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妻下》 1.前传 成武二年,新帝登基第二载。 泱泱帝京永夜难明,皇城百姓啼饥号寒,半点不似新天子上任该有的样子。 暮色将近,一缕游魂飘荡在京城上空。这游魂姓江单名一个凌字,系前太子妃。 江凌望着底下一派民不聊生的景象,幽幽叹了口气,她这一年多游历四洲,皆是这般光景,本来以为京城会好些,却不料更加惨不忍睹。 太子妃这个尊贵的身份,在江凌投胎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用处。从当今龙椅上那位帝王叛乱之日起,整个周家天下就处于水深火热当中,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死的人多了,阴曹地府投胎那条路便拥挤了。 地下与地上不同,没有三六九等之分。谁能快些投门好胎,靠得是积阴德,比如说保家卫国战死疆场的军士,或是在世时乐善好施的善人。其他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下里巴人,都得本本分分排队候着。 江凌锦衣玉食活了十九年,虽从无作恶,却也因养在深闺,不谙世事,做过的善事,无非是跟着兄长们狩猎时,放了一只受伤的小鹿,逢年过节,同母亲一起,给穷苦百姓施两碗粥,诸如此类。 于是她在那阴德簿上的备注,便只得寥寥几笔。在这个乱世里,投胎转世那条道路委实太拥挤,便一时半会轮不到她。 没了挚爱亲人,也没了丫鬟小厮。孤零零的前太子妃,如今的一缕游魂江凌,在华国上空漫无目的的飘零,一载有余,已是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人生百态,倒也明白了许多道理,比曾经的十九年加起来还多。 她看到了饥荒瘟疫□□,乱世里苦苦挣扎的百姓。虽然作为一缕孤魂,她不需要再食人间烟火,但却是头回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她也在这乱世里,目睹了几段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方知男女情爱原来是这般模样,是付出也是占有,是患得患失,念念不忘,更是相濡以沫。而这些她都未曾体会。 她的太子夫君,还未登基做皇帝,便有不止一根手指的侧妃,日后若做了皇帝,三宫六院自是不在话下。但江凌生前从未跟那些妃子争风吃醋。长在高门,身在深宫,所受的教诲和道理,无非是让她懂得,无论太子妃,还是将来后宫之主,对她来说,更多的像是一个尊贵的身份,而不是一个男人的妻子。 如今她在民间走了一遭,再回想起自己那三年婚姻,只觉得唏嘘可笑。 江凌虚虚地飘到皇宫上空,下边的人是看不见她这一缕游魂的,但是皇宫里的一切,她都尽收眼底,包括那宫殿里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楚明白。再用点心,那宫里人说了什么话也能听得出。 如今皇宫外头的民不聊生,这深宫里面,似乎也好不了多少。宫女太监们个个过得诚惶诚恐,江凌在上头飘了不过一两柱香的光景,便有两个宫女三个太监被挨了板子,被打得血肉模糊。 而那位令百姓怨声载道的暴君,从前的三皇子,如今的天子周呈知,此刻正坐在御花园中饮酒作乐,两名宫妃给他弹琴吟曲。其中那抱着琵琶的妃子,江凌好巧不巧倒也认得,是大学士曹显仁的千金曹悠儿,这位曹大小姐,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初还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美誉。 江凌虽居深宫中,但也听过一些她和三皇子周呈知的一点风花雪月事,总归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只是江凌死前,三皇子一直驻守边疆,并未与曹悠儿成亲。如今三皇子登基一年过半,这曹悠儿显然是已被封了妃。 只不过新皇看起来也是三宫六院,不知曹悠儿是否也有些意难平。 江凌朝那歪靠在榻上的天子看去,不得不说,不去想他做得那些丧尽天良的事,这男人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瞧他模样生得面若冠玉,一双眼睛若寒星,一对斜眉飞入鬓,俊美却又带了点邪气。 江凌生前与这位小叔子见过不多。这位三皇子当年母妃早逝,不得先皇宠爱,但因母亲是老太后的侄女,打小便由宫里那位老祖宗养在身边,比什么都看得金贵,加之舅舅是朝廷大将军,手握重兵。周呈知自是打小嚣张跋扈,在宫中也是横着走的主。 江凌初进京城始不知,只听太子说起过一二,并未有机会单独打过照面,自是没放在心上。后来她在青云观同师傅若水道长习医时,一次恰巧撞见周呈知在观里疗伤,她年少不知深浅,打算上前询问攀谈,被他一个茶盏砸过来,给她吓得差点直接滚了出去。后来进了宫,三皇子脾性阴鸷暴戾传闻听多了,再见他时都会识时务地避开。 她正看着下方,那慵慵懒懒醉态朦胧的新帝,忽然将手中那月光杯掼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都给朕停下!” 两名妃子止住琴声,曹悠儿放下手中琵琶,款步走上前,半跪在周呈知面前:“陛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呈知一双醉眼朦胧的眼睛,泛着红色,俊朗无俦的脸上,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倒像是带着几分疯癫的模样。 只见他歪头痴痴看着曹悠儿,却不等曹悠儿巧笑嫣然再开口,一脚将她踢翻两米远。周呈知师承骠骑将军左佑,又军旅多年,身娇肉贵的曹千金,立时吐出一口鲜血,嘤嘤哭了出来。 周呈知看都没看那地上天见尤怜的美人一眼,踉踉跄跄起身,面目狰狞吩咐:“把这些女人都赶出宫,朕不想再见到她们。” 太监和侍卫唯唯诺诺应声。 曹悠儿不顾口吐鲜血,和另一名妃子,立刻连滚带爬上前,抓住周呈知的衣摆:“陛下开恩,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 周呈知歪歪头,嘴角勾起一丝诡异而可怕冷笑,忽的从身旁侍卫身上抽出长剑,挥手下去,鲜血顷刻四溅,染了他下摆的衣服,两名妃子呜咽一声,便倒在地上再无声音。 周遭的人吓得全部哆哆嗦嗦跪了下来。 周呈知将剑哐当一声丢在地上,吃吃笑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歪歪扭扭唱着不成调的曲儿,朝御花园外走去。 留在原处的老太监和宫女,跪在地上,看着死去的妃子们,摇头抹泪。 江凌看着这短短半响中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可置信。这位新皇帝哪里只是暴君,根本就草菅人命,毫无人性的恶魔。就算曹悠儿不是他的枕边人,也是大学士的女儿,竟然说杀就杀。 从震惊中回神过来,江凌看着那被染红的花园,无声长叹,缓缓飘去另一个方向。 碰巧的是,底下踉踉跄跄的周呈知去的方向,竟同她一样,都是景慈宫,也是以前她和太子居住的宫殿。 江凌还记得很清楚,一年多以前,周呈知叛乱率大兵压境,包围了整个皇城,她和太子及一众女眷太监,都被困在这宫殿中。 被困了两天两夜后,太子知大势已去。外头的叛军派人传话,让太子在太子妃江凌和侧妃长乐郡主之间择其一,去城门递降书,一家老小性命方可保全。 江凌不谙世事活了十九年,却也是受过忠肝义胆的教育,虽是女儿身也懂得宁死不降这等道理。哪知太子不仅写了降书,还在她与长乐郡主之间中舍了她这个正妃,让她去城门宣读降书。 原因无他,不过是长乐郡主正怀胎三月,肚子里有着周呈文的骨肉。比起自己的血脉,她一个妃子算得上什么。想必向来尊贵高傲的太子选择苟活,也是因为将为人父。 江凌对周呈文的选择,倒是没什么微词,只是幡然醒悟,她活了十九年,原来不过是个笑话,而且自此之后,还会是个更大的笑话。 江凌拿着太子的亲笔降书,登上了城楼上,在城门外叛军的三军将士前宣读。 那天是个下雨天,绵绵细雨,雾色沉沉。她着一身白色及地长裙,摘了凤钗,未施粉黛,她宣读降书时,周呈知就在城楼之下。他身着银色铠甲,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立在三军将士最前头。昂头看着城楼上的模样,满是讥诮。 江凌知道他是在嘲笑苟活的太子,更是在嘲笑她这个被太子舍弃的太子妃。 但是有什么好嘲笑的呢?江凌边宣读降书边想,她才不会让这个乱臣贼子嘲笑一辈子。 她读完降书,便立在墙头,朝底下的人还以一个同样的讥讽笑容,而后纵身一跃,从那数丈高的墙头坠下。 太子降,她读降书保全愿意苟活之人性命,尽最后一丝夫妻情分。她不愿降,所以纵身跃下,保全自己仅存的节气。 烟雨朦胧中,江凌白色的身躯,在墙下如花盛开。灵魂飘离,她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衣衫。 她似乎还看到周呈知从马上跌落。 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因为要赶去阴曹地府准备投胎。直到她投胎失败,飘回人间,方才知周呈知还是将太子杀掉,景慈宫中无一人活口,自然包括了长乐郡主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 周呈知的叛乱极为彻底,同时被杀的,还有病危的皇上,皇家儿女,无一幸免,不是被砍头,就是被流放。 江凌回想着前尘往事,不免唏嘘。这景慈宫照说已经荒了一年多,但她从屋顶看下去,却见宫殿里跟从前并无二致,仍旧金碧辉煌,一尘不染。只除了那寝宫里多了一副冰棺,棺材边上摆着两根长明烛。 江凌好奇,定睛一看,自己这抹游魂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透明棺材里的躺着一个美人,那美人还不是别人,竟然正是她自己。 棺中的江凌穿着生前最喜爱的水绿荷叶金丝镶边裙,两颊犹画着粉色胭脂,朱唇微启,双目紧闭,倒有几分沉睡的样子,不像是死去一年多的人。 江凌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周呈知歪歪扭扭走了进来,扑在那冰棺上,口中喃喃不知说着什么,而后嘴角浮起一丝奇怪的笑容,闭上眼睛,像是安详睡去一般。 江凌在皇宫上空飘了四五日,正要离开再去问问那铁面无私的阴差大人,何时轮到她投胎。却忽然目睹华朝群臣谋反,夜色中,禁卫军统领率兵将皇宫包围。 那醉生梦死的成武帝周呈知,众叛亲离,连身旁的老太监,都颤颤巍巍投靠了叛军。周呈知在军中磨练过多年,武艺高强,但双手难敌四拳,何况是不知多少拳。 江凌看到他在月光下,被围在皇宫庭院中央,浑身都是血,周围是举着火把的禁军和弓箭手,每一根冰冷的弓箭,都对着他蓄势待发。 周呈知身穿龙袍,那金色蟒袍上浑身是血,却也不损他玉树临风的倨傲之色。此时他倒看不出半丝醉生梦死的昏君模样,眉宇间的邪气,更平添了一分张狂。 他拿起来虚虚朝周遭一指:“你们这些无知的小卒子,以为你们真的可以推翻了朕?我告诉你们,是我周呈知自己不愿多活。我周呈知不想死,你们谁都杀不了我,我不想活,你们谁也拦不了我。” 他说完,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夜色里回荡,显得鬼魅而恐怖。 江凌看到弓箭手们的手在微微颤抖。 禁卫军统领一声令下:“放箭!” 箭雨齐发,超中间那人影射去。而后火花四溅,周呈知的身影,像是旋风一样,看不太清,只听得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快又恢复平静。 只见中间那人脚边,全是断箭。周呈知哂笑着拔出箭头唯一一根箭,丢在地上。而后举着手中的剑,一步一步朝左边走去。 那些围成圈的士兵,竟然齐齐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每走一步,脚下就会留下一道血印,看起来脚步趔趄,却又似乎稳如泰山。 禁卫军没有拦他,只小心翼翼跟在后面,江凌也好奇地飘下来。 周呈知的方向是景慈宫,他一步一步走进那不属于他的寝宫,走到那副放置多时的冰棺前。 他丢下手中被血迹覆盖的剑,看着那棺中的人,嘴角浮起一丝笑。 门口那禁卫军统领,夺过身边手下的弓箭,瞄准他的背影。那箭射出时,飘在屋子上方的江凌忽然大叫一声:“小心!” 周呈知反手握住射来的箭时,脸色忽然大变,他举目四望,口里喃喃道:“江凌……” “放箭!”统领再次发令。 电光火石间,周呈知脚下一点,那把本来躺在地上的剑,回到他手中。他不顾射过来的箭,冲上前,发狂一般挥砍,一众人很快被他逼退在门外。 他将门闩住,吃笑着退回到冰棺旁,他身上插着好几根箭,脚下全是鲜血。他转头深深看了眼棺内的人,伸手拿过长明烛,踉踉跄跄将屋中点燃,又破了两罐酒,在那火苗上头。 屋子里很快燃起熊熊烈火。周呈知复又回到冰棺出,将那棺盖打开,把里面的人抱出来,让她躺在他怀中。 火很快蔓延到他的裤脚,又很快窜上他的衣襟。但他却忽然不觉,像是感受不到那灼烧的痛意。 他看着怀抱里的人,嘴角含笑,轻轻哼起了小曲。那小曲儿江凌最熟悉不过,正是她少时居住扬州学来的扬州小调。 江凌站在火海中看着眼前这离奇的一幕,却始终搞不懂是为何。一阵眩晕袭来,她像是忽然能感受到火的灼烧一般,在痛苦中人事不知。 2.第一章 “小姐……小姐……你醒了?” 江凌觉得困倦不已,嘟哝了一声,还想继续会周公,可耳边的声音,却不依不挠。她眼皮颤了颤,终于不情不愿睁开眼睛。 视线里一张清秀的小脸,露出喜不自禁的神色,而后转身跑出去大叫:“老爷夫人,小姐醒了!” 混混沌沌的江凌,揉着脑袋坐起身,只觉那姑娘模样好生熟悉。 忽然灵光一闪,那不是采荷么?她在扬州时的丫鬟。难不成采荷也同她一样,成了游魂,两人多年后重逢。 江凌百思不得其解。 不对,采禾怎么还只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江凌目光移向自己撑在床上的手。那纤柔白嫩的小手,明明应只属于孩童。 她疑惑地举起手在脸前,怔了片刻,试探性在自己脸上用力掐了一把。 疼! 此时外头一阵大动干戈的声响,江氏夫妇慌慌张张跑进来时,恰好见着小女儿用手掐自己,两人大惊:“凌儿,你这是作甚?” 江凌转头看向模样不过三十来岁的亲爹亲娘,她爹一头青丝,又浓又密,全然不是她记忆里最后的时日,江家老爷为白发日益增多烦恼时的样子。 江凌干脆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其实江凌并非真晕,只是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屋子里一片兵荒马乱,江凌紧紧闭着双眼,暗自又掐了掐手心,疼痛分明。 额滴个天爷爷!她这是真活过来了。 而且还重新回到了身在扬州的少时。 江凌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上方赵氏梨花带雨的一张脸,翕张了下苍白的唇,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娘……” 这一声将将落下,江凌眼里的两包泪也滚了出来。 赵氏抹了抹眼睛:“凌儿,你可算是醒了,知不知道娘都给你快吓死了。” 江家老爷江弘文拍了拍妻子,温声朝床上的小人儿道:“凌儿,你觉得怎么样?” 江凌伸手缓缓揉了揉额角,哑声道:“爹,凌儿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您和娘这幅样子?” 江弘文道:“凌儿前日一个人揣了一盒子青团在后园吃,吃得太急给那糯米团子噎住,一口气没顺过来,一咕噜栽在石凳子上,伤了脑袋,昏了过去,幸好采荷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江凌这才发觉脑子嗡嗡的疼,手摸了摸额头,更是疼得倒吸了口冷气。也正是这疼,令她想起多年前的前尘往事。 江家是扬州大家,家世代为官,到了江凌祖父,江弘文亲爹这一辈,已从扬州做官做到了京城。江凌亲爹仕途始于京城,在江凌六岁时,外派回扬州老家任两淮盐运使,这官职一做便是七年,直到江凌将近十四岁,才返回京城。 扬州七年,江弘文任的是肥差,又不在天子脚下,江家日子过得安逸自在。统共就发了几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江凌九岁那年,吃青团被噎住,一口气没缓过来,栽倒在地,磕伤了脑袋,昏迷了两日。 这便是江凌九岁时,一盒糯米团子引发的江家惨案。 江凌是江家幼女,上头有三个哥哥,自是在家中受尽宠爱。平日里稍稍磕破了块皮,都能惊动上下,更别提昏迷了两日这等事。 这样说来,她回到自己的九岁。 江凌被娘亲赵氏扶起来抱在怀里,担忧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我们凌儿脑子不是磕坏了吧。” 江凌吃吃笑出声,娇嗔道:“娘,凌儿脑子才没磕坏,凌儿刚醒来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说着,又朝站在一旁的江家老爷道,“爹,凌儿饿了。” 上辈子虽然积德不多,但老天还算待她不薄,没让她投成胎,却让她回到少年时日,有爹娘在身边疼爱的好日子。 江凌爹江弘文一听,连连朝屋内的下人吩咐:“快快快!去厨房把参汤和鸡粥端过来,我的凌儿饿了快两日,得赶紧吃点东西补回来。” 江凌哪是饿了两天,根本是饿了一两年,做了那么久的游魂,人间烟火到底是什么味儿都记不太清。一觉醒来,重返人间,还回到了最快活的少时。她当年嫁入宫中后,同娘家父母见面甚少,如今回来,那种惊喜,当真言语表达不出来的。 于是,她也只能窝在赵氏的怀里,紧紧抱着自家亲娘可劲儿撒娇。 赵氏以为女儿是摔倒受了惊,抱着她又拍又哄地安抚。 “凌儿……凌儿……”伴随着外头一阵心急火燎的声音,两个少年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江凌睁眼一看,更是大喜,也不管自己身体还有恙,头重脚轻地从床上跳下来,往两个少年身前扑去。 还是前面那个大点的少年眼明手快,在她的小身板跌倒前,一把将她抱住:“凌儿,你可算是醒了,哥哥们都快急死了!” 说话的正是江家二公子江灏,他后面的弟弟江渝也跳上前,嘻嘻笑着摸了摸江凌的脑袋:“凌儿昏迷的这两日,三哥一天求几次菩萨,可算是显灵了。” 江凌噗嗤笑了一声,从江灏胸前抬头去看三哥,但看着江三公子那稚气未脱的俊美面孔,眼眶一热,刚刚干了的眼泪,又滚了出来。 江渝一看,脸上急了,忙拉过她道:“小妹,你这是怎么了?” 江凌扑进他怀里,喃喃唤:“三哥……三哥……” “三哥在,凌儿要三哥作甚?” 江凌只抱着他,摇头:“我想三哥了。” 江渝哈哈大笑:“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凌儿昏了两日,那可是六个秋了。” 江凌低叹了口气,前世她三哥战死沙场,不过十八岁,掐指一算,今年倒真是第六个年头。 江老爷担忧女儿身体,忙道:“你们两个小子别咋咋呼呼惊着妹妹,赶紧让凌儿上床歇着。” 江凌被三哥半抱着扶上床,病恹恹靠在床头,睁着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四周环顾了一圈,都是记忆里的人,却又恍若隔世。家人都在,除了大哥江准。 她随口问:“大哥呢?” 江渝上前敲了敲她的脑门:“小妹你脑子摔坏了么?大哥今年要参加秋闱,正在景松书院求学呢!他哪里赶得回来看你摔成了个什么样的傻姑娘。” 赵氏瞪了眼小儿子:“你妹妹刚刚醒来,你少揶揄她。” 江三公子朝妹妹眨眨眼,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不过经他这么一说,江凌又想了起来,她九岁落水那次,大哥确实是在百里开外的景松书院准备秋闱,并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到了半月后的端午才回家同家人小聚。 下人将粥和汤端进来,江凌也不让人喂,自己拿着碗勺,在赵氏心有余悸的“慢些吃”叮嘱中,一口气喝完了一碗鸡粥一碗参汤。 人间烟火果然才有意思。 喝完这些,她用小手摸了摸嘴巴,娇声道:“还要。” 江渝睁大眼睛:“小妹磕了一下,怎么摔成个小馋猫了?也不长点记性,忘了就是嘴馋整出的大事。” 江凌瞪了眼三哥:“你小妹我躺了两日,就不许人家饿了!” 赵氏赶紧招呼下人:“再去给小姐准备些粥来。”说着又朝江凌道,“凌儿刚醒过来,先只能吃这些东西,待迟些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娘让人给你准备最爱吃的菜。” 江凌乖顺地点头,笑得一脸灿烂。 活着真好。活在父母兄长们身边就更好了。 在粥汤的滋养下,江凌身子恢复得很快。不出两日,就能活蹦乱跳,额头上那磕伤的肿块,也消下去,只剩一点点痕迹。 因着是重活一世,加之生前早已离开扬州多年,她醒来看扬州江府一切都带着新奇。丫鬟采荷怕她再出事,即使是在家中也寸步不离跟着她。 偶尔看到自家小姐看到一盆花一株树,满脸好奇,像是头回见着一般,也会觉得不解,便会戏谑道:“小姐,你怎么昏了两日,好像认不得自己家一样了?” 江凌神秘兮兮一笑:“你没听三哥说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昏了两日,那就是离家六年!既是六年未见,当然是有些陌生了。” 采荷只当自家小姐是胡诌,掩嘴吃吃笑。 江凌前世的十九年,虽是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活得看似无忧无虑,可真正快活的日子,也不过是未出嫁的那些年。十六岁嫁入皇宫做了太子妃后,虽然有着天下女子都艳羡的身份,她自己不谙世事,也觉得人生完满,却在死后做了孤魂野鬼,看尽人世百态,方才知自己那些年,不过是被豢养在深宫中的金丝雀,没有思想更无自由,连世间真正的男女之情都未曾品尝,也未曾了解枕边人的真面目。 现在想来,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可怜可悲。 如今重来一次,她自是不愿意上世的经历,再重演一遍。毕竟她江凌,已死过一回,再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傻姑娘。 当然,愿望总是美好的,但命定由天,江凌也不知老天爷将她打回九岁这一年,安的是个什么心?是要让她再重演一遍上世的经历,还是给她一个改写命运的机会。 3.第二章 端午前夜,江凌睡到半夜醒来去茅房。她如今虽然身体是个九岁孩童,但灵魂却是个成年女子,加之当了一年多游魂野鬼,如今胆子自是足够大。也懒得叫屏风外睡得正香的采荷拿夜壶,自己蹑手蹑脚出了门。 等从茅房出来,江凌听得夜色里静悄悄的后院墙外有响动。她一时好奇,悄悄走了上去,贴在墙边听墙角。 “阿柱哥,明晚子时,我在运河那颗大柳树下等你。” “嗯,我们明晚子时见,我带你回乡下,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就是让你受委屈了。” “只要能跟阿柱哥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委屈。” “那你明晚出来的时候小心点,千万被叫你爹娘发现了。” “嗯。” 后面便没了声音,只有隐隐约约的暧昧响动。江凌也算是过来人,猜得出这对鸳鸯此时肯定呈交颈状。 她嫩生生的老脸微微一红,蹑手蹑脚回了自己屋子。 不知是不是做久了游魂的缘故,她做起这细微轻巧的动作,当真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从出门到进门躺在床上,采荷依旧睡得人事不知,只偶尔发出一两句梦中呓语。 江凌躺在床上,却有点再难入睡。刚刚这偷听来的一幕,让她觉得十分熟悉,无奈时隔久远,她一时又有些想不起来。 翻来覆去冥思苦想半响,方才灵光突现。 刚刚那阿柱是江家的一个伙夫,之所以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是因为江府伙夫阿柱,上一世这个端午之后,就离开了江家,据说不几日就被人浸猪笼沉塘,没了性命。 这事若是平时,也不算是件小事。但当时距离糯米圆子惨案才短短时日,江府上下都围着醒过来的江凌打转,一个下人的命运,自然没被放在江家人心上。 这事的起因是阿柱和城里一个打铁铺的闺女私通,偏偏那闺女早就许了族里的人家。两人本来约定端午夜晚私奔,却不知怎么被那闺女未来婆家识破,端午一早就带人跑到江府门口哭闹,让江家将阿柱交出来。 江家老爷江弘文觉得这是件有辱门风的事,也不想搀和这些下人们的破事,便把阿柱交了出去。不久之后,便听闻阿柱和那姑娘被族里人浸猪笼沉了塘。总之下场悲惨令人唏嘘。 这让当年九岁的江凌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私通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过时过境迁,心境不同,现在想来,江凌却觉得她爹做得并不妥当。据说那打铁店的闺女,长得如花似玉,江家的伙夫阿柱也是标致的小伙子,郎有情女有意,两人看对了眼,私定了终生,若能修成正果,也算是一段佳话。可那姑娘却被贪财的父母许给了族里一个丧妻的老员外。阿柱一个下人自是付不起姑娘家解除婚约的赔偿,只能想了个私奔的下策。不料东窗事发,最后两人落得只得一同去了黄泉路。如若当初江家稍微帮一把手,结果也不至于这么悲惨。 江凌躺在床上想了许久,暗自下决心,这一回她要努把力,看能不能改变结局,如果这件事变得不同,那正好也能说明,她这一世的命运,可以重新再写一回。 小江凌怀着这样的期待,渐渐睡去。 隔日早上,她是被采荷咋咋呼呼的声音吵醒的。 “哎呀,小姐出事了!” 江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怎么了?” 采荷道:“伙夫里的阿柱同外头打铁店的女儿私通,叫那姑娘未来夫家给发现了,现正带着人在门口闹呢,要老爷把阿柱交出去。” “我爹呢?” “老爷给气得不行,叫人去把阿柱押出去交给人家了。” “什么?”江凌一个激灵,脑子里的那点瞌睡立刻没了,手忙脚乱爬起来,套上衣服就往外跑。 “小姐,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我爹。” 待她匆匆忙忙跑到前院,正好见到五花大绑的阿柱被两个家丁押着往外走。 “等等!”江凌喝住两人。 两人见是小姐,从善如流地听了步子。 “凌儿,你作甚?”江弘文沉着脸从后面走上前。 “爹,你这是做什么?你真要把阿柱交给外面的人?” 江弘文皱眉喝道:“大人做事,小孩子家家的添什么乱?江府门风严谨,决不能让一个私通的下人辱没了我们江家门风。” 阿柱挣开旁人钳制,红着眼睛噗通一声跪下来:“老爷,我和小莲是真心相爱的,求求老爷救救我们。” 江凌看了眼阿柱,小步跑到江弘文身旁,挽着他的手娇嗔:“爹,阿柱在江家多年,一直本本分分,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要把他交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他是做错了事,但也罪不至死。凌儿前些天刚刚醒来,算是福大命大,我知道爹爹和娘亲都为我求了菩萨烧了香,若爹爹真的疼女儿,不如就救下阿柱,当做积德给菩萨还愿。” 江弘文眉头皱得更深。他还未回答,江夫人赵氏不知何时走了上来,温声道:“老爷,我看凌儿说得对。这回凌儿好不容易醒过来,我们做爹娘的是该做点善事谢谢菩萨保佑。” 江弘文道:“那要是外头那家人不依不挠,在我们江府门口哭闹,我们江家脸面往哪里搁?” 江凌想了想到:“凌儿有个法子,那家人因为折了钱财才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只要爹爹以阿柱主人家的身份,陪给那家人双倍聘礼钱,让他跟那姑娘解除婚约,再让阿柱娶了他心上人。那两家人也就没什么理由闹了。” 江夫人笑着点头:“凌儿说得是,他们也不过是寻常人家,还真敢在我们江家门口大闹么?” 江弘文眉头稍稍松开:“行。”他大手一挥,“张伯,你去外面问问,他们要多少钱才跟那姑娘解除婚约?若是狮子大开口,就带几个护院吓吓他们,谈妥之后,别忘了写上条子画押。” 张伯是江府老管家,听老爷吩咐,唯唯诺诺应了一声,快步往外走。 阿柱一听,忙不迭磕头:“谢谢老爷谢谢夫人谢谢小姐!” 江弘文哼了一声:“你总归是做错了事,现在这里跪着,等管家把事情谈妥再起来,至于怎么处置你,容我再想想。” 江凌松了口气,有点不可置信,事情竟然这么顺利。当然,外头那一波人还没打发掉,这事还不算结束。 她看了眼涕泪交加的阿柱,心道不管怎样,至少阿柱没有被送出去,这一点就已经跟前世不同。 “小妹,怎么笑得嘴巴都快裂开了?”姗姗来迟看热闹的江三公子,见自家妹妹站在前院中傻乐,笑着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说着,又看到还跪在地上的阿柱,“咦?爹不是把阿柱送出去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江凌道:“把阿柱送出去,还不得让那族人绑去浸猪笼?爹让张伯去跟外面的人谈了。” 江渝道:“我也正想这事呢,阿柱怎么说也是我们江府的人,他心上人那未婚夫我是见过的,比咱爹年纪还大,女姑娘嫁出去可真是委屈了,我看她跟阿柱倒是挺配的。” 江凌烟嘴吃笑,想他这位三哥上辈子过世时,连个嫂嫂都未给她娶个回来,现下小小年纪倒是说起这些门道来,不由得打趣:“三哥,你在哪里学得这些调调?难不成你已经跟二哥去过曼春楼了?” 江渝俊脸一红,揪了一把妹妹的脸蛋:“说什么胡话,要是叫爹娘听去了,我可得挨训了。” 两人正说了,管家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江渝拦住他:“张伯,谈得怎么样?” 张伯抹了把汗:“那家人狮子大开口,非要五十两银子才了事。”说着,他虚指着地上的阿柱,“你这个小畜生!” 江凌拉住张伯:“您先去跟爹爹报告,看他怎么说。” 江渝道:“五十两虽说不是个小数目,但对我们江府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毕竟是两条命的事,既然爹要你去商谈,就不至于舍不得这个钱。” 阿柱又连连磕头:“谢谢三公子。” 江渝负手昂昂头:“谢谢就不用了,要是这回你侥幸没事,又能娶了心上人,往后多研制些好吃的点心孝敬本公子就好。”说罢,看了眼鼓着小嘴的江凌,嘻嘻一笑:“还有我们的江大小姐。” 他话音落毕,张伯又抹着汗从屋里跑出来,瞪了眼阿柱,朝公子小姐舒了口气:“老爷宅心仁厚,答应了。” 江凌差点一蹦三尺高。 江渝俊眉轻蹙,拍了她一笑:“有这么高兴?” 江凌古里古怪地挑挑眉:“高兴至极,但傻瓜三哥不会懂。” “你说谁傻瓜?” “你说呢,江阿愚?” 江夫人怀这三公子时,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江渝生下来瘦瘦巴巴,跟个小病猴子似的。算命先生说取个丑名方好养活,江老爷便给他取了个小字叫阿愚。 江渝听她揶揄他的小字,板起脸作势要来掐她。江凌吃吃笑着跑开,江府响起两个孩子的追赶打闹声。 三哥你不会懂得我有多高兴,阿柱得救,我们的命运便将与上世不同,我不会再让你十八岁就战死疆场,这一世你要活得长长久久,娶一个心爱的女子,活到儿孙满堂。 4.第三章 事情虽有大的转机,但未尘埃落定,江凌的小心肝还是一直悬着。直到她爹江弘文出钱给阿柱,向打铁铺子下了聘,让管家安排两个年轻人成了婚。江凌才确定这一世的命运,终于不用再重复她可悲可笑的上一世。 江家大公子江灏端午回来后,暂时没返回书院,因为江老爷皇宫里的那位亲妹妹,江家几兄妹的亲姑母,要携二皇子周呈文回扬州省亲。 江凌还记得这是她姑母被扶为皇后的第一年。本朝皇上原配皇后去世多年,后宫后位一直空缺,宫中争宠那些事,外人不知,但江氏这几年独宠后宫并不是秘闻,所以宫中后位最终顺理成章落到了江贵妃头上。江凌父亲也因此成为了实打实的国舅。 江家本在扬州就颇有威望,家中出了一位皇后,地位自是更加显赫。 江凌五岁便跟随外调的父亲离京,对这位姑母并不算亲厚,在扬州的几年,每年顶多见到一回。不过江氏兄妹感情深厚,她这位姑母表面上很喜欢她。上一世她和太子,也就是江氏的儿子现在这位二皇子成亲,也全是江皇后的一手安排。 但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方才明白,姑母让她嫁给表哥,不过是想加大外戚的权势。她也不过是皇后和太子用在与三皇子党争中的一粒小棋子。 大概是重回少时的喜悦占了太多,江凌如今想来心里也没存什么怨,不过是有些感叹了罢了。 皇后一行走得是水路,从运河而来,前后要一个多月的行程。抵达扬州,已是六月中旬。 到的那天,江家起了个大早,四个孩子全穿上新衣。 江凌是江家唯一的女孩,自是被母亲打扮得最费心思,头上扎了两个小抓髻,一身新做的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细碎红梅,衬得她小脸越发粉嫩。赵氏还特意给她打了一副金缨络圈挂在脖子上。 江凌揽镜一照,只觉得那镜中人,真像是个年画里的女娃娃,虽说她还是孩童,但好歹也有九岁。偏偏赵氏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江凌也只能撇撇嘴,接受了这身花俏的装扮。 省亲队伍快抵达时,有侍卫骑马先行来报告。江家一家人便提前在大门口等候,待到队伍走近,齐齐跪下恭迎。 皇后这回返乡省亲的阵势并不张扬,只得二十来人的随从,一队人马到的时候是这日午时之后。 队伍在江府大门外停下来,前面那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江皇后先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的绝美脸庞,而后在丫鬟的扶持下缓缓下车。 恭候在门口的江弘文带领众人请安。 “参见皇后娘娘,参见殿下。” 江皇后抿嘴微笑:“起来吧,都是自己家人,就不用行宫里那些礼仪了。” 江弘文:“谢谢娘娘。” 江皇后见他这样客气,走上前,掩嘴轻笑,有点娇嗔一般:“哥哥——” 倒是颇有几分江凌和几个兄长的感觉。想来无论身份几何年龄几许,这样的兄妹情谊并没有什么不同。 江家是世家,江氏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性格看起来更是温柔体贴,在一众后宫佳丽中,成为皇上那唯一一朵解语花,必然是有她过人之处。江凌上世进宫后,同这位皇后相处不少,只觉得为人处世面面俱到,无可挑剔,却也未曾真正看透过她。 她走过来在江家儿女面前停下:“快两年不见,三个外甥长大了这么多,都快认不出了。” 江家三位公子躬身作揖:“姑母。” 唯有油嘴滑舌的江三公子江渝,嘻嘻笑道:“姑母可比上回看到更美了。” 这话惹得江皇后失笑,指着他道:“阿愚还是这么调皮。” 说完,她目光又转向赵氏身旁的江凌,目光闪了闪,略有些夸张道:“这是凌儿么?都快成大姑娘了,模样可真漂亮,要是再大两年,可还了得。” 江凌对她这姑母爱说漂亮话的风格,再熟悉不过。但她此时只是个九岁孩童,也只好咧嘴做出害羞的笑。 “舅舅舅母。”后面那辆马车里跳下来一个俊朗少年,面带笑容朝这边走来。 “二皇子殿下。”江弘文笑着看向自己这亲外甥皇子,做了个揖。 二皇子周呈文道:“舅舅舅母在上,做什么这么生分。” 说完又同三个表兄弟打招呼,最后目光落在江凌脸上,笑道:“表妹,快两年不见,你不会认不得表哥了吧?” 江凌微微朝他笑了笑,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表情。她靠在母亲身旁,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这位表哥。如今他将将十三岁,已经生得玉树临风,一派风流姿态,若不是她已经活过短短一世,保不准也会为这俊俏少年郎所吸引。 其实在上一世,她和江呈文也曾有过两小无猜的时光,也曾相敬如宾。如果三皇子没有叛乱,一切都是很好的。可惜世事难料,在那种时刻,她这位曾全心依赖的丈夫,舍弃了她。让她在三军将士前,战在城楼上宣读那份降书,承受她无法承受的耻辱。 这一回,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嫁给这位未来储君。 江皇后拉着儿子笑道:“是啊,呈文一直很念叨着想见舅舅舅母,还有兄弟和凌儿。”她说着,转头去看周呈文刚刚坐的那辆马车,道,“呈知怎么还不下来?” 江弘文听罢不解:“车上还有谁么?” 江皇后笑了笑:“是三皇子。他前段时间生了场重病,我们出发前他大病刚愈,吵着要来扬州玩,太后便让他跟着我们一同前来,方便照料。” 江弘文微微愕然,继而又笑道:“那可真是贵客。” 江家久居扬州,见过三皇子周呈知的只有江弘文一人。当然,除了重活一世的江凌。不仅是他爹愕然,江凌也有些讶异。她上一世初见周呈知,是他爹调职回京之后,那时她已近十四岁。而这一世,竟然提前了快五年。 果然,命运已经悄然改变。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听到周呈知这个名字,她竟然有些小小的恐惧。因为她不可能忘记,正是这个人起兵叛乱,让她早早丢了性命,做了将近两载的游魂野鬼。而且这厮日后还是个暴君,搞得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倘若她这一世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到儿孙满堂,除了不嫁给太子,只怕更重要的是,还要阻止这位三皇子的暴行方才能如愿。毕竟这位三皇子日后会和她表哥势不两立,她们江家就算不和天家结亲,也是皇后和太子的外戚,想来不可能在争斗中明哲保身。 这样一想,江凌便觉得要好好活这一世,似乎并没那么容易呐。 江弘文走到那马车前,恭恭敬敬道:“下官拜见三皇子殿下。” 江凌不自觉得贴近母亲像是寻求依靠一般,屏声静气地遥遥看过去。那马车的帘子终于动了动。 不出片刻,从里面缓缓探出一张美玉般的脸。这张脸看着不过十岁出头,不过那冰冰冷冷的神色却丝毫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尤其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淡淡扫过来,竟有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江凌上世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中他是个倨傲暴戾的天之骄子,以至于她很识时务地与他少有交集。 上世最后的记忆力,周呈知那些暴君的行为,她此时想着心有余悸,便下意识地往母亲身后躲了躲。赵氏还以为女孩是怕见了生人,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小手。 偏偏周呈知那平淡如水的目光越过一众人,直接落到江凌身上,看得江凌小身子又是缩了一缩。 好在那人很快收回目光,露出江凌意想不到的微笑,朝江弘文道:“国舅大人不用客气,今次来扬州,打扰大人了。” 周呈知年方十一岁,声音虽略带稚气,但语气却像个大人。不过皇家的孩子打小接受诸多礼仪,自是比常人早慧懂事。 江弘文赶紧躬身道:“殿下有请。” 周呈知款步走过来,嘴角略带笑意,目光淡淡在江家几人身上打量。 江凌印象中,这位暴君从未笑过,今日见他这模样,倒是有些稀奇,虽有些忐忑不安,却还是按捺不住,睁着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偷偷打量他。 她躲在赵氏身后,本以为周呈知发现不了她的目光,可她才偷偷看过去,便被他捕捉到。周呈知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目光里笑意更甚。 待周呈知站定,江弘文为他介绍:“这是内人赵氏。” 周呈知作揖:“江夫人。” 赵氏虽是太傅之女,但长居扬州多年,极少见过皇家的人,见这位皇子如此客气,诚惶诚恐地鞠了个躬:“见过三皇子殿下。” 江弘文又一一介绍三位公子。因着周呈知比江三公子还略小两岁,他也是彬彬有礼地分别叫哥哥。 最后江弘文瞅了眼躲在赵氏身后的女儿,将她拧出来,笑道:“这是小女江凌,大约是头回见着三皇子,有些害羞。凌儿,快见过殿下。” 江凌被他老爹一拉,胸口的那金璎珞圈便左右摆了摆,更衬得她像是年画里的女娃娃。她还未说话,周呈知却噗嗤笑了一声,上前捏了她脸上一把:“凌儿妹妹好漂亮,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女娃娃!” 旁人见他的动作俱是一愣,尤其是皇后和二皇子周呈文。两人对这位皇子在了解不过,年幼丧母,被养在太后身边,虽不得皇上宠爱,但因着是太后的心肝,舅舅又是兵权在握的华朝大将军,在宫中没人敢轻视他。他倒算不上跋扈,只是性格孤僻乖张,少跟其他皇子公主来往。现下见他笑得真切,又去捏江凌的脸,顿时有些不可置信。 江凌本就不喜欢自己这身花俏的打扮,被他这样一说,顿时生出了几许莫名的恼羞,小脸涨红了红,也忘了行礼。 周呈知似乎对自己的行为并未在意,又朝江家几人道:“真是打扰了。” 江皇后巧笑嫣然开口:“呈知大病初愈,又长途跋涉这么多日,这两天更是没怎么合眼,哥哥你快些让人安排他去客房先好好休息。” “好好好。”江弘文连连应道,作出手势请大家进门。 周呈知目光落在江凌还有些发红的小脸上,嘴角笑意更深,跟着皇后和二皇子进了门。 5.第四章 江家除了大公子,另外两位公子和二皇子周呈文年龄相仿,正是好动的年纪。不等皇后恩准,久别重逢的兄弟几个便去了府中院子玩闹。 江氏夫妇和皇后坐在前厅叙旧闲谈,江凌不愿跟她前世那位不得善终的太子夫君培养感情,便赖在母亲赵氏身旁,听大人们谈话。 江弘文同皇后妹妹寒暄了些从京城到扬州这一路的情况,又问了些宫中的事。 如今正逢盛世,江皇后又宠冠六宫,还封了后,听到的自然都是好消息。兄妹二人说起话来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不知怎的,两人就聊到三皇子。江弘文疑惑问:“我虽不居京城,但也对三皇子殿下略有所闻,这位三皇子一直养在太后身边,性格乖张孤僻,不讨陛下喜欢,妹妹也应该很少与其有来往。怎么会跟你们一起来扬州?” 江皇后笑着摇摇头:“这事我也觉得稀奇。三皇子虽说不得陛下宠爱,但在宫中什么地位,哥哥想必清楚得很。我被立后一载有余,这位三皇子也只请过一两次安。不过前段时间他生了场大病,病愈后性情似乎大变,非吵着要来扬州。太后年迈,无法舟车劳顿陪他前来,又不放心他一人。恰好我要回扬州省亲,便让我捎上他,我本想依照这位小祖宗的性子,是断然不愿意的,不想他竟一口答应,我也只好带他一起。好在一路上他安静本分,没同我闹过脾气,不然我这趟回乡省亲只怕都不得安宁。” “照你这么说,我算是放了点心。要真照传闻中的那样,只怕我这小小的江俯容不下那尊大神。” 江皇后掩嘴吃吃地笑:“哥哥你说得哪里的话,三皇子脾气再如何难伺候也到底只是个小孩,你不用担心。我就是不晓得这孩子非要来扬州是为何,一路上我问过他许多次,他只说是听闻扬州风光好,想来看看。不过他年纪小,心思却深,也不知这番话是真是假。”说罢,摆摆手,“不管怎样,只要他完好地来,再完完好好地回去,我的任务便算完成。他自己带了侍卫,在扬州到底想看什么玩什么,我也懒得多管,免得惹了这位皇子不高兴。” 江凌上世头回见到周呈知,是几年之后。对这位皇子在宫中的身份地位,只略有耳闻。但现在看来,江氏已被封后,却还对小小年纪的他有所忌惮,难怪日后势利会壮大到造反谋逆。 几个大人谈话,江凌也不能插嘴,实在无聊得很,便告辞说是出去找兄长们。 江凌确实是找兄长,不过不是找那两位跟二皇子一块的小哥哥,而是去找她的长兄江准。上一世她就是打小从二皇子走得近,长辈眼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于是后来便顺理成章订婚成亲进宫丢了性命。 这一世她必须谨记教训:珍爱生命,远离表哥。 江俯宅子占地很大,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有山有水,有池有楼。江凌走到后院,见到三人在荷花池中的小亭子谈笑风生,立刻转头。 正想着他大哥去了哪儿,便隐约听到江准的声音。 她循声走去,来到府中平日用来招待贵客的静雅苑,站在影壁处一看,,果然见到他大哥的衣服一角。 这她大哥从书院回来后,一直都有这样那样的琐事,兄妹俩还没怎么多说过话。 她惊喜地叫:“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雀跃地绕过影壁跑进去,待看清院中情形,立刻顿住了脚步。原来这院中并不止江准一个人,他对面坐着一个俊俏的白衣少年,正是三皇子周呈知。 江凌不知父亲给周呈知安排的客房便是静雅苑,一时惊讶,呆在原处,半响之后才结结巴巴开口:“三皇子殿下。” 周呈知缓缓抬头,越过江准看向来人,他动作漫不经心,可目光却灼灼如火,明明只是个小孩子,江凌却只同她对视一眼,便有点紧张地低下头。 “凌儿小姐做什么这么客气,我在江府做客,既没有什么皇子殿下,我虚长你两岁,你是我二哥的表妹,便也是我的妹妹。凌儿妹妹,你说是不是?”周呈知勾唇轻笑,小小少年模样虽还留有稚气,可却已经带了分邪气。 江准后知后觉转身,见到自家妹妹低着头,似是含羞带怯的模样,笑道:“我家小妹这是害羞?凌儿你过来。三皇子殿下半点架子都没有,都称我大哥,三皇子年纪虽比我小得多,学识却让人佩服,刚刚还和我探讨了一番今年的秋闱,让我受益良多。” 周呈知笑道:“大哥怎么还是这般客气,都说了不用再唤我三皇子,叫我呈知,或者小字勿忧都行。” 江准是江家老大,但并不同一般世家长子威严,倒是性格温软,还有些书呆子气。江凌抬头,见大哥和周呈知倒真是一派和谐,不由得想起从前的周呈知那高高在上,谁都不屑一顾的倨傲模样,不禁有些激动得想要泪落满襟。 老天真是待他不薄,重活一世,这位让她上辈子成为短命鬼的罪魁祸首,这一世性情竟然大为不同。这不就是老天爷给她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么? 她握了握拳,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位皇子谋逆叛乱,更不能让她变成上辈子杀兄弑父的暴君。 虽然看起来艰巨,但为了国泰家和,她总得试一试。 这尝试的第一步,自然就是同这位皇子搞好关系。 这样一想,她眉眼弯弯笑开,款步走上去,脸上一派天真无邪:“听大哥这么说,三皇子……呈知哥哥学识好了得。看样子呈知哥哥跟大哥一样,都是喜好读书之人,不像二哥三哥整日只知舞枪弄棒。只可惜大哥明日就要回书院准备秋闱,不然这些时日还可以同呈知哥哥多探讨一下学问。” 江准也颇为可惜的样子:“是啊,我看呈知喜静,恐怕同我那两位弟弟是玩不到一处的。我估摸着那两个现在正和表弟切磋武艺呢。” 江凌其实觉得有些奇怪,周呈知上一世读书如何她不得而知,但后来统领大军,带兵打仗屡获奇胜,武功更是听说不同凡响。现下怎么只说读书,对武艺只字不提。 周呈知端起石桌上的青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复又放下。虽只得十一岁,但举手投足皆是优雅。 他眼角含笑看过来:“二公子和三公子定然是要陪我二哥的,他们玩的那一套,估摸着并不太适合我。可大哥明日又要离开府上去书院,看样子在扬州这些时日,我只能劳烦凌儿帮我做做向导,看看扬州城的风光,品点扬州城的小食。不知凌儿妹妹愿不愿意?” 江凌一听,这机会实在难得,连连点头:“当然愿意。” 江准摸了把她的头,朗声笑开:“凌儿这回可算是寻着机会外出了。” 江准倒是没说错,自打江凌重生回来,也就是昏迷醒来后,江氏夫妇将她看管得很严,别说是偷摸出府,就是撒娇请求出去走走,也从没得到准许。她闷了这么多时日,早就有些憋不住。 她离开扬州多年,对儿时故土甚是怀念。 “大哥——三皇子——”本来安宁的院子,突兀地闯进来一个人,这人自不是别人,正是江家三公子江渝。 他喘着气停下步子,方才看到自家妹妹:“凌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凌看他额头泛着汗珠,想必是刚刚闹得厉害,噗嗤笑道:“大哥在这里,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江准朝她龇牙咧嘴一番,又道:“大哥,三皇子,表哥准备和我们一起出去集市上转转,姑母和爹爹已经准许,我来问你们去不去?” 江准没回答,先看向对面的少年问:“呈知,你想去么?” 周呈知摇摇头:“我不喜欢热闹,就不跟兄长们去了。而且舟车劳顿这么多日,还想先好好歇歇。” 江准听他这么说,便也道:“我明日就要启程回书院,今日就不同你们胡闹了。” 他话音刚落,周呈文和江二公子江灏也进了院中。大约是已经听到几人对话,周呈文笑道:“我就说了我三弟定不会跟我们去的,他这个人最不喜欢热闹。”他说着走上前,笑眼看着江凌,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大表哥也不去,就我们三兄弟多无趣,那表妹怎么说也要跟我们一同去。” 周呈知本来微微含笑的脸,蓦地一寒,他表情变化之快,坐在对面的江准立刻察觉,问:“呈知,怎么了?” 周呈知目光从江凌手腕离开,似笑非笑勾了勾嘴角:“二哥,凌儿刚刚答应带我在江府转转,你把她叫走了,我岂不是只能自己一个人瞎转。” 江凌赶紧抽回自己的手:“是啊,表哥你同二哥三哥一起,玩的都是男儿的玩意,我一个女娃娃跟着你们有什么意思。再说,三皇子殿下想参观我们江府园子,你们都出去了,大哥又要准备明日启程的东西,总不能将呈知哥哥一个人晾下。” 周呈文有些不悦地撇撇嘴:“凌儿,你以前最黏着表哥,往年来扬州,你也总喜欢跟着我寸步不离,今次怎么不同了?” 周呈文此时尚不懂男女□□,但也喜爱自己的这位漂亮可人的表妹,他长她四岁,小时候也曾见过她在襁褓中和咿咿学语的可爱模样,当真喜欢。见她这回都不跟着自己,自是大失所望。 江凌儿时在京,同表哥常常一起玩耍。但她当时年幼,早已记不太清那时的情形,来扬州这几年,除去这回,她只同周呈文见过三次,是不是寸步不离她不敢肯定,但那三次,她确实和表哥很亲密。而今次为何不同,自然是因为她不是上世的那个江凌,不仅是今次,往后也会全然不同。 周呈知看向两人,笑道:“二哥,我知道今次跟你们来扬州,给你们添了麻烦。但我只是让凌儿带我参观参观园子,你总不至于不乐意吧?” “表哥。”江渝笑着拉拉周呈文,“本来带上女儿家就麻烦,尤其是凌儿,最是麻烦。既然她自己不愿同我们出去,我还巴之不得呢,咱们快些走吧,好赶在晚膳前回来。” 周呈文到底也还是贪玩的年纪,虽是有些自己的东西被人霸占的感觉,但听表弟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便又满足地同他们一道离开。 6.第五章 “小妹的话提醒了我,刚刚聊得投机,差点忘了准备明日要去书院的东西。娘亲陪着姑母,大约是想不起来我这一茬。凌儿,三皇子就交给你招待了。”江准起身告别,又摸了下江凌的头,“别带着呈知乱跑,免得娘亲他们寻不到人。” 江准已经十七,生得玉树临风,江凌才及他胸口,她撒娇地抱住他的手臂:“哥哥才回来没几日又要走,凌儿舍不得。” “大哥又不是不回家,等秋闱过了,大哥就有空陪凌儿。” 才不是。按着上一世的剧本,江准这回秋闱高中,接着便入仕娶亲。再过几年,江弘文回京任职,江家一家随行,唯有已在扬州做官的江准,同妻儿留下,从此与家人分隔两地。 江凌一想到这些,难免伤感。长兄如父,江准大她近八岁,自是最为疼爱她,但两人相处时光却日渐稀少。 她放开江准,江大公子见小妹眼眶泛红,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凌儿都要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小孩子心性,又爱撒娇又爱掉金豆子。” 江凌不满反诘:“我才没有。” 江准朗声笑了笑,朝周呈知道:“我家小妹娇气,要是惹得三皇子生气,还望多担待。” 周呈知看着江凌笑:“我倒是觉得凌儿可爱得紧,怎么会生她的气?” 江准听他这么说,放心离去。院中只剩下两人。不,还有第三人,那是一个身姿挺拔孔武有力的男人,想来是周呈知的近卫。 周呈知双眼一直看着江凌,表情似笑非笑。虽然江凌现在已经没有了惧他的念头,但还是被他这目光看的不自在,还以为自己脸上有污,不自觉地摸了摸。 他这才开口:“追云,你下去吧。” “是,殿下。”追云抱拳领命,下一瞬间人已经不见踪影。 江凌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又眨了眨,那叫追云的近卫实在神出鬼没,她根本就没看清楚他是怎么离开的,又去了哪里。 她低头看了看:“他是钻到地下去了么?” 周呈知失笑:“追云武功高强,就在附近。” 江凌点头:“好厉害。” 周呈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还是一动不动看着她,片刻后,招招手:“你过来。” 两人此时隔着石桌,江凌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疑惑地嗯了一声。 周呈知又道:“你过来。” 江凌虽还是不知他叫自己过去的用意,但人家毕竟是皇子,还是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她个子尚还娇小,站在也只比坐着的人高了少许。 周呈知目光一直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她一脸疑惑地站在他面前,他的目光也随之站定。 江凌歪头道:“呈知哥哥,怎么了?” 周呈知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目光变得有些诡异。他忽然伸手捧住她的脸:“凌儿,这一次我没有迟对不对?我不会再把你交给他。” 江凌一头雾水,被一个初见的男子捧着脸这种事,实在是有些诡异。好在她此时不过九岁,周呈知也才十一,倒不至于觉得被轻薄,就是觉得他举止奇怪:“呈知哥哥,你在说什么?” 周呈知睁了睁眼,像是从怔忡中清醒过来,捧着她的手也放下,淡淡笑了笑,摇头:“没什么,就是初来扬州,有些新奇得很。又有凌儿这么可爱的江家小姐陪伴,很期待接下来在扬州的时日。” 江凌听他这么说,释然地松了口气。不知是这一世的周呈知有所不同,还是上一世她同他太不熟悉,原来这位三皇子性子一点也不乖张,至少现在的他,是个温和无害的少年郎。 她释然地松了口气:“呈知哥哥你常年待在皇宫,肯定枯燥无味,来了新地方难免新奇。我们扬州城有好多好玩的地方,等你歇息好,明日开始我一一带你去看看。” 周呈知淡笑着看她,重重舒了口气:“是啊,皇宫就是个金丝鸟笼,我虽是皇子,其实也不过是一只没有自由的雀鸟。母妃早逝,父皇不喜,我个性闷,兄弟姐妹也不喜欢我,不同我亲近,只得祖母一人疼爱。现在看到凌儿一家,父慈子孝,兄妹和睦,真是心生艳羡。” 江凌蓦地有些恍然大悟,从前听来的那些有关这位皇子的传言,看来有失偏颇。照他的说法,并非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来往。他其实也渴望父母兄弟姐妹间的温情,只奈何性格原因,被人误会,所以冷落排斥。 所以,前世的他,后来才变成偏执疯狂的暴君?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少年的成长,总是一步错步步错。但同时她又有点暗喜,现下她知道他年少时的心里想法,便能对症下药,绝不让他越走越偏。 她嘻嘻笑开,像个小大人般拍拍他的手臂:“呈知哥哥,你不用羡慕我,你看你学识丰富,性格温和,我大哥初一见你就很喜欢你,说明你很讨人喜欢。” “那你呢?” “我也喜欢你啊,我就愿意你同你玩耍啊。在扬州自是不必说,等以后我爹爹进京就职,你就来找我好不好?” 周呈知表情喜不自胜,却又强行压抑住,只勾起嘴角一丝笑:“这是凌儿自己说的,不许耍赖。” “我才不耍赖。” 周呈知又道:“那要是我二哥不让你喜欢我呢?” 江凌一头雾水:“我喜欢呈知哥哥,关表哥什么事。” 周呈知点头:“是不关他的事。” 他说着,将她的左手牵起来,手指握住她的手腕处。 江凌看着他的动作,奇怪问:“呈知哥哥,你要做什么?” 周呈知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她手腕处揉了揉,又微微拍了拍:“我看到凌儿手腕有尘土,我帮你弄干净。” 江凌一头雾水,抬起手看了看,她今日穿得是新衣服,一直小心翼翼,除了刚刚太子抓了她一下,什么都没碰过,哪里有什么尘土。 周呈知神色莫辨看着她笑道:“已经被我弄干净了。” 7.第六章 本来江凌摩拳擦掌要带这位皇家来的贵客,在江府园中游览,顺便和他搞好关系,但周呈知却道自己舟车劳累,要先歇息半日。 江凌一听,以为他要回房小睡,还有点小小的失落,哪知他坐在院中石凳不走,江凌也只能干陪着他。 到了这时,江凌才发觉,往日那些传言并非全假,这位三皇子殿下话真的不多,只让她说些扬州风物给他听。 江凌离开扬州多年,这回活过来,也还没有机会出去,只能绞尽脑汁想些前世还记得的事物,无非是些人人皆知的风土人情。她倒是还知道些扬州城烟花柳巷的故事,只是从一个九岁小女娃口中说出,只怕是有些不合时宜。 何况周呈知也还只是个孩童,教坏了小孩子可就不好了。 她说得显得是有些无趣,周呈知一直看着她,可那表情倒像是放空一般,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没过多久,周呈知目光便有些涣散,扇子般的睫毛眨了眨,慢慢趴在石桌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三皇子——”江凌唤了他一声,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用手推了推他的手臂,轻唤:“呈知哥哥,困了就进去睡吧,睡在这里小心着凉。” 虽是午后,但也才初夏,睡在石桌上,显然也是有些凉。 周呈知嘴唇微微翕张,模模糊糊吐出两个字:“凌儿。” “我在。”江凌大约辨出他的发音,凑近他回应。 近在迟尺的距离,她将他的侧颜看得清晰。因年少的缘故,肌肤如瓷,当真是生得玉面朱唇,极为精致。 她正看得出神,周呈知忽然伸出手,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拉,单手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他身上。 江凌欲作挣扎,却发觉他手上很用力,像是紧紧箍住她一般。她推了推他:“三皇子……你醒醒……” 可周呈知仍旧没有反应,那呼吸声甚至更加深沉。 江凌不由得有些发急,就算她当真只是个九岁小娃,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道理,她也懂得。拉个小手还能当做两小无猜,但现下这样紧紧被抱着,却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她正要用力挣开,刚刚那个神出鬼没的近卫,忽然就出现在几米处。 江凌如见救星,朝他示意。 追云顶着一张面瘫脸大步流星走过来,轻声道:“殿下这两日一直没怎么合眼,现在肯定是困倦至极。殿下平日里若睡觉被搅扰,定会动怒。还望凌儿小姐别弄醒了殿下。” 江凌瞠目结舌:“那……那我就一直这样等他睡醒?他这样睡着也会着凉吧?” 追云略微思忖:“我试着把殿下抱进屋。” 追云小心翼翼将周呈知揽住江凌小腰的手拿开,但刚刚成功,他便呓语一声,吓得追云和江凌都不敢再动。 周呈知大约是真困倦至极,倒也没醒过来,只是空出的那手,在空中胡乱抓了抓,最后不知怎的就握住了江凌的手,然后人便再次安静。 追云舒了口气,将周呈知抱起来,又朝江凌道:“麻烦小姐跟进来。” 江凌小手被周呈知紧紧抓住,只能无可奈何跟上去。 其实周呈知睡觉还算老实,被放在床上后,便躺得平平整整,也不乱动,只是抓着江凌的手,一直未松开。 追云稍稍舒了口气,小声道:“还麻烦凌儿小姐体谅。” 江凌其实也注意到周呈知眼眶下的倦色,虽然不知道他睡梦中抓住别人是什么毛病,但想来也是跟他在宫中不受宠被孤立有关,缺爱的少年总该是有些不为人知甚至自己都不知的小嗜好。 江凌为自己这个伟大的发现而沾沾自喜。 她坐在床边,看着这个俊朗的少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是如何变成后来那样惨无人道的暴君。明明现在的周呈知就是乖巧可人人畜无害,她都有点想摸摸这惹人怜爱的俊脸。 追云不知何时又消失无踪,静雅苑这间卧房里,此时只剩下这两个孩童。周呈知的呼吸绵长深沉,像是进入了香甜的梦境。 江凌被这呼吸感染,不知不觉有些也倦意来袭,眼皮上下争斗了一番,终于也靠在床头合上了眼睛,进入了她自己的黑甜乡。 等到一觉醒来,江凌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身上还搭了一条薄被。周呈知则是坐在她刚刚的位置,这回倒是没有拉她的手,只是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只是见她睁眼,那笑容里的诡异便消失不见,只剩自然而然的温和。 江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我怎么睡了?” 周呈知道:“我一觉醒来发觉我拉着你的手,就知道肯定是我睡觉时又犯了老毛病,总喜欢拽着什么不放,见你睡着了便把你放在床上,免得醒过来腰酸背痛。” 江凌坐起身,有些惺忪地撅了撅嘴,问:“那呈知哥哥,你睡好了吗?” 周呈知点头:“差不多了,再睡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江凌又问:“我听你的侍卫说,你接连两日都没怎么合眼,为什么?在路上睡不着么?” 周呈知看着她笑:“因为一直向往扬州的风物,所以临近扬州,难免兴奋过了些。” 江凌不做他想,点头:“原来如此,看来呈知哥哥是真的很向往扬州呢。”罢了,又好奇问,“那你到底最向往扬州什么?” 周呈知:“当然是扬州的人。” 江凌不解:“京城和扬州的人都是人,能有什么区别?” 周呈知道:“当然不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扬州地属江南,人杰地灵。”说着,他竟然伸手捏了一把江凌的脸蛋,“你看,凌儿在扬州生活几年,不就特别水灵可爱么?” 江凌吃吃一笑:“哪个像凌儿这般大的女娃娃不水灵?我看在京城的呈知哥哥比凌儿更水灵呢!” 自从江凌意识到周呈知的性格与她听闻的大相径庭后,她便放下了之前对他的那点畏惧。何况如今的他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童。所以同他说起话来,丝毫不用虚与委蛇。 两个人才刚刚认识,倒有些相识已久的熟稔亲近,仿佛周呈知才是她的表哥。 但也只是仿佛。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说到表哥,江凌那位真表哥就立刻出现。 此时临近傍晚,江家两位公子和二皇子周呈文已经从集市返家。周呈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追云,我表妹凌儿是不是还在这里?” 周呈知本来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冷了几分。只听追云在外面回道:“凌儿小姐是在里面,二皇子殿下,有事么?” 周呈文道:“他们两个在里面干什么?你帮我把凌儿叫出来。” 追云沉默,并没有照办。 周呈文有些不愉地提高声音:“凌儿,你快出来,表哥给你买了炸糖糕,还是热的呢!” 江凌跳下床,越过周呈知,跑到外面打开门:“表哥——” 周呈文面露喜色,又有点不满:“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也没带我三弟逛园子,一整个下午就待在静雅苑。”说完,举起手中的小袋,“我给你买了炸油糕,阿愚说你最喜欢吃这个。” 周呈文在外面其实玩得很开心,但也没忘记家里的小表妹,特意买了炸糖糕带回给她。回了府上之后,跟下人一问,才知江凌一下午都在静雅苑与周呈知在一起,顿时莫名有些吃味。 他在皇宫一众皇子中,可谓是最受皇上恩宠的一个,母亲如今又贵为皇后,自是有些骄纵傲慢。偏偏他这个最不受宠的三弟,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他脸色,多少还得谦让与他。这让他时常气不过。 现在看到自家表妹跟他独处,顿时有种被人抢了心爱心爱事物的错觉,抓心挠肺的憋屈,却又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毕竟周呈知在江府是贵客,他表妹江凌作为主人家小姐,年龄又与之相仿,陪伴招待一番并无不妥。 江凌接过袋子,有些喜不自胜:“谢谢表哥,我好久没吃这个了。” 还真是好久,掐指一算,至少七八载有余。 江凌拿出热腾腾的糖糕要了一口,香甜软糯的滋味,顿时弥漫口中,真是久违的美味。她眯眼享受一番,又笑着朝周呈文道:“表哥吃过了么?” 周呈文见她如此高兴,也便愉悦笑开:“表哥已经吃过了。” 江凌又大大咬了一口。 此时,周呈知从后面走出来,她见状,掏出一块炸糖糕递给他:“呈知哥哥,可好吃了。” 周呈知没有结果她手中的美味,淡笑着摇头:“我不爱吃甜点。” 江凌有些遗憾地撇撇嘴:“可是这家炸糖糕真的好吃,你不吃可是遗憾呢。” 周呈知看向面前的少年,似笑非笑道:“二哥真是有心,专程给凌儿带回她爱吃的甜点。” 周呈文抿嘴敷衍地回了他一个笑容,本是他这位冷面皇弟夸他的一番话,听在耳里却怎么都不对劲。明明他才是江凌的表哥,怎么倒有些凌儿变成了周呈知人的错觉。 周呈文暗自摆摆脑袋,见江凌粉嫩小脸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断定是自己多想了些。 8.第七章 江家晚上为皇后和皇子洗尘的家宴非常隆重,除了美酒佳肴,还特意请来了扬州戏园班子来唱戏。 等一切差不多就绪,前院的江弘文朝江皇后道:“三皇子殿下想必也歇息得差不多,我让管家去请他。” 江皇后笑了笑:“他平日里连宫中家宴也很少出席,今日我们江家的家宴,肯定不会来。不过他既然借助在这里,我们的意思还是要到的,免得回了宫,说我们江家照顾不周。” 江弘文笑:“这皇子性子当真这么乖张孤僻?我倒是听下人报告,今日午后他一直同凌儿一起,两人相处似乎不错。” 江皇后道:“凌儿天真乖巧,毕竟都是小孩子,能玩在一起也不奇怪。要他真不排斥凌儿,这段时日在扬州,就让凌儿多陪陪他玩耍,也省得我们费心思。” 江弘文点头:“今日见到他,我本打算让阿愚招待他,但阿愚那性子跟撒泼的猴儿似的,肯定是难玩到一处。既然他同凌儿处得来,就让我家凌儿替我们尽这地主之谊。怠慢了这位皇子,总该不是什么好事。” 兄妹两正说着,外头已经传来了管家的声音:“三皇子殿下,这边有请。” 江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外头缓缓而来的少年,呵了一声:“真是意外,这孩子竟然来了。” 江凌笑嘻嘻跟在周呈知后头,叫道:“爹爹,姑母,呈知哥哥说迫不及待想吃咱们扬州地道菜肴呢。” 江弘文见人进来,拱手笑道:“三皇子殿下赏脸来家宴,江某荣幸。”说着,又微微呵斥女儿,“凌儿怎能失礼叫皇子殿下哥哥。” 江凌内心呵呵笑了笑,她爹表面上就是一板一眼的老古板,古板得都有些让她无语。 周呈知笑:“江伯父说的是哪里话,我既来江府借住,就已经是搅扰了贵府,哪里还有生命皇子身份之说,伯父当我是普通晚辈即可。凌儿叫我一声哥哥,才显得不那么生分。” 一旁的江皇后有些意外,道:“呈知生了场大病后,倒是董事许多。既然呈知都这么说,哥哥你也就别太见外,当他跟呈文一样就好。” “好好好。”江弘文朗声笑道,又吩咐下人,“赶紧把其他几位公子都叫进来用膳。” 江家六人加上皇后母子和周呈知,总共九人,圆桌正好坐得满满当当。 江凌左右手边各自坐了周呈知和周呈文两兄弟。 因为周呈知说自己对扬州菜不熟悉,她便在桌上给他一一解释,蟹粉狮子头,琵琶对虾,大煮干丝……每见他夹起一道,就问他好不好吃。 因为是小孩子,这种互动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天真无邪罢了。江氏夫妇又见传闻中性格不好相处的三皇子一直面带笑容,也便觉得自家养了个乖巧讨喜的女儿,委实有些为之骄傲的心思。 江凌确实有些故意讨好周呈知,毕竟她是一个重生回来身负改变家国命运重任的女子。而这个重任,最重要的就是改变周呈知。 她上世虽然白活了十九年,但也知道一个人的心性和所作所为,大多是与他的生活经历相关,上一世的周呈知成为暴君,不见得是天生残暴,而是成长中过得不快乐,对生活积怨太深之后,便走上了极端。 所以这一世,她要让现在这个漂亮的少年,体会到开心快乐,感受到爱心,生活愉悦之后,自然不会想着去杀人作恶。 江凌简直觉得自己有点想那庙里的观音菩萨,不过人家菩萨是普度众生,她是要普渡这位极有可能成为暴君的皇子。 想想都觉得自己要光环布身了。 前路漫漫,周呈知露出狼子野心也不过是在他叛乱的前一年。如此说来,她还是有很长的时间去改造他的。而且这一世,他们初次相遇提前了快四年,老天明摆着就是在帮她。 她偷偷打量着面如冠玉的周呈知,越想越为自己这伟大的任务小小感动了一把。 她一脸痴状的小动作叫旁边的周呈文发现,憋了许久的二皇子,撇撇嘴开口:“表妹,你怎么只给我三弟讲菜,都不同我讲。” 周呈知微不可寻地勾了勾嘴角。 江凌一脸天真回他:“表哥你都来扬州多少回了?我听闻姑母在宫中也会让人专门做扬州菜,你还需要我讲?呈知哥哥可是头回来扬州,我当然要同他说。” 她边说心里边想的是,上辈子你可是选择了长乐郡主舍弃了我,害得我只得跳下城楼保全最后一丝节气,趋利避害懂不懂?这辈子我只想和你做一对不太熟悉的表兄妹,当然不愿和你多说话,但周呈知可是她能否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关键,她这辈子的目标是他。 江皇后见儿子不悦,笑道:“凌儿说得对,在宫里你又不是没吃过扬州菜,还是专门从扬州请来的御厨。你三弟是头回来扬州,凌儿是江府小主人,于情于理也该多跟他讲讲。你争这个作何?” 周呈文看了眼神色莫辨的周呈知,点头:“母亲说的是。” 江皇后看了看几人,又笑着道:“对了,呈知,明日我要同你江伯父一家去江家宗祠祭祖,只得你一个人在。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周呈知还未应答,江弘文先插了话:“这个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明日祭祖,凌儿不用跟去,留在府中招待呈知。若呈知要去扬州城游玩,她可以做个小向导,不知呈知觉得可行?” 周呈知淡淡笑笑:“我知按惯例明日江府上下要去祭祖,本打算让自己的手下陪同即可,但想着他们并不熟悉扬州,正为此有些发愁,想不到江伯父已经为我考虑周全。我同凌儿年龄相仿,今日初见又颇有些投缘,有她作陪最好不过。” 江弘文哈哈大笑:“江某就是担心只让凌儿一个小丫头招待殿下,会让殿下觉得被怠慢。” 周呈知轻笑:“江伯父多虑了,我只是个年幼小辈,若伯父给我安排个大人们陪同,只怕双方都会觉得无趣。” “也是,小孩子家家一起总是能多些趣味。” 江凌笑:“爹爹放心吧,我明日定将呈知哥哥招待得满意。” 9.第八章 入夜,因为贵客莅临而热闹了半日的江俯,终于安静下来。 江凌在采荷的伺候下漱洗完毕,穿着一身白色亵衣爬上床,小身板又钻进了床上薄被中。 “采荷,你今晚开始回房睡吧,不用再照看我了。” 江凌自打糯米团子事件之后,怕她夜晚需要照料,贴身丫鬟采荷就一直睡在她房中的小榻上。如今虽然好了多时,但江氏夫妇并不放心,仍旧让采荷夜间陪她。 那小榻白日小憩尚可,但晚上睡整夜确实十分不舒适。采荷听她这样说,犹疑问:“小姐。真的不用我陪你么?要是晚上想喝点水或者起夜什么的,我在你旁边照料会方便些。” 江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朝她笑道:“这段时日,我晚上又不是没起来过,你每次都睡得像个小猪,我从来没叫醒过你。” 采荷张嘴啊了一声:“小姐怎么不叫我?夜黑风高的要是磕到碰到哪里,采荷可就惨了。” “在自家家中能磕到碰到什么?” 采荷撇嘴:“小姐上次磕到石凳子,还不是在自家家中。” 江凌神秘莫测笑道:“有时候磕到也不一定是坏事,你看我现在比以前更壮实对不对?” 采荷也掩嘴吃吃笑:“这倒是,小姐自从病好了后,身体似乎真比以前好多了。” “就是就是,而且我今晚没喝什么汤汤水水,不用起夜,你就回房睡去。要真有事,我喊一声你在隔壁也听得到。” “那好吧。”采荷上前放下床边帐幔,“那小姐你早些睡,我帮你灭灯。” 桌上的油灯被她吹灭,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江凌听到咯吱一声,采荷将门闩好,又穿到隔壁的房间,这屋子终于安静如水。 此时的江凌其实并无睡意,一来是午后在静雅苑那边小憩了半响,二来是皇后返乡省亲,不仅让她见到了前世的丈夫,还提前见到了本该在几年后才会初次见面的周呈知。 她对她那位前世夫君倒不算有什么恨意,那种时刻,就算她不自尽,她往后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她死后可是见到太子宫殿里所有女眷的命运,无一例外被周呈知处死。她要是活着,想来也免不了这个命运。 但她的死总归是直接因为他。如今再活一世,只愿悲剧不再重演。更重要是,在死后她才明白,自己对这个青梅竹马成亲三年的夫君,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老天让她重活一世,总还是希望尝一回俗世情爱,而这个人既然不会是周呈文,那么就早早断了错误的可能。上一世,两人成亲,就是长辈们见两人青梅竹马郎情妾意,才许下那门婚事。 今日她故意同周呈文疏远,便是改变今生的开始。相反,上世本来毫无瓜葛的周呈知,这一世她却必须接近他了解他,再改变他,他是她这辈子能否活得安稳的根本。 白日里光顾着讨好那家伙,江凌还没好好思索过,现在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静静一想,便觉得周呈知真是与自己想象得不同。她上世见到他是在几年后,那是的他已经是一个乖张暴戾的少年。 那时头一回见面是在宫中的大场合里,只打了个照面,不了解其人。但第二次是在净慧庵,他身负重伤,在庵里修养,她当时跟着上善师傅学医,不小心误闯他的地盘,被他冷声喝走,还差点被茶盏砸中脑门。她知道他的身份,想起那些传言,日后自是不敢同他接近。 但现在看来,虽然仍旧有他的那些传言,但今日见面却觉周呈知并非那么可怕。不知是因为尚未碰到他的逆鳞,还是说如今他尚且年幼,犹存一丝稚子心,待年岁渐长那些暴戾之心才会日渐显露。若是前者,她得用尽办法让他改变,若是后者,她则要想方设法让那些东西从此不在滋长。 但他是宫中尊贵的皇子,而她不过是世家小姐,别说在江家返京之前,一个在帝都一个在扬州,就是两人身份之差,想要来往密切,也难如登天。何况两人男女有别,现下尚且可打着年少无知的名头,待几年之后,她进京后,他又该用何种理由,攀交皇子。 江凌有些郁卒地翻了个身。 皇后省亲按往年惯例,不过小住十天半月。她如何在这短短时间里,和周呈知结下往后几年不见,却都能斩断不去的情谊,还真是个难题呢。 别说是周呈知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就是她这个成年灵魂,只怕和一个密友几年不见,也会淡忘得差不多。 她揉了揉头发,在黑暗中默默道:周呈知,我这些日一定好好待你,你可不能回了京就将我忘记。等几年后我去了京城,我还要继续改造你呢,既知道你将来会成为暴君残害天下,我要不能及时中止,我江凌岂不是白白重活了一次。 江凌的身体到底是个孩子,翻来覆去不久,困意便排山倒海来袭,脑子变得混混沌沌,不出片刻,便呼吸深沉,睡得人事不知。 今夜是也月圆夜,空中的月光洒在她闺房的小院中,院中桂树在夜风中慢慢起舞,青石板地上映着斑驳的影子。 而除了树影,这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那人不高,大约还是个孩子。 只见那黑影脚下悄无声息,一步一步朝江凌房门走去。走到门口处,他停了下来,手慢慢抚在门上,不知如何动了一下,那门竟然无声开启。 待到门开出一条容身的口子,那身影像是幽魂一般,悄无声息钻了进去,门复又无声关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黑暗的闺房内,黑影一步一步朝里面的床前走去。在床前站定后,他伸手将幔帐打开,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薄薄月光,江凌白皙粉嫩的小脸露出来。 不知是不是梦中感应,江凌嘴里咕哝着翻个了身,朝床边侧身而睡。 那黑影低笑一声,原来这人正是江府贵客周呈知。 周呈知那少年青涩的脸上勾起一丝不符合年龄的笑容,低身朝江凌脸上缓缓吐了一口白气。江凌眉心颤了颤,又归为平静,眉宇间俨然沉睡模样。 周呈知在她床头坐下,缓缓将手贴在她脸上。他白日里虽然捏过她的脸,却没能像现下这般描绘过她精巧的五官。 真是小啊!那小小的唇,小小的鼻子,小小的下巴,仿佛他稍稍用力,便会碎成一团。他自是知道她长得好看,几年后便会出落成绝色佳人。他还记得一世,初次见她,是在皇宫一场盛宴中,聚集了京中世家美人,也许在旁人眼中,她并非那些女子惊鸿的那一个,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她,从此再没能忘记。只是彼时她与他二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出一两年便定亲成亲,他生性孤傲,不屑做夺人所爱之举,便将那份心思压下心头。不想后来,他与太子彻底反目,借着□□机会,本想将她抢过来,哪知他眼睁睁看着她从城楼上跳下来,一切到头都成空。 而逼死她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只觉世事可悲,人生短短二十多年,唯一爱慕的女子,别说知晓他的心思,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便天人相隔。 然而世事也难料。他不想自己的人生竟然还能重来一次。 上一世的他,活得委实悲哀,母亲早逝,父亲不爱,甚至联手兄长,欲让他死在疆场上。他不甘之下,挥兵造反。 杀兄弑父□□之后,他拥有天下,却只觉得人生空虚难度,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坐拥天下但其实拥有的不过是无边孤独。 生无可恋之下,越活越荒唐,醉生梦死,滥杀无辜,成为彻彻底底的暴君。本以为自己烧死在皇宫那场自己亲手点燃的大火,不料他手上染血太多,阴曹地府都不收他,给了他一个机会回炉重造。 于是一觉醒来,他回到了自己十一岁的时候。 人生重来一次,他不愿重蹈覆辙,他想尝试着做一个不一样的周呈知。 周呈知决定这一世要做一个好人。 而这个时候,他曾心慕的女子还远在扬州,远远还未和二哥有深厚情谊。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上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也终于将他们第一次见面提前了四年。那种激动,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不至于溢于言表让人发现端倪。 他摸着江凌的小脸,因为前世没见过她幼时模样,今日见了只觉得心里莫名软软的,却又不知如何宣泄着奇妙的情绪。他忽然就起了一点恶趣味的心思,手上稍稍用力,将她圆润的双颊捏住,于是江凌的樱桃小嘴,便像只小鸡一样翘起,特别惹人怜爱。 他笑了一声,干脆蹲下身,与她面对面。双手捧着她的脸,左右揉了揉,又去捏她的鼻子,揪她的嘴唇,玩得爱不释手,不亦乐乎。 江凌吸了他的迷烟,自是醒不过来,只能任他□□而不知。 玩了一会儿,周呈知终于停下手,只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凑近她,一字一句低声开口:“江凌,这一世你休想再嫁给周呈文,你是我的,我绝不会再让你逃出我手掌心。听到没有?” 江凌当然是听不到。 周呈知却盯着她,像是在等她的答案。 看着她微微嘟着的唇,周呈知喉咙动了动,凑上前轻轻贴上去,但那温温热热的气息刚传到他唇上,他就像是被雷击一般弹开。 黑暗中,少年的脸已经变得嫣红。 周呈知只觉得自己有些龌龊,再如何喜欢,这到底只是个九岁的孩童。即使他自己现在也才十一。 他掐指算了算,至少还要等四五年,才能将人打包揣回家拆吞入腹。这样一想,变更觉得度日如年。 何况还是一个在扬州,一个在帝都。 于是,周呈知用手指摩挲了下江凌的朱唇,又贴了上去。 10.第九章 江凌做了一个悠长的怪梦,她梦中见到了两个男人,一个是周呈知,一个是周呈文。不是现在这两个少年,而是长大成人的两兄弟。 周呈文举着一把剑,朝她步步紧逼。她惊慌失措地逃跑,进了一个幽闭的死巷,最终还是无路可退。 眼见那把剑就要刺下来,周呈知忽然从天而降,将周呈文凌空一刀劈死。江凌看着她表哥倒在血泊之中,就跟上世她坠下城楼的模样相同。 周呈知杀了兄长后,丢下染血的剑,转身朝她逼过来。她洁白的衣服上沾着点点红色,俊美的脸上表情阴冷。但是在将她困在墙角后,他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然手双手捧住她的脸——用力揉捏。 她漂亮的脸蛋,被她揉成各种形状。他一直吃吃地笑,好像在做着一件趣味盎然的事。直到梦中的江凌,都觉得自己的脸快要没有知觉。周呈知才好心地停手,然后笑了笑,闭上他漂亮的眼睛,撅起那张好看的唇,朝她凑过来。 呼! 江凌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窗外已经天亮,有下人走动的声响。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真的有点奇怪的感觉,又摸了摸自己的唇,竟莫名有些发烫一般。 她重重舒了口气,这晚的梦真是说不出的神奇。前半部分倒还好,毕竟今日见了表哥,想到自己的死和他的结局,算是现实的映射,但后半段是什么玩意儿。 她竟然梦到成年后的周呈知揉弄她的脸,还凑上来亲他。她可没忘记,上一世成年后的周呈知与她毫无交集,且高傲面冷,怎么会有那种行为。 这……这简直荒唐,太荒唐! “小姐,你醒了?”丫鬟采荷从外面推门而入。 江凌点头,从床上下来:“爹爹他们呢?” 采荷道:“老爷夫人已经准好出发去宗祠,说小姐今日不用同去,就让采荷不用太早叫醒你,让你多睡会儿。” 江凌又问:“那三皇子那边呢?他起来了吗?”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静雅苑那边好像没什么动静。” 江凌点头:“那我洗漱了去看看,你让管家准备些早点,我们带过去,别怠慢了人家。” 江凌和采荷抵达静雅苑,那院子里追云正在练武。看到人进来,连忙迎上去行礼:”凌儿小姐。” 江凌一张俏丽的脸,咧着笑问:“追云大哥,呈知哥哥起床了吗?” 追云道:“殿下这些日舟车劳顿,昨晚这一觉睡得长,现在还没醒。” 江凌点头:“那我不打扰他,就在这里等他。”罢了,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追云大哥一直在三皇子殿下身边,想必还没吃早饭,要不然让采荷带您先去用点膳。” “这个……”追云犹豫。 江凌笑道:“我们江府很安全,没什么闲杂人,您放心去吧。” “是啊!”门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周呈知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追云你就跟采荷姑娘去吃吃早饭,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 主人下了令,追云自然是听命告辞。 周呈知笑着走过来,在江凌对面坐下:“凌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江凌吃吃笑,指着挂在空中的太阳:“不早了,是呈知哥哥起来太迟。”说着,注意到他眼下的青色,疑惑道,“呈知哥哥睡得不好么?” 周呈知摇摇头:“挺好的。” “真的么?”江凌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他的脸。 周呈知笑了一声,目光瞥到桌面上的食盒转移话题:“这是给我捎过来的么?” 江凌道:“嗯,我怕呈知哥哥起来饿着,就先带了点点心过来。” 周呈知嘴角勾起一丝愉悦地笑:“凌儿妹妹真是善解人意。” 江凌看着他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想到昨夜的梦。成年后的周呈知在□□她的脸时,笑得比现在更愉悦。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周呈知掏出一块点心,目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挑眉问:“怎么了?” 江凌抿抿嘴,半真半假道:“昨晚我做梦有个坏人揉我的脸,今早起来总觉得脸麻麻的。” 周呈知表情微微一僵,忽而又笑了一下,空出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佯装左右看了看:“好像没有问题。” 说完,另一只手将点心送入口中。 她唇色浅淡,带着薄薄的粉色,吃食的动作非常优雅,嘴唇翕张,竟有些动人的漂亮。江凌怔了怔,想起昨夜梦的最后,长大成人的周呈知噘着嘴唇朝自己凑过来的情形。 她忽然噗嗤一笑。 周呈知收回放在她小下巴的手,不解地看向她。 江凌赶紧抿住笑,问道:“呈知哥哥,今天想去哪里?” 周呈知问:“皇后和江伯父他们都已经去了宗祠么?” 江凌点头:“现在江府的主人就只剩我一个。” 周呈知道:“那今天就暂时不出门,在江府逛逛即可。” 江凌觉得奇怪:“听姑母说呈知哥哥是想看扬州风物,所以才专门前来。可昨日你也没出去,今日又不出府。岂不是有些浪费时日。” 周呈知笑了笑道:“凌儿有所不知,我之所以来扬州,是因为大病初愈,不想再闷在皇宫。但走水路做了一个多月的船,身体如今又有些不舒服,所以暂时不想出去太劳累。” “是这样么?”江凌睁着自己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那呈知哥哥要好好休息。等彻底养好了身体才好好去游玩,咱也不急这一天两天。” 周呈知笑:“没错。” 傻瓜,他才不是为了扬州风物而来,他是为了你这个傻瓜而来。 江凌则想着,既然两人都在府中,她何不乘此机会,看看这位皇子,是否是天生性情暴戾,还是说内心其实本也有着柔软善良的一面。 她眼珠子转了转,想起家中后园梅山中来了只受伤的兔子,她三哥江渝一直嚷着要抓来烤了吃,但那兔子却是神出鬼没,一直没让江三公子得逞。 江凌笑了笑开口:“我们家后园有一座梅山,虽然现在不是梅花时节,但山上倒是开了不少杜鹃。呈知哥哥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我长居京城北地,梅花倒是看过不少,可杜鹃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11.第十章 江府上下几十人,如今随行出去过半,整个府上冷清宁静。周呈知的近卫追云和江凌的丫鬟采荷不在,便只两个小孩子结伴而行。 不过是在江府内,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府后园的这座梅山,虽只是人造的小山,但上上下下也不算小,现下正值春光日盛的时节,花草树木繁茂得厉害,一座小山葱葱郁郁,又点缀着绽放的花朵,漂亮至极。 江凌自然不是真的带周呈知看欣赏什么杜鹃花。她走在前面带路,走上那鹅卵石小道后,便猫着小身子,左右召唤那小兔子。 “小可怜!小可怜!” 这是她给那兔子取的名字,因为江渝老是惦记着烤兔肉,她觉得这兔子小命岌岌可危,便给它取了个可怜的名字。 周呈知也不知她在干什么,只嘴角噙笑,跟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的动作。 小可怜大约是听得出不是江渝的声音,不出片刻,左面的草丛微微在动。 江凌赶紧转身朝周呈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他招招手。两人从两面凑近去,果然见着一只白色的兔子躲在草丛中。 这兔子睨了眼来人,也不跑,恹恹地躺在原地发出吱吱的叫声。 江凌走上前,将小可怜抱起来。看清状况后,娇俏着声音哎呀了一声:“我前几日给它包扎的手绢怎么不见了,好像伤得更重了。” 说完,抬眼暗暗打量了一下周呈知的脸色。 她先是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随即那脸上露出一抹类似怜悯的神色,眉头也不忍一般皱了起来。 周呈知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弱小的东西,甚至可以用厌恶来形容。这些弱小的兽类,总让他想起自己那似乎与生俱来就盘旋不去的孤独,因为孤独感是脆弱的象征,他为此可耻,所以厌恶这些与他从某种方面类似的弱小动物。好在他早已懂人事,只需让自己强大,并不需要他人给予的温暖。 而今重活一次,心境早有不同。虽然仍旧不喜欢,但记得自己是要做个好人,而好人便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理应怜悯弱小。 她瞥了眼睁着乌沉沉大眼睛看着他的江凌。心中轻笑,最重要是他知道这丫头希望他怎样做,博卿一笑有何难? 江凌看见他的神色变化,暗自窃喜。经过她一双慧眼初步观察,几乎断定这位三皇子,并非天生冷酷残暴,至少此时的这个少年,还有着难得的善心。 周呈知伸出白皙干净的手,温柔地摸了摸那兔子的身子,朝江凌温声道:“我看你也别把它再放在这里,我们先带回去给它治伤,再这么下去,小兔子怕是会活不了。” 江凌故意道:“你不看花了么?” “看花什么时候都行,先把兔子治好最重要。你叫它小可怜真是没错,你看它多可怜。” 有爱心的少年真是让人心生喜欢啊! 江凌忙不迭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们先回去给它治伤。呈知哥哥心底真好。” 其实在江渝的烤兔肉如何美味的游说下,江凌本已经放弃这只兔子,还准备和三哥一起大快朵颐。但为了试探周呈知的心肠如何,这小兔子终于暂时避免了被做成烤兔子的命运。 江凌把兔子递给周呈知,只见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又空出左手轻柔地安抚这小可怜。 江凌在后面看着他的动作,几乎就要喜极而泣。谢天谢地,这位将来的暴君,真的不是天生残暴。连他一身正气的三哥江渝,一看到这瘸腿兔子,想着的都是如何烤兔肉。可周呈知竟然是要把兔子带回去治疗。 走下小山,周呈知转头道:“凌儿,要是我在扬州的这些时日,这只兔子彻底治好了,我把它带回京养着好不好?” 不仅要给兔子治伤,还要带回京养着。这真是一只真善美的少年呢! 江凌连连点头:“好啊,你养着这只兔子,就能想起在扬州的日子。”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能记着凌儿呢。” 必须记着她,如此等几年后她进京,她才能继续对他的观察和改造计划。断了他造反谋逆的道路,让华朝的盛世继续保持,让江家上下享受富贵安宁,让自己长命百岁,找到了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再也不要死在她悲催的十九岁。 江凌憧憬着未来,眼睛都眯成了两道弯月亮。周呈知转头便看到的是她这副诡异的模样。 江凌赶紧收回那诡异的表情,朝他咧嘴吃吃笑了笑。 周呈知笑道:“就算没有兔子,我也不会忘了凌儿。这回凌儿在扬州招待我,等以后江伯父回京任职,我就在京城招待凌儿,带凌儿去很多好玩的地方。” 江凌用力点头。 她心中感叹:好孩子,早知道你如此友善可爱,我上一世就应该早早认识你,决不让你走上那条不归路。 江凌回想前世种种,忽然又想到,难不成是因为周呈知后来遇到了什么大变故,才渐渐长成了一个冷漠残暴的恶人。如果是这样,她就更要从现在开始做他的密友,等日后他遇到所谓变故,她就能开导他安慰他,将他从歪路上拉回来。 她捏了捏小拳头,朝前面的少年默默道:周呈知,这一世,我江凌一定不让你走上歧路。 两个人回到静雅苑,追云和采荷已经回来,看到各自小主人后,两人上前几乎异口同声急道。 “小姐,您去哪里了?” “殿下,您去哪里了?” 周呈知摸了摸怀里的兔子,道:“我跟凌儿去后园梅山看花,遇到这只受伤的兔子,就先带回来给他包一包。” 追云一副见鬼的样子,目瞪口呆在周呈知和小可怜之间来回看了又看。他家小主人从前可是虐杀动物无数的小魔鬼,现下竟然会抱着一只受伤的小兔子说要救助。 他指着他怀里的小东西结结巴巴道:“殿下……你从前不是最不喜这些小动物?以前太后给您拿了一只猫儿解闷,你不都给踩死了么?” 周呈知眉头微皱,很想将这个没有眼力见的手下一脚踹飞,但鉴于他如今只得十一岁,要踹飞追云这个大块头,难度颇高,加之他要做个好人,便懒得与他计较。 于是只淡淡挑挑眉:“追云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那只猫儿是被老鹰给啄死的。我还为此难过了许久。”说着,幽幽叹了叹气,“肯定是我那些兄弟姐妹们说的,他们总是把我说得如此不堪,弄得整个皇宫都以为我有多恶劣,我不过是懒得解释罢了。” 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 追云眨了眨眼睛,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更糊涂,连连点头:“是是是,属下确实是听其他皇子说起的,误会了您,还望殿下别放在心上。” 周呈知摆摆手:“也罢,我也并不在乎。” 江凌听他说起自己在宫中的处境,顿时觉得这孩子真是不容易。若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生活,慢慢变恶,也不是不可能。 她想了想,走上前,小手安抚一般拍了拍他:“呈知哥哥,你别难过。我相信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周呈知一双眼睛有些雾气沉沉,哀伤道:“一同长大的手足,还比不上昨日才见面的凌儿。” 江凌一听,心中暗喜,短短一天,她就已经收服这个少年一颗脆弱的心么?漫漫长征路,成功迈出第一步。 感觉自己好厉害。她笑眯眯道:“呈知哥哥不是说了,凌儿就是你的妹妹么?” 周呈知也笑开:“没错,凌儿是我的妹妹。” 追云看着自家小主人与江家小姑娘孩子气的互动,嘴角抽了抽。他可是看着这位小祖宗长大的,周呈知今年多大年龄,他就保护了他多少年。不说完全熟谙这位心思叵测的早慧皇子性子,那也算是了解颇深。 他忽然这样天真无邪人畜无害,是要闹哪一出? 12.第十一章 江凌本以为周呈知抱回小可怜,会吩咐下人包扎,哪知他让下人拿来创伤药后,竟然亲自动手,还用上了随身携带的一方精贵丝绢。 他手法细腻,动作娴熟,倒像是做过这种事多回。那小兔子也是个势利眼,当初江凌给她包扎的时候,完全是不情不愿输死挣扎,费了江凌一脑门子劲儿,差点一怒之下,将它让给江渝去烤了吃。 这回这小东西在人家皇子手下,可真是老实,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偶尔发出一丝丝的呜咽。 江凌腹诽了几句,见周呈知处理完毕,好奇问:“呈知哥哥似乎懂得些医术?” 周呈知摸了摸小可怜,朝她笑道:“京城有个叫青云观的道观,我常去那儿,跟里面的若水道长学得一些疗伤的皮毛之术。” 江凌听他提起自己前世的师傅,一时动容,片刻才反应过来,道:“我也想学点医术,就算女儿家不能悬壶济世,但懂得帮几人看点小病也是不错的。” 她前世甫入京城,人生地不熟,委实无聊,偶然同母亲去青云观烧香,识得若水道长,机缘巧合认了她做了师傅,学得了些医术,只是后来进宫,再无机会派上用场。她见过周呈知在青云观疗伤,倒不知他也跟若水道长学过医。这样算来,两人其实上世倒不只是皇嫂皇帝那点渊源。 周呈知道:“你要是愿意学,等你进了京城,我引荐你去拜见若水道长为师,如何?” 听他这么一说,江凌眼眶蓦地一热,按着前世的情形,江家返京,还需等上几年。也意味着她再见到师傅,还得是几年之后。 周呈知见状,俊眉轻蹙,奇怪问道:“凌儿怎么了?” 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以为江凌跟他一样,也是重新活过一回。 只是江凌赶紧回神,摇摇头,露齿一笑:“没事。” 周呈知眯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见她一脸天真懵懂,又稍稍松开了眉头。 两个孩子最终哪里都没去,就窝在静雅苑照料那只受伤的兔子。 一直守在外边的追云,听着那院中两小无猜的嬉笑声,大半天里是没有风也凌乱,都不知凌乱了多少次。 他家小主人可是六岁会骑射,九岁独自一人围猎,徒手撕了只山猪。就在这回那场大病之前,还去了趟草原,深入狼群厮杀练胆识。怎么来了扬州这座江府,整个人风格突变,玩起了珍爱小动物这出戏码。 最重要是三皇子殿下,在宫里谁不知,除了太后,哪个都不亲近。怎么就跟江家小姑娘才头回认识,倒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妹一般。 当然,追云只是个习武之人,哪里懂得这竟然跟纯洁的兄妹关系毫不相干。他偷偷摸摸凑在墙边,瞅了瞅里面的两个小家伙。 唔,江家小姐年方九岁,模样俏丽可爱,看起来懵懂无邪,确实挺讨人喜欢。 自家那平日里乖张面冷的小主人,此时倒真像个跟他年龄相符的天真少年。他心道小孩子就应该是这个样,看他小主人现在这模样,怕不是宫里上下都会喜爱得紧,哪里还会怕他。 于是追云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他声音很低,江凌自是没那个耳力听得到,但却没能逃过周呈知的耳朵。 “追云,你去大门口站着。” 追云一愣:“为什么啊?” “等皇后回来好早些通知我。” 啊?!追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皇后回来要他通知,但主人有令,只能照办。临走前又看了看趴在地上同兔子说话的两个孩子。 江凌后知后觉地转头,见追云跟道鬼影子一样消失,眨了眨眼,露出钦佩的模样:“追云大哥功夫好厉害啊!要是我有这么厉害的近卫,去哪里都不怕了。” 周呈知淡淡道:“功夫是不错,不过脑子不是太聪明。而且年纪一大把了,你叫他追云大哥不合适,叫他大叔就行。” “我看他还挺年轻的啊!” “看起来而已。” 江凌对这番话没放在心上,不过那厢来到门口的追云,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江凌作为一个心理上成年已久的女子,对一直受伤的兔子,兴趣实则不大,无非是拿着个试探一下周呈知。 但这一试探,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想。 本来他将兔子带回来亲手包扎伤口,就已经出乎她的意料,哪知他竟然一直对着兔子兴致盎然,一整天的光阴都浪费在了这兔子身上。看他悉心照料喂食,又拉着她同这不懂人话的兔子说话。江凌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将这善良的少年,同上一世后来那个随便就将自己妃子杀死的暴君联系起来。 一天时光,似乎眨眼便逝,江凌和周呈知没再出过静雅苑,饭食都是下人送来这里。虽然有些无趣,但江凌一点没觉得不耐烦,反倒因为和周呈知如此迅速的亲近,而暗中开心不已。 这改变今世的第一步,如此顺利,简直不要太让人激动。 江氏是大宗族,祠堂祭祀流程繁杂,皇后和江氏夫妇一行人返回江府,已经是夜幕时分。 追云很老实地前来报告:“殿下,皇后已经回府上了。” 他话音刚落,暮色中,便有个小身影从后面风风火火蹿了进来。 “表妹,你怎么还待在这里?前院戏台子都已经搭好,戏班子马上要进府开演了。”来人正是江凌表哥周呈文,他话都没说话,就将江凌拉起来,往外飞跑。 江凌人小力气也小,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着跑到了院外。周呈文跑到外面这才想起来里面的人,停下脚步,转身大声道:“三弟,母后知道你素来不喜欢看戏,说要是你无趣就早点歇息。” 说完,人又拉着云里雾里的江凌跑了。 直到跑了好一段路,周呈文才放慢脚步。 “表哥。”江凌抽回自己的手,有些不满地嘟嘴,虽然知道今晚府中请了戏班子,但也不至于这么急匆匆,“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怕鬼追么?” 周呈文转头朝她扬起嘴角笑了笑:“我怕我三弟那个鬼追啊。刚刚一回来,我就听说你跟那家伙在静雅苑待了一整天,哪里都没去,我都担心坏了。” 江凌不解:“你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我三弟他欺负你。他那个人脾气不好阴晴不定,虽说昨日待你看起来温和,但多半是因为初来乍到,又是居住在你们江府上。谁知道今天会不会突然变脸。”说完,捧着她的小脸,上下打量了一番,“凌儿,你实话告诉表哥,我三弟今日有没有欺负你?” 江凌拍开他的手:“呈知哥哥才没有欺负我。他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坏,今天我们一直待在静雅苑,是因为在梅山救了只受伤的兔子回来,他帮那兔子包扎治疗不说,还照料了快一整天。” “什么?”周呈文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我不骗你。”江凌道,实际上若不是她亲身经历,她也不会相信这件事。她见周呈文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撇撇嘴,也不管他,转身又准备往回走。 “你做什么去?”周呈文反应过来拉住她。 “我去叫呈知哥哥看戏。” “三弟他不喜欢这些玩意儿。” “可是……” 周呈文不满道:“别可是了,你到底是他表妹,还是我表妹?我这来扬州第二天了,没见你怎么跟我亲近,倒是跟他热络得不行。” “我——” 江凌刚要开口,却被人打断。 “三哥这么说就不对了,凌儿是三哥表妹不错。但她是江府小主人,替江伯父招待我这个客人有什么问题?”周呈知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不紧不慢走近,“再说了,二哥是我亲兄长,你的表妹,不也是我的表妹。” 周呈文被他一席话说得有些哑口无言,支吾片刻,转移话题:“外面的戏班子马上要开演,吵得很,你出来做什么。” “虽说我在宫里素来不喜欢看戏,但出门在外就是为了看看各地风土人情,扬州的戏班子想必也有着扬州独特的韵味,我当然要看看。二哥问都不问我一声,就断定我不看,有些说不过去吧。” 周呈文有点讪讪地撇撇嘴:“你要看就看吧。” 江凌道:“我就说要问问的嘛。” 周呈文见自家表妹站在周呈知那边,顿时更加不悦,哼了一声,袖子一甩,大步走开。 江凌恨不得他离得越远越好,最好是从现在开始就讨厌她这个表妹,这样两人也就没有后面那些什么定亲成婚之类的事了。她这一世再没什么做太子妃当皇后的伟大梦想,她只想安安稳稳平安喜乐地过完长长的一辈子。 她转头一看,见暮色下的周呈知脸色有些郁郁,赶紧安慰道:“我表哥脾气就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 周呈知少年老成般叹了口气:“他是我亲哥,一同长在皇宫,他是什么样我比你清楚得多。他有他母后疼爱,而众多皇子中,父皇最宠爱也是他,脾气自然骄纵了许。” 江凌听着他略显忧伤的语气,虽然他没有说到他自己,但也能想象出这话背后意味着什么。因为他跟周呈文截然不同,自幼丧母,父亲又不爱。不用他自己说江凌都觉得可怜。 周呈知长了一张十分漂亮的脸,如今年岁又小,稍露出伤心的神色,便有些天见尤怜的味道。江凌毕竟是成年女子的灵魂,看到这样漂亮又可怜的少年,难免生出一丝怜悯之心,恨不得将他抱在怀里安慰。 站在周呈知身后的追云,嘴角抽了抽:他家三皇子扮这副可怜小模样,又是闹得哪一出? 13.第十二章 江弘文听皇后说三皇子喜静,不爱看戏听曲儿,所以见周呈知同自己女儿一同来出现,不免小小惊讶了一把,反应过来又赶紧起身,请周呈知入座。 周呈知缓缓走上前,跟皇后请安。 江皇后见他来看戏,面露意外:“呈知你一向不爱这些热闹的场合,皇宫里每回乐宴,你都少有出席,今日怎么忽然有兴致了?” 周呈知道:“皇宫里那些伶人,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花样,听个一两回就腻了,当然不必要每次都去。今次好不容易来了扬州,这里的戏乐肯定同宫里不同,我自然想看看。” 皇后巧笑嫣然:“我倒是没想到这个,还让呈文不去打扰你呢。来了就好,赶紧同大家一起坐好,只等着戏班子开演。” 周呈知彬彬有礼应了一声。 大人们坐一桌,小孩子坐一桌,后面几桌坐着皇后的随从丫鬟和江家下人。江大公子回了书院,小辈这一桌只剩江家三兄妹和两个皇子。 江家两个公子同周呈文这个表兄弟,自然是关系亲密。三人坐在一桌,便凑在一处聊得热火朝天。周呈文是有意孤立周呈知,戏台子上开演了,也没见消停。 江凌见周呈知坐在一边不说话,怕他因为这种刻意的孤立,幼小的心灵被伤害,便拉了拉凳子靠近他一点,拿了桌上的葡萄给他剥了吃。 不料她这一小小的举动立刻叫周呈文发现,把那葡萄连碟子给挪到了自己身前,又阴阳怪气对江凌道:“表妹既然这么喜欢剥皮,不如帮表哥多剥几个?” 缺根筋的江渝连连笑着附和:“也帮三哥剥几个。” 江凌默默翻了个白眼,手伸过去拿那洗净的葡萄。但是她手才刚刚碰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更长的手。 这手不是去拿葡萄,而是捏住那果盘边缘,似乎是想打算将盘子拿过来。 但这碟子刚刚被挪动一点,那头的周呈文已经再次按住盘子。 两只手各捏住瓷盘边缘,拉过去又拉过来。 江凌傻眼了!同样傻眼的还有桌上的江家两位公子。 开始只是斯文的拉锯,但很快这盘葡萄之争就变成了剧烈的争抢。 砰地一声,是桌子倒地的声音。 江凌和她两位哥哥都没明白,这一盘葡萄怎么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引发了这么大的动静。江三公子还算眼明手快,从椅子上弹起来,就将妹妹拉开了半步距离,免得被波及。 不远处江家下人更是惊愕至极,那只是一盘葡萄啊,皇宫里的皇子们难道没吃过葡萄?还是说葡萄在皇宫里,已经是完全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果然皇宫啥情况不是他们尔等俗人所能想象的。 此时台上的戏正演到高\潮处,被台下的大动静搅和,也乱了节奏。江氏夫妇和江皇后正看得入迷,被打断后转头一看,便看到两个皇子,怒气冲冲地对峙着,中间是惨遭分尸的桌子,水果点心撒了一地。 “你们做什么?!”江皇后一声轻喝。 周呈文先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母亲,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原因。毕竟为了一盘葡萄打架这种事,对皇子来说,还是有些丢人现眼的。 江皇后只看了一眼便知一二,两兄弟在皇宫中不对盘也不是一日两日,动手什么的也有过好多次,只是这一次是在江府,她颜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于是那秀眉蹙了蹙,喝道:“都多大了人了,还为了一点小事争吵,要是被皇上知道你们俩在外面这般德行,看他怎么罚你们。尤其是呈文你,你是哥哥,谦让这个道理现在还不懂?” 江凌紧张得看着周呈知,她对她表哥性格再了解不过,能干出当众打架这种事不足为奇,但是对于周呈知却并不了解。初见的印象倒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少年,但毕竟他是一个有可能变成万恶不赦的暴君的家伙,所以还不敢盖棺定论。 此时只见他面色沉沉,如同蒙上了一层碎冰般寒冷。 周呈文听母亲教训,自知无理,却又不甘心,干脆不满地在看向周呈知。 哪知周呈知的脸色却忽然缓和下来。他抱手行礼:“是呈知失礼了,还望皇后娘娘和二皇子殿下勿怪。呈知就先告辞,不打扰皇后和江伯父江伯母的雅兴。” 他杀过一次自己这位亲二哥,如今重新活过,让让他也并非大事,毕竟他是一个要致力于做好人——虽然他真的很想一脚踹在周呈文那张张扬的脸上。 在座的人均屏声静气看着周呈知不紧不慢离去。江凌却觉得周呈文纤瘦的背影,在夜色灯火中,显得茕茕孑立。 好在追云一脚小心翼翼在后面跟上他。 江皇后见状揉了揉额头,哼了一声,朝儿子喝道:“不像话。” “孩儿知错了。”周呈文赶紧识时务地认错。 江皇后怒道:“还看什么看,兴致全给你们败光了。” 台上的伶人们早已诚惶诚恐停下来,准备多日的一幕好戏不欢而散。 江皇后拂袖离去,江弘文吩咐下人收拾,顿时忙乱起来。、 周呈文见自己母亲走远,哼了一声:“都怪那臭小子。” 江渝忙安慰他:“表哥,不就是一碟子葡萄么?你争那么起劲做甚么,你要喜欢吃葡萄,叫下人多上几盘就是。” 周呈文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他跟我争的。”说完,似乎才想起争端的源头,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江凌,走上前一步,道,“凌儿,你看到没有,我那三弟脾气坏得很,你可得少跟他来往。” 周呈文的那点心思,江凌再了解不过。这两兄弟在皇宫里想必就已经相处不来,现下见到她和周呈知亲近了点,便冒起了点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毕竟她才是他表妹。 江凌扯了扯嘴角:“呈知哥哥也就在扬州待上几日,我不过是同他年龄相仿,尽地主之谊招待罢了。” 周呈文负手昂头:“反正你是我表妹,我不喜欢你跟他走得太近。” 江渝道:“表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没听我爹说么?你那三弟性格孤僻,恰好凌儿同他还算投缘,便让凌儿这几天招待他,免得传出去说我们江家怠慢皇子。” 周呈文鄙薄道:“什么皇子?父皇根本就没将他放在心上,还不是因为他外祖父和舅父手握十万重兵,掌管四方边境。要不然他能这么嚣张?” 江渝嘻嘻道:“你说的这些我们不懂,但你们毕竟是亲兄弟,吵吵也就得了别忘在心上。”说完,他拍了拍自家二哥江灏,“你看我二哥也经常揍我,但我从来没跟他记气。是不是,二哥?” 江灏瞪了他一眼:“我看你现在又想挨揍了吧?” 两兄弟说着便闹了起来,周呈文到底年少,见状也加入嬉闹当中。 江凌作为一个为过人妇的女子,无语地看着这幼稚的举动,迈着自己九岁身体的小步子不屑离开。 14.第十三章 夜色渐深。 江家小姐的小院里,江凌坐在月下托着腮默默而立。采荷在她身边站了许久,见自家小姐不说话,也不回房睡觉,一副小大人模样,也不知是在思考诗词歌赋还是人生哲学。 采荷本不想打搅她,但双腿实在站得有些发麻,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开口:“小姐,你说不困想坐坐,可这都到了二更了,你准备坐到几时?” 江凌抬起眼皮斜了她一眼,见她脸带倦色,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还不困。” 采荷撅了撅嘴:“那怎么行!哪有丫鬟比小姐先睡的道理。” 江凌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想着今晚戏班子前发生的那一出,虽然皇后并未护着自己儿子,但这是在江家,二皇子故意排斥他,又那样一闹,怎么说都有些像在欺负人。她想着周呈知离开的那单薄的小背影,着实看着有些可怜。 说不定,周呈知日后会变成暴君,就是因为这一点一滴的积怨,最终让他从一个内心尚有慈悲之心的少年,慢慢变得冷漠狠毒。 不行,她不能让他心里积下这些怨气。 想罢,江凌站起身挥挥手:“我去外头走走,你去睡觉不用跟着。” 采荷急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到处乱走,又磕了怎么办?老爷夫人交代我多看着你的。” 江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毫无威慑地瞪了她一眼:“我一个人才不会磕到,别忘了我上回就是因为你一惊一乍,将我给吓得从山上滚下下来。要是让爹娘知道,保不准扒你一层皮。” “小姐……”采荷一脸纠结地想要跟上,又有些犹豫,那步子小的如同碎步。 江凌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又故作板着脸喝了一声:“赶紧回去睡觉,别烦我。” 采荷撅着嘴哼哼唧唧,见自家小姐少见的严肃,只能不情不愿嗯了一声,停了下来。 江凌满意地挑挑眉头,转身一溜烟消失在夜色里。 江凌刚刚醒来时,对着忒大的江府,还当真有些陌生,不过经过这些时日,早就摸得个轻车熟路。 月黑风高之中,很快顺利到了静雅苑。 院中屋子红光摇曳,想来是这屋内的人还未入眠。江凌蹑手蹑脚走进院内,正要开口唤周呈知,却被一个忽然降临的黑影,吓得一屁股墩儿跌在地上。 “谁!”一声轻喝之后,追云看清地上的小人儿之后,本来戒备的神色,立刻缓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去扶人,“凌儿小姐,怎么是你?” 江凌坐在地上,屁股疼得龇牙利嘴,还未回答。屋子的大门已经咯吱一声打开,里面的人冷声道:“追云,你下去!” 追云伸在空中要扶起江凌的手,收回也不是,再往下也不是,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收回手,电光火石间人已经不见。 江凌的手恰好伸出来,却落了个空。她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周呈知倒是反应快,在她怔忡间,人已经移到她面前,抓起了她那只半空的手,稍稍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语气略显担忧问道:“凌儿,你没事吧?” 江凌眨了眨眼睛:“追云大哥他是鬼么?不然动作怎么这么快?” 可她自己做鬼魂的时候,似乎也没这么快呢。 周呈知讪讪笑了笑,纠正她的叫法:“追云大叔。” 江凌嘴角抽了抽,虽然之前周呈知已经这样说过,但不考虑她的灵魂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就是追云本身,看着也不过双十年华,这声大叔实在叫不出口。不过这也并非什么重要的事,她没有放在心上,转而去打量周呈知的脸。 微光之中的脸色,果然是看起来郁郁。 “呈知哥哥,你是不是还不开心?” 周呈知看了她一眼:“你是说和你表哥吵架的事么?我早就习惯了,在宫里除了大哥,其他皇子们都跟二哥一样,不愿同我亲近,也时常同我起争执。可对于父皇和其他人来说,倒是我这个人行为乖张孤僻。若不是因为太后一直将我当命根子护着,我只怕不知被欺凌成什么模样。” 果然是可怜的孩子,也难怪以上一世会走上歧路。他年纪尚小,脸上有着雌雄莫辩的美感,神色低落地说出这番话时,真是天见尤怜。江凌都好想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只可惜她自己现在比他更小,这动作坐起来难免奇怪,只能忍下这种冲动。 脑袋不能摸,但小手还是可以摸的。正好刚刚周呈知拉江凌起来,手还未松开。她手上用了几分力握了握:“呈知哥哥,我知道你不是表哥说的那样。” 周呈知嘴角勾了个淡淡的笑:“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江凌眉眼弯弯笑道:“我觉得你是个好人。特别特别好的人,你看我三哥尚且还想把受伤的兔子吃了,你却专门带回来疗伤。你是比我三哥还好的人。只不过你性格内敛,不懂得表达罢了,是其他人误会了你。” 周呈知收回笑容,幽幽叹了声:“可惜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认为。” 江凌赶紧道:“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呢?还有……还有……”她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其他,但忽然灵光乍现,“还有我大哥也这样认为呢。” 江准和周呈知初见的印象不错,她拉出自己大哥,倒也有几分可信。 周呈知勉强笑道:“凌儿真是会安慰人。” “我是说真的。”江凌做出认真的小模样,“大哥今早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我好好招待你呢。” 周呈知忽然低着头不说话。 江凌歪头打量了一下,试探问:“呈知哥哥,你怎么还不高兴?是不是我打扰你了?” 周呈知忙不迭摇头:“其实我是有点睡不着,谢谢你专程来看我。” 江凌吃吃笑:“我怕你不开心嘛。” 周呈知神色莫辨地看着她问:“凌儿为什么怕我不开心?毕竟我是和你表哥发生了争执。” 江凌一下有些语塞,他们昨日才认识,她这样热络,倒真有些怪异。支吾了半响,才道:“表哥有父亲哥哥他们,还有姑母。呈知哥哥是我们江家的贵客却只有一个人,爹爹让我好生招待你,我当然不能让你不开心。” “是吗?”周呈知嘴角淡淡一笑,罢了,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有些失落道,“你说的没错,二哥有舅父舅母表兄弟,还有他母后,我却只有一个人。今日争执其实我早就习惯,皇后虽责骂二哥,但我知道其实不过因为是母子,而我只是个外人罢了。” 果然是心思多愁善感的少年。看着他忧伤的表情,江凌试探问:“呈知哥哥,你是不是想念你母妃了?” 周呈知似是犹豫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心中却想的是,他活了两世,母亲是何模样,再记不清楚。但小姑娘天真善良,顺着她的心思便好。 江凌了然般嗯了一声:“难怪你睡不着。你别难过,我今晚陪你好不好,你要是想你娘亲,就同我说话,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周呈知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却又做出惊愕的模样:“真的么?可是凌儿毕竟是女儿家,要是叫江伯父知道你这么晚还在我房里,怕不是觉得我坏了你的清白。” 江凌心道,皇室儿女就是规矩多,她还只是个孩童好么?离葵水初潮还有好几年,而他自己也不过才十一岁,能有什么清白好坏的。 再说她对自家爹娘在了解不过,她在家中排行老幺,江氏夫妇一向当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珍宝,长到九岁,也只被当做不懂事的稚儿。就算她在周呈知房里待上一夜,大约也只会觉得她不懂规矩,叨扰了三皇子殿下,定然想不到清白二字去。 不过她也不能这样同周呈知解释,只道:“不让我爹娘知道便是。” 周呈知点头:“那好吧。” 他拉着江凌走进房中,绕过屏风到了床榻边。他到底是皇子,身边也没带个丫鬟,江凌便主动服饰他,帮他宽衣解带。 周呈知倒也没拒绝,此时两人身高还不像成年后那般多,但也差了半个头还多,江凌的头顶就在他鼻息,淡淡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虽说两人身体都还只是孩童,但周呈知难免想到数年后江凌的样子,对他来说,她是万花丛中最亮的一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曾注视过她无数次的一颦一笑,直到如今,那少女的音容仍旧占据在他心里。 这样想着,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江凌出声虽不及周呈知尊贵,但也是富贵之家的大小姐,哪里干过服侍人的活。折腾了半天,差点贴在周呈知胸口,也没将他外衫解开。 周呈知大约是有些怕痒,在她碰到他腰间时,闷声笑了出来。江凌有点懊恼地松开手,抬头看他:“这衣服好生奇怪,我怎么都解不开?” 周呈知退后一步看着她:“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江大小姐做的,我自己来就是。” 他手轻轻一拉,那根月白祥云纹腰带已经松开,外衫简简单单便挂在了床头架子上。这动作行云流水娴熟自然,丝毫不像个衣来伸手的皇子。 江凌感叹,她只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却不知不受宠的皇子也是会早懂事。 15.第十四章 周呈知爬上床躺下,江凌就在他旁边坐着。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望着江凌:“凌儿,那你要等我睡着了再走。” 江凌点头:“一定。” 周呈知嘴角弯弯笑了笑,从善如流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江凌借着油灯的光,歪头打量床上的人。这可真是个漂亮的少年,唇红齿白,面若敷粉,睫毛像是扇子一眼盖在眼上,恨不得让人摸一摸。若她这辈子有幸活得长长久久,不知日后是否也能生养个这般俊俏的孩子。 若说上一世,江凌十九年的人生里,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大约就是结婚三年,未有所出,当时的太子周呈文,虽然没给过她任何压力,但上上下下难免对她这个下不出蛋的太子妃有微词,也才有了最后周呈文选了为他怀了孩子的侧妃,舍了她这个正妃。 现在想来,也算是命中注定。她和周呈文走不到头,老天自然没给他们一个孩子来一起遭罪。没有一起生养过孩子,重活一世,心理上也就没什么牵绊,现在想来倒也释然。 屋子里的香炉,燃着沁人的香味。江凌盯着面色宁和的周呈知,还没来得及离开,便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当她呼吸渐沉,床上的人却缓缓睁开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那眸子里哪里见得半分睡意。 周呈知慢慢坐起身,伸手在江凌白嫩嫩的脸颊上轻抚了抚。嘴角勾起一丝不符合他此时年纪的诡异笑容。 上一世,她与周呈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一世,便由他来与她完成。 江凌一觉醒来,屋内已经被外面的光照得亮堂堂。她迷迷糊糊坐起来,开始还以为在自己床上,但看到旁边坐着的周呈知,才反应过来是在景雅苑,睁着一双大眼睛问:“我怎么在这里?” 周呈知嘴角含笑:“你昨晚陪我,但自己睡着了,睡沉得像个小猪,我叫了却没叫醒,就将你抱在床上睡了。” 江凌虽然觉得自己作为身体九岁灵魂二十多岁的姑娘,跟个差不多大的男孩亲近点,没什么不妥。但亲近总该有个度,男女七岁不同席,难不成昨晚她就这样跟周呈知一起睡了。 这样一想,还有点羞羞的呢。 周呈知见她小脸发红,自是知道他想什么,轻笑道:“凌儿别多想,我将你放上床后,自己在外面的小榻上睡。” 江凌微微松了口气,但想着自己一时贪睡,让人家天之骄子睡了一晚小榻,真是不太好意思。嘿嘿笑了笑:“呈知哥哥,你昨晚肯定睡得不好,赶紧上来再歇一会儿。我得回去了,免得采荷寻不着我,大惊小怪。” 若是被他爹娘知道,饶是再心宽,在男儿家房里待了一夜这种事,只怕还是会将她责骂一顿。 倒不是说什么不知羞耻,而是担忧她扰了皇子的清静。 话说回来,她要知个什么羞耻?她这副身躯下,怎么说也是住这个已婚少妇的灵魂,对着个十一岁的少儿,哪来的羞耻。 天色尚早。江凌本指望她悄悄回去,正如昨晚她悄悄的来。不料,刚刚跨出景雅苑,迎头就撞上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同周呈知吵架的江凌表哥周呈文。 周呈文昨夜回去后,又被他皇后亲娘训了一顿,总归就是在宫里倒是无所谓,但现在出门在外,又是在江家,无论如何都要让着他二弟,不然等回了宫,周呈知两嘴一张,向太后告状说自己在这边受了怠慢,可不仅仅是他的问题,连带着江家一大家,只怕都多少受点影响。 周呈文本不觉得自己有错,那盘葡萄明明是他先拿在手里,周呈知故意来抢的。到了后来,他一个委屈状,倒显得他欺人太甚。 但周呈文是个听娘亲话的乖孩子,虽然气不过,可在梦里想了一夜,一早起来就来跟他三弟打算来个握手言和兄友弟恭。 哪知世事难料,他本抱着一腔伟大的忍辱负重心情,却见到江凌一脸惺忪地从院里出来。那隐忍的情绪,立刻爆发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周呈文一声怒吼。 江凌撞见周呈文,也吓了好一跳。但被他吼了以后,那点心虚的小心思,便被吼得无影无踪。她梗着脖子道:“我……我来看看呈知哥哥。” 江凌的小院里景雅苑不算太近,一早脸都没洗就跑来看人,傻子才信,周呈文又不是傻子,他无情地戳穿江凌的谎言:“你昨晚是不是在这里睡的?” 周呈文是个爱告状的主,江凌自是打死不会承认:“当然没有。” “你还不承认?”周呈文竟然去揪她的耳朵。 周呈文年方十三,比江凌年长四岁,如今也算是个实打实的少年,江凌才及他胸口。在他眼里,表妹江凌自然就只是个小丫头。 他此刻怒火攻心,一来是觉得小丫头虽然小,但也是姑娘家,在男儿屋内过夜,就算两人年纪尚小,做不出伤风化的事儿,但说出来也真是太出格。二来是这小丫头是他亲表妹,两人向来亲厚,从前几次来扬州,小丫头哪回不是围着他打转。这次他那不讨喜的二弟跟了来,小丫头竟然只黏他二弟,而且还胆大包天在他二弟这里过夜。 周呈文气得肝儿都颤了,端着兄长的身份,便动手教训江凌。 江凌一面解救自己的耳朵,一面在心里骂娘。但想着周呈知的娘是自己父亲的妹妹她的亲姑母,只能转而去骂周呈文的祖宗十八代,反正他姓周又不姓江。 周呈文下手不轻,江凌耳朵都快被他扯掉。偏偏她现在灵魂虽二十多岁,九岁的身体却也就只有九岁的气力,如何恼羞成怒奋力挣扎,在周呈知面前也就像个小鸡崽。 “你承不承认?!” 承认你爷爷的奶奶。 砰地一声,江凌耳朵上忽然一轻,前面的周呈文已经被倒在地上。 原来是周呈知在屋内听到动静,出来看到眼前这情形,没有多想,就上前朝周呈文出了手。 没办法,虽然他已经杀过一次周呈文,但重生第一眼看到自己这亲二哥,还是有想揍人的冲动。算起来忍了多时,现下终于付诸行动。 16.第十五章 周呈文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看清是自己那讨厌的二弟,当然不会罢休,早把来这里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从地上弹起,和周呈知打了起来。 两个人虽年纪不大,但都从小习武,打起架来那也是专业的。江凌看着乱糟糟的一团,怔忡片刻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就打算劝架,但看着身形交叠移形换影的两人,想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她只得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在又想到追云肯定就在这院子不远处,赶紧大叫追云的名字。 神出鬼没的追云大叔不负江凌所望,很快就现身。只是他瞅了瞅两个打架的人,却委实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出手。 在皇宫,两位皇子也一直不和,打也打过,但毕竟是皇宫,传到皇上耳朵里,免不得都要重罚一顿,所以所谓的打架其实也都只是点到为止。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凶狠打起来。 只是……追云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战局。他家小主人的武艺他是知道的,虽然年小了二皇子两岁,但论起拳脚绝对会占上风,而且还是上上风。 可眼下这情形,他刚来时,他明明是占上风的,怎么看着看着就觉得三皇子殿下越来越是弱的那方,拳脚处处都是破绽,眼见就要被他二哥打倒在地。 年方二十出头的追云大叔表示有点看不懂。 江凌见他不上前劝架,又见周呈知完全占了下风,脸上都挂了彩。心急火燎叫道:“追云大哥,你快点劝住他们。” 追云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弱弱地发出低低的一句劝阻:“两位殿下别打了!” 自然是没人听他的。 江凌见状以为追云不敢以下犯上,又心急火燎催他:“你把他们拉开。” 追云眼见二皇子拳脚不断落在自家主人身上,虽然不知小主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万一不小心人被打坏了,他作为近卫,难逃责任。 于是只得小心翼翼上前,利用身形力气等各方面优势,一手一个将两人分开。 他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又比两个少年高大许多,隔开两人后将人抓着,两个皇子便无法再靠近。只是恼羞成怒的周呈文,在挣扎间踹不到周呈知,便泄愤般将他踹了几脚。 江凌走上前,大声道:“你们再不停手,我马上去叫皇后。” 皇后对周呈文的威慑自然不言而喻,她这样一说,周呈文便安静了下来。但又不甘道:“表妹,你可是都看到了,是我二弟先动手的。” 这倒不假,江凌犹犹豫豫看向周呈知,想知道他为什么动手。 比起周呈文,这位三皇子看起来很是狼狈,白衣沾了污迹,脸上也挂了彩。不过倒是不如周呈文那边急于辩解,只淡淡道:“我见你欺负凌儿,便想将你推开。但是没想出手重了些,不小心将你推到在地。” “什么推到?你明明就是打了我一拳。” 江凌本就打算要和周呈文划清界限,不留一点可能再续上世姻缘的余地。又见周呈知伤得重些,自然而然就站在周呈知这边:“谁让你欺负我的?呈知哥哥也是打抱不平。” 周呈文气得一口气快岔住,指着她道:“我是你表哥,你小小年纪就做出不知廉耻的事,我替舅舅教育你,他一个外人有什么权利多管闲事!” 江凌默默嗤了一声,心道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轮得到你一个十三岁的家伙教育。而且不知廉耻用在一个九岁女娃身上,委实有些过分。 虽然上世自尽的直接原因是不甘受辱,但说起来也是局势所逼,怨只能怨她在她这位前世夫君心里分量太轻。所以重活一世,只想着远离他保命即可,倒也没想过如何怨恨他。但此刻被她揪了耳朵,又被骂得这般难听。她就有点想怨了。 而且他竟然还把周呈知打伤了。知不知道多一次对周呈知的伤害,他大概就会多一分变恶的可能。 他若变坏,大家都活不成。江凌这是为人为己,连带着也是为了这上世被周呈知杀死的表哥。 她没理会周呈文的责骂,只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周呈知,脸色果真郁郁,不会是心中的怨又已经因此事积累了不少吧? 她正要安抚,周呈知已经冷冷开口:“二哥,凌儿只有九岁,还是个稚子,你这样说她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周呈文也觉得有些失言,他看了眼江凌满是稚气的脸,哼了一声:“不管怎样,凌儿是我的表妹,我要怎么说她,还轮不到你管。”说着,朝江凌伸出手,“表妹,跟我走,今早的事我就不同舅舅说,” 江凌虽然没伸手,但不愿他去告状,便小步挪了上去,小心翼翼道:“那你不准再揪我耳朵。” 周呈文瞪了她一眼,又朝追云道:“追云,你放开!” 追云迟疑地松了几分力气:“那殿下可别再动手。” 周呈文哼了一声,将追云松懈的手用力打开,朝磨磨蹭蹭的江凌道:“还不快走!” 江凌撇撇嘴,又转头看向周呈知:“呈知哥哥,那我迟些再来看你。” 周呈知神色莫辨地点头。 周呈文气冲冲走了好大一截,又忽然转身,来到慢吞吞的江凌面前,恶声恶气道:“你是不是真的在他那里待了一夜?” 江凌仍旧做出无辜状矢口否认:“真的没有,就是起来早些,想到昨日你和呈知哥哥吵架后,他似乎不开心,就来看看他。” 周呈文狐疑地挑挑眉:“真的?” 江凌点头:“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我也不开心。” 江凌道:“哥哥们都站在你那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这倒也是。”周呈文撇撇嘴,看向自己的小表妹。她年纪小,模样又天真无邪,周呈文再如何不信她的说辞,见她如此笃定,也不得不信了七八分。只是心里还是不痛快,想了想,撩开江凌的头发:“我看看耳朵有没有红?” 江凌赶紧摆头:“没事。” 周呈文只得悻悻收回手:“表妹,这次我来扬州,为什么你只爱同我二弟在一起?都不爱跟着我了?” 江凌一脸无辜地看向他:“都说了好多遍了,你也都看到了。姑母和我爹见呈知哥哥同我还算亲近,便让我好生招待他。他是皇子,是江府的贵客,我怎么敢怠慢?再说了,你不是有我二哥三哥么?你们玩得那些东西,我可不喜欢。” 周呈文道:“我二弟那家伙向来阴阳怪气不讨喜的很,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我怕他欺负你。” 江凌呵呵笑了笑,也懒得替周呈知申辩,只道:“我就是招待他而已,你们在扬州也待不了几天。我能和他走得多近?” 这个年纪的周呈文心思并不复杂,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扬州他是每年都能来,但他二弟却只是头一回,想必往后也不会再来。这样想着,便也释然了。 两个皇子打架的事,终归还是传到了皇后耳朵里。皇后将自己亲儿子骂了一顿,为了不失偏颇,又叫来周呈知责备了一番,让他回房反省静思之后再出门。 不过江凌算是运气好,她在周呈知那里过夜的事,皇后似乎并不知情。以为两个皇子打架,不过是昨晚争执的升级。 当江凌看到周呈知黑着脸离开后,就觉得可能大事不妙。他本来就是打输的那方,还被皇后责备一番,想来会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大大的伤害。 于是小江凌,趁着两位哥哥安慰周呈文的时候,她又偷偷溜去了景雅苑。 不去不知道,去了吓一跳。 她抵达景雅苑的时候,这小小的方寸之地,正在发生惨绝人寰的下人被虐事件。一个年轻小伙子,正跪在院子中央自扇耳光,啪啪啪那叫一个响亮。 这小伙子江凌面生得很,并不是江府的下人,显然是皇后皇子随行的侍卫或者太监。看那小身板,江凌更倾向于是个太监。 她见此情形,不用想也知道是周呈知在惩罚下人。这让她不由自主想起前一世最后看到的宫中场景,周呈知那暴君真是草菅人命,不仅随意杖杀奴婢,还随随便便就将自己妃子杀掉。残暴程度令人发指。 她生生打了个寒噤。 现下他虽然只是令人掌嘴,但毕竟他年岁尚小,倘若日积月累,任由他这样下去,一旦没了悲悯仁慈之心,保不准几年之后,他惩罚下人的方式就从掌嘴变成了杖杀。 江凌赶紧呼叫:“呈知哥哥!” 周呈知倒是很快咯吱一声打开门:“凌儿,你怎么来了?” 江凌指着跪在院中还在掌柜的小太监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周呈知轻描淡写道:“我和我二哥打架的事,是这奴才去皇后那里告的状。我就是惩罚一下他,让他记得以后别乱嚼舌根。” 那小太监听他这样说,似乎是吓得瑟瑟发抖,手上一刻不敢停,两张脸颊已经泛红微微肿起来。 江凌心急道:“你让他停下来!” 周呈知还真道:“停下来!” 小太监停下手,趴在地上道:“谢谢殿下,谢谢小姐。” 江凌跑到周呈知面前:“呈知哥哥,虽然我也觉得告状不是什么好德行,但他肯定也是奉了皇后之命,看着你和表哥。他只是个下人,你要真想惩罚他,不如多派他做些活。” 周呈知看向她,认可地点点头:“凌儿说得有道理,他只是个下人,都是奉命行事,委实不适合罚得太过。” 江凌大喜,没料到三言两语他竟然就认同了自己的说法,果然年纪小好说话,感觉自己又把他从暴君之路往回拉了一把。 她想了想,虽然她自己这一世是不打算和表哥再走近,但是让周呈知和他二哥关系改善还是很有必要的。日后周呈文是太子,两人关系好转,周呈知想来也不会再有谋逆之心。他不谋逆,世间就能太平。世间太平,她就能活得长长久久,华朝的老板姓也能安居乐业。 于是江凌道:“我听哥哥说,他们这几日会跟表哥一起逛扬州城。呈知哥哥你要不要一起?” 周呈知道:“只怕他们不会欢迎我。” 江凌赶紧道:“不会的,我二哥三哥最喜欢伙伴。表哥又是你亲兄长,他们不会不欢迎你的。” 见他还在犹豫,江凌又同他撒娇道,“哥哥们让我也跟他们一起去,你不知道他们多能闹腾,我跟着他们头都能闹炸,你就跟我们一起吧,不然我肯定受不了。再说了,你来扬州是想看这里的风物,但你统共也戴不了几日,总不能把时日都浪费在江府上。” 周呈知道:“嗯,我跟你们一块去。” 17.第十六章 虽是素衣出行,但两个皇子同三个世家少爷千金,模样都是千里挑一,走在扬州城大街上,自是受人瞩目。 不过随行三五个侍卫在侧,布衣百姓动动脚趾也知都是些了不得的公子小姐,也不敢明目张胆多看,只悄悄投来好奇眼光。 五人中最大的为江灏,年方十五,也正是贪玩的年纪。十三岁的周呈文和十二岁的江渝紧随其后,几兄弟年龄相仿,兴趣相投,又脾性活跃,一路上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顾得上后面那两个小的。 江凌倒是有所预料,江灏江渝向来只当她是小丫头逗弄,虽然疼爱她,却少带她一起玩耍。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也吸引不了她。可不想周呈知性子沉静,在景雅苑,他还与她说话不少,但到了人多时却极少开口,根本就融不进那三兄弟之中。 江灏起先还顾及着周呈知是皇子,看到有趣的玩意儿,时而拉一把他让他同看。但他端着张木头疙瘩一般的脸,反应平淡。江灏也就没那个持之以恒的耐心继续充当善解人意的大哥哥,自顾与那两个兄弟一起,不再多理会他。 周呈文许久未来扬州,兴致大得很,更是没工夫搭理自己那不讨喜的三弟。 愿望美好,现实残酷。 江凌一心想借此机会让两兄弟变成相亲相爱一对的梦想,就此落空。而且三日下来,周呈知大约是融入不了三兄弟,愈发显得低落,有朝忧郁美少年的趋势发展。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忧伤是万恶之源,人一旦不开心难免就想做一些三观错误的事。唔,比如说要走向暴君那条康庄大道。 当然,要做暴君对如今的周呈知来说,也是件任重道远的事,至少目前为止,在江凌看来,他还是个三观端正内心向往阳光的好少年。 尤其是几日下来,江凌更加确定这点认知。 而对于周呈知来说,这样的日子真是煎熬,虽说他这一世,打定主意要做个好人,安安稳稳过一生。但是没办法,他看到他那位二哥,仍旧是亲近不起来,尤其是看到周呈文时而跑来逗弄江凌时,他就必须强忍住自己不一脚踹飞他的冲动。 重生很美好,他不愿再做一个暴躁的坏人。于是,他的日子中,最大的情绪便是忍忍忍。好在,小江凌如今在身侧,再如何郁卒的情绪,也会因为这一点而被冲淡。 勉强过了四日,这回几人又一同出门去坐船游湖。此时正是初夏时节,湖光山色是最好的时候,江府附近就有一段保障湖,那三兄弟兴致高昂,出门也不坐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走到一条必经小街中,一群小乞儿冲了过来,拦在路中。 周呈文和江灏走在最前边,小乞儿一来,旁边的两个侍卫立刻挡上前,喝道:“走开!” 小乞儿四五个,似乎是兄弟,最年长不过七八岁,小的那个大约才四五岁,衣衫褴褛,面容邋遢,脏兮兮地难以辨出本来模样。被侍卫一吼,先是吓得挤做一堆,但或许是见着这行人身着锦衣,想必是大富人家出来的公子们,回过神来,又端着破碗凑上来,还要去往江灏和周呈文身上凑。 侍卫自然是不会让小主人们被这些脏玩意沾到边的,他们一涌上来,便被踹了出去。小孩子身子软,倒不至于摔伤,不过咕噜噜滚了几米远。有摔疼的小乞儿哇哇大哭起来。 周呈文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道:“给点钱打发,让他们滚远点,回来可不想再见到这些脏东西。” 先前动手的侍卫,从腰间掏出几个铜板丢在乞儿们的碗中。几个小乞儿连滚带爬退到路边让开。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在后面的周呈知却停下步子,来到那最小的弃儿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怯生生地看着他,还没回答,前面的周呈文听到动静,转过身看过来,皱眉道:“三弟,你在干什么?” 周呈知没转头看他,只慢条斯理地道:“我见这小乞儿年岁小,很可怜,看能不能帮帮他。” 周呈文讥诮笑道:“三弟什么时候有这般仁德之心了?” 周呈知不理会他的嘲讽,伸手起拉瘫坐在地上的小乞儿。哪知手刚刚碰到,周呈文就携裹一阵风跑过来,一把将他拉开:“你作甚?这么脏?别忘了你的身份!” 他反应之大,连一旁的江家三兄妹都有些瞠目结舌。果真皇室子孙身娇肉贵,连碰一下乞丐都有失身份。 周呈知只淡淡看了眼周呈文,甩开他的钳制,面色平静道:“我什么身份不用二哥提醒,人虽生来有三六九等,但还不至于拉一把小乞儿,就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呵!”周呈文道,“看来你真是有仁德之心。你要碰这些脏玩意,我也没意见,但是别跟着我们,免得让我们也占了秽气。表哥表弟我们走。” 周呈知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继续去扶被踹到在地的乞儿。 周呈文走了一小段,发觉江凌还站在原地,转头叫唤:“表妹,快些走。” 江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他,走上前同周呈知一起去扶那乞儿。周呈文见状更气:“你们跟乞儿一起玩儿吧,别再跟着我们。” 说完挥挥衣袖,招呼众人离开。 江灏朝后面两个小的道:“呈知,凌儿,你们走不走?” 周呈知道:“既然二哥让我不跟着,那我就不跟你们去了,免得坏了你们的兴致。” 江灏江渝有些尴尬地站在远处,走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江凌赶紧解围:“二哥三哥,你们去陪表哥,我留在这里跟呈知哥哥一起就好。” 江灏只得吩咐两个小厮:“阿福飞远,你们跟小姐一起照看他们。” 两个小厮点头应允。 江灏似是有些不放心,朝这边看了看,终于还是摇摇头走了。 那小乞儿被周呈知和江凌扶起来,还有些云里雾里,还是旁边大点的孩子将他拉着,朝着两人鞠了几个躬:“谢谢公子小姐。” “谢谢公子小姐。”小乞儿鹦鹉学舌,却因年岁太小舌头不太利索,说出来有些瓮声瓮气地含糊。 周呈知身上没钱,朝追云伸手:“把钱袋给我。” 追云赶紧捂住腰间:“公……公子,我……也没有。” 出门在外,皇子二字是避讳,都是用公子二字称呼。 周呈知知他抠门的性子,黑沉沉的眼睛,朝他一瞪,小小的少年,竟有让人不敢逼视的厉色,追云不敢直视,扣扣索索从袖子里摸出一点碎银,一脸不甘愿地递给他:“就只带了这点。” 周呈知嗤了一声,将银子塞在小乞儿手中:“去买点好吃的,兄弟们平分,别争别抢。” 几个乞儿拉着手连连道谢,揣着得来的银子蹦蹦跳跳跑开。 江凌一股欣慰油然而生,人之初性本善,古人诚不我欺。周呈知本质上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对让他不要走上暴君之路,又多了几分信心。 周呈知目送那些乞儿走远,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看这些小乞儿,虽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但却亲密无间,相互扶持。” 江凌知道他言下之意,皇家子女,虽锦衣玉食,但手足情却如何都比不上寻常人家,甚至也不如这些小乞丐。 不想他多忧伤,她转移话题:“呈知哥哥,还去游湖吗?” 周呈知摇摇头:“不去了,你陪我随便走走。” 江凌点头,看着他的眼神,却有些疑惑。周呈知如今年方不过是十一,可除了那张脸,倒真难见到少儿的童真。瞧瞧那冷峻的唇角弧度,那淡定忧伤的小眼神,无时不给她一种感觉,这真是个成熟的少年啊!! 不过周呈知很快如江凌所愿,变现出了他幼稚的一面。两人身边除了跟着追云和采荷,还有江府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 到了人多的市集街道,周呈知便觉得跟着这么多人,实在是少了随心所欲的自由乐趣,便冷着脸吩咐:“你们几个离远点,别跟这么近。” 第一个反对的便是追云:“公子,这扬州城你又不熟悉,我不跟着怎么放心?” 周呈知一个刀眼过去:“主子有命,你敢不听?” “不敢!” “那就离远点。” 追云只能点头。 江凌当然是一切以周呈知为重,便也吩咐采荷和两个下人跟追云一起,别跟得太近。 周呈知嘴角狡黠一笑,拉着江凌,很快像鱼儿一样混入人群中。追云想要追上去,却哪里还看得到两个小人儿的身影。 他在原地懊恼地跺了跺脚。 “追云大哥,殿下和小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们会找回来的。”采荷其实也心有戚戚,毕竟两个主子身份都不一般,要真出了点什么事,她这小命还不是点头落地的事儿。这样说也不知是安慰追云还是安慰自己。 那厢两人跑了很远,终于停下来。江凌气喘吁吁道:“呈知哥哥,为什么不想要追云大哥跟着啊?有他在比较有安全感呢。” 周呈知淡淡纠正她:“追云是大叔。” “好吧。”江凌嘴角抽了抽,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个称呼如此执着,“我们还是别走太远,追云大叔会担心的。” 周呈知撇撇嘴道:“你不想单独跟我一起么?” 哎哟喂,这话说的,要不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子,而她自己是个更小的孩子,江凌都要误会一点什么了。 不过为了讨好他,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想啊,特别想。” 周呈知满意地笑了笑,但见着她那单蠢的模样,又有些郁卒地抽了抽嘴角。这丫头才九岁,他说这些暧昧的话有什么鬼用。 不过话说回来,这话从现在的他嘴中说出,倒也真没有暧昧的感觉。他提前几年跑到扬州认识她,只能看不能吃,连谈情说爱也还没达到年龄,这对他真是有苦难言。 好在此时的江凌,模样真是可爱讨喜,虽然九岁不算太幼小,但却仍旧粉雕玉琢的模样,不枉他专程千里迢迢来看她。他甩开那些下人,也是想更加明目张胆看着眼前这小人儿。有外人在场,他一个皇子,多少要端着点。如今周遭即使来往有人,也是寻常布衣百姓,没人认得他们两个,顶多是觉得哪家的公子小姐,金童玉女一对。 江凌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不解,摸了摸脸,试探问:“我脸上有东西?” 周呈知从痴痴的状态回过神,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是有一点,擦掉了。” 说罢,牵起她的手:“走,带我去寻些扬州街头小吃,我有些饿了。” 之前甩掉追云他们的时候,他是握着她的手腕,这回直接抓起了她肉肉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 江凌被他这样牵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挣了挣道:“呈知哥哥,我自己走。” 周呈知道:“我拉着你,免得走丢了。” 江凌嘴角撇了撇,没有再同他争执。 18.第十七章 两个虽然只是穿着素色锦衣,并无过多装饰,但一个面如冠玉,一个粉雕玉琢,难免吸引路人的目光,也难免吸引居心不良之人的目光。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人少的小街,忽然前面一个提着框子的老妇,摇摇晃晃趔趄了两下,倒在了地上,竹筐里装着的菜也洒落一地。 周呈知这一世要致力做个好人,尤其是在江凌面前,要当一个好人。见此情形,自然是拉着江凌走上前询问:“阿婆,您怎么了?” 那倒在地上的老妇,满脸苍白,嘴唇翕张了片刻:“我的腿……腿不行了。” 周呈知又问:“那你住得远吗?要不然我们扶您回去。” 老妇感激地点头:“不远不远,那麻烦公子和小姐了。” 周呈知将洒落的菜装回框子,又将老妇扶起来。江凌感动地看着全程,现下才回过神,走上前帮他抬框子:“呈知哥哥,我帮你。” 三个人穿过这条小街,进入另一条偏僻的巷子里,破烂不堪的小巷里空无一人。老妇带两人在一道陈旧的门前停下,推开那咯吱作响的门:“就在这里,麻烦小公子了。” 周呈知扶着老妇进门,江凌帮忙抬着竹筐跟进来。 可就在周呈知松开老妇,将竹筐放在墙边,拉着江凌转身准备出去时,刚刚那老妇却站在门口将门阖上。 周呈知毕竟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立刻发觉不对劲,将江凌拉在自己身边,冷声道:“你干什么!?” 那老妇缓缓转过来,嘴角噙着一丝得逞的诡谲笑意,脸上哪里还有刚刚的苍白。 “张婆,今日这两个可真是好货,这穿着打扮肯定是哪家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你也敢下手?”院内走出来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说话的是那矮子。 那老妇嘿嘿笑道:“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才细皮嫩肉讨人喜欢。到时你俩给运到金陵卖给秦嬷嬷,让她灌了那秘药,他们哪里还记得自己是谁?” “你们好大的胆子!”周呈知冷声喝道,“知不知道我是谁?竟然连我也敢绑架,嫌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老妇大笑:“年龄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重要,等过了两日,将你们送去金陵,别说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到时连你们会连自己也不知自己是谁。” 江凌虽然再活一世,但上辈子不是养在深闺就是活在深宫,哪里遇到过这些三教九流的凶险之事,不免有些害怕地扯了扯周呈知的衣角,低声道:“他们是人贩子?” 周呈知俊眉微蹙,点点头。他倒是不怕这些货色,不过身边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自己伤了倒是无所谓,可不能伤了小丫头半分毫毛。 正犹豫间,那老妇忽然走上前一步,手中多了个烟管。周呈知还没反应过来,一阵青烟飘过来,他和江凌的身体顷刻变软,慢慢躺倒在地。 老妇笑了笑道:“这小子年纪小但功夫可不小,要不是刚刚扶我的时候被我试探到,我早有准备。不然今日吃亏的可是咱们。” 那高个子哈哈大笑:“还是张婆想得周全。” 老妇道:“这两个就交给你们了,等天黑了再运出城。我看着少年郎面貌不凡,只怕不是平常人家的公子,一定要万无一失,万一给逃脱,咱可就都没命了。” 高个子道:“这个是一定,就跟您说的,就算他是天皇老子的种,保管两天后也什么都不记得。” …… 周呈知睁开眼,只觉得脑子懵懵懂懂,身体摇摇晃晃,眼前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半响才反应过来是在马车内,而他被五花八绑地缚住,想要挣脱,却又因为全身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 想他上一世什么凶险场景没见过,今日竟然栽在几个人贩子手中,真可谓是蛟龙困浅滩。想当个好人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若是从前,他遇到那老妇,定然是目不斜视走过去,或许还嫌人挡路。这回他大发善心,不想却把自己搭进去。 难怪这世上好人难寻。 虽然看不到,但身旁软软的触感还是很清晰,江凌就躺在他旁边,不过显然是中了迷药还未醒来。 周呈知听了听马车周围的动静,想来此刻已经出了城。他倒是不怕真被运去江凌,被灌那劳什子忘事儿的药,他从小被药草泡大,吃了普通□□不出多久就会自动消解,就如同这迷药,现下药效也正渐渐过去。只是他可不能让江凌冒这个险,好不容易重新活一回,他还想着和她成亲生个大胖儿子。 嗯,闺女也行。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呈知拜托自己不合时宜的幻想,伸出已经能活动的手,摸到腰间,又去侧耳去听前方的动静。 此时前面赶马的人吁的一声,那马在嘶鸣中慢慢停下来。 “你作甚?”一人开口。 “晚上多喝了点,去解个手。” “我也去,正好让马儿歇个脚,喂个草。” 那两人便是之前那一高一矮两男子,说完话下车后两个就在车旁边就地纾解,哗哗的声音在夜里清晰无比。 “今儿这两个可是上等货,那男娃养个两年送去做小倌儿,怕不是迷死金陵城那一帮断袖的达官贵人。” “可不是,小姑娘也长得少见的水灵,当瘦马养个几年,倒是不知能卖多少价钱。” “不过话说回来,那张婆为了钱财也真是什么都敢干,这两娃儿也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要真被逮住,咱几条命也不够的。” “张婆做这事都多少年了,又不是没弄过官家的孩子。那老婆子都说了,富贵人家的孩子养得水灵,卖得起价钱。” “也是,反正在金陵就灌了药,再关在深宅里养几年,模样身段都有不少变化,哪里还有人认得出来。前些年卖到金陵的那几个富贵人家的娃儿,不正在好几家妓馆做头牌吗?” 马车内听着这一切的周呈知低声冷笑,敢情他一个皇子,这是被卖去做小倌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摸出那腰间的信号弹,弹出马车车顶。 片刻之后,爆炸声响起,空中亮起一朵明晃晃的烟火,四散开来。 那两个人贩吓了一跳,抬头忘了下天空,见到夜空的火树银花,其中一个笑道:“这荒郊野外的竟然有人放烟火,神了!” 另一个附和:“还别说,挺好看的。” 那火花很快熄灭,两人还有些悻悻:“咋就这点?没劲儿。” “算了,赶紧喂了马赶路。” …… 与此同时。 江俯已经乱作一团。丢了个江家小姐已经是天大的事儿,偏偏还碰上了天都能塌下来的事儿,那就是三皇子殿下也一并走丢了。 追云对扬州城不熟悉,跟着江俯下人找了两圈,愣是没见着两个小东西的影子。三皇子不受皇帝宠爱,但那可是宫里太后的心肝儿,还是镇远大将军视如己出的外甥。他这在扬州出了什么事,他这个贴身近卫,也别想着回京了等问罪处斩,直接往扬州护城河里一跳得了。 江皇后更是心急火燎,知道来龙去脉后,将周呈文罚跪在院中,命令他三弟何时回他何时起。 周呈知是跟着她前来扬州,要是出了事,她这个做皇后的也难逃其责。怕不是这才坐了一年的皇后名头,都难保全。 江老爷正在布局下人再寻找的事宜,远处的空中忽然冒出一点诡异的火花。追云最先反应过来,面色大喜:“是三皇子的信号!在东南方向,他出事了!” 皇后问:“出了回事?” “还不知道。”追云急道,“江大人,麻烦把府里最快的马给我,立刻。” 江弘文指着管家吩咐:“快快快,快去!” 19.第十八章 两个人贩子喂完马,复又跳上车赶路。但因马儿刚吃了食,一时不便跑得太快,只能暂时缓缓跑着。 周呈知身上的药效已经去了大半,虽然力气还有些不足,但还是挣开了绳子。他在车内活动了手脚,将江凌抱在自己腿上。 小姑娘昏睡得人事不知,身体软软地像团棉花。周呈知在她鼻下探了探,呼吸深沉均匀,不像是有碍的样子,他这才稍稍放下心。 过了半响,马车渐渐加快时,后方传来马儿奔跑的急蹄声。周呈知嘴角勾起一丝笑。虽然速度差强人意,但总算是没有太迟。 砰地一声。 追云手持一把长剑,有如从天而降,直接跃上了马车。赶车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摔下车,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追云站在马车前方,将受惊的马勒住,而后转身,跪在前方,一本正经地请罪:“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地上两个人一听这称呼,见情况不对,爬起来就准备往黑暗中逃遁。 周呈知冷声道:“把那两个人抓住,带回江府。” “是。” 两个人贩不过三脚猫的功夫,跑出不到两三丈,人已经被飞身而来的追云抓住。那用来捆绑周呈知和江凌的绳子,用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江凌一直没有醒,直到被年纪也尚幼的周呈知,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进江府,还是昏睡得人事不知。 江氏夫妇听到追云的报告,吓得差点掉了半个魂魄。堂堂皇子和国舅家的千金,在扬州城遭绑,差一点被虏去金陵卖到烟花柳巷地,简直荒天下之大唐。 皇后自然也震惊不轻,捂着胸口,让跪了半夜的亲儿子扶着回了房间。 江氏夫妇顾不得其他,赶紧跟着周呈知,去了江凌的闺房,闻讯而来的江家两位公子,也跑了过来,不过被江弘文喝住不许闹。 府里的大夫替江凌把了把脉,道:“小姐虽然服了迷药,不过脉象平稳,没有大碍,等药效散去自然会醒来。老爷夫人不需担心。” 江夫人闻言,本想上前抱着女儿大哭一场,但看到周呈知安安静静蹲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的人,一时间感激又占据了悲伤。 江家二老都明白,想若不是有着三皇子在,自家那尚未醒来的小女儿,如今都不知身在何处。这三皇子也不过十一岁,自己都是个孩子,发生这等事不哭不闹,却还在守着自家女儿。 江氏夫妇见状,心有灵犀地对望了一眼。江夫人走上前,道:“今日之事,还多谢三皇子殿下,既然凌儿没事,殿下不如先回房休息压压惊。什么明天再作商议。” 周呈知站起来,虽然人还不及江夫人眉眼高,浑身上下也略微狼狈,但却丝毫不掩他那尊贵从容之气,十一岁的孩童,却像是个已谙世事的少年公子。 周呈知点点头,彬彬有礼道:“伯父伯母,那呈知就先回房休息。今日之事,皆是由于我任性而起,才让令媛陷入危险中。凌儿如有什么事,我理应负责。” 江弘文忙不迭道:“殿下严重了。” 周呈知又转头看了眼床上闭眼昏睡的小人儿,眉心微蹙了蹙,转身缓缓出了门。 江渝到底是忍不住,凑到床边鬼叫:“凌儿……凌儿……你醒醒!” 江弘文双目一瞪,吼道:“出去!” 江渝没唤醒妹妹,被父亲吼得抖了三抖,灰溜溜拖着二哥出了门,追上周呈知。 江渝对这个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是没什么好感的,一来是因为周呈知跟他表哥不对盘,他身为他周呈文的亲表弟,当然是要站在表哥这头;二来是这三皇子年龄虽小,却看起来目中无人,不好亲近,他才懒得热脸贴冷屁股,他虽然不是什么王公侯爵,但也算是个世家公子,一点最基本的清高还是要有的。 不过这回自己那宝贝妹妹遇险,多亏了是这位三皇子,作为江凌的哥哥,于情于理也要感谢他一番。 他走到周呈知旁边:“殿下,今日多谢你救了我妹妹。” 江灏也附和:“多谢殿下。” 周呈知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不用谢。” 他心里却不以为意地想,我不过是救的我未来王妃,用得着你们两个来谢。要不因为你们是我将来的舅子,就你们天天跟着周呈文那厮搅和在一起,我理都懒得理你们。 想着,有特意在江渝脸上同情地扫了一下,模样倒是周正,就是英年早逝,将将活到十八,就因为周呈文而惨死疆场。但愿这一世能稍有改变,毕竟这厮是江凌至亲的哥哥。 江渝被他那冷飕飕的目光,看得打了个激灵,呵呵笑道:“那殿下您回景雅苑好好休息。” 待周呈知走远,江渝拉了拉自家二哥的袖子:“你有没有觉得这位三皇子怪怪的?” 江灏摸了摸下巴:“他明明比你还小一岁,但怎么都不像是个那么小的孩子。” 江渝啧了一声:“一点都不天真可爱。” 江灏乜了眼弟弟:“就你最天真可爱,比咱凌儿还天真。” 周呈知回到景雅苑,追云也一身风尘仆仆地回来。 “人呢?”周呈知问。 “已经让人关在江府的柴房。” “看好点,别让人跑了。” “派了几个人守着,跑不掉。”追云说完,又试探问,“殿下,不用送去官府吗?” 周呈知淡淡睇了他一眼:“不用,我会亲自处理。这些人真是狗胆包天,竟然动到我头上。” 追云默默打了个寒噤,亏他还以为自己这小主人,大病一场后性情大变,变成了个善良可亲的好孩子,原来并没有,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最重要是,更加不像个小孩子了呜呜呜。 他又试探问:“那您要怎么处理?” 周呈知轻描淡写道:“还没想好,等睡一觉再说。” 追云悄悄打量了下他,小心翼翼问:“殿下,今日您有没有受到惊吓?” 周呈知挥挥手:“惊吓倒是没有,就是身上脏得厉害,你别在这里啰啰嗦嗦,去叫人给我打水洗澡。” 20.第十九章 江凌是隔日早上醒来的,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堆人脸。好在都是熟悉的脸,才让她松了口气。 “凌儿,你怎么样?”江渝夸张地凑上前抱着她的肩膀问,然后被江弘文不客气地从后领拎开。 此时的江凌脑子还有些混沌,本以为自己只是一觉醒来,但很快一些片段浮现出来,懵懵懂懂的小脸也皱了起来,她嘴撅了撅,看向江夫人:“娘亲,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昨日和三皇子遇到了人贩子,差点被卖去了金陵。” 江凌不可置信地睁大乌沉沉的双眼,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殿下帮一个摔倒的老嬷嬷送她回家,到了地方才知是不安好心的坏人。至于后来怎么样,我就一点不记得了。” “那是因为你被下了迷药。” 江凌急问:“那呈知哥哥呢?” 虽然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周呈知不可能有什么事,但还是不由自主担忧。 “他没事,在景雅苑休息。”江夫人道,“多亏了他发信号通知了追云,你俩才得了救,你睡了这么久没吃东西,先吃了东西再说。” 江凌虽然已经习惯被一大家子围观,但她毕竟身体无碍,便将两个哥哥赶走了,在爹娘的亲手照料下,喝汤吃粥。 吃饱之后,身体恢复如初,她实在放不下心周呈知,送走了爹娘,便带着采荷去了景雅苑。 今日景雅苑难得热闹,院子里站了好几个随行南下的皇家侍卫,中间跪着两个捆绑的男子,而周呈知就坐在那前方,旁边站着他的近卫追云。 他人虽小,但坐在那里,倒也有几分气势。 地上两人,自得知绑架的是皇子后,如今已经吓得跪都跪不稳,几乎是瘫在地上,鼻涕眼泪流了一地,直呼饶命。 但他们自己其实也知道,犯的是弥天大罪,那里有饶命之说。 周呈知大约是审过两人,表情冷冷地,看起来已经十分不耐烦。 江凌进来时,他正挥手道:“将这两人凌迟喂狗。”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小事。毕竟杀两个恶人,对于他的好人之路应该不受影响。 江凌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道:“呈知哥哥,不要!” 江凌当然也希望这些作恶的人贩子千刀万剐,但她如今身负普渡周呈知的伟大使命。现在的周呈知可是个干净阳光的好少年,可沾染血腥的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旦开了先河,他心里的悲悯仁善,便会因为杀人而减淡,如此便是恶性循环,最终说不定就成了上辈子那草菅人命的恶魔。 周呈知皱了皱眉,道:“凌儿,这些人贩子罪当万死,你要是怕吓到,我让追云带到江府外面去处理。” 江凌想了想道:“这些人虽然是罪当万死,但动用私刑多少不妥当。呈知哥哥,我看你还是把他们交给官府吧。” 追云是个大内侍卫,又不是午门斩首的刽子手,对于自家主人让他行私刑杀人,凌迟不说,还要喂狗,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法,他内心其实是拒绝的。但主人有命令,他只得照办。眼下见到主人看重的江家小姐出面阻止,心里乐开了花,一双眼睛大大睁着,等主人的回应。 他灼灼的目光叫周呈知发现,冷冷瞥了他一眼。又柔柔地看向江凌:“以他们犯的罪行,交给官府,也是死罪,何必多此一举。” 江凌绞尽脑汁想了想,道:“他们做这些事也不是一次两次,那个老婆婆不是他们一伙的么?肯定还有很多同党,交给官府让他们一起调查不更好?” 周呈知点头:“我们被绑去马车的时候,我听他们说过还有很多拐卖的孩子在江凌。官府去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查清,他们该说的刚刚也都说了,这件事我会让追云去办的。” 追云心中腹诽:我只是个保镖,查案这种费脑子的事可否别交给我啊殿下! 江凌似乎听到他的心声,对周呈知道:“官府有专门查案的衙役,功夫可能没追云大哥高,但查案上肯定会比较多经验。我看还是交给官府吧。” 追云终于鼓起勇气符合:“是啊殿下,属下觉得凌儿小姐说得对。不说我查案如何,就说我要出去查案,如何保护你?这两个不要命的东西,我看交给官府委实妥当一些。” 周呈知不动声色瞪了他一眼,朝江凌道:“我考虑一下。” 他真的不愿意让这两个人多活哪怕一天。 硬的不能软的来,江凌拉住他的手摇晃,干脆撒娇:“呈知哥哥,就把这两人送去官府好不好?凌儿不想看到呈知哥哥杀人。” 呃!想她一个灵魂过二十的女子,拉着个十一岁的小娃撒娇,自己都快被自己恶心到隔夜饭吐出来。 周呈知眯眼看她,小小的女孩,娇俏可人,脸上都是天真无邪。他这才反应过来,虽然杀掉两个恶人不是什么恶事,但他除了要做个好人,最重要是让江凌喜欢自己。 小姑娘连受伤的兔子都会救回来,哪里见得杀人这种事。 他恍然大悟地笑笑:“行,就交给官府,这个案子我会让追云督办。” 追云如释重负:“殿下,您说得极是。兹事体大,事关皇子,由我督办,本地官府绝不敢轻怠。希望在我们启程回京之前,此案能有个结果。” 周呈知皱眉哼了一声:“什么叫做希望?是一定要,卖去金陵的孩子,要最快解救出来,这一条线全部给我端掉,办得不好,我拿你是问。” 追云抱拳道:“遵命。” 周呈知冷冷看了眼地上的两个人:“暂时留你们两条狗命多活几日。” 两人连连磕头:“谢殿下开恩!” 这年初夏时节,扬州官府衙门办了一桩案惊天大案。一个人贩子团伙被连根拔起,解救了几十个被卖到苏杭一带各地的童男童女,涉案的人口贩子们在城门口被斩首示众。 扬州盐业发达,百姓富庶安逸,衙门比百姓更加安逸,一年半载也办不出个像样的案子,常年为百姓诟病。如今办了这么漂亮的大案,大快人心的同时,街头巷尾各种传闻兴起。最广为流传的版本便是,江家千金险被拐卖,恰逢江皇后回乡省亲,对此事大为光火,于是派二皇子全力督办,官府这才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破了案子。 总之就是,这个惊天大案,皆是皇后和二皇子功劳,就连扬州知府向上呈报的折子,也是这般所说。 江凌不明白明明是周呈知派追云去督办的案子,到头来功劳怎么就如何落到了自己姑母和表哥头上。 但见周呈知似乎并没放在心上,也就安了心。 余下数日,江凌和周呈知纯洁的友谊突飞猛进,到了分别时,她都很有些舍不得这个漂亮又善良的少年,更令她担忧的是,就此一别,不知周呈知在京城会经历什么,会不会如同上世一样,最终还是会变成一个残暴的家伙。 周呈知自然也舍不得江凌,这辈子总算提前相遇,恨不得将人打包带走,自己好看着她慢慢长大,免得再横生枝节。不过看到自己那个整日对自己横眉冷眼的亲哥哥,就知道往后枝节多少还是会生一些,打包将人带走也全无可能,只能忍受接下来不知多久的别离。 两个各怀心思的小伙伴一合计,决定分别后用书信保持联系。江凌是想借此继续观察他是否会有生变的迹象,一旦发现苗头,则可以早早掐灭。周呈知则是想要培养感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什么难? 本来江凌还担忧收信的问题,不想周呈知已经考虑周全。原来是扬州那家名声在外的云味茶庄系周呈知小舅名下产业,每月都会同京城有生意来往,正好可以让人捎上两人书信。 于是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21.第二十章 一晃眼,离江凌重生,四年又半载过去。她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四年多,同上一世一样,她在扬州的小日子过得十分安稳。江弘文还是任着两淮盐运使这个肥差。江家长公子江准中举人后一年又中进士,从故乡扬州入仕,虽然只是五品小官,江准本人也并不是长袖善舞的人,但背靠江家大树,前途也还算明朗,如若同上世一样,他再过两年,便是扬州知府。 至于江家另外两位公子,因为更喜欢舞枪弄棒,静下来读书对俩人委实是件难事,江弘文也不愿多勉强,只得另辟蹊径,江家虽是官宦世家,但从未出过武官,干脆将江灏江渝二人送去了军营历练。 于是,在重生的第四个年头,平素里少了两个不安分的公子,江府便宁静寂寥了不少。好在江准头年娶了妻,隔年又生了个大胖儿子。江凌便又多了几分乐趣。 基本上,这几年,跟上一世没什么太多的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江凌这些年,一直在与周呈知鸿雁传书。每月一封,雷打不动。 信中所写无非都是日常琐事,但江凌每每都会仔细研读周呈知的书信,希望从信中看出他的心理,有没有朝着暴君发展的趋势。不过几年下来,仅从书信来看,周呈知似乎仍是个阳光好少年。比如他在信中写回京城的第二年,同他一起北上的小可怜病逝,他伤心之余给它找了块风水宝地厚葬,又比如说他陪了他的长兄做了何事令长兄开心不已诸如此类。 说起周呈知的这位长兄,或许算得上江凌重生回来后,又一件与上一世不同的大事。上辈子,周呈知的长兄周呈儒,既是皇上的大儿子,也是太子殿下。但是在江凌十二岁那年,周呈儒巡视江州时,遭江州的绿林反贼暗算身亡。隔年,皇上新立太子周呈文,也就是她的表哥。 而这一世,周呈儒仍旧在江州巡视时出事,倒是没死,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因为虽捡回了一条命,脑子却摔坏掉,成了个神医都治不好的痴儿。 痴儿自是不能做储君,于是同上一世一摸一样,隔年周呈文便被皇上封为新太子。 说起来周呈文,也略微稀奇,上一世,江皇后和周呈文几乎每年都会回扬州,但这一世,自打上回分别后,江皇后倒是回过两次,但周呈文却再没来过扬州,只道是皇室子女各种课业繁忙,每次皇后来扬州,都恰好赶上皇帝考核各皇子,周呈文总是无法走开身。 见不到周呈文,江凌当然是高兴的,少了两小无猜的成分,也就少了一分日后跟周呈文成亲的可能。 当然,这也只是江凌自以为的想法,婚姻大事,终归还是父母之命。 江凌已年满十三岁,终身大事难免被提上日程,江夫人赵氏早一年就开始旁敲侧击了解自家女儿的小心思。 江凌知道母亲最疼爱她,每每母女俩在闺房里说起这些,她就先下手为强,说自己只想找个门当户对,家世背景简单的男子,不指望如何荣华富贵,只希望能像爹娘一般琴瑟和鸣,安安稳稳过一生。 次数多了,赵氏也当真被女儿洗脑,开始盘算着如何给江凌找一个家世简单点的如意郎君。 不过这厢的江弘文就不这么想了,到底是大老爷们,再如何疼爱女儿,也会考量江家本身的利益。江皇后早几年就跟他提过结亲的事,不过当初孩子都还小,也都只是说说而已。 直到这一次,皇后在书信中旧事重提,说皇上开始考虑为太子选妃,江皇后自然是力荐自己的亲侄女江凌。 如今周呈文是太子,日后便是皇帝,若江凌做了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江家一门两皇后,绝对是光耀门楣的事。 再说,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夫君是表哥,婆婆是姑母,也不怕自家女儿日后受到什么委屈。 江弘文对江皇后的提议动了心思。 动了心思的江弘文便拿着书信同孩子娘去商量。 不等他将利弊说完,赵氏立刻不干了:“凝儿说了,只想找个家世清白简单的人家嫁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嫁入皇宫内,不是把咱女儿往火坑里推么?” 江弘文自是不同意她的说法:“虽然都说深宫似海,但呈文是我亲外甥,皇后是我亲妹妹,凝儿嫁去做太子妃,怎么就是把她往火坑推了?” 赵氏道:“相公,你可别忘了自古君王都是三宫六院,你愿意看着咱闺女在深宫里跟一堆女人争宠?” 江弘文稍稍犹豫:“你说的这个我当然有考虑,但我见呈文打小就挺喜欢凝儿,不至于娶了她后,让她在后宫受冷遇。” “打小喜欢有什么用?两个孩子可是有好些年没见过,如今的皇太子到底是何种脾性,只怕你这个亲舅舅也不知晓吧?” “你说这话时什么意思?她可是皇后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脾性不好?” 赵氏哼了一声:“皇后是你亲妹子,你当然觉得她哪里都好。退一步说,就算她入宫前是个没心机的好姑娘,我可不认为一个女人入宫多年,还能跟入宫前一样。” 江弘文不悦地讪笑两声:“你这意思是说皇后心思歹毒?” 赵氏本只是不想江凝嫁入宫中,但见自己夫君如此袒护江皇后,她便有点赌气道:“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你也别忘了,江皇后刚刚进宫只是淑妃,不出几年便被封为贵妃,到后来又成为皇后,这本事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 “那是因为皇后她贤德!” “说得好似宫里没有贤德妃子一样。”赵氏阴阳怪气道,“大皇子那事也是,那位大皇子我从前可是见过的,真真是文武双全翩翩佳公子,却因为去了趟江州就变成了痴儿,你家外甥便成了太子。”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江弘文听她越说越过分,气得差点扬起手一耳光刮过去。但他到底是有点惧内,咬咬牙又放下了手。 赵氏自知这赌气话说得过分了些,赶紧安抚生气的夫君:“老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皇宫真是深似海。江皇后不是我说的这种人,但你保证日后呈文的宾妃中,没有几个藏着歹毒心思的。咱们凝儿性子单纯,要是跟人斗起来,只怕会吃亏地厉害。咱就只有这一个女儿,要荣华富贵,江家要光耀门楣,还有三个兄长呢,怎么也轮不到女儿家。”她见男人表情松动,“再说了,嫁进宫中后,我们便不能同凝儿时常见面,你难道舍得?我看啊,最好是替凝儿挑一门上门女婿最好不过。” 江弘文瞪了她一眼:“胡闹!就算凝儿不嫁入皇宫,那也得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上门女婿有什么出息!” 赵氏知道他多少认同了自己的说法,又打蛇随棍上道:“那最好不过。如今凝儿才十三岁,也不急于一时。等你明年年初调职回京,咱再在京城世家中好好选一选。” 江弘文点点头:“确实不急,到时再说。” 赵氏粲然一笑,靠在他胸口:“我这辈子是嫁了个疼我的好夫君,所以也想女儿跟我一样,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疼爱妻儿的好男子。” 这枕边风一吹,江弘文那点想要靠女儿光耀门楣的心思,立刻被吹到了不知哪里。 江凌躲在爹娘房门外,听到那里面传来的羞人声音,红着脸蹑手蹑脚离开。找她娘亲做盟友真是再正确不过的一件事呐。 22.第二十一章 这茬事儿才过两日,周呈文就忽然降临扬州。他来得突然,并没有提前传信给江家。 那日清晨,管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便见周呈文领着三四个随从,一身风尘仆仆,牵马立在大门口。 好在江府管家打理江家事务愈十年,虽然有四年未见周呈文,还是一眼认出这位未来天子,立时吓了一跳,诚惶诚恐行礼之后,赶紧通报自家老爷夫人。 兴许没有了母亲在身旁约束,周呈文根本不等管家通报,大步流星跟着进了门,兴冲冲叫道:“舅舅舅母!” 正准备用早膳的江弘文听到这叫唤,又见管家急匆匆跑进来,起身一看,果然见是自己几年没见的太子外甥驾到。 夫妇二人正要行礼,被周呈文挥挥手免掉。他虽然年纪长了四岁,性子却一点没变,几年未见,也丝毫不显生分,大喇喇在桌子前坐下,抓起桌上的一块点心送入口中。 江弘文见状,反正也是在府中,也就没再管什么礼仪,只是惊道:“呈文,你怎么来了?我前日才接到你母后的书信,没说你要来扬州啊?” 周呈文摆摆手:“母亲写信时我还不晓得能得空,过了两日父皇才让我出宫来扬州看你们。”说着他苦着脸道,“舅舅您都不知道这几年父皇和母后是怎么操练我的?说我做了太子后,各方各面都不能输给我那三弟,害得我几年都没空出功夫来一趟扬州玩儿。” 江弘文正色道:“皇上皇后说的是,你如今是太子,以后是天子,当然要比其他皇子都优秀,才不负你储君的身份。” 周呈文撇撇嘴不以为然,又左右转头看了看:“表哥表弟和凝儿他们呢?” 江弘文道:“你大表哥如今在官府当差,一早就去了衙门,二哥和阿愚这段时日还在军中,只有凝儿在府中。” 周呈文扬扬眉:“几年没见,不知道凝儿长什么模样了?也该是大姑娘了吧。”说完凑到江弘文面前笑嘻嘻道,“父皇最迟明年就会替我选妃,我听母亲说了,她想让凌儿嫁给我。” 江弘文脸色微哂,不动声色看了眼旁边的赵氏,道:“呈文,你如今是太子,选妃一事,兹事体大,八字没一撇的事,还是不要乱说。” 周呈文不以为意抿抿嘴:“什么一撇两撇的事,我打小就喜欢凝儿,太子妃当然要她来做,难不成还选个别人?亲上加亲的事,不是很好么?”说完,笑道,“难不成舅舅不愿把凝儿嫁给我?” 江弘文赶忙道:“不是不是。只是你同凝儿已经好几年未见,只怕……” 周呈文道:“只怕我不喜欢她了?” 他话音刚落,江凌随着丫鬟进了饭厅,她刚刚已经得到通报,知道周呈文忽然到访。还才临近门口,就听到他的声音。 虽然这声音与四年前比起来,有了很大不同,但是上一世的她,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自然一下就听出来。 她迈步进门时,周呈文已经看到她,兴奋地起身,大步上前,将她双肩抱住,居高临下歪头打量她。 两人都不再是孩童,这个动作坐起来,便多少有些出格。可周呈文却似乎觉得理所当然,也丝毫不觉生分。 他看了看江凌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吃吃笑着空出一只手捏了一把:“几年不见,我家凝儿真是越长越好看了。”他转头看了眼江弘文,“舅舅,我怎么会不喜欢凝儿呢?现在刚刚一看到,就喜欢得紧,她不做我的太子妃,谁还能做?” 江凌到底是重活一世的人,尴尬羞赧倒是不至于,只是他的话让她心中小小一惊。赶紧挣开他,与他划清界限。 江氏夫妇也注意到女儿如临大敌的动作,只道她是长大了害羞,却也对周呈文的行为有些不满。男女有别,吃亏的总该是自家女儿。 江弘文清了清喉咙,端出长辈的模样:“呈文,你们都不是小孩子家了,要懂点规矩。” 周呈文目光黏在江凌脸上,长大的少女,当真是让他心生欢喜,又觉得有些奇妙,记忆中的小姑娘,如今是这般亭亭玉立。 他虽然不认同江弘文的老古板,但也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舅舅。” 江凌左右看了看,又试探往屋外看了一眼,问:“表哥,你一个人来的扬州么?” 周呈文点头:“宫中事务繁忙,母后走不开身,这回就我一个人来。” 江凌当然不是在问江皇后。她上个月收到周呈知的书信,说打算来扬州,便以为他会和周呈文一路。但看起来,似乎他并没有来。 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失落。 江府没有江灏江渝,周呈文定然是要缠着江凌。江凌当真是如临大敌,尤其是听闻江皇后和周呈知都有意让她做太子妃,更是怕重走上世老路,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但周呈文做了两年太子,性子愈发霸道,她每每想跑开,他就端着太子的架势唬她。江凌倒是不怕他,但他总归是太子,又是家中贵客,总不能太得罪他。 周呈文是个坐不住的主,舟车劳顿多日,也不愿在府中休息,用过早膳后,就拉着江凌出门玩耍。 江凌只得一路敷衍。 她掐指一算,今日正是云味茶庄有车马从京城返回的日子,也是她收信的日子。 趁着周呈文去戏园子听戏入迷的空档,她悄悄溜了出来,去了云味茶庄。 这四年来,她与三皇子周呈知书信来往,成为一对无话不说的亲密笔友一事,无一人知晓。毕竟身份之差男女有别,若是被父母得知,恐怕会担忧过多。而她不过是想了解周呈知,不让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性情大变,免得日后她无力改变,不得不重复上世的悲剧。 云味茶庄的掌柜年过五十,人称赵伯,每次江凌送信取信,都是在他手中。几年下来,两人已经熟稔。不过至今江凌也不确定赵伯是否知道她与之通信的人是当朝二皇子。 她来到茶庄门口,只见两个小二,并不见赵伯。便问:“赵伯呢?我来取信的。” 小二见过她,指了指楼上:“是江家小姐么?赵伯让你去二楼拿信。” 江凌不作多想,走近茶庄内,跟上领她上楼的小二。小二在二楼中央的房门口站定,稍稍推开一点:“就在里面。” 说完他转身下了楼。 江凌听着房内十分安静,略有些奇怪,用手将门推开,开口道:“赵伯,我来拿信了。” 她脚下刚刚踏进门槛,身后的门忽然咯吱一声关闭,她吓了一跳,但有听着其他动静,便想着是风在作祟,稍稍舒了口气,又开口:“赵伯,我拿来从京城来的信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 这屋子中央是厚厚的曾纱帘,从梁上一直垂落在地,窗棂出的风轻轻吹进,那纱帘便也微微拂动。 帘子内隐隐绰绰是一张大案几,那案几后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江凌以为那人影便是赵伯,但她叫了两声,都没有人应,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得不心生狐疑。她小心翼翼走到纱帘前,试探再唤了一声:“赵伯,是你吗?我是江凝,来拿信了。” 仍旧无人作答。 江凌心里微微悬起,撅着嘴道:“你再不答应,我生气了。” 说完,干脆上前一步,伸手将那纱帘用力拨开。 轻风乍起,纱帘飘动。那梨花木案几后方坐着的却并非赵伯,而是个白衣翩翩的少年公子。 少年端身而坐,手持笔墨,微微含笑看过来。他头发只用玉簪简单束起,青丝垂落剪头,与那白衣衬得分明。面如美玉,眼若星辰,俊眉斜飞入鬓,虽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却有了几分倨傲不羁的邪气。 江凌怔在原地,她自是知道周呈知容貌出众,却也因这突入而至的少年而失了心神。爱美之心人皆有,无论她是活了两世,还是只是个十三岁的姑娘,都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周呈知当真好看至极。 她的江凌落在周呈知眼里,便让他眼中浮起了一丝满意。 十三岁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所以他故意洗去一路风尘,收拾打扮一番,好给这次相逢留一个美好的印象。 “凝儿要生气了么?”周呈知起身,走到还在失神的江凌面前。 她长大了,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孩童,而是更接近上一世他初见她的样子。 23.第二十二章 她长大了,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孩童,而是更接近上一世他初见她的模样。 江凌从怔忡反应过来,见他笑靥盈盈立在自己面前,赶紧屈膝行礼:“见过三皇子殿下。” 周呈知笑容微微僵滞,翘起的唇角也垮了下来,往后退一步,歪头看向她,冷声道:“怎么?江大小姐这是要同我分个尊卑么?” 江凌抬头,看到他脸上的不悦,支支吾吾道:“不是……只是我……” 周呈知勾唇笑了一下,又走近她,对着她的眼睛,咄咄逼人开口:“只是你神马?是根本没将我们这四年的书信来往放在心上?还是你根本未将我当做你的知心好友?”他顿了顿,“这些年我在宫中受冷落排挤,唯一的慰藉便是收到我和你之间的通信,我早已将凝儿你当做我的密友,但是没想到你却对我如此生分,想来是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江凌被他这一连串的质问,弄得有些反应不及,又见他神情低落,似是极度不悦,怕他幼小的心灵因自己而受到伤害,赶紧解释:“呈知哥哥,你误会了,我没有不将你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你忽然来扬州,又是几年未见,刚刚乍一见你,实在是意外。” 周呈知复又展颜,抿嘴轻笑道:“这么说凝儿是将我放在心上了?” 江凌点头,对着他俊美的面容,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忍不住微微发红:“我和呈知哥哥通了四年书信,早就当您是知心好友。除了父母和兄长,呈知哥哥就是我最亲近的人。” 周呈知听她将自己才排在她父母兄长之后,本来略微有些不愉,但想到他们其实才见过一次,所谓的情谊全靠书信维系,能有这个地位,已然难得。尤其是再想到她没有提及周呈文,便有些爽快。 只是他这高兴劲儿还未过,江凌又道:“只是呈知哥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要来扬州,今日见到表哥一个人,还以为你没有来呢。” 周呈知微微一愣:“你说什么?我二哥已经到了扬州?” 江凌点头:“是啊,今天上午就到了,还拉我出府看戏,我想起今日茶庄今日大概有你的信送来,便偷偷跑了过来。”她说着哎呀了一声,“我离开这么久,估摸着他看戏也看得差不多,这会儿大约正在找我呢。呈知哥哥,我先走了,你也赶紧去我家里,我父亲和大哥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她想起周呈文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确实不敢再耽搁,说完就准备折身离开。 哪知身还没转开,手已经被周呈知拉住:“不准走!” 江凌抬头,看到周呈知一脸沉沉的样子。 “呈知哥哥,你怎么了?” 周呈知道:“你不准走,跟我一起回江府。” 江凌眉心微蹙道:“呈知哥哥,你是皇子,我只是普通官家小姐,幼时当然不打紧,但我们现在不是四年前的小孩子,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我想呈知哥哥应该也懂得。爹爹不知道我和你有书信来往,要是我们一块回去,我怕他会瞎想。” 她说的道理,周呈知当然懂得,但是想到周呈文先他一步到扬州,还跟她一起看戏,就觉得实在是气不过。 上辈子他晚了太久,所以这辈子他早早就来到她身边。这四年他想尽办法,如愿让周呈文未能来扬州,让上一世太子与太子妃为人津津乐道的青梅竹马情谊去见了鬼。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纰漏。 金銮宝殿上的那个位子,他本来就没兴趣,周呈文喜欢,就让他去坐好了。但是江凌他这辈子是要定了。 江凌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不动声色地将挣开他的手,但却徒劳。红着脸道:“呈知哥哥……” 周呈知忽然笑了笑:“凝儿,我可以让你走,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江凌疑惑:“什么事?” 周呈知却看着她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靠近她。他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抿着的薄唇微微翕动,江凌不知他要作何,但似乎又知道他要做什么,心脏忽然跳得厉害。 脑子里灵光突至,忽然被那个莫名跳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女子,却对男女之情也只能算一知半解。她接近周呈知,不过是想阻止他变成暴君,重演上一世的悲剧,让父母兄长和自己都有一个完整的人生。但是她也只是想同周呈知有着好友一般的情谊,从没想过和他会有其他牵扯纠葛。 可是……若是周呈知对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谊,有其他理解,那如何是好。 她几乎不敢想象。 此时周呈知的脸就近在迟尺,他模样太漂亮,那笑容又带着邪魅,让江凌的脑子不由得有些混混沌沌,难以思考。 “忧忧……”伴随着咯吱的开门声,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将两人打断。 周呈知微微一愣,江凌趁此退后一步,摆脱他的桎梏。 她循声望去,原来是这间房子,里面还有内间,此时那内间的门,从内打开,走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男子。 男子身长玉立,着一身紫色锦缎长袍,长得剑眉星目,十分英俊。只是他头发有些散乱,腰间的锦带松松垮垮,脸上也有些惺忪。 周呈知放开握着江凌的手,转身朝男子道:“大哥,你怎么醒了?” 他声音出奇的温柔,倒是让江凌微微一愣,也因他的称呼,猜到了这男子的身份。想来便是那位成了痴儿的大皇子。 她上世没见过周成儒,只听人说过这位早逝的太子如何天纵英才,又如何等令人惋惜。现下见到,只看外貌,确实是一表人才,只可惜如今已成了痴儿。 周呈儒走到周呈知身边,撅了撅嘴:“忧忧,我饿了。”说完,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江凌的存在,他好奇地打量了下这个陌生的女孩,指着她问,“忧忧,她是谁?是小仙女么?” 周呈知失笑出声:“大哥,她是凝儿。” 周呈儒却撅嘴反驳:“她就是小仙女,我在你房里的画上见过,你说过她是小仙女。” 江凌微微一愣,大约猜到他们在说什么,之前的那点设想更加多了几分,不由得有些脑子懵懵的脊背发凉。 她道:“呈知哥哥,大皇子殿下,凝儿先告辞了。” 周呈儒叫饿,周呈知也不好再强留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你走吧,我和大哥晚点去江府拜访。”顿了顿,又道,“凝儿不用担心,我不会让江伯父知道我们有书信来往,免得给凝儿你带去麻烦。” 江凌如释重负地离开。 周呈知歪头看了看自家还在叫饿的痴儿大哥:“大哥,你今天坏了忧忧一件大事!” 周呈儒懵懵懂懂道:“大事?” 周呈知笑道:“是啊,本来今天忧忧要做个登徒子,但是被大哥你打断了。”说罢,又似自言自语道,“倒也无妨,反正凝儿大约也知道了我的心思,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做?” 周呈儒睁大眼睛:“忧忧,你在说什么?是在说刚刚的小仙女么?” 周呈知道:“凝儿不是小仙女,她是忧忧以后的王妃。” 24.第二十三章 周呈儒一脸懵懂问:“忧忧,什么是王妃,能吃吗?” 周呈知轻笑:“王妃就是一直陪忧忧的人。” 周呈文想了想,似乎有些费解:“那忧忧直陪着大哥,也是大哥的王妃吗?” 周呈知哭笑不得:“忧忧是大哥的弟弟,以后大哥娶了妻子,她才是大哥的王妃。” 他知一时解释不清,也不强求。他母亲早逝,父亲不喜,宠爱他的太后常伴青灯,宫里最关爱他的便只有大哥一人。 上一世大哥十九岁在江州遇害,这辈子他竭力避免悲剧重演,却还是没能摆脱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周呈儒仍旧去了江州,仍旧遇到草寇。他暗中派人跟随,却也只救回了他大哥的一条命。 少年英才的周呈儒这一世活过了十九岁,却成了痴儿。 周呈知五味杂陈地看着周呈儒,拍拍他的手:“大哥,你不是饿了吗?忧忧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 这厢的江凌,一路跌跌撞撞往戏园子赶,脑子里混混沌沌一片。 她到底还是想的太简单,重活一世,所有记忆都尚在,她自然不会当自己是小姑娘,而周呈知在她看来,却是个孩子。她接近他,不过是想阻止他日后造反,以免搅得天下生灵涂炭。她对他毫无杂念,可她却忘了对于周呈知来说,他们年龄相仿,或许这些年的书信来往,还能称得上志趣相投。 他自小孤独,这几年她大约算得上他亲近的人,而他如今年过十五,正是刚懂男女□□的时候,一个念头不对,对她产生了什么想法,完全不足为奇。 实际上,_江凌几乎可以肯定,周呈知确实是对她有了想法。她脑子里浮现自己做游魂时最后的那些场景,周呈知一剑刺死曹悠儿,浑身是血葬身火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只想周呈知不要走上上世那条歧路,绝没想到一不小心给自己刨了个大坑,这可如何是好。 表哥纵然不是良人,但周呈知更加不可能是,估且不论日后他到底会不会杀兄弑父,会不会篡位□□成为暴君,就是他如今三皇子这个身份,也非良配。江凌不知这一世自己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但肯定不会是皇家的人。深宫大内朝堂之上,谁能独善其身?而她只想安安稳稳过好这一生。 她有些头疼的叹息了一声,只觉命运弄人,让她猝不及防。 她一路思忖着如何能继续感化周呈知,又能让他打消掉对自己的念头,但想来想去都发觉是个无解的悖论。 难不成她这辈子要靠牺牲小我保全苍生?江凌不由得又打了个寒噤。 在毫无答案的苦想中,江凌不知不觉回到了先前的戏园子。 果不其然,周呈文已经看完了戏,因不见了她,正训斥下人。 江凌赶紧上前:“表哥!” 周呈文看到她,横眉冷竖,抓住她的肩膀喝道:“凌儿,你跑去哪里了?” 江凌一脸无辜的模样:“我觉得戏没什么意思,就出去透了会气。” 周呈文道:“出去为什么不告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扰,难道你忘了四年前,你是怎么被人差点拐去了金陵?” 江凌想起四年前的那事,虽然后怕,但其实她真没什么印象,当时全程昏迷,也不知小小年纪的周呈知是如何摆脱困境,救了两人。 周呈文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愈加不悦:“凌儿,你听我说话没?” 江凌反应过来,笑道:“表哥,我又不是四年前的小姑娘,哪里会被人拐去。我是见你看戏入迷,才没同你说,你就别担扰了。” 周呈文情绪来得快也去的快,听这么说,也就没再计较,捏了捏她的脸道:“好吧,那我们回去,看舅舅舅母为我准备好了什么好吃的。” 江凌嗯了一声,思忖片刻,试探问:“表哥,这次来扬州你作何一个人?姑母不得闲,你也可以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过来,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周呈儒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次我来其实还真不是一个人。父皇让我出宫,本是让我和三弟带着我那个痴儿大哥来扬州游玩。但我大哥只黏我那讨人嫌的三弟,我觉得实在麻烦,便和他们中途分道扬镳了,也不知他们到了没。” 江凌装作不知的样子:“原来大皇子和三皇子也来了。” 周呈文撇撇嘴:“带着大哥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可真不想出门带着他。” 江凌道:“那三皇子一人带着他,没问题吗?” 周呈文道:“我大哥就要他,也就三弟将我那傻子大哥还当做宝,也不嫌丢我们皇家的人。” 江凌听他这样说,倒是觉得周呈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也不知上一世后来为何会变成那种样子。 如此一来,她更不知该如何是好,感情受挫也是导致性情大变的重要因素吧,真是愁人! 周呈文见她秀眉微蹙,小脸纠结,笑道:“你是不是怕我大哥那个傻子,放心,我三弟他们不会去江府,他说了要带大哥去他舅舅的云闲山庄。再说我大哥虽然傻了,但不会乱打人,别人欺负他都不晓得还手。”说罢,又有些悻悻道,“不过也没人敢欺负他,上回我五弟他们几个小家伙用竹虫吓唬大哥,被我三弟吊起来狠揍了一顿。” 江凌噗嗤笑出声:“三皇子还挺有趣的。” 周呈文瞪了她一眼:“他有什么趣,还不是仗着老太后和他舅舅,没人敢动他。” 江凌好奇问:“皇上也不管他么?” 周呈文道:“父皇最不喜欢的人就是他,见都不愿多见他一眼,哪里会管他。” “父亲不管倒也是有些可怜。” 周呈文皱了皱眉:“他有什么可怜的。你总提他做什么。”罢了,又阴阳怪气道,“四年前他来扬州那回,你就跟他好得不得了,别是还惦记着他吧?” 江凌一时难免心虚,支支吾吾否认。 周呈文倒也没放在心上,挑挑眉道:“反正他今次又不去江家,你记得他也没用。” 江凌没底气咕哝:“我哪里惦记他。” 其实她想的是周呈知大概已经朝江府去了吧。 25.第二十四章 当周呈文和江凌一同回到江府时,果不其然,周呈知已经现行到达,正坐在前厅和江弘文,及江家大公子江准相谈甚欢。周成儒则在旁边,与江凌十个月大的小侄儿玩得不亦乐乎。 周呈文乍一见此情形,立刻变了脸色,几个大步冲上前:“你怎么在这里?“ 周呈知面容带笑,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还未开口,江弘文已经先替他答了话:“呈文,三皇子和大皇子也来了扬州,你怎么不告诉我?要是怠慢了贵客如何是好?“ 周呈知道:“江伯父严重了,这其实不怪太子殿下,我和我大哥本是要去舅舅的云闲山庄休养,只是到了扬州,想起四年前伯父的款待,不登门拜访,着实说不过去。“ 他比周呈文小了两岁,今年不过十五,但言谈举止沉静从容,却并不似这般年龄的少年。 江凌忽然有点不敢看他,躲在周呈文后面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周呈文对周呈知的解释,不领情,因为江皇后不在场,连装都懒得装,极为鄙夷地轻嗤了一声。 江弘文道自己这外甥还是孩子心性,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朝他身后的江凌道:“凌儿,见了三皇子和大皇子,怎么不行礼?“ 江凌赶紧上前屈膝道:“见过殿下。“ 周呈知勾唇笑了笑,佯装未与她见过的样子:“几年没见,凌儿妹妹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发好看了。“ 江凌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只见他眼里都是戏谑的笑意,显然是在告诉她,他和她之间的那点秘密,绝不会让她爹知晓。 之前江凌还觉得瞒住他人是理所当然,但现下却觉得,两人间那所谓的小秘密,倒真有些像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暧昧至极。 她不敢再同周呈知对视,干脆转头去看大皇子。正和江凌小侄儿玩耍的周成儒似是后知后觉,先是看到周呈文,嘻嘻唤了声二弟,才将目光落在江凌脸上。他先是抿嘴想了想,然后眼睛一亮:“小仙女!“ 江凌嘴角抽了抽。 江弘文听了这称呼,大笑:“大皇子殿下这称呼,可真是抬举了我家凌儿。“ 连带着江准也觉得好笑。 周成儒却对他人反应置若罔闻,歪着头傻愣愣地看着江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不是小仙女,是王妃。“ 在场的几人,皆因他这话怔了怔,周成儒却浑然不觉,指着周呈知嘻嘻道:“忧忧的王妃。“ 痴痴傻傻的一句话,却让江凌小心肝止不住颤了颤。周呈文更是因为这话脸色大变,黑着脸轻喝道:“大哥,你胡说什么!?“ 周成儒无辜地撇撇嘴:“忧忧……“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周呈知已经笑着截断:“大哥,这种话可别随便说,吓坏了凌儿妹妹怎么办?“ 周成儒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似乎在想明明是他告诉他的,为何又不让他说,不过他向来最听忧忧的话,他让他不说,他也就住了嘴。 江凌暗暗打量了一下两兄弟的互动,本来还想着周成儒怎会说出这些话,但现下几乎可以肯定,除了周呈知还有谁会教他。 这个坏家伙,竟然教一个傻子这些,不过也幸好只是个傻子,说的话不至于让人当做一回事。 只是……王妃什么的,他还想得真是长远。 江陵的目光悄悄朝周呈知看去,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她赶紧心虚地离开。 知道了周呈知的小心思,江凌再与他共处,真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一面抱怨自己大意,恨不得从此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一面又担忧若她放弃接近他的机会,万一他将来又同前世一样,到时她想去阻止大概也无能无力。 这真是令人愁肠百转的一件事啊。 她心里乱,找了个借口回了房躲起来,连吃晚饭的时候,都推脱说自己身体不适,让采荷给端进房,只是也没什么胃口,倒真像是身体有恙的样子。 夜色落下,江陵早早上床,却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不多会儿,门口小院想起细细的说话声,她正想着是谁,采荷在外头扣了扣门道:“小姐,三皇子殿下听闻你不舒服,来看您了。“ 江陵心脏噗通狠狠跳了两下,不知为何又心虚又害怕,支支吾吾道:“你就说我睡下了,替我谢谢他。“ 话音刚落,周呈知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凌儿妹妹,我听采荷说你晚上没怎么吃饭,到底哪里不舒服,要不然我让人把大夫叫来给你看看。“ 江凌在对着床帷龇牙咧嘴一番,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从里面打开门,对上了外头站立的人,巧笑嫣然开口:“只是白日里多走了些路,有点累着罢了,用不得请大夫。“ 周呈知抿嘴笑了笑,跟着江陵进了房门,在桌前坐下。 采荷唯唯诺诺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周呈知接过那青瓷菊纹杯,捻在两指间,低头轻轻呷了一口,又朝采荷做了个退下的眼色。 采荷是个明白人,赶紧躬身退下。 江凌看他的架势似乎是准备长谈的样子,讪讪笑了笑:“凌儿身体当真无碍,多谢殿下的关心。“ 语气客气的像是在下逐客令。 周呈知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歪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拉长声音道:“殿下?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江凌不解地看向他。 周呈知道:“在人前我们可以装作不熟稔,不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但在人后并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吗?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人,你还称我殿下,真是让人不高兴呢。“ 关系?什么关系?本来就没什么不可告人,被他这样一说,仿佛坐实了两人确实有了那什么? 江凌真是苦不堪言。 她干干笑了笑,勉强做出坦然的样子:“其实我们书信来往四年,也并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我也有两三个儿时的手帕交,后来离开扬州,但一直有书信来往。“ 周呈知轻笑一声:“所以你觉得我是你的手帕交?“ 江凌赶紧摇头:“呈知哥哥是男子,当然不能说是手帕交,不过凌儿确实是江您当做好友,若非您是皇子,身份显赫,怕然误会我攀附您,我也不觉地我们通信的事,有什么不可告人。“ 她这番话,就是想将两人被他刻意说得暧昧的关系描述得清白一些,但说来说去似乎也并没什么用。 一男一女通信四年,要说没什么暧昧,还当真不会有人相信。 周呈知自是不以为然,不过他也知道小姑娘肯定是被吓到,不想把他逼得太厉害。再说如今两人确实八字还未一撇,那厢皇后和太子已经起了娶她的念头,他这边还没想好法子应对,自然不好让她为难。 他看着她思忖片刻,微微笑着点头:“我长在深宫,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和凌儿难得志趣相投,所以觉得这份友谊弥足珍贵。凌儿说得没错,我们通信这件事本就坦坦荡荡,若是因为我大哥的胡言乱语让凌儿误会了什么,我很抱歉。“他幽幽叹了口气,”只是,如果凌儿都不愿同我在来往,要故意躲着我,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便没有了。” 江陵见他忧伤的模样,怕他一个念头想不开,而好人变恶,通常就是始于一个小小的念头。她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我怎么会不和你来往呢?只是毕竟男女有别,我们都不是四年前的孩子,多少要讲究点分寸。我并不是要躲着你,只是夜色渐深,你一个男子在我房里,我没有误会你,但是怕被别人知道了误会。” 周呈知点点头:“是我唐突打扰你了,那我先告辞了,你睡吧。” 江凌笑了笑,暗暗吁了口气。 送走了周呈知,简直就像是送走了一尊大佛。 只不过她刚刚关门,就听到外头采荷刻意拉高的声音:“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周呈文的声音响起:“我听说表妹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让人给她买了些她爱吃的炸糖糕。” 江凌揉了揉额头,打开门,看到的便是,周呈知和周呈文两兄弟狭路相逢站在院中央,采荷吐了吐舌头,默默退下。 周呈文拧着眉,怒道:“你怎么我表妹这里?” 他一个“我”字,咬的特别重。 周呈知云淡风轻笑了笑:“当然是听说凌儿妹妹不舒服,来看看她。”说完,他漫不经心一般绕过他,作势要离开。 但是周呈文却也后退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周呈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大哥那傻子根本就没见过凌儿,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周呈知轻笑了一声:“你都说了大哥傻,他说什么话我怎么知道。” 周呈文也冷笑:“我奉劝你一句,不该惦记的人就别瞎惦记。凌儿是我的表妹,以后也是我的太子妃,于情于理你以后都得叫她一声皇嫂。” 周呈知面色冷了好几分,低声道:“是吗?” 周呈文哼了声,有些不屑:“当然,等这次回去,我就请求父皇赐婚。” 江凌心里一震,想起上一世,大约也是不久之后,皇上的一道赐婚圣旨便下了来,十五岁不到她就与太子订婚。 如果真是如此,只要皇上圣旨下来,就算父母不愿意,也不可能抗旨,况且她爹和江皇后兄妹感情深厚,哪里会真的全心反对。而要凭着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改变当前的情形。 她遥遥看了眼正转身朝她看过来的周呈知,心中不免微微发凉,以他的背景,或许能助她。但是,这样的帮助,面临的大概也就是二者择一。 不是周呈文,便是周呈知。 江凌哀叹,难道就不能有第三条路。 无论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慢慢走到两人旁边,道:“表哥,我没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吃炸糖糕?” 周呈文走到她面前,空出一只手捧着她的脸,有些担忧问:“真的没事吗?害得我好担心。” 江凌一时感叹,虽然周呈文性子娇纵,为人霸道,但无论是上世还是这一世,待她其实真心很好。只除了上一世最后,他到底是放弃了她。 有时候江陵想,若他上一世没有放弃自己,这辈子她是不是会继续选择他,然后与他并肩作战,一起对付周呈知。 然而无论多少次的设问,答案都是否定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对周呈文并无男女之情,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依然。 此时的周呈知目光落在周呈文手上,淡淡道:“二哥,大哥之前一直在找你,父皇交代你带他出来,总不能都要我一个人看着他吧?” 周呈文松开捧着江凌的手,不情不愿地嘀咕一声:“烦人。” 周呈知冷冷轻笑一声:”若不是大哥成了痴儿,这太子的名头也落不到二哥你头上,你应该感激大哥才对,何必嫌他烦人?” 周呈文恼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大哥变成傻子是我弄的?” 周呈知道:“我当然知道跟你无关,只是提醒你对大哥耐心点,就算不是因为太子的名头,他到底也是大哥。” “你当然对他耐烦,大哥傻没傻,都只对你一个人最好。” 江凌见两个冤家,又在夹枪带棒,怕两人在自己小院打起来,到时传出去,还不是坏的自己名声。于是她赶紧道:“表哥,既然大皇子在找你,你就赶紧去看看吧。” 周呈文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忽然凑上前,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那我明早再来看你。” 虽只是蜻蜓点水的触碰了一下,江凌还是如同被雷劈了一样。 周呈知偷香成功,趾高气昂扬长而去。江凌郁卒无比,她偷偷瞄了一眼周呈知,只见他脸色铁青,一双眼睛盯着被周呈文碰到的地方,连呼吸都变深重。 26.第二十五章 不知为何,江凌见他这幅模样,莫名有些发怵,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额头,口里支支吾吾半响,却未能蹦出半个字,干脆一转身,作娇羞状往屋子里跑。 只是还才刚刚跑到门边,就被不知怎样忽然跃到她前方的周呈知挡住进门的去路。 身手好了不起啊! 江凌抬头,见周呈知脸色愈加发黑,也大约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怪只怪周呈文弄出这个幺蛾子。 说来也是奇妙,其实她上一世和周呈文同床共枕两三载,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如今被他亲近,她却浑身都不自在。 偏偏周呈知还来给她添堵。 虽然此时的周呈知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但是两世为人的降临,竟然没底气与他对望,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便不由自主避开,低下了头。 她嘟囔着开口:“呈知哥哥,天色不早了,我要回房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 但她说完这话半晌过去,却没得到周呈知一丝半点反应。江凌心中犯嘀咕,微微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继续盯着自己的额头,那目光似乎像是要把自己看出个洞来。 江凌觉得额头似乎隐隐在发烧,又觉得被个十五岁的少年,被逼无奈得这般不自在,实在有辱自己的这二十来岁的灵魂。 于是她稍稍回神,佯装清了清嗓子,恢复如常的声音,唤了他一声:“呈知哥哥。“ 周呈知像是终于从怔忡回神,只是脸色更加冰冷,他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沉声道:“凌儿刚刚为什么让太子碰你?“ 江凌提着的一口气,被他这话成功噎在喉咙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她当然知道她生气是因为周呈文。但是他这话问得实在是荒谬! 周呈文搞了个令人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也就罢了,为何眼前这家伙,还如此混淆黑白。他只要长着一双眼睛就能看到,刚刚她那是自愿的么?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有些无奈道:“呈知哥哥,我也不知道表哥会突然那样。“ “我是问你为什么让她碰你?“周呈知却继续问。 江凌被他一个少年如此咄咄逼人,也是有些恼火,真想问他是没长眼睛,还是听不懂人话。可她就算不顾这家伙的皇子身份,也得考虑他可能会因为一个念头说不定就走上邪路,世事难料,上一世她也未预料到过这个几乎谈不上相识的皇子,有朝一日会谋权篡位杀兄弑父。 所以江凌自然不敢得罪了这尊大佛。 她思忖片刻,决定使出自己通常用来对付他老爹的绝招。她嘴唇一撇,秀眉微蹙,做出泫然欲泣的小可怜模样,委屈道:“你明明都看到了是表哥忽然凑上来,我哪里反应的过来。他虽然是我表哥,但这样也是轻薄我。我吃了个闷亏却没有办法对表哥怎么样,本来就觉得不甘心。可是呈知哥哥你却怪罪在我头上。“ 平日里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了她老爹生气,只要撒撒娇装作可怜,江弘文的怒气立刻就烟消云散,还会好声好气的哄她,生怕自己这唯一的女儿伤了心。 但周呈知毕竟不是江凌爹,他只是一个可能对她有了那层心思的男子。江凌并不肯定这一招对他管用与否。 她做出怯生生的样子,去看周呈知。只见他脸色稍霁,片刻之后伸出手,在她被周呈文碰过的额头,轻轻抚摸了摸,低声道:“以后别再让他碰你。“ 他语气虽然温和,却有种不容反驳的蛮横。江凌不满地嘟囔:“都说了不是我自愿的。你真是不讲道理。“ 周呈知轻笑一声:“我就是不讲道理。“ 江凌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这番对话,好像更加显得两人之间关系有些不清不楚。明明她就应该跟她划清界限的,怎么又被他给带歪掉。 她脸皮莫名有些发热,干脆向前想推开他进屋,只是才碰到他的手臂,整个人却被他带进臂弯中,抵在门框处。 他年纪不大,但此时的江凌更小,所以在她面前也就显得高大挺拔。 她不知他要干什么,却莫名有些紧张心慌,下意识去推他:“呈知哥哥,你放开我!“ 周呈知一改刚刚的冷厉,有些无赖地笑开:“凌儿,我觉得好不公平。虽然我二哥是你表哥,但我怎么说也和你通了三年书信。他能亲你,我也要亲你,这才公平。“ 说完,不等江凌反应过来,他嘴唇已经覆盖下来,贴在刚刚周呈文碰过的位置。 这一碰,周呈知是一扫阴霾,江凌却怒火中烧。 本来被周呈文偷亲已经很让她郁卒,不想周呈知竟然还效仿,一种浓浓的羞辱感用上心头,行为先于脑子,江凌已经扬起小手,一耳光扇在他脸上。 她用力并不重,但此时夜色寂静,那耳光声便显得异常清晰。不仅是周呈知,连江凌自己也惊了一下。 而在这耳光落下后,她立刻就后悔自己的冲动。 江凌正要开口道歉,周呈知已经冷哼一声,松开抱着她的手:“原来还真是不公平的。表哥果然是表哥,是我想多了。“ “呈知哥……“ 她一句话未来得及说完,周呈知已经转身拂袖而去,挟裹一身怒气,如同一阵风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江凌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摸了摸刚刚被他亲过的额头,那温温热热的感觉似乎还在,但此时她的心中,却一片寒凉。 她忧心忡忡的想,刚刚这一耳光下去,会不会可能成为周呈知由善转恶的契机? 一想到这个,江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不就是亲一下么?由他去好了,只要他不变成暴君,他们江家一家人平安,天下苍生安稳,她何必在意这些小节,贞洁烈女也并不是她的追求。 江凌这一夜自然是睡得极其不好,辗转反侧,勉强睡着,但梦里全都是上一世见到的血腥。天底下生灵涂炭,周呈知滥杀无辜不得好死。 早上醒来,她随便梳洗一番,赶紧去了周呈知住的静雅苑。 刚刚进了小院门口,她就见着两个熟悉的人。追云和大皇子周成儒坐在门口,各自双手撑着脸,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 “大皇子,追云大哥怎么了?“江凌走上前奇怪问,“三皇子殿下呢?起来了吗?“ 追云见到他,眼睛微微亮了亮,只是眉头皱的更深:“凌儿小姐,殿下在房内,一夜没睡呢,也不知怎么回事,昨晚回来后,就一直闷声发脾气,可吓人了!“ 江凌一听追云一个七尺男儿都说到吓人二字,心里不免担忧。周呈知上一世有多吓人,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脑仁发麻,正要开口,追云旁边的周成儒站起身,朝她撇嘴道,瓮声瓮气道:“忧忧不高兴……忧忧被人欺负了………忧忧流了好多血。“ 江凌心惊:“流血?“ 追云唉声叹气解释:“殿下昨晚用手将屋子里的红木桌子给砸碎了,所受了伤流了很多血,让他上药也不理。“ 江凌暗叫不好,这根本就是朝暴君变化的迹象嘛!她昨晚手为什么要那么贱,真想把自己的那只打过周呈知的手剁掉一了百了。 她思忖片刻,硬着头皮道:“那我去看看他。“ 追云赶紧点头:“四年前殿下就和小姐投缘,你去开解开解他,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应该会好一点。“ 江凌嗯了一声推门而入,周成儒跟在她后面,朝里面大叫:“忧忧,你的王妃来看你了,你的手还疼的话,让她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江凌哭笑不得。 屋内那张红木圆桌,果然已经碎在地上。这张桌子是江凌爹花了好大的功夫搜罗而来,不知见此情形会不会心疼的心肝颤抖。 她暗自叹气摇头,这孩子脾气可真大呢? 听闻他在宫中日子不好过,娘死爹不爱,但到底因为舅系背景深厚,没人敢对他不客气。想来除了跟周呈文打架这等事,从来没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 但是江凌却动了他一巴掌。说起来他到底是皇子,江凌自知犯了一个大错误。 她暗自思忖,却不见周呈知的身影,想他还在屏风后的床上,也不好上前,只得站在外头唤道:“呈知哥哥……“ 没有人应。 她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应。 江凌身后的周成儒歪头噘了噘嘴,绕到她前方,趴在屏风往里看去,然后吃吃笑道:“忧忧,你的王妃叫你,你为什么不答应?是要躲猫猫吗?“ 听周成儒这样一说,江凌确定周呈知就在里面,是在故意不应自己。 话说回来,虽然她做了件错事,但她到底是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哄人这等事哪里在行,顶多是哄过她的小侄儿罢了。 周呈知这气头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根本就不知如何下手。 周成儒见弟弟还不出声,干脆转身将江凌拉过来:“忧忧在里面,你哄哄他。“ 江凌被迫越过屏风,对上了正坐在床边的周呈知。 他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复而又低下头去看手中书卷,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他握书的手背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想来是伤得不轻。 他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模样俊朗,江凌见他这样子,也不免心疼,她心中叹了口气,开口:“呈知哥哥,昨天是我不对,你要是还生气,怎么罚我都行。“ 周呈知冷着脸不理会她。 江凌深呼吸一口气,也不管其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于情于理来说,他是皇子,他只是官家小姐,昨晚那一耳光,委实是以下犯上。她根本就是犯了罪。 她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昨晚是江凌以下犯上,殿下没有罚我是大人有大量。“她抬头看着他,想了想道,“但是做错了事就是应该收到惩罚,“ 说完,她抬手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 啪的一声,是用足力气都声响。苦肉计大概就是这么演。 但是,真是他娘的好疼!江凌眼泪差点都飙了出来。 周呈知终于抬头,双眼骤然睁大,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可置信,手里的书卷也落在地上。 周成儒被吓了一条,坐在江凌身边嚎啕大哭起来:“忧忧坏……忧忧是个坏蛋……王妃疼……“ 说完,他还凑上前,噘着嘴去吹江凌发红的小脸蛋。 周呈知像是懊恼一般龇牙咧嘴一番,下床去扶江凌。但是江凌却故意跟他赌气,耿着身子不动。他用力她就用力。 到后来,两人一人站着一人跪着,却推搡着简直是像缠斗了起来。一旁的周成儒见状,拎起拳头,不轻不重的砸在周呈知身上:“忧忧坏,忧忧是个坏东西。“ 周呈知一个头两个大,江凌跟他赌气也就罢了,他大哥竟然也跟他添乱。他用力叹了口气,干脆把江凌打横抱起来,直接丢在床上,也不等她反应过来,扯了被子将她裹住卷起来,让她动弹不得。 周成儒本来还在跟自己弟弟闹脾气,看到江凌被裹成蚕一样在床上,他也从地上爬起来嘿嘿笑开。 周呈知趴在江凌上方,伸手摸了摸她发红的脸颊:“你存心是跟我过不去是吗?昨晚对我动手也就算了,现在是连自己也不放过。“ 江凌看到他无奈又担忧的表情,知道他消了气,便觉得自己这一巴掌虽然疼了点,但委实值得。于是,扯了扯嘴角笑道:“我替呈知哥哥报仇,难道不好吗?“ 周呈知被她这话弄得哭笑不得,昨晚一夜的怒气,被她这么一闹,当真消失殆尽。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大概生来就是他的克星。他本来想骂她一顿,但是见她脸颊红的厉害,又心疼地摸了摸,柔声道:“以后别做这种傻事,我不再生你的气就是。“ 江凌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点点头:“那呈知哥哥也不准再跟自己过不去,手上的伤赶紧上药。“ 周成儒嘿嘿笑开,趴在床边歪头看了看江凌,又转头看向周呈知:“忧忧不是坏东西,不不不,忧忧不是东西。“ 他说着似乎也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道,最终还是不确定道:“忧忧是好东西。“ 江凌和周呈知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27.第二十六章 江凌从被子里钻出来站在地上,轻轻抬起周呈知的手看了看。虽然已经开始结痂,但那伤口仍旧泛着触目惊心的红色。 她摇摇头心道这厮年纪不大脾气倒真是不小,照他这性子,怕不是真会一不小心就走上歧路。 周呈知见她盯着自己的手,唉声叹气的小模样,勾唇笑了笑:“怎么?凌儿是心疼我了么?“ 江凌抬眼似娇似嗔瞪了他一下,将他的手甩开:“谁心疼你?你要生气打我得了,把自己弄成这模样,要是爹爹知道是因为我,不知会被数落成何模样。“ 一旁的周成儒赶紧弯下身,朝他受伤的手背呼呼吹了两下:“大哥心疼忧忧。“ 周呈知温柔地笑了笑,摸了下自家大哥的头:“大哥去问追云把药拿来,好不好?“ 周成儒忙不迭点头:“好,大哥去找追云,擦了药忧忧就不疼了。“ 待周成儒跑出门,周呈知又才对上江凌的脸,看着她似笑非笑道:“那为什么我二哥亲你你就不打他,我碰了你一下就对我动手。“ 江凌虽然两世为人,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听他说起这个,也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啐了一口道:“你还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欺负我!” 周呈知请笑了笑:“好,那我以后不欺负你。”罢了又道,“也不让我二哥欺负你。” 江凌抬头看他,神色微微复杂。 周呈知稍稍正色,目光灼灼与她对视:”昨天我二哥说的话,你也听到了,皇后有意将你嫁给他这件事你知道么?“ 江凌面色微僵,点了点头:“有听他说过,不过我想二哥只是说的玩笑话。“ 周呈知轻笑了笑:“皇上为太子选妃一事,已经提上日程,你真觉得我二哥说的是玩笑话吗?“ 江凌别开他的目光,言不由衷道:“婚姻大事皆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我去操心。“ 周呈知挑挑眉:“是吗?这么说你是愿意嫁给我二哥做太子妃了?“说着,也不等江凌回答,继续道,“也是,做了太子妃,以后就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天底下哪个女子不愿意?“ 江凌淡淡笑了笑:“虽然婚姻大事系父母之命,但呈知哥哥既然问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想法,我并不愿意。“ 周呈知听她这样说,目光微微闪动,只是他还未开口,江凌又道,“虽然嫁给太子,有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一个人也只得一张嘴,一次也只能穿一身衣,珠宝首饰多了也不过是珠玉枷锁。而深宫之内,想必呈知哥哥比我更清楚,哪里比得上寻常人家自由自在。所以我自己来说,一点都不想当什么太子妃和皇后,甚至所有皇亲贵胄都不愿意。如果真要嫁人,我只想嫁给你一个身家普普通通的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平淡安稳的过一辈子。“ 江凌其实也是想告诉他,她不仅不愿意嫁给太子,也不愿嫁给他。 周呈知轻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凌儿想得未免太简单,虽然江伯父如今只位居三品,但毕竟是国舅,调职回京高升是迟早的事。就算凌儿不嫁给太子,以后上门说亲的人家,肯定也是非富即贵,想嫁寻常人家不过是痴人说梦。“ 江凌讪讪笑了笑:“呈知哥哥不肖再说,总归婚姻大事也不是我说了算。“ 周呈知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江凌被看得心虚,好在周成儒适时跑了进来:“忧忧,忧忧,药来了。‘ 他在周呈知身旁站定,笨手笨脚将他的手抓起,江手中的药,差点一股脑全倒上去。周呈知嘶地吸了口冷气。 江凌见状,赶紧将周成儒手中的药瓶拿过来:“大皇子,我来帮呈知哥哥擦。“ 周成儒听到弟弟的吸气声,朝他呼了呼:“忧忧不疼。“ 江凌笑着看了看周成儒,又抬头看了眼周呈知,边给他上药,边笑道:“原来呈知哥哥和大皇子感情这么好。“ 周呈知道:“整个皇宫除了太后,也就只有大哥对我好。不过我们年岁差得多,相处的时候不多。前年他出事,当初风头再盛,也是树倒猢狲散。他母亲早逝,我怕他受人欺负,所以一直照料着他。“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本来早就想重游扬州,也只能拖到现在。“ 周成儒对他的话似懂非懂,眨巴眼睛认真看着江凌上药的手,生怕她把自家弟弟弄疼。江凌抿嘴笑了笑,心中莫名有些柔柔的暖意,抬头去看周呈知:“呈知哥哥心肠真是好。“ 周呈知嗤笑出声:‘要是宫的人听到有人这样夸我,怕不是会笑掉大笑。我在宫里可是个恶人,大家都怕我。“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 周呈知挑挑眉:“凌儿就很了解我?“ 江凌道:“反正我相信呈知哥哥是个好人。“ 好人?周呈知暗笑,他这一世倒是打算做个好人,就是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让他如愿? 周成儒也在一旁附和:“忧忧是好人。“说完,又朝江凌指了指自己,“大哥也是好人。“ 江凌笑:“嗯,大皇子殿下是好人。“ 周成儒愉悦地咧嘴笑开,虽然笑容稚气,但却难掩成年男子的英俊。江凌不难想象出他出事前是何等的神采。 “大哥!大哥!“外面传来周呈文的呼喊。 周成儒睁大眼睛:“二弟来了!“ 他话音刚落,周呈文已经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自是一眼就见到了江凌,脸色立时变得不悦:“表妹,你怎么在这里?舅母正找你用早膳呢!“ 江凌道:“我听说呈知哥哥手受了点伤,所以来看看他。“ 周呈文斜眼朝周呈知手看了看,不以为意道:“在我们江府能受什么伤?还不是他自己胡作非为。“ 不等江凌说话,周成儒已经拔高声音道:“忧忧受伤了,很疼很疼。“ 周呈文嗤道:“你一个傻子懂什么?!“ 周成儒被说得噘起了嘴,不满地反诘:“大哥不是傻子。“ 周呈文却继续道:“你就是个傻子,只知道帮着你三弟的傻子。“ “够了!“周呈知拧眉喝道。 周呈文摆摆手,对他的反应完全不以为意:“行我不说了,我来是叫大哥跟我出去玩的。大哥,你要不要跟我出去?“ 周成儒虽然不太懂得傻是什么意思,但也懵懵懂懂明白不是个什么好词,他看了看周呈知道:“我要忧忧带我玩。“ 周呈文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会这样,你不要我带也好,我还嫌麻烦呢!“说完,又去拉江凌的手,“凌儿,咱们赶紧去吃早膳,吃完出去玩儿。“ 这回江眼明手快,还不等他碰到自己,已经飞速弹开,让她落了个空。 她微小的动作,惹得周呈知不悦,走上去一步,又要再次去拉她,却被周呈知不动声色地挡开:“二哥,你玩的那些东西,凌儿一个小姑娘家哪里会喜欢。“ 江凌也附和:“表哥,呈知哥哥说的对,你玩的东西凌儿又不喜欢,况且凌儿又不是小孩子了,总跟着你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周呈文嗤笑:“你是我表妹,将来还会嫁给我,跟我一起理所应当,谁会说你?“ 周呈知听到他这话,果然脸色变了变,用力压住怒气,不紧不慢开口:“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婚姻大事自古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跟凌儿所谓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就这样说,岂不是败坏姑娘家名声。万一凌儿日后没有嫁给你,你这话又传出去,她还怎么嫁人?“ 周呈文哼了一声:“笑话!凌儿嫁给我是铁板钉钉事,我也是真心要娶她,怎么就是败坏人家名声了?“ 江凌无奈地暗叹一声,开口道:“表哥,我觉得呈知哥哥说得没错。你是太子,婚事不是儿戏,也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皇上为你选妃,到底会选谁,圣旨未下之前,哪个都说不准。你有这份心思,凌儿受宠若惊,但是还未尘埃落定之前,凌儿也恳请你不要将这事挂在嘴边。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日后你娶的太子妃不是我,我怕不是一辈子都会被人当做个笑话。“ 周呈文摆摆手:“不说就不说,你放心,等我回去,就求父皇赐婚,你就安心等着嫁入宫做我的太子妃。“ 他向来骄纵,认定的事都觉理所当然,周呈知沉沉的脸色落在他眼里,只会让他更加得意。 江凌无奈地摇摇头,不想再与他做争执,周呈知也不开口说话。 倒是周成儒一脸懵懂地看了看三人,忽然抓起江凌的手,往周呈知掌心一放:“二弟,你说得不对,凌儿妹妹不是你的太子妃,她是忧忧的王妃。“ 周呈文本来得意的脸色,立刻变得不那么好看,他伸手把江凌的手扒开:“大哥,你胡说八道什么!“说着又朝周呈知道,“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原来真的是惦记着我表妹。“ 周呈知道:“我惦记谁用不着你管。“ 他这话等同于承认周呈文的话,也完全印证了江凌的猜想。江凌只觉得心中那根琴弦啪嗒断掉,以后恐怕想在他面前装傻都不能。 周呈文看向江凌:“表妹,你听到么了?我三弟惦记着你。不过你可别被他骗了,他一肚子坏水,宫里谁都知道。“ 不等江凌回答,周成儒已经大声反诘:“忧忧不坏,忧忧是好人。“ 周呈文嗤笑道:“就你这个傻子觉得他是好人。“ 江凌虽然知道自己表哥是什么的性子,虽然并不是什么恶人,但自小长在宫中,受尽宠爱,难免骄纵妄为。听他越说越过分,到底有些忍受不了,皱眉道:‘表哥,大皇子他这样子已经很可怜,你能不能不要将傻子挂在嘴边?再说了呈知哥哥对大皇子这样好,我看不到他哪里坏!“ 周呈文冷笑了笑:“我就知道你被他骗了。“说完,粗暴地去拉她,“你跟我走,不准备再跟他待在一起。“ 周呈知抓住他的手腕:“二哥,凌儿不是小孩子,不能这么不讲理。“ “我是太子,也是他表哥,将来还是她的丈夫,我不讲理你又能怎么样?“说着,他勾唇笑了笑,“怎么?三弟是又要跟我打架么?我记得四年前,我们也在江府打了一架。“ 江凌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怕他们真打起来,好声好气道:“表哥,你放开我,我不是小孩子,做什么事自己明白。“ 两位皇子剑拔弩张,手上都在用力,江凌只觉得被周呈文握住的手腕,隐隐发疼。 就在三人焦灼不下时,一旁的周成儒撇撇嘴,用力推了一把周呈文:“二弟是坏人,跟忧忧抢王妃。“ 他虽是个痴儿,但到底是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周呈文被他一推,踉跄后退一步,差点跌倒,握着江凌的手也不由自主松开。 他一松开,周成儒立刻挡在江凌面前:“二弟不要跟忧忧抢王妃,不然大哥会生气的。“ 周呈文拍拍手:“你们三个倒是挺齐心的。“说完,看向江凌,“表妹,我管不了你是吧?那我叫舅舅来管你!“ 说完,怒气冲冲跑出了门。 江凌有些头大地捂了捂头,周呈文这一黒状一告,不知会如何添油加醋。她老爹也不知会听信几分,但可以预料的是,接下来几日,大家或许都不会□□生。 她转头看向周呈知,只见他眉心微蹙,显然也有些担心,不免嗔道:“都怪你,胡说八道个什么,现在好了?“ 周呈知轻描淡写看了她一眼,转而对周成儒道:‘大哥,我不是说过么?不可以对别人说凌儿妹妹是忧忧的王妃,记住了么?“ 周成儒见他神色认真,用力点点头:“记住了。“ 28.第二十七章 待三人来到前院饭厅用早膳时,江氏夫妇和江准一家三口,以及周呈文已经在餐桌上坐好。 江凌明显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江弘文和赵氏均脸色沉沉,而周呈文则一脸得意的模样,看着三人进屋入座,显然是那黑状告得颇为成功。 周呈知淡淡笑了笑,与在座几人拱手行礼后,拉着周呈儒坐下。 江凌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本打算在他旁边入座,却被江弘文出言阻止:“凌儿,过来坐爹爹这边。” 江凌不自然地笑了笑,走到她爹旁边的位子坐下。 周呈知挑挑眉,心下了然,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下人摆好饭食,周呈文看着正给自家大哥布弄早膳的周呈知,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弟,你早前说这回来扬州,是要带大哥去你舅舅家的云闲山庄泡温泉,打算什么时候去?” 周呈知笑着看吃得专心的周呈儒,随口回道:“不急,等天气稍微冷点了再去。” 江弘文笑了笑:“云闲山庄我也听说过,里面有一处温泉极佳,这个时节虽然还算太凉,泡温泉倒也适合。三皇子殿下带着大皇子从京城到咱们扬州,想必也是舟车劳顿,我们江府比不得令舅的云闲山庄,怕不是会让两位皇子受委屈,不过若是要去云闲山庄,倒是有一辆新马车,可以送你们过去。” 他虽然语气恭谦,但这话里明显已经有了逐客的意思,周呈文得意地冷哼笑了一声。江凌喝了口粥,小心翼翼去看周呈知的表情,只见他面色如常,好看的眉眼间,甚至还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看到周呈儒吃下慢慢一口饺子,才不紧不慢开口:“江伯父客气了,江府在扬州城排不上第一,也能排第二,而且就在扬州城内,论风光和便利,都比云闲山庄好上许多。四年前我大病初愈,初次来扬州,江伯父的款待,至今记忆犹新,甚是感激。这回我大哥身体也是将将恢复不久,也希望他能感受一番江府上下的热情,让他开心,就是怕打扰了大家。” 他这番话说得温文有礼,不失分寸,给出的原因又是为了大皇子,江弘文再拐弯抹角逐客,便显得不太适合,毕竟对方是位居高位的皇子。他讪讪笑了笑:“只要大皇子住得开心,下官当然荣幸之极。” 一旁的周呈文却是嗤了一声:“三弟何时变得如此厚脸皮了?” 周呈知置若罔闻,仿佛没听见这声讥诮的笑。 一顿早膳用完,周呈知彬彬有礼地同江氏夫妇告别,领着吃饱喝足的周呈儒去江府后园玩,哪知周呈儒却朝江凌招手:“凌儿妹妹一起玩。” 江凌看了眼脸色郁郁的父母,摇摇头:“大皇子殿下和呈知哥哥玩就好,凌儿不去了。” 周呈儒撇撇嘴,继续道:“凌儿妹妹一起嘛!” 江凌看向父亲,江弘文瞥了她一眼,笑着朝周呈儒道:“大皇子殿下,下官有些话要对凌儿说,晚一点再去找殿下一起玩如何?” 周呈儒抿抿嘴,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己三弟。 周呈知轻轻笑开,拉了拉他:“大哥,既然江伯父同凌儿妹妹有话说,三弟带你去先去后园玩。” 周呈儒点头瓮声瓮气应道:“好的。” 周呈文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大哥,二弟也去陪你。” 周呈儒又点了点头。 待几人离开,江准也携妻儿离去,屋子里只剩江氏夫妇和江凌三人。 江弘文在椅子上坐正,看向自家小女儿,面色沉郁、江夫人拍了拍他的手,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江凌也不知周呈文对自己爹妈说了什么,只能先装作什么都不知,咧嘴一脸天真地笑了笑:“爹,你要同凌儿说什么?” 江弘文看向她,冷声道:“你和三皇子怎么回事?” 江凌愣了下,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道:“什么怎么回事?” 江弘文轻喝道:“你别给我装傻,呈文都跟我说了。” 江凌更加做出一头雾水的样子:“表哥跟你说了什么?” 江弘文眉头皱起:“呈文说三皇子对你有那方面的心思,说他打算要娶你做他的王妃,还说你被他用小伎俩骗去了心思。” 江凌掩嘴噗嗤笑出来,拉着身旁的赵氏道:“娘,你听听爹爹说的话,表哥这些话他也信?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三皇子这次才刚刚见面,离上回已经有了四年,就算那时我们是亲近了些,但我不过九岁,他也才十岁出头,能对我有什么心思?” “呈文说的话我当然不会全信,但是昨日大皇子可是叫你什么‘忧忧的王妃’,他一个痴儿说这些话,怕不只能是三皇子教的吧。” 江凌怔了怔,又靠在赵氏肩膀撒娇:“娘,爹爹怎么连一个痴儿的话也放在心上?” 赵氏拍拍她的手,朝江弘文道:“夫君,凌儿毕竟是女儿家脸皮薄,你别这么咄咄逼人。我看她说的也没错,三皇子距上回来扬州都四年了,当时都是小孩子,哪能有什么不寻常的心思,现在又才刚刚见面,就算真对咱闺女有想法,也不可能那么快。” 江弘文点点头:“呈文和三皇子素来不和,说的话自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也不能不全信。我活了这个年纪,识人的本领多少还有一些,我看三皇子对凌儿确实是不太一样。不管怎么样,凌儿你这回离他远一点,免得弄出什么问题。” 赵氏也附和:“凌儿,你爹说得没错。你如今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你同娘说过只想找个普通点的人家,安安分分过日子,我和你爹也认同。太子那边我们会尽量帮你处理,毕竟皇后是你姑母,凡事都好商量,但可别太子这边没问题了,又冒出个三皇子一纸聘书下来,那我们可就难以应付了。” 江弘文点头,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三皇子同你姑母和表哥龃龉多时,你要真嫁给三皇子,我们江家到时难免不好做。况且三皇子大舅是一品镇边大将军,手握十万重兵,如今算得上是权倾朝野,如果待日后三皇子年岁渐长,承袭他舅舅的势利,只怕太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们江家想要明哲保身都难。” 江凌面色微僵,她父亲说的这些,正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事。周呈知十七岁进入他舅舅陈大将军的铁鹰军,随后屡立战功,到后来竟然起兵叛乱,杀兄弑父,登上皇位。 赵氏见她怔忡的模样,以为她是被江弘文的话吓到,赶紧拍拍她的手安抚她,又朝自己夫君埋怨道:“你同女儿说这些做什么?再说了,我们一家久居扬州,朝堂那些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一家子安安分分过日子就好。” 江弘文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但朝廷的调令已成定局,最迟明年开春我就要调回京城做吏部尚书,别看官阶升了一品,可只怕这一去,我们一家的日子反倒没有在扬州这般安生。” 赵氏道:“夫君,你也别想太多,我看三皇子对大皇子照料得那么周全,倒像是宅心仁厚的孩子,他们陈家那一系掌握重权也不是一日两日,百姓口碑向来不错,当年陈贵妃在宫中受皇上冷遇,郁郁寡欢而死,陈家也并未有过任何表示,想来是没有什么狼子野心。我们不必要杞人忧天。” 江弘文道:“夫人说的是,但不管怎样,凌儿和三皇子绝不能走得太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况且呈文对此已经不满,要是因为凌儿的关系,再让皇家两兄弟多生罅隙,传出去对凌儿对咱们江家都不是好事。”说罢,他朝江凌道,“凌儿,你听到了么?” 江凌点头:“明白。” 赵氏笑着拍拍她的手:“凌儿别被你爹爹吓到,他也是为你好,毕竟招惹上了皇子,泰半不会是什么好事。有一个太子表哥已经是桩□□烦,可别再惹来一个身份更麻烦的三皇子。我家凌儿生得俊俏,不怕找不到好人家。等咱一家子去了京城,娘亲就托你舅舅姨母们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江凌呈娇羞状:“娘……凌儿还小,还想多陪爹娘多几年。” “那可不行。”赵氏道,“女儿家年纪大了可不好挑夫家,得趁着年纪正当早早定下一门好亲事,娘亲才放心。” 江凌撒娇笑了笑,又试探看向江弘文:“爹爹,那太子那边要怎么办?他老是说这次回去就要向皇上请求指婚。要是皇上真答应了他怎办么?” 江弘文挥挥手:“他这说的只是孩子话,太子的婚事哪能是他要怎样就怎样?正常的选妃程序少不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会和皇后先说说咱们的意思,到时要真下了旨,要我们凌儿去参选,我们自然也有应对的办法。” 赵氏点头:“凌儿你听到了?你不愿意的事,爹爹和娘亲想尽办法,也不会让你去做。皇宫是火坑,我们哪里舍得你跳下去?” 江凌眼眶湿润,笑着点头:“凌儿谢谢爹爹和娘亲。” 上一世她和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江氏夫妇对她嫁入宫中自然乐见其成,但今生的命运早已悄然改变。她和太子见面甚少,谈不上青梅竹马的感情,她再同母亲说一说自己的想法,疼爱女儿入江氏夫妇,自然就不愿意自家唯一的女儿跳入宫中那个大火坑。 只是太子如今倒是好办,可周呈知那边却是令人头疼。她当然也愿意跟父母所说那样,离他远一点。但若真的疏远,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自是难知,他要作恶,恐怕也无力阻止。 如此一来,只怕又会像上世一样,周呈知起兵叛乱杀兄弑父,搅得天底下生灵涂炭,她就算不嫁给太子,不用屈辱地从城墙跳下,想必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江家也不可能明哲保身。 她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重写命运么?当然不能让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一连两日,虽然同在江府大院内,但江凌没有再见过周呈知。一来是因为江弘文的叮嘱,二来是她决定要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她听采荷说,周呈知这两日心情似乎不错,和大皇子出去过好几次,买了好多小玩意回来。和太子似乎相处也算和睦,三兄弟时常同进同出。 江凌暗暗松了口气,她老爹前日摆出的脸色,说的那番话,周呈知不会看不出。他继续留在江家,江凌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拉得下这份面子,不知为何,江凌还有点小小感动呢。 玄月当空,夜色正浓。 江凌正睡得香甜,前世今生的纷纷扰扰,都钻入梦中。 景慈宫中,水晶冰棺中,双目紧闭的美人,醉意朦胧的周呈知趴在那冰棺上喃喃低语的模样。然后是最后一夜,浑身是血的周呈知将烛火丢下,把那冰棺中的女人,抱在怀中,一同葬身火海。 他抱着的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但梦中的江凌却觉得他抱着的是此刻的自己。不知是因为周遭的火焰,还是他身体的温度,她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那燥热竟然有种陌生的春意盎然。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只见一个黑漆漆的影子覆在自己上方。 一声尖叫未出口,嘴巴已经被温热的手掌轻轻捂住。 低低的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是我。” 29.第二十八章 江凌一口气噎回喉间,僵在床上一动不动。 周呈知低笑一声,缓缓松开手,从床上下来,摸索到旁边的桌前,将油灯点亮。 江凌提着的一颗小心脏,终于落了地,她轻呼一口气,拨开帷幔,朝立在床边的人嗔道:“呈知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差点吓死我了!” 周呈知着一袭素净白衣,头发只用一根玉簪简单束起,整个人淡雅出尘,但是灯火之下那张美玉般的脸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黑沉沉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却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邪气。 即使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江凌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蓦地想起刚刚梦中暴虐邪魅的男子,想起那水晶冰棺中的自己。忽然就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当然,那确实是已经隔世。 那一世他们打过的照面其实屈指可数,而他与曹大学士千金曹悠儿的一段韵事,在京城又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曹悠儿才貌双全,是当年京城第一美女,她自认比不上那样的女子。当然不可能去联想到周呈知会爱慕自己。 死后漂浮在世间,见到他趴在装着自己尸身的冰棺旁,也并未多想,甚至在他抱着自己一同葬身火海,也只是略觉不解。随后便是重生后的喜悦,和盘算着如何改变命运,早忘了那蹊跷的一幕。 但是此时此刻,她忽然就想到了这个。 如果说这一世,是因为她主动对他的亲近,让一个在深宫中受排挤的孤独皇子,感受到温暖,从而使得周呈知对她产生不同寻常的心思。那么上一世呢? 上一世的他们没有四年书信之交,更无任何单独的相处机会。他爱慕的人应当是曹悠儿,怎么可能是她? 可若他真的喜爱曹悠儿,又怎会那样轻易就一剑刺死了她。反倒是在临终时,抱着自己的尸身不放。 江凌想不通。但两世皆有这莫名的牵扯,或许只能用宿命来解释。 周呈知见她神色古怪,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过来笑道:“真的被吓到了吗?” 江凌回神,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却见他视线淡淡落在自己肩膀,她这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清凉的肚兜,此刻锦被滑落肩头下,露出一截莹莹的肌肤。 她赶紧将被子拉上,红着脸腹诽这家伙年纪不大,色胆倒是不小。三更半夜闯他闺房也就罢了,还如此大喇喇占她便宜。 江凌瞪了他一眼:“大半夜的你到底要做什么?登徒子才会闯女儿家的闺房。你说了不欺负又来欺负我?” 周呈知一脸无辜地摊摊手,在她面前站定:“你躲了我两日,我只是来看看你,我都没动你半根汗毛,哪里算得上欺负你?” 江凌呼吸想起梦里那混混沌沌中的旖旎,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上面似乎真的还残留着一点不同寻常的热度。但即使被他碰过,也没有证据,只能吃了一个哑巴亏。 她鼓了鼓嘴巴,看着他埋怨道:“半夜闯人家闺房就是欺负,要是被人看到,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周呈知笑:“要是被人看到,我负责就是。” 江凌怔了怔:“呈知哥哥莫要说这些话。” 周呈知正了正色,认真看向她的眼睛:“凌儿,你这两日不见我,是不是因为我二哥给江伯父告了状,你爹爹对你说了什么话?” 江凌道:“那次我爹爹拐弯抹角的赶你走,你就该知道他会对我说什么。” 周呈知眉心微蹙:“难道你爹娘真的打算将你嫁给我二哥?” 江凌撇撇嘴道:“那倒不是。”说着,怕他误会又赶紧补充道,“我爹娘根本就是不想我嫁入皇家,他们跟我想的一样,希望我以后找个平平常常的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我性子不聪慧,进了宫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 周呈知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普通人家就没那些龃龉事,后宅大院各种争来斗去的事,可不少见。” 江凌道:“那可不一定,你看我们江家就很好。我大哥娶了嫂嫂有了小侄儿,家里的日子照旧和往常一样和睦。” 周呈知道:“那是你生了个好人家。” 江凌道:“那我爹娘肯定也会帮我挑一个跟我们江家一样的好人家。” 周呈知道:“能挑到好人家固然不错,但是你怎么就知道好人家的男子,恰好是你喜欢的?难不成只要家境适合,你就嫁过去。” 江凌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当然想要和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共度一生,但是这样的事大概也只是可遇不可求。 周呈知继续道:“但是对我来说,未来的妻子,必须是自己挑中的喜欢的。” 江凌讪讪笑了笑:“呈知哥哥是皇子,三妻四妾不在话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还不简单?” 周呈知挑眉看向她:“一点都不简单,我挑中的姑娘看起来还没选中我,他爹娘似乎也没看中我。” 他话说到这份上,江凌想装傻都难。她往床上倒下,背过身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呈知哥哥,你看也看到了,凌儿还想好好睡觉呢,你快些回去吧,要是被人发现你在我房里,真会是个麻烦事。” 周呈知凑到她耳后,哑声道:“凌儿,你知道我在说谁的。” 江凌拉起被子捂住头:“我不知道。” 周呈知轻笑,凑得更近,去拉蒙住她的锦被。一个拉一个扯,最终还是周呈知获胜,然后温温热热地一团凑上来,在她耳后亲了一下,笑着道:“我不想再拐弯抹角,我选中的姑娘就是你。四年前就是……不,上辈子就是。我知道你对我也是有情分的,你躲我也没用。你爹娘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这辈子我一定娶定你。你要安安稳稳的生活,我就让你活得安安稳稳。” 明明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可那声音却有种蛊惑的味道,伴随着灼热的吻落在江凌耳后,酥酥麻麻地让她整个身子便软了下来,脑子里一片模糊,忽然就不知今夕何夕。 但是那“上辈子”三个字,让她神思略微清明,一脸怔忡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上辈子?” 周呈知勾唇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说我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你,我想着就是命中注定。” 江凌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觉自己那念头实在是荒谬。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他们怎么可能都是重活一世的人。 她摇摇头,吁了口气道:“呈知哥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周呈知轻笑:“这么说,凌儿自己是愿意嫁给我的咯?” 江凌脸微微一红,也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莫名地羞赧慌张,啐了一声:“我才没有。” 周呈知哈哈大笑:“行,我不逼你。若是真让人发现我在你这里,确实说出去不好听。我要娶你就会堂堂正正娶你。” 他摸了摸江凌的脸,起身灭了灯出门,留下一室黑暗的宁静。 江凌躺在黑漆漆的床上,想着他刚刚的话。她当然不想嫁给他,但是他已经挑明,她想装作不知都不行。 但她也更加坚定不能嫁给太子,因为这势必会引起周呈知的不满,兄弟阋墙倒也还好,就怕他又跟上世一样,与太子决裂之后,起兵叛乱。 若她嫁给周呈知,只怕他姑母和太子也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太子和周呈知有了矛盾,江家在夹缝里想必日子不会好过。 总之嫁给哪个皇子,都不是个明智之选。所以她和她爹娘才想着远离。 但现在看来,以周呈知这种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口,恐怕她是在劫难逃。 江凌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老天爷竟然还是不让她好好过日子,真是烦人至极。 30.第二十九章 周呈知未直接表明心意之前,江凌还能装傻充嫩,跟他继续建立纯洁的友谊。但是晚上被他钻进闺房说了那一大通话,她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自是不可能。 掐指算起来,她两世加起来的年龄,比如今的周呈知要大上许多岁,虽然自己整日在人前还像个孩子,但心理上无论如何都已经将自己当做大人,还是一个曾经为人妇的大人。所以对于周呈知那种美少年的表白,虽然多少会有些乱方寸,但也不至于把持不住。 毕竟要真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产生什么情愫,对于如今的江凌来说,还是有些天荒夜谈。 不过周呈知来了这一出,江凌躲他也就有了正当理由——因为害羞。 说起来,周呈知模样看起来有着皇室子弟的高贵傲慢,但骨子里脸皮倒是不薄。江弘文此前那番拐弯抹角的逐客之语,完全没有让他打退堂鼓,仍旧带着大皇子,在江府住得不亦乐乎,简直就像当做了自己家。 江弘文每日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不速之客直接赶走,免得自家闺女被人惦记上。但偏偏周呈知进出都是带着客客气气的笑脸,言语尽是对江府的赞誉。江弘文再想拐弯抹角赶人,也实在做不出来。再退一步说,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这江府说白了也属于周呈知亲爹。皇子下榻江府,那是江家的莫大荣幸。 才怪!江弘文恨得牙痒痒。若不是看到这几日,江凌和周呈知并无见面,他估计心肝都会气得生疼。自家地盘被人染指也就罢了,最娇贵的女儿可必须得护好。 因为周呈知这块心病赖在江府,江弘文一连几日连公务都无心处理,成日待在府中,守着在屋子里学女红寸步未出的女儿,免得被周呈知接近。 直到见周呈知确实是一心带着那痴儿大皇子在扬州玩耍,才稍稍放心,也放了江凌出门活动。 江凌在自己闺房闷了几天,好容易能出门,却第一个就碰到太子。 周呈文因为那黑状告得颇为成功,如愿让他三弟和表妹不能再向之前那样亲近,又见江凌被他舅舅禁足屋中,他也不用时不时盯着她和周呈知的动向,于是这几日颇为得意地在外头吃喝玩乐胡闹了一通。 现下见到江凌被放出来,跑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凌儿,我早就说过不要和我三弟走得太近,你又不听我的,现在被舅舅罚了吧?” 江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你告的状。你说你是一个男儿家,去这些嚼舌根有什么意思?” 周呈文不以为然:“我说不听你们,当然要告诉舅舅,我可这都是为你好。我三弟对你就没安好心,要是你被他迷惑,教他占去了便宜,以后想不嫁给他都难。” “呈知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这话还没说完,最后两个字明显没有了底气。她想起周呈知那厮夜闯她闺房的情形。也不知道他占了自己多少便宜。 周呈文嗤了一声:“看吧,你说这话足以说明你被他骗了。他那个人模样长得好看,不熟悉的都会被他骗。但凡是在宫中待了一段时日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家伙。” “那他到底是个什么家伙?”江凌好奇问。上一世叛乱后周呈知搅得天下生灵涂炭,坏的天理难容。但叛乱前,她对周呈知的印象是高傲冷漠难以接近,关于他的恶劣也只是道听途说。 周呈文挑眉笑道:“总之跟他那骗人的长相完全不同,打小就乖张暴戾,做事狠毒。” 江凌继续问:“他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狠毒的事?” 周呈文道:“杀了好些个宫女太监算不算?” 江凌微怔:“他没事杀宫女太监做什么?” 周呈文道:“自然是碍了他的眼睛呗。反正父皇也不管他,他仗着太后和大将军舅舅,在宫里真是肆意妄为。” 江凌想了想问:“三皇子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儿子,他怎么会不管他?” 周呈文嗤了一声,小声道:“他母妃不守妇道,跟情人私通,被皇上发现后打入冷宫。父皇没将三弟他贬黜,已经算是念着父子之情。” 江凌呵呵笑了笑:“长辈的事情你倒是很清楚。” 周呈文道:“你可别以为我喜欢瞎嚼舌根,这事宫里人都知道。” 江凌撇撇嘴:“你这样说,我倒觉得三皇子殿下挺可怜,不管长辈有什么纠葛,跟他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周呈文捏了她脸颊一下:“你少被他给骗了,在宫里可是谁都不敢惹他,他有什么可怜的。” 江凌讪讪一笑,拍开他的手:“你不是挺敢惹的么?” 周呈文冷哼了一声,又颇有些得意:“我是太子,以后还是皇上,难不成还让他压我头上?”他挥挥手,又拉起她的手,“算了算了,别总说他,说多了我就心烦。陪表哥随便走走,这几日你被舅舅关在房里,我可想你了。” 江凌看了眼他神采飞扬的脸,心道只怕这几日在外头玩得乐不思蜀,哪里会真想她。 她虽然跟着他,但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 两人一路往后花园走去。此时正是深秋初冬,虫鸟渐少,繁荫渐疏,天空高远。江凌几日没怎么出过房门,倒难得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周呈文一直聒噪的说个不停,至于说了些什么,江凌是一点没听进去。 “二弟!二弟!”两人刚刚走到荷塘边,池中水榭上便传了一个呼喊。 江凌遥遥看过去,见到那水榭中两个熟悉的身影,周呈儒手中摇晃着一杆渔网,边喊着周呈文边快要跳起来。 周呈文笑了一声:“我那傻大哥在捞鱼么,可别被鱼被捞了去。” 江凌对他这嘲弄的语气实在是不太喜欢,摇头叹了一声。 周呈文抬手朝水榭那边挥了挥,回应周呈儒:“大哥,我来了!” 说完拉起江凌的手就疾步往那边走去。 他力气大动作快,江凌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带着走了好几丈远。她只觉得那水榭处,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看过来,抬头望过去,果然见到大皇子旁边的周呈知,正脸色沉沉地看着这边。 江凌竟然有种做错事的错觉,赶紧挣开她表哥的手。可周呈文明显就是故意为之,待她挣开,又重新紧紧拉住她,再不让她挣脱掉。 江凌差一点骂娘。 待两人走上水榭,周呈儒忽然丢掉手里的渔网杆,撅嘴指着周呈文道:“二弟,你怎么拉凌儿妹妹?” 周呈文看了眼自家傻大哥,又轻飘飘瞥了眼冷着脸一言未发的周呈知,笑道:“凌儿是我表妹,也是我未来的太子妃,我怎么不能拉她?” 周呈儒看了看旁边的周呈知,大约是觉察到他的不悦,用力摆摆手,朝周呈文道:“不对不对,二弟说得不对,凌儿妹妹不是太子妃,她是忧忧的王妃。” 江凌暗中用力掐了一下周呈文,在他吃痛放松时,终于得以挣开自己的手,然后摸了摸被他握痛的地方,不满道:“表哥,男女授受不亲,你虽然是我表哥,但也不要动手动脚。” 周呈文不以为然:“我们迟早要成婚,作何这么矜持?” 江凌知道跟他说不通,加上周呈知在此,她也不想一直纠缠这个问题,转移话题朝周呈儒:“大皇子殿下,您是在捞鱼么?” 周呈儒点头,用手比划道:“捞了……捞了一条大鱼,但是跑了。” 江凌走过去,将地上的渔网杆儿捡起来递给他:“那你再捞啊!” 说罢,轻飘飘看了眼周呈知,只见他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过来的眼神,让她莫名有些心悸。 周呈儒抓起渔网,往底下的荷池探去,一群鱼儿四散开,一网打上来,只有滴水的网眼,却没有一条鱼。 江凌噗嗤笑了出来,周呈儒撇撇嘴将渔网交给她:“凌儿妹妹,你捞。” 江凌接过那竹竿,正俯身向前。周呈儒又将另一边的周呈知推过来,拉起他的手,放在江凌握着竹竿的手上:“忧忧和凌儿妹妹一起。” 周呈文见状,自然是不干了,上前就要推开周呈文,但是却被周呈儒挡开:“二弟,忧忧和凌儿一起捞。” 周呈文气得龇牙咧嘴,指着自家傻大哥喝道:“我好歹也是你亲弟,你怎么就只帮着那家伙。” 周呈儒无辜地睁了睁眼睛,作势要上前一步安抚他,却被他嫌恶地一掌推开。周呈儒就立在围栏旁边,周呈文这一掌又用足了力气,高大挺拔的大皇子,往后重重跌在围栏上。 周呈知心思都在江凌的手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却只抓住了周呈儒的一截衣襟,眼睁睁看着他扑通一声跌落在荷塘中。 池水并不算深,但此时气候转凉多时。周呈知紧随着跳下去,将喝了好几口凉水的周呈儒扶起来。 上头的江凌也吓了一跳:“呈知哥哥,怎么样?” 周呈知寒着脸,勉强将周呈儒拖上岸。因为被吓到,周呈儒俨然已经晕了过去。 江凌扔下手中的渔网:“我去叫人。” 周呈知拍了拍周呈儒的脸,半响之后终于将他唤醒过来,但是周呈儒却打着哆嗦往他身上钻,显然是吓得不轻。 周呈文走上前,悻悻道:“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周呈儒哇哇大哭,揪着周呈知的衣服道:“忧忧,我不要在这里。” “好好好,忧忧带大哥去别的地方。”他说着瞪了眼周呈文,冷冷道,“要是大哥有什么事,我绝不会饶你。” 周呈文虽然心虚,但也不满他这语气:“你跟谁说话呢?别忘了我是太子,起码的尊卑都不懂,难不成你是要反了么?” 周呈知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的话。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周呈儒情绪稍稍恢复,但是因为在冰凉的荷池中泡过,伤风感冒自是免不了,又被惊吓到,迷迷糊糊间总是发噩梦。 周呈知想了想,终于还是带着周呈儒离开了江府,去了云闲山庄修养。 江弘文对于这两尊大佛的离开,表示松了口气,但知道大皇子那一跤是因为周呈文,难免端着舅舅的身份,对太子外甥责备了一番。 31.第三十章 太子受了江弘文一番责备,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安。周呈儒虽然如今是个傻子,但到底是他亲兄长。出门在外,他未多加照料也就罢了,还被他失手推下冰冷的荷池。就算周呈知那家伙不至于回京后告他一状,但周呈儒难免会在皇上面前说失口。 他父皇虽然对周呈儒变成这模样很是失望,但好歹是自己的骨肉,不心疼是假的。 周呈文思忖一番,决定去云闲山庄哄哄他大哥。傻子而已,哄他开心还不简单?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周呈文便拉着江凌前往城郊的云闲山庄。江凌也担忧着大皇子的状况,自然是跟他一块去了。 云闲山庄离扬州城三十来里路,乘马车慢悠悠过去,用了半个时辰。 山庄的下人自是知道周家兄弟的身份,听到周呈文报了名字,立刻请两人进门。 此时的周呈儒正在前院看周呈知写字,他穿着一身玄色厚锦衣,脖子上裹着一根狐裘,像是在过冬一般,双颊嫣红,鼻子间或吸溜一下,显然是有些着凉。 周呈文见状,笑嘻嘻上前拉着他道:“大哥,你怎么样?” 周呈儒瞥了他一眼,哼了哼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又看到他身后的江凌,才笑了笑朝她招手:“凌儿妹妹,优优在写字。” 周呈知握着毛笔的手做了一个收尾的动作,停下来将那笔放在砚台,抬头看向江凌,勾起唇角朝她笑了笑。 江凌想到他那晚的表白,顿时有点不自在地别开他的目光,道:“大皇子,凌儿来看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不舒服?” 周呈儒揉了揉鼻子,点头:“不舒服。还要喝药,好苦好苦的药。” 周呈文笑道:“着凉而已,很快就会好的,大哥不用怕。”他顿了顿,拉着周呈儒的手摇晃,“大哥,是二弟不好。但是二弟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二弟的气好不好?” 周呈知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过周呈文心思都在周呈儒身上,对他这嫌恶的眼神浑然不觉。 周呈儒看着太子一脸无辜的样子,抿嘴纠结了半响,终于还是点点头,伸手摸了他头一把:“好吧,大哥不生气。” 周呈文笑开:“那二弟带你出去玩,当做赔罪好不好?我对扬州城可熟悉了,有好多好多好玩儿的,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周呈儒听到好玩和好吃,眼睛亮了亮。但还没点头答应,周呈知已经开口:“等大哥好了,我自然会带他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就不劳二哥费心了。” 周呈文难得没有跟他硬着语气争执,反倒是笑嘻嘻道:“三弟,大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大哥,这些日子出门在外,都是你一个人在照料,我这个做兄弟的委实有些说不过去。昨日我害大哥掉入荷池,想做点事补偿,也算合情合理吧。” 周呈知道:“大哥都说了不跟你生气,补偿什么的就不必要了。你实在想带他出去玩儿,我跟你一起去就是。” 周呈文连忙摆手:“三弟,你这是不放心我么?我多带几个下人便好。”说罢,又朝周呈儒道,“大哥,你愿不愿意跟二弟一起出去?” 周呈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呈知,最后目光落在江凌身上,蓦地一亮,走过来一步,将她往周呈知的方向推了推:“我跟二弟出去玩,凌儿妹妹陪优优写字。” 周呈文怔了怔,出乎意料道:“是啊,凌儿在这里陪三弟你写字,我带大哥出去玩,晚点再来接你回去。” 江凌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照常理来说,她要跟周呈知独处,周呈文肯定第一个反对,但现下怎么还大大方方让她留在这里。 不知是她觉得蹊跷,周呈知也略觉古怪地朝周呈文看去。 周呈文讪讪笑了笑:“我自知这个二弟做得不好,大哥也不怎么同我亲近,但我们毕竟是亲兄弟,所以想单独和大哥相处些时刻,增进点感情。” 周呈知虽然对自己这位二哥憎恶了两世,但他和周呈儒确实是亲兄弟,他强行不让他带走自己大哥,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虽然不放心,但还是点点头,道:“大哥,那你跟二哥一起出去玩,别玩得太晚,早点回来。” 周呈文忙不迭点头:“要是大哥玩累了想回来,我立刻将他送回来。”说着,又朝江凌道,“表妹,我在云闲山庄待着,我送大哥回来再接你。” 江凌想着自己被周呈文那缺心眼丢在这远离城内的山庄,同周呈知孤男寡女在一起,不免暗暗腹诽了一番。 周呈知携着大皇子离开后,周呈知才轻笑一声:“我二哥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竟然让你单独留在我这里,也不怕我把你吃了。” 江凌瞪了他一眼:“说什么混话呢!”说罢,又道,“不过表哥今日确实有些奇怪,他要带大皇子出去,让我们陪着似乎也并没什么影响,却非要撇开我们。难不成真是想诚心和大皇子多培养点感情?” 周呈知摆摆手:“管他到底是在整什么幺蛾子,反正他把你留在这里,我倒是挺感激的。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你,总不能再半夜当个登徒子钻你闺房吧!” 江凌小脸一红,跺了跺脚:“你再说这些话欺负我,我就走了。” 她果真是往外走了两步,但是周呈知已经绕上前,几个大步挡住了他的去路:“凌儿别气,我不说就是。” 江凌抬头望向他,只觉他那似笑非笑的如画眉目,愈加泛着点妖邪的味道,弄得她一个活了两世的女人,都有些不敢久看,只得低头垂目,嗔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周呈知轻笑了一声,拉起她的手,往刚刚的石桌处走去:“我大哥说了让你看我写字,可别辜负了他的心思,你帮我看看写得如何?” 江凌挣了挣手,没有挣开,干脆自暴自弃地任他占了这点便宜。他掌心温暖,手中有练武之人的薄茧,竟然让她有点稳妥安心的错觉。 周呈知见江凌没有继续挣扎,心中了然,朝她低头勾唇笑了笑。只可惜,江凌没有看到他那颇为得意的笑容,不然定会气得牙痒痒。 周呈知年纪虽小,但一手笔墨,却颇得柳骨颜筋之风,跌宕遒丽,十分潇洒。比他那举人大哥有过之无不及。她啧啧点头,由衷赞叹:“呈知哥哥的书法真是精妙!” 周呈知笑道:“那你看看我写的是什么?” 江凌只顾着看那书法,却忽略了那几个字本身。 周呈知替她念了出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兮。” 他虽然只得十五岁,声音却没有少年人的那种青涩,又不似成人那般低沉粗噶,反倒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清冽动听。 江凌听得心中微微颤动,轻笑了笑:“呈知哥哥也喜欢这首《凤求凰》?” 周呈知摇头,低声道:“并不是,只是这句话是我今早的心情。” 江凌小脸一红,心中腹诽。这家伙年纪不大,风流姿态倒是不一般,调戏起女人,当真是信手拈来。要不是她活了两世,多少有些定力,怕不早栽在他手中。 只是,她心中却为何也有着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周呈知将那副半干的笔墨举起来:“青山为媒,书墨为聘,凌儿许嫁与我可好?” 将来再也绷不住,啐了一声:“周呈知,你真是越说越没边了。”她顿了顿,“你……你再这样,我真不理你了。” 周呈知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我不再逗你便是。我要娶你也是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哪里会让你这样简简单单与我私定终身。” 32.第三十一章 一整日,偌大云闲山庄只有江凌和周呈知两人。无论是在前院,还是在山后的小山林,总之有他们在的地方,下人们都不知去向。 一开始江凌都怀疑这山庄里根本就没下人,但到了中午用膳时,看到丫鬟们上菜,才知道这庄子里人多着呢,根本就是被周呈知打发去了不知哪里躲着,以让他行不轨之事。 周呈知虽然自那晚表明心迹后,对着江凌,完全从之前那温润如玉美少年,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登徒子。小小年纪那风流劲儿,却丝毫不亚于那些常常流连于烟花柳巷地的纨绔子弟。嘴上说不欺负她,但时而又会忍不住抓起江凌的小手,时而又冷不丁在她脸颊亲上一口。 每每江凌被气得恼羞成怒,他却笑得一脸无辜。偏生他长得实在漂亮,年纪又小,看上去倒真显得有些无辜,叫人厌恶不起来。 江凌生气归气,但见着他那笑得那样愉悦,便也有些莫名的开怀。她知他在宫中常年过得是水深火热的日子,却因为自己这般开心,自是觉得欣然。这样子的周呈知,想来是不会变恶。于是觉得被他占去了便宜,倒也无妨。 江凌不得不感叹,自己真是一个舍己为人的在世观音。 周呈知自是不知她想些什么,只见她时而有些生气一般蹙眉,时而又对自己半推半就,便只当她是害羞。他虽然没揽镜自照的兴致,但自己模样如何还是很清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如同他看她的小脸蛋百看不厌一般,江凌想来不会真的讨厌他这个美少年。 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让他一整日都心情快活。 到了太阳快落山,山庄门外响起一阵马蹄。江凌以为她表哥送大皇子回来接她,高兴地立刻往外跑,却被周呈知沉着脸拉住:“就这么盼着回去?” 江凌不得不停下步子,转头朝他讪笑道:“天太晚回去,我爹娘会担心的。” 她话音刚落,江家小厮阿贵在山庄下人的带领下,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江凌咦了一声:“阿贵,怎么就你一个人?表哥和大皇子呢?” 阿贵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珠,喘着气道:“太子殿下他说大皇子今日玩得开心,再在城里多玩会儿,今日就不回山庄了,让我接小姐你回家。” 周呈知松开江凌的手,皱了皱眉:“他们玩什么呢,一整天还不够。” 阿贵道:“今日太子殿下带大皇子去了好些地方,吃了好多好吃的,现下恐怕是去了湖边坐船游玩。” 周呈知面露不悦:“胡闹!大哥才着了凉,去湖边游船吹了冷风怎么办?”他顿了顿,“不行,我得去把他找回来。” 阿贵忙不迭摆手:“殿下,太子他交代我转告给您,说他一定会将大皇子照顾好,让您不用担心,更不用去找他们。等大皇子累了,他就带回江府休息。” 江凌虽然觉得自己表哥委实是贪玩了点,但身边还有其他下人,也不至于对大皇子照料不周。便同周呈知道:“既然表哥都这么说了,你也别太担心。等我回去若见他们还没回来,我让人把他们找回来。“ 周呈知思忖片刻点点头:“若是他们戌时还未回江府,你务必叫人去把他们叫回去。”说罢,他牵起江凌的手,“我送你上马车。” 江凌瞥了眼一旁的阿贵,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倒是显得挺有眼力见。她只得又将周呈知腹诽了几遍。 等上了马车,立在地上的周呈知,单手掀着车帘子,迟迟不肯放下。江凌伸手拉了拉那帘子,小声道:“我要走了。” 周呈知盯着车内的人,嘴角含笑,歪着头:“让我再看看。” “有什么看!”江凌撇嘴嗔道,又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前方坐着的阿贵。 周呈知轻笑一声:“我觉得特别好看。” 江凌干脆抬手,将他的脸掀开,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踉踉跄跄退后了两步,握着帘子的手终于松开。 因着动作颇为滑稽,坐在前面准备赶车的阿贵,忍不住轻笑出声。 江凌恼羞,啐了一口:“不准笑!快赶车。” 阿贵赶紧嗯了一声,收住笑声,扬起手中马鞭,敲在马臀上。那马扬起后蹄子,溅起厚厚的尘土,落在一旁的周呈知身上,顿时颇为狼狈。 车子启动,江凌听到他在外面啧啧了两声,掀开马车里那窗上的小帘子,见他一身白衣上落了不少尘土,幸灾乐祸地掩嘴笑起来。 周呈知抖抖衣服,朝她瞪了一眼,她朝他瞪回去,立刻放下了帘子。 阿贵边赶车边笑道:“三皇子和小姐情投意合,咱小姐未来是要当王妃吗?” 江凌轻喝:“休要胡说八道。谁跟那浪荡子情投意合了?”说着,又道,“在府里不准跟人乱嚼舌根,让我听到,饶不了你。” 阿贵才不怕小姐,但还是嘿嘿笑着道:“阿贵明白。” 回到江府,江弘文见只自己女儿一人回来,问清才知道太子还带着大皇子在外游玩,因为有下人跟着,倒也没多做担心,只想着太子做错了事知道补过,算是懂事,便没继续追问,也不知江凌竟是一个人在云闲山庄待了整日。 不知不觉,戌时已到,见太子和大皇子仍旧没见着回来的踪影。江凌不免觉得奇怪,叫来阿贵问:“表哥到底带大皇子去湖上做什么,为何这时还未回来?” 阿贵挠头支支吾吾道:“太子殿下就说去湖上游玩,没说做什么,小的想……两位殿下应该也快回来了。” 江凌皱眉,总觉得阿贵说这话时神色闪躲,仿佛在隐瞒着什么,想了想,道:“阿贵,你肯定在撒谎,给我说实话,他们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阿贵更加没底气,声音也小了几分:“太子他……他不让告诉你。” 江凌眉头皱得更深,忽然想到什么似乎的,又展开眉头,哼了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他带大皇子去了花船是不是?” 阿贵支支吾吾不敢作答,但江凌心下笃定:“你带我去找他,先别惊动我爹,免得他老人家动怒。” “小姐,太子要是知道我告诉你他的去向,怕不是会狠狠罚我。” 江凌道:“你是江府的人,就算是他是太子,也不能随便责罚你。你赶紧带我去,不然我现在就罚你。” 阿贵权衡了一下,毕竟自己是江府的下人,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带着江凌出了门。 夜幕下的保障湖上,大大小小船只罗列,红光摇曳,如同星光点缀,伴随着夜风,隐隐有琴声吟唱传来。 江凌除了逢年过节,同家人一起在湖上坐过游船赏月,平常的夜晚从来没有来过这湖上,也分不清哪些是私家游船,哪些是招揽客人的花船。 阿贵租了一只乌篷小船过来,见她要跳上船,犹豫道:“小姐,你真的要去吗?那些花船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 江凌道:“你少罗嗦!表哥自己要寻欢作乐我是管不着,但带着什么都不懂的大皇子,不是胡闹么!赶紧花船去找。” 阿贵苦着脸道:“小姐,湖上少说也有十几只花船,我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上的是哪艘。” “不知道就一艘一艘找。” 阿贵刚刚撑开竹篙,船只忽然晃动了一下,站在船头的江凌猛地趔趄,眼见要跌下水,却落入一个温暖稳妥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教她转头看去,只见月色星光之下,周呈知一张美玉的脸,近在咫尺。 “呈知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周呈知将她扶好站稳,眉心微蹙开口:“我总觉得不对劲,就猜到太子带大哥来了这里。” 33.第三十二章 也不知是因为被吓了一跳,还是因为夜晚风凉,江凌止不住打了个寒噤。周呈知眉头蹙得更深,将背上披风解下来围在她身上,指了指那小船的乌篷:“坐里面去。” 船只摇晃,湖水幽深,江凌也不敢一直站在船头,裹着犹带他气息的披风,猫着腰小心翼翼钻进了身后的舱内。 阿贵见三皇子驾到,吓得握桨的手都抖起来,半响不敢说话,直到那小小的船只被他划动了几丈远,才苦着脸哆哆嗦嗦道:“三皇子,我是真不知道太子在那艘船上,我们这要怎么找啊?” 月色下的周呈知表情深沉如水,轻飘飘瞥了他一眼:“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阿贵道:“可是太子叫我不要说,我一个下人哪敢不听!” “太子的话不敢不听,我的话就敢不听是吗?” 他声音冰冷,虽然只得十五岁,也瘆人无比。 “小的不敢!”阿贵吓得打了个哆嗦,手上一抖,那船跟着狠狠晃动了一下。 江凌从舱内探出一张小脸,嗔道:“阿贵是江府的下人,呈知哥哥你少吓他。” 周呈知轻笑一声转头看她,她昂着头,素净的脸蛋,在月光和远处渔火映照下,八分纯真两分狡黠。 也不知是不是远处花船靡靡之音传来的缘故,他蓦地身下升起一团邪火,烧得他口干舌燥。他不敢再看她,佯装冷着脸道:“我堂堂一个皇子。别说是江府的下人,就是江府的千金,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若是换做她上一世认识的周呈知,江凌听了他这一番话,必然是有些畏惧,但此时的周呈知,虽然是个登徒子,但远远还未变恶。她才不怕他。 她嗤了一声:“皇子怎么了?没听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 周呈知背着她笑道:“那你说说我犯了什么法?” 江凌想起白日里他的种种,哼了一声:“下流胚子干的事也叫犯法。” 她不说还好,一说便叫周呈知想起他握着她的手,偶尔蹭在她发梢间的那感觉。白日里本没有邪念,只是想逗逗她玩儿,抑或是贪念那一点温暖的美好。但是此刻,他再回味起来,却全然不同,仿佛那馨香温热的气息,就萦绕在他鼻息间,勾得那团刚刚下去的火焰,又蹿了上来。 他沉声喝道:“你别说话!” 江凌听出他语气不对,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得委实过了些,让他不高兴,虽然她所说属实,但却不愿看到他不高兴。这种不愿意已经从之前的怕他因此变恶,而变成了现在这种理所当然的习惯。 她抿抿嘴道,咕哝道:“我也没怪你什么,你生哪门子的气。” 周呈知知她是误会了自己,用力吁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道:“我没生气,让你被说话,是怕被你一搅合,我错过了大哥他们的船只。” 吭哧吭哧撑船的阿贵,正吓得不轻,见两位主人你来我往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听到这里才壮着胆开口:“三皇子,我们到底要怎么找?” 周呈知道:“我让你靠近哪知,你就靠近。” 阿贵不解:“不用一艘一艘去看么?” 周呈知道:“用不着。太子上船,肯定会包下一整艘,若是船上看得出有其他寻欢的男子,那肯定就不是。” 阿贵连连狗腿般点头:“三皇子果然英明,小的敬佩。” 江凌噗嗤一笑:“阿贵,你什么时候这么会拍马屁了?” 阿贵一本正经道:“小姐,您可别冤枉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三皇子可是谪仙般的人儿,那智慧必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比拟的。” 这回不只是江凌,连周呈知自己都嗤笑出声,继而又轻喝:“好好划你的船,少废话。” 湖光美景,夜色迷离,美酒佳人,一艘艘装点精美的花船,够筹交错的热闹,丝毫不比城中烟花柳巷逊色,加之又多了几分文雅意境,正是扬州城达官贵人风流浪子们最喜爱的去处。 周呈知站在船头,眯着眼睛,去看过那一艘艘路过的船只。红灯摇曳的影子,各路欢声浪语,很容易就能让他辨明,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一艘。 随着船只穿行游动,一个美妙的琴音和歌声传来,船上三人都被吸引了过去。阿贵不由自主将船只划到那声音传来的船只。 只见月色下,一个穿着一身红艳华服的曼妙女子,坐在那高大的花船甲板上,她手托琵琶,正弹奏着一曲子夜歌,吟唱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余音缭绕,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听得人不由自主为之动容。 划船的阿贵,停下手中木浆,直直看向不远处的上方,似是魂儿都被勾了去。 江凌也被那声音打动,探出头看过去。只见那女子正弹完一曲,抱着琵琶微微欠身,朝甲板上坐着饮酒的几个锦衣男子行礼。 起身时,似乎是觉察到船下不远来了船只,转头朝这只小小的乌篷船看过来、 圆月当空,红光浮动。江凌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 她活了两世,在深宫几载,见过的美人枚不胜数。却从来没见过船上那样的女子,倒不是说她如何绝色惊人,而是那如同画中走出来的气质,朱唇微点,眉目清淡,仿佛仙女儿下凡。 女子的目光,落在了船头一袭白衣的人身上。夜幕之下,身长玉立,俊美无俦的周呈知,任谁都会一眼就能看到。 女子抱着琵琶微微欠身,算是同他打招呼,周呈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阿贵这才反应过来,道:“三皇子,这船要上去吗?” 周呈知道:“不用。” 阿贵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珠:“这姑娘不知是哪家的歌妓,那琴音真是绝了。” 周呈知淡淡道:“确实不错。” 江凌目光落在他身上,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大约也猜得到,他此时的目光,还留在那花船上。 她坐回舱内,不知是不是还未从刚刚那女子的琴音和歌声中回过神,忽然觉得有心里有点空空落落。 待船只不知又划了多远,只听船上的周呈知道:“停!” “殿下,是这艘吗?”阿贵不确定地问。 江凌再次探出头去看,只见几丈之遥的一艘花船上,几个女子坐在船头弹琴,却不见听者。 “没看到人啊?”阿贵再次问。 周呈知没好气道:“我最了解我二哥,肯定是嫌天冷,躲在船内听着呢!” 34.第三十三章 乌篷小船慢慢划在高大花船尾部停靠,船还没立稳,就听到有人花船下层围栏处喝道:“什么人?这里已经被人包下了,赶紧走!” 周呈知一个轻跃,跳上船:“睁开你们狗眼看看我是谁?” 原来这人正是太子身边的护卫之一,见到来人是三皇子,吓得赶紧跪下:“小的参见三皇子殿下。” 周呈知道:“太子和大皇子在上面?” 护卫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周呈知也不为难他,正要抬走往上走,下面小船的江凌,手脚并用竟然也爬了上来。他皱了皱眉:“你在船上等就行,不用上来,这不是姑娘家来的地方。” 江凌两世加起来也没来过这种地方,自是好奇,当然不愿错过这长见识的机会,撇撇嘴俏声道:“我还是跟着你为好,万一你和我表哥吵起来打起来,掉进水里可不得了。” 周呈知失笑:“我才懒得跟他吵,你要来就跟着我,免得看到什么不得了的给惊吓进水里。” 说罢,他牵起她的手。 那本来跪着的护卫,见两人要往上走,壮胆挪上前拦住:“三皇子殿下,江大小姐,你们这样去,会打扰到太子,小的怕他不高兴!” 周呈知哼了一声:“我才懒得管他,随他如何花天酒地,我带走大皇子即可。” “但是……” 那人还支支吾吾想阻拦,周呈知一脚将他踹开:“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连我也敢拦。” 江凌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脑子里不自觉就跳出前世那些血腥残暴的场景,不由得抖了抖,然后攥紧他的手道:“呈知哥哥,他就是一个下人,你别太为难他。” 周呈知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却因为她手上主动的握紧,而微微欣然,挑挑眉道:“听你的,我们上去。” 两个人沿木台阶,走上二楼甲板。几个正在弹琴的女子,见忽然来人,惊得不约而同都停下来。 “怎么都停了?”太子的声音从船舱内传出来。 几个侍卫听到不对劲,匆匆跑出来看情况,却看到是三皇子和江家大小姐,只得杵在原地不敢动。 “怎么回事?!”太子不满喝道。 不出片刻,伴随着两个曼妙女子的当朝太子,一身酒气,满面酡红地从里面走出来,正要发怒,却见到来人,立刻酒醒了几分,大约是太过惊讶,略有些结巴道:“三弟,表妹,你们怎么来了?” 周呈知嫌恶地皱了皱眉,冷着脸道:“大哥呢?” 周呈文呵呵笑道:“大哥他今日玩得累了,在船里的房间睡着了。我本打算再听会儿小曲就带他回江家,你怎么找来了?” 江凌摇摇头道:“表哥,你真是忒不知轻重,自己也寻欢作乐便也罢了,带着大皇子像什么话!” 周呈知佯装清了清嗓子:“表妹,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我只是听听小曲儿,又没有做什么,哪里算得上寻欢作乐!” 周呈文冷声道:“你是不是寻欢作乐你自己最清楚,我去找大哥。” 他说着,拉起江凌往船舱内走。只是还没走两步,便被周呈文拦住:“三弟,大哥真的睡了,等他醒了我带他回去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被人吵醒会闹脾气。” 周呈知瞥了他熏熏然的脸:“放心,他要闹脾气,我哄得了。二哥今日也带了大哥一整天,想必也是累了,我带他回去就好。” 周呈文虽然饮了不少酒,但脑子还算清楚,知道拦不住周呈知,也懒得多拦。转而去拉江凌:“表妹,我今日真只是喝点酒听听去,并没有做其他什么,你可别瞎想,也千万别同舅舅说,免得他以为我德行不好,同我母亲说去。” 江凌轻笑了笑道:“表哥,你是太子,就算来花船寻欢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以后你还会有三宫六院,想要作何都行。” 上世周呈文其实就是个风流的人,但那时她是觉得理所当然,她做一个大度从容的太子妃就好,只道最后才幡然醒悟。这一世他仍旧是这样,她倒是没觉着什么理所当然。而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反正拼了老命也不会再嫁给这个人,往那火坑跳。 周呈文义正言辞道:“你当我是沉迷女色的人么?我有你就足够!” 江凌听他这话,差点笑出来。而她旁边的周呈知是彻底笑出来,冷冷的讥诮之笑。 周呈文被这笑声激怒,又后知后觉注意到两人牵着的手,顿时气得快要炸起,强行将两人分开:“周呈知,你做什么?我表妹的手是你能拉的么?” 周呈知也不跟他争论,冷哼了一声,继续往船舱里走。江凌瞪了眼周呈文,眉头轻蹙,甩开他的手,追上前方的人。 二层船舱分了几间房。周呈知动作粗暴,一间一间推开,却并没有见着想要找的人。 直到走到尽头那间,推了推却未推开。而里面隐隐传来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周呈知和江凌在上世都并不陌生。 周呈知顿了片刻,敲了敲门:“大哥,你是不是在里面?” 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但却许久没有前来开门的迹象。 周呈知并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等不到开门,便直接抬脚将那门用力踹开。 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的是女子尖叫。正对着门口的水粉幔纱帷帐中,三具人影浮动,以及惊慌失措的叫声。 江凌站在他后面,好奇地探头看过去,从那帷帐缝隙中将将隐隐看到是赤,裸的男女,便被周呈知捂住眼睛然后压在怀里,低声道:“别看。” 温热的手心,然后是跳动的胸膛,挡住了江凌的目光。 周呈知也微微别开目光,立在门口朝里面喝道:“穿上衣服,把帷帐拉好,都给我滚出去!” 床榻上两个女子哆哆嗦嗦穿上衣服,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 周呈知放开江凌:“你站在门口别动,我进去看看。” 江凌点头,转头看到刚刚跑出去的两个女子,跪在外面太子的跟前哭泣。再转回头,周呈知已经走了进去。她知道床上是大皇子,非礼勿视这个道理还是懂得,便稍稍别头移开目光。 周呈知走到床前,深呼一口气,慢慢掀开幔帐,只见周呈儒笔挺躺在床上,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酒气,白皙的双颊染上了重重的酡红色,他闭着眼睛,表情里仿佛带着正做着美梦的迷离沉醉。 他目光移动到他未着寸缕的下身,终于微微舒了口气。 “大哥,大哥,你醒醒。”周呈知拍拍他大哥的脸。 周呈儒舔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什么甘甜,哼唧两声却没有睁开眼。周呈知又拍了两下,床上的人终于慢慢睁开了迷蒙的眼睛,只是那目光有些涣散,半响才认出面前的人,吃吃笑道:“忧忧,酒……酒好喝。” 周呈知拿过床上剥落的衣服,将他扶起来给他穿衣服:“好喝我们回去喝啊,大哥听话。” 周呈儒从善如流穿上衣服,吃吃笑道:“回去喝。” 待穿好衣服,周呈知扶着他下床,江凌听到动静,才敢抬头:“呈知哥哥,大皇子没事吧?” 周呈知点头:“没事,就是酒喝多了点。” 周呈儒身材高大,几乎全身力量都压在他身上,走起来十分吃力,勉强走到门口。周呈文已经绷不住走了过来,见状后,不满道:“我就是带大哥来寻欢作乐又能如何?你可别忘了他已经二十多岁,出事前他又不是没有过姬妾,如今傻了什么都不懂,往后怎样传宗接代,我让人教他懂点人事,有什么错?你这样带着我表妹闯来让我难堪,是什么居心?” 周呈知淡淡道:“大哥就算要懂人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做弟弟的操心。再说了,大哥就算傻了也是个皇子,懂人事这种事岂能让烟花柳巷女子教他,说出去都荒唐。”罢了,又道,“还有,你让一个痴儿喝酒,像什么话!” 周呈文恼羞成怒:“我是堂堂太子,还轮不到你一个皇子教训。难不成你是想谋反了?” 江凌一听到谋反二字,便吓得抖了一抖,不动声色去打量周呈知,却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又听他淡淡道:“二哥严重了,谋反二字实在不敢当,也不敢以下犯上教训太子殿下,我只是担忧大哥。希望今日这事就到这里,我先带大哥回去。” 周呈文没底气拦他,干脆赌气一般大手一挥,朝旁边的歌妓道:“我们继续。” 江凌跟着周呈知回到等待的乌篷小船,阿贵见周呈儒这副模样,惊讶道:“大皇子殿下这是喝多了啊!” 周呈知淡淡嗯了一声吩咐:“划船。” 周呈儒坐在船内,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人事不知,只是偶尔发出不甚清楚的呓语。 小舟行驶了不久,路过之前那艘花船,船头的歌妓仍旧在弹琴吟唱,曼妙的歌声再次丝丝入耳来,拨动的人心弦似乎都在随着那琴声跳动。 船上的大皇子忽然睁开眼,一双本来迷蒙的眸子,仿佛一下变得无比清凉,手脚并用从舱内爬出来,又用力拍手道:“好听……好听……” 他的声音惊动了花船上的美人,她微微低头朝这边看过来,先是朝大皇子微微笑着点点头,又落在他身后的周呈知身上。 有夜风吹过,她一头乌黑青丝,飘在那风中,伴随着手中琴声,美得让人胆战心惊。她却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浮上云淡风轻的笑意。 周呈知也朝她看过去,目光久久没有离开。 在他身后的江凌只看到他抬头看向那女子的动作,却并没有看到他眉心微蹙的若有所思。 35.第三十四章 周呈文一个赌气,到了夜半三更才回到江府,醉得如同烂泥,还是被随从给扶进门的。 不用江凌告状,江弘文一见他这模样,又是酒味又是脂粉味的,用脚趾头缝儿想想也知道这厮做了什么去。 江弘文等自己外甥回府等了半宿,又见着他这副鬼样子,真是气得胸口直发疼,睡意全无,看完醉得人事不知,呼呼大睡的周呈文后,回到前厅院内,来回踱步,想要散去点与郁气,又恨不得当下写封书信传去京城,告诉周呈文亲娘,太子做了什么混账事。 江凌见她爹被周呈文气成这样,不由得有些窃喜。吩咐下人沏了参茶后,端上去给江弘文,乖乖巧巧道:“爹爹,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一旁看着夫君原地打圈的江夫人,也附和:“是啊,老爷。太子年少贪玩,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您用不着放在心上。” 江弘文叹了口气,瞥了眼妻子和女儿,接过江凌手中的茶杯,呷了一口润了润喉咙,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不该为这种事生气,但呈文是太子,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人,怎能这般放浪形骸,而且还不知轻重带着大皇子去花船上,要是让皇后知道,可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江凌道:“爹爹,你这话说得太严重了。古往今来,做皇帝的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不过是喝喝花酒,算不得什么。” 江弘文皱了皱眉,不悦道:“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这是一回事么?天子做不到律己,怎能服众天下?” 江夫人见自己女儿被莫名迁怒,冷笑了两声:“我们妇道人家是不懂得这些大道理。不过 夫君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太子这德行对凌儿来说可绝不是什么良人,老爷您可得跟您宫里的妹妹商量好,千万不能让凌儿嫁过去。” 江凌听母亲这样说,心中不免窃喜,有她娘这个坚定的支持者,她当真不怕这世会重走嫁给太子的老路。 江弘文闻言怔了怔,继而又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现在哪里有心思谈这些事?” 江夫人一听立刻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女儿的终身大事比起你那太子外甥喝花酒,不足一提?” 江弘文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见夫人动气,也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尤其是女儿还站在自己身边,忙不迭讪讪笑了笑,道:“夫人,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儿女婚姻当然最重要,只是现在皇后那边也还只是提一下,至于皇上如何为太子选妃都还未知,我现在同皇后说了也没用。” 江夫人打蛇随棍上,想起什么似的道:“老爷,要不然我们趁皇上发选太子妃圣命前,先给凌儿定下一门亲事。到时就算皇后太子有心让凌儿嫁进宫,也来不及了。” 江弘文摸了摸下巴:“夫人这样说也有道理,总之凌儿始终是要嫁人的,既然不要嫁入皇宫,先定下一门亲事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江凌高兴劲儿还没来得及落下,立刻被自己这对奇思妙想的父母给弄懵了,反应过来,跺跺脚嗔道:“哪有你们这样做爹娘的,我虽然不愿意嫁入皇宫,但婚姻大事自是要慎重再慎重,你们这样匆匆忙忙,能给我挑一个好夫君么?” 江夫人呵呵大笑:“瞧把咱闺女儿急的,你可是爹娘的心肝,怎么也不会让你受委屈。放心吧,你姨妈舅舅就在京城,我明日就写信给他们,让他们好好在京城世家给你物色一个如意郎君。” 江凌撅嘴道:“别然说得再好有何用,总还是要自己眼见为实。凌儿也不要盲婚哑嫁。” 江夫人拍拍她的小手:“好好好,等舅舅们先物色,明年开春我们一家子进了京,咱再自己亲自考察一番。” 江凌假装满意地点点头,行了礼施施然道别。 对于江氏夫妇那番话,她虽然表面上只是像个小姑娘一般撒了个娇,但心里却是一阵凉风吹过。本来今日太子这一闹,以她娘的性子,拼劲办法肯定也是不会再让她嫁给他,简直天助她也。但是偏生她亲爱的母上大人又想出了这么个提前嫁人的骚主意。 果然想过个安生日子,没那么便宜。 太子昏天黑地睡了一夜,隔日醒来已经是大中午。他不是个傻子,虽然头晕欲裂,但自己干了些什么事,还记得一清二楚,也能猜到他舅舅知道了多少。 只能硬着头皮去见江弘文,免不了被一顿训斥。好说歹说,才让江弘文不写信告诉皇后。 江弘文这厢是没什么大事,但他三弟那边周呈文却不能保证,因为担心周呈知会跟皇上告状,他虽然百般不愿意,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厚脸皮去云闲山庄找周呈知去打商量,还很明智地带上了江凌,让她帮忙求情。 两人到了山庄,还才跟着愁眉苦脸的管家进门,就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只见周呈知满院子追赶周呈儒,而被追赶的人,手里抱着一只酒坛,哇哇不满地大叫。 江凌从未见过这般鸡飞狗跳的场景,尤其是还是周呈知和大皇子。 管家在旁边叹气道:“大皇子殿下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儿一早起来就要闹着喝酒,三皇子给了他一点,他不满意,非要一直喝。你说之前都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染上了酒瘾。” 江凌瞥了眼周呈文,只见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大概也知道是自己昨天干得好事。 院子里的周呈知终于追到他大哥,蛮横地抢过那坛子酒,只是周呈儒手中一空,便坐在地上大哭大闹闹脾气唤着要喝酒。 周呈知大约是跟他周旋了许久,微微有些喘气,看着地上的人也是一筹莫展,发觉周呈文和江凌进来,狠狠瞪了眼周呈文,冷声道:“都是你干得好事!” 周呈文讪讪反诘:“我哪里知道大哥喝了一次酒就上瘾,我看他天生就是个酒鬼。你别管他!” 周呈知脸色怒意更甚。 江凌小声提醒周呈文:“表哥,你忘了你是来找三皇子商量昨晚的事儿的?” 周呈文这才反应过来,咧嘴笑着上前,扶起他大皇子:“大哥,酒喝多了会生病的,大哥也不愿意生病是不是?我们明天再喝好不好?”又转头朝周呈知道,“三弟,昨晚是我做得不对,但我也是想大哥开心。你别放在心上,也别告诉父皇好吗?” 周呈知冷着脸不做声。 此时门口又响起敲门,一旁的管家开了门后,匆匆来汇报:“三皇子殿下,玄月姑娘来了。” 跟着他进来的是一个身着湖色长裙的女子,脑后一根白色丝带微微将头发束起,余下的青丝柔柔垂落在身后,随着她款款移动的步履而轻动。她脸上只有淡淡粉黛,却肤如凝脂,唇不点而赤,美得明媚又温柔。 江凌一眼就认出这女子是谁,便是昨日那位花船上让人迷了心魂的青楼女子。只是白日之下,她虽然仍旧美得动人,却丝毫不见风情味。 周呈文咦了一声:“玄月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 江凌腹诽,这家伙来扬州时日不长,认得的人倒是不少。 玄月欠身朝他行了个礼:“玄月见过周公子。” 罢了,又走到周呈知面前:“玄月见过两位公子。” 听她语气,想来还不知道这几位公子的身份。 周呈知摆摆手,去拉地上的周呈儒:“大哥,你不是要听曲儿吗?我让玄月姑娘给你弹几首,咱听曲就不喝酒了行吗?” 周呈儒睁眼懵懵懂懂看了看玄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张牙舞爪道:“姑娘……好听……好听。” 36.第三十五章 玄月慢条斯理坐在石凳上,一袭罗裙轻荡开来,葱葱玉指微微拨动怀中琵琶琴弦,悠扬的琴声便在山庄中响起。 刚刚还嘈杂的院中,顿时只剩下这拨弄人心弦的琴声。院中几人都陶醉其中,尤以呆呆坐在地上的周呈儒为什,他双眼微闭,嘴角含笑,现在为之入迷。 江凌稍稍从那琴声中回神,悄悄去打量周呈知,只见他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眼睛微眯,看着弹琴的玄月,像是在认真听曲,又像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这个美人。 江凌撇了撇嘴,心道天下男人皆一样,遇到美人关谁都过不了。她再去看玄月,这美人大约十六七岁,当真是生得好看,尤其是那楚楚可怜的柔弱气质,别说是男人,就是她这个女人,看到了也难免有些心疼。 只是看着看着,江凌忽然生出一些奇特的感觉,越看越觉得这位叫做玄月的女子,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冥思苦想片刻,忽然灵光突至。她确实是见过她,就在前一世,她是周呈知身边的歌姬。 只是因为上一世,江凌对周呈知实在是见面不多,对他了解甚少,更别提他身边的人。如今勉强才想起,起先几年,为数不多的照面中,周呈知似乎身边是有一位伶人相伴,而宫里也有一些关于这位绝色歌姬的传言,只是她贵为太子妃,又与周呈知完全不熟,自然没去关心过他身边这样一位绝色歌姬。后来更是没有再见过,当然就更没放在心上。 一个没名没分的歌姬最后去了哪里,宫里不会有人在意。 原来竟是这位玄月。 一曲弹毕,玄月起身行礼。周呈儒坐在地上用力鼓掌:“好听!好听!” 周呈知笑道:“有劳玄月姑娘了。” 说完朝管家挥挥手。 管家会意,不出片刻便抱着一个小木匣子过来,在玄月面前打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露出来。 “玄月姑娘,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玄月并没有去看那木匣子,只是抱着琵琶往前走了两步,普通一声在周呈知面前跪下:“玄月知道公子是来自京城的贵人,玄月不求这些钱财,只有一事冒昧相求。” 周呈知挑挑眉,淡淡道:“玄月姑娘请说。” 玄月道:“玄月自小无父无母,被伯父一家卖入青楼,从此沦落风尘。如今年岁渐长,老鸨们已经不满意我只卖艺不卖身,玄月虽是风尘女子,却也知道贞洁这个道理,如若要逼我卖身,玄月宁愿去死。这些年玄月已经薄有积蓄,为自己赎身不是问题,只是我怕他们不会放我走。所以玄月请求公子带我离开扬州城,日后为奴为婢都心甘情愿。” 周呈知看着泫然欲泣的美人,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又去看旁边睁大眼睛好奇看着一切的周呈儒,点点头:“好,这个请求不算大事。正好我大哥喜欢听你弹琴唱曲,我替你赎身,带你回京城就是。” 玄月放下琵琶,忙不迭重重磕头,喜极而泣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站在江凌身边的周呈文轻笑一声,转头凑在她耳边道:“看到没?我二弟还有脸责怪我去花船,他自己更过分,干脆直接把青楼女子带回宫里。我还真是佩服他,我在他这个年龄,可没这本事。” 他说这话的同时,周呈知已经冷着脸转头看过来,正对上江凌的目光。江凌咧嘴干笑了两声。 周呈知抬手示意玄月起来,自己又弯身将地上的周呈儒拉起来,朝管家吩咐:“玄月姑娘的事你去办,这两日就让她住在山庄,一来是可以弹琴安抚我大哥,二来是免得她东家骚扰。” “是,公子。”管家道。 周呈知挥挥手:“玄月姑娘想必也猜到我们的身份,不用刻意隐瞒了。” 管家又从善如流道:“是,三皇子殿下。” 玄月低着头,温声道:“谢谢殿下。” 周呈知思忖片刻,又道:“这两日,你多照料一下我大哥,要是他想要喝酒,你就给他弹琴。被折腾了这么久,我也想歇歇。” 玄月道:“是,殿下。” 周呈知走到周呈文面前,淡淡道:“二哥,你放心,你带大哥去花船的事,我不会同父皇吐露半个字,就当然没有发生过。” 周呈文冷笑道:“当然不会吐露,你自己都将青楼女子带回京城,还有脸告我的状么?” 周呈知对他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只朝着江凌道:“我带玄月姑娘回去,只是觉得她身世可怜,又见大哥喜欢听她弹琴唱曲,日后她帮忙照料大哥,也算是一举两得。” 江凌心道她这重活一世,倒也活得稀奇,竟然见着上一世的暴君,成了一个胸怀慈悲的大善人。 她笑了笑,语气难免还是有些酸:“呈知哥哥有这等善心委实是件好事。”罢了,又朝太子道,“表哥,我们也差不多该回江府了,再晚一点,怕是爹爹又会担忧。” 周呈文点头:“也是,那我们走。”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叮嘱周呈知,“三弟,这几日你可好生看着大哥,若是他真染上酒瘾,回了宫被父皇发现,咱俩都得脱一层皮。” 周呈知淡淡道:“大哥的事不用你交代。” 周呈文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凌儿,我们走!” 待两人离开,周呈知走到玄月面前,冷冷道:“我什么身份你也很清楚,我会带你进宫,给你的身份自然就是我大哥身边的丫头。你可愿意?” 玄月道:“奴家愿意。” 周呈知道:“宫里不比外面,你自己老实点,别动什么歪心思,别想着不该想的东西,老老实实伺候我大哥,自然可以过得衣食无忧,若日后想要出宫嫁人,我也可以帮忙安排。” 玄月道:“奴家不指望能嫁什么人,惟愿能好好伺候大皇子,免掉被人糟蹋的命运就已经万分感恩。” 周呈知看了看她,眉头轻蹙,而后挥挥手,边朝屋内走去边吩咐:“你照看着我大哥,别让他找酒喝。” “是。” 回到房间的周呈知揉了揉眉头,又从窗棂缝隙处,遥遥看了眼院中的场景,玄月温温柔柔地同他大哥说话,周呈儒懵懵懂懂地应声。 他向来觉得女人是件麻烦事。上一世遇到玄月是在京城,她是奉承他的下属送给他的礼物,他也只当她是闲暇时为他弹琴吟唱的歌姬,并未放在心上。哪知她忠心的程度完全超出他的想象。他在疆场遭难,她千里迢迢赶去照料她,最后还为他挡箭而亡。 他上世作恶太多,亏欠的人也不少,玄月算得上其中一个。 他这一世本不想和她再有牵扯,想来她也就不会如上辈子那样红颜薄命。无奈命运弄人,眼见她身处水深火热,作为一个想要当好人的人,他还是选择帮了她一把,就当偿还上世恩情。 37.第三十六章 周呈文因为和自己二弟勉强算得上谈判成功,不用担心他回宫一个御状告上他俩共同的皇上爹。 回江府的时候,他整个人别提多神清气爽,坐在马车好几次要去抱江凌讨好她,不过被他亲爱的表妹很不给面子地嫌弃推开。 当然,周呈文对江凌的嫌弃并未放在心上,他是储君,未来还是天子,天子风流天经地义,何况他自认还算不上风流,也不留恋烟花柳巷之地,不过是年少轻狂,喜欢玩乐罢了。江凌不过是个十四岁都不到的小姑娘,难免有点狭隘的小心思,待她年长,自然就会理解这些事情。 况且婚配之事,也用不着问她表妹愿不愿意,到时父皇一道圣旨下来,皆大欢喜。 周呈文想着自己和江凌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表兄妹,今日生他的气,明日想必就能忘掉。 相较于周呈文的春风得意,江凌就有些说不出来的郁卒。传闻中的三皇子周呈知性格冷漠孤僻,不喜人接近,但是一个青楼女子只是跪下来求他几句,他竟然就答应了带她回京城。难不成那些传闻中的高冷孤僻都是假的? 江凌之前还一直以为自己对周呈知来说是特别的,他甚至就在几日前表白过心意,她还暗搓搓地以为这是老天让她重生回来后,给她赠予的特殊礼物,好让她改变自己和苍生的命运。原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没劲! 这一天,江凌过得委实不痛快,至于为什么这么不痛快,她觉得自己是担心周呈知心思都到了玄月那里,继而和她疏远,她要阻止他成为暴君的计划,恐怕会因此受阻。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连她自己都信了。 于是她因为这种心忧天下的焦虑,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砰! 窗棂发出低低一声响动,江凌以为是野猫在闹,自言自语道:“臭野猫别吵我,小心我起来把你丢到池子里去。” “这么厉害?能把我丢到池子里去?”伴随着低笑的熟悉声音,在江凌耳后响起。 她吓得一个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床帏在黑暗中被一个黑影掀开。若是她不知道来人是谁,恐怕现在已经七魂六魄丢了大半。 “呈知哥哥,你怎么进来的?” 周呈知轻笑了一声,回身点亮桌上的烛火,又走到床边坐下,戏谑道:“怎么?凌儿不欢迎我?” 江凌心道,本来好不容易自己已经接受周呈知看中自己这个事实,并且打算以此为契机,牺牲小我,保全天下。哪知竟然横空冒出个美人,抢了自己这位置,她挽救苍生的道路眼见岌岌可危。 现下周呈知忽然夜访自己闺房,虽然是登徒子的行为,但她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赶他走。毕竟这一赶,说不定就将他赶去了玄月那里,离自己渐行渐远。 而这一远,说不定自己的拯救暴君计划就落了空,数年之后,她又落得个红颜薄命,天下再次遭遇大难。 想到自己一个弱女子,要承担如此之重任。江凌就觉得心好累,还不如不重活过来,安安静静做一个游魂还轻松自在。 可既然已经活了过来,这千斤顶般的胆子,她还是要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担起。于是,她抿嘴温柔地笑了笑:“当然不是,只是你怎么半夜里过来,要是被人当成贼可不好。” “什么贼?采花贼?”周呈知活了两世,个性冷漠,并不是个喜欢调笑的人,但是面对着娇俏可人的江凌,他偏偏就喜欢逗弄她,看她红脸娇羞的模样。 江凌果然老脸红了一红,嗔道:“你说过不欺负我的。” 周呈知笑:“好,不欺负你。” 江凌抬头悄悄看了看他,红烛摇曳下,他清俊的脸如同画一般。她思忖片刻,问:“这么晚了,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周呈知道:“我想见你就来了。” 江凌心中暗喜,看起来这厮还没有完全移情别恋,不过滥情这种品质果然是他们皇室通病。她故意道:“你不是又玄月姑娘么?她长得美弹琴又好听,你想见我做什么?” 周呈知轻笑:“我就知道你吃醋了。” 江凌下意识反驳:“我才没有。” 她只是怕与他疏远后,自己拯救苍生的计划难以完成。 周呈知道:“你就是。” 江凌心想,美少年的虚荣心偶尔也需要适当满足一下的,于是她道:“好吧,我就是。” 她语气敷衍,但周呈知仿佛并没有听出来,而是怔了怔,继而脸上露出狂喜,忽然向前将她扑倒在床上,凑近她的脸道:“你再说一遍。” 江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自己只穿一身亵衣,被他压在身下,哪里还顾得他说什么,赶紧推了推他:“你起来!” 周呈知却不动,压着她继续道:“不是这句。” 江凌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要听她说什么,嘴唇抖了抖,道:“我是吃醋了。” 周呈知嘴角弯起笑开:“我就知道凌儿也中意我。” 说完,他凑上去在她唇上点了一下,再想进一步动作时,蓦地想起昨夜花船看到过的旖旎,他这世虽然年少,但上世早知人事,并不觉得男女之事有何让人沉溺的乐趣可言。但是看到似娇似羞的江凌,蓦地却有些浑身发热。 他轻笑了笑,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虽然这回没有迟到,但你还是太小了点,我等你再长大些。” 江凌没太听懂他的话,眨了眨眼问:“你说什么?” 周呈知从她身上爬起来:“我说你太小了,我想当采花贼也下不了手,等你长大些我再来采。” 江凌红着脸呸了一声,又道:“你自己才小。” 十五岁而已,简直让她这个两世为人的女人萌生母爱。 周呈知坏笑看她:“我一点也不小,往后你会知道。” 江凌到底不是无知少女,反应过来,骂道:“下流。” 周呈知哈哈大笑,仿佛愉悦至极,实际上他确实开心。他当然有百般手段,让她嫁给他,但是所有手段得来的结果,都不及她的心甘情愿。 他对她的怒骂不以为意,正了正色道:“我将玄月姑娘留下,只是为了大哥着想。我年龄渐长,会有许多事要做,往后不见得时时能照料大哥,恰好他喜欢听玄月弹琴,玄月又聪慧温柔,想必能替我照顾好大哥。” 江凌坐起来,阴阳怪气道:“你才见一面,就知道玄月姑娘聪慧温柔了” 周呈知道:“我当然是跟人打听过。” 江凌道:“那你可真上心。” 周呈知大笑:“好了,别再说这些不相干的人。再过几日,我就要回京,下次再见面恐怕要等江伯父调职入京。”他凑上去伸手拉了拉江凌的脸,“别沉着脸,对我笑笑,给我留个好记忆。” 38.第三十七章 翌年开春,江弘文调职令正式下来,从三品两淮盐运使升为帝京二品尚书。江家一家上下,除了长公子江淮继续留守扬州,皆随江尚书入京。 江凌不舍大哥大嫂和刚刚学会走路的小侄儿,这一去再相见的时候,便少之又少。但总该父母和其他两个哥哥都在,一家大小还算团圆。 初夏起程入京,沿运河而上,到了京城时,已经是快仲夏。 江凌虽生于京城,但自小长居扬州,舟车劳顿又因水土不服,到了京城后病了几近小半月,才稍稍习惯。 自打上回周呈知回京后,就去了军营历练,两人未再通信,她不知他近况,但自从到了京城后,并未听说皇宫里三皇子的轶事,想来是一切正常。 待江凌身体好些,江皇后那边的太监传来旨意,召她进宫。 进宫当日,江夫人特意给她买了身新装,盛装打扮。兴许是病了许久清减了些的缘故,十四岁的江凌倒是看起来愈加亭亭玉立。 赵氏看着自家越发水灵漂亮的女儿,不知是愁是喜:“你姑母召你进宫,想必会问你对嫁入皇宫的想法。你装得傻一些,总归让她看不出想嫁进宫,又不至让她觉得你无礼。” 江凌嘻嘻笑道:“母亲放心,姑母到底是皇后,我会懂得分寸。” 赵氏道:“你舅舅他们已经帮你物色了几位官家公子,娘会让你爹爹找机会亲自过目,看一下他们的德行如何,再做决定。” 江凌道:“凌儿才十四岁,爹爹和母亲不需这么急。” 赵氏叹了口气:“我不是担心哪天皇上一道圣旨下来么?” 江凌这才想起这回事,不过她记起周呈知说过的话。想来他多少有些办法,不会轻易让她嫁给太子。至于往后到底嫁给谁,甚至是嫁给周呈知,江凌如今倒是并不在意。 只要不做那劳什子的太子妃,就算周呈知五年后仍然会叛乱,她也不用拿着降书在城墙宣读,而后含恨坠楼。 她现在倒是想得挺开,万一自己当真嫁给周呈知,倒不失一个阻止他变恶的机会。 见母亲忧心忡忡,江凌安抚道:“娘亲放心,爹爹刚刚调职入京,也还不过是个二品官员。这帝都里不知多少世家垂涎着太子妃一位,皇上要指婚给我们江家,想必也没那么容易。” “说是这样说,但你姑母的心思……”她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江凌道:“姑母的心思怎么了?” 赵氏道:“反正你爹爹不在,娘亲就同你直说。你姑母进宫时不过是淑妃,如今却贵为皇后,你表哥也从普通皇子晋为太子。是不是真的仅仅是因为你姑母的贤良淑德,我看还不一定。总之,我觉得皇后的心思不简单,只怕她想要做的事,没那么容易做不成。” 江凌怔了一怔,回想上世,她和江皇后算是一对上慈下孝的婆媳,虽然也时常觉得皇后心思深沉,但总被她表面的贤德所迷惑,加之她自己乖顺听话,也就未曾生过什么矛盾。 如今听母亲这样一说,倒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过怕赵氏想太多图添烦恼,她便笑着道:“要做后宫之主,难免寻常人比不得。不过皇后怎么说也是我亲姑母,对我的疼惜想来还是有几分真心。” 赵氏点头:“但愿如此。”罢了,又道,“这些话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同你父亲说。他们兄妹情深,生了龃龉,对我们江家不是好事。” “母亲放心,我想来只和您说体己话,爹爹哪会同我谈这些。” 赵氏摸了摸她的头,实际上她已经快同她一般高。她叹了口气,笑道:“我家凌儿一定嫁个好人家的。” 江凌却只能干干笑了笑,这辈子嫁给谁不重要,只惟愿五年后,天下仍旧太平。 时隔多年,江凌再踏入上辈子住了几年的皇宫,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皇后宫里的小太监在前方领路,到了往皇后永宁宫走的小径:“江姑娘是头回进宫吧?” 江凌嗯了一声:“是,还望公公多指点,免得出了差错。” 小太监道:“江姑娘客气了,您是皇后娘娘外甥女,我一个小太监哪里敢说指点。”他顿了顿,“不过——”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他忽然惊慌失措地跪下,大声道:“奴才参见三皇子殿下。” 江凌这才看到,小路前方迎面走来三人,走在前方的少年,一身银甲英气斐然,脸色冰冷,目光如炬。 大半年未见,这人似乎黑了少许,但更加精瘦挺拔。 小太监见来人已走近,身后这甫入京城的江家小姐,还不知轻重地站着,连忙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的裙角,小声道:“这是三皇子殿下,江姑娘快些行礼。” 江凌只得屈膝行揖礼:“参加三皇子殿下。” 周呈知在两人面前停下,做了个免礼的手势,待小太监颤颤巍巍站起来,淡淡问:“这位姑娘是——” 小太监恭恭敬敬道:“回殿下,这位是国舅爷江尚书家的千金,受皇后召见进宫。” 周呈知看向江凌,道:“原来是江姑娘,本王之前去扬州还在江府下榻过,难怪觉得眼熟,只怪一时没想起来。” 他说得一本正经,连身旁的追云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周呈知冷冷瞥了他一眼,又道:“那公公和江姑娘慢走。” 小太监道:“殿下慢走。” 江凌也附和一句:“殿下慢走。” 周呈知嘴角勾起一丝笑,挥了下衣袖,越过两人。江凌立在原地,好笑地转头去看他,果然见他边走边回头看过来,嘴角噙着一丝坏笑,显然并未因为大半年的分别而生分。 江凌掩嘴轻笑一声。 前面的小太监听到她的笑声,赶紧提醒:“江姑娘千万别好奇,惹得这位千岁爷可不是小事。” 江凌跟在他后面,低声问:“公共是说三皇子殿下?” 小太监拍拍自己的嘴:“照说奴才背后论主子是非是千刀万剐的罪,但小的还是斗着胆子给江姑娘提个醒。宫里这位三皇子,最是不好相处,大家都怕他躲着他。往后江姑娘进宫的时候多了,可千万注意别惹着他。” 江凌道:“这么可怕?” 小太监道:“小的进宫十载,说得还有假?” 江凌笑道:“公公说的是,谢谢公公提点,江凌铭记在心。” 皇后的长宁宫,江凌上一世来过的次数枚不胜数。重活过来,再踏入这门槛,真是五味杂陈。 皇后显然已经等待多时,江凌刚刚随着宫女走进去,跪下来行礼,她就笑靥盈盈地上前将她扶起来:“免礼免礼,这里都是自己人,这些虚礼就不用了。”她拉着江凌坐下,“来来来,多年未见,让姑母好生看看。” 江凌抬头看她,保养得宜的妇人,美貌依然,那嫣然的巧笑,如同用画笔勾勒出来一般。 江凌想,母亲大约说得没错。 39.第三十八章 皇后笑得夸张,上下打量着江凌,啧啧道:“江南就是养人,看看我家凌儿长得可真水灵,只怕京城没哪家小姐比得上。” 江凌笑了笑:“姑母谬赞了,凌儿哪里有您说得这般好,京城人杰地灵,比凌儿好的姑娘多得是。姑母您才是绝色佳人,同凌儿记忆力一模一样,哪你看得出来是有太子哥哥那样大儿子的母亲。难怪皇上对您宠冠六宫。” 皇后掩嘴轻笑:“凌儿嘴巴真甜,哄得姑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顿了顿,拍拍江凌的手,微微叹道,“别看姑母如今是一人之下的皇后,但实则最羡慕你母亲。” 江凌睁了睁眼睛:“母亲只是普普通通的尚书夫人,有什么让皇后娘娘羡慕的。” 皇后道:“你有所不知,我虽然生了呈文这个龙子。但打心眼里希望跟你母亲一样,再有个贴心窝的闺女陪在身边。但到底没这个命,好在呈文还算是个孝顺的孩子。” 江凌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笑了笑道:“只要表哥孝顺就好,若是姑母生了个小公主,往后还不是要嫁出去,哪能陪一辈子。” 皇后笑着点点头:“凌儿说得对,就算有亲闺女到底也是要嫁出去的,还不如儿媳妇来得好。呈文如今早到了娶妻的年纪,姑母做梦都希望他娶一个乖乖巧巧的媳妇,等入了宫,能时常陪我说说话,弥补我没女儿的遗憾。” 江凌笑道:“姑母是天下人皆知的贤德皇后,谁家千金能做的儿媳妇,那真是上辈子积的福分。” 皇后翘起十指丹蔻,嗔道:“就你这小嘴会说。你说说你,才在姑母这里坐了多久一会儿,就让姑母心花怒放了。姑母想若是以后凌儿能陪在我身边时常跟我说说话,那真是再完满不过。” 江凌装傻道:“姑母若想要凌儿陪说话,那真是再简单不过。如今父亲入京,我以后时常进宫就是。” 皇后道:“我说得可不是这个。我是想啊如果凌儿嫁给呈文做太子妃,做了姑母的儿媳妇,亲上加亲,那才是最好的。” 江凌掩嘴做出害羞的样子:“姑母说笑了,凌儿只是个长居扬州,未曾见过世面的丫头。哪里敢肖像太子妃的位置。表哥他才貌兼备,定然该娶一个京城世家小姐做太子妃,日后才能母仪天下。” 皇后道:“凌儿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们江家虽然世代为官,但你祖父也未曾官居高职。当初姑母我选妃入宫,不过是个小小的淑妃,但如今也是六宫之主。宫里内外,又有谁说我不够资格。”说罢,她又笑了笑,“其实姑母也是为你表哥着想。她去年从扬州回来后,就一直念叨着你这个表妹,让我帮他把你娶过门。” 江凌嗔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他这样的。” 皇后大笑:“呈文不是心慕你么?他虽是太子,儿女情长这种事也是难免。”她稍稍敛住笑,不动声色地打量江凌的脸,“这里没有别人,姑母就问凌儿一句,你对你表哥,有没有一点心思?” 江凌做出惶恐的样子:“虽然表哥是至亲,但凌儿向来恪守本分,牢记他太子身份,所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皇后怔了怔,挥挥手笑道:“罢了罢了!女儿家害羞,姑母明白。” 两人正说着,外头的宫女通报:“皇后娘娘,皇上驾到。” 皇后做出意外的样子,抓起江凌的手:“正好,凌儿跟姑母见见皇上。” 江凌虽然有个皇后姑母,太子表哥,皇上名义上是她姑父,但毕竟是天子,离她生活甚远。不过总该是上辈子在宫中待了三年,见过次数不算少,只是到底只是女眷,见面的场合无非是请安和各种乐宴。至于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江凌其实并不算很了解。 皇上和她记忆里的样子别无二致,虽然人至中年但相貌堂堂,天子威严不怒而威,一身金黄蟒袍,衬得他越发高高在上。 皇后带着江凌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江凌道:“民女江凌参加皇上。” 皇上笑呵呵将皇后扶起来:“免礼免礼。”罢了,又看向她身旁微微在后的江凌,“皇后,这位就是国舅家的小千金江凌吧?” 皇后拉着江凌道:“正是我兄长家的小女儿,刚刚来京城不久,便召她进宫说说话。” 皇上道:“既是国舅家千金,便是朕的外甥女,作何民女民女的自称,太见外。” 江凌低着头屈膝做了个揖:“凌儿多谢皇上。” 皇上哈哈大笑:“难怪皇后时常念叨说国舅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千金,想收来做女儿。今日初见,倒真是跟皇后说的一样,貌美如花知书达理,只怕京城也没几个世家小姐比得上。” 皇后娇嗔道:“我就说的是嘛!兄嫂为人正派本分,教出的千金自然不会差。” 江凌不知皇后在皇上面前吹过多少次枕边风,不过看情况,似乎是不会太少。想来是早就打算好让她嫁给太子。她与皇后见面并不多,自然不相信她有多喜爱她的话。 如今看来,无非是想扩大自己外戚势力。照她自己所说,江家世代为官,在扬州当然是大家,放在京城,却并不算显赫。她一个皇后的身家背景,在整个宫里,实在不值一提,不论是痴傻的大皇子,还是不得宠的三皇子,舅家权势,统统都能碾压他们江家。 然而,父亲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但家中有三个人中之龙的兄长,靠着皇后和太子扶持,日后必然都能手握大权,也就能成为太子坚实后盾。 江凌上辈子从来没想过这问题,如今被母亲点拨,忽然茅塞顿开。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皇后确实是为整个江家未来着想。 皇后朝江凌笑着挥挥手:“凌儿,今日你陪姑母说了这么多体己话,姑母很是宽心。我让人送你回江府,过些日子得闲,再让人接你进宫陪姑母说话。” 皇上呵呵笑着附和:“你姑母总是念叨想要个外甥女一样的女儿,如今你们一家回了京城,可真是要多进宫陪陪姑母。” 江凌恭恭敬敬行礼:“谢谢陛下和娘娘的厚爱,江凌告退。” 待江凌离开,皇上在屋中软榻慵慵懒懒地躺下。皇后坐在他旁边,帮他揉捏肩膀:“陛下这些时日政务繁忙,想必是没怎么休息好,臣妾这里有一些安神汤,待会人人温了拿上来您喝些。” 皇上拍拍她的手:“后宫这么大,也就只有你最体恤朕,也不争不抢,其他嫔妃三天两头整些幺蛾子争宠,我真是听见就头疼,越发不想去那些地方。” 皇后笑道:“陛下愿意常来臣妾这里,是臣妾的福分,若是有其他妃子能让陛下舒心快活,臣妾也替陛下高兴。” 皇上笑:“要是人人都有你贤良淑德,我这后宫也就安宁了。”他握了握她的手,“之前说的太子娶妻一事,我知你想让你兄长女儿嫁进来,说江家小女性格温顺乖巧,太子自己也喜欢。我以前只当你是因为她是你外甥女,难免存着私心,今日一见,倒真是觉得是个不错的姑娘。” 皇后幽幽道:“皇上说得没错,臣妾确实存着一点私心。你知道的,臣妾一直想要个贴心窝的小公主,太子八岁的时候,臣妾本怀了个小公主,哪知不甚跌倒没保住,日后再也没有机会。我兄长家的凌儿,又乖又俏,我是当真喜欢,恰好太子自己也喜欢。若是她嫁进宫里,便能常常陪我说话,我这宫里也能落得个热闹。” 皇后想起当年的一些事,叹了口气:“不开心的陈年往事,皇后就别再想了,免得徒增伤感。太子的婚事,朕会好好考虑的。” 40.第三十九章 江凌跟着带路的小太监走了一段,忽然一阵吵闹从左边方向传来。 小太监在前头哎了一声:“大皇子这是又在干嘛?” 江凌好奇地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紫色锦衣的大皇子周呈儒手舞足蹈走来,面色兴奋,嘴里不知念着什么,身后跟着一个行色焦灼的丫鬟。 那丫鬟看着还挺眼熟,正是扬州那位玄月姑娘。 小太监见江凌脚步变慢提醒她:“江姑娘,我们快些走吧,若是送您回府耽搁了,我怕皇后会责怪下来。” 江凌咦了一声:“那不是大皇子殿下么?我们不要行礼吗?” 小太监道:“江姑娘认得大皇子殿下?也对,他去年同另外两位皇子去过扬州,想必您是见过的。”他顿了顿,“大皇子是什么样子的,您大约清楚,咱还是赶紧走吧,免得跟他牵扯不清耽误了您回府的行程。” 江凌有些意外,一个小太监对大皇子的态度竟是如此,但她不是皇家人,也不好妄下论断。只讪讪笑了笑。 本打算跟着他继续前行,却不料已经被那边的周呈儒发现。 她手忙脚乱地朝这边指过来,拉着身后的玄月咿咿呀呀地大叫。 小太监见状,只得停下来:“江姑娘,殿下好像在叫您。” 说话间,周呈儒已经拉着玄月跑了过来,站在江凌身前,俊朗的脸上出现怪怪的激动。 小太监忙行礼:“小的参见大皇子殿下。” 江凌也屈膝作揖:“江凌见过殿下。” 周呈儒激动地涨红脸,支支吾吾半响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又拉起身后玄月的手,向她求救一般。 玄月只和江凌打过两次照面,一次还是夜间湖上,时隔大半年,虽然有些眼熟,但也没认出她。一脸茫然地看向周呈儒:“殿下,您要说什么?” 周呈儒因为想不起江凌姓甚名甚,憋了半天,终于憋出几个字:“忧忧……忧忧……” 小太监不明所以地问:“殿下,你说三皇子怎么了?” 周呈儒指着江凌,结结巴巴道:“忧忧……忧忧的王妃。” 小太监面色愕然:“大皇子,你说什么?” 江凌心中大骇,赶忙道:“殿下,我是江家的江凌,太子的表妹,您不记得了?” 周呈儒想起来一般用力点头:“凌儿……凌儿……” 玄月脸色稍稍变了变,猜到江凌的身份,看了眼一头雾水的小太监,笑着道:“殿下,您是要去三皇子殿下的王府里去找他吧?” 周呈儒点头:“是,去找忧忧。我听他们说他从军营里回来了。” 小太监似是对他刚刚的话恍然大悟,在江凌耳边小声道:“刚刚吓了小的一跳,还以为大皇子是说什么王妃,原来是说三皇子王府。三皇子未满十八,都还没开府,皇宫里住的宫殿哪里能叫王府,也只有大皇子会胡说八道。” 江凌干干笑了笑。 玄月又笑着去拉了拉周呈儒:“那我们快些走吧,赶紧去早些见到三皇子殿下。” 江凌听她这样说,正要开口道别,却不料被周呈儒一把捉起她的手腕:“走,凌儿,我们去找忧忧。” 小太监佯装惶恐的样子:“殿下,我奉皇后之命,送江姑娘回府,可不能耽搁了。江姑娘她不是宫里人,随意走动是不合规矩的。” 玄月也道:“是啊殿下,咱快些走吧,可别碍着了江姑娘和公公办正事。” 周呈儒撅了撅,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嘟囔道:“忧忧回来了,凌儿也来了。” 江凌怕他又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让身旁这皇后的小太监听了去,忙不迭道:“大皇子,那凌儿就先告辞了。” 说罢,和小太监一块匆匆离开。 走远了一些,小太监才叹着气道:“江姑娘,大皇子他是个痴儿,难免会说些胡话,您可别放在心上。” 江凌轻笑,佯装一头雾水道:“大皇子刚刚说了什么胡话么?” 小太监嘿嘿笑了笑:“那也倒没有。” 到了宫门的马车出,赶车的侍卫朝小太监笑了笑:“吴公公,送江姑娘回府的事,由在下一个去就好,就不有劳您舟车劳顿了。” 小太监道:“这怎么行,皇后交代我送江姑娘到府里,我要是不亲自护送,岂不是失职。” 侍卫笑了笑,悄悄朝小太监手中塞了一个碎银子,小声道:“其实是在下有些私事想乘着送完江姑娘后顺便办一办,还劳烦公公通融一下。放心,在下保管先将江姑娘送回府。” 小太监攥着那点钱,有点不好意思地朝江凌笑了笑:“江姑娘,您看……” 江凌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就让这位小哥送我回府就好,公公您忙着去。下回再进宫,我就坐家里的马车过来,免得麻烦宫里。” 小太监呵呵笑了笑:“江姑娘如此通情达理,小的不甚感激,难怪皇后娘娘总夸有个如何好的外甥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凌笑着摇摇头:“公公过奖了,那日后再见。” 她坐上马车,拉下帘子,掀起车窗上的小帘,看了看外头看着手中银子,笑得一脸圆滑世故的小太监,抿嘴笑了一声。 江府初回京城,置业买的宅子,离皇宫不算很近,坐马车大约半个时辰。途中要穿过最繁华的主街,马车也只得慢慢行驶。 只是行着行着,车子竟然慢慢停了下来。 江凌奇怪,掀开帘子问赶车的那皇宫侍卫:“小哥,怎么停了?” 那侍卫跳下马车,将帘子打开,毕恭毕敬道:“小的听命将江姑娘送至此。” 江凌皱眉一头雾水,探出头看了看犹有些陌生的街道:“但江府并不在此啊。” 侍卫继续道:“小的只是听命行事。” 江凌眉头皱得更深,见他并无恶意,也似乎真的只是在按着命令做事。她又淡淡扫了眼外头,目光落在前面两三丈远的一块金子招牌:云味茶庄。 她怔了怔,有些明白了一点什么,抿嘴笑了笑,道:“那谢谢小哥了。” 她慢慢下了车,又给了那侍卫一点银子,待他驱车离开,才走向那正在打开门做生意的茶庄铺子。 铺子里的老掌柜,正拿着算盘算账,几个伙计,忙进忙出地运货。 江凌敲了敲柜台桌面:“请问是不是有位周公子在此?” 老掌柜抬头看她,捋了捋胡子:“是有位周公子在此,不知姑娘是哪位?” 江凌笑道:“我姓江,你转告给周公子就好,他会知道。” 老掌柜笑了笑:“姓江就不用转告了,我们周公子让你直接上去。” 江凌心下了然,朝老掌柜彬彬有礼道了谢,便朝楼梯方向走去。 这间茶庄跟扬州那间,布置几乎别无二致,踏在那木楼梯的声响,都与扬州相同。江凌想起扬州那日,周呈知乍然出现的场景,白衣飘飘,俊逸非凡,让她这个活了两世的女子,都不得不有些凡心大动。 楼上没人,中央那间房门轻掩,江凌蹑手蹑脚,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周呈知那家伙故弄玄虚,她也故意要吓他一下,这才公平。 她轻轻推开那门,跟上次一样,里面没有动静。江凌朝里面打量了一下,只见屋子中央靠墙处有一个卧榻,周呈知就慵慵懒懒侧躺在上头。身上仍旧是今日那身银色铠甲,双目紧闭,一手撑着头,呼吸均匀,看起来竟然是睡着了。 江凌愣了愣,本提着一口气打算吓他一吓,但想了想,又轻轻呼了出来。轻轻走进门内,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到那卧榻面前。 周呈知大约是睡得深沉,没有丝毫动静。 江凌慢慢在他面前蹲下,撑着脸抿嘴笑着看他。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隐隐有了男子的棱角,比起之前那种有些雌雄莫辩的漂亮,多了几分英气。只是眉眼有淡淡的倦色,眉心微微拧着,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心藏愁绪。 江凌不由自主伸手去摸他的眉头,想要将他皱着的眉头抹开。 只是手刚刚碰到他的额头,眉下那双眼睛忽然睁开,黑亮的眸子,带着戏谑笑意,嘴角弯起,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上床榻。 41.第四十章 江凌猝不及防地轻呼一声,人已经被他压制在身下。 “你不是睡着了么?”她惊魂未定,又有点娇嗔道。 周呈知俯在她上方笑开:“你动静那么大,一进门我就醒了。” 他说这话时,脸靠得更近,温热的鼻息就缠绕在江凌脸前。这样的亲昵让她不自在地脸红了红,哼了一声,手上轻挣:“你松开我。” “不松。”他说着,还空出一只手轻轻抚在她脸上,“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先前在皇宫担心人多眼杂,没好仔细看。” 江凌低声骂了句:“登徒子。” 但却没有再挣扎,却又不敢和他对视,只能微微闭眼,仍由他灼热的目光黏在自己脸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凌屏声静气再也有些忍不住,嗔道:“看够了吗?” 周呈知轻笑了一声,终于松开她,将她扶着坐起来。 江凌斜眼看他:“我在皇宫撞见大皇子,听说你刚刚从军营回来,还以为你在宫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呈知道:“自然是想见你。军中事务繁忙,听闻你初回京城身体不适,但一直没回来。今日返京恰好撞见你被皇后召进宫,就想顺便见见你。”他看了她一眼,“好在现在看起来是没什么大碍了。皇后召你说了什么?” 江凌纳闷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体不适的,但转念一想,他和周呈文毕竟是兄弟,知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她随口回道:“她是我姑母,召我进宫随便说说话而已。” 周呈知挑眉看她,显然不信:“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话?” 江凌撇撇嘴:“没错,就是问我想不想嫁给表哥?” “你怎么回答的?”周呈知问。 江凌故意笑道:“我怎么回答,关你何事?” 周呈知哼了一声,忽然将她揽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你说关我何事?” 江凌正要反诘,他瞪了瞪眼睛:“再敢说我不爱听的话,我就要做比这更过分的事。” 江凌回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欺负我。”沉默片刻,她又道,“反正我也没说自己想嫁给表哥。” “真不想?”周呈知戏谑问道。 江凌道:“明知故问。” “那你想嫁给谁?” 江凌道:“反正不想嫁给你们这些天家的男儿。” 周呈知脸色沉了沉:“你什么意思?” 江凌见他似是真有点不悦,想了想转移话题:“呈知哥哥,你是在你舅父的铁鹰军么?” 周呈知点头:“正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凌想起上一世,他率领铁鹰军兵临城下,将整个皇城围困多日的情形,不免觉得后怕。她认真看着他道:“你为什么想在军营?我看许多皇子并不会待在军中?” 周呈知道:“男儿铁骨铮铮,当然要在军中历练。况且舅父希望我日后能接管铁鹰军,我不能让他失望。” 江凌讪讪笑了笑:“这种事情我不懂。不过你若是接管铁鹰军后,会带领这支精锐部队做些什么?” 周呈知笑道:“戍边报国,还能做什么?” 江凌想了想道:“那你岂不是日后会常常在边疆?” 周呈知勾了勾唇:“你怕我不会陪你?” 江凌皱眉:“我只是担心你。”她犹豫片刻,才又继续,“而且你身为皇子,若是手握重兵之权,难道不怕有人非议?” 周呈知怔了一怔,又笑了一声:“我行得正坐得端,绝不垂涎金銮宝殿上的那把龙椅,只戍守边疆,自然不怕非议。” 江凌听她这样说,稍稍松了口气,但想了想,又道:“那若是日后表哥见你兵权在握,对你产生猜忌之心呢?” 周呈知道:“若是他猜忌,我就把兵权交上去。” 江凌大惊,不可思议道:“真的?” 周呈知笑着问他:“怎么?难道我看起来像是狼子野心的人?” 江凌忙不迭摇头。 周呈知叹了口气:“人活一世,其实所谓的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最终说不定都会成为心魔和负累,不如简简单单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 江凌头一回听他这样说,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如今他已年满十六,若是说他上一世这个年纪也是这种想法,想来是不可能在几年后就作恶成那样。 她有点语无伦次地问他:“你真的这样想?” 周呈知笑着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本身就厌恶纷争。若是日后能和你一起安安稳稳远离是非,最就好不过。你愿不愿意?” 江凌因为了解他内心的想法,而兴奋地呼之欲出,哪里还在意这种细微末节。没有什么比知道他毫无狼子野心更值得让她高兴。 于是江凌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 周呈知愣了下,忽然握住她的肩膀,激动问:“凌儿,你真的愿意?” 江凌肩膀被他抓得有些生疼,才稍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承诺。支支吾吾半响,又不知如何否认。 周呈知继续问道:“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江凌脸上红了一红,嗔道:“婚姻大事,又不是你我说了算。” 周呈知道:“我就问你愿不愿意?” “我愿不愿意也不是我说了算。” 周呈知轻笑一声,松开手:“行了,我不逼问你。你说得对,反正你愿不愿意,也不是你说了算。”他坏笑地眨了下眼睛,“是我说了算。” 江凌撇撇嘴:“你的婚事都是皇上做主,你能如何说了算?再说,我爹娘也不愿意我嫁入皇宫,你就别多想了。” 周呈知道:“我十八岁后就会开府,你到时是嫁入我王府,又不是嫁入皇宫。” 江凌道:“反正你别瞎想,男女授受不亲,我们这样私下见面,本就有悖伦常,婚姻这种事更加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你娶谁我嫁谁,不如听天由命。” “谁要听天由命!”周呈知嗤了一声,顿了顿又道,“不过京城不比在扬州,人多眼杂,我不会让你难做。日后在宫里遇见,我也会恪守礼节。” 江凌道:“那你今日还让车夫把我送在这里。” 周呈知笑了一声:“车夫拿钱办事,并不知道你是来见我。” 江凌道:“那总是不好。” 周呈知似是思忖片刻,自顾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阻止父皇直接指婚给你和太子。若那道指令当真下来,我怕是无力回天。” 江凌道:“我爹娘也在想办法,本来打算是和皇后商量。但是看皇后的这个架势,只怕是打定了让我嫁给太子。” 周呈知轻嗤一声:“皇后打的什么算盘,还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太子外戚势利只能算是一般,担心日后那把龙椅坐不稳,所以迫切想扶持自己亲戚上位。殊不知,大哥和我,一个是痴儿,一个对那个位子根本没有半点想法。她这么算计,不过是白费心思。” 江凌看着他,迟疑片刻,问:“皇后真的这么有心计?” 周呈知对上她的眼睛,笑了一声:“她是你姑母,我不好妄加品论。不过为母则强,女人为了自己的儿子做些有心计的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放在心上。”他稍稍顿了顿,“总之,皇后做其他的事,我管不着,但是你和太子的这个婚事,我一定不会让她得逞。” 江凌问:“你有办法?” 周呈知眉心微蹙:“你放心,会有办法的。” 两人又聊了许久,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这回见面,江凌对周呈知的认知,又多了一些。听他说若是太子猜忌他,他就上交兵权,她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出自于一个上世弄得天下生灵涂炭的暴君。 不知为何,她竟然还有点感动呢。 原来没有变恶的周呈知,会是这样一个好少年。她想,如果这辈子真的同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似乎也并不会太糟糕。 对于他说的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居然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向往。 回到江府,江夫人赵氏自然心急火燎地拉着江凌问情况,江凌一一作答,赵氏急得叹了几口恶气,当晚就找自己夫君商量对策,但一时半会也没想出个好对策。 想不出好对策的赵氏,隔日就领着江凌去近郊的青云观烧香。 烧完了香,投了香火钱,赵氏又让江凌抽签问卜,拿着签去求问观主若水道长。 若水道长正是上一世江凌学医的师傅。 隔世再见,她难免激动,但又不好表露,只能像个普通问签人一样,将签文递给她:“道长,劳烦您帮我解解这只签。” 若是道长年过五十,鹤发童颜,神色淡然,她看到江凌后,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目光落在那签文上问:“善人问什么?” 江凌道:“问姻缘。” 若水道长又笑了笑,娓娓道来:“望梅榴花灼灼红,近看颜色也朦胧,虽然成就鸳鸯偶,不是愁中即梦中。” 江凌不解:“什么意思?” 若水道长道:“这是支中平签,姑娘的姻缘如何,目前还不能下定论。不过既然不能定论,便是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若水道长笑着点点头:“世间姻缘皆由天注定,但上天难免有写错命格的时候,于是这错误的命格,便要人们自己来改写。我看姑娘生得与众不同,怕不已经几世为人,如今是想改写命格。” 江凌微惊,但若水道长一双慧眼洞悉一切,她早就见识过,也没有太过意外。思忖片刻,只问道:“那道长可否指明,我这命格是否能改写?” “竟然是事在人为,那必然有成有败。”她笑了笑,道,“不过姑娘也不用担心,不论成败,往往那改写的过程,反倒最让人欣喜。” 江凌点点头,鞠了个躬:“多谢道长点拨。” 见女儿从庵堂走出来,赵氏急忙问:“那签文怎样?” 江凌笑了笑:“是支中平签,道长说事在人为。” 赵氏道:“那我赶紧让你爹爹再想想办法,打消你姑母的念头。” 江凌道:“娘亲,你也别给爹爹太多压力,虽是事在人为,有些事也顺其自然为好。” 不知为何,比起爹爹去同皇后商讨,她更愿意相信周呈知有办法,即使他明明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赵氏却不以为然:“这事怎能顺其自然。” 江凌笑了笑道:“对了,听闻这位若水道长医术高明,我想找机会拜她为师跟她习医。” 赵氏点头:“女孩子学点医术也是好的,回去同你爹爹商量一下,若是他同意,我们就上门来拜师。不过若水道长在京城颇有名气,不知她是否收徒。” 42.第四十一章 江弘文自打进京,算是春风得意。虽然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官儿,他一个从二品的尚书,也算不得多大。但顶着一个国舅爷的身份,又加之长袖善舞的江皇后,帮其走动,身份自然不一般,封侯加爵指日可待。江府终日门庭若市。 江凌虽然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但府中走动的人多了,江家待字闺中的千金,有如花似玉之貌,便不胫而走。 说亲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不过多是别有用心攀附之人,虽然一些世家公子,条件委实不错,江夫人赵氏也着实想早些给自己女儿定下亲事,可难免犹犹豫豫,难以下定夺。 不知不觉江家进京已近三月,时值年中七月。 北地烈日当空,炎热起来比江南更甚。江凌在府中闷得透不过气,却又疲懒得不愿多出门,只无奈之下被皇后召入宫好几回。 江皇后照旧热情,似是对这个侄女疼爱至极,江凌却是对她心里作何盘算略知一二。偏偏江弘文不知为何态度逐渐松动,之前还同江夫人聊一些对策,如今赵氏一问起江凌的婚事,都被他搪塞过去,好几次还试图谈及女子嫁入皇宫的好处。 赵氏大约也猜出,必定是江皇后给自己亲哥哥灌了些什么迷魂汤。到底是亲兄妹,几十年的情分。男人也不比女人,家族威望,比起女儿婚姻大事,自是更重要。 赵氏自知比不过后宫之主的温柔一刀,只能自己再盘算着如何将女儿的婚事赶紧定夺下来。 江弘文的动摇和赵氏的焦灼,江凌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六神无主,本想问问周呈知是否想出办法,但却一连大半月,没有他任何消息。 反倒是没过几日,太子登门,非要拉着她去京郊的红莲山庄避暑赏花。红莲山庄是皇家御用山庄,庄内有大片莲花池,每年夏日,红莲盛开,乃人间美景。 江凌还记得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同太子一起去了一趟红莲山庄。如果说她上辈子对周呈文产生过一丝类似男女之情情分的话,大概就是那一次。 所以她自然是婉拒,但是周呈文不依不挠,最后不知怎么还说动了江弘文。江凌无法,只能收拾了两日的行头,坐上皇家的马车,去了二十里之外的红莲山庄。 好在山庄里头确实舒爽,江凌那点郁卒之气也就淡了几分。 周呈文自打江家进京后,一直事务繁忙,统共才见过两三次江凌。本来他对这事倒也没太放在心上,总归不久之后就会娶妃,倒是日日相见,也不急于一时。但却听皇后说江凌对嫁入皇家兴趣缺缺,顿时觉得大概是见面太少,两人感情生分,便想着赶紧弥补。 不想到了山庄之后,江凌果真有些冷淡,傍晚用了晚膳之后,就说累了,回了自己房间休息。周呈文难免挫败,夜幕降临后,有下人敲门:“江姑娘,您睡了么?” 江凌本来正打算睡,只得开门问道:“有事?” 那下人道:“太子说为您准备了惊喜,让您跟我去后面的南园。” 江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本不想去,但想到太子的性情,又见门口这打着灯笼一脸忐忑的小丫鬟,只得点点头:“你稍等,我披件衣服就去。” 山庄夜间略有凉意,江凌披上薄薄的披风,跟上前面打着灯笼带路的丫鬟。 走到分叉路时,路上忽然冒出一只黑色的猫,江凌好奇,转而跟上去。 小丫鬟在后面大叫:“江姑娘,南园在这边。” 江凌挥挥手:“你去给太子禀报,说我随后就来。“ 小丫鬟见她随着野猫去了北面,又不敢跟上去怕太子久等,跺跺脚转身去了南园禀报。 那只野猫跑得并不快,也像是不怕人,只是每每江凌要追上时,它就猛跳了一大截。待江凌快要追上时,脚小小路豁然开朗,原来是已经到了山庄北园。 这北园今日她还没来过,但是上一世却是来过一次。也是误闯了此地,正要离开时,周呈文忽然从后面走上来,蒙住她的眼睛。 过了片刻之后,又慢慢松开手。 等她睁眼,眼前便出现,她上一世难以忘怀的美景。成片的萤火虫萦绕在莲花池上空,如同流动的星光,而在这星光之下,是仿佛一夜之间悉数盛开的红莲。 或许是那一刻当真太美,以至于她出现了一丝情窦初开的悸动。 江凌站在黑暗的莲花池前,幽幽叹了口气,那只野猫早不知跑去了哪里,正要转身离开去南园。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眼睛。 江凌下意识轻呼一声道:“表哥,别闹了!”但是说完,便觉得不对,那手心的温度和传来的气息,显然是属于另一个她熟悉的人,她心跳猛地加快,试探道,“周呈知?” 周呈知轻哼了一声:“先不跟你计较认错人。” 江凌抬手去扒他的手:“你怎么在这里?” 周呈知道:“先别说话,倒数十下。” 江凌没开口,他自己已经在她耳后低低开口倒数。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他的手在最后一个字落音后,慢慢松开。本来黑暗的世界,乍然迎来一点光明。 其实江凌在上世已经见过这风景,漫天的萤火虫,和绿光下大片盛开的红莲。但是她仍旧为这美丽而震动。 周呈知站在他旁边,牵起她的手,低低问:“好看吗?” 江凌点头:“好看,好像在梦里见过一样。” 周呈知轻笑一声:“也许你真的在梦里见过。” 江凌从怔忡中反应过来,转头借着点点光芒去看他:“怎么会是你?” 周呈知笑道:“我听说你和太子孤男寡女来了这里,就过来看看,免得你给我戴女帽子。” 江凌恼羞成怒地掐了他一下:“坏人!”罢了,又稍稍正色,道,“你怎么知道这里今天会这么漂亮?” 周呈知道:“每年红莲开放的这几日,我都会来这里。在池子里撒一些萤火虫喜欢的香料,林子里的萤火虫就会全部飞过来,人间难得的美景。” 江凌怔了怔:“所以香料是你撒的?你每年都这么做?” 周呈知点头:“香料是我从青云观若水道长那里讨来的。” 江凌怔了怔,忽然止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泪眼朦胧。原来竟是这样,原来上一世那个让她悸动的人,并非太子,而是周呈知。。 难怪当时她和周呈文离开后,她问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萤火虫,还偏偏是红莲盛开的时候。周呈文左顾而言他,只道是天意。 江凌终于释然。 不是周呈文,那么一切都豁然开朗。 周呈知却是想起上一世的那一日,他匆匆赶来想看自己的成果,却见到江凌和周呈知站在池边相拥而立。 “你笑什么?”周呈知回过神,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江凌擦了擦眼角,勉强止住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风雅之人。” 周呈知愣了下,不以为意地笑道:“自小长居深宫,兄弟姐妹感情淡薄,也没有什么玩伴,便会自己找一些有趣的事情。” 江凌道:“你倒是会玩。” 周呈知问:“你喜欢吗?” 江凌点头:“喜欢至极。”罢了,又问,“你用香料吸引这些萤火虫,它们会不会死?” 周呈知摇头:“这些香料无害,反倒会让萤火虫来到池子里寻到它们喜爱的露水。” 江凌了然地哦了一声:“对了,表哥找我,我得去南园那边了。” 周呈知松开她的手:“你去吧,我随后再去,免得他跟我胡搅蛮缠。” 江凌戏谑地啧了一声:“你倒是成熟稳重了些。” 周呈知戳了下她额头:“这里是京城,不比扬州。” 江凌赶到南园,还没进去,便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 “太子哥哥,这些花给我好不好?” “不好,只能给你这么一点,其他的我是要留给我表妹的。” 那亭台里亮着的几盏灯光之下,江凌看到看到一个红衣少女,正坐在周呈文旁边,拉着他蛮横地撒娇。 周呈文已经看到江凌,站起身招手:“表妹,快过来。” 江凌沿着廊桥走过去,才走进那亭内,就被周呈文跑过来,拉着在石凳坐下,又指着旁边的几个竹篮道:“表妹,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江凌看着那竹篮里被采摘下来的红莲花,皱了皱眉:“你把花采下来作甚?” 周呈文献宝道:“明日我们不就回去么?我让人把这些花插在瓶子里带回去,屋子里都是香的,待花谢之后,花瓣还能做成香包。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些?” 江凌皱着眉还未答话,旁边的少女已经阴阳怪气开口:“太子哥哥,你看看你,好心都白费了,还不如都给我。” 周呈文轻喝了一声:“长乐,你别胡说八道,我表妹肯定喜欢。” 江凌朝那少女看过去,道:“表哥,这位姑娘是?” 周呈文这才后知后觉地介绍:“这是长乐郡主。” 江凌不动声色地暗笑一声,想起上一世最后的情形。太子侧妃长乐郡主身怀六甲,于是太子舍弃了她这个正妃。 这一世江凌入京城三月,长乐郡主的名字自然是听过,当朝皇上堂兄慕亲王的幺女。说起来,这位郡主在京城还有些名气,据说美貌无双,文武双全。还是个飞扬跋扈的主。 江凌道:“江凌见过郡主。” 长乐郡主撇撇嘴:“我当太子哥哥表妹是什么天仙美人,原来也不过尔尔嘛。” 周呈文道:“长乐,凌儿是我表妹,日后还是我的太子妃,你休得无礼。” 长乐郡主哼了一声:“皇上都还未指婚,你凭什么说她就是你太子妃?” 周呈文道:“反正我喜欢表妹,父皇肯定会不会反对我娶表妹。” 江凌轻咳一声:“表哥,郡主说得对,皇上圣命未下,你还不是不要说这些,传出去对我的名声也不好。” 长乐郡主睁大眼睛,凑在周呈文面前道:“听见没?你表妹根本就不想嫁给你。” 周呈文嗤了一声道:“你说这个也没用,反正我也不会娶你这个母夜叉。” 长乐郡主脸色一白,拍了下石桌起身:“周呈文,我讨厌你!” 她正要走,却又转到旁边,抬脚用力踩了装花的篮子好几下,直到被周呈文拉开,才勉强停下。 “你再胡闹,小心我告诉慕亲王。” “你告就告,反正我父王又不会骂我。” 周呈文看着一篮子被踩烂的花,气道:“我看你真是被你父王惯坏了。”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江凌出声道:“表哥,既然郡主喜欢这些花,就让她拿去好了。我更喜欢生在池子里的花。 周呈文松开周长乐,狠狠瞪了她一眼,周长乐不以为意地回瞪他一眼,拎起两篮子花,气呼呼跑了。 周呈文气急败坏坐下:“这个长乐郡主打小就刁蛮任性,你别理她就是。” 江凌看着周呈文那烦躁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想来他不会想到,日后长乐郡主会成为他的妃子,还会为他生儿育女。 只是这一世,她也不知道,长乐郡主腹中胎儿,会不会有机会见到天日。 而那个可能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带着大皇子朝这边走来。 周呈文看到周呈知,愈加气不打一处来,还不等他走近,就指着他训斥:“周呈知,你明知道我在这里,作何把长乐带过来?” 周呈儒手忙脚乱地挥舞:“二弟,不要凶忧忧。” 周呈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哥,你就知道他偏袒他,我也是你弟弟。” 周呈儒似有点委屈,上前拉住他的手。 周呈文甩开他,继续对周呈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周呈知不紧不慢道:“红莲山庄又不是只你一个人能来,况且每年莲花开时,我都会在这里,你又不是不知。我不过是碰巧遇到长乐郡主,她要跟来,我总不能不答应。” 周呈文拉起江凌的手:“表妹,我们走!” 43.第四十二章 只是两人还没走几步,就有丫鬟匆匆赶来报告:“太子殿下,长乐郡主她……她……” 周呈文面露紧张:“长乐她怎么了?” 丫鬟支支吾吾道:“郡主她在那头发脾气,找了剪刀要把头发都缴了,说看破红尘要去出家。” 周呈文烦躁地叹了一声:“这死丫头又在闹什么幺蛾子?”说完,转头又狠狠瞪了眼从后面走上来的周呈知,“要是长乐整出什么事,都是你的责任。” 周呈知不紧不慢道:“长乐这臭脾气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这么闹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你比我清楚得多。” 周呈文哼了一声:“你打的什么算盘我又不是不知,不就是想利用长乐,让我这个太子弄出一点丑闻。你可真是想多了,别说我对长乐是半点心思都没有,就是有只要她一日姓周,我就不会和她有任何男女之情。” 周呈知讥诮一笑:“那若是长乐哪天不姓周了呢?” 她话音未落,江凌猛地一怔,抬头看向夜色里的他。上一世,周长乐的身世,在两年后世人才知,也是那时周呈文才娶了她。而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任何关于周长乐身世的传言。世人只知,周长乐是慕亲王最受宠的千金,也是最得万岁爷宠爱的郡主,待遇比宫中几个公主还要好上一层。 只见周呈知神色淡淡,却又有些略带深意的玩味。他不过是个在宫中受排挤的皇子,周长乐的身世他怎么会知? 莫非他跟自己一样,也是重活一世? 江凌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见他对上自己视线,立刻心虚地移开。 周呈文被自己三弟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休要胡说八道。” 周呈知笑了笑:“我以为二哥你向来是胆大妄为不顾伦常的,想不到这一点竟然还比不上长乐一个小女子。你和长乐打小一块长大,比我们亲兄弟感情还好,她对你的心思,你别谁都清楚。难道你就真为了这点所谓的伦常,舍得让她伤心难过。” 周呈文看了眼江凌,道:“我从来只当长乐是妹妹,我心上人只有凌儿一个。” 周呈知哂笑得更厉害:“二哥将来可是要做天子的人,难道你能保证后宫只有凌儿一人?” 周呈文脱口道:“我当然……” 只是后面的话还未说下去,就被江凌打断:“表哥,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周呈文不满道:“为什么没用?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别听周呈知胡说八道。你或许不知道,但我可是很清楚得很,他可是一直惦记着你。我们千万别中了他的离间计。” 江凌心道,周呈知对她什么心思,她当然最清楚不过,两人也算是暗通曲款多时。不过表面上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轻斥道:“表哥,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看呈知哥哥也是担心长乐郡主的状况,她刚刚走的时候,好像很生气。我看你还是去看看为妙。” 前来报告的丫鬟也附和:“是啊太子殿下,郡主她看起来很不高兴,你要是不过去看看她,恐怕她真会把头发剪掉。” 周呈文烦躁地叹了口,松开江凌:“行,我去看看。”又对江凌道,“表妹,你先回房休息,明日我再带你去玩儿。” 他到底还是担心。 江凌暗中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好。” 周呈文不太放心地看了看周呈知,吩咐留下两个丫鬟跟着江凌,这才转身匆匆跟着丫鬟去了长乐郡主那边。 周呈知不动声色地笑了一声,也带着周呈儒与江凌告别。 经过这一番闹腾,江凌也着实有些累了。只是漱洗之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先是被那莲花池的美景震撼,随后又被周呈知那句若是长乐郡主不姓周所惊到。 她先前总以为,上一世的周呈知与他毫无牵扯,却原来早已经冥冥中注定。 喵的一声,房梁传来野猫叫声。江凌皱了皱眉,掀开床帏,却见一道白影从梁上跃下来。 “你——” 周呈知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我见两个丫鬟刚刚回房睡,小心吵醒他们。” 江凌哼了一声,嗔道:“你怎么真跟个登徒子一样,老是半夜闯人家闺房。” 周呈知轻笑了一声:“这里人多眼杂,若是别人看到我和你走得近,说不定会传出些我们私通的难听话,我倒是无所谓,坏了你名声如何是好?况且现在皇后与江家有意结亲,你爹娘那边也不好做。” 江凌撅撅嘴:“我晓得。”她想了想,道,“你刚刚说长乐郡主不姓周是怎么回事?” 周呈知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长乐郡主本来就不姓周。” 江凌佯装一脸迷茫:“我怎么从未听说。” “你没听说才正常,长乐她自己都不知道。” 江凌皱眉:“那你怎会知道?” 周呈知在她旁边坐下:“你想必听闻长乐很受宠,皇上带她比亲女儿还好。” 江凌点头。 周呈知笑了笑:“你不觉得奇怪?” 江凌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还是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想来是长乐郡主性子讨喜,懂得讨皇上欢心。” 周呈知嗤笑着挥挥手:“今日你头回见长乐吧?你真觉得她性子讨喜?” 江凌不知如何回答。 周呈知道:“虽然是皇家的秘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长乐并非慕亲王的亲生女儿,而是慕亲王胞妹心月郡主的女儿。十五年前,皇宫发生了一场不为外人知的叛乱,心月郡主的夫君是当时一品带刀侍卫,因保护父皇而死。心月郡主生下遗腹子长乐后,不多几日就郁郁而终。慕亲王只有这一个妹妹,于是将长乐养在身边。当时时局动荡,所有消息都被封锁,此后再无人知道。” 江凌看着他问:“那你怎会知道?事发时你才一岁而已。” 周呈知笑道:“我就是觉得奇怪,就暗中去调查,也是最近才查到真相。” 江凌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呈知道:“当然有关系,长乐一直对我二哥有心思,我二哥待她也非同寻常。他们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也好成眷属。” 江凌啐了一声,故意道:“表哥明明只当长乐郡主为妹妹,你这岂不是乱点鸳鸯谱?” 周呈知阴阳怪气笑了笑:“怎么?你当真觉得我二哥心里只有你?还是说你希望他心里只有你这个表妹?” 江凌瞪了他一眼:“你不要胡说八道。” “你不信是么?”周呈知道,“不信,你跟我去看看。” 说完他拉起她的手,将她抱坐在床边。 “你做什么?”江凌拍了他一下。 他朝她笑了笑,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要给她穿鞋。江凌小脸一红,想要挣扎,却被他蛮横地攥住。她只得作罢。 两人悄无声息来到长乐郡主所居住的别院。周呈知拉着江凌蹑手蹑脚走到那点着灯光的寝房。 屋子里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太子哥哥,凭什么你表妹就能嫁给你,我就不行?” “长乐,别说傻话。“ 长乐郡主的声音带着哭腔:“太子哥哥,我就喜欢你,我打小的愿望就是嫁给你。为什么我非要姓周,我若是不姓周,你会不会喜欢我?” 周呈文叹了口气:“你是我妹妹,姓不姓周,我都是喜欢你的。” “你明知我说的是什么喜欢?就是你喜欢你表妹的那种喜欢。太子哥哥,你告诉我,如果我不姓周,你会喜欢我吗?” 周呈文道:“会的。” “比喜欢你表妹更喜欢吗?” 周呈文沉默片刻:“长乐,别闹了。你看看你头发被你剪掉了这么多,可不好看了,我帮你束起来好不好?” 长乐郡主道:“太子哥哥,我和你表妹,谁好看?” 周呈文道:“长乐!” “那你要是成了婚,会不会就不会对我这么好了?” 周呈文道:“当然不会。” 外头听墙角的周呈知,拉了拉江凌的手,示意她起身离开。 大约是在外头蹲了太久,江凌双腿发麻,蹑手蹑脚跟他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崴,在夜色里轻呼一声。 “谁?”周呈文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周呈知立刻将江凌抱着飞速跑开。待周呈文从屋里出来,两人已经隐没在黑暗中的小道,早不见了踪影。 “太子殿下,有事么?”不远处的侍卫闻声跑过来问。 周呈文道:“刚刚有人来过里吗?” 侍卫道:“没有。” 周呈文皱了皱眉:“估摸着又是该死的野猫。” 周呈知抱着江凌走远了好一段路,才松开她:“我没骗你吧?” 江凌道:“若是他们两情相悦,就因为同姓不婚,倒真是有些为他们可惜了。” 周呈知借着月色打量了一番她的脸色,笑道:“你不吃味?” 江凌道:“我吃什么味?” “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你一人的表哥,其实心里还有别人。” 江凌嗤了一声:“我要是说吃味呢?” 周呈知本是戏弄她,不料被她反将一军,悻悻地哼了一声:“不许。” 江凌斜了他一眼:“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 周呈知轻笑一声,拉住她的手:“既然你都说两情相悦的人不能在一起很可惜,要不然我们帮他们一把?” “你有这么好心?” 周呈知挑挑眉:“帮了他们,也就帮了我和你。” 江凌轻笑一声,道:“那怎么帮?” 周呈知道:“不急,慢慢来,你听我的就是。” 44.第四十三章 江凌不知为何会就成了这样子。明明她一开始是想要拒绝的,但是偏偏她犹疑不定,他步步为营,不知不觉,她和周呈知的关系,就变成现在这不清不楚的境地。若是她再矫情,也只像是欲拒还迎。 最重要是,这种感觉似乎还不错。重活一世,不就是让自己过得更痛快么?何必计较太多,至于改变前世遭遇,罪魁祸首都落在了她手里,还有什么可怕的。 一想到这个,江凌竟然还有点小小的得意呢。 送了江凌回房,周呈知又死乞白赖,待在她屋子里许久,知道她睡着,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隔日清晨,江凌刚刚起来梳洗完毕,就听到丫鬟报告,太子殿下驾到。 周呈文似是有些愧疚的模样,拉着江凌道:“凌儿,昨晚被长乐那丫头一闹,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江凌做出懵懂的样子:“为什么不高兴啊?长乐郡主她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生气?” 周呈文摇头:“长乐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就不生气了。还是我们凌儿最好,性子温柔知书达理,这才是未来后宫之主该有的样子。” 江凌嗤了一声:“表哥,你又说什么胡话?要是这话传出去,以后还有那户人家敢娶我?” 周呈文道:“就是要传出去,让那些觊觎你的世家子弟,知道你是嫁进宫当太子妃的人,早早死了那点心思。” 江凌不想跟他继续在这话题上纠缠,笑问:“表哥今日有什么安排么?” 周呈文道:“如今正是花开的季节,山上花草繁茂,我带你去后山转转如何?” 江凌无所谓道:“好啊。” 用过早膳之后,周呈文打发掉丫鬟和侍卫,准备和江凌单独往后山去。哪料刚出门,一大波人就吵吵闹闹地出现,正是周呈知他们。 穿着一身劲装的长乐郡主雀跃跑过来,挽住周呈文的手臂:“太子哥哥,你是要上山么?我跟呈儒哥哥,还有呈知哥哥也要去。我们几个正好一起。” 周呈文面色讪讪地挪开被他挽住的手:“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长乐道:“我想和太子哥哥一起玩儿,所以就起来了。”说完,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昨天长乐发脾气把头发剪了些,还好有哥哥你送的簪子。你看好不好看?” 周呈文唇角抖了抖,面无表情地点头:“好看。”说罢,便拉起江凌:“表妹,我们走。” 周长乐见状,哼了一声,上前拉住他,又朝江凌狠狠瞪了一眼。 江凌当做没看到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挣开周呈文的手,稍稍退到后面一点,道:“表哥,我看路上有些湿气,你在前面带路,我怕摔倒,跟在你后面便好。” 长乐转头阴阳怪气道:“你们长在江南的姑娘就是娇气,哪像我们京城长大的女子,翻山骑射,样样都在行。” 江凌笑:“郡主乃女中豪杰,江凌佩服。” 走在后面的周呈知闷声低笑了一声。 周呈文听到这笑声,回头见江凌和他只隔着一步之遥,面露不悦,又伸手要去将她拉上前。不过这回还未碰到她,已经被从后面蹿上来的周呈儒给挡住,支支吾吾道:“二弟,凌儿是……是……”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周呈知打断:“大哥!” 周呈儒似是想起什么,赶紧捂住嘴,从指缝里瓮声瓮气道:“凌儿走在后面,免得摔倒。” 他这样说着,人则走在江凌前面,用自己高大的身子,将周呈文挡住。 周呈文哼了一声,也不好和他计较,气呼呼地转身走上前。长乐郡主面上一喜,赶紧跟上黏在他身边。 玄月也稍稍走上前,朝江凌温婉地笑了笑,亦步亦趋跟在周呈儒身边。 如此一来,一行人中,江凌和周呈知便走在了最后面。 江凌斜眼不动声色地看他,正对上他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看过来的眼神,手下则悄悄伸过来握住她的手,用力摸索了几下。 那是被周呈文拉过的手。 江凌瞪了他一眼,他回瞪过去。前面正在行路的四人,若是回头,便能看到后面这悄无声息的旖旎暗涌。 有长乐郡主缠着周呈文,江凌完全是松了口气,反倒能自自在在地观赏这夏日山中美景。 几人走到山腰,走在前面的长乐郡主忽然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周呈文紧张兮兮问。 周长乐小脸皱作一团,似是很痛苦的模样:“脚崴到了,好疼。” 周呈文忙不迭弯身查情况,又给她揉了揉,道:“那我们歇一阵再走。” 周长乐确实叫唤的厉害,像是崴得很严重一般。 玄月走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奴婢看郡主疼得厉害,要不然先送她下山去上药,若是严重的话耽搁了可不好。” 周呈文皱了皱眉,朝周呈知道:“三弟,你和大哥背长乐下山。” 周呈知还未回答,周长乐却不干了,眼泪哗啦就滚了下来:“太子哥哥都不关心我么?我都受了伤,还要跟你心爱的表妹留在山上赏玩么?” 周呈问眉头皱得更厉害,见她掉泪,手忙脚乱抬起衣袖给她擦了擦:“行行行,我背你下山还不行么?” 周长乐这才得意地破涕为笑,又朝江凌挑衅般扬了扬嘴角。江凌自是视而不见。 长乐郡主不过十五岁,周呈文则已将满十八,又是习武之人,背起她不算个什么事儿。周长乐趴在他身后,双手揽住她的脖子,亲昵地靠在他肩膀上,脸上的笑容更甚,哪里还有崴脚的痛苦。 其实江凌对周长乐的这点小伎俩,真是再熟悉不过,上一世周呈文娶她过门后,在太子宫里那些日子里,她也是用尽各种小心思跟她争宠。她当时自认是个大度明事理的太子妃,所以对这些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周长乐便拳拳如同打在棉花上。 如今,江凌连那团棉花都懒得做了。 周呈文本来是打算和自己表妹多培养点感情,为自己这场婚事添加砝码,被周长乐这么一闹,也只能泡了汤。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尤其是周呈知尚且在此,虽然他并未表现出对江凌有什么想法,但到底是兄弟,他那点心思,周呈文再明白不过。而且他不表露出来,他要说什么便显得是无理取闹。 周呈问看了看云淡风轻的周呈知,又看了眼坦坦然然的江凌,道:“凌儿,你跟我一起下山,我把长乐交给大夫上了药,我再带你上来。” 江凌扶额叹了口气:“表哥,你不是说笑么?我一个弱女子哪能跟你比,好不容易上到半山,你要我跟你下去,哪里会再有力气上来,你就别为难我了。反正大皇子和玄月姐姐都在,我就跟她们一起转转,到时跟他们一起下山就好。你快些背郡主去找大夫,崴了脚不是小事,可别耽搁了。” 周长乐哎呀了一声:“表哥,我的脚越来越疼了。” 听她这么说,周呈文也不敢再耽搁,背着人下了山。 待人走远,玄月才抿嘴笑着朝周呈知开口:“殿下,大皇子他最喜欢前面那处的小瀑布,我带她去看看,就不跟着你和江姑娘了。” 周呈知挑挑眉,笑道:“看着点大哥,山中水凉,别让他玩水太多。” 玄月屈膝行礼嗯了一声,那头周呈儒已经先跑了,她赶紧跟上去。 周呈知摇摇头。 江凌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玄月姑娘在宫里看起来过得不错。” 周呈知道:“她是大哥的丫鬟,大哥挺喜欢她。宫里虽然不自由,但比起做个风尘女子,不知要好上多少。” 江凌笑道:“不过她色艺双绝,做个丫鬟着实是可惜了。” 周呈知若有所思点点头:“确实有点可惜。” 江凌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三皇子殿下,这是准备给她在你那里安排个位子?” 实际上,上一世玄月就是他的人。 周呈知嗤了一声,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我要是对玄月有心思,还让她做这么久的丫鬟?” 江凌笑:“谁知道呢!” 周呈知佯装冷着脸瞪了她一眼:“走,这山里美景颇多,我带你去转转。” 到底是皇家的地盘,山中美景确实不少。江凌被周呈知拉着走了一路,各种珍花异草应接不暇。 不知不觉香汗淋漓,累得微微喘气。 周呈知见她这模样,也不忍心再多走,正要拉着她在原地歇歇,头顶蓝天忽然乌云压顶,不出片刻,竟然下起了哗啦啦的大雨。 周呈知对这山熟悉,拉着江凌便跑,不过等两人跑到最近的山洞,还是淋湿了全身。 虽是炎炎夏日,但山中常年凉爽。江凌来京城生了场大病,如今身子还有些娇弱,进了那洞里,便打了几个喷嚏。 周呈知拉着她往里走,指着前面一个正冒着热气的温泉:“你把衣服脱了在里面泡着,我生火把你衣服烤干。” 江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他。 周呈知瞪了她一眼:“放心,我不会看你?” 江凌想他半夜闯人闺房的品行,自是不相信,还特别打击人地捂了捂胸前衣襟。 周呈知被她这动作刺激到,恶声恶气道:“你这豆芽菜的身板,谁愿意看?” 江凌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胸口,还真是有些寒碜。此时身上瑟瑟发冷,要等到雨停下山,估摸着又是一场大病,于是她牙一咬道:“反正你不准看。” 周呈知嗤了一声:“说了谁稀罕看!赶紧去。” 江凌犹犹豫豫地走到温泉池边,下了水后,坐在池子里去瞅在一旁,背对着她生火的周呈知,倒真像个心无旁骛的正人君子。 她快速脱了身上的衣服,用力扔在他旁边。 周呈知捡起那湿漉漉的衣服,挂在木枝上,放在燃起的火堆边,不紧不慢道:“里面的呢?” “里……里面的就不用了吧”江凌支支吾吾,把肚兜亵裤丢个一个男子,她实在做不出来。 “里面不干,外面不还是白烤。你扭捏个什么?迟早是我的人,这里又没别人,快些丢过来!” 江凌嘟了嘟嘴,只得将仅剩的衣服又给他丢了过去。 周呈知故意把她的衣服高高举起,啧啧了两声。 “周呈知!”江凌红着脸轻喝。 周呈知笑着挑挑眉,把衣服都挂好后,自己也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挂在火堆边。江凌将他露出精瘦的身躯时,立刻背过了身。 只是,不出一会儿,温泉池子忽然响起被撩动的水声。江凌下意识转身,却见周呈知光着上身只着一件亵裤,也下了水。 江凌吓得大叫:“你干什么?不是说不看我的么?” 周呈知低头看着池水,阴测测地笑:“我没看你,就是有点冷,我也泡泡。” 江凌道:“你一个在军营里待过的男子,有什么好冷的,快些上去!” “我偏不!”他说着,在水中一步一步朝江凌靠近。 江凌身上不着寸缕,见他走近,当真是吓得不轻,抱着手臂大叫:“你别过来!” 周呈知哈哈大笑:“就这么怕?” 江凌不敢跟他硬来,只得抖着声音好声好气道:“呈知哥哥,你别开玩笑了好吗?我吓得肚子都疼了。” 周呈知低头用水洗了把脸,又掬起一把水,洒在她头上:“瞧你这出息!” 江凌还真不是说假,她被这一吓,肚子当真忽然隐隐作疼,而且那疼痛还有些久违的熟悉感。她紧张兮兮地感受身下的变化,不出一会儿,身前的池水上果然浮出了一丝红色。 周呈知眼尖,也看到那不同寻常的颜色,表情大变:“凌儿,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见他要跑过来,江凌崩溃地大叫:“你别过来!我……我……” 周呈知听她声音不对,也只能停下。 江凌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咬着唇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低声道:“我葵水来了!” 周呈知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半响才干干冒出一句:“被我吓出来了?” 江凌没好气吼道:“你快走开!” 周呈知这才手忙脚乱地爬上了温泉池。 45.第四十四章 爬上岸的周呈知,又紧张地转身朝池子里的江凌看过来:“你要不要紧?” 江凌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又看!又看!” 周呈知慌慌张张捂住脸:“我不看我不看!” 江凌难得见他这般惊慌失措,抬眼看过去,见他脖子根都红了一片,顿时有些被逗乐。她其实重活一世,对于天葵这种事,哪里会真的紧张不安,不过是被他撞见,不太好意思罢了。 周呈知见她不出声,捂住眼睛支支吾吾问:“你是头回来么?” 江凌本来还想笑,却被她这话给噎住,可他问得认真,又怕他继续追问,只得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周呈知道:“你别急!我去把玄月找来!” 江凌忙叫住他:“不用了,我知道怎么弄,你快些把衣服和手绢帮我烤干。” 周呈知忙不迭点头,踉踉跄跄回到火堆边。 江凌从后面看过去,只见他耳根子通红,想来竟然是羞赧的厉害。江凌想笑,却又怕自己一笑,惹来这家伙的恼羞成怒,只能憋着不出声。 好在大概是泡在温泉池里,肚子并没有很难受。 周呈知将衣服翻了个面,沉默许久后,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凌儿,你今天开始就是大姑娘了。” 江凌哼了一声。 周呈知又道:“是可以生娃娃的大姑娘了。” “周呈知!”江凌做出恼羞成怒的样子喝了一声。 周呈知闷声又笑了笑:“好了不逗你,我听人说女人来这个,肚子会很疼。你现在疼得厉害么?” 江凌道不答反问:“你听谁说的?” 她好奇他自小丧母,太后虽然宠他,却常伴青灯,身边连个丫鬟几乎都没有。哪里听来的这些事? 周呈知噎了一下,他这一世倒真没听过这些,统统都来自上一世身边的女眷。他支吾了片刻,索性耍赖道:“反正就是随便听人说的。” 江凌却仍不罢休:“你一个男子到底是听谁说的?莫非是听青楼里的姑娘们说的?” 周呈知恼羞成怒:“我从来不去青楼!” 往常江凌被他欺负惯了,难得一回逗弄他,不依不挠道:“也对,你们皇家子弟,哪里需要去青楼。” 周呈知这回倒是不恼了,笑了笑,慢条斯理道:“你说得没错,我宫里养了不少姬妾,当然知道这些事。改日带你去见见她们怎么样?” 果然这家伙就不能逗,到头来还是搬石头砸自己脚,江凌当然知道他是玩笑话,撇了撇嘴道:“好啊!” 周呈知哈哈大笑:“你可真知道怎么气我!” 江凌反诘:“你气我才是!” 周呈知稍稍正色:“我是讲真,你疼不疼?要不要把玄月叫来?” “有温泉泡着不疼,就是有些脏。你快些把衣服烤干让我穿上。” 衣服烤干已经是快半个时辰,江凌泡在池子里晕晕乎乎,好在葵水不多,不然这一池子的水,她想想就有些恶心。 要换衣服的时候,周呈知赖在原地装死不动,后来被江凌气不过的一声狮子怒吼,才摸摸鼻子去了洞门口帮她站岗。 因为是下的行雨,一阵子就过去,山中又是晴日当空。这一闹腾,江凌自然是没心思再待在山上。 玄月和周呈儒倒也出现地恰逢时候,这雨一停,他们就冒出来跟两人会和,也不知在哪里躲的雨,一点都没湿。 周呈儒采了一大捧五彩花束,小心翼翼捆好,分了玄月一束,又献宝一样给江凌一束。 几人正要下山,周呈文心急火燎地从下面上来,看到江凌衣服是干的,才松了口气:“长乐非要我看着才上药,被他闹腾了半响,才趁她不注意悄悄溜出来。表妹,现在没下雨了,我陪你再走走。” 江凌忙不迭摆手:“表哥,我肚子不舒服,正要下山休息,哪里还逛得动。” 周呈文睁了睁眼:“不舒服?要不要紧?我背你下山赶紧找大夫。” 江凌掩嘴轻笑:“表哥,你这是背人背上瘾了么?我又不像长乐郡主是脚伤了,肚子疼不舒服而已,自己能走。” 周呈文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没问题,才答:“那我牵着你走。” 于是,江凌的手又落在了他手中。她偷偷摸摸斜了眼后方的周呈知,果然见他脸色沉沉不太好看。 周呈儒撅了撅嘴,走上前一手抓住江凌手腕,一手抓住周呈文手腕,用力将他们分开,不悦道:“二弟,不可以拉手。” 周呈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大哥,我牵我表妹的手,碍着你哪里了?” 周呈儒摇摇头道:“大哥不喜欢。” 周呈文皱眉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啊?”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说完,也不理会他,只将江凌推到了周呈知身后,又将周呈文挡在身前。 周呈文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你……” 江凌噗嗤笑出声:“表哥,你跟大皇子殿下较个什么劲儿!” 周呈文用力甩下衣袖:“以后出来,我绝对要避开我这个傻大哥。” 周呈儒道:“大哥不傻!” “你还不傻?!”周呈文没好气道。 “就不傻!”周呈儒生气地在原地跳起来。 玄月连忙安抚他:“不傻不傻,我们殿下一点也不傻。” 周呈知皱了皱眉,冷声道:“二哥,父皇都说过不准这样说大哥,你是要我跟父皇告一状么?” 周呈文轻笑一声:“你要告状,也得父皇愿意召见你吧。” 周呈知面色一冷,不再说话。 周呈文大步走在前面,故意抬高声音:“凌儿,我过几日就给父皇说咱们的婚事,让她赐婚下来,日后你就是太子妃,要是喜欢这处庄子,随时都可以来。” 江凌嘴角抽了抽,抬头瞥了眼周呈知,只见他面色冰冷,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她在他背后戳了戳。 周呈知反应过来,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摇摇头,又笑了笑。 两人微妙的互动,只有走在周呈知前面的玄月,用余光捕捉,她悄悄回头去看将来,掩嘴轻笑。 这种被人发现的感觉,让江凌难免有点害羞。周呈知倒是面色无常,只朝玄月冷冷瞪了一眼,吓得美人赶紧转头继续跟在周呈儒后面往前走。 回到山庄后,用过午膳,因为长乐郡主闹着要回城,周呈文只好提前安排返程。周长乐确实是个难缠的主,自己的马车不坐,非要跟周呈文和江凌坐同一辆马车。 到了马车上,也不好好坐,硬是要跟周呈文挤在一起。若是换做平时,两人亲昵惯了倒了无妨,但他对面坐的是自己心心念要娶的表妹,眼见表妹对两人视而不见,想要把长乐郡主丢出马车,又于心不忍,总之一路苦不堪言。 江凌上辈子对长乐郡主来说的就是团棉花,如今连团棉花都不是,对她的挑衅丝毫别说是放在心上,连看在眼里都没有。 到了城内,周长乐自己都觉得无趣,最后干脆老老实实坐在车上不动。 车子先到的江府,因为周呈文要进府内拜见舅父舅母,好说歹说才将长乐郡主这座大佛送走。 江弘文见两人回来,很开心地迎接:“呈文凌儿,这两日玩得可好?” 赵氏在一旁,瞥了眼自己夫君,对周呈文露出勉强的笑意。 周呈文笑呵呵道:“玩得很好,不过怕舅舅想念凌儿,就早早把她送回来了。” 他嘴巴向来甜,江弘文表示很满意。 江凌瞅了一眼不知何时态度转变的父亲,默默叹了口气,佯装疲乏的样子:“爹娘,我坐车坐的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江弘文点点头,目送她回房。 赵氏皱皱眉:“老爷,我看女儿脸色不太好,怕是这两日玩得太累,我去看看她。” 江弘文挥挥手:“你去吧,我正好跟呈文聊聊。” 赵氏默默摇摇头,跟着进了女儿闺房。 “娘,有事?” 赵氏摇摇头:“我看你脸色有些白,是不是不舒服?” 江凌轻笑了笑,做出小女儿娇态,低声道:“我葵水来了。” “什么?”赵氏大惊,又吃吃笑起来,摸了摸女儿头发,“知道怎么弄吗?在外面有没有出丑?” 母女闺中话,其实已经说起过这些。她点点头:“女儿知道怎么弄,娘亲别担心。” 若是说出丑,在山洞里那一出,还真是有些让人难为情。 赵氏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凌儿是大姑娘了,只是不知道你爹爹怎么回事?如今对你和太子的婚事,忽然又态度大变,我说什么他也不听,只说我是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我当他将你当做掌上明珠,却原来也抵不过整个江家的利益。” 江凌道:“娘亲别太忧心,太子的婚事,也不是皇后说了算。” 赵氏道:“如今江皇后宠冠六宫,她给皇上吹吹枕边风,太子的婚事还不是件简单事。” 江凌道:“反正娘亲放心,总还是有人不愿意太子娶的人是我。”她顿了顿,又道,“那个在皇上面前最得宠的长乐郡主中意太子,太子娶我,她第一个不同意。” 赵氏嗤了一声:“荒唐!她不愿意能怎样?她再得宠也是姓周。” 江凌想了想,凑在赵氏耳边小声道:“长乐郡主其实不姓周,她是心月郡主的女儿。” 赵氏面色大惊:“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凌道:“这次在山庄,我不小心听到宫里一个老嬷嬷说的。” 不知周呈知知道自己被她说成老嬷嬷,会有何感想。 赵氏道:“这事我都从没听说过,你可别乱说。”她顿了顿,又若有所思道,“不过长乐郡主在皇上跟前十分得宠,如果她当真中意太子,又得知自己不姓周,那咱们这场婚事,十有八,九能躲掉。” 46.第四十五章 赵氏从女儿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虽然也不敢确定真假,但她心道万一是真的,那她也就不用费尽心思去替女儿赶紧谋一门亲事,急出来的事通常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别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到头来苦是可是自己的女儿。总归只要和太子的婚事成不了,再慢慢去择乘龙快婿,那才能真的给女儿挑个好婆家。 赵氏暗忖这事不管是真是假,总该是个好的契机。她虽随夫外放多年,但在京城亲眷颇多,如今回来京城,跟家族中的女眷时常走动,别看都是京城里身份显贵的女人,但女人凑在一块,无非也都谈的是些高门里的秘辛。 赵氏存心将这个道听途说的消息放出去,一传十十传百,长乐郡主非慕亲王亲生,便成了京城权贵圈里,众人皆知的传闻,而那消息传来的始作俑者,倒是再不知是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江凌之所以这个时候顺水推舟告诉了赵氏,也是亲眼见了周呈文和周长乐之间的互动,才确定两人确实关系不一般,何况长乐郡主对周呈文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她想装作看不见都难。她不如就帮他们一把。 隔日,江府迎来了一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周呈知。 江家入京也有数月,周呈知一直没有来拜访,今日忽然上门,江弘文难免意外。周呈知却是一脸坦然,派上送上了昂贵的手信。 “当年在扬州承蒙江伯父款待,得知伯父高升回京,本早就应该打算登门拜访,无奈早前多在京外军营,今日才抽出空当来,还望江伯父不要见怪。” 江弘文对这个三皇子印象当然很深,几年前那一回在扬州,还算相处愉快,他又算是救了自己女儿一命,心里自是对他感激。只是去年他再访扬州,却因为他对女儿不同寻常的亲近,生了些龃龉。 江弘文并不讨厌这位皇子,相反,比起自家那个太子外甥,周呈知还更加稳重一些。只是他到底是周呈文的亲舅舅,皇后的亲哥哥。皇家利益制衡的那些玩意儿,他懂得不多,但如今已身为国舅,总还是要懂一些。 就算自己女儿不做太子妃,也万万不可能嫁给这位背后有重兵倚靠的皇子。 江弘文笑了笑:“三皇子客气了,您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周呈知在大厅坐下,转头看了看周围:“江伯父,怎么不见两位公子?我给两位公子也准备了礼物,不知他们看不看得上?” 江弘文道:“犬子一个在皇城司当差,一个入了禁军,如今公务繁忙,并不在府里。殿下太客气,那两个皮猴子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周呈知笑:“是有听说过两位公子都入了武职,倒不似江伯父。” 江弘文笑:“两个孩子打小不喜念书,也只能做一介莽夫了。” 周呈知道:“如今武职也大有可为,江伯父不用替两位公子担心。况且江大公子在扬州如今不已是知州了么?” 江弘文听起他提大儿子,不由得笑了笑:“也就只有江准最让我放心了。” 周呈知抿嘴轻笑了笑,终于是不经意一样开口问:“对了,怎么也不见凌儿小姐?” 江弘文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似乎像是随口一问,才笑着道:“凌儿身体不适,一直在房里休息。” 周呈知眉头皱了皱,随即又松开,云淡风轻道:“说起来也是凑巧,昨日我带大哥在红莲山庄游玩,正好撞见我二哥和凌儿小姐,这才想起来还未拜访江伯父。不过昨日匆匆一瞥,倒是没注意到凌儿小姐有何异状,莫非是初入京城,还未适应北地气候?” 他说的实在轻描淡写,仿佛江凌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江弘文也就放下戒备,笑了笑道:“早前是有些不适应,不过如今已经好了很多,大约只是昨日和她表哥在山上玩得太累的缘故。” 周呈知暗笑,不知道眼前他这未来岳父知道昨日自己女儿,和他在山洞衣不蔽体地相处多时,还让她见证了她的葵水初潮,会不会气得将他直接打死。 心里虽然暗搓搓地想着,但面上却依旧平静如常:“正好,我给凌儿小姐捎来的礼物,大都是些女儿家的补品,不如我现在去交给她。” 江弘文自是不愿意周呈知和江凌见面,装模作样地朝外头的丫鬟叫了一声:“小翠,小姐是还没起床吧?” 哪知小丫鬟是个没眼力见的姑娘,对江弘文的眼色浑然不觉,还有些献宝一样道:“回老爷,小姐她已经起床一会儿,这会儿正在花园里绣东西呢。” 江弘文气结。 周呈知笑道:“我还正想参观一下江府,不如就去花园看看,顺便将东西交给凌儿小姐。不知将伯父会不会觉得呈知唐突?” 人家皇子开了这个口,他一个从二品的尚书,哪里能拒绝。江弘文干干笑道:“殿下有请。” 周呈知道:“江伯父公务繁忙,不用特意招待我,让丫鬟带路即可,我也还有些事情要做,转转就告辞。” 江弘文还真有些要紧的公文要看,他这么说了,他也就懒得跟他客气,只吩咐那个没眼力见的丫鬟小翠好好招待三皇子殿下。 江家在京城的宅院,自然不能跟扬州同日而语,花园也不过是小小一块,走上一段小路,穿过一个月洞门即是。 江凌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因着月事怕受凉,臀下垫了一个绒布垫子。她侧对着月洞门,微微低头,一针一线地在手中竹绷子上穿引绣花,她模样认真,竟是对来人浑然不觉。 小翠见状咋咋呼呼大叫:“小姐,三皇子殿下来了。” 江凌被吓了一跳,瞪了眼小丫鬟,目光又落在似笑非笑的周呈知脸上。虽然她如今在哪里见到他,都不意外,但是在自家里还是有些反应不及。 她见小翠一脸见到大人物的兴奋,起身放下手里的物事,行了个礼:“凌儿参见三皇子殿下。” 周呈知轻笑一声,佯装轻咳了一下,道:“我喉咙有些干,还麻烦小翠姑娘给我倒杯热茶来。” 小翠连连点头,也不管这里只有小姐一人,撒丫子跑开。 江凌摇头笑了笑,问:“你怎么在这里?” 周呈知在石凳上坐下,将手里的礼盒放在石桌上:“我来拜访江伯父,感谢他在扬州的照料。”他抬眼看向江凌,嘴角牵起一丝坏笑,“看起来你对我的说辞并不相信。” 江凌也坐下:“你这个说辞也就是对我爹爹说说而已。” 周呈知眯起一双桃花眼:“那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他眉眼生的太精致,说不出的风流姿态,被他这样看着,江凌也有些心跳得厉害,哼了一声:“你为什么在这里自己最清楚。” 周呈知笑:“我当然清楚,我是问你清不清楚?” 上一世的周呈知,在江凌印象里,永远一张冷漠无情的脸,哪里曾想过他这副调戏女子浪荡子的模样,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欺负人。” 她这一眼似娇似嗔,落在周呈知眼里,难免有些心思荡漾,趁着周边没人,探过头快速在她脸上亲了她一口:“你知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江凌小脸窜上良多红霞,恼羞道:“周呈知,我不理你了!” 周呈知连忙哄她:“我就是来看看你,你肚子还疼吗?我问了下宫里的嬷嬷,说姑娘家来月事吃这些最好。” 江凌朝他放在桌上的礼盒看去,随口打开看了眼,只见里面都是包装精致的红枣桂圆之类大补的玩意儿,不由得轻笑:“你问嬷嬷这些就不觉得害臊?” 周呈知道:“这有什么害臊,总归是要为人夫为人父的,我没有爹娘教,难不成问个嬷嬷都不成?” 江凌微微一怔,想到宠爱自己的爹娘,再看看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酸涩。片刻后,她笑了笑道:“我肚子不疼,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男子也不用知道这些,你往后别再问别人。” 周呈知笑:“那我问你。” 江凌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被他调戏。想了想,小声道:“长乐郡主不姓周的事,我昨天告诉了我娘。” 周呈知愣了下,歪头问:“为什么?我可不认为你只是管不住你这张小嘴巴。” 江凌道:“我娘一心不想我嫁进宫,一直在想办法阻止我和太子的亲事。但她一个后宅的女人家,其实也真没什么办法,所以我就给她说了这事。” 周呈知道:“你想让你娘把这消息散出去?” 江凌道:“以我对我娘的了解,她肯定有办法不露痕迹地将这消息散出去。不用多久,这传闻肯定能传到长乐郡主耳朵里。” 周呈知噗嗤笑出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我一直当你是个养在深闺的傻丫头,想不到你还有点小心思。我还正想说怎么让长乐自己先知道这事,你倒是替我办好了。” 江凌蹙了蹙眉:“不过长乐郡主知道这事当真有用?她要不改姓,我表哥还是不能娶她。” 周呈知笑:“你以为长乐得宠,只要改了姓,皇上就会答应她做太子妃?可别忘了你的好姑母,一直谋划你做他的儿媳妇。”他摆摆手,“不过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有办法让我二哥非娶长乐不可。” 江凌上下打量他:“我怎么觉得你要做什么坏事一样?” 周呈知扬起嘴角:“放心,我周呈知这辈子一定会做个好人。” 江凌因他这句话不可思议地杏眼圆睁,定定地看着他。 47.第四十六章 周呈知用手指戳了她一下:“发什么呆呢?” 江凌从怔忡中回过神,却仍旧有些匪夷所思。他说的那句话实在太令人遐想,而重活一世的她不得不遐想。 此时,小翠端着茶盘风风火火跑入了花园,将热腾腾的茶杯放在周呈知面前:“三皇子殿下,你请用茶,是老爷吩咐的西湖龙井,您看喜不喜欢?” 周呈知轻笑了笑,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朝小翠道:“你去给江大人回话,说我很喜欢。” 小翠一听可高兴,转头便又跑去找自家老爷。 江凌摇摇头:“别再支开人家了,你再坐久点,我怕我爹会怀疑你对我图谋不轨,往后怕是你再进江府就没那么方便。” 周呈知道:“虽然我确实似对你图谋不轨,不过你说得对,为了日后还能上门,我是该走了。”说完,压低声音道,“我晚上再来找你。” 江凌睁大眼睛,忙摇摇头,清斥道:“你别胡闹,这里是京城,你都说了人多眼杂,要是给人发现,我还怎么做人?” 周呈知道:“那我总得见你。往常你在扬州也就罢了,如今你都来了京城,还不让我见,干脆我把你偷进宫藏在我殿里得了。” 江凌瞪了她一眼:“净说些胡话。”她思忖片刻,“你不是常去青云观,同若水道长有些交情么?” 周呈知点头:“若说道长也算是我医术上的师傅,确实经常去拜访。” 江凌道:“我前些日去青云观写了封拜师信给若水道长。我想这两日她就会给我答复,若是她收我为徒,我便会长去青云观。那里除了初一十五,都还算清净,你若是想见我,就在那里去找我。” 周呈知笑:“怎么?若水道长还未答复你?我待会就去找她,让她收你为徒。” 江凌道:“你可别叨扰若水道长,要是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怕不会觉得我们是玷污了道门清净,将我们赶出来。” 周呈知哈哈大笑:“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他起身,“那我走了,免得江伯父待会来赶人。” 江凌掩嘴轻笑一声,坐在石凳上目送他出花园,只是他才走到月洞门出,她又叫住他:“周呈知,你刚刚说这辈子要做好人,是什么意思?” 周呈知转头,似笑非笑看着她:“就是想做个好人。” 江凌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不经意玩笑般道:“所以你上辈子是个大恶人么?” 周呈知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也许。” 江凌微微一怔,看着他朝自己云淡风轻地勾唇笑了笑,眉眼之中的邪气,衬得他整个人又风流了几分。 你也回来了么?那个杀兄弑父,逼得她从城楼一跃而下,搅得天下不太平的暴君,就是眼前的你么? 江凌对于这个猜测,心中忽然有些空空荡荡地害怕。如果周呈知跟她一样,也是带着前世记忆重活一世,那么此时的他,就仍旧是上世那个暴君,而不是这个看起来温善的少年。 他说要做一个好人,是当真想做好人,还只是在她面前演戏。 江凌忽为自己这个猜忌而感到恐惧。 她拿起桌面上的花绷子,那上面是一团还未成形的牡丹花,她打算绣好了做一个香囊送给他。但她是想送给十六岁的周呈知,而不是重活一世的那个暴君。 她拿起针绣了两针,因为心神不宁而不小心在指尖刺了一下,冒出一粒红红的血滴。这红色的血,让她响起自己跌落城墙,被血染红的白裙。 “凌儿,你这是怎么了?”江弘文走进园子里,便见女儿含着一根指头,愣愣出神。 江凌将手从嘴中放开,道:“不小心被针刺了一下,没事的。” 江弘文走到是桌前看了眼上面陈放的各类补品药材:“三皇子给送的就是这些?” 江凌点头。 “他在这里坐了会儿吧,跟你说了什么?” 江凌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笑了笑道:“不过是说了一些寒暄问候的话语,没什么其他。” 江弘文似是不太相信,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面色平淡的女儿,道:“去年他在扬州,你表哥说他对你有心思,我当时信了你表哥,对他摆了些脸色,不过看他似乎没放在心上。我们一家进京这么久,他才来登门做客,应该是没怎么惦记着你,是我想多了。” 江凌噗嗤一笑:“人家是皇子,什么国色天香没见过,哪会惦记着我。爹爹你就别瞎想,说出来怪让人害臊的。” 江弘文也笑:“我江弘文的女儿也是国色天香,放眼望去,我就没见着这京城里有哪家闺女比咱凌儿好。” 江凌吃吃笑道:“爹爹你这大话说得凌儿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不说宫里的金枝玉叶,就说我知道的慕亲王家的长乐郡主,曹大学士的千金曹悠儿,哪个不比我有才有貌。” 江弘文不以为然:“但是在爹爹眼里,咱凌儿才是独一无二的。” 江凌看着笑得灿烂的慈父,可是明明知道皇宫是个火坑,为什么上一世这一世都非要她嫁进去。 江凌想了想道问:“哥哥们如今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凌儿一个人在家成日无所事事,着实心里难安,所以打算去青云观跟若水道长习点医术,不说什么悬壶济世,往后家里人有个三病两痛,也能帮得上手,不用时时指望外头的大夫。” 江弘文笑:“凌儿有这份好学的心思,爹爹支持你。女儿家多门手艺傍身,往后嫁了人也是好的。” 对于江凌拜师学艺这事,不仅江弘文,赵氏也十分支持,若水道长名声在外,被她收为徒弟,也颇为荣耀。 不出几日,江府便收到若是道长的回信,答应收江凌为徒。虽是意料之中,但江凌也着实有些高兴,开始了她道观江府两头跑的日子。 因为道观在京郊,一月便有泰半的时日住在道观,道观清净,无是非可生,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也就不甚清楚。 周呈知来过青云观几次,不过有若水道长坐镇,两人眉来眼去的机会没几个。江凌倒是高兴,总算能见着他,又不被他欺负了。 不过不多日,周呈知就又回了军营。 48.第四十七章 临近仲秋,皇家一年一度的围猎开始,除了皇帝一大家子,也会挑选一些京城皇族和世家子弟,随同皇上一同前往阴山北麓的皇家围猎场。 江凌本想着这种事跟自己大约是没什么关系,不想皇后一道旨意下来,让她跟着一起去参加这场皇家盛会。 江凌入京不过半载,虽然有个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但是跟皇宫里那些公主皇子,半点谈不上熟识,至于京城里世家子弟,认识的更是寥寥。她自己也不善骑射,想来是无趣透顶。偏偏周呈知人也不在,到时去了围场,估摸着她也就是围在江皇后身边打转的份儿。 无奈皇后有命,她也不能不去。 收拾行李的时候,赵氏叮嘱她:“你自小长在扬州,跟北地这些世家子弟不同,狩猎什么都不懂,千万别逞强,弓箭不长眼,别是猎没打着,伤了自己。统共就去几日,你就待在毡帐里陪你姑母。” 江凌笑:“母亲放心,我不爱弄那些血腥的玩意,才懒得去逞什么能。” 赵氏听她这样说方才放心。 皇家围场距离京城两日行程,随行的皇子公主加上世家子弟,有二十多位名。除了太子和大皇子周呈儒,以及那位长乐郡主,江凌能叫出名字的不过几个。 而其他人都是长居京城,大都熟稔,一路上欢天喜地相谈甚欢。江凌起先是坐在江皇后的马车里,但过了第一个驿站后,江皇后就让江凌去了周呈文车里。 她用意如何,江凌自知。只是带她上了车,周长乐也跟着钻了进来。 周呈文疑惑:“长乐,你怎么不坐你们慕王府的车?” 周长乐嘻嘻拉着他的手撒娇:“江妹妹坐得太子哥哥的车,为什么长乐就坐不得?长乐也想和太子哥哥坐在一起。” 江凌避开她投来的如同绵绵细针一眼的眼神,扶额默默叹气,她真的没有想跟她抢这位太子哥哥?不过看在周长乐上一世结局也不怎么好的份上,她决定不跟她计较。 毕竟上一世周长乐死在周呈知手下,这一世她就当为那祸害积积德,让大家都能活得安生点。 周呈文本来想将她赶下去,但想到这些时日有关她身世的传闻,又不忍心。便放下帘子,由了她去。 待马车走动,周长乐就双眼一红,道:“太子哥哥,你说外头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我听他们说我不是我父王的女儿。” 周呈文道:“慕亲王这么疼爱你,你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 周长乐道:“我问过父王,他说外头都是谣言。但是这些年都好好的,怎么会忽然有这种传言,他们说我娘亲是心月郡主,每年王府都会祭奠心月郡主,可我从来没听父王提过。” 周呈文道:“既然慕亲王都说不是,长乐就不用多想,不过是谣言罢了。” 周长乐坐在周呈文旁边,靠在他肩膀上:“我当然希望自己是父王的女儿,但是……” 江凌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到对面两人的亲密。周呈文有些尴尬地推推她:“你就是慕亲王的女儿,不要多想。” 周长乐低声道:“可若我不是父王的女儿,那我就不姓周。” 周呈文愣了愣,道:“别说傻话,你就是姓周。” 江凌低笑了笑:“其实郡主也不用伤心难过,若传言成真,郡主不过是从慕亲王的女儿变成外甥女,况且他养你十几年,你们仍旧是世上最亲的人。而你虽然不再姓周,但京城上下皇族里不乏翩翩佳公子,郡主还是可以继续做周家人。” 她这话周长乐和周呈文俱是一愣。 周长乐不解地打量她,她话中意思太明显,但她不是想要嫁给太子么?怎么会把太子往她这里推? 周呈文眉头皱了皱,不悦道:“凌儿,你说什么胡话!” 周长乐确实粲然一笑:“太子哥哥,我觉得江妹妹说得对,我若是不姓周,我就能嫁给太子哥哥了。” 周呈文不悦地推开她:“长乐,我只当你是妹妹,跟宫里我那些妹妹一样。我和凌儿将来成亲后,你还会继续是我的妹妹。以后别再说这些傻话,你姓周是事实,不会因为谣言而改变。” 江凌腹诽一声,你要当人家是妹妹就当人是妹妹,何必拉她下水? 果不其然,本来还稍稍对江凌和颜悦色的周长乐,恨恨地看向了她。 江凌讪讪道:“表哥,你休要胡说,终身大事都是长辈说了算,岂是我们这些晚辈可以随便说的。” 周呈文道:“母后已经答应,只需要父皇旨意下来,都是铁板钉钉的事,有何说不得。” 江凌不想跟他做口舌之争,主要是也不愿周长乐的熊熊火焰燃烧到自己。 不过这车子里,气氛总该还是不好。 到了第二处休息时,江凌恰好见到其他皇子抱团玩得不亦乐乎,只有大皇子一人落单。她隔着遥遥的距离,朝玄月使了个眼色。 玄月会意,牵着周呈儒跑过来,朝周呈文道:“太子殿下,大皇子一个人路途上无趣,想让江姑娘跟他坐一辆马车,您看行吗?” 周呈儒用力点头:“凌儿坐我的马车。” 周呈文自是不愿意,只是还没开口,周长乐便先道:“太子哥哥,大皇子哥哥一个人是好无趣,不如就让江妹妹去他的马车,陪他说说话。” 周呈文看了眼江凌,又看了看周呈儒,不情不愿点头:“行吧。” 江凌终于舒了口气。 上了车后,玄月笑着问道:“三皇子怎么没赶回来?他不担心你一个人去围场不习惯?” 江凌怔了怔: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她干干笑笑:“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没来。” 周呈儒用手比划了个拉弓的姿势:“忧忧厉害!” 江凌看着他笑道:“真的?比大皇子殿下还厉害?” 周呈儒用力点头:“去年忧忧打了个一只貉子,说要给凌儿做斗篷。” 我怎么不知道? 江凌这话还未问出去,周呈儒又撇撇嘴道:“不过后来忧忧又把那貉子给放了,他说这辈子要少杀生,积善行德。” 江凌愕然,试探问:“三皇子是说这辈子要少杀生?” 周呈儒又用力点了点头:“忧忧还说这辈子积善行德,要把大哥治好。”他抓了抓头,似乎有点费解的样子,“但是大哥又没有生病,忧忧要给大哥治什么?大哥最不喜欢喝药了。” 玄月拍了拍他,将他蹂躏头发的手拉下来:“大皇子没生病,三皇子只是想让大皇子更聪明呢!” 周呈儒嘟了嘟嘴:“他们都说我傻,那我是要变得更聪明点。” 江凌道:“大皇子才不傻,不过再聪明点就更好了。”她想了想,又问,“那三皇子殿下,还有没有说什么这辈子上辈子的事?” 周呈儒抬眼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了。” 玄月噗嗤一笑:“江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和三皇子这辈子不够,还要上辈子?” 江凌脸微微一红:“玄月姐姐不要乱说,我和三皇子才没有什么。” 周呈儒道:“凌儿是忧忧的王妃。” 玄月立刻伸出手指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叫外头人听去了。” 江凌和玄月只打过几次照面,在扬州那回,她还因周呈知的缘故,对这位风月场出来的姑娘,心存芥蒂,但如今看来,这姑娘蕙质兰心,似乎也真不图任何,倒真是本本分分在周呈儒身旁照料他。 这样看起来,周呈知找对了人。 她笑了笑,问:“玄月姐姐来宫中一年有余,不知和三皇子是否走动较多?” 玄月摇摇头:“三皇子这一年多在军营,我深知自己的本分,只想着能照料好大皇子,好不负三皇子的恩情。” 江凌又问:“玄月姐姐在宫中可否习惯?” 玄月道:“虽然宫中规矩繁琐,不算自由。但是比起在扬州时,已不知好多少倍。况且三皇子也时常派人关照我。”她顿了顿,笑道,“三皇子虽然面冷,但当真是个好人。” 好人? 江凌蓦地就想起上辈子的周呈知,那个丧尽天良的暴君。她此前还以为他天性本善,只是命运无常,让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条不归路。所以她要去感化他改造他,并且还以为是这几年来两人的情分,让他没有变恶。 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周呈知或许跟她一样,也是重活一世。因为上世结局太惨烈,所以他要好好再活一回。而对于她……江凌想起周呈知的最后一幕,他将棺木里那个自己抱出来,一同葬身火海。 她默默打了个寒噤。 49.第四十八章 在围场安营扎寨之后的第二日一早,皇上召集一众儿女和随行的世家子弟,开始举行一年一度的围猎大赛。 所有年轻人不论男女,均是一身劲装,背着长弓和箭筒,连十岁小皇子都是一脸英气的模样。这其中唯有江凌一人还穿着平日里的衣服,脚下踏着双绣花鞋,像个丫鬟一般跟在皇后身后。 站在皇上跟前的周长乐,见她这打扮,抬头问道:“江妹妹是不准备参加围猎么?” 江凌听她挑衅的语气,笑了笑道:“江凌自幼在江南长大,实在不善骑射,就陪在皇后娘娘身边,等你们凯旋归来就好。” 江皇后拍拍她的手,笑道:“是啊,虽然我们凌儿琴棋书画样样都行,但是这些男儿家擅长的事,实在比不得巾帼不让须眉的郡主。凌儿和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归来。” 周长乐昂了昂胸:“陛下,那可不行,我们来的这些小辈,包括刚满十岁的九皇子都要参加者一年一度的围猎大赛,江姑娘一个人不参加,岂不是搞特殊?” 江皇后还打算替江凌说话,皇上却笑着摆摆手:“长乐说得对,比赛么又不讲究个输赢,就是大家乐一乐。凌儿打不了猎,骑马跟大家一起跑跑也是好的,看看我们北地的儿女是怎么狩猎的。”说罢,让江凌换上装束,又吩咐下人给她牵了一批骏马,配了一副弓箭。 江凌自知躲不过,就如他说的,骑着马畅游草原罢了。 众人刚刚准备好,还未开始,一个侍卫匆匆来禀报:“陛下,三皇子殿下在外求见,说来参加围猎大赛。” 皇上本来兴致勃勃的脸,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沉了几分,道:“他不是在军营么?”说罢,又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身白衣劲装,脚踏麂皮龙纹靴,身后背着弓箭的周呈知走过来,跪在地上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铁鹰军里这么闲?” 周呈知对他这冷嘲不为所动,只平静道:“铁鹰军一切安好,舅舅令我来围场跟父皇狩猎,众皇子都在,唯儿臣一人缺席,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往年围猎,也没见你这么积极,今年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皇上冷笑了一声,又道,“罢了,你愿意来也算是好事,准备上马吧。” “谢父皇。” 周呈知牵过来自己那匹黑色宝驹,立在江凌旁边。 她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也低着头看过来。他眼里竟然还带着一点笑意,显然他父皇冷淡态度并没有对他有什么影响。 江凌低头抿嘴笑了笑。 一声号角令下,二十多人策马飞奔。江凌在扬州长大,马车倒是常坐,但是这马骑得确实不怎么好,也不敢用力挥鞭,慢悠悠落在后面。 本来骑在前方的周长乐,忽然慢下来,等到江凌的马儿上前,与他并排而立时,她朝她粲然一笑:“江妹妹,这么慢可不行,不然猎物都给前面的人打完了,岂不是会空手而归?” 说完,不江凌回答,粲然一笑,扬起手中的马鞭,用力敲在江凌身下那匹白马的臀上。马儿吃痛受惊,扬起蹄子飞奔起来。 江凌猝不及防,吓得东倒西歪,赶紧抓牢缰绳。周长乐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哈哈大笑,朝前面已经走远的周呈文飞奔而去。 她骑得当真是好,英姿飒爽,英气逼人。惊慌中的江凌都不由得有些羡慕。 “双腿夹紧,身体超前倾。”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凌余光看见一道白影与自己并立而行,刚刚一颗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她咬咬唇,照周呈知所说的向前倾身,双腿夹紧马肚子,果真不再东倒西歪。不一会儿便渐入佳境,身体随着奔马有节奏的起伏,秋风迎面扑来,顿时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周呈知与她并行,看着她笑道:“往西走。” “啊?”江凌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见他调转马头,朝右手方向跑去。 她看了看前方的大队伍,又转头看了看周呈知,用力拉了拉缰绳,跟着他跑去。 这处围场方圆百里,举目四望,茫茫草原上,偶尔几个小山丘。 吁—— 跑在前面的周呈知,停下马。江凌见状也去拉缰绳,可是那马却不听使唤,虽然停了下来,但猛得扬起前提,马身几乎直立起来。 江凌惊得大叫,用力夹紧腿,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从马上翻了下来。 周呈知眼明手快,飞身下马接住她,但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地上是个斜斜的小草坡,两人抱着滚了好几丈远才停下来。 江凌晕乎乎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趴在周呈知身上,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他箍住腰,动弹不得。 “你放开!”江凌喘着气嗔道,“小心别人看见。” 周呈知不为所动:“这里没人。” 江凌看他一脸坏笑,用力在他腰间掐了一下:“万一有人来怎么办?” 周呈知闷声笑出来,总算是放开她。 江凌得了自己自由,赶紧爬起来,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人和马的影子,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有些埋怨道:“你带我来的什么鬼地方?” 周呈知坐起身,慵慵懒懒地向后撑在发黄的草地上:“我可没带你,是你自己跟来的!” 江凌朝他看过去,只见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一脸的得意。他这样说,她才想起来,刚刚他只说了一句往西走,她就放弃了大部队,跟着他跑来了这里。 她哼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道:“皇上说你往年都不积极,今年怎么专程从军营跑了过来?” 周呈知睨了她一眼:“明知故问。”顿了一下,又才道,“你刚刚进京几个月,不认识几个皇子和世子,我怕你被人排挤了回家哭鼻子。” 江凌嗤了一声:“也不知道谁被人排挤,明明你自己跟其他也不怎么熟。连皇上都不愿你来。”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看着他问道,“皇上那样对你,你不会不高兴吧?” 周呈知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我早就习惯了,有什么不高兴的。至于排挤,那些个皇子和世子谁敢当面对我不敬,我定要他们好看。” 江凌掩嘴轻笑,又佯装打了个寒噤:“好可怕啊!”说着,眨眨眼道,“我听大皇子说你去年打了个一只貉子,本来要给我做斗篷的,后来为了这辈子积善行德,又将那貉子放了,是不是真的?” 周呈知瞥了她一眼:“我大哥的话你也信?”顿了顿,又道,“你不会真想要什么貉子做的斗篷吧?” 江凌摇摇头:“我是想知道你真的是因为积善行德而放了那貉子?” 周呈知云淡风轻道:“是有此事。” 江凌问:“那你为什么会想要积善行德? 周呈知看着她道:“想做个好人。” 江凌试探问:“为什么要做好人?难不成你从前是个坏人?” 周呈知怔了怔,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认真:“你为什么这么问?” 江凌吃吃笑道:“因为只有做过坏事的人,才会刻意说要做好人。”说着,拉着他的衣襟佯装开玩笑道,“你快从实招来,以前是不是奸,淫掳掠都干过?” 周呈知轻笑出声,捉住她的手,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拉着长长的声音道:“奸—淫—掳掠?” 江凌如今早不怕他,也习惯了和他的亲密接触。只是看着他一张漂亮的脸孔压下来,还是微微有些脸红心跳地慌乱,赶紧偏过头。 于是,周呈知的唇,只落在了她的耳侧,让她忍不住微微战栗。 周呈知本来还打算乘胜追击,在占点便宜,却在俯下头,贴在她耳后时,眉头忽然皱起,然后迅速将半侧脸贴在地上,在听到马蹄声穿来,立刻翻身坐起来,将面红耳赤的江凌拉起:“有人过来了。” 江凌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马的影子。但她相信他的判断,赶紧走到不远处正在吃草的马儿旁边,装作喂马的样子。 不出一会儿,远处便出现两个奔腾的黑影,待到近一些时,江凌看到周呈文和周长乐二人正策马飞奔过来。 50.第四十九章 马蹄急急而来,又渐渐转缓。周长乐骑在周呈文前面,裙角迎风飞扬,为她平添了几分英气。江凌偷偷瞥了她一眼,也不由得有些艳羡这样的女子。 “呈知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不去狩猎么?晚了可就落后了。”周长乐吁了一声,停下马,朝坐在地上的周呈知道。 周呈知扯了根青草,在口中咀嚼,一副慵懒的模样,他抬眼看向她,笑道:“你又不是不知,若是我拔得头筹,怕是父皇还不高兴,索性就跑来这里小憩。” 周呈文在马上笑道:“你知道父皇不高兴,还跑来做什么?你们铁鹰军就这么闲?”说罢,也不等周呈知回答,又提高了声音朝几丈开外的江凌道,“表妹,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跑来这里做什么?” 江凌佯装埋怨道:“这马儿忒不听话,不知怎么就跑来了这里。” 周呈文想了想道:“那你来我马上,我们共骑一匹。” 周呈知脸色微变,而周长乐已经垮着脸道:“太子哥哥,今日是围猎大赛,你怎么能跟人骑一匹马?” 周呈知也附和:“二哥身为太子,若是今日被其他皇子或者世子抢去风头,可不太好看吧!” 听他们这样,周呈文难免犹豫,他素来争强好胜惯了,尤其是在皇上面前,更是不愿被人抢去风头。 江凌见他犹豫,笑道:“表哥,你去狩猎就好,不用管我。反正我也不大会使弓箭,大不了什么猎。” 周呈文居高临下瞅了眼地上的周呈知,他对两人的话其实将信将疑,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不约而同停在同一个地方。他笑了笑道:“三弟,我们也好久没切磋了,你在这里偷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故意让我,不如我们比试比试,让长乐和凌儿做个见证。” 周长乐顿时兴致大起:“好啊,太子哥哥你和呈知哥哥比一比,看谁猎得多。” 周呈知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二哥英明神武,我自认比不过。” 周呈文轻笑一声:“好生奇怪,你小时候争强好胜无人能及,这些年怎么倒是常常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莫非是转性了?” 周呈知将嘴里那根青草拿出来,淡淡看向他:“年岁渐长,明白了争强好胜其实并没什么用处而已。” 江凌听两人这样说,更加确定,周呈知这家伙跟她一样,十有八,九也是再活一世。 周呈文笑得更加轻蔑,又朝江凌道:“表妹,你想看我和三弟比赛么?” 江凌瞥了眼周呈知,见他一副慵懒不以为意的模样,正不知该说想还是不想,他人已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渣,道:“打猎而已,既然二哥有兴致,那三弟也没道理不奉陪。”说着,又道,“不过既然我们要长乐和凌儿见证,就别骑马骑得太快,免得女儿家太吃力。” 周长乐立刻接话道:“呈知哥哥,你这是瞧不起长乐么?你们跑多快,我就跟多快!” 周呈文白了她一眼:“你是没问题,但我表妹可是江南来的姑娘,哪里跟得上我们?” 周长乐愤愤地哼了一声,不满地朝江凌瞪了一眼。 三人已做决定,江凌也不好推脱。慢条斯理牵着那匹还不怎么熟悉的马儿,走过来跨上去。 周呈知也骑上马背,问道:“二哥要去哪边?” 周呈文想了想道:“现下大部分人在东边,我们去西边,免得被人搅乱了。” 周呈知皱眉:“往西猎物不多,过去不远就出了围场,那边时常有狼出没,会有些危险。” 周呈文却昂头笑道:“就是要有狼出没才好,看我们谁能猎下第一只狼?” 周长乐也笑嘻嘻附和:“太子哥哥说的没错,只猎些野兔子什么的多没劲,就是要猎几只狼回去,才能让皇上刮目相看。” 周呈知不动声色地朝江凌看了一眼,只见她神色平静,像是没在意他们的对话一般。他蹙眉思忖片刻:“行,我们就朝西边走。” 四人策马西行,虽然速度不快,但不出多久,边到了围场边界,远处是更广袤的草原和森林。 周呈文和周长乐根本就没有停下的打算,周呈知只能继续跟上,又稍稍放慢速度,跟江凌并行,低声道:“你跟紧我,别掉远了。” 江凌道:“他们还要跑多远?不会真的有狼吧?” 周呈知:“反正你跟紧我。” 江凌紧张地点头嗯一声。 “真的有狼!”前方的周长乐,忽然兴奋的大叫。 江凌朝前一看,果然看到两只灰色的狼,被马蹄惊得往前跑去。那狼昂头嚎叫,跑得很快,周呈文和周长乐,齐齐挥鞭,加快马速。 周呈知大叫:“别往前去!”说罢用朝江凌道,“快停下来!” 他拉住缰绳先将马勒住,江凌听了他语气少见的紧张,赶忙让马儿停下来。 前面两人越跑越远,周呈文边挥鞭边回头喊道:“三弟,你还不快跟上来,这么好的猎物,我可不会给你留着。” 说罢,又朝那两只狼追去。 周呈知与江凌停留在原地,两匹歇下来的马儿,蹄子不定地在地上蹭动。江凌转头见周呈知看向前方的表情,似是忧心忡忡,问道:“怎么了?” 周呈知指了指前方和两旁的小山坡:“看见没有?” 江凌点头:“山坡而已,怎么?” 周呈知摇摇头:“狼是群居的动物,很少单独出没。但是刚刚只有两匹狼,他们的叫声很奇怪,不像是奔逃的恐惧,反倒像是在招引同伴。” 江凌睁大眼睛:“你是说这里附近会有狼群,而且就在山坡后?” 周呈知点头:“很有可能。” 前面两个快小成黑点的人影,复又慢慢变大,只见周呈文和周长乐一人拖着一批被射中的狼,朝这边返回。 快到近处时,周呈文大叫:“三弟,今天可是我胜了?” 周呈知皱眉没理会他的得意,只低声朝江凌道:“我们掉头走!” 江凌点头。 只是刚两匹马儿刚刚开始奔跑,长长的狼啸声,猛得像是从四面八方响起。江凌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果然见山坡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狼群,似乎将那天空的光线都挡了去。 周呈知大叫一声:“快跑!” 江凌顾不得多想,驾的一声,用力挥鞭。 后面本来还在得意的两人,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狼,吓得丢掉手里拖着的猎物,挥鞭狂奔。 马蹄飞奔,狼群却是从三面涌来。 51.第五十章 论起奔跑,狼与马相比,自是稍逊一筹,何况几人骑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但出了这围场,时有起伏小坡,不是马儿擅长的空旷平川。 不出一会儿,就有几匹狼从两边的山坡冲过来,嘶嚎着朝奔跑的马奔去。马儿受惊,不听使唤地乱窜。周长乐身下那马,直接便朝江凌的马撞过去。 “让开!”她大叫。 江凌哪里躲得过,眼见着两马就要相撞。周长乐却忽然扬鞭,用力朝江凌的马抽去。那马儿受痛,蹄子一扬,连人带马都翻倒在地。 这一切来得太快,江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余光里仿佛有饿狼绿森森的眼睛,朝她看过来。 只是还没倒地,人却忽然又一轻,像是被什么缠住一样,腾空飞起,再下一刻,人已经落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周呈知松开卷着她的马鞭,将她抱紧:“坐好了!” 她讷讷嗯了一声,只听他驾的一声,鞭子落在马背后,身下的骏马,带着两人狂奔起来。 “太子,呈知,救我!”身后忽然响起惊恐的呼叫。 江凌和周呈知一起回头,便见周长乐不知何时已经摔在地上,她之前骑的那匹马,正被几匹狼撕咬,翻倒在地。而她举着弓箭,射中了两匹狼,其他准备攻击她的狼,大致是见状一时没敢上前,暂时隔着几丈蠢蠢欲动。 周呈文已经停下马,激动地拿起弓箭,朝那些狼群射过去,一边射一边大叫:“快跑!上我的马。” 他的箭术很好,迅速又精准,大头的狼被打射中,连带着身后的狼群都一时乱窜。周长乐得了空当,立刻朝他跑过去。 她身手矫捷,只借着周呈文的一只手,便迅速跃上他的马背,坐在他身后。 然而,身下的马还没开始跑起来,一匹被射中的狼,忽然像是闪电一样跃过来,一口咬住那马儿的后腿。 那马一脚将马踹开,但是却因为吃痛而四蹄飞扬,翻到在地上。马上的两人跌落下来,不过都是好身手,着地就敏捷地站了起来,握着手中的弓箭,对准准备攻上来的狼群。 这些狼群起码四十来只。他们手中的箭加起来,却不过二十来根。周长乐吓得声音都抖了:“太子哥哥,我们怎么办?” 周呈文也难免紧张得厉害:“我们小心点,别给这些畜生留空当,箭用完了就用身上的佩刀。” 周长乐点点头,与他背靠着背。 江凌遥遥看着那头的情形,惊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周呈知吁的一声,拉了缰绳,让飞奔的马儿减速,然后一个飞身而下,又大叫道:“拉紧绳子,往围场里跑,别回头。” 江凌还未反应过来,周呈知用力在马臀上一拍,本来减速的马,蹄子一扬,又快速跑了起来。江凌歪歪扭扭差点没摔下来,赶紧抓住缰绳,伏趴在马背上。 待稍微稳住,她转头一看,只见周呈知已经往回跑去,便跑边拉起他手中的弓,朝狼群射过去,围住周呈文和周长乐的狼,有一些开始朝他奔过来。 而她则据这一幕越来越远,最后只隐约看到三个人陷在狼群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江凌吓得什么都忘了,忘了自己马术不佳,拼劲全力挥鞭,让马儿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她脑子里只有周呈知,她想起上一世,他临死前浑身是血的模样,浑身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这恐惧,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头。 终于在飞奔半响后,江凌看到了几个巡视的皇家侍卫,她勒下马,大叫:“快快快!太子三皇子他们被狼群围住了。” 几个侍卫认得她是谁,听她这样一说,大头的侍卫立刻道:“江姑娘,殿下他们在哪里?” 江凌调转马头:“跟我走!” 她骑的是周呈知的马,虽然疲于奔命,但却懂事地往回飞速狂奔。也不用江凌控制方向,它自己就已经朝着来时的路跑去。 七八个侍卫们紧紧跟着江凌。 待到快出围场时,身后的一个侍卫扯着嗓子大叫:“江姑娘,马上就要出围场了!” 江凌迎风大声道:“他们就在围场外,你们再快些。” 空旷的荒野,终于出现了几个小小的黑点,然后越变越大。 周呈知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周围散落了许许多多狼的尸体,地上到处都是血。而他们周围仍旧围着十几条饿狼,脚下蹬着蹄子,发出愤怒的咆哮,似乎要做最后的厮杀。 江凌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可怕的场景,三个人身上都是血,尤其是周呈知,白色的衣服,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连美玉一般的脸色,都沾满了血迹,一双眼睛发出的光芒,带着嗜血的神色,仿佛比那些狼还要恐怖。 直到江凌大叫了一声:“周呈知!” 他这仿佛才从这嗜血中回过神来。 几个侍卫的马蹄和射过去的弓箭,让剩下的狼群,四散飞奔逃离,很快就只剩下三人,和周边的狼尸。 江凌勒住马,从马背上跳下,还没站稳,就趔趔趄趄往周呈知面前跑去。她一个弱女子的速度,竟然比几个高手侍卫还快。 “周呈知,你怎么样?”她扶住他,眼里都是恐惧和担忧。 周呈知朝她轻笑了笑,摇头:“我没事,你别担心。” 只是这话音还才刚落下,人就软软朝地上倒去,眼睛也闭了上,像是没了任何生气。 周长乐大叫:“呈知哥哥,你怎么样?”说完又吩咐赶来的侍卫,“快把三皇子殿下扶上马去找大夫。” 几个侍卫七手八脚扶起周呈知。 周长乐见他被抬走,后怕的哇的一声哭出来,难得第一次没有用敌对的语气对江凌道:“呈知哥哥是为了救我们才受这么重的伤,好多狼扑过来,他挡在了我们前面。” 周呈文郁郁地握了握手臂的伤,有些不悦道:“他不挡,我也敌得过那些出声,谁让他逞英雄的。” 周长乐看了眼他手上的伤,心疼地摸了摸:“太子哥哥,你别这么说,要是没有呈知哥哥,我们今天不知会伤成什么样。” 江凌没心思听两个人说话,默不作声转身,骑上自己的马。 周呈文在后头叫道:“凌儿,你不准去看他!” 江凌坐在马上冷冷瞥了他一眼:“表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争那些有的没的么?再怎么说,三皇子是你弟弟,而且是因为留下来救你们受的伤。” 周呈文从来只当江凌是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从来没看到过她这样冷漠的眼神。他叫住她,是因为预感到江凌就此会离他越来越远,而现在他更加肯定了这个念头。她虽然没有真正离他多近过,但这一回怕是会直接就去了周呈知那边。 这是他长久以来隐隐的担忧,现在大致要变成了现实。 在他怔忡间,江凌已经跟上载着周呈知的马匹,绝尘而去。周长乐扶住他,担心地问:“太子哥哥,你怎么样?” 周呈文甩开她的手:“死不了!” 周长乐不满地跺跺脚:“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我也不是故意的,那马儿受惊,把我摔下来,我怎么办?” 周呈文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没怪你,走吧,再待一会儿,怕是那些狼又会呼朋引伴卷土重来。” 周长乐听他这样说,吓得打了个激灵,牵过马匹:“你手受伤了,我们骑一匹马回去。” 周呈文点点头。 江凌跟着侍卫回到营地,周呈知迅速被带入一顶毡帐中。江凌下意识打算跟进去,却被门口的追云挡住,皱眉道:“江姑娘——” 江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份,只得站在门口。 不远处的皇上大概是听到动静,被太监引着走过来:“怎么回事?” 追云回到:“启禀陛下,殿下围猎遇到狼群,受了伤。” 皇上龙眉微蹙,淡淡问:“严重吗?” 追云道:“流了很多血,太医刚刚进去给他疗伤,不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皇上眉心露出一丝冷冷的讥诮,低声道:“自作自受!” 说罢,袖子一甩,准备离开。 江凌愣愣地看着这个对亲生骨肉毫不在意的皇上,想着毡帐里生死未卜的周呈知,只觉得周身愈加寒凉。想来他上辈子后来成了那样,也不与这个无关。 她正怔神间,周呈文和周长乐也骑马赶了过来。 “父皇!”在下马间,周呈文就开始大叫。 皇上怔了怔:“你们也遇到狼群了?” 周呈文捂着受伤的手臂,走过来:“我们本来是打算猎两只狼回来,哪里知道埋伏了一群恶狼。” 皇上朝他手臂看了眼,心疼地直啧了几声,又大声吩咐:“太子受伤了,快叫太医过来。” 周呈文道:“父皇不用担心,一点小伤而已。”顿了顿,又问,“对了,三弟怎么样了?” 皇上像是没听到他后面的那句话一般,宠溺地轻喝:“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是小伤?快赶紧去毡帐,让太医上药。” 周呈文转头朝江凌这边看过来,遥遥看到她冷冷的眼神,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跟着他父皇进了他的毡帐。 江凌冷艳看着这一幕,心底冷笑两声,好一个父慈子孝,但是她身后毡帐里的人,就不是父母生下的骨肉么? 里面忽然传来隐隐的呻,吟声,江凌回神,转身就要往里走,追云又拦住她,低声道:“江姑娘,这里人多眼杂,您还是不要冲动。” 江凌笑了一声:“我不过是看看受伤的三皇子,有什么好忌惮的。” 说罢,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52.第五十一章 周呈知已醒了过来,脸上血迹不再,身上染血白衣却仍旧未换下来。他半睁着眼睛,见江凌进来,费力张口,却只发出低低的声音:“我没事。” 太医给他包扎完毕,又嘱咐几句,拎着药箱退下。旁边有眼力见的侍卫,也一同退下,这毡帐内便只剩两人。 江凌坐在他身边:“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周呈知勉强勾唇笑了笑:“武艺不精,敌不过几匹狼。” 他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并未将这凶险的重伤,放在心上。江凌眼睛红了一圈:“长乐郡主说你是为他们挡下了狼的攻击。” 周呈知表情愈加漫不经心:“不过给他们大了把手,不想那些恶狼只愿攻击我,大约见我是个坏人罢。” 江凌定定看着他苍白的脸,那表情里略带一丝自嘲。她笑了笑道:“你又没做过坏事,怎么是坏人?”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这是她头一回主动。他手上留着干涸的血迹,几道伤口虽然上了药,仍旧清晰可见。 江凌轻轻抚了抚:“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很怕。” 周呈知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解,旋即又笑开:“这么担心我?” 江凌点头。 “比担心我二哥还甚?” 江凌勾唇玩笑道:“你二哥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呈知大笑,却因为胸腔的震动,带动了伤处,痛苦地咳了两声。江凌赶紧轻拍了拍他:“受了这么重伤,就安分点。” 周呈知想了想道:“你大庭广众之下进我的毡帐看我,不怕惹人猜疑。” 江凌笑:“我们男未婚女未嫁,身上也都未背一纸婚约,你受伤我看看你,又没做什么有碍风化的事。” 周呈知似笑非笑,手指在她手心划了两下,低声道:“真的没做么?” 江凌挣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这种时候还不正经。”罢了,又温声道,“你好好休养,我回去了,待太久也确实不妥当。” 周呈知稍稍正色:“等我二哥这边安排妥当,我就跟父皇求旨,去你家提亲。” 这是两人头一回说到终身大事,江凌微微一怔,心道这一世莫非真的是要跟他在一起了。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点欣喜,又有些忐忑。脸稍稍红了红,低声娇嗔道:“谁要你提亲?” 周呈知扬眉轻笑:“不提亲,难不成你还打算跟我私奔?” 江凌啐了一声:“嘴里就没有好话。”转身便走,可走了两步,又忧心忡忡转头看他,“流了这么多血,你好好休养,千万别瞎折腾。” “都听你的。”周呈知似笑非笑。 江凌又瞪了他一眼,才离开。 马蹄声声,是打猎的皇子世子们正在归来。 皇后身边的小太监蹭蹭跑过来:“江姑娘,皇后娘娘在找你呢!” 江凌嗯了一声,随他去了皇后的毡帐。 哪晓得毡帐里除了皇后,皇上和太子也都在。她赶忙行礼,皇上笑着挥挥手免礼 太子已经换了身衣服,受伤的手在袖子下,看不甚清,总归不像是有一丝半毫的事。皇后朝江凌招招手:“凌儿,快些过来,今日遇到狼群,是不是吓着了!你看看你表哥,都受了伤。” 江凌从善如流上前:“回娘娘的话,凌儿今日确实受了些惊,凌儿比不得表哥和长乐郡主,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遭狼攻击,怕不是会凶多吉少。不过幸得三皇子把马匹让给了我,才得以脱险。” 皇后倒是露出惊讶的样子:“呈知这孩子倒是懂事,对了,听闻他受了重伤,是有此事么?” 江凌点头:“三皇子殿下本来是可以跟凌儿一起逃走的,不过他留下来帮助表哥和郡主,受了很重的伤。” 江皇后做出心疼的啧啧两声。皇上却脸色沉了沉:“受点伤而已,死不了就行。他除了是皇子之外,也算是将门之后,难不成这种时候还打算不顾太子和郡主安危,自己逃走?” 江凌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三皇子殿下绝无自己逃走的打算。” 皇上不悦地皱了皱眉,看着这个一心想着周呈知的江家姑娘。 江皇后连忙打着呵呵道:“凌儿你这是做什么?姑母知道你受了惊,又因为呈知将马儿让给你心存感激。你看你表哥不也受伤了么?” 说完朝太子使了个眼色。 周呈文会意,起身跪在江凌身边:“父皇,今日儿臣确实有错,是儿臣非要越过围场狩猎,也是儿臣非要猎狼,才迎来狼群。凌儿自小身在江南,哪里见过这些,肯定是被吓到了,是我没保护好她。”他顿了顿,道。“今日之事,儿臣意识到自己确实做事不稳妥,不过也正好借此时机,想跟父皇提一个不情之请。” 皇上道:“你想要什么,直说就好。” 周呈文看了眼一旁的江凌:“儿臣今年已经十八,之所以心性未定,想来是跟还未成婚有关,若是娶了太子妃,生了儿子,有了牵绊,必然就会好很多。” 皇上听他这样说哈哈大笑:“吾儿!你想要娶妻生子是好事,倒不用扯这么多,父皇也想看到你成婚。” 周呈文面露喜色,抱拳道:“谢父皇,还请父皇即日就赐婚与我和凌儿。” 江凌大骇,她没料到周呈知会忽然在这种时候提出婚事。 江皇后轻笑一声,握着皇上的手臂道:“你看看我们太子,为了把他心爱的表妹娶回宫,都急成什么样了!” 皇上也笑:“父皇知道你心慕你江家表妹,不过这种事也急不得。朕贸然赐婚,怕不是会引起一些大臣的不满。”说罢,又玩笑般道,“再说了,江姑娘的心思如何,还不知道呢!” 江凌抱拳作揖磕了个头,道:“江凌惶恐,不敢高攀。” 江皇后愣了下,又笑着道:“这孩子,害什么羞,这不有陛下给你俩做主么?” 江凌继续认真道:“陛下,太子亲事兹事体大,万万不能马虎。江凌乃太子表妹,若皇上直接指婚,怕不是会让群臣误会江家依仗外戚身份上位。还望陛下三思。” “凌儿——”江皇后不悦地轻喝。 “哎——”皇上抬手打断她,笑了笑道,“凌儿说得有道理,这也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呈文喜欢凌儿,我作为他父皇,自是乐见其成。我知你不争不抢,江家在朝中的地位,也完全比不过其他几个皇子的舅家,不过太子娶国舅家的女儿,群臣自然会多想,悠悠众口还是要堵住。” 江皇后温温柔柔道:“陛下说的是。”又笑嘻嘻去拉跪着的两人,“都跪着做什么,儿女婚事可是大喜事,大家高兴才对。” 江凌谢恩之后退了下。 走出毡帐,周呈文也跟了上来。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面带浅笑,鬓角发丝在风中轻动,本应是最熟悉的人,江凌却觉如此陌生。 如果说上一世,她和周呈文还算得上青梅竹马,那么这一世已经显然不同。这些年他们见面屈指可数,若说感情,恐怕除了那一丝半点相同的血脉,便再无其他。她根本不就相信,这一世的周呈文是真的因为喜欢她而要娶她。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权衡利弊后的选择罢了。周呈文虽然行事张扬,但江皇后养出的孩子,又怎会毫无心机城府。 江凌朝他笑了笑:“表哥,长乐郡主如今身份未明,你就这样亟不可待地想让皇上赐婚给我们,你不怕郡主她伤心?” 周呈文也笑:“凌儿说得是什么话,我向来只当长乐是妹妹,就算他当真不姓周,她也不会是我的太子妃。” “是吗?”江凌笑容稍敛,似笑非笑道,“我长在扬州,和表哥见面并不多,自认也非天姿国色,不知表哥怎么就非我不娶了?” 周呈文道:“凌儿你千万别妄自菲薄,你我是命定姻缘,我可是打小就喜欢你。” 江凌笑:“可你怎么说也是跟长乐郡主一块长大,我不信你对她没有情。” 周呈文做出苦笑的模样:“凌儿,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对长乐没有男女之情。” 江凌弯弯嘴,目光看向他身后:“表哥,你说这话别说我不信,你自己肯定也不会相信。至于长乐郡主,我想更加不会相信。是吗?郡主。” 周呈文微微愕然,转头看见周长乐红着眼站在她身后,讷讷道:“长乐,你怎么在这里?” 周长乐哼了一声,将手上的两个小瓷瓶丢在他身上:“我来给你送药!” 说完,气冲冲转身就走。 周呈文捡起跌落在地的药瓶,转头瞪了眼江凌,忽的又笑了笑:“表妹,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难不成你还想嫁给那边那毡帐里的家伙?别做梦了,别说我父皇不会同意,舅舅舅母也不会同意。你是我表妹,不论如何,我们都该是一体的。” 说完,轻笑一声,转身去追周长乐。 江凌也嗤笑,周呈文露出本来面目,不再假心假意地讨好她,打着喜欢的名义说想娶她,她反倒安心了。 冷眼看着他在不远处,和周长乐拉拉扯扯的场景,她转身准备往自己毡帐走去。恰好遇见狩猎归来的大皇子周呈儒。 他拎着一只野兔子,朝她跑过来:“凌儿,我打的兔子。” 江凌睁了睁眼睛,夸他:“大皇子殿下好厉害。” 周呈儒得意地昂昂头:“那是。” 江凌看着他英俊成熟的脸上,略显稚气的表情,想了想问:“大皇子殿下,凌儿冒昧问一句,您今年年岁多大了?” 周呈儒懵懵懂懂地歪了歪头,掰着手指,却好像不太确定,转头看向身后的玄月。 玄月笑了笑:“回江姑娘,殿下今年二十又二了。” 江凌笑:“那大皇子殿下该娶亲了吧?” 周呈儒仍旧懵懵懂懂:“凌儿是说王妃么?” 江凌点头:“是啊,我听皇上似乎要给太子娶妻,但大皇子是哥哥,不是应该先娶么?” 周呈儒撅了撅嘴,用力点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道:“是,大哥要先娶妻,忧忧才能娶凌儿当王妃。” 说罢,他忽然跳起来:“我去叫父皇给我娶王妃。” “哎!殿下。”玄月在后头追着他叫,又朝江凌看了一眼,低叹一声,“江姑娘,你不该这么做的……” 53.第五十二章 江凌回头,周呈儒已经入了皇上的毡帐,玄月恭恭敬敬站在门边,翠色衣袂随风清荡,眉目里多了几分忧愁。 江凌想起几年前,她犹在花船上的模样。 她其实也只是灵光突至,信口说了那一番话,但现在看来,却觉得只大概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打猎的皇子世子们,正陆续满载而归。三三两两结伴下马,讨论收获,没有人注意到江凌。她走回自己的毡帐,掀开帘子准备进去,想了想,又放开手,转身走去周呈知那边。 追云站在门口,见她短短功夫,去而复返,微微蹙眉道:“江姑娘,殿下休息了。” 江凌道:“外头这么吵,他肯定没睡着。我进去同他说几句话。” 追云犹疑,周遭耳目众多,江凌的行为难免引人猜想。 里头传来周呈知的声音:“让她进来。” 追云从善如流替她掀开帘子,江凌感激地看他一眼,弯身进了那毡帐。 “怎么?舍不得我?刚走又回来?”周呈知依旧躺在床上,面上血色全无,语气却依旧不忘调侃。 江凌走上前,抿抿嘴,低声道:“刚刚表哥当着我的面,求皇上赐婚。” 周呈知本来带笑的脸,沉了两分,继而又笑道:“他倒是会挑时候,受了点伤,恰好能让心疼他的爹软下心,什么都答应。” 江凌道:“皇上也是你父亲。” 周呈知苦笑:“可你看到他将我当儿子了么?”罢了,微微摇头,“他答应了么?” 江凌道:“我说江家是皇后外戚,直接赐婚,恐怕会引来群臣不满。皇上似乎是打算应承这门婚事,不过他也知道我说的这个,应该不会马上下旨。” 周呈知点头,若有所思道:“我知道。”罢了,又笑看她,“如果皇上当真赐婚,你会不会嫁?” 江凌犹疑。 周呈知又道:“你愿不愿意跟我私奔,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牧马砍柴隐居避世,如何?” 江凌微微蹙眉:“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要逃了,我爹娘和兄长们怎么办?” 周呈知轻笑:“我只是开个玩笑。放心,我不会让那道圣旨下来。” “你有办法?” 周呈知如实摇头:“没有。” 江凌道:“那你说这个有何用?”想了想,又不放心道,“你可千万别做冲动的事。” 周呈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向来不冲动。不过办法一定会有的,你相信我。” 江凌抿抿嘴,欲言又止。她这表情,叫周呈知看在眼里,问:“有事?” 江凌道:“刚刚我撞见大皇子,说皇上要给太子娶亲。然后说他是哥哥,理应他先娶。他似乎听进了我的话,去找皇上了。” “什么?”周呈知面色大惊,半坐起身,却又因为伤口牵引,复又痛苦地倒下。 江凌吓了一跳,俯上前伸手轻拍着安抚他:“你不要乱动。”犹疑片刻,“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周呈知闭着眼睛,似乎在忍受身上剧烈的疼痛,呼吸都变得急促几分,良久才稍稍缓和,叹了口气道:“是。” 江凌道:“可大皇子已经二十二岁,理应也该娶妻。” 周呈知睁开眼睛看她:“大哥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京城望族里,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痴儿。若是真有人想嫁,只怕是别有用心。父皇从来没有提过这事,想来是没放在心上,如今大哥自己去找他,只怕真会给他指点一门亲事。” 江凌不解:“大皇子一个痴儿,对他能有什么别有用心。” 周呈知笑:“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别有用心的人多得是。大哥虽是痴儿,但想利用他的人大有人在。何况——”他目光轻轻浅浅看向她,“大哥他之所以变成这样,本来就是为人所害。” 江凌惊愕:“怎么会?大皇子不是去江州清缴绿林草寇,遭人伏击么?” 周呈知摇摇头:“这件事我总会查清楚。” 江凌想了想:“那现在怎么办?” 周呈知思忖片刻:“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江凌微微抿嘴,低声道:“是我不好,本来只是想自己跳出火坑,不想把大皇子也卷了进来。” 周呈知伸手握住她:“不怪你,本来这些事都改我来解决,还要你整日忧心忡忡。”说着,笑了笑,“不过你不用担心,这辈子你除了我,谁都嫁不了。” 江凌撇撇嘴:“等你养好伤了,再说这些大话。” 待她回到自己毡帐,账内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江凌心里一愣,走上前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江皇后笑着挥手:“这里没别人,就不用见外,叫我姑母就好。” 江凌道:“姑母,您找我有事?” 江皇后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靥盈盈道:“太子和凌儿的婚事,皇上其实已经恩准,就等着时机合适,下旨昭告天下。你看你刚刚在皇上面前说那些话,弄得皇上还以为你不想嫁呢!” 江凌道:“姑母,表哥贵为太子,嫁给他当然是莫大的的福分。只是我自小只当太子是兄长,确实没有男女之情。” 江皇后继续笑:“感情都是培养的。你看姑母我进宫前,连皇上的面都未曾见过,如今还不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江凌笑着看她:“姑母命好,是我们江家的荣耀。”她顿了顿,“只是姑母在宫中这么多年,就真的幸福快乐吗?” 江皇后微微一怔,继而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凌儿你年龄还小,难免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不过等你成亲生子之后,就会发觉那些想法很可笑。”她看着她,停顿片刻,“总之,你和太子的亲事,是铁板钉钉的事。等你嫁入宫,姑母也好有个伴儿,时常能聊聊家常。你好生休息,其他的事就别再想。” 她含笑看了江凌半响,越过她朝毡帐外走去,只是走在那门口,就转头轻笑道:“凌儿,以后在皇上面前,不该说的话就不要乱说。” 江凌对上她的脸,只见她虽然面带微笑,但那眉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看过来的眼神,隐隐有着冷冽的威胁。 54.5第五十三章 从围场回家后,江凌将围场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给母亲赵氏说了一下。赵氏一听江皇后那样棉里藏针对待自己女儿,更是不敢想象江凌嫁入宫中后,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江凌觉得自己有点像个不孝子。 不过据她爹从皇宫里得来的最新消息,皇上近日忙着给大皇子选妃,一时半会估计还轮不到太子这离。 江凌暗暗松了口气,就是有些对不住懵懂无知的大皇子。若是选了个好妃子,也倒罢了,就怕选了个周呈知说的别有有心的女人,大皇子可就真是可怜见了。 不过周呈儒这一世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出乎意料的奇迹,江凌也顾不得那么多,总归大皇子娶了个什么女子,大概或许应该都跟天下苍生没什么太大关系。 得了空闲,她又去了青云观。 这日青云观不似往日平和安宁,小道姑们进进出出,个个看起来神色凝重紧张。江凌好奇,来到若水道长所在的药房里,见师傅正在炮制药材,问:“师傅,今日道观里怎么了?个个都好像如临大敌似的。” 若水道长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三皇子围猎被狼咬伤,伤情很凶险,正在观里疗伤。” 江凌大骇,从围场回来已经两三天,周呈知受伤虽然严重,但离开围场时,已有所好转,回到宫中,有更多御医医治,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几日没得他消息,她并未多想。 江凌听了若水道长的话,怔忡半响,才稍稍反应过来:“他……他不是没事么?” 若水道长道:“狼牙有毒,跟刀伤剑伤不一样,一旦中了狼毒,一开始可能看不出来,但若不幸毒入身体后,就会很凶险。” 江凌惊恐问道:“你是说三皇子中了狼毒?” 若水道长点头。 江凌又急急问:“那他现在怎么样?” 若水道长摇头叹了口气:“还很凶险,渡过了今晚,才算安全。” 江凌道:“我去看看他。” 若水道长抬头,意味不明地看向她,继而又点点头:“三皇子殿下现在的症状很痛苦,不让人接近,你要去看他,自己当心点,别让他伤到你。” 江凌嗯了一声,离开药房,走到道观后面的寮房。追云守中间寮房门口,看到江凌后,行礼道:“江姑娘。” 江凌道:“三皇子怎么样了?我进去看看他。” 追云道:“三皇子目前情况很凶险,怕是控制不住会伤人,江姑娘还是暂时不要进去,免得被他伤着。” 江凌稍稍犹疑,却抵不住担忧:“不碍事,我就进去看看他,不然不放心。” 追云抿嘴沉默片刻,道:“那江姑娘当心点,我就守在门口,有事叫我。” 江凌点头。 推开门入内,整个房间安静地没有任何动静。周呈知就躺在屏风内的雕花床上,江凌小心翼翼走上前,绕过那屏风。 只是刚刚走进去,迎面便是一只茶盏砸过来。 江凌难得反应迅速,轻呼一声,歪了一下头,可那茶盏还是从她额角擦过去,擦得她生疼。 这一幕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是当时她和周呈知全然不熟,误闯他疗伤的寮房,被他一个茶盏砸过来,还加了一个“滚”字。 于是,江凌灰溜溜滚了。 而现在,周呈知也是扔了一只茶盏过来,也冷喝了一个“滚”字。 只是江凌这回没滚走,而是揉着被砸痛的额角,立在原地看向床上的人。周呈知闭着眼睛半靠在床上,本来美玉般的面孔,现在苍白中泛着青色,嘴唇发乌,满头冷汗,身上盖着被子,但还是瑟瑟发抖,像是冷得厉害。 江凌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周呈知,实际上她根本就没见过这样子的人。显然是痛苦至极。 她放下手,小心翼翼走过去,低声道:“呈知哥哥,你怎么样?” 周呈知猛地睁开眼睛,双眸都是猩红的血色,像是可怕的兽类。江凌被吓得差点倒退两步,好在周呈知目光子在看清来人后,很快缓和下来。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江凌道:“你中了狼毒怎么没让人给我说?” 周呈知道:“我没事,若水道长说过了今晚就会好起来。”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但是那抖着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此刻有多痛苦。额头上的冷汗流得更多,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江凌问:“你是不是很冷?” 周呈知摇头:“凌儿,你快出去,我怕控制不住想伤人。” 江凌看他额头青筋暴露,像是在隐忍着极大痛苦的模样,心里的担忧压过了害怕。她伸手钻进被子中,握了握他的手,发觉冷得比冰块还甚。她又抽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也是冷得出奇。 “你快走!”周呈知哑声低吼。 江凌咬咬牙,爬上床钻进被子,将他拉下来躺好,紧紧抱住:“我不走,我给你取暖。” 一股带着少女馨香的暖意,传至周呈知冰冷的身躯,从肌肤入骨髓进入心田。寒冷稍散,身上那种濒临疯狂的痛苦,也稍稍散去。周呈知握拳的双手,慢慢松开,用力回抱住她,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周呈知渐渐沉睡过去。 江凌见天色不早,却又不敢丢下他一个人在道观度过今晚的凶险一夜,只得悄悄下床,来到道观外交代送她前来的家丁,说她要在观里陪师傅修道小住一夜,让他们回去给她爹娘回报。 青云观名声在外,家丁不疑有他,应了话就驱车离开。 江凌回到刚刚的寮房,追云端着一碗还没动过的药碗,忧心忡忡走出来:“江姑娘,殿下不喝药,只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江凌接过碗:“你去休息吧,今晚我在这里照顾他。” 追云道:“殿下这个样子,做属下的哪敢休息。我在外面候着,你有事叫我。” 江凌想了想,点头。 周呈知闭眼躺在床上呓语,不甚清晰的声音中,确实是叫着江凌的名字。 江凌微微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悲。她走到床头把药放在一旁,将也扶起来,唤他:“周呈知,你醒醒,喝了药再睡。” 周呈知在她的耳语中,猛然惊醒,双眼睁大,黑黑亮亮地看着她:“江凌,我不该……不该逼你从城墙跳下来的。” 江凌猛得怔忡,顷刻间却又释然地笑开,可还未说话,周呈知就凑上前,含住她微微翕张的唇。 55.第五十四十章 他的嘴唇冰凉,但是舌头却灼热得厉害,探进江凌口中兴风作浪片刻,便让她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江凌两世为人,上辈子嫁过人,当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却仍旧懵懵地乱成一团麻,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周呈知的手探进她的衣内,她才反应过来,隔着一层衣服压着那双向上游走的手,含含糊糊道:“别——” 周呈知停住动作,仿佛从迷乱中清醒过来,片刻之后,将放在她衣服下的手抽出来,只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他稍稍离开她,黑沉沉眼睛,目光已经清明。两人只隔寸于距离,彼此的呼吸缠绕,周呈知一只手抚在她脸上,低声道:“怕不怕?” 江凌红着脸摇头:“你还难受么?” 周呈知微微笑了笑:“抱着你似乎就没那么难受。” 江凌道:“那你就抱着我。” 说罢,还主动伸手环抱着他的腰。 周呈知僵了僵,继而又闷声笑起来,将她放倒躺平在身下,俯在她上方,自上而下打量她。屋中烛火摇曳,气氛旖旎万分。 周呈知的脸仍旧苍白,额头也还有狼毒发作的冷汗。但是表情中却并不见痛苦,反倒有些春风得意的自在。 他俯下身在江凌唇上亲了亲,又伸出舌尖在她唇角轻舔着,低声呢喃:“已经没机会再反悔了,这辈子只能做我的王妃,知道吗?” 江凌被她逗弄的浑身酥酥软软,快要化成一团春水,却不忘故意问:“你会有很多王妃吗?” 周呈知稍稍移开脸,看着她,笑了一声:“如果我说是呢。” 江凌知他是在玩笑:“那我就不稀罕做其中之一了。” 周呈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知道你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又凑在她耳边,咬着她耳朵道,“放心,这辈子一定只有你一个,不会再有别人。” 江凌本来还在这暧昧这种,却被他冰凉的手指冻得一个激灵,赶紧伸手握住他:“怎么还这么冷?” 周呈知翻身在她旁边躺下,将她揽在怀里:“是好冷,得再抱紧点。” 江凌听他声音确实不像有大碍的样子,便伸手抱着他,窝在他带着寒气的胸口,想把自己的温度渡给他。 毫无困意。 两人抱着沉默良久,江凌开口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周呈知在她上方低声道:“你说。” 江凌道犹豫了片刻:“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跟人争抢,不要为难别人,更不要残害他人。就跟你自己说的那样,要做一个好人。” 周呈知愣了愣:“你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个?” 江凌娇嗔道:“你答应不答应?” 周呈知笑:“这有什么问题,我本来就打算做个好人。” 江凌释然地噗嗤笑出声,从他怀里抬头,借着还未熄灭的烛光,睁大一双剪水双瞳,认真看着他,伸手描绘着他苍白但仍旧俊朗非凡的脸。 周呈知笑:“怎么了?” 江凌摇摇头:“我就是觉得世事无常,有些事情从来未想过,却还是发生。” “什么事情?” 江凌笑:“你说呢?” 周呈知扬起嘴角:“比如说你不会嫁给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是跟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私定终身。” 江凌笑着不置可否。 可不是么?上一世她与这个搅得天下生灵涂炭的暴君,不仅绝少交集,甚至还被他间接害死。但重活一世,她竟然糊里糊涂就和他交了心。 当然,也算不上奇怪,上一世他就对自己有情,这一世有备而来,而她毫无防备,自然是着了他的道。 得知周呈知跟她一样,也是重活一世,江凌从最开始的怀疑和震惊,到现下的笃定,已经完全释然。 尤其是他是抱着做好人的心思,来过这一生。倒是让本来身负重任的江凌,松了一口气。往后他自己玩儿,她看着他陪着他就好。 周呈知见她笑着看自己不出声,低头微微咬了她嘴唇一下:“是不是觉得很亏?” 江凌含笑道:“是有点。” 周呈知大笑,凑在她脸上亲个没完。江凌又痒又麻,笑着求饶:“不亏不亏,一点都不亏。” 周呈知这才饶了她,又稍稍正色:“不管怎样,以后还是要离你表哥和姑母远一点。”他顿了顿,“你知道这回皇上给大皇子选妃,花落谁家么?” 江凌摇头:“我只听说京城里有女儿的世家望族,都找了各种推托之词,总之就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大皇子。” 周呈知道:“但是有一家的女儿愿意嫁。” 江凌奇怪道:“谁啊?” “工部侍郎陈均年的嫡长女陈姝。” 江凌皱眉:“姝姐姐?” 周呈知点头:“没错,就是她。” 江凌想了想:“姝姐姐的母亲是江家人,跟姑母交往甚密,是不是——” 周呈知道:“你现在知道你的好姑母,棋局布置得多完备,网撒得有多大了吧?如果没有别的合适人选,陈家又举荐这位嫡长女,只怕皇上没理由不答应。” 江凌想了想道:“就算姝姐姐嫁给大皇子,但陈家在朝中的势利只是一般般,她能做什么?” 周呈知冷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保证大皇子永远是这般痴儿,不会成为太子上位的绊脚石就好。只要大哥不好,有陈姝这个大皇妃,我大哥舅家那边的势利,也就成为她们的囊中物。” 江凌奇怪:“什么意思?” 周呈知道:“你以后会知道的。”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良辰美景难得,我们暂时都不要想这些烦人的事,好好睡一觉。希望明早起来,我身上的狼毒会消散得差不多。” 江凌点头:“嗯,什么都不想,你养好伤最重要。” 56五.第五十五章 兴许是抱着的人儿又软又暖,周呈知本来凶险的一夜,无惊无险地渡了过去。隔日醒来,脸不白了唇不乌了身体也不冷了,撇去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活脱脱又是一枚朗健的美少年。 江凌睁眼时,见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大为松了口气,被他凑过来抱着又亲又啃也没躲,由着他去算了。 等他亲够了,江凌才笑着从床上爬起来:“我去给你拿药。” 周呈知道:“别忘了问道长要点糖,昨晚我迷迷糊糊被灌的那药,苦死人了。” 江凌坐在床边,好笑地歪头看了他一眼:“伤这么重也没见你哼几声,倒是怕苦了!” 若他只是个十六岁少年也倒罢了,偏生是个活了两世的男子,竟然会怕喝苦药。 周呈知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笑对着她:“那药是真苦,不信你待会喝点试试看。” 江凌娇嗔一般白了他一眼,下床朝门口走去。 只是刚刚开门,就见追云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碗犹在冒热气的药,见她出来,似是松口气:“殿下怎么样了?若水道长熬好了药,让我端来给殿下。我见里面没动静,怕扰了殿下和江姑娘,没敢敲门。”罢了,又道,“道长说江姑娘照料殿下一晚,如果累了,就去她那里休息休息。” 江凌面上微微一红,昨夜周呈知很平静,并未出现所谓凶险的状况,两人很快就相拥而眠,一觉睡到天亮,哪里有什么照料他。 她顿感心虚,接过追云手里的药碗:“殿下昨夜还算平静,我一直在偷懒打盹,并没有很累。我这就把药拿给他去喝。” 追云哦了一声,目光瞥到她脖颈处,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江凌心生疑惑,端着要碗进屋,路过屋子里的铜镜时,凑上前看认真看了看里面的自己,却见自己脖根处隐隐有几处红色。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女子,顿时羞愧不已。脸色半红半白地走到床边,恶声恶气将药碗递给周呈知:“喝药!” 周呈知还有些虚弱的躺在床上,见她这模样,也不伸手去接碗,只奇怪道:“怎么?谁惹你了?” 江凌红着脸啐道:“你还问我,都怪你!” 周呈知看她像个小女儿一般嗔怒,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江凌瞅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自己看看?都叫追云看到了,我待会怎么出去见人。” 周呈知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处,那上面淡淡的红色,是自己留下的痕迹,不由得笑开:“追云看到了什么?你觉得他真会以为你在我床边坐了一宿?” 江凌道听他这样一说,更加觉得羞愧,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 周呈知笑得更厉害,撑着身子想起来,却吃痛地闷哼出声。 江凌赶忙放下手中的碗,上前将他扶起来:“你怎么样?还很疼?” 周呈知皱着眉点头:“伤口还没好,疼得厉害。” 江凌嗤道:“昨晚你耍流氓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疼。” 周呈知道:“耍流氓那么快活的事,谁还记得疼。” 江凌气得松手要将他丢开,但还没松开,他又低呼了两声。她到底还是不忍心,将他小心翼翼扶着半靠在床头,又倾身去拿桌上的药碗,恶声恶气道:“药快凉了,赶紧喝掉!” 汤药刺鼻的气味,让周呈知皱了皱眉,又抬眼看了看她故意板着的脸,笑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原来有恶妇的潜质?” 江凌哼了一声,又瞪了他一眼:“你少亏我,快喝药。” 周呈知闻了闻那药,又稍稍歪头,瓮声瓮气道:“没有加糖的,闻起来就好苦,我不想喝。” 江凌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个跟人撒娇的孩子,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你看看你都伤成什么样子了,还想不喝药,门儿都没有。” 说罢,就把药碗往他嘴边凑。 周呈知皱着俊眉,嘴巴像是撬不开的蚌壳一样,抿得死紧。江凌本以为他只是稍稍抗拒,不想真是如临大敌,虽然终于有个一个少年人本该常有的模样,但是……江凌很不习惯地头冒黑线,看着手中的药碗,急道:“药真要凉了,你别闹了!” 周呈知捂着嘴巴,抬眼可怜兮兮看着她:“我觉得不喝药,我也能好起来。” 江凌木表情寒了下来,冷着脸道:“你要不喝我就走了,我才懒得管你死活,反正你自己也不在乎。” 周呈知松开手,抱住她的腰,嘿嘿笑道:“我喝还不行么?” 他空出一只手,握住江凌的手腕,自己凑到她手中的药碗边,用力吸了口气,咕噜咕噜几大口,将那碗黑乎乎的药,一口气灌入了口中。 江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动作,见他喝完药,闭着眼睛摈住呼吸,许久才重重吁了口气。再睁开眼时,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已经泛起一层水色。 江凌见状,掩嘴吃吃笑开。 周呈知用力呼吸了几大口,见她幸灾乐祸的样子,狠狠瞪了她一眼,趁她不注意,将她用力拉在自己怀里,犹残留着药味的唇舌,覆了上去。 他恶劣地用舌头将口里的苦味渡给她,等到江凌挣扎着逃开,口中已经被他染了个遍。 果真苦,苦不堪言! 江凌站在床边皱着眉头,边呸呸呸地要将苦味吐出来,边气急败坏地大跳。 这回轮到周呈知幸灾乐祸大笑。 外头传来追云的声音:“江姑娘,道长那边传话,说江府的小厮来观里接你了。” 江凌想着自己昨晚一夜未归,虽然是在道观这种安生清静之地,但她娘肯定还是担忧。想了想朝周呈知道:“你好好在这里养伤,我回头有空再来看你。” 周呈知点头,罢了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枕头下拿出一枚玉坠:“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贴身物,送给你。” 江凌看着那枚精致的羊脂白玉坠儿,道:“既然是你娘送给你的,我不能要,你自己留着。” 周呈知笑:“都说玉石有灵性,跟着主人久了,就会沾上主人的灵气。我如今还不能时常在你身边,我把它送给你,它肯定能帮助我守护你。”他看向她,“你戴着它,我安心。” 江凌想了想,将玉坠接过来,挂在自己腰间,笑道:“可以吗?” 周呈知点头。 江凌又从腰间解下自己经常戴着的玉佩,递在他手里,有点孩子气地道:“这枚玉佩我戴了很多年,肯定也有我灵气,我不在的时候,它会保护你。” 周呈知看着那小小的玉佩,失笑一般摇摇头。 江凌不解:“你笑什么?” 周呈知稍稍正色:“我笑你好像跟我以前认为的那个江凌不一样。” 江凌问:“有什么不一样?” 周呈知但笑不语。 上一世他以为她是温室里的一朵娇花,美丽却娇弱,只适合珍藏起来。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花仍旧是花,不过应该是可以站在风雨里的花。 江凌怕小厮在外等太久,也不等他的答案,叮嘱他要喝药之后,便匆匆与他告别。 出了青云观,上了自家马车,将问赶车的小厮:“夫人有没有说什么?” 小厮摇头:“本来夫人说小姐你在道观里学医,没让小的这么早来接您。不过太子殿下今早来了府里,说是想见小姐,老爷就让小的来接您了。” 57.第五第十六 回到江府,周呈文正和他舅舅江弘文下棋。 江夫人上前迎接女儿,上下看了看她问:“道长那边有很多东西要学么?怎的晚上都回来不了?” 江凌笑道:“道长有几味药要在晚上才能炮制,凌儿急于想跟她学,所以昨晚就没回家。” 江夫人点头。 大厅里的太子放下最后一步棋,赢了江弘文,嘴角勾了勾,起身走过来,似笑非笑看向江凌:“我听说青云道观这几日有贵客在,不知凌儿有没有遇见?” 江凌心下了然他说的是谁,也不跟他拐弯抹角,坦坦荡荡道:“表哥说的是三皇子殿下么?凌儿确实见到了他,他身中狼毒,在观里疗伤。” 一旁的赵氏道:“我是听说你们围猎的时候,三皇子遭狼群围攻受伤,很严重么?” 江凌笑道:“娘,您有所不知,被围攻的可不止三皇子,当时表哥和长乐郡主还有我都在,不过三皇子把马匹让给了我,我得意脱身,只留下他们三个在场,至于三皇子为何受伤最重,想必表哥和长乐郡主最清楚。” 赵氏大惊:“你也被狼群围攻?早晓得就该找个托辞让你别去围场,你一个江南长大的姑娘,哪里会那些!”说着又后怕地摸了摸江凌的手臂,“还好还好,没事就好,不过话说回来,三皇子给你让了马匹,赶明咱要去好好去感谢他。” 周呈文面色讪讪:“他这出苦肉计用得倒是妙。” 江凌叹了口气摇摇头:“表哥,我刚刚从青云观回府,有些累了,若是你没别的事,我就先回房休息。” 周呈文看了眼赵氏,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怕你因为在围场的事受了惊,所以就想着来看看你。” 江凌道:“有劳表哥费心了。” 周呈文道:“一家人客气什么,既然你累了,我送你回房。” 江凌瞥了眼自己娘亲脸上不甚高兴的模样,朝她使了个眼别在意的眼色,又朝周呈文点点头。 两人离开主厅,走上回江凌别院的曲径,周呈文似是随意开口:“我三弟如何了?” 江凌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回他:“确实很严重,不过已经度过了最凶险的时刻,应该不会有事。” 周呈文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地舒了口气,又道:“你昨晚留在青云观,是因为他对不对?” 江凌轻笑一声:“我昨日去青云观,恰巧遇到三皇子在观里疗伤。若水道长是我师傅,帮她照料病人,理所应当。表哥可别想多了。” 周呈文也笑:“但愿是我想多了,毕竟表妹不久就要嫁给我做太子妃,如果心有他属,表哥可是很伤心的。” 他语气半真半假,江凌也学他的语气:“表哥说这样的话,恐怕郡主也会很伤心的。” 周呈文不为所动:“凌儿怎么还不相信表哥,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只将长乐当做妹妹。” 江凌暗笑,想起前世种种,他的长乐妹妹不仅嫁个了这个哥哥,还给他怀了个孩子,虽然后来因为周呈知的关系,那孩子连天日都没来得及见。 江凌不愿多和自欺欺人的周呈文争辩,走到自己房门口推开门,站在门口转身道:“多谢表哥送凌儿回房。” 周呈文站在门口,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里露出情人才有的缠绵之色,看得江凌浑身不自在。 正要开口逐客,周呈文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坠上,表情忽然怔了一怔,然后又轻描淡写移开,笑着道:“其实今日来江府,是想说这个月十五,我十八岁生辰,在映江楼办宴,你务必要来。” 江凌怔了怔,问:“表哥生辰,怎么不在宫中设宴,跑到外头做什么?” 周呈文道:“宫里规矩多,在外头自在。” 江凌笑:“行,凌儿一定去。” 周呈文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 江凌关上门,回想了下上一世这个时候,周呈文十八岁生辰,确实有在映江楼办一场宴,不过那场宴会,请的都是些京城世子,周呈文的朋友,倒是没什么特别。 她蹙眉摇摇头,走到桌前坐下,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那羊脂白玉的小玉坠,就靠在自己身上。她笑着拿起来,在手中把玩,小小的物件,本来冰冰凉凉没有任何温度,但是在手心片刻,便变得柔润温暖,像是真有灵气一般。 “虽然你上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原谅你。”她低低说完,自顾地红了红脸,声音愈发小的连自己都听不到:“你要是真的对我一心一意,我就勉为其难嫁给你。” “凌儿!”外头响起赵氏的声音。 江凌吓了一跳,赶忙松开手,道:“娘,有事么?” “我做了些豌豆糕,给你端过来。看你睡了没有?” 江凌起身开门,接过她手里的糕点:“其实没有很困。” 赵氏戳了下她的脑门:“就知道你是专门躲你表哥。” 江凌俏皮眨眨眼:“知女莫若母。” 赵氏道:“还好,最近皇上正准备给大皇子选妃,一时半会不会顾及到太子这边。咱也好松口气。不过,娘亲给最近物色了几位公子,倒是觉得御史大夫许词家的大公子不错,赶明我再去找人打听打听,要是满意的话,干脆就订了他家如何?” 江凌失笑:“娘,您就别病急乱投医,终身大事急不得。别从这个火坑跳到那个火坑,可就得不偿失。您不用担心,太子那边我想应该还有回旋余地。别忘了不是还有不姓周的长乐郡主么?” 赵氏连连点头:“是是是。不过长乐郡主的身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准信。” 江凌其实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但还是安慰赵氏:“我想应该不会太久,心月郡主的祭日很快就到,说不定那时会有个说法。” 赵氏点头:“但愿如此。”她目光忽然瞥到江凌腰间,“咦?这个玉坠你哪里来的?好生精致。” 江凌怔了怔,轻描淡写道:“昨日去青云观的路上买的。” 赵氏道:“哪里买的?改日给娘也买一个回来挂在腰上。” 江凌呵呵笑道:“就是一个首饰摊子,看样子像是个行商,不知下回还能不能遇到。” 赵氏啧啧叹道:“这玉坠儿成色真是不错,凌儿这回是赚到了。” 5八十.第五十七 赵氏爱不释手地松开江凌腰间的玉坠儿,道:“娘亲刚刚听你和你表哥说到狼群的事,现在想着还有些后怕。” 江凌见她娘眉心微蹙,眼角几条细纹弥漫开,心中不免感慨岁月如梭。而她两世为人,却仍旧要父母操碎了心。 她笑着安抚她:“围场在荒原里,难免会遇到狼群,有惊无险就好。娘不用放在心上。” 赵氏拉着女儿的小手:“怎么不担心!”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说三皇子把马匹让给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凌道:“遇到狼群的时候,恰巧三皇子也在。娘亲也知道我马术一般,骑马逃离的时候,我那匹马受惊将我给弄翻下去,千钧一发的时候,三皇子将我拉上他的马。他自己下马去帮被狼群围住的表哥和长乐郡主。” 赵氏眉心微蹙:“听闻三皇子素来不合群,和太子更是关系一般,竟然还能舍命救人,倒也是稀奇。” 江凌试探道:“兴许是外人误会了三皇子,他只是不喜和人交往,秉性并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乖张狠毒。你忘了么?几年前他来扬州,我同他被人贩拐走,还是她救了我。” 赵氏点点头:“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这孩子当时确实看起来孤僻,但是同你倒是很亲近。” 江凌弯起嘴角,笑道:“说明你当时你闺女人见人爱啊。” 赵氏掩嘴轻嗤一声,朝她瞪了瞪眼,片刻又稍稍正色:“不过我还真是担心三皇子会对你有意思,先前你表哥再你爹面前提过。也不知道他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凌笑:“表哥说的话他舅舅听听就罢了,你这个舅妈就不用放在心上。我同三皇子统共也没见过几次面,他怎么会对我有什么心思。” 赵氏道:“没有最好。虽然那孩子各方面都不错,委实是人中之龙,但别说他跟太子不和一事,就是他这不受宠的皇子身份,咱也离得越远越好,总归还是少有瓜葛。他救你一事,待他养好伤,我这个做娘的,倒是去宫里送些东西道谢就好。” 江凌讪讪笑了笑,双手不由自主放在腰间,却抚摸那小小的玉坠。她到底还是想得太简单,就算不嫁太子,她真能嫁给周呈知么? 她想了想,道:“本来就是没有的事,娘亲不用去操这门子的心。如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别嫁给表哥,一想到若是做了太子妃,日后天天还得对着他的三宫六院,就觉可怕。还是像爹娘这样简简单单的夫妻最好。” 赵氏笑:“时间女子也不过是求仁得仁,若要荣华富贵,嫁入宫中当然是不二之选。但我家凌儿不贪心,只愿过平凡日子的话,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嫁了最合适。” 江凌笑着点头:“娘说的是。” —— 周呈知身体恢复已经是五日之后,江凌本打算借着去青云观学医的名头却看他。但她爹江弘文却各种由头让她待在家中。 她知道江弘文在想什么,周呈知尚在青云观,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不愿女儿去学医的时候,顺便跟这位三皇子走得太近。 好在江家入京半年,江弘文又是国舅。宫里的消息对江府来说,还算灵通。周呈知从青云观回宫后,赵氏立刻备了些礼品,找了机会送到了周呈知殿里,谢他救江家小女之恩。 月中十五,周呈文十八岁生辰,在映江楼设宴。 太子生辰是个大事,宫里酒宴乐宴自是少不了一番,映江楼这场宴便是周呈文自己宴请的兄弟及好友。 除了跟周呈文年龄相仿的几个皇家兄弟,还有某将军的儿子,某侯爷家的世子,总之都是京城里跺一跺脚,大地都得抖三抖的人物。 这倒也无可厚非,周呈文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这些世家小辈,往后都是他登了皇位后,需要依仗的力量。 女子除了江凌,就只有周长乐一人。 美酒佳肴,吟诗作对,乐坊伶人助兴。一场夜宴,风流又不失风雅,两个女子同座,倒也不算尴尬。 周长乐性子爽朗,跟众人打得火热。几杯美酒下肚,就要跳舞送给周呈文。 她虽然看起来英气十足,但身段曼妙,跳起舞来不失妩媚柔和,江凌不得不有些艳羡这样的女子。 一曲舞罢,周长乐端了一杯酒,双颊嫣红地来到江凌面前:“今日太子哥哥生辰,江姑娘是不是也该跳支舞或是唱个曲儿给太子哥哥。” 江凌讪讪道:“江凌才疏学浅,不敢献丑。” 周长乐吃吃笑开,朝周遭道:“大家想不想看国舅家的千金跳舞?” 众人起哄。 “愿意至极。” “听闻江府千金才貌双全,今日看到名不虚传。今日难得太子殿下生辰,江姑娘就舞一曲,让大家饱饱眼福。” 周呈文抿嘴笑道:“既然大家都想看,凌儿不如就随便舞一曲。” 江凌知道推脱不掉,正要起身。忽的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二哥今日生辰,怎的宴会都不请三弟,莫不是怕三弟多喝了你的美酒?” 周呈知一袭白衣,缓缓走进来,面目含笑,云淡风轻。 本来起哄的皇子世子,立刻噤声,宴厅里的气氛顿时都变了几分。 周呈文怔了怔,继而又笑道:“三弟这是说的什么话,白日里宫里的生辰宴,三弟不是在场么?我想着你不喜欢凑热闹,所以今晚在映江楼就没叫你。”他伸了伸手,“三弟既然来了就请入座,凌儿正准备给大家表演一曲呢。” 周呈知走进来,众人才发觉他身后还跟着大皇子周呈儒,和他那有着绝色之姿的侍女。 周呈知没有答话,而玄月在江凌起身前,已经抱着手中的琵琶上前屈膝道:“玄月新近学了一首新曲子,想送给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是否赏脸?” 周呈文算是个好音律之人,玄月进宫后极少摆弄琴弦,还令他颇有些遗憾,现下忽然想弹,他自是愿意,也就忘了江凌那一茬。朝玄月摆摆手:“玄月姑娘有新曲子,我自是愿意洗耳恭听。” 玄月听罢,芊芊手指往那琴弦一拨,整个屋子里顷刻就陷入他的美妙音律之中。 江凌暗暗松了口气,朝周呈知看去,只见他微微皱眉,也正对着她。只是在想什么,她却猜不出。 59.第五十八章 玄月手指翻飞,那琴弦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在座的皇子世子个个赞赏不已。 周长乐也被这琴技感染,在加上慕亲王王妃与周呈儒母亲是表姐妹,周长乐和周呈儒的关系又比其他皇子多了一层,周呈儒一来,她自是要多加照料,便忘了再去为难江凌。 一曲作罢,周呈文又招呼众人豪饮。夜宴结束,所有人都喝得醉醉醺醺,各自坐着马车回去。 江凌其实只喝了一点点,但不知为何,从映江楼里走出来,一遇外面的冷风,便觉得有些晕晕乎乎地不知今夕何夕。 周呈儒被周长乐灌了一点酒,又开始抱着门框不动,要回去继续喝。玄月和周呈知正在跟他斗智斗勇,一时似乎也没顾及这边的江凌。 她摇了摇头想清醒一下,耳边响起周呈文的声音:“凌儿,是不是不舒服?现在也不算太晚,要不然再去里面休息一会儿再回去。” 他说着还特别体贴地给她披上自己的披风。 江凌看了看天色,摇摇头:“也不算早了,再迟怕爹娘担心。” 只是她往外迈一步,脚下却蓦地一软,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流失。周呈文扶住她,温柔道:“你看看你,都这模样了,只怕坐马车会更不舒服,还是进去歇歇再走罢。” 江凌扶额,只觉目光涣散地有些看不清眼前,模模糊糊见着周呈知将发酒疯的大皇子,费力塞进了一辆马车,醉醺醺的周长乐也跟着钻了进去。 “太……太子哥哥,我们先走了!”周长乐从那马车里探出头,口齿不清地同周呈文道别。 周呈文扶着江凌,朝她笑道:“早点休息。”罢了,又道,“三弟,长乐就麻烦你了。” 周呈知这才掀开帘子,朝路边两人看过来:“皇兄放心,我会将郡主安全送达慕王府。我见江姑娘似乎也醉得不轻,皇兄可要将她好生送回去。” 周呈文道:“凌儿是我表妹,这个不用你说。” 江凌则朝他吃吃笑了笑:“呈知哥哥,好走。” 周呈知神色莫辨地笑了笑,放下帘子,吩咐马夫赶车。 周呈文勾着唇角,看着那马车慢慢离开,半揽着江凌道:“凌儿,我们进去。” 江凌迷迷糊糊摇摇头,可意识越来越混沌,潜意识觉得不应该跟着他进去,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应该,被他牵引着也就跟着他回了屋子内。 江凌被带进楼上的屋子,在那红木凳子上坐下后,左右打量了下房间,水墨屏风后是一张雕花大床,床边点了好几支红烛,照得屋子里光影摇曳,让她脑子更加发晕。 她暗自掐了掐掌心,朝周呈文道:“表哥,我大哥是真的喝多了,你让人送壶茶上来让我醒醒酒。” 周呈文道:“好。” 说罢,他打开门朝外吩咐了两句,不出片刻,一壶热腾腾的茶端了进来。 周呈文给她倒了杯茶,递在她手中:“凌儿,你赶紧喝点。” 江凌举着茶杯抿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茶香传入鼻间,她又仰头将整杯喝完。 “好些了吗?”周呈文问。 江凌正要点头,可脑子里的眩晕感,却愈加明显,连屋子里的光都晃动起来。她含含糊糊道:“好像更晕了。” 周呈文走到她身后,双手抚在她头侧按揉:“我帮你按按,看是不是舒服一点?” 江凌本想摆脱掉他的手,但是他手指按在太阳穴旁的感觉,似乎真的让她舒服了一些,只是意识却越来越淡薄,越来越淡薄。 看到江凌趴在桌上似睡死昏过去,周呈文放开手,走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把她腰间的玉坠,有些愤愤地低声道:“凌儿,是你逼我这么做的?你将是我的妃子,怎么能接受我三弟的坠子?周呈知他有什么好?你见他也不过几次,怎么就会钟情于他?” 趴在桌上的江凌像是听进了他的话一般,呢喃地唤了一声:“周呈知。” 周呈文哂笑:“你不想嫁给我是吗?我倒是看看你成了我的人,还能不能不嫁?我三弟又会不会要你?” 江凌其实早已陷入无知无觉的黑甜乡,对他的话浑然不觉。 周呈文将她打横抱起来,径直走到屏风内的雕花大床。 红烛摇曳之下,江凌酡红的小脸,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周呈文其实也喝了不少酒,此时酒意上来,看着这美人的脸,更觉醉人。 他站起身,转身将屋子里所有的红烛吹灭,解了外袍,摸索着爬上那大床上。 他凑到江凌脖颈处嗅了嗅,女儿香比那酒香更醉人,脑子里也愈加旖旎。他伸手将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剥开,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仍旧觉得春光无限。 醉倒的女人口中微微呢喃,刺激了周呈文的动作,待他将她的衣衫褪尽,覆上了自己灼热的身体。 夜渐深,一室春光无人知,只有床上醉酒的两人,一直交颈纠缠。 周呈文虽然尚未娶妻,但作为皇子,在十四五岁时,皇上就有赏赐美人,教他们知人事。所以他做起这事来早就轻车熟路。 先是含着那带着酒香的嘴唇,细细的舔吻,一双大手则早就蜿蜒而下,抚在了那羞人之处。 身下的人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在他刺入时,才发出低低的一声呼痛的□□。 “凌儿,若是痛的话,就咬住表哥。表哥保证只让你疼一会儿,后面都会让你快活。” 但是身下的人大概真的是醉透了,亦或是那药力太厉害,她只□□这一声,又陷入了无知无觉中,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隐约有本能的急促喘息。 60.第五十九章 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在波浪上起伏颠簸。 “嗯~”江凌在梦中呓语低低哼了一声,终于悠悠转醒,目光所及之处,黑暗一片,但身下的晃动,和马蹄不疾不徐的响声,提醒她此时正在马车上。 而她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醒了?” 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刚刚转醒不知今夕何夕的江凌,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声音还带着软糯的瓮声瓮气,她记得她喝醉了酒,头昏欲涨,随后跟着周呈文回了映江楼休息,最后的记忆,是在映江楼那间房子里,她喝了一杯茶,再之后就没了之后。 周呈知低低笑了一声:“那你觉得你应该在哪里?” 江凌头还有些疼,直起身揉了揉额头:“我只喝了一点酒,怎会醉成那样?什么都不记得。” 周呈知道:“是啊,你只喝了一点酒,为什么会醉成这样?” 江凌皱眉想了想,忽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马车内黑暗一片,周呈知看不到她愕然的模样,但也猜得出她的表情,他轻笑一声,将她复而又揽在怀里:“你想的没错,周呈文在你酒里动了手脚,故意让你醉倒,又故意拉你回映江楼。” 江凌无语地呵了一声:“他怎么能这么下作荒唐!” 周呈知道:“大约是知道你不想嫁给他,又猜到你我二人私定终身,所以才出此下策。” 江凌嗔道:“谁跟你私定终身?” 周呈知笑着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这样还不叫私定终身?” 江凌抬手推了他一把,但脸却靠得更紧,又不解问:“那我怎么会在这里?当时你和大皇子还有长乐郡主不是乘车走了么?” 周呈知道:“我乘车走不过是做给我二哥看,你跟他孤男寡女留下,我怎么可能走?” 江凌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不由得有些暖意,她问:“所以你是趁我昏睡后,把我从表哥那里抢出了么?” 周呈知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傻!我要是硬抢,还能等到你昏睡过去?”他顿了顿,“你表哥现在估摸着还在映江楼,以为跟你春风一度呢!” 江凌怔了怔,猛地坐直身:“你什么意思?” 周呈知笑着道:“既然我二哥喜欢生米煮成熟饭,我就成全他。” 江凌拍了他一下,有点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别跟我卖关子。” 周呈知捉住她的手,笑道:“急什么?听我一一给你道来就是。”他稍稍停顿片刻,才继续,“他不是给你下了药么?我如法炮制,给他那酒里也加了点东西,不过发作得稍稍迟点。他吹灯拔蜡的时候,我给他来了个偷龙转凤,把床上昏睡的你给换了出来。” 江凌好不容易才将他这话理清,又问:“那床上现在的人是谁?” “你猜?” 江凌犹疑:“周长乐?” 周呈知在她头上弹了一下:“看来也不算太傻,我也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 “周呈知,你真是坏透了!长乐郡主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还让她怎么做人?”这跟前世完全不同,虽然这一招委实有些缺德,但江凌还是忍不住扶额笑得乐不可支。 周呈知嗤了一声:“我这算是哪门子的坏!明明就是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反正他们终归是要在一起的。” 江凌心道若是不知道上一世周呈文娶了周长乐为侧妃,他是否还能像现下这般坦然? 她想了想:“表哥醒来,肯定会觉得奇怪,十有八,九会猜到是我跟你联合起来算计的他。” 周呈知不以为意:“知道又如何?他敢对人说么?说本来要糟蹋的是你,被我换成了周长乐?就算是父皇再宠他,恐怕也不会容忍一个太子做出这种荒唐事。他既然敢打你的注意,我就要让他吃个哑巴亏。”他顿了顿,“总归明天应该就有好戏看。” “怎么?” 周呈知道:“我让玄月带着大哥去了慕王府,说郡主喝醉了在映江楼,让慕亲王去接她。现在慕亲王应该已经到了。虽然长乐不是慕亲王的亲生女儿,但疼爱程度比起自己的子女有过之无不及。太子占了长乐的清白,慕亲王肯定会闹到皇上那儿让皇上做主。皇上还能怎样,无非是公布周长乐身份,让她改姓,以最快的速度让两人成亲。” 江凌道:“虽然这个做法是狠了点,不过估计也中了长乐郡主下怀。至于表哥,那等下作事都想得出来,活该!” 周呈知大笑:“那我们就等着看好戏,总归你和太子这门婚事,就算是了结了。至于我们俩的事,再从长计议。” 江凌想到父母对于周呈知的态度,想了想道:“我到底是太子表妹,我爹娘肯定不会答应我嫁给你,所以这事暂时先别提。” 周呈知道:“你爹娘的心思我理解,其实就算你爹娘不反对。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也不可能跟我父皇提这件事,你头脚还是太子想要娶的表妹,我这后脚就跟上,父皇说不定还以为你是个什么狐媚子。” 江凌:“你才是狐媚子!” 吁—— 赶车的车夫将马停下,朝里面的人道:“殿下,江府到了。” 江凌跳下马车,朝自家大门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走回来,朝车内的人道:“表哥怕不是明日会找你麻烦,你自己当心点。” 周呈知笑道:“我被他找麻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就习惯了。倒是你要当心点,他肯定会先来找你,总归你说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就说你酒醒来就被送到江府门口,还以为是他派的马车。” 江凌道:“明白。” 回到府内,江夫人赵氏还在等她归来,闻到她一身酒气,略有些不满道:“你表哥也真是,让你一个女孩子家喝酒作甚!” 江凌道:“是啊,喝了一点就头晕脑胀,马车到了门口才醒过来。” 赵氏不满道:“你表哥自个儿没送你?就派了马车?这人也真是不牢靠!” 江凌手指抬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娘,这样说太子不是,小心被别人听了去!” 赵氏道:“府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担心。”她在她额头点了点,“还不快赶紧去洗洗,这一声酒气忒熏人!” 江凌笑嘻嘻跑开。 这厢的映江楼,慕亲王正风风火火地往楼上走。 “慕王爷,太子殿下正在楼上休息,您有事我转告给他就好。”太子的贴身侍卫拦着他道。 不怒而威的慕亲王瞥了他一眼:“我来接我女儿,不打扰殿下。” 侍卫一头雾水:“郡主她早就回去了啊,跟大皇子一块回去的。” “放屁!”慕亲王道,“大皇子去我府上让本王来接的,说长乐喝多了,本来是跟他一块回去的,但是半路又跑回了映江楼。” 侍卫一头雾水:“可是郡主真没在楼上啊!” 慕亲王根本就不听他的话,推开他往楼上走:“你让开,我接了女儿就走,不打扰殿下。” 楼上因为太子的关系,没有任何闲杂人员。雅房总共几间,慕亲王一间一间地走过来在外头叩门,起先几间都没有反应,直到最后一间,她走到门口,里面隐约传来有些怪异的动静。 慕亲王敲了敲那门:“长乐,你是不是在里面?” 里面明明有响动,但却没人回应。慕亲王不满地用力再叩了几下:“长乐!长乐!” 他声如洪钟,穿过安静的房间,终于惊醒了里面还在黑暗中翻云覆雨的人。 周呈文脑子从混混沌沌的快乐着清醒过来,听到外头的声音,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不料身下的女人清清楚楚发出一句呻吟。 这声音? 周呈文被吓得从她身上弹起来,哆哆嗦嗦下床,摸了火折子点燃,再凑到床边一看,只见浑身赤,裸的周长乐躺在锦被上,双颊泛着迷离的红色,嘴唇微微翕张,发出一点点呓语,却仍旧没有醒过来。 周呈文扑通一声,瘫坐在地板上,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凌儿……凌儿呢……” 他的声音,终于将床上的周长乐唤醒,她微微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泛着红光的室内,和光着身子坐在地上的周呈文,慢慢坐起来:“太子哥哥,你怎么了? 但当她看到自己不着寸缕的身子,忽然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撩起被子将自己完全捂住。 周长乐的叫声惊动了外头的慕亲王,他眉头一皱,用力将门撞开,走进来看到地上的周呈文,和床上光裸肩头半露在外的女儿,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气得额头青筋暴露。 “王爷,有什么事吗?”外头的侍卫问道。 慕亲王厉声道:“都下楼去!别进来!” 侍卫吓得连连应声退下。 慕亲王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这到底怎么回事?还请殿下给老生一个解释。” 周呈文少有的乱了方寸,坐在地上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长乐……长乐她怎么在这里?” 慕亲王已经闻到了屋内浓浓的酒气,铁青着脸道:“莫不是殿下喝多了酒,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周呈文稍稍回神,拉过床边的衣服手忙脚乱穿上:“我本来不是和长乐在一起,这床上的人也本该不是长乐,可是……可是……” 慕亲王:“可是什么?趁着我家长乐醉酒占便宜还想不认账?把她当了青楼女子,嗯?” “不不不!”周呈文脑子嗡嗡地有些空白,本来床上的人应该是江凌,怎么就变成了周长乐,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想不通。 61.第六十章 隔日,江凌一早就醒来,看着父亲进宫上朝,又如坐针毡一般,等着他回来。 临近午时,江弘文终于姗姗来迟地回府,江凌听到大门口响动,立刻弹起来,小跑出去迎接:“爹爹,今日宫里有什么事?” 江弘文一脸莫名看着小女儿,随口道:“能有什么?无非是一些朝政上的事,冀州旱灾,边塞不安诸如此类。” 江凌睇目看他,似乎有些狐疑:“没其他什么?比如听到什么奇怪的风吹草动?或者八卦轶事?” 江弘文愈加一头雾水:“你今日怎这么奇怪?关心起宫里的事儿来了?” 江凌呵呵笑了笑:“我就是在家闲着无趣,随口问问。” 江弘文笑着摇摇头,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江凌回以他一个无辜的傻笑。 正在父女俩谈话时,外头传来敲门声,管家匆匆上前开门,兴许是有些意外,语无伦次道:“太子殿下来了!参见……参见太子殿下!” 江凌闻言扶额,娇声朝自己老爹道:“哎呀,昨晚表哥让喝多了点酒,现在头还在疼,凌儿回房休息一会儿。” 江弘文一看她小脸皱着的模样,赶紧道:“行,你回房躺会儿,我让厨房给你熬点解酒的甜汤。” 只是江凌还未出前厅,周呈文已经脚下生风一般走了进来,也看到了她准备离去的背影,一声猛喝叫住她:“表妹,你给我站住!” 江弘文吓了一跳,江凌装作吓了一跳,转过身一脸无辜的看向朝他走来的周呈文:“表哥,怎么了?” 周呈文沉着一张俊脸,脸颊上还有被耳光扇过得痕迹。江凌暗自思忖了一下,根据那掌痕的大小,这巴掌大约来自于江皇后。 周呈文怒气冲冲绕过江弘文,直接在她面前站定:“我问你,昨晚怎么回事?” 江凌像是被他语气吓到一般,睁大一双雾气沉沉的眼睛道:“什么怎么回事?我不晓得表哥你要问什么?” 周呈文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稍缓:“凌儿,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儿,我问你你昨晚明明跟我在映江楼,怎么会莫名其妙离开的?” 江凌一脸无辜地样子:“昨晚我喝醉里后,你带我回映江楼小憩,再然后你就让人送我回府了,你忘了么?” “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派人送你回来。”昨日的周呈文也喝了不少酒,初醒来那一刹那,他还怀疑过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后来专程问了外头的侍卫,确定江凌并未从房间出去,才知道事有蹊跷。 江凌表情愈加无辜:“不是你派人送我回来的么?可我见是宫里的马车。你也知道我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就醉得人事不知,现在头还疼着呢。”她顿了顿,问,“表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旁边的江弘文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见自己外甥怒气冲冲的样子,脸上那红肿也再明显不过,猜到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走过来问:“呈文,到底怎么回事?” 周呈文脸色讪讪,烦躁地抓了抓头:“出了大事了!” 江弘文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周呈文咬咬牙:“反正就是出了大事,我被表妹给害惨了!” 江凌一双眼睛,泛上泪光:“表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就害你了!” 周呈文抬头看她,她的表情是如此无辜,像是受尽了委屈,她还不到十五岁。况且,昨晚她明显就是昏睡了过去,想来也一无所知。他叹了口气道:“昨晚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江凌摇头:“我该记得什么么?我醒来就一个人在江府门口的马车上,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真是一点不记得。表哥,到底怎么了?你告诉爹爹和我,我们是一家人,能帮上的就一定会帮你。” 江弘文也连连点头:“没错,呈文,你有什么事告诉舅舅。” 周呈文摇摇头:“罢了罢了,反正木已成舟。凌儿你不知道也好,就当我什么都没做过。至于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我已经猜到了几分。” 江凌心惊,知道他说的是周呈知。想了想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事都是有因才有果,表哥还是看开点。” 周呈文轻笑一声,道:“舅舅,宫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 江弘文一头雾水地在后头叫:“不用了午膳再回去么?让厨房里给你烧你爱吃的扬州菜。” 周呈文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用了。” 只是快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又转头道:“凌儿,不管怎样?你相信表哥待你是真心的。我三弟他信不得。” 江凌还未答话,江弘文嘿嘿笑道:“舅舅知道你心意,提三皇子做什么?舅舅还等着皇上下旨,让你把凌儿娶进宫呢!” 周呈文脸色忽然噶白,自嘲一般哈哈大笑:“我得不到的,周呈知也别想得到。” 江凌心里颤了一颤,看着他走出自家那朱红大门,而后转头看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爹,呵呵笑了笑:“今日表哥好生奇怪!好好的提什么三皇子。” 江弘文挥挥手:“估摸着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莫非又是跟三皇子冒了矛盾?你说着三皇子也真是的,明明是娘没了爹又不爱,在宫里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可偏偏舅家权倾朝野,连你太子表哥也拿他莫奈何。” 江凌忍不住不以为然道:“虽然跟三皇子不熟悉,但我倒是觉得他人品不错,之前在围场也是他救了我,而且还不顾自己安危,下马去帮助表哥和郡主。我看若不是表哥性格霸道张扬,两人关系也不会那么差。” 江弘文瞥了他一眼,凉凉道:“话是这样说,但三皇子什么身份?我们江家什么身份,咱还是要分清楚。他就是千般好,你不能对他动了什么心思,记住了?” 江凌呵呵笑道,做出娇羞的模样:“爹爹,你说的是什么话?” 江弘文道:“我就是提醒你。总归要记得和他保持距离,划清界限。” 江凌翻了个白眼,心道:都已经私定终身了,还怎么划清啊?也不知道他爹知道真相,会不会气得老上十岁。 62.第六十一章 兴许对皇家来说,映江楼那件事,是件见不得光的丑事。总归江凌从她父母的渠道,并未听闻这件事。 不过她心里笃定,自己那桩婚事,本来八字的一撇,现下定人是连个点儿都没了。 三日后就是心月郡主的祭日。因是十五年祭,慕亲王昭告天下,宴请八方来宾,而主持这场祭典的人竟然是皇上。 江弘文身为从二品尚书和当朝国舅,自是受邀在列。 江凌猜到事情尘埃落定,十有八,九就是这一天了。 果不其然,当日下午,江弘文回江府时,神情慌慌张张,激动得语无伦次。赵氏见丈夫这样,奇怪问:“怎么了?有鬼赶么?” 江弘文哎了一声,跺跺脚:“出大事了!” 江凌自是知道他说什么,却也跟她娘一样,露出好奇的样子:“爹,你不是刚从慕王府回来么?能发生什么大事?敢情心月郡主还能死而复生?” 江弘文瞪了她一眼,招来丫鬟,斟了杯茶,用力呷了一口,才又开口:“之前不是有谣传,长乐郡主系心月郡主之女么?” 赵氏跟江凌对看了一眼,道:“是有这么回事?怎么,这事成真了?” 江弘文点头:“今儿皇上和慕王爷在王府宣告了这事,并下旨让长乐郡主改姓许,也就是长乐郡主夫君许将军的姓氏。而且……” “而且什么?”赵氏受不了他卖关子,在他肩膀拍了一把。 江弘文有点急躁地轻喝一声:“你急什么?我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对你这种妇道人家来说,肯定算是好事。” 江凌猜到父亲要说什么,拉了拉她娘亲的袖子:“娘,别急。让爹爹慢慢说。” 江弘文放下茶杯,在娘俩脸上来回看了看,重重叹了口气:“那个……皇上指婚太子和长乐郡主,咱凌儿这辈子当不了太子妃了。” 江凌心中本来还悬着的一颗石头,总算重重落地。这辈子当不了太子妃才好。 赵氏比她还欢喜,丝毫不掩饰自己这高兴:“我这个妇道人家就是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皇宫深似海,嫁进有什么好?到时太子登了基,三宫六院,说不定宠幸都宠幸不过来,顶这个皇后头衔,跟个守活寡的有什么两样?” 江弘文抬手虚指了指她:“说你妇人之见还真是!” 赵氏不以为然,反唇相讥:“我妇人之见怎么了?总比你这个想靠女儿光耀你们江家门楣好!” 眼见江氏夫妇要吵起来,江凌赶紧道:“爹娘,你们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反正都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我想当太子妃,也没了机会,不是么?” 江弘文点头,有朝她瞥了眼:“你少说乖话,心里其实乐开了花吧!” 江凌噗嗤笑出来:“岂止是心里,脸上都要开花了。我才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妃,在宫外自由自在多好。找个夫君跟爹娘一样恩爱一辈子,金山银山都不想换。”她顿了顿,又朝江弘文道,“爹,你想想若是你有机会娶了什么公主,你愿意跟娘换么?” 江弘文道:“当然不愿。” 赵氏笑得乐不可支,拍了一把丈夫:“你看看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想的事,倒是想女儿做。你是不是亲爹?” 江弘文呵呵:“我不是亲爹,你倒是把凌儿亲爹叫来看看!” 江凌见父亲已经开始说笑,便知他也并未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到底是自己亲爹,之前兴许是被江皇后说动,但如今太子和长乐郡主的事,木已成舟,恐怕他心里更多的是释然。一来自己女儿不用嫁入皇宫受委屈,二来自己亲妹妹江皇后也没理由怪罪到他头上。 赵氏啐了一口,想了想,道:“长乐公主恢复许姓,倒是在情理之中。但为何皇上忽然就指了婚?” 江弘文道:“皇上的话是说长乐郡主身世可怜,二来是太子和她青梅竹马情深意笃,所以一恢复姓氏,就指了婚,也算是对泉下的心月郡主和许将军有个交代。” 赵氏蹙眉:“我怎么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你就没听到别的什么话?” 江弘文摇摇头:“还真没有,不过我见皇上和慕亲王好像都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太子和郡主也看起来不太对。总之这事情肯定多少有些古怪。” 江凌是知情人,却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无辜模样:“不管有没有古怪,反正太子和郡主的婚事也算情理之中,毕竟两人时真正的青梅竹马。” 赵氏挥挥手:“说的是,反正我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胆想着会不会哪天,宫里一道旨意下来让凌儿嫁进宫。这就是最好的事。”说罢,又道,”今儿我得让厨房多做几道菜庆祝一下。” 待赵氏风风火火走开,江凌试探问江弘文:“爹,今日你有没有见到三皇子?” 江弘文一脸莫名:“你又问他做什么?” 江凌心中暗翻白眼,有必要如此如临大敌么? “我就是随便问问。” 江弘文想了想:“好像还真没见到。” 江凌若有所思点头。 一连几日,她都没有周呈知任何消息,倒是太子和长乐郡主的婚事,已经昭告天下。只等着大皇子婚事敲定后,就择日成婚。 又过了几日,皇后召江凌进宫,姑侄俩咸咸淡淡聊了些日常,江皇后倒是没显出任何对江凌的不满,不知是真不知道映江楼那件事的原委,还是佯装不知。 江凌从皇宫寝宫出来已是暮色降临,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去周呈知那里走一遭,恰好遇见周呈儒和玄月。 周呈儒一如既往地对她热情,老远就同她招手:“凌儿妹妹——凌儿妹妹——” 不过他倒也算孺子可教,没当着太监的面提周呈知,而是将她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小声道:“凌儿,你是不是要去找忧忧?” 江凌点头。 周呈儒立刻提高声音,朝送江凌的太监道:“我要带凌儿妹妹去我那里玩,玩完了我让人去送她。” 小太监看看江凌,又看看大皇子,只得点头应允着退下。 周呈儒拉着江凌大步往前走,玄月在后面急急道:“殿下,今日三皇子那边又要事,咱别去那边?” “我要去!”周呈儒道。 江凌回头,看了眼玄月,只见她神色慌张得有些古怪,不由得开口问:“呈知哥哥有什么要事?” 玄月支支吾吾:“总归就是有要事,江姑娘今日去恐怕不方便,还是别跟大皇子殿下一起胡闹,改日再去吧。” 她这样说,江凌愈发好奇,笑道:“他能有什么事不方便,我倒是想看个究竟。”说罢,朝大皇子道,“殿下,我们快些去看看!” “好!”周呈儒在前头带路,兴奋地脚步生风。 玄月在后头急得跺了跺脚,又无奈跟上。 63.第六十二章 周呈知的寝殿在皇宫一角,相较于其他皇子来说,非常偏僻。江凌还从未来过这里。越走越觉草木繁盛,曲径通幽。 周呈儒在前头蹦蹦跳跳,算是给这里的寂静,添了几分生气。 快走近时,前面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走过来,见到几人,立刻行李:“大皇子殿下,三皇子他有事在忙,您明日再来找他罢!” 这太监江凌认识,正是皇上身边的那位安公公。 周呈儒一听不乐意了,跺跺脚道:“这么晚了,忧忧能忙什么?”说完,朝安公公挥挥手,“你下去吧,我不去打扰忧忧就是。” 安公公似是有点怀疑,但还是同几人告退。 江凌见安公公这样说,道周呈知大约是真有要事,也就没了去看他的心思。正要叫周呈儒走,哪知却被他拉住:“凌儿妹妹,我们悄悄去看忧忧在干什么?我怀疑他是偷偷在吃好吃的。” 江凌:“——” 玄月道:“殿下,您别胡闹了,安公公都说三皇子今日有要事,那肯定就是有要事,咱们还是走吧。” 周呈儒哼哼唧唧了两声:“我不信,忧忧肯定是在偷吃好吃的,不想让大哥知道。” 江凌哭笑不得:“殿下,三皇子若是有好吃的,肯定第一个就给您吃,怎么会偷偷吃呢!” 周呈儒眼珠子翻了翻,觉得她说得也有些道理,点点头道:“没错,忧忧才不会偷偷吃好吃的不给我。那他到底在做什么?”兴许他是几岁心智的缘故,好奇心很甚,拉起江凌,低声道,“我们悄悄去看看,好不好?” 玄月赶紧哄他:“殿下,三皇子说不定是有朝廷公务,咱就回去吧。” 周呈儒撇撇嘴:“你胡说,父皇才没有给忧忧安排过什么公务。” 说他傻,有时候又什么都知道。 江凌想了想道:“那行,我们就悄悄去看看。” 玄月有点急地跺跺脚:“江姑娘,你怎么也跟殿下一起胡闹。” 江凌笑嘻嘻道:“玄月姐姐,我们就偷偷去看一眼,要不然你就在这里等我们?” 玄月知道劝不过,只得讪讪道:“那你们快去快回。”罢了,又补充一句,“可别后悔。” 江凌觉得她这话莫名其妙,还没想清楚为何,一句被周呈儒拉着,向前面那寝殿小跑去。 到达院门口时,周呈儒放轻脚步,转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凌笑着朝他点点头。 此时夜幕渐浓,周呈知这寝殿里竟然像是没人一般,两人猫着身子,踏着暮色,悄悄走进去。 周呈儒对着寝殿熟门熟路,直接领着江凌,到了周呈知那间寝房。 两人双手扒在窗棂外,一起慢慢往上探出个头,从那窗户的小缝隙里往内看。里头烛光摇曳,竖着的水墨屏风挡住了两人的视线,但是却映着两个身影轮廓。 那坐着的身影,江凌再熟悉不过,而那站着的确实一道袅娜聘婷。 她心中一个咯噔,只见那立着的身影,缓缓褪下身上的衣衫,然后微微屈身,双手扶住了周呈知道的肩膀。 “殿下,皇上让奴婢来服侍您,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女人娇媚的声音传来,但周呈知却迟迟没有回应。 趴在窗外的周呈儒,满脸疑惑地看着里头,却因为看得不甚清楚,脑袋又用力往床边挤了挤,这一挤,便发出了一丝声响。 里头周呈知蓦地沉喝:“谁!” 江凌反应过来,拖着周呈儒就往外跑。 只是两人还未跑到扇形拱门处,周呈知已经从里头追了出来,他先是看到周呈儒,奇怪道:“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刚落音,便认出跑在周呈儒前面的江凌,声音提高了几分,喝道:“江凌,你跑什么跑?” 江凌停下步子,撅嘴转身,闷闷道:“我怕打扰你的好事!” 周呈知嗤笑一声,屋内的女子,已经走了出来,奇怪地看着这一切。 周呈知头也不回,淡淡对她吩咐:“你下去!” 女子唯唯诺诺退下。 周呈知不紧不慢走上前,越过周呈儒在江凌面前停下:“真怕打扰我好事?” 江凌哼了一声,别过脸不做声。 周呈儒走过来,一脸懵懂道:“忧忧,你刚刚在做什么?” 周呈知看了他一眼,笑道:“父皇派人来教我一点东西。” 他说得云淡风轻,江凌却已明白是怎么回事。皇子们不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一定年龄,还未婚配之前,皇上便会赐给他们宫女,教他们床帏之事。 周呈知虽然被皇上冷落多年,但这些日子大皇子太子的婚事都提上日程,大约是想起了这个被冷落的儿子,所以便赐了女子给他。 难怪刚刚安公公一脸慎重的模样。 她还真是打搅了他的好事。 虽然知道这种事在宫里在寻常不过,但换成是如今的周呈知,她便觉得说不上来的不痛快,像是心里堵了一块似的,咽不下吐不出,专门膈应着她。 周呈儒愈加好奇:“教你什么?为什么父皇没让人来教我?” 周呈知道:“一些男女都该懂的事。父皇会让人教你的。” 他不过做做样子,正想着怎样打发给父皇交差,不想便被这两个人撞个正着。见江凌面色不悦,轻笑出声:“吃醋了?” 江凌阴阳怪气回他:“谁吃醋?” 周呈儒又问:“吃醋是什么意思?” 周呈知笑着替他解释:“就是父皇派人教我的事,凌儿想她来教我,不想让别人教。” 周呈儒拍拍手:“那我也要凌儿妹妹教。” 江凌脸上飞红,跺跺脚嗔道:“周呈知!” 周呈知道:“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教,就要你教。”罢了,又跟周呈儒道,“大哥,凌儿只能教忧忧,不能教大哥。” 周呈儒抓了抓脑勺:“那谁来教大哥?” 周呈知想了想:“除了凌儿你要谁教你?” 周呈儒想了想道:“那就玄月,她弹琴那么好听,肯定教得特别好。” 周呈知哈哈大笑,而被念到的玄月,已经从外头走了过来,面色讪讪,许是听到几人对话。低声道:“三皇子殿下,您别教坏了大皇子。” 周呈知道:“若是你拦住两人,我也教不了他坏。” 玄月咕哝:“我一个奴婢,哪里拦得住。” 江凌轻哼一声:“若是我们没偷偷跑来,只怕皇上赐的这番美人恩,早已经消受了吧。” 周呈知笑得更甚,周呈儒听出江凌阴阳怪气的语气,赶紧道:“凌儿妹妹,你别吃醋了,忧忧已经让你教了。” 这回连玄月都忍不住掩嘴轻笑。 江凌在月色下狠狠瞪了眼周呈知:“天色晚了,我回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