,注定了只有化为灰烬,却没机会再见那人一面。 罗诗兰伤感道:“它剖心那一刻本就耗尽了所有修为,之所以数百年仍然屹立不倒,靠着它对乐师那一份执念,而今我见它孤零零的站在这里,还不清楚永生别离,实在是于心不忍,就让它不要在等了。” 罗诗兰曾经也想过等白访云回来,可所有人都告诉他白访云不可能回来了,她也亲自去找过白访云,直到最后罗诗兰才确定,白访云是真的回不来了。 她知道这种等待的感觉,多等一刻,便多一分煎熬。 罗诗兰怅然道:“它总要明白,有些人你永远都等不到了。” 随后罗诗兰幽幽一叹,秋日光辉随之一阵黯然,她站在那里牵着白舒的手,和白舒靠的很近,可她那哀怜的模样和幽慕的气质,却好似在她身边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所有的人都隔绝开来,一直到她和别人处在同一个平行时空的两个不同的世界之中。 当年罗诗兰站在东洛剑宗之外,望着碧落山上那灵秀无双的亭台之时,也是这个模样。 白舒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就算不懂罗诗兰,不是罗诗兰那个真正想要永久陪伴的人,也至少能给罗诗兰带来一些温暖,可这一刻白舒才发现,原来感情这种东西真的不能够替代。 所以罗诗兰触景伤情之后,白舒率先心痛到无以加复。 白舒拉了一下罗诗兰的手,轻轻把她拥进来怀中,低声耳语道:“师姐不要伤心,我会陪着你的。” 这一个拥抱短暂而又温情,只是轻轻一触,两人就已经分开了来,罗诗兰那一身寒意和哀愁,也在这个拥抱和那句耳语之下分崩瓦解。 于是旁人又喘得气来,秋菊依旧还是芬芳。荔香院深处涌出了大量闻风而来的人群。 院魂尽焚,从此世上再无剖心之证。 白舒拉着众人避过风头,从旁边的侧门走清幽小路进了荔香院的深处,离开之前白舒还听得数声痛心疾首的嚎哭。 此情此情虽然非是信仰崩塌,可那种悲痛欲绝的感情,绝对不是外人能够轻易理解的。 到了这一刻白舒也不好说罗诗兰此举是对是错,毕竟倘若这梧桐树继续在那里屹立下去,荔香院院魂就永远不会倒塌,说不定乐师转世投胎之后,还有机会走到那颗梧桐树下,纵使相逢应不识,也是见过,念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可随着罗诗兰这一句别等了,什么都没有了,罗诗兰说人才有轮回,妖只有宿命,说到最后,也不过是命该如此四字。 再往荔香院中走,人就渐渐的少了起来,经过了梧桐焚尽这事情之后,众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就算是强行开口,也是说不了几句话就悻悻然闭上了嘴巴。 正在这时白舒等人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寻觅着声音走了过去,却见一月亮门前题了三字唤作墨池苑的地方。 白舒只见墨池苑三字,那本来因为院魂焚尽而忧伤的情绪立刻就振奋了起来,这三字蔚然自成风骨,竟然是白舒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字体。 白舒顿时如获至宝,唤停了众人,站在月亮门下,盯着那墨池苑三字看了又看,连连赞叹道:“真是一副好字,我回太虚的时候,一定要给熊师兄带一副拓本。” 许劫顿时笑道:“不如小师弟进去瞧瞧有什么门道,大家也都散开自己走走转转,我陪着罗师妹说一会儿话。” 其他人都应了下来,白舒回眸看了罗诗兰一眼,见她虽然还是略显惆怅,但并没有显露出如何抗拒的意思,便微微放下心来,转而白舒又望向许劫,在得到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之后,白舒才对罗诗兰道:“那我进去看看,师姐有事儿尽管唤我。” 罗诗兰微微点头也不言语,跟在了许劫身后,白舒又对许劫抱拳一礼,这才进了墨池苑。 只不过这行礼的动作却让许劫下意识的皱起了眉来,只因为刚才白舒那表现完就像是把自己家的丫头托付给外人照顾片刻的模样,可实际上许劫和罗诗兰才是青梅竹马长起来,认识的最久,不管怎么说,感情的深厚程度也要超过白舒才对。 就算是托付也是许劫把罗诗兰托付给别人,而不应该是白舒做出如此的姿态。 或许感情在白舒这里讲究个先来后到,但在罗诗兰心里却未必如此。这一点许劫也清清楚楚的明白,可他还是千里迢迢的赶来了陵武城,只是为了给太虚观争一口气么,倒也并非真是如此。 他轻叹一声,陪着罗诗兰继续往荔香院深处走去,其他人有的跟着白舒进了墨池苑,自然也有去其他院落观瞧的。 才进墨池苑中,白舒就看到了满庭院的梅花,片片盛开着,不合时宜的挂满了枝头,墨池苑内游人如织,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 就是用细毫在每一瓣梅花之上,小心翼翼的留下自己的字迹,整个墨池苑内,飘满了梅墨香气,白舒身处其中,就像是跌跌撞撞,一头栽进了一副水墨画中一般。 白舒站在树边看了一晌,忍不住指出一位少女在落笔时的笔画错误,被白舒指出错误的那位少女脸色微微红晕,羞答答的把双手背在了身后,将毛笔藏了起来。 可她那眼神却还难以抽离的留在梅花花瓣之中,满心欢喜的望着花瓣上那几乎淡不可察的字眼。 白舒客客气气的问道:“姑娘可否告知,为何满苑游客,都在此处题梅?” 那少女望了白舒一眼,不可思议道:“公子竟然不知荔香院秋菊只是幌子,真正有意思的,在这墨池苑梅花之上么?” 秋菊迎人,梅花却藏在深院之中,白舒自然知道哪一个更加有趣,当下他追问道:“这墨池苑的梅花,可有什么说法。” 经过了踩联入院和梧桐剖心这两件事情之后,白舒哪里敢小瞧荔香院,是以他问的时候,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期待。 那少女又偷眼看了看自己题下的字迹,才回答白舒道:“墨池苑本就是一处僻静住所,暮冬临水,素日苦寒,就连荔香院中的弟子,过了夏天之后也不愿意来这个地方,久而久之,这里也就彻底荒废下来。” 那少女给白舒解释道:“后荔香院中有一位先生攻于书篆,常常被人求字索问,以至于无法专心于书法,逼不得已之下,才搬到了这里。” 那少女笑道:“第一年先生来的时候,庭院中有一树梅花,自初秋一直开到暮冬,再有人登门,先生就只说谁能提满这树梅花,就让谁进门,却不想这个办法适得其反,一时之间学子们反而趋之若鹜。” 白舒也笑了起来,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一群学子争先恐后的赶过来,围着一树梅花大做文章的滑稽模样。 那少女自然更知道其中趣味,笑语嫣然道:“而后一年,庭院之中便多了一树梅花,慢慢的庭院之中梅花一年多过一年,到了现在,除了咱们落脚的地方,院中竟是再无空地植梅,而那方池水,已经被多年来先生洗砚涮笔,彻底染成了墨色,被后人称为墨池,这才有了墨池苑这个地方。” 白舒低声说道:“原来如此,又是一段传世佳话!” 那少女和道:“如今先生早已仙去多年,可这墨池题梅的传统却是留了下来,你今年来的算早,用不了几日,这些梅花就要被部题满,你可要趁着还有机会,赶紧多写几个字在上面。” 白舒道过谢后,又教那少女写了一会儿字,才抬腿往里面走去,想去一睹墨池风光。 可还走不到两步白舒就骤然驻足,发起了愣来。 只因为他忽然想到,远在东海之滨的叶桃凌有没有忘了自己交代给她的功课,她现在写出的字,是不是比适才那个少女要清丽可人? 倘若真有机会,他白舒也要题一题剑宗的血桃才是。 第三百四十章 城上已三更 思念叶桃凌,也不过是白舒一个愣神儿的功夫,等他回过神来,不过几步路远,就走到了墨池旁边。 墨池水和传闻中一般无二,几近墨色,却又没有真正的黑暗那般令人感到恐惧,满是水墨画荡漾出来的清气。 墨池边围满了人群,取水为墨以做题梅之用,白舒也觉得有趣,便走近水边观瞧。 这时白舒才深刻体会到之前那少女所言,墨池苑中,临水而寒是什么意思。方才靠近墨池,白舒就感觉到一阵沁骨的寒气,可白舒仔细观瞧旁人,却不见有人像自己一般畏寒,都是一脸轻松写意的表情。 至此白舒才突然明白过来,墨池边的寒气恐怕不是常人轻易就能感受到的,只有像他这种对天地法则有所感悟的人,才能体会到这一分寒冷。 当下白舒蹲在墨池边仔细观瞧,试图在嘈杂的人群之中感悟到什么,可白舒看了良久,却始终捕捉不到任何的端倪。 白舒不以为意的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心里也清楚对于自然现象的感悟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在白舒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墨池的黑色暗波之下忽然有白亮一闪而逝,像是一条纯白色的鲤鱼。 这一刻白舒忽然想起自己投入荷花塘之中的那枚黑色勾玉,那条黑鲤游曳而去的时候,好似也是这般姿态。 白舒站住了脚步再仔细往水中观望,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一层一层深不见底的黑色。 许是看花了眼,白舒心里这么想着,沿着莫池边往墨池苑深处继续走去。 再往深处行去,游人就越来越少,也终于再也闻不到一点儿梅花香味儿,直到到了墨池边一处围着木篱笆的院子,院中另有一支寒梅,门口木凳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白舒走上前去,还未开口就被那老者喊住,那老者轰赶道:“这里可不对外开放,赶紧回去!” 白舒笑笑道:“您误会了,我是受人之托,来这里取一样东西的。” 那老者眼睛一瞪道:“胡说八道,你可知道这是谁的住处,老先生离世之后,也就只有陆先生住在这里过,我五十多年前有幸给陆先生做过侍读,现如今也快一甲子没见过陆先生了。” 这老者虽然是在责怪白舒,可言语中却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傲气,仿佛能给陆静修做侍读,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白舒望着那老者微微发红的面颊,心中觉得这老者这份自豪倒也不是无道理,天下间能和陆静修比肩的人物,也就只剩下太虚祖师了,也许还有剑宗的祖师婆婆瑶姬,能和这样的人物接触一番,归根结底也还是值得自傲的。 白舒便假意装作惊叹道:“陆先生可是传闻中的那位岐方先祖,当年在太平湖畔名扬四方的那位先生?” 那老者摸着胡子,盛气凌人道:“自然就是那位陆先生,你小子知道就好。” 白舒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他只是忽然想到倘若这老者知道自己扯过陆静修的胡子,骂过陆静修老混蛋,陆静修对着自己耍赖般的吐过口水,会不会惊讶的下巴都掉下来。 白舒抿了抿唇,压住了笑意恭维道:“原来您做过陆先生的侍读,佩服佩服,想必您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白舒说话间又是欠身一礼。 那老者极为受用,不闪不避白舒这一礼,洋洋得意道:“你小子倒是还有几分见识,你也是荔香院中的弟子么?” 白舒不卑不亢道:“小子只是暂居陵武城,未曾与荔香院结缘,却是太虚观的弟子。” 那老者微微一惊,摇头道:“太虚观道法自然是无双,不过论起学问来,却是远远不如我们荔香院的。” 白舒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便说道:“小子经过这墨池,偶得一诗,说与您听,以待斧正,如何?” 那老者有些诧异,很快就点头应下道:“好,想不到太虚观的弟子也会作诗。” 白舒心里不服气,表面却是笑呵呵道:“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那老者听闻白舒所言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片刻之间白舒就给了他一首高水准的诗词。 白舒却自谦道:“太虚观的弟子确实不懂文墨,也就只能做出这种水平的诗来了,还请您指点一二。” 那老者在荔香院多年,虽然持才自傲,但也是真有学问,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才清楚白舒这一首诗不论从词句还是寓意上来看,都不落下风,更是无话可说。 尤其是在这老者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之后更是忍不住老脸一红。 这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一句,明里是说墨池苑,实际上从白舒嘴里说出来,意指从莫渊山出来的弟子都带有太虚观特有的超凡脱俗的气节。 而后一句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更是在之前老者看不起太虚观弟子和现在白舒这种风霜高洁的风骨的对比之下而更显得具有讽刺意义。 “高跛儿,城上已三更了。”白舒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老者却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白舒呜呜呀呀的说不出话来。 见到老者如此反应,白舒心里就清楚自己是没找错人,陆静修吩咐白舒来墨池苑取一样东西,他算准了如今留在这里的,还是自己多年前的那位侍读。 那老者瞠目结舌之下,终于回过了神来,忙问白舒道:“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老者姓高,素来腿脚不灵便,陆静修便唤他高跛儿,多年前高跛儿给陆静修做侍读的时候,每晚到三更天才能休息,可高跛儿喜欢偷懒,往往熬不到三更天,就靠着凳子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是以每到三更陆静修都会提醒高跛儿,让他睡到床上去。 就算是现在,偶尔在梦里,高跛儿也会在恍惚之中听到城上三更打遍,耳畔响起陆静修那一句“高跛儿,城上已三更了”。 白舒笑道:“是陆静修叫我回来拿东西的。” 高跛儿闻听此言,竟然是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打湿了白髯,他激动道:“经年别离,先生可还安好?” 白舒听的出来,高跛儿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便回答他道:“诸事无恙。” 高跛儿连连点头道好,站在那里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最终他又问白舒道:“你和先生是什么关系?” 白舒这时才皱眉沉思了起来,思考自己和陆静修究竟算是一个什么关系,就在那高跛儿奇怪不已的时候,他才见白舒正色道:“我是陆静修的弟子!” 高跛儿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厉声呵斥白舒道:“既然你是先生弟子,怎敢直呼先生姓名,岂非目无尊长!” 白舒轻飘飘的摆了摆手道:“我和陆静修的关系有些不简单,实在是不方便说与你听。” 高跛儿还要说什么,却被白舒打断道:“我现在可以进去了,我受陆静修之托,来此处取东西。” 白舒说着绕开高跛儿就往里面走去,高跛儿连忙拦住白舒道:“你现在不能进去,要拿东西也是晚上才能拿。” 白舒被搅的有些不耐烦,没好气道:“我拿个东西不过片刻,你偏偏要我等到晚上,这是为何?” 高跛儿吱吱呜呜半天也解释不清楚,半响才憋出了一句:“你们太虚观的弟子文采亦是风流,老朽还想和你讨量一二。” 白舒被气的笑了出来,问道:“你就不怕耽误了陆静修的事情,到最后他怪罪与你?” “这”高跛儿一阵气结,却还是坚定不移的挡在白舒身前,说道:“就算是先生怪我,我也不能让你进去,你就等等,也等不了太久。” 白舒晚上还另有安排,自然不愿意在荔香院中耗上一整天的时间,当下白舒微微一笑,拍了拍高跛儿的肩膀,高跛儿顿时就觉得身子一僵,竟是再也动弹不得。 白舒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这一拍的效果已经达到了自己的预期,随即白舒抬腿继续往里面走去。 高跛儿却还在喋喋不休道:“你真不能进去,你怎么不听人劝呢” 他话还没说完,白舒就回头瞪了他一眼,下一刻高跛儿张大了嘴巴,却始终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像是忽然失声了一般。 白舒再次满意的笑笑,终于畅通无阻的推开木篱笆门,走到了院中那树梅花之下。 这树梅花只有树梢一朵花瓣上被人题上了字,白舒匆匆一瞥,依稀瞥见家国二字,忍不住心中一暖。 因为木篱笆之内外人不得而入,这家国二字是写给自己看的,并非是昭示于旁人,有这份真心,白舒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就在白舒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暗处凭空出现了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的架住了白舒的胳膊,竟是要把白舒擒拿下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东海里的小杂鱼 “人都走干净了么?”赵青墨站在城楼之上,望着一片荒凉的鼎城,头也不回的问道。 “回城主话,所有的民众都被属下遣送离开,现在鼎城之内,只有你我二人。”赵青墨身后那人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赵青墨这才回过身来,他一身青衣长衫,寒冬时节,手中竟还握着一把折扇。任谁也想象不到,唯一一个在世间走动的天启境界的散修高手,竟然是这样一幅儒雅文人的模样。 赵青墨欲言又止,似乎是有长篇大论,又像是要真情流露,可话到嘴边,也只说了一句:“你也走罢。” 那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无数个日日夜夜,他轻声让自己的老部下退下去休息一般。可站在赵青墨身前那人知道,这次若是一走,说不好就是永别。 “我”那人张嘴欲言,却被赵青墨挥挥手打发开了,他心也明白,一旦赵青墨做下了决定,再说任何话也尽是徒劳。 就像当年他恳请赵青墨打开城门接纳那些自海边而来的流民一样,赵青墨说了不开门,就早早种下了因,如今叶桃凌寻仇过来,便是来尝这个果。 赵青墨抬头望向山势峥嵘的碧落山脉,他能隐隐感觉到剑宗之中有一道剑气冲天而起,这变化常人完捕捉不到任何风影,可凭着赵青墨的不世修为,他却能看个大概。 那正是叶桃凌养的那柄心剑,从叶桃凌以心养剑的那一天起,她胸腹之中除了五脏六腑和周身血液,就凭空多了一柄近乎于实质的剑气,这道剑气一旦出体,威力必定是惊人,而养心剑的那副躯壳,也必定是肠穿肚烂。 赵青墨接连一个月都在夜观星象,主掌东洛运势的那六颗主星,时隐时明,惟独代表着叶桃凌的那一颗命星,从日色西沉就开始亮起,一直烧到鱼肚微白。 燃烧就预示着未来的陨落,赵青墨一直以为叶桃凌哪怕杀得了自己,她也要为自己陪葬,可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昨夜开始,叶桃凌那一颗命星的光芒稳定了下来,依旧亮的吓人,却不再有焚尽一切的势头。 一个属于叶桃凌的死局,在悄无声息之间,竟成了活局。赵青墨看得透叶桃凌的命,却未必能看破白舒的命局,如果这一仗他输了,实在是输的不冤。 赵青墨望着碧落山上冲天而起的剑气,握着折扇的手骨节隐隐发白,旋即他低声叹气,从城楼之上飘身而下。 东洛剑宗之上,四派弟子已经齐聚剑宗,分别居住在连翠、珠顷和绝愁三座主峰,只等着论道的日子来临,也等着看叶桃凌一剑摧城。 只不过超出常人预料的是,那个该死的白舒如同一块狗皮膏药一番,又出现在了叶桃凌的身边,可事到如今,再没有人敢对白舒和叶桃凌的事情说三道四,他们知道东洛的桃花白舒也有一半,更清楚天启境界叶桃凌的实力。 现如今东洛剑宗和北华太虚,都算是他白舒的地盘,哪怕他白舒现在只是一个修为尽失的废物,哪怕他白舒只是一个靠着女人上位的垃圾。可在叶桃凌和罗诗兰没有 放弃白舒之前,他就有这个资格。 后山雅居之中,积雪微融,白舒盘膝而坐,冥想着沟通天地。叶桃凌在不远处也是盘膝而坐,膝盖上放着白舒那把黑漆漆的星陨剑,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白舒带过来的那个宛若仙子一般的道姑去了哪里。 许久之后,白舒悄无声息的起身,抬眸望着抱剑而冥的叶桃凌。她红衣似火,眉目间还恍惚残留着昨夜那灼人的泪光。 白舒望向她的神色说不出的温柔,又说不出的哀伤。 “再有几日功夫,我就能发挥星陨部的威力了!”叶桃凌忽然间睁开了眼睛,倒是让白舒一个措手不及。 白舒慌乱的收回目光,敷衍道:“这事情急不得,可当真要仔细。” 叶桃凌也不知白舒一直在观瞧自己,现在回过味来,脸颊上闪过一丝羞红。就连叶桃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叶桃凌轻轻点头,乖巧可人。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柔弱。 正在这时,山间忽然传来阵阵人声,那声音传的极远,未有震耳欲聋之感,却无比清晰的在整个碧落山脉之中传了开来。 “鼎城赵青墨,前来拜山!” 赵青墨人还在半山腰的位置,声音就随着山风飘到了东洛剑宗之上,字字句句都清晰的响在所有人的耳边,就连前来参加四派论道的别门弟子,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赵青墨已经入了剑宗的山门,站在了天门之上。 他青色长衫被山风吹起,一头墨发却不修边幅的随着狂风起舞,那不曾展开的折扇,也被赵青墨斜斜插在腰间。他负手而立,在天门之前大有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姿态。 他高声赞道:“我在东洛也有百年光景,竟是第一次登上这碧落剑宗,在最高点看一看这东海之滨,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任谁也没有想到赵青墨竟然如此自负,直接杀到了剑宗的山门之中。叶桃凌听到赵青墨的声音,一手握着星陨剑,另一只手拉住白舒的胳膊,也在几个呼吸间,离开了后山桃林,向着天门的方向而去。 于此同时,四派的各大高手听到动静,也寻着声音的方向而去,谁也不想错过,叶桃凌和赵青墨的巅峰对决。 不多时,天门之上再次人满为患,这其中有很多白舒的老熟人,诸如徐慕灵和颜丹晕,萧雨柔和元幼晴。除了太虚观的人,还有澄湖寺的李月溪,魔宗的孟克之和薛冬亦,这天下间的年轻高手,倒是到场了个七七八八。 恍惚之中给了白舒一种华山论剑的错觉。 许久不见白舒的萧雨柔仍然是一身可爱的粉色长裙,小脚上套了一双毛茸茸的小靴子,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萧雨柔一见到白舒,立刻上前一步,亲昵的道:“师兄别来无恙啊。”她语气神色格外亲昵,可却再也没有抱住白舒胳膊那样的粘人作态,就连和白舒之间的距离,也保持着微 妙的三步之差。 白舒哪里看不出来这一点,赞了声萧雨柔美艳动人,就转过去和其他太虚弟子打过招呼,这一行人中都是熟悉面孔,就算是叫不上名字,但平日里在太虚观中走动,白舒也是见过他们的。 这时李月溪也凑上前来,双手合十一礼道:“叶桃主,白道兄,别来无恙啊。” 李月溪和萧雨柔都说了别来无恙是四字,可不知道是为什么,白舒听李月溪开口,就是觉得恶心,直接没有搭理他,而叶桃凌也是把注意力完放在了赵青墨身上,没有理会李月溪。 李月溪被二人扫了面子,也不觉得尴尬,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低声吟唱佛号,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没有人注意到,李月溪看向白舒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份警惕和忌惮。别人或许会相信白舒修为尽失,可李月溪知道白舒的深浅,他不信白舒那样的人,会在小小的一个星院,阴沟里翻船。 更重要的是,李月溪曾经把董色折磨的那么惨,他知道董色和白舒的关系,此时此刻他这一分警惕和忌惮,完是出于下意识的心虚。以白舒的性格,他知道这件事情必定会和李月溪不死不休,而刚才李月溪打过招呼,白舒却没有发难,足可以说明董色离开澄湖寺之后,还没有找上白舒。 众人神色各异,其中最有意思的,要属孟克之的表现,他一见到叶桃凌就摩拳擦掌,似乎是想找叶桃凌的麻烦,却被薛冬亦死死的拉住了。 笑话,叶桃凌此刻已经天启,就算他孟克之战无不胜,以他破虚巅峰的境界,如何与天启境界的大能一较高下? 在众人的注视一下,赵青墨缓缓转过身来,笑着对叶桃凌说道:“叶桃主,十年前一别,我可没想到你能有今天这般造化。” 叶桃凌手指抓的星陨咯吱作响,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果不是白舒死死拉着叶桃凌的胳膊,恐怕她话都不说一句,就要冲上去和赵青墨拼命了。 白舒挡在叶桃凌身前,笑呵呵的道:“赵城主此言差矣,十年后的今天,你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亲手遣散鼎城的民众,惶惶不可终日,只因为碧落山上一瓣刚刚盛放的桃枝。” 赵青墨脸色如常,望向白舒的目光却越发的犀利起来,他冷哼道:“我和叶桃凌说话,你又是东海里哪只小杂鱼?” 白舒闻言笑意更胜,他四下环顾众人,最后目光才落在赵青墨的脸上。赵青墨一脸的倨傲,望向众人的目光充满了不屑。 白舒看着赵青墨这张臭脸,心里想的却是太虚观里那一十七名天启,这是千年底蕴积攒起来的底气,白舒就站在赵青墨三尺之外,语出惊人道:“我是太虚观观主亲传弟子,也是岐方先祖陆静修的亲传弟子。” 谁也没有想到,此刻白舒忽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同时掀起了自己两张分量极重的底牌。 白舒一脸戏谑的望着赵青墨道:“你说我是东海之中的小杂鱼,莫不是想说我的两位师父,在你眼里都是又臭又硬老咸鱼了?” 第三百八十章 死局 赵青墨登时脸色大变,如果陆静修也在此处的话,听着白舒这番话,再看着赵青墨难看的脸色,他一定笑的前仰后合,再狠狠踢白舒的屁股。 不光是赵青墨,就连周围围观的四派弟子脸色也是变了,谁也没想到白舒得到了观主的真传,更不会想到白舒能和那个传说中的陆静修扯上了关系。 只不过亲传弟子这种话,白舒绝不敢乱说,而和观主那层关系,众人略一思量,便知道断然不假,这一句话中前半句都是真的了,后半句又岂能是假。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赵青墨却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回应白舒。 白舒摸不清赵青墨的深浅,也不知道他今日孤身上剑宗意欲何为,但思来想去,赵青墨总不会对叶桃凌有利,一定是来找叶桃凌麻烦的,白舒便也不在纠结,继续不咸不淡的问道:“怎么了赵城主,难道以为白某人的身份,还没有资格跟你说上一句话么?” 不等赵青墨回答,白舒飞快又跟了一句:“你辱骂家师在先,我回去之后,定当如实禀告。” 徐慕灵在一旁看的暗暗心惊,不过句话的功夫,白舒就在赵青墨身上扣了一顶辱骂太虚观观主和岐方先祖的大帽子,就算今日叶桃凌没有在赵青墨身上讨到什么好处,有白舒这层关系在,赵青墨日后也定是无法飞扬跋扈。 赵青墨脸色愈发的难看,百年间还从未有人像白舒一样去落他的面子,而他又偏偏不敢对白舒怎么样。沉默了良久,赵青墨才憋出一句道:“我对太虚观的观主和岐方先祖自然是尊敬的,只不过你这小辈徒逞口舌之利,当真是应该好好教训一番。” 没想到赵青墨此言一出,反而像是正中白舒下怀,他啧啧点头道:“城主教训的是,不过以你天启境界的修为,和我动起手来着实是失了风度,不如这样” 白舒话头一转,模样也变得狡黠起来,他笑着说道:“正巧我这次来东洛,是随我太虚观的一位姑姑一起,她也是天启境界的修为,不如让他和赵城主过两招,也好叫我们看看究竟是你们散修法力通玄,还是我道门道法滔天!” “白姑娘,烦请您出来会一会这鼎城赵青墨。”白舒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人的目光也随着白舒的视线,落在了白舒与赵青墨之间的空地之上。 白舒话音才落,只见二人中间一阵光影变幻,那空地之上,竟凭空多出一名美艳的女子,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叶桃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口欲言,却被白舒一句话堵了回去:“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白舒说的安排自然是骗叶桃凌的,他何尝不想让叶桃凌亲手复仇,堂堂正正履行自己的诺言。可白舒心里无比清楚,此时此刻的叶桃凌还不是赵青墨的对手,至少今天不是。 如果白姑娘出手解决赵青墨,倒省下叶桃凌再冒着身死命陨的风险。 这是小白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面对着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小白依旧是神色淡然,如 同事不关己一般,只不过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了赵青墨的身上,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她不知道白舒唤自己出来究竟是想让自己做什么,不过以她的水平,收拾一个赵青墨还真是不在话下。 赵青墨望着一脸恬静淡然的小白,神色却不由自主的严肃了起来,小白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更加奇怪的是,赵青墨在小白和白舒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灵气的波动,就像是在面对两个普通人一般。不同的是赵青墨能隐隐感觉到白舒破虚境界的修为,而在看向白姑娘的时候,赵青墨就仿佛望进了一泓深不见底的秋水。 能让赵青墨觉得深不可测的境界,要么就同是天启,要么就是一种超越天启的存在。 天门之上,山风早已停歇,四周静谧的可怕,围观的人群连大气都不敢喘。 白舒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无敬畏的嘲讽道:“赵城主不是要教训我么,何妨先过了白姑娘这一关。” 白舒看着赵青墨那讳莫如深的眸子,忍不住目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狠狠的质问道:“你不上,莫非是怕了!” 赵青墨脸色愈发的难看,他根本没想到会在碧落山上遇到白舒这只难缠的小鬼儿,还没有和正主说上话呢,先被人弄了一个颜面扫地。 赵青墨寒声说道:“我要和叶桃凌说话,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白舒大言不惭道:“你去打听打听,叶桃凌平日里也要唤我一声师兄,加之她孤苦伶仃没什么亲人,自然是长兄如父,我现在站在这里,就能为叶桃凌做主,你有什么话同我说就好。” 白舒倒不是要估计插手这件事情,只不过这赵青墨忽然上剑宗来,怕是心怀不轨,若是叫他三言两语激怒了叶桃凌,难保叶桃凌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赵青墨闻听白舒此言,鼻子都好悬没被气歪了,他心里也明白,想和叶桃凌说话,终究是绕不过这个横插一脚的白姓小子,万般无奈之下,干脆直言不讳道:“我记得叶桃主有一胞妹,身子骨弱,不堪苦寒。” 叶桃凌没有说话,可她那要杀人一般的眸子之中,分明透出点点寒意。 白舒神色也终于变得严肃起来,他道:“赵城主不必绕弯子,你记得三字,分明有些虚伪了,因为你明明知道。” 白舒话里话外没有给赵青墨留任何面子,几日之后这人的生死都不好说,在白舒眼里,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天启境界的散修,哪怕实力再强,也没办法撼动白舒和叶桃凌这种带有宗门底蕴的存在。 赵青墨似乎已经习惯了白舒的尖牙利齿,他也不再恼怒,神色淡然的道:“你那妹妹在你昏倒之后,被人带进了城中,又在几番辗转之下,被人卖了出去。” “什么?”白舒倒吸了一口凉气,叶桃凌曾入轮回找过自己的妹妹,只说是被人抢走,却不想是被人拿去卖了。 赵青墨继续说道:“而且现如今她还没死, 普天之下,就只有我知道她在哪里。” 赵青墨这话出口,白舒心中惊讶更胜,如果赵青墨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就相当于多了一道护命金符,如果叶桃凌真的杀了赵青墨,岂不是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妹妹了。 白舒额头冷汗冒了出来,被山风一吹,整个人连同心底都生出一股寒意,自始至终,这都是赵青墨做的一个局。如果叶桃凌永远不天启,那赵青墨永远不会说出这番话,他现如今说出这番话,就相当于给自己身上贴了一道保命金符,叫叶桃凌无论如何都杀不得他。 最让白舒觉得高明的,还是赵青墨这一番话真假难辨,哪怕有万一的希望,叶桃凌也不会放过这一丝希望,而会选择去信任赵青墨。那么就算赵青墨说的是假的,他也能凭借这个活下去,反过来,叶桃凌还会受制于赵青墨。 叶桃凌终于走上前来,面色如常道:“她现在在哪里?” 赵青墨脸上露出一种好似奸计得逞的神色,他慢悠悠的道:“你只要胜了我,我就告诉你,我在鼎城,随时等候你的大驾光临!” 赵青墨说罢,不管众人,飞身而去,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剑宗亘长的山道之上。 白舒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赵青墨的用意,如果他现在立刻说出叶桃凌胞妹的下落,那两个人的仇怨也就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可他此刻偏偏不说出叶桃凌胞妹的下落,而提出了一个条件。 赢了他就可以获知自己胞妹的下落,可叶桃凌输了,岂不是没有机会知道自己胞妹的下落。可倘若叶桃凌赢了,又不能杀赵青墨,这一战不管输赢,赵青墨都能活下来。 而且他在叶桃凌找上门前主动前来放出这个消息,叶桃凌那酝酿了十载的杀意在顷刻间不知应该落在何处,等叶桃凌杀上门去的时候,不死不休的一场斗争,也演变成了一次比武。 可叶桃凌会因为自己的妹妹留手,赵青墨会么? 他此番前来,扰乱了叶桃凌那颗不死不休的心,还让叶桃凌心中多了牵挂,给自己留下了护命金符。胜利的天平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像赵青墨那一方倾斜,本来一个必死无疑的死局,竟然被赵青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弄成了必胜的活局。 如果赵青墨说的是假的,他放出假消息来诈叶桃凌,最终还通过这种手段战胜了叶桃凌,甚至杀掉了叶桃凌的话,那么叶桃凌三个字,从此之后也就彻底成了笑话。 在这场笑话之中,赵青墨则成了那个被成就的人。 十年一剑苦,也不过是为赵青墨做了嫁衣。 姜还是老的辣,说不定从叶桃凌来到鼎城城下的那一刻,就已经落在了赵青墨的算计之中,赵青墨要用叶桃凌做一块跳板,成就自己的威名。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白舒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眼看着一个必胜的杀局,在三言两语的交锋之间,变成了一个必输无疑的死局,他更加心疼叶桃凌为了复仇这十年以来的努力。 白舒不甘心啊! 第三百八十一章 情思如潮 赵青墨走之后,叶桃凌果然变得魂不守舍起来,本来在她身上一点一滴凝聚起来的杀气,竟然在顷刻间散了个七七八八,她望着白舒,眼眸中满是惊恐,又隐含着一丝希望。 白舒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造化,如果在轮回镜之中叶桃凌没有贸然出手干扰历史的进程,那她那一面镜子也就不会碎,她自然能知道自己妹妹的下落,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般下场。 不过白舒可以理解叶桃凌的做法,因为谁也不知道白舒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没有去拥抱轮回之中的凌问儿。 叶桃凌望着赵青墨离去的方向,犹豫片刻,竟抬脚准备追上去。白舒连忙抓了一下,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叶桃凌的皓腕,那一点守宫砂在白舒眼前飞速闪过,又重新躲藏在叶桃凌的宽袖之下。 叶桃凌回眸望着白舒,眼神逐渐开始变得坚定:“红鸾还没有死,我要去接她回来!” 这是白舒第一次听叶桃凌说起她妹妹的名字,叶红銮——这倒也算是个有强调的名字。白舒略一诧异,很快就板过叶桃凌柔弱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去不仅得不到你妹妹的下落,你还会被赵青墨杀掉。” 叶桃凌神色不改,仿佛没有听到白舒说话一般,目中的神采却逐渐坚定了起来,白舒知道,叶桃凌此刻已经深深落进了赵青墨的圈套。 如果此刻白舒放开叶桃凌,那便真的是大事不妙,当即立刻又道:“你先彻底融合星陨,然后去和赵青墨决一死战,若是能留活口就留他一命” 白舒看着叶桃凌的双眸,万分坚定道:“若是不能,也切莫不能犹豫,就算是他死了,我也有办法帮你找到你的妹妹。” 叶桃凌眸子骤然一亮,她从未怀疑过白舒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她还是不确定的问白舒:“此言当真?” 白舒很自然的点头道:“我几时骗过你?” 叶桃凌盯着白舒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白舒对于这件事情的把握,白舒面对叶桃凌的凝视,只是一脸轻松的笑意,仿佛刚才面寒如水那人,不是他一般。 叶桃凌终于在白舒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微微点头,随后终于转身离开天门,向着后山雪林缓步走去。她走路的速度不急不缓,像是一边走路,一边在思考一般。 似她这般心思纯粹之人,确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动摇分毫,只是一门心思的投入在修炼之中,当真是极少有仔细思考的时候。 上一次叶桃凌仔仔细细的思考,考虑的还是她和白舒之间的事情。 不多时叶桃凌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白舒却还怔怔的望着叶桃凌离开的方向,手心里面沁满了冷汗。 对于能找到叶桃凌的妹妹,白舒没有丝毫的把握,或许这件事情之后他会带着叶桃凌去求陆静修,去找观主,去天南海北的寻找叶桃凌的妹妹。 也或许在这件事情之后,叶桃凌会记恨白舒 ,但能让叶桃凌活下来,就是白舒部的希望了,他在心里早就下定决心,要让叶桃凌红红火火的烧上一辈子,绝不做那海崖之上的听潮之人,白舒他说到就要做到。 天门之上海风阵阵,围观人群早已经散了七七八八,有很多人认识白舒,却不愿意同白舒说话,白舒此刻也乐得清静,正好静下心来想一想叶桃凌的事情,忙过了这阵子,白舒就要回太虚观,把该算的账清算一下,然后带上董色,做一对儿神仙眷侣了。 想到此处,白舒心中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思念,他真的是太想太想见到董色了,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分开了快两年的时间,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董色她过得怎么样。 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永远是白舒心中的最爱。 “白师弟,这叶姑娘都走了,你还在这看什么呢?魂儿都要没了!” 白舒的思绪冷不丁的被人一下子打断,他回过头去,只见徐慕灵等人一脸调侃的望着自己,神色间有着说不出的揶揄。 白舒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紧跟着元幼晴又接了一句:“咱们白大师兄,不仅道法超绝,就是论起这沾花惹草的本事,也是举世无双啊!” 元幼晴这话说的白舒脸上更加臊热,若是放了以前,白舒别无二心,听到这样的话也依旧是坦然,可此时此刻他已经对叶桃凌动了心思,着实是在这段感情之中,亏欠董色太多,被众人这一番嘲讽,岂有不羞愧难当之理。 萧雨柔见此场景,立刻上前一步护在白舒身前,打圆场道:“行了行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师兄和叶桃主的关系,仅仅是知交而已,现如今桃主有难,师兄也只不过是为她担忧罢了。” 萧雨柔主动为白舒解围,不仅出乎众人的意料,也着实吓了白舒一跳,他颇有些感激的望着萧雨柔,笑道:“还是小师妹懂我,这帮道士只知道儿女情长,就以为谁都是花花肠子,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这次来的弟子和白舒熟识的仅萧雨柔、元幼晴和徐慕灵三人,剩下的弟子见白舒和几位姑娘谈笑如此轻快自然,也跟着放松了下来,跟着一起打趣白舒,顷刻之间场间的气氛就变得活跃了起来。 唯独颜丹晕一人,独自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白舒投以不屑的目光。 白舒情思敏锐,自然能注意到颜丹晕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让白舒感觉到浑身不自在,他却也不想和颜丹晕计较,当下挥挥手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我要下山去走走。” 徐慕灵等人见白舒有意离去,也没有多加挽留,只是叮嘱白舒回剑宗之后记得去绝愁峰找她们。末了徐慕灵还不忘调侃白舒一句:“你可是我们太虚的顶梁柱,可别莫名其妙的,成了她剑宗的上门女婿了!” 徐慕灵这话说的漫不经心,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可白舒却能从徐慕灵的话里面听出一些深意,他哪里能不明白,徐慕灵这是变相的在和自己发 脾气,明明是太虚弟子,来到东洛之后不去太虚弟子的住处,反而去和叶桃凌住在一起,确实是个当叛徒的材料。 白舒对徐慕灵的话哭笑不得,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失了分寸,当下也打算今晚不去找叶桃凌,就在绝愁峰歇下。白舒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东洛剑宗,却还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碧落山脉七座主峰的秀丽风景呢。 当下白舒慢悠悠的走回到后山桃林之中,顺着小路一路向东海边走去。临海之处桃林亦是繁茂,桃林之下的海岸,怪石竦峙,海草丛生。一阵阵的浪涛拍打在礁石之上,发出阵阵潮声,在悄无声息间,让白舒那颗浮躁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碧天一净如扫,水波长绿如蓝,湿咸的海风吹走白舒心头那一点忧虑,他忽然之间想到,数十年前凌问儿是不是也会在桃林中舞剑,然后顺着小路一直都到海边,就在白舒此时此刻站的这个位置,吹着海风,呆呆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呢? 她想的那个人会是白访云么?她哪里知道几年之后会有一个叫白舒的小家伙,如同惊喜一般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她更加不会知道,白舒把自己对她那份伟大而又炽热的爱,深深的藏在了自己的心底,从未向任何人说起。 不知不觉间,白舒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夹杂着大海和桃花的味道,沉浸了前世与今生的情感。 “你知道么?我是有多么想再见你一面。”白舒低声的呜咽,他没有刻意来剑宗寻找过什么,他不想和罗诗兰一样,成为一个在尘世间找寻别人身影的那人。剑宗这个地方,终究不是白舒的久留之地,他自问做不到不触景伤情。 正在白舒对着大海释放积攒下来的情绪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白舒连忙擦干自己的眼泪,将身形隐藏在一颗血桃之后,不多时只见一男一女沿着小路走来。 这二人白舒都认识,走在前面的是一脸邪气的薛冬亦,而薛冬亦后面跟着的那个女子,正是太虚观中极少数和白舒不对付的颜丹晕。 白舒心里微微诧异,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呢?略一思量白舒回想起来,上一年的四派论道,他用剑灵气搅碎了薛冬亦的朴刀,当时站在敌人那边儿大骂白舒不要脸,而且帮着薛冬亦捡起地上朴刀碎片的人,正是她颜丹晕。 白舒心里想着之前四派论道时的画面,又看着如影随形的二人,脸上不禁挂起一丝冷笑。同是太虚弟子,岂有不向着自己人的道理。 在白舒思量之间,薛冬亦和颜丹晕二人已经走到海边,相对而立。 薛冬亦客客气气的道:“颜姑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还需要来这里才能说与薛某知晓?” 海风习习,吹动颜丹晕长裙飘飘,她的脸颊也如同海面上的朝霞和云彩,晕起了一抹嫣红。 “上次太虚一别一有一载,不知薛公子离开太虚之后,过得可好么?” 第三百八十九章 十年一剑苦(1) 三日之后,碧落山上空紫气不散,剑宗飘雪,点苍峰上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四派论道,这是白舒参与的第三次四派论道了,只不过这次和第一次一样,白舒只是一位看客。 遥想当年燕京那次论道,孟克之一人独领风骚,铩尽天下翘楚。再忆那日太虚论道,叶桃凌风华绝代,未曾一遇敌手。 今日东洛论道,叶桃凌和孟克之第一次同时在场,两个人却都不在参加论道的名录之中,包括白舒他自己,也只能是远远观望,不能在四派之中取一个头名,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了。 时近正午,此刻台上比试的是太虚和剑宗的两名弟子,这二人白舒都不曾眼熟,叫不出名字,却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颜丹晕一直站在白舒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平白惹了白舒的清静。白舒还真没想到,颜丹晕在卸去那层对白舒的防备之后,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有亲和力。 “师兄,你说这一局是咱们太虚赢呢,还是他东洛剑宗的弟子更胜一筹?” 颜丹晕今日着柚红色纱裙,外面罩一袭绛红色棉绒披风,披风上还带有兜帽,白色毛绒嵌边。颜丹晕此刻缩着脖子,藏在兜帽下面避雪,她今日略施粉黛,面颊上有两抹极淡的绯红,如同她衣着的柚色一般可人清甜。修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媚眼,如丝如棉,如柳如烟。 随着颜丹晕的开口,白舒周身笼罩着一层清甜的果香,望着眼前的颜丹晕,白舒甚至能看到她披风之下若隐若现的曼妙身材。 白舒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似乎某一瞬间,颜丹晕有些像白舒的娘亲,这种相似不止是容貌上的共通,更多的是一种感觉。 白舒便在心里想着,凌问儿年轻的时候,在东洛度过的每一个雪日,是不是也像颜丹晕一般,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颜丹晕见白舒发愣,不满的撅起了嘴巴,戳了白舒的腰一下,重复道:“喂,师兄,问你话呢,听不到么!” 颜丹晕话音刚落,还不等白舒反应,她忽然又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与此同时白舒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是东洛血桃的气息。整个东洛就只有一个人能给白舒这样的感觉。 白舒刚要回头,眼前却骤然闪过一道火焰,紧跟着一个红衣女子就擦着白舒的肩膀穿了过来,从容不迫的挤开了颜丹晕,俏生生的站在白舒的面前。 那女子手中握着的一柄红色油纸伞,也随即撑在了白舒的头顶。 眼前的女子若不是红衣墨发,白舒还真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愿意为白舒撑伞的人曾经有,只不过白舒没有好好珍惜,他没想过以后还会有别人这样待自己。 白舒忽然笑了,那种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笑,他很高兴见到叶桃凌,他嘴角咧开,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白舒本就俊朗不凡,只不过心里积压的事情多了,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此刻这一个和煦的笑容落在众人眼里,属实是出人意料。 他二人青衣白衣,此刻真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白舒上下打量着叶桃凌,最终目光落在叶桃凌手中的星陨之上,笑着问道:“叶桃凌,准备好了吗?” 叶桃凌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回头看了颜丹晕一眼,目光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颜丹晕脸上的神情有些怅然,毕竟她是被叶桃凌生生挤开到一边去的。 叶桃凌对白舒微微点头,把伞递给了白舒。 白舒下意识的接过伞,不解的望向叶桃凌,叶桃凌也在望着白舒,二人的目光在炽热的鼻息之间交汇,白舒看到了海崖之上那道风中倩影,叶桃凌看到了浮在东海之上,歪歪扭扭的白舒二字。 毫无征兆的,叶桃凌用腾出来的那只手牵起了白舒的手,她拉着白舒往山下走去,嘴里说道:“走,我带你去看海!” 众人瞠目结舌,眼看着叶桃凌一手握剑,一手牵着白舒,共撑一伞愈行愈远。只留下颜丹晕呆愣在原地。 寒风中传来白舒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乎是疑惑间向叶桃凌发问道:“叶桃凌,你要看海,怕不是走反了方向。”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追了上去,紧接着其他人都追了上去,只剩下那两个比试的弟子,在点苍峰清理出的比试台上针锋相对着。 这一次叶桃凌没有带白舒去东海边,她走过洗剑池,沿着亘长的山路,一步一步往下,最终走到了鼎城的城门外。 鼎城高大的城墙依旧,只不过城上没有守卫,城池中也没有炊烟和鼎沸的人声,城门门板之下的石砖之上,枯枝腐叶点点,被压在了薄薄一层积雪之下,看起来说不出的残破和落寞。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残冬,叶桃凌来过这里,那时候鼎城不像此刻这样落败。 随行而来的众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默不作声的站在远处,他们有幸成为叶桃凌十年一剑苦的见证。 李月溪来了,薛冬亦和孟克之也来了,人群越聚越多,剑宗之上打杂的弟子来了,厨房老师傅也来了。还有很多衣着各异,年龄各异的人,都来了。说不定这些人里面,还有蛰伏于剑宗的,天启境界的老怪物。 白舒忽然有些紧张,他下意识的抓紧了叶桃凌的小手。白舒的手被寒风吹得很冷,而他手心里面叶桃凌的小手,则更加的冰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舒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冷汗,他紧紧的握着叶桃凌的手,把叶桃凌的手握的发白,变形。 白舒愈发的紧张,众人的目光落在白舒身上,犹如芒刺在背。 叶桃凌对白舒笑了笑,那笑容分明有些勉强,白舒的心跟着一紧,叶桃凌的一颦一笑,已经足够牵动白舒的心了。 叶桃凌抿了抿红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呵出了一阵白气,说不出话来,紧跟着叶桃凌的双眸就有些泛红,不知道那双满是坚定,却在这一刻泛起涟漪的眼眸之下,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 白舒下意识的拉过叶桃凌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 叶桃凌一愣,紧跟着松开了白舒的手,仍然是一手执剑,空出来的那只手,出人意料的轻轻环住白舒的腰肢,她靠进了白舒的怀里,将自己的脸贴在了白舒的胸口。 白舒感觉自己怀里纳进了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可一下秒白舒胸口又感觉到了一股炽热的鼻息,他扔掉了那柄略显多余的纸伞,任由伞面上漆绘着的血桃跌入白雪之中,触目使人惊心。 白舒双手紧紧的环抱住了叶桃凌,他掌心按在叶桃凌的背上,感觉着红衣之下叶桃凌的雪嫩肌肤。 今日叶桃凌尚留下一只手执剑,可白舒却在这一刻抛开了自己的部去拥抱了他。 没有注意到,人群不起眼处,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娇小身影,滚烫的眼泪落入冰凉的白雪之中。 这不是白舒第一次拥抱叶桃凌,在天一居上,在太虚后渊,甚至是在小渔舟上的那个夜晚,可白舒从来没有一次感觉时间过得是如此的漫长。 不过短暂的一个拥抱,却让白舒抱出了永生难忘的味道。 这一刻叶桃凌似乎是贪恋白舒怀里的温暖,竟然有些不愿意离开,只不过叶桃凌知道,是时候了。 她推开了白舒,倔强的偏头,却止不住掉下一颗眼泪。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拎着星陨独自踩着积雪,走向了风雪之中这座空城,她终于能用自己的方式,宣告曾经的回忆,这一生的痛苦,已经到了末日。 叶桃凌到最后还是没能说出那几个字,那些在心里重复过了千百遍的话,话到了嘴边,叶桃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却用这样一个拥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白舒愣在原地,痴痴的望着叶桃凌的背影,叶桃凌背后的红衣衣摆上面绣着一只金凤,那只 金凤在无穷无尽的火焰之中燃烧着,她似乎是在承受着巨大的苦痛和折磨,又好似是将要在这熊熊烈火之中---涅盘重生。 白舒终于忍不住想上前一步,却忽然撞在一道淡青色的屏障之上,似乎是从叶桃凌踏出一步之后,他们两个就被分隔在了两个完不同的世界里面。 白舒没有尝试击破这道屏障,这就像是我们曾经津津乐道的君子法则一样,这道屏障防君子不防小人,若白舒要硬着闯,说不定能闯过,却破坏了赵青墨和叶桃凌的生死之战。 白舒只能眼看着叶桃凌一步步的走向鼎城,离那道残败的城门越来越近,一直到叶桃凌站住脚步,她抬起被看,用执剑的那只手砰砰砰的敲着城门,高声呵道:“叶桃凌拜城,速速与我---开门祭剑!” 叶桃凌不等自己声音飘远,就一步踏出,周身灵气一震,那厚重的城门就在叶桃凌恐怖的天启境界的灵气威压之下,被震成了齑粉。 那被困在火焰之中的金凤,毫不迟疑的走进了鼎城之中。 十年来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焚毁! 第三百九十章 十年一剑苦(2) “白舒!” 趁着白舒还没回过神来的功夫,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中隐隐透着几分不怀好意。 白舒这才整理好情绪,转身看着眼前这个人,蹙起了眉来。 “薛冬亦”白舒低语一声,下意识的念出他的名字。 薛冬亦对着白舒温和的笑了笑,叙旧般道:“一年时间过去了,想必你在修行一途,已经大有长进。” 薛冬亦说着晃了晃手中崭新的朴刀,那邀请白舒比试的意思,不能够再明显了。从薛冬亦拿到这柄新的朴刀开始,到现在这刀上还没有见过任何人的血。去年的四派论道,薛冬亦虽然胜了白舒突破了境界,可他的朴刀也碎成了一片一片,这一次他本想借孟克之的手除掉白舒,可孟克之却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愣是不相信白舒是一个一等一的高手,不愿意和白舒拼个你死我活。 几番犹豫之下,薛冬亦还是决定自己动手,这不仅仅是为了斩断萧雨柔的心魔,更是因为薛冬亦要替董色讨一个说法。此刻叶桃凌和罗诗兰都不在白舒身边,这是薛冬亦对白舒下手的最佳时机。 白舒望着薛冬亦寒光闪闪的朴刀,忍不住笑了,他背上还背着剑冢里的头剑,也是从来没见过血的,白舒真没想到,还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互相交错,迸射出了火花,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白舒注意到人群中萧雨柔和颜丹晕二人的神情,心里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如果今天和薛冬亦对上,不管谁占了便宜,似乎受伤的都是白舒这边太虚观里的小姑娘。 想及此处,白舒干脆敷衍似的抱拳说道:“薛公子境界高深,实力超绝,白某人甘拜下风” 白舒说着说着忽然打了个哈欠,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道:“我就不陪薛公子活动手脚了。” 白舒的表现让薛冬亦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薛冬亦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白舒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充满了蔑视,他究竟是哪里不如他白舒,怎么就这么让他看不上眼。 薛冬亦那吃了死苍蝇一样的表情着实让白舒觉得精彩,他有心想戏谑薛冬亦几句,便调侃道:“白某和薛公子相交不深,不过细细想来,我们第一次相见看了场大火,第二次相见有幸见到残刀,不知道咱们这一次相见,又会让我看到什么?” 白舒说的是自己和薛冬亦前两次的交锋,二人相对各自或多或少都吃了些亏,不过要从面子上来算的话,白舒始终都是占了上风的。 果不其然,薛冬亦一听白舒这翻话,顿时觉得怒火中烧,这满天下的人,薛冬亦就瞅白舒是如此的不顺眼,当下强压着怒气,阴阳怪气的讽刺道:“人人都说你是太虚观的道法天才,可今日你在我面前,竟然都没有悍然一战的勇气。” 薛冬亦望向白舒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他不屑道:“难道你去年说再见面是要杀了我,只不过是你小子嘴硬说出来的屁话吗?” 白舒这一年风雨飘摇的游荡在外面,时间虽然不长,但经历的事情却属实不少,从声望如日中天,再到陵武城修为尽毁,紧接着又接手了陆静修的一系列考验。薛冬亦要是不提,白舒还真忘了自己曾经说过要杀了他这件事情。 说白了还是因为白舒从来都没有把薛冬亦放在眼里,而已以现如今的形势,若是杀了薛冬亦,他与萧雨柔和颜丹晕的关系又要如何处理呢? 白舒抬眸望着一身黑衣的薛冬亦,又看了看人群之中一脸严肃的颜丹晕和满目担忧的萧雨柔。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白舒,等待着白舒的回答。 “我师弟失去了修为,你莫不是不知道吗?”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白舒的沉思,是徐慕灵走了上来,为白舒找一个台阶下。她一脸愠色,对薛冬亦道:“要不,我陪你打一场?” 不等薛冬亦回话,白舒就招呼着徐慕灵回去,低声感谢道:“徐师姐,多谢你替我解围,不过这始终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不劳烦徐师姐费心了。” 白舒语气诚恳,将徐慕灵劝了回去,然后望着薛冬亦,无可奈何的说道:“薛冬亦,改天!” 白舒说完也不看薛冬亦那张臭脸,转身回到了那道淡青色屏障前面,一脸忧色的望着鼎城的入口。 城门之后并不是空旷无人的街道,而是一片浓重的迷雾,让白舒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就在白舒心下担忧之际,薛冬亦忽然在白舒身后嘟囔了一句:“说白了你还是个靠着女人生活的软蛋,而且还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软蛋!” 此言一出,空地之上气氛顿时一滞,人群中安静片刻,紧接着又议论纷纷。 薛冬亦把朴刀砰的一声戳在了地上,质问白舒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白舒是有一门亲事在身的,那你现在和叶桃凌厮混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 白舒身子一颤,忽然间被薛冬亦问得有些措手不及。知道白舒和董色的事情的人不多,偏偏的,他薛冬亦算是一个。而且薛冬亦不仅认识董色,他还是曾经董色最好的朋友,今天薛冬亦说出这番话来,不为自己,就是替董色咽不下这口气。他本来想在击败白舒之后再质问白舒的,却不想白舒这次硬是当了缩头乌龟,不敢与自己一战。 薛冬亦见白舒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你真的以为你配得上她吗?你今日在东洛的所作所为,就是在玷污她往日里对你的情意,你这个混蛋!” 这一番话说到最后薛冬亦几乎是怒吼着喊了出来,丝毫不留情面的刺破了白舒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伪装,把白舒感情背后所有的污点都裸的摆在了明面之上。 白舒在薛冬亦的唇枪舌剑之下如遭雷击,他口不择言道:“你胡说,我和叶桃凌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白舒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解释自己的所做作为,他更加没有意识到,今天 这样一番话不仅承认了自己的心虚,也辜负了叶桃凌的一片情义,彻底失去了剑宗的人心。 一时之间围观的剑宗弟子都对着白舒怒目而视起来,垃圾和人渣之类的骂声不绝于耳。 白舒也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淡然和风度,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手足无措起来。 “我呸!”薛冬亦一口唾沫狠狠的啐在白舒的脚下,咬牙切齿道:“你在太虚和叶桃凌同吃同住你们这是朋友?你把自己的佩剑送给叶桃凌也是因为朋友?你不远千里来为叶桃凌助阵,也是朋友?那你今日和叶桃凌的牵手和拥抱呢,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做这些只是因为,叶桃凌是你的朋友?” “你别说了!”白舒一声大喊,就一句话喉咙已经显得有些沙哑。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怒目而视死死的盯着薛冬亦。 薛冬亦却不吃白舒这一套,情绪激动道:“我偏要说!” 薛冬亦用手指狠狠一指萧雨柔,对白舒厉声呵道:“你对她呢,难道也是朋友吗,白舒你敢不敢问心无愧的告诉我,你除了对和你一起纵火的那个女子之外,对任何人,都没有过逾越身份和礼数的行为和想法!” “你敢吗?”薛冬亦狠狠的咬着牙齿。他对白舒的厌恶,一直以来都是有原因的,他没想过要像今天这样把白舒搞的身败名裂,但是事情恰恰就在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今日之后所有关于白舒和叶桃凌那些浪漫美好的传闻,都将在白舒此刻的狼狈之中,彻底变了味道。 白舒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如薛冬亦所言,白舒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问心无愧,他曾经有过一瞬间对萧雨柔真的心动,他今天站在鼎城外面,心里也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对叶桃凌的感情。 剑宗中人看白舒的眼神变了,就连太虚观的同门看向白舒的眼神也变了。 良久之后,白舒才沙哑着喉咙说道:“我对不起她。” 白舒说这话时的神情像极了一头灰头土脸的丧家之犬。 薛冬亦却不买白舒的账,毫不留情的说道:“你根本就不配和她在一起,你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垃圾!” 寂静,这一刻鼎城之外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风声,也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薛冬亦那一句有人生没人养,还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蒙着面纱的娇小身影,忽然往白舒的方向走去,她仰着脖子,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不经意间让寒风吹干了自己的眼泪。 轰隆一声闷响,以白舒为中心,天地间的灵气好像忽然间炸裂开来,人群被呼啸而来的灵气推得倒飞了出去,白舒眸中闪过一丝血红,他那一身青色衣襟也无风自动,被鼓吹了起来,身后的一头墨发也在灵气的波动之下随风飘舞。 那句有人生没人养在一瞬间点燃了白舒心中所有的怒火,从来没有人告诉过白舒,在对待感情的时候应该怎样去做,但这并不意味着,谁都能说白舒是个没人管教的野孩子。 第三百九十一章 十年一剑苦(3) 鼎城之中雾气弥漫,甚至已经到达了遮天蔽日的程度,看不清街道和屋群。叶桃凌一走进鼎城,就有一种不小心闯进了陷阱的感觉。只不过此刻的叶桃凌没有退路,她也不会后退。 “赵青墨!”叶桃凌高声喊着,声音出口的瞬间,顿时震碎周遭一片迷雾,声音顺着脚下的青石板一路传出了好远,甚至在片刻之后出现了回响。仿佛叶桃凌现在不是在城市之中,而是被人困在了一个容器里面。 以叶桃凌现在天启境界的修为,她能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这赵青墨不仅专门去剑宗之上乱自己的心,还在这鼎城之中设下了阵法。以至于叶桃凌走进鼎城之中,心头不安的感觉原来越强烈。 赵青墨深知真刀真枪的拼杀必然不是叶桃凌的对手,就用这样的方式,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想及此处,叶桃凌更是有一种力一击打了棉花之上的无力感,当下叶桃凌用更略带愤怒的声音喊着赵青墨的名字,随着叶桃凌的每一声呼喊,她面前的雾气都会被震散一部分。叶桃凌便沿着面前的街道,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鼎城之中搜寻着。 只不过这一场敌暗我明的猫抓老鼠的般的游戏,对叶桃凌来讲属实不利。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叶桃凌几次三番想取赵青墨的性命,却连个正面对敌的机会都没有,当真是令人难受极了。 叶桃凌在迷雾之中转了半天,都没有寻到赵青墨的影子,心里的焦急更甚,四处碰壁之下,叶桃凌忽然长剑一挥,一道剑气就顺着星陨的剑锋斜刺了出去,剑气所过之处,浓雾溃散,街道旁的房屋也纷纷在尘土飞扬之中倾塌。 不过片刻,叶桃凌所过之处已经一片狼藉,再也看不到任何完整的建筑物,以叶桃凌天启境界的实力,面对这些金石,便如同切豆腐一般容易。 很快,叶桃凌就驱散迷雾,清理出了一块视野较好的区域。但紧接着,叶桃凌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凡是被叶桃凌摧毁的房屋之中,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容器,随着剑气的纵横,房屋的倒塌,这些容器已经尽数破裂,流出了满地淡黄色的液体。 这黄色液体横流之际,蔓延过地面,发出滋滋的响声,同时,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土腥味,令人恶心作呕。 叶桃凌只吸了一口,登时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按理说天启境界的修为早就应该百毒不侵,怎么被这些寻常事物所暗算呢。 就在叶桃凌思量间,大量的浓雾向叶桃凌涌了过来,浓雾和那淡黄色液体交汇,更是发出滋滋的声响,那种难闻的味道霎时间更加浓郁。 与此同时,叶桃凌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痒,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手臂上的肌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烂。 叶桃凌剑眉一挑,周身灵气大作,手持星陨从左到右在身前一记横斩,紧接着地面上整个被掀起一层地皮,携杂着浓郁的雾气向鼎城深处飞散而去。与此同时,叶桃凌用自身灵气在周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灵气屏障,将一切都阻隔在外。 那些迅速溃烂的皮肤,也终于停止了变化,又逐渐长好,恢复了嫩桃般的色泽。 十年前赵青墨能在横尸遍野之际见死不救,十年后他用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叶桃凌还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只不过像这样的暗算不知道还有多少,叶桃凌很难在这种环境之下,一直到保持巅峰状态直到见到赵青墨。 “呼”叶桃凌长长呼出一口气,逐渐平复自己的心情,心里面不断思索着今日鼎城一战,破局的关键。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赵青墨,可现在自己深陷阵中,极为被动,又要如何找到赵青墨呢。 甚至叶桃凌神色一变,赵青墨会不会不在鼎城之中,只是空留了这样一座大阵呢? 叶桃凌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感觉自己心里面憋得难受。 叶桃凌的目光扫过手里的星陨剑,接着想到了送自己这柄剑的人。 叶桃凌还记得那一次白舒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这样纯粹的人,心里面没有多余的想法,任何困难和阻碍摆在你面前,也不过是一剑的事情。 叶桃凌还记得白舒那嬉皮笑脸的表情,他说:“如果一剑不够的话,就出两剑。” 一念及此,叶桃凌复杂的情绪骤然收敛,在大阵之中居然笑了出来。是了,她叶桃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是因为这一战的结果太重要,所以才导致自己患得患失吗? 叶桃凌自嘲的笑着,白舒他说的对,没有什么是一剑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一剑还不够,那就出两剑。 鼎城一战,赵青墨又是攻心又是放毒,将阴谋诡计诠释的淋漓尽致,而叶桃凌此刻见招拆招,则是彻头彻尾的阳谋。光明与黑暗的较量,亘古不止。 如果我把鼎城掀个底朝天,难道我还找不到你赵青墨吗? 叶桃凌长衣一震,又恢复了最开始那份从容不迫,继续向那些自己尚未涉足的区域走了过去。前方纵使是刀山火海,可接得住我叶桃凌一剑么? 鼎城之外白舒一声怒吼,人已经化为一道残影向薛冬亦冲了过去,薛冬亦那一番话彻底激发潜藏在白舒内心深处的凶性,这一刻白舒丧失了理智,完忘了陆静修告诉他的修身养性四字,甚至忘了自己身后还背着一柄灵剑。 白舒甚至忘了在自己的身上还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以至于白舒愤然出手,第一式进攻,居然用的是魔宗的烛龙黑爪。 当白舒手上燃起那黑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火焰时,他再一次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那些自以为了解白舒的人,如同脸上被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白舒含怒出手,这一爪不取薛冬亦其他要害,直接冲着薛冬亦的咽喉抓了过去。爪锋破空而来,不仅产生了沉闷的音爆,薛冬亦甚至还能听到白舒整个手骨咔吱作响的声音。 薛冬亦仓皇之下,只来得及一刀从下至上挑起,不为给白舒胸腹开一道口子,只是单纯的想逼退白舒。 不料白舒根本不躲不闪,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重重的撞在了薛冬亦的刀锋之上,薛冬亦这一刀仓促之下挑起,力道有所欠缺,只见白舒胸口墨色太极图一闪即逝,这一刀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白舒给撞地荡开了去。 下一秒白舒烛龙黑爪擦过薛冬亦的咽喉,薛冬亦只来得及偏了偏头,这一爪才将将抓在薛冬亦的肩头。 呲的一声闷响,薛冬亦衣襟破裂,被白舒在肩头抓下一块血肉,鲜血喷出,溅射在白舒的脸上,薛冬亦的肩头更是森森隐隐见到一点白骨。 薛冬亦惨叫一声,同时一脚向着白舒的胯下踢去,白舒也同时是一脚,和薛冬亦的小腿踢在了一处。 电光火石的一刹,薛冬亦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第一次在近身搏杀之中,感觉到了恐惧。 灵气激荡之后,薛冬亦被人拽着衣领拉到了一旁去,饶是如此,薛冬亦的左腿还是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从脚踝到大腿的衣衫尽数碎裂,整个腿面之上,一片血肉模糊。好在刚才被人拉了一把,没有在顷刻间被踢断骨头,勉强保留了行动之力。 薛冬亦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刚才是颜丹晕上前救下了自己。而一向沉默寡言喜欢和强者较量的孟克之,却安安静静的矗立在人群之中,正用一双冷冰冰的眸子望着薛冬亦,没有丝毫上前插手的意思。 薛冬亦踉跄两步,终于在颜丹晕的搀扶之上站稳了身形,站稳之后的薛冬亦没有丝毫的犹豫,推开颜丹晕又转而向白舒冲了过去。他身上两处伤口之上无声无息的燃起了一层烛龙黑火,将那流血不止的伤口烧灼成焦炭色,止住了流血。 薛冬亦脚下发力,猛地腾空而起,向白舒冲杀了过去,他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我薛冬亦这一生拼杀征战无数,我赢过,也输过,但是我从来没有怕过。 薛冬亦高高跃起,朴刀由上至下斜着向白舒斩了过去,似乎是要一刀将白舒的身子斩成两段。 这个时候朴刀势大力沉,攻击范围广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不管白舒近身搏杀如何强悍,他都必须要先接下薛冬亦这一刀,然后才能有贴身战斗的机会。 而这一次薛冬亦的攻击,可不像刚才那在震惊和仓皇之下挥出的那一刀般无力了。 白舒一击不中,眼中绯红杀意更盛,面对薛冬亦的进攻,白舒右手猛握成拳,不过瞬间又微微松开,顿时一柄灵气形成的长剑就被白舒紧紧握在手中。那长剑足有三尺三分,黑气缭绕,散发着摄人心魄的色泽。 “聚气成刃!”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就算是破虚境界的高手,也难以做到白舒这样的程度,毕竟大家控制的是玄妙难以捉摸的天地灵气,谁能做到像白舒这般聚气成刃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十年一剑苦(5) 鼎城之中,叶桃凌还在浓雾之中挣扎着,只不过此刻的她从容不迫,丝毫没有之前的慌乱之色。随着叶桃凌的深入,这城中的布局也发生了变化。 鼎城的外围都是街道和房屋,而里面这一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的屋群都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排列诡异的纸人、棺材、烛台、招魂幡。所有的一切都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谲味道。 如果现在白舒在阵中的话,约莫能看出几分门道,这个阵法和道门中记载的养尸炼魂阵有些相似。棺材养尸,纸人封魂,烛台是灯,招魂幡做引。这阵法若是用的好了,能培养出极为强悍的阴魂和行尸,若是为心怀不轨之人所用,也可以困杀一些不懂阵法的高手。 叶桃凌见此场景,微微蹙眉,却是没有迟疑,就闯了进去。 刚一进去,叶桃凌就感觉里面阴风阵阵,后颈汗毛倒竖,手脚止不住的发凉。进入阵中叶桃凌仔细观瞧,又有了新的发现,只见阵中每一个纸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的面色如常,神情安然,有的却咧着嘴狞笑着,朱砂笔勾勒之下的眼瞳猩红可怖,简单的笔画之下,却分明透着怨毒的神色。 有的纸人在流泪哭泣,有的纸人满脸痛苦,有的愤怒,有的脸上挂满了乞求。它们给叶桃凌的感觉,不像是一堆纸扎的人偶,反而更像是活生生的人。 这些纸人身上都是一样,只有面部不同,除了眼睛用了朱砂勾勒,其他地方均是用了黑墨。它们就安安静静的矗立在地上,一言不发,各个好似用吃人一般的目光,在狠狠盯着叶桃凌。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浓雾之中光线越来越暗,叶桃凌只能借着微弱的烛光,来看清眼前的一切。 叶桃凌咬了咬唇,继续向前走着,忽然一个纸人无声无息的滑了过来,挡在了叶桃凌的面前。 那纸人闭着眼睛,神情呆滞木讷,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叶桃凌想绕开他继续向前,可那纸人仿若长脚了一般,叶桃凌往哪里走,它就挡在哪里。浓雾之中,黑暗之下,叶桃凌看不清楚这纸人是如何移动的。 忽然,叶桃凌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惊呼,这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瞳死死盯着叶桃凌,然后双目开始流下血水。 叶桃凌情急之下一剑刺了过去,那纸人在叶桃凌的剑锋之下,顷刻间化为无数纸屑碎片,终于不再挡在叶桃凌的面前。 叶桃凌大口喘息着,惊魂未定,紧接着便抬起手中长剑,将周围的纸人尽数刺成了碎片。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叶桃凌才感觉好了一些,终于没有了那种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 只不过叶桃凌没有注意到,她头上挂着的那些招魂幡,此刻无风自动,飘摇在浓雾之中,诡异到了极点。 叶桃凌加快了脚步,凡是见到纸人挡路,二话不 说就是一剑。渐渐的,叶桃凌发现了这些纸人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威胁,便也不再小心翼翼 ,用更快的速度前往鼎城的中心。 不知道是在浓雾之中走了多久,叶桃凌才慢慢注意到所到之处纸人数量开始变少,而且脚下多了很多白纸碎屑。这些地方叶桃凌好像都曾经来过,她在浓雾之中迷失了方向,在原地来回来去的兜着圈子。 叶桃凌嘴角挂起冷笑,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尝试一剑斩破这个阵法。 可她刚刚抬脚,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叶桃凌僵在原地,又尝试走了几步,这时候叶桃凌才忽然意识到是什么不对劲了。她每次抬脚走路的时候,身后都会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的声响。之前叶桃凌一直以为那是自己走路的时候在空旷的大阵内传去的脚步声。直到此时此刻叶桃凌才发现,那窸窸窣窣的,轻微的沙沙声音,是来自于自己的身后。 叶桃凌猛然回头看去,眼前的一幕让叶桃凌惊的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只见叶桃凌身后几米远的地方,黑压压的站着一大片灰色的影子。 这些影子介乎于实质和透明之间,隐隐可见似乎是个人形,只不过看不清衣着和面容,只能看见一双双血红带着怨毒之色的眼睛,它们正在死死的盯着叶桃凌。每个人都像是飘在地面之上,脚尖点地,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更多的纸人向叶桃凌滑了过来,她一剑接着一剑,将这些纸人斩成碎屑,每解决一个纸人,叶桃凌身后那些灰色影子似乎又壮大一分。 叶桃凌快步向前,她走那些影子就跟着她走,她停那些影子也会跟着停下来。 不知不觉间,叶桃凌已经挥剑斩碎最后一个纸人。在剑气撕碎白纸的声音之中,整个环境忽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四面八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灰色影子毫无征兆的向着叶桃凌的方向冲了过去。 大阵之中所有的招魂幡都无风而动,招展在叶桃凌的头顶,招魂幡被吹起的方向,尽数不偏不倚的对准了叶桃凌。 就在此刻,那些摇曳着的烛火,在一阵阴风的吹拂之下,尽数熄灭。叶桃凌眼前一暗,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叶桃凌干脆闭上了眼睛,短暂的安静过后,叶桃凌的身边骤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凄厉的哀嚎,紧接着一道道灰色的影子瞪着血红的双目向叶桃凌扑了过来,撕咬着抓挠着想要把叶桃凌撕成碎片。 叶桃凌周身灵气鼓动,手中长剑被她挥舞的虎虎生风,所有触碰到叶桃凌剑锋的灰色影子,都被斩成了两段,可很快这些残破的灰色影子又融合在了一起,卷土重来。 无数灰色的影子如同洪水一般向叶桃凌发起着攻势,叶桃凌抬手间虽然灰影碎裂,但却难以彻底将这灰色影子斩杀,这灰色的影子就像是杀不完一样,越斩越多。 就在这棘手的时刻,黑暗之中又有新的异响,砰砰 砰的声音连成一片响起,这是沉闷的棺材盖子被掀飞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叶桃凌的四周响起了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一样的声音。一个又一个高大的黑影向叶桃凌冲了过来。漫天飞舞的招魂幡也在这一刻狂暴的舞动,呲呲的碎裂在空中。这一惊变发生之后,那些汹涌如潮的灰色影子更是发了疯似的向叶桃凌发起了进攻。此时的叶桃凌就像是蚁群之中一只孤立无援的小虫子。 黑暗中,叶桃凌将一柄长剑舞的密不透风,却还是难免跌跌撞撞之下,被这些蜂拥而至的阴魂撕咬抓挠到,这些近了叶桃凌身的黑色影子,虽然都被叶桃凌的护体灵气所弹开,但也给叶桃凌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就在叶桃凌苦苦支撑之际,那些走动起来有着金属摩擦声响的黑影也靠了上来,叶桃凌不知道这东西的深浅,长剑横扫,清理出面前的一片区域,然后惊鸿一剑,凭着感觉迅雷不及掩耳般的点在了那黑影的咽喉之上。 噌啷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叶桃凌这一剑没有刺进肉中,反而像是点在了金属之上。那黑影被叶桃凌点中咽喉,怒吼一声,一爪子拍在了叶桃凌的剑上,将叶桃凌虎口震的发麻,险些丢了剑去。 叶桃凌这一刺无功而返,心里颇有不忿,转而揉身再次上前,剑身吐露出一尺剑气,在顷刻间对着这黑色影子攻了十几剑。刺耳的破金之声不断传来,这次叶桃凌剑锋已经微微入肉,却还是难以给这黑色影子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反而还刺激了这东西的凶性。 那黑色影子嘶吼一声,不顾一切的向叶桃凌扑了过来。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那些灰色影子也再次卷土重来,另外几道黑影也托着沉重的步伐围了上来。 叶桃凌心里清楚,这是危急存亡的一刻,若是再想不出什么办法破局,恐怕要在这个诡异的大阵之中,吃一个大亏。 想及此处叶桃凌不再犹豫,她微微发力从地上跃起,秀足轻点在那黑影的肩头,借力腾空而起。在这大阵之中,一切都被浓雾所阻隔,叶桃凌感受不到来自于天地的浩瀚灵气,更是无法借助自然之力,发挥天启境界本应该有的强悍实力。 叶桃凌需要在这片浓雾之中撕开一道口子,补充自己的灵气消耗,同时也要借助天地自然的力量。 叶桃凌在空中微微侧身,翻转星陨,对着头顶这片雾霭就是一剑,剑气顿时撕碎了迷雾,冲天而起。一道横斩之后,叶桃凌紧跟着又是一刺,剑气划破长空,借着前面一道剑气开出来的通道,瞬间轰击在赵青墨设下的屏障之上。 叶桃凌低声呵道:“给我开!” 话音刚落,那轰击在屏障之上的剑气砰的一声炸开,天地为之一颤,那屏障也紧跟着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点星光从被撕开中的裂缝之中透了进来,短暂的照亮了叶桃凌的面容。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对于叶桃凌来讲,也是足够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十年一剑苦(6) 这一刻叶桃凌头顶有星光,红衣被夜风吹起,她能感觉到天上的星河,人间的雨露。那被撕裂的口子不过片刻又要合上,叶桃凌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破局的机会。她在半空之中纵声长啸,像是在瞬间点燃了天地间的灵气,赵青墨所设下的屏障在叶桃凌的长啸声中,骤然碎裂,化成点点青色碎片,逐渐透明,消失在了无垠的黑夜,那驱而不散的浓雾也随着叶桃凌的啸声,急速飞散,叶桃凌终于看清楚了鼎城此刻的样子。 此刻的鼎城荒凉而又破败,外围是倒塌的屋群,中层是一地狼藉的棺阵,鼎城的中心放着的那口大鼎恰如这大阵的阵眼。只是叶桃凌还是没有看到赵青墨的影子。 叶桃凌只匆匆扫了一眼,就因为去力已尽而逐渐向着底下那群怪物坠了过去。 叶桃凌抬手,五指依次划过夜空,从银河之中不讲道理的抓了一把,然后向着地面,狠狠的砸了过去。 磅礴的星河之力如同千倾湖水一般轰然落下,砸在那些纸人化作的阴魂之上,将它们狠狠的压在地上,轰成了一滩烂泥,那些怎么斩都斩不碎的阴魂,此刻身上都烧起了淡蓝色的火焰,带着点点星光,一明一暗的闪耀了起来,逐渐在星力的燃烧之下,被焚成了灰烬。 而那些棺材中跑出来的面目狰狞的铁尸,此刻身上也燃起了淡蓝色的火焰,只不过它们的生命力似乎要更加顽强,丝毫没有要被结果的样子。 叶桃凌从空中落下,顺势一剑从上之下劈落,星陨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弧光,好似某一瞬间又重新回到了九天银河之上,继续在凡人的眼中,不知疲倦的闪耀着。 那比金属还要坚硬的铁尸,在星陨的剑锋之上,就像是豆腐一般,一下子被削成了两半。叶桃凌落地之后一个漂亮的转身,站稳了身形,紧跟着莲步轻移,在剩下几具铁尸的胸口刺了几剑,那些狂躁不已的铁家伙终于失去了行动能力,轰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土坑。 这才是天启境界真正的实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谈笑风生之间,搬山填海,颠倒日月。赵青墨以城为阵,纵使借用天地山川之灵力,也难以将叶桃凌死死的压在阵中。如果说之前深陷阵中的叶桃凌只能发挥破虚境界的实力的话,那么现在的叶桃凌才算是真正的天启境界的大能力者。 晚风吹拂,叶桃凌乘风而去,红衣飞舞,长发飘飘,千米之遥,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紧接着叶桃凌落在这口巨鼎之上,俯瞰着鼎城中心的一切,大鼎周围,都被赵青墨精心布置过,叶桃凌看不懂这些布置,却丝毫没有惧意。 “赵青墨,我就算在你的局中,你又能拿我如何?”叶桃凌轻柔的嗓音极为悦耳,随着飘散的晚风,一直传了好远。 “你在我的局中,你就必输无疑。”赵青墨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与此同时叶桃凌脚下的大鼎忽然开始沉陷,彻底翻转了过来,不等叶桃凌反应,她就跌进了鼎中,被这大鼎倒扣着,押在了地上。 赵青墨此刻终于现身,凌空漂浮在大鼎之上,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他墨发飞舞,状若癫狂道:“你总算是要为自己的轻狂付出代价,你难道没有想过,十年之前我就是天启,你真以为我赵青墨就这点实力,居然敢主动闯进我的阵中。” 说起自己的大阵,赵青墨越发的得意,干脆把自己阴谋合盘脱出道:“我赵某自幼随着家师游历名山大川,望尽这天下龙脉和风水,阵法和卜算是赵某的长处,你不过是我布下的一颗棋子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命所归的天之骄女吗?” 赵青墨说道此处,又忍不住狂笑,说道:“这鼎城中的大鼎,是家师在百年前就封印下的一处穴(眼),这金鼎之下,压着的是一具龙尸。十年之前,家师白日飞升,离开了人世,我这才尝试着开启这处穴(眼),吸收里面留下的真龙灵气。” 言及此处,赵青墨不免有些唏嘘道:“可没想到这真龙异种,就算是死了,也是如此的强横霸道,我不仅没有吸收到真龙灵气,还反过来泄了一丝真龙的气息。” 赵青墨苦笑道:“这一丝真龙之气泄露之后,直接入了东海,沿着川流一路南下,竟然好死不死的惊动了海中沉眠的异兽,墟乣,这头墟乣被这一丝真龙之气刺激凶性,开始在沿海地区大兴风雨,这才导致你的故土被海水淹没,你这才一路逃到了鼎城来。” 赵青墨回忆道:“那墟乣实力强横,是我也招惹不起的存在,我只能远远看着,却不料见到了惊人的一幕。” 赵青墨叹道:“你们剑宗那先圣岛上竟御剑而出一人,与那墟乣大战了一天一夜,最终体力不支,被墟乣撕成了碎片。好在那人临死之前拼尽力,把自身佩剑刺进了墟乣的后腰,致使墟乣重伤,那连续三月的滔天浊浪,这才逐渐平息下去。” 赵青墨一脸贪婪的望着那金鼎,对叶桃凌道:“当时我就在想,如何才能吸收这些真龙灵气呢?然后我就在鼎城之外看到了你。这就是命啊,我的命啊!我算到你十年之后能够天启,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今日我只需要将你在这金鼎之中炼化,血祭你作为我开启这个穴(眼)的引子,配合我这座大阵以日月星辰之力炼化这真龙灵气,我就能将之吸收为自己所用。” 说到这里,赵青墨神色有些感慨,道:“这金鼎是我的本命法宝,名曰青山印,造型千变万化,能镇万海千山,你被我这宝印压在下面,就无需做什么徒劳的反抗了。” 赵青墨神色微凛,叹道:“叶桃凌,你现在可算明白了,这就是你的宿命,你不过是我十年前布下的一颗棋子,我算计了所有人,甚至是你的师父,她那一把年纪,可真是老糊涂了,居然连这些门道都看不出来。等我炼化了这些真龙灵气,天下间将再没有人是我的对手,而你成就了我的一切,这对你而言,难道不是无上的荣耀吗?” 赵青墨言罢再次狂啸起来,尽力催动着自己布下的大阵,那金鼎之中登时也烧起一片炽热的火焰,赵青墨催动着天地之力,要硬生生的将叶桃凌炼化成开启这处穴(眼)的祭品。 叶桃凌在金鼎之下,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出来。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就是随着赵青墨的贪婪而付诸流水的。她这十年来的一切,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只是因为赵青墨一个心思,叶桃凌失去了自己的一切,就像蝼蚁一般,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她说的复仇,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叶桃凌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她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想到了自己那丧生于海水的父母,想到了被水淹没的家和村庄,想到剑宗每一个天气寒冷的雪夜和清晨,想到了自己为了复仇所做的所有的努力。 大火在金鼎之下熊熊燃烧着,不断地侵蚀着叶桃凌身上的灵力,她衣摆上的那只金凤恍然间发出了无力的哀嚎,在烈火之中,如果不是涅盘重生,那么就注定要被焚成灰烬。 这是叶桃凌的嫁衣,她穿给白舒看的嫁衣,叶桃凌越想越觉得心酸,甚至已经无力去抵抗身边的烈火,更没有心思去尝试着,脱离这金鼎的控制。 在赵青墨的控制之下,这金鼎之上仿佛压着巍峨群山和苍茫大海,压着日月星辰和天地万物。叶桃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 就在叶桃凌浑浑噩噩,将要彻底丧失意识的时候,在熊熊烈火声中,叶桃凌好像听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声音。 那声音若有若无,仅仅是微弱的一点点却忽然间触动了叶桃凌的心弦,她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一声,又一声,声声入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 叶桃凌的眼泪止不住的喷涌了出来,对于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动人的声音,那滔滔不绝的,正是东海的浪潮之音,承载了叶桃凌过往的一切,也将成就叶桃凌今后的所有。 那是叶桃凌的生命之音,叶桃凌忽然之前哭得泣不成声,泪眼朦胧。 为什么在鼎城里面,在这黑漆漆的大鼎之下,我能这么清晰的听到东海的浪潮之声呢?叶桃凌下意识的在心里面问自己,然后叶桃凌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容颜。 那个人就像东海一样,在自己的宿命中和自己紧紧的纠缠,叶桃凌好似在这片刻光景,忽然间的明白了什么? 今日白舒在鼎城之外,如果画的不是这道海字符,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那么叶桃凌就是十死无生,要毫无悬念的殒命于此。 可偏偏白舒在鼎城外画了一道海字符,就像那次四派论道叶桃凌被李月溪所迷惑时一样,在最关键的时候,唤醒了叶桃凌的灵魂,给她在十死无生的境地之中,硬生生的挤出了一线生机。 那你告诉我,如果这都不算是命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被称之为宿命! 第三百九十五章 十年一剑苦(7) 鼎城之外,夜色微寒。 不动如山,汹涌如海。无尽的海潮一般的灵力呼啸而来,在顷刻之间就搅碎了天地本来的风貌。漫天星河之上,铺起了一道浮浮沉沉的水帘,绵延的群山似乎是在漂浮游离,土地被海浪淹没,分崩离析。 多年之后,今日在场的人再次说起这道海字符,也还会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是白舒修为精进之后,画的第一道神符。最要命的是,这道海字神符就画在东海之滨,而且海字符那三点水,还用上了叶桃凌的那一颗热泪。 这是符道创建以来,第一次有人用合作的形势,究二人之力,画一道神符。这里面有着白舒对符道的理解,更有着叶桃凌对东海的眷恋。 如果薛冬亦真的死在这道符上,那么毫无疑问的,他死的不亏。 围观的四派弟子退得尚早,当海字符成型之后,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逃离。可薛冬亦就不一样了,他几乎是贴着白舒的身体被这道海字符击在了身上,磅礴的灵气之海翻卷,薛冬亦就像是被一道石墙拍飞,口水鲜血飞散,手中朴刀也被灵气之潮席卷,不知道漂流到了何处。 薛冬亦整个人就像是浸泡在海水之中,他闭着双眼,只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寒冷,身边流动着的海水不仅带着薛冬亦移动,还蚕食着薛冬亦的体温,吞噬着薛冬亦的生命。 恍恍惚惚中,薛冬亦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呢?我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薛冬亦痛苦不堪的皱着眉头,他努力想蜷缩自己的身体,却被水流撕扯着,不受控制的在浪潮之中七倒八歪的零落着。 冰冷的海水灌进薛冬亦的口鼻,呛的他无法呼吸,似乎是无形中有一只命运的大手,狠狠的扼住了薛冬亦的喉咙。薛冬亦想喊,想怒吼,想提着刀杀出生天,他双手胡乱的在激流之中抓着,却只抓到一捧捧冰凉的海浪,失掉自己掌心最后的一点余温。 薛冬亦放弃了挣扎,任由海水将自己淹没,埋葬。在这最后的时刻,薛冬亦的脑海中闪过自己这一生所经历的点点滴滴,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记忆的。 没错,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薛冬亦忽然一阵挣扎,他想起来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哪里自己有过这种无助和恐惧的感觉了。 在他来到魔宗之前,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寒冷的秋天,暴雨接连下个不停,每一滴雨水打在身上,都砸的人生疼。薛冬亦就趴在路边的水坑里面,大半个身子被淤泥所掩埋,脸朝着下面,口鼻间呛满了淤泥和积水。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寒冷,无法呼吸,无助,等待死去。 秋雨积成的水坑温度低的吓人,几乎要冻成了冰点,薛冬亦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只是努力的想翻过自己的身体,吸上一口秋日寒爽的空气。 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那时候的薛冬亦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死,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摆脱这种窒息感,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薛冬亦艰难的转过自己小小的身体,终于,在漆黑冰冷的水坑之中,传出了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的声音。 仅仅只有这么一个微弱的声响,淤泥和雨水就再次堵住了薛冬亦的口鼻。就在他即将要彻底陷入沉睡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把薛冬亦从水坑之中托起,那人为薛冬亦清理着口鼻中的淤泥,他让薛冬亦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又轻轻拍打着薛冬亦的后背,薛冬亦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些泥水,终于他感觉到了呼吸的顺畅。 紧接着薛冬亦被人用衣服包裹了起来,送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薛冬亦只是听孟宗说过自己是在一个雨天被捡回来的,他从没听孟宗说过那一天的任何细节。可为什么现在薛冬亦的感受是如此的真实,他似乎是记起了一切。 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你忘掉了,只不过是,暂时想不起来了罢了。 狂暴的海水浪潮,疯狂撕扯着薛冬亦的身体,如同千万把锋利的剑刃。薛冬亦的身体表面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血珠,很快又随着灵气的席卷,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在无边的灵气浪潮之中,薛冬亦猛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浑身剧痛之下,薛冬亦来不及检查自己骨头断了几根,他只能尽可能的调动着灵气,尝试着吞噬这片白舒画出来的灵气之海。 可这一次白舒用的是东海之滨的天地灵气,这些灵气不归薛冬亦调控,纵使薛冬亦有着烛龙心法,也难以号令被白舒支配着的这片灵气之海。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承受着身体被撕裂的痛苦,等待着这浪潮的退去。 说也怪了,薛冬亦清醒之后,最先想到的,是上次四派论道的时候白舒问自己的那一句话。 “薛冬亦,你看过海么?” 一直到了今天薛冬亦才明白白舒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白舒不是问薛冬亦看没看过那个温柔平静的大海,他只是在询问薛冬亦,究竟有没有见过大海那副汹涌澎湃的样子。它温柔时能抚平人内心所有的创伤,可它发起怒来,也有着撕碎一切的力量。 原来这才是白舒所说的海,薛冬亦想要苦笑,却已经笑不出来。灵气之海逐渐散去之后,薛冬亦被冲到了很远的地方。在海水的蹂躏之下,薛冬亦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他整个人的皮肤就像是被海水泡过一般,发白而又肿胀。此刻这些肿胀的皮肤之上,正缓缓渗出鲜血来。薛冬亦整个人就像是被打烂了一般,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想动一动手指都有些困难,而他的朴刀也在浪潮翻涌之下,不知道被冲到了何处。 此刻薛冬亦的模样,那叫是一个凄惨。白舒本来今日是打算放过薛冬亦的,毕竟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薛冬亦却没有好好珍惜这个活下去的机会,硬要和白舒这个怪胎拼一个你死我活。 人群很快围了上来,可魔宗弟子似乎并没有上前救起薛冬亦的意思,就连孟克之也是站在一旁,傻笑着望着薛冬亦。 真正凑上来为薛冬亦察看伤势的,极为讽刺的是太虚观的两个小姑娘,萧雨柔和颜丹晕。 颜丹晕还好,萧雨柔此刻却没忍住落下了泪来,她想要扶薛冬亦起来,可却不敢伸手碰薛冬亦,怕触动了薛冬亦满身的伤。 白舒从远处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步伐轻盈,神色淡漠。所有人面对白舒,都是出奇的沉默。于是白舒终于在这一瞬间感觉到,力量带给自己的好处。他在每一个人的眼里,都看到了畏惧,那些叫嚣着说要白舒好看,骂白舒是败类的家伙,此刻也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 破虚巅峰的高手都被白舒打成了一条死狗,除了天启境界的高手,此刻谁还敢再寻白舒的晦气。 白舒踏着被灵气之海肆虐过后的一地狼藉缓步走上前来,一直到薛冬亦身前,才站住了脚步。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薛冬亦,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把刚才那有人生没人养的话,再说一遍我听听。” 薛冬亦喉咙中挤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呻吟,他终于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白舒冷哼一声,说道:“我今天杀你,都没用上剑” “够了!”白舒的声音忽然被颜丹晕粗暴的打算,她愤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要如何?” 白舒目如寒霜,冷冷扫了颜丹晕一眼,这道目光之下,纵使往日颜丹晕和白舒有几分交情,此刻那些交情,却已经烟消云散了。 白舒早就不是从前的白舒,不是谁都能和白舒攀上交情,白舒也不需要再让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内心。 “你说的没错。”白舒赞同了颜丹晕的话,紧接着寒风吹过,白舒的一句话让在场的很多人,都不寒而栗起来,白舒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白舒说罢狠狠一甩自己的右手,一道淡青色剑气就从白舒掌心之中激射而出,直取薛冬亦的心口。 白舒这一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同是四派弟子,白舒对薛冬亦下手居然如此的干脆果断,以至于谁都没反应过来,那道剑气就已经要取薛冬亦的命了。 白舒再也不想忍受薛冬亦带给自己的后患无穷,他同样要让薛冬亦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从今天起,白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条条框框的戒律和规则能约束白舒,他也再不会让任何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对自己的事情指手画脚。 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饿了就要吃东西,吃人吃狗吃天地。如果你是弱者,那么你就只能引颈待食。 剑气激荡,血光飞溅,热血溅起一仗高,洒满了白舒的冷厉的面庞。 所有人都蹬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就连白舒,就连白舒他也张大了嘴巴,他完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就在那剑气即将送薛冬亦上路的时候,萧雨柔忽然拉了薛冬亦一把,把薛冬亦护在了自己的身下,那道激射而去的剑气,狠狠刺在了萧雨柔的后背之上,在她的身上绽放出了一道血腥的花苞。 白舒急忙蹲下身子抱起了萧雨柔,同时一只手贴在了萧雨柔的伤口处,将伤口中的剑灵气部吸了回来。若是晚了半分,恐怕萧雨柔的五脏六腑就要被白舒的剑灵气绞杀的粉碎,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都救不了萧雨柔的命了。 萧雨柔的身子对白舒而言几乎轻的没有重量,这种重量此刻就像是萧雨柔的生机一样脆弱不堪。 白舒见萧雨柔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登时就红了,他气急败坏道:“萧雨柔,你疯了吗!” 萧雨柔努力收起脸上痛苦的神色,给白舒挤出一个笑容,低声对白舒道:“小薛子他曾经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我给了我很多的照顾” 白舒恼火道:“那你也不能用身子去挡我的剑气啊,你不要命了?” 萧雨柔望着白舒,神色之中颇有些羞涩,却依旧勇敢的道:“我也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一刻就是不想让小薛子去死,我似乎是我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在你走之后,他跟在我身后照顾我了” 萧雨柔的话说的白舒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萧雨柔又对白舒甜甜的笑,嘴里血液也止不住的涌出,说道:“师兄,你要是真生气,就拿我撒气把我杀了,留他一命,可以吗?” 白舒被萧雨柔气的一时之间无言,刚要说话,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灵气波动。 白舒下意识的回头,只见鼎城之中有一道冲天而起的赤红色剑气,紧接着那剑气光芒大作,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世界都仿佛安静了一瞬,短暂的失明过后,白舒眼瞳才逐渐适应,重新看到了事物,下一秒白舒看到的场景,使他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第三百九十六章 沙海 仿佛只是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眨眼,可眼前的世界却分明已经是模样大改,甚至完看不到它昔日的影子。 早先矗立在那里的鼎城,此刻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纷纷飘落的银沙,沙质细碎,在满天星光的照耀之下,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天空和地面都被银沙所覆盖,尘埃落定之后,早先的鼎城就变成了一片漫无边际的沙海。白舒再次想到叶桃凌带自己下山时说的那句话: “走,我带你去看海!” 当时白舒以为叶桃凌走错了方向,说了句胡话,可直到现在白舒才真正明白叶桃凌的意思。十年一剑苦,不见沙海,不葬崖棺。叶桃凌成功的把一剑摧城这种带有艺术夸张性的文字,变成了现在这样极具震撼力的现实。 鼎城真的在叶桃凌一剑之威下,被彻底摧毁,化为一片银色的沙海,成为东海之滨又一道极具特色且将被人津津乐道的景观。 可是沙海已现,崖棺听潮还会远吗? 正在白舒思考间,漫天银沙之中陡然传出一声长吟,那声音自银沙之中响起,震耳欲聋,气贯长虹。白舒从没听过这般声音,可他整个人却下意识的警惕了起来。 白舒把萧雨柔抱在怀里,一边捂着她后背的伤口,一边儿缓缓的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白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沙海之中,尘土飞扬的区域。 又是一声长吟传来,这次声音更加洪亮和清晰,直震得白舒双耳嗡嗡作响。 远处扬沙之中气流激荡,猛然间蹿出一道白色影子,长长的身子如同一条银色匹练,在甩动间破开空气,发出刺耳的音爆之声。 白舒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抱着萧雨柔往后退去。因为那道白色影子根本就不是人,更不是这人世间应该存在的任何生物。那是一条由白骨拼凑起来的修长的软体动物,骨节根根分明,腹下利爪白骨森森,闪动着寒光。 那白色影子的头颅更是狰狞可怖,角从额生,双目之中两点幽光。这分明就是一具龙骨,此时此刻,一道红色影子正骑在龙头之上,将星陨剑卡在龙口之中,抱着龙首,任由这具龙骨在空中左右翻腾,就是死死扼住龙首,不肯松手。 龙首之上的红色影子,赫然就是墨发飞扬的叶桃凌。斩了赵青墨之后,叶桃凌了却了心头之愿,此刻大仇得报,更显得意气风发。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她狠狠把住星陨剑,不断的用力,似乎是要生生撬下这龙骨的上颚。 这具龙骨发狂般的在空中横冲直撞,一尾巴扫过来,地面上就是一道深深的沟壑,那威力堪比曾经白舒用出的天剑术。 白舒额头上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他抱着萧雨柔极退,仓皇之下也没忘了给萧雨柔口中塞了一枚丹药。 那是陆静修送给白舒的丹药,岐方先祖亲手炼制,只要萧雨柔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出不了什么问题。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纷纷撤了回来,唯有颜丹晕背着薛冬亦,行动不便,稍稍慢了几分。 白舒将萧雨柔交到徐慕灵手里,嘱咐道:“背着师妹上剑宗,把师妹安置在宗门之上好生照料,也别忘了把宗主她老人家请下山来。” 白舒说罢不等徐慕灵回答,就一甩长袖向着那具龙尸冲了过去。 此刻龙首之上的叶桃凌再想控制这龙头,已经有些吃力,长时间的过度发力让叶桃凌的脸色显得无比的苍白,就连她额旁一缕发丝都已经被汗水濡透,紧紧贴在面颊之上。那龙尸见甩不掉叶桃凌,忽然调转龙首直接腾空而起,以一往无前之势,向九天之上的星河飞去。 这下子就轮到白舒傻眼了,他虽然境界有所突破,可是他不会飞啊。真正能够腾云驾雾,上天入地的,估计只有太虚祖师这种级别的老怪物了。 情急之下,白舒下意识的唤出叶桃凌的名字,那声音顺着悠扬的夜风传了好远,久久回荡在寂静的群山。 可惜的是,叶桃凌被这具龙尸载着越飞越高,眨眼间就消失在漆黑的天际,只留下一望无际的银沙,和呆若木鸡的白舒。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遥远的九天之上再次传来一声清亮的龙吟,那具龙尸竟然在顷刻之间又飞了回来,用比刚才离开时更快的速度,狠狠的一头向着地面撞了过来。 白舒瞬间脸色大变,这是要借着俯冲之力,把叶桃凌摔死啊。 那龙尸来势汹汹,速度极快,白舒心念急转之间,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双手同时虚空凝符,磅礴灵力顿时透体而出。两道水字符被白舒瞬间狠狠的点在了地上,方圆数里的空气都在这一瞬间变的干燥了起来。 在白舒的两道水字符之下,地面之上小范围的平地生起了波澜,这仓促之下聚成的一方水池虽然不深,但也要比直接撞在地面上好一点。白舒才刚刚聚成这方水池,那龙尸就已经一头狠狠的撞在了水面之上。 叶桃凌借着这一瞬间从龙口之中抽出了星陨,双脚猛地一蹬,从龙尸身上跃了下来。尽管如此,叶桃凌也还是下坠之势不止,狠狠的摔进了白舒聚成的水池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白舒看准了叶桃凌的身形,飞也似的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叶桃凌的手腕,生生拽着叶桃凌的胳膊,带着她堪堪避开了那龙尸碰撞地面的中心。 轰隆一声,地面被这具龙尸撞出一个足足七八丈深的大坑,水花也是飞溅在空中,化成雨点落下。 “白舒,我境界跌落了。”一片昏暗之中,叶桃凌缩在白舒的怀里,小声对白舒说着。 她右手还紧紧握着星陨,没有像薛冬亦一样再次丢了朴刀。 白舒能从叶桃凌的语气之中听出一些情绪,他急忙关切的问道:“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把境界重新练回来?” 叶桃凌面色惨白,轻咬着唇,微微对白舒摇头。 白舒顿时有些心疼,如果跌落了境界,那么终生都难以寸进,叶桃凌这位天才少女的修炼之途,也将止步于此。若是不能天启的话,那么百年之后叶桃凌就会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化为一捧黄土。 白舒紧紧握着叶桃凌冰凉湿润的小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已经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白舒哄了叶桃凌几句,忽然又想到什么,叮嘱她道:“记住,你是因为抗击恶龙才跌落的境界,不是因为仇杀赵青墨,听清楚了没有?” 叶桃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有些理解不了白舒这番话的含义。 白舒也没有具体解释,他只是觉得,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仇跌落境界,那不算什么,如果能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自己,那才算是有所价值。白舒不希望叶桃凌被别人看作是只图私利的小人,要做,就做万人敬仰的英豪。这也算是白舒,最后能给叶桃凌做的一件事情了。 那龙尸撞破了地面,不过片刻,晃了晃脑袋又飞了起来,见叶桃凌缩在白舒怀里,二话不说,狠狠一尾巴就向白舒二人扫了过去。 这一下袭击来得突然,白舒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他想要躲的时候,已经是有些避之不及。 就在白舒转身用后背对着那横扫过来的龙尾,准备硬抗的时候,那龙尸忽然被人扑了一个措手不及,被按着脑袋,再次摔回了地面,那布满了尖刺的龙骨尾巴,也堪堪划在白舒身前的空地,没有扫在白舒的后背之上。 这个时候白舒才来得及回望,只见孟克之双臂之上烛龙黑火摇曳,他骑在龙首之上,双臂环抱死死锁住了这龙骨的嘴巴,叫它无法张口。不仅如此,孟克之还一点点的发力,缩紧自己的臂膀,似乎是要硬生生挤碎这颗龙首一般。 白舒和叶桃凌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一左一右冲了上去,白舒冲到龙尸近前,噌的一声抽出背后的梦离,梦离暗红色的剑身隐隐闪动着光华,似乎是在渴望着杀戮。 白舒和叶桃凌同时出剑,狠狠一剑斩在了那具龙骨之上,吭的一声闷响,白舒只是在龙骨骨节之上砍出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缝,紧接着长剑被龙骨弹开,反震的力道极大,震得白舒虎口迸裂,顿时手心就流满了鲜血。 似乎是疼痛刺激了这龙骨的凶性,它仰首猛地向地面上一砸,顿时把孟克之从龙首之上甩了下来,狠狠的拍在了地面之上。孟克之是魔宗中人,经历过炼体也有着极为强悍的近战实力,可饶是如此,在这一甩之下,也有些气闷,咳嗽了一声,嘴中渗出血来。 那龙骨的嘴巴刚才被孟克之压的吱吱作响,此刻和孟克之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抬起自己的利爪,狠狠的向着孟克之抓了过去。 眼看着孟克之就要被龙骨抓个正着,白舒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凶性,运起了身的剑灵气,将所有灵力都凝聚在了梦离的长锋之上,然后狠狠一剑斩在了刚才所劈砍的位置。 只听咯嘣一声,那本来就被白舒斩出一丝裂纹的龙骨,竟被白舒硬生生的劈了开来,剑锋深深嵌入龙骨,难以拔出。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一败涂地 这龙骨吃痛之下,舍了孟克之不管,狠狠一尾巴就冲着白舒扫了过来。劲风激荡,骨锋骇人。 白舒连忙用力抽剑,可梦离却好死不死的卡在龙骨之上,难以抽出。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白舒被龙尾狠狠抽打在身上,护体的虚极障几乎是在一瞬间被抽的支离破碎,紧接着白舒就重重的挨了这一下,被抽地横飞了出去,落在银沙之中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了下来。 白舒右臂是龙尾攻击的受力点,在这一尾鞭之下,白舒右手手臂骨头直接寸寸断开,手臂之上 第三百九十八章 重塑真身 薛冬亦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甚至没有人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光芒万丈的孟克之所吸引了。 他以一人之力,对那具龙骨发出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直打得那龙骨抬不起头来。所有关于孟克之的传闻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没有人会再觉得孟克之是一个呆子,他宛若一头凶残的洪水猛兽。 直到这个时候白舒才有时间问叶桃凌道:“赵青墨死了吗?这鸟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 叶桃凌喘着气望着白舒,面对白舒的问题,只是点了点头,仿若一个天启陨落,一文不值一般。然后叶桃凌才解释道:“这是一头真龙龙尸,被赵青墨的师父封印在鼎城之中的,我斩碎了此处的封印。” 叶桃凌说着摊开手心,把手心里的东西向着白舒丢了过来。白舒下意识的去接,当白舒把那东西握在手里时才发现,这是一枚碎成两半的石印,上书青山二字。 白舒忽然为叶桃凌感觉到悲哀,她斩碎了这枚印,却也落得一个倒跌修为难以寸进的下场,这真的值得吗? “小心!”叶桃凌一声低呵,唤醒了怔怔出神的白舒,就在他和叶桃凌说话的功夫,孟克之久攻不下,攻势已经缓了下来,那龙骨得了空子,不仅打退了孟克之,还一尾巴朝白舒横抽了过来。 白舒躲闪不及之下,只能将将跃起,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双臂抱住了龙尾,整个人也随着龙尾的横抽被甩了起来。 这一下白舒若是躲闪不及,少不得腰都要被抽断。他心有余悸的死死抓着龙骨的骨节,趁着叶桃凌和孟克之合围对敌之际,往上爬了几步,抓住了自己的梦离剑。 在众目睽睽之下,白舒双腿紧紧夹住龙腰,上半身立起,双手死死抓住梦离剑的剑柄,逆着龙骨之上的裂纹,身猛地发力,狠狠一个交错。 吭的一声巨响传来,那节龙的肋骨应声而断,被白舒硬生生的给撬了下来。 白舒下意识的伸手抓住那节断裂的龙骨,放声长啸道:“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罢!” 那龙骨吃痛之下发出一声凄厉的龙吟,压过了白舒的声音,声震云霄,与此同时它狠狠扭动着身体,想把白舒从自己后背上甩下来。 白舒哪里肯给它这个机会,双手握剑,对着它的另外一根肋骨,又狠狠的砍了下去。第一剑滑开,白舒就又砍了一剑,三四剑之后,梦里再次嵌入龙骨之中,白舒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容,他故技重施,准备一根一根,撬碎这真龙的骨头。 白舒双手握剑刚要发力,却不防这龙骨瞬间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转首之后,狠狠的向着地上撞了过去。白舒也在这剧烈的移动之中,被甩了开来,重重落在了银沙之上,砸出一个浅坑来。 白舒的梦离没能撬下这真龙的第二根骨头,可这一次,梦离也终归是没有脱离白舒的掌控。 那巨龙撞在地面之上,去势未止,竟然一下子冲进了银沙之中,在茫茫沙海之中开出了一个洞来,顷刻间消失在沙海之中,不见了踪迹。 一时之间低呵声、金属交错声和助威声都归平静,场间只剩下白舒三人的粗重喘息声。 白舒从沙坑之中翻身坐起,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气喘吁吁道:“这大尾巴龙,是逃跑了?” 白舒说着又拿着自己撬下来的那截真龙肋骨,邦邦邦的敲着梦里的剑身,叹道:“这骨头可真他娘的结实,弄了半天就弄了这一根下来。” 白舒此刻灰头土脸的,脸上发间都是银沙,身上的衣服烂了大半还染着血色,此刻他无所谓的坐在银沙之间,肆无忌惮的调侃着这真龙之骨,终于让叶桃凌忍不住笑了出来。 叶桃凌一笑,白舒的目光便从龙骨之上转到叶桃凌的脸上,哪怕是经历了这样的大战,叶桃凌依旧是美得让人惊艳,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一种平时难得一见的,不修边幅的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桃凌读懂了白舒的目光,她看着此刻带着三分痞气的白舒,突然觉得有些心跳加速,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烫。 “红鸾的事情,有着落了吗?”白舒终于问出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叶桃凌刹那间从这种旖旎的氛围之中脱离开来,小口微张被白舒的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叶桃凌刚想回答,忽然间看到白舒目光之中的神色,此刻白舒看向叶桃凌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迷离,反而愈发显得清明和冷漠。 叶桃凌话音一转,声音中不无失落道:“是不是我说有着落了,你就会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之中。” 白舒没想到叶桃凌会这样反问自己,他更没想到叶桃凌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便一时之间被叶桃凌问地哑口。 “我”白舒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可忽然之间,白舒脚下的地面开始颤抖起来,沙海之中的沙面,四处塌陷摇落,地面破开一个大洞,刚才那具真龙之骨又卷土重来,破土而出了。 那龙骨一出沙面,就高高的腾飞了起来,口中龙吟阵阵,裹杂着狂暴凌乱的气息,搅动着整片沙海之中破散的灵力。 龙吼声震得白舒一阵头晕目眩,天地间的灵气在飞速的聚集,湿润的气息再次凝结,狂风骤起,夜幕之中毫无征兆的划过一道闪电。 轰的一声雷音在九霄之上炸响,斩断了白舒和叶桃凌所有的言语。 黑漆漆的天幕之上潇潇疏疏的落起雨来,不过片刻,雨点便落得密集起来,连成一片,以滂沱之势,席卷着冬日的人间。 那真龙之骨游走在虚空之上的云层和闪电之间,呼风唤雨,宛若吞吐着日月、朝露和云霞。 滕游之间,它仿佛找回了属于一条真龙睥睨天下的傲气,白花花的龙骨沐浴在雷电狂潮之间,正是真龙得风。它肆意舒爽的翻卷着自己的身体,口衔电光,爪踏黑云,长啸声在电闪雷鸣之间盖过了惊雷的怒吼,随着一道道天雷落下,那真龙之骨之上竟然一点点的被贴上了半透明的,暗黑色的皮肉。皮肉之间,又是丝丝点点闪着弧光的金色雷电,那一丝丝的电弧游走在暗黑色血肉之下,如同有生命一般。 空中的灵气越聚越密集,而地面之上的灵气却并没有如何减少,白舒隐隐感觉到,这真龙之骨是勾动了九霄之上的云雨之力。 行云布雨,本就是真龙的看家本领,可白舒哪里能想到,这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具龙骨,竟然能在云雨之中,重塑自己的血肉之躯,以黑云为血肉,以雷电为经络,依附在自己万古不化的躯干之上。 你这是要逆天重生么?白舒下意识的在心里问着。 这个时候就算是陆静修来了,也一定会惊掉了下巴。生死有命,一切命理都是定数,这片大陆千年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起死回生的事情。 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砸在人脸上生疼,地面之上瞬间奏响了噼里啪啦的鼓声,冰凉的雨水顺着白舒的脖颈一直流进了衣襟之中,不过片刻就浸凉了白舒滚烫的胸膛,白舒整个人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跟。 银色的沙海此刻也被暴雨染成了深色,沙坑之中此时已经积上了一层浅浅的雨水。寒风席卷而来,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被冻结。 白舒怔怔望着天空中那条肆意滕游的真龙,脸色愈发的难看,他对着远处的人群大声喊道:“快撤,离开这里,上剑宗去!” 白舒的声音被淹没在暴雨之中,甚至连白舒自己,都没听清楚自己喊了什么。 白舒连忙对着远处的人群比划着手势,示意他们赶紧离开,焦急的运起灵气,又高声喊了一遍。 远处的人群这才急急忙忙的离开,冲着剑宗的方向行去。 白舒擦了一把脸上冰凉的雨水,看向了暴雨之中的叶桃凌和孟克之。 此刻三个人无言立在暴雨之中,没有一个人脸色是好看的,不知道是不是白舒的错觉,他在孟克之的脸上,除了看到凝重之外,还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白舒拉了叶桃凌一把,用力吼道:“咱们也先走,一会儿如果它来追我们,我们再尝试挡一下。” 白舒早就听观主说过四大宗门的底蕴,碧落山上还藏着很多隐世不出的老怪物,此时此刻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白舒他们三个破虚境界的小辈能处理的了的了。 叶桃凌点点头,二话不说跟着白舒就往回走,白舒想赶在这真龙浴雷重生之前,逃到剑宗之中。到时候剑宗的天启高手一出现,这里也就没白舒什么事情了。 二人并肩走了几步,白舒见孟克之没动,又喊道:“孟克之,走啦!” 白舒的声音被暴雨压的很低,尽管如此,孟克之还是听到了,他偏头看了白舒一眼,没有说话,可那意思分明就是没准备离开。 白舒脚步一顿,登时停了下来,说道:“不行,留他一人于此,他定是凶多吉少。” 第三百九十九章 化魔 白舒说走时,叶桃凌走的丝毫不拖泥带水,当白舒说要留下,她也没有片刻的犹豫,倒提着星陨,默默的走回到了白舒的身边。 孟克之抬起眼皮看了白舒一眼,手中黑焰长枪在暴雨的冲刷下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灼烧着每一滴时运不济的雨水。 “你把薛冬亦给打废了,他明明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为什么不留着慢慢玩呢?”孟克之说话时,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玩味。 薛冬亦本就是孟克之豢养的对手,此刻他养了多年的对手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可孟克之不仅没有觉得恼火,反而颇有些惊喜的感觉,毕竟白舒目前看起来,比薛冬亦要有意思的多。 面对孟克之的发问,白舒只是淡淡地道:“我只不过是不喜欢麻烦罢了。” 孟克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对白舒道:“你的烛龙黑火用的不对,不是让它们包裹在你的手上,而是让它们从你的手上喷薄而出。” 孟克之说着,忽然用空着的那只手对着旁边的空地凌空抓了一爪,顿时狂暴的烛龙黑火汹涌而起,烧的白舒眼瞳一暗。 白舒这时才明白,原来烛龙黑火的用法是喷薄。他对孟克之说:“我用的是灵气,你这法门,却是学不会的。” 孟克之对着白舒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天空之中,乌云密布,那真龙之骨此刻已经化身成了一条黑色的巨龙,体型也水涨船高,大了两三倍的模样,肉身之中金光隐现,雷电交错。 白舒回头看了叶桃凌一眼,叶桃凌虽然有剑在手,可面色却说不出的苍白,站在暴雨之中,嘴唇微微的发着颤。 白舒别过头去,不愿意看叶桃凌这个样子,他已不是能给叶桃凌温暖之人。 终于,乌云之中裂开一条缝隙,那黑龙撕裂浓云冲了出来,双目之中一片金芒,不过短短时间,居然像是死而复生一般,不仅重塑了金身,就连前世的灵智都重新唤回了几分。 电光火石间,这黑龙死死盯上了白舒,狂啸一声向着白舒冲了过来。 这一声龙吟在暴雨之中炸开,炸响了整个东洛的夜晚,龙吟之声在群山之内久久回荡不止,似乎是在用一种霸道的方式,宣示着自己的君临天下。 白舒被龙吟之声震得浑身一震,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梦离自下而上斜着撩了上去,身的剑灵气在这一刻倾巢而出。 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白舒再也没法保留自己任何的实力,他更不能坐等着这黑龙攻击自己,先发制人才是此刻白舒唯一的选择。 是故白舒出手第一招就是天剑术,横扫千军,管他天上飞的是个什么鸟玩意儿,就算是龙,白舒也要把龙首斩下来。 蓬勃而发的剑气划破了夜幕,在厚重的雨帘之下,撕破了暴雨,冲出了一道大江,似是要将这黑龙给溺死在江河之下。 孟克之眼瞳一凝,看向白舒的眼神又变了几分。这是剑宗的不传密法,也是孟克之一直想掌握的法门,可没想到竟让白舒学会了。 那黑龙面对白舒的天剑术,猛然张开巨口,狂啸嘶吼,一道雷霆在黑龙咽喉闪了一下,白舒面前的天空登时亮如白昼,天地间的一切景物有了那么短短一瞬的清晰可见,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传来,黑龙口中射出一道雷霆,正击打在白舒的剑气之上。 这两道攻击碰撞在一起,迸发出狂暴的灵气波动,狂乱过后,白舒的剑灵气被打得四散奔逸,有几分剑灵气,甚至直接被这道雷霆击打的溃散,化为天地间的一道纯净气息,而不再属于白舒。 白舒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从他获得剑灵气开始,还从来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剑灵气的,谁想到这黑龙一道雷霆,就震散了自己的剑灵气。 那黑龙见自己第一道雷霆被剑气斩碎,紧接着又是巨口一震,第二道雷霆落下,白舒只来得及往空中丢出一排山字符组成符阵,符阵未成之际,雷霆就已经落下,范围覆盖了白舒周身三丈,白舒抽身极退,却还是不能避免被雷霆的边缘击中,整个人顿时被劈成了焦炭。 好在白舒体力剑灵气尚存,刚刚受到重创,立刻就开始为白舒修复身体。 而一旁的叶桃凌见此场景,竟也不要命的冲了上来,试图以天剑术硬悍雷霆,白舒跌落在泥水之中,只觉得眼前红衣翻飞,恍惚间想到曾经自己受了重伤半梦半醒之间睡在叶桃凌马车里面时的情景。 这一幕何其的相似,又是同样的视角,还是熟悉的味道和颜色,那一次白舒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他现在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白舒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抓住叶桃凌握剑的手腕,然后抱着叶桃凌奋力一跃,这才堪堪避开这黑龙的第三道雷霆。 黑云压顶之下,白舒看不清叶桃凌的表情,他只觉得叶桃凌的皮肤冰得吓人,他在叶桃凌耳边说道:“你已经跌落了境界,切不可再过度用力!”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那黑龙已经张着巨口从半空之中俯冲了下来,它要把白舒和叶桃凌一起吞进口中,炼化二人的修为。 白舒伸手想要摘自己脑后那道符,可忽然之间孟克之从黑龙身后暴起,跃在空中手中黑焰长枪高高抛起,孟克之整个人身上都烧起了烛龙黑火,那黑火蔓延过孟克之的每一寸肌肤,然后在孟克之身上形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黑色铠甲,甚至把孟克之的面门也完覆盖住了。 此刻孟克之浑身生满了冒着火焰的黑色鳞片,如同妖魔降世,他双手抱住黑龙的尾巴,借着自己的下坠之势,狠狠的拉了黑龙一把,竟然硬生生的拽着黑龙的尾巴,止住了它的冲势,把它拽回到了地面之上。 叶桃凌下意识喊道:“他魔化了!” 白舒第一次听到“魔化”这个字眼,看来孟克之所掌握的魔宗密法,还远远不止聚气成刃这么简单。 孟克之拽着黑龙尾巴把黑龙按在地上,他之前抛出的黑焰长枪也正好跌落下来,孟克之接过长枪,双手按着长枪往下刺去,竟然一下子刺穿了龙尾,把这黑龙的尾巴钉在了沙海之上。 孟克之一枪刺入,立刻双手凝练灵力,在手中聚出一根黑色锁链,然后飞快的在龙身之上缠绕起来。 这时白舒和叶桃凌也缓过了气来,两人依着孟克之的法子,用灵力凝结锁链,准备困住这条黑龙。 可两人才刚刚上前,这黑龙就狠狠一甩尾巴,把孟克之的黑焰长枪震碎,同时冲破了束缚,准备回首一口雷霆喷在孟克之的身上。 在这悬之又悬的一刻,白舒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用灵气锁链狠狠的束缚住黑龙的巨口。 那黑龙挣扎了一下,震碎白舒的灵气,可就是这么一个呼吸的功夫,却让孟克之缓了过来,他和叶桃凌一左一右已经合围了上来。 正在三人大战黑龙之际,东海之遥忽然传来了一声飘渺的兽吼。那声音白舒听着有些熟悉,叶桃凌的脸色却已经变了,她下意识的说道:“是墟乣!” 随着那声飘渺的兽吼,这黑龙忽然腾空而起,不再管白舒三人,飞速朝着海边冲了过去。 白舒一脸疑惑的问叶桃凌:“你刚才说什么?” 叶桃凌面色凝重道:“墟乣,是一种洪荒凶兽,十年前东洛的海难,就是由它而起,没想到十年过去了,它还是不肯放过东洛这片土地。” 叶桃凌话音刚落,魔化之后的孟克之就猛然暴起,追随着那巨龙的身影而去。孟克之移动的速度极快,虽然是在地上奔跑,但却不输给刚才那黑龙几分。不过是虚影一闪,就已经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之中。 似乎是察觉到白舒的不解,叶桃凌低声解释道:“孟克之魔化的时间有限,一旦结束魔化就会脱力,我和他打的时候,只要能撑过他魔化的时间,就能胜他。” 白舒下意识的去看叶桃凌的神情,只见叶桃凌神色淡然,没有丝毫好胜的心思,不过是在陈述着事实,可白舒还是问她道:“那你和孟克之胜负又是如何?” 叶桃凌道:“力搏杀的话,在三七之数。” 白舒点头,没有再问,今日屠龙一战,足可见孟克之的实力,不管是昔日的叶桃凌还是今日的白舒,两人都不是孟克之的对手,倘若有一天孟克之入了天启 想到这里白舒不敢再想,和叶桃凌互相扶持着往东洛的海边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白舒和叶桃凌就发现了异常,脚下的银沙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积起了水来,水流带着淡淡的腥咸,已经没过了二人的脚踝。 白舒低头看了片刻,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是海水?怎么漫到这里来了。” 叶桃凌此时已经面如死灰,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那些不堪回首的往昔,又随着洪水滔天袭来。 第四百章 惊杀 叶桃凌下意识的紧紧攥住白舒的手,她用的力道非常的大,捏的白舒生疼,指甲微微嵌入白舒的肉中。 白舒此刻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叶桃凌故乡海水倒灌,暴雨一连下了三月,似乎也是由此开始的,而那声飘渺的兽吼,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讯息。 叶桃凌一生都幽居海滨,东海成就了叶桃凌的名望,也埋葬了叶桃凌的人生。一位天才的少女的成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座浩瀚无情的大海。 白舒反手拉住叶桃凌,给她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捧着叶桃凌的面颊,注视着她的眸子说道:“走,咱们去看看,没事的。” 白舒真的不是一个心够狠的男人,尤其是在对待感情上面,他没办法做到看着叶桃凌受苦而无动于衷,那他就只能对那人一负再负,继续用那折磨人的温情,去加深自己和叶桃凌的羁绊。 两人加快了脚步,往遥远的海边走去,离着海边越近,地面上的积水就越多,天空中的暴雨拼了命的泼洒下来,阻断了一切视线,一片迷蒙之下,天空就像是在东洛这个地方,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天河倾泻。 东海之上浪涛滚滚,已经掀起了好几米高的巨浪,滔天浊浪之中,白舒隐隐看到大海之上有两道模糊的黑影。一条矫健精瘦,赫然是那黑龙,另外一道影子壮如山岳,背生双翼,双翼之间有一独角高高耸起,浑身披着深褐色的鳞片,每一片鳞甲之下都是肉眼可见的嶙峋倒刺。 此刻两只洪荒凶兽正狠狠的厮打在一起,爪锋碰撞之间双方大片的血肉和鳞甲剥落,将周遭的海域染成一片血红。 无穷无尽的冲天浊浪在它们的鼓动之下汹涌而来,一直快要漫过海崖,冲上山脉。 孟克之在海崖之上,已经散去了魔化的状态,在狂风暴雨之中如同一杆长枪一样腰杆挺得笔直。 白舒和叶桃凌上前,和孟克之并肩,冰冷的雨水落下,似乎是要将三人冻结成海边的塑像。前所未有的,这世间最擅长战斗的几个年轻人,出现在同一副画面之中。 “是它吗?”白舒问叶桃凌,叶桃凌微微点头,却没有白舒预料中的那般激动。 此刻暴雨袭人,叶桃凌也已经跌落破虚境界,她再也做不出踏浪而去,千里杀敌这样的豪情壮举,留给叶桃凌的,也只不过是遗憾罢了。 一片水浪声中,孟克之淡淡的扫了白舒二人一眼,忽然对叶桃凌说:“等你恢复好了之后,我们再打一场,如何?” 叶桃凌没想到孟克之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微微摇头表示拒绝,心愿已了之后,叶桃凌再也不想争个什么,也不会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了。 孟克之略感诧异,如果是从前的话,他相信叶桃凌一定会赴约。 略一沉吟,孟克之又道:“事关你东洛剑宗的脸面,这一次不若不在四派面前胜我,那么以后你可以没有机会了,你想清楚了?不要在你们剑门没落之前,再辉煌一把。” 这话落在白舒耳中,不免觉得有几分悲壮,罗诗兰已经准备回故乡,叶桃凌也境界跌落,不日或将封剑,宗门的荣光总不能靠几个老家伙去争取去抢。 果然,叶桃凌听到孟克之这番话有所动容,不过她还是淡然道:“再看,如果有机会。” 孟克之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更没有邀请白舒一战的意思。 说话间,剑宗的人终于姗姗来迟,来者只有三人,宗主是其一,另外则是两个白舒从未见过的,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三人上前,叶桃凌先是对宗主行礼,转而唤两位老者师叔和师伯。白舒也仔细打量起这两位老者来。 暴雨之下,二人护体的剑修灵气外放,将所有雨水都阻绝开来,其中一人穿灰衣,精瘦细目,眸中神采奕奕,左右透着一股灵秀。另外一人着黄袍,身材魁梧,宽袖长衣,须发尽散,显然是一个豪情万丈般的人物。 那黄袍老者一见白舒等人,当下就迫不及待的问叶桃凌道:“哪个小子是那个白舒,黑衣服的?” 孟克之此刻又恢复了那副宠辱不惊的状态,他听黄袍老者说话,也用一双天真无邪的眸子回望着他。 灰衣老者不紧不慢的踱步上前,慢悠悠的说道:“师弟此言差矣,这黑衣服的小子你别看他模样傻乎乎的,可他侧身对你,目光不离我二人的双手,显然是警惕着你我二人,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一看就是外人。” 那黄袍老者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没错,还是师兄你老奸巨猾,这小子确实是不对劲。” 这二人旁若无人的交流,也不管孟克之逐渐变难看的脸色,能被叶桃凌唤师叔师伯的,至少也是和宗主同辈分的存在,这也难怪二人不把孟克之放在眼里。那灰衣老者一双慧眼能看穿孟克之,更是不足为奇了。 灰衣老者目光紧接着落在白舒身上,对白舒微笑点头说道:“这小子应该就是师妹说的白舒了,眉清目秀虽然没有凌丫头生的好看,但那种清澈如水的目光,却是有几分相似的。” 白舒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的娘亲,顿时对二人生出几分亲切之感,连忙上前欠身行礼,毕恭毕敬道:“白舒见过二位前辈。” 那黄袍老者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白舒,越看越觉得满意,连说了三个好字,忽然话锋一转道:“桃凌找了个好归宿啊,回头给他们挑个黄道吉日,成亲!” 白舒被他一句话吓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哪儿有人刚一见面,二话不说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主婚的,白舒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桃凌却不像白舒那般拘束,她一挑眉,望着那黄袍老者说道:“师叔若是再开玩笑,我以后可不认你这个师叔。” 那黄袍老者这才讪讪收回目光,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道:“那是那是,这婚事轮不到我来把持,还得是凌师妹亲自安排。” 叶桃凌瞪了那黄袍老者一眼,别过了头去不再理他,明显是有些恼火。白舒和叶桃凌的事情不提还好,提出来便是平白惹人伤感。 这时宗主终于站出来打圆场道:“大敌当前,咱们先解决了这桩麻烦,以后有的是时间谈论这些。” 宗主说着,又给白舒简单介绍了一下二人,让白舒唤灰衣老者韦师伯,唤黄袍老者张师叔。白舒依言照做,同时让开海崖上的位置,和叶桃凌一起,站在宗主三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白舒和从前一样,对待长辈的礼数还没有丢,骨子里面的狂妄,也是收敛了许多。 海面之上的海水此刻已经倒灌进了陆面,站在海崖之下俯视,整个沿岸地区已经被漫成了一片汪洋。两只巨兽相搏的地方,不断传来嘶吼和雷鸣之声,远远的看着,血肉横飞,电光交错,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透过层层雨幕,大海上的一些飘渺而又模糊,白舒隐隐感觉那墟乣双翼间的长角有些不太对劲,怎么看都不像是兽角,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光泽,在雷电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白舒下意识的问道:“那墟乣背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宗主远眺海面,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傻孩子,那是一柄剑啊。” 白舒吃了一惊,那墟乣少说也要有几十丈高,这世间除了藏剑峰以外,还有如此巨大的神兵么? 此刻那灰衣老者也嘀咕起来:“你没看错,真的是那柄剑?” 宗主说道:“没错,是它,没想到它竟然没有被埋藏在大海之中,反而插在这畜生的背后。” 这个时候白舒也隐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那巨剑插在墟乣的后背,墟乣每动一下,都会牵动自己后背的伤口,黑漆漆的血液就顺着那剑锋划破的伤口处落下,它也跟着疼得嘶吼一声,似乎是被这巨剑蚕食着自己的生命。 究竟是什么人才有实力能在这洪荒凶兽的身下留下这样霸道的一剑呢,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依旧让这凶兽饱受剑力的摧残和折磨,久久无法摆脱。 宗主侧身看了白舒一眼,对白舒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早年间有一把剑遗失在东海,一直都没能重回剑冢么?” 白舒被宗主这一点,也回想了起来,除了头冢以外,剑冢之内有几把威震世间的名剑。 白舒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把剑就是?” 宗主神色从容,微微一笑口中吐出两个字:“惊杀!” 漫天惊雷之下雷光划过天际,有那么一瞬照亮的海面上的一切,那黑龙和墟乣的缠斗已经到了最紧张的阶段,墟乣背后的那柄惊杀剑在雷光的照耀下闪着森森寒光,再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诉说着一个时代的悲壮。 那是一个风云变幻群雄逐鹿的年景,剑宗名剑纷纷扬名天下,更有人能凭着一人一剑之力,力斗墟乣这样的洪荒凶兽,通过墟乣背上那一道寒芒,白舒不难想象到,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第四百零一章 沧海 风雨凄凄,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了冷水之中,白舒胸腔内的温度在一点一点被蚕食,他望着海上生死相搏的两尊异兽,口中喃喃品味着惊杀这两个字。 惊起杀人,迅雷不及掩耳,当真是好名字,就算斩不掉这墟乣,也要让他永远背负这无法愈合的伤口,生活在痛苦的阴影之下。 海上的两头异兽愈战愈狂,那黑龙被墟乣浑身的倒刺钩的鳞片散落,血肉横飞,而墟乣自己也被九天雷霆轰的浑身焦黑,杀性激荡之下,黑龙暴起,竟狠狠一爪抓碎了墟乣的一只眼睛。 墟乣的眼眶残破,乌黑色的血液混合着雨水从面颊上落下,同时他口中也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整个东海海域彻底的翻腾了起来,浊浪一直翻卷着遮盖了天日,海水灌入陆地,白舒等人落脚的海崖此刻已经化为一片汪洋,他随着宗主等人,转移到了更高的海崖之上,远远的观望着这场东海之中的厮杀。 眼见面前浪潮高卷,宗主长叹一声道:“这或许就是宿命,十年前桃凌的故乡被海水淹没,横尸遍野,十年后的今天,这墟乣又在兴风作浪” 宗主转头看向嘴唇发白的叶桃凌,感慨说道:“可这一次因为你的鼎城之约,这一方百姓早早离开,竟是躲过了这一场浩劫,真乃命数!命数!” 宗主于海崖前喟然长叹,长袍压着风雨,身形飘在江海,虽是天地间一孤舟,可此刻却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让人只看她一个背影,就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叶桃凌眸子淡淡扫过眼前的风雨,颇感惆怅道:“你看,那墟乣似乎撑不了多久了,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叶桃凌虽然不曾真的关心鼎城百姓的生死,但此刻看不到流离失所的人们,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随着叶桃凌的声音,白舒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东海之上,海中波涛涌起,天上乌云凝聚,密布的阴云之中电光闪动,却久久没有落下雷霆,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更为恐怖的东西。 白舒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一刻,这场风波结束之后,自己就能去找那个亏欠甚多的人,说不定还能顺便,去祭拜一下自己的娘亲。 如叶桃凌所言,一切都将在今日结束,云销雨霁,尘埃落定。 东海之上墟乣的怒吼声震得人耳朵发麻,生死关头,这畜生凶性大发,御水而动,竟借助着水流的力量,把自己整个身体抬出了海面,然后毫不犹豫的向着那黑龙冲了过去,狠狠抱住龙腹,发狂般的撕咬起来。 那黑龙浴金雷重生的血肉,在墟乣的啃食之下竟似乎是不堪一击,大块的血肉落下,连同腹中的五脏六腑一起倾泻而出,成为东海之中鱼虾的美餐。 与此同时,那黑龙长啸,竟从云霄之上引下一道霹雳,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东海亮了一瞬,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等众人视线再次恢复清晰的时候,那墟乣自头颅到脊背,小半边身子都被劈成了焦炭,墟乣也终于无力的从海浪之中坠落,跌进茫茫东海,溅起了山川一样高的浊浪。 就在此刻,剑宗包括宗主在内的三位高手,不约而同的脚下发力,如御风而行一般,向着茫茫东海冲了过去。 三人呈品字形之势,顷刻间包围住了那奄奄一息的墟乣。着灰黄长袍的二位老者长剑出鞘,执剑于胸前,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指肚贴在长剑清根之上,由下至上的擦过剑身,两柄宝剑顿时青光一闪,如水波般的灵气就覆盖在了长剑之上,好似是一种奇异形态的火焰,点燃了这一刻漆黑的海面。 宗主手中无剑,腰间更未佩剑,她只是冲到墟乣近前,脚尖点在墟乣后背的骨刺之上,然后隔空一把用灵力控住墟乣背后的惊杀剑,与此同时宗主脑后的发髻砰的一声炸裂开来,身灵气暴涌,身上八个灵窍穴位部打开。 银发狂舞之间,宗主的声音于遥远的海面之上响起:“惊杀吾剑,随我掀翻这一方浅海!” 宗主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海面,与此同时墟乣背后的惊杀剑也被宗主隔空抽出,伴随着宝剑的拔出,墟乣的脊背伤口处喷涌出了大量暗红色的血液,将整个东海的天际都染成了红色,天空中噼里啪啦的下起了一阵深红色的血雨。 随着惊杀的抽出,这墟乣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散去,身子一顿,歪头倒进了海水之中,缓缓地被无穷无尽的海浪湮没。从此东洛的海边,再也没有能兴风作雨,让村庄变成沧海的洪荒巨兽,而剑宗的惊杀剑,也得以归,不再成为一个遗失在茫茫东海之中的遗憾。 血雨落尽,墟乣引起的海水旋涡也逐渐归于平静,那柄阔如山岳的惊杀剑,此刻亦化为了普通刀剑的大小,被宗主紧紧握在手中。当日天象中的主星归位,与其说是因为白舒手里这柄梦离,倒不如说,它是在恭候那柄在东海中为主人效力数百年,镇压着凶兽的惊杀。 叶桃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她面颊上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可眼眸之中那层令人心碎的烟波,却做不得假。 赵青墨已死,鼎城已成沙海,墟乣亦殁,叶桃凌只需要再把自己的崖棺推进东海,再忘掉心里面那个人,就或许可以在海边建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从明天起。 白舒看着哭成个泪人的叶桃凌,也看着她裙摆上那只被雨水浇灭的金凤,心中微微叹息着,随着而来的却是一阵轻松。这么多天紧绷着的情绪在这一刻放缓,白舒长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去安慰叶桃凌,只是安安静静的守在叶桃凌身边,任由她哭个痛快。 而海面之上的宗主三人,已经踏着风雨,向着那被开膛破肚的金龙冲了过去。三位剑宗天启境界的高手组合成剑阵联手对敌,若还是击杀不了这一缕真龙残魂,那才真是个笑话,更不要说宗主此刻惊杀剑在手,力以赴。 在三人的围攻之下,这黑龙几次想要引动天雷,却都被宗主等人所打断,最后那一道声势浩大的雷霆,已经耗尽了这黑龙的部灵力,此消彼长,不过片刻的功夫,它那一身再塑的血肉,就被剥离的七七八八,海面之上只余下一条白惨惨的真龙骨架。 它见势不妙,摇尾想要飞走,却被宗主三人合力拦下,宗主更是脚踏龙首,镇压着身下的巨龙和沧海,然后用惊杀贯首一刺,刺穿了这真龙龙尸的头颅,终结了它的残魂。 白舒远远看着,认出了宗主这一剑是用的天剑术,宗主不过是看白舒用过一次,她就已经学会了,虽然这一剑动作和感觉都略有滞涩,似是还没有融会贯通,可宗主毕竟还是学会了。 白舒洒然一笑,迎着风雨说道:“第一次见宗主出手,果真是” 白舒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远处海面之上寒芒一闪,紧接着白舒看到了宗主身子晃了一晃,后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插上了一支箭,胸口也跟着溅起了一篷血花。随后宗主手握着惊杀剑,一头从龙骨之上栽了下去,头朝下的跌落进了东海。 灰黄长袍两位老者在惊愕过后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刚要冲下去救人,灰袍老者胸口就也中了一箭,黄袍老者大喊了一声师兄,师兄二字话音未落,声音就被堵在了嗓子里面,一箭穿喉。 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剑宗三位天启境界的强者就陨落一人,重伤两人。 叶桃凌整个人也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了,她撕心裂肺的喊着师父,枯竭的灵气又再次汇聚起来,准备冲入茫茫东海,白舒连忙一把拉住了叶桃凌的胳膊。 这时候白舒才注意到,空旷的海面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叶扁舟,正随波逐流的飘荡在血光闪闪的东海之中。 小舟之上只有一个身着银甲的男子,他一只脚踏着船舷,身形随着海浪的涌动起伏不定,他的手中还握着一张银色长弓,此刻还有一支箭搭在弓弦之上,倘若海面之上还有第四名天启境界的高手,他说不定还能放倒一个人。 就在白舒看向那银甲将军的时候,那人抬首似乎也在看着白舒,两个人的目光隔着厚重的雨帘对视在了一处,虽模糊无声,白舒心底却莫名升起一阵恐惧。 那人忽然冷笑起来,可那笑容不过是嘴角肌肉僵硬的抽动,他在一刹那间认出了白舒,口中喃喃自语道:“道门的未来,还有剑修的骄傲”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了长弓,等白舒看清楚他的动作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电光火石的一刻,叶桃凌抱着白舒一头从海崖之上扎了下去,跌落的瞬间,那只激射而来的剑贯穿了叶桃凌瘦弱的脊背,刺进了白舒火热的胸膛,两个人的血液在这一刻融汇在了一起,白舒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胸口处的温热,那是来自于叶桃凌的温度。 坠落在风中的一刻,第二箭又穿过风雨而来,那箭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明明相隔千里,却瞬息而至。那人第一箭只是想取白舒性命,却不料被叶桃凌挡了一下,他第二箭就要把风雨中的二人钉死在海崖之上,让他们做一对亡命鸳鸯,被海鸟吃成两具白骨。 箭刚离弦,那人就放下了手中的长弓,他不需要再射出任何一支箭,他知道白舒和叶桃凌下一刻必死无疑。 可变故就在下一刻发生,狂风之中,白舒脑后束发用的那一张被雨水洗的发白的符纸被吹散了开来,白舒的长发被海风卷起,他身边的一切景物开始变得模糊,白舒周围视线所及之处,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海崖似乎是在塌陷,海水开始四散,远方的天空逐渐扭曲,被浓重的雾气所吞没,山川大地,一切视线能及的景物都开始陷落,像是跌进了一方深不见底的山涧。 那只激射出去的箭矢,在下一刻刺进了浓雾,连一点响声都没有,就无声无息的被吞没得尸骸无存。 不动如山,汹涌如海,渊兮如道。 地字卷三道神符,白舒已经完参透,这一道渊字符能陷落万物,彻底摧毁一方空间,并带着白舒毫发无损的离开,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就像是跌进不可见底的深渊。 白舒从和陆静修分别之后就一直在画这一道渊字符,他画了一千多张渊字符,灵气一度枯竭,就仅仅只是画成了这么一张神符。 这也是继陈词那道渊字符之后的,世界上唯一一张渊字神符。白舒是留着它用来保命的,一直把它系在脑后,没想到这一次东洛之行,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此之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任谁也没有办法在这道渊字符里面,留下他白舒,这个身披银甲的男人也不行。 渊字符消散的同时,海面之上真龙溃散的灵气宛若点点金雨,照亮了这个漆黑的夜晚,那身着银甲的男人沐浴在龙力之中,将这赵青墨觊觎多年的真龙灵气,尽数化为己用。 渊字符散去,那龙力也被那男人吸收了个七七八八,他站在小舟之中,抬眼看着海崖上傲然挺立的孟克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对孟克之出手。 一阵海浪袭来,那孤舟被海水推着,在东海之上越飘越远,逐渐化为了沧海一粟,消失在了孟克之的眼瞳之中。 或许这一刻孟克之才算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不过是架海中一叶,抬手间,割命如草耳! 第四百零二章 遗失 东南海岸的沙滩之上,涛声依旧,海浪却已经有了偃旗息鼓的架势,随着日色的沉落逐渐缓缓退去。沙岸被薄黄的日色染得发亮,被海水淘洗过的沙柔软而细腻,成为白舒和叶桃凌二人此刻的寝床。 两个人脸对着脸侧躺着,一根长箭穿过叶桃凌的右肋,斜刺进了白舒的胸口,两个人就像是钉死在一处的亡鸟,也不用想什么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了,他们此刻就紧紧的抱在一起,难以分割。 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亲密过,昏迷中白舒下意识把叶桃凌护在自己的怀里,叶桃凌就埋首在白舒的脖颈间,白舒的嘴唇贴在叶桃凌白皙的额头之上,似乎是在轻吻着怀中这个甘愿为自己付出生命的女子。 海风将一切尘世的喧嚣吹走,整个天地间只有广阔的沙滩,一望无际的海面,还有落日黄昏之中的彩霞漫天。 一阵海浪袭来,将浪花推到二人的脚边,叶桃凌忽然轻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就吐在白舒的胸口,紧接着她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那一箭是射向白舒的,却被叶桃凌用身体挡了一下,等箭矢刺进白舒胸口的时候,力道已经被削弱了很多,是以现在叶桃凌的伤势有些吃不消,白舒的情况倒还不算那么严重。 叶桃凌这一咳,登时把白舒惊醒,他从一片混沌中苏醒,睁眼就看到叶桃凌苍白的面颊和唇角殷虹的鲜血,白舒心中一痛,刚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忘了此刻他和叶桃凌被长箭贯穿不能活动,这一起身反而牵扯到了叶桃凌的伤口,叶桃凌疼得又是一声低哼,嘴唇疼得开始发颤。 白舒连忙停止了动作,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忙低声问她:“叶子,你怎么样?没事?” 叶桃凌蹙着眉没说话,只是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白舒连忙对叶桃凌道:“你忍着点,我现在先把这箭拔出来。” 白舒说着就要发力,想分开二人的身体,叶桃凌却忽然死死抱着白舒的胳膊,不让白舒有任何动作,她将头完埋在白舒的怀里,叫白舒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白舒察觉到了叶桃凌的异常,心疼中带着几分责备道:“你怎么那么傻,境界跌落之后还为了我冒险,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清冷的海风吹过,两个人湿漉漉的单衣穿在身上,就像是赤身裸体一般,白舒能清楚感受到叶桃凌柔软细腻的肌肤。 叶桃凌没有回答白舒的问题,她只是死死抱着白舒的身体,就算是牵动了伤口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过了良久叶桃凌才声细如丝的说道:“就让咱们死在这里,我叶桃凌无怨无悔。” 白舒轻拥着叶桃凌,双手贴在叶桃凌消瘦的背脊上,一时哑然无言。看看四周,不过是沧海和云霞,这世间在白舒眼中,从来未有这般纯净过。 或许抱着自己心爱的人,在这片海滩之上相拥着死去,就是人世间最浪漫的事情,再不济也要好过陆静修那般,百年之后空余一孤枕。 白舒轻吻着叶桃凌额前的秀发,低声安慰道:“叶子乖,咱们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再说别的事情好不好呀,要是你喜欢这个地方,我们就多留一段时间。” 叶桃凌还是没有抬头,但她温热的鼻息却喷在白舒的脖子上,白舒能想象到她羞红的小脸,叶桃凌的声音更低了,低到白舒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我不要!”这似乎是从叶桃凌口中说出的话,白舒错愕之下,又觉得莫名的心酸。 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在白舒遇到危险的时候,将生命置之度外,把生的希望留给白舒。白舒轻轻拍了拍叶桃凌的小脑袋,然后柔声道:“先把伤口处理一下,今日不是你我的死期,百年之后我还要再和你共赏东洛后山的桃花呢。” 白舒说着,用右手握住了插在叶桃凌身后的那柄箭的箭位,他低声安慰道:“小叶子,忍着一点。” 白舒说着猛然发力,将长箭从二人的身体之中拔出,箭矢被拔出的一瞬间,两个人紧密贴合的身体骤然分开,那相拥着取暖留下的一丝余温,也顷刻之间在寒风之中消散。 还不等白舒怅然,他就发现叶桃凌不知道什么时候疼得昏了过去,正气若游丝的躺在沙滩之上,伤口处缓缓渗出鲜血来。 白舒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解开了叶桃凌的衣衫,连同里面的亵衣一起脱下,大片雪嫩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一片白嫩间之间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其视觉冲击力丝毫不亚于白舒第一次看到叶桃凌肩膀上的伤口。 白舒下意识的也看向了自己的伤口,他们彼此的这两道疤痕永远不会消散,这象征着叶桃凌对白舒的感情,更象征着白舒一辈子也难以消除的歉疚。 白舒也脱下自己的衣服,翻找了一番,身上大部分东西都还在,只是丢了几张符纸和几瓶丹药,好在白舒从柳念那里弄来的疗伤丹药尚在,他连忙给叶桃凌的嘴里胡乱塞了几颗丹药,又画了一道水字符将丹药送入叶桃凌的腹中。然后白舒用清水给叶桃凌清洗了一下被海水泡的发白的伤口,又把自己的衣服撕成了布条,给她仔仔细细的包扎了伤口,帮她穿好了衣服。 做完这一切之后,暮色已经西沉,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白舒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连忙抱着叶桃凌往干燥的沙岸走去,将叶桃凌放在温暖柔软的沙窝之中。随后白舒独自一人往沙岸深处走去准备拾一些木柴生火取暖。 白舒不知道自己和叶桃凌在东海之中漂流了多久,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但此刻的叶桃凌需要好好休息,根本禁不起任何折腾,如果今晚夜风不大的话,在这沙滩露宿一晚,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多时,白舒拾够了木柴,将木柴抱在怀里往回走,远远的白舒就发现适才躺在沙窝里的叶桃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白舒连忙丢掉手里的木柴,一边慌忙往回跑,一边四下张望着。很快白舒就在海边发现了叶桃凌。火红的夕阳隐匿在云层之中,将此刻的漫天云彩染成了红色,那颜色夹杂着火焰,像是用胭脂调配出来的最美的水彩。 叶桃凌就在这片胭脂之下,赤着脚踩在沙滩之上,在海风中红衣散乱,墨发飞扬,正跌跌撞撞的在海边寻觅着什么。她只留给白舒一个清减的背影,空旷的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犹不死心地在寻找着什么,不禁叫人觉得可悲和可怜。 白舒飞快地冲到了叶桃凌的身边,一把抓住叶桃凌的手腕,颇为愠怒道:“你怎么又跑到海边来了,你知道自己伤得多重吗?” 白舒适才给叶桃凌包扎好的伤口,此刻已经渗出了血来,叶桃凌猛然转过头来望着白舒,眼眶里面已经挂满了泪水,她晶莹剔透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白舒,显露出几分委屈,很快又偏过头倔强的不去看白舒,想任由眼泪风干在晚风之中。 一片晚霞的笼罩之下,白舒只觉得叶桃凌这一刻美得令人心碎,再有什么责备的话,也是说不出口了。 叶桃凌低声解释着道:“星陨不见了,我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白舒瞬间错愕,叶桃凌却趁着白舒惊讶的一刻,甩开了白舒的手,不管不顾的向大海深处冲了过去。白舒知道可能自己这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和一个在茫茫大海之中找一柄剑的女孩子在一起。 叶桃凌几步路走得跌跌撞撞,她踏着冬日冰冷的海水,不知疲倦的在海浪之中寻找着,不顾白舒的阻拦,一直要到找到星陨为止,又或许是到筋疲力竭为止。空旷的海面和天上胭脂般火红的霞彩,见证了这红衣女子如此狼狈的一幕。 白舒早就明白,人在风中,聚散不由你我的道理。不管是叶桃凌最开始失去妹妹,还是后来失去乾沧,现在失去星陨,又或者是从今往后,失去那个带自己回到人间的男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叶桃凌不顾白舒的阻拦,一直在冰凉的海水中挣扎到筋疲力竭,一屁股坐在沙滩上面,抱着自己的双膝低声抽泣了起来。 夕阳也终于沉落,随着火红晚霞的消散,叶桃凌那红色的身影越发的显眼。这一路走来,白舒清清楚楚知道叶桃凌的一切过往,她知道叶桃凌曾经失去的一切,更知道叶桃凌有多么憎恨失去。 白舒走上前去,安慰似地轻轻拍了拍叶桃凌的肩,一手搂着叶桃凌柔软的腰肢,一手穿过叶桃凌的腿湾,把叶桃凌轻轻的抱在了怀里,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向岸边走去。 谁也不知道在两人坠落东海后漫长地漂流之中,星陨究竟遗失在了东海的何处,这不像当年惊杀的遗落,惊杀就算是遗失了,也还有失而复得的可能。 如今星陨消失东海之中,就像是落入湖泊中的一滴雨水,再也无迹可寻。那承载着白舒许多回忆的,已经不仅仅是一柄兵器,而是白舒某一方面的精神信仰,或者是他和叶桃凌之间感情的见证,是他们互换过的信物,可惜,它就这样永久的消失在了白舒的生命之中。 那火力惊人的剑炉,三月连日不消的暑气,雨柔的星虹,董色的印灵,还有白舒走过的燕北的紫桑,和叶桃凌在陵武的分别,以及鼎城一战的辉煌。这些都随着星陨的遗落,变成了遥不可及让人不忍想起的记忆。 这世间的事情向来就是这样,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若说遗憾,那确实是遗憾了。 第四百零三章 她的名字 银色的海浪拍打着沙岸,清冷的月光被绘成一副柔美的画卷,定格在明月潮生的夜晚。漫天星光之下,叶桃凌依偎在白舒的怀里,借着身前篝火的温度,抵御着海边刺骨的寒风。 两个人挖了一个浅浅的沙坑,靠在沙坑里面,抬头仰望着九天之上那斑斓的星斗,周围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无穷无尽的潮声,衬托着两个人平缓柔和的呼吸。天地间似乎从来没有这般静谧过,没有尘世的喧嚣,也没有旁人的说三道四和指指点点,整个世界中就剩下白舒和叶桃凌两个人,两个在世人眼中坠海身亡的人。 期间叶桃凌担忧宗主的安危,几次想要冒着夜色赶回剑宗,都被白舒制止了下来。两个人不知道是在东海中漂流了多久,宗主的生死,到现在早就应该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是赶回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让叶桃凌在这里,把伤势先养一养。 叶桃凌拗不过白舒,便干脆放弃了挣扎,懒洋洋的半眯着眼睛,数着天上那一颗颗闪闪发亮的星。叶桃凌在看星光,白舒偏着头在看叶桃凌,月光落在叶桃凌白皙无暇的面颊之上,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脸颊上还隐隐有未干的泪渍,她长发散乱,此刻看起来有一种格外柔弱的感觉。 白舒在沙窝里挪动了一下身子,从怀中抽出叶桃凌送给自己的那根发簪,轻声说道:“那星陨遗落东海,就算是你还给我了,这发簪现在便也还给你。” 叶桃凌两只眼睛怔怔地望着白舒,一言不发却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一整个冬天两个人身上都充满了告别的味道,一次一次,却好像难以一刀两断。 白舒没有再多说什么,揽过叶桃凌的肩膀,颤抖着双手为叶桃凌珍而重之地束好了散乱的长发,那一点幽蓝再次出现在叶桃凌的脑后。不知道此刻是不是白舒的错觉,叶桃凌身上那份柔弱顿时减了几分,泪痕干透,目光中也透出几分清冷。 白舒打量着面前这个有着精致容颜的东洛桃主,终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称赞道:“看嘛,这才是你本来该有的样子!” 叶桃凌还是没有说话,她从沙窝之中坐了起来,一瞬间冰冷的海风吹熄着她娇弱的身体,那被箭矢刺破的肋下又开始缓缓渗出血来。叶桃凌坐在篝火旁,抱着膝盖,双脚并拢,脚尖微微翘起,目光落在火堆之上,在她的眸子中投映出绚烂的光彩,那眼眸之中闪闪发亮的,难道也是天上的星么? 她伸出一只手来,无声的给火堆添着柴火,寒风之中她没有丝毫的不适,就像她无数次在如故崖之上吹着海风一般。一样的从容不迫,一样的风华绝代。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就像是骄傲的天鹅一般,面朝大海,却不屑为任何事物回眸。 白舒想把她重新揽入怀中,可他身子却像是僵住了一般。叶桃凌不止一次救过白舒的性命。从最开始的马车上,到太虚观拦住薛冬亦,又或者是今天奋不顾身的为自己挡箭。 有人说感情的深厚程度,取决于两个人共同经历过的事情,所拥有的共同回忆,白舒和叶桃凌曾经拥有太多太多,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相处了一年的时间。而当白舒想起董色,那些记忆是多么的飘渺和遥远,又是多么的脆弱不堪。 或许白舒早就移情别恋,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他同时辜负了两个,深爱自己的女子。 微弱的火光之下,叶桃凌只留给白舒一个昏暗的背影,如果说刚才两个人在沙窝中相互依偎着看星,是尘世间最浪漫的事情,那么此刻叶桃凌和白舒相隔咫尺,目光却不相及,却像是尘世间最遥远的距离。 难以分辨,遥不可及。 叶桃凌往篝火之中丢了一块木头,溅点流星般的火花,稍纵即逝,却给白舒留下了一种难以磨灭的画面感。他觉得自己哪怕是在几十年,甚至是百年之后,他都会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夜晚,记得叶桃凌那孤独到绝望的背影,和这片寂寥无人的海滩。 或许他还应该记得,自己的虚伪以及薄情! “我知道我妹妹的下落了!”叶桃凌忽然开口,声音被海风吹散,落在白舒耳中显得有些模糊。 白舒不可置信的望着叶桃凌的背影,半响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赵青墨告诉你了?” 叶桃凌沉默,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他最开始不说,求我不要杀他” 叶桃凌欲言又止,似乎是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对她来讲有些艰难。 海风一刻不停的吹着,篝火中的流焰四处奔逃,美丽而又短暂。 叶桃凌背对着白舒,终于还是说道:“我不想像十年前一样,还是受制于人。” 叶桃凌微微点头,脑后的蓝色发簪也微微晃动着,在月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所以我砍掉了他的双手双脚,又割掉了他的鼻子和耳朵,挖出了他的双眼。”叶桃凌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她语气平静,姿态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一刻她不在乎白舒怎么看她,只是继续说道:“他最后告诉了我红鸾的下落,只求我能给他一个痛快。” 叶桃凌低着头,把脸转向远离篝火的那一片黑暗,她淡淡地道:“可我并没有给他一个痛快,我只是在他身旁默默地看着他,流尽身体内最后一滴血。”叶桃凌说着,又想起了那个人吃人的冬天,想起鼎城那撕裂指甲都撬不开的城门。 她心里没有任何复仇之后的快感,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感觉到什么。 白舒望着叶桃凌那模糊不清的背影,只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从来没有觉得叶桃凌如此陌生过。这种感觉让白舒从心底一直凉到脚跟,他不敢想象叶桃凌用那种冷血的眼神望着赵青墨流血至死的情景。 “你怎么不说话了?”叶桃凌忽然回头看着白舒,她的脸在火光投下的阴影之中,让白舒难以分辨。 她忽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情绪也逐渐变得激动:“难道一直以来不是你在支持我复仇,你帮我出谋划策,又请出那柄剑给我?” 叶桃凌冷冷地笑着:“难不成我现在大仇得报,你不为我开心么?你真应该看看自己的表情,你觉得我杀赵青墨的手段,过于卑劣么?” 白舒被叶桃凌问得哑口无言,那种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吹卷起白舒的长发,白舒从怀中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缓缓为自己束好了头发,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扎好一丝不苟的道鬓,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那一次和叶桃凌一起跟随太虚观主学道的时候。 白舒对叶桃凌道:“我对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深感遗憾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对么?” 叶桃凌以为白舒会责骂自己,她也幻想过白舒会安慰自己,但是她没想到白舒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将这一页轻轻揭过,不着痕迹。她紧握着的拳松开,胸中烧着的一把火也散去,她对于自己所作所为的顾虑,良心的拷问,也不再过分纠结。 她本来就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她也想不在乎白舒的看法,可当她看到白舒那张脸,看到白舒眼神中的那一丝莫名的神情,她开始在乎起了这些东西。可幸好紧跟着他看到了白舒目光中的心疼与怜惜,那绝对不是看向一个刽子手的眼神。 那目光中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尤其是情义。这一点两人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为了在乎的人,就算是立地成魔,也无所谓了。 见叶桃凌默然无言,白舒便问道:“红鸾她,现在何处?” 叶桃凌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在火光的映衬下留给白舒一个绝美的侧颜,她苦笑道:“红鸾被卖到了华国丰嘉城,卖给了一对老夫妇,可是没多久这对夫妇就双双病逝了,她被你们太虚观的人收养在门下。” 叶桃凌用一双如水的眸子望着白舒,一字一句道:“收养她的人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纸鸢!” 叶桃凌话音落下,整个海岸都寂然无声,白舒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他也曾想过叶桃凌的妹妹,生死未卜之下会在何方何处,可他万没想到原来叶桃凌苦苦追寻的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就是自己最亲密的人。 那个暴雨之后在莫愁湖泣不成声,被白舒捡回来的小姑娘,那个蹦蹦跳跳追着自己,求自己多陪她一会儿的小家伙,那个在素昧居酣睡,桃花落了满枕的小纸鸢,她竟然是叶桃凌的亲妹妹。 白舒从没想过这世间会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费工夫”这样的事情。他霍然抬眸望着叶桃凌,两个人的目光在星光下交汇,白舒不可置信的问道:“所以纸鸢她真正的名字是” “叶红鸾!”叶桃凌语气万分肯定。 第四百零四章 憧憬 叶桃凌见白舒脸上的吃惊久久没有散去,又补充了一句道:“不过名字已经不重要了,红鸾也好,纸鸢也罢,只要让我这辈子还能见到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叶桃凌重新回到沙坑躺下,望着漫天星斗无所谓的道:“我本来的名字也不是叶桃凌,是我师父后给我取的名字,这或许是代表了一种新的生活。” 叶桃凌有些怀念,又有些伤感地道:“也算是和曾经的一切说一声再见!” 白舒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那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叶桃凌忽然 第四百零五章 极乐 今年的四派论道不同于往年,竟然是还没开始,就草草结束了。这出乎于所有人的预料,但在剑宗折损两名天启境界的高手,剑宗宗主重伤且白叶二人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又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和无可奈何。 谁都不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再去争什么四派弟子中的第一人。 除了个别有要事早早返回宗门的弟子,大部分其他三派的弟子都留了下来,参与到了守卫东洛山门和寻找白叶二人的行动之中。 按照惯性思维,这时候的箫雨柔一定是着急得不行,一 第四百零六章 四派中的最强者 极乐宫的事情就像一层厚重的阴影,笼罩着此刻的众人。只不过这次死的都是太虚的人,白舒很难有什么切肤之痛。那银甲将军射出的前几箭白舒可以理解,那是因为他首先要解决海面上最具威胁的对手。可那人之后射向自己的那一箭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因为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之中,白舒的气息是最弱的。 叶桃凌刚刚跌落天启,身上还带有天启境界的气息,而孟克之的境界也绝对不比白舒差。可那人那一箭为什么偏偏朝着自己射来呢? 白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他趁着宗主和叶桃凌说话间,默然转身离开,留给叶桃凌和宗主足够的空间。同时白舒将那柄梦离剑也留在门外,星陨以殁,叶桃凌还需要一柄名剑来守卫东洛剑宗的尊严。白舒道法傍身,对剑的依赖并不高,这梦离留给叶桃凌,比留在白舒自己手里要有价值的多。 白舒走在剑宗僻静无人的山路上,思索着自己接下来的道路,他准备先离开剑宗,然后再一路北上。白舒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行李,他全部身家都在自己的身上,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还需要去和徐慕灵打一声招呼。 现如今太虚观还有很多在乎白舒的人,白舒不想让自己的这些同门为自己担忧,离开之前,自然也要说清楚去向,约定好归期。 半个时辰之后,白舒来到绝愁峰,一众同门都守候在绝愁峰客居中堂,满脸担忧的等待着白舒的出现。 见此场景,白舒心下一暖,双手抱拳行礼,由衷地道:“感谢诸位近日来苦苦寻觅白某,如今白某箭伤以愈,各位大可放下心来,早日踏上回太虚的路途。来日咱们太虚共聚,白某再设宴感谢诸位的恩情。” 白舒一番话说的客气,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隐隐有了一派之主的风采。只不过白舒的话说得越客气,越说明他和这些太虚弟子间的生分。尤其是最后白舒谈到来日共聚,更是表明自己不会和众人一道回太虚,话中的分别之意,已经浮于纸上。 元幼晴心细却不懂人情世故,听白舒如此言说,忍不住脱口问道:“你这是不准备和我们一起回去?又是准备去哪里?找雨柔师妹吗?” 元幼晴快人快语,接连三个问题,不禁让白舒苦笑,可话已至此,白舒也只好含糊其辞道:“我要去见一个朋友,至于师妹她” 白舒一句至此无言,过了半晌才道:“师妹她吉人自有天相,随薛冬亦而去,该是出不了岔子。” 话说到这里,元幼晴自然明白白舒的意思,她没好脸色地白了白舒一眼,失了说话的兴致。白舒也不和元幼晴计较,微微一笑,稍一拱手,转身就准备离开。 白舒还没走出门去,就被徐慕灵喊住:“白师弟,暂且留步。” 白舒转过身来望着徐慕灵,此刻她双目有些潮红,一脸的憔悴,显然是最近操劳过度,又没有休息好。这时候徐慕灵的眉眼,比起最开始时,要顺眼很多。 白舒便道:“我看徐师姐的面色,有几分心火郁结的味道,不如在剑宗上稍作休整,调养几日再回观。” 白舒没有问徐慕灵留住自己做什么,反而是关心起她来,这几句话大方得体,倒是说进了徐慕灵的心里,她那如霜的面色这才好了几分。 徐慕灵走上前去拉住白舒的衣服,往中堂深处的内院走去:“师弟咱们借一步说话。”同时徐慕灵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太虚观弟 子,吩咐道:“各位也先回去休息,最近一直日夜奔忙,辛苦大家了。” 太虚众弟子闻言散去,神色间不见有任何不满和失落,或许在他们心里只是单纯的担忧同的安慰,而不去关心自己的得失。这或多或少让白舒感觉到歉疚,因为白舒的感谢只是一句空话,甚至没有徐慕灵刚才那一句问候,和一个关切的眼神来的实在。 中庭之中斑竹妆点,竹院和青瓦相接。两人头顶之上是碧天白云,微风吹拂,在竹院的花篱之上投下淡淡的云影。白舒站在廊下,低头想着心事,没有去问徐慕灵有什么事情。 徐慕灵蹙眉望着白舒,半响才蹦出一句话,问白舒道:“你真不管雨柔的死活了?” 白舒笑笑,反问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觉得在这个时候,我适合出现在她和薛冬亦面前吗?” 徐慕灵沉默了,她越来越看不透白舒的心思,她一直都以为白舒是那种把感情看得重过一切的人,她知道白舒和萧雨柔之间的羁绊。可这一刻徐慕灵也不得不承认,人是会变的。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一切都在改变。 良久之后,徐慕灵又问道:“那你这次离开,是和叶桃主一起吗?” 白舒摇了摇头,他望着天边露出一角的如故崖,语气淡然道:“叶桃凌有她自己的宿命,剑宗哺育她十载,现在正是需要她的时候。” 徐慕灵不理解的问道:“白舒,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雨柔跑了你不去找她,你和罗诗兰也变得形同陌路,现在连叶桃凌都能放下,你到底要离开去哪里?” 78z 白舒无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属于白舒的夏天已经结束,寒蝉开始凄切,骤雨不得初歇。 “给你这个!”白舒丢给徐慕灵一张符纸,那淡金色的符箓轻飘飘的飞进了徐慕灵的掌心。 “有少白的消息,烧掉这张符,我就能知晓。”白舒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转身走向中堂。 一瞬间徐慕灵仿佛又找到了那个重情重义的白舒,他没有忘了巫少白,难道真的会放下那些对他而言更加重要的人吗? “你去哪里?要什么时候回来?”徐慕灵对着白舒的背影大喊,手中那张金色的符箓被徐慕灵攥的紧紧的,她似乎能感觉到这符纸之上来自于白舒掌心的温度。 白舒声音随穿堂清风而来:“我北上去一趟燕国,顺利的话几个月就会回去,你告诉叶桃凌,让她去太虚接走纸鸢。” 云影掠过,中庭之中花圃新草已经吐出了嫩芽。徐慕灵手握那张金色符箓,站在庭院中有些怅然若失。中堂之漆黑一片,寂无人声,仿佛刚刚没有任何人从这里走过。 山路之上,白舒脚步有些匆匆,不是他急于和董色相会,而是他想早些逃离东洛剑宗。似乎所有人都在给白舒铺平一条道理,他们希望白舒按照他们铺设好的道路走下去。他做什么,和谁在一起,爱什么人,很什么人,都应该是一成不变的。 如果白舒逆了谁的意思,那么那个人就会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白舒,欲将白舒杀之后快。 白舒脚步匆匆的离去,暮然间东洛的山巅传来了极为强大的灵气波动,紧接着整个山巅的灵气都向着一处汇去。 再之后那些被统帅的灵气不知怎得狂躁了起来,东洛的山巅传来阵阵悠扬 的浪潮之音,和碧落山下的东海一呼一吸般的呼应着。 “是海字符,不好了!”白舒面色猛然一变,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山巅的方向奔去,那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刚才他和叶桃凌分别的剑宗议事堂。而整个东洛能绘制出海字符的,除了白舒,就只剩下叶桃凌一个人。 在太虚的时候白舒和叶桃凌互为师徒,白舒是教过叶桃凌画符的,但是白舒根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叶桃凌已经能独立绘制海字符了,而且还是一道击溃并利用孟克之用烛龙心法凝聚起的灵气的超强海字符。 等白舒赶到剑宗议事堂的时候,议事堂周围已经聚满了人群。白舒能在人群中的一片空地上看到叶桃凌的影子,却没有看到孟克之在哪里。 白舒便找人打听道:“刚才这里怎么回事?” 一位脸上有黑痣的弟子大惊小怪地道:“你不知道吗?刚才叶桃主和孟克之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那孟克之打着打着忽然穿上了黑色的铠甲,祭出了冒着火焰的长枪,然后叶桃凌用剑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整个山脉顷刻间就像是被东海浸透了一般” 白舒不想听他吹嘘,打断他问道:“最后结果如何?” 那人激动不已到:“桃主那道符箓散去之后,就看孟克之倒在地上开始吐血” 后面的话白舒没有听清楚,他只是隔着人群看着场中一身红衣,神色冰冷的叶桃凌。白舒也没有想到在离开剑宗之前,还能看到孟克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传奇的陨落,他更加没想到,叶桃凌用来击败孟克之的,不是她手中的剑,而是白舒教她的符。 所有人都知道海字符是谁的手段,这时人们也注意到了姗姗来迟的白舒。 叶桃凌也看到了白舒,她将手中梦离倒扣在手心,袖口处的金纹配合她火红的嫁衣显得别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叶桃凌缓步向白舒走去,人群自动避开,在白舒和叶桃凌之间形成了一条独特的通道。 白舒笑着打趣叶桃凌道:“看来孟克之这次没能赢过你啊!” 叶桃凌理所当然道:“只要我在天启看过一眼,那么这世间所有的破虚就都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听起来味道十足,可白舒心中却止不住的悲凉,毕竟破虚境界无敌,是以终生无法天启作为代价的。 “最重要的是我要感谢你”叶桃凌目光闪闪的望着白舒,凤目中英姿飒爽,却又饱含柔情。 “是你教”叶桃凌话还没说完,白舒忽然眼神一凝,下意识地往人群之外走了几步。 叶桃凌喊白舒的名字,却得不到白舒的回应,这一刻的白舒就像着了魔一般,目光死死盯住了一道瘦弱的身影。 那身影察觉到了异常,匆匆转身顺着山路而去,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白舒的视线之中。 白舒赶忙追了上去,却被叶桃凌拉住,白舒稍一犹豫,还是甩开叶桃凌的手,发疯似的向山下狂奔而去。 只剩下叶桃凌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那句“是你教我符道,为我开启了不一样的人生”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 谁也没想到一法通万法皆通的叶桃主,会用白舒的符赢下这一场。而叶桃凌也终于证明了自己,是四派之中年轻一辈的最强者。 但这一刻白舒挥袖而去,甚至没有看叶桃凌一眼,她所作,所想证明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四百零七章 错过 剑宗之上的山路寂然无人,如同烟火谢幕之后的落寞夜空。可白舒知道自己并没有看花眼,他很确定自己看到了一个娇弱的身影,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眸子白舒魂牵梦萦日思夜念,断不能认错,那是董色的秋瞳。可董色为什么会来东洛找自己呢?她又为什么明明来了,又不与自己相见?她是否看到了自己和叶桃凌亲密无间的画面? 一瞬间白舒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他失魂落魄的走在剑宗的山路上,苦苦寻觅着那道黑色的倩影,只可惜一番苦寻之下,毫无所获。再回想那一刻与董色的对视,她的目光之中除了慌乱,却看不出其他多余的情绪 白舒再没有见任何人,只是默不作声的离开了剑宗。 之后的半个月白舒将剑宗翻了个底朝天,都再没有找到任何董色的影子。白舒心中慌乱的感觉愈盛,不管是什么,你曾经拥有的时候能做到面对任何变故都泰然处之,而当有一天你要失去的时候,又会竭尽所能的去挽回。 白舒此刻就隐隐有一种感觉,他似乎是要失去董色了。一年多的光景,不能使沧海变成桑田,却足以改变人世间的很多事情。 心乱如麻的白舒在苦苦寻觅之下,最终还是没能见到董色,可他却隐隐体会到了当年罗诗兰满天下寻找白访云时那种焦急和迫切的心情,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绝望。 更何况白舒只是找了剑宗这一亩三分地,而罗诗兰漫游寻觅的却是整个天下。 又一月后,燕南边境的蓝溪古镇之外,疾驰而来一匹骏马。 白衣墨发的少年翻身下马,将马儿寄养安放。 少年人自是白舒,容貌略显稚嫩,可整个人的气度已经和几年之前有了天壤之别。举手投足之间便有一种名士风采,显然是道骨已成。 白舒眼前的蓝溪古镇和往昔比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落满了积雪,人影稀疏。直到今日白舒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兰溪全身被雨雪打湿,饥寒交加又狼狈不堪的样子。白舒更记得那一刻他失去凌问儿之后,无家可归又无处可去的迷茫和恐惧。 光阴飞逝,故地重游,凌问儿离去带给白舒的悲痛逐渐淡去,如今白舒又是一身惊世的修为,天下之大几乎任白舒驰骋。那种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最后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一片唏嘘。 走过冷清的街道,穿过星散的人群,白舒沿着雪路漫游,不知不觉来到了兰溪古寺。 寺前寒梅依旧,暗香阵阵,沁人心脾。有梅有雪的所在,才称得上是真精神。 穿过梅花,来到古寺门口,那被风雪浸染的牌匾已经不见,朱漆大门斑驳破损,门前落满了厚厚的积雪,竟似是荒废了多时。 白舒略感吃惊,旋即却又释然,既然董色躲着不愿意与自己想见,那么就算自己真的回到兰溪寺,想见到董色,也不过是徒然。あヤ~8~1~7,8zwo < 白舒微微叹气,声音淹没在梅花雪语之间,他推门,古刹的门户却紧锁。白舒心下不禁疑问,渡空大师和月称师兄莫不是被澄湖寺寻到,舍了这古寺逃命去了? 就算是二人离去,寺中的其他僧人也该留下才是,怎么会成了人去楼空之景? 白舒纵身一跃,攀上古寺的围墙,围墙之内积雪如盖,早就看不出原本曲径通幽的任何痕迹。 白舒蹙着眉跳进了院落,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厚重的积雪,才到中庭那颗玉兰树下,白舒的鞋袜就已经被雪水打湿了。 庭院之中寂然无声,远处正殿偏殿之内不掌灯火,都是一片幽暗和深邃,白舒此刻故地重游,不像是回到了曾经那个温暖熟悉的寺院,更像是不知深浅地一脚踏进了某处失落已经的遗迹旧址。 白舒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东西,白舒蹲下身去在雪中翻找着什么。很快积雪被白舒清理开来,他看到了兰溪寺内满地森森然的白骨。 与其说是白骨,不如说是已经腐烂了大半的死人,兰溪一地终年积雪,气温捉摸不定,白舒也难以判断,眼前这些尸骨究竟被大雪掩埋了多久。 但通过这些尸骨身上的僧衣不难判断,死者尽数都是兰溪寺内的僧人。 白舒眉头紧锁,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昔日给自己留下诸多温馨回忆的古刹,故地重游之下竟变成了这人间的一处修罗地狱。 此刻积雪中掩埋的尸骨和白舒头顶那大片雪白色的玉兰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古刹之内一片寂然,鬼气森森。 白舒默不作声的往里行去,路过偏殿的时候,望着殿内那片昏暗,竟在刹那间精神有些恍惚。仿佛那日雪后场景重现,里面应该有一个长发垂肩,赤裸着双脚的女子,正虔诚的跪在佛前。 她的可爱和灵动,刁蛮和柔弱,往事历历在目般的浮现在白舒眼前,他心下一柔,竟忘了这古寺中满地的骸骨,鬼气森森的气氛,也转眼如涟漪般散开了去。 白舒无数次幻想过在这个偏殿之中和董色重逢,可当他真的如约来见董色,踏入这偏殿之时,他才发现,殿内落满了灰尘,昔日供奉在高堂之中的真佛和菩萨,此刻都歪歪斜斜的倾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梦境和现实重叠,幻想在顷刻之间破灭,白舒心下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穿过偏殿来到小院之中,玉兰依旧,院中那口水缸之中游曳着的锦鲤却不知所踪。四下厢房的门半掩着,没有丝毫生气。 白舒独立于雪墙之下,凝眸痴望了许久。末了白舒幽幽一叹,化指为剑在墙壁之上留下一行小字。他写的是潇洒俊逸的行书,内容却是一句“情不逢时恨此生,何事长向别离中?” 笔墨洒尽,雪墙之上已留下了深深的剑痕,这不仅仅是他和董色感情的写照,更是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宿命。两代人的情缘皆因兰溪而起,却又无可奈何的随世事而落。 金风玉露不过是一场虚妄,或许一辈子都不遇到那个令你抱憾终生的人,才是人世间最美的相逢。 哪怕是寻眉那样的女子,哪怕是在梦里白舒遇到过了,也不过就是遗憾罢了。 这一刻白舒有些茫然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去寻找董色,他更加没有脸面去面对叶桃凌,没有办法去考虑太虚的事情。白舒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却分明做了和张无忌一样的事情。 正在白舒心灰意冷间,他无意中瞥见厢房屋檐下的雪面之上,有着一行浅浅的脚印,若不是屋檐下不易积雪,恐怕这脚印早就被新雪给盖住了。 白舒凑上前去仔细察看,那脚印虽浅,却还是能通过痕迹判断出脚印主人娇柔的身形。以兰溪寺的情况来看,应是久无人迹,可这脚印却明显是新痕。这世上来兰溪会来这偏殿小院儿的人,除了白舒,恐怕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连日苦苦搜寻之下,白舒心里憋着的那股劲儿早就卸了大半,此刻见到这一行浅浅的脚印,不知怎得,白舒又重新激动起来,他下意识的高喊道:“董色,你在这里吗?” 白舒的声音震动天地,顺着寺内院墙一直传了很远,甚至隐隐在山脉间形成了回响。 只可惜余音散去,古寺内还是一片寂然。白舒又接着去了正殿,去了昔日众人用斋的斋房,老僧打坐的禅房,还有雪鹭戏雪的冬湖。 整个兰溪寺内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再也寻不到董色的任何一点踪迹。 这一刻白舒没有想见到董色之后如何给董色解释自己和叶桃凌的事情,也不想这一年多时间内两人都经历了什么?他只是单纯的很想见到董色,仅此而已。 转瞬日色已然西沉,白舒没有在兰溪寺过夜的打算,他同进来时一样,如法炮制跃出了寺院,失魂落魄的往山下行去。 进了镇子,白舒随意寻了一家客栈,准备借酒浇愁一番。白舒并没有注意到邻桌背对着自己的客人是个身形瘦小,头发枯黄,整个人显得干巴巴的女子。 这背影再陌生不过,白舒未作他想,走上前去,背对着那个身影坐下,至此二人背贴着背,谁也看不到对方的容貌,只是极有默契的,一言不发享用着自己的晚宴。 那人的晚饭是黄粱米粥,粟少汤多,她却吃得津津有味。白舒的晚饭却只有烈酒,徒自喝上两口,又痴坐半响。 期间白舒偶尔说两句话,也不过是招呼小二添酒,他却从没想着回头看上一眼。 而白舒身后那女子碗中米粥早就喝完,却极有耐心地坐在桌旁未动,似乎是在等人,又似乎是有别的心思。 一直等到白舒喝得烂醉如泥,被店家扶上楼就寝,那女子在颤巍巍地站起来,如同一朵风中凋零的小黄花儿。 夜色已深,她结过账后就推门离开了客栈,片刻间隐没在了风雪之中。 :。:x 第四百零八章 夜泊 白舒在兰溪又是几日,却丝毫不见董色留下的任何痕迹。她仿若凭空出现在寺内雪道,留下一行深浅足迹在白舒心头,又凭空消失不见,散若云霞。 白舒晓得董色的厉害,昔日魔宗中玩世不恭的小公主,若真铁了心避开白舒不见,任白舒想尽办法,也都是徒劳无功。倒不如请陆静修为自己卜上一卦,或进个未荒废的古刹和道观,请上一炷香火,求佛拜神了。 当下白舒在兰溪采买了香烛纸钱,兜转一遭往当年自己父母初见时的雪林行去。雪林周遭已无人迹,四下一片静谧,只偶尔积雪滑落松叶的窸窣声响。 深林之中的寒潭被积雪众星捧月般的环在中央,丝丝寒气渺如烟雾,凝而不散。白舒还未走近,就远远地站住了脚步。心下不禁怅然,想到这深林寒潭与世隔绝,自己竟是又几分不忍打扰,更多的则是即将面对凌问儿时那份近亲情怯。 自古青山埋忠骨,可怜雪林葬红颜。这世上也只有这般所在,才配得上凌问儿玉骨冰肌的身子和冰清玉洁的心。 白舒蹚着过膝的深雪,来到寒潭近前。此处温度低了不少,不过白舒护体灵力早就浸透四肢百骸,倒不觉得如何寒冷。白舒站在谭边凝望了一晌,只见谭波如镜,冰洁素雅。见此场景,白舒心中情绪逐渐平稳。他这才默不作声地摆开各种祭品,燃起香烛,焚烧纸钱,又痴痴望着火光,似有心事一般,久久出神。 “不孝子白舒,来看您了。”火光摇曳之中,白舒双膝重重跪在谭边。 这是白舒送别凌问儿之后第一次回来祭奠,白访云死后尚有灵位受白家和太虚的香火,凌问儿去后真就如同涟漪散尽,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来。白舒也不是没想过给凌问儿塑碑立位,更不是没想过要早些回来看她。只不过仙子一般的人物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也应似朝云无觅处,白舒不想拘于俗礼。 而不曾来看望她,却是因为白舒连日奔忙,真就是抽不出身来。他本想着这次来兰溪接董色,二人在一起来寒潭祭拜,也叫自己娘亲看看自家未过门的儿媳。谁曾想这一去一访拖沓了如此之久,真来看望她时,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白舒跪在雪地之中,只觉得双膝被冻得麻木无感,望着眼前飘散成烟的纸钱银宝,想到自己这两年来的颠沛流离,白舒情绪涌动,双目垂泪道:“娘您放心,孩儿近来一切都好,我把您当年走过的路都重新走了一遍,我见到了苗厉叔父,也见到了观主和宗主” “您不知道,我们有多么地想您!我有多么地想您!”白舒话至此处,情亦至真,两行清泪洒在白雪之上,灼成斑点。 白舒与凌问儿朝夕相处的画面,往日的种种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凌问儿生前白舒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哭过,但这并不代表白舒性格中没有那份常人身上的软弱。他的软弱可以暴露给敌人、朋友和爱人,却从来没有让凌问儿知晓过。 此刻二人天人永隔,叫她知晓,也无妨碍了。 白舒哭过一刻,又拣了些这两年间重要的事情,隐去了其中的凶险而凌问儿说了一遍。末了白舒才加了一句道:“我还想让您知道,我已经不恨他了!” 燕洛交界的水路之上,泊着一条不起眼的柳叶筏,雪蓬之下是船家和船客二人。 天色将晚,暮空之上阴云压得很低,似乎是在酝酿着雨雪。 那船客戴着个宽大的笠帽,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容,双手缩在袖子里面,靠着船篷对船家说道:“老先生,我出钱把您这小船包下,咱们即刻出发,莫等得天气变坏,水路也难行。” 船家远远望了岸上道路深处一眼,不慌不忙道:“您有所不知了,我这船儿三天才跑一趟,从此处走水路入东洛的,只我这一条船儿,多等片刻,说不准就又有客人登船。” 那船家朴实笑道:“非是小老儿想多做这一位船客的生意,只是不想有人急着赶路,却寻不到船了。” 那船客还要再说什么,可见船夫质朴的面容,那一番话终究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夜幕初上,船家解开船尾束绳,招呼了船客一声就要行船。船未离岸,船家却见远处雪林之中跌跌撞撞走出一人,这人穿了一身湿了大半的青灰色道袍,脑后墨发被黄色符纸束起,道韵贯体,却难掩形容落寞,正是祭拜完凌问儿之后,准备回家看看的白舒。 船家泊船一刻,引白舒上船落座。白舒进入船舱之后微一打量,只见一个带着笠帽锁在墙角的瘦弱少年,白舒也没有什么交谈的兴致,只付了船费,也一言不发的靠在船舱之上,低头想着心事。 船客沉闷,船家却是个活络的性格,他一边撑船奋进,一边和白舒攀谈起来,问道:“小哥这一趟是去做什么,可是回家乡省亲?”··柒捌zo 白舒惨然一笑,直言不讳道:“家中只余下我一人,世上再无亲人。” 船家闻听此言,爽朗的笑道:“老朽我也是举目无亲,可在这水上行船,山川河流相伴,却不觉有甚无趣呢?” 白舒下意识的抬头望向船家,只见船家灰发云眉,独立船头双手撑着长蒿,双颊之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丝毫不见艰难苦恨之色。 这让白舒不禁想起前人所言,当下心中大感安慰,对船家说道:“渔樵于江诸,侣鱼虾友麋鹿,亦人生乐事,还是老先生看得开啊。” 船家闻言,转过头来望着白舒,和煦的笑道:“小哥儿所言极是,且把这一趟水路,看做是人生旅程中的一途,若有杯酒作伴,便更好了。” 白舒心中阴霾略扫,没想到行一段水路也能遇到这样洒脱的老翁,倒是自己的人生境界和格局过于狭小了。 一路人白舒与船家谈天说地,船家虽然不是什么经世鸿儒,但胜在阅历丰富,两人一番交谈下来,竟无甚间隙,谈笑风生。 转眼水路已过半程,子夜十分,船家将船泊在岸边,众人借此机会小憩片刻。水岸两边影影绰绰,时不时传来乌啼虫鸣。夜深霜浓,天幕阴沉,整条水道之上只有零星几点可数的渔火。 在虫鸣的衬托之下,更显四下一片静谧。 白舒无心睡眠,望着眼前景色,心中想到那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此刻不恰是“江枫渔火对愁眠”吗? 白舒一边苦笑,一边感受着此刻这纯净的天地气息,正在这时,那个一直缩在船舱角落的少年忽然咳嗽了几声,他的声音干涩沙哑,竟似是风烛残年的老者。 这时候白舒才注意到,原来这个瘦弱少年一直在咳嗽,只不过他都捂着嘴巴把咳声硬生生的堵在嗓子里面,这时候许是咳嗽的厉害,竟是没有忍住。 白舒见此场景,心下有些不忍,便偷偷画了一道水符,用灵气托着将之一分为二,下面凝结成冰,上面的水落在冰杯之中。 白舒此刻已有了辟谷的实力,似罗诗兰一般,就算是出远门,也不会准备水具,此刻白舒望着手中的冰杯,看着里面摇曳着的清水,下意识想到那一年自己和董色被困雪洞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白舒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没有任何过人的本领。两个人那时候也是没有水吃,只能靠着雪水相濡以沫般的求生。 昔日种种磨难,此刻重新被白舒拿出来细细咀嚼,却尝出了丝丝甘甜,这都是两个人的珍贵回忆,一辈子抹不去的记忆。 “若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好了”白舒低头嘟囔了一句,那少年似乎听到白舒的声音,压着帽檐瞥了白舒一眼。 白舒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动作,只是感叹一番,就把手中的水杯递了上去,他温和地对那少年道:“小兄弟想咳嗽就咳,不用顾忌我们一直忍着,来喝点儿水,润润嗓子。” 此刻白舒温柔关切的模样,就如同他曾经对待萧雨柔一般,今天如果咳嗽的这个人是个女子,白舒不会再有任何一句关心。 那少年犹豫了片刻,接过了冰杯,他伸手的一刻白舒看到他雪白一截皓腕和青葱如玉的手指。 那玉指触碰到冰杯,似乎感觉不到冰杯的寒冷,反倒是他指侧划过白舒指尖时,不易察觉的颤了一颤。 一瞬间白舒感觉到少年手指冰凉,竟似与冰杯一般无二。 “谢谢。”那少年压着嗓子道谢,声音低沉沙哑,落在白舒耳中却隐隐有着几分熟悉的味道。 白舒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是哪里熟悉,便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啊,这一趟要去干什么?” 少年微微摇头,宽大的笠帽随之晃来晃去,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白舒正觉奇怪,就见那少年宽大的笠帽随着他摇头的动作,突如其来的在晚风之中坠下,白舒伸手去接他的笠帽,那少年也同时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抓帽子。 两个人的手触在一起,少年的手冰凉刺骨,白舒的手温暖如春。 两人的目光也随即交汇在了一处,当白舒看清楚那人的脸时,不禁彻底呆住了,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不可置信的长大了嘴巴,半晌才喊出那人的名字。 “董色?” :。:x 第四百零九章 回家 白舒之所以语气中带着疑问,是因为眼前这个董色和白舒认识的董色虽然极为相似,却又有很大的不同。此刻的董色消瘦到了一定的程度,皮包着骨头,衣服像两片薄薄的纸片贴在她的身上。她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满脸憔悴倦容,整个人的肌肤苍白如同一张白纸,如果不是她那双灵动的眸子依旧柔若秋水,白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人,就是董色。 最重要的是,曾经董色那如墨的青丝,此刻落满了白雪,白舒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董色已经白了头发,俨然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经历过最开始的慌乱之后,董色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她不着痕迹的抽出被白舒握在掌心的手,微笑着和白舒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白舒。” 董色语气淡然,带着微微的笑意,像是在问候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可董色的声音却沙哑的厉害,没有了往日的清脆悦耳,却依旧能从沙哑之中,听出几分柔美。 望着眼前风中碎絮一般的董色,白舒想去拉她的手,却不敢去做,生怕董色在自己的拉扯之下零落成泥碾作尘。白舒想问问董色为什么不愿意见自己,喉间却仿佛被一块石头塞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呆呆望着董色,像是要把董色揉碎在眼中。 董色端起冰杯喝了一口水,打趣道:“就像是刚刚融化之后清甜的雪水,你是变了什么戏法儿,变出了这杯冰水?” 董色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白舒,等待着白舒的回答,似乎她真的关心这水的来源,似乎她真的没有把自己和白舒之间的事情放在心上。 董色还是那个董色,俏皮可爱,永远最懂白舒的心,不需要白舒说什么,董色就知道他心中的全部想法,包括看到这杯冰水,就能想到曾经两人依偎在山洞中,靠着雪水过活的过往。 白舒依旧沉默无言,他幻想过无数次见到董色时的场景,这些幻想在无声无息间,从最开始的斑斓炫目,逐渐演变成最后面的苍白落寞。 曾经白舒和董色相隔天涯,两心也无间隙,可这一刻白舒望着董色,两人之间却像是隔着茫茫沧海,曾经的过往被汹涌的潮水吞没,一切早已改变。 董色见白舒一言不发,只怔怔望着自己肩头的白雪出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过于骇人。董色手忙脚乱地捡起自己宽大的蓑帽,重新戴在头上压低了帽檐,将皑皑白雪和枯萎的容颜遮在帽下。 董色的目光犹如一潭死水,眼泪却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我明明不想见到你,你为什么非要追上来”董色低声抽泣,声音呜呜哑哑,就像是离散的风。 泪珠落在董色的衣服上,浸出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痕迹,她心如死灰道:“如果今天我们没有见面,那我在你心里永远是那个你舍不得放不下,就算是病容也是清丽可人的女子,而不是现在这个连镜子都不敢照的丑八怪!” 董色一番话足以让白舒动容,更让白舒动容的是,此刻董色所展现出来的孤独与绝望。 董色想把自己最美的样子永远留存在白舒心中,这样就算是她死了,几十年之后甚至是百年之后,白舒还会对董色念念不忘,董色在白舒心里就永远是那个冰雪聪明、古灵精怪又美艳动人的女子。 而此刻董色心里清楚,百年之后当白舒再想起自己的时候,那个粉面佳人早就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这副白纸一般的,令人作呕的面皮。 想到这里,董色泪如雨下,她泣不成声道:“是你亲手毁了咱们之间的回忆” 这一刻白舒站在董色面前,看着她的眼泪和衣衫,想到这些年面前这个女子对自己倾尽的一切,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把董色紧紧拥入怀中。董色在白舒的怀抱中,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开始剧烈的挣扎,两人所处的小舟,也跟着开始微微摇晃了起来。 二人心中的江水随之沸腾。 可白舒像是铁了心一般,不管董色如何挣扎,都死死地抱住她不放。董色重病已久,早就是风中残烛,不过挣扎了片刻,就脱力倒在了白舒的怀中。 董色的蓑帽随之飘落在地,两人身挨着身,面贴着面,董色脸上的细微之处于白舒而言,都是清晰可见。 此刻的董色白发苍苍,形容枯槁,形销骨立,早已不复当年的美丽动人。可白舒抱着她,就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所有对于董色的愧疚,都化作这一刻浓浓的情义,一种血脉相连割舍不断的深厚感情。 白舒动情道:“我很庆幸自己还能找到你,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白舒说着紧紧把董色搂在怀里,同时白舒转身靠在船舱之上,把董色抱在怀里,让她蜷缩在自己的腿上。 白舒轻轻的抚摸着董色如雪的长发,心下温柔,眼神更是鲜有的温柔。 或许只有在面对董色的时候,白舒才不会沉默,不会犹豫,拥抱和亲吻,就像高山流水一般自然。 白舒低声安慰着董色,将董色抱在怀里,白舒才感觉到董色身子的瘦弱,怀中女子,恰如枯骨,这个中的辛酸历程,恐怕只有董色一人知晓。 就这样,董色哭着哭着在白舒的怀中沉沉睡去,在睡梦中董色依旧眉头紧锁,宛若白舒又如往昔一般,轻飘飘的离去,消逝在茫茫沧海之中,再也无迹可寻。 傍晚的夕阳横亘在山涧,余晖闪动,在窗棂上透射出大小不一的温黄光点,也将董色苍白如雪的容颜染出了几分红晕,恍惚间她依旧是秀色可餐。紧贴在一起的修长睫毛在轻颤之下终于分离,董色眯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的打量着天际的晚霞。 如梦似幻间,董色感受到身边环绕着的温度和柔软,也嗅到了花草的清香。 “你醒了。”耳畔响起白舒和煦的嗓音,董色用力的扭过头去看向白舒,白舒已经换下了道袍,披散着长发,穿着农家寻常的粗布麻衣,正对着董色没心没肺的笑着。 这一刻白舒给人的感觉不再是温润如玉,更不是道韵透体。这一刻白舒所展现出的状态,仅仅是质朴和平凡。 董色忽然用手捂着嗓子干咳了几声,手掌拿开之后,掌心出染着几抹触目惊心的血红,与董色白皙如纸的肌肤相比较起来,显得格外的突兀。 白舒连忙拿出手绢为董色擦净嘴角和掌心,只不过白舒擦的时候,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董色落得现在这个模样,白舒难辞其咎。只不过身体上的伤痛或可治愈,内心的疤痕却无法轻易抹去。 董色低声询问:“这是哪里?”此刻她沙哑的嗓音就像是喉咙中堵着沙土。 白舒连忙给董色递上一杯清水,边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董色喝水,边开口回答道:“这是我曾经的家,也是我们的家。” 白舒这一趟本就想要回家看看,正好董色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好好休养,白舒便带董色回到了这个东洛边陲,不知名的小村子。 董色曾经听白舒提起过他的家乡,可董色从来没有亲自来过这个地方。听闻白舒所言,董色神情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很快董色收敛了神情,开始仔细打量起了自己周围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茅草屋子,屋内摆放非常简单,不过是床柜桌椅,织机和灶台。只不过屋内陈设都是一尘不染,反倒看起来没有什么烟火气息。白舒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面,呱呱坠地一直到长大成人,个中埋藏了白舒太多的回忆和心碎。 严格来讲,这才是白舒真正意义上的家,简陋却难以令人忘怀。这一刻董色目光在屋子之中游走,心中莫名生出半分欢喜。因为在所有和白舒有关系的女子之中,董色是第一个跟着白舒回家的女人,而且很有可能是今生今世,唯一一个。 董色压着嗓子道:“扶我出去走走。”当她声音压得很低时,嗓音虽然依旧浑浊,却不像之前那样撕裂般的刺耳难听。 白舒此刻拗不过董色,只能顺着董色的意思,给董色披上一件大衣,扶着董色向门口走去。董色没走几步,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站住了脚步,歉然道:“你送我那件披风,我给弄丢了。” 白舒愣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刻刺痛,却还是笑着释怀道:“没关系,因为我已经不再需要任何纪念了。” 这一句话似乎和他对叶桃凌说的那句有些相似,叶桃凌还留着白舒写得那张字条,她也曾经在沧海中打捞过白舒的星陨。可白舒确确实实的,已经把叶桃凌摘下来送给自己的发簪,又亲手给她戴了回去。 不管是白舒还是罗诗兰,都不再需要纪念,因为只有放下,此生才能有明天。 董色略感差异,以她对白舒的了解,她以为白舒会痛心,至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反应不该如此平淡。因为董色还记得白舒将披风送给自己时,那珍而重之的模样,她更加知道,白舒对凌问儿,那割舍不断的感情。 茅草屋门推开,日色西沉中,董色见到一个薄纱倚竹的温婉女子,那女子年龄和白舒相若,玉面粉唇,娇艳可人,小腹微微隆起,显然是已经有了身孕。 董色怔怔地看着落日夕阳下这副绝美的画面,她下意识的问出口道:“她是谁?” 白舒不假思索的回答,只有两个简单的字符:“冬儿!” :。:x 《藏剑江南》来源: 第四百一十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 “冬儿”董色眉头微锁,细细咀嚼这个名字,仿佛要把冬儿二字揉碎在口中。 插播一个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换源神器 有一句白舒曾经在雪洞之中给董色说过的话,董色至今记忆犹新。 “如果我娘没死,我也许会和冬儿在一起。” 董色只听白舒提起过一次冬儿,如果凌问儿没死,那冬儿就是白舒的归宿。这么长时间以来,董色也偶尔会想起那一晚白舒说起冬儿时的神情,但是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能见到冬儿。 这个倚着竹栏,娴静似月如素云一般的女子,就在落日夕阳下,面带羞涩,活生生的吐气如兰般的站在董色面前。这画面足可以称得上是活色生香,这一刻董色自惭形秽,她觉得冬儿比自己美千倍百倍。她无比痛恨为什么自己见到冬儿是是这般模样,她甚至不敢直视这个险些抢走自己男人的乡下女子。 冬儿望着白舒二人,脸颊微红,如同染上一片日初时山间最早升起的云霞。她的双耳也害羞般的烧了起来,她轻轻唤道:“舒哥儿,你们起来了!” 董色脸色有些难看,幸好在病态苍白的掩映之下,不是那么的明显。她只是听冬儿称呼白舒的方式有些特别,那是董色不曾听闻过的白舒的小名儿。 那一句“舒哥儿”叫得是如此的自然和亲密无间,冬儿的语气又是羞涩到风情万种,那清泉一般的嗓音便如同早春三月的杏花微雨,沾衣欲湿却爱煞,爱煞却又无法从细雨中抽身。 董色忽然紧紧的闭起嘴巴,此刻她宁愿自己是瞎子,是哑巴。 白舒笑着和冬儿打了个招呼道:“我夫人近日身子疲乏,一觉就睡到晚间,我早就起来了。” 正说话间,冬儿身后的屋子里面走出一人,手里拿着一面毯子,皮肤黝黑,身形魁梧,他见到白舒之后灿烂一笑道:“舒哥儿,嫂子休息的怎么样?”他边说边把毯子披在冬儿的肩上,手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冬儿柔软的腰肢。 冬儿顺势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发丝在男人臂弯处开出一朵柔若的小花。冬儿笑得更加羞涩了,微微隆起的小腹让冬儿身上闪动着母性的光辉。 白舒笑得很自然,他也搂住身旁的董色,回应道:“还是家里的床睡着舒服。” 此情此景,就像是两对关系不错的年轻夫妇互相问候,再寻常不过的画面。 白舒与冬儿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那男人一直念叨着早春入夜寒气颇重,把冬儿扶进了屋子。至此日色将近,董色终于开始看不清白舒的面容,周围也再也没有了旁人。只有零星几声犬吠,装点着落寞星空下无边的夜色。 董色看不清白舒的面容,白舒自然也就看不清自己的面容。夜色是此刻赋予董色最好的一层遮羞布。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尽管白舒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是她的妻子,可董色心里却觉得说不出来的别扭。且不说她与白舒那无法挽回的爱情,单看董色此时此刻的样子,她只是觉得自己在给白舒丢脸,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美貌,现在却成了最腐蚀人心的一记毒药。 董色的眼角在暮色中划 过一滴清泪,她想到了叶桃凌的容貌,唇红齿白,眉目含黛,那五官俊秀得就像用工笔画一笔一划雕琢出来一般。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洁胜雪,青丝如墨浸染了一整个碧落山的灵气。更不要提叶桃主红衣如火,那风华绝代的气质。 董色心下惨然,不禁想到哪怕是自己容貌的巅峰时期,也是比不过叶桃凌的,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这一次她没有做到能让白舒毫无察觉。 白舒下意识的用双手捧起董色的小脸,董色面颊冰凉,泪珠却是滚烫。这一刻白舒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又刺激到了董色,连忙轻声询问道:“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 董色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下意识想要推开白舒。这一刻董色的心间重重迷雾,白舒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懂董色的心,第一次觉得自己距离董色是如此的遥远,面前这个女子于自己而言是那么的陌生。 白舒心里清楚,一切都已经改变,破镜终是难以重圆。哪怕白舒带董色回家,跟别人说董色是自己的妻子。他能骗过冬儿,能骗过旁人,却难以骗过董色,骗过自己。 夜色中的村庄晚风温柔,吹走人心头的余温,也能吹干人眼角的泪花。 白舒没有继续安慰董色,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此刻两人的关系,甚至不如白舒当年带董色骑马离开兰溪古镇时亲密,那时候董色就缩在白舒的怀里,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晚。 董色哭得累了,也就不再掉眼泪,她只是蹲在地上用手死死捂着胸口。从白舒的角度,他只能看到董色干瘦的脊背,和枯黄的头发。 白舒平静开口询问道:“很久之前,我就没办法通过结脉血咒感受到你的存在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董色沉默片刻,微微摇头,她问白舒道:“那你发现感受不到我了,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这回轮到白舒沉默了,那个时候他还在陆静修给他虚构的乌渠之中,再之后白舒一直在为了叶桃凌奔波,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董色这个问题。 他更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董色。 董色见白舒没有回应,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她心里其实不怪白舒,她反而有些瞧不起自己。毕竟当初是董色自己选择离开,她做好了孤独死去的准备,却没有办法承担孤独死去的孤独,没有办法放下偷心的坏人。 如果董色是白舒的话,有叶桃凌这样的人相伴左右,她也难保自己不会对这样的绝代佳人动心。如果当初董色没有离开,如果白舒没有见到叶桃凌,那这一切,这结局,会不会被改写? 董色自嘲一笑道:“没关系,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卑微和人性,在这一瞬间竟被放大到如此清晰。此刻白舒所为就如同秋日画扇,不论他再怎么努力,也再回不到初见之时。 白舒抿了抿苦涩的嘴唇,还是说道:“不管怎么说,后面的这段时光,请让我陪在你身边,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白舒初感天地,对大多数气息都有所体悟。他能看得 出来,董色身上满是死气,再没有了一丝生机,可能下一刻,董色就会彻底香消玉殒。白舒能做的,也仅仅是在最后的一段时光里,陪在董色的身边。 面对白舒的承诺,董色没有感动,也没有明着拒绝,她只是淡然道:“顺其自然,最后这段时间,我只想随便走走看看,或许会乘船出海。你还是去忙你的事情比较好。” 白舒心头一番话有些难以开口,他沉吟片刻,还是提议道:“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的师父,在他那里住一段时间,你觉得如何?” 董色松开捂住胸口的手,扶着门框缓缓起身,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问道:“要去见萧半山吗?他帮不了我,太虚也不应该帮我这样一个外人。” 白舒扶着董色往屋子里面走,解释道:“是我另外一个师父,我真心实意认可的师父,他住在大华的帝都陵武城,有一个叫做忘月水榭的临水居,春夏二季正赏荷花,也是个让人忘却烦恼的好地方。” 白舒不遗余力的给董色介绍着陆静修的居所,陆静修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岐方仙祖,有他在,白舒不敢保证能治好董色的病,但至少能让董色继续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一丝希望,可如果董色真的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去往茫茫大海之上,那就真的是覆水难收了。 董色回到屋子里面坐下,面对白舒的提议,丝毫没有动心的模样,只是怔怔出神般地望着屋内昏暗的角落,思绪似乎已经飘向了茫茫大海。 白舒怕自己所言过多,惹董色心烦,见董色没什么兴趣,也就不再继续劝说,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带着董色回陵武城,或者想个办法,通知陆静修来找自己。 当下白舒不再多言,趁着这个难得的时间,静静打量着董色,因为白舒心里清楚,或许董色能陪着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说不定多看一眼,就少一眼。 董色跪坐在床上,双脚斜着露在外面,洁白的雪袜颇为宽松,让她看上去不至于那样瘦骨嶙峋。白舒注意到董色下意识在缩着脚,有些畏寒的迹象。白舒也顾不得此刻的不合时宜,他用手捉住董色一双小脚,握在手心里摸了一把。隔着雪袜白舒都能感觉到董色双脚的冰凉。 董色被白舒握住小脚,刹那间羞红了脸,动弹不得。 白舒用双手给董色搓了搓脚心,又拿过一床厚厚的被子给董色盖上,这才急匆匆的拎着水桶出门。不多时白舒拎着水桶回来,衣袖被河水浸湿,裤脚也沾了一层露水。这模样反倒看得董色有几分心疼,又隐隐带着感动,她猜到白舒想要做什么,这是一种久违的,心有灵犀的感觉。 白舒熟练的生火烧水,又趁着水开的功夫对董色柔声安慰道:“稍等片刻,我给你烧点水,你泡个脚再休息。” 其实对于女人来说,甜言蜜语固然重要,但远远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更有力量,更能让人放心,让人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把自己交付出去。 或许对于白舒而言,最好的做法就是闭上嘴巴,多为董色做些事情,就像他为叶桃凌所付出的一样。 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四百一十一章 救命稻草 白舒忙里忙外,不多时已经往木盆中注满了热水,白舒伸手试了试水温,就要伸手去脱董色的雪袜。 董色面色眉头微微一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缩脚躲开白舒的手,难为情道:“我想自己洗,你能不能别看着我?” 白舒不疑有他,只道董色是不好意思,微微摇头,趁着董色不注意竟一把随手扯下了董色的一只雪袜。 顿时,董色足间密密麻麻的伤疤就暴露在了白舒的面前,从足底到脚踝,一路蔓延至小腿,遍布纵横交错的,细密的伤疤。 这些伤疤有的已经愈合,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有的结痂快要完全脱落。 白舒呼吸有些急促,只觉得全身热血上涌,他不顾董色拒绝的眼神,又扯开董色的衣袖,她手臂上的情况和脚踝处,也是一般无二。 董色望着白舒,冷冷道:“我这幅残破之躯,你看够了吗?” 白舒被董色的冰冷刺了一下,胸中翻腾的热血去了大半,他下意识的松开董色的手腕。 董色目中露出几分怨色,说道:“我娘说男人就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还算什么男人?” 白舒被董色呛得哑口无言,他心里其实也知道,董色是想问,她受苦受难的时候自己在哪里?现在又施舍她些迟来的温暖,是不是已经太晚。 白舒沉默许久,没有回答董色的问题,反而问董色:“怎么回事?” 董色微微摇头,瑟缩在床上不想和白舒说话。 白舒更是难以厚颜再给董色灌足,便给木盆中添了点热水,转身出了屋子,又轻轻掩上房门。 村庄的夜晚水雾蒙蒙,月色也在迷蒙的水雾中显得模糊不清。白舒回首自己走过来的一路,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的人生。 他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奔波,似乎真的是为自己而活的,就是那一年董色来丰嘉城找他,他收到那封信,带董色畅游太虚,菱歌泛夜。 就连这白舒记忆中最快乐,最活色生香的画面,此刻也开始逐渐褪色。他到底在追逐什么,又应该如何抉择? 这一刻白舒思绪百般杂乱,却又在寒意彻骨的晚风之中,逐渐理清了思绪。 他思来想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纵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让董色继续活下去。如果说此刻还有什么可以为白舒证明,也许就只剩下白舒的这一条命。 白舒在心里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不管董色愿不愿意,他都要带董色去陵武城,找岐方仙祖陆静修,这是白舒认识的最厉害的人物。 陆静修要没有办法,白舒就给董色陪葬。 白舒心里清楚,就算自己死了,最多也不过是叶桃凌姐妹会为自己落几滴眼泪,更何况,若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白舒不会打扰任何人的清净,他只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打定主意,白舒心里也就不再惶惑,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董色已经灌过足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睡梦中的董色眉头紧缩,面颊苍白如纸,眼眶一圈却是红红的。她整个人瘦弱的身子被薄被压在身上,却好似顶着千斤的重量。 此刻的董色就像一张轻飘飘的纸片,哪怕是一阵残风,也不是她所能承受了的。 白舒望着董色满脸的倦容,心中思索着,究竟是什么支撑着董色走下去,直到见到了自己。 难道真是世人口中所言,凡夫俗子的爱情么? 想及此处,白舒鼻子一酸,没忍住,落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白舒从未认为自己是一个不能落泪的大丈夫,为自己心爱的人掉眼泪,白舒不觉得丢人。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白舒起床简单收拾下行李,就准备南下赶往武陵。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白舒出门,准备和李冬儿打个招呼。 来到冬儿家里,冬儿夫妻二人却都不在家,白舒见到了另外一位故人,是李叔。 李叔坐在靠椅上面,膝盖上铺着一层绒毯,经年未见,他的面容骤然苍老许多,不似中年汉子,竟像是老儿。 见到白舒,李叔明显一愣,随即招呼白舒道:“舒儿快坐,昨天就听冬儿说你回来了,叔这现在行动不便,也没法去看看你…” 李叔越说神色越是落寞,他拍着自己腿上的绒毯,眼眶似乎有些湿润。 白舒颇感诧异,上前一步坐在李叔旁边,一只手搭在李叔的手背之上,不解道:“叔你这腿是怎么了?” 李叔用力地握住白舒的手,手掌略微有些颤抖,说道:“去年秋天开始,村中阴雨绵绵,青苔都长到了床榻上,叫我换上了痹病,身上寒气太重,左腿不听使唤,右腿更是抬都抬不起来。” 白舒安慰似的拍了拍李叔的手,叮嘱道:“您年纪也大了,好好休养身子。” 李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白舒说话的时候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只是晚辈,白舒才是自己的长辈一般,就要踏踏实实地听白舒的话。 白舒说罢松开李叔的手,又站了起来,还没等白舒开口,李叔却抢先一步说道:“舒儿你娘死后,你把她葬在哪里了?” 白舒诧异的看了李叔一眼,李叔浑浊的老眼在这一刻变得清澈,熠熠闪光。 白舒心中唏嘘,想来凌问儿也不想有人去打搅她的清净,白舒便面不改色扯谎道:“我娘死前叮嘱我要火葬,她的骨灰,被我洒在山涧之中,随风飘去远方了。” 李叔的目光霎时间暗淡下来,喃喃自语道:“这样也好也好” 白舒微微叹气,似凌问儿这般的女子,根本就不是李叔这样的平凡人,能触摸到的存在。或许李叔唯一能做的,就是如此刻一般,在孤独中守望凌问儿的背影。 白舒和凌问儿离开那么久,家里的鸡却还好好的活着,或许李叔真的放不下凌问儿,亦或是冬儿没有放下白舒,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白舒走到房门口,回过身来,微微欠身说道:“我来只是和您打个招呼,我们准备离开这里了,下次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李叔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白舒,那少年人面容上的稚嫩早就不复存在,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气度不凡,站在门口,谦谦君子的模样像是一块古玉,又似一柄宝剑。 这完全符合李叔的幻想,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自己老来能和凌问儿做个伴儿,白舒和冬儿喜结连理 梦中的白舒,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彼时此刻,恰如此时此刻。 李叔盯着白舒看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去,如果以后有时间的话,一定要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白舒点点头,又嘱咐道:“麻烦您和冬儿说一声,我就不和她当面告别了。” 白舒还记得上一次和冬儿分别,那场景历历在目。 提到冬儿,李叔不由得叹气道:“冬儿这孩子,怀着孩子还出去为我奔波,我还想让你劝劝她来着,谁想到她一大早不听我的劝,急匆匆地去了。” 白舒疑惑道:“冬儿去哪儿了?” 李叔看了看自己的腿,问道:“你没听说吗,昨天村子里来了一位大夫,治好了丁瘸子的腿和老陈的眼睛,今天那位大夫已经离开,去往别的村镇了,冬儿他们为了给我求药,追着那位大夫一起离开了,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李叔说了这么一连串的话,有些气喘,白舒却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丁瘸子和老陈白舒都认识,一个是后天外伤导致的跛脚,另一个则是先天性的眼盲。这些病症时间已久,根本就没有任何治愈的希望,怎么能说治好,就治好了呢? 白舒连忙追问道:“这大夫真有如此本事?” 李叔也是面露敬佩之色,给白舒解释道:“这大夫姓马,据说是个燕国游医,四处行医从不在任何地方逗留,也不知怎的,来到了咱们这里。” 李叔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听他们说,这马大夫厉害得紧,没有他治不好的顽疾,也算是一个民间奇人了。” 白舒被李叔说得心头发热,也顾不上多言,匆匆告辞,回到村子里详细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那位马大夫此刻已经南下,去了一个叫做封桥镇的地方。白舒听说过这个地方,儿时白舒最喜欢吃封桥镇特产的烧白鹅,此刻说起镇子,白舒的味蕾似乎有了反应,像是被揭开了尘封的往事。白舒对封桥镇印象深刻,只不过白舒一直在领玩儿身边,从来没有去封桥镇看上一眼。 当下白舒问清楚马大夫的动向,也不拖沓,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唤醒熟睡中的董色,一刻也不耽误,走水路赶往封桥镇。白舒心里清楚,自己多争取一刻时间,董色活下去的希望就会更大一分。 这时候白舒只是一个落水之人,偏偏这一刻,他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第四百一十三章 杀意难平 董色听完了有关叶桃凌的所有故事,于是那一个临崖望海的女子的轮廓,便在董色心中越来越清晰。 董色喟叹道:“我总以为自己的经历足够悲惨,但和叶桃主比起来,我却忽然觉得不算什么了。” “叶桃凌也知晓你的存在的”白舒轻轻地道。 董色再次叹气:“或许我们早点认识,会成为要好的姐妹,真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呢。” 白舒轻抚着董色的秀发,柔声道:“该你了,你也应该告诉我,和我分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董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心理负担,便将和白舒分开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原来,董色离开陵武城后,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反而一直都在加重,哪怕是在渡空大师的帮助下,董色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一直到澄湖寺找上门来,灭掉兰溪寺满门。董色再次开始了流亡生涯,并被李月溪所擒获。幸好承影及时出手救下了董色,董色便迫不及待地跑去东洛见白舒。 董色在白舒怀中扬起小脑袋望着白舒道:“我本来想本来想偷偷看你一眼就走的” 董色眸中倒映着白舒的面容:“可我一看到你,我就说什么也走不了了。我见到你和叶桃凌并肩而行,撑伞同游,也见到你和叶桃凌拥抱,你用叶桃凌的眼泪,绘成一道海字符。” 董色说着,忽然用手在空中画了起来,看董色运指的样子,白舒知道,董色也想绘一道海字符。可董色符线绘完,空气中什么都没有,白舒知道,董色是失败了。 董色便沮丧道:“看到了吗,最开始和你一起学习符道的人,陪你一整夜用完数十沓符纸的人是我。可我却怎么也不可能绘出海字符。” 董色低垂眼眸道:“可后面我看到了,叶桃凌她成功了,她说是你教会了她用除了剑之外的,第一样东西。” 董色自嘲地笑笑道:“我就不行,我永远都不行!” 白舒连忙解释道:“这不一样的,叶桃凌她已经是天启的境界,对天地的感悟犹在我之上,更何况她观海十余载,自己本身就是苍茫东海,区区一道海字符,又怎么可能难住她呢?” 董色知道白舒所言有理,却仍旧倍感失落,包括董色印灵过的星陨,白舒都送给了叶桃凌,而叶桃凌却把星陨遗失在了东海之中。 白舒不想再让董色陷入和叶桃凌比较的牛角尖里,他更加在意的是李月溪对董色的伤害。 白舒咬牙切齿道:“下次再让我碰到李月溪,我会直接击杀他,不给他任何机会。” 董色提醒白舒道:“你还记得李月溪的名号吗?” 白舒试探性问道:“万象佛子?” 董色点头:“他真的有无数化身,或许现在没有人能找到他的真身在是哪一个,你见到的所有李月溪,都可能是假的。” 白舒望着董色担忧的样子,忽然间爽朗地哈哈大笑道:“没关系,有一百个我就杀一百个,有一万个我就杀一万个,我不仅要宰了李月溪,我还要推倒通天塔,把澄湖的湖水灌进寺庙,淹了那个秃驴窝!” 白舒抱着董色轻声道:“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毛头小子了,我现在能保护你,没有人再能伤害你!” 董色靠在白舒的胸口轻轻点头,昔日相识时的文弱书生,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有毁天灭地威力的大英雄,男子汉。 “我一直都在关注你的消息,你的名字遍传四国,我如何能不知晓呢!”董色靠在白舒胸口,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豪。她亲眼看到白舒把破虚巅峰的薛冬亦杀得如同土鸡瓦狗,以白舒这个年龄,天下间恐怕除了叶桃凌,难有人能和白舒并论。 董色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好似忆起了什么,对白舒道:“那本澄湖寺杂碎苦苦寻觅的《魂典》,被我全部背了下来,而《魂典》的原籍,已经被我和肉包子掺在一起,喂狗吃了!” 董色凑到白舒耳边道:“我把《魂典》背给你听,你好好记住了,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 白舒将信将疑地记下了《魂典》的内容,随着董色背诵的深入,白舒越来越感觉到魂典的不同寻常。 到目前为止,白舒主修的便是太虚观的道术,同时白舒也精通魔宗的秘法和剑宗的剑术。现如今《魂典》的全部内容都被白舒知晓,他相当于也学习到了澄湖寺最核心的功法。这天下间人才济济,强者如林,可像白舒一般精通四大门派绝学的人,从古至今千年来都未有过,如果白舒细致研习《魂典》的话,那么他就是那个万法皆通的千年来第一人。 董色一刻不停在背诵着《魂典》的内容,白舒一边倾听,一边按照魂典的指引去运行灵气,将《魂典》的内容铭记于心细细揣摩。这《魂典》书如其名,里面记载了如何锤炼自己的灵魄,如何吞噬游荡在人间的残魂和野鬼,以达到增强自己功力的效果。 不仅如此,《魂典》内还记载了一些闻所未闻的秘法,比如可以探查人一生记忆的搜魂术,能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身外化身之术。 只要坚持按照《魂典》上记载的方法去修炼,修炼者甚至能修出自己的第二灵魄,第三灵魄,只要有一个灵魄不灭,就算是肉身粉碎,也能够夺舍重生。 从头到尾听完董色背诵的《魂典》,白舒一改常态,不仅没有心疼董色,反而还要求董色再背一遍。第二遍之后,白舒要求董色背第三遍,直到董色喉咙哑得说不出话来。 静谧的夜晚,古道上传来白舒近乎于癫狂的笑声,白舒放声长啸,啸声撼天动地,山川星河亦随之微微颤抖摇摆,白舒笑道:“这就是命啊,这就是命!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说到动情之处,白舒忍不住紧紧拥住董色,眸中湿润,眉头舒展。 白舒道:“如果这《魂典》中所写都是真的,那么你只要按照魂典上的要求去修炼,到时候夺舍一副身躯,你就能摆脱千叶百灵子的控制,重生为人,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董色呆呆地望着白舒,完全不敢相信白舒所言,她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获得的《魂典》,竟能有如此功效。 可董色来不及欣喜,又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可我又要去夺舍谁呢?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吗?可能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渡空大师才没有把这个方法告诉我。” 白舒劝慰道:“不会的,最后渡空大师不是托月称师兄把《魂典》交给了你,我想他的意思就是让你实在没办法的时候,走出这一步。” 看着白舒激动的样子,董色却忽然冷静下来,平静道:“这岂不是邪门歪道的法子,况且就算我夺舍成功了,可我还是我吗?” 白舒此刻已经哪里管得了这些,直言道:“你可别忘了,你本来就是魔宗中人,何必拘于小节。再说了,这世界上哪儿有什么黑白善恶,这本就是一个强者尊,弱者殁的世界,只要你能活着,别说夺舍一个人了,就算是杀尽天下人,那又何妨?” 白舒一句“杀尽天下人”出口,眸中忽然猩红一闪,整个人瞬间杀气凛然,周围草木齐刷刷拦腰折断,二人座下骏马一下子双腿弯折,狠狠跪在地上。 远处山林水泽之中,惊起一滩鸥鹭。 等董色回过神的时候,白舒已经恢复了正常,身上杀气收敛得干干净净,只是四下草木弯折,再去探身下骏马鼻息,马儿已经没了反应,竟硬生生被白舒身上所迸射出的杀气给活活吓死了。 董色被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她捶打着白舒胸口喊道:“你怎么回事?你入魔了!” 白舒也被自己的表现所震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刚才杀尽天下人那一番话,他更加难以理解,刚才那一刻喷薄而出的杀意,究竟来由何处。 白舒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是杀字符! 之前白舒在被杀字符影响之后屡屡有了堕入魔道,沦失意志的的倾向。所以白舒用月字符洗涤身上的杀气,并在彻底忘掉那半道杀字符之后,亲登小书阁七层,观摩了那道完整的,原版杀字神符。 从那之后,白舒的身上再也没有荡漾过杀气,他再没画过杀字符,甚至是再没有想起过这道符。在忘掉那半道杀字符之前,白舒画了一百张杀字符,其中有一张送给了巫少白,剩下九十九张,变成了符阵为叶桃凌交代在了星院之中。 所以真说起来,白舒现在身上连一张杀字符都没有,他也再没有绘制过杀字符,可他身上的杀气,究竟又是从何而来呢?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中咒 “白舒,你怎么回事?”这一下也把董色吓坏了,她捧着白舒的脸翻来覆去地察看,却没有再从白舒眼瞳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杀气。但周围拦腰截断的草木和身下双膝跪地的骏马,让董色清楚的知道,刚才那一切绝对不是幻觉。 白舒抱着董色从马背上下来,伴随着白舒的动作,他身下那匹马轰然倒地,七窍之处遍是鲜血,就连马腿也是硬生生的折断。 白舒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我明明已经忘掉了,彻底忘掉了,怎么还会” 就在白舒不可置信之际,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曾经的场景,那一日黄俊决然落笔,半道杀字神符每一个笔锋的神韵都历历在目。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杀字符。真正的杀字符是白舒在小书阁七层所看到的那一道。 白舒几乎是下意识的去回想那道杀字神符的符线,鬼使神差的,白舒居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虚空中描摹着杀字符的符线。与此同时,白舒身上的烛龙心法开始运转,疯狂摄取着周围的天地灵气,又在体内的气海之中被转化成霸道的剑灵气,聚于白舒指端。 白舒以指为符,第一笔下去,竟在夜色之中划出一道金芒,那不知道是浓缩了多少倍的剑灵气精华。 董色也在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疯狂地摇晃着白舒画符的那只手,不断的呼喊道:“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可白舒根本不为所动,甚至他绘符的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董色便看到白舒眼中一片血红,他的嘴角上扬,正在无声无息地狞笑着。此刻白舒在董色眼里极为陌生,他就像是来人间索命的罗刹恶鬼。 白舒开始画符的第一笔非常艰难,动作迟缓,金芒乍现。但紧接着白舒的动作就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那金色的符线也染上了浓郁的猩红。天地万物无声无息地开始颤栗,那被白舒杀气齐刷刷折断的野草,伴随着没来由的风飘动了起来,逐渐汇聚成一团一团,如同一个一个飘在半空中的人头。 董色自然知道大事不好,拼了命地去阻止白舒,可白舒却像是入了魔一般,对董色的呼唤视若不见,手中一笔一划不停,指尖猩红不断扩大,将天边月色浸透成红色。 就在覆水难收之际,林间忽然响起若有若无的古琴之声,那琴声初时婉转,如同清泉流水般起起伏伏,叫人听不真切,可不过片刻,琴弦跳动,那铿锵的琴声又如无尽浪潮一般向白舒和董色二人席卷过来。 琴声百转千折,仅听乐曲的变化,董色就能想象出抚琴之人双手在琴弦上跃动的场面,高山流水,亦不过如此。 说也怪了,董色本来急躁的心在听到琴声的一刻忽然间平静了下来。就连白舒绘制杀字符的动作就开始变得迟缓,白舒指尖的红色开始慢慢变淡,不过片刻功夫,就变成了淡金色。 暴虐的狂风渐渐平息下来,空中漂浮着的如同人头一般的草芥,缓缓落下,散落成一道一道野草飞絮,清亮的月辉重新洒满大地,转眼间白舒营造出来的修罗地狱,就被这婉转动听的琴声所土崩瓦解。 但白舒眸中依旧泛红,他还在继续绘符,虽然他的动作很慢,但他还在继续着。 林中琴声越奏越缓,每一个曲调却变得格外的清晰动人。某一刻,琴声乍止,林间不知何处破空飞来一枚乱石,石粒不偏不倚,重重击打在白舒的手腕之上,二者接触的瞬间,白舒手腕一歪,指尖那画了一多半的杀字神符砰的一声在空中炸碎,近乎于金色的灵力溃散时如同溅起了一澎水雾,点点滴滴化作金色的雨线,坠落半空,最终消失不见。 那枚石子也在巨大冲击力之下化为齑粉,这一下力道不容小觑,石子切入的时机也堪称是千钧一发。如若不然,就凭白舒那实质化的灵气和杀意,这道符画出,白舒恐怕将彻底堕入魔道,覆水难收。 杀字符碎裂,白舒终于回过神来,他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琴声此刻又毫无征兆地响起,弦音一音压着一音,一层叠着一层,白舒只感觉到音韵绝美,琴声虽急,却不给人任何的压迫感,反而会让人觉得心灵得到了净化和洗涤,就像是辗转不成眠的漫漫长夜之中,清亮的月亮照进窗子,抚平人内心一切的焦虑和躁动。 白舒蓦然抬首,望向远空中的明月。绝美的月光如同粼粼的海面,在空中一起一伏般地荡漾着。白舒此刻沐浴着月光和琴音,心中一片清明,他重新抬手,在空中飞快绘成一道月字符。 灵静的月华在月字符的指引之下,悉数汇入白舒体内,如同海纳百川一般,遍布白舒的四肢五骸,白舒此刻再回想那道杀字神符的时候,心中终于没了杀意。那琴声也偃旗息鼓,声韵渐低,不多时弦音收尽,终于没了声响。 林间寒雀虫鸣跟着响起,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般,如果不看地上的马尸,那这真是一个静谧怡人的良夜。 白舒从来没有想过杀字符会如此可怕,这也难怪当初太虚观将杀字符列为一道禁符。现在世界上仅存八道神符,其中有六道是太虚观道法典籍中的原符,天字卷三道,分别为日、月、星,地字卷三道,分别为山、海、渊。除此之外再加上末代神符师的杀字符和白舒独创的一道不定式神符仙字符,神符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多。 白舒只剩下星字符没有习得,杀字符没能控制,一旦白舒将这两道符彻底掌握,那么他将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神符师。可如果白舒没能迈过杀字符这道坎儿,那么他自己就可能被杀字符可怕的力量反噬,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刚才那一阵琴声和飞射而出的石子救了白舒一命,他将将就差那么一步,就堕入了魔道。白舒用月字符洗涤周身之后,高声对林间道:“多谢阁下相助,可否出来一见?” 随着白舒的问候,林间月色之中缓缓走出一位白衣女子,裙带飘飘,怀中抱着古琴,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很长。 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嫩,曲致玲珑,一颦一笑,一步一摇皆是媚态频生,叫人看了忍不住口干舌燥。细看她的面容,更觉得有股狐媚气息,偏偏她白衣飘飘,怀抱古琴,又似一株圣洁的莲花,叫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她对着白舒温和地笑笑,不以为意道:“公子倒也不用客气,我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你那鬼画符的法子过于厉害,以后还是慎用的好!” 白舒见她把自己的杀字符说成是鬼画符,忍俊不禁间,却还是连声道谢。 那女子笑笑也不推拒,只说自己是个游医,治病救人也是本分,叫白舒不必介怀。 白舒顿时觉得不可思议,急忙追问道:“姑娘可是那位燕国游医,马神医?” 可能是白舒说马神医这三个字时表情过于夸张,那女子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这一笑不要紧,她的媚态频生,连着身上的峰峦也跟着起伏,好一树花枝乱颤。 末了那女子才止住笑意,对白舒说道:“我确实姓马,也是游医,不过倒是当不起马神医三个字。” 白舒一咂舌,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当真是不知道矜持二字咋写,三两步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马姑娘面前,哀求道:“我妻子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毒,遍访名医都不得解,求您救救她!” 此刻不用白舒说,马姑娘也能察觉到董色的不同寻常。她缩在白舒怀中,面如金纸,发如白雪,气若游丝,她一个做医生的,怎能看不出来董色是病入膏肓之人。 白舒见马姑娘盯着董色看,却不做声,连连俯首,磕头如捣蒜。这一下不仅吓坏了马姑娘,就连董色也大惊失色。董色连忙拉着白舒道:“你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拜天地拜父母,你赶紧给我起来。” 马姑娘也将古琴置于碎草之间,跟着附和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如果能帮得上你,我一定不会推辞,你先起来。” 二人好说歹说才将白舒从地上劝起来,白舒这也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了,只要有一丝丝希望,白舒都不会放弃。如果能不靠夺舍救活董色,自然更好。更何况白舒也不知道这魂典中记载的法门,是否就能真的救董色一命。 这马姑娘是个雷厉风行的角儿,前脚儿答应白舒帮忙,后脚儿等白舒一起身,她就拉着董色检查了起来。 马姑娘检查的方式很特别,她先是看董色的双瞳和头上顶门,转而又掰开董色嘴巴看唇齿。接着就是全身上下一顿摸索,白舒能感觉到,马姑娘把董色身上每一根骨头都摸了个遍。 做完这些之后,马姑娘开始给董色号脉,又将一只手掌贴于董色后心,接着是前胸,到了最后,马姑娘拿出一根银针,分别在董色的指尖、脖颈和小腹处分别取血。 这时候白舒才发现,董色的血液已经开始发白了,血液粘稠,有一种胶质的感觉,若不是马姑娘用力挤压,那血珠根本就落不下来。 马姑娘面色一脸凝重,忽的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放在董色面前一照,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的女人,恐怕中的不是毒,而是咒。” 第四百一十五章 火泄木 “不是毒?”白舒一脸错愕,急道:“她中的是千” “她中的是千叶咒!”马姑娘负手而立,笃定地说道。 白舒喃喃道:“千叶咒?” 这还是白舒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但白舒心里清楚,这马姑娘能说出千叶咒三个字,必定是了解个中门道。 想及此处,白舒诚心诚意道:“这千叶咒,可有解吗?” 马姑娘点点头道:“是有解,但也无解。” 白舒乍听闻有解,脸上笑容刚刚开始凝聚,又被马姑娘一句话打回原形,那表情比吃了死苍蝇还难看。 马姑娘却不管白舒的表情,给白舒二人解释道:“这千叶咒是揉和了百种罕见的灵药,在加上千叶木为引,将大补的灵药,转化成腐蚀心肝的毒药。” 马姑娘摇头叹息道:“可一般的毒药,最多是侵入血脉,腐蚀肉身。但千叶咒不一样,中咒之人初时剧痛无比,随着毒性的深入,千叶咒的作用浸入五脏六腑,溶于血液,沁入骨骼,蚕食人的生命。” 马姑娘看着董色形容枯槁的样子,似有些不忍心,却还是说道:“最重要的是,这位姑娘身上的千叶咒,现在已经融入了她的灵魄。” 马姑娘说着把手中那枚小镜举在董色面前,白舒和董色同时看向镜子,镜子中只有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白舒只能看见模糊的黑色人形,却看不清董色的容颜相貌。 马姑娘幽幽一叹道:“常人灵魄是淡淡白色,修炼有成的高手,是白色中透着金色,你再看她,已经完全变成黑色了。如果初时你们遇到我,或许还有救,但现在发展到这个程度,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白舒被马姑娘一句话刺激的红了眼睛,如果魂魄有失,那么就算是魂典上的法子,也救不了董色。白舒红着眼死死盯着马姑娘,咬牙切齿道:“什么叫变成黑色,为什么是黑色。” 马姑娘不慌不忙收起小镜,怜悯般地望着白舒道:“黑色就说明千叶咒已经完全腐蚀了她的灵魄,等到她身体坚持不住的时候,灵魄也会随之消失。” 似乎是怕白舒听不明白,马姑娘又补充一句道:“魂飞魄散!” 白舒呆呆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那一句魂飞魄散在不停的回荡。下一刻白舒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一口气郁结在心中上不来,急火攻心,竟哇地吐出一口黑漆漆的鲜血。身子踉跄几下,险些跌坐在地上。 白舒捂着自己的胸口,不停的重复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救的一定” 马姑娘别过脸去不愿再看白舒,白舒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抱着马姑娘的衣裙,哀求道:“求求你,救救她,你要什么都可以,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求求你求求你了” 白舒狼狈的跪倒在地上,不停给马姑娘磕着头,林间只能听到白舒脑袋和地面接触发出的砰砰砰的响声,几下的功夫,白舒的额头已经被地上的乱石划破,鲜红的血液混合着尘土,将白舒那张俊俏的脸,染得污浊不堪。 董色见状忍不住扑上前去,一把抱住白舒的腰肢。董色纤细瘦弱的手臂紧紧勒在白舒的腰上,如同一条麻绳腰带。白舒下意识把董色揽入怀中,董色丝毫不顾白舒脸上的鲜血和污泥,和白舒脸贴着脸,紧紧相拥在一起。 温柔的月色将白舒脸上的鲜血染得发银,林间在这一刻寂静起来。白舒拥着董色,那触感明明那么真实,可白舒却觉得无比虚幻,似乎董色此刻就是一架断了线的风筝,白舒稍有不注意,或来那么一阵风,董色都会轻飘飘的飞走,飞到一个白舒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当马姑娘别过脸去不去看白舒的时候,白舒就清楚的意识到,可能董色的离去是无可避免的。渡空救不了董色,马姑娘这样的人也不行,难道陆静修就能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白舒是太虚观的弟子,他自然明白什么叫天道不可逆。生老病死,这就是自然规律,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一点。 这一刻白舒抱着董色,才深切感觉到什么叫做绝望,就是明明已经拥有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失去,却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办法。从前凌问儿如此,那时候白舒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白舒已经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他仍然不能阻止董色的离去。 白舒在这世间努力拼杀,兜兜转转一遭,到最后竟像是又回到了最初的。 “如果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那我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上呢?” 白舒低垂着头,董色看不清白舒的表情,却能清晰的感受到白舒的情绪。 董色忽然问白舒道:“你还记得在紫桑别院的时候,那晚你回来,隔着屋门和我说了什么吗?” 白舒想了很久,终于想起那个夜晚,他和董色一起去紫桑别院寻萧雨柔,白舒出去找人,董色在房间内先睡下。白舒回来的时候,刚进院子就惊醒了董色。 董色就那样披着衣服坐在床上,和白舒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小院子里就是像今夜一样,明亮的月光和淡雅的花香。 隔着那道房门,白舒唤了董色一声宝贝。 白舒立刻激动起来,他想起来了,他又说了一遍:“我叫你宝贝” 董色在白舒怀中笑了起来,那样子很美,她说:“这辈子能做你的宝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有来生,就让我下辈子再做你的宝贝!” 白舒内心最柔软的心弦被拨动,曾经和董色共同经历的一幕幕,飞速从白舒脑海中闪过。 白舒曾经说过,自己一生中有两个心动的时刻,第一次是他呱呱坠地见到凌问儿,第二次是他在兰溪寺中,见到那个光着脚丫跪在佛前的少女。 这是白舒一生中仅有的两次心动。他和董色相识于那个雪天,共困于同一个雪洞,白舒还和董色共享一条生命,就连白舒的命魂灯,也是纠缠着的双生火焰。 白舒想起此结,立刻说道:“对了,我们有结脉血咒,我不死你就不会死的,对不对?” 董色看着白舒亮闪闪的眸子,却只能遗憾地道:“可能是因为我的病情过于严重,结脉血咒现在已经没有效果了,从很久之前,我就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就算是现在抱在一起,我却也没有和你血脉相连的感觉。” 董色自嘲一笑道:“你难道没看到我的血液吗,我已经没得救了。我只希望最后这段时间,你能陪着我,就这样陪着我” 马姑娘目睹了白舒和董色的一切,她此刻出离的疑惑,因为她认识白舒,她更加知道白舒和叶桃凌的事情。在见到白舒之前,马姑娘一直都认为白舒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可当白舒跪在地上拼了命地磕头求自己救救董色的时候,马姑娘的心动摇了。 她不相信这样一个能为了董色付出一切的男人,会有着薄情寡义的花花肠子。 马姑娘轻咳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哀情时刻,终于还是说道:“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可以跟我回家,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白舒看着马姑娘,她居高临下,却没有丝毫戏谑的神色,目中皆是诚恳。 白舒便问:“你有几分把握?” 马姑娘摇头:“我只有一分把握。” 白舒重复:“一分把握?” 马姑娘肯定道:“嗯,一分把握!” 白舒没有犹豫:“我跟你走!” 马姑娘一拍大腿:“痛快!” 白舒顿时抱着董色起身,莫说是一分把握,就是半分把握,白舒也要尝试一下。马姑娘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抱起自己的古琴,二话不说带着白舒就往林中走。 她的马就拴在树林之中,马背上还放着她的行李。回到马姑娘落脚之处,她从行李之中拿出一枚玉盒,玉盒打开,里面是一颗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赤红色玉丸。 马姑娘盯着盒中玉丸看了片刻,才把玉盒递到白舒手里道:“这是最后一颗朱雀内丹了,你给她吃了!” 白舒疑惑道:“千叶咒属木,这朱雀内丹应该是属火,一旦结合,难道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吗,毕竟五行之中是以金克木” 见白舒心有疑虑,马姑娘面色一沉,不悦道:“火燃烧木,虽然木遭到了破坏,但是却增长了火势,受益方是火,所以对’火’来说属于’木生火’,但是对与’木’的本身来讲是为’泄气’,所以也称为’火泄木’。” 马姑娘调侃白舒道:“你是太虚观的弟子,你难道不知五行之中不止有’相生、相克’的关系,还有’帮扶、泄气、消耗’的关系?” 白舒老脸一红,他还真不知道这些,对于五行八卦的研究,白舒不过是刚刚入门的水准。 马姑娘见白舒不说话,又继续解释道:“这颗朱雀内丹就像是一把火一样,虽然能点燃她身上的木属性,却也是在消耗木属性,能够减缓她生命力的流逝。” 马姑娘看着那颗朱雀内丹道:“这颗朱雀内丹是我的师门传承,传到我这一辈的时候,只剩下一颗朱雀内丹和一颗白虎内丹,白虎内丹在我的肚子里面,朱雀内丹我今天送给你们。” 马姑娘冷声道:“但我希望你心里清楚,我虽然送得轻松,可这朱雀内丹确是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若不是你们两个的感情触动于我,我说什么也不会将它拿出来。” “你若是不好好珍惜,还不如还给我!”马姑娘言罢,伸手就要去抢白舒手中的朱雀内丹。 第四百一十六章 龙游浅水 与此同时,遥远的燕京,灰瓦小院外面,终于走来了一位少年。 燕京中人大多都认识他,他叫薛冬亦。若是平日照面,谁都要唤他一声薛少爷。可现在这位薛少爷,衣襟破烂,蓬头垢面,身上满是鲜血和污渍。狼狈得不能说像丧家之犬,他比那烂在泥堆里的野狗,也强不到哪里去。 魔宗大门外,薛冬亦如往常一样推门而入,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下。两个门卫薛冬亦都认识,绝对的熟面孔,可薛冬亦却叫不出这两个小人物的名字。 二人一左一右,同时持刀拦在薛冬亦面前,其中一名大汉瓮声瓮气道:“臭要饭的,活腻歪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闯?” 薛冬亦浑浊的双瞳忽然一怔,他抬起头来,第一次用正眼看着那名大汉,发狠似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那大汉二话不说,抡起刀柄就砸在薛冬亦小腹之上,顿时薛冬亦痛得就像小河里面的虾米,直接被砸得弓起了身子,痛苦的呻吟起来。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样子颇为憨厚,但嘴脸未免有些丑陋。 薛冬亦疼得倒吸着凉气,还是咬着牙说道:“我是薛冬亦,我要见宗主,你们难道不认识我!” 薛冬亦抬起自己的脸,似乎是想让两名守卫看清楚自己的脸,他甚至自报了家门。可两名守卫依旧不买账。另外一位偏瘦的守卫说道:“我们不认识你,宗主也不在,臭要饭的,赶紧滚蛋。” 旁边大汉也帮腔道:“没错,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狗腿子,还想见我们宗主,你配吗,再不滚蛋,当心爷爷把你踹翻在大街上,把你当球踢。” 薛冬亦心头火起,运气烛龙心法就要动手,可意念运转,身子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气海已经被白舒给废掉了,现在的薛冬亦,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薛冬亦望着魔宗的大门,第一次觉得自己生活了十数年的家是如此的陌生,从孟宗把他抱进魔宗那一起天起,薛冬亦还从来没有在大门口就被人拦下过。若是在往日,这两个守门人早就单膝下跪,低着头向自己行礼了。 薛冬亦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可没想到自己这杯茶,竟然凉得如此之快。 薛冬亦平复好自己心情,挺直腰杆看着那两个守卫。沉声道:“宗主不在,但我娘还在里面,你们去通报一声,我要见她。” 体型偏瘦的守卫似乎早料到薛冬亦有次一问,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封信递给薛冬亦道:“这是她给你留的信,拿着信走,不要再回来了。” 大汉在旁边补充道:“没错,我们魔宗不养废物!” 薛冬亦接过信,握着信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最后望了一眼魔宗的大门,终于一甩破破烂烂的衣袖,转身离去。 可薛冬亦才走出没几步,又重新走了回来。两名守卫立刻火了,大汉张嘴骂道:“你是不是给脸” 可大汉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就被堵在了喉咙里面,他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上了一把短刀。此刻短刀洞穿大汉的喉咙,鲜血汨汨流出,就像一汪红色的泉水。顷刻间,血液浸透大汉的衣襟,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撒了一地。 旁边那偏瘦的守卫愣住了,还不等他反应,薛冬亦抽出短刀,直接把短刀当做飞刀丢了出去,猝不及防之上,另外一名守卫还来不及抽刀,脖子上就已经见了红。 薛冬亦踩着守卫的尸体拔出了短刀,飞也似的消失在了街巷之中。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薛冬亦才站住了脚步,他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打开了那封信。此刻信封之上已经被薛冬亦按出了五个血手印,不像是母亲给孩子的信,反而像是里面书写着国仇家恨一般。 看完信上的内容,薛冬亦愣了良久,终于颓然泄气,三两下将信件撕碎,随手丢在了风里。 原来孟宗并没有找到薛冬亦的娘亲,什么苦苦寻觅多年,什么长命金锁,都是假的。不过是孟宗的驭人之术罢了。 薛冬亦早就应该想到,为什么孟宗不早点给自己换一把朴刀,为什么偏偏自己突破到了破虚巅峰,孟宗就恰好找到了自己的娘亲。 “哈哈哈哈哈哈哈”薛冬亦仰天长啸,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血红。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薛冬亦到现在在真正明白,自己在孟宗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他只不过是孟宗的一把刀而已,孟宗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就去砍杀,当刀子折断之后,就再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甚至都没有必要把断掉的刀子重新捡起。 这也正是此刻薛冬亦进不了魔宗的原因。就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薛冬亦击败了白舒,突破到了破虚巅峰,离天启之差一步之遥。他甚至得到了孟宗的器重,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可转眼间,他所拥有的一切,又被白舒轻描淡写地拿走。一年之后,白舒在鼎城之外把薛冬亦杀得如同土鸡瓦狗,白舒那一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仿佛还回响在薛冬亦的耳畔。 如果不是萧雨柔,恐怕薛冬亦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只是孟宗手下的一个傀儡。什么亲如父子,什么魔宗的大权,亲情,友情,所有感情都是假的。 薛冬亦身着破衣烂衫,就这样站在燕京的街头。四周尽是薛冬亦熟悉的景物,可此刻这些景物在薛冬亦眼中,竟是如此的模糊和陌生。 薛冬亦所处的这条无人的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聚拢起人群,不断有人对着薛冬亦指指点点,流言蜚语在薛冬亦耳边徘徊,他却听不清楚那些人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四周一片昏暗,整个人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恍惚中有人拉着自己离开了这条巷子,有人带薛冬亦进了一间屋子。等薛冬亦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干净的房间之内。房间里面焚了香,香火的气息让薛冬亦的内心开始变得平静。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食物和一套崭新的衣裳。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就默默地站在薛冬亦面前看着他。 直到薛冬亦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那人才平静地开口道:“薛少爷,吃点东西,换身衣服,您身上的风尘太重了。” 薛冬亦看着他,感觉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但那人的一身黑衣薛冬亦却记得,薛冬亦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摸自己身上的短刀,可却一下子摸了个空。 “您是在找这个吗?”那人从怀中拿出薛冬亦的短刀,在薛冬亦面前晃了一下,两根手指交错用力。只听见吭的一声,那短刀竟被那人直接折断,摔在了地上。仿若薛冬亦此刻命运的写照。 薛冬亦叹了声气道:“你是苗厉的人?” 那黑衣人微微点头道:“算你心里还有数,吃口饭,换上衣服,干干净净的上路!” 薛冬亦颇为不解,便问道:“杀我这样一个废物,有这个必要吗?” 黑衣人笑了,笑容很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你难道没听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吗?” 薛冬亦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也看着薛冬亦,目光如同一只残忍的猫,在戏谑自己的猎物。他说道:“你以为魔宗真的是孟宗的?笑话!” 薛冬亦苦笑道:“为什么刚才不动手?” 黑衣人道:“头儿嘱咐了,让你干干净净的上路。而且” 黑衣人托着长音卖着关子,半晌才道:“头儿说要把白舒少爷这句话带到了,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这次薛冬亦算是听明白了,刚才黑衣人没有趁着自己意识恍惚的时候干掉自己,是因为他要让自己知道,是白舒要自己的命,让自己死都不能翻身。 “哈哈哈哈”薛冬亦爽朗的笑道:“你们的手段还真是恶毒,废我修为不说,还要赶尽杀绝,赶尽杀绝不算,还要让我颜面扫地。” 薛冬亦此刻早已看淡生死,明明一身破烂,命悬一线,却依旧睥睨天下一般,在床边坐得稳稳地,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看着黑衣人问道:“不过我有一点很好奇,白舒和你们是什么关系,怎么哪儿都有这个王八蛋!” 啪得一声清脆响声,黑衣人的巴掌狠狠落在薛冬亦的脸上,直接在薛冬亦的脸上抽出一个显眼的红印子。 黑衣人皮笑肉不笑道:“你可以继续骂,我也可以继续打,直到把你嘴巴抽烂为止。” 薛冬亦毫无情绪地望着黑衣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现如今他修为尽毁,回顾自己的一生,有过卑微落寞,也有大放异彩的高光时刻。从顶峰坠入低谷,就连寻常的小鱼小虾都收拾不了,当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薛冬亦无所谓地笑笑,对黑衣人招招手道:“动手,送我上路!” 那黑衣人见薛冬亦去意已决,也不犹豫,飞快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嘴里念叨着:“薛少爷,一路走好!” 与此同时,寒芒一闪,那柄短剑就冲着薛冬亦的胸膛而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再续前缘 薛冬亦闭上了眼睛,心中再没有任何反抗之心。 昨日一幕幕光景,如浮光掠影一般在薛冬亦的脑海中闪过。那些画面历历在目,活色生香,承载了薛冬亦一生的情感与记忆。 那年秋天在泥坑中的凄凄寒雨夜,孟宗温暖的怀抱。寒梅之下,董色丢来的雪球。孟克之三日得道,他的光辉和自己的落寞。紫桑别院的萧雨柔,腾霄广场上的叶桃凌,鼎城外的白舒 人生匆匆数载,不过过眼云烟。薛冬亦挺起了胸膛,昂然不惧地等待着死亡。 恍惚间,薛冬亦听到瓦石碎裂的声音。下一秒他被人轻飘飘的提起,耳畔都是呼呼的风声。除了风声,薛冬亦还嗅到了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并不浓烈,是极为淡雅的香甜。 薛冬亦熟悉这个味道,睁开双眼,薛冬亦看到了一身粉裙的萧雨柔。此刻萧雨柔搂着薛冬亦的腰,正带着薛冬亦轻如鸿雁地穿梭于燕京屋群的房顶。两人脚尖踏过之处,踩碎一块块瓦砾。 薛冬亦被萧雨柔搂在怀里,二人贴得极近。薛冬亦转过头去看萧雨柔,自己的鼻尖却时不时地划过萧雨柔粉嫩的小脸。萧雨柔皮肤之上的细节,眉眼和修长的睫毛都尽数落于薛冬亦眼底。 薛冬亦贴着萧雨柔的脸,用力嗅了嗅,又闭上眼一副大为享受的表情。直闹得萧雨柔羞红了脸,她愠怒道:“我来救你,你还占我便宜,臭坏蛋!” 薛冬亦看着萧雨柔又羞又恼的模样,心中的种种失落和悲愤忽然莫名其妙的一扫而空。他爽朗的大笑着,激荡的狂风都掩不住薛冬亦的笑声。 薛冬亦问萧雨柔道:“我都成一个废人了,你还找我做什么?” 萧雨柔一边带着薛冬亦飞快的在房顶上穿行,一边还抽空拧着眉暼了薛冬亦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薛冬亦继续给萧雨柔解释道:“我现在是废人,气海被毁,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就连魔宗都不要我了,我彻底废了,你明白吗!” 薛冬亦大声对萧雨柔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无所谓的笑着,仿佛在诉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萧雨柔只说了一句,薛冬亦鼻子就酸了。 她说:“别人不要你,我要你,你给我好好活着!” 薛冬亦反手环住萧雨柔的腰,抱着萧雨柔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娇嫩的触感就像是在轻吻雨后的荷花。 “我爱你。”薛冬亦对萧雨柔说道。 萧雨柔的脸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耳根,整个人就像是发烧了一样,就连手心都发起烫来,脚下也开始摇摇晃晃地踩不稳了。 萧雨柔最多是太虚大雪封山的时候光着身子跑进白舒的被窝,被白舒吻过额头。那时候她丝毫不觉得害羞,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被薛冬亦吻了脸颊,萧雨柔羞极了。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阵势,连忙警告薛冬亦道:“你可不要乱来啊,咱们先逃出去再说!” 薛冬亦坏笑道:“逃出去就可以乱来了吗?” 萧雨柔气得直跺脚,连连骂薛冬亦不是好东西。 薛冬亦却恬不知耻道:“我真的爱你,我这辈子就爱过你一个人” 萧雨柔都快哭了,连忙说道:“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别再说了,我知道了!” 薛冬亦却不依不饶道:“那你爱不爱我?” 萧雨柔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带着薛冬亦飞奔。 薛冬亦搂着萧雨柔道:“你要是不爱我,你为什么替我挡下那一剑,你要是不爱我,你为什么来救我,还亲我?” 萧雨柔直接急了:“我何时亲你了?明明是你亲我!” 薛冬亦笑笑:“都一样的,都一样的。” 忽然间,薛冬亦敛起笑容,极为认真道:“你也是爱我的对吗?” 萧雨柔想了半天,面对着薛冬亦灼热的眼神,终于还是羞涩地点了点头。 薛冬亦立刻笑了,神色中忽然有了释怀,他叮嘱萧雨柔道:“回太虚去,好好生活” 薛冬亦话没说完,忽然狠狠一下推开了萧雨柔。萧雨柔一个趔趄,摔倒在房顶上,薛冬亦也重心不稳,从房顶下掉了下去。 萧雨柔能清楚地看到,房顶上面和房顶下面,都是黑色衣服的人。她刚才就是因为关着薛冬亦的那个小院防守过于严密,才从屋顶直接闯入,现在四面八方,都是黑色衣服的人。 萧雨柔急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眼睁睁地看着薛冬亦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坠落。薛冬亦对着萧雨柔笑,神色无比温柔,萧雨柔听不清薛冬亦说什么,却从他的口型中,解读出了薛冬亦没说完的那句话。 薛冬亦说:“回太虚去,好好生活,把我忘掉!” 萧雨柔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就在薛冬亦快要坠落下去的时候,萧雨柔猛得扬了扬手腕,一条绸带哗啦一声被萧雨柔甩了出去。绸带直接扫过薛冬亦的手臂,飒的一下就卷住薛冬亦的手腕。就在薛冬亦将将要跌落的时候,牢牢锁住了薛冬亦的手腕。薛冬亦的坠势通过绸带传到萧雨柔的身上,萧雨柔双手死死拉住绸带,脚下噼里啪啦踩翻七八块青瓦,这才硬生生地拉住的薛冬亦。 萧雨柔拉着绸带,眼角还带着泪花骂道:“你这个坏蛋,你坏死了。” 就二人纠缠的功夫,几个黑衣人迅速的聚拢过来,眼看就要形成合围之势。 薛冬亦只好配合萧雨柔,两人对了个眼色,同时从屋檐上跳了下去。薛冬亦带着萧雨柔七拐八拐,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两个人互相配合,一路日夜兼程的狂奔。 在经过数次围堵之后,萧雨柔仗着自己出色的实力,终于带领薛冬亦杀出重围。一直逃到了燕国的边境,才终于彻底摆脱黑衣人的追杀。 这天入夜之后,萧雨柔也不敢有任何懈怠,她和薛冬亦一人一匹快马,日夜兼程向南方而去。 行至半路,薛冬亦忽然一拉缰绳,把马儿引向路旁一处草甸,翻身下马,放马儿在草地上吃草。萧雨柔也跟着薛冬亦停下来,不解地问道:“怎么停下了,我总感觉咱们还没有彻底甩掉他们。” 薛冬亦背对着月色,萧雨柔看清薛冬亦的面容。面对萧雨柔的顾虑,薛冬亦只是平静地说道:“已经甩掉了,苗厉那条老狗,身边不能没人,他的那些手下还需要围在他的身边,不可能一直追着我们。” 听到薛冬亦这么说,萧雨柔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和白舒分开以后,萧雨柔一直都在刻苦修炼,她成长了很多,也心细了很多。她细细琢磨着这一路的逃亡,颇为不解地问薛冬亦道:“我怎么感觉,他们虽然在追杀咱们,但却一直都没有下死手啊,反倒是我,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 薛冬亦嗤笑道:“你难道不知,他们也是你师兄的人?” “我师兄?”萧雨柔吃了一惊,狐疑地问道:“你是说” 薛冬亦肯定道:“没错,是白舒的人,他要斩草除根。” 萧雨柔立刻否认道:“不可能,他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明明都是你们魔宗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已经求他放你一条生路了,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他杀你的!” 萧雨柔一下子急了,连珠炮一般一番话抖了出来。说得薛冬亦连连冷笑:“你何必求他放我一条生路,男子汉大丈夫,不贪生,焉畏死。我既然败了,我就做好了被他干掉的准备。” 薛冬亦挺了挺佝偻的身子,努力板正自己的腰杆。语气间满是对萧雨柔向白舒乞求的不满。 萧雨柔急忙说道:“你可不能死,你得好好活着,放心,我师兄最疼我了,有我在他以后再也不敢伤害你了!” 薛冬亦冷冷看着萧雨柔,忽然问道:“他那么宠你,为什么你不留在他的身边,反过来找我?” 萧雨柔一时语塞,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薛冬亦冷笑道:“难道是因为你师兄胜了,风光无限,而我败了,你觉得我可怜?” 薛冬亦眉头拧在一起,神色有些吓人,声音也高了八度:“我需要你的可怜?” 薛冬亦心火骤起,口无遮拦道:“你怎么不去找他,难道你见不得白舒和叶桃凌那个小美人卿卿我我” 啪的一声脆响,萧雨柔一巴掌打在薛冬亦脸上,还不等薛冬亦反应,萧雨柔紧跟着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鼻涕眼泪一大把,抱着自己的膝盖就蹲在了地上。 薛冬亦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偏偏还是被一个女人打了,又偏偏这女人打完人,哭得翻江倒海,叫自己不好发作。 薛冬亦呆立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良久薛冬亦才叹了口气,走过去拍着萧雨柔的后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萧雨柔抬脸就把鼻涕眼泪抹在薛冬亦的手上,泪眼连连道:“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说我比起叶桃凌差远了,你瞧不起我!” 薛冬亦连连解释:“没有没有,我真没这个意思!” 萧雨柔不听:“你就是这个意思!”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杀人的灵气 《藏剑江南》来源: 薛冬亦从小都是和董色在一起玩儿,他从没见董色哭过,他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萧雨柔这样的姑娘。 几番犹豫之下,薛冬亦还是一把把萧雨柔抱在了怀里。隔着粉色的纱裙,薛冬亦能清楚感觉到萧雨柔身上牛奶般滑嫩的肌肤,绸缎摩擦肌肤带来的顺滑触感,更是让薛冬亦觉得危险。 萧雨柔被薛冬亦这一下给吓到了,一下子就不哭了,那双朦胧泪眼也睁开了。就这么睫毛挂泪看着薛冬亦,好一朵带雨的梨花。 薛冬亦倒是豁达,这时候怀中拥着萧雨柔,心中忽然没有了任何负担,他做坏似的对萧雨柔耳语道:“你可想清楚了,要是选择留在我身边,这次我可不让你走了!” 萧雨柔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薛冬亦的脸,薛冬亦此刻不修边幅的面容,忽然和当年在紫桑别院中那个意气风发的薛少爷的样子,重合了起来。如果那次不是白舒突然出现搅局,萧雨柔早就嫁给薛冬亦了。 或许萧雨柔嫁给薛冬亦,最后就不会和白舒难舍难分,或许白舒和薛冬亦也不会成为死对头,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人生在世,心中有悔,世事却已成定局,不可逆转。 萧雨柔伸出手来捏了捏薛冬亦的脸道:“以后我们都不分开了!” 薛冬亦笑了,脸上再没有阴霾和忧郁,终于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心里没有装着任何心事,眼神只剩下清澈和纯洁。 可下一刻,薛冬亦的笑容忽然凝滞在了脸上,他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身子挺得笔直。萧雨柔注意到,薛冬亦的表情在顷刻间变得扭曲痛苦,他额头迅速汇聚起了一层汗水。薛冬亦放下萧雨柔,痛苦的屈起身子,就像是一条脱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扭动和挣扎。 薛冬亦的嘴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瞪大了眼睛,眼瞳中满是鲜红的血丝,眼珠子就像是要鼓出来一般,极为骇人。萧雨柔吓坏了,连忙上前想扶住薛冬亦,却被薛冬亦剧烈的抽搐所挣脱开,几个呼吸的功夫,薛冬亦的七窍已经开始渗出鲜血。 萧雨柔吓得手足无措,惊呼道:“喂,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吓我啊!” 薛冬亦没办法回应萧雨柔,他紧咬着牙关,牙龈中渗出丝丝血迹。薛冬亦就这样足足挣扎了一刻钟的功夫,才慢慢平静下来,昏死过去。 萧雨柔这才能扶起薛冬亦,她先是探查薛冬亦的鼻息,确认薛冬亦没有性命危险之后,才简单的帮薛冬亦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带着薛冬亦继续向南。来到镇子上面,帮薛冬亦找了医生。 薛冬亦的情况颇为古怪,萧雨柔花重金请了好几位医生,都说不上来薛冬亦是什么毛病,只是诊断出薛冬亦有体内出血的情况,给薛冬亦开了温养心神,调补气血的药物。 萧雨柔担心薛冬亦的情况,也不敢匆匆上路,干脆就暂时选了个清幽的医馆住了下来,方便给薛冬亦养伤。期间萧雨柔帮薛冬亦脱下染血粘在皮肤表面的衣裳,又帮薛冬亦沐浴剃须。 随后萧雨柔给薛冬亦小火煎药,几剂补气血的药下肚,薛冬亦的气色逐渐有了好转,萧雨柔也微微放下心来。就这样萧雨柔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薛冬亦,薛冬亦也还足足睡了三日方才醒来。 直到亲眼看到薛冬亦睁眼,压在萧雨柔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地,她忙问薛冬亦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你没事?你可吓死我了!” 薛冬亦半眯着眼睛看着萧雨柔,眼前这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姑娘,此刻就是薛冬亦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当被世俗抛弃,被宗门抛弃,被感情抛弃之后,还能有人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薛冬亦已经很知足了。 他无所谓地笑笑道:“没什么事情,放心!” 萧雨柔狐疑地看着薛冬亦道:“你都不知道你那样子有多吓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气海被毁之后的后遗症吗?” 萧雨柔这么问起,薛冬亦才有时间来好好思考自己身上所出现的异常。那一日白舒用自己的符和叶桃凌的灼泪画下那道海字符,裹挟着东海汹涌澎湃的灵气,薛冬亦整个气海直接被震碎,全身的灵气溃散一空。 不光是气海崩溃,薛冬亦的身体也在灵气风暴旋涡的中心处,承受了不小的冲击,整个人差点直接被撕成碎片。 薛冬亦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海字符的攻击范围是一整个区域,而不会特定针对区域内的某一个点。那道海字符之后,薛冬亦就失去了再次使用灵气战斗的资格,成了一个最多算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普通人。 那一晚薛冬亦和萧雨柔牵着马交谈的时候,薛冬亦忽然感觉小腹中有些灼热,似乎有灵气在翻腾,但很快那道灵气就开始在薛冬亦体内肆虐,如同一柄尖刀在薛冬亦的五脏六腑之内搅动一般。 那种肝肠寸断之痛,根本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薛冬亦在那一刻也曾尝试炼化驯服这一道灵气,可那道灵气就像是灼热的烙铁一般,根本摸不得摸不得碰不得,薛冬亦越是想驯服炼化它,越是遭到那道灵气更为骇人地反扑。 一直到最后薛冬亦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等那道灵气闹够了之后,它才终于沉寂下来,继续蛰伏于薛冬亦的丹田之中。薛冬亦虽然不知道那灵气究竟是什么,由来何处,但薛冬亦能清楚地感觉到,它还在自己体内,只不过是暂时沉睡过去。 似乎随时随地,它都有可能再次苏醒,彻底摧毁薛冬亦的身体。 薛冬亦把自己的感受告诉萧雨柔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道:“我丹田之内的这道灵气,似乎就是从白舒震碎我气海的那一天才出现的。这灵气霸道蛮横,绝对不是我自己的灵气,更不会是东海之中的灵气” 薛冬亦犹豫了片刻才道:“这灵气更像是,白舒身上的灵气。我和白舒交过手,他身上的灵气就是这样霸道,上一次四派论道的时候,他的灵气直接搅碎了我的朴刀。” 萧雨柔忧心忡忡的望着薛冬亦,薛冬亦虽然在萧雨柔的照顾下恢复了些力气,但神色看起来依旧是憔悴不堪。萧雨柔担忧道:“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道灵气还会像上次一样,折磨你吗?” 薛冬亦微微点头,苦笑道:“岂止是折磨我,说不定哪一次,就会彻底要了我的命。” 薛冬亦虽然不了解白舒的剑灵气,但在那道海字符中,白舒的一缕剑灵气已经悄无声息的侵入了薛冬亦的血脉。就连白舒都不知道,他自己给薛冬亦留下了这么一手杀招。 薛冬亦猜测的倒是八九不离十,这道剑灵气是天地间最本源的剑气,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消散和衰弱,只要这道剑灵气留在薛冬亦体内一天,那么薛冬亦就一天不得安生,迟早死在剑灵气的折磨之下。 萧雨柔听到薛冬亦说这道剑灵气会要了他的命,一下子就急了,一只手一下子按在薛冬亦的小腹上,焦急道:“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把这道灵气引出来!” 薛冬亦一把按住萧雨柔的手,神色凝重道:“不行,咱们现在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深浅,万一它从我的身体里,跑到你的身体里面,那还得了” 薛冬亦还要再说什么,萧雨柔却不管不顾的甩开薛冬亦的手,运起太虚心法,周身的灵气一股脑地涌向薛冬亦的丹田。很快萧雨柔就触碰到了那道剑灵气,但令萧雨柔心惊的是,自己的灵气在碰到剑灵气之后,尽数被剑灵气摧毁,反过来作为了剑灵气的养料。 一个呼吸的功夫,剑灵气竟然又似壮大了一分,继续在薛冬亦体内肆虐起来。薛冬亦惨嚎一声,一把推开萧雨柔,如同那日一样,再次从口鼻中流出鲜血来。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比上一次剑灵气发作还要厉害。 萧雨柔自知自己莽撞做错了事情,加之心疼薛冬亦,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她紧紧抱住薛冬亦,却抵不住薛冬亦拼死挣扎的力气。好在这一次剑灵气并未肆虐太久,片刻之后它又恢复了平静,仿佛睡梦之中翻了个身,活动了一下一样。 薛冬亦这次没有昏厥,他抹了抹脸上的血,浓重的血腥气息从薛冬亦的掌心中传来。薛冬亦故作轻松似的拍了拍萧雨柔的脑袋道:“没关系,慢慢想想办法,短时间内死不了。” 见薛冬亦没有怪自己,萧雨柔心中的愧疚更盛,她看着薛冬亦染血的面容,心中柔情万千,更多的则是对薛冬亦的担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思来想去,萧雨柔才想到办法,试探性的对薛冬亦问道:“这应该是他的灵气,估计只有他才能把这道灵气从你的体内抽离出来,要不我们去找他?” 薛冬亦白了萧雨柔一眼,没好气道:“我要是去找他,别说让他救我了,他不找我拼命就算不错了。” 薛冬亦一挑眉,无所谓道:“更何况我怎么可能去求他,有种就让这东西弄死老子,老子皱一下眉,老子是他养的!” 第四百二十章 五气龙脉 这可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白舒本以为见不到白家的铺子,就拿不到银两。可谁能想到,丁念之早就为自己铺平了后路,以后不管到了哪里,只要有丁氏钱庄在的地方,白舒都不愁钱花。 这次来到丁氏钱庄,从进门询问到事情办成,不过一盏温茶的功夫。等白舒带着钱回到客栈的时候,马姑娘也已经采购好了药材,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客栈之内。 等白舒安顿好董色,马姑娘已经开始在客栈的后厨内,忙活着给董色煎药了。 几天时间相处下来,这马姑娘对董色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此刻就连白舒主动提出看着药炉,马姑娘都不同意。非要自己看着药炉,一边看着火候,时不时还加一些后下药。 按照马姑娘的说法,这些药草药性不一,适合烹煮的时间也都不同,只有安排好先后烹煮的顺序,控制好火候,才能让这些药草发挥最佳的功效。 不多时马姑娘额头上已经挂上了一层汗水。白舒静静守在一旁,眼见马姑娘如此用心。心中大受感动,便主动递上手帕让马姑娘擦汗。等马姑娘擦完汗,白舒又忍不住开口道:“您真是医者仁心,我们夫妻俩当真是无以为报” 白舒说着,把已经准备好的银票递了上去。见此场景,马姑娘也没有舍了药炉,只是淡淡扫了白舒一眼,对白舒说道:“你这银两还是留着,咱们晚上要去鬼市,买一些稀有的药材,到时候我可不为你付钱了,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白舒倒是不意外马姑娘不收自己的钱,毕竟人家为了董色付出了这么多。最后要是只为了几千两银子,那似乎有些庸俗了。白舒真正感兴趣的是马姑娘口中所说的鬼市。 白舒收回递送银票的手,颇为好奇地问道:“这个新叶镇,还有鬼市?” 药炉袅袅青烟之中,马姑娘的脸变得有些模糊,她的目光终于从药炉上移开,落在白舒的脸上,那神情有些让白舒感到说不出来的古怪。 马姑娘轻摇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地反问白舒道:“你还知道鬼市?” 白舒笑了,非常自然地解释道:“这世间集市都是日出而始,日落而终,故为人市。那日落而始,日出而终的集市,应该就是鬼市了。” 马姑娘意味深长地道:“你去过鬼市?” 白舒立刻摇头道:“曾经在古籍之中见到过关于鬼市的记载,还从来没去过。” 马姑娘笑笑,胸前峰峦也随之微微颤抖,她闭口不再谈鬼市,只是招呼着白舒来帮忙滤出煎好的药汤。 随后马姑娘细心嘱咐白舒,让白舒把这些汤药分两次喂给董色。她自己则是留在后厨中,煎下一炉药。按照马姑娘的说法,今天是董色首日服用汤药,药量应该加倍,一定要把两炉药都喝完,才能起到不错的效果。 果不其然,两剂药下肚,董色的气色一下子好了不好,连日不退的体温,也稍稍下降,虽然还没能恢复正常,但比起之前的情况,属实好了太多。 晚饭时分马姑娘又给董色送来了补血调气的药膳,董色吃过之后,咳血的情况有所改善,转而又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变得清爽许多。 沐浴之后马姑娘将白舒从房间中赶出去,为董色推拿针灸。白舒心中放心不下,偷偷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暗中观察屋内的情况。 只见马姑娘此刻正背对着自己,双手分别运阵,在董色身上不停的下针。董色则一丝不挂地躺在马姑娘面前,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银针,脸色潮红,眉头紧蹙,似乎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等白舒多看,马姑娘运针的手忽然一滞,她猛然转过头来看向门外。于此同时白舒轻轻一下掩上房门。二人这一来一回,就像是约好了一般,极为默契。白舒也不知道马姑娘到底发没发现自己在门外偷窥。 当下白舒微微叹气,心中有些愧疚。这马姑娘对董色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自己居然还不放心马姑娘为董色针灸。现在也不知道被马姑娘发现没有,若是真叫她发现了,岂不是伤了马姑娘的心,叫她心中生出嫌隙和不满来。 常言道关心则乱,白舒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转而白舒又想到董色紧促的眉头,心中的怜惜之情又起。就这样白舒守在门外,心中的愧疚和怜惜不断翻涌,最终却也只能静下心来等待。 这种感觉非常让白舒非常难受,这不是依靠天启的境界就能搬起的万顷湖水,更不是凭着天剑术就能一剑而摧的城池。这是白舒不管付出多少努力,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赌博。 赌赢了白舒还能抱得美人归,若是赌输了,董色死了,白舒就要所有伤害过董色的人,都给她陪葬。 针灸结束之后,董色穿好衣服和马姑娘一起走了出来。白舒连忙上前拉住董色的手,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董色面色微红,看起来状态不错,她笑着对白舒说道:“现在感觉好多了,多亏了马姐姐。” 白舒也看向马姑娘,连声道谢,却绝口不再提如何报答的事情。山高水长,日后马姑娘未必不会有用到白舒的时候,现在白舒不管是实力还是人脉,都不容小觑,总能帮得上马姑娘的忙。 马姑娘无所谓的摆摆手,又宠溺般地摸了摸董色的头发,笑着说道:“白发妖女,多个性啊!” 董色出奇的没有自卑,反而被马姑娘逗得咯咯笑起来,肩膀耸动,又忍不住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一见董色咳嗽,白舒吓了一跳。但紧接着看到董色摊开掌心,里面没有血迹时,白舒才终于放下心来。 马姑娘安慰似的拍了拍白舒的肩膀,说道:“有我在,放心。时候不早了,跟着我一起去鬼市,给你这可怜的小美人儿买点补品。” 下午马姑娘和白舒打过招呼,白舒自然是早有准备。更何况是给董色买药,白舒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在马姑娘的授意下,白舒和董色都收拾好了东西,马姑娘也背上了自己的古琴。 白舒不禁好奇道:“咱们不回来了吗?” 马姑娘神秘一笑道:“不回来了,今晚给你介绍几个我的朋友,然后咱们去别的地方。” 白舒点点头没有追问,他好不容易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自然是马姑娘走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 三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马姑娘引着白舒二人走出了镇子,一路走向深山。路上白舒本来想背着董色,董色却说想自己走走,活动下身子。马姑娘也在一旁帮腔,说活动活动有利于身体的恢复。 夜间山林间湿气颇重,董色双手有些发凉。不等白舒注意到这个细节,马姑娘就捧着董色的小手揉搓起来,为董色取暖。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得不快,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是感情深厚的姐妹。 白舒没有打扰二人,只是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不知道是走了多久,马姑娘终于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条绵延起伏的山脊,山脊最高处有几根怪石嶙峋突起,山脊怀绕之下,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小河的对岸,隐约可见点点灯火闪烁,最终都汇聚到了一处。 白舒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忽然闭上了眼睛。白舒的视线在一瞬间陷入了黑暗,却在下一秒又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中,白舒看不到那些灯火和山林,却只看到了天空中的明月,和地面上的山脊河流。 白舒忽然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这个地方,很奇特” 马姑娘对白舒的表现有些意外,忙问白舒发现了什么。 白舒思索着解释道:“这条山脊是从更庞大的山脉之中延绵出来的,从低到高,就像是一条龙的脊背,最高处那几根嶙峋突起的怪石,就像是龙头之上的龙角。龙身环绕之下,是一条贯穿东西走向的河流,河流正好汇入这条巨龙的臂弯,源源不断把生气和灵气汇聚在龙口之处。” 白舒远眺着这条山脊,赞叹道:“这真是藏风聚气的最佳所在,应该算是一条灵脉。况且此处极为开阔,饱揽月辉之光,得天气、地气、水气、生气与灵气,五气皆归于山脊之上的巨龙,这都不能说是一条灵脉了,更准确地来讲,这应该是一条龙脉。” 之前叶桃凌在太虚的时候,白舒白天在梨花小筑中听观主讲道,晚上则去七星君哪里学习太虚道法。对于道家观念中风水和行气的知识,白舒其实是有一定积累的。 刚才白舒注意力一直都在董色身上,一直都没有注意周边的环境。此刻远观山川地势,这才发现了这里的不寻常。 所谓风水,讲究的就是天地人的和谐关系,所谓行气,就是指天地之间那些特殊气体的行动规律。白舒自己就生活在莫渊山之上,也曾站在碧落山天门,俯瞰过剑宗的独特地势。但那和白舒今天所见的龙脉还不一样,因为太虚和剑宗占地过广已经形成了包罗万象的大环境。 而现在白舒所见的龙脉,却极为秀气,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条山脊和一条小河,却组合出极为惊人的效果。 第四百二十一章 鬼面 白舒望着这条五气龙脉啧啧称奇,询问道:“这地方常年都有鬼市吗?” 马姑娘也没多想,直接回答道:“这里的鬼市很早就有了,大概几个月不定期举办一次,咱们算是运气好,正好赶上了。” 白舒心里暗暗琢磨,如果这鬼市一直都在此处,那么一定不是巧合。换个角度去想,如果白舒自己找到这样一条五气龙脉,他肯定不愿意把这里变成集市,他应该是尽全力隐藏此处的奥妙和玄机,在此修炼,把五气龙脉化为己用。 白舒心念一动,悄悄运起太虚心法,隔着河岸吸收那蓬勃而出的龙脉之气。这里面的五种行气糅杂在一起,进入白舒体内之后,居然就像油滴进了水一样,在白舒体内游动,却难以被白舒炼化吸纳。 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一丝龙脉之气竟然在白舒体内兜了个圈子,又重新归于天地。 无法炼化?白舒一脸的震惊,除了他自己遇到的剑灵气之外,他还没有遇到过无法被正常摄取炼化的灵气。如果这些龙脉之气不能化为己用,那么这条五气龙脉,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喂,你还去不去了,去晚了可买不到好东西了!”马姑娘用脚踢了踢白舒的鞋子,这才将白舒从沉思中惊醒。 白舒回过神来,发现董色和马姑娘都在看着自己。董色的深情更是颇为担忧,她问白舒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白舒摇摇头,心里还在思索着这条龙脉,表面上却波澜不惊,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咱们赶紧进去!” 马姑娘盯着白舒看了片刻,却没能从白舒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只是无声无息地从怀中拿出一张面具,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树林间光影昏暗,微风吹动树丛簌簌作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马姑娘带上面具之后,她整个人的气息都完全变了。如果说刚才的她像是一泓温柔娴静的春水,那么现在的她,就好似万古不化的寒冰。 马姑娘的这张面具,材质看起来极为特殊,整副面具是黑色打底,却又有些微微的蓝色,面具之上没有多余的妆图,只是简简单单点出几颗银色的亮点,点与点之间用更加细致的银线连接在一起。 马姑娘整个人隐匿在黑暗之中,有那么一瞬间白舒只看到了她面具上那些星罗棋布的光点,银线组合成的图案旁边,似乎还有繁星闪烁。那一刻白舒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张面具,而是凝视整个夜空。 这些银色的光点和线条,像是组合好的一片星系,绘制成了一副奇怪的图案。马姑娘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妩媚的面容隐藏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那面具之后的目光少了几分媚态,多了几分陌生。 正在白舒好奇间,马姑娘又递上两张面具,让白舒二人也戴在脸上。 白舒接过面具一看,不禁苦笑出生。马姑娘给自己和董色准备的面具,全都是恶鬼造型的面具。那鬼象凶恶,龇牙咧嘴的,头上还顶着犄角,极为狰狞可怖,像是乡村寺庙中供奉的泥象土偶。 白舒拿着面具让董色先挑,董色倒是不介意,挑了一个白脸恶鬼的面具,配合她那一身白发和轻飘飘的衣衫,还真就像是个游魂。白舒自己则带上了红色的恶鬼面具,哪怕是换了一副面容,白舒身上依旧是中正平和的气息,温温润润如同美玉,举手投足之间,颇具道家风韵。 尤其是白舒脑后一张黄纸束发,更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和不凡。 马姑娘简单给两人讲了一下鬼市的规矩。第一,进入鬼市,需要持有鬼市的信物,这一点马姑娘会帮二人搞定。第二,进出鬼市的时候都必须佩戴面具,大家不以真面目示人。第三,在鬼市之中不能说话,全程都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 交代清楚一切之后,马姑娘就带着白舒和董色从树林间走出,沿着山间小路来到了河边。巨龙的臂弯之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些人手里还提着灯笼,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等候在河边。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全部佩戴着恶鬼造型的面具,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布包,这些布包有大有小,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而且无一例外的,整个山坳里面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却听不见任何杂乱的交谈声音。 大家聚在这里,似乎真的是百鬼夜行,只行鬼事,不吐人言。 白舒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牵着董色的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这些戴着恶鬼面具的鬼民。白舒的目光依次扫过所有人的面庞,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狰狞可怖。他们的面具越是吓人,就越突显出马姑娘面具妆图的独特。 为什么只有她的面具,不是恶鬼造型? 白舒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马姑娘。可不想这一刻马姑娘也默默地看着白舒,两个人的目光相触。白舒眼中是疑惑,而马姑娘的目光确讳莫如深,闪烁不定。 她就仿佛是算准了此刻白舒不能开口询问,正在享受这一刻的神秘快感。 两个人对视一眼,很快又都默契地转移开目光。河边的人群越聚越多,已经形成了不小的规模。就在这时候,白舒忽然听到了流水响动的声音。 白舒目光瞬间落在河面之上,黑夜中只见黑漆漆的水面粼粼波动,将倒映在水面的灯影揉碎。河流之中忽然有一座石桥,从水面之下浮升上来,河中水流被石桥分开,哗啦啦的水流从石桥上落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大家依次从石桥之上走过,自觉排起了长队。三人混迹在队伍之中,马姑娘走在前面,董色紧随其后,白舒落在最后,只能看见董色的小脑袋和马姑娘身后背着的古琴。 石桥之上颇为湿滑,但走在上面却让白舒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清爽。这应该就是石桥长期浸泡在水气之中所沾染上了水的气息。如果把石桥上的石头拆下来,带回太虚去做个泡脚池,估计挺不错的。 兴许是因为董色的病情有所好转,此刻白舒竟有几分放松的感觉。思维不自己地就飘回了太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联想到泡脚池了。这也就是白舒这种逆天的变态能如此考虑,正常人肯定想着在这石桥之上修炼能事半功倍,而不会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经过石桥的时候白舒还伸着脖子往桥下面去看,似乎是想弄清楚这石桥升起的原理。直到白舒被董色拉了一把才老实了一些。而且白舒也注意到,在所有的鬼民之中,就属自己最活跃,着实有些扎眼了。 穿过石桥又走了一会儿,白舒等人终于来到了鬼市的入口处。入口处站着两个带着白色面具的人,他们的面具是完全一样的,面具上没有那些浮夸的突起,只是简单绘了几道线条,勾勒出一副颇为清秀的面容,有些像是游散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 如果白舒没猜错的话,这两人应该是鬼市中的管事。果不其然,每个想要进鬼市的鬼民,都要当着那两个白面鬼的面,出示木制的腰牌。轮到白舒他们的时候,马姑娘飞快撩了下衣服,还不等白舒看清楚,那衣裙又落了下去,白舒都不知道马姑娘给二人展示了什么,想来应该也是一样的腰牌,作为进入鬼市的凭证。 那两名白面鬼对马姑娘微微点头,左右退开,给白舒等人让出去路。白舒注意到,这两名白面鬼在面对别人的时候,都没有任何表示,唯独在面对马姑娘的时候,点头示意。 再结合马姑娘那独一无二的面具,白舒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一个医仙一样的人物,能帮董色压制千叶咒的侵害,能用琴声帮白舒化解身上的杀意,还能带白舒进这鲜有人闻的鬼市。 马姑娘带给白舒的疑虑越来越重,白舒能感觉到马姑娘也是一个破虚境界的修行者。但马姑娘绝对看不出白舒自己的深浅。况且白舒现在别的不说,一身的手段可是不少,天下之大,现在还真没有白舒不敢去的地方。 就算是现在再让白舒闯一遭通天塔,白舒也能泰然处之。时过境迁,实力就是强者最佳的通行证。这鬼市和马姑娘带给白舒的疑云,还不足以让白舒过分顾虑。白舒甚至想着,如果进去之后有买不到的灵药,就算是强取豪夺,也要将之收入囊中。 越过那两名白面鬼,一个地宫入口暴露在白舒眼前。地宫入口与地面平齐,一段青石台阶,自地面延伸到地宫之内。地宫里面,是一块块整齐青石拼接而成的拱形顶壁。青石与青石之间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雕琢的痕迹,颇有浑然天成之感。 地宫之内一片漆黑,看不清里面的深浅。好在今天是这么多人一起鱼贯而入,若是换了别的时间,孤身一人来此,这地宫倒真像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黄泉路。 马姑娘回头看了白舒一眼,转身一下子钻进了地宫之内,消失在白舒的视线之中。白舒知道马姑娘是在提醒自己跟紧了,当下白舒也不犹豫,拍拍董色的后背,扶着董色也一头扎进了地宫之中。 第四百二十四章 背上一只小猫 这次马姑娘自己用玉盒去交换这对童子,而不是让白舒拿山字符去做交换。那就说明马姑娘自己想要这一对童子,而不是买来给董色治病。从马姑娘的表现来判断,这对童子的价值应该是远超她之前让白舒买下来的所有草药。 毕竟这可是一对化身成人形的人参,不知道是多么难得的天材地宝,也不知道马姑娘的玉盒之中究竟装着什么,能和这等可遇不可求的灵物媲美。 但黑袍老者只是接过玉盒,打开看了一眼,又将玉盒递还给了马姑娘。 马姑娘微微有些失望,又从怀中拿出一本封面泛黄的古籍,同玉盒一起递给了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古籍看了一眼。不过一眼,那老者的目光就死死扎根在古籍之中,完成沉浸进去,竟然忘了此刻还在交易,专注地读了起来。 马姑娘见黑袍老者忘乎所以,连忙一把将古籍合上,她和黑袍老者就那样一人抓着古籍的一角,僵持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黑袍老者点了点头,马姑娘立刻收回握住古籍的手,那黑袍老者也顺利将玉盒和古籍收入囊中。 马姑娘这时才凑近冰棺,围着冰棺走了一圈,细细打量着沉睡在冰棺之中的那对童子。她缓缓踱步,带起阵阵香风。时而频频点头,又总是摇头叹息,似乎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又似乎在为这件稀世珍宝而惋惜。 很快,马姑娘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她从身上掏出六根木制发簪,围着冰棺分别在不同位置插了下去,将木簪固定在青石地板的缝隙之中。然后马姑娘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个口袋,从口袋中倒出一些如同冰晶一般的薄片,以发簪为界,均匀地铺洒了一地。 随后马姑娘左右环视,她目光扫过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退后,给马姑娘让出位置。她一甩衣袖,席地而坐,又从背后把古琴取下,放在自己身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在古琴琴弦上跃动起来,悦耳的琴音在马姑娘的指尖缓缓流淌。 按理说,在鬼市之中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都在遵守着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可偏偏现在,马姑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奏起了古琴。 联想到最开始进入地宫的时候,那两位守门人客气的模样,白舒使用山字符之后,马姑娘挥挥手就让两名白面鬼退去的样子,还有马姑娘这独一无二的面具,和她扑朔迷离的身份。 白舒和董色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拿捏不准马姑娘的深浅。 很快,马姑娘的琴声就响彻了整个地宫,那是白舒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曲调悠扬舒缓,时而娇柔如四月春风,吹面不寒,时而瑟瑟似秋日微雨,点点冰清。到了最后,琴音混杂逐渐失去了古琴原有的音色,逐渐演变成了一种难以分辨的音律,那音律极有节奏,似乎伴随着白舒的心跳在起起伏伏,好似在呼吸。 闭上眼睛,白舒根本不会觉得自己此刻处于地宫之中,他反而觉得自己正在山野。耳畔是柔和的风,鼻间满是青草的气息。 等白舒再睁开眼睛,封盖住那对童子的冰棺已经无声无息的化开,地面上那五根木簪所限定的区域内,晶莹剔透的银色亮片,也全部变成了黄色。整个冰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 冰棺就在白舒近前,而马姑娘离白舒也不过几步之遥。仅仅是一首曲子,一整晚都没有融化的冰棺却在顷刻之间无声无息的化成了水。白舒明明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马姑娘弹琴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这根本不是什么类似于太虚观七月流火一般的法门,这简直是难以解释。 “嗯”两声嘤咛几乎是叠在一起响起,冰棺中的那对童子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两人一起身,就相继掉进了马姑娘布置好的发簪阵之中。这两位童子落在黄色亮片之上,一下子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在地上滴溜溜地跑了起来,可他们每每跑到黄色亮片的边缘,就好似撞到了无形的屏障,被狠狠地反弹回来。他们又尝试着跳起来,狠狠一头扎进土地之中,可尝试了好几次,却都没能顺利逃脱。 两名童子就这样被困在马姑娘的发簪阵中,与此同时马姑娘的琴音变了,这变化来得极为突然,不仅超出白舒的预料,还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本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舒缓悠扬的琴音,可就在那一瞬间的功夫,马姑娘的琴音生生拔高了几倍,琴音也骤然变急。前一刻还是泉眼无声惜细流,下一刻便是银瓶乍破水浆迸。 琴音变急,那一对童子也仿佛受到了刺激一般,开始发了疯地在木簪阵中奔跑,他们几次撞在阵法边缘,又几次被狠狠弹开。很快,这一对童子就脱力晕倒在了地上,再没有动静。 饶是如此,马姑娘的琴声却依旧不停,一直等到两名童子脱去人形,变成一对并蒂参,这才停止演奏,用十指按息了琴音。 等白舒反应过来,马姑娘已经重新背上古琴,开始优哉游哉地拾取插在地上的发簪。这时候白舒才注意到,董色死死抓住自己的手,指甲都快要陷进白舒的掌心。白舒关切的看了董色一眼,却在董色眼中看到了不忍和不理解。 白舒安慰似的拍了拍董色的手,董色这才微微松开抓住白舒的手。 马姑娘收拾完地上的发簪,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素手将手帕抖开,伸手用手帕将那一对并蒂参包起来,稳稳当当地将之收入囊中。整个过程之中没有任何人出声打扰,就连白舒也没干干涉马姑娘取参。 白舒轻拍着董色的后背表示安慰,这毕竟只是一对并蒂参,不是活生生的大胖小子。董色的病还全指望着马姑娘,白舒这时候可不敢多管闲事。 的的确确,人是会变的,白舒的个性中带着与世俗背道而驰的叛逆和专情,同样白舒身上也有着超乎寻常的正义感。 不然白舒也不会那样厌恶澄湖寺和通天塔,更不会在燕北和异灵者为敌,在乌渠为寻眉的幸福奋不顾身。 如果是过去的白舒,一定会救下这对童子,不单单是因为万物皆有灵,更多的是因为白舒心怀善意。但此时此刻,马姑娘就是白舒的救命稻草,就算是马姑娘让白舒去杀人,白舒也会心甘情愿的去做。 白舒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心中先有私情,然后眼中才能望见天下苍生。如果没有了私情,那天下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姑娘把这对并蒂参收入囊中之后,这一场鬼市也逐渐走到了尾声,很多人售光了自己的商品,也有很多人满载而归。 但毫无例外的,大家都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董色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极为困乏了,白舒心疼董色,就让董色趴在自己的背上休息。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白舒就听到董色均匀的呼吸声,那声音带着董色的热度,尽无遗漏的喷吐在白舒的耳湾。 董色如雪般的白发垂落,四散在白舒的颈间,白舒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些白发的柔顺质感。它们就那样调皮的撩拨白舒的心弦,董色的胸口贴着白舒的后心,正随着董色的呼吸一起一浮,两个人就这样毫无间隙的贴合在一起,连心跳都逐渐趋于一致。 这让白舒生出了一种和董色血肉相连的感觉。不同于和罗诗兰牵手时的羞涩,和萧雨柔相亲时的淡然,更不像和叶桃凌相拥在一起的热烈。 白舒和董色的肌肤之亲,就像是清晨在山中醒来,惺忪睡眼看到山间云雾朝霞一样自然。 那些烟云升起,就像是白舒对董色的感情一样质朴,天地如此,人与人亦无甚差别。 白舒甚至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有亲人在自己身边,那种安心和舒适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雀跃欢呼。 这是久违了的,家的感觉。 董色趴在白舒的背上,用小脑袋蹭了蹭白舒的脖子,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白舒笑了,他真心地祝愿董色今晚能做一个美梦。 白舒背着董色走到马姑娘身边,两个互相隔着面具对视了一眼。白舒目光转向入口的位置,提醒马姑娘时间不早了,应该原路返回了。 马姑娘却没有同意白舒的要求,相反,马姑娘指了指和入口对应的另外一条通道,示意白舒要从这里走。 白舒这才注意到,其他鬼民都从房间中出来聚集在大厅,正排着队往那条幽深的通道之中走去。 整个过程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犹如脚跟不着地恶鬼,百鬼夜行一般。那场面声势浩大,却又偏偏悄无声息,这更加给这群鬼民的身上染上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更诡异的是,白舒注意到这条通道,好巧不巧的正是——八卦阵中的死门! 第四百二十五章 残破之剑 马姑娘可不管什么生门死门,拉着白舒就往死门里面闯。白舒却有些犹豫,虽然他现在艺高人胆大,但这并不代表天下之大,他白舒可以横行无忌。 叶桃凌尚会被鼎城那座大阵困死,那可是天启境界的叶桃凌。他白舒凭什么可以无惧这五气龙脉加持之下的八卦阵法呢。 在跟着马姑娘走到死门的门口时,白舒犹豫了,他背着董色,落在人群的最后。 马姑娘回头看了白舒一眼,面具之下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白舒压低声音对马姑娘道:“这是八卦阵中的死门,咱们不能进去!” 马姑娘有些诧异地道:“你还懂这些?” 白舒笑着点点头,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自己是太虚观的人,要是这点眼力都没有,还怎么在天下间闯荡。 可马姑娘听白舒这么说之后,非但没有害怕,语气反而还愈发温和起来。她道:“没关系,这是咱们自己的地方,绝对安全,你跟着我别乱说话就行。” 马姑娘说完,背着古琴身姿摇曳地走进了死门之中,白舒看着马姑娘的背影,出于对她的信任,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穿过死门的通道,白舒来到了一个比刚才大殿略小一些的副殿,所有的鬼民都聚集于此。 大厅的尽头有一座高台,高台之上站着几个白面鬼,白舒知道,他们都是鬼市中的鬼差,负责维护鬼市的秩序。 几个白面鬼面前,放着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上面摆着三样商品。 从左到右,分别是一枚翠色玉镯,一把纤细修长的宝剑和一把折扇。 见众鬼民已经安静入场,一个白面鬼上前,开始主持大局。 他先是拿起桌案上的玉镯,托在掌心里供观瞧,随后又对着后面招了招手。 立刻变有人拿上来一个烧着炭火的炭盆和一只雪白色的狐狸。 那主事的白面鬼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轻飘飘丢进炭火盆之中,一瞬间熊熊火焰燃气,那方手帕升腾起火焰,很快就化成了灰烬。 随后那白面鬼又把手中玉镯套在了雪狐的脖子上,然后他抱着狐狸走到炭火盆的前面,伸出了双臂。 白舒眼皮跳了一下,他已经猜到这白面鬼要做什么。果不其然,那白面鬼忽然松手,那雪狐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落日炭火盆之中。 可下一秒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雪狐的哀嚎声,更没有皮肉灼烧之后的焦糊味道。那雪狐落在炭火之上,竟然像是全无事情一样,随意踩踏如履平地。 它甚至伸着鼻子翻了翻熊熊燃烧的炭火,然后在炭火堆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下子窝在炭火之中,把鼻子埋入腿湾,舒舒服服地闭眼假寐起来。 这时那白面鬼瞅准时机,猛然出手从雪狐脖颈上取下玉镯,与此同时那雪狐哀嚎一声崩了起来,力量大的直接把炭火盆给打翻。 雪狐在地上拼命的打滚,凄厉哀嚎不断,身上雪白的皮毛已经变成焦黑之色,皮肉烧灼的焦糊味儿也在大厅之中缓缓弥漫开来。 那白面鬼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撤下雪狐和炭火盆,那白面鬼将玉镯从新放在桌子上。 他身后又走出一名白面鬼,手里拖着一个木制托盘,他走下高台,站在人群之中。 很快就有人拿出自己的东西放在木制托盘之上。 众鬼民拿出来的东西不是什么钱票和金银,更多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以玉石、丹药和典籍为主。 毕竟钱财是身外之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美玉和药籍才是真正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那白面鬼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再往托盘中放东西之后,才转身回到了高台之上,脚步不停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从高台后面走上来两个白面鬼,他们两人手中各拿着一个托盘,其中一个白面鬼将木制托盘放在长桌之上,和玉镯放在了一起。 另一个白面鬼则把手中的托盘拿到了高台之下,白舒扫了一眼,托盘上还是刚才那些鬼民放上去的东西。 而台上的托盘之上则留了三样物品,这明显是那三样物品算是珍品,而退回去的那些东西,还不够能换取这玉镯的资格。 很快,众鬼民拿回自己的东西,另外有三名鬼民走上高台,站在长桌前面。三人分别拿起玉镯细细把玩。 到了最后,三人之中有一人取走了自己的东西,有一人又在托盘之中多放了一件物品,最后一人则既没有取走自己的东西,也没再往托盘里加什么东西。 主事的白面鬼见尘埃落定,便从托盘中剩下的三件物品中拿了两件,那两件物品的主人则顺势将玉镯收入囊中。只放了一件物品的鬼民,又将自己的东西取回,走下了高台。 白舒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不需要马姑娘解释白舒已经弄懂了鬼事最终交易的规矩。 在进行完自由交易之后,鬼市一方会拿出三件特别的商品进行拍卖。所有的鬼民都可以参与竞价,竞价的方式就是拿出自己认为等量价值的商品进行交换。 而鬼市一方则会在参与竞价的所有交换物中选出三件价值最高的交换物。 这三件交换物的持有者可以上台近距离观摩自己想要的商品,来决定是否加价,或者是退出离开。 如果选择加价,就需要拿出更多更有价值的物件儿,如果不想加价也可以维持不变,若是手里把玩了实物之后,觉得物不及所值,也可以拿走自己的东西退出。 最后再由鬼市一方来判断剩下的交换物哪个价值高,完成商品的拍卖和交换。 整个流程大致分为拍卖前的商品展示,拍卖的出价环节,竞价环节以及最终的成交环节。 玉镯拍卖结束之后,第二件展品是一把折扇,这扇子初看没什么特殊之处,扇面展开,里面没有书法亦没有山水。 扇面中画着一位身穿长衣的翩翩公子,公子剑眉星目,腰佩古剑,抬头仰望漫天星辰。 白面鬼拿着扇子轻轻一摇,那扇面中的白衣公子居然从扇面上跃下,好端端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舒离着那扇公子不远,他仔细端详那扇公子,却见他七尺之高,肤色光润如玉,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奕奕有神,正在一众鬼民身上不住打量。 还不待白舒反应过来,那红面鬼又轻轻一摇折扇,那白衣扇公子也随着着折扇的闭合,消失在众人眼前。 展示就此结束,陆续有人出价,但比起先前那玉镯,大家却是要少了几分热情。 似乎一众鬼民心里清楚,白面鬼所展示,便是所拍商品的全部功用,这扇公子估计只是某种障眼法,却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在场的鬼民又多是男儿,谁会为自己买下一位虚幻而不存在的翩翩公子呢! 虽然这折扇没什么实际作用,但白舒却对这扇公子颇感兴趣,因为他没有在这扇子之上感觉到任何气的流动,尤其是灵气。而且这扇公子走出折扇,栩栩如生,与常人无异,说不定还能带给自己一些别的惊喜。 就算日后白舒自己不留着这扇子,改天转手送给陆静修,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没有太多人竞价的情况下,白舒只用了三道山字符,就拿下了这柄折扇。 白舒拿到折扇之后,没急着研究,更没有像其他鬼民一样,把买到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藏好。白舒就那样大大方方地把折扇别在腰间,配合着白舒那一身道袍和脑后的黄符,更加衬托白舒遗世独立的气质。 很快,长桌之上就只剩下一柄古剑了。白舒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这柄长剑之上。剑长三尺,没有剑鞘。剑身并没有闪动着金属的亮丽光泽,反而像是蒙了一层灰一样,颜色发暗。 剑身上有长短深浅不一的数道划痕,就连剑的刃口,也有一些细微的损伤。 这柄剑给人第一感觉就是残破,但细细看去,又觉得这剑充满着使用之后的沧桑美感。不知道这柄剑经历过多少次战争,死在这柄剑之下的,有多少道亡魂。 白舒忍不住把目光死死停驻在这柄剑之上,仔细审视剑身之上的每一道划痕。 光洁华丽的剑有很多,但历经风霜之后,还能不断不折的宝剑,却少之又少,白舒有些意动。 自从白舒把星陨送给叶桃凌之后,他就再没有拥有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宝剑。哪怕后面白舒拿到了梦离,他还是选择把梦离留给了叶桃凌。 叶桃凌身为剑宗坤宗的宗主,她需要一柄神兵利器,傍身左右主持大局。这世间恐怕除了上古阴阳两剑,再没有比梦离更适合叶桃凌的剑。 而白舒的星陨遗落东海,他一身本领,有近半数都在剑上,如果接下来白舒想凭借自己的本领纵横天下,没有一柄好剑,是万万不行的。总不能白舒每次战斗,都聚气成刃。 正想着,白面鬼已经开始为大家展示这柄残破之剑的性能了。他先是拿出普通的宝剑,一剑斩断一截木桩,然后他又让别人手持那柄斩断木桩的宝剑。 他自己则用那柄残破之剑,用力挥动向那柄斩断木桩的宝剑狠狠斩去。 在白面鬼挥动宝剑的瞬间,白舒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这柄残破之剑上,当白面鬼挥动剑锋的时候,围绕着那柄残破之剑的稳定的气场开始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白舒只能感觉到,但说不出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变化,只是在白舒的心里,他觉得有些不安,仿佛很快就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果不其然,剑光闪过,那残破之剑一剑斩断那柄普通宝剑,又剑势不停地斩向了持剑那名白面鬼的脖子。 眼看着手起剑落,那白面鬼就要身首异处,挥剑那人面具之后的眼神也变得惊恐起来,他想要收手,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手中的剑。 千钧一发之际,白舒挥手打出一道剑气,那剑气后发先至,和残破之剑撞在一起。 峥的一声,残破之剑被白舒的剑气打偏,剑锋落下,虽然没有斩在白面鬼的脖子上,却还是一剑斩断了那白面鬼的一条手臂。 剑锋落下,白面鬼手臂齐根而断,鲜血像山间飞瀑,洒满了半面石壁。 第四百二十八章 归墟 第二天中午,孔飞舟招呼所有人,在宅子中大摆宴席,给白舒和董色接风洗尘。同席而饮,所有人对白舒和董色都十分客气,董色吃了柳冰真配制的药,气色不错,心情也大好。在获得柳冰真应允之后,董色甚至还小酌了几杯。 孔飞舟笑着对董色道:“你现在身子还弱,可不能贪杯啊!” 董色回道:“多谢孔公子的提醒,更感谢你们对我们的帮助和热情款待。” 董色这么长时间的流亡吃尽了苦头,这一刻她身边有白舒,又被人捧成座上宾,她知道现在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她更知道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魔宗小公主了,说话做事,也都成熟了许多。 孔飞舟摸着胡子说道:“曾经我和董义泽董大哥有过几面之缘,他还和我说起过你,真算起来,你也是我的故人之后,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董姑娘不必客气。” 董色十分惊讶,连称呼也跟着变了:“孔先生,您还认识家父?” 孔飞舟笑着点头,对董色道:“不知道你家里有没有一个净白色的玉瓶,上面饰有杜鹃花?” 董色眼睛一亮,立刻点头说道:“父亲书房里面,还真有这么一个花瓶。” 孔飞舟哈哈大笑起来,给董色纠正道:“那可不是什么花瓶,而是昔日我送给你董大哥的玉壶春,没想到他还一直留着呢!” 提起董义泽,董色眸中闪过一丝哀伤,她站起身来给孔飞舟行了一礼道:“没想到孔先生还和家父有这层关系,只可惜” 董色眼圈有些发红道:“只可惜家父现在下落不明,不知道所去何方了。” 孔飞舟叹了声气,似是有感而发道:“董大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人生变化总是无常,聚散离合都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不过你放心,董大哥他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突然出现,再次和我把酒言欢呢!” 饭桌上的气氛伴随着孔飞舟的几句话热烈了起来,孔飞舟和柳冰真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说话做事,极有分寸和技巧。加上孔飞舟认识董义泽这层关系,董色留下来治病,就不会显得那么尴尬。更不会让董色觉得,柳冰真肯医董色,是看在白舒的面子上。 酒过三巡,饭菜也吃得将歇。孔飞舟邀请所有人碰杯饮酒:“没想到能有机会结识太虚观的道法天才,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故人之后。” 孔飞舟起身举杯,所有人跟着站起身,他环顾自周,爽朗笑道:“今天大家共饮一杯,敬这相遇相识的缘分!” 柳冰真等人跟着齐声说道:“敬缘分!” 话音落下,所有人共同饮下杯中美酒,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孔飞舟招呼众人坐下,又开口说道:“我刚刚收到消息,家中出了一些事情,我需要回去解决一下,不知道大家都方不方便陪我一道回去,小住几日。” 柳冰真等人自然没有二话,孔飞舟这番话是专门说给白舒和董色听的。白舒此刻有求于人,自然是柳冰真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白舒当下表态道:“如果方便的话,我和内子自然愿意一同前往,如果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孔公子也尽管开口,我白某人绝不推辞。” 孔飞舟摆摆手道:“你太客气了,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咱们现在就出发!” 众人都没有异议,白舒和董色对于漂泊在外的生活并不陌生。身边没有太多的行李,也都习惯了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生活。 当下孔飞舟带着所有人离开小镇,一路向东而去,一直来到了东海沿岸地区。到了海边,早就有船舶在岸边等待。这可不是出海捕鱼那种小船,而是上下分层,气派华贵的庞然大物。 孔公子大手一挥,招呼众人登船,柳冰真等人带着白舒和董色轻车熟路地上了船。来到甲板之上,白舒才发现船上已经有许多佣人列队在等待。孔公子上船之后简单吩咐了几句,一众佣人才散开,各自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没过多会儿船舶开动,缓缓向着东海深处而去。又过了片刻,船舱中传来饭菜食物的香味儿,其中还夹杂着浓郁的酒香。这是白舒和董色第一次出海,白舒因为知道四海之外的荒芜,所以略显担忧。可董色却不一样,她一直都想要出海巡游,此刻竟是真的得了机会。 她靠在船舷之上,远眺着远处的波涛海浪,脸上沐浴着温暖的海风,白色的长发在风中乱舞,显得十分兴奋。时近傍晚,远处的天边云霞升腾,被夕阳染成了金色,金色的夕阳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又被浪花切碎成点点斑斓。 海天一色,天空平静好似一幅画卷,而海面变幻无常,又像是每个人难以揣度的内心。白舒走上前去,将晚风中的董色拥入怀中,用手摸了摸董色的脸颊。董色回眸对着白舒嫣然一笑,虽然她脸上肉销骨立,可此情此景之下,精气神极佳,依旧美丽大方。 白舒心中感慨,如果这一刻能被定格下来,百年之后拿出来欣赏回味,那该有多好。白舒望着茫茫东海,冷不丁地用手聚拢在嘴边,对着大海大声地呐喊,白舒的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之上飞扬,一直传出去很远很远。 董色笑着用手指戳了戳白舒的腹肋,也有模学样,对着大海大声呼喊,尽情宣泄自己的情绪。天空中飞鸟掠过金色的夕阳,像是听到董色的呼喊,在董色头顶盘旋徘徊。 孔飞舟等人就在后面看着白舒和董色,脸上都挂满了笑意,对此场景见怪不怪。等白舒和董色都玩儿够了,孔飞舟才招呼二人进入船舱。 一进船舱,众人就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舱内桌椅、宫灯、屏风和团扇一应俱全。脚下是古色花纹的地毯,踩上去身子发飘。头顶是飞仙顶绘,望过去如梦似幻。 孔飞舟招呼众人落座,自己则坐在主位之上,把自己左侧的位置留给了白舒和董色。按照规矩来说,这是最尊贵的客位。哪怕是这种小小的细节,孔飞舟都没有忽视。 众人落座,佣人们点起更多的宫灯,顿时船舱之内的幽暗沉顿之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舒适的感觉。不断有精美的饭菜被端上桌,浓香四溢,叫人食指大动,好不垂涎。 船舶行得极稳,白舒和董色坐在桌前,也只能隐约感觉到一些飘摇和起伏,却根本没有任何天旋地转之感。仿佛此刻众人不是漂泊在海上,而是在某个酒楼之中参加宴会。 孔飞舟举起酒杯,众人也跟着举杯。孔飞舟客气道:“这是咱们自己的船,需要在海上漂泊几日,大家不要客气,尽管享受佳肴和美酒,有什么需求随时告诉我。” 孔飞舟端着酒杯,突然又想起什么,补充说道:“稍后还有歌舞和琴乐,咱们先饮一杯,敬这无垠东海!” 孔飞舟说完一仰头,一杯酒水下肚,众人跟着干杯,船舱之中尽是推杯换盏的声音。第一杯酒过后,众人各自吃喝,不多时一群长衣舞女入场,轻歌曼舞,让整个船舱中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看到这些舞女,白舒又想起陆静修水榭中所养那些女子,也不知道陆静修此刻是不是也被轻歌曼舞所环绕,更不知道陆静修还有没有想起自己。 董色察觉到了白舒的心思,她抓住白舒的手,向白舒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白舒摇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心中的思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宴席过半,舱中舞女逐渐退下,只剩几人留在舱内奏乐。孔飞舟主动开口和白舒搭话:“白舒,不知道这海上生活,是否合你们胃口?” 白舒看了董色一眼,董色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白舒也笑道:“正好董色一直想要出海游历,这也算是帮我们圆了一个夙愿。” 孔飞舟道:“如此甚好,等到了员峤仙山,我给你们安排最好的住处,好好赏玩几日。” 白舒见孔飞舟话题往去处引,心知现在是个开口询问的好时机,便好奇道:“孔公子,这个员峤仙山,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呢,是你的家乡吗?” 孔飞舟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开口说道:“没错,员峤正是孔某的故土,这地方世人了解不深,你没听说过也是正常,不过关于员峤仙山,太虚观中的藏书中是有记载的。” 白舒微微一愣,他自己都不知道太虚观典籍之中有关于员峤仙山的记载,可孔飞舟却一幅了如指掌的样子。 见白舒不解,孔飞舟跟着补充道:“太虚观中有四大幻术,其中的雁归秋水和雪后初晴,正是源自于员峤仙山。” 孔飞舟问道:“正所谓百川东入海,这世间江河岂止千顷万顷,纷纷汇入东海,却未见东海增添分毫,你可知这是为何?那些汇入大海的水流,最终又归于何处?” 白舒笑了,他自知江河湖海,水系自成一脉,从未增添分毫,也不会减少一处,但白舒却不能明说,只能装着糊涂道:“这些问题,我也答不上来。” 孔飞舟颇有些得意:“在大海东面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渊谷,叫做归墟。正是因为归墟的存在,才致使百川归海,大海却永远不会满溢。而员峤五座仙山,就坐落在归墟之上,这也正是我们此行将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