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运》 第一章 小仙师 公元734年,大唐开元22年,小山城。 黑云压城,夜墨如注。 狰狞的闪电撕裂天幕,像是无数只探向人间的恶魔之爪。 泥泞的小道上泥浆四溅,间隙的电光中才看清一道疾驰而过的影子。 骑在青驴上的小道童两眼发光,冲破重重雨幕的快感前所未有,嗯,比骑电驴子舒爽多了。 那驴子同样兴奋得眼睛发亮,一个凌空跃出两丈之外,身上稀疏的毛发竟透出淡淡的青光。 风一程,雨一程,十几里路转眼即至。 青驴在小山包前一个甩尾急停,驴背上的道童视线一转,已然看到矗立在山包上的小城。 说是一座城,其实不过是一圈土围子,又扎了一些竹子木桩,土城两侧竖起两座角楼。 小童看着这破破烂烂的土城,不禁大失所望。 接到师尊的指派后,他兴冲冲地下山一路赶来,本以为能经历一场前世大片里才能看到的丧尸围城的壮观景象,哪想到竟然是一个破烂的土围子。 好吧,土城也是城,今夜我为大唐守城。 嗯? 守军的警惕性还挺高。 即便是深夜大雨,角楼上巡逻的士兵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山下来人,急促的鼓声响起,十几把擘张弩和伏远弩同时瞄准一人一驴。 数十大唐士兵,身穿明光铠腰悬横刀,在夜色中化作一座座静默的雕像,只有偶尔反射寒光的金属箭头,才昭示出他们有多么危险。 似乎是感应到大唐士兵的杀气,青驴微微眯起眼睛,两只长长的耳朵竟似两把匕首竖立了起来。 嗡嗡声响起,道童脖子上的一百零八颗黑紫色流珠,也发出震动示警声。 道童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啧啧赞叹,不愧是大唐的士兵,百十来人释放的杀气指数,堪比上百只变异猛虎。 就在道童眺望之际,身后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十几骑快马在闪电的映照下倏忽而至,先后在他身后下了马。 为首的中年人面白无须,蒙着一件连帽的雨披,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那头青驴,这才看向小道童,神情却是更加诧异。 眼前小童不过六七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头戴斗笠外罩披风,披风内是一身道袍,脖子上悬挂着流珠,看上去和普通的道家童子没啥区别。 中年人却半点不敢怠慢,躬下身子一脸堆笑问道:“敢问可是小仙师?” 高莽点点头,乖巧道:“你就是乔,乔将军吧,师尊让我专程赶来和你汇合,听候差遣。” 高莽知道对方是个宦官,可忽然记起唐朝不兴叫“公公”,只好称呼将军。 “哎呦喂,将军不敢当,差遣就更不敢当,”乔常侍连连摆手,一脸惶恐道,“小仙师称某常侍便可。” 高莽点点头,来之前师兄特意叮嘱过,负责接应他的乔常侍,隶属大内内侍省,正五品下的级别不高不低,关键乔常侍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飞龙禁军的统领之一。 三年前天子李隆基贬黜葛福顺、缢杀王毛仲,解决了这两位军方大佬后,就着手改革禁卫禁军,将最精锐的部队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右监门卫将军、内侍省太监高力士,因为这支精兵的前身来自掌管战马的飞龙厩,所以被称为飞龙禁军。 能在飞龙禁军担任统领的宦官,无一不是高力士的亲信,自然也是唐玄宗李隆基的身边人。 忽然想到什么,高莽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乔常侍:“这是临行前师父给我的令牌。” 乔常侍瞪大眼睛看向令牌,当看清令牌上的字以后,吓得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浆里。 推翻前隋之后,李唐王朝尊道教为国教,开元九年公元721年,唐玄宗迎请茅山上清派宗师司马承祯前往东都洛阳,亲受法箓,尊司马承祯为道教首座,帝王之师,并赐予司马承祯“帝师”金牌,凭此令牌可随时入宫面圣。 高莽手中的令牌,正是那块帝师牌。 乔常侍是唐玄宗的近侍,加之又专门做过功课,如今见到圣人亲笔书写的令牌,哪敢不跪? 乔常侍身后几人并没有看到令牌上的御笔,当看到乔常侍下跪的时候不禁心中微震,纷纷看向高莽,暗自揣测这个小道童的身份。 其实高莽亮出令牌不过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哪想到人家给跪了,便赶紧将乔常侍搀扶起来。 雨势又变大了,打在脸上生疼。 乔常侍挺起胸膛,向着土城的士兵大喝了几声,手持军令昂然走去。 一番查验,前往土山的两道木栅栏打开,一行人片刻进入到土城之中。 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乔常侍带着几个宦官横冲直撞,转眼就接管了土城的防务。 高莽在一位士兵的引领下进入一个仓房,卸掉身上潮冷的披风。 随他一同进来的几人,很可能就是师父提到的异能者,高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先前在山下,因为雨幕的遮挡,加之这些人裹着防雨披风,所以高莽并未细看,可当几人解掉披风的那一刻,高莽不禁傻眼了。 六个黑衣人,一人背着一把形似长笛的胡笳,一人背着一把古琴,一人腰间挂着形似腰鼓的羯鼓,一人扛着一支比他还高的粗壮巨笔,一人胸前挂着一个算盘,最后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还算靠谱,英姿飒爽地背着两把长剑。 搞错了吧,确定这是异能者而不是“唐朝乐队”? 这样子能打丧尸? 造型古怪的六人此刻也瞪着高莽,他们实在想不通,这次任务如此艰巨,怎么会冒出一个小屁孩来? 偏偏这个小屁孩似乎身份不低,连乔常侍见他都唯唯诺诺的。 众人尴尬之际,乔常侍昂首走了进来,先是向着高莽赔个笑,然后板着脸向着六人道:“小仙师乃是司马仙师的关门弟子,天运司下一任掌使,还不速速见礼?!” 六人不禁大惊失色,赶紧依次上前行礼。 整个大唐,能被称为仙师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道教泰斗,茅山派宗师司马承祯。 司马承祯何许人,他是大周女皇武则天的座上宾,唐睿宗的授道者,更是当今天子李隆基的帝师。 自从司马承祯成为唐玄宗的帝师,度玄宗为“道教皇帝”,司马承祯又收了玄宗的胞妹玉真公主为徒,眼前的这个小道童不敢说是当今天子的师弟,说是玉真公主的师弟总没错了。 这六人同样很清楚,司马承祯不但是大唐的道教首座,还是大唐最神秘的组织——大唐天运司的创始人。 眼前的小屁孩既然是司马仙师的弟子,小小年纪能成为天运司掌使也就不意外了。 背着琵琶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最先走上前,叉手道:“天运司瑶光使,雷海青,见过小郎君!” 雷海青?! 高莽瞪大眼睛,先是看看少年身后的琵琶,又看看少年嘴边黑乎乎的皮肤,心中暗道没错了。 史书记载,雷海青刚出生的时候嘴巴周边长着黝黑的皮肤,吓得家人赶紧把他给扔了。 雷海青,大唐着名琵琶演奏家,爱国人士,安史之乱爆发后,安禄山攻陷了长安便强迫梨园的乐师们为他演奏,雷海青二话不说提着琵琶就照着安禄山头上砸去,随即惨遭杀害,壮烈殉国。 后来长安光复,雷海青被唐玄宗追封为“梨园兵马大元帅”,后世尊他为田公元帅、戏神。 嗯,这是一个后世封神的人物。 高莽怔怔看着眼前活生生的雷海青,回过神来才赶紧回礼。 第一个就是个猛人,其他人自然也值得期待了。 不过,天运司瑶光使是什么意思? 还有,乔常侍刚才说,我是下一任掌使? 我怎么不知道? 迷糊之时,腰间挂着羯鼓的三十多岁青年上前叉手道:“天运司玉衡使,李龟年,见过小郎君!” 第二章 天醒者 李龟年?! 高莽看着瘦高的青年,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好嘛,第二个出马的是唐朝乐圣。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杜甫诗里的李龟年,竟然也是一位异能者。 第三位,背着胡笳的青年大步上前,叉手道:“天运司玉衡使,董庭兰,见过小郎君!” 高莽深吸一口气,礼貌回礼。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董庭兰董大啊,又一个玩音乐的牛人,这时候高适应该还没赠诗给他吧? 第四个,脖子挂着算盘的小个子青年上前,结结巴巴道:“天运司少,少师,王,王湾,见过小郎君!” 高莽微笑点头,这个王湾也是史书上留名的诗人,自幼口吃木讷,但很擅长算学,诗也写得好,一首《次北固山下》广为传颂。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这一句,被大唐贤相张说写成牌匾悬挂在政事厅,足见其推崇之意。 忽然间,高莽心头一阵狂跳,王湾这个诗人如果是异能者的话,那王维是不是,李白是不是,杜甫是不是? 完全有可能! 这个大唐啊,真是越来越不懂,也越来越有趣了。 第五个,背着双剑的少女走上前,福了一福道:“天运司少师,李十二娘,见过小郎君!” 高莽回礼之际,忍不住看了看少女背后,那两把探出的裹着鲨鱼皮的剑柄。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李十二娘,李倩,正是剑舞大家公孙大娘的亲传弟子。 唐代的剑舞实际上是一种雄健的舞蹈,不过高莽现在可不觉得有这么简单。 最后一个,背着一根巨笔的青年,面色中带着几分不情愿,生硬说道:“天运司供奉,颜清臣,见过小郎君!” 高莽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青年,嘴角再次抽搐起来。 其实看到那只巨笔他就应该猜到的,大唐书法大家,颜楷创始人,颜真卿,字清臣! 至今高莽都难忘前世练毛笔字时,被《多宝塔碑》支配的恐惧。 不过,颜真卿在今年二月考中进士,这会儿可能已经通过吏部的选拔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什么供奉? 搞不懂啊搞不懂。 高莽来到这个一样又不一样的大唐,已经有一年了,但活动范围仅限于王屋山附近,搞不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没办法,他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毛孩子,连官话都说不利落,哪敢问东问西的。 偏偏他师傅司马承祯又是一个大神棍,每次说话都讳莫如深好似便秘,高莽获得的有用信息就更少了。 不过现在好歹他知道了这六个人的来历,总算可以谈正事了。 介绍完毕,乔常侍咳嗽一声,向着东都洛阳的方向一拱手,肃声道:“近日东都附近发生多起阴兵伤人事件,民心动荡,妖言甚嚣,圣人深感不安,我等臣下,敢不为圣上分忧?!” 乔常侍言辞越发激厉,几乎是尖叫道:“此次阴兵袭城而来,刻不容缓,尔等身负皇命,务必将阴兵悉数截杀于城下!” 高莽耳膜刺痛,赶紧学着六人的样子,向着洛阳方向叉手道:“喏!” 所谓的阴兵,在高莽想来就是丧尸,其实也差不多,都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形怪物。 至于这些地下的丧尸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并且被赋予了强大的攻击力,那他就不得而知了。 过去的一年里,高莽杀过双头巨蟒,杀过三条尾巴的猛虎,杀过铲车那么大的蝎子,这才在王屋山周边的十里八乡闯下“小仙师”的美名。 丧尸他还没遇到过,想想就刺激。 乔常侍笑眯眯地看向高莽:“小仙师,上方有令,这一次截杀阴兵,就由你全权指挥。” 我?! 他?! 高莽意外不已,其他六位大能更是一脸错愕不能理解。 他们能猜到,一定是天运司的高层有意栽培小仙师,或者是测试他的能力,所以才把权力下放给小仙师。 只是这也太儿戏了吧? 天运司的情报显示,这次从土城南边过来的阴兵和阴犬,至少有上千只,堪比一支精锐的正规军了。 他们六人应付起来尚且困难,肯定还要动员守城的一百多个守军协防,倘若这个小屁孩上来瞎指挥一通,最后兵败城破事小,阴兵流窜到别处罪过就大了。 颜真卿风华正茂前途一片光明,当然不愿背这个锅,正要出口反驳,可看到乔常侍那阴冷的眼神,只得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高莽之前猜对了一半,颜真卿二月考中进士不假,可至今还没通过吏部的铨选,如果这时候颜真卿得罪了天子身边的红人,殊为不智。 其他五人各有顾虑不敢抗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乔常侍见震慑了众人不禁得意一笑,亲自引着高莽向仓房外走去。 土城内部不大,除了十几个大仓房还散布着一些木棚和帐篷,再就是土墙边的几个守城器械,其它建筑一概没有。 乔常侍含笑解释道:“月前裴焕之拜相,兼任江淮河南转运使,裴相上任后便大力改革漕运,在运河沿岸修建转运粮仓,绕过三门险地凿建漕渠,咱们所在的这座土城,不过是临时安置的物资存放之处,库房里都是些农具和铁具。” 高莽恍然点头,对照他来时的路线,大概推断出小山城所在的方位,应该就在现在的三门峡一带。 难怪朝廷会派出异能者对付丧尸,三门峡距离长安不远,距离洛阳更近,东西两京哪哪都不能出事,况且李隆基此刻就在洛阳呢。 登上朝南的土墙,乔常侍手指前方,继续解释道:“小仙师,你看南边的峡谷,是前隋疏通黄河时河水南下冲击而成,之后洪水向外漫开形成一大片开阔地带。” 高莽看着远处大土坡上一道深邃的沟壑,恍然道:“所以散落在开阔地带的丧尸想要北上,就只能通过峡谷,进而抵达小山城下。” “小仙师果然聪慧过人,”乔常侍夸赞了一句补充道,“所以说,小山城是拦截阴兵的最佳地点!”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将领走上前来,粗声道:“某以为,我军应主动出击,将阴兵绞杀于峡谷口!” 第三章 丧尸围城 乔常侍闻言面色冷了一下,侧身看向走来的将领,幽幽道:“雷旅帅,你可知道阴兵北上的后果?!” 雷旅帅昂然道:“某不知,某只知,身为大唐军人,干他娘的就是了!” “对,干他娘的,咱怕过谁!” “阴兵是啥咱不知道,只要是敌人咱就灭了他!” “弟兄们,杀敌立功,领了赏钱我请哥几个去平康坊!” 土城的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同时放声大笑起来,竟丝毫不把阴兵放在眼里。 乔常侍脸色铁青,向着雷旅帅怒喝道:“雷万春,管好你的部下,军中喧哗成何体统!” 懒得理会这帮痴汉,他转而向着高莽低声道:“小仙师,阴兵一旦突破小山城,就有可能骚扰到两京,咱们据城而守才是稳妥的上策。” 高莽点点头,他欣赏那位雷旅帅和士兵们的豪迈,这才是军人该有的血性,但他更赞同乔常侍的主张。 阴兵这事儿太诡异了,可能阴兵本身威胁不大,但造成的舆论影响却很大。 年初关中闹饥荒,唐玄宗不得已才带着文武百官和禁军离开长安,前往东都洛阳就食,这时候要是出了岔子,有多少官员要遭殃?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将阴兵悄无声息地给解决了,不让阴兵流窜出去。 等等,雷万春?! 高莽看向面红耳赤愤愤退下的高大将领,心中泛起阵阵波澜。 雷万春,雷八,自幼随磨镜老人修炼武术,后从军投入张巡麾下。安史之乱爆发后,最为惨烈的睢阳保卫战轰轰烈烈拉开了序幕,大唐守军在张巡的率领下据城而守,抵御住二十倍于己的叛军的冲击,坚守十个月之久。 雷万春坚守城头,面中六箭尤自不退,勇冠三军。 睢阳城陷之日,张巡,许远,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名将领,全部壮烈殉国。 守一城,扞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 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 雷万春,功不可没! 高莽有些激动,史书上记载,雷万春的从军之路并不顺畅,眼下看来是真的。 旅帅就是百人长,相当于一个连长,而看护仓库的部队百人长级别就更低了,顶多是个八品的芝麻小官。 高莽忍不住问道:“乔常侍,雷旅帅他们都是府兵吧,朝廷不是已经实行募兵了吗?” 乔常侍点点头又摇摇头:“小仙师说的没错,十年前张说为相时,兵部就已经开始裁撤府兵,转为募兵,只是,只是,哎不说这些了。” 高莽默然,他大概能猜到,那么多府兵,那么多军功在身的府兵,朝廷根本无法兑现奖赏给他们的耕地,也无法妥善安置他们。 眼下的开元盛世,土地兼并已经很严重了,不单单府兵制,大唐百姓赖以生存的均田制也已经名存实亡。 雷万春和他的百战精兵屈尊在这里看护仓库,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 可是不应该啊, 就算卷得再厉害,他们也不应该沦落到如此地步。 高莽拿定主意,既然今日他在这里,那就一定要给这些人一个大大的军功。 高莽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前世的他不过是某平台小小的知识博主,因为意外来到了大唐,来到了开元盛世,变成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更幸运的是他被司马承祯给收养,成了小仙师。 最最幸运,他变得力大无穷,具备了修炼的潜质,修行道家秘籍已经有小成。 还有一点很恐怖,高莽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变得非常强大,但凡前世看过的书,哪怕是网上一些口水帖子的内容他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就好像他的大脑里有一个庞大的记忆蜂巢,把前世所有的信息都储存了下来。 而当记忆被触发以后,相关的信息就会从蜂巢中释放出来。 所以他才知道,这个大唐和历史上的大唐一样,乃至之前的朝代,无论是事件还是人物,还有历史走向都一样。 可这个大唐也不一样,他怎么会变得那么厉害呢,大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怪兽呢,怎么会有奇幻片里才出现的丧尸呢? 还有,今日他看到的那六位大能,六位历史名人,竟然都是异能者?! 虽然迷雾重重,不过高莽有预感,他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司马承祯这次派他下山执行任务,肯定是出于某种考量。 而且,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到了明年,他的师尊司马承祯就会羽化登仙。 嗖! 城南峡谷的外围,一颗红色的烟花弹升空后炸开。 咚,咚,咚,咚, 土城上的战鼓发出激昂的声音,回荡在大唐的夜空。 丧尸来了。 高莽收回思绪,清澈的目光看向远方的峡谷。 天地迷蒙,曦光映照下,南方敞开的峡谷口处,涌出一股灰色的洪流,像是倾泻而出的泥石流一般,向外散漫开来。 成百上千的丧尸,穿着腐朽的皮甲和铁衣,手里拿着锈蚀的铁器和木棒,在泥泞的黄土地上摇摆前行。 丧尸之间夹杂着不少尸狼,身上覆盖着斑驳的皮肉和毛发,甚至连骨骼都残缺不全。 尸狼灰黑色的骨骼内,脏器早已消失,只有一点一点的冥火闪动。 无论是丧尸还是尸狼,眼眶中冒出红光,并且有节奏地闪动着。 高莽看着越来越多的密密麻麻的红光,头皮开始发麻了。 不是一千只,至少有两千只! 数量还在增加! 身边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不知何时,雷万春已经站在高莽身边,面色凝重,几乎能糊住高莽整张脸的一只大手,攥紧了横刀的刀柄。 六位异能者也赶上城墙,无不流露出凝重之色。 高莽向后看了一眼众人和士兵,忽然向着身边的雷万春道:“雷旅帅,可敢冲阵?” 冲,冲阵?! 雷万春震惊地低头看向小屁孩,心道你他娘的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然而看到小屁孩嘴角的一丝笑意,雷万春面色一红,粗声道:“有何不敢,马革裹尸,死亦无憾!” 你可以。 高莽点点头,脚下猛然一发力,直接从土城墙上跳了下去。 第四章 秦王破阵乐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给吓傻了,包括雷万春。 “小仙师!”乔常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警醒了众人。 嘚嘚蹄声响起,在所有震惊的视线中,高莽骑着一头青驴,一路狂奔下山,向着苍茫的丧尸冲去! 这,这尼玛跑得也太快了吧! 六位异能者看着高莽的背影不禁大惊失色,急忙飞身冲了出去。 阴兵数量超乎预料,如此险恶的形势,他们想要守住小山城都不能够,所有人很可能都交代在这里。 而且现在想要在峡谷口拦截阴兵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冲过去和送死何异? 果然要被这个小屁孩害死了。 算了,死就死吧,好歹杀个痛快。 马革裹尸,虽死犹荣! 站在土墙上的雷万春,看着小屁孩一骑绝尘的背影,激动得满脸通红,胸中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下一刻他抽出横刀,怒吼道:“三尺小儿尚且如此,我等七尺男儿又有何惧,弟兄们,跟我冲!” “冲!” “冲!” 一百多位大唐士兵,纷纷发出怒吼声跳下城墙,如狼似虎地向着山下冲去。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乔常侍手足无措欲哭无泪,看向同样欲哭无泪的几个宦官部下。 临行前,高将军特意嘱咐过要关照好小仙师,小仙师要是出了事,他们就算不死也要掉层皮! 富贵险中求,只能拼了。 乔常侍咬碎银牙,拔出腰间长剑,高声道:“追随小仙师,冲!” 宦官们纷纷拔剑,跟着乔常侍跳下城墙,撒丫子向着丧尸大军冲去。 什么样的时代造就什么样的人,大唐盛世,宦官也是有血性的。 高莽回望张牙舞爪冲下来的宦官们,不禁朗声一笑,放声吟唱起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昌龄的这首《出塞》,早已传遍大唐疆土,为每一个大唐将士所熟知。 冲刺中的雷万春和士兵们,听到高莽的歌声不禁热血沸腾热泪奔涌,恍惚间他们仿佛回到了祁连城下,回到与吐蕃大军惨烈厮杀的血与火中。 蹈火前行的一百多位将士,以更雄壮的声音唱起了《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杀! 杀! 杀! 豪迈的歌吼声中,高莽已然杀入丧尸大军,扬手掀起漫天碎骨和裂甲。 原本挂在高莽脖子上的一百零八颗流珠,此时已经被他握在手中,轻若无物的流珠霎时蕴含了千钧之力。 流珠呼的一声甩出去,一片紫光爆裂,十几只丧尸炸裂成碎骨四处飞溅。 下一刻,流珠重新又回到高莽手中,拉伸成一条笔直的长棍,闪电般向前刺出,直接洞穿了挡在前方的两只大丧尸。 砰! 两只丧尸还没来得及倒地,就被奔窜的青驴落下的蹄子踏个粉碎。 高莽再次扬手,又是一片散漫的紫光飞出,一百零八颗流珠像是散弹枪一般散入敌阵,至少打爆了二十多只丧尸和尸狼。 落在后面的六位异能者都看傻眼了,尼玛,这孩子也太猛了吧。 难怪会被委以重任,他也是一位天醒者! 轰! 一声短促的轰鸣猛然炸响,冲杀中的高莽吓了一跳,本能回望了一眼。 就见追上来的李龟年端着羯鼓,羯鼓冲着前方的鼓面猛然喷出一团红光。 轰! 红色的光团落入丧尸大军中,顿时把七八个丧尸炸得粉碎。 硝烟弥漫,高莽嘴角抽搐,这特么哪是鼓,分明是意大利炮好不好。 铮铮,铮铮! 急促的琵琶声响起,戏神雷海青的琵琶拨响,琴弦上飞出无数道半月形的流光。 又是一片清脆的响声,对面的五六只丧尸被半月流光打得碎骨乱飞,骨腔中的冥火随之幻灭。 铛铛铛,铛铛铛! 董大董庭兰的胡笳腔管中,窜出无数只光刃,形成一道笔直的直线。 光刃所到之处,纵向的几只丧尸骨头被击碎,有节奏地瘫倒在泥浆地上。 叮叮,叮叮! 身姿曼妙的剑姬李十二娘也杀入敌阵,两把长剑快如闪电,刺入两只丧尸的骨体,发出清脆的声响。 哗啦啦,这轻灵的两剑竟似庖丁解牛一般,直接将两只丧尸卸成一地的骨头。 叮叮,铛铛,铮铮, 轰! 异能者们打斗发出的声音,无形之中,竟然汇聚成一曲雄浑的旋律。 高莽一边向前冲刺一边观察众人,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不禁哭笑不得。 铁板琵琶,红牙玉板,胡笳激越,鼓声轰鸣, 这尼玛,奏的是《秦王破阵乐》! 不愧是大唐的文人骚客,打个架都带奏乐的。 啪啪啪,啪啪啪! 炮王李龟年的炮声响过后,算盘精王湾手中的算盘子发出哗啦的声响,恰到好处承转了音乐。 只见无数算盘珠子散漫着激飞而出,犹如暴雨梨花,击倒一片丧尸。 砰,砰! 铁笔颜真卿也加入到了演奏队,如椽巨笔迅猛如雷,刺爆一只高大的丧尸,发出更短促的爆鸣声。 高莽简直无语了,欺负我没文化啊。 他手中的流珠忽然拼接成三叉戟,找对了节奏,高莽猛地挥舞过去。 乱飞的碎骨中,三叉戟像是音叉一般发出连绵不绝的鸣叫,恰到好处融入节奏。 听到这一声响,六位大能同时惊讶地看向高猛,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他们之前执行过多次任务,彼此间也有了默契,所以才能在杀敌的时候合奏《秦王破阵乐》。 合作奏乐并非是炫技,其实也是战意的加持,通过音乐的节奏变化,可以判定出同伴的状态和位置,可以说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战法。 可高莽不过一个小屁孩,第一次合作就能跟上他们的节奏,不管是天赋还是后天训练使然,都非常了不起。 不愧是小仙师。 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高莽不禁得意一笑。 这才哪到哪儿,我不但会演奏,还会唱呢!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人”字唱罢,流珠再度打爆一片丧尸。 第五章 陌刀,陌刀 雷万春的心态崩了。 他们身穿明光铠又是全副武装,就算靠着下山的冲击之势,但还是被异能者们甩开了距离。 雷万春玩命狂奔,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骑驴的小屁孩冲入丧尸大军之中。 不要啊! 雷万春虎目含泪,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唐将士慷慨赴死者不知凡几,无数人的捐躯才开创出一个煌煌盛世。 然而这次视死忽如归的猛士,却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让一个六岁的孩子为国捐躯,这简直是他们这些职业军人的耻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几乎惊掉他的眼球。 只见战场上一片紫光荡漾,旋即隐约的爆鸣声传来,雷万春就看到漫天飞起的尸骨。 雷万春心中没有惊喜只有惊吓,因为他很快就看到六位异能者也冲进丧尸大军中,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掀起一片进攻的狂潮。 这,这…… 雷万春和大唐将士们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凭借着本能保持冲刺。 就在这时,从战场传来高亢的歌声,雷万春虎躯一震。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这,这是,……《秦王破阵乐》! 公元620年,秦王李世民大破刘武周叛军,秦王的部下便创造了一首战歌,这便是《秦王破阵乐》的由来。 一百多年过去了,太宗文皇帝的文治武功,他的勇猛和尚武精神,早已融入唐人的血液,太宗文皇帝成为军神一般的存在,得到所有大唐将士的敬仰和追思。 此后但凡大唐将士出征,必会唱响《秦王破阵乐》,告祭太宗文皇帝的烈烈武魂。 非但雷万春,其他将士们听到战场上传来的战歌声,一个个热血沸腾头皮发麻,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太宗文皇帝血战沙场纵横捭阖的无敌之姿。 在战歌的刺激下,众人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不能及时奔赴战场杀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如雷的马蹄声和乔常侍的叫骂声,五十多匹骡子疾驰而至,原来是土城守门的士兵见旅帅出击,就赶紧把将士们的坐骑给放了出来。 陌刀?! 当雷万春看清骡子身上捆绑的长柄大刀,不禁大喜过望,好似见到了久别的情人。 看来朝廷没忘了他们,乔常侍也并非看上去那么操蛋。 雷万春从一匹骡子的背上摘下陌刀,怒喝一声:“列阵!” 雷万春原本的职务就是陌刀队的队正,随着一声令下,五十名士兵纷纷摘取陌刀,迅速结阵。 五十一名大唐将士,排列成整齐的阵型,手持一丈多长的长柄双刃大刀,威武雄壮地向着战场隆隆前行。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 豪迈的战歌,如雷的脚步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异能者们惊异回望。 高莽心神摇曳目眩神迷,杀敌的动作都放缓了。 陌刀队啊,传说中的陌刀队,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五十一名大唐将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释放出冲天杀气,竟给人以千军万马的错觉。 高莽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将一个腰囊扔给李龟年:“炮王,祛毒粉!” 炮王? 李龟年楞了一下,本能伸出大手接过腰囊,同时也领会了高莽的意图。 丧尸和尸狼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毒气,丧尸的冥火也带有强烈的腐蚀性,他们激战多时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伤。 不过他们是异能者,又穿着天运战袍,抵御力自然强,可陌刀队的大唐将士却是普通人,肯定无法承受丧尸的毒气和冥火。 李龟年迅速将腰囊中的药粉倒进羯鼓里,向后飞掠,猛然纵身跃上半空。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李龟年悬停半空,扛着羯鼓对准一片开阔地带,体内真元流转,怒目圆睁。 开炮。 轰! 炮声如雷炸响,蓝色的药粉弥散开来,形成一片蓝色的烟障,恰好横亘在陌刀队行进的路线上。 战歌嘹亮,脚步声隆隆,陌刀队昂然穿过蓝色烟障,敌军就在眼前。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 杀! 雷万春一声怒吼,挥舞陌刀冲向了丧尸。 砰的一声,刀光如练,三只丧尸同时被刀锋扫碎。 杀! 杀! 后继的五十将士和乔常侍也赶了上来,从陌刀队的两翼向着丧尸冲去。 当陌刀队杀入敌阵,丧尸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如果说高莽和异能者们只是一架架各自为战的小型战车,那么陌刀队就是一架巨无霸的战车。 刀阵所到之处,刀光翻滚如潮,丧尸和尸狼纷纷化作漫天碎骨,或者直接被碾压成渣,转眼就清空一大片。 什么是摧枯拉朽,这就是摧枯拉朽。 一个陌刀兵倒下了,立刻就有辅兵捡起地上的陌刀,填充位置,始终保持刀阵的完整。 这架无敌的战车所向披靡迅速接管战场,成为战场的主角,高莽和异能者们主动回撤,转为策应和辅助。 乔常侍带着几个宦官杀到高莽身边,立刻将高莽给保护了起来。 看着翻舞在空中,那串千变万化威力惊人的流珠,乔常侍眼花缭乱震惊万分。 他当然能看出来,小仙师的流珠是用天枢晶打造而成,而且是等级最高的天枢晶。 有了威力如此巨大的天枢流珠,再加上天生神力,难怪小仙师敢冲阵呢。 其实就算没有陌刀队的加入,小仙师他们也能搞定这些丧尸,无非是战斗得要艰苦一些罢了。 想到这里乔常侍心里乐开了花,大唐尚武,主动冲阵破敌的功劳和守城杀敌的功劳,那绝对是天壤之别,奖赏自然也是天壤之别。 乔常侍庆幸万分,自己这次算是捞着了。 小仙师这次奉命下山,直接惊动了大内,连圣人都亲自询问此事,玉真公主为了此事还专程前往王屋山拜见司马仙师,可见皇家对小仙师的重视。 乔常侍临行前,他的顶头上司高力士高将军还特意嘱咐了,务必要确保小仙师的周全。 就算没有军功,只要小仙师安然无恙,他就是大功一件! 心里美滋滋,乔常侍手中的长剑却没有半点放缓,出手狠毒刁钻,劲道之巧妙丝毫不亚于剑姬李十二娘。 只可惜宦官们哪里懂得音律之美,好生生的一曲《秦王破阵乐》就此给破坏了。 高空之上,一只巨型白雕好似浮雕一般悬停在云雾中,白雕的背上一人卓然而立。 狰狞的面具下,那人看着陌刀队开始碾压丧尸的最后一块阵营,不禁露出兴味索然之色。 这些丧尸的战斗力比他预想中要弱得多,智慧也不高,大唐将士取得胜利没有任何悬念。 倒是小仙师的表现让他眼前一亮。 “这个小屁孩,有点意思。”面具人的嘴角勾出一丝笑意,驾驭着白雕向着王屋山的方向飞去。 第六章 司马仙师 洛阳以北二百里,道教十大洞天之首,王屋山。 “第一王屋山洞,周回万里,号曰小有清虚之天,在洛阳河阳两界,……” “师以王屋小有之天、总真之府,景气幽歘神只会昌,矧吾道苟行奚适,不可翻飞投足,遂有终焉之志……” 公元699年,大周圣历二年,女皇武则天召司马承祯进京,后命麟台监李峤为其送行,司马承祯遂结庐王屋山中岩台,自号中岩道士,修建紫微宫。 公元711年,大唐景云二年,唐睿宗诏司马承祯回京,询问阴阳术数与理国之事,司马承祯离京后,再上王屋山紫霄峰的十方院修行。 公元721年,大唐开元九年,唐玄宗迎司马承祯入东都洛阳,亲受法箓,尊其为大唐道教首座,次年司马承祯请辞前往天台山,玄宗赠师《王屋山送道士司马承祯还天台》。 公元727年开元十四年,唐玄宗为挽留司马承祯,下令在王屋山修建“大阳台万寿宫”。 到了今年也就是开元二十二年,阳台宫基本落成,玄宗皇帝御笔亲书“寥阳宫”匾额。 入夜时分,上山的小道上,一行人拾级而上,脚步轻缓,神态端庄肃穆。 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身穿道袍头戴帷帽,帽沿的垂绢堪堪将面目遮住。 经过阳台宫的时候,女子不禁停下脚步,看着云雾中华丽恢弘的宫阙,幽幽一声轻叹。 司马仙师所属的上清派,修道者多为东、西两晋时代的士族高门子弟,超凡脱俗清逸高标,仙师自身就是西晋司马皇族的后裔,早已修成神仙般的人物,又岂会将俗世的繁华看在眼里? 说白了,这富丽堂皇的阳台宫,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帝的权威,点缀这太平盛世罢了。 思忖之间,一行人走上一片平地,前方入目的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这里便是司马仙师的结庐之地,中岩台所在。 明月清风,银杏树下垒起一方石台,台上一位老者盘膝而坐。 老者须发全白,头梳道髻,身穿紫色羽衣,怀抱一拂尘,眼帘低垂,两缕银白的长眉从眉梢垂落而下。 石台两侧是两尊仙鹤香炉,仙鹤展翅仰天,炉中红焰映照云母隔栏,袅袅道烟从鹤嘴中喷吐而出。 女子整理装束摘下帷帽,露出一张雍容清婉的面容。 她款款走上前,双手负阴抱阳,齐眉而拜:“弟子无上真,拜见师尊!” 司马承祯缓缓睁开双眼,挥舞一下玉柄拂尘,淡淡道:“九儿来了,起来吧。” 倘若此刻高莽在场,一定会兴奋得两眼发光不能自已。 这位婉容女子,正是大唐顶级文化沙龙的组织者,长安文艺界的先锋人物,诗仙李白和诗佛王维的当世伯乐,武则天的孙女,唐玄宗的妹妹,法号“无上真”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小名元元,本来在家中排行第十,不过道家以九为尊,所以世人称她为九公主。 能把玉真公主轻唤为“九儿”的,怕是也只有司马承祯了。 玉真公主起身,恭敬道:“九儿给师尊带了一些香料,安南的檀香,天竺摩揭陀国的百刻香,爪哇诃陵国的降真香,还有北方奚人部落进贡的麝香。” 说着话,公主身后的随从们将锦盒呈上,又在两位道童的引领下,向着不远处的三间草庐鱼贯而去。 “对了,”玉真公主补充道,“九儿自主主张,给我那小师弟带来几匹新罗进贡的果下马,还有石国怛逻斯的野驴。” 司马承祯哑然失笑,只是听到“怛逻斯”的时候心神微微一怔。 石台下,一张木几支起,等玉真公主坐上蒲团后,道童从一旁的小火炉上取下陶壶,将煮好的清茶小心倒入公主面前的陶碗中。 司马承祯淡淡一笑:“尝尝,那小子自己炒制的道茶,说来还是你终南别业的野茶。” 道茶? 玉真公主看着眼前清澈的茶汤,一时间惊讶不已,难道不用放香料和调料,就这么清汤寡水的喝? 她迟疑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只觉入口微涩,皱眉之际却有一股甜香的回甘从口腔中散开,公主的淡眉随之舒展开来。 妙哉,清新淡雅,苦中有甘,当得起“道茶”二字。 抬头看去,只见师尊也端起茶碗,一脸享受地喝了一大口。 玉真公主笑道:“去岁小师弟派人索要终南山野茶,却不知是这番妙用,早知如此,九儿便让底下人多给他采些了。” “这小子生性顽劣,莫要惯坏了他,”司马承祯眼中含着笑意,“等他真正下了山,有你头疼的时候!” 玉真公主面色一肃,顺着师尊的话头问道:“师尊,您真的打算让小师弟执掌天运司?” 司马承祯微微颔首:“九儿,当年为师收你为徒,原本是想让你执掌天运司,可如今看来,那小子更合适。” 公主垂首道:“既然是师尊安排,九儿这里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我三哥那里……” 玉真公主口中的三哥,便是当今天子李隆基。 大唐天运司,事关大唐国运,司马承祯却要交给一个垂髻小儿来执掌,但凡皇帝脑子没毛病,肯定是要过问的。 司马承祯一挥拂尘,淡淡道:“九儿,老夫已经给你那三哥送去一封书信道明原委,稍早的时候,庆王特意来告知老夫,那小子已经通过了考核。” 玉真公主惊讶不已,据说这次北上小山城的丧尸有一千多只呢,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小师弟竟然都给解决了? 不过既然是庆王亲自监督,师尊又如此说了,那肯定是不会有错的。 玉真公主忍不住问道:“师尊,小师弟应该是天醒者吧?” 司马承祯点点头:“不但是天醒者,而且有宿慧!” 宿慧? 玉真公主不以为意,大唐的天才儿童多了去了,王勃六岁能作诗,骆宾王七岁写出《咏鹅》,当朝宰相张九龄九岁就能写出华丽的文章,王维王摩诘,年少时诗、乐、画就名噪一时,还有李泌,那是她的三哥皇帝亲自考究过的天才儿童,如此种种不知凡几。 世人皆说他们有宿慧,或是文曲星转世,在这人才辈出的大唐,宿慧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就在玉真公主不以为然之时,司马承祯再度语出惊人:“而且,这小子可以窥探天机!” 窥探天机?! 玉真公主不禁动容,瞪大眼睛看向师尊。 司马承祯面色凝重,缓缓道:“老夫刚收留那小子的几天,那小子夜夜噩梦不止,梦中说到安史之乱,说到怛逻斯之战,说到马嵬坡,说到两京陷落,大唐崩塌,痛哭不止,撕心裂肺,就连老夫也为之动容,就仿佛他说的这些事,真的发生过一样。” “可恨可恼的是,当他清醒过来老夫再问他,他却只字不言,讳莫如深。” 玉真公主汗毛竖起,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听到最后却忍不住想笑。 司马承祯有时候说话也是这样,讳莫如深故弄玄虚,搞得她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打人。 现在好了,师尊也体会到这种想要打人的滋味儿了。 轻咳一声,玉真公主疑惑道:“安史之乱,怛逻斯之战,马嵬坡?” 司马承祯道:“老夫查探过大唐及周边的舆图,未曾找到安史这个地方,想来大概在安南一带,不过怛逻斯却是在西域石国,马嵬坡当指的是京兆府的马嵬驿!” 玉真公主心神微震:“一处位于南方,一处位于西域,一处就位于长安周边,日后大唐若是生乱,便在这三处?!” 司马承祯面色沉重:“那小子不愿泄露天机,老夫不能多问,只能信其有。” 玉真公主微微点头,泄露天机必遭反噬,况且道家讲究顺其自然,小师弟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 内心里玉真公主当然更希望,小师弟只是做梦说胡话,毕竟当今是物华天宝万国来朝的大唐盛世,他的三哥文治武功都已臻巅峰,直追当年的太宗文皇帝。 虽说大唐周边时有战争爆发,但如今大唐保持着战略优势,将战火阻挡在国门之外,要说东、西两京陷落,那就更危言耸听了。 师尊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点醒她,小师弟是天醒者,又有宿慧,又窥探到天机,肯定是执掌天运司的最佳人选,至少要比自己合适的多。 玉真公主天生就是个恬淡的性子,就是怕走上大唐公主干政的老路,所以早早就和姐姐金仙公主皈依道门,自绝于朝政之外。 对于权柄她本来就唯恐避之不及,现在有更合适的人接手天运司,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当下玉真公主颔首道:“师尊请宽心,为我大唐国运,九儿会全力扶持小师弟!” 司马承祯嘉许点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若是没有玉真公主的支持,他的布局很难成功,那小子根本无法在大内立足。 大事解决了,司马承祯心情舒畅,悠然看向玉真公主:“九儿,那小子也经常提到你。” 提到我? 玉真公主惊诧莫名,紧张莫名。 司马承祯故作深沉道:“那小子经常发问,问到你和王摩诘之间的往事,问到你和李太白的关系,还问老夫,你们三个是不是三角恋?” 三角恋?! 玉真公主楞了一下,转而领会了这三个字的意思,顿时面颊泛红,露出羞恼之色。 “一派胡言!”玉真公主生气道。 转而她看到师尊促狭的目光,更是羞怒不已:“师尊,您怎的也为老不尊!” 司马承祯朗声大笑,摆摆手道:“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说了,回头他要是再胡说八道,你狠狠教训他就是了。” 玉真公主攥着粉拳,心下用力点头,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来日方长,小师弟啊小师弟,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公主身后,一个小道童满脸喜悦地跑上前来:“仙师,仙姑,小师叔他回来了!” 小师叔自然是高莽。 司马承祯微笑看向玉真公主:“九儿,你心境不稳,还是先不见了。” 玉真公主起身告退,她确实心境不稳,此刻要是见到那小屁孩,真的会忍不住把他暴打一顿。 第七章 老神棍 皇宫大内的御马,竟然跑不过一头驴子? 王屋山下,乔常侍看着四蹄发软行将栽倒的坐骑,心态崩了。 开元十九年,突厥毗伽可汗为了感谢大唐提供的帮助,特意献来五十匹上等的突厥马。 后来在铲除王毛仲势力的行动中,乔常侍立下大功,唐玄宗便将这五十匹突厥马中的一匹,赏赐给了乔常侍。 乔常侍将这匹马奉若珍宝,当做祖宗一般伺候着。 当然这匹马也很给力,无论是他执行军务还是陪同皇帝外出打猎,这匹马都给他挣下偌大的面子。 可是今天,他的爱马摆带拉稀了。 再看那头可恶的青驴,还在那里撒欢蹦跳,绕着小仙师跑圈,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爱马士乔常侍只能自我安慰,小仙师不是凡人,他的驴子又怎么会是凡驴? 数月前,通玄先生张果老去东都拜见圣人的时候,还不是倒骑了一头很神奇的驴子? 迅速摆正心态,乔常侍向着高莽赔笑道:“小仙师,既然您已抵达王屋山,某就回京复命了。” 高莽点点头,郑重提醒道:“乔常侍,雷旅帅和剩下的将士们,一定要安置好!” 小山城一战,一百多名大唐将士虽然全歼了丧尸大军,却也折损三十多人,旅帅雷万春受了不轻的伤。 高莽当初之所以主动出击,就是为了让雷万春他们立下更大的功劳,摆脱目前的窘境。 在高莽印象里太监最喜欢贪功抢功了,所以他必须郑重交代一句,免得雷万春他们遭受不公正的待遇。 乔常侍急忙点头,却是头疼不已。 天运司的存在,是大唐最高机密,朝廷对相关信息的封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按照惯例,雷万春他们接触过丧尸,又见识了天运司的天醒者们,事后他们是要被发配到安西都护府的。 毕竟西域远离中原异族杂居,原本就流传着很多大唐的奇谈和传说,所以不怕雷万春他们乱说。 可既然小仙师交代了,乔常侍就不能再这么安排了。 乔常侍拿定主意,他还是要先请示一下高将军,然后再酌情处理。 雷万春这些人毕竟和他并肩战斗过,也算有了袍泽之情,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 高莽目送乔常侍牵着爱马远去,也牵着驴子向着山上走去。 从小山城一路奔驰到王屋山,全程五百多里,驴子不累那是假的,毕竟齿还幼。 “你说这个愚公,当初移山的时候,干嘛不先修一条大路呢。”走上狭长的山道,高莽不禁吐槽道。 “小师叔,仙师有令,让您过去呢。”一个小道童看到高莽走来,脆生生说道。 高莽不敢耽搁,回到住所洗漱一番,换上一身清爽的道袍,不多时就来到中岩台,大银杏树下的石台前。 拜礼之后,高莽坐在玉真公主原先的位置上,静静看着对面的老神棍。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专气致柔,能婴儿乎? 老子在《道德经》中形容一个人达到返璞归真的超凡境界,喜欢用“赤子”、“婴儿”来比喻,在高莽眼里,他的恩师司马承祯就是一个赤子。 司马承祯的修行实在太高了,一言一行无需刻意就已经合乎“道”,大概也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大概也就是庄子所认为的真人。 正因如此,他才显得很可爱,当然也很可敬。 但高莽还是喜欢把司马承祯称之为“老神棍”。 这老头儿太厉害了,凭借着茅山道术忽悠了三代帝王,还混进“仙宗十友”的圈子里,他写的《坐忘论》中归纳了七阶修道法门,更是“忽悠”了后世无数的修道者。 他还“掐指”算出当今太子必遭大难,算出三十年内大唐必有大乱,他还预言李林甫必成大唐的祸患。 高莽很想知道司马承祯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得到的回复却只有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好吧,这一点上高莽和玉真公主惊人的一致,听到这六个字就想打人。 既然天机不可泄露,司马承祯的这些预言就不能告诉别人,只和高莽一人分享,因为高莽在他眼里也是一个“窥探天机”之人。 所以被分享的高莽感动到差点落泪,自然也投桃报李,和司马承祯分享了自己“窥探的天机”。 然后高莽就发现自己被司马承祯给忽悠了,敢情司马承祯在用他的梦话套他的话。 过去的一年里,师徒二人斗智斗勇乐此不疲,司马承祯几乎就没输过,不是老神棍又是什么? 不过也就是在斗智斗勇的过程中,高莽理解了司马承祯的苦衷。 历史自有他的走向和惯性,一旦泄露天机,就会把历史导向不可知的岔路,反而可能引发更大的祸患。 而且要改变历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司马承祯虽然德高望重,又被唐玄宗高高捧起来,但实际上的话语权却并不大。 司马承祯要是敢干预朝政,唐玄宗分分钟就灭了他。 经历数次宫廷政变才上位的唐玄宗李隆基,对于权力不是一般的敏感,手段不是一般的毒辣,就连他的兄弟们都像猪一样被圈养起来,妹妹们都打发去修道了,他能允许外人染指朝政? 不久后李隆基更是冷血地杀了三个亲生儿子其中包括太子李瑛,他还有谁不敢杀的? 明白了这一点,高莽无比感激司马承祯,是司马承祯抑制了他作为穿越者的冲动。 司马承祯还用自己的言行引导着高莽,让高莽保留了一个孩子应有的任性天真,还有作为一个大唐子民应有的本色。 司马承祯还把高莽收为关门弟子,为高莽打造出“小仙师”的美誉。 如今,司马承祯又处心积虑让他担任什么天运司的掌使,大概也是在为以后布局。 这个老神棍,为了大唐真是操碎了心。 一想到这个老神棍明年就要死了,高莽心里一阵难过,眼圈不禁红了。 司马承祯看在眼里,不禁怒声道:“老夫还没死呢!” “快了!”高莽抹了一把眼泪。 “还有多久?”司马承祯好奇问道。 第八章 天枢大阵 “不到一年。”高莽如实道。 “和老夫估计得差不多,”司马承祯释然道,“时间够用了。” 看到高莽一个劲儿的抹眼泪,司马承祯眼中充满暖意,微笑道,“哭什么,老夫在俗世已是百年之躯,也该重归仙班了。” 高莽撇嘴,又吹牛,史书上明明写着终年八十九岁。 虽然老神棍已经看淡了生死,但这个话题毕竟太沉重,高莽抬头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这次任务怎么样?” 司马承祯眼帘低垂,掐指算了半天,旋即睁眼,讳莫如深一笑:“小子不错,能和六位天醒者精诚合作,还懂的发动守军,一举全歼两千丧尸大军!” 高莽顿时惊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老神棍。 他执行完任务马不停蹄就返回王屋山,应该没有人比他更快了,老神棍又怎么知道的? 真的是算出来的? 司马承祯看着高莽两眼瞪圆,心中暗笑不止,却依旧保持着道骨仙风,悠然道:“老夫还算出,你们是以《秦王破阵乐》破敌的,对不对?” 高莽再度一惊,本能地点了点头。 司马承祯嘉许道:“很好,你的开局不错,再加上老夫写给皇帝的密信,接管天运司应该不会有变故了。” 总算聊到正题了,高莽忍不住问道:“你还没告诉我,究竟什么是天运司呢!” 司马承祯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中,失神片刻,才缓缓道:“则天顺圣皇后的始末,你应该不陌生吧?” 高莽精神一振,急忙点了点头。 老神棍口中的则天顺圣皇后,就是武则天,关于武则天,就算他不动用记忆蜂巢,凭借上辈子看过的影视作品和书籍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来。 公元637年贞观十一年,武则天入宫被封为五品才人,赐号武媚,成为唐太宗李世民的小老婆,唐高宗李治的小妈,可李世民过世以后,李治把小妈变成了自己的老婆,后来又给小妈封了皇后。 因为老李家有心脑血管的遗传病史,唐高宗李治也不能幸免,得了风疾,所以他就把朝政交给皇后武则天来打理,这就是历史上的“二圣临朝”。 再后来李治驾崩,皇太后的武则天不满足于幕后执掌权杖,想要篡唐取而代之。 武则天给自己找了个西周皇室的祖宗,所以改唐为大周,成为大周女皇,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到了神龙元年,公元705年,太子李显和宰相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囚禁武则天,神器重归李唐,史称“神龙政变”。 同年武则天病逝,刚登基的唐中宗李显以“则天大圣皇后”的名号,将武则天葬入唐高宗李治的乾陵。 这就是一代女皇武则天传奇的一生。 平心而论,武则天绝对算的上一个牛人,否则也不会被后世争议了千年。 可是,武则天和天运司有什么关系? 夜凉如水,两个道童抬来一个暖炉,又将一件棉披风披在司马承祯的肩上。 等两个小童退下后,司马承祯紧了紧披风,徐徐道:“武则天执掌大权之后,排除异己,大肆残害李唐宗室。大周长寿二年,登基后的武则天下令,在神都洛阳修建天枢大阵。”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天枢大阵暗合北斗七星,原本是我大唐儒释道诸多大德贤能,呕心沥血设置而成的祈福之阵,老夫当年也参与其中,然而得知真相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司马承祯一脸沉重:“武则天秘密请来波斯国大酋长阿罗憾,又让东夷人毛婆罗修改图纸,高丽人泉献诚、高足酉负责材料,他们篡改法阵,利用景教、摩尼教、拜火教,大秦、大食、西域、吐蕃诸国教派,南方诸国,以及东方诸国萨满的圣物法器,乃至人祭加持,以万国之材,百教之力,竟将我大唐气运,彻底压制在天枢铁塔之下!” 万国之材,百教之力? 将我大唐气运,压制在天枢铁塔之下?! 高莽汗毛倒竖头皮发麻,记忆蜂巢触发后,纷繁的信息涌入大脑,脑子里乱哄哄的。 《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四夷酋长请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端门之外,铭纪功德,黜唐颂周,” 《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夏四月,天枢成。……,武三思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长名。工人毛婆罗造模。太后自书其榜,曰‘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旧唐书·列传·卷三十九》:“蕃夷酋长,请造天枢于端门外,刻字纪功,以颂周德。” 《新唐书·列传·卷一》:“蕃夷诸酋及耆老请作天枢,纪太后功德,以黜唐兴周,……,无虑用铜铁二百万斤。乃悉镂群臣、蕃酋名氏其上。” 这,这他娘的,竟然是真的! 高莽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拳头情不自禁紧紧攥了起来。 王八蛋,一群王八蛋! 天枢塔已经不单单是镇压大唐气运了,这特么的也是在镇压我华夏正统。 《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天枢成,高一百五尺,径二十尺,八面各径五尺。下为铁山,周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萦绕之。上为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人立捧火球,高一丈。” 天枢塔底部的铁山以摩尼教为主,中部的盘龙八棱柱以天竺佛教为主,还有最上方的龙人火珠,集合了景教和拜火教的圣物,其他国家、教派的诅咒符文法器圣物更是不计其数。 天枢塔高147尺,换算成今天的高度就是44米,相当于长安的荐福寺塔也就是小雁塔的高度,相当于雷峰塔塔身的高度,由此可见天枢是何等的气势恢宏,武则天又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司马承祯继续道:“大势已成,老夫悔之晚矣,本以为在天枢大阵的镇压下,李唐再无出头之日,不想武则天却自乱阵脚,露出了破绽。” “什么破绽?”高莽问道。 “武则天的面首,大和尚薛怀义!” 司马承祯继续道,“天枢大阵并非只有一座主塔,而是包括了紫微宫,明堂,天堂等诸多建筑,构成一个庞大的阵法。天枢塔建成前夕,武则天宠信御医沈南璆而冷落了老情人薛怀义,薛怀义怀恨在心,便一把火烧了明堂和天堂,顺带着将明堂阵眼的法器给砸毁了。” “武则天无奈之下,只好重建明堂和天堂,并将明堂改名为通天宫,又紧急铸造了九尊青铜巨鼎,以此来替代被薛怀义损毁的明堂法器。” 高莽点了点头,《旧唐书·礼仪志》记载,万岁通天元年,也就是公元696年,“铸铜为九州鼎,既成,置于明堂之庭,各依方位列焉。神都鼎高一丈八尺,……其八州鼎高一丈四尺……共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 “然而九鼎之威毕竟比不上原本的法器,天枢大阵终究还是给李唐国运留下了一丝缝隙,” 司马承祯感叹道,“便是顺着这残留的一丝元气,在神龙元年,李唐纠集最后剩余的力量,进行了最后一次反扑,囚禁了武则天,从武则天的手中成功夺回了权柄。” 看到高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司马承祯笑了笑:“小子,你以为武则天下了台,一切都结束了吗?” 难道没有吗,高莽愕然。 第九章 灵气复苏 “远没有结束,”司马承祯继续道,“武则天掌权数十年,党羽无数,况且天枢大阵未破,唐中宗李显又是个懦弱的性子,李唐很快就迎来了一次武周势力的反扑。” 高莽忽然道:“安乐公主?” 司马承祯点点头:“不错,正是安乐公主李裹儿,她是武则天的亲孙女,竟也想走祖母的老路,甚至向唐中宗建议,把皇位传给她。” 唐中宗拒绝了安乐公主无理荒唐的要求,但却对安乐公主没有任何处罚。 景龙四年,公元710年,安乐公主索性联合母亲韦皇后,下毒毒死了唐中宗李显。 好在彼时的临淄王李隆基也不是平庸之辈,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决然发动政变,诛杀安乐公主,清剿武周残余势力,韦皇后一族的男性身高高过马鞭者全部处死,史称唐隆政变。 李隆基的父亲唐睿宗李旦上位,然而李隆基不曾料到的是,他的姑姑,武则天的小女儿太平公主,接收了武周残余势力后,开始干预朝政,觊觎最高的皇权。 “死了一个安乐公主,又杀出来一个太平公主,她们同样野心勃勃,同样的一力阻止阻挠朝廷拆除天枢大阵,试图窃取大唐神器,” 司马承祯叹息道,“先天元年,李隆基登基后,本想隐忍一段时间再出手,然而一场意外让李隆基改变了主意。” 意外? 先天元年,李隆基的长子,郯王李琮在禁苑打猎的时候遭遇袭击,身负重伤面目被毁,李琮也就此失去了储君的资格。 “李琮是李隆基倾力栽培的大唐皇子,竟然遭此毒手,龙尚有逆鳞,遑论大唐天子,”司马承祯道,“李琮出事的次年,李隆基再度发动政变,诛杀太平公主的党羽,并赐死了太平公主。” 高莽不禁感叹,神龙政变,唐隆政变,先天政变,李隆基笑到了最后,真的不是一般的彪悍。 难怪,老神棍神仙般的人物,都会对李隆基如此忌惮。 “彼时,契丹寇我边城,突厥劫掠阴山,东北方靺鞨大祚荣、奚人李大酺虎狼之态伺机南下,南方獠人叛乱,吐蕃进犯河陇之地,大食国兵发葱岭犯我西域,国内又有武周残余势力兴风作浪,大唐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为了提振大唐气运,天枢大阵已经到了非拆不可的地步了。” 司马承祯接着道,“恰在此时,剑南道的嘉州,一位总兵无意发现武周势力的一个据点,据点中竟然藏着一个小型的天枢法阵。” “李隆基得知后大为震动,即刻下令拆除邪阵,并在惠能大师的建议下,在拆除邪阵的位置上开凿出一座大佛,压制邪气。” 高莽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嘉州也就是现在的乐山,敢情乐山大佛就是这么来的。 看来除了东都洛阳的天枢大阵之外,武则天为了镇压李唐的气运,在其他地方也都修建了邪阵,而且数量还不少。 先天二年,也就是公元713年,7月13日那天,唐玄宗李隆基终于下令,拆毁东都洛阳的天枢大阵。 713年,7月13日,难道这日子不是个巧合? 果然,司马承祯道:“事实上从神龙政变后,李唐王朝始终致力于拆毁天枢大阵,老夫历时三年才测算出拆除大阵的最佳时日,制定出拆毁大阵的可行方案。” “七月十三这一天,天子李隆基集齐我大唐儒、释、道三家大能近千人,征调禁军十万,开始了天枢大阵的拆毁。” “那一刻,天地失色,地动山摇,天津桥断宫殿崩塌,洛水激起百尺巨浪,河水悬空宛若银河,大阵主体的天枢铁塔倒塌之时,竟有一股五色光气直冲云霄,旋即散如华盖,笼罩了整个洛阳城。” 司马承祯的眼睛亮晶晶的,隐现出激动之色,“我们成功了,被天枢大阵压制数十年的大唐气运,破塔而出!” 高莽也被司马承祯给感染了,眼睛亮晶晶的,激动得握紧了拳头。 天枢倒塌,多灾多难的大唐总算是熬过去了,病树前头万木春,大唐盛世如期而至。 但是很快,司马承祯就流露出沉痛之色:“虽然我们成功了,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儒释道三家的精英,在破阵时伤亡惨重,损失大半,老夫也身受重伤。惠能大师为庇护袍泽,不惜以真身阻挡邪光,最终身毁道消!” 高莽静静听着,心中再度泛起惊悚的寒意。 惠能大师,难道就是禅宗六祖? 历史上记载,六祖就是在713年那年圆寂的。 静默了片刻,司马承祯缓缓道:“被释放而出的大唐气运,迅速在大唐国土扩散开来,强大的灵气不但导致天地的异变,也导致万物生灵的异变。” 高莽傻愣愣地坐着,脑海中闪现出他曾经捕杀过的异兽,曾经见过的变异植物,还有一天前,和他并肩作战的那六位异能者。 高莽也想到了自己的力大无穷。 高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灵气复苏。 是灵气复苏,造就了这个一样又不一样的大唐! 司马承祯继续道:“天枢被毁之后,李唐朝廷本以为能松一口气了,哪知道随后异兽的出现,异化人的出现,再度引起朝野上下的不安和恐慌。” “不得已,李隆基派出禁军和精锐武士,开始在全国大肆捕杀异兽乃至异化人,凶残之处甚至连孩童也不放过,”司马承祯一脸沉痛道,“老夫伤愈之后才听闻此事,深感杀戮之举有违天和,便亲赴长安力谏皇帝,让朝廷停止这场残酷的捕杀。” 高莽不禁默然,设身处地,他如果是天子李隆基,恐怕也慌得一批,毕竟异兽和异化人的恐怖实力他是见识过的,这根本就跑到棋盘外面去了。 捕杀异化人,大概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司马承祯继续道:“万幸,李隆基被老夫给说动了,加之武则天布置的其它邪阵也需要有人去摧毁,所以李隆基答应了老夫,由老夫亲自来管理约束那些异化人。” “在天子的授意下,老夫将异化人秘密安置在长安曲江池附近的一个梨园中,并且召集来大量歌姬和乐师,以此来掩人耳目,”司马承祯清澈的眼神看向高莽,“这些异化人,承载大唐之天运,老夫称之为天醒者,而梨园,便是我大唐天运司的前身!” 高莽深吸一口气,向着司马承祯一拜到底。 第十章 大唐天运司 高莽终于明白了大唐天运司的由来,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见过的异能者们,雷海青,董庭兰,李龟年,李十二娘,都出自梨园。 这些异能者之所以见到他会如此恭敬,不是因为他高莽是下一任的天运司掌使,而是因为,他是司马承祯的弟子! 如果只看史书,司马承祯作为三代帝师只是一个被神化了的人物,然而此刻高莽才真正明白,这位大唐道教首座,这个老神棍,竟然为大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他能庇护那么多的异能者,让他们免于屠戮,实在是了不起。 而异能者们组成的天运司,如果高莽没有理解错的话,相当于是大唐的神盾特工局。 在司马承祯的一番努力下,大唐天运司逐步走上正轨,成为一个庞大而又严密的组织。 天醒者们不断出击,捕杀异兽,斩杀那些危害大唐百姓,威胁到大唐社稷的异化人。 他们甚至远赴东瀛和西域大漠,接连捣毁了数十座武后邪阵。 而伴随着天运司壮大的,则是大唐蒸蒸日上的国势。 大唐盛世,固然是因为天子李隆基的雄才大略和文治武功,但不可否认,从天枢释放出的大唐气运也起了很大作用,大唐天运司更是功不可没。 当然,能够接受大唐气运滋养的天醒者,除了机缘之外,也有着苛刻的条件。 以拆毁天枢的713年为界限,只有在713年未满十八岁未成年的大唐子民,才有可能接受灵气的滋养,成为天醒者。 换句话说,天醒者中岁数最大的,应该是公元695年出生的,比如说董大董庭兰。 而713年后出生的人中间也有一些天醒者,高莽就是,而且是迄今为止年龄最小的天醒者。 “李白李太白是天醒者?” “是。” “王维王摩诘是天醒者?” “是。” “杜甫杜子美是天醒者?”司马承祯再度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惊讶。 杜子美很不久前才列入天醒者的秘密名单,这份名单连皇帝都未必见过,这小子竟然也知道? 高莽得到师尊的明确答复后,立刻喜上眉梢呵呵直笑。 就说嘛,诗仙,诗佛,诗圣,他们是天醒者也必须是天醒者,否则这个大唐该有多黯然失色啊。 司马承祯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眉目间露出疲倦之色,麒麟青铜暖炉中的兽焰也黯淡了下来。 静默片刻后,他清澈的眼神向着阳台宫的方向看去,冷峭一笑道:“小子,你可知道,天子李隆基修建阳台宫的用意?” 高莽心思一转,点点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历史上的李隆基就是这尿性,继承大统之后,在长安修建了十王宅,把兄弟们像猪一样圈养起来,又在兴庆宫修建了花萼相辉楼,向世人彰显他和兄弟之间的和睦之情,真真是又当那啥又立那啥。 李隆基给司马承祯修建了阳台宫,无非是在说,你老了,该颐养天年了,该把权力交出来了。 司马承祯叹息道:“天运司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大唐境内的天醒者大都被收编,武后邪阵也被捣毁殆尽,大唐国势蒸蒸日上,海清河晏,李隆基又怎么甘心一个外人继续把持着天运司?” 七年前阳台宫兴建之初,司马承祯宣布隐退,将天运司的权力转交给了李隆基的长子,庆王李琮。 “李琮只是权宜的人选,虽然他面目被毁失去了储君的资格,但总归是李隆基的长子,权柄在手难免会有非分之想,所以老夫收了玉真公主为徒,打算让玉真公主日后接管天运司,” 司马承祯看向对面的高莽,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可是老夫没想到,你这个小机灵鬼从天而降,竟是接管天运司的最佳人选。” 高莽听了老神棍的话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如今的天运司可不是什么香饽饽,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小子,你知道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司马承祯忽然问道。 最大的优势? 我力大无穷,我有记忆蜂巢,我能窥探天机? 高莽不敢肯定,摇了摇头。 司马承祯正色道:“你最大的优势,就是你的年龄!” 看到高莽一脸惊讶之色,司马承祯继续道:“老夫会安排你进宫,长于帝王之侧,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天子眼下,唯有如此,他们才会对你失去戒心,唯有如此,你才能把天运司的权力,一点一点的收回来!” 高莽一脸苦相,使劲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司马承祯叹息一声:“七年来,在天子刻意打压之下,天运司已经名存实亡,沦为权贵的摆设。可是小子你要明白,天运司从来就不是皇权的附庸,天运司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守护我大唐四千万子民,守护我华夏衣冠,而我道家存在的意义,也在于此!” 高莽撇嘴,所以呢,警恶惩奸,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就交给我了? 老神棍这次挖的坑实在太大了,高莽心里没有半点底,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埋了啊。 “道家的无为,何解?”司马承祯忽然问道。 高莽开口道:“无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要顺应时势而为。” 司马承祯嘉许道:“善!” 高莽不禁翻了个白眼,怎么就善了,你倒是说得轻巧,顺势而为有那么容易嘛? 万一李隆基发现不对头,给我来一刀,您还真是一语成谶了。 想着高莽胯下一凉,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司马承祯肃声道:“小子,你从天而降,应时而生,这就是天意,重振大唐天运司,是你这一世活着最大的意义!” 高莽不禁撇嘴,少来,你怎么不说他人就是地狱。 花天酒天不好吗,弄点肥皂香水不好吗,吟诗作赋不好吗,偷点小李杜的作品我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好吧,干嘛要走这么艰险的一条路? 当然高莽也不是要拒绝,他也没法拒绝,只是实在不喜欢老神棍说得那么沉重。 关乎苍生国运的话题本来就很沉重。 大唐盛世的繁华表象下,隐藏着重重危机隐患,醉生梦死的唐人万万不会想到,二十年后他们将失去一切,甚至连身为唐人的尊严都将荡然无存。 每次读唐史,高莽看到安史之乱就看不下去了,那种沉重之感,就好像亲眼看着那些最美好的东西,那些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一点一点打碎,自己却无能为力。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而之后的异族数次入侵,两京多次陷落,叛乱此起彼伏,大唐在一片戚风惨雨中走向了覆灭。 再想到西域沦陷后,依旧坚守在西域都护府的那帮白发苍苍的大唐将士,高莽有种泪崩的感觉。 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高莽眼泪吧嗒地看向老神棍:“你赢了,我该怎么做?” 第十一章 诸葛仙草 返回住所的路上,高莽晕晕乎乎,明显还没从被老神棍忽悠的状态中缓过来。 一股奇异的香气钻进鼻孔,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是麻姑来了,高莽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走进半山小院中。 清净的小院中央,一口大铁锅坐在火堆上嘟嘟作响,肉汤翻滚香气四溢。 一位少女正在添柴火,看到高莽不禁眉开眼笑:“莽哥儿,你回来了!” “麻姑!”高莽也是眉开眼笑,赶紧跑上前来。 麻姑十二三岁,身材窈窕,穿着朴素的道袍,面色黝黑头发如枯草,微笑之时露出满口白牙,有着说不出的朴实之美。 麻姑不是《麻姑仙坛记》里的那位麻姑,而是历史上确有其人,名为侯真定。 她是个川妹子,自幼热衷修道,为了求道不远万里来到王屋山,拜在玉真公主的门下。 彼时玉真公主已经拜司马承祯为师,在王屋山以东的玉阳山修建了灵都观,作为修道之所。 公主为锻炼麻姑的心性,就让她每日在灵都观外挑水种麻,久而久之的,大家就叫她麻姑。 到了后世这位麻姑也封神了,至今王屋山的麻姑庙香火不断。 麻姑很好学,经常前往中岩台请教司马承祯各种问题,这一来二去的,就和高莽成了干姐弟。 麻姑自己吃素,可炖肉的水准却是一流。 只见她拿着大铁勺在锅里搅动几下,把川南的蜀椒和白芥子倒进锅里,等香气匀称后又把波斯胡椒撒进去。 等到香气全部融合之后,她才将锅里煮好的青蛙捞出来四五只,满满装了一个大碗。 高莽早就口水流了一地,接过大碗抓起一条青蛙腿塞进嘴里一转,吐出一节骨头来。 滑嫩鲜香,真是人间美味啊。 川蜀人自古就有吃蛙的传统,可惜在中原的接受度不高,更为士大夫们所鄙夷,高莽觉得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口福,也有义务好好推广一下。 总不能他每次想吃的时候都要劳烦麻姑吧? 一转眼,一大碗蛙肉就让高莽吃光了。 “慢点吃,还多着呢。”麻姑赶紧又给高莽打了一碗,然后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笑眯眯地看着高莽吃。 高莽小小年纪就力大无穷,可饭量也大得惊人,不如此就无法补充自身的气血。 所以她给高莽炖肉是司马仙师特许的,否则道门清修之地怎么也不好支起炖肉的大锅。 而饭量惊人带来的后果就是消化不良,胃胀气,所以麻姑一早就为高莽准备了一大壶山楂水,还有一个木雕烟斗。 等高莽一口气把锅里的三十多只青蛙吃光了,喝光了山楂水,麻姑这才把烟斗递了过去。 “莽哥儿,按照你的单子,我在诸葛仙草里放入了蜂蜜和葡萄酿,几度调配阴干,你尝一尝味道如何。”说着话,麻姑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烟丝袋来。 嗯嗯,高莽把烟丝塞进烟斗里,取出火折子晃了晃,点着了烟锅。 烟草这个东西在大唐西南的蛮人部落很常见,可以清除瘴气,治愈消化不良,据说当年诸葛亮开辟蜀地的时候,曾在军中推广烟草,所以它有个雅称叫“诸葛仙草”。 当然此时的烟草和后世美洲的弗吉尼亚烟和马里兰烟不是一回事,高莽只是按照所知的土法让麻姑调配了一下。 还别说,口感甜丝丝的真不错,高莽一锅子下去就有点飘了。 麻姑眼睛亮晶晶的,高兴道:“你多吸一点,仙师说对你身体有好处。” 高莽嗯嗯点头,为了治病我也要多吸一点儿。 高莽心里美滋滋的,前世孤儿的他就一直希望能有个扶弟魔的姐姐,这辈子灵验了。 “对了,我听师尊说,过些天你就要去东都洛阳?”麻姑问道。 高莽点点头道:“可能要待一段时间,不过洛阳离王屋山很近的。” 按道理说,高莽既然要接管天运司,那么就要学会很多东西,大唐的律法,朝廷制度,全国各地及国外的地理风物,等等等等,单单只是宫廷礼仪,恐怕都要学一个月。 但事实上在过去的一年里,老神棍什么都没教高莽,什么都没告诉高莽,高莽甚至连玉真公主都没有见过。 用老神棍的话说,高莽要越简单越好,如果能连他身上的道家痕迹都抹掉就更好了。 唯有变成一张白纸,才能让天子李隆基随意涂画,让李隆基以自己的意志去塑造高莽,把高莽变成他所希望的人。 也唯有如此,老神棍的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所以老神棍和玉真公主合计以后,才要迫不及待把高莽送进皇宫,放在天子的身边。 其实高莽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想从天子李隆基的手里收回天运司的权力,谈何容易? 天子李隆基就是灭霸一般的存在,打个响指就能灭了他。 更不要说李隆基身边,还有高力士、陈玄礼这样机敏忠诚的臣仆,还有李林甫这样大奸大恶之人,还有武惠妃这样野心勃勃的后宫大姐大。 万一这出戏演砸了,李隆基倒也不至于杀了他,可天运司将永远和他无缘,老神棍苦心布置的一切也将付诸流水。 说实话,高莽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麻姑听到高莽心不在焉的回答,哦了一声,眼中却流露出不舍之情。 作为天醒者,她的异能刚刚觉醒,玉真公主才让她每日挑水种麻,即是磨练心性,也是为了加强对力量的控制,她又哪里有时间去东都探望莽哥儿? 就算通过了师傅的考核,东都也不是她想去就能去的。 高莽看着麻姑的表情,忽然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道:“麻姑,不如咱俩私奔吧,一起下山!” 私奔? 虽说童言无忌,可麻姑的面颊还是滚烫一片,嗔怒瞪了一眼高莽:“小孩子家家的,不许瞎说!” 高莽嘿嘿一笑,照着麻姑吐出几个烟圈。 他已经和老神棍谈好了条件,麻姑会陪他一起去东都的。 当然他现在不会告诉麻姑,到时候给麻姑一个惊喜就是了。 两人说笑片刻,麻姑匆匆离去,眼下玉真公主住在紫霄峰的十方院,麻姑要伺候着不说,早上还要做功课。 高莽独自在小院里呆坐片刻,回到房间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排列着一排五色晶片,每一个晶片都被切割打磨成钱币形状。 高莽取出一片晶石,盘膝坐在床上,双手上下按住晶石,用心炼化起来。 片刻工夫,五色光芒就从他的指缝间流泻而出,转而笼罩全身。 五色晶片来自于天枢,名为天枢币。 当初武则天建造天枢塔,从全国征铜五十多万斤、铁一百三十万斤、钱二万七千贯,此外还有来自四方国家的大量的宝石晶石。 天枢塔镇压住李唐气运的同时,却也被气运中的灵气所浸染,从而被赋予了灵性。 天枢拆除之后,那些具备灵性的材料被收入皇宫大内,有些用于打造天醒者的装备,有些则成为天醒者修炼的道具。 比如王湾的算盘,颜真卿的巨笔,李十二娘的双剑,都是用天枢塔的基座,铁山的精铁打造而成。 再比如高莽佩戴的天枢流珠,材料原本是拂林国也就是罗马帝国的紫水晶,是天枢最上方的龙人雕像的镶嵌物。 而天枢币的材料,则来自于天枢塔八棱柱的柱心,被包裹在铜铁之中的晶石。 越是靠近天枢顶部,天枢晶的等级就越高。 天枢晶当世稀有并且不可再生,所以天运司将天枢晶切割成钱币的形状,专门用于奖励天醒者。 灵气复苏中觉醒的天醒者,虽然具备了异能和修行天赋,但终归还是需要相应的修行法门以及修行资源,才能真正体现出天醒者的强大来。 简而言之,天枢币就是开发天醒者潜能、提升天醒者实力的重要道具。 作为老神棍司马承祯的关门弟子,高莽自然是不缺天枢币的,修炼的法门更是不缺。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为了中和高莽体内那股霸道至极的力量,司马承祯专门为高莽挑选了一部道家修行真经,名为《乌有术》。 据说当年南华真人庄子在漆园里闲着无聊,或者躺在树底下做春秋大梦,或者观察螳螂捕蝉,或者四处抓蝴蝶,逐渐摸索出一套独特的练气法门。 《乌有术》,修习此法门,得窥大道,逍遥游于乌何有之乡。 而另外一层含义,乌有之术,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修了个寂寞。 高莽猜测,庄子所在的年代天地之间应该还是有灵气的,所以才能创造出这个修炼法门。 后来华夏灵气减弱,道家弟子只能把修所安置在人迹罕至的高山顶上,之所以称为道观,就是因为要采纳灵气,近观天道。 再后来华夏灵气衰竭,导致很多道家经典无法修炼,久而久之被后人严重曲解误读,或者压根失传了。 司马承祯能把濒临失传的《乌有术》传给他,此中大有深意。 寂静的房间里高莽盘膝而坐,吐纳轻缓,片刻就打起了呼噜。 这厮睡着了。 而在此刻,洛阳皇城的端门外,未眠人李隆基负手而立,正看着前方的一个大坑怔怔出神。 第十二章 大唐天子 大唐天子李隆基,一袭月白色长衫,头戴硬脚幞头,腰间的黑鞓犀带上悬挂着盘螭玉佩和一方龙纽,像极了一位谷虚气华的文士。 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面如满月目若青莲,然而毕竟到了知天命之年,眼角已然爬满了鱼尾纹。 此刻他悠然望着脚下那深不见底的大坑,伸手轻轻捻动一下上唇的八字须,轻声道:“克己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力士,你以为呢?” 不远处的一片阴影中,身穿紫衣的高力士快步走上前来,竟比李隆基还要高出一头。 高力士躬身道:“心暗则照有不通,至察则多疑于物,想那杨坚,不过是靠欺凌孤儿寡母得了天下,哪里又有什么雄才大略,最后还不是生生累死了自己,以至隋二世而亡?” “你这老犬,朕不是封存了《贞观政要》吗,你却偏要偷偷去看。”李隆基手指高力士笑骂了一句,脸上却露出欣慰之色。 高力士急忙赔笑,倒也并无告罪之意。 开元十七年,修文馆学士吕兢上表直言劝谏皇帝,同时附上他所着的《贞观政要》。 《贞观政要》记载了太宗文皇帝李世民和大臣们对话的实录,极力歌颂贞观之治,总结政治得失,当得是一部良史。 李隆基虽然视太宗文皇帝为偶像,可并不意味着他就喜欢别人拿自己和太宗文皇帝做比较,尤其是那几年他统治下的大唐还远谈不上盛世。 所以吕兢遭到皇帝的贬斥,出为荆州司马,而《贞观政要》也随之束之高阁。 可高力士知道,李隆基没事就会取出《贞观政要》细细品读,乃至通宵达旦。 作为皇帝的贴心人,高力士又怎么可能不读《贞观政要》? 先前李隆基所说的“克己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便出自《贞观政要》李世民和大臣萧瑀之间的对话,李世民对隋文帝杨坚大事小事一把抓的独夫作风很是看不起,所以大加批判。 高力士当然也能听得出,李隆基这时候提到隋文帝杨坚的独夫作风,不单单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开明,大概他是对当下的三个宰相不满意了。 果然,李隆基轻叹一声:“朕和杨坚不一样,朕也至察,可并不多疑,心也是明的。当年姚崇为相,竟连长安的宅子都置办不起,要寄宿在寺院里,卢慎之为相,死后竟要老奴卖身为他下葬,他们二人都是在邀名,却将朕置于刻薄寡恩的境地,可朕还是成全了他们的清名。到了燕国公张说为相,泰山封禅时他暗中收受贿赂,大肆提拔亲信与朕同行,朕当然知道这些,可还是给了他致仕的体面,力士,你来说,朕难道还不够宽容吗?” 高力士急忙道:“三郎自然是宽容的,只是三位相公终究瑕不掩瑜,若非当初三郎您独具慧眼提拔了他们,放权给他们,又怎么会有如今这太平盛世?” 李隆基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可如今的三个宰相,朕一样提拔了他们,放权给他们,可为什么他们半点都不让朕省心呢?” 高力士苦笑无语,这话不好接。 当今的这三位相公可都活得好好的,不是他可以置喙的,就算他说对了说好了,也免不得落下一个干预外朝的把柄。 伴驾多年恩宠不减,高力士没有别的心得,唯有四字:忠诚,谨慎。 三位刚上位的宰相都是干臣,张九龄不说了,可谓官场小强,三起三落成功拜相,如今他作为大唐文坛领袖,继承了贤相张说的文人士大夫势力,在朝堂可谓一呼百应,连皇帝都敢硬怼。 另一个宰相裴耀卿,同属于张九龄的阵营,如今兼任河南淮南转运使,正在主持运河以及沿岸转运仓的修建,一旦完工将彻底扭转关中缺粮的窘境,通衢南北,功在社稷。 至于最后一位,李林甫李哥奴,出身李唐宗室,论辈分还是当今天子的族叔,此人不学有术精明狡诈,身后还站着一波关陇、山东士族势力,也是个硬茬。 三位宰相,两大阵营,斗得不亦乐乎,按道理说皇帝应该是乐见的,难不成如今皇帝开始厌倦了? 如果此刻高莽在的话一定会告诉高力士,是的,皇帝开始厌倦党争内斗了,或者说,皇帝已经强大的自信到党争也不会危及江山社稷。 历史上张九龄下台后,李隆基一改以往不到四年就换一波宰相的惯例,而是把李林甫安置在相位上长达十六年。 李隆基也从此走上了隋文帝杨坚的反面,他天天顾着享受,压根就不理会朝政了。 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正是李隆基。 天子李隆基久久没有得到高力士的回应,不禁露出不悦之色,侧身看向高力士,忽然问道:“力士,我来问你,太子李瑛,可堪大用?” 高力士冷汗都下来了,急忙压低身子,一副惶恐的样子。 李隆基见高力士吓坏了,不禁露出促狭的笑容,步步紧逼道:“力士啊,寿王李琩呢,你觉得如何?” 高力士几乎要哭了,皇帝啊皇帝,你这就不讲武德了,咱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朝野皆知,天子不喜欢太子李瑛,若不是李瑛背后有张九龄一帮人力挺,只怕早就被废掉了。 可问题是,天子也不喜欢寿王李琩啊。 李琩是天子最宠爱的武惠妃的儿子,此刻武惠妃正暗中勾结李林甫,使劲把李琩往储君位子上推呢。 高力士很清楚,李隆基就算再宠幸武惠妃,也不可能让李琩当太子,从而让武惠妃有当上太后的机会。 不为别的,就因为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亲侄孙女。 也正是这个原因,王皇后被废之后,十几年来武惠妃享受皇后之实,却始终没有被册封为皇后。 高力士当然知道这些事,也知道天子的态度,可这些事太敏感,不但涉及到后宫,还涉及到朝廷两大势力之间的斗争,皇帝这么问他,分明就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李隆基看着吓得色变的高力士,不禁哈哈一笑:“你现在体会到朕的难处了吧!” “是,是,”高力士抬头长出一口气,“家事,国事,事事要陛下操心,偏那三位相公非但不能分忧,反而给陛下添乱,真真是可恶!” “对,就是可恶,”李隆基欣慰地拍拍高力士的肩膀,“力士,你这一晚上就这句话最中听!” 高力士欲哭无泪,我今儿个把三位宰相都给得罪了,能不中听嘛! 他也警醒过来,皇帝说了这么多既是在发泄,也是在敲打他呢。 高力士的养父高延福,出自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家,高力士本人也蒙受过武三思的恩惠,所以在李隆基登基之后,高力士对武家后人多有照拂。 武惠妃曾多次私下找过他,希望他能协助寿王李瑁上位,高力士迟迟没有表态。 张九龄那帮士大夫也找过他,明里暗里希望他正本清源,多说当今太子的好话。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天子的“至察”,天子说自己不多疑,其实他比谁都多疑。 不愧是从三次政变中走出来的最强宫斗者,对一切都洞若观火,却始终按兵不动引而不发,细思极恐。 高力士暗自发誓,打死也不能卷入前朝后宫的那些破事,以后这帮人能躲就躲。 垃圾倒完了,也敲打过高力士了,李隆基神清气爽,随手将一封书信递给高力士:“看看吧,司马承祯写给我的亲笔信。” 司马仙师的信?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书信,细细看了一遍,然后不动声色还给了李隆基。 “说说吧。”李隆基淡淡道。 高力士沉吟片刻,如实道:“司马仙师有私心,他希望天运司能够保留下去,大概是为了保护那些天醒者,可他也忠于圣人,所以才会让一个六岁的孩童担任天运司掌使,如此就不会脱离圣人的掌控。” 李隆基不置可否:“还有呢?” 高力士隐晦道:“圣人,司马仙师既然在信中提到他羽化之日就在明年,那就是在明年。” 李隆基点点头,高力士的话听着像是一句废话,但却说到了关键所在。 仙师不打诳语,他既然说了明年会死,那么到时候不死也得死。 李隆基承认,他心里其实很忌惮司马承祯,司马承祯在道教德高望重,又是大唐天运司的缔造者和曾经的掌控者,在天醒者中间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力。 所以司马承祯在信中定下自己的死期,也是在宽他的心。 既然我司马承祯就要死了,对皇权的威胁也就不存在了,你总该容得下一个六岁的孩子吧? 朕容得下吗? 李隆基摇摇头,他不知道。 忽然想到什么,李隆基不禁眼睛一亮,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仙师这是要和朕赌一把? 赌注是这个孩子的前途乃至生死? 李隆基淡淡道:“开创我大唐盛世,司马仙师居功至伟,朕又怎能拒绝他最后的请求?传朕旨意,让九妹接那孩子进宫,再从大内挑选一批贡品,以朕的名义敬献给仙师。” 目送高力士消失在黑暗中,李隆基转过身,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的大坑。 一场大雪从天而降,雪花竟似碎银一般直坠坑底,坑底泛起绚烂的银色波光。 就是这个大坑,曾经矗立着天枢铁塔。 也是这个大坑,宣告了开元盛世的开始。 这个大坑时刻在提醒着他,李唐神器,绝不容他人染指! (太子李鸿于737年改名为李瑛,行文方便统称为李瑛,其他人名类似,寿王李清于735年改名为李琩) 第十三章 五品洞玄 高莽一觉醒来,王屋山银装素裹。 洗漱完毕,早有道童将早餐整齐地摆放在餐厅的八仙桌上。 唐朝那会还没八仙桌,桌子是高莽让修建道观的工匠帮忙打造的,连带着四把当下流行的圈椅。 高莽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满桌的食物满满的幸福感。 姑苏的伤荷藕,岭南的笋芽,终南山的韭根,波斯的波斯菜也叫菠菜,天竺的落苏也叫茄子,大秦国的包菜也叫包包菜,泥婆罗国的大葱也叫大葱,再加上东都洛阳百草园的菘菜,八样清淡小菜,全部经过御厨精心烹制。 主食则是一大桶雕胡饭,用雕胡米掺以熊白也就是熊背上的脂肪蒸制而成,颗粒诱人香气扑鼻。 李白说,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 杜甫说,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 王维说,琥珀酒兮雕胡饭,君不御兮日将晚。 大唐三大吃货,呃,三大诗人都推崇的雕胡饭,高莽当然也是最爱。 当然这顿早餐的价值高莽也是清楚的,一顿饭足以吃垮一户普通人家。 八年前朝廷开始营造阳台宫,为了便于转运物资材料,专门修建了一条从洛阳通往王屋山的大道,从那以后,来自皇宫大内的各种奇珍和食物也沿着这条道路送到了王屋山。 蔬菜粮食之类的几乎两天送一次,并且是大内专车,所以这条路被当地的老百姓淳朴地称之为“菜道”。 菜道大概就是“荔枝道”的低配版吧。 老神棍司马承祯将高莽的餐食安排得如此低调而奢华,大概也没安什么好心,大抵是在提醒高莽,干了我大唐的饭,就要干我大唐人该干的事。 老道更深的目的则是,以后你就是宫里的人了,帝王家的日常了解一下。 风卷残云干光大唐饭,高莽满足地打个饱嗝儿,从腰间的鹿皮囊里取出烟斗和烟丝,美滋滋的怼了一锅子。 院中扫雪的小道童见高莽走下房间台阶,急忙上前恭敬道:“小师叔,今日丹鼎开炉,仙师让您赶去阳台宫。” 高莽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飘落而下的雪粒,这是要冻死人的节奏啊。 不敢再耽搁,高莽回到房间,在两个小道童的伺候下将道袍整齐穿戴好。 不是矫情或者讲究排场,而是必须如此。 盛唐以来,司马承祯所在的上清道一家独大,但还有全真道、楼观道、正一道、天师道等其他道教派别,在当时也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和司马承祯同时代的,诸如张果老,罗公远,吴筠,李含光等道士,都深为玄宗所倚重。 开元初年,长安青都观道士,天师道的张万福编写《三洞众诫文》、《三洞法服科戒文》,整理道教的斋醮科仪,轨范宗教仪轨,并且对道士的穿戴着装有了明确的要求和规定。 张万福的主张得到道教各派认可,司马承祯也对此持开明态度,吸纳、采用了张万福的一些主张。 《三洞法服科戒文》中,道士分为七种品第,初入道门、正一、道德、洞神、洞玄、洞真、三洞讲法师,每个品第的道士穿戴巾、冠、褐、裙、帔都加以区分。 高莽作为司马承祯的关门弟子,辈分奇高,远不止“小师叔”那么高,按照品第,他应该着第五品“洞玄”的道服。 具体装束是,头戴四面两叶的莲花冠,身着黄褐三丈六尺,袖领带作三十二条,帔用二丈四尺,共二十四条。 即便司马承祯的要求没那么严格也没那么正式,这些东西穿戴起来也很麻烦,更何况高莽赶时间,当然要有人协助了。 还好只是正式场合才讲究这一套,否则真真要累死了。 穿戴整齐,高莽揣了一个紫铜的熏香暖手炉,在一干道士和道童的陪同下向着阳台宫走去。 暖手炉也不是因为养尊处优,而是为了暖手。 等会他要去丹坊配药炼丹,手指必须保持灵活,容不得半点的差池和马虎。 日后李白进了大明宫的翰林院,成了诗词待诏,不一样天天揣着暖手炉? 否则皇帝一时兴起叫你来写诗,你哆哆嗦嗦的“殿前失仪”不说,字写得狗爬似的怎么成呢? 当高莽来到阳台宫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跪满了人,粗粗扫一眼至少七八百人之多,其中还有一些佛门弟子。 佛门弟子出现在这里高莽一点都不意外,老神棍的影响力早就突破了天际,没见人群中还乱入了一些金发碧眼的景教徒和拜火教徒嘛。 在跪拜人群的最后面,还有闻讯赶来的附近的村民,还有几位高莽相熟的里正和村正,众人裹着皮袄或穿着塞满柳絮的褐衣,虔诚跪在雪地里,一个个须发雪白,冻得哆哆嗦嗦。 即便小孩子的鼻涕都冻成了棍儿,村民们也不舍得走,反而一脸兴奋之色,眼中充满期待之色。 每次老神仙丹炉开炉,信徒们都能得到丹药和符篆,这已经是十里八乡的老百姓熟知的惯例。 可老神仙什么时候开丹炉却没个准信儿,山上的道人更不会提前通知,所以说赶上了就是机缘,赶不上只能说你福报不够。 今日来的人算是赶上了,运气好的话,还能从小仙师那里得到护身符呢。 最近阴兵出没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有了护身符也能讨个心安不是? “小仙师来了!”一个清脆的孩童声响起,跪在最后的村民们纷纷站起身来,向着高莽行礼。 抱拳的抱拳,叉手的叉手,作揖的作揖,还有一些个下跪磕头的,场面变得一团乱糟糟。 唐朝那会儿不兴跪礼,下跪的都是曾受了高莽大恩惠的。 抱着孩子的老婆看着高莽眼睛发亮,小仙师这扮相真是好,比村里出嫁的小媳妇儿都俊。 高莽有些惊讶,这次来的人太多了,大概是阴兵闹得吧。 他频频向着村民微笑行礼,让身后的道童把护身符分发下去。 桃木做的护身符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却是他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还是有意义的。 拿到护身符的村民感激万分,又是一番花样式的行礼,一个劲儿的夸赞小仙师仁义。 这时广场另一边的入口处,十几只体型庞大的青牛缓缓而来,每一只青牛的身后拉着一辆板车。 等牛车在广场边停下来,道士从板车上的大木桶里取出烧好的姜汤,分发给众人。 要到黄昏时分他们才能领到丹药,没有姜汤驱寒根本顶不住。 布施完毕,一些香客先后来到小仙师面前,恭敬行礼后再送上礼单,亦或是一些诗词文章。 小仙师一一笑纳,回礼之后也不多言,径直向着阳台宫的大门石阶走去。 第十四章 灵丹问世 第十五章 缚灵诀 第十六章 秘密接头 第十七章 师姐气场很强大 第十八章 老子化胡经 第十九章 非法闯入者 第二十章 一拳超人 第二十一章 你是这样的小师弟 第二十二章 麻烦大了 第二十三章 大唐宰相 第二十四章 奸相,独舞 第二十五章 猪队友 第二十六章 李林甫挨打 第二十七章 大喷子 第二十八章 小儿如此酷烈 第二十九章 鞭打牛贵儿 第三十章 名满东都 第三十一章 折杨柳 第三十二章 师姐的八卦 第三十三章 邙山阴兵 第三十四章 东都洛阳 第三十五章 小仙师进京 第三十六章 天醒少年 第三十七章 圣驾亲迎 第三十八章 日月当空 第三十九章 连升五阶 第四十章 痛打御史 第四十一章 妙语连珠 第四十二章 力压国手 第四十三章 暴殄天物 第四十四章 墨宝 第四十五章 横渠四句 第四十六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 第四十七章 师姐杀人了 第四十八章 师姐能顶半边天 第四十九章 硁硁然小人哉 第五十章 鉴宝 第五十一章 我就是来砸场子的 第五十二章 奇葩一朵朵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四章 小仙师大战铁金刚 第五十五章 猛龙过江 第五十六章 秒怂 第五十七章 打更人 第五十八章 刺杀安禄山 第五十九章 情比金坚 第六十章 你怎么能这么帅 第六十一章 武惠妃 第六十二章 李情郎 第六十三章 没节操的两口子 第六十四章 毁尸灭迹 第六十五章 检校鸟使 第六十六章 你是在教我贪污吗? 第六十七章 虎骨流珠 第六十八章 神秘大礼 第六十九章 群魔乱舞 第七十章 白鹭儿 第七十一章 机会来了 第七十二章 救兵 第七十三章 诗酒风流 第七十四章 上阵父子兵 第七十五章 鱼龙混杂 第七十六章 黄金收割机 第七十七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七十八章 异能突破 第七十九章 组建班底 第八十章 诗仙太白 第八十一章 将进酒 第八十二章 破局 第八十三章 抽丝剥茧 第八十四章 北上幽州 第八十五章 巫蛊师安禄山 第八十六章 幽州城外 第八十七章 口水杀人 第八十八章 善恶之阵 第八十九章 强化版阴兵 第九十章 历史的乱入 第九十一章 佛门法器 第九十二章 阴兵统帅 第九十三章 红脸妖人 第九十四章 愿赌服输 第九十五章 小仙师救命 第九十六章 偷人偷到朕头上了 第九十七章 遇袭 第九十八章 强杀 第九十九章 团灭 第一百章 亡命狂奔 第一零一章 穷途末路 第一零二章 贼喊捉贼 第一零三章 逃出生天 第一零四章 挡我者死 第一零五章 简单一剑 第一零六章 捅破窗户纸 第一零七章 另一半故事 第一零八章 皇家秘辛 第一零九章 谁拿捏谁 第一一零章 多智如妖 第一一一章 五花大绑押送回京 第一一二章 不如多酿酒 第一一三章 阴谋家的潜质 第一一四章 我贪钱怎么了? 第一一五章 备战吧 第一一六章 太子的智囊 第一一七章 大唐第一宦 第一一八章 新手村任务 第一一九章 龙门激战 第一二零章 天枢战甲 第一二一章 你真是个人才 第一二二章 邪灵法阵 第一二三章 邪灵凶猛 第一二四章 大战巨灵 第一二五章 大佛密室 第一二六章 金蝉脱壳 第一二七章 叛徒 第一二八章 难缠的诗人 第一二九章 皇帝的后路 第一三零章 大唐武魂 第一三一章 阴兵凶猛 第一三二章 首战告捷 第一三三章 圣主降临 第一三四章 天师斗法 第一三五章 道门法器 第一三六章 急急如律令 第一三七章 攻势如潮 第一三八章 殉道者的葬礼 第一三九章 东都攻防战 第一四零章 佛门法器 第一四一章 太子的仁慈 第一四二章 小仙师的预言 第一四三章 玄武门之变 第一四四章 图穷匕见 第一四五章 帝王无忧 第一四六章 天醒者,出击 弩箭疯狂飞射而出,仰面冲刺的叛军人仰马翻。 等得箭雨停息,魁梧如巨灵的铁金刚一声低吼,提着两把板斧向下冲去。 充满压迫感的步伐,浑身闪动的光泽,还有双斧的斧刃上延伸而出的劲芒,足以把叛军给惊得目瞪口呆。 一人如此,三百人皆是如此,只是视觉上的冲击就可想而知。 转眼之间,铁金刚无视于飞来的箭矢,粗暴地冲入叛军阵营中,两把巨斧劈砍而出。 异彩闪动,血花飞溅,十几名叛军铠甲碎裂,近乎是炸裂而死! 棋圣王积薪,谐星黄幡绰,董大董庭兰,戏神雷海青,长寿三兄弟李龟年李鹤年李彭年,……,梨园的天运司老人们一马当先,率众冲杀而下,在叛军中掀起腥风血雨。 叛军后方的王守一看着一触即溃的部下们,脑袋嗡嗡作响,痛苦地仰天悲叹一声。 千算万算,他也没算到李三郎会有如此胆魄,竟然在一场政变中委天醒者以重任。 天醒者就是一把双刃剑,朝廷对他们充满敌意,李三郎对他们充满戒心,以至于经过这么多年的打压,天醒者彻底被边缘化。 就是为了防备天醒者,西京长安和东都洛阳才会设置庞大的法阵,用以压制天醒者的异能,尤其是皇宫禁地,禁制几乎达到百分百。 王守一不是没有顾虑过天醒者的介入,但他自以为很了解李隆基,他认定以李隆基的多疑和敏感的戒心,不会动用天醒者,况且他们在天运司和暗影司都安插了眼线,足以掌握天醒者的动向。 王守一暗恨没有一早除掉小仙师高怀柔,若是没有高怀柔从中作梗,何至于天运司和暗影司的内线失去了运作,皇帝又何至于对天醒者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进而大胆启用天醒者? 王守一还天真地自以为对宫城渗透得很深,掌握了皇帝的一举一动,然而讽刺的是,他连长生殿的无忧大阵是什么时候修建的都不知道。 但是可以肯定,无忧法阵肯定是近期才修建成的,因为能让李隆基在寝宫修建无忧阵的理由,只能是应付这一场政变。 如此大的工程,竟然能瞒过他和太子的诸多眼线,这就更可怕了。 王守一懊悔不已,他再一次低估了李隆基的深沉心机,而低估的代价,就是让他们的这次政变功败垂成! 王守一痛苦不堪,但他还必须要振作起精神,逼迫着自己去想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兵败如山倒,一千禁军和三百天醒者猛虎般从台阶上呼啸而下,叛军瞬间土崩瓦解四分五裂。 败退的叛军身后,忽然响起如雷的马蹄声,正在仓惶退却的王守一精神大振,忽然大喊道:“顶住,援军到了,援军到了,顶住!” 台阶上方的李隆基脸色发黑,杀人般的眼神看向冲刺而来的一队骑兵。 太子李瑛,鄂王李瑶,两人身披战甲一马当先,身后皆是精锐玄甲骑兵,好像夜色中的一道闪电飞奔而来。 太子李瑛头盔的护面下,一张脸别提有多难看了。 原本他们的人已经控制了玄武门,却不曾想等他的大军赶到时,玄武门竟然换了守卫。 虽说只有一百守卫,可代表的却是皇帝,没有皇帝的谕旨,即便他是当今太子也不得逾越此门。 若是他强行带兵冲过玄武门,那就不是救驾而是谋逆了。 可想而知李瑛在玄武门下的心情是何等的糟糕,他甚至已经猜到了,肯定是武惠妃在暗中使坏,作出如此恶毒的安排。 否则的话,如此重要的宫城北门,怎么也不至于只安排一百禁军守护,更荒唐的是,玄武门的大门都敞开着呢。 那敞开的城门就像是一张大嘴,在向着太子发出嘲笑之声,就问你敢不敢冲? 当然要冲了,不敢也得敢了。 李瑛好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他怎么可能放弃。 无奈之下,李瑛只好下令大军出击,把一百多个禁军全部都灭了口,事后他可以嫁祸给宫城内的叛军。 且不说这种嫁祸是如何的漏洞百出,只是时间上就不允许李瑛再拖延下去了,否则的话,被挡在其他城门处的禁军开赴进来,王守一所争取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突破玄武门后,李瑛率领精锐骑兵向着长生殿直扑而去,远远就看到长生殿方向闪动的异彩,他也瞬间明白过来,皇帝一定是布置了无忧法阵,动用了天醒者。 这是第二个沉重的打击,甚至比玄武门被阻更让他感到懊丧。 皇帝埋伏了天醒者,也许还有其他的部署,那王守一的三千人肯定不是对手,即便他率领的两千骑兵全都冲上去,也未必能突破天醒者的防护,控制住皇帝。 然而即便如此,李瑛依旧心存侥幸,王守一的三千大军中也有一些异能者,希望三千大军和天醒者们两败俱伤,如此他的两千人足以一战定乾坤。 然而当李瑛策马狂奔到长生殿的广场外,却遭到了第三次重击。 听到王守一高声狂呼“援军到了”,李瑛两眼一黑险些从战马上栽下来。 你才是援军,你全家都是援军! 只是王守一这一句话,就把他钉死在谋逆的十字架上! 他简直不能理解,王守一为何会喊出这样的口号来,难道他是太慌张太恐惧了,所以失了分寸? 历经过风风雨雨乃至生死玄关的王守一,心理素质绝对不至于这么差,又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太子李瑛来不及细想了,只得按照原先的剧本大喝一声:“吾皇勿惊,太子亲来救驾,儿郎们跟我杀!” 紧随他身后的参军成万里很是机灵,急忙又补充道:“佩戴白丝绳者为叛军,给我杀!” 短暂的茫然和惊愕后,骑兵大小的统领们也都反应了过来,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向着残余的叛军扫荡而去。 长生殿的台阶上,高莽看着这一幕给看笑了,不愧是太子啊,这脑筋转得还挺快的,成万里也不错,生怕部下杀错了人呢。 偷眼看了一眼皇帝,高莽发现皇帝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阴森,有些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