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她又把皇上拐跑了》 第一章 君见 雪夜。 琅西街头。 百里初回的雪夜船舫寂寥无声,缓缓归家的行人步履艰难。 天地缟素中唯见一抹绛红身影,是鹅毛大雪掩不住的艳色。 漆红柱头挂了盏破损的灯笼,早已燃尽了的灯芯在寒风中瑟瑟,结了冰柱的屋檐其下立了个少女,因天寒而不住的哈出阵阵白雾。 听着身旁渐近的脚步声,白知柒轻笑一声,这一声如佩石相撞响在寂寥的雪夜里显得更加清晰,令人生畏。 “如今可不是刺杀我的好时机,我尚且还醒着呢。” 那脚步声一顿,白知柒素手轻巧转着已点燃了的香条,香烟缕缕盘旋而上,顿时席卷了一方天地。 是香杀!他竟忘了这一层,那杀手急忙掩住口鼻却为时已晚,那香毒早已侵入他的脾肺。 “猜猜看你会是今夜被我杀死的第几个杀手?” 那人应声倒地,尸身顿时散去,融入风雪之中不见踪迹。 不远处的宣平侯府张灯结彩,喜色照亮了一片雪白的地,灯影朦胧,在除夕夜里呈现出一股团圆的暖意。 而白知柒站在昏暗的地段里,一张小巧的脸上裹了半面红色的绒巾,衬得那张白净的脸越发白皙,乌溜溜的杏眼在暖灯照耀下如琉璃般剔透,轻掀眼帘,看不清眼底神色。 她将手中信件收进衣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直到脸上发热,隐约感觉有了喜庆的红意。 如今是元泰五年的除夕夜,家家欢庆团圆的时候。而她方才处理完仇杀,不可避免的在这一天晚归了。 伫立了一会,白知柒才抬脚迈进了雪地里,一步深一步浅的跨入宣平侯府的大门,没几个下人注意到迟迟归来的她,几个下人满脸喜悦的捧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打闹而过,在见到她时行了个不怎么规矩的礼又匆匆的跑远了。 如今这个时候,团圆饭也早已吃完了。 白知柒绕过冷清的前厅回到卧房,大丫头画意见她一身都要被雪浸的湿透,急的拿棉被将她整个裹上,眼中是藏不出的心疼。 “七姑娘要当心身子。”画意替她擦着湿冷的发,在白知柒开口前轻声道:“三夫人去看望大公子了,说是大夫人去的早,怕他一个人在除夕夜里过的孤寂。” 白知柒似是早就知晓了一般微微点头,她伸手接过毛巾自顾自的搓着头发,画意转身替她倒了杯热茶暖身。 白知柒眼中涌上笑意,一双杏眼一瞬不瞬的将知意瞧着,画意是她幼时捡回宣平侯府的小丫头,比她大上几岁,如今也出落的亭亭玉立知人冷暖了。 “画意,不如你去揽月阁,伺候我这个七姑娘的薪水太低了些,终究不是个好去处。” 白知柒说的真诚,她是侯府最不得宠的庶女,取名为知柒也只是因为宣平侯知道她是自己的第七个女儿罢了。画意跟着她的确讨不到多少好处,明里暗里也没少被其他下人欺负,她虽然不说,但白知柒心知肚明。 真要论起宅斗,她的确不是这些个人的对手,平日里虽不招惹是非,但不代表是非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何况揽月阁如今势头正大,她若是去了一定会轻松不少。 “七姑娘平日里赐给画意的物什不少,何来不好一说?” 画意并未将她的话听进耳里,只是拿了干净的衣物来伺候她宽衣。 “能跟在七姑娘身边,画意已经知足了,伺候七姑娘画意高兴,能看着七姑娘长大画意更高兴。” 见她不愿,白知柒也不再劝,她柔声道:“给我备个手炉,我去接阿娘回来。” 白知柒方说完,门外便传来动静。 “哎哎,锦睿送到此处便是,这黑灯瞎火的你可千万当心脚下,当心莫摔了去,不然三娘该心痛了。” “三娘待锦睿好,锦睿自当牢记,今日便送三娘到这,还望三娘代我向七妹妹问好。” 门外妇人笑声不断,忙道好,院内下人此起彼伏的讨好声响起,皆是在向大公子问好的声音,原来都还醒着,也不知有多少是从睡梦中惊醒赶来的。 待门外的脚步声近了,白知柒脸上升起笑意,脸蛋也因身体回温而变的红扑扑的,她从换下的衣袖里掏出了一个玉簪,这是她专门学来的手艺,刻了娘亲喜欢的玉兰花。 画意连忙推开门来,垂首恭敬喊道:“三夫人,七姑娘回来了。” “快快快,把锦睿送来的首饰都送来我屋中,这孩子一向孝顺,我要是有这么个又有能力又孝顺的儿子就好了,当心莫要给我摔着,否则唯你们是问!” 林月浣高高兴兴的路过了白知柒房前,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就连一向低顺的眉梢也跟着洋洋得意的翘起,像是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告白锦禹对她的在乎。 画意还要再开口,却被白知柒叫住。 “算了,难得见阿娘这般欢喜。” 白知柒细长的柔荑一下又一下拂过暖和的手炉,嘴角升起笑意,就这样坐在位上静静的注视着门外欣喜难掩的妇人,她身上是一年到头都少见的朝气与得意。 “七姑娘,屋外寒,莫要冻坏了身子。” 画意合上门,掩住了那道忙前忙后却始终不曾靠近这扇门的身影。 “今个儿府里可发生了什么乐事?” 白知柒起身走至床头,伸手一挑在枕下的暗屉里拿出了个木盒来,她打开木盒,里面安然躺着数十件精致的首饰,她将那玉簪轻轻放了进去,再次合上。 画意沉思片刻,轻声道:“并未有什么乐事,只是听闻近日宫中选秀,三姑娘也被点了名。” 她这位三姐姐向来爱慕那位将军,想必定是闹得不可开交。 白知柒默了默,道:“结果如何?” 画意摇摇头,道:“三姑娘不乐意,和老爷闹得很不愉快。” 白知柒闻言沉吟了片刻,天家的命令的确不容抗拒,她这位三姐姐恐怕定是要入宫了。 但如果她不愿入宫,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宫外的美人她见的差不多了,倒是好奇起了宫里的… “回去歇息。” 白知柒说着,又从袖中取了个银制的山茶花来。 “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怕是起不来为你庆生,画意莫要怪我今晚便将生辰礼物给了你,行行好容七姑娘睡个懒觉。” 画意惊喜的说不出话,眼里溢出了欢喜的泪来,她原打算明日为自己下一碗面庆生就算作罢,却是忘了自己每一年的生辰七姑娘都不曾落下过。 “七姑娘近日为揽月阁的事费了不少心神,自然应该好好休息。” 画意说着便快速抹去泪花,吹灭了蜡烛。 “七姑娘安。” 白知柒笑着应了一声,门外脚步声逐渐远去,她靠在床头凝视着天边月色,朦胧的夜空被纷纷落雪弥漫,看不真切。 待门被掩上的声音响在寂寥的夜里,白知柒才起身换了套夜行衣跳出窗轻巧的翻出了府。 “客官,揽月阁可不是什么风流场所,这里只接待风雅人士。” “我管你什么东西南北风,小爷大老远赶来这就是为了你们这的美人,快把你们的美人安排上来,价格好说!” 一个满脸油光的男人站在揽月阁门前,挺着发福的大肚,一副无赖模样,绯儿哪见过他这样的客人,偏偏近日阁里的看守不在,她心中害怕又不得不板着脸来赶人。 那男人见她迟迟不肯动身,一双淫邪的眼在她身上扫视了片刻,随后他大笑一声,搓着一双肥大的手步步逼近惊慌失措的绯儿。 “算了算了,你也不错,算是个清丽的美人,来和小爷快活快活!小爷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男人说着就要扑向绯儿,绯儿惊的朝后跌去,一双纤细的手臂赶在那之前扶住了她,随即那手臂的主人转身给了那男人一脚,直把那男人踹得飞出一条直线,惨叫一声跌在地上不起。 绯儿吓的花容失色,缓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微微抽泣着,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看了好不心疼。 白知柒心中怒气更甚,她蒙着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带着薄怒的杏眼,安抚完惊慌失措的绯儿才提步走向那趴在地上生死不明的男人,一把抓起他的衣领,语气森然。 “若是动了我揽月阁的人,就别想再活着走出这京城,我说的。” 朦胧月色下,少女纤细的身影裹在黑衣里,高高扎起的头发上系了条红色的发带,被融了的薄雪浸湿,显得越发艳丽,仿佛是只存在于夜色里的妖精,只是眸中杀意难掩,更像是夜色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而一旁的阁楼里,两道人影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小丫头下手挺狠,皇兄选秀时可要擦亮眼,莫要挑了这样一个悍妇,有挑战难度的女子自然是要留给皇弟我来。” 身边男子眼里溶了半笑,颀长挺拔的身影被月色拉的修长,他负手而立,清冽的声音响起:“朕认为,如今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 戚长愉无奈一笑,自认为风流的摇起了折扇,却在那人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下讪讪收回,他不过是在揽月阁多待了几日,谁叫这揽月阁的姑娘们长相绝佳又各有所长,实在是让人流连忘返。 “好好好,我跟皇兄回去便是,还望皇兄莫要克扣皇弟的零用钱。” 戚长愉小心讨好,万般不舍的和人一同离去。 跟在他身后的那男子眼神颇有兴味的落在黑衣女子身上,半晌后唇角微不可查的扬起一个弧度,眸中星河潋滟,望着人时更像是居高临下,意味深长。 这揽月阁的主人,倒是有些意思。 第二章 何悔 鹅雪纷飞的夜里寂寥无声,天地缟素之中唯有少女一身黑色的衣裙显得格外突出,她柔荑随意丢下一张写了红字的白纸,依稀可以看清上面娟秀的字迹,顺着风轻飘飘的落在雪地上。 白知柒平静的转过身,雪水融在她黑鸦羽般扑闪的睫上,她伸手揉碎发上积了许久的落雪,这才缓缓走向已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绯儿。身后小巧的脚印留在洁白的雪地上,转瞬之间又被大雪埋去了踪迹。 正是万物裹白的时节,总有人需要在这时长眠。 而倒在地上的男子,最后一眼看见的,只余一抹飘扬在冰冷雪白里的红色发带,娇艳欲滴,分外耀眼,却又带刺般的危险。 “阁主”绯儿担忧的唤住她,忙抬起袖口替她擦拭着脸上的雪花,小心翼翼的瞥了她身后一眼,“那人” 白知柒将她的手轻放下,自然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放心,他死不了。” 只是也不会好活。 “如今这时候怎么不在屋里睡着?”白知柒抖了抖身上的落雪,问道:“可是想家了?” 绯儿摇头,一向苍白的脸色却是难得的红润了些,她如实回道:“有位醉酒的雅客缠着我说是要赏星观月。” 白知柒失笑,一双杏眼也跟着眯起一个弧度,亮晶晶的,猫似的狡黠,“京城已许久不见晴日了,那位雅客要赏观的莫不是我们绯儿?” 绯儿颊上飞红,囔囔不能自语,羞得恼怒瞪她一眼,随即提着衣裙跑进了阁里,只余下一个娇羞带怯的背影。 白知柒则是站在阁外伫立了会,直到门内传来落锁的声音,才重新走回男人倒下的地方。 看着那团巨大的雪人,白知柒犯了难,她一手挽袖,一手半举起勉强挤出一个小小的鼓包,看着自己并不结实的臂膀颇为苦恼的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靴子踏在雪地上的声响,白知柒恍若未闻,继续蹲在地上戳着面前那厚厚的一层积雪。 “你倒是一天也不肯消停。” 白知柒拍拍手,从袖中摸出一根香条来点燃,冷香顿时席卷了一方天地,烟熏迷雾般升起,曲折婀娜的逆着落雪向上飘散。 “卫小将军若是这般觉得,大可将我一并关入牢里,好让你能消停上个几日。”白知柒摇着香条,冷着声音说道:“不过在那之前,还望卫小将军莫要妨碍我。” 四周寂静的可怕,卫珩带着冷戾的目光从少女湿漉漉的发上扫过,一张脸冷的如同寒窖冰棺里的霜玉,“白七姑娘若真这般觉得,便不会理会这男人的死活了。” 白知柒冷哼一声将那香条狠狠插在雪地里,“我若真进了大牢,凭卫小将军的手段,我揽月阁的人还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她说着,从嘴中哈出热气暖了暖冰凉的指尖,指缝外白雾蕴绕,卫珩看着那团白雾,凌冽剑眉下的一双眼睛在雪花飘转下染上了一层柔意,他对白知柒言语中暗藏的讥讽仿若未觉,“今夜可还去寺庙祈福?” 白知柒一甩衣袖,抬起下颚回眸睨了身后那人一眼,头后的马尾也跟着摇晃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眼里闪着恶劣的光,落在卫珩眼里,是独属于小女儿家的俏皮狡黠,此时的她抛去了白日里的谨慎温顺,不再是那个毫无存在感的白家七姑娘。 “既然卫小将军这般关心我,不如就替我收拾了地上这人。” “那便是明夜了。”卫珩断言到,“晨时,寺内人会多上许多。” 白知柒想告诉他,自己恐怕不会再去寺庙祈福了,但话至嘴边又被咽下,她与卫珩不熟没必要告诉他这些,她来不来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所谓的。 久久没等来回应,卫珩再看向她时,她已跃上房檐,如夜魔一般飘渺的身形利落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卫珩立在原地,拨云弄月的冷风从四处而来,灌进他宽大的衣袍里,直吹得那地上的黑影不断鼓起又落下。 卫珩指尖略微动了动,他俯身毫不费力的将那男人从地上提起,随后挑了一处远离揽月阁的地段将他随意抛下,他望了一眼那尚未燃尽的香条,伸手掐灭燃着的一节将其收进怀中。 碾磨着掌中的香灰,卫珩突然想起件事来,这位侯府的白七姑娘似乎就要及笄了。 如今这时节,天总是明亮的不如以往那般早些,宣平侯府的一间书房里的,烛光亮了一夜。 “七姑娘,老爷正烦着呢。”纯嬷嬷为难的拦下正要走进的白知柒,小声道:“七姑娘莫要被老爷迁怒上了。” 白知柒点点头,轻轻的拍了拍纯嬷嬷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嬷嬷咳嗽可好些了?送去的汤药可有按时服用?” 纯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也是看着白知柒长大的人,对她自然比其余人亲近,她笑的明朗,脸上因岁月而留下的沟壑也跟着嘴角弯起,“有喝着的,七姑娘不用担心。” “宴上一事我已听画意说了,父亲定是整晚没睡,嬷嬷可否通融一二让我进去劝劝?” 纯嬷嬷自然知晓白知柒在侯府中的处境,她只怕那个向来不把这位七姑娘放在心里的老爷会迁怒于她,但看着白知柒眼中的渴求,纯嬷嬷终究轻叹一声,爱怜的将她那只冰凉的小手握紧。 “我可怜的七姑娘哦,快进去,出了什么事有嬷嬷替你担着,瞧瞧,都长这么大了老爷都还没好好看过你,七姑娘都已经出落成大丫头了。” 白知柒冰凉的指尖略微收紧,她柔柔一笑走上前敲响了房门。 “进来。”不耐的声音从门内响起,白知柒推开门走了进去。 “父亲。” 白明硕坐在案前,满脸颓色,一双锐利的眼打量了白知柒许久,才依稀记起了自己这个一向没什么存在的女儿,“有什么事?” 白知柒低着头,乖巧道:“听闻父亲在为三姐姐入宫一事烦忧”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管这些事做什么?快回你房里待着去。”白明硕打断了她的话,不悦的揉着自己的眉心,想来也是被这件事烦了一晚。 白知柒没有像往日一般温顺的听从他的话,只是继续道:“我可以替三姐姐去。” “什么?”白明硕只当是自己一夜未睡神志不清了才会从她口中听见这样一番话,毕竟冒名顶替入宫可是足以被砍头的大事,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家怎会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不一会儿,那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人突然微微抽泣了起来。 白知柒颤着声音,道:“我只是不想见父亲为此事劳神伤心,若我入宫能让三姐姐和父亲重归于好,那便是值得的。” 白明硕也被她这番真挚的说辞打动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已记不清上一次自己关心她是在什么时候,他甚至叫不上她的名字,可她却字字句句都在为他考虑,多年来积攒的愧疚感顿时淹没了白明硕的思绪。 白明硕合上眼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好好丫头,是父亲忽略了你,是父亲的错。” 白知柒依旧低着头,神情被垂落的发丝掩盖,嘴角扬起一个得逞的弧度,她依旧装模作样的哭着,泣不成声,“不不怨父亲,能替父亲分忧,知柒无怨。” 白知柒抬起头,眼底的青黑顿时映入白明硕的眼中,原来自己这个女儿也跟着担心了一整晚,连个安稳觉也未睡好,天还没亮就急着赶来见他。 “可想好了?” “想好了,但听父亲安排。” 他这个女儿这般乖顺,哪像那几个自幼便被他娇惯到大的子女,只会忤逆他。白明硕叹了口气,眼中愧疚更甚,“是父亲愧对你,知柒可有什么心愿?” 白知柒眼中闪过一瞬迷茫,片刻后她掩去神色轻声道:“父亲可能多去看看我阿娘?她住在南廊的屋里。” 白明硕靠在椅上疲惫的点着头,像是心中的大石已落下般放松了神情,白知柒福了福身子退离了屋子。 屋外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响在明亮的院内,白知柒抬头凝望着放晴了的天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年到头了,冬也要去了。 “七姑娘,天寒拿着暖暖身子。”看着她这副模样,纯嬷嬷担忧的递过一个散着暖气的手炉来。 白知柒捧着那手炉静静站了会儿,眼中还带着迷离,“嬷嬷,宫中是个什么光景?” 纯嬷嬷是白侯府主母的陪嫁嬷嬷,跟着她从宫里一同来了白侯府,一生都在宫中和侯府蹉跎而过。 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纯嬷嬷笑了一声,“跟着长公主在宫中的那段日子,惬意快乐到不像是真实发生过。” 见她笑中夹着的思念与遗憾,白知柒自是明了的,有的人出生便是极贵,荣华富贵安乐一生,而有的则如她一般如同浮萍,看不清眼前路。皆是自有自的命数。 第三章 入宫 “今后你便是宣平候府的三姑娘,不必收敛性子,若有人骑到你头上了就给我狠狠收拾,不用怕。”白银翎说着抬手随意理了理白知柒的衣领,道:“我宣平候府的三姑娘可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莫要丢了我的脸面。” 白知柒温顺一笑神色平静的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她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娇纵,一举一动间都透着不耐,咧着嘴笑时的模样反倒不像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贵女。 “七妹妹如今这性子才好。”白琳琅从门内款款走出,莲步生花,如玉雕雪砌般标志的人物,很快吸引去了所有眼球,她浑身上下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清贵之气,叫人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只觉是九天仙子流落人间。 白银翎神色颇为不屑,但很快便被她用欢笑掩盖,她迎上去熟络的拉着人手,“二姐姐,你怎的出来了?” 谁不知道这宣平候府的二姑娘前不久与镇国公的世子订了婚事,那可是京城上下几乎所有阁中少女的梦里人、心上郎,最后却让她这个庶女得了便宜,如今是好不风光。 白琳琅温温柔柔的笑着,手却是不经意的同她错开了来,白银翎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一双玉手举在空中放也不是抬也不是,白知柒见状险些笑出声。 “七妹妹入了宫可要多加注意,莫要惹得皇上太后不快,宫中不比府内,千万多加留心。”全然同白银翎不一样的叮嘱,言语间尽是担忧。 看着白银翎愈发不悦的脸色,白知柒忍得十分辛苦,她朝白琳琅眨眨眼,示意她不必操心自己,“二姐姐知道的,我不是无脑之徒。” 白琳琅也笑,她轻点了一下白知柒的小脑袋,言语间尽是宠溺,“七妹妹不似他人,总是要聪明上几分。” 二人这一唱一和的说辞让白银翎觉得心中不愉的紧,她忽略了这古怪,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不耐,“喂……七妹妹,你可还有什么渴求?我欠你这人情还是要还的。” 白知柒走上马车的身影一顿,她默了默,道:“我阿娘身体不大好,还望三姐姐能替我照拂一二,若得了空去寺庙里为她祈祈福也好。” 马夫扬鞭催马,带着少女走向未知的路途,路途尚远,她却好似已经看到了尽头。 “宫墙高吗?” “宫墙不高,但锁住人的一生足够,紫禁城、宫锁春,所有能够飞出去的鸟儿最后都会被七情六欲折断羽翼。”有人这么和她说过,但白知柒却只是笑笑饮尽最后一盏茶,再没有接话。 她自问没什么七情六欲,何来被困一说? 只是今后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锁住她的的确不是什么劳什子七情六欲,而是一个比七情六欲更加让她难以逃脱的人,黏身又黏心,直叫她再走不出那宫墙半分。 “阁主。”马车外伸进一只手来,是连夜定制的人皮面具,白知柒自然不会蠢到用自己这张脸进宫,她将人皮面具戴在脸上,跟着颠簸的马车进了那道宫门。 她掀开窗帘一角,朱红的宫墙顿时映入眼帘,的确是如何姑娘一般的描述,只是盖了层厚厚的积雪,多了几分素丽。 余光中似乎瞥见一道立于深宫墙上的颀长身影,白知柒抬眼望去,即便隔着数座宫殿却感觉隐隐约约的对上了视线,她放下帘子点了一道暖香。 感受着暖香,白知柒惬意的合上眼靠在车内,一手懒洋洋的摇着暖香,一手支着头,“老刘,赶慢些。” 寒气如同以往那般侵人衣袖,她确实有些难以招架。 那行驶在宫内的马车悠然自在,伴着阵阵白烟慢吞吞的绕到了大殿外。 遥观着这一切的柳允南不赞同的蹙眉摇头,“这宣平候府的三姑娘倒是嚣张,直接将马车赶进了宫里。” “你若是讨得了太后欢心,不仅能乘马车入宫,还能给我皇兄做妃子,子焕觉得如何?”戚长愉言罢撞了撞一旁神情呆滞的男子,直把柳允南吓的愣在原地。 柳允南被他说的身躯一震,忙道“不必”,一张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看上去更加惨淡了些。 站在城阙上的男子这才收回目光,眉梢玩味的挑起,眸底似溶了冰雪寒风里的一池星月,摄人心魄般的让人发冷,危险又诡丽,“柳爱卿不必紧张,朕不好男色。” 柳允南低低咳了一声,颇有些尴尬,也发觉他方才拒绝的神情过于激烈明显了些,他恭敬道:“陛下乃万金之躯,臣不过是一介靠药罐吊着命的赖徒,能多活在这世上一日已是万幸,又怎敢玷染陛下。” 即便如此,也不见那男人泠然的神色缓上半分,显然,他对柳允南用来自救的恭维话并无感触,一双眼直直的盯着那道从马车上款款而下的女子,眸中的厌烦已快溢出。 戚长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摇着折扇啧啧几声,“他宣平候倒是个蠢的,硬是逼着皇兄选秀还对外宣称是皇兄点的名,生怕别个不知他是看上了那空着的后位。” “王爷……”柳允南低声提醒着他,当心隔墙有耳。 戚长愉不满的张了张嘴,冲进宫内将待着的宫人一并赶了出去,柳允南见状也只能摇摇头,对他这欲盖弥彰的举动颇感无奈。 “那便看看,能不能如他所愿。”戚玄迟没来由的轻笑一声,二人顿时如感身处寒窖,都极为识相的往后退了几步。 戚长愉冲着那女子所处的方向努起嘴,随后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柳允南眼中带着认可,二人皆认为白知柒今后只有死路一条,她若是安分守己可能会好过一些。 但他们都没料到的是,今后不论她如何闹腾,那曾经厌恶她到极致的帝王也不曾忍心处置过她哪怕一根头发丝。 白知柒被宫人引着到了后殿,莺莺燕燕的一群混杂着不同胭脂水粉的香气刺得人头脑发昏。 不远处有两个女子起了争执,吵闹不断,险些大打出手,在外的宫人见了连忙上去将二人分开,白知柒缩在角落望了一眼,原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与户部侍郎的独女因着绊脚一事起了矛盾。 周围叽叽喳喳的声响此起彼伏,白知柒这才明白三个女人一台戏是个什么道理,她摇着暖香的柔荑缓慢,倒是想起了一处可能冷清些的地方。 “冷宫该是个清净地。” “呵。” 一阵龙延香的冷香卷进白知柒鼻尖,她懒得去理会那突然在自己身后冷笑一声的人,兀自垂着个脑袋认真思索起如何进冷宫这一事了。 第四章 殿选 而站在她身后那人见她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星目中也失了兴致转身离了后殿。 “宣宣平侯之女,白银翎入殿。” 白知柒尚在走神,突然被点到名来不及反应,指尖的香灰也跟着抖落了些许。 “白姐姐,轮到你入殿了。”一旁的贵女有识得她的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唤着。 白知柒回过神来将香条吹灭塞回袖中冲那贵女点了点头,青烟袅绕的芬芳也就此止住,徒留余香停在她曾待过的地方久久不散。 正被众人环绕着的少女循着香味投去一瞥,复杂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上。 她生的极美,白皙的肌肤如同白瓷一般泛着莹莹润光,墨色的发丝被一根精巧的玉簪挽起,红唇娇如桃瓣随风,嫩脸映桃红,身姿纤弱,冷亮的眼睛泛着似宝石一般的光泽,眼角微微翘起带着丹凤眼独有的妩媚,正是大理寺少卿容定之女。 “容姐姐,你在看什么?” 容语岑堪堪收回视线,浅笑着摇摇头,“敏敏可有多添几件衣裳?前些日子听闻你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好什么呀,世子哥哥和那宣平侯庶女定了亲,真是让人气愤,明明自幼与世子青梅竹马的人是…” 容语岑连忙止住她的话语,“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怨不得。” 众人听了她这话,皆是为她抱不平,分明是那宣平侯嫡女横刀夺爱才抢走了属于她的婚事,容语岑轻声安抚着众人的情绪,隐在衣袖中的手紧了又紧,险些要将白嫩的掌心肉掐破。 白知柒不紧不慢的跟着宫人到了殿内,她垂着头站在人群中,可以说是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宣平侯家的女儿何在?” 被点了名,白知柒走上前去温顺的福了福身子,“臣女拜见太后,贵妃娘娘。” 太后坐在位上,望着她的眼神慈爱和善,“果然是个知礼数的好孩子,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回太后,臣女平素喜爱读书。” 先前几批秀女因着太后不喜女子读书写字的缘故,几乎没人敢把自己喜好读书一事说出口,但太后神情却依旧慈祥和蔼,仿佛对她这一爱好并无不悦,“女儿家能读书识字是好事,都看些什么书?” 太后此话一出,坐在一旁的贵妃投来轻飘飘的一瞥,她柔软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抚过怀中白猫的毛发,另一只柔荑端起茶杯掩住了上扬的嘴角,将太后这不加掩饰的偏袒收尽眼底。 白知柒见位上那虽然年迈但依旧能看出昔日万种风情的美妇人不恼,索性破罐子破摔,“臣女平日爱看养颜一书。” “哦?”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贵妃这才掀起眼皮看向了白知柒,她颇有兴致的问道:“那你且说说这颜该如何养?” 美人提问,白知柒自然也起了兴致,她轻咳了一声,缓缓道:“这养颜嘛,自然分个内外…” 殿上响起少女清润柔和的声音,时不时穿插几句好奇的提问,待几人言罢宫人们发现,那昔日里清冷不将所有人放进眼里的贵妃竟因高兴而面色红润,望向那宣平侯三姑娘的眼神里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惆怅。 而那一向与贵妃不对付的太后也难得脸带了笑意的问道:“贵妃,可还喜欢这宣平侯家的姑娘?” 柳意凝柔荑轻遮面,美眸之中仿佛掺了江南湖畔的秋水,笑的开怀,“臣妾自然喜欢这满腹笔墨的妹妹,在这宫中,甚是少见呢。宫中许多嫔妃,就连臣妾也难得太后喜欢,这宣平侯之女真是好福气。” 柳意凝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曲曲弯弯,因此旁人也多多少少明白了她这话中有话。太后脸色微愠,也不好当面发作,“那便留下封个美人。“ 柳意凝柳眉一挑,看向白知柒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不明的情绪,她倒是不知道这太后娘娘竟会给自己这外孙女这般高于普通秀女的位分,这是被她激的将树大招风这一词彻底忘于脑后了啊。也罢,反正后宫里的那群女人倒是没几个在乎这些。 白知柒垂着头谢过恩典,跟着一干秀女出了殿。 “太后娘娘将娘娘安置在了望月斋,请娘娘随奴婢来。” “望月斋啊…也罢,起码也有一个月字。”白知柒不顾仪态的伸了个懒腰,她倒是没想到这白银翎在太后眼前如此得宠,竟连犯了她忌讳这一事也不以追究。 “娘娘真是好福气呢,听说进来的大多秀女都被太后和贵妃娘娘赐了花,娘娘如今是新晋秀女中位分最高的一位,娘娘今后一定会荣华万千,贵不可言!” 白知柒倒不认为这是一桩好事,她跟在那宫女身后回望了一眼那不算太高的宫墙,朱红混着白霜,垂着树干失了枝叶的柳树像是被锁在了其中的春华,奄奄的没有一丝朝气。 她因天寒不住的哈出阵阵白雾,将脸埋进了衣领中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杏眼,“谁知道呢。” 皑皑白雪浪似的席卷一方宫城,曾淹没过多少人春风般的人生。 本以为受到太后的青睐会招来不少麻烦,毕竟宫里的女人都不是吃素的,可当几个宫妃三三两两的结伴而来唤她去打柳叶牌时,白知柒堆着雪人的背影一顿。 “原来白美人喜欢玩这些。”黄昭仪看着她浑身是雪的模样笑的花枝乱颤,一边笑着还一边伸出手去捶身边的淑妃,直把一脸错愕的淑妃捶的连连叫疼。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你昔日进宫的时候不也在御花园扑蝶呢?如今倒笑话起了别个来。” 柳意凝掠过几人走向白知柒,一贯清冷的脸上笑的欢愉,她亲亲热热的扶起尚且蹲在地上拿着个胡萝卜不知往哪戳的白知柒,道:“你且继续将殿上的养颜之法阐述一遍,本宫昨日熬夜看了一宿的话本倒是浮了黑眼圈出来,你替本宫想想办法。” 院内一群妃子也随即投来好奇的目光,直快把白知柒身上盯出个洞来。 于是白知柒叼着个胡萝卜坐在院内,她原本宽阔的院里热热闹闹的坐了一圈妃子,莺莺燕燕的一群却是十分的和谐,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打量起对方脸上敷的东西来。 这宫内倒是与蕊姬同她讲的不大相同,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白知柒眼里这只是一个换了个地方聊天的贵女们消遣时间的地方。 贵妃爱好弹奏琵琶,有时会悄悄混进留芳阁内同一群琵琶女们比试琴艺、淑妃爱好圈养猛兽野禽,据说百兽园里一大半猛兽都经她驯养过,贵妃不喜欢她每次带着一身猛兽的气味进殿,因为总会把她养的白猫—乖乖吓得炸毛、黄昭仪爱好美食,宫内许多名厨都是她的“师父”,当然她是负责帮他们检验成果的那位。 “可别小瞧了试吃这一环节,这可是成就美食最重要的一环!”黄昭仪圆圆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格外讨喜可爱,白知柒很喜欢她笑着的模样,所以将敷面剩下的蜂蜜全都喂给了她吃。 “看来大家都活的很通透。”白知柒轻垂的眼帘缓缓煽动,眼底沉着笑意,“这样才好。” 柳意凝睨她一眼,颇为嫌弃的擦着黄昭仪吃的满是蜜水的脸,“等晚上不要哭着来找本宫喊牙疼。” 淑妃柔柔的笑着,又递了一方手帕给她,“但也总有些活的不够通透的,满脑子想着要博得圣宠,最后都被皇上关进了冷宫里。” “前不久皇上不还关了个企图爬床的妃子进去?”柳意凝笑容讽刺,“当初入宫时与皇上的约定倒是忘了个干净,总想着还能多要到些什么,这样的人反倒不值得同情。” 淑妃拿着蜂蜜逗着怀里的白猫,笑容浅浅,“黄粱梦做的多了,也就开始奢求起了其他。” 这二人来回几句话把白知柒说的越发茫然了起来,她眨巴着眼,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柳意凝见她一无所知的神情转过头和淑妃交换了眼神。 “你…不是与皇上结了契才入的宫?” 第五章 含春 白知柒搅动着杯中蜜水的柔荑顿了顿,她掀起眼帘迎上面前几人探究的目光,略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来不巧,我还未曾见过皇上一面。” 柳意凝见她神色坦诚,也不再打算继续追问,“不曾见过也无妨,你只需知道这宫中最不该期盼的就是圣心。”柳意凝默了默,继续道:“他不会爱任何一个人。” 甚至包括他自己。 待送离了几人,白知柒望着又恢复了先前冷清的院落,有些茫然,这里方才欢笑不断是她在宣平侯里不曾体验过的。 白知柒迷离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恍惚,片刻后她收敛心神将院内收拾整齐,又恢复成了先前空荡冷清的模样。 有管事宫女带了几个宫女款款走来,她点头哈腰的笑着,脸上沟壑是被偌大深宫锁住了的年华,“娘娘,这是太后为您挑选的宫女,您看看可有满意的?” 白知柒娴静的笑着,一双杏眼在几个宫女身上扫过,但很快那笑意便像是凝固在了她脸上一般,夹杂着些不可置信,她极快的走上前去,不顾端庄的从最里的宫女里揪出了两个来。 “就她们了,退下。” 那管事宫女福了福身子,带着其余宫女缓缓退下。 白知柒走向宫门,待确定人都走光了后,她无奈的靠在门沿上捏着眉心,心中五味杂陈,“跟来做什么?是温眠安插你们进宫的?可知道今后会面临些什么?现在还有机会出宫。”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那两个少女却好像只听见了她最后一句话一般,她们急急忙忙的走过去想要拉住白知柒,白知柒正在气头上哪会让她们碰,她躲了几次,但最后还是妥协的把衣袖塞进了二人手里。 “阁主…” “七姑娘…” 白知柒看着自己被摇来摇去的衣袖,长叹一声,“入宫不是儿戏,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危,切记谨慎行事。” 画意和绯儿笑开了花,白知柒心里却不好受,这两个花一样的姑娘今后便要和她一起待在这深宫中,揽月阁近些日子受了朝廷势力打击,阁中也有不少名花许了良人,即便她们还想回揽月阁继续帮忙,但白知柒却并不同意,如今的揽月阁因为名花渐少的缘故生意已经一落千丈。 一想到这里,白知柒的目光落在整个宫中积雪最厚的屋檐上,久久没有回神。 正是万物静息鹅雪纷飞的夜里,一道身影极快的翻过墙垣,所行之处树未动、风未止,轻巧的落在足有一尺深的雪地上,下一秒白知柒惊呼一声向前跌进雪里,她万万没想到这积雪竟厚到能没过人的膝盖,吃了一嘴雪水,白知柒手脚并用的想要爬出雪面,她穿的厚实,一眼望去就像只蠕动的小型棕熊。 不远处的墙垣上传来一阵低沉的轻笑声,如同玉石相撞,冰雪沉皑,却隐约有些熟悉。 白知柒费力抬头,只看见一抹月白衣摆,她面上升红,没料到自己这狼狈的一幕会被人收尽眼底,在雪地里挣扎片刻终于是爬了出来。 就着清明月色,白知柒这才看清了那方才发出笑声的人,该怎么形容这一眼呢,他一身月白长袍在身后圆月的笼罩下蒙上了一层缱绻的白纱,剑眉星目、眸中星河潋滟胜过万千星辰,这是一个极美的人,白知柒自认识得不少名师,但她却能笃定,没有任何一位能将他半分姿容宣画纸上,颜如玉、世无双。 枯枝被落雪压断的声响惊醒了正沉溺在美色之中的白知柒,她磕磕绊绊的走在雪地上,奋力跃上那墙垣,眼中的痴迷几乎要流露出来。 那靠坐在墙垣上的美人凛然投来目光,飘渺淡漠的眼神注视着她时,仿佛是在看一个死物般无谓。 白知柒见他唇角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连忙坐在他不远处赞美道:“你真好看。”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戚玄迟神情微顿,眼中漆黑如墨,似笑非笑的投去目光,“倒是未曾在冷宫中见过你。” 白知柒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是吗,我是新来的,你许是没见过我。” 戚玄迟并未说话,一双平静而冷漠的眼眸静静扫视了她片刻,见她满眼好奇的兴奋,一张玉雕似的脸颊上泛着红,他顿了顿,不再看她。 见美人不再理会她了,白知柒试探着挪近了些许,她擦着垂涎的口水暗搓搓的蹭到正在望月的美人身边,揩着美人滑嫩嫩的大手,白知柒兴奋道:“美人,姐姐带你去宫外找乐子,好不好?” 夜里,美人被月色朦胧了的硬朗轮廓得以变得柔和,他望着那只游移不定的小手眼中晦暗不明,随后嘴角恶劣的勾起,道:“我也带姐姐去找乐子,可好?” 白知柒眨巴着眼不明所以,身后疾风响起,她看着美人伸手探向她脑后,他张开手,一片树叶安然躺在他手心。 她甚至来不及想为何冬季里也会有这样一片翠绿欲滴的绿叶,只顾着月下赏美人了,不得不说,美人笑起来微弯的眼眸怪勾人的。 白知柒呆呆的笑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感觉脑后一痛,她看着美人眼中不散的淡漠,沉沉睡去。 第二日白知柒便被赶来的太监宣布禁了足,她看着太监一脸愤懑不屑的神情,颇有些疑惑,但一想到可能是因为她夜闯冷宫犯了宫规又只好认罢。 被禁足的日子里,白知柒时常想念着美人,终于在一天夜里她偷偷翻出了寝宫,但还未走出几步,她便被另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白知柒隐在角落里片刻,想要继续前往冷宫,却发现那身影转身翻进了她的寝宫之中,白知柒脑中千万疑惑,她赶忙翻了回去,恰好听见一声惨叫。 原是那人翻墙不精,一股脑摔进了雪里。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白知柒跳下墙垣一把把柳意凝拉出了雪地里。 没料到自己这副蠢样子会被人看见,柳意凝迅速爬了起来,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发冠,又恢复成了以往精致端庄的清冷模样。 白知柒憋着笑意,假装不曾看见过她摔倒,询问道:“贵妃娘娘怎么在我这儿?” “本宫来看看你,一入宫就被皇上禁了足,你还是头一个。”柳意凝说着,凤眼极快的在白知柒身上扫过,“外头的侍卫可有为难于你?” “不曾。”白知柒也不拆穿她,将人带进屋内递了个手炉,“贵妃娘娘身上的衣服湿了,可要烤一烤?” 柳意凝轻咳一声将外衣褪下,她接过画意递来棉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团,还是往日里清冷高贵的模样,“有劳。” 白知柒摇摇头,点了一节暖香,香烟袅袅升起,驱散一屋寒意。 柳意凝缓了片刻,冷声道:“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白知柒笑的分外狡黠,她眨眨眼,道:“我去逛了逛冷宫。” 第六章 论情 “冷…冷宫?”柳意凝双眸放大,抓着棉被的手一松,白知柒见状一把提起了那堪堪欲坠的棉被。 白知柒正要开口解释,寝殿外又传来一阵声响,极轻,但响在格外寂静的院内却显得分外清晰,柳意凝警觉的小跑到床边,掀起一角被褥钻了进去。 床上鼓起一坨明显的鼓包,白知柒颇为好笑的看着她这掩耳盗铃的举动,她回到桌边坐下,有条不紊的收拾着桌面。 有人轻敲了一阵屋门,频率很快,带着些急切,躲在被褥里的柳意凝几乎是在听见敲门声的一瞬间便立刻跳了起来。 片刻后,白知柒安然的坐在椅上,看着被一双玉手揪住两耳的黄昭仪嗷嗷大叫。 “黄语曼,夜里私闯他人寝宫,你好大的胆子!” 黄语曼捂着嘴眼泪水直冒,只觉得嘴里的痛都被这耳上的痛分去了不少,“凝姐姐,痛痛痛!” 柳意凝正欲加大力度,却眼尖的瞥见了黄语曼身后表情不善的男子,她手中卸了力,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冲她身后那男子吼道:“你是嫌她命长还是觉得她命大?!带着她夜里乱闯被禁足的嫔妃的寝宫,你就惯着她,这不怕死的性子全是你一手惯出来的!” 那男子隐在黑影里,白知柒只能看见他漆黑的衣摆随着冷风扬起,她自是知道暗卫这一类人的存在,但听柳意凝的口吻她却又觉得这人的身份与暗卫不大相同。 “贵妃娘娘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嘴,外面的人可不是死的。” 柳意凝几乎气绝,她一时激动竟是忘了外面还有侍卫看守,院内的气氛一时僵持了下来,白知柒见状连忙将还冒着眼泪花的黄语曼牵进了屋里。 她柔声道:“黄昭仪怎么来了?” 黄语曼怯生生的望了一眼尚带怒气的柳意凝,垂着个小脑袋,小声道:“窝牙疼,想问问白美人有米有缓解的咬。” “有的。”白知柒温柔的笑着,哄小孩一样揉了揉她的头顶,“画意,去把缓香拿出来。” 柳意凝见她寻药寻到了白知柒这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剜了一眼好奇张望的黄语曼,“你不找我,找她做什么?” 黄语曼委屈巴巴的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她疼得说不出话来,白知柒点燃缓香凑近黄语曼鼻尖,雪白细长的指尖里香烟袅袅升起,不一会儿黄语曼的神色便舒缓了许多。 “凝姐姐不在宫里,言姐姐也不在宫里,我想着既然白美人有蜂蜜,那一定也会有止疼的药。” “谬论。”柳意凝评价完,伸出手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脸。 黄语曼忍不住小声抗议道:“痛!” “痛就对了,长个记性。” 看着二人这一来一回的互动,白知柒笑着给她们添了热茶。 不远处的院内还屹立着个黑色的身影,白知柒隔着窗扫了一眼,问道:“这寒冬时节深夜最是难熬,不如让他进来暖和下身子?” “他既有带人深夜闯入寝宫的胆子,就该有在雪夜里挨冻的骨气。”柳意凝轻飘飘的说着,一双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上敲着拍子,“主子做错了事,下人就该担着。” 原来不是黄语曼不愿让他进屋,而是怒火中烧的柳意凝正罚着他。 黄语曼自然不敢替他说话,只换了个话题引去柳意凝的注意力,“听说这次的赏梅会轮到揽月阁举办,寻乐比试的乐器里新增了一项琵琶。” 白知柒调着香的指尖顿了顿,随后便见柳意凝神情不变的离了座,只是步伐极快,丝毫掩饰不住她心中的雀跃,她轻咳一声,“本宫就先回去歇息了,你二人不要聊的太晚。” 柳意凝走至那男子身边时还不忘冷嘲热讽了一遍,内容无非是让他不要起不该有的心思,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她正欲一鼓作气翻过那宫墙,一旁紧闭着的门却是被人从外一下打开了,淑妃站在门外笑的明艳,她身边是低着头不敢环顾的侍卫,门既然开了,柳意凝自然不也想再与那宫墙做斗争,她款款走出宫门随淑妃一道离去了。 见她走了,黄语曼提起衣裙跑至门边,她扒着门沿朝那团黑影挥了挥手,“阿缘,你快回去歇着,我今夜就宿在白美人这了。” 那黑影恭敬的行了个礼,转身便消失在了院中。 “画意,天晚了,你也回去歇息。” 画意点点头,接过她手里尚未制成的香条退离了房内。 白知柒看着她将房门轻轻合上,听着另一边房门合上的动静,再一回头,黄语曼早已褪去外衣钻进了她的被窝里。 “白美人,你睡,我是洗香香了的,不脏。” 白知柒轻笑一声,吹灭灯烛也卧在了床榻上。 “白美人,你知道揽月阁吗?” 何止是知道,揽月阁是她自幼时起一手建成的小金库,白知柒合上眼,应道:“知道的。” “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名花啊?” 回想起阁里许多明艳俏丽,或嗔或羞的脸庞,多是落魄时被她捡回阁里的姑娘,白知柒轻笑了一声,应道:“都是些很好的姑娘。” “那序予公子怕是会在其中邂逅一段风月了,说不定还会成就一段佳话。”黄语曼嘟起嘴来,很是难过的又往被褥里缩了些。 “可是公子谱里排行第五位的段睿?” 明显感觉到一旁的人上下点着头,白知柒略微沉吟片刻,道:“想来是不会,我…揽月阁的名花只为妻,不做妾。” “先前便听说揽月阁里有这样一个规矩,可里面的名花虽然优秀,但比起序予公子还是在家世上落了一层。” “可我认为,落了一层的不是家世。”白知柒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替她掩了掩被子。 困意袭来,黄语曼上下眼皮子打着架,她小声嘀咕了几句,很快便和周公会面去了。 “是情,情不至深处,想要束缚美好的借口便成了理由。” 第十章 酬劳 晚风激荡,雪色淹没了屋顶瓦砖,红漆长廊的尽头坐落着一方小小的屋室,然则檐牙高啄,雕栏玉砌,内敛的美感尽显。 捧着装满了糕点的玉盘进进出出的女子们各个面容姣好,款款而行,时下流行在脚踝处系一条挂着铃铛的链子,走起来清脆铃声混着步声响起,悦耳无比,面上虽是恭敬的垂着头,但眼神无一不悄悄瞧上那坐在桌前低声认错的红衣少女一眼。 屋内点上了暖香,一室暖气交杂着馥郁芳香,倒使人心旷神怡。 柳意凝单手支着头,一只柔荑轻捏着白子敲了敲棋盘,“可知错了?” 白知柒宛如个做错了事的孩童般低垂着个脑袋,她点点头忙递上一块糕点,被看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贵妃娘娘且尝尝这糕点,软糯可口、香甜无比。” 柳意凝对她这献媚的举动颇为受用,她接过糕点轻轻抿了一口,果然入口即化、满腔馨香,她心中喜欢但面上不显,只是小幅度的提高了张口的频率。 一旁的镂空纹绣画屏后,柳施明也捧着糕点大快朵颐,柳意凝不让他旁听,寻了人去将柳允南找来将他带走,她自是不好露面。 有人掀起一角珠帘步入屋内,满室馨香夹杂着糕点的香甜钻入鼻中,他略显单薄的身形顿了顿,随后望向正噎住喝水的柳施明,清俊的面容舒缓了许多,他一身青衣似竹,气质儒雅随和,不识得他的人倒会认为这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殊不知他正是当今朝堂上雷厉风行的冷面丞相--柳允南。 “明儿。”柳允南轻唤一声,眉眼间的温柔似要融化一院凝雪,但站在他身后无所事事的戚长愉却是知道这人在生人面前是怎样的清冷无情。 柳施明早在望见他时就红了双眼,他抽抽噎噎的坐在凳上抹着眼泪,心中的愧疚在看见柳允南苍白的脸色时如洪水一般泛滥成灾。 “大哥对不起,我不该乱跑。” 柳允南温柔的笑望着他,眼底溺了包容的柔光,“没事便好,是大哥没有看顾好你,和大哥回家。” 柳施明向他走了几步,眼神却恋恋不舍的望向了画屏后的一道身影,柳允南这才察觉到画屏之后的二人,他施了个礼,道:“多谢阁主寻回本相幼弟,来日自当厚礼相谢。” 屏后女子娇笑一声,如蜜般软糯诱人,她红唇轻启,笑道:“柳相若想谢我,每月定个时间来我这揽月阁稍坐片刻同我聊聊天便是,将小公子带上则更好。” 身后男子隐忍的笑声响起,柳允南眼底暗光闪过,他点头应下,牵过柳施明,拽住一旁笑的暧昧的戚长愉离开了屋内。 望着那道已许久不曾见过的身影逐渐远去,柳意凝回过神来,狐疑的扫视了白知柒片刻,“你莫不是看上了我大哥?”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她惊呼道:“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你如今身为皇上的嫔妃若是起了红杏出墙的心思是会掉脑袋的!” 白知柒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弄的哭笑不得,她将棋盘上的落子一一收回棋盒,吹灭暖香,盘旋而上缭绕的香雾顿时止住。 “我见贵妃娘娘思念的紧,就擅自决定让他们每月前来与你短暂相会片刻。”白知柒眨眨眼,道:“就当是贵妃娘娘替我保守秘密的酬劳。” 待柳意凝将每个样式的糕点都尝了一遍已是困极,她掩着红唇打了个哈欠。 白知柒换了身素雅的衣裳倚在塘边的美人靠上,纤手轻点罐中冰面,“贵妃娘娘可要回宫?” “本宫乏了,回宫。”美眸又轻扫了一眼盘中尚未食尽的糕点,“本宫向你买些糕点。” 见白知柒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她有些面红,解释道:“不不是本宫贪吃,黄昭仪那贪吃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宫给她捎带点。” “贵妃娘娘若是喜欢,我明早备好送至您宫中,可好?” 柳意凝擦着嘴角的手一顿,她用轻纱遮住欣喜的上扬,故作无所谓道:“如此也好,你可要和本宫一道回宫?” “稍后便回,贵妃娘娘先回宫。” 白知柒将柳意凝一路送到阁门前,还未命人打开那扇紫木门街上便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响,如今这个时候已将近亥时,倒是少见疾行的马匹。 推开门时,白知柒好奇的抬头望了一眼,车帘随风而起时对上了一双凝着冰霜的眼眸,乌黑深邃,迷人夺目,被阁门前高挂着的明亮烛光照过时仿佛溶入了漫天星辰。 光凭一双眼,就足以摄人心魄。 白知柒心如鼓震,没来由的忆起那日在冷宫里遇见的美人,虚幻飘渺,恍如大梦一场。 察觉到她的失神,柳意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担忧道:“莫不是生病了?怎地神情如此痴傻。” 白知柒摇摇头将她送上门前的马车,出发前柳意凝掀起车帘一角投去目光,只见她望着一处地方出神,她略微思索了一番后放下车帘,“走。” 哒哒马蹄声响起,车轮碾过雪地的声响在街上回荡着,白知柒搓搓手将脑袋缩进披风上的绒毛里,转身让人落了锁。 “府里可有发生些什么?”声音略微沙哑,带着些少女的软糯,“阿娘她可好?” 一旁安插在宣平侯里的婢女恭恭敬敬的娓娓道来,“宣平侯待夫人用心了许多,迁她去了袅珏轩,也把府中许多权利交到了夫人手上,夫人她她很是喜欢三姑娘,不久镇国公府会在府上举办观菊宴,夫人有为三姑娘和卫小将军说亲的意思。” 她顿了顿,继续道:“三姑娘报了其中瑶筝一赛。” 白知柒恹恹的听着,她垂着眸,看不清眼底神色,“白银翎为了卫珩自幼学的便是骑术箭术。”她默了默,道:“可是被人激的?” “三姑娘顶着阁主的身份到处招惹是非,平白招来不少贵女不快,因此和她们起了口舌之争,贵女们笑她一无所长在观菊宴上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三姑娘便混说了一项瑶筝,还称要在其中大展身手拿下桂冠。” 白知柒长叹一声,她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的将双手笼在了袖中,先前白银翎便爱仗着身世在京城胡作非为,如今换成了她的身份也不懂得收敛一二,她音律不通,哪会弹什么瑶琴,若是换做平常,她定不会理会这事,可白银翎如今的身份是宣平侯庶出的七姑娘,是她阿娘的女儿。 “下去。” “是,阁主早些歇息。” 白知柒起身,略微踉跄了下身子,她扶住一旁的长桌险些打翻茶盏,随后她走到一处隐在黑暗处的角落,伸手在墙上随意的敲打一番,暗门出现,携来一室檀木香。 她走进暗室,停在一处遮了层红布的木桌前,布下起伏,隐约能看出下面物件的轮廓。 “好师父,就让你爱徒我弹一曲,救救急。” 白知柒掀开红布,布下赫然躺了一只瑶琴,带着沁人心脾的檀木,馥郁秀美,长弦纤如发丝,伸手轻轻抚过,潺潺流音响彻满室。 琴边放至了一张绢纸,上面娟秀有力的字迹里无一不带着属于那人的娇憨。 [柒柒乖徒,吾琴任你拨用!莫要暴露身份,且容吾畅游十年!若扰吾清修,乖徒可为逆徒!吾自罚之!] 底下又用红墨写了行小字,看得出是停笔后不忍心,特意标注上的。 [若遭人威逼利诱,为师亲诛之!祝琅山寻吾!切记!] 白知柒嘴角轻扬,有些无可奈何的收起那绢纸,抱起瑶琴出了暗室。 第十一章 云烟 浅色床幔笼罩在木床边,将里外分隔开,不同于床上孩童的安然,外间的桌椅旁或立或坐的三人神态各异,气氛低沉。 婢女轻敲房门,端着一碗汤药恭敬奉上,“相爷,您的汤药。” 位上之人缓缓的点头接过那棕色的汤药,空气中馥郁的香气混入一股子汤药的苦涩味,冲的一旁掷骰子的戚长愉直捂鼻。 戚长愉忽略了一旁神情泠然的男人,四下张望,又把那婢女端上来的托盘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他皱着眉有些不忍道:“子焕这药看上去便苦,不配些糖枣甜梅?” 柳允南脸色苍白如宣纸,仿佛一用力便能将那脆弱不堪的薄纸碾为粉末,他没有搭理戚长愉无聊的提问,只是端起那碗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戚长愉只能看见他滚动的喉结,以及那一段白皙细长的脖颈。 柳允南擦净嘴角药汁苦笑一声,“早已习惯了,喝久了也就不再如先前一般难以下咽。” 一旁的男子这才将目光从闪烁的烛光上收回,他扫了一眼桌上空着的药碗,指腹仍停留在手中的银制面具上,清冽平静的声音响起,“会上可有动静?” 他一开口,戚长愉就没了再问的勇气,他丢着骰子,在桌上耷拉着个脑袋无所事事。 柳允南轻笑一声,不屑道:“这些人私下不敢聚在一处,借由赏梅会的空档暗语相通,倒是有了些长进。” “长进什么,不还是被暗卫听了个全?” 戚玄迟投去轻飘飘的一眼,戚长愉顿时止了声,烛光绰绰,男子出尘绝世的面容也被罩上一层朦胧的灯影,双眸中盛着瘆人的笑意,冷厉尽显,“有长进,将死时才会尚存希冀,妄图拼个鱼死网破。” “观菊宴也会成为他们的一个突破口。”像是想起了什么,柳允南极快的在戚长愉面上扫过一眼,道:”届时陛下不必亲自前往,微臣定当亲手将贼子拿下。” 戚玄迟嘴角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将手中面具扣在桌上,发出的动静惊得戚长愉一个哆嗦,待反应过来,他有些心虚的咳了一声,眼神不自然的看向一边。 “朕的好皇弟可有什么话要说?” 袖口处传来的轻微晃动,柳允南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他有些不确定的望向一边目光闪烁的戚长愉,“王爷莫不是替陛下在这观菊宴上也报了名?” “哈哈,没办法,那些人给的这个…“戚长愉拇指搓着食指,暗示道:”多到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戚玄迟凉幽幽的笑着,眸中凝着难掩的杀意,他食指意有所指的划过面具下空着的地方,似笑非笑道:“朕将国库予你,换你项上人头可好?” 戚长愉差点哭出声来,他摇着柳允南的衣袖妄图让他再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可平日里温润的人却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袖,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茶凉了,臣替陛下换一壶新的。” 戚长愉悔不当初。 白美人宫里多了一只瑶琴,这是黄昭仪亲耳听见的,她虽不曾亲眼见过,但隔着一间院子,里头潺潺如流水的琴音也跟着风雪声涌了出来。 虽然几人入宫入的早,但也是京中身世不错的贵女,自然对白银翎的“顽劣”有所了解,知道其是一个音律不同、歌舞不闻的人,其他的传闻先抛开不谈,毕竟她并不如传闻中一般难以相处,这点是显而易见的。 “给你备了义甲,可以不会,但准备功夫还是要做好,别还没开始弹就丢了人。”柳意凝懒洋洋的斜倚在贵妃椅上,身上淡紫的宫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娇媚横生,一只手拾起托盘中的糕点送入嘴中,莹白皓腕上的碧玉镯跟着垂落进宽大的衣袖。 院内泛着淡淡的茶香,白知柒一连几日都不曾燃过暖香,脸上的气色好上了许多,但嗓音还是有些哑,“谢过贵妃娘娘。” 一根通身白透的玉簪挽起了她部分垂落的发丝,素雪绢裙包裹住纤瘦的身躯,裙幅褶褶如雪轻泻于地,皎洁如月,她生的极美,即便眉眼未完全舒展开也不难看出其今后会是何等绝色。 但身形过于单薄了些,褪去先前略显臃肿的衣裙,她宛若一枝轻易就能折断的白梅花枝,经不住任何风吹雨打。 “送至你宫中的东西可派得上用处?”柳意凝扫了一眼她的脸色,道:“本宫见你脸色好上了许多,想来该是有用的。” 白知柒微微敛眸,桌上放置的紫金香炉已有段时日不曾用过,覆了一层薄薄的雪,一旁的绯儿见她望着那香炉失神,忙问道:“娘娘可要点香?” “待我忙完便点。”白知柒声音微微干涩,“贵妃娘娘可还有什么交代?我着实有些畏寒,想回去歇上一会儿。” 柳意凝闻言拍了拍手上的糕屑,她起身又嘱咐了几句,便在宫女簇拥下离开了。 “贵妃娘娘来去都是好大的阵仗。”绯儿有些羡慕的望着那道聘婷的背影,那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女子永远都是高贵不可亵渎的存在,骄阳一般夺目。 “绯儿日后也能这般。” “娘娘莫要开我的玩笑了,我是个什么身份的人啊。” “莫要妄自菲薄。”白知柒捧起那香炉,拍掉了顶端的积雪,她轻声道:“只要绯儿初心仍在,从前就都只是从前,是过眼云烟,可以重来。” 不同于揽月阁,镇国公府是整条街上一眼便能认出的存在,辉煌大气,大到门前瑞兽装横,小到内间一砖一瓦,一杯一盏,皆是精雕细琢,奢华尽显。 尤其是为今日观菊宴会,镇国公夫人特意寻来许多奇花异草摆至沿路的小道旁,穿插其中的烛灯也为花草的奇丽更添几分柔和美感。 门前停了不少马车,偶尔从车帘中伸出一只白嫩柔荑,都能引去不少目光,也有不少绞着手帕的少女们站在自己父母身后,隔着人群偷望自己心仪的公子,镇国公夫人虽不明说,但她爱牵线搭桥的性子却是出了名的,凡是在她的宴上,怀春的少女少年们都能根据自身喜好喜结一段良缘,镇国公夫人极能辨人,不论你是特意掩饰还是故意显露,她都能一眼给你识出本性来。 因此凡是由她接手的红线,都错不得,好得很。 宣平侯府的马车也停在门前,昔日宴会上备受关注的便是这宣平侯家的姑娘,但如今宣平侯嫡出的女儿入了宫,在京中极富盛名的庶出女儿也许了镇国公家的世子,其余的便是些叫不上名号的庶出女儿。 白琳琅掀起车帘从马车上款款而下,如白瓷般光滑的肌肤即便不施粉黛也难掩其美貌,清隽素雅,眉如远黛,五官精致,眉宇间沉着股温婉清润的宁静,带着少女的青涩,玉雕雪砌般标志的人物,自带一股清贵之气,叫人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只能远远遥观,一出场便惊艳了在场的众人。 即便着了身素净的衣裳,也足以艳压群芳。 四周的贵女们自知不如,于是把目光放在了她身后的马车上。 “不是说那位庶出的七姑娘也会到场?” 另一位贵女掩面嘲笑着,“可能是被她这姐姐给压下去了,不敢露面?” “同是庶出,怎么她这个庶出的女儿反而拿不出手?先前的得意劲也不知去了哪。” 几人说着,马车上却传来一道糯糯的女声,如涓涓细流,响在干冷的雪季里格外甘冽清润,“几位姐姐倒是叫醒我了,方才不小心睡了过去。” 第十三章 宴会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极其美艳的夫人,即便世子年岁已至舞象之年,岁月依旧不忍在她脸上留下一丝一点的痕迹,一身青色流彩飞花锦丝长裙,鬓间发坠摇曳,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颦一笑皆是贞静之态,皮肤白若脂玉,轻柔目光从蝶翅般的眼睫下探出,让人心生亲切。 所谓伊人不过如此。 沈素清自然也看见了林月浣身后探出的小脑袋,她看着这张尚且稚嫩的小脸,心中说不出来的喜欢。 “镇国公夫人谬赞了。”林月浣规规矩矩的答复着,神情也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切,也不过于疏远,虽让人挑不出一分半点的毛病来,但也的确让人难以想与之深交。 沈素清微微点头,复又看了一眼她身后那眼中藏不住好奇的宣平侯七姑娘,温柔的朝她笑了笑,随后目光落在一旁浅笑着的白琳琅身上,“倒是许久未见过琳琅了,留下来陪陪我。” 戌时,弦乐如钩,天地缟素间灯火通明,暖色的烛光照亮了一方天地,衬得落雪越发柔软,点点微亮胜过璀璨银河。 宴会上,冷院里。杯觥交错,热闹非凡。 林月浣坐在女眷席里,从容的接受着大臣夫人们投来的鄙夷目光,似乎要和她这样身份上不了台面的人相坐对自己的身份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其中也不乏有与她交谈的,可她一副油盐不进的冷清样子,问便答,止便静,着实让人没有想要继续聊下去的兴致。 白知柒先前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宴会,也从来不主动与人结交,因此宴上并没有相熟的好友,再加之白银翎先前的挑衅行为使得不少贵女对她抱有偏见,所以几乎没有贵女愿意和她同坐,白知柒虽不是个喜静的人,但在这样一个场合里,她自然没抱有能畅快玩乐的心态,毕竟身为宣平侯府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姑娘,她向来懂得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减少事端。 本以为会枯坐到宴会结束,一个略微臃肿的身影却一下坐在了她身边。 白知柒先是淡淡投去一瞥,起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随后她愣了愣,又往身旁这人身上望了一眼, 粉嫩嫩的大袄将她本就丰腴的身子裹得厚实,妙目望着人时就如小鹿一般懵懂澄澈,只叫人生不出一点逆着她想法的心思来,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正处在一个如娇花般的年纪,皮肤白若脂玉,淡粉色的唇瓣边还沾着糕点的碎屑,显然是刚吃完还未来得及擦干净嘴角。 白知柒见她正吃着自己面前的糕点,有些无奈,现在的宫妃都可以随意出入宫廷了? 白知柒和黄语曼互相对视着,眨巴着眼,你看我我看你看了许久,黄语曼才讪讪的缩回了自己满是糕屑的爪子。 “我以为你不想吃的。”黄语曼有些遗憾的搓了搓手,下意识的想要直接将手上的糕屑抹在衣裙上。 她方才抓的是有颜色的糕点,这样抹在浅色的衣裙上恐怕会留下不怎么雅观的痕迹,白知柒连忙制止住了她的动作,“你想吃这糕点?” 黄语曼眼睛发亮,上下点着脑袋,白知柒被她这呆萌的样子弄的忍俊不禁心里也起了逗弄的意思,她伸手捻起了一块在人眼前晃了晃。 只见眼前少女眼神紧跟着这糕点,脑袋左右摇晃着,还激动的咽了咽口水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糕点给你吃,今后记得用手帕擦手免得弄脏了衣裙。”白知柒叮嘱完将糕点递给了她,黄语曼连忙接过糕点大快朵颐了起来。 一旁的贵女有瞧见这一幕的,有的掩住嘴表示嫌弃,有的被这二人的互动逗笑。 “我倒是觉得这宣平侯府的七姑娘没她们说的那么惹人厌,看上去挺好相处的。”楚若在桌上转着酒杯打了个不耐烦的哈欠,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明明都是些名门贵女却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来供人欣赏挑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卖艺讨赏的。 “有的人啊,这招人厌烦的性子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不知道收敛,难怪会在殿前失仪成了第一个就被筛出宫的人。”林尚敏奚落完投去不屑的一瞥,颇有些高傲的扬起了下巴。 楚若冷笑一声,手中装满了酒水的酒杯状似不经意的朝她脸上洒去,直把林尚敏浇了个满头,妆容糊了满面,她不可置信的吐出一口气,随后怒起,想要与她争个说法,容语岑抬手将她止住,这满座皆是权贵,她们若是起了冲突恐怕会打断宴会惹得不少人不满。 “敏敏,先回去换身衣裳,当心着了凉。” 林尚敏向来听她的话,即便心有不甘但还是强忍了下来,她瞪了一眼笑容满面的楚若,讽刺道:“当真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泼妇!” 楚若狠一拍桌当即与她对峙了起来,她本就是习武世家,这一掌威力极大,桌上的物件也跟着被震了起来,白知柒察觉到隔壁桌的动静见黄语曼身后飞来的事物,其中甚至包含一件锋利的银制摆饰品,她连忙起身伸手,只见空中出现几道残影,大多物件被她挥开,只余她掌中握着的那件摆饰品缓缓滴下血珠。 黄语曼叼着被人换成了果汁的杯盏,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你次没?”然后又想往身后看一眼,却被白知柒拦住。 白知柒扔下那摆饰品,用完好的那只手给她递了个酥饼,“你尝尝这个,也挺好吃的。” 幸而楚若那边吵闹声极大,许多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这才没人察觉到她方才的举动,待黄语曼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糕点上,她才握着手绢遮住了掌心中创伤不小的伤口。 不远处的公子席里,一道凛冽的目光却是将白知柒的举动收进眼底,随后他敛眸轻笑一声,颇有兴致的摇晃着杯中的酒水。 萧缘自然留意着黄语曼那处的动静,见他凉凉的笑了,连忙询问道:“皇…弦期公子,可是觉得此处聒噪?” “只是看见了一个欠债的熟人,跑到了她不该来的地方。” 第十六章 比试(3) 场下议论声不断,好奇于白知柒的自信从何而来,往年琴艺一试的一甲都由林尚敏包揽,而她不过是第一次参加这观菊宴,居然能如此从容的面对,倒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起来。 况且她长的着实夺人眼球,只是淡然的坐在那处低着头一言不发,也能轻松引去众人视线,而她格外冷静,抚着琴弦的手指丝毫没有颤抖的意思,玉手下的琴弦也并未发出一点声响,仿佛早已习惯被人们这般注视着,又像是正在潜伏的幼兽,只等一个时机崭露锋芒。 绣着菊瓣的衣裙曳于地上,随风飘动,纤细的背影挺的笔直,像是难以轻易被折断的傲菊,让人忍不住投去过多的视线,不愿错过她的一举一动。 容语岑望着少女笔直的背影疑惑的蹙眉,她犹记得先前遇见这宣平侯七姑娘时的光景,行为放肆,丝毫不把人放在眼里,蠢笨而不自知,可如今为何会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言行举止都得体到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清雅的气质,全然不似从前。 容语岑又望向座上的卫珩,依旧是先前一般淡然,只是望着白知柒时眼神中会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柔色,显然他并不认为此时的白知柒有什么不妥之处。 真是奇怪,先前的白知柒倒是更像是白银翎。 难道… 琴艺一试由贵女们自行抽取顺序开始演奏,白知柒抽到了最后一个位置,这往往是最容易让人慌张的一个位置,先前贵女们尽显锋芒各有各的长处,若她不敌,自会成为众人嗤笑的对象。 而白知柒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将那签放回了婢女捧着的托盘上。 “奇怪了,这宣平侯七姑娘怎地如此淡定,她应该是从未见过这种场合才对。”常平澈奇道:“莫不是打算破罐子破摔?” 苏瑾横他一眼,“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话这么多?” “你说怪不怪?他宣平侯应当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用来联姻的庶女才对,怎么会漏了这样一个美人?” 苏瑾的目光落在白知柒身上,只见少女像是倦于等待一般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琴身,他突然觉得她这副模样有着说不出的娇憨,“女子并不是只有嫁人这一个归宿,她们自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任何事,你我都不必加以评论。” 常平澈惊奇的望向了他,见他看向白知柒的眼中带着纵容,惊道:“你莫不是对这宣平侯七姑娘也起了心思?” 苏瑾有些意外于他这想法,他也不恼,“只是在想,若是幼妹还在世,说不定也和这宣平侯七姑娘一般大了。” 常平澈默了默,察觉到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悲痛,镇国公夫人早年丧女,这使得镇国公上下多年都萦绕在悲伤之中,还是镇国公夫人率先走了出来,举行不少宴会让镇国公府重新被欢笑声淹没,她也乐于让许多夫人的爱女能获得一门极好的婚事,但作为一位母亲,她又何尝不是悲痛万分。 苏瑾轻笑一声,重新斟酒朝常平澈举杯,“祝我幼妹能重新投个好人家!不能被我镇国公上下从小宠到大,真是她的一大遗憾。” 第一二位贵女规规矩矩的弹完一曲,无伤大雅,琴声回荡,第三位便是备受瞩目的林尚敏,只见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拨弄着琴弦,弹出一阵清婉流畅的琴声,随后琴声急转,如激荡流水流向远处天际,浅浅的笑容浮在她重新施了妆的俏脸上,她本就生的娇美,略一打扮也是动人,再加之优美的琴声,更使人思绪宁静,即便一曲已完,也觉余音绕耳,久久不消。 场上响起激烈掌声,林尚敏起身微微福身,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得意,她居高临下的望了一眼身前的白知柒,步伐轻快的退了场。 “想来,这次琴艺一甲定是敏丫头的了。”太师虽然依旧板着脸,但仍能看见他因高兴而翘起的嘴角,可谓是满面春风。 后几人的琴艺也动听婉转,使得在场众人赞美不已,最后视线又纷纷落向了独留在场中的白知柒身上,她似乎并没有被几人的琴声打击到,仍然从容的坐在位上,轻轻的抚着琴弦,等待属于自己的比试开始。 少女纤手轻抚过七根琴弦,一缕青丝也跟着滑下,遮住了众人试图投来的视线,十指纤纤,颤拢抹挑,曲韵顿时悠扬,像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空灵随风,若蝶飘扬升空,使人不经忆起空谷幽兰,清风拂过,携带一院花香四溢,如雪舞纷纷中一点红梅,瑟瑟抖颤,飘渺激扬,垂落的衣袖也如蝶翼般翩跹,随冷风阵阵鼓起,仿佛下一秒便要乘风而去,当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随着少女玉手缓慢,琴声也渐渐平息,场上的众人却好似还未听够一般伸长了脖子,只待她再度抚响琴弦。 白知柒起身款款退场,场上静了片刻,随后也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声“好!”场上顿时掌声激荡,久久不歇,比方才林尚敏弹奏完时的声音还要响亮,她这一曲可谓是触动了所有人的心弦,就连林尚敏也呆在了位上,不能回神。 京中传闻这宣平侯七姑娘不通音律,丝线不触,更是大字不识一个,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惊艳绝伦的人物,这让先前认定她空有美貌的众人都不得不改变了自己先前的认知,纷纷为她鼓起掌来,传闻也就此被打破。 位上的镇国公夫人难得的开口问道:“宣平侯七姑娘可是师承断月琴师?” 白知柒方至位上,她愣了愣,似乎也没料到会经此一问,随后她柔声道:“是。” 场上顿时一片哗然,这断月琴师是何人?那可是先皇求之不得的第一琴师,素有“万金琴”的称号,是万金也难求一弹的人物,传闻中她只有一位关门弟子,却不想会是这宣平侯七姑娘,年纪轻轻便能获得这般成就,当真是个惊艳的女子,这下望向她的目光里少了鄙夷和好奇,多了不少敬佩与赞赏。 得了答复,镇国公夫人也不再多问,她欣慰的向白知柒投去一眼,“想来诸位也知晓这琴艺一甲的得主是谁了,画艺一甲—白知柒。” 而白知柒神情依旧平静,似乎这一甲本就是她的囊中之物,她身旁的两人却是高兴的不行,黄语曼扑在她身上一时也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位姐姐真厉害,白美人一定也会开心的!” 白知柒吓的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好在一旁的白琳琅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她欣然道:“我就知道柒儿会夺得第一。” 卫珩望着从容淡定的白知柒,像是第一次了解她一般,嘴角也跟着扬起,他倒是不知道她会有这般能耐,揽月阁阁主,断月琴师之徒,她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不过无所谓,等她嫁入将军府,再慢慢细究也不迟,他愿意用一生去了解她。 第十七章 交锋 白明硕回位时宴会已至结束,他阴沉着脸色匆匆落座,跟在他身后而来的白锦睿同样脸色不太好。 待二人入座,存了巴结心思的官员们纷纷祝贺道:“侯爷家的二位姑娘可谓是秀外慧中,这画艺琴艺的一甲可都落入宣平侯您府中了,侯爷可真是育女有方啊!” 白明硕起初是呆滞了片刻,随后那耷拉着的两撇胡须跟着上扬的嘴角一起得意洋洋的翘起,他故作谦虚的摆摆手,大笑着和一旁的官员们饮起了酒。 有官员发觉到了坐在一边兀自喝着闷酒的白锦睿,恭维道:“小侯爷如今深得皇恩,日后一定大有作为!” 这话本无不妥之处,换作从前白明硕一定会更加高兴,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只见他狠将酒盏往桌上一掷,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他?!哼,他如今可是了不得了,连我的话都听不进了!” 那官员见自己说错了话,吓的连连用衣揩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白明硕只是怒了一瞬,他杯中酒水不断,渐渐有些不胜酒力,也无心与他计较,那官员这才如逢大赦一般匆匆退了场。 亥时,明月将歇,漫天卷地的银雪纷扬而过,场中人影渐少,镇国公夫人也早早的就退了场。 少女眉梢蕴了丝冷,曼妙眸光如凝了寒霜,正望着对面含羞娇笑的女子不语,而正与女子遥遥相望以寄情思的,便是那早已有了未婚妻的世子—苏瑾。 “柒儿。”轻轻的一声唤回了少女的思绪,白琳琅有些不舍的朝她投去目光,“你可要回宫了?” 白知柒垂下眼睫,唇畔带着笑意,调笑道:“二姐姐舍不得我?” “先前在府中时本就难见你一面,如今你入了宫,便更是难见。” “这有什么,二姐姐若是想见我,递封书信便是,陛下疼我,我想何时出宫都不成问题,就怕二姐姐嫁了人之后就不要我了。”白知柒做了个鬼脸,这憨傻的模样直把白琳琅逗的哭笑不得。 “都是入宫当了娘娘的人了,怎么还像从前一样顽皮,二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呢?”白琳琅轻点了她的额头,有些恋恋不舍的捧着她那张脸看了又看,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个洞来。 白知柒笑着推了推她,“好啦,二姐姐快跟阿娘回去。” 白琳琅敛衣起身,皓腕上的珠环相碰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她款款离场,发后垂下的细细流苏也跟着晃荡,在暖黄烛光下反射出柔和光晕,也恰好落入苏瑾眼中,他一时有些晃神,那发簪是他几年前送去的生辰礼,念及此处却又莫名觉得有些不悦,他有些微醺,难耐的收回视线。 余光中瞥见两道人影,是将将离开的容语岑和林尚敏,他头一回没有立刻追上去,只是望着先前那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少了束缚,白知柒自然不急着回宫,她怡然自得的拾起块糕点往嘴里丢,颇为不雅的抿着沾了糕屑的指尖,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白知柒唇畔勾勒出一抹顽劣的弧度,她若无其事的起身走向视线所在的方向。 待走至人前,看着那张熟悉的银制面具,白知柒抿嘴一笑,不再如先前一般被动,“好看吗?” 戚玄迟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又或许是他不加掩饰的目光过于炽热引起了人的注意,他双眸微抬,露出一双深邃冷漠的眼,漫不经心的扣住了少女欲攀上面具边缘的柔荑,语气危险,“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白知柒轻笑一声,从他面具边的发上取下一片梅花瓣,美眸轻扬,有些挑衅的朝他投去一眼,“那你又为何在这?听闻弦期公子一向不喜宴会,如今却是三番两次的出现在宴会上,你想要什么?又或是,想知道些什么?” 少女声音微哑又糯,像是糊了半面的香甜糕点,久闻则迷。 此时场上已无他人,只剩正对峙着的二人互望着,即便如此二人依旧压低声音,似情人耳语般暧昧,可细听却能发觉其中暗藏的杀机。 暗香四起,渐渐笼罩了二人,少女腰间正被利剑抵住,二人似乎下一秒就要同归于尽。 “我不介意你用这把剑刺穿我。”白知柒在他耳畔轻声呢喃道:“我的血便是毒香的诱发剂,你大可以尝试一番。” 冰凉娇嫩的手覆上了戚玄迟握着剑刃的手,似乎在引导着他用力刺入,戚玄迟却是将刀锋一转丢在了一旁的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下一秒白知柒便被人压倒在了身后的木桌上,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揽月阁阁主。”男子似是愉悦的发出了低笑,他一只手轻松制住白知柒的双腕将其定于她头顶的桌面,“很好。” 戚玄迟略带慵懒的目光落在她羞愤的脸上,她似乎也没料到眼前这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她硬碰硬,他有些好笑的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脸,果不其然又看见她眼中泛起水雾,像是化作了春水的冰雪,让人看着就感到心情愉悦。 白知柒蹬着腿想踹他,她还是头一回遇见像他这样恶劣的人,戚玄迟轻轻松松的就制住了她试图抬起的双腿,“有本事放开我堂堂正正的打一架!” “你太容易心软了,在这世上,只有弱者才会犹豫不决,被人反取性命。”戚玄迟说罢,望着她微微鼓起的双颊,嘴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 白知柒怒视着他,活像个被人激怒了的小猫挥舞着自己的利爪,失去了先前的镇定从容,与方才在宴上所见的恍若两人。 “乖一些,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我不介意让你多活几日。”戚玄迟扫了一眼她右掌掌心的伤痕,松开了她的双腕,最后没忍住在她娇嫩的脸上又捏了一把,直把人气的上跳下窜,恨不得立马和他同归于尽。 白知柒坐在桌上狠狠的用衣袖擦着脸,直到一张雪白的脸蛋红了一大片,虽然这人并非她所想那般是他人所派来的杀手,但言语轻佻,行为轻浮,简直就愧对于在公子谱上的排名! “回去就把京城里的公子谱全烧了!” 第二十章 糕点 宫中渐渐起了传闻,道是新入宫的白美人嚣张跋扈,欺压宫人,这事在宫里闹得好不热闹。 而当事人却仿若未觉,正调着香供几人敷面养神。 “白美人这样温柔的人怎么会欺压宫人呢?简直就是胡说八道!”黄语曼忿忿不平到,她乐得白知柒在脸上折腾,笑眯眯的摇着个小脚。 “这宫里最没心机的便是你二人,不在你们身上下手在谁身上下手?”柳意凝自顾自的揉着面,毫不客气的说到。 沈洛言倒是没她二人那般激动,她笑着拉过白知柒柔嫩的小手,安抚道:“白妹妹且放心,这事本宫自会替你解决。” “没那么容易解决,太后似乎也听闻了这件事,脸色可不大好呢,等寻个机会向皇上进言多说说她的好话才是。” 几人在这替她出谋划策,想尽办法,当事人裹着个披风好不惬意。 白知柒摇头晃脑道:“冷宫好啊,冷宫有美人。” 柳意凝抬眸横了她一眼,“本宫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冷宫是个什么地方?也就你乐着去。” “我这是不见美人才落泪啊,贵妃娘娘。”谁知道她有多想再见一眼那冷宫里的美人呢? 门外有太监匆匆赶来,他低头恭敬的朝几位妃嫔行过礼,这才望向坐在位上一脸痴迷的白知柒,“白美人,太后召见您。” 沈洛言拦住了闻声要起的白知柒,她侧目望向一旁立着的宫女,那宫女从怀中掏出个荷包亲热的塞进那太监的怀里,沈洛言这才开口道:“白美人初进宫闱,不懂规矩,还望陈公公多担待些,在太后面前多进些好言,想来这宫里多一个受宠的妃子对陈公公来说该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陈公公喜上眉梢,点头哈腰道:“奴才明白,淑妃娘娘放心。” 慈宁宫中,太后正靠在踏上,一旁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替她按摩着双腿,她眉心微皱,心情看上去并不愉悦。 白知柒行过礼后便被她冷落在一旁,是与她初时进宫时全然不同的待遇。 兀自坐了会儿,太后才屏退左右,冷冷开口道:“你可知错?” 白知柒低顺的垂着个脑袋,乖巧答道:“不知。” 踏上的美妇人似是冷哼了一声,她掀起眼帘,一双眼骤然落在她身上,锐利至极,似乎洞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方一进宫便急不可耐的想着要如何铲除血亲,你倒是个有心机的。” “如今宫中盛传的是对我不利的流言,太后娘娘此话所诉对象怕是错了。” 太后的脸色实在说不上是和善,她有些不耐的揉着眉心,不远处的桌上摆放着一个紫金香炉,白知柒自进屋起便闻见了这股熏香,她起身轻嗅着那香,随即道:“太后娘娘可是一直用着这香?” “是。”太后回到。 白知柒打开那香炉吹灭香薰,换了自己随带的缓香点燃。 太后眯着眼默许了她这一举动,待香烟缭绕而上,馥郁响起渐渐代替原香,她紧皱的眉心才缓缓舒展开来,看上去倒是没先前那般严肃了。 “你说的不错,但本宫一路走来见过的手段多了,自然不乏自我陷害以除嫌疑之人。” 能在先皇数位妃子之中脱颖而出,独获圣宠数年的女人,能有多天真? 白知柒垂眸应道:“太后娘娘说的是。” “罢了,你毕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本宫还是清楚的,下去。”太后脑中清明了许多,细想开来自然也发觉出了不对,她抬手示意白知柒退下。 白知柒微微福身,在陈公公的引领下出了慈宁宫,但随后她有些茫然的望了望天。 太后方才说的是铲除血亲,她铲谁了? 夜幕高举,寒凉入体。 随着朦胧月光洒下,沉郁的殿影落在白玉般的雪地上,红砖绿瓦无一不被渲染成墨,与冬夜的雪白交相辉映,倒显得不再如白日一般压抑。 少女身形利落,在雪面上如履平地般跃动着,轻巧的脚步声伴随着树枝“簌簌”声响,落进未眠人耳中。 白知柒早已就着月色瞥见了那抹白影。 美人依旧如画,大抵是此夜星辰尽敛,眸光如墨般浓稠,平添了一分生人勿近的美感。 白知柒咽了咽口水,将怀中暖着的糕点摆至他身边的檐上,“美人,吃点点心吗?” 美人似乎才发觉她的到来,他冷冷投去一眼,不作理会。 雪巅之莲莫不如此。 白知柒也不急,她打开木盒自己捏起糕点吃了一口,许是糕点的香气太浓,也许是少女身上时不时传来的馨香过于诱人,戚玄迟有些难耐的朝她望去。 冷宫岂是她想来就来,想… 一块糕点堵住了他的思绪,少女睁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笑意浅浅,诚恳道:“吃一块,我做的糕点可好吃了。” 戚玄迟抿着唇,并不打算张口,抿着的唇上因方才那一轻撞沾了不少糕屑,白知柒见状伸出指腹。 带着些凉意的指腹落在他唇上,戚玄迟终于不耐的开了口,却忘了早有一块糕点堵在他嘴前,顺带着一根白皙小巧的食指。 食指指尖突然落入一个温热潮湿的地方,白知柒羞红了脸,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美人。 戚玄迟见她失神,红唇微张,心跳没来由的停了一瞬,他握住人冰凉的手掌有些恼羞成怒的移开,但嘴里尚有一块糕点未解决,即便入口即化,也需要吞咽。 白知柒垂下个脑袋,也就错过了美人滚动的喉结。 戚玄迟提了提衣领似乎想要遮住自己逐渐升起的燥热,他冷然开口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看美人。”白知柒真挚到,她此行不过就是为了能再看一眼美人而已。 戚玄迟讶于她这直白的阐述,他默了默,转头望回了早已不见月影的天际。 “美人,我不久后就能来和你做伴了。” 戚玄迟自然听闻了宫中的传闻,他对嫔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并无兴趣,自然也懒得掺和,若是事态严重,他只会再将人禁足于宫中。 见美人不搭理他,白知柒有些委屈的朝他那边靠了靠,企图诉苦得来美人安慰,“我是冤枉的,是那王诗雨把我认做是宫女想让我行礼在先,我不过就是稍微反抗了一下,那些宫人们都没什么大碍的,但你看!” 白知柒伸出玉臂掀起衣袖,一块掌大的淤青落入戚玄迟眼中。 戚玄迟眼中冷了一瞬,“她打你了?” 白知柒愣了愣,倒是没料到这块淤青这般大,这是先前被那弦期公子在观菊宴上抓出来的,她一直觉得此处有些疼,怕是留下了痕迹,结果这痕迹竟这般大。 她在心里把那弦期公子狠狠骂了一番,转而换上一副柔弱的面孔来,她哭哭啼啼的,像是在后怕,“她让宫人们抓住我,想杖责我二十大板,我若是不挣扎,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就见不到美人你了。” 戚玄迟冷笑一声,轻嗤道:“她倒是能耐。” 白知柒见这招有用,连忙又往人那边缩了缩,戚玄迟正处于自己的思绪之中,待回过神来,怀里早已卧了个香软娇小的身子。 也不安分,来回的蹭。 戚玄迟猛地起身,白知柒险些从檐上摔下去,她坐直身子,有些哀怨的望了他一眼。 戚玄迟漠然道:“回你的宫去。” “我不回,回去了就要被禁足了,门外那些侍卫精得很,我不想好几天都见不到美人。”白知柒拒绝道:“我带美人出宫玩去,冷宫有什么好玩的,又冷清又无聊。” 戚玄迟睨她一眼,道:“你要去何处?” “揽月阁。” 第二十一章 渗墨 大抵是夜间懒得打理的缘故,少女的发丝垂下几缕在耳边,遮住小巧饱满的耳垂,一双眼澄澈剔透,望着人笑时,总难让人拒绝她的一切提议。 仿佛这双眼才是被遗漏的该高悬于天际的明星。 戚玄迟垂眸看了她半晌,直到白知柒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已经酸软了,他才淡然开口道:“私自出宫按律当…” “美人去不去嘛?”白知柒摇了摇他的衣袖,撒着娇到。 戚玄迟顿了顿,下意识将自己的衣袖扯回,望着另一边的屋檐点头。 这不是白知柒第一次溜出宫,但走门出宫倒是头一回,柳意凝几人为了方便出宫,早在一处长满了杂草的墙上造了扇通往宫外的小门。 戚玄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那扇门,由着白知柒活蹦乱跳的在前引路,他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和随着动作翩飞的衣裙,目光中渐渐凝了一层寒霜。 她似乎只是一朵娇养在家中的娇花,对自己父亲的野心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今后会落入何等处境。 不同于身后男子的淡漠,白知柒开心的搓着手,眼里亮晶晶的,这美人在她的眼里,可是座金山银山啊! 只是胸前无几两肉,还硬邦邦的,到时得穿些宽大的衣服遮住才是。 “美人,走快点呀。” 白知柒转过身想去拉他,却被人下意识的避开,她若无其事的朝他伸手示意道:“夜路不好走,美人当心摔着。” 戚玄迟轻嗤一声,一手捞住差点一脚踩空跌进雪坑里的白知柒,他睨了一眼尚处在呆滞中的少女,嘴角微弯,漠然道:“若是真由你带路,今夜的京城怕是会多两具尸体。” 白知柒见美人开口了,连忙想要证明自己,她甩开美人的手掌,在美人愕然的眼神里一下跃进了那雪坑,随后便是上跳下窜的在雪坑里展示身手,轻松一跃便出了那雪坑,复又往里跳入,再往复重试。 “美人你看,我身手了得,绝不会让你香消玉殒的!” 戚玄迟眉梢轻挑,终于明白过来她这举动是为了自我证明,他负手看着她因用力而逐渐变的红润的脸色,有些好笑的一把提起了她的衣领,拎猫似的将她拎到了一边。 “你还是留些力气以待下次。” 白知柒轻喘着气眼神不经意瞥向此时的美人,只见他白衣胜雪,天地缟素也难遮掩的的风华,眉眼间凝着笑意,纵使今夜明月不再,也照样皎洁。 她微红了脸,一时分不清是因为将人拐出宫的羞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戚玄迟全然未发觉她遮遮掩掩的眼神,只是错过她身侧向前自顾自的走着。 白知柒见他所行方向正是揽月阁所处的地段,她收敛心神跟上去,问道:“美人识得路?” “京城夜间灯火最亮处,便是揽月阁。” “美人原来也知道这个。”白知柒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原来美人对揽月阁也有所了解。 戚玄迟冷冷一笑,眸里似掺了墨般浓稠,他如何会不知?这揽月阁夜里通亮的灯火,竟是为了遮掩不为人知的交易。 脑海里突然呈现一抹身影,戚玄迟眉心微皱,有些不耐的收回思绪。 繁华街道里灯火通明,通身以淡紫妃红为主色调的阁楼共由四层楼阁组成,装饰精简,雅致有方,即便晚夜冷意缠身,也难碍雅客们的兴致。 进出男女皆有,揽月阁里最受欢迎的雅客,便是些满怀才情的小姐夫人们了,她们来此的目的简单,或为探讨或为钻研,京中不少名门贵女的琴棋书画皆学于揽月阁。 身份高一些的贵女自然有府中的女先生亲自教导,而一些身份不比他人但仍想要有所成就的小姐们,最佳的选择便是揽月阁。 还未走近,白知柒便被人拦了下来。 “宣平侯三姑娘,您不该出现在这。” “平姬姑娘,借一步说话。”白知柒吓的一把捂住她的嘴,拉着人走到了一边无人的角落。 戚玄迟淡然注视着她这一举动,他站在朦胧灯火下,颀长的身影在雪地上投射出一片阴影,进出的雅客不自觉的朝他投去目光,只见其人眉眼如画,淡然投来视线时,眸色如墨,雅客们大多被这一眼惊艳,一时忘了动作。 平姬对这个宣平侯三姑娘一向没什么好感,况且她如今用着自家阁主的身份在京中肆意妄为,她家阁主风评受害,平姬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我认为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平姬保持着仪态,一双眼也懒得看她,只想赶紧将人赶走,省得被四周来往的客人认出她的身份,连累自家阁主。 “怎么没话好说?你昔日里拉着我讲宫中秘事时,可不像现在这样冷淡。”白知柒说着,一双眼时不时朝戚玄迟站着的地方望去。 平姬显然对她这话语间的熟稔感到疑惑,白知柒见她迟迟没反应过来,这才伸手罩在她耳边,遮住了一张一合的唇瓣,“我是你的阁主啊,笨平姬。” “阁…”平姬惊讶的捂住嘴,吓的连忙拿衣袖遮住她的脸,“您这是…您不该擅自出宫的啊,怎么还是三姑娘的脸?” 白知柒也方才想起这件事来,她接过平姬递来的面纱遮在面上,有些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雀跃,“平姬,我在冷宫里给你拐了个美人来。” 她偷溜出宫也罢,居然还在冷宫里给她捎了个祖宗出来,平姬吓的几经晕厥,她缓住心神,拉着白知柒的手欲哭无泪,“我的好阁主,私自出宫是要掉脑袋的大事,您还又带了位祖宗出来,这就算是加上我的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啊!” “没关系,你阁主我脖子够硬,能让他砍了又砍的…” 平姬却不听她再说,从袖里再取出一方面巾递到那立在原地的人面前。 戚玄迟眉梢轻挑,意味不明的看向平姬身后的白知柒,白知柒接过那面巾戴在人脸上,少女柔嫩的手时不时抚过他耳边的肌肤,带着一股股沁人的芬香,戚玄迟眼中暗光闪过,随即又被收敛进了漆黑的瞳里。 此时揽月阁门前已是人员堵塞,许多人伸长脖子观望着这难得一见的美人,全然不复先前的矜贵风雅。 平姬有些头疼的上前疏通人员,她倒是忘了这些所谓的雅客里,七八成都只是为了来揽月阁观赏美人的。 “平姬姑娘,这位是贵阁里新进的名花吗?” “她的月牌什么时候摆上名花墙?” “可能透知姓名?” 数十位雅客你一言我一语,只把平姬烦的头昏脑胀,她冷着张脸将进出的人分为两拨,出去的不能逗留,进去的不能回头,违者不得再进揽月阁,这才疏通了门前。 第二十二章 无我 揽月阁内摆设都极为精致,高脚灯,地熏香,张挂着的殷红挂灯攀附在紫柱上,灯芯随风舞动,仿若藏匿于红阁里的舞女,姿态曼妙。 光影在雪地上游移,白知柒习惯性抬脚踩上一片覆了暖黄烛光的雪地,发出的声响引得戚玄迟投去视线。 “您既是宫里的贵人,切莫在外透露身份。”平姬忽略了面前这人冷宫所出的身份,在一旁警醒到。 戚玄迟漠然颔首,被引着进了亭廊尽头的一间屋舍,白知柒方要闭门却看见不远处两道眼熟的身影,像是容语岑与林尚敏两人,她静默片刻,转身低声询问道:“镇国公世子今夜可来了?” 京城风流韵事颇多,可这镇国公世子的却是广为流传,平姬知晓她话里隐含的意思,道:“世子爷与那大理寺少卿之女皆在阁内,此事少有人知。” 白知柒冷笑一声,她嘱咐道:“你先替我接待下美人,我去去就回。” 平姬难得慌了神,这所谓的美人看上去可不像是好相与的,光是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质就压的她不敢轻易出声,哪能替她接待,可还不等她拒绝,白知柒就窜出了房门,徒留她尴尬的待在门边一动不动。 “贵…贵人饮茶?” 白知柒卸下人皮面具,风似的穿过回廊。 “阁主安。”几个名花见了她有些诧异,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可有见到太师之女?” 对此有印象的名花想了想,指向月湖的方向,“方才瞧见是往那去了。” 白知柒谢过她,又叮嘱几人夜间不要乱跑,这才匆匆赶往月湖。 先前她曾在容语岑身上嗅到类似“蛊香”的气息,若按照平日所用,这只是一味普通的熏香,可若加以药引相辅其香便能够蛊惑人心,甚至能篡改他人的记忆,是禁香,世间已少有其范本。 可如今她竟在容语岑身上嗅到了它的气息,在其所待过的泥土里也发现了制作蛊香所需的香料。 想来是制作的并不完善,只将其炼出的香渣涂在了身上。 少女眉梢蕴了丝冷,眼中已悄然绽放出了月华般的冷光,其中杀意稍纵即逝。 “容姐姐,这么晚了你带我来这冰湖边做甚?”林尚敏冷的打了个哆嗦,她搓着手臂试图给自己带来些暖意,不解的看着面前神色不明的容语岑。 “敏敏。”容语岑轻声唤她,一双玉手在桥栏上轻轻滑过,“你如今也到了该嫁人年纪,太师大人可有为你挑选夫婿?” 林尚敏只觉脸上燥热,她娇羞道:“是…是卫小将军…” “哦?”容语岑挑眉,语气一转,“可我听说,那卫珩如今想娶的是那宣平侯府里的七姑娘。” “她一个庶…”容语岑目光扫来,林尚敏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她连忙改口道:“她凭什么和我争?” 容语岑嫣然一笑,在她身边缓缓绕了一圈,提醒道:“他卫珩是什么人?是杀伐果断敢在自己身上削肉的狠角色,他将军的路子,可都是刀锋上舔血换来的,你认为就凭你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也能撼动的了他?” 此时林尚敏犹如被人蛊惑了一般,她神情恍惚,对容语岑这一改往常的态度一无所觉,只觉得从她嘴里吐露出来的话语句句诚恳,是打心里在为她考虑。 “那容姐姐,我该如何?” “当然是…”容语岑走至她身后,一只玉手搭上她的肩膀,眼中杀意浓烈,红唇在她耳畔轻启,“杀了白知柒,取而代之。” 身后石亭内传来盈盈笑声,容语岑一愣,身后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 “容姑娘真是好算计,可被我不小心听见了,怎么办?”少女唇角笑意掺了氤氲,美眸轻扬,对她这番算计表示认可,她手里转着把短刃,靠在离二人几步远的庭柱上,笑容恶劣的让人心慌。 容语岑眼里慌了一瞬,但很快被她掩饰住,她柔柔笑着仿佛方才计划着如何夺人性命的人并不是她,她曼声道:“宣平侯七姑娘此时怎会在这?” 白知柒皓腕抬起,素手捏着下颚,一双杏眼微微睁大,状似与她同样疑惑,“容姑娘说得对,你二人在这密谋如何杀我,我应当再听一会,听到紧要处再出现才是。” 林尚敏如今倒像是个傀儡,眼神空洞毫无动作,对二人之间的对话一无所觉。 白知柒看了她半晌,又道:“倒是我说错了,想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才是。” “宣平侯七姑娘说笑了。”容语岑莲步上前,侧耳流苏叮当,还是一如往常一般娇笑着。 “我可劝你别过来。”白知柒懒洋洋抬起眼,嫌恶的望着她,“不然今夜的京城,就要少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容语岑的确生的美,只是美眸深处蕴含着的算计,使得白知柒没有观赏的兴致。 “七姑娘不该这般抵触我,我们是一类人。”容语岑抚着鬓角,耐着性子劝道:“同样是不受宠的庶女,我们不应该团结一心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 白知柒杏眸微垂,指尖轻抬,短刃便刺向容语岑,那短刃划破容语岑的手背刺入她身后的桥上,惊得她摸索着衣袖的手一松,袖里的香囊洒了一地。 “不需要。” “若再有动作,我不介意让你失去一双纤纤玉手。”白知柒笑的尽是狡黠,容语岑虽早已察觉眼前的少女并不似普通闺秀,但也没料到她会是如此一个狠角色。 “七姑娘究竟想如何?”容语岑也逐渐失去了耐心,她死死握住双手,修剪整齐的甲几乎要划破掌心肉。 少女站在阴暗处,眼中的亮光却惊心,仿佛深夜里窥伺猎物的幼兽,澄澈中带着残忍,她唇畔染起清浅笑意,缓缓道:“蛊香。” 容语岑浑身一颤,方才努力克制的从容已不再,还不待白知柒再次开口,她便侧身躲于林尚敏身后,白知柒蹙眉移步上前,趁她俯身捡起香囊前一把将她制住。 “林尚敏,杀了她!” 白知柒先是迅速将林尚敏所能接触到的短刃掷入湖中,随即用香定住容语岑使得她不能再有所动作,她转身想制住林尚敏却突觉四肢僵硬,鼻尖萦绕着一股奇香,是从身后不知何时被点燃的香炉里散发而出的香烟,她猛地望向湖边,只望见一道匆忙逃离的背影。 白知柒身躯一怔,突然不想挣扎了,她苦笑一阵,仍由林尚敏将她抛下冰湖,倒在冰湖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天际,听着耳边冰湖逐渐碎裂的声音响起。 白知柒眼中雨雾弥漫,泪水渐渐滑落,没入她湿冷的发。 今夜无明月,无星辰。 亦无她。 第二十三章 获救 冰凉刺骨的湖水逐渐没过了她的发、她的眼,或许是人之将死,连五感都变的敏锐了许多。 白知柒听见桥上两人匆忙逃离的脚步声,又听见有人缓缓踱步而来。 岸上人许是想欣赏她溺水时的挣扎,无动于衷的注视着她,可哪怕湖水已将她整个淹没,白知柒也未有一点动作。 但或许是心有不甘,白知柒在冰冷的湖水中睁开眼,即便眼前一片模糊,但还是怀有期冀的伸出了右掌,伸向那伫立在湖边一动不动的人影。 谁也好,拉她一把。 灯影下女子掌心里的那道疤痕就这样落入戚玄迟平静、毫无波澜的眼里,他嗤笑一声,讽刺道:“揽月阁阁主怎么在自己的地盘里给人欺负成这副模样。” 白知柒已经听不清岸上的人在说些什么了,但那声笑却清晰的传入耳中,她也想跟着一起笑,笑自己的无能、笑那人薄凉的心。 她在冬日里建起暖房想暖其身,却突然发现自己永远暖不透其心。 似乎有人跃下冰湖朝她游来,一片白衣如雾般散开随着波纹晃荡在湖水之中。 原来湖中真的会有明月,白知柒这么想着,视线逐渐变得黑暗,就这样寂静的沉入湖水中。 “阁主…阁主醒醒。” 白知柒躺在床上,四周抑制着的哭声和压低着嗓音的责问声传进她耳中。 “你们怎么能让阁主一人前往冰湖?阁主一向畏寒你们也不是不知,这雪夜地滑,非得要等出了事你们才知道着急吗?!” 白知柒咳了一阵,嗓子里全是汤药的苦涩味,一旁的名花们个个围了上来,着急的想要去瞧她,但又怕惊扰了她只能站在一边压抑着哭声。 平姬握住她冰凉的手,强忍着眼泪,声音哽咽道:“阁主,您醒了?可饿了?要不要为您多添一床棉被?” 姑娘们想来也是急得慌,将她里里外外裹了又裹,直把人裹成了一个粽子,生怕她着了凉醒来难受。 月笙走上来给她递了碗温着的姜汤,她努力控制不让碗里的汤水因手抖而洒落,强颜欢笑道:“阁主,喝碗姜汤?您平日里最爱喝我熬的姜汤了。” 白知柒撑起身子望了一眼房内,大多都是衣衫不整梨花带雨的姑娘们,想来是早已歇下,一收到消息就匆匆赶来的。 白知柒心中愧疚,鼻尖略微有些酸涩,她低声道:“抱歉,吓到你们了。” 几人擦着眼泪,心中悬着的大石这才放下,“阁主无事便好。” 如今已是半夜,可几人却只稀稀的点了几盏灯,且全移到离床榻远远的地方,屋内光线惨淡,亦如几人难平的心。 若不是那位贵人,阁主此时怕是… 白知柒卧在平姬怀里,乖乖的喝着月笙喂来的姜汤,她年纪较小也算是几人从小看着长大的,可几人却从未见她这般狼狈过,一张小脸惨白,往日里的活泼劲也没了,霜打的茄子般脆弱,让人止不住的心疼。 “是谁将我从湖中救起来的?”白知柒缓过劲来,轻声问到。 “是您带来的贵人。” 白知柒拢着被褥的手一顿,有些茫然的抬头望去,梨木镂空的画屏后,隐隐约约有一道人影。 月笙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遂解释道:“贵人正在屋内。” “我们不敢擅自答谢,只能让他暂坐片刻,待阁主清醒后再做打算。” 这整个京城里恐怕没几个人知道揽月阁阁主其实是个爱财如命的人物,她建揽月阁的初衷也只是为了赚钱而已。 却不想一建就建出了个大名堂来。 这下就麻烦了,她原本打算先把美人骗进揽月阁再循循善诱使其入阁的,如今她却欠了美人一条命,这下就难还了。 “如今天色已晚,你们先回屋歇息,让美人进来。”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之所以让人在外侯着便是因为男女有别,还特意摆了画屏隔绝视线,不曾想自家阁主却是一点也不在乎。 该是她们过于迂腐了,月笙叮嘱几句遂带着几人离开,几人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又看,白知柒哭笑不得的朝她们摆摆手,平姬则起身将在外饮茶的戚玄迟唤进了里屋,遂合上门跟着几人离去。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白知柒有些疲倦的掀起眼帘,眼前的人还是那般矜贵,眼神深邃无波隐约夹杂着些试探,但终究还是美的,美到让人失神。 白知柒已分不清他此时究竟是何神色,只当是自己神志不清,看走了眼,她柔柔的笑着,语气感激,“谢谢美人出手相救。” 戚玄迟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上扫过,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先前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柔色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怀疑与试探。 她既是宣平侯府的七姑娘,又为何会扮作白银翎步入宫中,这里头暗藏着的秘密戚玄迟不愿去想,却又抑制不住的怀疑。 这天真烂漫的面具背后,又藏了多少算计与野心呢? “美人,你救我时可有看见别的什么人?” 戚玄迟来时自然看见三道仓皇逃离的人影,他默了默,道:“并无。” “嗯…”白知柒似是松了口气,她将脸缩进被窝里,有些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美人今晚还回宫吗?” 床边那人却迟迟没有回答,泠然看着她喃喃自语,随后难敌困意的沉沉睡去。 少女沉睡的面容乖巧温顺,缩在被里小小的一坨,像只懒洋洋的幼猫让人忍不住想要过多的靠近。 可揽月阁背后势力庞大,其下组织众多,众国情报在其组织中皆有可查,是能左右天下棋盘的核心存在,而眼前这个看上去无害的少女便是它的主人,她真如表面一般单纯吗? “钱,好多钱,我的!”白知柒梦呓一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在空中挥舞着,她满意的傻笑一阵,双手垂下耷拉在枕边又没了动静。 看着她掌心中那块不小的疤痕,戚玄迟漠然立了半晌,俯身替她将两只手重新塞入了被褥里。 她如今并未做过什么,若之后她野心显露,他便会亲手将她除去。 而在那之前,她会一直是揽月阁的阁主、宫中的白美人、宣平侯里的七姑娘、一个蠢笨聒噪的小丫头。 第二十四章 暮雨 次日清醒时,白知柒已身在寝宫之中。 她抚着额头,有些不雅的趴在床沿上叹气。 “娘娘,您可醒了?”画意在一边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奈何白知柒整张脸都埋在枕上,叫人看不清脸色。 她一夜未归,等画意发现时早已睡死在了床上,所以画意并不知她夜里究竟去了何处,只知道揽月阁里传来消息,让她多给人添几床被褥,熬些抗寒的汤药。 “娘娘喝药。”绯儿从屋外端来一碗凉好了的汤药,小心翼翼的拾起汤勺递至人嘴边。 白知柒简直厌烦死了这些难闻又难喝的汤药,她捧起绯儿手中的汤药一股脑喝了下去,末了用衣袖狠狠擦去嘴边药汁,再趴回枕上没了声。 这一套动作下来,倒像是在置气。 “娘娘,王常在来了。”门外的小太监喊了一声,白知柒并不识得他,她疑惑的抬起头望向门外。 “是昨日太后派来的小太监,专门伺候娘娘您的。”画意扶起正欲起身的她,解释到。 白知柒闷闷的“嗯”了一声,仍由二人替她更换了衣裳。 宫内王诗雨正用食指捣鼓着桌上的香炉,依旧是一身轻纱长裙,不把冬日的严寒放在眼里,见白知柒现了身,她散漫的洋洋起身,随意行了个礼。 “见过白美人。” 王诗雨如今颇得圣宠,行为自然嚣张了些,一双眼甚至不直视白知柒,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架势。 “这冬天侵人的风雪都灭不掉王常在身上的火。”白知柒懒洋洋的入座,眼睫轻轻煽动着,对王诗雨的突然拜访并不表示欢迎。 王诗雨脸上的笑意僵了片刻,但想起太后先前的吩咐,只得缓了神色娇笑道:“你我二人既为血亲,应当在宫中互相照拂才是,从前种种还望白美人放下。” “哦?王答应的意思是即便你曾叫宫人们杖责我,我也得原谅你才是?”白知柒盈盈的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好啊,不如我让人杖责王答应几棍,再劝你放下?” 少女一只手搭在椅上,杏眸微抬在王诗雨身上扫过,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王诗雨却觉得她是真的起了杀心,她浑身颤了颤,头一回在这冬季里感到寒意。 一旁的小太监低着个脑袋,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全,心中也有了计较,想来是这王常在挑衅在先惹怒了自家主子,这才使得二人之间产生不快。 那也是这王常在自讨苦吃,挨上几棍长长记性也不为过。 王诗雨见求和不成,一向高傲的内心也不容她再在此处继续待下去,她身为太后侄女,是京城中多少贵女攀附的对象,在家中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入宫后更是受尽圣恩,如今却在白银翎这里处处碰壁。 王诗雨脸色忿忿,恼怒道:“嫔妾告退。” 白知柒迷蒙的眼瞳里渐渐有了焦距,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上敲着,她早已忘了自己先前在宣平侯里是如何忍气吞声度过那些难熬岁月的。 宣平侯七姑娘懦弱胆小,在府中是毫无存在感的人物,但却也是活的最自在的一个。 白知柒闭了闭眼。 她不是不知道这般激怒王诗雨的后果会是如何,王诗雨自有身后族亲的庇护,而她即便顶着宣平侯嫡女的身份,也还是孤身一人。 “娘娘,王常在如今颇受皇上宠爱,您与她又是血亲,日后在宫中多少会有交集,还是莫要把关系闹得太僵,当心惹得太后不快。”小太监在一旁提醒到。 他所言虽句句是在为白知柒考虑,细究到最后却能发觉是恐怕太后责怪下来会连累到自己,白知柒不受宠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一入宫便被皇上禁了足日后又能好到哪去,再惹怒了太后恐怕在宫里会更是举步维艰。 他可不想跟一个没有前途的主子。 白知柒恹恹的看着眼前垂着头的小太监,对他言语里的不满感到好笑,她垂下眼帘,遮掩住了眼底神色,“你如今是我宫里的人,我若想留下你只需在太后面前开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想来你该是明白的,谁没有平步青云的时候?倒是莫要惹恼了我日后平白丢了性命,不是?” 那小太监这才颤巍巍的跪在地上用力的磕着头,“娘娘教训的是!娘娘教训的是!奴才不该多话!” 白知柒不再看他,她朱唇轻启,姿态如凝霜般娴静端庄,“退下。” “奴才遵命!” 青山积雪仍未消,溪泉水流声未启,白梅不堪厚雪覆压抖落了一枝头的梅雪。 宫苑里香烟袅袅升起,自在盘旋在一处聚而不散。 少女倚在桌上打着哈欠,雅青发髻盘如乌云,几缕青丝从鬓角垂落,她生的清丽,虽称不上是绝色,但胜在气质出尘,举手间暗香盈袖,其香久久不散,即便整个人懒散的半倒在桌上,也难掩其俏丽。 “娘娘,您要的香制好了。”绯儿递上一小个木盒,内里装着的是新制成的缓香。 白知柒接过那木盒,拿在掌心里把玩着,绯儿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道:“暮雨馆传了消息。” “如何?” “那边同意提供乌万莲,但前提是拿司城的地形图交换。” 白知柒眉梢蕴了曾薄霜,她清浅一笑眼中尽是冷意,“好啊。” “让他们拿自己的脑袋来换,一个脑袋一笔,我亲自持笔画给他们。” 绯儿被她眼中的杀意吓的身躯一颤,她低下头不敢再看白知柒的神色,白知柒少有动怒的时候,一旦动怒那股子骇人的气场格外瘆人,使得人不由自主的感到畏惧。 “我倒是不知暮雨馆何时连这种要求也敢上报了。”白知柒冷笑一声,玉指轻巧滑过盒面,压低声音厉声道:“有多少士兵在外为江山而征战四方,死时尸骨敛不尽,至终归不得故土?!在这等荒唐要求下暮雨馆居然还要过问我的意思?!我看她暮雨馆馆主真是被那大袁王爷迷晕了脑袋!” 第二十五章 棋盘 “娘娘息怒!”画意刚将小太监支应走,回来便见自家姑娘发了怒,她连忙将托盘放在一边上前安抚着她的情绪。 白知柒揉着眉心,略微平定了心神,“画意,将我枕下书信取来。” 画意连忙应声前去,她取出那封平整的书信递到白知柒身前。 白知柒将二人屏退,一只手抚过那全篇笔墨末尾捎了束干花的信纸。 人人都道她揽月阁身后势力庞大,但谁又知晓那势力所觊觎的是这元泰的山河城池,是如今来之不易的盛世。 夜半。 暮雨馆,风清湖。 素雪天地,独留一只船舫被牢牢定死在岸边,忽明忽暗的烛光笼罩着船身随着风雪而动。 内里点了盏小灯,灯芯已将燃尽,隐约能望见船内两道模糊的人影,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箭声划破空气的声响被风雪声掩过,锋利的箭身将灯芯从盏上穿落,船内顿时陷入寂静,依稀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有人捧着明亮的灯盏掀开船帘,船内顿时一片明亮,缕缕暗香随之而来。 齐荃歌愕然望向站在船头的少女,她呆滞片刻,颤声道:“揽…揽月阁阁主?” 白知柒嫣然一笑,将手中灯盏放在桌上翩然落座,有些责怪道:“怎么背着本阁主和王爷私会呢?这灯都要燃尽了。” 易无虞眉宇肃然,他端坐在位上,语气不耐,“揽月阁阁主消息一向灵通。” “哪比得上王爷您呢?”白知柒泠然笑着将一封书信掷向桌面,“王爷的手伸的未免太长了些。” 贿赂官员将她安插在京城中的眼线全捕了个干净,各方收集京中情报试图勾结朝臣,这封书信要不是被她半路拦下,她那位痴迷权利的父亲恐怕早就与之结交了。 易无虞只是扫了一眼那书信,似乎对她拦下这信一事并不感到意外,他起身将书信收于怀中,道:“你与本王若是各为其主倒也罢,但望阁主莫要忘了昔日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人是谁。” 白知柒八岁那年发了高烧,恰好遇上白银翎感染风寒,京城里医术高明的大夫以及宣平候府上下一夜全聚在了白银翎屋内。 白银翎身边的黄嬷嬷咬死了不放大夫,白知柒等不来救治只能自己翻出宣平候府寻求救助。 易无虞那夜自京城街道而过,发现了险些被埋在雪里,瑟瑟发抖的白知柒,本着救人一命制造七级浮屠的道理向白知柒施以援手,白知柒这才捡回一命。 “王爷该庆幸您曾救助过我。”白知柒朝他福了福身子,漠然望着他的背影,缓缓道:“不然如今京城门口就将挂上王爷的人头了。” “本王着实有些好奇,这东辰皇帝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能让你这般忠心于他。”易无虞略带疑惑的目光从她平静的面上扫过,转身挥袖离去。 齐荃歌在位上如坐针毡,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白知柒的神色,后悔于在今晚与人相约,能在短短几年内将京城一大半财富收于囊中,她揽月阁阁主是何等手段?如今倒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白知柒抬手无意间触及鬓角边垂落的发,将齐荃歌的不自在收进眼底,这才启声道:“馆主如何抉择本阁主无法干涉,只是莫要将揽月阁牵扯进去才是。” 齐荃歌并不吭声,只是沉默听着。 白知柒伸出两只状似落棋般在桌上敲了敲,“如今天下的局面倒像是棋盘,两方落子众多,倘若是再往里放几枚棋子,馆主认为该是如何?” 齐荃歌是爱棋之人,自然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落子一方要么将一片棋子杀尽,要么被其吞噬成为弃子,人生不似棋盘能辨出黑白两色棋子,当局者迷,她又如何能保证自己定是胜出的一方呢? “我揽月阁虽不做天下棋盘里的一枚棋子,但这江山的主人不能改,馆主若是选择了大袁,我二人今后便是死敌。”少女眼中的杀意稍纵即逝,仿佛方才一瞬间的波涛只是齐荃歌的错觉。 齐荃歌长叹一声,心里已有了计较,“我明白了。” 画意在廊里张望许久这才看见有人掀起船帘迈上岸,她急忙撑起伞走了过去,“姑娘当心脚下。” 白知柒递来了个甜饼,是她方才在船舫上顺来的,她自己叼了一个在嘴里,“饿了?这暮雨馆别的不说,就这甜饼做的还不错。” 画意替她整理好披风,笑着摇摇头,“奴婢不饿,姑娘吃。” “你一下午都忙着给我煎药,之后就随着我出了宫,滴水未进的哪会不饿?”白知柒强塞了一个甜饼到她手上,“快吃些垫垫肚子,待会带你回七坊吃好的。” 画意这才在身上擦干净手接过那甜饼来小口小口吃着。 刚一跨出暮雨馆,便见馆外停了俩马车,上头挂了个绣着“柒”字的黑布,正是七坊派来接送两人的马车。 白知柒上前摸了摸前面那匹黑马的鬃毛,只见那黑马欢快的叫了一声,直往她身上拱。 “画意你瞧,黑老大还记得我呢。” “它可是阁主从小养大的,哪会这么容易就将阁主忘了?”马车另一边走出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他生的清俊,体格结实,即便穿了件薄薄的衣衫也丝毫感觉不到冷意,额前反而细细密密的渗了汗,站在雪白的地里显得突兀又好笑。 陈梓安说完朝一旁正吃着饼的画意笑了笑,“画意姑娘也在。” “嗯。”画意微红了脸低低应了一声。 陈梓安将二人扶上马车转身上马策行,他拉动缆绳的手掌里有一层薄薄的茧,画意想着,又情不自禁的红了脸。 白知柒倒是未注意到这些,她掀起车帘一角思绪早已飘远,这些年来多的是人问她为何执意效忠如今不过十七的年轻帝王,他并未应允她些什么,金钱权利皆是她自己一手造就而来,可她仍然固执的让人疑惑。 谁知道呢,或许是曾在他身上望见了某个人的影子。 七坊门前马车缓缓停下,温眠尚未开口里头便蹦出来了个小小的人影,险些将她一把推到在地上。 “娘的,你想送我去见阎王爷?”温眠笑着将人接在怀里一只手握拳在她头上转着,直把人痛的眼泪汪汪的。 黑老大见她受欺负了急的前后走动着四蹄,不停朝温眠鸣叫着。 “你这马算怎么回事?老娘平日里没少喂你饲料?这不昏了几日你这畜牲就不记得谁是你娘了?!” “冲我黑老大撒什么气?”白知柒不满的支棱起个小脑袋朝温眠喊到。 “你也是个小没良心的,别提!”温眠瞪她一眼,捏着人耳朵将大喊大叫的她拽进了坊里。 画意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二人打打闹闹的背影,半是怀念半是欣慰道:“姑娘在温眠姑娘跟前还是和从前一样。” “阁主在我们这一直都是从前那个小丫头,我要是有阁主这样一个妹妹,定要把她宠到天上去。”陈梓安搓了搓鼻子,咧着嘴笑到。 第二十六章 血衣 画意脸上一红连忙走进七坊跟在二人身后不再理他,陈梓安看着她惊慌的背影有些莫名的摸着后脑勺,随后无奈的笑了。 “温眠!耳朵都要被你拧掉了啊!”白知柒在她手下挣扎着,眼泪水直冒。 温眠睨她一眼,瞧见那红了一半的耳朵手里的力气这才收了收,“怎么?你姑奶奶我大病初愈的差点没给你扑死呢,再说了你现在不是还有力气闹腾吗?” “我这不是见到你高兴吗?”白知柒嘿嘿一笑,一双手缠上温眠的手臂,有些怀念的蹭了蹭。 她的温眠还活着呢,活得好好的,还能和她玩闹,不再是先前躺在床上那副让人心痛的模样。 “真的是…”温眠捏了捏她的脸,向来泛着怒意的脸上有了宠溺的神色。 院内的积雪已被温眠派人铲去,露出底下的青石板路。 七坊比起揽月阁要更为精致,是白知柒的小宝库,更是各种稀有药草储存的地方。 温眠颇为嫌弃的坐在一边看着她狼吞虎咽,一手鸡腿一手翅根,吃的满嘴油光,与身边小口小口吃着饭菜的画意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出去到怕外人认为我揽月阁阁主是个没吃饱过饭的。”温眠递过一杯温茶,白知柒就着她的手大口喝着,直把她一手蹭的满是油水。 温眠气的拧了她脸一把,“你这个娘娘当的跟个小乞丐似的。” 白知柒方才走在路上狠狠摔了一跤,狼狈的衣裳都破损了好几处,她浑然不觉,叼着肉冲温眠笑。 白知柒生的很瘦,露出的一节皓腕皮包着骨,比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们还要瘦上许多,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 “你说你挣这么些金银珠宝有什么用?还不如多买几块肉来的实在。” 白知柒经常会收一些极为困难的任务,铺在各地的眼线全是为了替他人收集些乱七八糟的情报,比如谁家老爷在外养了几房妾室,又或是哪家公子与哪些女子说了些什么话,不论多刁钻只要付的定金够高她通通照收不误。 “威慑力够强啊!我暗网一撒,那些人全都以为我是在替哪位大人卖命呢,多有成就。” “得了。”温眠被她这不正经的模样弄得心烦,“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样活该被官兵抓了一票人。” “只要不是皇上抓了我的人。”白知柒笑道:“那就没关系。” “也不知道先前拿钱赎人时哭的要死要活的人是谁。”温眠嘀咕了几句,不再多言,她自是明白自己这位阁主自小便对当今圣上有着不一般的感情,但每每问到此处时她便闭口不谈,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离此屋不远的院内传来铃铛声响,白知柒抬眸扫了一眼门口,只见一个身着紫色衣裳腰系绛紫香囊的女子缓缓走来,她朝白知柒行了一礼,遂开口道:“我家主子请阁主前往幽梦居一聚。” 白知柒头也未抬,她埋头吃着饭,摆摆手道:“不去,叫你家主子早点睡,该干嘛干嘛。” 那女子有些为难道:“可我家主子说了,需要阁主今夜前往。” 白知柒将筷子一掷,画意连忙阻止了她准备用衣袖擦嘴的举动从袖里拿出手帕替她擦着。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叫他自个儿玩去。”真是不喜这幽梦居的主子,就连婢女都是同样的执拗。 “褪紫,罢了。” 褪紫身后传来一道悠悠男音,白知柒脸色顿时像是吃了半斤苦瓜般难看。 只见褪紫身后的门边半倚了个红衣男子,不复往日一般高雅,模样看上去反而有些难堪。 身形笔挺,容颜俊朗,少有修饰的衣袍上用墨线绣了朵彼岸花,这是白知柒往日里捣蛋绣上的,却被他毫不嫌弃的穿在身上。 他有着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唇色胜血不妖,脸色略显苍白,一身红衣似是被什么东西浸湿了一大片在胸前,浓稠的红色像血一般诡丽,难掩的美色。 “哟,稀客。”白知柒叼着茶杯戏谑道:“这是又上哪挨了顿揍?” 她与这幽梦居主之间的纠葛要从几年前说起,起因是由于她认错了人平白替人卖了几年的命,后来幡然醒悟想要与其一刀两断的时候,这人又像黏皮糖一样黏了上来。 顾寒舟半倚在门前,有些抱歉的笑了笑,“小柒,我受伤了。” 白知柒双手交叠撑着下巴,一双杏眼似笑非笑的将他的狼狈收进眼底,“居主受了伤该回幽梦居待着疗伤才是,来我这七坊做些什么?我如今可不是从前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的白知柒了,装弱这一套对我已经没用了。” 顾寒舟敛眸有些自嘲的笑道:“幽梦居如今出了叛徒,我半路遇袭已无去处。” 又来了,他总能有办法让她心软。 “幽梦居难道只养闲人,就没有一个值得居主相信的下属?何必次次麻烦我家阁主?”温眠缓缓起身,一双锐利的眼神从顾寒舟脸上扫过,似是看破了他伪善面具之下的满腹阴谋。 他的确生的很美,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一双永远澄澈见底的眼里常年含着让人心软的温柔,不明白的望上一眼恐怕便会深陷其编织的情网之中,可她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幽梦居居主容貌素来冠绝天下,但可惜,她无感。 “温眠姑娘何必咄咄逼人?”褪紫见她语气不善,冷了脸质问到。 “罢了,褪紫,你随我回去。”顾寒舟垂眸掩去眼底受伤的神色,轻咳了一声,这一下却使得他身上渗漏的血迹更甚,血水顺着他的衣袍流入雪地里,雪白的地里顿时弥漫一片血色。 白知柒眼眸微动,她总能在顾寒舟身上看见他的影子,许久后她才启声道:“温眠,为幽梦居居主安排医女。” “阁主!”温眠有些不可置信的喊到,她以为白知柒早已放下昔日对顾寒舟的情意,那曾想她居然还要出手相救。 “这次救助我收居主五十两黄金,往后依次翻倍,还望明日居主能将黄金备好送来我揽月阁,只要钱带够,七坊随时欢迎居主到来。”白知柒拍拍手从位上站起,略过一脸呆滞的褪紫走到顾寒舟身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与她身上的馨香交织不融。 顾寒舟原本暗淡的目光在望见她走来时渐渐升起欣然的笑意,可那笑却也只维持了一瞬,便被少女无情的声音打碎。 白知柒凑到他耳边,轻声呢喃道:“居主的衣裳脏了,洗不干净的,扔了。” 第二十八章 监视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炙热,白知柒轻咳一声,慢慢摸索到自己的床头。 戚玄迟平静的注视着她,直到她在那床下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木盒。 戚玄迟眉梢轻挑,看着她一脸心痛的将那木盒递到他眼前,分明是极其不想给他的模样,但还是忍痛给了他。 “阁主这是何意?” 白知柒顿了顿,一手支起下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又转,似乎是在思考措辞,随后她语重心长道:“我虽听闻弦期公子家世不堪,当然这是我听说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当然这也是我听说的,但是你看看。” 白知柒拍了拍他完好的那只臂膀,“你四肢健全,还是可以养活自己的,今日一事我就当没看到,这些钱也算是我借你的,等你日后有钱了还我便是。” 屋内的温度一瞬间低了许多,面前那人似乎是在笑着,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指腹抚过木盒边缘,幽幽开口道:“那便多谢阁主好意。” 白知柒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小木盒被那人拿在手中把玩,总觉得这木盒下一秒就会被人一个“不小心”扔在地上。 “当心些当心些,这里头装的都是钱呢!”白知柒见那木盒被他抛到空中,吓的连忙扑了过去,却扑了一鼻子灰。 身边衣袂翻响,戚玄迟已跃下床榻接住木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猛咳了几声哀怨的投去目光。 戚玄迟拾起躺在地上的刀刃推开门,人影融入夜色不见。 白知柒长吁出一口气,终于送走了这个阎王爷,她方才若不是装傻充愣怕是早就归西了。 弦期此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身份成迷脾性不清的,像个恶鬼一样游荡人间。 但他如果是皇上的人,那就当她没说。 宣平侯此人野心勃勃,心术不正,是该找些把柄出来治治他。 白知柒借着惨淡月色望了一眼床榻,上面滴血未沾,她惊叹于弦期此人的冷静与干练。 按照这空气中堆积的血腥味判断,他应当受了不小的伤,可他却好像没有痛觉一般,真是个狠角色呢。 白知柒轻巧跃下床榻将其还原成了原样,余光里瞥见一块反光的物件,她伸手拾起发现竟是块品质上乘的玉佩,白知柒眼冒金光将其收进了衣袖里。 这弦期好像还挺有钱的吗。 白知柒十分满足的拍拍衣袖翻出了宣平侯府,一路上欢快无比,甚至唱起了小曲,与此时如湖水入石般波纹难息的宣平侯府全然不同。 漆黑小巷里目光泠然的男子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欢快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 揽月阁阁主爱财如命,他若不刻意留下些什么,只怕得抱怨一晚不休。 戚玄迟闭眼片刻身边有脚步声渐近,他凛然睁眼,险些吓的那人一下跪倒在地上。 齐炜恭敬行礼道:“陛下,已收集到梁王试图与宣平侯勾结的罪证。” 梁王近些日子里的举动过于明目张胆了些,他人尚在京中就已经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野心了,不过宣平侯此人狡猾多端将他二人勾结的密信藏得死死地,还得他亲自来挖。 戚玄迟颔首应了一声,问道:“藏匿时可有注意到宣平侯七姑娘的动向?” 齐炜虽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些,但还是恭敬答道:“当时宣平侯府上下都聚于前院,无人离开。” 齐炜说着,注意到他臂间渗着血的衣料,“陛下,可有大碍?” 宣平侯府的暗卫虽不值一提,但其身后却有着一股隐藏的势力在暗中相护,那势力盘踞在京中难寻踪迹,戚玄迟为引其出没携了一队人马前往沪沉林,果不其然遇袭与其在沪沉林交战,刺伤其头目后不慎负了一箭,这才使得那人有机会逃离。 “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蝼蚁之徒。”戚玄迟轻嗤一声将手中的木盒收进衣袖,眼神深邃无波。 “派人留意宣平侯在宫里的那个女儿,一旦出现异举即刻向我禀告。” 齐炜想起那个曾将自己陛下拐出宫一晚未归的狐媚女子,咬咬牙低头应下,这才跟着人一道回返。 次日。 望月斋院内。 白知柒睡眼惺忪,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画意你来。” “娘娘,怎么了?” 白知柒双手捧住她的脑袋让她从左望到右,“你看看,是不是不太对劲?” 果不其然她这一番举动下来,宫内扫着雪的宫女太监们纷纷朝她投来目光。 这里里外外多了不少宫人暂且不提,怎么一双眼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放呢?而且个个眼带仇视,好像她是个罪人一样。 画意奇怪的看回了她,茫然道:“娘娘,您是娘娘,他们自然要注意您的举动啊。” 不对不对。大错特错。 “我倒是觉得他们像是来取我狗命的。” 而且一脸的嫌弃,看的她都快没心情出去溜达了。 事实确实和白知柒想的一样,外头的宫人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互相嫌弃着自己这位新主子。 “这白美人身无几两肉的,我倒是更愿意去监视贵妃娘娘。” “皇上是如何看上她的?” “你傻了吗?这白美人是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选进宫的,皇上都没见过她呢。” “皇上英明神武,白美人高攀了。” “呸!攀什么啊,都说了她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 一旁有太监提醒道:“好不容易不用打打杀杀换了个轻松的活干,你们就是如此懈怠的?” 这些伪装成宫女太监的人全是齐炜专门挑来的看白知柒不爽的暗卫,毕竟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会是怎样一个女人能让他们的主子为其一夜不归宫,结果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虽然长的还算是可人,但他们还是不能接受。 几人都是上过战场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自然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因此白知柒才会一大早的就心情不悦。 毕竟一张张臭脸对着你,谁开心的起来。 绯儿从门外走来,带话道:“娘娘,贵妃娘娘邀您前往御花园赏梅呢。” 想起那朵朵白梅,白知柒的心情倒是好上了许多,她懒懒起身伸了个懒腰。 “正好,我也想去御花园逛逛。” 第二十九章 囚鸟 直到走出望月斋的大门,身上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才消失了。 白知柒刚刚升起的愉悦在看见不远处那道妖娆的身影时没了一半。 “参见白美人娘娘。” 王诗雨懒懒散散的行过礼便站在原地,一双眼在白知柒身上瞧了又瞧。 白知柒“嗯”了一声打算直接路过她,冷不防余光里看见一只手伸了过来。 “啊!” 王诗雨惨叫一声人已被死死摁在了宫墙上,她一只手被人别到身后脸蹭着墙,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从小到大都是养尊处优的她那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哟。”白知柒装作不知情的歪着脑袋,笑盈盈的看着一脸痛色的王诗雨,“王常在怎地这么不小心?若不是我及时扶住了你,恐怕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就要在地上蹭破一层皮了。” 王诗雨哪知道这宣平侯三姑娘是这么个性子,她不过是想装亲热同她拉拉手罢了,不愿意也不至于这般对她,她这行径与外头那些粗鲁莽夫有什么区别?! “真不好意思,我这人一向见不得有人受伤。”白知柒收回手,笑道:“都怪我这人太善良了,王常在你说是不是?” 王答应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她抱着自己生疼的胳膊一时间说不出辱骂的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知柒摆摆衣袖步伐轻快的离去。 湖中亭空了出来,柳意凝自然乐得坐在里头饮茶,她慢悠悠的拾了块糕点塞进一边不停絮叨的小团子嘴里。 “本宫向来是这么个性子,你一个半大的小孩子管这些做什么?” 原来今日柳允南为了能让自家弟弟见见自己这个已经许久未见姐姐,带着他一道进宫面圣,柳意凝不守规矩擅闯金銮殿强行将柳施明带走不说,期间还没给皇上一个好脸色,这把柳施明吓的不轻,即便皇上看上去像是早已习惯了,但他还是害怕自家姐姐会被皇上厌恶。 柳施明巴巴的望着自家姐姐,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 “参见贵妃娘娘。” 白知柒看了一眼端坐在位上小腿前后晃悠的柳施明,见他神色委屈想来定是被柳意凝训斥了一番。 柳施明有些茫然的望向了自家姐姐。 “这是白美人。” 柳施明下位施礼道:“见过白美人娘娘。” 白知柒自然记得他,但明面上还是要装作不认识,因此她点点头款款入座,顺便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食盒。 “我想着贵妃娘娘饮茶还是要配些糕点的。” 白知柒将里头形状可爱的糕点一一取出,果不其然看见了眼中泛光的柳意凝故作随意的飞快取了两块走。 “这糕点看上去有些眼熟。”柳施明说着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有点像是揽月阁里那位姐姐做的糕点。” 因着白知柒身为嫔妃的缘故,方才她一出现柳施明并不敢直接打量,这才没能第一时间将白知柒认出。 柳意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这个弟弟自幼跟着自己那位兄长习君子礼仪,生怕将他养成了自己这个叛逆的性子,可她却觉得这些迂腐的礼仪烦得要死,没什么可学之处。 “你仔细看看不就知道了?”柳意凝刚一说完,身后便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白知柒正同柳施明解释着,冷不防被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抬眼望去居然看见了上次在湖中亭待过的一男一女。 柳施明自然也看见了这二人,他刚想开口阻止自家姐姐回头,却见她从位上惊起,不复以往矜贵逃似的从另一座桥上跑走了。 白知柒自然不敢轻易动作,她看着随即追去的几个宫女拉住其中一个叮嘱了几句,这才起身要带着柳施明去寻柳意凝。 白知柒起初先是轻轻拉了他一下,这一下不仅没拉动,柳施明还像只小猎豹一样冲到了那两人面前,他一脸愠色显然是动了怒。 “你来这做什么?”这一声毫不客气,似乎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才对。 被问话的男子起初是愣了愣,随后好像是想起了他的身份,这才道:“经得陛下召见入宫。” “那她呢?!”柳施明看向他身边的女子,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太后娘娘召内人进宫相伴。” 这一来一回的问答倒使得柳施明没了可以刁难的地方,他咬咬唇一时没了话说。 戚晶玉自然识得他,“这不是贵妃娘娘的幼弟吗,我曾见过的。” 柳施明不喜她,但顾及君子规范也不好直言相告,他低着头不愿看她。 褚华见他神情如此突然想起方才那道急急离去的身影,心中顿时了然,他扶着身边的女子,歉然道:“内人身体不适,需要稍作休息,若是打扰了你二人我们这便离开。” 柳施明见那女子孕肚明显,即便再不愿也只能作出让步,“你带着她在这休息,我走了。” 白知柒也不愿再留,她虽不知几人之间的恩怨,但大致还是能看出是柳施明一方的敌视,这两人倒是一片云淡风清,对他的敌意一无所觉,只以为是小孩子不高兴被人占了地盘在同他们闹脾气。 刚下石桥,白知柒便听见前面那个小豆丁低低的压抑着哭声,她走上前去果不其然看见他正低头抹着眼泪。 “怎么哭了?”白知柒将他带到湖边的长椅上,有些好笑于他的哭相。 想哭又不想哭狠狠抹眼泪的模样别提有多滑稽了,她见过不少孩子哭,哪一个不是倒在地上撒泼打滚不依着性子来就哭上个几个时辰不停,他倒好,一张肉嘟嘟的小脸憋的通红就是不肯发出一点哭声。 “我没用,呜呜,我没用。”柳施明坐在椅上安安静静的哭着,时不时冒出几句让人啼笑生非的话来。 “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能自己穿衣吃饭在同龄人中便算得上是厉害的了,可你不仅会这些,你还会读书识字呢,这已经算得上是了不得了。”白知柒安慰到。 柳施明却还是委屈的不行,他恨自己年纪小,只能看着自家长姐为了那个有眼无珠的男人暗自神伤,最后为了摆脱他选择了入宫为妃这一条路,长姐虽不明说,但他一眼便知她在这宫里过的也不快乐。 他长姐本该是翱翔九天的凤,如今却成了囚鸟。 第三十六章 铺路 顾寒舟脸上渐渐失了笑意,神情静默冷峻如冰,再没了先前的温和,隐忍道:“小柒,你不该将自己牵扯进来。” 白知柒却是笑的越发欢快,目如秋水,明明一肚子的坏水,却偏要装作柔肠百转,情意绵长,“我既然要为居主铺路,那定是要亲自送居主上路的。” 她素手一挑,从袖中抽出一块半掌大的玉佩,日光下清晰可见上头刻着的“幽梦”二字,在慈宁宫时她及时迷晕太后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可说不准下次会命丧在何时。 “我原本没想过要害你的。”白知柒盯着那块玉佩喃喃自语道:“可若是不害你我便活不下去的话,那么我不介意亲自送你上黄泉路。” “我这条命,早在湖里时就已经还给你了。” 清晖穿过枯死了的枝头笼罩在男子清隽的长身之上,他起初先是伸手握住了那安放在桌上的玉佩,冰凉的玉身透着如那人眼神一般的寒意,他依旧温和淡然,脸上极快的散过一抹堪称黯然的神色,随即便被他遮掩去,即便只是静坐着浑身也透着与生俱来的清贵与高雅。 此时已是人走茶凉,院里空落落的一片,那人留下的余香还萦绕在身边,似乎从不曾走远过,可事实却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居主,阁主方才所言是何意?您分明” “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毕竟那日在湖里我是真的没想过要让她活下来,不是?”顾寒舟俯身将已与雪地相融的茶盏拾起,自嘲的笑了笑,“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屈于他人的女子,而我拘了她三年,也该知足了。” 在踏出幽梦居时,白知柒伫立在门前许久,她想起自己那日刚踏进幽梦居时不过十岁,作为宣平侯府不受宠的七姑娘,吃不饱穿不暖已是家常便饭,可她还有阿娘,阿娘虽不争不抢,但看着那些戴着金银珠宝,满身贵气的妾室招摇而过时,眼里还是会有羡慕。 一次团圆饭时阿娘喝醉了酒,她不止一次质问她为何不是男子,为何不能肩担重任,为何如此没用。 阿娘厌恶她,无论她多听话,多懂事,阿娘看着她时眼里的憎恶都只增不减,因此她建了揽月阁,只望那些明亮晃眼的珠宝能遮住她眼中的厌恶。 揽月阁生意刚有起色时挡了不少人的道,夜里燃起的一把火将她困在了阁里,那日,是顾寒舟将她救了下来,白知柒也因此欠了他一条命,可那条命已在湖里还过他了,如今两人便是互不相欠,再逢便是敌人。 只怪年少错把心跳误认欢喜,平白蹉跎风月。 白知柒罩上兜帽决绝离去,今日不知为何,街上的人甚少,她正低头想着事一头撞上了来人。 “对不住。”白知柒头也不抬的说完便要离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姑娘便是这般道歉的?”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不是道歉了吗?”白知柒低着头嘀嘀咕咕了几句,不情愿的从袖里掏出几枚铜币,“喏,够了吗?” 如今细雪绵绵,那人撑着把伞,眼底溶了淡淡流转的光华,少女低着头唇瓣抿的死死地,显然是正在气头上,他抬眸扫了一眼幽梦居的牌坊,笑道:“幽梦居,姑娘倒是风流。” 这人说话怎这样让人不舒服?幽梦居怎么说也是她一手促成的,哪能容他这般戏谑。 白知柒狠狠抬头,只觉额上蹭过了两片软软凉凉的东西,她没来得及细想,怒道:“做什么,看不起幽梦居啊?知道什么叫卖艺不卖身吗?里头可都是大美” 戚玄迟起先为唇上突如其来的触碰愣了片刻,他垂眸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小姑娘心中又气又觉得好笑,幽梦居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伶人聚集之地,里头的尘清更是其中头牌,容貌戏腔一绝,令京中无数贵女为其黯然神伤,她身为嫔妃来此处游荡不说,出来还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这还能说明什么?无非不就是也成了其中伤神的一员。 白知柒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支支吾吾道:“我我觉得,是外头那些人吹得太过分了,我刚在外头瞅了一眼,这幽梦居里头的人比起美人来说差的不只是一星半点啊。” 戚玄迟眉梢一挑,也不拆穿她,伞却是往人头上倾了倾,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原来姐姐喜欢听曲。” “听什么?”白知柒歪着个脑袋,恍然大悟道:“对对对,那里头的那个叫什么挽什么” “挽柒曲。” “对对对,这个还不错,嗯?不对啊,美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戚玄迟轻浅一笑,月眉星目,如含一淌溪水,顾盼生姿,却是不再多言,白知柒听不见他回复自然也没再追问,只以为他是不愿说,毕竟幽梦居在京中的名声和揽月阁一般大,知道其存在的人不在少数,怕是美人没进宫时便对此有所了解了。 “略有耳闻罢了。” 回去的路上白知柒总是走神,几次险些撞上树枝,所以她几乎是被人拎着帽子走的,此时她正被人拎在手里,执着问道:“美人怎地走了也不和我打声招呼?” 戚玄迟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原本冷然的眉眼变得越发凛冽了起来,“你睡姿一向如此?” “如何?”白知柒不明所以的望着他,恰好对上美人迎来的目光。 美人月白的衣袂翩翩如月华,乌黑深邃的眼眸星河潋滟,眉宇间透着淡漠,但拎着她的动作却是半点也不含糊,白知柒突然就觉得自己玷污了美人的纤纤玉手。 “半夜时,被褥被扯走了一半。”戚玄迟收回目光淡然道:“随后便是连人带被一同滚到了地上。” 白知柒简直不敢想象那场景,她十分羞愧的捂住了双眼,一时也忘了让美人把自己放下来,“那可真是不太好” 戚玄迟见她面上升红,默了默,继续道:“若不是我拦着,你大概早已滚出屋内了。” “然然后呢?” “你睡里的时候会安分些。”戚玄迟想起自己半夜被惊扰醒时看见的那令人哭笑不得的场景,没来由轻笑一声。 他这一笑着实撩人,像春风暗渡进了寒冬里,生生在冰内融了道温热的口子。 “我没把美人挤下床?” 戚玄迟垂眸扫了一眼正被自己轻松拎着的人,道:“一手便能制住。” 第三十七章 提亲 落雪终将有停歇之时,桥头马蹄声渐行渐远,京城街上少了小摊小贩的吆喝声,桥下潺潺流水声不再,孤舟被淹没在一片素白之中,倒也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街上少有行人,但凡经过的无一不满脸惊奇朝相同的方向走去,仿佛去晚了就会错过些什么热闹。 白知柒莫名回望了几眼,这些人一直嘴上嘟囔着什么“宣平侯”又嘟囔着“卫珩”,难不成是卫珩将她那位爹爹揍了一顿? 一想到这里白知柒两眼放光,巴巴的转身要跟着那些人一同去看热闹。 见她神情高兴,戚玄迟起初先是低低的笑了一声没撒手,白知柒的衣帽被他锢在掌中,自然是走不离他身边,她又走的急这一下倒是直接被拽回了人怀里。 “卫珩向宣平侯府的七姑娘提亲,你很高兴?” 白知柒一愣,她贴着美人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开口时胸腔震鸣的动静,颤的让人心惊。 她打着呵呵,连忙道:“毕竟是我的妹妹嘛,我自然是高兴的。” 戚玄迟于是不再说话,他嘴角微微勾起,挑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平静深邃的黑眸漠然注视着她,虽然绮丽绝美,但白知柒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子类似阴戾的情绪。 白知柒见他脸色如此,担心的上前抓住他方收回的手,“美人不舒服吗?” 戚玄垂眸看着她脸上因担忧而蹙起的眉头,并不说话,黑眸平静而疏离。 白知柒抬头凝望着他,明亮的杏眸里透着抱怨:“美人怎生的这般高,看的我脖子酸。” 戚玄迟轻笑一声,抬手用衣帽将她的脸遮了个全,直到她因呼吸不畅而抗议的拿拳捶他,这才松开了手。 一大清早,得了消息赶来看热闹的人便把宣平侯府围得水泄不通,街上熙熙攘攘人语声不断。 有亲眼看见红娘进府的人特意敞开嗓门大声道:“这卫小将军请来说媒的角色可不简单,是京中红娘里的名嘴,她那张嘴啊,啧啧,能把铁树说开花了!我看这宣平侯七姑娘是定嫁无疑咯!” 因着白知柒先前在观菊宴上那一番惊艳出场与表现,宣平侯七姑娘才貌双全的名号渐渐在京中打响,而她又恰逢及笄到了正能说亲的时候,宣平侯府的门槛虽没因她而被媒人踏破,可今日这提亲之人是谁?是卫珩!是当今朝上人人都想巴结的卫小将军! 而这踏破宣平侯府门槛的不是媒人,是他那些扛着聘礼入府的下人们! 京城已经许久未有这番景象了,当街红妆十里绕,满目朝霞永结好。 “看来这卫小将军真是十分喜爱这位宣平侯七姑娘。”有人在一旁感叹道:“若这门婚事真成了,京中又要多一对神仙眷侣。” 白知柒站在围栏旁探出个小脑袋张望着,底下的人早已开始说些吉利的恭贺话,她被这气氛感染到也忍不住想要跟着一起祝福,可转念一想,又没了开口的兴致。 一旁的戚玄迟抱臂倚柱,他眯着眼,神情倒是惬意,仿佛底下的喧闹声并不能影响到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他对卫珩要娶这宣平侯七姑娘的事早有耳闻,卫珩这人极为执着,即便宣平侯在朝中与他政见不合,他也绝不会放弃娶这宣平侯的七姑娘,而宣平侯这人又睚眦必报满腹计谋,卫珩此趟恐怕少不了要被人刁难。 不同于宣平侯府外的热闹,如今的宣平侯府可以称得上是波涛暗涌。 大概是三四十岁光景的女人正惴惴不安的站在位前,她头戴一朵红花,脸抹着胭脂,嘴角上还点了个媒婆痣,一只手将手绢攥的褶皱不堪,面前的地上躺着个被人砸碎了的茶壶,里头的茶水早就凉了,在寒冬里散不出一点热气,凉的让人惊心。 而此时坐于位上的两人脸色都称不上是好看,尤其是卫珩,在厮杀中磨练出的那股子骇人的气场,一动怒简直就像阎王爷一样让人胆战心惊,那媒婆动也不是说也不是,在心里叫苦不迭,早知这宣平侯与卫小将军两人一向不合,她何故要来趟这滩浑水! 真是造孽,若不是卫小将军给的银两实在是多,她真想脚底抹油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媒婆笑着圆场道:“侯爷与将军日后可是亲家啊!有什么不满咱们姑且先为了七姑娘放上一放,莫要伤了和气才是,不然到时候七姑娘左右为难也平白让二位心疼不是?” 白明硕的脸色这才缓上一瞬,他不悦的招呼下人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还未开口便听见卫珩不屑道:“知柒日后既将为我妻,自然不会向着侯爷。” 白明硕差点气出一口老血,他撑在位上几欲再掷东西,一旁放置着的画屏后却传来一道不小的动静,只听见一顿乱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倒地又极快被其他声音掩饰住了。 卫珩眼力极好,自然看见了画屏后那道身影,他眼中厉光逐渐收敛变为柔和,隔着一道屏风看着那之后暗藏着的人儿。 林月浣坐在位上饮了口茶水,眼神顺着卫珩的目光望去,待看见那道人影她用杯盖扫了扫浮沫遮住了眼中的宠溺。 “你在看些什么?!在主人家乱瞧乱看,这就是卫将军的礼节?!”白明硕气的拍桌而起,遮住了他的视线,将屏风后那道身影挡的严实。 “我上阵杀敌一般先为其烧香致意,侯爷觉得如何?” 这二人谁也不让谁,恨不得将宣平侯捅出个洞来,把媒婆急的跳脚,这二位都是大爷啊,偏偏一个都得罪不起,真是捉摸不透这卫小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既不喜宣平侯何必又要巴巴的上门来聘娶人家的女儿,你说你要娶便娶,又偏要嘴上不饶人,把人急的够呛。 白银翎躲在画屏后偷听自然也是急的没了主意,巴不得一把掀开屏风捂住这两人的嘴再直接收下聘礼静待成亲,白知柒好笑于她的心急,可按照规矩她不得与卫珩见面,好在她来的及时将人拦了下来。 第三十八章 试探 白银翎先是平复了下心情,眼珠一转盯上了白知柒这张自己从前的脸,她又是一惊。 回想起卫珩今日来此的目的,她眼神一暗警惕的看着白知柒,“你来这做什么?” 白知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的莫名其妙,随后她盈盈笑着,眼底闪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狡黠,“听闻这卫小将军他一表人才,是京中无数少女的深闺梦里人,所以特意来瞧上一瞧。” 果不其然,在听了她这话后,白银翎的脸色先是变了变,随后她努力挤出一抹笑来上前将白知柒挽着,她生的不算美艳,但胜在五官端正讨喜,因此京中贵女虽不喜她性子娇纵行为肆意,但她擅长与人亲近又能掩藏心思,因此也没几个人会与她处不愉快,只觉得她是天真烂漫。 “七妹妹惯会同我打趣。”白银翎亲亲热热的挽着她,眼里的担心与不甘却是藏不住。 在她看来,卫珩之所以会来提亲全是因为那日白知柒在观菊宴上出尽了风头,而他又恰好在最容易一见钟情的时候先遇上了白知柒,若那日去的人是她,卫珩定不会错爱于她这位一无是处的七妹妹。 白银翎看上去一派天真的模样,偏偏眼里又带着些刻意挤出的委屈,看的一旁的婢女也替她感到不平。 “七姑娘既然已得了我们家姑娘让出去的福分入宫为了嫔妃,便不要再想抢她这一份姻缘了,姑娘她人善,懂不了那些弯弯曲曲的心思。” 白知柒生的不如白银翎高挑,因此白银翎低头看她时眼底的神色半点不落的进了白知柒的眼,看着她眼底闪过的得意与算计白知柒也不恼。 她先是将手抽回缓缓走向梨花木桌,一手撑于桌上,另一只手拿起上边摆着的插花瓷瓶,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下纤指拨弄着那花瓣,如同逗弄一只调皮的花猫,樱唇含笑,浑若无事,竟出奇的妩媚夺目,只见她轻轻一抛,大喊道:“呀!七姑娘怎地躲在这屏风后头?” 在白银翎几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她已戴上衣帽从隔室离开,屏风随即被花瓶击倒,显露出后头几张错愕的脸,与同样处于震惊中的白明硕四目相对。 媒婆“嘶”了一声手指指白银翎又指指自己,再也待不下去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被林月浣派人拦了下来,她神色不善的望着隔室出口的方向慢慢握紧了拳。 白知柒这一出自然使得里头变的更加闹腾,她步伐轻快,心中也畅快,白银翎昔日没少用这些招数冤枉她二姐姐,好在这次是报复上了,虽然她那位爹爹从来都不舍得责罚白银翎,可在卫珩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面,现在肯定气的要晕厥,白银翎自然逃不掉一顿骂,虽比不过她先前和二姐姐挨过的家棍,但好歹还是挫了挫她的锐气。 戚玄迟一手抛掷着一个被揉作一团的纸球,一手垫在脑后,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他懒懒掀起眼皮扫了来人一眼。 便见白知柒凑上前来歪着脑袋看他,柳眉下有一双带着稚气的、被长长的睫毛装饰起来的美丽的眼睛,就像两颗黑色的水晶葡萄,其中散发出的光泽明晃晃的诱人。 随着她靠近,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幽香,戚玄迟眼神一沉,手中动作停了停,淡然问道:“原来还会回来。” “我为什么会不回来?”白知柒不明所以的望着他,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笑道:“美人担心我会赖在家里不走了。” 戚玄迟凝视着她的笑容,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瞳带了几分审视,随后他低低一笑,“我为何要担心你?” 白知柒愣住,虽不知美人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见美人这神色定是不高兴了,她连忙撒娇道:“美人此言差矣啊!你忘了我们在冷宫里相互扶持的那段日子了吗?” 戚玄迟轻嗤一声,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面前眼泪汪汪的少女,他倒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将她关进冷宫里去了。 见美人转身就走白知柒心里一百个不明所以,但奈何美人过于貌美,就连生气时蹙起的眉头都分外惑人,诱的人想亲手为其抚平,她搓了搓手堪堪抓住人一片衣袖,一边感慨美人真是个毁人理智的东西,一边又耐着性子摇着人的衣袖轻声哄慰。 回宫期间美人眼神不给一个,健步如飞,把白知柒小跑的够呛,还是在她不小心绊了一跤后美人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寝宫内,白知柒正望着天惆怅。 她邀请美人来自己宫里过好日子,结果就因为在美人洗澡时不小心望了一眼他的衣袖就给人赶了出来,虽然院里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好窝囊,窝囊到日月可见的那种地步。 画意方推开门便见到眼前这一幕,少女披星戴月的坐躺在桌椅上,眼里映了漫天星辰,她虽好奇于自家姑娘这半夜赏星观月的兴致从何而来,但还是先走过去将刚刚听来的消息传给了她,“娘娘,卫小将军已与三姑娘定下了婚事,但听说侯爷的脸色不大好。” “不好?”白知柒嘟囔了一会,道:“不好就好,就怕他好。” 画意一时被绕了进去,百思不得其解的望着她。 白知柒被她这副求教的模样弄的哭笑不得,她摇摇头道:“快回去歇着,这么晚了。” 画意犹豫了一会迟迟未回屋,白知柒睁眼坐起身来望着她,询问道:“怎么啦?画意你怎么了?” 画意见她神色紧张,但脸上一点也没有伤心的痕迹,似乎卫珩要娶谁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样。 “娘娘娘您对卫小将军” “你说卫珩啊?”白知柒听到这名字先是咬牙切齿了一会儿,随后她挽起衣袖气冲冲的要往外奔,“卫珩他怎么你了?你别怕,我这就去把他削了,早就想削了他了,就今晚,顺便让白银翎守个寡。” 画意连忙拉住她,劝道:“娘娘娘娘别激动,您若没事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第三十九章 长夜 画意咬咬唇神情有些紧张,一双眼时不时打量她的脸色,见人脸上确实没有类似悲伤的情绪这才匆匆回屋,片刻后又从里拿出件披风轻轻披在人身上。 “姑娘娘的病还未痊愈千万莫要受了寒。” 白知柒点点头,略圆润了些的脸颊上带着点粉,加之一双乌溜溜的杏眼,怕是谁也不会信她衣物底下的身子其实瘦弱不堪,画意甚至相信一阵大风刮过都能轻易将人带走。 画意在她千劝万劝下终于还是回了屋,闭门前不舍的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她家姑娘从小就不愿意让旁人操心,同龄人最爱玩闹的年纪,她却在学经商、斗商人,一人将揽月阁护的好好的,她希望能有个人护着她家姑娘。 无论是幽梦居居主还是卫小将军,都在距姑娘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选择了朝他人而行。 念及如此,画意渐渐红了眼眶,抓着门框的手因用力而失了血色。 白知柒兀自在院里枯坐了会儿,几番莫名,一为美人突如其来的脾气,二为画意莫名其妙的提问,但转念一想似乎一切都与那卫珩脱不了干系。 “卫珩,啧。”白知柒转着香条在桌上点了又点,任由香灰洒了一桌。 她与卫珩的相识还要从几年前她夜访九华寺巧遇一少年说起,彼时的卫珩孱弱瘦小,哪有如今当上将军后的气宇轩昂。 一得势了就开始和她对着干,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因为一时心软救济他。 白知柒可以说是养了个白眼狼,还会回头咬她好几口的那种。 “想娶宣平侯七姑娘是,看你不娶回去个母老虎搞的你家宅不宁。” 白知柒得意洋洋的扬起下巴,还没得瑟一会儿就打了个喷嚏,她抽抽鼻子,感觉一道热流从鼻腔中涌了出来,抬手一抹就是一手的血,白知柒直喊晦气偏偏此时美人又在气头上,她不敢进屋,只能望着天惆怅。 “嗯,现在流鼻血了就更加不能进去了,等下不小心看见些什么不该看的就更止不住了。”白知柒这么安慰着自己。 屋内,微弱的烛光止不住的摇曳,戚玄迟将那张被反复蹂躏成一团的信纸放在烛火上,黑眸里的火光瞬间化为灰烬熄灭。 定谦站在他身后,低声问道:“陛下,这白嫔居心叵测,何以不私下除之?” 这白嫔不仅与卫珩关系不一般,就连那曾暗伤于他家陛下的杀手头目也与她关系匪浅,在定谦看来,这般目的不纯的女子就该立即被处死在宫里,再找个地方随意埋了也算是她善终了。 戚玄迟负手而立,听到定谦这话时,他抬眸看着窗外那道模糊的身影,今夜还算识趣,不言不语也不闹,倒是头一回见她乖顺下来。 她从幽梦居出来时,分明是一副决绝要与其了断的神情。 “不必打草惊蛇。”戚玄迟吩咐道:“掌握她的书信往来,若有异动,再做处置也不迟。” 他对她并不是毫无戒心,但也绝不会一昧纵容,他愿意给她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但结果若是让他失望了,他不介意看见她仇恨的目光。 定谦恭敬应声,他极少见陛下对旁人能有这般耐心,虽感叹于白嫔的好运气,但心里也是暗暗决定不会让白嫔成为阻挡陛下大业的绊脚石,若到时陛下不能痛下杀手,他愿意做那把与白嫔同归于尽的刀刃。 戚玄迟默了默,目光掠过定谦身后开着的窗外,他这一眼凛冽生威,被注视着的树枝簌簌作响,在一片安详的夜里显得怯弱又无辜。 “那日送来衣物的人,赏。” 那树枝于是响的更大声了,定谦被其不争气的性子气的够呛,怒其不争,他又急又觉得丢人抄起怀里的刀鞘就往那处丢,只听见“哎呦”的喊痛声,随后又是有重物砸在地上的动静,外头陷入一阵寂静,那人像是被砸晕了过去。 定谦难堪的抹抹汗,不敢去看人的脸色,但想必是不大好看的。 “陛陛下?还赏吗?” 戚玄迟神色依旧平静,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未有所觉,只是握成拳的手背青筋冒了又冒,他沉声吩咐道:“赏完罚去校场多做几月特训。” 定谦这才翻出窗去捞人,他身手利落,转瞬间便从另一边的窗翻进了夜色里。 待戚玄迟出门寻人时,白知柒早已睡死在了桌上,戚玄迟恰好上前接住她将要摔在地上的身子,一手颠了颠,随即皱起了眉头。 太轻了,软的像朵棉花。 他很快便注意到了人脸上的血渍,连带着脖间手掌都残留了不少痕迹,显然是抹到一半就睡死了过去。 夜里很快响起了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响,随后便是舀水的“哗啦”声。 白知柒感觉身上时不时传来暖意,好像是有人在用热毛巾擦着她的脸,动作算不上是轻柔,因为白知柒是被人狠狠搓醒的。 白知柒迷蒙睁开一只眼,奈何此时已熄了灯,她只能看见那人漆黑的身影,和其洗换毛巾时随意的动作。 “画意”白知柒撒娇道:“你轻一点,搓疼我了。” 戚玄迟手上动作一顿,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时清醒过来,他没搭理她,手上的动作倒是缓了许多,脸上暖烘烘的触感舒服的白知柒直“哼哼”,她在毛巾上蹭了几下,像只懒洋洋的小猫渴望人的抚弄。 戚玄迟下意识收回毛巾,伸出了手,白知柒就自然而然的蹭到了他的掌心,因着常年舞刀弄枪持笔批阅的缘故,他的掌心长了薄薄的茧,但在水中泡了那么久,那些茧早就软化了,于是白知柒蹭的更加开心,最后还念念不舍的跟着人收回的掌心挨了过去。 “别动。”戚玄迟声音有些克制的沙哑,阻止了她的动作。 白知柒也听话,她倒回枕上阖着眼,双手搭在被上十分乖巧的笑出了声。 “手。” 白知柒于是将两只手举了起来,戚玄迟接过一只仔细的擦了起来,他夜视能力极好,因此不需要灯盏也能借着月色看清她掌心中早已干了的血迹。 “流血了为什么不回屋?”戚玄迟神情平静,但黑眸里掺了些别的情绪,他沉声问道:“等着我来找你?” 白知柒不明白的睁开眼望着他,即便夜色已深,少女明亮的眼睛依旧夺目,明晃晃的诱人,手中的柔荑软乎乎的,透着淡淡的香,戚玄迟终于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他伸手覆上她的眼,起身缓缓俯下,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轻颤的眼睫,一下又一下撩拨他本就薄弱的意志。 白知柒突然笑了一声,她这一笑使得戚玄迟停住了动作,他在离她不到半拳的位置停了下来。 戚玄迟将手收回,垂眸静静凝视着她。 少女半眯着眼,显然是正睡得迷迷糊糊,发丝散了一枕,有不少都被她压在了脑后。 白知柒在院里的时候就想明白了画意那一问的含义,她捧着面前这张脸先是起身在上面唧了一口,随后倒回枕上阖眼呢喃道:“笨画意,我不喜欢卫珩,我有你们就行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好好的,就够了。” “你家姑娘我只想谋生” 长夜漫漫,少女平缓的呼吸声响在寂寥的夜里,戚玄迟起初先是轻笑了一阵,随后接着替人将身上的血渍清理干净,他动作轻柔缓慢,像是生怕惊扰了床上酣睡的人儿。 很快,屋里最后的一点动静也消失了。 第四十章 情生 白知柒醒来时只觉得身上哪哪都酸痛,还被五花大绑在床头。 她先是低头扫了一眼,嗯,绑她的是被子捆她的是披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味,白知柒吸了吸鼻子,再一抬头,对上一双漆黑深不见底的眼眸,美人姿态慵懒,正坐在桌边温茶,衣冠胜雪,眉目分明,宣纸不可描绘的绮丽,又像是高不可攀的冰雪,只是衣物似乎有些湿润,发上也略有湿意,像是刚从外边回来一样。 他端坐在位上,一举一动都矜贵无比,让白知柒看丢了魂。 画意在一边看着她这副模样,羞愧的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和将要流下的口水。 “娘娘,您醒了。” 画意拿起衣物要伺候她更衣,白知柒十分乖巧的任她摆弄自己的服饰和头发。 戚玄迟只淡然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自顾自的温茶。 待更完衣物,白知柒这才凑到人面前,巴巴的将人望着。 “美人今天留下来啦。” 画意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她家姑娘从小就喜欢追着好看的人跑,几次险些因此被人拐走,好在她家姑娘聪慧,会大声喊叫将人吓走,不过这一爱好倒是保留了下来,看见好看的人就走不动道。 画意又悄悄打量了一下那端坐着的贵人,只见他嘴角微弯,瞳眸漆黑似点墨,不得不承认,他生的着实惊艳,甚至赛过她曾在揽月阁里见过的名花们,但差在那浑身散发着的高不可攀的气质,难以使人想要亲近,除去这点,再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白知柒蹲在人身前下巴抵在人的膝盖上,几缕发丝跟着垂落在他白色的衣上,黑白的对比分明却又意外的相配,她本就是特意卖乖,甜甜的笑意荡漾在小巧的脸上,下边拖起两坨腮肉,白皙又圆鼓鼓的可爱,乖乖巧巧的模样能融化这世上最坚硬的寒冰。 戚玄迟看了她一会儿,将温好的茶放置一边双手捧起了那两坨腮肉,因着茶的缘故他的手还是暖的,白知柒感受着从他掌中递来的温热舒服的眯起了眼,猫似的往人手掌上蹭了又蹭。 戚玄迟眼神略暗,他抬眸看向一边傻眼了的画意,画意脸上有些红,眼神又带着些惊讶,她很快便识趣的退离了房内,合上门后她还处于震惊的状态,她方才怎么好像在两人身上看出了百年好合的氛围来。 画意暗暗扇了自己一下打消了这诡异的念头,她家姑娘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女子呢? 虽然这贵人生的着实好看,就连她也容易看走神,但那也只限于欣赏而已,她家姑娘才不会有那种癖好呢。 白知柒这还是头一回卖上乖,阿娘不喜她自然是连个眼神都不愿多给的,更别说是这般亲近了,而她那位父亲更是一年难得一见,更是卖不上乖,没想到居然在美人这里成了,效果还意外的好。 由着她闹了会儿,戚玄迟收回手将一边放着的药碗递到人面前,白知柒看着这泛着苦味的汤药总算明白自己方才闻到的苦味是什么了,她摇摇头,有些不愿意喝,但看着美人冷了下来的眼神她还是咬咬唇硬着头皮一股脑的全喝了。 小姑娘被苦的忍不住眼眶泛红,杏眼里升起层水雾,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看了都心疼,戚玄迟没忍住摸了摸人的脑袋表示安慰,又递上一盏温茶。 白知柒摇摇头,戚玄迟的手指就这样穿过了她的发丝,感受着指缝间柔软的发丝,他愣了愣,随即沉声问道:“怎么不喝?” “这个肯定也是苦的。”白知柒一脸的不情愿,头摇的像拨浪鼓。 戚玄迟看了她半晌,道:“甜的。” “我不信。” 戚玄迟一手端着那盏茶,一手覆在人摇来摇去的脑袋上,向来冷静疏离的黑眸里带着丝丝亮光,他启声耐着性子问道:“要如何你才信?” 白知柒抬起头望着他,被人眼里溶了的宠溺看红了脸,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嘟囔道:“要美人先尝一口,不皱眉才算不苦。” 戚玄迟只是淡然看着她,随后将那盏茶端至嘴边浅浅抿了口,白知柒情不自禁的望向他那张红润的唇瓣,咽了咽口水。 美人就连唇都是美的,色泽红润形状似花瓣,看的她有些口干舌燥的。 戚玄迟还未告知她这茶究竟是甜是苦就被人一把夺了过去,白知柒捧着就是喝简直不带咽的,直到一盏茶都被她饮尽。 戚玄迟接过茶盏时,就连里面的茶叶也都给人吞了个干净,他捏着人的下巴强迫她张口,嘴里一点也没剩。 “美人这汤还带菜的。”白知柒打了个嗝,高兴的捧着肚子冲他笑。 戚玄迟于是不再说话,他将茶盏放至一旁,眉宇间带着些冷戾,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 “蠢。” 白知柒巴巴的望着她,恢复了红润的脸颊像新结的苹果般娇艳欲滴,“美人说什么呀?美人这汤真好喝,下次再熬给我喝呀?” 戚玄迟甚至不用怀疑,就算那盏茶里被他下了毒,她也能喝个一干二净再夸上个几句。 “美人要不要去逛御花园啊?” 美人长的结实,想来一定很喜欢健身,她要是带着美人去逛御花园美人一定爱死她了。 白知柒想的正美,戚玄迟却是凉幽幽的抛去一句话,“你忘了我是什么人?” 本着不能独乐乐的态度,白知柒在人身上罩了个带帽的狐裘披风,再往人脸上多多少少化了些胭脂遮住了那张翩若惊鸿的脸,这才放心的带着人朝御花园走去。 戚玄迟期间倒是一言不发,由着她闹腾,他甚少前往御花园散步,一是不愿遇上妃嫔,二是不愿蹉跎时间。 他不明白逛御花园有何乐趣,但身边的人似乎并不这般想,她走的欢快,甚至还嫌他走的太慢。 白知柒拉着美人的大手,心里美滋滋的,有什么东西能比带着美人散步还使人感到开心? 这宫里四季的景色戚玄迟都见过,也都看腻了,但今日却不知为何,一路的红砖绿瓦,四方宫殿看上去都变的顺眼了许多。 “美人,宫里头好看?”白知柒欢快道:“其实宫外头的风景更好看,等有机会我就带美人翻出宫去看,怎么样?” “好。” 第四十三章 废棋 戚玄迟的目光凛冽又带着些审视的意味,兰芷苓身形晃了晃,先前准备的措辞如今一句也说不出口。 太后怎会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曲曲,但无论戚玄迟偏向谁对她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她合上茶盖,略微有些松弛了的凤眼看向一旁随侍的宫女,那些宫女于是福身告退,目不斜视的低头出了宫内。 太后这才缓缓开口:“皇帝难得来慈宁宫一趟,如今来了,张口就是一顿质问,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来替人主持公道的,还是来看望哀家的。” “你且先坐下,看看太医怎么说。” 几人在慈宁宫小坐了片刻,太医才掀起帘幔走了出来。 太后放下茶盏,询问道:“王常在如何了?” 太医恭敬道:“回禀太后,王常在惊吓过度,休养几日便可。” “那她脸上的伤呢?” “皮外伤,敷药即可。” 太后这才合眼靠回了椅上,她有些不耐的摆摆手。 “退下。” “是。” 殿内静了片刻,几人各怀心思,还是太后先发了话。 “白嫔何在?这事她也是受牵连的一方,怎么不见她人影?” 戚玄迟漠然道:“朕到的时候,她人已昏死了过去。” 戚玄迟虽语气平淡,但眼中时而乍现的冷光却让人生畏,兰芷苓已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当太后将白知柒一并放在受害人这个位置上时,她就明白这局棋已然废了。 如今她能够做的,就是明哲保身,咬死自己与这件事没有一点干系。 不同于慈宁宫如今的剑拔弩张,白知柒正抱着个被子卧在床上打滚。 “娘娘。”绯儿担心的看着床上满脸春色的少女,“您当心莫摔着。” 白知柒脸上透着病态的苍白,但人却莫名的很精神。 她神智已经清醒了许多,一下就想明白了一些事,她记得自己醒来时嘴里还带着些药味的苦,显然是已经喝了些药进去,醒来时唇上的触感温热柔软,显然不是药勺。 一想起美人色泽红润的唇瓣,白知柒就羞得不能自已。 那还能说明什么?!定是美人亲自以嘴渡药才使得她将药喝了进去。 但还没高兴一会儿,白知柒又为难了起来,美人和她同为女子,她何故这般高兴? 正思考着,院内突然传来黄语曼的声音。 “让我进去看看白姐姐。” 画意将人拦在门外,面色显然有些为难,太医特地吩咐过娘娘需要静养,黄昭仪又不是个安静的主,她若是进去了自家娘娘就别想静下去了。 “昭仪娘娘,太医特地吩咐过了,我家娘娘需要静养。” “好说!” 黄语曼大手一挥,竟是从袖里掏出了一条长巾,她将那长巾绑在嘴上神情别提有多得意洋洋,似乎是在为自己的聪慧感到自豪。 “你看,这样不就好啦?” “您这” 画意还想再说,黄语曼却是直接一脚踏了进去。 还没走出几步又被人拦了下来,院内响起剑刃相撞的声音。 竟是萧缘提剑与院内的一名太监对峙了起来,那太监显然没想到袖中藏着的短剑会被人击出,他本无意持剑与萧缘相对。 “今天怎么这么多拦路虎?这虎还带牙的。”黄语曼有些不满的吐槽到。 笛安自然识得萧缘,他将剑收回衣袖,躬身道:“萧大人,陛下吩咐了谁也不得打扰白嫔娘娘静休。” 萧缘持剑的动作一滞,随后皱眉道:“她不吵。” 笛安汗颜,“奴才并非此意。” 萧缘微微抬头,一脸的“那你在多管什么闲事”。 “是黄昭仪吗?” 屋内传来白知柒的问话,黄语曼一听见这声音就跟撒欢了似的拼命点头,也不管人看不看的到,“是是是,白姐姐快放我进去啊!” “那便进来,屋外冷。” 里头的主子竟然发话了,笛安自然没有不放人的道理,他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恭敬道:“昭仪娘娘请进。” 待几人进了屋,笛安才耷拉着个脸缩到一边,要不是无道被罚去校场特训了,这件差事才落不到他身上,这下好了,皇上吩咐的事情他没完成,还把萧大人给得罪了。 还不等他唉声叹气完,外头又熙熙攘攘的来了一群人。 柳意凝刚安顿完自家弟弟,这才有了空来探望白知柒,在得知柳施明落水一事时她险些一头昏倒过去,还在柳施明最后平安无事,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急,笛安自然也急,他方才已放了黄昭仪一行人进去,这要再放个雷厉风行的柳贵妃,他这位主子就别想静养了。 “贵妃娘娘,陛下吩咐” 好了,贵妃娘娘身后还跟了个柳相,又是陛下的人。 等柳意凝一行人进去后,笛安已抱着头在一边痛哭流涕。 这同样都是皇上的人,为什么就他这么窝囊!待会皇上指不定要如何处罚他,他可不想也跟着去校场特训个几月,那会要了他的命的! “这位公公,可以麻烦你挪一下位吗?本宫想进去探望一下白嫔妹妹。” 老天爷啊!饶了我! 等几人都落了座,白知柒这个躺在床上的病人一时看傻了眼。 方才不是只有黄昭仪来了吗?何故她这屋内都快站不下人了? 因着有所避讳,萧缘和柳允南处在隔间,一道屏风将几人隔绝开,也就缩减了室内的空间。 白知柒平日里所使宫人极少,大多都处在外院,这还是在自己的屋里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 柳意凝三人的宫女整齐的站在一边,手里捧着带给她的补品和谢礼。 白知柒一边说着“不用了”一边又麻利的指挥画意和绯儿将东西收放好。 “那个放左居室,对对对,和小物件放在一块,那个就放右居室,和药品摆放好。” 她这一通指挥行云流水,若不是脸上还带着病色,压根就不像是个在生病的人。 “白嫔妹妹的精神劲还是好的,如今可感觉好些了?”沈洛言掩着唇偷笑,眼中的关怀之意却是不减。 “多亏你救了明儿,不然本宫真要自责一辈子。”柳意凝眼眶通红,显然是已经被吓得大哭了一场,她看上去有些狼狈,往日的高贵褪去,眼下只是个担心幼弟安危的姐姐。 “我刚好路过,还好及时赶上了。”白知柒安顿完小金库,倒回床上又恢复成了先前恹恹的模样。 黄语曼见她神情收放自如,偏偏答应了不再多话,只好从袖里掏出个小金条在白知柒眼前晃了晃,果不其然看见她又变的精神了许多,一双乌溜溜的眼追着那块金条乱转。 第四十九章 自醉 戚玄迟淡然向身后投去视线,眼中透着的冷光直看的人心里发慌。 还是齐炜率先反应了过来,他自知打扰了圣上的兴致,识趣的躬身告退,其余几个暗卫即便心中不甘,但圣上方才的眼神明显是嫌他们碍事了,没办法,只得忿忿不平的挨个告退。 周围很快归于平静,白知柒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更加高兴的赖在人怀里,她双手环上美人白皙的脖颈,直勾勾的看着他的双眸。 “那美人再叫一声我听听,叫得好听了我就再给你亲上一口。” 戚玄迟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语气带了些蛊惑的意味。 “给我亲一口?” 清明月色下,美人的耳廓略微透着薄红,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似有光泽隐隐流动,明亮的眼眸像是夜里升明的夜明珠,却又深邃的想要将人的魂魄吞噬而进,里面像是锁尽了世间所有的光亮,只一眼灵魂便无法从中逃出。 像个蛊惑人心的恶魔,诱导着众人为他沦陷不得自拔。 这双眼意外的熟悉,以至于白知柒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人影,那人的眼神带着些久居高位的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却是同样的勾人魂魄。 白知柒的醉意突然被吓醒了一半,脖间曾被刀刃抵住的感觉似乎又重新被她记起,冰凉又狠厉,一用力就能轻易扼杀她的性命。 她收回圈着人脖颈的手打了个哆嗦,一不小心便将袖中暗藏的香条抖了出来。 戚玄迟拾起那香条,上面分明刻着“魅香”二字,他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表情已经凝固了的白知柒。 两人之间缱绻的气氛就此中断,徒留寒风瑟瑟,也不知究竟凉了谁的心。 白知柒也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露了馅,她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想在美人亲自动手将她赶下去前从人身上溜走。 “怎么?”戚玄迟漠然看着她的举动,似笑非笑道:“不是醉的走不动路?” 他的目光透着冷意,白知柒不敢抬头直视他,唯恐进一步激怒了他。 戚玄迟怒极反笑,说出的话也是毫不留情。 “原来姐姐都是靠这种手段蛊惑人心。” 总归是没再叫她一声白嫔,即便语气冷的森然,但好歹还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一半。 白知柒明白如今如何解释也不管用,可她不知该如何才能让美人喜欢上自己,能想到的只有这个最笨但也最管用的法子,卫珩不会轻易放弃她,她也不想任人摆布,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还是忘了。 “不是的,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个”她的解释在这些罪证前显得苍白无力,最后她索性咬咬牙,闷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用这些下三滥的东西。” 她不想被美人讨厌,可她是真的做错了事,做错事的人没有替自己辩解的资格。 戚玄迟定定的看着她,怀里的人没了先前的笑意,一双乌溜溜的杏眸浸满了泪,眼尾泛红,却是极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白知柒认为她没有资格在受害人的面前哭出来,做错事的人分明是她,可眼泪就是有些不听使唤,一个劲的想从眼眶里跑出来。 “真的对不起,美人你不要生气好不好?”白知柒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她垂下头将圈在人腰际的腿收了回来,闷着声小心翼翼的道着歉。 两人的距离好像被她这个愚蠢的举动拉的越拉越远,快要看不见。 她如今看上去可怜极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粒粒的砸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将白洁的雪融成透明,戚玄迟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个在生死抉择面前都无所畏惧的人,居然会因为担心他生气而卑微讨好成这样。 戚玄迟的确生气,一想到她曾可能将这种手段用在其他男人身上,他心中就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可他却忘了,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即便只是静静的伫立在一处地方,就足以让人不由的投去目光。 她本就是明珠,怎会蒙尘? 可耀眼如她,为何会在他面前对自己这般不自信? 白知柒惊呼一声,竟是被人直接一把抱了起来,她吓的想要双手环上人的脖颈,却又畏缩了。 她靠在人胸前,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心里的愧疚更甚,小声的啜泣了起来。 “对不起。” 这一声却不是她说的,白知柒刚要张开的红唇就这样顿住了,她睁着一双泪汪汪的杏眸疑惑的望着他。 戚玄迟伸手轻柔的替她拂去了面上落个不停的泪水,轻声道:“是我口不择言。” 白知柒自然不舍得见美人道歉,她揪着人的衣领连忙道:“不是的,是我” “其实不需要魅香。” 白知柒眨巴了几下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方才听见的话。 “什么?” 戚玄迟默了默,道:“如果你会高兴,即使不用魅香,我也会唤你姐姐。” 白知柒的嘴撇了撇,她最初的目的也不是想让他叫自己姐姐啊。 白知柒哭了一会,突然自己抹干净了眼里,道:“其实唤我柒柒也可以。” 戚玄迟垂眸看了她半晌,对她这蹬鼻子上脸的行为表示好笑。 “现在倒是不哭了。” 白知柒咧着嘴冲他笑着,高兴的环住了人的脖颈。 “美人不生气了,我就不哭了。” 戚玄迟低笑一阵,半是无奈半是纵容的抬眸迎上明月,皎白的月光洒在二人身上,这样寒冷的夜却被心底的情愫温暖。 “真是蠢的你。” 白知柒这人向来秉持性命能没,色心不改的理念,即便揽月阁的居室足足大了望月斋居室三室有余,她依旧热忱的往美人所在的居室钻。 更何况酒醉壮人胆。 所以她现在正卧在人的床榻上笑眯眯的望着脸色有些阴沉的戚玄迟。 “美人晚上一个人睡一定很冷,我给你暖暖床,等一下就走。”白知柒说完,又道:“哼哼,等下我就装睡,直接睡死在床上,美人肯定不舍得赶我走,我也太聪明了!” 一看便知道是又多喝了几杯酒,心里话都一并说了出来。 戚玄迟视线淡然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蓦地轻笑一声。 “的确很聪明。” 第五十三章 淑妃 白银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屋的,等回过神来时人已在梳妆镜前坐着了,她呆呆的望着镜中的自己,发髻凌乱面容憔悴,脸上的巴掌印还未消退,高高的肿起了一大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洗刷,再没了从前嚣张跋扈的张扬。 父亲的恳求话语还在耳边回荡,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父亲,在她眼里,父亲无疑是一个威严又伟大的存在,可如今他却说,求她。 她深知自己如今的无忧和地位全是父亲给的,他操持偌大一个宣平侯府,还要兼顾她的喜乐,往日里她是整个侯府里那个最会惹事生非的三姑娘,只因为父亲会无数次的包容她,替她收拾烂摊子,父亲对她而言是一座大山,没有人能越过他伤害到之后的自己,而她作为嫡长女,却什么都未曾为他做过。 有人叩响了房门,接着便是一道带着疲惫的声音,其中夹杂着的愧疚再次动摇了白银翎原本绝不退让的决心。 “翎儿啊,今日是父亲的不是,父亲不该强迫于你,更不应该对你动手,父亲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此事,只希望你能原谅父亲。” 白银翎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没有说话,门外的人也静静的站了许久,直到门被人轻轻推开。 “不就是入宫吗,女儿去便是。” 白明硕看着她强颜欢笑的脸,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他埋首低声哭着,慢慢蹲下了身。 宸枫宫内,被点名派来伺候白知柒的嬷嬷正忙着恭维。 “娘娘真是好福气,入宫不过一月便圣宠不断,将来定是贵不可言。”嬷嬷低眉顺眼的说着。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白知柒捣鼓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赏赐,看上去不是很上心。 嬷嬷惶恐的哆嗦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不喜欢这恭维话。 沈洛言看出她的烦闷将茶盏搁置一边。 “你先下去,本宫同白婕妤说会儿话。” 等人走了,白知柒才一下扑上了那些赏赐,但神情看上去依旧不是太愉悦。 沈洛言轻轻一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如今你位分连升又得皇上单独赐居,可怎么人看着却没往日里精神了?” “对啊,这是为什么呢?”白知柒撇撇嘴,有些埋怨的说到。 沈洛言嗔她一眼:“本宫问你呢,怎么反问起本宫来了?” “那淑妃娘娘如今位至妃位,可觉得开心?” 沈洛言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她愣了愣,随后敛眸笑了起来。 “有什么不开心的,起码还能留有自由。” 白知柒不明白的看着她,据她所知淑妃娘娘是沈太傅的嫡女,是同贵妃娘娘一样第二批入宫的妃子,更是宫中端庄的典范,可就是这样一位他人眼里温婉贤淑的淑妃娘娘,却最喜欢驯养猛兽。 “淑妃娘娘这般向往自由的人,反倒不应该入宫为妃。” 她这话说的天真,惹得沈洛言频频发笑,她眨眨眼,道:“正是入了宫才能保有自由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淑妃娘娘是因为爱慕皇上才甘愿入宫为妃的吗?” 她在宫外时便听说淑妃对皇上情义深重,他二人也一度成为京中人人艳羡感叹的佳偶,可真当她入了宫却又觉得不是这么个回事,淑妃甚至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起皇上,每每谈及时,就像是在谈论一个并不熟识的朋友。 沈洛言想了想,点头道:“按照传闻,本宫的确是因为爱慕皇上才入的宫。” 这一下就像是听见了个什么八卦一样,白知柒顿时来了兴趣,只见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一双乌溜溜的杏眸紧紧的盯着沈洛言,像是生怕错过她说的每一句话一样。 “这般瞧着本宫做甚?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妹妹入宫前在京中颇富盛名?” 白知柒一下就想起了白银翎的那些辉煌往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足为奇,不足为提。” 白银翎自幼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虽然后面渐渐收敛了许多,学会了如何拉拢旁人,但名声终归还是坏了。 沈洛言看着她这副模样掩唇笑了一会儿,恰好白知柒不小心一肘子撞倒了桌边的瓷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洛言已是轻巧的接住了那瓷器,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白知柒抬起一手扭头看向已到了自己身后的女子,在她眼中看见了自己澄澈的倒影,此时的她笑的不复往日那般端庄,反倒更像是肆意洒脱的女侠客,嘴角得意的扬起,带着些张扬,一身宫服穿在她身上,更像是华丽的枷锁。 沈洛言此时就像是完全卸下了伪装,她一手抛着那瓷器一边扶起了歪倒在一边的白知柒。 “要知道在本宫入宫之前,这京中最张扬跋扈的洒脱女子,可是本宫啊。” 一个爱好是驯养猛兽的女子,怎会如其表面看上去一般温婉贤淑? 可这样一个女子,又为何会甘愿拘于宫中呢?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沈洛言率性的一甩衣摆坐回了位上,她摩挲着下巴,眉间微蹙,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同她解释这一切。 但这其中牵连许多,末了,她也只能叹息道:“父母之命不可违。” “其实我爱慕的另有他人,宫中匆匆一瞥已是两相倾心,可他无法带我走,那我便作茧自缚,将自己与这深宫永远绑在一块儿,烂在一起,惩罚他,也是折磨我自己。” “不过宫里要比外头好上许多,起码还有人同我一起消遣。” 白知柒看着她明丽的笑脸,突然心生不忍,明明是如花般娇艳的年纪,父母一朝令下,便只能匆匆凋谢碾死在泥土之中,徒留昔日的芬香难以舍去。 察觉到她心情低落,沈洛言连忙换了个话题。 “再过几月便是太后的寿辰了,你可有准备寿礼?” 白知柒不明所以的眨巴了下眼睛,显然是刚知道这事,沈洛言有些无奈的点了下她的额头。 “你啊,明明都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对后宫的事却是一点也不上心。” 第五十六章 巧遇 戚玄迟垂眸看了她半晌,突然毫无征兆的将身后的被子扯过盖在她身上,直到她整个人被他盖的严严实实的,像个小花卷。 戚玄迟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人也跟着进了被子里。 白知柒只能露出一张略微圆润的脸蛋,杏眸忿忿不平的看着他,她缓慢挪动着试图朝身边那人靠近。 略带喑哑的低沉声音从身边传来。 “待在那别动。” 白知柒于是乖顺的待在原来的位置,鼻尖又是一酸。 似乎察觉到她瞬间低落了的情绪,戚玄迟默了默,道:“乖一点,一会儿就好。” 白知柒侧过头看着身边那道颀长的身影,她其实看不太清他如今的神情,只能凭借着他的语气来判断他心情如何,耳边是他克制又急促的呼吸声,好像是在平复着情绪。 “那美人好了和我说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那人才有了动静,白知柒试探着朝他的方向挪动了些许,见人没有阻拦就更加肆无忌惮的靠了过去。 直到双臂环上他劲瘦的腰身,白知柒感到有些窃喜,在他结实的臂膀上猫似的蹭了几下。 戚玄迟按住她不安分的小脑袋,惊奇于其柔顺的触感忍不住揉了几下。 “睡。” 他身上很暖和,白知柒抱着他时就像是抱了个人形的热炉,暖乎乎的,就是有点过于坚硬结实了些,一点也没有女子身上该有的柔软可言。 顾及到他的情绪,担心他会自卑,白知柒也只能闷闷的抱住了他的腰身轻嘤了几句才沉沉睡去。 戚玄迟枕在一边侧目注视着她的睡颜,小丫头睡着的时候倒是乖顺了许多,不会闹脾气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哭了起来,弄得他手足无措,像个呆子。 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一处安然躺置在枕上,仿佛就要这样纠缠不休,难舍难分。 戚玄迟半阖着眼,浓密的鸦睫如蝶翅扑朔,在玉容上匍匐不止,末了他伸出手用白知柒藏在枕下的金簪将二人缠绕着的发一并割下,缕缕发丝顿时落入他玉白的掌心之中,他将二人的发丝收拾妥当,这才伸手穿过她脖下回抱住了她。 白知柒嘤咛一声,睡颜上笑意更深,满足的在他怀中轻蹭。 少年眉目绮丽,纤长如玉的手指时不时从她柔顺的发丝中穿过,一下一下,拨动着那根名为心弦的线。 白知柒这一觉睡的很沉,连身边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她狐疑的望向床幔边挂着的铃铛,美人平日里起身这铃声都会随之响起,怎么今日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白知柒伸手扯了扯床幔,果不其然听见“叮铃”一声,清脆悦耳,显然是能发出声音的。 怕是她睡得太死错过了这一声响,一想到这里白知柒有些惭愧的挠了挠脑袋。 听见里头的动静,画意连忙放下托盘上前将床幔挂在了一边。 “娘娘,今日酉时宜妃娘娘在庆和宫设了宴,您可莫要忘了时辰。” 白知柒有些头疼的从床上跃下,她生平最烦宴会,尤其是庆生宴,不送个什么礼还真不好意思去。 她明知故问道:“可以空着手去吗?或者不去更好。” 绯儿布置完碗筷有些无奈的笑道:“娘娘,宫里不比宫外,宫外的宴会您不去都成,可如今设宴的是宜妃娘娘,不去反倒会落人把柄。” “还会要了你们娘娘我的小命。”白知柒撇撇嘴,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一大半。 画意伺候着她用膳,一双眼在寝宫里瞄了瞄,当目光触及到一地凌乱的被褥时她微微红了脸,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娘娘可备了礼?” 白知柒突然嘿嘿一笑,道:“自然是备了的,喏,看见桌上那茶了吗?” 绯儿往桌上一瞧,看见了一罐已被人封好了的茶叶,里头配放了干花、水果干以及清茶,这是她研究出来的养颜茶,喝了能起到排毒养颜、美白的功效,口感清甜花香浓郁,是揽月阁里女雅客们最爱点的一款茶叶。 其用料全是白知柒自己种的,比起什么金银玉器,不知道要便宜上多少,也算是减了开支。 白知柒洋洋得意的扬起了下巴:“不错?这茶搁揽月阁里我都能卖上个好几两银子的了,她只需要白喝就行。” 她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好像是便宜了宜妃似的惹得两人发笑。 因着是给人过生的缘故,白知柒今日穿的稍微艳丽了些,就连唇上都抹了口脂,白银翎这张脸生的讨喜,她只需要放大其优点就行。 几番打扮下,白知柒满意的看着镜中一脸喜气的面容,即便这张脸并不是她的,但毕竟现在用在自己身上,本着爱屋及乌的缘故白知柒还是点点头满足的出了门。 画意跟着她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忘带了帖子。 “娘娘,奴婢这便回宫去取。” “诶!”白知柒想拦住她奈何人已经匆匆跑远了,只能作罢。 她捧着那花茶想起宜妃笑里藏刀的那张脸,忍不住发起了嘀咕。 “要不然还是空着手去,与其便宜她还不如便宜我自己,这时候哪还找得到这么好的花和果干啊。” 白知柒正纠结着,甫一撇头便眼尖的捕捉到了一片明黄,这满宫上下谁用的了这颜色的衣料,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低着头跪了下来。 “参见皇上。” 戚玄迟本是循着这股子熟悉的香气而来,刚穿过一道拱门便看见了这熟悉的身影。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桃红色的软绸衣料,上头绣着朵朵粉梅,栩栩如生,仿佛会随风摇曳,小巧又可爱,她交叠在身前的手娇小白嫩,他记得那触感,棉花似的柔软,而长至青石地上的衣裙盖住了那双绣鞋,曳于地上,像是盛开在寒冬里的粉梅,诱人采摘浅尝。 她低垂着个脑袋,泛着光泽的青丝用桃木簪挽成髻,模样看上去有些紧张,一双眼根本不敢朝他看去。 齐炜自然知道眼前这女子是谁,他观察着戚玄迟的神色,连忙询问道:“白婕妤为何在这?” 白知柒见自己被认出来了,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宜妃娘娘邀我赴宴,如今正打算前去庆和宫为宜妃娘娘庆生。” 第五十七章 掩目(我这么大个礼呢?) “免礼。” 这一声被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白知柒恰好又正埋头思考对策,因此并未听出什么端倪来,她依旧垂着个脑袋,本着绝不先发话的原则。 齐炜又瞥了眼帝王的脸色,见他饶有兴致的盯着少女手中捧着的茶罐,随问道:“白婕妤可是要送这罐茶叶给宜妃娘娘?” 白知柒自知送茶叶这一礼会显得她为人小气,当然不会承认。 “不是啊,这我留着自己喝的。” 可她说这话时语气都有些生硬,显然是在胡扯,戚玄迟并未吭声,纤长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捻着根珠簪,只用目光示意齐炜。 齐炜连忙道:“白婕妤此时出现的正好,皇上恰得了顶珠簪还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正要赏赐给您呢!” 这一见面就赏她东西,不太好? 白知柒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的往后退了退。 “不” 齐炜抢先一步道:“还不谢恩?” 他这一声有些严肃,白知柒下意识的又跪了下去,她将茶罐放至身边的地上,欲哭无泪的抬起双手接过了那顶珠簪,那人的手指像是故意挑逗她一样,还特意在她掌心轻点了一下,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白知柒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为什么这个皇上这么闷骚?还要在她掌心中作乱? 而对她这小心思一无所知的戚玄迟却是皱起了眉头,不是让她出门备个手炉?这手冷的同块冰似的,真是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么想着,戚玄迟已褪去外袍将它披在了刚刚站起身的少女身上,他的外袍宽大,还带着些余温,披在白知柒身上时就像是个偷穿了大人外套的小孩,袍边都拖到了地上。 背上突然一暖,白知柒却是吓的打了个哆嗦,但没一会儿她就好奇的嗅了起来,这袍上沾染的气味怎地这般熟悉?淡淡的檀香包裹着另一种熟悉的味道,像是她的又像是美人的。 真是好生奇怪。 直到皇上的身影已远离了白知柒的视线范围里,她才恍然回神。 “这皇上怎么有些奇怪?” 白知柒将那珠簪举到眼前,这才发现这是根做工极好的珠簪,上头镶嵌着的蓝宝石如同猫眼一般,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奇异漂亮的光芒,栩栩如生的银制蝴蝶似乎下一秒就要脱离珠簪飞向天际。 白知柒的心情这才好上了许多,她一面解着外袍一面低头寻找着自己的茶罐,却发现地上只留下了一个空着的檀木盒,大小刚好够装下那根珠簪,可她的茶罐却是实打实的不见了。 她就说怎么皇上会突然想着赐她个这么好的珠簪了,可这皇上怎么还学会了顺手牵羊这一招?她那么大一个茶罐说没就没了! 画意匆匆赶来时就看见她咬牙切齿的站在原地,泄愤似的想要往一件黄袍上狠狠踹上几脚,那黄袍上还绣有金龙,画意吓的花容失色连忙阻止了她这一动作。 “娘娘!娘娘息怒!这是皇上的东西啊,动不得!动不得!” 白知柒自然知道这是皇上的东西,但就是因为是皇上的东西她才忍不住想要给它来上几脚。 “什么皇上!就是个偷我东西的混蛋!” “娘娘娘娘!慎言慎言啊!宜妃娘娘那快迟到了,我们赶紧过去!” 白知柒这才想起这件事来,她咬咬牙怒瞪了那外袍一眼,将那外袍从雪地里捞了起来整理干净转身快步走向了庆和宫。 等两人赶到庆和宫时,已有不少妃嫔早早入了场,庆和宫里莺莺燕燕的一片,娇笑声此起彼伏,柳意凝眼尖,一下便看见了她二人,她身边的宫女见状连忙上前将白知柒引到了位上。 黄语曼自然也看见了她,招呼道:“白姐姐,快来我旁边坐下啊。” 白知柒点点头朝她走去,怀里抱着的外袍格外吸睛,有识得的一眼便认出这是皇上的东西,其余的妃嫔也就此议论了起来。 “这白婕妤竟将皇上临幸她时遗留的外袍随身携带,就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如今圣宠正浓似的。” “我看这白婕妤为人也不过如此,不知检点,俗不可耐。” 沈洛言在一边品着茶,一双秋水翦瞳似蕴藏着袅袅烟雨,依旧是往日里温温柔柔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大相径庭。 “各位妹妹若是能将皇上留下,也算是有本事,可各位妹妹别说是圣宠了,甚至就连皇上的一根头发丝也留不下,不是?” “啊,倒是本宫忘了,几位妹妹估计连皇上的面都不曾见过呢,倒是本宫多话了,还望各位妹妹莫要见怪,本宫向来如此,毕竟有皇上惯着呢。” 沈洛言三言两语就把一旁的嫔妃们弄得面带菜色,她们不甘心的握紧了手掌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谁不知道这位淑妃娘娘是太傅最得意的一个女儿,更是个在宫里盛宠不衰的角色,又是娘家人又是皇上的,根本得罪不起。 因此也只得将不甘咬碎了吞进肚子里,虚伪的奉承上几句。 宫里的嫔妃不多,但聚集在一起时也是格外热闹,已有不少嫔妃巴结上了兰芷苓,兰芷苓此人较为传奇,她是宫中最负盛名的一位妃嫔,一入宫便是妃位,据说是皇上在宫外遇见的女子,对皇上有救命之恩,但也因此患上了不治之症,皇上怜惜不已这才将人接进宫中赐了位分,多年来也是宫中颇得圣恩的一位妃嫔,更听闻皇上对她的宠爱要远远胜于对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的,还为此专门造了片梅林,供她休养排闷。 兰芷苓甚少与妃嫔结交,大多时候都是孤身一人,因此也是个只活在于他人传言中的妃子,如今得以见得,其余妃嫔自然少不得一顿巴结讨好。 只见她端坐在位上,气质清冷,是不染凡尘的清新脱俗,立于人群中时格外吸睛,美目盼兮之际美不胜收,她肤色是近似苍白的色彩,略带病容,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气息,的确是个病美人。 而这时她一双美目也恰好在众人之间停在白知柒的脸上,她淡笑道:“白婕妤可算是来了。” 第六十章 意外 手炉暖乎乎的,抱在怀里的时候那暖意似要直直钻进人心底,可白知柒此时却想当众扔下这东西跑路。 兰芷苓兀自坐在那,不言不语,一双素手抚过皇上晨时送来的礼,没了再办宴会的兴致。 她以为就算她险些害了白银翎一条性命,他也不会忍心同自己置气太久,本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反省,他眼里却终究只有白银翎一人,那她又何必举行这场宴会?她想要盼来的人终究是不会再来了。 这后宫里头的各个都是人精,一眼便看出皇上派人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何,前些日子白婕妤落水险些丧命一事各宫嫔妃都有所耳闻,也听说皇上在太后那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几人多次打听却没成想这背后竟是与宜妃有关。 更没想到皇上会如此关心白婕妤,这明里暗里的偏袒还能说明些什么?这下嫔妃们看白知柒的眼神都跟着不太对劲了起来。 阴谋啊!这是阴谋啊! 白知柒在心里叫苦不迭,差点咬碎了一排指甲,这皇上捧杀她的手段不要太高明,她还什么都没做呢,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她也不是不懂,这下皇上却是彻底将她受宠这件事给坐实了。 柳意凝依旧调笑着她:“白婕妤如今可真受宠,就连本宫都跟着羡慕起来了。” “白妹妹受宠是好事,以后可莫要忘了我们这些人。”沈洛言柔柔一笑,端的是一片云淡风清。 “白姐姐又要有一堆赏赐啦,宸枫宫装的下么?哦,不对,宸枫宫可大了再装多少赏赐都可以呢。” 四个人凑坐在一起,开心却是三个人的。 白知柒长叹一声,没了和几人笑谈的心情。 “皇上既然发了话,今日的宴会就到此结束,本宫也有些乏了。” 戚晶玉坐在位上欲言又止,手中的绢帕已被她揉的皱褶不堪,近日褚华的情绪又开始不稳定了起来,若不是此事等不得她也不愿在将要临产的这个时候进宫。 等到嫔妃都走的差不多了,戚晶玉艰难的从位上起了身朝兰芷苓走去。 此时兰芷苓正坐在位上阖眸养息,她有些难耐的揉着眉头刚准备拿起一边放着的汤药,手却不经意碰落了一个木盒。 她有些不悦的睁开眼,待宫女急忙收拾起那木盒递给她时,那熟悉的纹路与做工顿时映入兰芷苓眼帘,这木盒瞧着和晨时皇上送来的极为相似,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模一样。 “这是哪位妃嫔送上来的?” 宫女回想了一下,回道:“回娘娘,是宸枫宫里那位送来的。” 兰芷苓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白婕妤可走了?” 宫女闻言扫视了一眼场上,见到那一抹桃红的身影,道:“回娘娘,白婕妤仍在场上。” “去把她叫来。” “是。” 白知柒几人一没看管住,就被黄语曼偷喝进了好几口果酒,当黄语曼整个人扒拉在她身上时,白知柒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几人都不曾让黄语曼饮酒,原是因为这人只需一杯就能发起酒疯。 黄语曼拉扯着白知柒的衣袖就要把她往外拽:“白姐姐走,我带你去摸鱼骑大狗!” “本宫觉得你还是乖乖回宫里休息的好,省得被那家伙发现你偷喝了酒找本宫麻烦。”柳意凝嫌弃于她东倒西歪毫无大家闺秀规范可言的模样,又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来搀扶着她。 “什么那家伙!阿缘他是有名字的!” “是是是,有名字的家伙。” 沈洛言则是偷笑着捏了她圆鼓鼓的脸蛋几下,她站在一边,纤细的身姿被月影拉的颀长,看着几人纠缠在一处的场景时满目温柔的笑意。 恰好此时戚晶玉正从几人身旁经过,柳意凝自是看见了她,她微微向一边挪动了一些,唯恐惊撞到了她,她虽不喜戚晶玉,但对她腹中的胎儿却是没什么芥蒂,只希望她能平安将其生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却不想戚晶玉突然脚下一绊,竟是整个人朝前跌去,柳意凝心中一紧松开抓着黄语曼的手连忙朝戚晶玉那处伸去。 好在是及时接住了她,可柳意凝的手肘却是狠狠撞上了地板,即便有雪的缓阻,她还是不可避免的痛呼出声,与她这声痛呼一同发作的,是戚晶玉哭天喊地的叫声。 “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这场变故来的让人猝不及防,再等几人望去时,鲜血已在雪地上蔓延开来,如红梅一般在雪地上绽放而出,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云安郡主突然在后宫遭遇变故动了胎气,胎儿早产,眼下已过了数个时辰都不曾将胎儿生出,后宫里的人心都跟着紧了紧。 按理来说云安郡主生产一事本与后宫扯不上什么关系,可难就难在她滑倒在地时身边的人居然是柳贵妃,柳贵妃和云安郡主之间的恩怨京中几乎没几个人是不知道的。一个本是褚状元郎的青梅竹马一个本是褚状元郎兄长的未婚妻,这二者本该是妯娌关系,却在褚状元郎兄长不幸战死之后发生了转变,一个入宫成了贵妃,一个成了状元郎的妻子。 这下柳贵妃该是百口莫辩了,众人投去的目光一时变的复杂了起来,柳贵妃此人虽高傲清冷,自视甚高,但是个敢作敢当的主,可她如今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众人却是不曾见过的,就像是脆弱的雪花,轻轻一碰便能成个稀碎。 “娘娘,咱们还是去太医院看看,您这手臂流了这么多血,奴婢求您了。” 晴亦跪在柳意凝身边,不忍的看着面前这个固执的女子,她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裙被血渍覆盖了一半,上头还落了层泥土,两者混在一处已渐渐凝固在了一起,看上去好不凄惨,可她抿着唇,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望着那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的房间。 起初那一阵阵钻心的痛意柳意凝已经感觉不到了,她似乎已经麻木了许多,双眼猩红,固执的等待一个结果。 她没有推戚晶玉,甚至还保护了她,可没有人会相信她,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又怎会伸出援手,可她偏偏伸了,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晴亦见她不为所动,跟着哭红了眼,她不停的在地上磕着头,柳意凝却连搀扶她这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成。 “娘娘,奴婢求您了,您先去把身上的伤治一治,奴婢求您了,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求您劝劝我家娘娘,劝劝我家娘娘!我家娘娘她不可能推云安郡主啊,娘娘她一直都盼着褚状元郎好,她又怎么会害他的妻子和孩子啊!” 第六十四章 捉弄 宸枫宫里被人仔细点上了灯,暖黄的烛光映上漆红高柱,烛芯如同身姿曼妙的舞女在素雪中蹁跹。 枯败枝头偶尔窸窣几声,高啄的檐牙挂着齿状的冰柱,在皎白月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辉。 戚玄迟将她抱的很稳,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颠簸,也更容易让人昏昏欲睡。 白知柒起初还能控制睡意,只不过时不时点几下脑袋,可最后还是磨不过周公的邀约,最终趴在人肩上猫似的轻哼了几声。 戚玄迟逆光而立,黑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胸前的衣领被人攥出不少皱褶。 “姑奶奶说了,就按这个价卖,爱要不要,不要就打的你要。” 怀里的小姑娘将手高高举起冲着天比划出了一个数字,她撅着嘴,似乎觉得能给出这个价格那些跟她讨价还价的人都应该感恩戴德了才对。 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刚冒出一瞬就被人捉回了怀里,戚玄迟垂眸盯了她良久,任由她在梦中尽情发挥。 白知柒久久没等来回应,来了脾气,凶巴巴地威胁道:“你!要不要!” 戚玄迟不着急回应她,只空出一只手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反问道:“卖的什么?” “问得好!姑奶奶这什么都卖,没有的东西姑奶奶就是抢来也要卖给你!” 戚玄迟低低的笑,抚了抚她微鼓的脸蛋。 一到了梦里平日那乖巧温顺的伪装全都撕破了,张牙舞爪的样子反倒像只奶都还没断尽的幼虎,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颊上的触感一瞬即逝,白知柒贪恋于他指腹留存的温热,巴巴的往人抽离的指上蹭去。 待脸颊又碰上了那纤细的指,白知柒板着脸命令道:“再给我摸摸。” 像个喝醉了酒到处撒泼的小无赖。 微弱烛光下,戚玄迟眸中的暗光越浓,他指尖一转推开房门并未满足她的要求。 脸颊上半天没有表示,白知柒的不满就要脱口而出,下一秒那被人冷落了的地方却覆上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这熟悉的触感弄得她心神一晃,心悸不已。 这下睡意倒是消了一大半,白知柒半睁开眼,赖在他温暖的怀里不满的哼哼了几声。 “还要美人亲。” 如今已近寅时,夜色深的像是能挤出几滴浓墨来。 戚玄迟扫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合上了门。 “今晚可是不打算睡了?” 白知柒被他安置在美人靠上,她百无聊赖的翻过身听着他往浴桶里掺水的声音,哗啦啦的,她竟也不觉得吵,心里没来由的感到安心,好像只要有美人在不管处在什么地方都是安生的。 如今这个时候宫人们也都歇息了,可小姑娘身上的血迹还没洗去,她现在懒洋洋的趴在美人靠上,似乎连抬个手的力气都不想使。 戚玄迟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冷不防被人突然抱了起来,白知柒眯着眼冲来人笑了笑,双手自然环上他的脖颈。 戚玄迟的身形僵了一瞬,声音有些喑哑。 “你去将身子洗一洗,把衣物换下。” “我不要。”白知柒睡得半梦半醒的,哪愿意自己出力。 “美人帮我换一换,洗一洗嘛,我们都是女子,没什么好避讳的,我好困了” 她说的义正言辞,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戚玄迟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了许多,他迟迟没有动作,就这样抱着她望着浴桶,脑中几番天人交战。 白知柒只感觉身上的衣物很快的被人剥离了下来,肌肤触及到寒冷的空气时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哆嗦,随后便被人轻柔的抱放进了水里,突然沉进温暖的水里,白知柒满意的轻吟了几声。 身后是那人滚烫的胸膛,即便隔着几层衣料白知柒也能清晰感受到他正急速跳动的心脏,可他却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你你自己洗一洗。” 就连声音都蒙上了一层沙哑的情欲。 白知柒也恢复了些神智,她转过身伸出双臂搭在浴桶边歪着个脑袋看着他盈盈地笑。 “怎么洗呢?” 少女玉臂半露,水珠从她娇嫩的肌肤上不停滚落,杏眸半阖,却偏偏媚眼如丝,樱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是在哈着气,她被白雾包裹在其中,湿漉漉的眼睛无辜的望着他,宛如夜里勾人沉沦的妖魅。 再往下望去,便是雪白的一片。 戚玄迟呼吸一滞,耳廓边的粉红染上了脸颊,他匆匆转身不再看她。 这青涩的反应弄得白知柒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她自问不是什么不经人事的少女,平日里和人谈生意时看不惯她的那些人就常常将议事地点定在青楼,她也因此见过不少风尘事,虽不曾亲身体验过,但也从未见过像美人这样的纯情种。 明明都已身为嫔妃了,怎么还像个什么都没见识过的。 白知柒不再逗弄他,只默默的将身上的污渍洗去,期间戚玄迟就一直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像个木头人似的连头也不曾回过一次。 戚玄迟紧闭着眼,唇线抿成一条直线,若不是胸膛处剧烈的起伏证明他此刻的清醒,恐怕任谁见了都要以为他没了生命特征。 身后的人有了动作,水声不断,戚玄迟又想起水珠在她身上滚落时的光景,但很快便被他制止住了这一想象,他喉结滚动着,忍耐着躁意。 “美人,我洗好了。”白知柒几步走向屏风后的床榻,乖巧的趴在床上,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戚玄迟“嗯”了一声,见人是真的回了床上,这才简单的洗漱了起来。 美人纵容她,这是显而易见的,白知柒蹬鼻子上脸惯了,胆子自然也跟着变大了起来。 但偷看这件事她到底还是做不出来的,毕竟也还只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最多有贼心没贼胆调戏他几下罢了。 白知柒将身子藏在被褥下只露出个小脑袋,此时她身上不着寸缕,坏水直冒。 这是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美人没给她备好衣物啊,她这也是担心美人会被她连累的晚睡,这才没提这事,当然,她也只是吓唬美人一下罢了,要是真给美人看见了,她还是会害羞的。 等捉弄一会儿美人她就去穿衣服。 这么想着,白知柒得意的耷拉着小腿,摇晃的幅度却是渐渐小了下去,她低估了自己的困意,很快抱着暖和的被子跟周公会面去了。 第六十八章 献舞风波(一) 李贵人和赵嫔两人打闹了一会儿,太后似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朝白知柒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白知柒排在中间的妃嫔中,因此与太后所隔较远,也看不清她究竟是个什么神情,只能小声提醒两人,两人这才有所收敛。 此时正轮到镇国公献礼,他已至不惑之年,气宇轩昂,身材高大,有着久经沙场之后沉淀下来的稳重,白知柒只隐约看见他的背影,她见过镇国公夫人,知道她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若真要用言语形容这位镇国公,大概就是热情如火。 只见镇国公朗声说了几句恭贺的话,言语称得上是真挚至极,有着将士的洒脱,太后的神情这才有所缓和,期间夸赞了世子几句,镇国公笑声爽朗,拍了拍身边沉默不语的世子,连带着他一同道谢。 待二人转身回位时,白知柒这才看清了镇国公的脸,镇国公年轻时便有着“美玉郎君”这一称号,即便年岁渐长,岁月也不曾刻待过他,他无疑是俊美的,处在一群年轻官员中也十分打眼,虽然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也无损他的英俊,反而更添几分晓勇之意。 白知柒自幼便敬佩这些为国征战的将士,如今见到了镇国公,心里更感亲切,就连他身边那个脸色阴沉的世子也顺带着看顺眼了。 卫珩对她来说大抵是个意外,是无论如何都看不顺眼的那种,即便他战功赫赫,功成名就。 或许是白知柒打量的目光过于肆无忌惮,镇国公很快便注意到了她,被一个妃嫔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瞧,苏奉振居然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不由得升起一股熟悉的亲切感,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盯着人瞧时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显得乖巧又温顺,但苏奉振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身上自发而出的那股小心谨慎,就像是为了存活而收敛锋芒的幼鸟。 苏奉振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那早夭的女儿,若她还在世,估摸着也该和这妃嫔一般大了,可他断不会将她培养成这个性子,他的女儿可以是混世魔王,也可以是名门闺秀,但绝不会是这样一个谨慎入微的妃嫔,在宫中举步维艰,仰仗着他人的鼻息小心存活。 他甚至不会将她送入皇宫。 察觉到身边男人的失神,苏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冷笑道:“父亲莫不是还想收个妃嫔进府?” 苏奉振早已对他的冷嘲热讽见怪不怪,他收回视线,坐在位上一言不发,他一生驰骋沙场,战功显赫,不愧对家国不愧对百姓,可唯独,愧对自己的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 “父亲怎么不说话?皇上如今重用您,想来只要您开口,送出一个小小的妃嫔也不在话下。” “瑾儿,不可胡说八道!” 苏瑾气极反笑,他这父亲一边承诺此生只娶他母亲一人,一边又在母亲痛失胎儿后带回一个将近与他同岁的私生女,害的他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也不知从前许下的诺言是否也是在胡说八道。 “母亲如今还病着呢,还望父亲另娶时动静小一些,莫要惊扰了她。” 苏奉振深知时至今日自己说什么也无用,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瑾儿,我知道你还在怨着我,但沁儿是无辜的。” “是啊,她何其无辜,我和母亲又何其罪恶。” 苏奉振一时沉默,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目及那高座上空出的位置,又止了声。 柳意凝坐在太后稍下的位置百无聊赖的玩着桌上用以装饰的梅花枝,时不时叹几口气,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这一切落在部分官员眼里,就是在思念皇上,几人也忍不住纷纷议论起了贵妃对皇上的深切情意。 “听说贵妃娘娘从小就仰慕皇上。” “我也听说了,听闻两人自幼时起便是青梅竹马,长大了后感情更甚,也难怪贵妃娘娘能盛宠不衰这么多年。” 柳允南在一旁听着,从始至终端着酒盏的手就没放下过,他看着那坐在位上显得十分无趣的女子,眼里是包容的宠溺。 终于轮到妃嫔献礼,贵妃和淑妃规规矩矩的送了玉如意和红珊瑚,当然也有妃嫔献上书画和琴曲,白知柒也在此列,她在后院里和一些妃嫔一同更换着舞衣,因为她实在是舍不得从自己的宝库里挑出一样东西来送给太后,手制品她又嫌耗时麻烦,因此多方询问下这才知道太后年轻时格外喜欢歌舞,尤其是曾经广为流传的破阵霓虹舞。 这一舞曲由宫内一位妃嫔创作而出,对于舞者体力臂力的要求极为严格,因着舞步复杂的缘故渐渐不为女子所学,如今京中较为流行的便是舞姿曼妙轻盈的碧落流仙舞,其对女子体魄的要求不高,简单易学,凭借其舞衣的飘逸,也更容易使人舞出一种天上仙的感觉。 而破阵霓虹舞的意境则更像是挣脱束缚划破破晓后的黎明,女子需要在最后用水袖勾住高栏凭空跃起,最后稳稳落地,方算舞毕。 这也是全程最为困难的一步,稍有不慎便会摔落在地,其后果不堪设想,也正是如此,学习破阵霓虹舞的人渐渐少了下去。 要问白知柒为何会这一舞蹈,那还得多亏了平姬没日没夜的苦苦哀求,白知柒此人轻功了得,体力臂力也要比寻常女子强上许多,这就使得平姬对传授她破阵霓虹舞一事起了兴致,几乎天天缠着她学这舞。 白知柒嫌她啰嗦,跟着她学了一年时间,这才将此舞学会。 回头得好好感谢平姬才对,不然她的小金库又得消耗好大一笔。 况且太后这几月没少给她送去补品药物,她还是得好好孝顺一下她老人家的。 白知柒的舞衣相较于其他妃嫔的要繁琐上许多,红色的舞衣似火一般夺人眼球,这还是平姬先前送她的,白知柒平日里不曾穿过,如今穿上倒也合身。 “白婕妤今日煞是好看,有种人比花娇之感。” 赵嫔也同白知柒一样选了献舞,看着她这一身繁丽的行头眼里像是发着光,稀罕的不得了。 “就你嘴贫。” 白知柒嗔她一眼,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两人几番闲聊下来已是相熟了不少,因此相处起来也热络了许多。 赵嫔泰然自若的任她点着额头,笑道:“白婕妤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第六十九章 献舞风波(二) 一宫女小心翼翼地将水袖呈上,她目光闪烁,看上去胆怯的很。 白知柒见她有些面生,而本该亲自送来水袖的画意也不知去了哪。 “画意呢?” 那宫女也不知为何,竟是直接哭了出来,像是无比惧怕白知柒一般。 白知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哭泣吓了一跳,她和赵嫔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同样的疑惑。 这时,方装扮完毕的王诗雨迈着婀娜多姿的步伐从两人身旁经过,她轻飘飘的扫了那宫女一眼,不咸不淡道:“看来姐姐这欺凌宫人的事迹已无人不知了。” 白知柒不想同她一般见识,接过那水袖就要入场,可赵嫔却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她拉住白知柒示意她不必着急入场。 “白婕妤是个心慈手软的,本宫却不是,不要认为这宫里头的人都同白婕妤一般性子温和,这以下犯上是个什么下场,还需要本宫亲自教你一试?” 果不其然在王诗雨脸上看见了难堪的神情,她的位分比二人都低,先前一时口快说出来的话已覆水难收,二人若真要同她计较起来,王诗雨可是难逃责罚。 王诗雨于是放软了态度,低声下气的朝二人道了歉,这才甩袖离去,只是目光如淬了毒液的冷刃,恶毒难掩。 赵嫔看着那道忿忿的背影,转身道:“白婕妤同她客气些什么,她一个小小的常在,身份不过尔尔,这后宫里谁不比她金贵?撒野居然还撒到我们头上来了,真是放肆。” 赵嫔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苦口婆心的规劝,白知柒忍不住笑道:“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也对,狗咬了我们,我们难不成还要咬回去?下次我就直接寻个打狗棍,往那王常在身上敲。” 赵嫔是将门之后,性情自然直率,想到什么说什么,白知柒被她逗得直笑,两人也越发亲近了起来。 第一个入场的是王诗雨,白知柒见她雄赳赳气昂昂的,倒不像是去跳舞,更像是去出风头的,但随即响起的掌声却也在证实着王诗雨舞蹈的精彩。 好歹也是太后亲自选进宫的妃嫔,怎会没有一点才艺傍身? 候场的妃嫔们渐渐少了许多,赵嫔登场后,接下来就该轮到白知柒。 白知柒无所事事的在椅上等着,画意也在这时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娘娘,奴婢该死,奴婢今早吃坏了肚子,这才寻了个路过的宫女将水袖给您送来,您可收到了?” 白知柒见人着实是急坏了,喘着气,额上还冒着冷汗,她伸手用绣帕替人擦了擦脸。 “收到了,看来也不是每个宫女都像我们画意一样可爱。” “娘娘!”画意脸红红的,嗔怪到。 “奴婢替娘娘再检查下,这舞衣可马虎不得,稍有不慎都要出大问题。” 白知柒任由人检查着自己的衣物,还没等画意检查完,外头的太监就已开始传唤白知柒。 “你在这乖乖等我,平姬今夜也在揽月阁设了宴,一会儿就带你去宫外头吃好吃的。” “嗯!” 几场歌舞下去,场上众人早已看的眼花缭乱,渐渐有人开始举杯交谈,不再往台上望去。 而从始至终,卫珩的眼神就没往台上去过,他向来不喜歌舞,不喜乐声,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比不过沙场上的霍霍战鼓声,比不过刀光剑影。 直到余光中出现一抹引人眼球的红影,他侧目望去,少女额间的红梅花钿也就入了他的眼,血红色的舞衣,衣袂翻飞之际犹如涅盘重生的火凤,引去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她生的不算美丽,但却在入场的第一时间,就成了场上的焦点所在。 随着丝竹管弦声响起,少女在月色下翩翩起舞。 腰间的褶裙随着她的动作,如同冬夜悄然绽放的红梅,她用细碎的舞步,带动脚踝处繁响的铃声,衣裙如同红霞般在场上扬起,奏乐渐急,少女如同疾风般轻巧的在场上旋转,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鲜红的舞衣将她曼妙的身姿勾勒而出,牢牢抓住了众人的视线。 只见她玉手一挥,两条红色绸带轻扬而出,如同火海般起伏不定勾住殿上横梁,少女纤足轻点,衣决飘飘,一跃而起,竟如同仙子一般腾空出现在大殿之上,场上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可下一秒变故突生,那水袖竟在空中乍断,少女顿时犹如失了羽翼的火凤,急速坠下横梁,场上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 白知柒自认轻功不错,可那不说明她能脚踩空气上天,正着急不已,席间竟跃起一道人影,在空中稳稳的接住了她。 回过神来,白知柒已被人接回了地面,而她的一只手还揪着人的衣领,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的微妙了起来。 若按照平时,这等英雄救美的事迹只会为人歌颂,可现如今在大殿之上立着的两人,一个是皇上的妃嫔一个是才订了婚约的卫珩,场上众人顿时没了声,暗暗瞥了一眼主座上那人的脸色。 王诗雨先一步站起身来,斥责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二人这样成何体统?!” 一些妃嫔也跟着低声议论了起来,但都觉得这场上的两人郎才女貌,格外相配。 白知柒连忙从卫珩的怀里跳了出来,她下意识望向太后,果然在她眼中看见了不悦。 “白婕妤身为妃嫔,应该懂得避讳,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番举动,恐怕不妥。”兰芷苓在位上神情不变,可其中的意思已再清晰不过。 白知柒方才和卫珩接触的过分亲密,这显然是在人前打皇上的脸。 “按照宜妃的意思,白婕妤就应该这样不明不白的摔死,可对?人人都说宜妃娘娘菩萨心肠,好善乐施,如今看来,这传言恐怕是做了假。”柳意凝浅笑着,眼里的寒光却是藏不住,她笑眯眯的捏碎了一块糕点,颇为嫌弃的将其洒在了桌上。 “从前竟不知宜妃是这样的人。” 兰芷苓面不改色的接受了她的嘲讽,起身道:“臣妾只是在就事论事,还望贵妃娘娘莫要出言污蔑臣妾,白婕妤毕竟是宫中妃嫔,是皇上的人,自然不似宫外的女子。” 柳允南起身略施一礼,道:“卫将军前不久与宣平侯七姑娘订了婚事,在微臣看来,卫将军之所以出手相救,也只不过是不想让七姑娘痛失亲人罢了,宜妃娘娘何必咄咄逼人。” 沈太傅闻言起身,朗声道:“那又如何?他二人举止这般亲近,一个嫔妃一个臣子,属实怪也。” 沈洛言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般,她紧咬着唇,心里也跟着揪紧了起来。 第七十章 献舞风波(三) “好了,都不必吵了,白婕妤今日殿前失仪,罚抄《女德》、《女戒》各三遍,白婕妤,你退下。” 太后此言一出,场上顿时变得安静了许多。 这不仅是在当众打白婕妤的脸,更是在当众打卫将军和宣平侯的脸。 只可惜宣平侯今日不知为何不在场上,不然他定会出面围护白婕妤,太后今日可是将宣平侯狠狠得罪了一番,难不成,是宣平侯那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太后也不再围护她这个外孙女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白知柒突然冷笑一声,道:“太后可是认为今日过错在我?” 太后端坐在位上,一双锐利的眼直直望着白知柒,似乎对她这句反问感到不满。 “若我说,是有人刻意陷害,太后可信?” 全场哗然,难不成这场意外还与其他人有关? 场上数百双眼睛顿时锁住了方才开了口的王诗雨和兰芷苓,若事有蹊跷,这二人定逃不了干系。 可接下来白知柒的话却又使得全场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臣妾领罚,这便前往静心寺抄录《女德》,《女戒》。” 她顿了顿,继续道:“祝太后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只见那一袭红衣的女子不卑不亢的朝太后行了礼,头也不回的离了大殿,她背影决绝,又像是在赌气,咬死了不愿哭诉自己所受到的委屈与污蔑。 太后则是沉默的坐在位上,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被她遮掩住。 卫珩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握成拳的手上青筋不断,他自知方才说什么也无用,只会加深众人的误会。 他目光落在那散落在地上的水袖,一条已从中断裂,另一条只微微撕裂了一部分,但上面分明在左右被人刻意以刀划烂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卫珩面容肃然,冷冷朝着王诗雨,兰芷苓两人的方向望去。 卫珩本就有着“杀神”的名号,他这一眼含着浓浓的杀意,吓的王诗雨一下倒回了位上,兰芷苓倒是要从容上许多,她垂下眼帘,心里已有了计较。 宣平侯府,恐怕是要完了。 白知柒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大殿,她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要抄多少东西,也不在乎那些人嘴里说出的什么德行有失,她在乎的,不过是数月的陪伴都捂不暖的,太后的那颗心。 几月相处下来,白知柒自以为已和太后建立了和睦的关系,她巴巴的给人献舞也只不过是想她赏自己些宝贝,结果宝贝没有一个不说,她还跟着别人一起冤枉她,还罚她。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还不如我自己出宫潇洒,养条猫猫狗狗它还知道心疼我。” 白知柒气愤的踹着地上的雪,心中发闷。 离着老远,戚玄迟就看见了那蹲在墙角独自生闷气的人。 戚长愉见他停下脚步望着一处地方失神,忍不住问道:“皇兄?” “你们先退下,告诉母后朕稍后便到。” 戚长愉狐疑的望了一眼那蹲在雪地里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带着一干宫人朝着大殿走去。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白知柒戳着小雪人的动作不停,没好气道:“干嘛?” 戚玄迟皱眉将她从雪地里捞了起来,果不其然,小姑娘的衣服都被雪水浸湿了一大半。 “怎么不在宫里待着?” 白知柒哼哼几声,从他手里夺回了自己的衣服。 “被人欺负了?” 白知柒一听这话,忍不住鼻头一酸,她背对着戚玄迟,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只不过是差点摔死在里头而已。” 戚玄迟心中一惊,连忙想要检查人身上的伤势。 “有无大碍?” 白知柒拂开他的手,闷闷道:“有人救了我,我没摔在地上。” 戚玄迟以为她是受了惊吓,轻轻将人抱进怀里,头一回放柔了语气。 “可是吓到了?” 白知柒抹了一把眼泪,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吓什么吓啊,不跟你说了,太后罚我去抄《女德》,《女戒》呢。” 戚玄迟不悦道:“你能没事已是万幸,太后何故还要责罚你?” 白知柒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回答他?索性一把推开戚玄迟兀自朝静心寺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白知柒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惊呼出声双手不停的推着戚玄迟,但她的力气比起戚玄迟的可谓是微不足道,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离静心寺的高楼越来越远。 戚玄迟将人安置在了慈宁宫的偏殿内,他从容的点燃了炭火,跟在自己宫里似的,白知柒则像个做贼心虚的人,仔细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在这等着。” 白知柒见他不管不顾的就要出门,吓的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美人,你不要给人抓到了啊。” 戚玄迟起初是感到莫名,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在她那只微凉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你且放心。” 白知柒就这样枯坐在偏殿里,直到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吓的她忍不住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望着门外。 “娘娘?” 来人居然是画意。 经过白知柒这段不小的插曲,众人都敏锐的意识到太后的情绪似乎变的更加低沉了,先前她还会偶尔笑一笑,现在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了。 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戚玄迟几步踏入宫殿,大部分嫔妃也跟着朝他望去。 这还是许多妃嫔头一回近距离见到皇上,从前的皇上永远是高坐在台上的遥不可及的存在,像个无欲无求的仙人。 嫔妃们只知道皇上不但年轻,而且还生的俊俏,其他的倒是一概不知,要真要说的话,那便是专一。 宠幸的妃嫔永远都是那几个,亘古不变。 奈何皇上走的实在太快,众妃嫔只堪堪看见其侧脸,如玉如璋、矜贵至极。 有妃嫔忍不住感叹道:“这公子谱的编写人若是敢将皇上写进去,我看咱们皇上怎么说也能排个前三甲。” 坐在她身边的妃嫔连忙捂住了她那张嘴,低斥道:“你不要命了!皇上岂是能与他人相提并论的?!” 见他来了,太后也只是微微点头,脸色反而更不好了。 她方才之所以那样做,也只不过是因为她这个好儿子已收集完宣平侯与梁王勾结的罪证,眼下已将宣平侯先行关押了起来,若不先行处置白家那个闺女,她恐怕难逃一劫。 “朕听说,母后刚刚处罚了个妃嫔,还不知是因何缘故?” 第七十一章 未平 太后却是不语,仿若未闻的打量着自己手上的护甲。 沈太傅站起身来,恭敬道:“回皇上,白婕妤方才殿上失仪,太后娘娘已做处置。” 寒风掠过殿内,激起一阵呼啸声。 高座上的男人勾起薄唇,“朕听闻有人救了白婕妤,还不知是哪位爱卿?” 众人小心翼翼的望了眼戚玄迟,都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纷纷在心里替卫珩祈祷着,谁不知当今这位圣上是何等手段?太后是顾及皇上的面子才没责罚卫珩,可不说明皇上不会拿卫珩开刀啊。 况且卫珩前不久刚与宣平侯的七姑娘订了婚约,必定难逃其咎,指不定要被皇上迁怒,宣平侯可能是真的完了。 柳允南起身行了一礼,道:“是卫珩将军。” 柳允南此言即出,众人明显感觉到皇上身边的气压都低了许多,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坐在位上的卫珩,一向掩饰极好的阴冷狠戾顿时浮现眼中,叫人无端生惧。 不知过了多久,戚玄迟薄唇轻启,“赏。” 偏偏叫人听出了其中隐忍的愤怒,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卫珩这才有了反应,只见他起身高声道:“臣谢恩。” 戚玄迟冷冷的看着位上不卑不亢的男人,仿佛他方才不是在奖赏,而是在赐死。 这下大臣们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那白婕妤哪像是失宠了的样子?皇上巴巴赶来给人家洗白都嫌来不及的,其中偏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看来宣平侯还得再风光个一阵。 柳意凝抿了口酒水,稀奇道:“本宫怎么瞧着皇上是在吃醋呢?” “醋什么?”沈洛言将目光从自己那咬牙切齿的父亲身上收回漠不关心的问到。 “本宫可不敢揣摩圣意,只能感叹白婕妤是个有福气的,估计皇上等会儿还会免了她的责罚。” 可几人一直苦等到宴会结束都没见皇上再开过口,就像是忘了这茬似的。 终于熬到宴会结束,柳意凝盈盈起身送离了皇上,看着那道匆匆的背影,她掩唇笑道:“本宫怎么瞧着皇上是赶去兴师问罪了呢?” 白知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她四仰八叉的躺在踏上,身上胡乱盖了层被子,要想在冬夜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着实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屋外急切的脚步声在将要靠近房门时刻意被人压低,白知柒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继续趴着睡。 画意不断的往炉里添着炭火,见有人进了屋,她小心的比划了个动作,示意来人白知柒还在安睡。 戚玄迟微微颔首,走至炉边暖了暖身,冬夜里时不时还会飘上几朵雪花,因此他身上还带着凉意。 白知柒在睡着前还在不停念叨着要带美人一块儿去揽月阁,这下终于是盼到了,自己却又睡着了。 两人都不忍心将她吵醒,因此画意安分的守在隔间,戚玄迟则缓缓踱进了里间。 戚玄迟褪下披风,坐在椅上静静看着正酣睡着的人儿。 小姑娘的眼睫生的又长又翘,随着呼吸不停在眼底扑棱着,像只黑色的小蝶,看起来莫名的可爱乖顺。 许是对他身上散发出气息格外熟悉,白知柒循着那股淡淡的香气慢慢将脸凑了过去。 戚玄迟离得较远,白知柒这一凑就凑到了床边,险些从床上跌落下去。 白知柒最后是在一个温暖的臂膀里醒来的,她睡眼惺忪,揉着眼睛迷茫的看着面前这张逐渐清晰的俊美脸庞。 “美人。”白知柒甜甜叫到。 戚玄迟冷冷看着她,将人抱回了床上。 白知柒坐在床上打量着他的脸色,阴沉至极,偏偏眼里又带着控诉,就像是埋怨丈夫在外沾花惹草的小媳妇。 白知柒抱着柔软的被子,被他这样看的心里也跟着没了底。 “美人?” 戚玄迟没理她,只错开目光淡漠道:“不是说要带我去揽月阁?” “对对对,带你去揽月阁吃好吃的呢,要把美人养的白白胖胖的!” 白知柒从床上跳了下来,怜惜的看着美人棱角分明的下颚,瞧瞧美人瘦的,浑身上下都硬邦邦的,一点软肉也没有。 戚玄迟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瞥了眼她平瘪的身子。 他反倒觉得该多长些肉的人应是她自己。 戚玄迟冷冷道:“是该多吃点。” 绯儿早早便到了揽月阁,她挨着平姬仔细的调着手中的香。 没过多久,她小声试探道:“我不在阁里的这段日子,可有雅客选过我?” 平姬闻言,整理了一番措辞,不在意道:“那月牌嘛,人在就摆人不在就不摆的,绯儿忘了?” 绯儿埋下脑袋,闷闷“嗯”了一声,平姬不愿伤到她,因此挑了别的说,可她问的却不是这些,她想知道的是有没有人真的在乎她的存在,恐怕也只有那位会真的在乎自己了。 “定宸公子可有来过?” “不曾见过那位呢,那位近些日子不知在忙些什么,已许久不曾见过了,最后一次见到便是上一次点你那一回,那位看上去像是十分喜爱你的,绯儿日后若是出嫁了可莫要忘了我这个老家伙。” “平姬姐姐说笑了,你还年轻着呢。” 绯儿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起一个弧度,心情也跟着好上了许多。 屋外一下变的热闹了许多,姑娘们大多都跑到了院外,两人擦净手也跟着朝外走去。 “阁主可算是回来了。” “大忙人阁主,有没有想雪霏?” “阁主是不是去外头寻花问柳了,是我们这些花儿不够美,看不住阁主的心吗?” “让我猜猜,是卫小将军呢还是幽梦居居主呢?我可压的卫小将军啊,阁主您当真不考虑一下?” 听了这些话戚玄迟的脸色越发阴沉,他小心将人护在怀里,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白知柒被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围在中间,院外一度变的十分拥挤,她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大手。 “别闹我,没看见有客人在呢?这要是给我挤坏了,拿你们是问!” 众人这才渐渐散开了些,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路。 “我就说是阁主在外发现了美人,身段看上去宽肩窄腰的,平平无奇,哪有我妖娆?蒙着面也不知究竟长了怎样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竟能诱的阁主几月不回。” 戚玄迟闻言,冷冷道:“不劳猜测,尚能入眼罢了。” 第七十二章 醋坛 白知柒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人是生气了,她跨过门槛警告道:“再胡说,就把你们全关去七坊学规矩。” 姑娘们这才讪笑着离二人更远了些,终归是不再念叨了。 平姬站在门边,刚刚笑开的眉眼在看见戚玄迟的那一瞬又缩了回去。 这小祖宗惯喜欢招惹人。 “阁主,您回来了。” 绯儿将她脱下的披风挂在衣架上,仔细收拾了桌上的香料。 不适时的,白知柒的肚子发出了一阵叫声,她耳根通红,不好意思的揪紧了戚玄迟的衣袖。 戚玄迟垂眸看着她,黑眸里揉碎了柔光。 平姬笑道:“姑娘们都吃过了,专门给您备了一桌,尝尝看喜不喜欢?” 满桌珍馐,食物的香气争先恐后的钻进白知柒鼻中,也难怪她会一下就饿的咕咕叫了。 白知柒两眼放光,连忙拉着戚玄迟入了座。 “对对对,美人你也尝尝看平姬的手艺,她做饭可好吃了。” 因着戚玄迟在的缘故白知柒吃的一小口一小口的,显得格外斯文,倒和旁边的画意有些相似,平姬稀奇的看着她,又看看那一直冷着一张脸的贵人。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治的住她,从前都只有几人抢着不让白知柒把盘子也跟着一起吃下去的份。 但白知柒的伪装也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她动用筷子的频率逐渐加快,张嘴的幅度也跟着大了起来。 果不其然,噎着了。 戚玄迟递了杯水过去,她小嘴吃的油亮,嘴里的饭菜还没吞咽完,下意识凑过去喝了几口。 难得的没有自己上手捧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股脑往嘴里灌。 真是稀奇。 平姬一手捧着脸,竟觉得两人如今这样看上去相配极了。 不过也就一会的功夫,平姬轻轻打了自己几巴掌,觉得自己这几日真是忙魔障了,这两人都是皇上的妃嫔,她在这瞎想些什么呢? 等白知柒吃的差不多了,平姬才开口道:“阁主,幽梦居前些日子送来了黄金五十两,不知是何目的,现在正存放在西阁楼。” 白知柒正被人抓着油油的小手擦拭,而那只捉着她腕的手在听见平姬这话时明显停顿了片刻。 她扭过头道:“他们居主的诊治费呢,丢七坊里头去。” “可幽梦居居主早在一月前便送了五十两黄金去七坊,莫不是弄错又多送了一份?” “那他可真是贵人多忘事,照样扔七坊里,可不要浪费了他们居主的小小心意。” 平姬领命前往西阁楼吩咐下人们将那堆金子送走,绯儿和画意则负责收拾碗筷送去清洗,屋内很快就只剩下了白知柒和戚玄迟两人。 还不等戚玄迟替她擦干净手,白知柒就急着往人身上蹭去。 戚玄迟素来不喜欢与人亲近,他不动声色的朝一边挪动了一些,小姑娘明亮的杏眸顿时暗淡了下来。 与这么多男人来往,居然还敢同他置气。 戚玄迟默了默,提起她身后的衣领把人拎回了自己的位上。 白知柒撇撇嘴,双手托腮兀自生着闷气。 戚玄迟实在受不了她这副模样,只能冷了声道:“做什么?” 白知柒把头撇向和他相反的方向,不愿搭理他。 还敢问她怎么了?弄的好像是她吃干抹净不认人一样。 平姬将将路过窗前就瞧见里头这情景,她又是一阵稀奇。 倒是少见她家阁主同人撒娇置气呢,自认识白知柒起,平姬见过最多的便是她将商家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冷静模样,倒是从未见过她这样小姑娘的一面。 平姬支下窗户,顺道将要进屋的画意和绯儿一起支走了。 她不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几番接触下来自然察觉到了戚玄迟男子的身份,甚至还觉得格外亲近。 不过现在看来,她家阁主似乎还不曾知道这个贵人的真实身份呢,傻乎乎的被蒙在鼓里,真是天真,希望她不要被拆吃入腹。 平姬乐滋滋的在前头走着,画意却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微微红了脸。 两人久久不曾出声,倒还是白知柒先一步低了头。 她侧目盯着戚玄迟的侧脸,闷闷道:“你躲我,还要冷落我。” 倒是将他说成了一个负心汉。 戚玄迟冷着一张脸,道:“我没有。” 白知柒气的一下站了起来,想要指着人的手突然又拐了个弯指回了自己。 “你看你现在这样,你还说没有。” 白知柒说完恨铁不成钢的盯着自己鼻前的那只手,直把自己盯成了个斗鸡眼。 他就仗着自己不忍心指着他鼻子骂,就欺负她。 看着面前恼羞成怒的小姑娘,戚玄迟顿了顿,抬头直愣愣的望着她。 白知柒憋红了脸,虚张声势的凶道:“看看什么看!” 但她凶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反而像猫叫似的几声,软软糯糯的,弄得戚玄迟一下就没了脾气。 戚玄迟黑眸中暗了几分,“还不过来?” 白知柒向来听他的话,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先一步坐进了人怀里。 戚玄迟显然没料到她会这般大胆,竟一下就钻进了他怀中,但他一声不吭,只默默搂紧了她瘦削的肩膀。 白知柒把头埋在他胸前,对自己这毫无骨气的做法感到羞愧,明明上一秒还在同人争执,怎么下一秒就往人身上靠了。 戚玄迟微微侧过头,便瞧见她小脸皱成了团,脸上还带着不自然的红晕,也不知是害羞了还是别的什么。 收回视线,他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小姑娘因蜷缩而微微露出的一截雪白脚踝。 “方才不是很有骨气的冲我发脾气?现在怎么反而焉了?” 白知柒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脸上红霞更甚,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他线条完美的侧脸,看上去委屈极了。 她生的小小的一只,轻易就能被戚玄迟整个圈进怀里,戚玄迟也没指望她能回答上来,只伸出手宠溺的在她发上揉了揉。 “下次不要再一个人蹲在雪地里生闷气了,夜里风寒,容易着凉。” 第七十六章 诛戮 红墙下薄雪堆积,一深一浅的小巧脚印赫然深陷其中。 明明将至早春气温已有所回升,小姑娘依旧穿了件厚厚的软毛披风,白色绒毛下露出一双乌溜溜的杏眸,雪花融化在她鸦羽般扑闪的眼睫上,惹得她抬手去揉。 白知柒昨夜一时气极以至忘了分寸。 便是再委屈,太后依旧是太后,是她轻易不能得罪的角色,她既已决定要与美人一同生活在皇宫里,就更应该和太后打好关系,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将美人从冷宫里名正言顺的接出来。 前面的宫道上传来一阵吵闹的喧哗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动静,听起来像是有人在争执。 白知柒自然是装作没听见,转身就要朝另一条宫道走去。 “王常在,你我皆是皇上妃嫔,何故为难至此?!” “安答应在说些什么胡话?你我品级不同,且我高于你,如何能相提并论?” 这王诗雨,真是喜欢胡搅蛮缠。 昨夜宴上王诗雨和宜妃三言两语就给她安上了个洗不脱的罪名,再加之先前落水那一事,白知柒就算是再善忘,也真是很难轻易忘了她的所作所为。 现在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白知柒于是循声而去,果不其然看见王诗雨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一青色宫装的女子正被宫女们压着双臂跪于王诗雨身前,而其中一个宫女正是那日宴上替画意将水袖呈给她的那位。 倒真是巧了,她还没找呢,这宫女就自己出现了。 那宫女自然也看见了她,脸色一瞬间由畅快变为惧怕,她又惊又惧,双腿打着颤,险些一下跪倒在地上。 偏偏白知柒冲着她盈盈地笑,她生的白皙,眸中带着狡黠的亮光,越发衬得她像只雪白的狐狸,似乎正思考着该如何一口咬碎猎物的脖颈,是慢条斯理,还是狼吞虎咽。 随着她步伐渐近,四周都散发着一股幽香。 白知柒见那宫女满脸恐惧,也不急着先行处置她,她看向同样变了脸色但尚且镇定的王诗雨,缓缓道:“我竟不知王常在是这么个爱动用私刑的人,原来就算是皇上的妃嫔,王常在也能随意处置。” 被人坏了好事,王诗雨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她敷衍似的行了个礼,还没起身就被白知柒厉声呵斥住。 “跪好了!” 王诗雨瞪大了眼,想起身与她争执,却发觉身上犹如压了千斤顶一般压的她起不了身来,嗓子更是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知柒款款走向安答应。 白知柒伸出手将安答应扶了起来,期间压着她的宫女们也吓的四散开来,没人敢反抗她。 如今宫里头谁不知道这白婕妤是十分的得宠,宫中甚至有传言说这足足空了五年的后位就是为白婕妤留着的,只待她诞下一子,这后宫之主的位置她便是稳坐的。 “起来,不必再理会王常在,这皇宫里头是皇上说了算,罚不罚,赏不赏的,再如何也轮不到她区区一个常在来决定,你且安心去做自己的事。” 安答应连声道谢,哭的不能自已,她朝白知柒深深鞠了一躬,这才由宫女们搀扶着回了宫。 白知柒嘴角噙着笑意,状似疑惑道:“还看些什么热闹,难不成也想同你们主子一起跪着?” 她漫不经心的笑着,眼里那无法被忽视的明晃晃的冷光却是丝毫不做掩饰,似乎将在下一秒想好眼前这几人惨不忍睹的下场。 宫女太监们吓得连滚带爬,不敢再在这骇人的地方多待上一瞬。 白知柒轻飘飘的勾住了一个宫女的后衣领,那宫女颤巍巍的回过头来看她,瞳孔急速放大着,仿佛白知柒不是凡人,是鬼神。 白知柒朱唇轻启,用最缠绵的语气说出了最让人万念俱灰的话语。 “你留下。” 揽月阁的暗杀廊里从来都有个规矩,凡是背叛者,杀无赦,不是瞬间解决生命,而是慢慢的折磨,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如此反复。 既能对自己人都这般残忍,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结局又能好到哪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知柒玩弄着掌心里的白灰,笑盈盈的看向几欲昏厥的王诗雨。 小姑娘讨喜可爱的圆润脸庞落在王诗雨眼里,却如同索命的阴间鬼差一般令人感到恐惧,她将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轻易就能夺走人的魂魄。 白知柒弯下腰凑在她耳边低语道:“我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无关痛痒的小把戏玩上个几轮也就够了。” “但是,也得有命玩啊,王常在说,是不是?” 本想着若能讨得太后欢心就把美人讨要出冷宫的,可偏有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底线,换作是脾气再好的人也该要生气了。 “王常在是想跪着,还是”白知柒看了眼已融入雪地的白灰,轻声询问到。 王诗雨狠狠打着颤,嘴巴不停抖动着,鼻涕眼泪都流进了衣里,脸上敷的胭脂水粉都化成了一片肮脏的色彩。 “跪跪着” 也不知为何,这条宫道上竟一直没有人路过,不然王诗雨就算是冒死也要向人求救,白知柒如今在她眼里就像是个疯子,这样一个可怕的女子留在宫里,她得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的活着。 白知柒必须死,她必须死! 王诗雨死死咬着唇,跪在地上喘息着,她又不能说话了。 “那便跪着,跪到有人肯来扶你一把,只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王常在这样的聪明人该是知道的。” 白知柒依旧是笑着,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王诗雨,笑意不达眼底。 等白知柒再从慈宁宫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跪着的王诗雨也跟着没了。 大抵是被自己宫里的宫人抬了回去。 白知柒经过那条宫道时忍不住道:“也不知道有没有给她吓尿裤子。” “姐姐吓唬谁了?” 拱门后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白知柒也早在人说出第一个字时就奔了过去。 白知柒埋在人怀里蹭了蹭,模样乖顺的不得了,与白日里那个杀伐果断、凶神恶煞的她一点也不相同。 若不是暗卫来报,戚玄迟恐怕真要认为眼前的小姑娘本就是这样乖巧温顺的性子。 第七十七章 两难 “美人怎地在这?” 白知柒抬头好奇的询问着,那只安放在她发顶时不时轻抚的手也停了下来。 “担心你。” 如今距离白知柒出门已有四个时辰之久,她出门又从不带随行宫人,属于走丢了就极难找到的那类人。 想起太后今日语重心长的话语,白知柒陷入了沉默。 宣平侯如今已被暂押入狱,皇上虽不曾向外透露缘由,但白知柒却是知道,她那位父亲早已与梁王有所勾结,如今朝堂上梁王一派更是人心惶惶,宣平侯现已失势,支持皇上的那一派指不定哪日就会拿她开刀。 她如今虽是众人眼里的宠妃,但难保不会一朝失势跌入泥潭,为人所践踏。 太后的意思便是,牢牢抓住圣心,早日怀上龙嗣以保全自己。 白知柒觉得太后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别说是怀上龙嗣了,就连皇上的面她都不曾见过。 白知柒收回思绪,继而笑道:“太后今日同我说了些话,相聊甚欢所以一时忘了时间。” 戚玄迟垂眸看着她,眼底晦暗不明,薄唇噙了一抹笑意。 “是么?” 暗卫自然是将白知柒的一举一动一一回传给了戚玄迟,但她既不愿如实相告他自然也不会逼问。 可就算是得知自己的父亲入了狱,这张白嫩的脸上怎地一点伤心的神情都不曾有过? 就像个雪做的冷心娃娃。 白知柒见他衣裳单薄,忍不住伸手捧住他那张精致冷峻的脸,她身量小,轻易够不到,戚玄迟便微微向前倾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寒的缘故,白知柒总觉得那双黑眸里蕴着同样泠然的狠戾。 察觉到她的目光,戚玄迟出手轻环住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她披风上的绒毛。 “今夜有事,就不同你一道回宫了。” 白知柒此时还沉浸在他怀中传来的温暖,听到这话时她显然有些呆愣,她仰着头,可奈何额头抵在人胸前,根本看不清他如今的神情。 就像是刻意被人制止了动作。 戚玄迟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眼底隐藏不住的戾气,这是他一直掩藏极好的另一面,比起恐惧,他更喜欢看见小姑娘娇软的笑。 白知柒不死心,撇撇嘴询问道:“美人不同我回去吗?” “不回了。”像是想起什么,戚玄迟状似不经意的强调道:“只有宫人们看顾着你。” “那我要是想美人了怎么办?” 戚玄迟轻笑一声,在她耳边缓缓道:“那便在宫里侯着,哪也别去。” 稀疏月影下,他眸里泛着幽明不灭的一点光,更像是吞噬光影的寒潮,透着极端的邪肆与孤冷。 白知柒念念不舍的告别了他,这才失魂落魄的回了寝宫。 还未踏进门槛迎面便是一道急切的身影朝她扑来。 “娘娘,府里出事了!” 白知柒早已从太后口中听说了宣平候府出的那些事,不以为然的接过话语。 “可是我那位爹爹被关押进天牢了?” 画意攥着信纸,泪水急的在眼眶里打转。 “确是如此,三夫人前不久大病了一场,如今再受此打击已是病危,眼下正想再见您一面。” 白知柒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绯儿吓的连忙扶住她,将人搀扶进了屋内。 等画意愧疚的递来一杯热茶,白知柒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仔细浏览了一遍。 原是白银翎不知为何在府里大闹了一场,居然迁怒到了林月浣身上,整日施加压力与辱骂,宣平侯竟也任由她泄愤,丝毫没有插手劝阻的意思。 在这等折辱下久而久之林月浣染上了风寒,竟也和她当初一样得不到救治,一直推脱到今日。 白知柒气的拍案而起,内心已是怒不可遏。 “她白银翎心中郁闷,关我阿娘何事?!马上派人传七坊的医女前去诊治。” 白知柒收起信封,也顾不得方才溅上衣裙的茶水,吩咐道:“收拾一下,即刻出宫。” 一轮惨白的弯月悬于天际,月明星稀,白日里威严的皇宫在这等光线照射下竟显出几分森然。 宸枫宫的宫门被人缓缓推开,白知柒站在门边犹豫片刻,还是直直迈出了步子。 美人今夜不在,她明早前回来便是,也算不得她食言。 突然,黑暗被火光替代,数以百计的火把将一片昏暗的地段照的通亮,也同样照亮了白知柒惊愕的脸。 “白婕妤可真是如何也学不乖,不该出来的每个时候,都要亲自出来试探一番。” 四周传来几声鸟鸣,大抵是夜里被惊醒了的归鸟,火光映亮了白知柒的面容,这使得她一切细小的神情变换都逃不掉戚长愉审视的目光。 白知柒低下头,镇定道:“王爷说笑了。” “如今宣平侯的罪名还没定下呢,白婕妤可不要轻易就露了马脚。” 白知柒抬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 “我不明白王爷在说些什么。” 戚长愉也不急,他的人已将宸枫宫包围住,料想一只细小的蚊虫都逃不出去,又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本王猜想,白婕妤怀里该是揣着宣平候密信的,可就是不知道这信上所写的内容,会是什么?” 白知柒冷声道:“王爷何出此言?” “就凭白婕妤宫中人亲眼所见。” 戚长愉摇着玉扇,风流的朝白知柒抛去媚眼,一副尽在把握的姿态。 宣平候此人狡诈多端,当初打着为皇兄扩充后宫的响头献女,谁知道究竟藏了个什么肮脏心思,但轻易就被人拿捏了把柄可见其愚蠢,宣平候这个女儿倒也是个蠢的,还不曾逼供就自己漏了馅。 那封信自然在白知柒身上,里面的内容却断不是戚长愉所说的那般不堪。 可只要细看,便会识破她冒名顶替入宫这一事,白知柒如今已是进退维谷,百口莫辩。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戚长愉也逐渐失了耐心。 “白婕妤莫不是要本王派人来搜?白婕妤可要想好了,你自己奉上和本王派人搜出的结局可是完全不同的。” 白知柒咬牙不语,身后的绯儿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画意上前一步护在白知柒身前,她双腿打着颤强做镇定道:“我家娘娘绝不会做出与人勾结这一事,事关娘娘清誉,还望王爷明鉴,不要轻信小人谗言!” 第七十八章 受刑(小虐) “这谗不谗言的,原不是空口说说就能确定的,白婕妤自证一番不就好了?” 戚长愉收起玉扇,朝身旁的侍卫传递眼神,那群侍卫于是领命上前,眼看就要走到白知柒面前搜她的身。 没想到白知柒咬咬牙竟是将揣着的那封信揉作一团当着众人的面吞了下去。 这下便是一点证据也没了。 戚长愉大怒,呵斥道:“给本王拿下她!” 白知柒上前一步将画意二人护在身后,不卑不亢的凝视着面前的一众侍卫。 “谁敢!” “说得好,谁敢?” 一道清冽的男音在这时悠悠响起,原本面露凶光的侍卫们也在听见这声音后低头朝两边退去,在宫门前让出了一条道。 “参见皇上!” 白知柒此时已看不见那跪了一地的乌压压的人群,她呆呆站在阶上,看着那人披着月华朝她缓缓踱来,还是那副足以让人轻易丢了魂魄的俊美脸庞,可那双冰冷的黑眸里已不复往日温柔。 白知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跪下的,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已失了站起身的力气,错愕抬头,直愣愣的迎上那人嘲弄的目光。 戚玄迟伸手扼住她的下颚,很快便在那白嫩的肌肤上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 “不愧是朕的白婕妤,吞食信纸的时候一点犹豫也不曾有过,你说,朕该如何赏你呢?” “这个时段了,白婕妤是要去哪呢,宣平侯府,又或是幽梦居?不如你亲口告诉朕?” 白知柒轻颤着,眼眶微微泛红,可那死死捏着她下颚的手却冰冷无情,一丝松动也不曾有过。 她记得这双手从前是如何温柔的一次次将她从雪地中抱起让她免于寒冻,可如今也是这双手,将她推下了无尽寒渊。 原来他给予的一切宠爱和放纵都是为了探出她不为人知的秘密,以最诱人的、她无法抗拒的温柔,换得她痴心相待,原来一切都是假象,是她自欺欺人的自我沦陷。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这样漠然看着她一点点愚蠢的试探,甚至妄图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有泪水一滴滴打在戚玄迟玉白的指上,每一滴都是那样滚烫,使得他下意识地想要心软放过眼前这个人儿。 可他分明才提醒过她,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出宫。 戚玄迟倾下身,温热的呼吸拍打着她耳后敏感的肌肤。 “朕提醒过姐姐的,可姐姐偏不听话。” 白知柒被人吊上了木桩,她认命的合上了眼,外面是画意和绯儿不断的求饶声。 “皇上,求求您放过我们娘娘,她真的没有与人勾结啊,皇上,求求您放过娘娘!” 白知柒的泪已然流尽,她声音沙哑,疲惫的说道:“皇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让她们回去。” 戚玄迟却并未答应她这个请求,如今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和一个负责掌刑的小太监,整个宫殿犹如死一般沉寂。 戚玄迟温柔的将她耳边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烛光明灭,他那双幽深的黑眸里跳动着忽明忽灭的光亮,噙着笑意的嘴角微弯,眉眼绮丽,更像是夜里摄人心魄、夺人性命的厉鬼。 “朕曾天真的以为,宠着你,纵着你,能让你学会该如何时刻保持乖顺。” 白知柒合上眼,不愿再去细想他这样一番说辞又是为何,她自认已沦为他眼中弃子,若想从她口中套话,大可不必用这样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 “皇上若要责罚便趁早。” 真像个无心无情的雪娃娃,明明是自己做错事在先,却固执的不愿低头认错。 戚玄迟幽幽看着她,转身下令道:“行刑。” 长鞭划破空气落在血肉上的声音顿时一阵阵响起,白知柒却迟迟没迎来皮肉之痛,她闭着眼干等了一会儿,耳边长鞭落下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 像是想到了什么,白知柒不可置信的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一幕激红了眼。 那长鞭哪是在鞭打她,替她受刑的那个人正背对着她,身后薄薄的衣物早已被长鞭抽成一条条破烂的布条,露出底下被抽裂的肌肤,如玉般莹白的肌肤上满是鞭痕,可偏偏他一声不吭,沉默的受下了这本该属于她的刑罚。 白知柒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夺眶而出,她剧烈挣扎着,目眦尽裂的吼叫。 “皇上!住手,给我住手!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可那持鞭的小太监即便双腿已经抖成了筛子,也不敢停下来,因为这是圣旨,哪怕他如今鞭打的这个人是当今圣上,他也不敢轻易抗旨。 长鞭一起一落,声响不断,戚玄迟背后的肌肤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白知柒依旧吼叫着,她无力的悬挂在木桩上,被粗绳绑着的手腕与脚踝早已磨破,白嫩的肌肤上流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液,却不自知。 “求求你了,都是我的错,罚我,罚我,不要再打他了,求求你” 宸枫宫外的人听着里面女子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一颗心也跟着揪紧了起来,他们自然知道皇上对于背叛者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所以哪怕是当初受尽宠爱的白婕妤,也难免不会被抽的半死不活。 等到鞭刑结束,白知柒已哭的昏死了过去,戚玄迟稳住身形,缓缓朝她走去,目光触及她满是血迹的肌肤时瞳孔不由得狠狠一缩。 束缚一除,白知柒无力的朝地上跌去,却落入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她泣不成声,双眼哭的红肿无比。 “美人,美人我错了,你不要这样对自己,我错了” 戚玄迟将她从地上抱起,薄唇已是惨白,他抿着唇,依旧一言不发。 白知柒知道他伤势严重,也不敢轻易动作,只能忍着哭腔。 “美人,我不会背叛你的,你信我啊你为何不信我?” “没有不信你。” 戚长愉在宸枫宫布了不少眼线,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从宣平侯府传来的那封书信,所以今夜才会在宸枫宫外守株待兔等她自投罗网,他以为她会听自己的话乖乖待在寝宫里,却忘了她本就不是一个乖顺的人。 可无论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她都已引起他人怀疑,如今朝堂上波涛暗涌,唯有先行处置才能救回她的性命。 但戚玄迟心中依旧满是怒火,她不愿学会顺从,他也不忍动手责罚,那便处罚他自己以惩治这个冷心冷情的雪娃娃好了。 戚玄迟缓缓开口,语意悠长:“姐姐下次若还是不肯听话,朕不介意派人抽死自己。” 第八十三章 获救 长街上空无一人,白知柒捂着手臂跌跌撞撞的在小巷里逃窜着,白皙的额上因为疼痛而冒出不少冷汗。 透过微弱的月光,一顶格外繁丽的轿子正打街上悠悠路过,轿帘上悬挂的珠宝折射出一阵耀眼的光芒。 冷风刮过,银铃乍响。 强烈的眩晕感快要完全麻痹白知柒的意识。 她不能倒在这里,美人还在皇宫里等着她。 白知柒咬咬牙,朝着那顶轿子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 轿身突然被什么东西撞的狠狠摇晃了一下,正半卧在轿内假寐的男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白玉无暇的纤长手指慢条斯理的掀起窗帘,睁开一双尚且迷离的狭长凤眸慢悠悠的投去视线。 说不出的瑰丽妩媚,却也有不染尘寰的高洁脱俗,便是久待在他身边的下人们也不由得一时看呆住了。 “何事?” “回公子的话,是一个受了伤的女子,也不知为何突然就冲撞了过来。” 略带好奇的视线落在那已昏死过去的小小一团上,男子红唇微弯,像是见了什么好玩的事物一般。 “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带回去。” “是。”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白知柒冷的缩成一团。 明明足以塞下五六个成年男子的轿子,被她硬生生坐出了只能塞半个的感觉。 易梧岚顾及着这顶轿子的清理之难,慢悠悠的朝那团缩起来的小东西凑近了些。 “小家伙,你这血流的这么多,不难受吗?” 白知柒昏昏沉沉的听到这样一句话,根本没力气理会他这堪比看戏一样的提问,只抬起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臂使劲把他推开了些。 外头的下人听见这样一句问话,额前也忍不住滑过一条黑线。 他这主子什么都好,就是脑子有时候好像不大好使,怪不得秋娘不让他在外头说话,这一开口能吓退多少客人啊。 “公子,这姑娘看上去伤的挺重,需要止血。” “哦。” 易梧岚虽然不知道该如何止血,但他这时倒是想起秋娘不让他在外多说话的规矩了,于是轿子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外头的下人只以为他知道该如何止血,也就没再细讲。 易梧岚用好奇的目光将眼前这团小东西打量了一遍,这才终于在她腕间缠着的白布上找到了答案,这白布上面渗着血,定是做止血之用。 易梧岚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不过也就过了那么一会儿他又开始为难了起来。 可他没有白布啊,而且这上头的斑斑点点的痕迹究竟是血还是装饰啊? 他上哪去找一条一模一样的布呢? 但白知柒的血实在淌的太厉害了,原本干净的轿子都要被她身上的血渗透了。 易梧岚不想挨骂,只能拆了她没渗血的那条白布往她臂间缠了上去。 万幸戚玄迟当时为防意外在人腕间缠多了几圈白布,这才使得易梧岚能够在缠不正确的情况下勉强给人止住了血。 看着她不再淌血的臂间,易梧岚心里是满满的自豪感。 他忍不住眯起眼点了点白知柒的额头,“小家伙,我救了你一命呢。” 易梧岚其实很少与女子接触,他是楼里的头牌,平常女子就是再喜爱也只能隔着一扇屏风巴巴望上一眼,就算是有钱的顾客也只能勉强和他同坐一座,按照台本聊上个几句。 因此在他看来,女子都该是同秋娘一样凶巴巴或者同女顾客一样饿狼似的存在,倒是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看上去纤细娇小,极缺保护的。 小家伙生的白皙,略微圆润的脸蛋上还残留着泪痕,看着就让人不忍,易梧岚一时也怜惜了起来。 易梧岚伸出手腕同她的比了比,不由得唏嘘一阵,红唇也跟着抿紧了起来。 看装扮,这小家伙怕是被人殴打出府的小丫鬟。 “小家伙别担心,我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易梧岚此时还并不知道他今后会面临些什么,只因为这随手一救,就差点把自己半条命都搭了进去。 白知柒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睡得并不安稳,总有东西试探性的轻捏几下她的脸,虽然是极其克制的触碰,但她依旧怒火中烧,巴不得起来把那只手给拍飞。 等到好不容易有了睁眼的力气,白知柒才猛然睁开眼瞪向那一直伸出魔爪扰她睡梦的人。 不看还好,这一看才真要再把人气晕过去。 不止一个人围在她床边,几只手尴尬的停顿在空中。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还是秋娘率先反应过来,她堪堪收回手,正色道:“姑娘是哪里人,怎地会中毒晕倒,还被人刺伤了?” 白知柒张了张嘴,发现身上的毒虽是去除了,可这嗓子里的却没有,她依旧发不出声来。 易梧岚凑了过去,自以为贴心的询问道:“小家伙你是小哑巴吗?啊!” 秋娘收回拳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平日里就让你少说点话不要在外头丢我的人,出去别说我认识你。” “可秋娘不认识我又为什么要同我说话?啊!” 又是一计重拳,旁边围观的几人都忍不住替他感到疼了起来,可偏偏易梧岚是个没心眼的,还想再说。 解忧一把捂住他的嘴,也开始觉得丢人了起来,面上烧的厉害,他抱歉的冲白知柒笑了笑带着几个兄弟把易梧岚拖出去教育了一番。 外面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白知柒觉得很奇怪,这人明明长了一副极好的样貌,怎地偏偏生了个不大聪明的脑袋? “姑娘可是说不了话?” 白知柒点点头,右臂已被人重新包扎了一遍。 “我叫秋娘,方才那个是易梧岚,姑娘那夜正是入了他的轿子。” “我先喂你吃点东西,昏了三天三夜,也该饿了。” 白知柒感激的看着她,就着秋娘的手喝了几口肉粥,这粥熬的软烂入味,最适合她这种才进油水的病人。 “解忧也查出姑娘体内仍残留毒素,可一时半会也找不出解决的办法,只能先让姑娘失语一段日子。” 白知柒伸出左手在她掌心上写了“谢谢”两字,秋娘笑着替她擦了擦嘴,心里喜欢的不得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速之客 最后沈南韵还是顶着一身端庄的装扮到了场,身后跟着清荷好不容易劝来的白知柒。 沈素清望了眼她眼底的青黑,忍不住关切的问道:“昨夜可是韵儿吵着你了?” 沈南韵往白知柒身后钻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不是吵着人睡觉了,有些忐忑不安的瞥着白知柒的脸色。 即便只着一身素衣,白知柒依旧是打眼的紧,簪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木簪,也胜似瑶池仙女。 “想了些事,因此睡的晚了些。” 沈素清点点头,转身对着红豆吩咐了些什么。 马车的车轱辘声刚刚传入人耳中,沈南韵的表情就变的呲牙咧嘴了起来,她把额头贴在白知柒的后背上,说什么也不愿意抬头看上一眼。 苏沁其实也算得上是偷偷来的,镇国公在收到一封来自兰陵的书信后,整个人都变的容光焕发了起来,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喜事一样。 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如今不过三十出头的沈素清说不定真的有了身孕,毕竟她上一次陪着人来寒山寺时,沈素清便是怀着孕的,几十年来她的肚子都没有一点动静,说不准这寒山寺当真就这么灵验能让她有了身孕。 苏沁从马车里款款而下,朝沈素清行了个礼。 “母亲,表妹。” “谁是你表妹。”沈南韵扯着白知柒的身后的衣服,小声嘟囔到。 白知柒有些好笑的揉了揉她的双丫髻,苏沁这才看向这个一直挡在沈南韵身前,也无法被人忽视的存在。 不过仅仅一眼,就让她愣在了原地。 俨然是当初被她用计赶出镇国公府的白知柒,没想到她居然这般阴魂不散,难道那封书信的内容,与她有关? 可就算是在兰陵偶遇到了白知柒,也不该让镇国公这般高兴啊,毕竟她先前污蔑了自己,镇国公应当是不怎么喜欢她才对! “白白姑娘也在。” 白知柒神色淡淡的朝她点了点头,像是在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问好一般,看不出当初的厌恶。 苏沁心中生疑,但还是先亲热的牵过了沈素清,“先前听爹爹说母亲来了兰陵祈福,沁儿在家中可是思念的紧。” 沈素清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只是路程太远,你身子又是娇弱,怕你难受。” 沈南韵翻了个白眼,“弱什么弱,当初一和我同坐一辆马车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人,一同姑姑在一起就浑身都舒服了,弄的好像是我在马车里怎么她了似的。” 她声音说的不轻不重,刚刚好能被身边的人听见,清荷连忙给她递眼色,沈南韵却像是没感觉似的,一路都没有个好脸色。 “表妹可是在说些什么,我方才没有听清。”苏沁笑着望过去,眼神宛如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沈南韵被她这样一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抓紧了白知柒的衣袖。 白知柒侧身将她挡在身后,淡淡道:“这位姑娘若是真要听人说话,不妨听听国公夫人的话,她方才问姑娘为何而来,姑娘为何不作回答?” 言下之意便是她苏沁失了规矩,不尊重长辈。 苏沁本就不想回答这一问,因此只是讪讪的笑道:“想母亲了,所以才来看看。” 白知柒睨她一眼,“这位姑娘,问你话的是国公夫人,不是我,你不必急着回我。” 苏沁面色一僵,强撑着笑意重新挽住国公夫人的手。 只是拉着人路过白知柒身边时,苏沁脚下不稳的绊了一下。 “这位姑娘,我家姑娘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绊她?!”苏沁身边的丫鬟及时呵斥到,这使得原本已走出了一段距离的下人们顿时停住了脚步,好奇的看着她二人。 白知柒冷眼以待,反倒是沈南韵不乐意了,她柳眉一皱,指着苏沁道:“你有完没完,我开始懒得搭理你你就蹬鼻子上脸了不成?装什么可怜无辜呢,从前是我不想降低身份搭理你,如今你倒是直接踩到我姐姐身上了!” 她说了这么一大串话,苏沁却只听见了其中一个词,“什什么姐姐?韵儿,我知道你一直都未曾将我视作过表姐,但你为何要当着众人的面这般针对我,你让我颜面何存?” 沈素清将两人分开,拦住了想要上手打人的沈南韵,“先将表姑娘带回房间。” 沈南韵闻言不乐意了,从前姑姑虽然会从中劝和,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向着她的,如今白姐姐还在一边看着呢,她居然偏心这个一直作妖的苏沁! 沈南韵索性一甩衣袖,对着苏沁吼道:“这地方我不待了!本姑娘不伺候!” 说罢便朝着自己的屋子跑去。 苏沁捂着脸做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几个早已看惯了的丫鬟们自然是去追自己家姑娘了,才懒得同她在这里惺惺作态,博取他人同情。 白知柒没有离开,而是冷冷睨了一眼做哭泣之态的苏沁,“眼泪流多可就不值钱了,再大的喜事也能被姑娘这样的人哭成丧的。” 苏沁本以为沈素清会像以往一般袒护自己,没想到她居然一句话也不曾替她说过,反而神色复杂的看着白知柒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苏沁有些慌了,忙唤道:“母亲” 沈素清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沁姐儿,从前无论怎样我都能护着你,但是白姑娘断然不会是在背后使小手段的人,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你莫要误解了她。” 苏沁面露不甘,但也知道如今的沈素清已不再如往日一般好说话,因此只能低头应道:“母亲说的是。” 自从沈南韵那日在街上出了事之后,她便被禁了足,今日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却依旧是连个府门也出不去,白知柒看着她耷拉下去的嘴角,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带着人翻出了府。 “姐姐身手好厉害,不过怎么好像是极其精通此事的样子呢?”沈南韵跟着人一起稳稳落地,好奇的问到。 白知柒不知该如何回复她,正思考着时,突然看见一辆黑金马车在远处街头缓缓路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再相遇 白知柒本无意继续看着那辆马车,余光里却瞥见一个墨蓝色的东西。 再定眼一看,那辆马车早就消失在了街头,只留下扬起的黄沙。 “姐姐?”沈南韵扯着她的衣袖,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眨巴着看她。 白知柒收回目光,手指被拉着晃了晃,“怎么了?” “你翻墙为什么这么厉害呀?” 白知柒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听见街头处传来一阵喧哗。 自从经历了那次街上的截杀后,沈南韵就很怕这些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忙拉着白知柒往另一边走。 白知柒陪着人逛了好一会儿,又逛到了那日两人遇刺的街头,白知柒仔细的观察着四周,反观一脸无忧的沈南韵,显然是已逛入迷了,早忘了曾经在这儿所遭遇的一切。 两人的神色全然不同,长相也极其打眼,早在出门的时候就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这两位姑娘是姐妹?长的真漂亮。”一个在摊上卖着木簪的佝偻老太太这般夸赞到。 “这位老奶奶也这般认为吗?”沈南韵听了之后乐开了花,高兴的凑到那老太的摊上问到。 白知柒只看了那老太一眼,便上前挡住了正兴奋挑选木簪的沈南韵。 “是啊,老远就瞧着你们两人了,真是生的标志呢,要是我有你们这样漂亮的孙女一定要好好宠着,可有看上的东西?同奶奶说,就当是奶奶送你们的。” “真的吗?”沈南韵本不常关顾这些路上的小贩,但得了她这些话,心中一时高兴,竟要从自己怀里掏出那小钱袋付钱。 白知柒摁住她蠢蠢欲动的小手,拉着人往后走去。 那老太见白知柒这般抗拒她,有些局促的握住了自己摊上的木簪,“奶奶我虽然卖的不是些贵重的首饰,但也是个手艺人,这些木簪都是奶奶我辛辛苦苦雕出来的,比不得外头的,但好在都是奶奶的心意。” 白知柒还没拉着人走出几步,身后的人就定定站在了原地,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那老太见沈南韵有所动容,更是带着哭腔道:“瞧我这张嘴,是奶奶话太多了,希望两位姑娘能在兰陵玩得开心。” “老奶奶,你摊上的这些木簪我都要了,你不妨早些回去。”白知柒拽着沈南韵的手,任由她怎么闹腾也不退让一步。 “这奶奶我只不过是想看你们戴上我做的木簪罢了,就当是奶奶给你们的礼物”老太却并没有露出十分高兴的表情,而是为难的站在自己的摊前,似乎不让两人戴上自己做的木簪就不会善罢甘休一般,显得格外固执。 沈南韵自幼便被教导要尊老爱幼,自然是不愿意轻易离开的,但白知柒却像个说什么都不听的铁人似的,依旧想要带着她远离这块地方。 “姐姐,这位老奶奶这般辛苦,我们为何不能面对面的和她交流呢?”沈南韵不解的想要摆脱白知柒禁锢着她行动的手,急的想要伸手去扯她。 “这位姑娘怎地这点常识也没有?你可见过哪个花甲之年,靠手工活养活自己的老太太手如她这般光滑的?”一边看了许久好戏的男子突然开口到,似乎已观察了两人许久。 白知柒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她不是个喜欢同人解释的人。 沈南韵听了这话朝那老太太的手上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对白嫩的手掌,她惊讶的捂住了嘴也不再同白知柒争论,不明白这个所谓的‘老太太’为什么要扮成现在这个样子来欺骗她。 那老太见自己的伪装已暴露,顾不上其他,连忙丢下摊子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 正是此时,一直停在路边的黑金马车里突然飞出一把剑,那本在人群中逃窜的老太顿时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不过只过了一瞬,人群里猛地爆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街上的行人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久久不能回神,甚至有人趴在路边吐了出来,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们。 白知柒早在听见声音的第一时间就捂住了沈南韵的双眼,因此她好奇的朝人声最大的地方凑了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姐姐,这里怎么了,大家为什么都在叫啊?” 白知柒默了默,好在那辆黑金马车趁着人群慌乱时朝两人开了过来,黑色的帘布后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白知柒下意识的握住了那只手,就这样被人一把拉进了马车内。 沈南韵后知后觉的被人扶上了马车,等到在马车上坐稳时,只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有些像白知柒身上常留的馨香。 马车的主人坐在离两人较远的地方,一双染墨似的抬眸一瞬不瞬的望着白知柒。 白知柒没有看他,而是拉下了被人吹起的车帘,不让外面的情形暴露在沈南韵眼中。 马车内的气氛低迷了许久,还是那坐在黑暗里的男子先出了声,“见了我怎地一点反应也没有?怕不是早就忘了我这个人。” 沈南韵这才发现两人是相识的,“姐姐,她是谁啊?” 白知柒如今失了忆,自然记不清面前这个貌绝冠玉的男子是谁,只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过于深情,就像是见了许久未曾见到的情人一般,就连一直叩在桌上的手指也有意无意的朝她这边靠近。 “大概是熟人。” 白知柒刚说完,那一直含笑看着她的男子突然面色一冷,原本敲击着桌面的手捏住了她白皙的下颚,施加的力气虽然被他有意控制住,可身上那股子暴虐感却无法被人忽视,惊得沈南韵害怕的抱紧了白知柒的一只手臂。 “我只当姐姐是一时贪玩才同我开这样的玩笑,姐姐再同她解释一遍我的身份,我便原谅姐姐,可好?” 白知柒看着面前这张突然放大了的容颜,瞳孔也跟着放大,这张脸是如此熟悉,可话至嘴边,又觉得陌生无比,梦中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是她无法抓住的瞬间。 他究竟是谁? 第一百六十一章 泛舟(一) 等安以悠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细细的同戚玄迟讲述了一遍,除了白知柒之外,在场几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戚玄迟沉默半晌,抬手拂开了她脑后的发丝。 白知柒没有反抗他过分亲密的举动,而是垂眸看着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想去泛舟?” 戚玄迟突然问出这话,本以为他会怪罪下来的两人早就已经做好准备,结果却是看着人将白知柒扶进了屋子里,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予她二人。 直到戚玄迟的身影消失在屋中,安以悠才松了口气。 屋内被竖起一道屏风,屏风后逐渐传来水流声,白知柒安然坐在椅上,目不斜视。 待水声暂歇,白知柒这才微微坐直了身子。 水雾散去,修长的身影从屏风后缓缓踱来,只着里衣的男子姿态慵懒,狭长的黑眸之中水光潋滟,肌肤皎白如玉,似笑非笑的望着愣神的白知柒。 他站到梳妆镜前,示意白知柒坐下。 白知柒同他对视许久,这才如梦方醒一般急急起了身,像是偷看被发现了的猫儿。 戚玄迟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从桌上拾起了一把檀木制成的梳子。 这把梳子看上去眼生的很,柄部雕了满面莲花,不像是她曾经用的那一把,还没来得及细想,束起的发丝便散成了一缕缕,披在她肩后。 戚玄迟看着镜中的娇颜,食指勾起了少女一缕发丝绕在指尖,“姐姐离京后,我特意择了上好的檀木制成这梳子,本想着一思刻一齿也要数月才能完成,没想到不过几日便不知不觉的刻成了。” 白知柒原本平静如镜的瞳眸似乎被砸碎了一般,每一块破碎的镜片中都倒映着他认真的容颜,每一幕都被她不由自主的记入脑海之中。 百齿木梳在白知柒的发间穿梭,将每一缕发丝都梳理整齐光滑,白知柒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点一滴的砸在她发顶,很凉,直钻入她心中。 她不敢轻易动作,更不敢抬头,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不敢证实,她宁愿相信那是戚玄迟沐浴后还未擦干的水珠,尽管现在距离他沐浴结束已过去了整整一刻钟。 发间被人簪入了一顶朴素的玉簪,原本一声不吭的白知柒突然问道:“这是陛下做的吗?” “嗯。” 淡淡的一声带着沉闷的鼻音,白知柒忐忑的扯着自己的衣袖,温顺的往身后靠了靠,方便他动作。 戚玄迟的动作很温柔,尽管是第一次替人梳头,依旧轻柔到了极致,生怕弄疼她。 一直等到他梳完,白知柒用余光瞧瞧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很平静,比她想象的还要平静许多,仿佛方才头顶传来的冰冷只是她的幻觉。 “谢谢陛下陛下梳的很好。” 戚玄迟垂眸看着她脑后,轻轻在那已不再明显的疤痕上点了点,带着些难以言明的怜惜。 刚要收回手时,原本如同木头娃娃一般的小姑娘突然拉住了他。 “对不起。” 戚玄迟凝视她片刻,突然笑道:“姐姐无论做了什么,都不必向我道歉,何况这并不是姐姐的错。” 戚玄迟的神情很平静,哪怕是笑着,也让人感到心疼。 白知柒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鼻尖一酸,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有多爱这位年轻的君王,却没有人告诉她,这个要独自承受一切的君王究竟有多爱她,又有多痛苦。 在得知自己忘了他是谁时,他愤怒过无奈过,可唯独没有责怪过她,而是选择接受她这个失忆的妻子,宛如对待珍宝一般对待她。 白知柒将他微凉的手移到自己脸上,“陛下,我何德何能能得您这般相待。” 掌中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戚玄迟微微一愣,随即安抚似的抚了抚她的脸颊,眸中的柔光胜过春日暖阳,“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翌日,兰陵街上繁华热闹,人声鼎沸,摊贩各自吆喝着,人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都在讨论着城中贪官得以处置的好消息。 一辆马车低调的行驶在街上,混入络绎不绝的车流中。 “那贪官终于被处置了,不枉我求神拜佛这么些年!” “我可不信鬼佛,只知道恶有恶报,时候已到。” 白知柒坐在马车里,大概已知道这些事是谁所为。 她掀起窗帘一角朝外望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人群几乎脸上都带着畅快的笑意,无一不是高兴的。 这是她头一回看见这么多出行的人流,庆祝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放响了鞭炮。 原来兰陵官员的贪污腐败已这般深入人心。 白知柒放下窗帘,看着对坐的男子。 只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都不曾离开过。 她眼神闪烁,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感觉,像是害羞,却又更像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这是她的夫君。 马车离开街道,最后到了湖边。 五洲湖春光明媚,水波潋滟,湖畔垂柳婆娑,是让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 曾经的冰雪已尽消融,露出波光粼粼的湖水,荡漾出清风的形状。 白知柒下马车时看迷了眼,脚下一空,跌入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后已被人稳稳放在了地上,她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姐姐该注意些脚下。” 白知柒抬头看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人与初见时戾气深重的模样相比,简直不知温柔了多少。 就像是生怕吓到了她一般,刻意收敛了锋芒,只见柔和的那一面展示给她。 白知柒乖乖跟在人身后,直到路过一家店铺里面的管事看见戚玄迟时,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戚玄迟微微颔首,白知柒这才注意到那个管事的眉眼间有一道极其显眼的疤痕,是被人拿热铁烫出的痕迹,狰狞又骇人。 那位管事将戚玄迟迎了进去,进去前让白知柒在外等着他。 白知柒朝里头张望了几眼,这才发现四周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 似乎是得了什么风声赶来看热闹的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泛舟(二) “这便是那日在忽迹街上手刃歹徒的女侠客?” 听见这个称呼,白知柒先是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除了几个过路的人,这里只有她一人。 随着人群越聚愈多,一旁等着船舶的钱琛儿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同样被吸引了视线的船夫。 “你想让本姑娘在这儿等你多久?” 船夫忙撑起船桨请人上了船。 白知柒在外候了很久,店内的伙计见她立在一群人里显得格格不入,便带着人进了店。 店铺里卖的都是些简单的船具,伙计为她倒了杯茶水,当看清白知柒的容貌时,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他跟着东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各地不少佳人,倒是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相貌。 白知柒在店内兀自坐了会儿,身后才传来戚玄迟和人交谈的声音。 “此事得以解决多亏陛下,兰陵百姓在这些贪官污吏的压榨下苦不堪言,好在陛下亲自出手,还了百姓们一个安定的兰陵。” “份内之事,不必言谢。” 白知柒朝着身后望去,只见戚玄迟身边跟着一个温润儒雅的男人,身姿修长,和煦如风。 在看见白知柒时,男人脸上笑意更浓,仿佛能勘破一切的狭长眼眸落在白知柒脸上, “这莫不是你幼时那位未婚妻,这是找到了?” 话至一半,他又笑着止了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偏偏一脸的若有所思,仿佛认识白知柒一般。 戚玄迟本无意理会他的调侃,却在看见白知柒迷惑的目光时,淡淡道:“这位是我夫人。” 祁似颇有些惊讶的瞥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介绍白知柒的身份, “倒是不曾见过你这位夫人,也不曾听说过,这是你头一回和我介绍你身边的人。” 自打戚玄迟继位后,东辰这后位空了也不知有多久,起初他一心争夺政权顾不上此事倒是情有可原,随着时间推移江山安定,几个野心勃勃的老臣为让自己的女儿博此一位可是明争暗斗了好些年,戚玄迟却始终未曾表态,清心寡欲的像个和尚。 他先前一度认为这后位最终要落到柳家那姑娘头上,结果到头来竟是他这个算无遗策的人失算了。 难道真是铁树开花了? 戚玄迟见他目光不加掩饰的打量着白知柒,不悦的睨了他一眼,“你最好管住自己的眼睛。” 祁似讪讪一笑,倒也没再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来,他对着白知柒温和一笑,“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白知柒闻言一愣,戚玄迟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原本阴沉的脸色看上去舒缓了许多,似乎对这句话很是受用。 “你好。”白知柒不咸不淡的回应着他,将手中捧着的茶递给戚玄迟。 戚玄迟自然的将那盏喝完的茶接过放在了桌上,就像是习惯了一般。 两人之间这默契的配合,像极了相处多年老夫老妻。 这可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杀伐果断的阴戾帝王。 祁似稀奇的看着白知柒手腕上戴着的三色玉镯,“如果记的不错,这玉镯似乎是陛下生母的东西,是世代流传的宝贝呢。” 戚玄迟挑了挑眉,“朕倒是更希望你能多记些有用的东西。” 言罢,他伸手将白知柒的衣袖扯过,将那一截雪白的皓腕遮的严严实实,一点也不愿意让人看见。 祁似的神情变得愈发微妙了起来,但早就习惯了他这阴晴不定的脾气,祁似依旧还是保持着先前一般温文尔雅的笑意,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番。 “草民不过是难得见陛下这般宠爱一个妃子,单纯的好奇罢了,娘娘真是好福气。” 眼前这男人虽然总是以“草民”自称,言语间却丝毫没有一个臣民该有的恭敬,两人之间的相处反倒更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戚玄迟并没有继续理会他,而是拉着白知柒朝外走去,像是完全把他当做成了空气。 祁似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望天惆怅道:“真是一点也没有小时候可爱了,连声哥哥都不爱叫。” 甫一踏出店门,白知柒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原本还对她好言不断的人群突然变了个样,纷纷不屑的朝她投来目光。 “这不是柳相的外室吗?怎地和一个外男厮混在一处?” “可别是被柳相抛弃了,又攀上了高枝。” 白知柒跟在人身后,乌溜溜的杏眸里掠过一丝暗光。 这些人议论的声音不大,但随着议论的人数渐渐增多,戚玄迟也发现了不对之处。 他轻飘飘的扫过几个各说各话争论不休的百姓,最后看向画舫所在的位置,候在画舫外的笛安早就蠢蠢欲动,得了他的指示自然立马采取了行动。 方才还在议论的几个人顿时没了声,人群中议论的风向逐渐又偏回了贪官污吏遭到制裁一事。 白知柒对此并无所觉,在戚玄迟的搀扶下上了画舫。 她其实并不喜欢出门游玩,但见几人兴致颇高,也就随着他们去,这还是头一回主动跟着人出门。 戚玄迟牵着人在画舫里闲逛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人心不在此处。 戚玄迟负手站在船头,白衣随风招展,像极了要乘风而去的仙人,“姐姐若是不爱泛舟,我们现在便回府。” 白知柒看着他因风而鼓起的衣袖,忍不住出手抓住了他仿佛转瞬即逝的身影,“并不是,我只是…” 戚玄迟反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玉镯,“只是如何?” 白知柒默了半晌,“泛舟的感觉太过飘渺,让我感觉自己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哪怕是失了忆,那股子无法忽视的落寞感却时刻都在提醒她,哪怕就算是恢复了记忆,她也终究是一个孤独到了极致的人。 “陛下,我有家吗?” 戚玄迟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在人迷茫的眼里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握住人的手腕,缓缓移到了自己胸膛的位置,“姐姐有家,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姐姐的家,姐姐永远在这儿,哪也去不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泛舟(三) 白知柒久久没出声,就这样站在一起一落的船头,平静的视线落在自己被握住的手上。 面前这个俊逸出尘的君王很爱她,是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爱,可如今的她却给予不了他任何回应。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低迷,平姬远远望着,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的阁主已变回了当初她二人初见时的模样,疏离、冷漠、谨慎无比,永远与他人保持距离。 她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阁主就连是在面对他们这些人时,也并不是完全的交付真心。 从前的她们生死与共,互相扶持,这一点一滴的回忆才造就了她们先前能够托付生死的信任,而现在的阁主之所以还能容许他们靠近,也不过是因为那些残留的情感,没有让她表现出抗拒。 戚玄迟回了画舫中,留白知柒一人在外欣赏湖景。 正是一片安详的时候,原本缓缓行驶的画舫像是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船身狠狠晃动了一下,最后停在湖中心的位置。 白知柒摁住平姬给自己系披风的手,示意她仔细留意四周。 除了耳边激荡的风声,画舫四周寂静的近乎诡异。 白知柒立在船头,朝着撞击产生的地方望去,只看见一只孤零零的小船,在繁丽庞大的画舫下显得简朴可怜。 “画舫上的姑娘,真是对不住啊,我这船桨不知为何突然折断了,船失了控这才撞上你们。”小船船尾走出一名脖后挂着斗笠的老翁,拿着一杆折了的船桨,万分抱歉的看着面色如常的白知柒。 “你这船夫怎么回事,要是伤了本姑娘可要你好看!”墨锦从小船里探出头来,恶狠狠的看着那老翁。 白知柒目光淡淡掠过两人,右手已按在了腰间藏着的小刀上,似乎在思考老翁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寻常船桨一般采用结实的木材制成,除非遇上外部极大的使力,否则很难将其折断。 何况那木浆若当真是自己折断,湖波阻力如此之大,这老翁又如何能在船桨折断的那一瞬间抓住握杆? 白知柒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老翁的话,搭在船头的另一只手明显感受到了震动。 “平姬,船尾。” 只一句平静的吩咐,平姬便不假思索的朝着船尾奔去,直到看见试图从船尾登陆的一波人,平姬不由得惊叹于她的敏锐。 戚玄迟几人早已发现不对之处,正将准备攀上船尾的刺客一一击落。 画舫上传来打斗的声音,待在小船里的墨锦自然发现了不对。 她警惕的看着面前的船夫,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步入他人的圈套,“你是何人?” 原本佝偻着脊背的老翁突然挺直了腰杆,他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 “墨锦姑娘,此事与你无关,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你如今是云凌门门主最看重的一把剑,要是伤到了哪可就不好了。” 墨锦本就无意插手他人之间的恩怨,自然是选择隔岸观火。 “真是上了一艘贼船。”墨锦本欲甩下船帘,却在画舫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哥哥!” 姜封眯了眯眼,一双桃花眼因为眼白偏多的缘故,盯着人时宛如吐着信子的毒蛇锁定了目标,正思考着要不要将其拆吃入腹。 “墨锦姑娘此言差矣,墨休染已与云凌门再无瓜葛,自然也不再是你的哥哥,你二人如今的立场可不同,若是被云凌门门主知道你二人私下还有往来” 明明着了一身缝缝补补的旧衣,姜封身上却依旧散发出一股盛气凌人的气质,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里的船杆,看似随意,实则正仔细留意着墨锦的一举一动,不让她做出任何有可能扭转局势的举动,毕竟如今的他胜券在握,断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可能打破他计划的人出现。 “我云凌门内部的恩怨与你何干?!”墨锦气极,右手已从腰间抽出长鞭,似乎下一秒就要同面前这个身份不明的男子打斗起来。 “与我何干?”姜封意味深长的将这一词重复了一遍,不过一息的功夫就已经出现在了墨锦身后。 墨锦甚至来不及挥起长鞭,就被人摁在了桌上。 “墨锦姑娘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好,也实在是无情。”姜封吹了吹自己被人咬破的食指,狠狠在人粉嫩的唇瓣上抹了一把,留下血红的色泽。 “与这件事真正无关的人,是你,我要让你亲眼看看墨休染是怎么死的。” 画舫上,几个负责伺候几人的小厮已在船尾吓的瑟瑟发抖,瞪大了眼睛看着白知柒毫不留情的徒手拧断了一个刺客的脖子,再将其踹下画舫。 他们实在是想不到这么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出手居然这样狠辣,反观其余几人,下手也实在算不上是仁慈,甲板上血流成河,看的他们几欲作呕。 戚玄迟提剑刺穿了刺客的胸膛,将白知柒护在身后。 “回里面去。” 白知柒被人挡在身后,下意识的替他抵挡着身后的袭击,如今这一幕过于熟悉,她曾经似乎也手无寸铁的想要这样保护一个人。 画舫上的人很快被清理干净,几个小厮早已吓得快要昏死过去,笛安将他们一一拍醒,示意他们将尸体抛下画舫。 白知柒面不改色的注视着画舫上血淋淋的一切,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一双温热的手掌却捂住了她的眼睛。 呛人的腥气不停钻进她鼻中,眼前却是黑暗的一片,若是不曾见识过杀戮的小姑娘恐怕并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可白知柒早已不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她见识过杀戮,甚至拿起过屠刀,手中沾染的生命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少。 “陛下。”白知柒轻声唤到。 “对不起,姐姐好不容易出行一次,却被我搞砸了。” 白知柒一愣,随即温柔一笑,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背,“能与陛下一同泛舟,我已经很开心了。” 见事情未成,姜封并没有感到意外,毕竟墨休染依附的人似乎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第一百六十四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等到小厮们忍着尿意将画舫清理干净,原本撞上画舫的小船早就没了踪迹。 “也难为这个老翁能在没了船桨后还能继续将船划走。”笛安耳力甚好,远远的就听见了白知柒和那老翁的对话,此时事情结束后忍不住出声调侃到。 泛舟一事自然是提前结束了,白知柒站在岸边,抬手接住将要落入湖泊的柳絮。 “从前听人说柳絮似雪,还真是要亲眼见识过才能知道此言不虚。”平姬看着眼前碧绿的湖水,忍不住感叹到。 墨休染却立刻捕捉到了她这话中的疑问之处,“平姬姑娘不曾见过柳树?” “我在最好奇的时候受人拘束,后来逃出了囚笼,却渐渐失了好奇心。” 墨休染沉默良久,面前这道聘婷的身影仿佛是随时要乘风而去的柳絮,之所以还愿意留在这人间,也不过是为了那助她逃离牢笼的人罢了,若有朝一日白知柒离去,她恐怕也会随之而去,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要留在白知柒身边的原因。 “姐姐在看什么。”戚玄迟同无道交待完事宜,恰好就看见白知柒接住柳絮这一幕。 她看上去依旧还是同先前一般瘦弱,好不容易在皇宫里养出来的圆润,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戚玄迟动作轻柔的取下了她发丝间缠着的柳絮,替人拢好了披风。 笛安几人识相的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两人。 “在看远山。”白知柒吹起掌中的柳絮,白色的绒毛顿时随风而去,静静的飘过了碧色湖泊。 戚玄迟颔首,将手中的水蓝色锦囊交付在人掌心。 “这是什么?”掌中的锦囊很轻,几乎只有外部绸缎的重量。 “是无聊时编织的小玩意儿,姐姐若是不喜欢丢了便是,里面的东西也不是很重要。” 圣上亲自制成之物白知柒又怎敢不要,况且这锦囊看上去便昂贵,想必是他特意制成的,岂有丢了的道理? 白知柒垂眸看了半晌,将锦囊挂在了腰际。 “先前在随身携带的东西里发现了这个,想必是当初想要赠予陛下的。” 戚玄迟本想询问她为何不打开锦囊看看,但念及她先前的态度,还是作罢。 当看见白知柒掌心中安然躺着的骰子时,戚玄迟起初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发现六面原本洁白光滑骰面上,被人细细的钻出了一个足以放入红豆的小洞,戚玄迟僵在了原地。 白知柒自前往河南赈灾后便再未曾传信于他,他起初并不知情时只当人是个小没良心的,一离宫就撒欢似的玩乐将他忘在了脑后,每个夜不能寐的夜晚也都是在宸枫宫内度过,却不想心中所思之人也同样在思念着他。 白知柒见他迟迟没有接过这红豆骰子,只以为他是不喜欢,她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有些不知所措的将东西收回了袖中,“陛下送我的都是极好之物,我却拿这样的东西敷衍陛下” “何来敷衍?”戚玄迟喜从中来,一把将人揽进怀中,欢喜的将那骰子接了过来。 “玲珑骰子安红豆,姐姐送这般好的礼物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白知柒颊上飞红,在人怀里呆了片刻,“陛下喜欢就好,这骰子先前一直被我藏在随身携带的小匣子里,还是平姬发现的。” “赏!” 正在一边感叹两人情意的平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得了奖赏,她茫然的看着相依偎着的二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人打道回府的时候为防止发生画舫上的意外,特意选了一条人多的大街。 马车穿过人声最盛的长街,揭露贪官污吏的告示前围聚了不少人,都是得了消息前来看热闹的,其中不乏义愤填膺之徒,个个拍手叫好。 平姬眼力极好,隔着人群看着告示上一长串人名,不由得感到好奇,“兰陵既有柳府这样的名门望族坐镇,又为何会出这么多贪官污吏?” “柳府如今的管事人不过只是柳府的一个旁支,又是个官位不高的,自然没有什么威慑力,况且他连自己家族内部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又如何镇住他人?恶狼可都聚集在这儿了。”笛安懒洋洋的朝告示投去一眼,双手撑着后脑勺,一脸的不屑。 “你倒是十分清楚此事。”无道抱剑而立,警告的睨了一眼笛安。 笛安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透露太多,只好闭上了嘴。 大多贪官污吏已被革去官职,严重的更是抄家问斩,有些人面露不忍似乎觉得处以这样的极刑有些过于残忍。 “可别做大善人,昔日这些官员抢占良田,多收贿赂,他们的子嗣更是爱仗着自己父亲的官职在街上为非作歹,强占民女,害得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得了这么个下场一点也不为过。” “就是就是,你若是真的爱行善积德,不如多照顾照顾那些被贪官们残害了的家庭!” 那些替贪官们说话的人只好闭了嘴,不敢再开口激怒这些围观的群众。 戚玄迟摩挲着腰间的白玉骰子,薄唇扬起一抹冷笑。 这些被他处置了的贪官污吏里大多都是梁王的属下,更是梁王直接的经济来源,他不仅要掐断梁王的后路,更要让他再无翻身之日,他竟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三番四次的派去杀手刺杀白知柒,就该做好一死的准备。 白知柒发现了身边之人的不对劲,放下窗帘朝他关切的看去,“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戚玄迟抚了抚她的脸颊,“不过几月未见,姐姐倒是消瘦了不少。” 白知柒微微一愣,她身上发生的变化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面前这人却将她观察的这般细致。 马车在一家糕点铺子前停下,戚玄迟掀起车帘朝外走去,不一会儿,手里便多出了几个油纸包着的糕点。 “我见姐姐先前多次看向这家糕点铺,想来该是喜欢的。”戚玄迟将糕点递给白知柒,还未上马车便见人自己跳了下来。 白知柒冲人笑道:“我想陪陛下在这儿逛逛。” 第两百零二章 守护 似乎察觉到白知柒犹疑的目光,白琳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柒儿,你在想些什么?我方才唤你好多次呢。” 白知柒回过神来,将手里的药膏打开,涂抹在白琳琅新长出的肌肤上 “我在想这药膏倒是有效,若是拿到街上去买,不知道会不会赚的盆满钵满。” 看着她这掉进财眼里的模样,白琳琅忍不住伸手在她额前轻轻点了点,“你倒是时刻都想着这些,晚膳也不见你多吃上几口,毕竟那也算是钱财呢。” 白琳琅的动作很是轻柔,犹如她这个人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温婉,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忍心对一个刚刚痛失胎儿的女人痛下杀手呢? 毕竟白琳琅就连跌下数十层石阶的时候,也不忘护住容语岑。 一想到宫中和民间对白琳琅不利的传言,白知柒握住她那双温热的手,道:“二姐姐,你莫要担心,清者自清。” 白琳琅自然知道近日宫中发生的大事,听见白知柒这句话,她的脸色略微变了变,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又很快恢复成了先前那个温柔娴静的模样。 “我又未曾做过那些事,自然是不怕别人在后头如何说的,只是你啊,都快当皇后的人了,还成天陪着我,也不怕冷落了陛下。” 白知柒轻咳了一声,她这段日子以来的确因为许多突发的事冷落了戚玄迟,日后指不定要怎么补偿呢。 应该先心疼一下她自己才对。 “好啊,原以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一到二姐姐这里就成了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二姐姐莫不是嫌我烦了,想要赶我走呢!” 白知柒佯装生气,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白琳琅怎么知道自己这句话会把人惹生气了,连忙起身去哄她。 白知柒见得逞了,又哼哼几声,让人抱着好一顿哄,这才拾起桌上的绸缎往人脸上缠着。 “二姐姐日后若是嫁进了镇国公府,可莫要忘了我。” 刚说完就察觉到自己失了言,一下捂住了嘴。 她可不就是镇国公的女儿吗?二姐姐就算是嫁进了镇国公府只是和她亲上加亲。 也怪她时常忘了自己早已认祖归宗这件事,才惹出了这样的笑话。 一旁听着的画意和绯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上白知柒恼羞成怒的目光又识趣的低下了头,但隐约传出的笑声可躲不过白知柒的耳朵。 “好啊,你们两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笑话我,是不是平日里对你们太好了?” 说着,就起身要去挠两人痒痒,直把两个小姑娘吓的四处逃窜,宸枫宫里很快吵闹成一团。 等好不容易才消了气,白知柒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画意和绯儿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屋内只剩下她和白琳琅两人。 白琳琅替人披了件外衣,看着她睡着的模样,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了两人从前尚在宣平侯府的那段日子。 她与白知柒两人性格不同,白知柒勇敢坚强,喜欢与人玩乐,而她懦弱胆怯,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与府里的兄弟姐妹并不亲近,因此格外羡慕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白知柒。说实话,若不是她的娘亲,她与白知柒两人或许会仅仅维持表面姐妹的关系直到死去,都无法深入到对方的心里。 “柒儿要永远开心啊,二姐姐会永远保护你的。” 哪怕是在得知白知柒与她毫无血缘关系之后,这份信念也不曾减弱半分,血浓于水的亲情或许仅仅停留在那份共同的血脉,而她与白知柒的亲情只会比血脉的羁绊更加牢固,她会为了白知柒学会勇敢,尽自己所能替她消除一切潜在的危险,哪怕会背负人命,她也在所不惜。 因为那是她最疼爱的妹妹。 白琳琅轻轻掩上了门,手指有轻微的颤抖,但很快被她控制住。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原本趴在桌子上睡眼惺忪的人猛地睁开了双眼,眼里的情绪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白知柒在深夜悄然回到了揽月阁,彼时温眠恰好如往常一般在阁中巡视,冷不防看见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狠狠的吓了一跳。 “是谁在那?” 那道人影似乎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遇见人,因此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才在温眠准备拔剑时举起双手转过了身。 月色下,女子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是那样的熟悉亲切,让温眠一下就红了眼。 “原来是你这个不着家的家伙,害的我守在这揽月阁这么久,连薪酬都没有加多少,真是让人好不生气。” 白知柒对着她眨了眨眼,调侃道:“原来我们性格坚韧的温姑娘也会掉银珠子啊,我要是说出去了,会不会有人不信呢?” 温眠气的抄起手边的家伙就要往人身上砸去,白知柒吓得一下跳上了房梁,“你可别砸东西,砸坏了我指定让你赔!” 温眠大怒,“白知柒!” “诶~” 当看着满头包的白知柒突然在眼前时,平姬并不奇怪的掩着唇笑了几声,“阁主还是如同以往般充满活力。” “真希望她能把她那不着调的活力收一收,一天到晚的没个正经,本以为失忆后性子能改一改,白浪费我那么多眼泪。” 回忆起白知柒失忆后的性情,平姬有些不赞成的摇了摇头,“阁主还是如今这样好一些,你若是见过阁主失忆后的样子,估计也会同我一个想法。” 温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失忆后估计更让人头疼,谁招架的住?” 平姬无奈的笑了笑,“不如让阁主自己告诉你。” 白知柒自然是不愿讲的,她失忆后的性子的确难以形容,跟现在的她相差甚远,不过那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她现在之所以会和她们闹成一片,也是因为早已熟识的缘故。 不知是想起什么,温眠上下打量了一眼白知柒,“不过平姬这句话倒是让我想起了刚见到她时的场景,的确很难将当时的她与现在的联想起来。” 第两百零三章 谜团 两人都有过一段流落街头的过去,结束这段记忆的人,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小丫头。 她生的干瘪瘦小,在大街上路过昏睡的她们时,就连脚步都会不经意间放缓,不停的经过,不停的试探。 直到她们朝她露出善意的笑,然后就这样被人接到了一个破烂的寺庙里。 谁又能知道,京城如今夜间灯火最旺的地方,揽月阁的前身,竟会是一个不起眼的破烂寺庙,夏时漏雨,冬时漏风,就连简单的入眠也做不到。 现在的揽月阁,是她们靠着自己擅长的手艺用劳作换来的结果。 揽月阁不只是白知柒的心血,也是她们的所有人共同的心血。 它维系的不只是京城商脉,更是她们之间患难与共的情谊。 想到这里,温眠抿了一下嘴唇,到底没有再追究白知柒在夜里险些将她吓晕过去这件事。 白知柒笑道:“几月不曾回揽月阁,倒是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些什么。” 写有京城记事的卷轴被人送来,来人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白知柒时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不看倒好,一看就起了劲,缠着人就想问问她先前究竟去了哪里。 白知柒先前在河南发生的那些事被温眠可以隐瞒了下来,因此阁里的一群姑娘只当她是出门去游山玩水了,没少抱怨她自己偷溜不带上她们,眼下好不容易见到了人,自然是要问上一嘴的。 白知柒捧着卷轴还没看上一会儿,门里门外就聚满了人,不停往白知柒所在的方向张望着,更有甚者自以为小声的唤她,声音大到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阁主,是不是又被哪家风流潇洒的公子拐走了?!这么不着家,该不会比上一个你带来的还要好看?!” 温眠没忍住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心里的气倒是消了个无影无踪。 白知柒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这句话要是被宫里那个醋坛子听见了可还得了? 连忙派平姬将一群半夜里爬起来的姑娘赶回了自己的屋子里老老实实的待着。 等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白知柒早没了看下去的兴致。 平姬见她不大想看的样子,开口道:“陛下收回了梁王手中的兵马,命其在府内反思五年,无召不得入宫,算是最后给他保留了作为王爷的体面。” 白知柒点点头。 梁王毕竟也曾是风光一时的王爷,落到如今这个处境,自然会心有不甘。 回想起容语岑先前传递的消息,白知柒道:“派人前往巴蜀,探一探梁王是否在此地拥有自己的兵马,不必以梁王的名义求证,只要武器数目存疑,即可向我报告。” 平姬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依旧对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梁王忌惮不已,但还是按照吩咐前去传话。 温眠看了一眼那坐在一对卷轴前的女子,支起下巴道:“待卫珩大胜归来之后,你便要成为一国之母了。” 白知柒愣了愣,随即一笑,“温姐姐原来也知道我是未来的国母啊。” 一句正经话被她说的欠打的不行,温眠剜了她一眼,“瞧你现在这副德行,要是被那些言官看了去,指不定怎么弹劾你。” “如果他们有那个不怕死的本事,大可以一试。” 温眠挑眉,脸色顿时变的严肃了起来,“可本该这月归京的卫珩迟迟未归,据说是在半途遇到敌方突袭,损失颇多,不得不在南方稍作停留,你怎么看?” 白知柒眯了眯眼,她在宫中这么些日子,倒是不曾听人提起过这件事,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不想让她得知此事,恐怕就是那本该第一时间得知此事的人,没有得到这一消息。 “南夷早已撤兵,无力应战,这半途突袭的人马,恐怕是他人派来的,只为能够趁我军松懈之际给予重击,彻底击溃卫珩所带的兵队,这件事恐怕连陛下都不曾知晓。” 温眠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倒是不知道这件事会变的如此复杂。 “只是不知这队人马究竟是何人派出?竟会算准了时机专挑在我军最是薄弱的时候出击。” 白知柒同样陷入了沉思,她心中只有一个怀疑的人选,但这人居然不知道在什么已经准确掌握了朝内外的消息,势力扎根之深,让人不由得感到一阵凉意。 顾寒舟向往权利地位,不惜隐姓埋名于伶人之地,只为能够暂避光芒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今看来,他八成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能够与人争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的确是一个成功的人,可惜的是,白知柒不会让他得逞。 “卫珩的军队若是依旧被人控制在京外” 温眠知道她想说些什么,不在意的笑了笑,“还和我们客气什么?东辰好歹也是我们的家国,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它陷入内乱,弄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我们自然会出手的,揽月阁里的所有人,都会为了你,为了家国而奋斗。” 白知柒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可你们知道会是怎样一个后果吗?前路尚未可知,就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脱身。” 温眠眨了眨眼,“你在说什么胡话啊,这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揽月阁阁主吗?从前你为了揽月阁走过那么多个生死未卜的时刻,我们早就想要替你做些什么,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你居然想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它从眼前溜走?” “再说了,我可不知道后果这两个字怎么写,我只知道后果自负。” 白知柒失笑,早就知道她会是这么个答复,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嚣张的语气,吃准了她会因为这些话同意她们加入皇权的纷争。 还真是了解她。 “温眠。”白知柒突然开口叫了她一声,正翻阅着卷轴的温眠百忙之中应了一声。 “我果然还是感谢当时因一时心善,顺带救下了你的自己。” 温眠起初没反应过来,理解过来她的意思后沉默半晌,抄起手边的卷轴就往她身上砸去,“好你个小没良心的,打死算了!” 第两百零四章 拨云见雾 饮完最后一碗汤药,白琳琅走出宸枫宫,直愣愣的望着一个方向。 容语岑身死那日,她恰好路过目睹了全程。 她当时一时遗忘了回宸枫宫的路,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一个较为荒芜的地段,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见了容语岑和人对话的声音。 那时的她情急之下躲进了假山之中,也就恰好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原来容语岑奸细的身份早已被梁王察觉,她暗中传递消息给白知柒这件事,是梁王默许的,梁王本以为她会因为贪恋权势的缘故传递假的情报给白知柒,却没想到她竟因白知柒的一句话就将梁王卖了个干净,梁王盛怒之下,派人潜入宫中悄然结束容语岑的性命,并试图将此事引申到戚玄迟身上。 让人们认为他是一个赶尽杀绝,残暴无良的君王。 白琳琅当时躲在暗处,虽然因容语岑三番四次的陷害对她有所不满,但到底也是一条人命,也就趁着两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唤来了自己随行的宫婢,容语岑因此逃过一劫。 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容语岑却拉住了她,她说,“我知道我这一生已经完了,就这样了,我不想在最后彻底沦为自己起初最厌恶的那一类人,可是就这样死去,我不甘心,所以拜托你亲手结束我的性命,起码这样会让我死的心甘情愿,也算是还清了先前欠你的那些债。” 毕竟是当初形影不离的好友,白琳琅尝试几次始终下不去手。 容语岑见她神情挣扎,终于放了狠话,“如果再容我在这世上,白琳琅,你下一个永远失去的,就是你那个妹妹,宣平侯府,是我提议梁王放火烧的。” 白琳琅终于下定决心,结束了她的性命,当温热湿润的血溅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好像也和容语岑一样,变成了自己起初最厌恶的人。 她知道容语岑的计谋,因此故意出言激怒她试图让她失去理智,她知道白知柒几人当时就在她身后,但她还是那么做了,因为她害怕了,害怕会失去自己深爱的人,她已经不想再独自承受那些痛苦了,她必须采取手段。 但看到容语岑真的从石阶上跌落时,她又不忍心了,下意识地将她护在怀里,就像昔日她护着从树上摔下的自己一样。 谁也不知道全京城最在乎自己皮囊的人,腰侧会有一条狰狞的伤疤,那是她们曾经友情的见证,可她们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生离死别。 白琳琅收回思绪,她知道在白知柒的寝宫内一定潜伏着梁王的眼线,否则梁王又怎会清楚得知容语岑在宸枫宫内的一言一行? 身着青色宫装的宫女们鱼贯而入,恭敬的在白琳琅面前站成一线。 其中有白知柒从前的宫女,也有之后由戚玄迟亲自挑选送来的,混杂在一起,叫人轻易无法判断。 沉思片刻,白琳琅开了口,“你们大多是由陛下亲自挑选送来的,相信你们都明白,自己的主子是谁,对么?” 宫女们答:“奴婢明白。” “若是在半路突然变了心投靠他人,做出背叛皇后娘娘的事,各位知道会是怎样的下场?” 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又怯弱的低下头。 “奴婢明白!” “我相信各位都是聪明人,不要做些糊涂事,白白丢了性命,退下。” 宫女们又按照来时的路一一退下,院内只剩下面容严肃的白琳琅。 笛安抬眼看着她,倒是没想到往日里看起来格外柔弱的世子妃,居然会为了皇后娘娘爆发出这么强大的气场,让人忍不住想要听从她的差遣。 “刚才那个头戴银簪耳佩玉环的宫女,还麻烦笛侍卫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笛安刚才自然注意到了那个宫女的不对劲,原本就打算之后派人多加留意,没想到白琳琅的心思竟也如此缜密。 “世子妃放心,属下定当为皇后娘娘排除一切威胁,只是不知道若这宫女当真存有异心,世子妃之后会如何处置她?” 白知柒想来没个几日断不会回宫,施末也早在之前就搬离了宸枫宫,因此现在这资格宸枫宫里可以说是白琳琅一人说了算,何况笛安也见识过白知柒对眼前这个世子妃的在乎,自然不会怠慢了她。 白琳琅点了点头,道:“杖毙即可。” 脑海里又浮现出容语岑生前的最后一句话,“琳琅,宝也,其珍其贵,当自守也,我曾经的愿望是能够成为一个好善乐施的善人,救所有陷于苦困的人于水深火热之中,但现在反而与之相悖,成了那恶贯满盈的罪人,你拥有美好的一切,可莫要轻易葬送了,我死得其所,并非你人生的一点污渍,不会脏了你的来时路,不要迷失了本心。” “罢了,将她暂时看押入狱,等候陛下发落。” 是生是死,总归不该由她说了算。 笛安得了吩咐告退,独留白琳琅呆望着宸枫宫内的假山假水,神情略微空洞。 容语岑的死让她看清了自己心中潜藏着的罪恶,那样阴暗的一面,苏瑾会接受吗? 她杀过人,存过恶,不再是从前那个冰清玉洁的宣平侯二姑娘了。 “茗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太医虽然说了你要多走动,但身边没个宫人陪同到底是不妥的。” 苏瑾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满嘴说不完的唠叨,像是个爱讲道理的书院先生,这是他从前最讨厌的人,一张嘴能从早说到晚,可现在的他却因为白琳琅,不知不觉的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说书先生。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失神,苏瑾拍了拍自己絮絮叨叨的嘴,“瞧我,居然和那些个书院先生没什么两样,茗儿,你该不会嫌我烦?” 白琳琅回过神来,突然笑了一声。 她这一笑把苏瑾心里弄没了底,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又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被人嫌烦。 “你是我的夫君,今后共度余生的人,我又怎会烦你?只要是夫君,我就都喜欢。” 第两百三十五章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的一张脸红扑扑的,像色泽艳丽的鲜果,诱得人忍不住想要品尝上一口。 但现在不是品尝鲜果的最好时机,他还需悉心栽培,直到她彻底健康了,再谈之后的事。 白知柒就这样窝在戚玄迟怀里,也不吭声,也不看那话本,眼珠子转了又转,最后竟是就着这个姿势渐渐陷入了梦乡。 看着怀里一点一点的小脑袋,戚玄迟突然觉得这样的她莫名有些可爱,伸手在那张娇嫩的脸上捏了捏,“看书就这么困么?” 怀里人的脑袋依旧一点一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他。 戚玄迟又垂眸看了半晌,才缓缓抱着人起身,朝床榻走去。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动作扰醒,怀里人谨慎的避开和他过多的肢体接触,像是生怕碰到了什么地方一样。 将人放在床榻上后,戚玄迟替她掩好了被子,随后便坐在床边,就这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嗅觉敏锐如她,恐怕早就知道他受了伤,至于她为何不开口询问 寂寥的夜里,轩窗被叩响的声音分外清晰。 戚玄迟看向窗户,最后再替人整理了一下被子,才迈步朝寝宫外走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当房门被小心合上时,那原本躺在床榻上酣睡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和齐炜恭敬的候在院子里,见他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陛下,西戎太子已在今日入京,眼下还不知去向,只知道其与顾寒舟以及梁王关系密切。” 戚玄迟负手站在月下,眸中星华的光辉分外璀璨,却没有一丝温度,显得有几分凉薄。 齐炜沉思片刻,理智的分析道:“顾寒舟如今身负重伤,是死是活都未可知,虽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设下的圈套,试图让我们放松警惕。” “西戎太子此前曾以质子的身份入我东辰皇宫,受尽屈辱,按理来说应该痛恨死了与皇室有关的所有人,为何还会与这两人关系亲密?” 戚玄迟未曾发言,只朝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走去,从刚踏出房门那一刻他便发觉空气中有着很重的血腥味,“将此人移出宸枫宫。” “陛下,这是西戎太子的人,若是能够从他口中套出什么” “朕不想再说第二遍。”戚玄迟压低了声音,一袭白衣已隐约渗出了鲜血。 齐炜心中大惊,忙派人将那倒在地上的人抬了出去。 “此后不论如何,朕都不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在宸枫宫内。” 齐炜自然知道他在指什么,家宅最忌讳血腥杀戮,而宸枫宫如今又是那位祖宗居住的地方,只怪他们太过心急,竟忘了要避讳此事,险些惹恼了陛下,要知道那日无道就因在宸枫宫杀了一个宫女,被罚的几乎半月都下不了床,他们居然一时间忘了此事,也忘了那位对于陛下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陛下,您的伤”齐炜见他似乎对疼痛毫无感触一般,只好出声提醒到。 戚玄迟只垂眸扫了一眼胸前,原本草草包扎的伤口很快渗出大片鲜血,一下就染红了他身上原本白净的衣裳,也不知有没有被小姑娘发现了去。 “无碍,此人既与西戎太子有关,严刑拷打即可,若实在问不出些什么便关入天牢等候发落。” 齐炜出声提醒道:“今日揽月阁内发生的事也多半与他有关。” 这句话成功让本对此毫无兴趣的戚玄迟停下了脚步,狭长的黑眸只略一瞥,都让人觉得入坠冰窟。 “便是此人惊扰了皇后?” 按理来说齐炜本不该提这一嘴,但奈何皇后娘娘对于陛下而言并不是一般的存在,他斟酌片刻还是开了口:“的确,此人将北襄太子灌醉后丢进揽月阁,并让他衣衫不整的和一个冒充揽月阁内人的女子厮混在一起。” 说完,识相的低下了头,百里野的作风他们都是清楚的,虽然是北襄的太子,并且不设妻妾,但骨子里就是个贪恋美色的人,因此这样的事一经发生,他们实在是不觉得有多稀奇,只是苦了皇后娘娘,辛辛苦苦经营的心血差点被他毁之一旦。 “百里野如今身在何处?”戚玄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慑人的光实在是令人畏惧。 “回陛下,北襄太子如今已歇下,他并未识出皇后娘娘。” “明日便派人护送北襄太子返回北襄,只需控制他在北襄的名声即可。” 言下之意便是,由着京城内的人继续谈论他那风流的一夜,不做解释也不打压,让此事继续发酵。 看来这北襄太子是实打实的激怒陛下了。 齐炜连忙应下。 “卫珩那边情况如何,可决定了返京日期?” 戚玄迟那一身白衣几乎已经被血浸透,在月色下平添了几分糜烂的美感,让人触目惊心。 “回陛下,卫将军还未传话回来,只怕此事还需延后。” 戚玄迟微微颔首,迈步欲走,但脚下略有踉跄,吓得两人连忙上前去扶他。 “陛下,那顾寒舟才当真是要对您下死手啊,他那般作为与当初的” “齐炜,如今不是你多话的时候,扶朕去乾清宫上药。” 齐炜只好止了话语,“遵旨。” 躲在暗处偷窥的女子突然觉得背后有一股阴冷之气从下往上蔓延,刚一转头,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杏眸,鬼魅似的盯着她笑。 “那是本宫的人,好看吗?”白知柒笑的轻快,若忽略了她手里握着的刀刃,恐怕会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无害的存在。 那宫女顿时吓软了腿,跌坐在地上求饶,“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求求您,奴婢只是恰好经过,没料到会撞见陛下与人议事啊!” “本宫记得你,是太后送来宸枫宫的宫女?”白知柒收了刀刃,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宫女拼命的点着头,生怕她看自己一个不顺眼就起了杀心。 “既如此,那麻烦你回禀太后,陛下对那顾寒舟百般忍让,不曾想他竟对陛下起了杀心,陛下如今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第两百三十六章 她说的很慢,很轻,仿佛只是在睡梦里的呢喃,但宫女清楚的感受到了她言语里的威胁。 “陛下顾忌太后,因此不愿对他痛下杀手,你明白了吗?” 宫女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人强行喂下了一颗药丸,又被人强摁着吞咽了下去。 “现在明白了?” 眼前的女子分明长着一张宛若神仙妃子的娇美脸庞,偏偏言语神情间都透着与这张脸不符合的狠厉,仿佛下一秒就会撕破伪装将她拆吃入腹。 宫女背后冷汗直冒,顾不上说话,只能拼命点头。 “若是胆敢在太后面前有一点假话,这颗小药丸就会轻易取走你的性命。”白知柒说着,桃红的指尖在宫女的喉咙上来回滑动了片刻,骤然握紧。 “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了!” “好了,退下,今夜你就在外好好守着,陛下若是来了不能有半分懈怠,将你方才看见的一切都忘了,那是本宫的人。” 待戚玄迟处理完剩下的事宜返回宸枫宫时,床榻上的人儿早已睡熟了。 为防扰醒她,此时的他本该就在乾清宫歇下,可怕她半夜惊醒时发觉他不在身侧,只好又返了回来。 其实戚玄迟知道她到底有多能睡,就连他起身更衣去上早朝都一无所知,每每清醒时早朝也该下了,可不知为何,他还是选择折返。 “陛下陛下”床榻上传来梦呓的声音,戚玄迟在床侧坐了半晌,轻轻握住了她那只乱抓的手,再重新塞进暖和的被子里。 “我在,姐姐不必怕。” 榻上的人得到了他的答复,似乎心安了许多,朝里缩了缩让出更多的位置来,想让他能够躺下。 原本并未这个打算的戚玄迟不由得一愣,随即低低的笑了几声。 原来就算是在梦里,她也会潜意识的给自己腾地方歇息,想来也是被他从前的描述弄怕了,其实自那之后,她的睡眠习惯已经好上了许多,在与他共眠的时候也不会太过闹腾,只是偶尔会胡乱伸手抓来抓去,闹得人心烦意燥。 想到这里,戚玄迟褪去外衣,顺从她的意思入了被窝。 被窝被小姑娘弄的很暖和,只是温度会略低一些,戚玄迟拥着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暖着,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小姑娘的体温都要比常人低上一些,尤其是在冬天,会让人觉得自己是抱了个冰块。 但戚玄迟很乐意为她暖手暖脚,下次若是有机会,便带着人去温泉里泡上一泡,冬天的话还是那处地方最为暖和,等日后得空了,便天天带着她往那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白知柒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在人怀里蹭了又蹭,手终于是不再乱挥舞了。 戚玄迟目光逐渐柔和,在她柔软的发顶上轻揉了片刻,“姐姐睡,我在。” 也不知道怀里人到底有没有听清这句话,微皱的眉心有所舒缓,似有所觉。 一夜酣梦。 “皇后娘娘,明日便是西戎太子入宫面圣的日子,要做的准备可多,莫要耽误了。”画意小心翼翼地抬起她掩面的手,试图以此来唤醒她。 而那躺在床上毫无睡姿可言的女子只是懒洋洋的眯着一只眼,不是很想起身的样子。 “皇后娘娘,您可不要为难奴婢啊,太后今日心情不愉,就连贵妃娘娘和从来不出差错的淑妃娘娘都被她迁怒了多次,若是连你也一起牵连了进去,陛下可是要怪罪于奴婢的啊!”画意见多次尝试无果,只能拔高了音调。 白知柒最后在塌上挣扎了片刻,终于起了身,“更衣。” 看她俨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众宫女只能先替她整理仪态,以免待会儿见了太后会被挑出毛病来。 “皇后娘娘是没见到太后今日发怒的神情才会不以为然,那可不是恐怖可以形容的。”有宫女出声提醒到。 奈何她们的主子是个心大的,全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一心想着该如何与周公重聚。 宫女们拿她没办法,只能怒其不争的闭上了嘴。 能怎么办,宠呗!反正万事有陛下兜着,她们怕什么。 虽然是这么想着,她们还是尽可能的避免两人见面,毕竟照现在看来,头脑不清的皇后娘娘十分容易激怒太后。 “真不知道太后今日是怎么了,我不过是请安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明明藏得好好的谁也没发现,她居然还能把我单独拎出来训了一刻钟。”黄语曼看着面前香甜可口的,只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整个人焉焉的,连话都不想说了。 沈洛言倒是与往常无异,还能正常的同白知柒聊上几句,反倒是本该习惯了这些的柳意凝脸色不大好,一副有气没地方使的表情。 白知柒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她也不知道这件事对太后的打击会那般大,恐怕在她眼里,顾寒舟还是从前那个天真无忧的孩童。 突然得知他不仅对皇位虎视眈眈,甚至不惜为此刺杀当今陛下,这已经是能够被砍头的大罪了,且不说会不会让他二人互生嫌隙,顾寒舟恐怕此后再难恢复身份。 太后或许也不曾想到,对东辰河山造成威胁的人员里,居然会有自己的孩子存在。 “这还是太后头一回训斥淑妃娘娘呢,像我这种几乎天天都要被太后训斥的人都受不了,淑妃娘娘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接受。”黄语曼不由得感叹到。 沈洛言只是柔柔一笑,“太后并未训斥错,我今日的确心不在焉,若是在宴会上出此大错恐怕是要受罚的,是该被训斥。” “往日太后说什么都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柳意凝欲言又止,显然对太后今日的举动有所不满。 “好了,你们来我宫中怎地句句不离太后?若是这般关心她老人家,不妨亲自前去慈宁宫慰问。”白知柒见气氛凝固了起来,不冷不淡的说到。 “皇后娘娘冤枉!我只是有些不开心罢了,毕竟太后训斥我的时候有好多妃嫔在偷笑呢。” “难不成是太后说错了?”柳意凝反驳到。 第两百三十七章 黄昭仪原本闷闷不乐的脸在听见她这话后立马变得生动了许多,“太后怎会有错呢,若真是有错的话,也应该是我的错,是我惹得她老人家不愉了。” 她在皇宫的日子一直过的很悠闲,可以说是混吃等死,太后也默许了她这个不同寻常妃子一样的存在,对她做的一切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她险些炸毁了御膳房,她也只是轻飘飘的问上一句“可有人员伤亡”,所以她才会一时飘忽,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从前爹娘还在的时候,太后还赏过我糕点吃,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太后变的不再爱笑,爹娘也” “好了,乖乖吃你的糕点,今个儿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话如此多,聒噪。”柳意凝将糕点尽数塞进她嘴里,唯恐她再分心想起别的什么事。 黄语曼被嘴里香甜软糯的糕点引去了注意力,一时也顾不上伤心了,埋头吃了起来。 沈洛言适时为她递上一杯润喉的茶水,才转向白知柒道:“皇后娘娘近日若是无事,便尽量避免前往慈宁宫与太后见面,她老人家的心情恐怕这几日都不会见好。” 白知柒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我如今这副懒倦的模样若是被太后看了去,是不是也会被训斥上一句,毫无国母之仪?” 几个人被她这句话逗笑,气氛总算不似先前一般低沉。 待几人将宸枫宫内各自负责的蔬菜瓜果照料好,已近黄昏。 “贵妃娘娘与黄昭仪先行回宫,我有些话想与皇后娘娘细说。” 柳意凝颇为担忧的扫了她一眼,在对上她揶揄的目光后,又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扶着吃撑走不动的黄语曼朝宫门走去,期间还不忘开口训斥她几句,但扶着人得动作却是丝毫不含糊,生怕她摔了去。 沈洛言望着两人相扶离去的背影,清澈淡然的美眸里滑过一丝惆怅,眼底似乎被隔了一层,似乎谁也探不进她内心深处,她整个人好似宁静的死水般无波无澜,狂风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白知柒陪着她在宫门口沉默的站了许久,直到心不在此的人终于回了神,才牵着人往寝宫内走。 “臣妾与西戎太子曾经的那些荒唐事,恐怕也传入皇后娘娘耳中了?”沈洛言不甚在意的说着,仿佛只是在谈及一个与她毫无瓜葛的往事。 只是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黯然让白知柒明白,她并未忘却过此事一瞬,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她的抗痛能力已有所提升,不再会将其表现在面上,让真正关心她的人担忧。 “我或许不知道此事。”白知柒在桌前坐下,自顾自的研制起了香条,似乎并不此事放在心上,又或许是当真不知道她口中说的那些事。 但沈洛言知道,她一定早已得知了此事,只是碍于她的情绪不愿意承认。 毕竟那样不光彩的事不论发生在谁身上,恐怕都要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以死谢罪,而当初的她的确有想过要结束自己这脏污的一生,与他国质子私奔,却被其抛弃,这对于一个还未出阁的贵女来说是何等羞辱的一件事。 可老天爷不愿意放过她,多次自裁无果后,沈洛言只能选择放弃,她是沈家精心培养的,用以侍奉陛下为家族博宠的棋子,这便是她如今唯一的身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与陛下两情相悦的沈家女儿也好,宫中德行典范的淑妃也好,沈洛言比谁都清楚知道,那些都不是她。 真正的沈洛言已经死在了与西戎质子私奔未遂的那天,死在了还没来得及驶出的那艘木舟上,那时桃花开得正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没能彻底死在那年的湖水里,是遗憾,也是最后的救赎,只留下了这具光鲜亮丽的皮囊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猜你方才在想一些很无趣的事情。”白知柒停下手里的动作,含笑到。 沈洛言微微一愣。 “我以为像淑妃娘娘这样洒脱不羁的女子,会比任何人都更要拿得起放得下,一个能驯服猛兽的女子,为何驯服不了自己的心?淑妃娘娘曾说过的,在入宫前,你才是整个京城里最嚣张跋扈的女子。” 沈洛言张了张嘴,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她只是沈家精心培养的进献给陛下的工具,并不是府内最得宠的女儿,客气的还愿意称她一句姑娘,不客气的权当不曾识得她,她的母亲不过是府内一个没有发言权的婢子,在她的相貌被发觉前,府内几乎没有人会愿意恭恭敬敬的称她一句二姑娘。 可她也在之后的岁月里忘了,当初的自己是何等洒脱恣意,不必受人约束,不必被困在府内学那些繁琐复杂的东西,只需要随心而为,可当人生被人重新规划后,她只能用羡慕的目光看那些不必被困于府内的贵女们是如何随心所欲的。 她爱驯养猛兽,爱恣意畅快的江湖生活,可最后却被拘在这偌大的深宫之中,做它的囚鸟,对啊,一个能够驯养猛兽的女子,为何会连自己的心都驯服不了?为何要拘束在从前那些满是悲伤疮痍的回忆里,她明明,曾是这京城里最嚣张恣意的女子。 “皇后娘娘说得对,臣妾竟到如今才明白当初的自己为什么能够成为这整个京城里最嚣张跋扈的女子,是臣妾愚钝,被一段不值一提的感情束缚了这么些年,多谢皇后娘娘提点。”沈洛言起身,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我不过是在重复淑妃娘娘从前的话罢了,不必谢我。”白知柒朝她眨了眨眼,这才继续拾起桌上的香料。 沈洛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立马道:“皇后娘娘,如今您已为后宫之主,万不可再称臣妾为淑妃娘娘,这样于理不合!” “怎么?淑妃娘娘都称我为皇后娘娘了,我难道不能回敬你几句?” 沈洛言稍作停顿,这才发觉她已在不知不觉间改了自称。 “我们如今既是朋友,便不必再顾那些虚礼。” 第两百五十三章 “我说过了,姐姐不会死。”戚玄迟手按在她脑后,往怀里带,似乎是想不想从她那张小嘴里再听见些什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 可偏偏怀里人不想让他如愿,挣扎着想要开口。 戚玄迟只好轻声叹了口气,端起桌上已经温好的汤药凑到唇边饮了一口。 刚把头抬起来的白知柒看见他这样,还以为这汤药是为他备的,“陛下,您生病了?” 话音刚落,唇瓣就覆上了一片柔软的东西,白知柒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刚想开口询问嘴里就被渡来奇苦无比的汤药,若不是因为面前这张放大的俊脸,白知柒恐怕会直接喷出来。 一碗汤药三两下就下了肚,白知柒到最后却连这药到底有多苦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最后差点就因为喘不上气憋死在自己的寝宫里。 到了午时,被推延了的射箭比赛重新展开。 曦月最擅骑射,特意为此换了身红色劲装,她生的明艳娇俏,一袭红装就像是热烈盛开在这个时节的夏花,吸引了不少世家公子的注意力。 沈南韵坐在远离贵女的位置上,她不喜欢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哪家男儿最英俊帅气,骑射最好,她只在乎这场比赛东辰能不能赢。 “南韵,这次射箭比赛户部尚书的长子也要参加呢。”有与她相识的贵女专门挑了一个她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可没成想沈南韵对此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 沈南韵从前的确朦朦胧胧的喜欢过唐景和,但也只是喜欢过而已,现在的她对于男女之情已然看的很淡。 “奚岚,你觉得今日的比赛会是如何?”沈南韵转身去看身边的奚岚。 原本按照奚岚的身份而言,他并不能入宫,更不必说参加这次比赛,这是沈南韵撒娇为他求来的机会,她深知奚岚是一个心怀抱负的人,从自己父亲口中也得知他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如果是璞玉,那便更需要开阔眼界以此来雕琢自己。 被她忽略了的贵女有些不满的揪住了自己的绣帕,目光跟着她转向一边,当看清了那沉默寡言的少年后,颊上飞红。 奚岚目光温和,语气却带着些疏离的意味,“奚岚不知。” “是这样吗,我方才见你看得挺入迷的,还以为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沈南韵倒是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场上突然轰动的人群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抹红色娇俏的身影策马在场中掠过,三道银光从中穿出,从左到右直入靶心。 曦月长发一甩,彩色的辫子掺杂其中,小巧的红唇与皮肤的白色更显分明,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浅浅一笑,酒窝在嘴角若隐若现,俏皮又动人,让不少世家公子都看红了脸。 “怎么,本公主上面几位兄长的箭术可远在这之上,这就让你们看傻眼了吗?” 她语气骄傲,虽然她的确有骄傲的资本,沈南韵身边那个贵女看不下去,“这西戎公主未免太狂妄了些,我东辰女子可不如她那般粗鲁,自幼学的便是女工书经,可不学这些无用的东西。” “你可以不喜欢,也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但你没有资格评判他人的爱好。”沈南韵侧过头,不冷不淡的说到。 她少有严肃的时候,或许是遗传了自家父亲的气场,一旦板起脸来说话的时候就会显得格外有气势。 那贵女虽然身份不如她,但好歹也是家里千娇万宠出来的,被她这么一说难免有些气急败坏,“不过就是仗着自己身份高,这样的性子日后指不定要被人厌烦到什么程度。” 她说的很小声,生怕被沈南韵听了去。 奚岚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察觉到他的目光,贵女的脸又红了红,但刚抬头和他对上视线,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即便奚岚并未说话,甚至连神情都未变分毫,周身的气场依旧骇人,甚至要比沈南韵刚才的气场要厉上几分,这是经由淬炼后才能拥有的。 沈南韵耳力不如他好,只知道那贵女刚才在后面小声嘀咕了几句,心中大抵知道自己是被人讨厌了,她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奚岚,“奚岚,你也觉得女子习武是一件很粗鲁的事情吗?” 奚岚目视前方,没什么反应,“适当习武能够强身健体,无伤大雅。” 沈南韵盯了他的侧脸半晌,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见她似乎不明白,奚岚只好把话说的直白些,“你习武的姿势不算粗鲁,蛮可爱的。” 沈南韵听罢眨了眨眼,一下坐直身子饮了口茶水,耳根有些红。 曦月又接连射中四次靶心,场上响彻着欢呼声,她驭马在场上闲转了几圈,觉得实在是无聊的紧。 也不知道东辰皇帝哥哥会不会也觉得她很厉害。 结果这不看还好,一看便看见坐在高座上的两人,正趁着众人目光汇聚在场上的空隙互相喂食,那容貌倾城的女子倒是会偶尔看向场上,可她身边那个男子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连移开一瞬都不愿意。 她方才在场上英姿飒爽的身姿,东辰皇帝哥哥居然一眼都没看进去?! “不知东辰的皇后娘娘是否也会骑射?在我西戎,几乎人人都擅骑射,地位高的女子骑射更是一流。”曦月高声到。 正小口小口接受身边人投喂的白知柒一愣,险些就这样被口中的糕点呛到。 戚玄迟替她顺着气,递上茶水方便她咽下。 “曦月,不得胡闹。”席染走上前,语气歉意,“曦月她性子虽然娇纵了些,但心地善良,还望皇后娘娘莫要责备于她。” “她为何要责备我?我不过就是想与皇后娘娘切磋切磋罢了,她若是不擅骑射我自然不会过多为难。”话虽如此,但显然已经认定了白知柒不会骑射。 “曦月!”席染加重了语气。 现在的她当着众人的面挑衅东辰当今的皇后,让她下不了台阶,无疑是在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 第两百五十五章 “这威远将军的女儿未免太嚣张跋扈了些,对别人说话这么不客气,当真是不知道该让人怎么说她才好。” “你可莫要一头撞上去了,容柔不也是这样吗,不过就是和那户部尚书之子交情颇好,人家户部尚书之子也愿意和她亲近啊,这不,惹得沈南韵不乐意了,现在容柔就连和那户部尚书之子说句话都难,谁知道是不是某些人在背后使一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你没听说吗?太后为沈南韵挑选的夫婿里,可是把那户部尚书之子放在最上面的,人家这一入宫就巴不得不出来了呢。” “那她和唐景和的婚事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不是嘛,人家身份地位高啊,堪比公主,自然贵不可言。” 耳边是贵女们毫不避讳的议论声,沈南韵好似不曾听到一般,坐在位上,腰杆挺得很直,这些窃窃私语的话她自幼时起便没少听,起初她会哭着跑去找父亲兄长,但现在她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地应对了。 奚岚略略起身,替沈南韵摁住了剧烈晃动的茶盏,“姑娘虽然贵不可言,但不说明姑娘不可言,翔凤岂容蝼蚁纠指?” 沈南韵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指的是什么,就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再一回头才发现,先前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贵女不知被从何而来的茶盏洒了一身,茶叶和水渍晕染了她们脸上得体的妆容,化成了一团五彩缤纷的颜色,看上去好不滑稽。 “是谁这么大胆,给我站出来!” 但是没有人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有沈南韵知道摆在她面前的茶盏不知何时居然不见了踪影。 “我去替姑娘取来新的茶盏,方才的已经被奚岚弄脏了。”奚岚意有所指的说到,语气卑微,好像弄脏了那茶盏的人就是他。 沈南韵还有些茫然,只点了点头。 被泼了茶水的贵女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就连专心观看白知柒射箭的曦月都分神扫了一眼。 “这东辰的女子未免太聒噪了些,喊叫声都要盖过场上的马蹄声了。”曦月不无烦躁的说到,当看见那几个贵女的妆容时又不由得笑喷了。 她不爱用胭脂水粉,因为她无需用这些东西修饰自己的容貌,但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这胭脂水粉还能这样用,让人看上去跟个妖魔鬼怪似的。 “那本宫就开始了。”白知柒用食指勾着弓弦,往后扯了扯,看上去就像是第一次接触弓箭一般。 看见这一幕的沈太傅从鼻子里哼出声,“还望镇国公到时莫要过多责备皇后娘娘,她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射不中靶心也是应该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场上那素衣墨发的女子潇洒的策马而去,拉满弓弦,率先发出一箭,羽箭划破空气,稳稳插入靶心,也不知是不是运气的缘故,那羽箭竟是将曦月刚才射中靶心的那一箭从中劈成两半,掉落在了地上。 “原来皇后娘娘箭术这般厉害,那样难的一件事她居然轻轻松松的就办到了!”黄语曼显然是被她这一箭弄兴奋了。 沈洛言倒是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兴奋,取走她手里捏扁了的糕点后,拿起绣帕替她擦着手里的糕点屑,“皇后娘娘绝不是那种莽撞的人,她若是答应了这西戎公主的挑战,心中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话虽如此,但本宫见淑妃当时的脸色也并不是完全不紧张的啊。”柳意凝轻浅的说着,娇颜上挂着笑意,若是忽略了她手边已经变形了的绣帕,恐怕真会让人觉得她一点也不紧张。 “皇后娘娘这一箭恐怕让许多人都失望了,宜妃你说是不是?”贤妃收回视线,笑望着身边一脸诧异的兰芷苓。 兰芷苓收敛了表情,垂下眉眼,“皇后娘娘若是能为东辰争光,自然是不会有人失望的。” 她这句话说的圆滑,巧妙将白知柒能否战胜曦月这件事带到了两国之间暗自的较量上。 贤妃本就无意与她在这方面争论,“宜妃这句话便说错了,这失望不失望的我们说了可不算,要陛下说了算才对,陛下若是不在乎,我们作为陛下的妃嫔,自然也要跟着不在乎,否则就是与圣心相悖了,宜妃说是不是呢?” 她这句话也算是提点,但兰芷苓却不会就这样听她的话,“贤妃姐姐既然也这般认为,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贤妃这才掀起眼帘瞧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出自武官之家的缘故,这一眼极具压迫感,让原本心不在焉的兰芷苓感到一阵畏惧。 “那我就等着看宜妃接下来的表现了,可莫要让我失望啊。” 兰芷苓手攥成拳,“自然不会让贤妃姐姐失望。” 白知柒将略有些散落的发丝撩到身后,笑着对身后目瞪口呆的曦月,道:“曦月公主觉得本宫这一箭如何?” 曦月说的诚恳,“皇后娘娘大概不是第一次射箭,运气不错,如果加以锻炼,箭术一定要在我之上,皇后娘娘在射箭方面的天赋很高。” 她也不是自幼就会射箭的,经过反复练习才能拥有今天这般的箭术,如果白知柒有过射箭的经验,那她显然有着极好的天赋。 听了她这句话,站在场外的画意转头看向那坐在马上,眉眼透着几分英气的女子。 白知柒最初接触射箭的时候只有六岁,那时受尽宠爱以至于性子蛮横的白银翎因为卫珩的缘故爱上了射箭,但宣平侯不愿让她学这些有失贵女仪态的东西,因此没收了府上所有箭靶,白银翎便从她们这些婢女里挑一些看不顺眼的出来充作靶心,而白知柒当时因为乖巧懂事的缘故也深受宣平侯宠爱,白银翎便日日从白知柒的婢女里挑几个出去做她射箭的箭靶。 白银翎那时初次接触射箭,箭术自然极差,每每结束完一天的陪练,几个婢女身上都没几个好地方,更有甚者差点因此丧命,好在白银翎在这方面有天分,很快就学会了射箭。 第两百五十七章 白知柒若是趁着这次机会“失手”,她就是死了也不能怨她。 “曦月公主,本宫这个人呢一向睚眦必报,若是被人欺了一分,本宫便会还给她十分,并且每分致命,但这并不是本宫真正想让你知道的。”白知柒缓缓抬手,竟是箭指苍穹,拉满了弓。 她蒙着眼,若是调整的角度不对,待那箭落下,则很有可能会射中她,这无意是在玩命,而站在箭靶前的曦月同样面临着未知的危险。 曦月害怕的闭上了眼。 可那场上的女子却是丝毫未露出胆怯之意,形状姣好的红唇微微勾起,朱红不点而艳,哪怕着了一身素衣,也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公主,可莫要害怕啊。” 铮亮的箭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直未曾出声的戚玄迟拧着眉,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扶手,候在一边的齐炜隐约能听见碎裂的声音。 白知柒手里的羽箭很快就离了弓,先是高高冲向天空,就当众人都以为她会往后跑的时候,那身形如柏的女子竟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模样悠然惬意,丝毫没有畏惧可言。 曦月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双腿吓得发软,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 而就在她跪地前,羽箭就已经穿过她头顶的苹果,将它牢牢钉在了箭靶中心的位置。 场上一时静默,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方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 “所以本宫不是说了吗,公主莫要害怕。”白知柒扯下脸上的黑色绸缎,眼底闪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狡黠,一头如丝缎般的黑发随风飘拂,左手持着长弓,右手绸缎飞扬,浑若无事,说不尽的妩媚。 场上很快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几乎所有人都被她这高超的箭术折服了。 “皇后娘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等箭术,就连微臣都自愧不如!” 贤妃抬眸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却未在他脸上看见意料之中的奉承之意,因此不由得多看了那场上的素衣女子几眼。 席染对此也有些意外,他倒是不曾料到这女子箭术竟已经练到了这种地步,但看见还跪坐在地上神游天外的曦月,虽然毫发无损,但显然已经受了不小的打击。 席染眼中划过一丝不耐,“去将公主扶起来,带回位上就坐。” 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时,曦月才稍微回过来神,“皇后娘娘箭术竟在我之上,当初又为何要答应我的要求?!” 在她看来,白知柒就是为了能够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才会答应她,而她现在也确确实实的出丑了,作为一国公主,居然被区区羽箭吓丢了魂,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却浑若无事,惬意的站在原地接受众人的赞美。 这还是曦月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往日的比赛她哪次不是大获全胜的,像今日这般被人当成箭靶一样对待还是头一回。 白知柒的发髻因为策马的缘故松散了许多,这也为她平添了几分慵懒的媚意,她用玉簪挽起垂下的发丝,不紧不慢的走到曦月身边,闲庭信步般从容,与曦月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陛下好看吗?” 曦月愣了愣,确定她是在问自己,有些莫名的说道:“那是自然,在我眼中没有任何一个男子会比玄迟更好看,我日后定要嫁给他!” 关于最后那句话,曦月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赌气才加上的。 “可公主方才也该看见了,本宫与公主的区别。” “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一个当箭靶一个当射箭的人吗?!” 白知柒稍稍往前倾了倾身子,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区别在于,当面对未知的危险时,公主怕了,而本宫无所畏惧,因为在本宫背后的人,是陛下,所以本宫绝不会后退半步,哪怕是死。” 曦月踉跄几步,被她语气里的坚定震慑住,她的确爱慕戚玄迟,可她绝不会为了他去死,如果爱慕他就要为了他去死,那么她宁愿离他远远的。 “你疯了,只有疯子才会甘愿为别人去死!” “那就当本宫是疯了。”白知柒悠悠起身,不在意的抚了抚腕上的玉镯,“将公主扶回去,今日想来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几个宫人都不知道两人到底聊了些什么,只好扶着一脸不甘心的曦月回了座。 “方才皇后娘娘是对那西戎公主说了些什么狠话吗?怎么把她吓成那样,看见皇后娘娘的表情跟看见鬼似的。”黄语曼不明所以的看着款款回座的白知柒。 “你若是有朝一日被陛下关入冷宫,本宫也不会觉得意外。”柳意凝不冷不淡的说着,在她额间狠狠点了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黄语曼吃痛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这是为何?” “贵妃娘娘可能也有些庆幸,好在后宫之中想要争宠的妃子只占少数,否则黄昭仪恐怕就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沈洛言柔柔笑着,抬手帮着黄语曼揉了揉眉头,还不忘帮她吹了吹。 “她若是有点自觉心,都不会说出刚才的话来。” 白知柒回到位上,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接下来的比赛上时,凑到戚玄迟旁边,“怎么样,我没有给陛下丢人?” 哪知身边人连余光也没给她,脸色微凝。 白知柒心里一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做的有些太过分了,若是被西戎使臣认为她是在挑衅西戎的国威,恐怕要对两国的关系造成极大的影响。 “陛下” “下次莫要再这样了。” 白知柒自知有错,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我之后不会再理会那西戎的公主了,我只是看她一直盯着陛下不放,才想着出面挫挫她的锐气。” 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戚玄迟有些无奈的牵起了她的手,“我只是希望姐姐莫要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若是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我不在乎其余人会如何,他们是死是活在我眼中都没什么两样,但姐姐不同,姐姐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保持如现在这般的冷静。” 第两百六十一章 没想到会被她趁机钻了空子,曦月脸色不大好的冲着负责防守白知柒的人喊道:“他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连这样的人都防不住?!” 楚若勒停马匹,看向快要破口大骂的曦月,她看人的目光一向很直接,那双眸色极淡的琉璃眸中喜恶分明,从不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曦月一下就读懂了她眼神里想要表达的东西。 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正在酝酿的某种未知危险,哪怕她看上去生得无比清瘦,也丝毫不会妨碍这股危险的蔓延。 但曦月可不是会轻易退缩的人,怒瞪回去,“你看什么看?!” “曦月公主,我们敬你是西戎派来的使者才一直忍让你,还望你莫要将我们彻底激怒,到时恐怕两方都不好收场。”沈南韵强忍怒火,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没有规矩的人,简直枉为一国公主。 “你是在教训本公主?本公主乃西戎公主,人中龙凤,岂是你们这些人能够指手画脚的?!”曦月不客气的回到,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从前在西戎的时候无人不敬她惧她,唯有这群东辰的贵女公子喜欢对她指指点点,妨碍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唐景和拱手笑道:“比赛才刚刚开始,公主何必动怒?” 原本还想出言讽刺的曦月见他生得俊朗,气质出尘,只好冷哼一声回了自己的队伍里,现在比赛刚刚开始,他们只是失了两球而已,之后断不会再给他们机会进一球。 “把这群人都给本公主防住了,接下来的球由本公主亲自接。” 几个人面面相觑,但奈何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就是想要反对也没有办法,只好认命的低下头,“是!” 黄语曼忿忿不平道:“这西戎公主莫不是把自己当成是东辰的公主了,真以为谁都要围着她转?上场的那些人里没有一个不是出自名门望族的公子贵女,论身份可不会比她低到哪里去。” 沈洛言抿了口茶水,目光从席染身上缓缓收回,“可她却不是这般认为的,我们暂且看着便是,之后的发展可能会比现在更加有趣。” “那几人的眼神已经开始变了,这西戎的公主恐怕还要吃不少苦头。”柳意凝笑得意味深长。 果不其然,后来的比赛演变成了白知柒几个人故意放球给曦月,下一秒又从她手里把球夺回,几个人很有默契,不将球击进对方的球门,也不让曦月靠近己方的球门半步,始终把她控制在球场中心,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西戎这边的球手得了曦月的吩咐,也不敢上去帮她抢球,毕竟那球一直都围着她转,也的确是应了她那句话,让她来击球。 过了大概一刻钟,曦月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眼看着几个人把她玩弄于鼓掌之中,一时间竟气急败坏了起来,手里的曲棍朝着那个新加入的瘦弱男子丢去。 白知柒正开心的逗着她玩,没成想眼前就飞来一个曲棍,好在她身手敏锐,一下就躲开了那曲棍,好整以暇地坐在马背上笑望着满脸通红的曦月,“曦月公主,可莫要生气啊,我们还等着看你击球呢,你猜猜你会在什么时候成功击球得分?” 曦月这下彻底被她激怒,一时也忘了自己现在正在东辰的领土上,抬手就要给离自己最近的楚若一巴掌,却被龚长祚一把捉住了手腕。 “曦月公主,还望你莫要再出手伤人。”龚长祚语气冷了几度。 楚若愣了愣,原本伸出的手改为抚向自己的发鬓。 “你们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白知柒悠悠看向她,“欺人太甚的究竟是谁,恐怕曦月公主要比我清楚的多。” “够了,曦月你下来,陈德烈上场,把公主换下来,不要让她闹出更大的事。”席染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他已经清楚的在戚玄迟眼中捕捉到了一闪即逝的杀意,恐怕再容忍曦月这样胡闹下去,他们谁也别想平安无事的离开东辰。 席染对曦月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他这次来东辰的目的并不是想要因为她在东辰树敌,而是想要借由此事像自己的父皇证明自己有能力担任太子的位置,绝不能让曦月打乱了他的计划。 “常平澈,你方才怎么突然抖了一下,我刚睡着。”苏瑾有些不耐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方在梦里见到自己的意中人,结果就被常平澈莫名其妙的那一抖给弄醒了,他本就浅眠,这下倒好,睡意全无。 常平澈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连忙转移话题,“我当时就不该退赛的,这西戎公主简直就是欺人太甚,那曲棍该有多么坚硬,龚长祚方才都用它打断了马腿,这若是打在人身上又该是如何?” “这又与你何干?那曲棍也不是打在你身上,你又何必这般激动?”苏瑾放下手,往高座上望了一眼。 却只看到了戚玄迟身边空荡荡的座位,“皇后娘娘呢?” “据说是身体不适先行退场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刚上场的人是谁?我瞧着十分眼生,好似不曾在京中见过,但马球打得挺不错的,将西戎死死压制着呢。”常平澈见他自己挑开了话题,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新上场的陌生人?”苏瑾若有所思的朝那瘦弱的人影投去视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拧起眉,“实在是胡来,这么危险的比赛她何故要去插上一脚?” “对对,你也觉得她这是胡来?这比赛要是发生点什么意外,轻则擦伤重则瘫痪呢,不如待会儿我们去把她们换下来,属实是危险了些。” 那曾想原本还嚷嚷着是胡来的人已经靠回了座位上,没有应和他的意思,“也罢,就让她去玩玩,陛下都没制止,我也不好插上一脚,省得被人记恨上了。” 常平澈心中一万个不明所以,“这是为何?陛下无缘无故的阻止她们做什么,不对,这也不是重点啊言泽,你不上场吗?” 第两百六十二章 或许是觉得他有些聒噪,苏瑾朝他抛了个糕点过去,“常平澈,你什么时候能够把嘴闭上?若是实在担心那个骠骑将军的女儿,你便上场将她换下来就是,省得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吵死人。” 常平澈笑呵呵的接住那糕点,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他一向都对外表示自己不喜欢楚若,现在如果表现过激恐怕还要被同窗嘲笑,他可受不了,倒不如就坐在这里好好看着,心平气和。 常平澈原本对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颇有好感,一切抗拒都来自于国子监当时举行的一场比赛。 那时国子监破例举办了男女混组的骑射比赛,他虽然不是所有公子之中骑射最厉害的那一个,但勉勉强强还能射中几次靶心,给自己长长面子,直到和那时的楚若对上,身着骑马服的英气女子十发十中,而他则勉勉强强的中了七个,是所有和女学子比赛的男学子中唯一输掉的那一个,因此难免会受到同窗的调侃,但当时的他已经隐约对这与寻常闺秀不同的女子升起了几分好感,所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原本常平澈还把此归咎于自己技不如人,甚至在同窗为了他的面子对外声明是因为他有意谦让的缘故才会让幸运的楚若获胜的时候,他还会出声替楚若辩驳,是自己技不如人,直到偶然路过长廊时听见了楚若的那句,“他骑术不精疏于练习,本就赢不了我,与他谦让有何关系?” “楚若,你这般不客气就不怕常平澈记恨于你?” “他记不记恨我又与我有何关系?本就是他技不如人,他自己也承认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常平澈再也不会将余光落在楚若身上,更不会过多关心与她有关的任何事,在他看来,楚若的确有嚣张的资本,但自尊心同样高的他也学不会放低自己的态度去应和她,他们就是两团永远不会相融的火,一旦接触必会有一方发生爆炸。 比赛经历了这一段小小的波折,又重新开始。 楚若策马路过龚长祚,朝他道:“多谢龚公子出手相助。” 龚长祚颇感意外的挑了挑眉,调笑道:“楚姑娘毕竟不是寻常女子,方才若是让你出了手恐怕那西戎公主能脱掉半层皮,我出手制止也是应该的,还望楚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楚若是个不在乎繁文礼节的,因此和龚长祚交谈时特意用了文人最爱用的那一套话,生怕像以往一般被那些在乎礼节的人厌恶,龚长祚如果是用平常的话回复她难免会让她有些不适应,但她也早就做好了迎接他文邹邹回复的打算,没料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与她从前对他的了解大相径庭。 这样一个会与人谈诗论道的文人,居然还会用调侃的方式缓解她心中的不安。 “接下来好好配合就行了,新加入的那位公子很是厉害,跟着他的节奏走便是,不必紧张。”龚长祚继续到。 他的眼睛弧度很美,瞳孔外是纯净无暇的白,似乎能透过这双眼望进他的心底深处,眼尾微微上翘,因此看人时总会让人产生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让人觉得自己被他映入了眼中。 楚若这才隐约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 “愿得龚郎顾,无情也有情。” 楚若粲然一笑,“好。” 龚长祚似乎走神了片刻,随即含笑点点头,策马走向自己该在的位置。 结果不出意料,西戎一球未进,上半场比赛已然结束。 曦月坐在观众席里,一张娇俏的脸蒙上了一层阴翳,她深知这场比赛西戎若是输了,便是在向世人说明她西戎不如东辰,就算两国如今是交好的关系,她也绝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皇兄,还望你能允许我上场。” 席染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出声提醒道:“曦月,现在不是你能任性的时候,此时你若是身处西戎,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制止你,但如今你若是再轻举妄动惹得东辰皇帝不悦,恐怕连皇兄都保不住你。” “东辰皇帝哥哥怎么可能对我做些什么,是皇兄你多虑了,又或者是,皇兄不希望那淑妃所在的队伍会输?原来皇兄心中一直牵挂着她!”曦月口不择言,一下就触到了席染心中的禁区。 席染脸上常挂着的虚伪笑容已不再,“曦月,看来是皇兄平日里太惯着你了。” “怪只怪皇兄不允许我出场比赛,不知父皇若是得知皇兄曾经在东辰留下的这段情,会不会让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产生隔阂,父皇有多厌恶与他国私交密切的人,想必皇兄要比我更加清楚!等到了那时,皇兄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太子之位恐怕也要付之东流。”曦月出声威胁到。 她虽是公主,但能够在数十位公主中独受宠爱的人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有的是自己的手段能够得知自己想要得知的一切,也能极好的利用这个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她同样也忽略了自己这个兄长的手段,能在短短几年内就扫清障碍靠着自己的手段爬上太子之位的人,绝不会对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一切手软。 “好,那你便上场,希望你能够为西戎争光。”席染说着,朝身边的属下递去一个眼神,“去将公主的马牵过来,让陈宝良下场。” 属下知道他已然起了杀心,颔首应声。 “那西戎公主终于坐不住了吗?”沈南韵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略微有些气喘。 她虽然擅长骑术,但体力还是比不上像楚若那样常常接触这类运动的人,难免会有些吃力。 几个人也很体谅她,除了必要的传球,基本上不会让她过多接触到球。 白知柒收回视线,道:“还是需要他们那些卑劣的手段,若是察觉不对一定要及时避开,我们可以输球,但谁也不能受伤,明白了吗?” “话虽如此,但还是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楚若淡淡说着。 的确,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间,若是躲避不及很有可能就会中招。 第两百六十五章 正当几人百思不得其解时,曦月已然悠悠转醒,一张娇俏红润的脸蛋如今吓得惨白,眼神惊恐,散乱的发丝盖在脸上,乍一看上去竟有几分像是深宫里盛传的女鬼,好不骇人。 “曦月,你可有事?当初我分明警告过你不得胡来,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可该如何是好?!”席染从座上疾步奔来,满目忧色,显然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不轻。 “太子殿下,这全怪奴才,奴才千不该万不该帮着公主给那马儿喂下能使得它兴奋的药物,本想着能够让公主得偿所愿获得胜利,却不想会因此险些害得公主落马受伤,如今公主受了惊吓,奴才实在是有罪!还望太子殿下原谅奴才,这一切都不关公主的事。”一个西戎的小太监跌跌撞撞的拨开人群冲到席染面前,两只手交替着甩自己耳光,生怕会因此被席染怪罪。 曦月双眸逐渐瞪大,她竟不知自己何时派了这个小太监给自己的马儿喂下这种药?她虽然一心想要获得胜利,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小太监虽然满嘴说着替她开脱的话,实则却是不断的把她往火坑里推,这件事若是传回西戎,那她恐怕一辈子都要受人嗤笑。 “你!” “公主今日受了惊吓,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过神来,来人!将公主扶回去。”席染打断了她的话,转向戚玄迟道:“还望陛下莫要与我这妹妹计较,她虽性子急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心术不正之人,只是过于执着于胜负罢了,好在今日并未有人出事,待事后我定当补偿今日对陛下造成的损失。” 曦月身子一僵,刚要开口反驳他,就被他投来的目光吓噤了声,她是强行要跟来东辰的,决定的突然,因此前往东辰的属下里大多都是席染原先安插好的人,她的安危如今都掌握在席染身上,恐怕生死也都在他一念之间,她若是违背了他的意思,之后恐怕连能否平安回到西戎都是个未知数。 然,再如何追悔莫及都无法改变她现在要受拘于人的命运,只好默默忍下,只等日后再寻机会借机报复。 戚玄迟眉间疏冷,微微颔首算作应答,“今日发生此等大事,比赛已然无法再次进行,照目前比分看来便是东辰取胜,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见他脸色微愠,自然不敢触他的霉头,连忙应和他的决定。 “既然如此,比赛就进行到这里,朕尚有政务需得处理。” “恭送陛下!” 眼见着自己要被宫人们押回宸枫宫,白知柒下意识抓住了自己父亲的手。 苏奉振冷哼一声,拂开她寻求帮助的手,“我与公子素不相识,还望公子日后好自为之。” 白知柒快要哭出声了,她这样看着像是能好的样子吗?按照陛下那脸色阴沉的程度看来,自己恐怕活不过今晚。 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脸事不关己的苏瑾,“兄长” 虽然她只在极少数时候会唤苏瑾为兄长,但苏瑾却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她打动的人,“这位公子看着眼生,与我也不算是相识,还望你莫要随意称兄道弟,有伤风化。” 沈温舒早趁她四处求助的时候就拧着沈南韵往宫外走了,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念叨,“你表姐她乱来也就罢了,你也跟着瞎掺和,回去看为父如何处罚你!” 沈南韵也用一种自求多福的表情看着她,再龇牙咧嘴的被自家父亲拖向外面。 放眼望去,竟是无人能够解救她。 白知柒深深叹了一口气,被宫人们护送回宸枫宫时,迎面遇上款款而来的柳意凝三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洛言在经过她身边时竟若有若无的笑了几声,似乎是在笑她狼狈的神情一般,柳意凝则挡住了想要扭头查看的黄语曼,警告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感情几乎与她相熟的几个人多多少少的都猜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只是碍于戚玄迟的缘故没有戳穿,全都以一种看好戏的态度等着看她的笑话。 白知柒一时气闷,无奈自己的的确确是把人惹生气了,只好安安分分的跟在宫人身后垂着个脑袋。 除了方才偶遇的柳意凝三人,一路上都未再见到其余人,毕竟一个男子若是被人发现随意在后宫中进出,恐怕还要惹出不少事来。 等回了宫,画意早已等候她多时,看见她脸上还戴着那张人皮面具时也有些忍俊不禁,“娘娘,奴婢替您将这面具去了?” 白知柒一脸的生无可恋,由着宫人们替自己沐浴更衣,连手臂也懒得抬一下。 “娘娘,陛下待会儿要来呢,您不妨打起精神?”画意见她眉心紧皱,便想法子能逗她开心起来。 她若是不提还好,一提白知柒的嘴角就跟着耷拉了下去,她当时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在不波及自己的情况下救下那西戎公主,但戚玄迟显然并不相信她,就连自己的父亲,兄长甚至舅舅都亲自出马要来制止她,好像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 白知柒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她做暗杀的那些年,没有人会在乎她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换来了任务的成功,他们只在乎最终的结果,哪怕她少了条胳膊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在乎这些。 可如今这些人却因为能够不让她接触到未可知的危险而亲自出手,甚至因此动怒,起初白知柒是不能理解的,直到现在她才隐约反应了过来。 于他们而言,自己是他们有着羁绊的亲人,是不能够被忽视的存在,因此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涉险,而习惯了独来独往,以身犯险的她,只能在静下心后才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这是一种无法割舍的羁绊,从前的她或许是因为极少体会到来自家人的关心以及爱护,才会潜意识的忘记了这一层,如今细想起来,才知道自己先前那般所为在他们眼里是十分危险的。 第两百六十六章 既然已经清楚明白了自己的错误,白知柒自然不会再过多担忧自己的下场,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人们替自己整理仪容,不动声色的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同人道歉。 为了表达自己的真心,她特意亲自下厨,烧了一桌子好菜只等人到来。 可直到亥时,白知柒都不曾等到人,桌上的菜被她热了又热,到最后她屏退宫人,独自坐在桌前,守着一桌子凉掉的菜肴。 不放心的画意守在门外,透过开了一角的窗户看着从容而坐的白知柒,哪怕已经保持原来的动作守了许久,她也依旧没有困倦的意思,腰杆挺得很直,原本守在宫里的宫人早就因为敌不过困意而歇下,唯有她和绯儿执着的守着她。 “派去乾清宫问话的小太监回来了吗?”画意掩唇压低声音询问,“若是再不带句话回来,娘娘恐怕会等上一整晚,那样可如何能行!” 绯儿站在她身侧,面色微凝,无奈乾清宫内迟迟未曾传回答复,“许是那传话的小太监半路偷了懒回屋歇着去了,我再派个宫人去乾清宫问问看,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她既然这么说了,画意自然信她,两人毕竟都是白知柒从宫外带来的人,互相清楚对方的底细,知道她不会做出伤害白知柒的事来。 “那你快去快回,莫要让娘娘多等了,陛下若今夜不在宸枫宫就寝,我们也好早些服侍娘娘歇下,好过这样苦等。” 绯儿不再耽误时间,疾步往寝宫外奔去。 大概是保持原先的动作太久,白知柒难免会有些血液不通,她将将起身打算活动一下筋骨就觉得头晕目眩,好在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都这么晚了,你居然还未歇下,真是稀奇。”安以悠堪堪扶住她,想要让她重新坐下,却被白知柒阻止了动作。 “正是未歇下才能遇见安姐姐,我若是歇了,安姐姐恐怕就要白来这一趟对着空气说话了。” 安以悠没好气的剜她一眼,“你倒是还如以往般伶牙俐齿,今日我来寻你是确确实实有事的。” “我自然明白,安姐姐但说无妨。”白知柒挽袖替她倒了一杯茶,开口道:“而我正好有事需要麻烦安姐姐替我去查。” “卫珩怕是回不来了。” … 林尚敏心仪卫珩,这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只因她曾在街上当众刁难过一个与卫珩有些交情的贵女,威胁她不准再靠近卫珩分毫。 所以当初卫珩与白知柒定下婚事时,林尚敏也因此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数千双眼睛看着她的笑话,这也导致她数月不愿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 而这次无意间得知卫珩所在的城池将要被敌军攻下,且他本人身负重伤已是濒死的消息时,林尚敏惊讶之余,竟做出了一个能够让太师吐血的决定。 “简直是胡闹!我从前是如何教导你的?!为了一个互不相干的男子,你居然要不顾自己的名声跑去见他,你…你!”看着被家仆捉回来的林尚敏,太师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不停的拍着手边的桌子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卫珩年轻有为,深得圣心,自然是极好的夫婿人选,若是换在从前他或许会默许林尚敏同他来往,可眼下他被南夷围困在度意城内,生死未卜,他这样一个爱女如命的人又怎么可能同意她这般胡来。 “爹爹,我意已决,卫珩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女儿宁愿一生不嫁!”林尚敏语气坚决,丝毫不打算放低态度。 关系一向和睦融洽的两人难得起了冲突,陈氏眼睛珠子一转,心里有了算计,她是林太师从青楼里赎来的小妾,身份低微一向不受林尚敏待见,但她擅长笼络人心,不到三年时间就已经在府里有了一定的话语权,虽不是主母,但也与主母无异。 如今她育有一女一子,更是太师身边唯一的妾室,主母的位置近在眼前,她若是能够爬上去,连带着身后的两个孩子都能够成为嫡出,日后在京中的地位定不会比林尚敏差到哪里去。 若不是因为太师一直难以忘却自己的发妻,又爱女如命,陈氏只怕是早就坐上了主母的位置,当初太师之所以会赎下她,也只是因为她眉眼生的与自己的发妻有七分相似。 “敏姐儿如今年幼,对男女情爱一事好奇也是应该的,只不过眼下无人能够在这方面上教导她,嬷嬷们作为下人无权干涉敏姐儿的决定,而妾身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妾室,断不能失了规矩…”陈氏神情犹豫,好像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也算是失了规矩,因此一脸的懊恼。 她入府这几年做了不少事情,对府内外的付出林太师都看在眼里,每每看见她忙碌的身影,太师都会在恍惚间以为发妻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但很显然,他的发妻早已离世,只留下一个与她十分相似的女儿。 同样的对情爱怀有一颗热忱之心,炙热又真诚,无畏生死,是最纯粹的感情。 可他已经失去了深爱的发妻,断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以身犯险。 “为父已经答应过你,待卫珩率兵回京,为父就是不要这张老脸也要替你求来陛下的赐婚,你如今只需等在府中便是,这世上这么多好男儿,何必执着于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当初你那好友同那镇国公府上的世子纠缠了数年,到最后不也选择了梁王? 为何你就要执着于那卫珩,为父见那户部尚书之子就十分不错,翰林院学士那独子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日后前途不可估量,哪个不比征战沙场,在刀刃上舔血的卫珩好,他一届莽夫,出身又低,不过是官位高受陛下信赖罢了,比他好的男子实在太多!” 林尚敏丝毫不打算妥协,“这群人不就是出身比卫珩高了些?他从一个小乞丐历尽艰辛爬到这个位置上来,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差!” “你…你!为父好说歹说你都当耳旁风!” 第两百六十七章 陈氏见林太师已然将自己刚才抛出的话忽略,脸上也开始有些挂不住了,只好应和他,“敏姐儿,你父亲说得对,女儿家姻缘一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卫小将军常年征战沙场,你若是嫁了过去定是聚少离多,平白多生愁绪。” “那为何宣平侯那庶女都能嫁得,偏我嫁不得?”林尚敏跪在地上,表情很是执拗,说什么都不愿意退让一步。 林太师气得几次抬起手,但终究还是舍不得“真是反了你了!来人,把她给我关回屋里,严加看守!” “把你们的嘴给我闭好了,不要让我在外听见一点风声,否则后果自负!”林太师撂下这句话,大步流星的负手而去。 陈氏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林太师到底是疼爱他这个发妻留下的女儿,为了一个外男竟不惜自毁名誉也要千里迢迢前去看望,这件事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 恐怕日后便是口才再好的媒婆也无法再替她说来一门体面的婚事,哪怕是这样,他也不愿意动用家法。 这可就苦了她那两个安分守己的孩子们,就算再懂事听话,在身份上也比不过嫡出的林尚敏。 再过三年,妍姐儿便到了能够议婚的年纪,等到了那时一切就都晚了,因为出身的缘故妍姐儿几乎未曾与其余贵女接触过,林尚敏光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都能够受到所有人的阿谀奉承,而她的妍姐儿只能被人遗忘在角落之后,养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性子,再这样下去,恐怕日后只能低嫁,也不会被婆家善待,这又与她在高门做妾有什么区别? 偏生妍姐儿随她,生了副闭月羞花的容貌,还未及笄就已经能看出日后的倾城之色,这等姿色岂能被淹没?她必须要为了妍姐儿的未来做些什么。 … “卫珩受困一事已传回京中,恐怕陛下也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眼下梁王假意倒台,实则韬光养晦与南夷勾结,其手下武将是否可信也未可知,如今京中还需得有威远大将军与镇国公坐镇,镇国公府的世子已自荐领兵前往度意支援,还不知陛下是否会批准。” 安以悠坐在窗前,手里的烟管悠闲的轻晃,但她的神情却不是同这一般的悠闲,反而凝重的很。 “派去支援的人眼下已到了何处?”白知柒站在她身侧,手心收紧眉眼低垂,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她们派去的支援人数虽然不多,但训练有序,想来还能帮助卫珩在短时间内守住城门,再多的恐怕就没有了。 “从墨休染传回的信看来,援兵明日便能到达,度意城处在群山环绕的高地,易守难攻,想来定还能撑上些时日,墨休染所带粮草还算充足,南夷若是想强攻恐怕也难,眼下唯一不清楚的便是梁王所在的位置,他许是已经觉察出了什么,处事很是谨慎,无论衣食住行都十分隐蔽,让人难以琢磨透。”安以悠缓缓吐出一圈烟雾,迷蒙白雾中,她微微上翘的眼尾慵懒妩媚。 白知柒微微颔首,墨休染办事她放心,之后梁王但凡露出一点马脚恐怕都不会被他轻易放过,因此梁王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娘娘,陛下派宫人送来一碗汤药,您可要现在服用?”画意在门外询问到。 安以悠望了一眼窗外,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正恭恭敬敬的站在寝宫外等候白知柒回复,模样看着还算是老实。 隐约能看见由那碗汤药散发出的热气。 “陛下如今也知道了你的病?”安以悠收回目光,抖落烟灰,小指轻轻翘起,“像他这样冷静的人,总让我觉得日后恐怕会为了你做出些什么事来。” 白知柒默了默,“把药端进来。” 安以悠看着她将一碗药一饮而尽,一丝犹豫也不曾有,空气中还漂浮着一股苦涩的药味,若换作是平常,白知柒恐怕还要同她撒个一刻钟的娇才愿意将药喝下,像今日这样倒是稀奇。 “这药要是我熬的,你恐怕还要同我推搡个半天。”安以悠笑着打趣到。 白知柒抬眸,一双清亮灼灼的眸子氤氲着某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安以悠知道她如今尚在忧心,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她今日只是带话于她,接下来要怎么做她二人心中恐怕早有定数,但能否统一意见又是另一件事。 “如今西戎遣来使臣,想来陛下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就做出决定,你暂且安心,不过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能有一个值得陛下信任的人自荐领兵,眼下镇国公的世子在我看来便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再过两月便是他的婚期,这样恐怕不太妥当。”安以悠知道苏瑾的未婚妻是白知柒从前的二姐姐,虽然让苏瑾率兵前往支援的确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但她也不忍心看两个快要成亲的人因此天涯两隔。 家国安危一旦与儿女情长扯上关系,无论选择哪个恐怕都会让人抱憾终身,是以一腔热血报国,还是以满腹深情伴妻,都要看苏瑾自己。 “二姐姐她可知道这件事?” “前些日子似乎听说他们在街上起了争执,两方闹得十分不愉快,不过也未提过退婚一事,想来过段日子便好了,你那姐姐并不知道此事,世子似乎有意对她隐瞒。”安以悠如实回到。 白知柒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她竟不知他二人何时起了争执,不过白琳琅作为苏瑾的未婚妻,于情于理都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但苏瑾却选择对她保密,这番行径倒有些像是在赌气。 “你若是担心,不妨寄封信回去问问。” 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安以悠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只能给她在一边出主意。 白知柒把药碗放在桌上,其实她同苏瑾是一个想法,二姐姐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子,但最容易忧心,如果知道苏瑾将要领兵支援卫珩,指不定要为之劳神伤心,她自然是心疼的。 第两百六十八章 偏偏生了张天真无害的乖巧容颜,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实在是太漂亮了,好想摁进怀里rua上一顿,尤其是那一头柔软的黑发,手感一定很好! 看着安雯犯花痴的脸,系统决定提醒她一声:“尊神对你的好感已经为负了。” 安雯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连忙从几人身前穿过来到了安烨跟前。 “阿烨,别跟他们打架了,你的手生的这样好看,不该碰到他们这群脏不拉几的玩意儿。”安雯扯着少年露出的半截衣摆,软声软气的说到。 安烨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格外乖顺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极为恶劣,“那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少年的语气格外轻柔,像是在诉说情话一般,但事实却是他一把甩开了安雯的手,头也不回的迎上了安雯身后满脸恼怒的几个小混混,“抓个没什么用的人质,你们就这点能耐?她若是个男的,我照样揍。” 棒球棍男生和寸头男生连忙抄起家伙走到他身后,几个人似乎就要在下一秒殴打起来。 还没等几人动手,校外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 安烨收回手里的小刀,意味不明的扫了一眼身后苦着个脸的安雯。 他缓缓道:“下次再迟到,就别想站着走出去。” 几个小混混如释重负,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学校。 安烨是谁?都晟集团的太子爷,搬来a市不过半年就成了北凌一中校霸的狠角色,一月内挑了a市所有学校校霸的老窝,只因为他无聊。 乖张狠戾到了极致,永远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可能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能将你揍得爹妈都不认得,很多人都被他这张漂亮的脸所蛊惑,以为他就是那么一个干净乖巧的少年,结果却是一个实打实的疯批,好不容易得到的人或物玩腻了就会毫不留情的丢掉,且不会让其保持完整,没有人得罪的起他,无论是他背后的势力还是他自己本身。 不过好在他现在想要的只有物,还没有人能被他盯上,准确的来说,是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几个小混混也是在前来教训他的路上听到了有关安烨身份的消息,这才一直不敢赴约。 安雯不明所以的站在一旁,整个人还沉浸在莫大的悲痛之中,“他居然说我是个玩意儿,我明明就是一条锦鲤。” 系统有些嫌弃的说道:“好感负上加负,你挺能耐的。” 安烨身边的几个人见没架打了警察还来了,也跟着离开了学校。 “安烨,人都走完了,你还不回去吗?这么晚了你应该还没吃饭?”安雯小心翼翼地问到。 安烨闻声转过身来看着她,手里还不停玩弄着那把小刀。 面前的女生一副好学生的打扮,凌乱肮脏的校服校裙,膝盖上还磨破了一处地方,显然在来的路上狠狠的摔了一跤。 安烨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安雯,你母性泛滥到我这儿了?”“你…你是沈辞?”闻栀试探地问出声。 沈辞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齐笙,你又在玩什么花样?装不认识我?” 在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崽崽正是面前这个浑身都散发着冷意的少年时,闻栀崩溃了。 说好的温润如玉的顶流小可爱去哪了?!为什么面前只有一个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白切黑的少年啊!虽然长的的确妖孽漂亮,但感觉她根本看不透啊! 好在沈辞好人做到底,派人将她送出了暮色。 “齐笙那女人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也算是个值钱的货色,拿这么点钱是想忽悠谁呢!“ 闻栀刚一踏出暮色,就看见门外表情凶狠的女人,不过在看见闻栀时,女人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又变回了往日里无害的面容。 “天呐!笙笙你怎么搞成这样?!“陈茹初挂断电话惊讶的捂住嘴,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厌恶和嫌弃。 这齐笙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谁下得去嘴啊! 听到这个声音,闻栀下意识避开了女人的接触,也想起了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份。 原身的“好闺蜜“,造成她炮灰结局的源头之一。 原身一直以为这个为她出谋献策的“好闺蜜“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殊不知也正是她这个所谓的”好闺蜜“亲手将她送进了地狱。 陈茹初靠着出卖原身,利用原身的人脉以楚楚动人的白莲花人设游走于不同的大佬身边,甚至在最后得到了一个商界大佬的青睐,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陈茹初此时还未发觉到闻栀身上的变化,语重心长道:“笙笙,那些大老板在娱乐圈里可都是些说得上话的人物,你有没有好好陪他们聊天?” 闻栀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冷笑,“我和他们没什么可聊的,不如你去试试看?” 陈茹初哪里愿意牺牲自己,急得想要伸手拉住闻栀。 还没拉住人一片衣袖,一个冰凉锋利的物件就抵在她腰间。 “不过我们之间更没有什么好聊的。” 陈茹初不死心,还想上前。 小刀轻快地在闻栀纤长皙白的指间绕了几圈,没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点痕迹,却把陈茹初的衣服划烂了一个很长的口子。 陈茹初那张原本楚楚可怜的脸顿时有了崩裂的痕迹,“笙…笙笙…” “小心哦,玫瑰带刺,我带刀。”闻栀唇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在陈茹初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潇洒离去。 闻栀按照系统提示回到了自己昔日的住处,还没歇下来喘口气,就接到一通电话。 “你个赔钱货!钱给老子凑齐没?老子可是下了血本把你送上了陈总的床啊,看人家陈丫头多懂事!你可得把自己卖的贵一点,怎么样,把人伺候高兴了没?给了你多少啊?” 闻栀直接挂断了电话。 齐智明听着电话里的杂音,忍不住大声骂了几句,“什么赔钱玩意儿,生来不就是给老子赚钱的!还敢挂老子电话,一个两个都是贱种!” 待在屋内做题的齐奕修把门狠狠甩上,又换来一顿辱骂。 第两百六十九章 世界一:末世咆哮 盛大的荒芜,阴黑的苍穹宛如厚重的黑墙笼罩在黄土之上,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腐臭味以及血液的腥臭味。 黄沙堆积,渗透沙石的黑血一度被高温蒸发。 这里是荒漠,放眼望去毫无食物和水源,人类在此处已无生存的可能,但不代表其他物种不能存活。 锈迹斑斑的废弃车辆底下蜷缩了一个肤色惨白的少女,她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满嘴“阿弥陀佛”。 实验室病毒爆发,只能在电视里看见的末世已然到来,感染病毒的人类变成了毫无人性的丧尸,数座城市逐一沦陷,为防人类文明覆灭,少数人类自愿参与实验成为异能者,实验失败的则将沦为丧尸。 裹着黄沙的残垣断壁投下数道人影,慕之桃猛地屏住了呼吸。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响起:“别这么拉,你现在也是丧尸。” 慕之桃就是那参与实验的少数失败者之一,非常倒霉,倒霉到家了。 “真谢谢你,开局就是末世大礼包。” 系统丝毫没有愧疚心,欠打道:“不客气。” 尖锐刺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丧尸们正试图推开这辆早已无法开动的废车。 虽然距离病毒爆发已过去了三个月,但丧尸进化的速度丝毫没有变慢,已经有丧尸开始拥有人类的思考水平。 所以当慕之桃看见和她在车底面对面对视的丧尸头时,也没有那么意外——才怪! 慕之桃对着那颗惨不忍睹的脑袋,放声大叫:“急急如律令!” 系统:“…” 结果只换来丧尸张开血盆大口的咆哮,慕之桃快哭了。 接着便是数道分贝不同的咆哮声,慕之桃手脚并用的从车底钻了出来。 “嗷!” 几十个丧尸将慕之桃围聚在中间,冲着她不停咆哮着,就像是在极力证明自身的强大一般。 在心理与外界的共同压力下,慕之桃没忍住,也跟着嚎了一声。 “嗷呜~!”软绵绵的一声,毫无威慑力。 四周的丧尸似乎被她这一声唬住了,一个个都停下了吼叫,用混沌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新出生的丧尸王。 慕之桃见这招有用,连忙又叫了几声,“嗷呜,嗷呜,嗷~~呜~~” 丧尸们都愣在了原地,他们这一批已经拥有团队意识的丧尸跟随着丧尸王的气息而来,没成想会遇上这么离谱的一件事。 新任老大是个弱鸡怎么办?s。 慕之桃承认自己很弱,但真没弱到走不动路的那种地步。 几个丧尸见她格外喜欢那辆破车,特意在沙漠里给她找了辆性能齐全的汽车,然后让慕之桃坐在车顶,派一个身形无比魁梧的丧尸扛起了车。 “我要不要告诉他们这车是可以自己动的?” 系统:“我觉得不太可能,你现在在他们眼里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没什么两样。” “那他们这么宠着我做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的锦鲤体质。” 破旧的废弃学校外。 夜色如墨般倾斜而下,笼罩了整个半山腰,当最后一缕日光被月影替代,山里只余下几声蝉鸣与呼啸的风声。 街边的路灯发出惨白的光,在黑暗里闪烁个不停,莫名让人感到阴森。 “约好了今晚打一架,这都要天亮了还没见到那群兔崽子的影子。”穿着破洞牛仔上衣的男生蹲在地上,一只手拿着棒球棍胡乱捣鼓着地上的碎石,他手下一使力,碎石应声而出击倒了一旁的空易拉罐。 那男生咧着嘴笑,得瑟的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满分!” “得了,你要是打人也能这么准,南周那边的人还敢来找我们的麻烦?”双手揣进裤兜的寸头男生一如既往的嘲讽了一句,目光又移向另一边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默默玩刀的人。 “烨哥,你看今晚?”男生试探性的问到。 被唤的少年坐在窗上,一只长腿随意耷拉在墙边,闻言只是微微掀起眼帘,抬头扫了一眼窗外朦胧的月色。 这是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少年,白瓷般精致的侧脸迎着月辉,鸦睫如匍匐的蝶翅,一双茶色琉璃般剔透的眸子蒙着雾气,乖巧到不行。 安烨漫不经心的收回了另一只曲着的腿,离开了窗边,缓缓道:“真是蠢,自己送上门来挨打的下场可能会好一点。” 少年说话间梨涡时不时浮现在殷红的唇边,看上去软糯无比,只是手中的动作却让人感到心惊。 只见他纤长白皙的指间飞舞着一把小刀,灵活的在五指间穿梭而过,在月下反射出阵阵冷光,是足以一触见血的锋利,少年却浑然无觉,不紧不慢的玩弄着。 “不过他们浪费了我太多时间,恐怕不见点血我是不会罢休的。”安烨嘴角噙笑,长睫眨了眨,言语间透着不容人忽视的泠然,让人不寒而栗。 明明是拥有犹如天使般娇软长相的一个人,戾气却深如地狱里的恶魔一般。 “烨哥说的是。”寸头男生摸着鼻子打了个寒颤,忙不迭的应到。 蹲在地上的男生像是发现了些什么,站直身子朝窗外望了一眼。 “烨哥,那是你姐?” 说完他感觉后背一凉,连忙改了称呼,“安雯这女人怎么会在这里?” 安烨脸上的微笑加深了些,他看着窗外被一群人围聚在中间的女生,眼神变得有些不耐,“麻烦精。” 安雯抱着自己的小粉书包,手脚打着颤,故作镇定的扶了扶脸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只是过于慌乱,一不小心伸出了中指。 随后一群小混混便看着面前的少女颤巍巍的伸出中指,在自己的鼻梁前上下移了移。 带头的小混混朝地上吐了口痰,面露凶光,就要来揪安雯的衣领,“靠,这女的挑衅我们!” 安雯后悔莫及,她本来是按照系统指引来接安烨回家的,没想到居然在路上被这群小混混认了出来,一路带到了这座废弃学校里。 这下好了,好姐姐的人设没立成,倒是有可能给安烨惹出不少麻烦。 系统在心里给她点了根香,鼓励道:“ 第两百七十章 想拿我威胁安烨,没有用的!” 原本没这个想法的小混混突然眼睛放光的看着安雯,安雯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 系统又默默给自己的蠢宿主点了根香。 “你倒是挺清楚自己的份量。”少年未经历过变声期的音色带着异样的泠然,却又透出一股软糯的意味,和缓清脆,让人忍不住想要凑近倾听。 安雯生的不高,只依稀透过几人之间的空隙里看见少年修长清瘦的身影,黑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腰间露出半截白衬衫的衣摆,隐约能看见底下细长的腰身和微微凸现的腹肌轮廓。 偏偏生了张天真无害的乖巧容颜,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实在是太漂亮了,好想摁进怀里rua上一顿,尤其是那一头柔软的黑发,手感一定很好! 看着安雯犯花痴的脸,系统决定提醒她一声:“尊神对你的好感已经为负了。” 安雯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连忙从几人身前穿过来到了安烨跟前。 “阿烨,别跟他们打架了,你的手生的这样好看,不该碰到他们这群脏不拉几的玩意儿。”安雯扯着少年露出的半截衣摆,软声软气的说到。 安烨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格外乖顺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极为恶劣,“那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少年的语气格外轻柔,像是在诉说情话一般,但事实却是他一把甩开了安雯的手,头也不回的迎上了安雯身后满脸恼怒的几个小混混,“抓个没什么用的人质,你们就这点能耐?她若是个男的,我照样揍。” 棒球棍男生和寸头男生连忙抄起家伙走到他身后,几个人似乎就要在下一秒殴打起来。 还没等几人动手,校外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 安烨收回手里的小刀,意味不明的扫了一眼身后苦着个脸的安雯。 他缓缓道:“下次再迟到,就别想站着走出去。” 几个小混混如释重负,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学校。 安烨是谁?都晟集团的太子爷,搬来a市不过半年就成了北凌一中校霸的狠角色,一月内挑了a市所有学校校霸的老窝,只因为他无聊。 乖张狠戾到了极致,永远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可能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能将你揍得爹妈都不认得,很多人都被他这张漂亮的脸所蛊惑,以为他就是那么一个干净乖巧的少年,结果却是一个实打实的疯批,好不容易得到的人或物玩腻了就会毫不留情的丢掉,且不会让其保持完整,没有人得罪的起他,无论是他背后的势力还是他自己本身。 不过好在他现在想要的只有物,还没有人能被他盯上,准确的来说,是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几个小混混也是在前来教训他的路上听到了有关安烨身份的消息,这才一直不敢赴约。 安雯不明所以的站在一旁,整个人还沉浸在莫大的悲痛之中,“他居然说我是个玩意儿,我明明就是一条锦鲤。” 系统有些嫌弃的说道:“好感负上加负,你挺能耐的。” 安烨身边的几个人见没架打了警察还来了,也跟着离开了学校。 “安烨,人都走完了,你还不回去吗?这么晚了你应该还没吃饭?”安雯小心翼翼地问到。 安烨闻声转过身来看着她,手里还不停玩弄着那把小刀。 面前的女生一副好学生的打扮,凌乱肮脏的校服校裙,膝盖上还磨破了一处地方,显然在来的路上狠狠的摔了一跤。 安烨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安雯,你母性泛滥到我这儿了?”刚一选完剧本,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宿主眼光不错,选了女主也会参加的综艺。” 闻栀嘴角抽了抽,她的确记得女主——乐疏就是靠着一档综艺节目一炮走红的,但没想到会是她看上的这一档。 有点冤家路窄的感觉,毕竟原身没少在和女主合作的综艺里耍大牌欺负她。 无非不就是嫉妒女主的长相和家世罢了,虽然原身自己长的也不赖,估计就是她那万恶的女配剧本在背后推波助澜。 刚一放下剧本,手边的电话突然响起,闻栀顺手接通。 “你好,请问是齐奕修的家属吗?” 六月底,烈日当头,工作日的医院内没什么人。 手术室门外的墙边倚着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少女,她穿着一件淡紫的t恤衫,宽大的领口露出一段精致莹白的锁骨,清瘦的腰际挂了个挎包,再往下是两条笔直细腻的长腿。 光是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也惹眼到不行。 护士见她一直低着个脑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放心,你弟弟他会没事的。” 闻栀乖巧的点了点头,抬头递给她几颗糖,“护士姐姐们不要太累了。” 护士这才看清了少女的长相,简直比当红的女明星还要漂亮,不过隐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且还反过来送她糖,这是什么品种的小天使?!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护士满怀怜惜的看着她,“不去看看你爸爸吗?他摔破了头,在病房里呢。” 少女长睫微垂,往下拉了拉棒球帽遮住大半张脸,也极好的掩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不是我爸。” 护士笑道:“也对,你们看上去长的一点也不像,你生的漂亮,你弟弟也漂亮。” 齐奕修是因为替原主挡了一刀才死的,想起这个从未完整体验过人间冷暖的少年,闻栀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疼。 “赔钱的贱货,是不是要你弟死了你才愿意来看老子?!让你卖身是苦了你吗?!”油腻的中年男人从病房里冲了出来,不由分说的朝闻栀踹去一脚。 女护士连忙将闻栀护在身后,闻声赶来的护士们及时将他制止住,把人拖进了病房。 闻栀面无表情的听着病房里男人不断的咒骂,在护士关切的眼神中软软笑道:“护士姐姐,你看,这样的畜牲怎么配为人父亲呢?” 护士一时无话可说,看向闻栀的眼神里满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