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娇郡马争宠攻略》 第一章 重生 宣德四十三年春,秣陵城。 天气阴沉沉的,有风吹动城墙上残破的旌旗,又穿过城外绿意初生的小树林,最终消逝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巷中。 秦落立于城墙之上,目光越过城下数万名黑甲士兵,落在人群中那个穿黑色披风的中年男人脸上。 中年男人亦抬头望向她,目光晦涩,可秦落分明读懂了那眸子里的含义。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城池,父亲临终前的话兀自在耳边响起:“落儿你记住,秦家儿女从不做俘虏,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秦落缓缓重复着这句话,而后纵身一跃,如一片凋零的枯叶,坠落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春日。 风刮得更大了,呜呜风声中,似是夹杂着秣陵百姓哭泣的声音,在灰蒙蒙的城墙外,显得格外苍凉。 身后的剧痛传来,秦落的视线渐渐模糊,意识中最后一刻,有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了她干涸开裂的嘴唇上。 下雨了。 城墙上缓缓升起一面白旗,一小校捧着一个盒子和一把锋利的宝剑走道中年男子面前,用无所有黑甲军都能听见的声音道:“将军昨日与我家将军约定,以我家将军性命换秣陵一城百姓平安,此剑便是信物,如今我家将军人头在此,望将军千万信守承诺!” 就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小校又突然猛地撞向一旁将士身上的佩刀,当场便气绝身亡。 中年男子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失信于人是为将者的大忌,那个小姑娘,竟是在拿命逼他信守承诺。 他看向地上那个小校的尸体,终于不再犹疑,接过副将递来的佩剑拔出来高声喝道:“所有黑甲军听令,进城后不得烧杀劫掠,不得伤秣陵百姓分毫,违令者,斩立决!” …… 关于宣德四十三年秣陵城的那场战争,史书上曾有过寥寥数语的记载: 宣德四十三年春,黑甲军攻秣陵城,守将秦渊暴病而亡,其女秦落率众死战,不得援,苦撑十日,城破,落以已之性命换秣陵百姓平安,以身殉城。 传言城破当日,许久未曾下雨的秣陵城突然下起了小雨,连绵三日不绝。城中百姓皆悲恸不已,自发聚集于城北,冒雨为秦将军父女守灵,城北山脚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与哭声参杂,就连驻扎在附近的黑甲军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此后,黑甲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益州,通城,蓟川,相继陷落。 宣德四十三年十一月,黑甲军攻帝都沅京,容帝自缢于室,明帝裴岳之继位,振纲纪,清朝堂,次年正月,改国号魏,年号长宁,是为长宁元年。 …… 十一年后。 逐月湖畔的垂柳又发出了新芽,微风习习吹过,不时有燕子掠过湖面荡起阵阵涟漪。湖边前来踏青的人络绎不绝,言笑晏晏,好不热闹。而此时兵部尚书李瑜的府上,却是另一番光景。 “老爷!夫人!郡主…郡主她……” 一个身穿葱绿色衣衫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来,神色慌乱。 “洛儿出了这事,大家都不好过,你这般喧哗,是要让她在天上也不得安生吗!”她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身边的尚书夫人怒斥道。 “不是,是郡主她……她醒过来了。” …… 房间内,秦落仅着简单的中衣,一头长发垂在身后,脸色有些苍白,可那一双乌黑的眸子却亮的惊人,似是盛了一轮皎洁的明月。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终于接受了之己在死了十二年后,重生在草包郡主李清洛身上这个事实。 自从那个照顾她的小丫头在她坐起来的一瞬间就被吓跑后,这个房间就半天都没有人进来了,她叹了口气,起身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小口喝着,一边慢慢回忆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清洛是兵部尚书李瑜的兄长李璟和长公主裴婉的女儿,但因为李璟在李清洛四五岁的时候便因一场意外去世了,长公主悲痛欲绝,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那时候李清洛才六岁,叔父李瑜便向皇上请旨将李清洛带回了尚书府养大。 因着她母亲长公主的身份,整个尚书府都格外忌惮这个突然出现的郡主,因此李清洛便养成了骄纵跋扈的习惯,干啥啥不行,整日游手好闲,逐渐成了京城贵女眼中的败类,人称“草包郡主”。 “洛儿你身子还未痊愈呢,怎么这就下床了,赶紧回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秦落的思绪。 她抬眼,便看见兵部尚书李瑜正满脸关切地走进来。 “叔父。”秦落放下茶杯,对着面前的男子福了福身道。 李瑜愣了一下,显然是不明白自己这个张扬跋扈的侄女为何突然像换了个人一般,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这些事让丫鬟做就可以了,你才刚醒,要注意休息。” 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语气带着些歉疚:“青梅在你落水之后畏罪自杀了,府里前阵子新买了一批丫头,等一下我让人选几个好的过来,你再挑两个做贴身丫鬟。” 好一个畏罪自杀,秦落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李清洛出事那日青梅一直在她身边跟着,只怕是看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阻了某些人的计划才会有此下场。 不过李瑜说的是让她自己从新买的丫头里面选而不是让尚书夫人直接安排,这一点秦落倒是有点感动的。 想到这里,她又抬起头冲李瑜笑了笑道:“多谢叔父。” 李清洛本来生的极美,但因为平日里嚣张跋扈又目中无人,总让人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子厌烦来。如今她脸上的傲慢尽数褪去,却给人一种疏朗洒脱的感觉,眉眼间还隐隐多出了一丝英气,此刻一笑,更是让这如画的春日都逊色了几分。 李瑜在心里惊叹李清洛的变化,但面上却不显,只回了她一个和善的笑容道:“那你先好好休息。”说完便出去了。 第二章 太医 李瑜出去后不久,就见柳姨娘领着十几个丫鬟走了进来道:“这些是前些日子府里新买来的丫头,老爷说让郡主挑两个做贴身丫鬟,我便挑了些好的供郡主挑选。” “有劳柳姨娘了。”秦落笑着朝柳氏福了福身子,便走到那些丫鬟中开始挑选起来。 柳姨娘是歌姬出身,在尚书府的地位一直不高,平日里李清洛一直将她和她的女儿李清桐当作下人来使唤,此刻柳姨娘见她态度突然转变,第一反应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惶恐。 秦落却没有注意到柳氏的那些小情绪,她望向整齐排开的那十几个丫鬟,一眼就注意到了最后一排靠右边的那个丫鬟在偷吃东西。 她自以为站的位置不显眼,被人注意到她的可能性也不大,便趁李清洛和柳氏说话的时候,偷偷从怀里摸出一块栗子糕,塞进嘴里低着头嚼起来。 一块栗子糕还未吃完,李清洛便已经站在了她旁边,好奇问道:“好吃吗?” 她此刻正塞了满嘴的栗子糕还未来得及咽下去,两边腮帮子鼓鼓的,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被发现的惊慌失措,如同一只小松鼠,落在秦落眼中倒是极为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还未待那小姑娘说话,秦落便已率先问道。 “樱桃。”那小姑娘咽下嘴里的糕,弱弱答道。 “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愿意吗?”秦落对上她的眼睛,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温和的笑意,配上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瞬间让周遭的事物都失了颜色。 樱桃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瞬间看呆了,好半天才愣愣答道:“愿…愿意。” …… 柳姨娘一直到领着剩下的丫鬟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让李清洛选丫鬟她不仅没有挑三拣四,甚至在发现丫鬟偷吃东西时都没有发脾气,简直不可思议。 她觉得今日的李清洛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格外的好说话。 被留下的樱桃却并不这么觉得。 被李清洛的美色迷惑,傻傻的就答应她留下来,简直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她哭丧着脸偷偷看向身边正在和她一起扎马步的秦落,默默将已经到了嘴边的抱怨吞回了肚子里。 秦落丝毫不像是已经扎了一个时辰马步的人,神采奕奕,脸上也依旧带着和善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樱桃不寒而栗。 “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吃的人,你倒是头一个。不过你身子弱,也不能罚你太重,就先扎一个时辰的马步,日后再慢慢往上加。” 她说完,便径直起身,在院子里找了根枯枝,转身就在空地上耍弄起来。 樱桃瘫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正在耍树枝的女子,实在没弄清楚她是怎么做到扎了一个小时马步之后还能这么生龙活虎的,不过她看着看着,觉得她们家郡主耍树枝竟也还挺好看。 她撑着脑袋看她们家郡主耍树枝耍的正精彩的时候,冷不防小院的们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秦落听到声音,怕被人认出正在练习的剑法,忙收了树枝,却因为刚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双腿无力,直接呈一字马跌坐在了地上。 谁能想到这具身子会这么孱弱,才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就没力气了…… 于是来人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秦落和樱桃主仆二人坐在地上面面相觑的狼狈场面。 “那个,我们家郡主第一次见生人不知道说什么,就给您表演个劈叉……” 樱桃忙站起来一边扶起秦落,一边试图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被秦落一记眼神杀堵了回去。 “李大人,郡主落水的时候是……不小心让水进到脑子里了吗?” 随兵部尚书李瑜一同进来的一个少年看向秦落问道。 那少年背着太医院的箱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即使是穿着太医院的官服,也依旧是掩饰不住他的丰神俊朗。 他就站在那里,身长玉立,嘴角还勾着一个少年人特有的笑容,恍若清风朗月,俊美得让人失神,说出来的话却是极为刻薄,看向秦落的眼神中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秦落狠狠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给爷爬。” 她秦落活了两世,还从来没有被谁这般嫌弃过。 “郡主先别急着赶微臣走,您方才这么一摔,腿部已经被摔伤了,若是不及时根治,恐怕会留下隐患的。” 那少年依旧笑着,语气恭谨,仿佛之前出言嘲笑的人不是他似的。 “洛儿啊,宋太医是太后担心你的身子,特意派来瞧你的,你才醒过来不久,还是让太医再看一看的好。”李瑜见秦落脸色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 秦落方才还未觉得,被那个小太医这么一说之后,才发觉双腿确实有些刺痛。看来她还是太心急了。 她在心里偷偷叹了一口气,乖乖回房躺着让小太医把脉去了。 那小太医将箱子放在桌上之后便开始为秦落把脉,不知为什么,秦落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很是熟悉,此刻见他垂眸认真为自己把脉,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强烈了,可秦落仔细回忆了一下,无论是她前世的记忆还是李清洛的记忆中都没有这个人。 这就很奇怪了。 “郡主身体已无大碍,腿上的伤也不算深,臣为郡主开些药,睡前抹上,估计明日太后寿辰,郡主也能准时赴宴了。”小太医把完脉检查过腿伤后,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秦落。 秦落这才想起来在原主的记忆中,李清洛本来是要去集市上为太后寻些新奇玩意当生辰贺礼的,结果无意间撞见了一对狗男女之间的私情,她伤心欲绝跑到逐月湖畔哭了好久,最后迷迷糊糊中背后一双手把她往湖中一推,冰冷的湖水彻底将她淹没。 这是原主李清洛记忆中的最后一幕,秦落透过那段记忆都能感受到她的绝望。 放心,既然用了你的身体,我便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秦落在心里默默想着。 第三章 贺礼 第二日便是太后的寿辰了,秦落一早便起床,梳洗打扮后带上樱桃便随李瑜一道坐上马车往宫里去了。 李瑜忙着和同僚应酬,秦落便趁人不注意,偷偷带着樱桃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在原主李清洛的记忆中,她原本是要在今日此时到御花园见她的心上人的,如今虽没什么必要了,但秦落觉得不能够就此放过那个垃圾。 只是还未走到约定地点,秦落便远远瞧见远处竹林中有两道人影,虽被竹林掩映得极好,但奈何秦落随父亲上过几年战场,洞察力早就被锻炼出来了。 再仔细看,她发现那两道身影竟是当朝太子裴景文和昨日那个嘲笑过她的小太医。 很好,她正愁没有机会,找她的太子表哥做一笔交易呢。 这样想着,她便拉着樱桃匿在暗处,静静等竹林处那两人谈话。 “郡主,我们今日不是要来教训那渣男的吗?”樱桃在秦落耳边小声问道。她已经从秦落口中知道了李清洛落水当日遇到那对狗男女的事情了。 “先不急,有的是机会教训他。”秦落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分神去听竹林那边传来的身音。 大抵是怕被人发现,二人没说多久,那小太医便利落地起身离开了,待小太医走远后,秦落才带着樱桃从暗处走了出来,拦住裴景文的去路。 “太子表哥。”秦落笑盈盈朝裴景文福了福身子。 樱桃很自觉地去一边放风了,春日的风拂过竹林,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淹没了竹林之下二人说话的声音,连同竹林之下的那个秘密,一同被卷进了无限温柔的春风里。 宴会是在正午时分举行的,在御花园附近的一座别院中。 宴会上,来人纷纷献上给太后的生辰贺礼,皆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唯独秦落坐在下首,岿然不动。 “洛姐姐,你今日给皇祖母准备了什么贺礼呀?”才十三岁的小公主裴景昭问秦落。 她这问题看似天真,实则声音刚好能让整个宴会的人都听到,而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献完了贺礼,秦落很难拿出更好的贺礼献上了,但若是说她完全忘了准备贺礼这件事,又似乎不太说得过去。 眼看着太后脸上带着装出来的期待神情看向她,秦落也不恼,大大方方站出来,声音清亮:“儿臣知太后平日里见惯了那些稀奇玩意儿,寻常贺礼定是入不得太后眼的,便特地去找名师学了首曲子送给太后。” 她这话说完,便听见席上传来窃笑,因着她耳力好,还能听见樱桃为她辩解的声音,但那声音很快就被另一种声音给淹没:“就她?她分得清笛子和萧的区别么?” “笑死我了,草包郡主居然要奏曲子给太后当生辰贺礼,别奏出什么魔音扰了太后娘娘的兴致才好。” …… 秦落无视那些嘲笑的声音,只笑着看向坐在高堂之上的太后,目光坦荡。 太后原是不指望她这个干啥啥不行的外孙女能送个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的,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此刻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拒绝,便也只能笑着说:“洛儿有心了,那便奏来与大家同乐。” 得到太后的同意后,秦落径直走向别院中的一棵垂柳,抬手,摘下一片柳叶。 席上又是一片哗然,都在笑她连器乐都如此上不了台面,太后脸上的笑也差点挂不住了,隐隐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秦落丝毫不理会那些议论,将手中的柳叶送至唇边,神情也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先是一声清脆的布谷鸟的叫声,似试探,又似是整个春日的开端。 众人有些不以为意,不过是乡野村夫平日里解闷的玩意。 接着是黄鹂,百灵,喜鹊……各种鸟叫声,杂而不乱,听起来,竟还有些悦耳。 席上的议论声渐渐安静下来,整个偏殿便只剩下秦落欢快的调子在回荡。 在明媚的春光下,少女一袭鹅黄色春装,站在春意盎然的垂柳旁,如一朵娇俏的迎春花。 她明明只是很随意地捏着一片柳叶在吹奏,可周身那种明媚又惊艳的气质,却生生将这春光都压下去一头。 欢快的调子仍在继续。 似是在清晨的树林中,小布谷鸟最先醒了过来,叫声中带着些稚嫩和慵懒,细听,似乎还能听到露水自青草叶片上滴落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早起的黄鹂,在树梢卖弄起清脆的歌喉,翠鸟也不甘落后,两种声音仿佛比赛似的较着劲,间或夹杂着才解冻不久的泉水清泠的声音,猫头鹰回巢时扑棱翅膀的声音…… 曲子开始慢慢进入到高潮的部分,调子越来越欢快,难度也越来越大,有时一个调子中,竟能同时听见好几种鸟的叫声,下一个调子中,又是几种未曾听过的鸟叫,仿佛所有的鸟都聚集在了此处,神奇的是如此多的鸟叫声聚在一起,竟丝毫不显杂乱,连起来反而变成了一段欢快悦耳的旋律。 宴会上的众人已经完全忘了议论,只沉浸在这之前闻所未闻的新奇曲子当中,一时竟忘了今夕何夕,甚至是忘了曲子究竟是在何时结束的。 待秦落奏完一曲,众人仍未曾反应过来,秦落已走到偏殿中央,规规矩矩行了叩拜礼道:“此曲名为百鸟朝凤,洛儿将它献与太后,愿祖太后凤体康健,万寿无疆。” 听到秦落说话,太后这才如梦初醒,笑道:“好一个百鸟朝凤,洛儿当真是有心了,这份贺礼祖母甚是满意,今日祖母高兴,洛儿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跟祖母提!” “儿臣确有一事相求,望太后成全。”秦落俯身恭敬道。 若不是有所求,她又怎么可能费尽心思挑这首极耗心神的《百鸟朝凤》来讨好太后。 “哦?洛儿说说看。”太后见秦落没有要赏赐反而说有事相求,顿时来了兴趣。 “洛儿倾心于一人,想请祖母赐婚。”秦落抬头,面色平静道。 第四章 赐婚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上一片哗然。 自古以来,从来都是男子前去提亲或者请求赐婚的,女子当众请求赐婚的,眼前这个嘉月郡主倒是头一个。 最焦急的当属兵部侍郎李瑜,他想着倘若李清洛求的是朝中某个官员的子弟,那他岂不是要被迫站队太子一方或者丞相一方了?可他哪一边都不想站啊。 太后亦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外孙女本就与寻常贵女不同。 她平日里看在死去的女儿面上对她的那些荒唐事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心里到底是不喜,只是没想到今日印象刚刚好了一点,她便又闹出这般幺蛾子,果然还是本性难移啊。 她这么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含笑问道:“只是不知,让洛儿倾心的是何人啊?” 站在一旁陪侍的翰林学士王登心中暗喜,自己终于是不负丞相所托了。郡马的身份加上丞相大人的器重,他的前程想来不可估量。 他这样想着,便听见那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朗声答道:“太医院,宋郢。” 宴会上有片刻的寂静,大部分人都在回忆宋郢是谁的时候,李瑜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莫非洛儿与宋太医早就认识了,昨日二人拌嘴不过是小两口之间的打情骂俏? 这么一想他几乎时瞬间就喜笑颜开,宋郢是谁不要紧,只要他不参与太子和丞相之间的党派之争就够了。 太后显然也是一时没想起来宋郢是谁,好半天才想起来是昨日自己随手打发去看李清洛的俊俏小太医,只不过……这才见一面就喜欢上了?速度是否快了些?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维持着她端庄稳重的形象道:“赐婚这件事还是得讲究你情我愿,哀家这就着人去请宋太医前来,问问他的意思。” 秦落应了,随后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静用起膳来。 宋郢被喊来偏殿的时候一脸懵,还以为是宴会上起了冲突有人受了伤,可当他踏入大殿,看见太子正朝他笑得如沐春风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大事不妙。 “宋太医,嘉月郡主说她对你一见钟情,特意向哀家请旨想要下嫁于你,你意下如何?” 太后端坐在椅子上,想着若是自己这个外孙女若是真的只嫁了个小太医,她倒是乐见其成的,毕竟郡主的婚嫁若是参杂了太多政治因素,很容易使朝局更加复杂。 宋郢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那个传说中的草包郡主逼婚,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婚,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只得艰难地吐出一句:“微臣地位低下,与郡主仅有一面之缘,实在不知郡主为何会倾心于微臣。” “因为你长的好看啊。”黄衣少女单手支着脑袋,望向他笑盈盈道。 众人:可以,这很李清洛。 “郡主还真是直爽。”宋郢苦笑了一下,心头竟生出些慷慨赴义的感觉来。 他很清楚,这婚他不可能拒绝的。李清洛身后代表的是兵部尚书李瑜,而他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是太子幕僚,娶了李清洛,就相当于间接将兵部尚书拉到了太子一方。 反正他这辈子也没打算娶亲,实在过不下去到时候再和离也不是不行的。 只是如果到时候李清洛强迫他……那他就索性告诉她,自己那方面不行! 这样想着,他到底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字一句艰难道:“太后赐婚,微臣自是不敢违背,择日便去尚书府提亲。” 秦落看着面色为难的少年,心里有过一瞬间的不忍,不过这不忍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 很好,她的复仇计划,竟在她重生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了。 她看向席上的某个身影,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总有一天,那个人欠父亲的,欠秦家军的,她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宴会结束的时候秦落带着樱桃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李清洛之前的心上人,翰林学士王登。 他似乎是特意等在那里的,清俊的脸上满是受伤的神情,见秦落走来,犹疑地向秦落伸出手,语气带着点哽咽:“洛儿,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 秦落皱着眉头看向他,想不通为何一个人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正准备出言堵回去的时候,一旁的樱桃就已经先开了口。 “你你你,你放下你的尔康手,在这立什么深情人设呢你个人渣!你以为你跟你表妹那点破事我们郡主不知道么!还好意思来找我们郡主要个解释,我们郡主都懒得搭理你了,你还不要脸地凑上来,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了……” 王登被骂得一脸懵,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和表妹的事情被李清洛发现了,瞬间面色惨白,颤抖着唇想要解释:“我……” “你什么你,还不快滚!留在这都脏了我们郡主的眼睛!” 秦落看着身边小姑娘气呼呼的样子,觉得真是可爱极了,正准备夸她一句的时候,王登又不合时宜地开了口:“洛儿,你当真……要如此绝情么?” 秦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想不通眼前这个人为何可以如此不要脸,但是她今日心情不错,不想为这种垃圾坏了好心情,索性便不再理会他,带着樱桃径直走了。 临走之时,樱桃还朝王登啐了一口:“我呸!不要脸的渣男!” 骂得秦落心花怒放。 回去的马车上,樱桃一改方才泼辣的性子,一双星星眼看向看向秦落:“郡主你也太绝了!用柳叶吹出一整首曲子你是怎么做到的,请收下我的膝盖!” “等等。”秦落打断了她的吹捧:“你先告诉我尔康手是何物。” “尔康手……就是形容一种没什么用,但是很做作的深情。”樱桃歪着头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是我家乡那边特有的词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秦落没有注意到她的后半句,只听到前半句便有些走神了。 没什么用,但是很做作的深情……是啊,百无一用是深情,她上辈子怎么会瞎了眼,以为那个人对她的深情,足够支撑他们的余生呢? “郡主啊,你是不知道你今日拿柳叶吹百鸟朝凤的时候有多迷人,我一个女的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宣布,以后我就是你的头号粉丝了。对了,粉丝的意思就钦慕你的人……” 见秦落不说话,樱桃又开始喋喋不休,一脸花痴地吹捧起她今日吹奏的曲子来。 秦落看着她因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脸,方才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又明朗起来。 第五章 顾西影 回到尚书府的时候天色尚早,秦落便又拉着樱桃在小院里扎起马步来。 有了昨日的教训,今日她特意确认了院子门关的紧紧的才放心开始。 “郡主,我今日似乎没犯什么错,为什么还是要扎马步啊?”樱桃苦着脸,望向正换好一身轻便衣裳出来的秦落。 “我日后要走的这条路,可能会有很多危险,甚至随时会丢了性命,你学些功夫在身,日后遇到麻烦了我也不用分心保护你。”秦落收起漫不经心的姿态,认真道:“你若是怕了,可以现在就走。” “我才不走呢,我要和我爱豆生死与共!”樱桃说着,乖乖走到秦落身边,跟着扎起马步来。 “爱豆?”秦落有些疑惑地偏头望向樱桃。 是她的家乡过于特别,还是自己死了太多年跟不上现在的生活了? “爱豆……也是我家乡的一个词语,是指人群中最耀眼,我最最最喜欢的那个人。”樱桃一本正经解释道。 秦落听着,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因为一首曲子,就对她死心塌地,眼前这个小姑娘,不是过于单纯,便是藏得太深。 李瑜对李清洛素来是没有坏心思的,送过来的人应该也不至于藏什么心思,不过也不一定,万一是在入府之前便已伪装好的呢…… 正在沉思中,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樱桃一激灵站起来,准备去开门,却因为没站稳,又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秦落看了她一眼,默默站起来自己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身材高大,举手投足见成熟稳重,正是李瑜一房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李清远。 “听闻父亲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李清远将手中提着的一盒糕点递给秦落,便径直往里走。 “劳大哥费心了。”秦落接过糕点,领着李清远向屋内走去。 李清远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又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没再说什么。 “芸儿今日要同先生学琴,抽不开身来看你,你勿要怪她。”待进屋坐下,接过樱桃端来的茶,李清远才慢悠悠道。 “大哥说笑了,二妹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平日里事情多自是可以理解的。”秦落亦随着他的话客套道。 李清远同李清洛并不熟络,疏离地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便起身告辞了,没过多久便又见柳姨娘带着她的女儿李清桐过来探望,晚间秦落又带着樱桃练了会儿剑,这一日很快便过去了。 次日天还未亮秦落便已经醒了,在军营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再也睡不着,索性穿了衣裳去了院子里练剑。 李清洛其实也有练武,身体素质在一众贵女中其实也还可以,只是和原本的秦落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她必须尽快恢复之前的功夫,才能在仇家发现她的时候不落下风。 用罢早膳之后,秦落就带着樱桃出了门,她想去逐月湖畔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出一点线索,查出当时害李清洛的幕后黑手。 走在大街上的时候,秦落突然被一个带着面纱的少女拦住了,尽管隔着面纱,秦落还是认出了那人,正是李清洛落水那日瞧见的,与王登花前月下的女子,王登的表妹顾西影。 “郡主!郡主,求求您去看看表哥,他自从昨日被您误会抛弃之后便一病不起,现在情况很不好……”顾西影一见秦落,便当街跪了下来,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手道。 她这一跪,立刻引来了周遭许多人围观。 “你这是做什么,那日与他卿卿我我的是你,如今求着我去看他的也是你,那种垃圾,我不稀罕,你若喜欢,拿去便是。”秦落皱着眉头,伸手准备拉她起来。 “郡主真的误会我与表哥的关系了,表哥心里一心装着的全是郡主,从无半点旁的心思……”顾西影坚决不肯起身,哭得梨花带雨。 “王登这渣男也太狗了,自己不出面,反倒打发绿茶表妹来碰瓷,真是渣出了新高度。”樱桃在一旁啧啧感叹道。 秦落皱着眉头看着顾西影,没说话。 见秦落无动于衷,顾西影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看着秦落,目光楚楚可怜,语气也极委屈:“既然郡主不肯相信我与表哥之间是清白的,那西影便只好以死明志了!” 说罢,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头撞在了街边的一棵树上。 周遭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也不管秦落能不能听见。 “这就是传说中的嘉月郡主,果然是出了名的草包郡主,祸害王家公子,始乱终弃还不够,听说昨日还强行逼一个小太医同她定亲,如今又当众逼死一个小姑娘,依我看,普天之下若是还有王法,就不能轻饶了这祸害!” “就是就是!王公子这是倒了几辈子霉了,听说还为了这么个祸害一病不起呢……” 秦落叹了口气,正准备走上前去处理,便瞧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冲了出来,语气同顾西影如出一辙:“姑娘!姑娘您怎么这么傻呀,大家都知道您是清白的,何苦为了……” “放开她。”秦落望着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你是郡主,就可以逼死我们家姑娘吗!可怜我们家姑娘太傻……” “放开她,别让我再说第三次。”秦落说着,语气骤然转冷,周身散发的强大冷冽的气场让那个丫鬟也不禁放开了顾西影,往后缩了缩。 “樱桃,把人扛上,回府。”秦落朝一旁的樱桃吩咐道。 “回去告诉你们家公子,想要人,就来尚书府找我。”秦落对着议论得最热闹的那几人,面无表情道。 “郡主,她太胖了,我扛不动……” 秦落说完,便听见樱桃在一旁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道。 秦落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自己走上前,先探了探顾西影的脉,确认死不了之后便一把将人扛在肩头,径直往尚书府去了。 第六章 提亲 将人扛回尚书府后,秦落先将她额头上的血清理干净,然后按摩了几下她身上的某个穴位,不出一刻钟,顾西影幽幽转醒。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醒来,对上秦落一双幽深的眸子,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秦落转身,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很好奇,王登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才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为他办事?” “是啊,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我们家郡主给双倍。”樱桃忍不住在一旁帮腔道。 秦落又回头看了一眼正洋洋自得的樱桃,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挑选丫鬟的眼光了。 顾西影恨恨地瞪着秦落,一言不发,表情也不复之前的楚楚可怜,像是要将秦落生吞活剥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秦落终于失去耐心,转头吩咐樱桃:“绑起来,扔到屏风后面去。” 说罢,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看向正一言不发只拼命反抗的顾西影,语气淡漠:“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还有一柱香的时间,你的好表哥就会过来了,我倒是想看看,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他对你又能有几分真心?” 说罢,便坐在桌前慢慢品起茶来,只时不时提醒樱桃一句:“捆紧点,嘴巴也记得塞上。” 顾西影被捆好塞进屏风后面不久,王登便赶来了。 “洛儿。”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看向秦落的目光依旧深情。 “王郎,我后悔了。”秦落忍着恶心,努力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道。 “你说什么?”王登的语气里参杂着一丝不可置信。 秦落继续着她的表演,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语气道:“方才你表妹说你为了我一病不起之后,我便已经心软了,谁知道她突然自己撞了墙,我来不及阻拦,便只好带她回府医治,结果还未回府,她便已经,已经……” 秦落一边说,一边竟真挤出了几滴泪来。 王登见状,忙走上前来,拍着她的背哄她:“吓着了?好了好了,我在这呢……” “可是……你表妹没了,你舅舅那边要怎么交代……”秦落继续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道。 “他们全家从乡下来投奔我们,吃我们家住我们家,加之表妹又是自己撞的墙,关我们什么事,放心,你只管放心去向太后求我们的亲事,旁的事情,交给你夫君我来解决。”王登一改先前的颓丧,整个人变得意气风发。 “嗯。”秦落乖巧点头:“那你快回去,我这就换身衣裳去见太后。” “好,那你记得尽快去,免得那小太医抢先来提亲了。”王登一边嘱咐着,一边往外走,甚至连他表妹遗体的事情都没提起。 顾西影躺在屏风后面的美人塌上,嘴里还塞着布团,眼泪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样子看起来极为狼狈。 她不敢相信,她青梅竹马的表哥,那个笑起来温润如玉的表哥,就是方才在屏风外连她的命都不屑一顾的男子。 他很小的时候就说喜欢她,要娶她,她满心期待。 后来他又说,他得先娶了嘉月郡主,得到丞相大人的赏识,之后他升了官,就想办法休了郡主。他说他不喜欢郡主,他自始至终想要娶的,都只是她一人。 再后来,他们的事情被郡主发现,他失魂落魄回到家,告诉她若是得不到郡主的支持,他这辈子估计就完了。 她为了他放弃尊严,在大街上给郡主下跪,甚至不惜以命相逼,只是因为她见不得他伤心,只是因为他是她的表哥,是全世界最好的表哥啊。 可是,如今她眼中全世界最好的表哥,却在得知她的死讯后,连一丝难过都看不出来。 她恨,恨表哥的绝情,也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傻。 不知何时,秦落已经走近屏风内,静静地看着她,过了许久,这才转身吩咐樱桃:“给她松绑,带她去沐浴,再换身干净的衣裳。” 顾西影终于不再反抗,任由樱桃带着她走向里间,如同一个提线木偶。 秦落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站在窗边准备等樱桃带顾西影出来再同她说一说自己的计划。 她原本想着先查出来推李清洛下水的凶手,再来收拾这垃圾,没想到他竟自己跟个苍蝇似的跑来碍眼,既如此,那她就先帮李清洛解决了这个垃圾。 正想着,门外又家丁来报,说宋太医着媒人来提亲了,请她先去一趟大厅。 走到大厅,秦落便看见当日与她谈条件的太子表哥正满脸笑意地同她的叔父李瑜喝茶。 太子动作优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朝李瑜笑得如沐春风:“宋郢那小子十三岁时便和我拜了兄弟,如今竟阴差阳错和我的表妹结了亲,他自小父母双亡,也是个苦命的,便只有我这个义兄来替他提亲了,礼数上若有不周,还望李尚书多多担待。” “太子殿下严重了。”她的叔父面如死灰,勉强陪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待日后义弟同洛儿结了亲,本宫同李尚书便是亲上加亲,尚书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同本宫明言,本宫定会站在尚书这一边的。” 拉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李瑜坐立难安,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远远看见秦落走过来,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洛儿来了,正好,坐下陪你表哥说说话,我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失陪了。” 说罢,也不管二人作何反应,便急匆匆回房了。 稀里糊涂入了太子的圈套,他得先冷静一下。 秦落看着李瑜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有些好笑,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拿了个新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倒是想不明白,你之前同王二公子处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就断了?” 太子闲适地喝了口茶,率先开口问道。 “这个嘛,过几日表哥就会知道了。”秦落冲太子狡黠一笑:“先不提这个了,我比较感兴趣成亲之后我住在哪。” “我听祖母和父皇的意思,是想将姑姑原来住的长公主府修葺一番,让你成亲之后住。” “所以你在这桩婚事中白捡了个兵部尚书,到头来连套宅子都舍不得送给你那义弟?”秦落毫不客气挖苦道。 “我的钱都拿去救助百姓了,作为大魏的储君,我可是时时刻刻在为江山社稷着想。”太子敛眉一本正经道。 第七章 湖心亭 在大厅陪太子喝完茶把人送走之后,便有家丁过来告诉秦落,说老爷在书房等她。 秦落毫不意外,转身就去了李瑜的书房。 “洛儿你来了,坐。”李瑜这时候已经恢复了淡定,正在书房自己和自己下棋。 “嗯,叔父找我可是为了太子一党的事?”秦落在李瑜对面安静坐下,开门见山道。 “是。”李瑜面色开始变得凝重:“你可知道你一旦嫁过去,就坐实了我们李家是太子一党的事情?” “洛儿知道。”秦落说着,拈起手边一枚白子:“只是叔父,有时候一味防守只会让事情陷入死局,倘若时机成熟,锐意进取亦未尝不可。” 李瑜低头,只见纤纤素手在棋盘中落下一子,不过须臾,他冥思苦想数日不得解的棋局已被眼前的少女轻易破了。 他轻咳一声,掩去眸底的惊讶,佯装镇定继续忧心忡忡道:“可是丞相一党实力不可小觑,后宫又只有皇后一人,太子终究不是皇后的亲儿子,万一日后继位的是二皇子裴景轩,我们李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又该何去何从?” “恕洛儿直言,叔父如之前一般中立,待丞相一党得势之后,叔父还能像如今一般得到重用吗?” “洛儿的婚事是太后定的,叔父若借此机会投靠太子,到时候就算丞相一党得势,叔父也大可以说站太子一党是形式所迫,洛儿的母亲是太后的亲生女儿,为堵住悠悠众口,丞相一党定不敢将叔父怎样的,更何况,” 秦落盯着李瑜的眼睛,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叔父,相信我,太子一党,一定会赢。” 李瑜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明明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小丫头片子,明明是小丫头片子口无遮掩胡言乱语,可当她盯着自己,目光灼灼,说太子一党一定会赢的时候,他竟真的发自内心觉得,那小丫头说的话是可信的。 算了,可不可信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婚事已成定局,他李瑜太子一党的身份已经是逃不掉了的,有那时间担心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下几局棋。 这么想着,他终于不再纠结,抬头冲眼前的少女试探道:“那洛儿……可否再陪叔父下几局棋?” 秦落从李瑜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她一边陪着李瑜下棋,一边顺带从他口中摸清楚了青梅自她落水后至尸体被发现的全过程。 期间李瑜一度觉得她过于伤心可能会影响棋局,但神奇的是即便是如此分心,李瑜也依旧没能赢过秦落。最后还是秦落连赢三局之后自己不好意思,最后一局明显放了水才让李瑜赢了一局。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时,樱桃正对着一扇紧闭的门发愁,见她来了忙迎上来:“郡主,那小绿茶……啊不是,那顾姑娘沐浴完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怎么都不肯出来了。” “无妨,给她些时间静一静,她会想明白的。”秦落一边说一边进屋,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吃完后又转身问樱桃:“会打听消息么?” “害,八卦谁不会呀?不瞒郡主,我之前因为日常蹲点在吃瓜一线,人送外号包打听!”一听让她打听八卦,樱桃顿时来了兴趣。 秦落虽不大明白何为“吃瓜一线”,但对于樱桃日常奇奇怪怪的举动也已经有些习惯了,便没再追问,只是凑近了压低声音吩咐道: “那你去崇仁街徐家胭脂铺子附近打听打听,今天上午有没有一个头上戴浅绿色绒花,身穿湖蓝色比甲,浅紫色长衫,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在街上出现,若我没记错,她的右眼眉心处有一颗小痣。” 她说着,从怀中摸出一袋银子:“你想办法联系上她,约她今日酉时在逐月湖畔的湖心亭相见,记住,尽量不要惊动旁的人。” 说罢,秦落将手中的银子塞到樱桃手上,又嘱咐道:“记住,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用蛮力。” 樱桃虽有些失望不是让她打听什么劲爆新闻,但还是乖乖接了银钱去了,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道:“郡主你还没吃饭?我让厨房给你留了饭,还热着呢,一会儿让他们端来。” 说罢,便揣着手中的银钱,蹦蹦跳跳地走了。 秦落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微暖。 这小丫头心还挺细。 吃过午饭,又给顾西影那边送过去一份之后,秦落便又在院子里扎起马步来。 害李清洛的人还未查明,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身手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不然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很容易落了下风。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大仇未报,幼弟也下落不明,她可惜命得很。 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又练了快一个时辰的剑法之后,樱桃终于踏着晚霞,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姗姗来迟。 “我让你去打探消息,没让你去赶集。”秦落皱着眉头看着兴高采烈的樱桃,语气转冷。 “郡主放心,我是在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务之后,发现您给的银钱还有多的,这才一时忍不住去买了些食材,准备给您做好吃的。”樱桃也察觉到了秦落的不满,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忐忑道。 “一个时辰马步。” 秦落简短地说完,便开始继续练她的剑。 知道秦落已经生气了,樱桃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在一旁扎起马步来。 直到暮色四合,天边挂起一轮饱满的圆月时,秦落才终于收了剑,换上轻便的衣裳,带着樱桃去了逐月湖畔的湖心亭。 那个小丫鬟已经等在那里了,看样子有些惴惴不安。 “你别怕,叫你来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你,你如实回答便可。”秦落走上前在小丫头面前站定,见她头上还戴着那朵浅绿色的绒花,心下稍安。 “你头上那朵绒花,是哪来的。” “我……我捡来的。”小丫鬟瑟瑟发抖,看样子却不似撒谎。 “你是何时在何处捡来的?” “前两日在西郊的集市上,去采买东西的时候。” “能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第八章 崇仁街 小丫头站在那里不说话了,似是有些犹疑,又似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况。 秦落从钱袋子里再掏出一锭银子,塞进小丫头的手里:“把那日的情况细细说出来,这锭银子便是你的了。” 小丫头拿了银子,明显是心动了,犹犹豫豫开了口。 “我当时正在集市上走,突然见一伙人扛着一个麻袋往西郊林子里去了,我见那麻袋里面掉出来什么东西,便喊他们说东西掉了,他们也不理,我走过去捡起来准备还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走远了,我想着这绒花还挺好看的,就自己留着了。” “你可还记得那伙人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子,共有几个人?” “共有三人,皆穿麻布衣服,相貌我记不太清了。” “你再仔细想想,那三人的衣着,相貌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越仔细越好。” 因着秦落虽是一直盘问她,态度却并不严厉,小丫头也没了初来时的紧张,歪着头仔细想了许久,忽然恍然大悟道:“我一直觉得其中一人有些许熟悉,如今想来,竟是崇仁街上的乞儿大胡子,他换了衣裳,刮了胡子,我竟一时没认出来他!” “除了大胡子,其余二人你可认得?”见终于有了些头绪,秦落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不认得了,当时他们走的急,我也只是匆匆瞟了一眼,没能看得太清楚。” “我知道了,今日之事,切不可对旁人透露半个字,你可明白?” “嗯。”小丫头信誓旦旦地点点头:“郡主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问完小丫头之后,秦落便带着樱桃回去了。 路上樱桃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郡主,那绒花可是青梅的?” 秦落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她白天扛着顾西影路过崇仁街的时候,只是觉得那小丫头戴的绒花有些熟悉,但当时忙着处理顾西影的事情便未曾仔细想,直到后来终于想起来那绒花是青梅亲手做的,市面上买不到第二朵。 她从不认为青梅会是畏罪自杀的,那么会害死青梅的人,定是那日推李清洛下水的人。 李瑜说她出事后青梅便不见了踪影,事后才在西郊的小树林里发现她自己上吊了,那么极有可能是那人推她下水的时候,青梅正好去帮她买点心回来看到了,于是那些人便就地杀了青梅,并带到不远处的小树林伪装成上吊的样子。 起初她只是这样怀疑,直到方才问了那小姑娘,才确认了之前的猜测,而从她那里问到的大胡子,不用想也知道,对方一定不会留他到现在。 不过没关系,那人刺杀李清洛一次不成,难保不会有第二次,她秦落等着那人的到来。 回到尚书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秦落洗漱沐浴过后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又见樱桃端着一个小托盘走了进来。 “郡主您白天练了一下午的剑,晚饭都没吃几口就又出门了,我刚刚特意去厨房用今天买来的食材给您做了道点心,您尝尝看合不合您胃口。” 秦落本来想说她没胃口,但是看到樱桃充满期待的眼神,到底没忍心拒绝,只得拿起小银匙浅浅尝了一口。 入口丝滑细腻,奶香浓郁,又带着些黑糖的焦香味,是她从未尝过的口感。 “还不错。”秦落说着,又拿银匙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 “这个叫焦糖布丁,我就知道女孩子一定都会喜欢的!”樱桃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转而又用可怜巴巴的语气道:“下午的事情我知道错了,郡主您就不要再生气了呀。” 秦落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下午私自拿钱去买东西这件事。 她下午看见樱桃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确实有些生气,不过后来想着也是小姑娘贪玩,又没耽误什么事,就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丫头竟还惦记着。 “罢了,看在点心的份上,就勉强原谅你,下次想出去玩记得先把事情办完,然后同我报备。”秦落吃着手里的点心,很是舒坦。 “郡主不生气了就好,那郡主吃完早些休息。”樱桃说着,如释重负般地退出去了。 第二日秦落照常天还未亮便起了床,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之后,天就已经大亮了。 用罢早膳秦落就让樱桃去崇仁街向那些乞儿打听大胡子失踪前都见过哪些人,想着提前知晓对方的身份总好有个准备。 待樱桃出门后她又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剑,便瞧见顾西影住的那间客房门打开了。 面色憔悴的顾西影站在她的面前,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神色却很是坚定:“我可以帮你对付王登,但是你也要帮我保护好我的家人。” 她已经不愿意再称王登为“表哥”,而是直呼其名了,看来她对王登的最后一点感情也在他昨日的冷漠中消磨殆尽了。 这么想着,秦落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便很爽快地答应了顾西影的要求。 顾西影见状,也没多说什么,直接递给秦落几张纸。 秦落接过,粗略扫了一眼,竟是翰林学士王家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事情。 “可有证据?”秦落一边继续翻着手中的纸,一边问道。 “证据在我爹手上,郡主只有先将我爹娘救出来,才能拿得到。”顾西影强装镇定道。 秦落看向顾西影的目光多了一丝赞赏,语气也多了一丝温柔:“这个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定不会反悔的。你且安心住下,等我好消息罢。” 正说着,只见樱桃神色焦急地跑回来了,还未进门便听见她清脆的声音:“郡主!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秦落第一反应是崇仁街的乞儿都被人带走了,一颗心瞬间沉下去几分。 樱桃的声音像是能哭出来:“如今外头都在传,说郡主您始乱终弃,欺骗王家二公子的感情,还强迫宫里的小太医娶你,简直伤风败俗,是京城女子中的败类。还说您和二姑娘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这等行径还累得二姑娘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受损,耽误她嫁个好人家!” 第九章 套路 “郡主若是能保全我的家人,西影愿替郡主澄清这一切。”一旁的顾西影闻言道。 “咦?小绿茶你肯出来啦?”樱桃有些惊奇地看向顾西影,似乎才发现秦落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秦落没工夫理会这些,她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你可问出前几日与大胡子有过接触的人?” “哦,问出来了,有个小乞丐说四五日前确实见过大胡子和一个身着暗红色锦袍的人说话,不久大胡子就跟着那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人了。”樱桃仿佛才想起这件事。 “可问出了那人长相?”秦落见事情并未落空,心中生出几分希冀。 “我让那个小乞丐画出来了,就是画得有点一言难尽。”樱桃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 秦落满怀希望地接过,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这画的岂止是一言难尽,若不是樱桃说,她简直都认不出来画的是个人。 罢了,有总比没有好。 秦落微微叹了口气,将画收起来,问樱桃:“累不累?” “啊?”樱桃一时有些语塞,不会又让她扎马步? 最怕,郡主突然的关心。 “若是不累的话,替我跑一趟醉春楼旁边的小茶馆,找到那里的说书先生,帮我给他递个信,下午你就可以少扎一个时辰马步。”秦落微微勾唇,看着一脸戒备的樱桃。 “不累不累,为郡主办事怎么会累呢?”樱桃忙不迭应下。 这几日天天扎马步,扎得她都要怀疑人生了。 写好信笺交给樱桃后,就有家丁过来,说李瑜唤她前去下棋。 “老爷今日不用上朝吗?”秦落有些疑惑。 “今日是休沐日。”家丁毕恭毕敬道。 秦落想了想,对一旁的顾西影道:“有什么需要跟底下的粗使丫鬟说一声就行,无需拘束。” 说罢,便跟着家丁走了,留下顾西影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秦落走进李瑜书房的时候,李瑜已经摆好了棋盘正等着她:“洛儿不必多礼,来陪叔父下几盘棋。” “好。”秦落微微一笑,乖巧地在棋盘前坐下。 一盘棋杀得正酣的时候,书房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如银铃般悦耳的女声:“父亲!芸儿前几日自己作了首曲子,先生也说好,今日便弹给父亲听好不好?” 此时棋局正到了最激烈的那几步,李瑜被打断思路很不爽,语气也微微透着点不满:“我正与人下棋呢,改日再听罢。” “既如此,芸儿可否进去观摩?遇到不懂的还能请父亲指教一二呢。”门外的声音顿了一下,又道。 观摩是不可能观摩的,李瑜想。 让他最宠爱的女儿看着他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杀得铩羽而归?那他的面子往哪搁? 这么想着,他的语气中竟带了些自己都未察觉的严厉:“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多陪陪你母亲。” 门外的李清芸穿一身月白色长衫,头戴同色珠钗,怀里抱着一把琴,看起来清雅又不失贵气。 她听出李瑜语气中的不满,脸上兴奋的表情慢慢消失,好一会儿才道:“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走到主院门口的时候,李清芸还不忘问守在那里的家丁:“今日可是有贵客来拜访父亲?” “今日不曾有客人来访,老爷一大早就喊了郡主去下棋呢。”家丁见是李清芸,忙不迭应道。 李清洛?李清芸掩去眸子里的惊讶,只回了家丁一个温婉的笑,便朝着李清远的院子里去了。 李清远作为家里的长子,自是早早地被父亲安排进入了仕途,因着他喜欢习武,便在朝中当了个不大不小的武官,只待时机成熟去边关挣些功勋,便可一路青云直上。 此时李清远正在院子里练枪法,一杆红缨枪被他耍得猎猎生风,看起来俊逸又英武。 “哥哥。”李清芸站在院子门口看了一会儿,柔柔唤道。 “芸儿?”李清远见是自己妹妹,忙收了红缨枪,过去将李清芸迎了进来。 他们兄妹二人自小感情便极好,李清远对于自己这个才貌双全又温婉贤淑的妹妹亦是极为宠溺。此刻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出些许落寞来,自是少不了一番问询。 “无事。”李清芸勉强扯出个笑来:“就是前几日作了首曲子得到了先生的夸奖,我想着父亲今日休沐,便想去弹给他听,谁知大姐和父亲在下棋,将我赶出来啦,我便想着过来弹给哥哥听。” 她的语气很是微妙,带着点玩笑的意思,但又透着一点点掩饰不住的失落,教人听了莫名有些心疼。 “父亲也真是的,每天就知道下棋,芸儿的琴音不比下棋好?”李清远皱着眉头一边抱怨着,一边替李清芸把琴放好,细心地焚了香,又打来水给她净手。 “还是哥哥最疼芸儿了。”李清芸甜甜地冲李清远一笑,净过手之后开始抚琴。 另一边的秦落丝毫不知道因着李清芸的几句话,自己在李清远心目中的印象又差了几分,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此时她正担心着樱桃能否及时将信笺送到。 陪着李瑜下了几局棋后,秦落便借口身子不舒服回去了。 推开门,秦落便看见顾西影正安安静静在院子里绣花,樱桃则举着一个青团吃得正香。 见她回来,樱桃忙迎上来,献宝似的掏出另一块青团:“郡主,我发现那家茶馆门口有一家卖青团的贼好吃,就给你带了一个,你尝尝。” 见秦落颇为无语地盯着她不说话,樱桃这才反应过来:“哦,差点忘了正事。信我给那个茶馆的说书先生了,他说请郡主放心,他一定尽快送到。” 秦落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接过青团说了一句:“一个时辰马步。” 樱桃一口青团差点噎住:“为什么,不是说今日可以不扎马步了吗!” “我之前就说过,日后会慢慢往上加,今日本该扎两个时辰的,我方才只说了可以少扎一个时辰。”秦落微微一笑,便走进里屋换衣裳去了。 樱桃目瞪口呆地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摇头感叹了一句:“我走过最长的路,便是郡主的套路。” 说完,默默将嘴里最后一口青团咽下,乖乖在院子里扎起马步来。 第十章 云常 秦落换了轻便的衣裳,又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臂力,然后又教了樱桃一些简单的剑法,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晚上。 按照信笺上约定的地点,秦落准时来到了湖心亭。 亭子旁边的小舟上,一个白色的身影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了。 秦落同小舟上的人对视了一眼,闪身上了船。 小船慢慢在湖上移动着,秦落从怀里掏出白天顾西影写的那些关于王家的罪状,递给了太子。 太子接过来看了看,抬头问:“可有证据?” “证据在王府账房先生顾池那里,你将他们夫妻二人救出来,账本自然会给你的。”秦落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弯了弯唇角。 “这么个小鱼小虾,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不过,能给那老家伙添点堵也不错。”太子说着,将手中的纸收了起来:“那账房先生的女儿是在你手上?” “明知故问。”秦落白了他一眼,又拿出另一张纸递给他:“可认得这上面的人?” 借着昏黄的灯光,太子细细看了一眼那幅画,转身问秦落:“你确定这上面画的是个人?” “这哪里不是个人了,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是丞相府上的二管家,我潜伏到丞相府的时候见过好几次呢。”原本一直在旁边默默划船的亲卫不服气道。 “你确定这人是丞相府上的?”秦落一震,忙递上画给他:“你再仔细瞧瞧。” “错不了。”亲卫信誓旦旦道:“那个管家,额头左边有一个红色的胎记,形状像一条鱼,你看这人的额头,这里是不是有一条鱼?” 秦落忙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确实看到一团墨迹有一点像鱼的形状。 “还有,丞相府的等级森严,不同等级的下人船的衣服花纹也是不同的,这人衣服上的花纹就是管家才能穿的,府中五个管家,哪一个我都熟得很!”那亲卫越说越得意。 秦落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要杀李清洛的人,是丞相。 如今丞相正得势,就算她和太子联手,要对付他也只能徐徐图之,那么李清洛的仇,便也只能慢慢报了。 只是,丞相为何要杀李清洛?如今他们见她没死,后面还会安排怎样的暗杀? 秦落不知道,她只知道,不管怎样,太子一党必须胜,她必须手刃丞相和程九那老贼。 “你在想什么,可是这人有问题?”太子见秦落久久蹙眉不语,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日我在逐月湖落水。,是有人将我推下去的,而推我下去的人,是这个人安排的。”秦落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太子真相,毕竟以后就是同一阵营了,最起码的信任还是要有的。 “你是说,丞相一党有人想要杀你?”太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秦落。 “如果这画上的人确实是丞相府的人的话,十有八九。”秦落已经没了当初知道这个消息时的震惊,冷静答道。 “郡主要是怀疑,可以把画此画的人叫来,我带他去看一看不就确定了吗?”一旁的小亲卫适时插嘴道。 “云常。”太子望着一边划船一边偷偷注意船内动向的亲卫,语气略微不满:“我让你插嘴了吗?” “公子恕罪。”名叫云常小亲卫乖乖低了头,不再说话。 商量完关于举报王家的具体事宜后,秦落也没多留,径直回了府。 推开门,樱桃正端着一份刚出锅的青团同顾西影侃侃而谈,顾西影则以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她,时不时来一句:“太厉害了!” 见秦落回来,樱桃忙双手奉上自己的劳动成果:“郡主,快常常我新研制的咸蛋黄肉松馅的青团,超好吃的!” 秦落对于她时不时做出一种稀奇古怪的食物或者偶尔说出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已经习惯了,淡定地伸手拈起一个青团咬了一口,只觉青团的清香,咸蛋黄的醇厚,以及一种说不出来的咸香味道在口腔内融合,滋味甚是美妙,遂点了点头道:“滋味甚好。” 樱桃听了越发得意,正想再多得瑟几句的时候,秦落已经把注意力转向了顾西影。 “不出意外的话。你爹娘应该明日便会被救出来了,我明日申时便会安排你们相见,到时候是继续留在京城还是去哪儿,你们自己决定。” “多谢郡主。”顾西影向秦落行了一礼,感激道。 安排完后续事宜之后,秦落便径直回房了,她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而后便对着房梁上方的某个位置漫不经心道:“你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房梁上没有任何动静。 秦落等了一会不见人现身,便顺手拈起桌上的一颗蜜饯,看准某个位置弹了出去。 蜜饯弹出去后换来一声隐忍的惨叫,接着,一身夜行衣的云常便从房梁上以一种狼狈的姿势摔了下来。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自己下来的。”秦落看着地上捂着膝盖表情痛苦的云常,淡淡道。 “郡主教训的是。”云常忍者膝盖的剧痛,低头乖乖认错:“是云常莽撞,不忍错过画那幅画的知己,所以才一路跟着郡主至此,惊扰了郡主,望郡主恕罪。” “能把你家主子让你来跟踪我说的如此清新脱俗,倒也还是个人才。”秦落由衷赞道。 云常见秦落自己发现了,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公子也是担心郡主的安危……” “行了,你不必多说。”秦落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明日我带樱桃去找那个小乞儿确认一下,你一起去便是。西边第三间厢房还空着,你住那,别大晚上的在我房梁上趴着。” “多谢郡主!”云常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忙捂着膝盖一瘸一拐地溜出去了。 他引以为傲的藏匿功夫,竟被一个小姑娘轻易就发现了,还被她一颗蜜饯给弹下来了,传出去公子和他的兄弟们不得笑死他。 这么想着,云常有些惊恐地摇了摇头,越发觉得屋内那个看起来无比柔弱的少女深不可测。 第十一章 小乞儿 第二日秦落照常天不亮就起床了,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剑,又做了一些身体各个部位的力量训练之后,便瞧见云常从院子外敏捷地翻了进来。 她昨日弹伤他的膝盖本来也只是小小的惩戒一下他,并没有真正伤到他,所以云常昨日膝盖疼了半个时辰左右之后便没再疼了,第二日照常活蹦乱跳。 活蹦乱跳的云常小亲卫神秘兮兮地凑上来,面上尽是得意:“郡主,我昨晚出来之后睡不着,便随意在这院子里熟悉了一下地形,结果,你猜怎么着,竟被我发现了尚书夫人的大秘密!” 他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准备吊一吊秦落的胃口。 秦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忙着手上的事情。 云常无奈,只得继续讲他的发现:“郡主可还记得前几日京城的流言,说郡主对王家公子始乱终弃,不仅坏了自己的名声,还连累了李家二姑娘的事情,原来那流言竟是尚书夫人指使人传出去的!郡主你可得小心你这个婶婶,她简直一肚子坏水!” “知道了。”秦落头也不抬,把她这几日置办的一些器物都收拾好之后,抬脚便往屋内走:“你先收拾一下,待我用过早膳便一起去见那个小乞儿。” 至于尚书夫人么,等她忙完手上的事情再来慢慢收拾。 云常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不管饭吗?” 他可还记得昨天晚上在房梁上看见那个叫樱桃的小丫鬟做出来的青团,叫蛋黄什么馅来着,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秦落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像看傻子似的看向云常:“你见过跟踪一个人被发现了还要求被跟踪的人管饭的?” 云常立刻识趣地闭了嘴,默默退了出去。 能不提跟踪这事了么,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快速用过早饭之后,秦落便带着樱桃一道去了崇仁街。 云常在他们出门后便很识趣地跟上了,一路找到了崇仁街的一处荒宅内。 小乞儿见到樱桃,非常熟络地迎了上来,樱桃将一直提着的一个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包子便露了出来,看得没吃早饭的云常直咽口水。 “你们还是来问大胡子的事情的吗?”小乞儿开口,声音清脆。 秦落这才注意到那乞儿原来是个女子,听声音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只是一身乞丐的装扮掩盖了她本来的面目。 “正是,你当时看到和大胡子打交道的那个人具体长什么模样,方便给我们描述一下吗?”秦落蹲下身将包子递给她,温声问道。 “大约四十来岁,声音有些沙哑,额头上有一个胎记形状像一条鱼。我当时不都画在画里了吗。” 小乞丐说着,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见云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和她手中的包子,想了想,还是依依不舍地拿出一个包子递给云常:“这位小哥你要吃一个吗?” 云常激动地接过包子,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秦落看着眼前的一幕,直觉告诉她这应该不是太子设计好的,眼前的小乞儿不是太子的人,而那日买通大胡子的,也的确是丞相府的人。 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日后还是再打探一下这个小乞儿的来历和丞相府那个二管家的具体模样。 至于现在,秦落看着正一边啃包子一边含情脉脉看着小乞丐的云常,默默拉着樱桃退了出去。 “郡主,我们还继续查凶手吗?”出来之后,樱桃小心翼翼地问。 直觉告诉她,凶手的来历不简单,否则她家郡主不会如此这般反复确认。 “不必了,你回头再调查一下那小乞丐的来历就行。”秦落说着,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兵器铺子。 因着她郡主的身份,尚书夫人一直不好在明面上为难她,是以每月的银钱都是比较宽裕的,再加上李清洛之前也存了些,足够她在兵器铺子里挑两件上好的兵器了。 既然知道了要杀她的人是谁,那她就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待秦落从兵器铺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时分了,秦落走在路上,感觉街上部分认识她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知道今天上午一定会发生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只不过秦落还是有些奇怪——王家被抄家关我嘉月郡主什么事? 她扭过头看向樱桃,见樱桃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自得之色,似乎猜出了什么。 “你是不是让顾西影传了什么流言?” 樱桃笑嘻嘻地看向她:“郡主别生气嘛,是小绿茶自己说要帮你澄清这一切的呀,我就是跟她说了醉春楼旁边的小茶馆生意还挺好的,消息传的也快,说书先生还是郡主这边的人。而且这怎么能叫流言呢,这是事实好吗!” “行了,这事做的不错,不过下次不要自作主张了。”秦落笑着拍了拍樱桃的头道。 樱桃简直要开心到飞起,她爱豆夸她了!还摸她的头了! 回到尚书府的时候顾西影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们了,见秦落过来,有些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我们郡主人最好了,一定会替你作主的!”樱桃看出了顾西影的犹疑,笑嘻嘻道。 “郡主,我今日去了福兴茶馆。”顾西影小心地看向秦落道。 “我已经知道了,倒是多谢你帮我挽回了名声。”秦落朝她笑了笑道。 似乎是被这一个笑鼓励到,顾西影的态度自然了些:“我今日去找刘先生,还在他那里见到了太子。太子说他负责您大婚时郡主府的修葺和采办,若我父母不想离开京城,可以同郡主商量商量,让父亲留在新的郡主府做账房先生。” “若你父母愿意,我没什么意见。”秦落不愿多管这些杂事,随口答道。 “那……若我父亲留在了郡主府当账房先生,我可以留在郡主身边吗?我会女红,郡主大婚的嫁衣可以交给我来做。”顾西影满是期待地看着秦落,瞧着格外惹人怜爱。 秦落抬起头认真打量着顾西影,她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柔柔弱弱的样子,可眸子里却多了些不一样的神采,不过几日的功夫,那个少女能从巨大的打击中走出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你可要想好了,当丫鬟可不比你之前在王府那般清闲。”秦落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我不怕苦的。”顾西影忙保证,犹豫了一下又委屈道:“在王府其实也不清闲的,地位也没比丫鬟高多少。” “那你日后就跟着樱桃一起。”秦落笑了笑,将上午从兵器铺子里买来的一些零件掏出来准备改装。 “我才不要跟这个小绿茶一起呢!”樱桃笑着同顾西影打闹着,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小院。 第十二章 螺蛳粉 整整一个下午,秦落都在房间里组装她买来的那些零件。 本来她只需要买两件兵器防身用的,但那些兵器铺子里的兵器大都粗糙且杀伤力不高,比起前世父亲教她用的兵器差了太多,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自己组装。 晚上的时候李瑜喊她过去,告诉她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初九,又拉着她下了一盘棋。 一局结束,李瑜看着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提起:“王家被抄家了。” “洛儿知道了。”秦落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收好,乖巧答道。 “你当时可是因为撞见了王登那厮和他表妹的事情,一时想不开才……”李瑜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接着道:“终归是叔父对不住你。” 妻子姜氏平日里究竟对这个侄女如何,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虽从未短了吃穿,但终究不会像对待芸儿那般用心,否则洛儿又怎传出那么差的名声。 只是兵部事情太多,他终究没能分出心来管这些杂事。 “叔父何出此言。”秦落看向李瑜,笑了笑:“兵部事情多且杂,叔父要坐稳兵部尚书的位置尚且不易,没有时间来关心侄女的成长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只望叔父不要因为侄女嫁人连累叔父被迫站队而怪罪侄女才好。” “怎么会。”李瑜的眼眶红了:“等嫁出去了,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回来,李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 “叔父莫不是忘了,洛儿成亲之后住的是娘亲之前住的宅子,现在叫郡主府,要成亲的人是太医院的宋郢,自幼父母双亡,又何来委屈让洛儿受呢?”秦落笑着答道。 这话在李瑜听来极为刺耳,越发觉得秦落留在尚书府受了委屈,自己对不住秦落。 秦落素来不会安慰人,此刻看着李瑜哀伤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别扭,索性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这之后的日子过得极快,秦落依旧每日练武,教樱桃一些剑法,剩余的时间便在房间里组装自己的那些兵器,待到离出嫁还有三天的时候,秦落终于组装好了所有她想要的兵器,个个都小巧又精密,藏在衣服中当暗器再合适不过。 大婚的日子很快便到了,这天一大早秦落便被人驾着开始梳洗打扮,一系列繁琐的流程走完后,她终于坐上了迎亲的马车。 待到轿子行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时,秦落看着眼前大红色的绸缎,突然有些发愣。 以她现在郡主的身份,这场婚礼自是极为盛大的,盛大到让她忍不住想起前世,那个叫程臻的少年曾给他的许诺。 他曾对她说:“待我得了军衔,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 她等他等到了十九岁,没能等来他的十里红妆,却等来了他父亲程九骗走大半的秦家军,一杯毒酒毒死了她的父亲,又勾结黑甲军兵临城下。 而他,直到她死的那一刻,都没有再出现过。 她知道他向来孝顺,定是不敢忤逆程九的,她不怪他,她只是觉得他们之间八年的感情,有点像是她在自欺欺人了。 一阵鞭炮声打断了秦落的思绪,不知不觉间,郡主府到了。 她被人搀扶着下了轿子,像木偶一样跟着拜了堂,又被人搀扶着回了房间。 此时天已经快要黑了,秦落一大早被人架着忙了一整天也没好好吃些东西,此刻才觉出腹中饥饿,便掀了盖头唤樱桃去拿些吃的来。 “郡主你等着,我酝酿了好久的一道美食的食材正好在今日都备齐了,这就去做来给你尝尝鲜!”樱桃似乎极其兴奋,兴冲冲往厨房去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只见樱桃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张小脸激动得通红:“郡主,您接下来即将品尝的是大魏最伟大的美食——螺蛳粉!” 秦落随着她兴奋的语气满怀期待地看向她手中的托盘,便见那托盘中放着两碗臭烘烘的粉,卖相也一般,还没有她平日里吃的鸡丝小面卖相佳。 她有些嫌弃地捂住了鼻子,看向樱桃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郡主您先别急着嫌弃,有些东西就是这样,闻着臭,吃着香啊!你不信我先吃给你看。”樱桃说罢,便端起一碗粉,吸溜吸溜吃起来。 秦落本想高冷拒绝的,可奈何腹中实在饥饿,又想起樱桃前几次做的这种奇奇怪怪的食物都很是可口,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几分钟后,樱桃兴奋地问秦落:“怎么样怎么样?好吃?” 秦落没有回答她,只低头专心致志地嗦粉。 真香! 见秦落不说话,樱桃越发得意,端着碗吃的越发起劲。 于是,万众瞩目的郡马爷宋郢应酬结束后走进洞房时,看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满屋子都是臭烘烘的味道,而他的新娘子早就自己掀了盖头,和她的丫鬟一起捧着一碗臭烘烘的粉吃的正香,完全没有一点京城贵女的形象。 尽管他知道这个嘉月郡主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有过一些心理准备,可绕是这样,也难以接受眼前的这一幕。 他用手揉了揉眉心,身体也嫌弃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努力平复了好几次情绪,这才用一种听起来相对平静的语气喊她:“郡主。” 秦落嘴里还嚼着花生米,嗦粉被人打断很不爽,便只抬起头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郡主应当明白,臣与郡主的婚事只是一场政治交易,臣对郡主并无男女之情,他日若郡主觅得良人,臣亦不会多加阻拦,望郡主好自为之。” 宋郢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不管秦落如何反应,逃命似的去了客房。 实在是……太臭了。 宋郢捂着鼻子,一边嫌弃一边想。 这边樱桃见宋郢走了,抬起头看了看秦落的反应,发现她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便也低下头继续奋斗。 很快一碗粉就要嗦完了,秦落拿筷子捞着碗里的腐竹,看向樱桃道:“你今晚同我睡。” “好啊,等我把碗筷收一收窗子打开通风。”樱桃很自然地应着,起身把窗户打开了。 她早就觉得像郡主这样的人,是定不会因为贪图美色而轻易嫁人的人,郡主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不说她便也不问,陪着她便好。 第十三章 山洪 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日秦落照例天还未亮便准时起身,洗漱之后站在长廊上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做完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力量训练,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待到樱桃起床之后才让她喊上宋郢一道用早膳。 说起来,她至今都没和她的新婚夫婿见过几面呢。 早膳很快便摆了上来,秦落见宋郢没到,便自顾自先吃了起来。 很快秦落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宋郢却迟迟不到。 樱桃打听完消息从门外跑来,脸上是少有的惊慌,语气却并不慌乱。 “郡主,昨日晚宴结束后,太子在回东宫的路上遭到刺杀,身重剧毒,郡马连夜赶过去,说此毒的解药必须以悬崖边上一种极其罕见的草药做药引,但目前并未在城中发现有人使用此种草药,差人去找他又不放心,便自己亲自去了城西的灵雾山寻草药去,寅时便直接从东宫出发了。” “灵雾山……”秦落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外面。 下过一夜的瓢泼大雨,此时外面的雨已经慢慢小了下来,但前世她随父亲从军数年,知道此时山间的泥土被雨水浸泡过一夜,是最容易发生地质灾害的时候。 这傻孩子,没有功夫在身逞什么能呢! 秦落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利落地拿起两个包子,扭头对樱桃道:“我出门一趟,有什么事帮我顶一下。” 说罢,利落地起身往马厩走去。 在李清洛的记忆中有灵雾山,她知道去灵雾山的路,快马加鞭至少也要将近两个时辰才能到。 秦落一边在心里回忆着去灵雾山的路线,一边暗暗祈祷宋郢不要遇到什么危险。 太子若是出了事,那她所有的计划就都要功亏一篑了,所以保护宋郢也是为了救太子。 骑在马上微凉的雨丝打在脸上的时候,秦落在心里这样给自己几乎下意识的行为这样解释道。 待她一路紧赶慢赶抵达灵雾山的时候,雨又开始慢慢下得大了起来。 秦落翻身下马后便开始爬山。 前世她十几岁便随着父亲在军营历练,爬山的速度比寻常人快很多,很快便爬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 按时间来算,这个时候宋郢应该已经赶到悬崖有一阵子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拿到草药。 正胡思乱想着,秦落便瞧见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正快速往山下赶着,细看之下,不是宋郢又是谁? 既是已经开始下山了,看来草药已经拿到了。 秦落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见宋郢没事,便准备上前和他一起回去。 专心赶路的宋郢被突然出现的秦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恢复了一脸嫌弃的表情看着她:“这种时候你也要过来添个乱吗?” “此处不宜久待,拿到草药了便快些回去。”秦落懒得跟他废话,自顾自往前走着。 宋郢此时也没有了嫌弃她的心情,默默跟在后面往山下走去。 二人沉默着走了不多久,便听见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秦落心下一沉,顾不得其他,将身后的人一把扛起,以轻功腾空而起,踏着急速滚下的沙石向一旁避去,期间察觉扛在肩上的人挣扎了一下,暗道一声真碍事便将人劈晕了。 此次塌方的规模较之秦落前世见过的要大不少,秦落在护着宋郢往旁边逃的时候已经尽量避开大的石块了,却仍是免不了被滚落的石块砸中。 好在李清洛之前也喜欢舞枪弄棒,身体的底子较之寻常女子要强不少,加之她这一个多月来每日练习,此时虽觉背部很有些疼,但也不至于影响行动。 好不容易在石壁上找到一个山洞可以暂时避开头顶掉下的沙石,秦落忙弹出袖中的铁抓手,牢牢攀住石壁,借着绳子的力量往山洞逃去。 此时头顶的滚石虽已慢慢停止,来时的路却早已被泥石堵死了,若是她自己一个人逃出去自是没问题的,但……秦落看了看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医,又看了看因着下雨已经黑透了的天空,默默放弃了带着宋郢离开的打算。 罢了,还是等天亮一些再作打算。 这样想着,便不再急着往回赶了,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又从山洞深处找了些还没湿透的柴火,生了一堆不大不小的篝火,继而将湿透的外衫脱了放在火上慢慢烤着。 烤干她自己的外衫之后,秦落看了看一旁宋郢浑身湿透可怜巴巴的样子,发现他甚至在昏迷中依旧控制不住浑身发抖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善心大发,将他移到靠火堆最近的位置,又伸手准备扒下他的外衫准备先烤干再说。 于是,莫名其妙被劈晕的宋郢悠悠转醒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个传说中无恶不作的草包郡主只穿着一身中衣,正伸手扒他衣服这一幕。 “你,你想做什么!”宋郢大惊,第一反应就是将双手护在胸前,因为实在太冷了,声音甚至不受控制地打颤,像极了秦落之前在北地看到的被恶棍欺负的良家妇女。 “你都是我的郡马了,我若是真想干点什么谁还能拦着不成?”秦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 宋郢此时已经从刚醒时的惊恐中反应过来,看到身边的篝火也慢慢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第一反应是向怀中探去,见千辛万苦找到的草药还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继而看向秦落骂道:“不知羞耻!” 秦落不大想和他争执什么,只默默退到一旁坐下,淡淡道:“醒了就自己把衣裳烤干,别到时候生病了耽误给太子解毒。” 宋郢此时倒也明白过来秦落只是好心给他烤衣服,是他自己想歪了,一张脸腾地红了,偷偷瞄了秦落一眼,见她并不往这边看,便飞快脱下外衫,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太子中的不是寻常的毒药?”秦落垂眸沉思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道。 宋郢此时恨不得能有个话题来结束这尴尬的气氛,见状忙接话道:“是北夷的一种罕见的毒药,京城无人能解,我也是之前偶然在祖父的医书上见过。” 第十五章 下山 秦落闪身避开其中一匹狼的攻击,利落地转身,手中的匕首划过身后那匹狼的喉部,左侧那匹狼寻到机会,一口咬在了秦落的左肩上,好在秦落反应足够快,在那匹狼发力咬下去的那一瞬间闪开了。 绕是这样,秦落的左肩也还是被那匹狼锋利的牙齿划开了几道长长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肩部的剧痛传来,秦落微微皱了皱眉,行动不受控制地变得迟缓了些。 她抬头,再次对上最强壮的那匹狼的眼睛,赫然发现对方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就在这一瞬间,又有一只狼扑过来,秦落举着匕首准备防御,却见那匹狼在半空中突然落了下来,而后便不再动弹。 在剩下的狼还未反应过来时,一道天青色的身影迅速闪过,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其余的狼身上便都扎上了一根细细的银针。 明明只是一根极细的银针,仿佛随手就能折断的那种。可是这样细的银针却轻而易举地扎入了野狼厚厚的皮肉,并不见血,可那些狼却都在银针扎入的瞬间动弹不得。 秦落:…… 她错了,宋郢才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医。 “还愣着干什么,银针上的药有时效,再不快点是要等死吗?” 少年微凉的声音响起,秦落这才反应过来,拿匕首将剩下的狼全部杀死,又将之前箭矢射中受伤的狼都补了一刀,这才走回山洞内,筋疲力竭地在火堆旁坐下。 她的肩膀被野狼咬过,薄薄的春衫早已被撕裂,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膀,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尤为可怖。 少年却一点都没有害怕样子,沉默着走到她身边,翻出随身携带的药材开始给她包扎。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带着些怒气似的,故意扯动她的伤口,见她虽疼得冷汗直流却依旧一言不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放轻了动作。 二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宋郢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秦落偏头看他,这一动顿时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不要乱动。”宋郢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有狼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当时情况紧急嘛,再说了,你又没有功夫在身,我这不是怕你再受伤就没人救太子吗。”见宋郢是真的生气了,秦落忙顺毛道。 宋郢没再说话,沉默着替她处理伤口,又过了许久,久到秦落都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的时候,终于听到少年有些冷漠的声音:“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弱。” 他说完,将最后一块纱布缠好,便不再看秦落,转身躺下,拿背对着她。 秦落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将火堆灭掉,转身躺下了。 有了狼群的教训,她可不敢再燃着这堆火了。 此时还是春末夏初,下了雨的山中本就冷,入夜之后没有火堆取暖尤其冷,秦落身上薄薄的春衫抵不住山中彻骨的寒意,刚刚又受了伤,她的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她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时间过得快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闻到一阵清淡的药香味,而后便猝不及防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你做什么?”秦落有些惊讶,轻微地挣扎了一下。 “少废话。”药香味萦绕在鼻端,她甚至能感受到少年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后脖颈上:“不想被冻死的话就乖乖躺着别动。” 秦落想了一下,觉得被这么一个小毛孩压制有些丢人,但就这么在山上冻死肯定更丢人,就乖乖躺着没再说话。 周身的温度恢复了些,闻着宋郢身上清淡的药香味,困意慢慢袭来,秦落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日秦落照常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醒了,见宋郢还在熟睡,便轻轻起身,走到山洞外借着微弱的天光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因着一夜大雨,昨日被泥沙堵住的山洞口稍稍开阔了些,站在洞外,能隐约看到下山的路,只是路上全是堆了丈余高的松软泥沙,常人走过去肯定会陷进泥沙中不得脱身。 宋郢没有功夫在身,定是无法一个人走下去的,而太子的毒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想到这里,秦落默默在心中做了决定。 于是,将醒未醒的宋郢便突然感觉肩上一痛,刚想开口骂秦落的时候,便又失去了知觉。 秦落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将宋郢扛到背上,从袖中掏出铁钩钩住石壁,而后便用右手拖着背上的宋郢,左手牵着绳子,运起轻功向山下滑去。 此时天已经开始慢慢亮起来,晨光熹微中,周身狼藉却仍不失从容气度的少女背着天青色长衫的少年在松软的泥沙上快速穿行着。 少女身姿灵巧地在泥沙上翻腾跳跃,松软的泥沙上只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行到一半时,少女明显体力不支了,泥沙上的脚印也慢慢变深。 许是因着用力过多,肩上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殷红的鲜血慢慢浸透纱布,又顺着衣袖慢慢流下来,看起来极为触目惊心。 少女却丝毫不在意,只专心走着脚下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抵达了山脚下进山路的入口处。 秦落已经累得要虚脱了,躺在满是泥泞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郡主!”躺了一会儿,秦落便听见有人喊她的声音。 定是郡主府的人见他们一夜未归寻过来了。 “我在这里!”秦落大声喊着,试图将人吸引过来。 郡主府的人还未过来,声音倒是将被劈晕的宋郢惊醒了。 “你又劈晕我!”宋郢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气势汹汹地指责她。 秦落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宋郢,实在没什么力气再搭理他了。 宋郢自己发完一顿脾气之后,看到秦落血流如注的肩膀,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慢慢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却依旧铁青。 “我说过,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弱!” 秦落这时候终于缓过来了些,看向他道:“我没觉得你弱,不过是术业有专攻罢了,你负责救太子,我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宋郢张嘴欲反驳,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铁青着脸继续给秦落处理伤口。 第十六章 回门 没过多久,樱桃终于带着一众家丁赶了过来。 “郡主!郡主你吓死我了!”樱桃一见到秦落便扑上去大哭起来。 秦落此时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被樱桃这么一撞差点直接倒在地上。 樱桃顿时傻了,忙将秦落扶到了马车上。 宋郢挑了一匹马快马加鞭赶去东宫救治太子了,秦落躺在马车上,听着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终于忍不住疲倦,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在郡主府她的卧房中。 樱桃坐在床边的小兀子上,趴在床边睡得正香,连流了一大串口水都不知道。 头还有些沉,秦落胡乱揉了揉,轻手轻脚起身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樱桃很快被惊醒,见秦落醒来,忙跑到门外喊了一声:“许太医!我们家郡主醒了,你快来看看!” 秦落颇为无奈地看了樱桃一眼,自顾自灌下两杯茶水。 茶水是冷的,有点涩,秦落刚想让樱桃再去换一壶茶水过来时,便看见樱桃口中的许太医推门进来了。 许太医许卓出生医药世家,自小跟着父辈学习医术,在京中颇有些盛名,李清洛的记忆中也有这个人。 来人穿着太医院枣红色的官服,五官妖冶明艳,同宋郢偏清冷傲气的气质不同,许太医即便穿着端庄严肃的官服,也依旧是掩饰不住的风流倜傥,一双桃花眼多情又妩媚。 “郡主可算是醒了,你可不知道,我正值着班呢,就被宋郢那小子拉过来给你看病了,我这算是翘班了,万一上头怪罪下来,你们郡主府的人可得担着。” 秦落笑笑,没心思听他开玩笑,只默默回到床边坐下,问他:“太子怎么样了?” “我过来的时候宋郢正给他解毒呢,放心,宋郢既然出手了问题应该不大。”许卓伸手给秦落把了脉,安慰道。 “许太医,我们家郡主怎么样了?”樱桃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问道。 “肩膀上的伤还好,就是内伤有些严重,本来有宋郢的药压着没什么大问题的,但是又因为强行运功造成二次受伤。”许卓叹了一口气道。 “那怎么办!”樱桃一脸焦急,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 许卓见状忙走过去安慰道:“有宋郢在呀,那小子医术精着呢,回头给你家郡主开两幅药好好调理,没什么大问题的。” “那你还吓我!”樱桃眼泪汪汪地控诉着许卓。 秦落没什么心情听他们吵闹,将两个人赶出去之后躺回床上接着睡觉去了。 一觉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淡淡的药香味传来,秦落顺着灯光看过去,便看见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坐在桌前,正拿一个袖珍的小炉子熬药。 他身上穿的还是上山时穿的那件衣服,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憔悴。 “太子怎么样了?”秦落坐起身,朝宋郢问道。 “没什么大碍了。”宋郢说着,将药罐中熬的药倒出来:“既然醒了,就过来喝药。” 听说太子没事,秦落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准备喝药。 碗中的药同秦落之前喝过的不大一样,汤色澄澈清凉,不似她之前喝过的那般黑乎乎的,闻起来也是清浅的药香味,同宋郢身上的那股味道很像。 碗中刚倒出来的药还有些烫,秦落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宋郢没再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碗中的药并不像她之前喝过的那般苦,只是在清香中带着些微微的苦涩,热热的捧在手中,喝下去之后五脏六腑仿佛都熨帖了。 一碗药快要喝完的时候,樱桃提着食盒进来了。 “郡主你都一天没吃饭了,肯定饿坏了?” 见樱桃提着食盒,秦落顿时兴奋起来:“我想吃螺蛳粉!” “那你就想想。”樱桃笑眯眯地将食盒中的食物摆出来。 炖得金黄的小米南瓜粥,绿油油的清炒小白菜,黄瓜条,看着就没什么油水的清蒸鲈鱼热热闹闹摆满了小桌子。 “郡马说了,郡主身上的伤还没好,要吃清淡些。” “你是我的人,不是郡马的人!”秦落忍不住提醒道。 前世跟着父亲在军营的时候,她在战场伤受了那么重的内伤,庆功宴上照样喝酒吃肉,也没见怎么样啊。 话虽这样说,但秦落还是老老实实吃起面前的饭菜来。 第三日便是回门的时候,宋郢虽不待见秦落,但表面功夫还是要装一下的,于是二人便带着礼品去了尚书府。 接待他们的是李瑜,尚书夫人并没有出面。 “你婶婶带着芸儿去朱雀观找长青女冠去了,说是教芸儿乐理的先生介绍的,长青女冠于乐理上造诣极高,本不容易见到的,谁知那道长一听是兵部尚书府的姑娘,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能得长青女冠指点一二,倒也是芸儿的造化了。”李瑜笑着同秦落解释道。 “无妨,二妹的正事最重要。”秦落笑着敷衍道。 同李瑜请过安之后,秦落二人就去了李清远那里,寒暄了几句之后又去了柳姨娘那边。 偏僻的小院里,柳姨娘正在教三妹李清桐练琴。 琴音温婉清越,比秦落之前听李清芸一味炫技的琴音好上太多。 柳姨娘对于秦落的到访颇有些受宠若惊,放在以前,这位心比天高的郡主从来都不会看她们母女一眼,今日回门这么重要的日子竟会专门来拜访,简直不可思议。 这么想着,她还是很热情地招待了二人。 宋郢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只安静陪着。 “我今日听三妹的琴音很是不错,姨娘真是教女有方。”和面对李瑜时的敷衍不同,秦落这一回的夸赞要显得真诚很多。 “郡主谬赞了。”李清桐垂眸安安静静道。 “我那里有不少琴谱挺适合三妹的,改日带过来,三妹可以试着练一练。”秦落弯唇笑道。 “多谢郡主。”李清桐规规矩矩朝秦落福了福。 许是李清洛之前对李清桐不怎么样,秦落觉得李清桐对她始终有着一种淡淡的戒备,或者说李清桐对所有人好像都有一种淡淡的戒备。 想到她庶女的身份以及尚书夫人的性子,秦落一时间有些心疼起这个才十三岁的妹妹来。 第十七章 朱雀观 秦落与柳姨娘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便有家丁来报说老爷请他们过去。 她又去了李瑜那里,陪李瑜下了几局棋,吃过午饭之后便起身准备告辞。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尚书夫人带着李清芸回来,尚书夫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李清芸则好像是哭过,眼眶红红的。 秦落无意去关心这些,停下打了个招呼便回去了。 坐上马车后,秦落准备回郡主府,而宋郢则是直奔东宫,太子体内的毒才刚解,不能掉以轻心。 回到郡主府之后,秦落知道内伤还没好不能轻易练剑,便坐在院子里看着樱桃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又教了她一些剑法,便回房开始写琴谱。 李清桐于乐理上颇有些天赋,秦落准备拉她一把。 就这么过了几日,秦落的内伤在宋郢的调理下好得差不多了,便又开始了每日的训练。 她现在的功夫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三成,但要保护好自己还是得勤加练习。 逐月湖畔的垂柳长出了浓密的树叶,院子里的合欢花慢慢展开粉色的小扇子时,夏天便到了。 秦落写好一本曲谱之后给李清桐下了拜帖,喊她过来郡主府小住,将琴谱给了她,又送了她一把凤桐古琴,叮嘱她好好练习。 几日的朝夕相处下来,李清桐对秦落的戒备少了许多,话也开始慢慢多了起来。 这日樱桃正在厨房研究新的美食,秦落有些好奇跟过去看,却无意间打碎了一个装酒的青瓷瓶子。 那瓶子上的花纹极细腻繁复,整体却给人一种素净清雅的感觉,瓶子底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用笔浅浅地勾勒出了一朵荼蘼花。 看着上面的花纹,秦落猛地怔住了。反应过来后忙找来厨房的管事问这瓶子的来历。 管事想了半天,还是记不清楚这个瓶子究竟是在哪个铺子里买来的,最后也只能作罢。 然而,只要一想到如今举目无亲的京城中,竟有着前世交好的故人,秦落的一颗心便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那之后秦落便有了每日逛街的习惯,京城的瓷器铺子几乎都快被她逛了大半,却也没有遇到记忆中那个如青瓷般宁静淡雅的女子。 还未等秦落寻到想见的人,便收到了朱雀观的拜帖。 朱雀观坐落在京郊一座不算高的山上,百余年前本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道观,直到十几年前,道观里出了一个长青女冠,凭借其在音律上举世无双的造化,成功令朱雀观声名远扬。 秦落此番收到的便是长青女冠的拜帖,邀请她前往朱雀观后山品茶。 秦落仔细想了想,发现无论是李清洛的记忆中还是她重生后的这段日子,似乎都没有与长青女冠有过交集,本打算直接婉拒的,可看到一旁李清桐艳羡的眼神,终是有些不忍,便决定带着李清桐去一趟。 二人用过早膳后出发,抵达朱雀观时已是正午时分。 顶着炎炎烈日,秦落心中很是思念樱桃做的冰镇杨梅酥酪。 将拜帖奉上之后没过多久,二人便在后院顺利见到了传说中的长青女冠。 女冠如今已经快三十岁了,可身姿却依旧纤细如少女,穿一身白色的道袍,满头青丝半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郡主好久不见。”长青女冠给秦落倒了一杯茶,笑眯眯道。 秦落见了真人,这才想起来她们确实见过。 她刚重生的第二天便赶上了太后的寿宴,长青道长当时坐在宴会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这种情况下本没人会注意到她,但当时秦落刚刚重生,对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格外注意,加之她记性好,便也勉强记住了宴会上那个不起眼的妇人。 “春日太后寿宴一别,女冠风采依旧。”秦落对长青女冠的印象颇好,便举了茶杯对长青女冠笑道。 “郡主当真好记性。” 长青女冠颇有些惊讶秦落能记住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继而又含笑对秦落道:“既然郡主还记得贫道,那贫道也就不卖关子了,太后寿宴上贫道听过郡主吹的一曲《百鸟朝凤》,觉得郡主于音律上颇有天赋,想将郡主收做俗家弟子,不知郡主可否愿意?” 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李清桐都惊呆了。 京城贵女中凡是在音律上有些天赋的,无一不想得到长青女冠的注意,光是能见到长青女冠的面,就已经足够那些贵女在同伴中风光好一阵子了,至于长青女冠收徒弟这件事,则完全没有人敢往那方面想。 开玩笑,能在女冠面前奏上一曲,得女冠指点一二便已经是了不起的殊荣了,像二姐李清芸前阵子经先生引荐拜访了长青女冠,近日来在贵女的圈子里早已是风头无两了。 所以大姐当时吹奏的那首曲子到底得好成什么样,才能有成为长青女冠的亲传弟子这种造化?李清桐这么想着,便听见她大姐含笑的声音传入耳中。 “女冠谬赞了。能得女冠垂青,清洛不胜荣幸,不过清洛志不在此,恐怕要辜负道长的好意了。” 李清桐心里已是惊涛骇浪,她的大姐居然拒绝了长青女冠! 这么好的机会给她多好!她肯定不会拒绝! 正想着,李清桐便又听见她大姐的声音,一字一句撞入心间。 “此番同我一道的是我的三妹李清桐,她于音律上亦是颇有天赋,女冠若是不嫌弃,可让她奏上一曲助兴。” 李清桐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长青女冠在她心中虽一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随母亲学琴这么多年,又何尝不想得高人指点一二呢? 她不在乎贵女中的好名声,但于琴技上有所长进的任何机会她都不想错过。 这么想着,她小心翼翼带着些期许偷偷望向长青女冠,却见对方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李清桐的一颗心快速地沉了下去。 只听长青女冠有些不悦道:“前些日子有人说带着兵部尚书家的姑娘前来拜访,我以为是你,便应下了,结果来的是个不认识的,只知道一味炫技也就罢了,我不过是稍微说了几句曲子还差些火候,一旁的尚书夫人便不高兴了,可见你们李尚书家的姑娘并不合贫道眼缘。” 第十八章 遇刺 秦落听了心中颇有些好笑,怪不得回门那日尚书夫人的脸色那么差。 她这么想着,脸上却不露分毫:“女冠此言差矣,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三妹的母亲便是因着琴技得叔父垂青的,三妹自小耳濡目染,与二妹到底是不一样的。” 长青女冠闻言看了李清桐一眼,见她安安静静立在一旁低着头,与前阵子那个清高的贵女确实不同,瞧着也还算顺眼,便也松了口淡淡道:“既如此,便请三姑娘奏一曲来听听。” 好不容易遇到的知音,还未深交呢,可不能轻易得罪了,既如此,听一曲琴也不算什么。 长青女冠这样想着,便吩咐弟子去去一把古琴来。 李清桐挺长青女冠松了口,颇为紧张地看了秦落一眼。 “不要紧张,你就当是平日里的练习就好。”秦落安抚地拍了拍李清桐的手道。 很快一把古琴便拿了上来。 与尚书府平日用的各种名贵的琴不同,这把琴极为普通,琴身是最普通的杉木,做工也有些粗糙。 李清桐却是毫不在意,试了一下音,又调了下音准之后,便深吸一口气,素手轻弹,一曲《小满》缓缓流出。 山间听雨,漫山的栀子散发着香气,细细分辨,似是能听到花瓣舒展的声音。 池塘内,小荷才露尖尖角,有蛙鸣自水草深处传来,夹杂着清风吹动竹林的声音。 蔷薇将开未开,有蝴蝶流连其间,忽而一滴晨露自叶片上落下,滴答一声将蝴蝶惊得四散…… 一曲毕,竟是连炎热的夏日都似乎变得清凉了些。 长青女冠看李清桐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沉默片刻,她有些感慨地问道:“这曲子是你写的?” “不是不是,是大姐给我的曲谱。”李清桐不敢邀功,忙摆手否认道。 “虽不是你自己写的,但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造化,倒也是难得。”长青女冠由衷赞了一句,继而望向秦落:“此曲同那《百鸟朝凤》可是同一人所作?” 秦落收回落在李清桐身上颇有些欣慰的眼神,答道:“此曲名为《小满》,是清洛前些日子无聊写出来的,至于《百鸟朝凤》,则是当时寿宴上即兴吹的,并没有什么曲谱,若有不足,还望女冠不吝赐教。” 长青女冠怔怔地看了秦落半晌,神色微微有些动容。 许久,她平复下情绪,有带着些试探问道:“既有《小满》,是不是也有《芒种》《夏至》等二十四节气的曲子?” “暂时只写出了《立春》《惊蛰》《谷雨》《立夏》《小满》这几首,余下的准备等有时间慢慢写。”秦落一直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喝茶,闻言答道。 “你我既无缘分做成师徒,若郡主得空,可否常来朱雀观与贫道一聚?”长青女冠看向秦落的眼神充满期盼,怕她不答应,又忙补充道:“若是令妹不嫌弃,贫道可收她为徒。” “我与女冠一见如故,若女冠不嫌清洛叨饶,清洛自是愿意常来的,至于收舍妹为徒,还是要看清桐自己的意见。”秦落说着,转头望向李清桐:“三妹,你可愿拜长青女冠为师?” “能得女冠垂青,清桐荣幸之至。”李清桐虽极力克制,声音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那还愣着干什么,现成的茶在这,还不快给师父奉茶。”秦落笑着,将手中刚沏好的一杯茶塞道李清桐手上。 长青道长亦含笑看向李清桐。 那曲子若真是嘉月郡主写的,那就算收了当徒弟她也真没什么好教的,眼前这个姑娘天赋也还不错,若是收了当徒弟还能拘着郡主常来,也还是划算的。 这么想着,长青女冠看向李清桐的眼神越发慈爱。 长青女冠的态度让李清桐紧张的心情放松不少,声音也终于不再抖了。 她捧着茶恭恭敬敬走到长青女冠面前奉上,语气也终于变得自然:“师父,请喝茶。” 长青女冠含笑接过,浅浅啜了一口。 三人又笑着聊了些闲话,约好李清桐于每月初一和十五前来朱雀观学琴,秦落若有时间就会陪同。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秦落便带着李清桐起身告辞。 回去的马车上,李清桐还未从拜师的兴奋劲中缓过神来,话比平日里倒是多了不少。 一路与李清桐闲聊着,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很快便到了临近城区的一个村庄。 一进村庄,秦落便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前世六年军营的经历让她对危险有着一种可怕的直觉,而今察觉那危险很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便忙吩咐车夫往人多的地方去,并且在最热闹的地方借口想想吃村头卖的凉糕让李清桐先去村子里找个茶馆歇着,说着便下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秦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抬脚往一出无人的荒宅走去。 躲是不可能躲得掉的,既如此,那就直接面对,只要不波及旁人就好。 初夏午后的阳光极好,可人站在这出宅子内,却莫名觉出有些阴冷。 秦落就站在院子中央,声音清朗:“来都来了,旁人我也都支开了,迟迟不出来算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突然从天而降数名黑衣人,举着剑便向秦落刺来。 秦落丝毫不慌,闪身避开的同时手中的暗器便已经扳动,一枚箭矢没入离她最近的那名黑衣人心口,又是一个转身,手上的匕首便划破了身后准备偷袭她的那名黑衣人的脖颈。 此时的她与平日里那个总是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少女截然不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杀气,身上散发的强大又凛冽的气场甚至让那几个黑衣人都惊了一惊。 此时此刻他们甚至觉得眼前的少女不是京城中那个干啥啥不行的草包郡主,而是来自地狱的鬼煞。 还未待他们反应过来,便又有好几个同伴死于她的匕首下。 秦落沉着脸迅速在黑衣人中穿梭着,躲避着各式各样兵器的攻击,同时将袖中的箭矢没入他们的身体。 第十九章 陆屿 此刻的秦落已然杀红了眼。 秦落觉得重生之后她的脾气还是很好的,譬如樱桃每次偷偷溜出去给那个许太医送点心,再或者趁出门给她打探消息的时候拿她的钱买买买,她都只罚樱桃多蹲两个时辰的马步,没怎么生气过。 但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她拥有李清洛的记忆,那段记忆里李清洛虽整日游手好闲,可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没有真正得罪过任何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单纯的姑娘,却一次次遭人暗杀,推进逐月湖就算了,如今竟是派出了七个专业的杀手来杀她。 倘若今日在这里的是真的李清洛,凭借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是定然敌不过眼前这七个壮汉的。 这么想着,秦落更生气了,从院子里一路杀到了废宅的厅堂内,眼睛不适应光线的突然变化,只隐隐看到角落里有一个人影,便举了匕首准备杀过去,待凑近了才发现那人影并不是黑衣人的同伙。 极大的惯性带着秦落继续往前冲,她为了不伤及无辜,忙急速侧身避开,这样一来重心不稳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附近的黑衣人见有机可乘忙举剑刺来,秦落一个转身险险避开,手臂却被锋利的长剑划开一道口子,还未待那黑衣人有下一步行动,一枚箭矢便准确无误地没入了他的喉咙。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皆已受伤,见秦落手臂已中箭,却仍朝他们冲来,对视了一眼便准备咬下嘴里的毒牙自尽。 只是还未待他们有下一步行动,一只洁白的绣花鞋便向他们二人的脸上踹来。 待他们反应过来,便觉脸上剧痛蔓延开,嘴里的好几颗牙齿不知在何时已经被踹飞了,包括那颗毒牙…… 秦落不等他们反应,又从袖中摸出几枚极细的银针扎入二人体内,二人顿时便昏了过去。 这是那日在灵雾山遭遇狼群之后秦落找宋郢要的,宋郢当时还嘲笑她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贵女根本用不着来着,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便用上了。 秦落这般想着,这才突然发现方才那黑衣人刺向她的那一剑应该是淬了毒,此刻手臂上中箭的那一块皮肤已经开始发黑。 她忙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料,准备绑在手臂上防止毒液蔓延,可布料还未来得及绑上去便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脑海中许多光影掠过,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山林中有一方小院,院内有一株桃花正开得灼灼,桃花树下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举着一本书大声读着。 她很想看清那少年的模样,却怎么都看不清,远处隐隐有钟声和诵经的声音传来,她继续努力想要看清那少年的模样,却在少年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听见耳边温柔的少年嗓音唤她:“姐姐。” 再睁开眼,便是在一处普通的民宅中。 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就是在荒宅里她差点误伤的那一个。 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唇红齿白,即使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衫,也依旧看着极为清秀。 见她醒来,少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继续唤她:“姐姐。” 姐姐。 秦落一下子有些怔住了。 她死的那年,她那庶出的弟弟秦宇才七岁,最喜欢跟在她身后,唤她“姐姐”。 说起来,小宇若是还在,应该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少年郎了。 秦落突然有些怅然,一开口,语气却有些艰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屿,姐姐叫我小屿就好。”少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姐姐救了我,日后我便跟着姐姐了。” “小宇……哪个宇?”秦落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岛屿的屿啊,姐姐怎么了?”少年见秦落神情激动,忙问道。 秦宇,陆屿。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就像她叫秦落,而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名清洛,这也只是巧合吗? 秦落压下心头无数的疑惑,朝少年笑笑:“没什么。这是哪里,你又是如何将我救过来的?” “这是村里苏老板家,你倒下之后便又有一个姑娘带着一个车夫模样的人跑了过来,我们便合力将你抬到了村里。” 少年似乎很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很是高兴:“苏老板看到你身上的毒,说她有个朋友之前送了她一盒药丸可解大多数的毒,便将你带了回来给你吃了一颗,然后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你便醒过来了。” “那个车夫和姑娘呢?那个姑娘为何没在这里?” 直觉告诉秦落不对劲。 李清桐若是见到她受伤了,不可能丢下她不管,放任一个陌生人在她身边照顾她。 “哦,后来又来了一个人,好像是苏老板喊来的,刚好那个姑娘也认识他,就去跟他说情况去了,再后来官府的人也过来了,他们就又被拉过去问话了。”少年说起这件事,就明显有些漫不经心了。 秦落试着从床上下来,准备出去看一看具体情况,没想到刚一站起来,腿就开始有些发软。 “姐姐我来扶你。”少年忙贴心地上前扶住秦落。 秦落在心中暗道一声这个少年可比宋郢体贴多了,任由少年扶着她向外走去。 “苏老板,我姐姐醒啦!”少年扶着秦落走到外间,朝大厅的方向喊了一声。 坐在大厅的人应声朝这边看来,秦落一下子便呆住了。 一身浅蓝色夏装的女子身材纤细,纤纤素手正扶着一只素白的瓷胚勾勒着花纹,瓜子脸,黛烟眉,宁静淡雅如她手中的青花瓷瓶。 那人正是她前世的手帕交,苏南若。 十一年过去了,岁月对她似乎格外宽容,三十多岁的她看起来却仍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秦落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姐姐你怎么了?”见秦落盯着苏南若看了一会儿,突然就哭了起来,陆屿忙问道。 “苏姐姐……” 眼看着苏南若亦放下手中的瓷胚,朝她走来,秦落再也忍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轻轻唤了一声。 第二十章 苏南若 “郡主莫怕,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要杀你的那些人也已经被官府抓住审问了。”苏南若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秦落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苏南若见秦落不说话,想了想又解释道:“对了,郡马也过来了,我和郡马是朋友,见你受伤我不放心,就喊他过来看看,没想到救下的竟是郡主。” “苏老板救命之恩,清洛无以为报。苏老板日后若是有用的上清洛的地方只管告诉清洛。”秦落这时候终于平复好情绪,朝苏南若行了一礼道。 “举手之劳而已,解毒的药也还是小宋给的,算起来也还是你夫君救了你,我没做什么的。”苏南若摆摆手笑道。 说完,她似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郡主方才,可是在唤我苏姐姐?” 秦落强忍着泪意,微微哽咽道:“清洛只是第一眼便觉得苏老板亲切,如清洛的姐姐一般,便忍不住失礼了,苏老板莫怪。” “无妨。”苏南若笑了笑:“若是觉得亲切你便还是唤我苏姐姐。” “嗯。”秦落忍不住再次掉下泪来:“那苏姐姐也别再唤清洛郡主了,就叫我洛儿。” 苏南若笑了笑,掩去眸中的悲切:“我还是唤你清洛。” 她的落儿,在十二年前就永远留在了秣陵。 清洛捕捉到她眸中瞬间划过的悲切,亦有瞬间的怔愣。 苏姐姐,她还在为十几年前自己的离去而伤心么? 那时她为了逼黑甲将军信守承诺不伤害秣陵百姓,也为了父亲临终前的那句“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选择在城破之时跳了城墙,却没有想过那些亲近之人的感受,终归还是对不住他们的。 这么想着,她也只好再向苏南若行了一礼道:“是清洛唐突了,苏姐姐莫怪。” 苏南若还待说什么的时候,李清桐已经被问完话过来了。 “大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你不必太过担心。”清洛安慰道。 “姐姐,郡主府多我一个人应该住得下?”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陆屿突然出声问道。 秦落一愣,继而想起刚醒那会儿他说的话,想了想还是笑道:“你若是愿意,当然住得下。” “审讯已经暂时结束了,你身子还未完全恢复,早些回去歇着。”苏南若见李清桐过来了,识趣道。 李清桐望向苏南若,目光充满感激:“多谢苏老板救命之恩,改日我与大姐定登门拜谢。” “姑娘客气了。”苏南若笑道。 门外宋郢已经上了马等在马车旁边了,见陆屿和清桐一左一右扶着秦落出来,有些讽刺地笑了笑:“这才新婚不到两个月,就开始往家里带小白脸了?” “姐姐你不要听他的,自己的府上想带谁住就带谁住。”还未待秦落开口,陆屿便抢先道。 秦落颇觉好笑,正待说些什么,宋郢已经骑着马走远了。 “郡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有姐姐这样的妻子,定会好好保护她的。”陆屿一边扶着秦落上马车,一边道。 “你还小呢,以后会遇到的。”秦落说完,便将帘子放下,靠在马车壁上假寐。 陆屿很自觉地跟着车夫赶车去了,马车内只剩下秦落和李清桐对坐着。 “你是如何发现我在那处荒宅中的?”秦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李清桐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却不复最初的惴惴不安:“大姐一开始说想吃村头的凉糕我便觉得不对劲,怕大姐出事,便在大姐下车后远远跟着,后来见大姐同人打起来了,清桐不会功夫,出去了反而会给大姐添乱,便一直远远看着,直到看到大姐倒下去了……” 秦落看向李清桐的目光有些感动。 当时情况危急,那么多杀手围着她,李清桐一个自小在深宅长大的小姑娘,居然会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没有落荒而逃,可见她这些日子的真心没有错付。 嗯,她看人的眼光一向是准的。 回到郡主府之后,秦落身上的毒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依旧浑身无力,便喊樱桃帮忙安置陆屿,自己则回房间躺着去了。 等一觉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秦落此时方觉腹中饥饿,随便吃了块桌上的糕点便唤来樱桃问起外面的情况。 她记得当时留了两个活口的,后面既然惊动了官府,以她郡主的身份,此事定会惊起不小的风波,那两个活口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保护起来。 “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郡马正在会客厅与官府那边派来的人说话呢。” 樱桃刚听李清桐讲完刺杀的事情,看向秦落的眼神闪闪发光。 郡主也太帅了!她以后一定要跟着郡主好好习武! 秦落不再理会正眨巴着星星眼犯花痴的樱桃,径直往会客厅去了。 大厅里,宋郢刚刚送走前来传话的官员。 “那些凶手调查的如何了?”秦落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糕点问道。 宋郢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留下的那两个活口在牢里受不住审讯,死了,线索断了,至于其他的还需要继续调查。” “那还有什么继续调查的必要呢?能让两个武功高强的壮汉受一两次刑就受不住死了的,还能有谁呢?”秦落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你当初不管不顾非要搭上我站队太子,就是因为发现了当初落水其实是那边的人在背后陷害你?”宋郢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秦落,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不然呢?你还真以为我是沉迷于你的美色无法自拔?”秦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宋郢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只微微笑了一下道:“若是这样,那你脑子里进的水倒也没有我最初以为的那么多。” “爬。”秦落瞪了宋郢一眼。 这小子骂人都不知道换个词么,没新意! “走就走,郡主了不起啊!”宋郢冷哼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秦落看着少年傲娇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第二十二章 便饭 不过左中丞到底是棋场老手,托着腮凝神思考半天之后,将黑子下在了一个极为刁钻的位置,虽不至于力挽狂澜,可白子若继续咄咄逼人,也会将自己至于险地。 白子的势头果然缓了下来,却一步一步行得滴水不漏,逐渐将黑子逼到无路可走。 一旁左中丞带来的小斯眼见自家老爷马上就要丢人了,忙假装摔倒,直接扑在了棋盘上,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都打乱了,又忙跪在地上请罪。 “老爷恕罪,小的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个时间老爷该回家陪夫人用饭了,一时间心中焦急……” “冒冒失失的!陪夫人用饭这件事很重要吗!啊?”左中丞内心一阵窃喜,忙假装生气斥责道。 小厮:…… 重不重要您自己不知道么,这个时间了还不回去,搓衣板至少得跪一个时辰。 委屈的小厮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左中丞若是有事,便先去忙,这盘棋留着改日再下。”秦落善解人意地帮忙解围道。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事,就是这小厮太冒失了,必须回去好好教训他一顿!”左中丞生气地念叨着,又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如此,左某便先告辞了,诸位改日再聚。” 说罢,便拉着那小厮逃命似的跑了。 待宾客散尽后,秦落方才从从屏风后走出来。 “今日辛苦洛儿了,我把芸儿和远儿叫来一起吃个便饭。”在同僚面前大出风头后,李瑜心情大好。 “那清桐呢?”秦落有些不满地问道。 “清桐?” 李瑜一愣,心道你之前不是最看不上这个庶妹了么,但见秦落叫李清桐叫的亲热,又想起来之前秦落好像还下过几次帖子请这个庶妹去郡主府小住,忙改了话头。 “清桐自然也是要喊上的。” 很快一桌丰盛的家宴便摆了上来,李清桐也被一起喊了过来,秦落很自然地拉着她坐在了一起。 “这几日练习感觉如何?”人还未到齐,秦落便开始拉着李清桐闲聊。 “还做的不是很好,师父说还是少了些阅历。”李清桐小声道。 “三丫头拜师父了,我怎么不知道?”尚书夫人姜氏在一旁有些不可思议道。 秦落面无表情地看了姜氏一眼,对于她的突然插话很是不满:“我给三妹找的。” 因着李瑜近期对秦落突然赞不绝口,加之秦落的身份摆在那里,姜氏除了偷偷让人传些流言蜚语外,也不好公然对秦落发难,此时虽恼怒秦落的无礼,但也只能强忍着摆出一副和善的样子。 “外头找的师父靠谱吗?教芸儿乐理的先生倒是有些真才实学,和大师长青女冠还是多年好友呢,清桐若是想学,便在家和芸儿一道,姐妹俩也好有个伴。” “先生收徒可是很严格的。”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李清芸抿了抿唇道。 她才不要和一个庶女作伴呢,传出去她在贵女的圈子里还怎么混。 “无妨,师父对我挺好的,我也习惯跟着师父学了。”李清桐识趣道。 “吃完饭你就和我一道回郡主府小住,正好也陪我去看看苏姐姐。”秦落不想理会那对母女,扭头对李清桐道。 一旁的李清芸听着很是不舒服。 秦落出阁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了,给尚书府下了三次帖子,次次都是喊李清桐那个庶女去郡主府小住的。 她虽不屑去什么郡主府,但秦落的举动总若她有一种自己被孤立的感觉,偶尔贵女们聚会闲聊提到,她也有些抬不起头来。 正说话间,李清远和李瑜姗姗来迟,李清远寒暄过后坐在了李清芸身边,李瑜则去了姜氏身边。 “洛儿的棋艺是自己在外头找师父学的么?”李瑜看起来兴致很高,刚坐下来便问道。 “没有,只是自己感兴趣便对着棋谱学的。”秦落乖巧道。 “也对,如洛儿这般天赋,也没什么师父能教得起了。”李瑜喝了一口酒,仍在回味方才精彩的棋局。 “叔父谬赞了。”秦落淡淡应道。 “父亲,芸儿近日在课业上也进步了不少。”李清远淡淡道。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李清洛平日里游手好闲,只不过偶尔下了两局棋,就能得父亲那样赞赏,而他的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没见父亲怎么关心。 “是吗,新来的先生果然是有些本事的。”李瑜更高兴了。 “为什么芸儿的课业进步要归功于先生呢?她的那些努力难道父亲看不到吗?她花了一个多月写出来的曲子要弹给父亲听,父亲也因为下棋而将她拒之门外。明明芸儿那么优秀,却每次都不被父亲看到。” 李清远终于忍不住了,有些不满道。 “哥哥,你不要再说了。”李清芸出言阻止,表情却也开始慢慢变得委屈起来。 “是啊,把栽培两个姑娘的钱全部砸在她一个人身上,自然是优秀了。”秦落在一旁悠悠道。 李清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眶也慢慢变红了,一副想哭却又强忍着的样子。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芸儿可是你妹妹!”姜氏已经气得面色发白,却碍于李瑜在场只能强忍着。 “母亲你不要生气了,大姐也是无心的。”李清芸强忍着眼泪,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行了,吃饭吃饭,一家人好不容易一起吃顿饭,非要闹得这般不安生。”李瑜的脸沉下来。 好不容易有个好心情,如今全被搅黄了。 见李瑜黑了脸,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开始变得沉默。 一顿饭不欢而散,饭后秦落知会了柳姨娘一声之后,便直接带着李清桐回了郡主府。 至于尚书夫人和李清芸李清远等人,她没心思去在意他们的感受。 回到郡主府之后,秦落又拉着樱桃练了一下午的剑。 樱桃自两个多月前天天被她逼着练武,如今已有些成效了,至少在同龄的小丫头里很难找到对手了,对此樱桃颇为自豪,称自己为“天下第一厉害大丫鬟”。 第二十三章 相认 很快便又是月初,按照约定,秦落陪着李清桐一起去了朱雀观找长青女冠学琴。 长青女冠在给李清桐授课,秦落便自己去了不远处的村子里找苏南若。 在此之前,她已经以各种借口去找过苏南若好几次了,这一次索性连借口都不想找了。 苏南若依旧如之前一般坐在屋子里细细描着一只青花瓷瓶,见秦落过来,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又微微一笑道:“清洛来啦。” “嗯,又过来叨扰苏姐姐了。”清洛自然地走到苏南若身边坐下,却隐隐感觉她今日有些怪怪的。 “乡野之地,何来叨扰,清洛不嫌弃就好。”苏南若说着,顺手拿起另一个白胚递给秦落:“若是无事的话,就画着玩玩。” 秦落一怔,继而接过瓶子,眼睛有些发胀。 纤细的笔尖在瓷瓶上游走,瓶子上的图画渐渐清晰。 春末,一树荼蘼花开得热热闹闹,花下有两个少女,一个正坐在树下安静地吹着笛子,另一个正在舞剑,凌厉的剑锋带起荼蘼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弹琴的少女正趁着间隙抬起头冲舞剑的少女浅浅一笑。 秦落看着瓶子上逐渐清晰的画,差一点便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苏瓶子上画的,正是十几年前她们小聚时的场景。 那时苏南若初为人妇,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子,她也刚和程臻定亲,一切都美得像梦一般。 秦落画得出神,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苏南若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笔,正死死盯着她的笔触。 此时秦落已经画完了主体部分,正在勾勒边角的花纹。 起笔磅礴大气,落笔干净利落,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云崖纹。 苏南若又缓缓看向正专心勾勒花纹的秦落。 太像了。 她的背挺得很直,拖着瓶子的小拇指微微翘起,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看向手中瓶子的目光专注不带一丝杂念。 若不是相貌不同,苏南若简直会以为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多年前在战场上死去的好友。 “你究竟是谁?”苏南若盯了秦落许久,突然问道。 秦落在苏南若递给她瓶子的那一刻就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因此才故意画了她们二人相聚时的场景,还故意画了苏家特有的云崖纹,就是等着她的这句话。 “我是落儿呀,苏姐姐这是怎么了?”秦落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道。 “你……这本书上的故事,可都是真的?”苏南若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自柜子里拿出一本书放在秦落面前。 秦落扫了一眼,便见封面上赫然印着七个大字:《郡主她又美又飒》。 …… 但看那画风清奇的标题,秦落便已经知道是谁写的了。 樱桃可能是最近马步扎少了,秦落在心里默默想着。 “这是福兴书局最近新出的话本子,不知道郡主可看过?”苏南若的话打断了秦落的沉思。 “暂时……还没看过。” 看来樱桃最近真是皮痒了,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操练一下,秦落想。 “无妨,那太后寿辰上,郡主可是用柳叶吹了一首名为《百鸟朝凤》的曲子?”苏南若看向秦落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 “是。”秦落不想再隐瞒,索性便承认了。 “前阵子郡主遭到暗杀,是不是用藏在袖子里的暗器杀了数名壮汉?” “是。” 秦落再一次震惊了。 樱桃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她和清桐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震惊完,就听见苏南若带着些微微哽咽的声音:“那郡主……可否将袖中暗器借我一观?” 秦落自是知道这是让苏南若相信她真实身份的好时机,当下便也没有犹豫,直接将袖中暗器解下来递给苏南若。 苏南若接过暗器的手微微颤抖,待仔细查看过那暗器之后,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横在了秦落的脖颈处。 “她死的时候,你应该才四岁,为什么你会知道她的这么多事情?还是说……她没有死,你见过她?”苏南若面色沉静,白皙纤细的手握着匕首,声音却依旧忍不住有些颤抖。 秦落静静地看着苏南若,突然轻声道:“苏姐姐,你相信借尸还魂吗?” “你说什么?”苏南若惊恐地看着她,手中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年我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再醒来,就已经过去了十一年,而我也变成了李清洛。”秦落说着,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十二年前风月关一别,我说来年我和程臻成亲还要请苏姐姐过去,对不起,落儿失约了。” “傻落儿。”苏南若早已是泪如雨下,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女。 秦落亦流着泪与她对视,二人相对着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之后,二人又聊了一些之前的事情,不知不觉天就慢慢黑了下来。直到李清桐从朱雀观过来,苏南若才依依不舍地送走秦落。 回去的马车上,李清桐见秦落眼睛有些肿,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姐你方才是哭过了吗?” “没事,风把沙子吹进了眼睛而已。”秦落虽直到李清桐是在关心她,但有些事还是不能让她知道,便故意转了话题:“对了,那日我在荒宅里遭人暗杀的场景,你告诉樱桃了?” “嗯,那时外头都在传你的流言,樱桃过来问我那日的情况,说要帮你挽回名声,我就说了。”李清桐点了点头,继而又担心道:“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秦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日后不要这么拘谨,做错了也没什么的,记得改正就好了。” “嗯。”李清桐笑着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她曾害怕的长姐其实还是很温柔的。 温柔的秦落回到郡主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樱桃喊过来,狠狠操练了一个时辰。 “郡主,今天的训连不是已经做完了吗,为什么还要加训啊?”房间内,已经累瘫的樱桃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郡主。 第二十四章 棋会 秦落没说话,只是将下午从苏南若那里带回来书往她面前一放。 灯光下,“郡主她又美又飒”几个大字显得格外刺眼。 方才还委屈巴巴的樱桃瞬间不做声了,如同霜打过的茄子。 “我倒也不是说你这件事做的不对。”秦落见她垂下头,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 “你想要帮我挽回名声,这件事本来也没错,但是你甚至都不知道哪些事能写进去哪些事不能写进去,也完全没同我说一声,便将这么多事情公之于众,万一某些事情便被一些有心之人利用了呢?你以为上次那个杀手组织是闹着玩的?” “对不起。”樱桃低着头,一副小孩子做错了事了模样:“我当时就是觉得那些传流言的人太可恨,想反击回去……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会这样了。” “好了,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下次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以与我商量着来,只要不太过分,我一般都不会说什么的。”秦落到底还是不忍心把话说得太重,放缓了语气道。 “真的吗?”樱桃一改方才的垂头丧气,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兴奋:“那郡主我今晚可以和你睡么?我有太多新的想法想要和郡主商量了!” “随你。”秦落叹了口气,心道有时候一个丫鬟太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件好事。 第二日,秦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起床晨练的时候,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今日该给樱桃加多少训练量会比较好。 要不是活太少人太闲,樱桃能拉着她聊一晚上的新点子? 不过,那些点子里有几条,倒是让她还挺心动的…… 秦落一边想着一边继续晨练,不知不觉便天已大亮,众人陆陆续续起床了。 宋郢今日不用去太医院值班,在用罢早饭之后破天荒地来找了秦落。 “你前几日是不是去找左中丞下棋了?”宋郢一见到秦落,就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 “是被叔父忽悠的。”秦落下意识解释了一句,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解释。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棋艺无双这件事已经在朝中传开了,徐相提议以棋会友,由他牵头,在丞相府举办一场宴会,大家尽情切磋棋艺,你作为此次话题的中心,是头一个被邀请的。” “哦。”秦落冷淡地应了一声。 “你装病,我有办法让你看起来像是真的病了一样。”宋郢轻声叹了口气道。 “为何要装病?我正好还有帐没找他们算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秦落冷笑一声。 “你难道不清楚徐相如今的势力么?这个时候去找他算账?”宋郢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秦落。 “放心,毕竟是在他的地盘,他不敢让我出事的。”秦落安慰地笑笑。 “他是不敢让你出事,但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陷害,败坏你的名声可是再简单不过了。” “你看我像是在乎名声的人么?”秦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随你。”宋郢彻底放弃治疗,转身走了。 宋郢离开后,秦落收拾了一下便去找苏南若了,昨日才相认的,秦落总感觉还有好多话要与苏南若说。 很快便是宴会的那一天了。 宋郢破天荒提出要陪秦落一起过去,加上秦落为了撑场子带了樱桃和顾西影两个丫鬟,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丞相府去了。 其实秦落愿意来一趟丞相府,主要原因还是她近日来终于把陆屿送她的那两只小蟋蟀给摸透了,如今正好将其中一只安插到重要的地方。 “郡主,今日的宴会,不会又有人要害你?”顾西影看着秦落淡然的样子,有些担心道。 这些日子她和家人一直留在郡主府,郡主待她和她的爹娘都很好,她也从一开始的单纯为了找个落脚的地方变成了如今真心想留在郡主府。 “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不会如愿的。”秦落微微一笑道。 说话间,马车很快便来到了丞相府门前。 下了马车宋郢很自然地走在秦落身边,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秦落。 “此药可解百毒,你先拿着。” 秦落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一道苍老又略带兴奋的声音响起。 “郡主来了!” 她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张令她此生难忘的脸。 十几年过去了,那张脸似乎又苍老了不少,头发也已染上几分花白,可个虚伪的笑却依旧如同十几年前那般,令人恶寒。 秦落的眼中在那一刹那出现了滔天的恨意,不过转瞬间,那恨意便被她很好地隐藏了,她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朝面前的人行了一礼:“九叔。” 对方看向她的眼神瞬间由热情洋溢变得震惊,看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常听郡马提起程大人,清洛倍感亲切,方才一时失礼了,望程大人海涵。”秦落再次弯唇笑了笑,拉着宋郢走远了。 “你和程九那厮有仇?”走到人少的对方后,宋郢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她。 他可不信在秦落见到程九的那一瞬间,那像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的眼神会是偶然。 “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秦落淡淡答道。 “不过是徐相的一条狗而已,当初为了徐相背叛陷害多年好友,如今在朝中也只能依附徐相而活,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与他决裂了,到底是恶有恶报。”宋郢似乎也很是讨厌程九,轻蔑地弯了弯唇,在秦落耳边小声道。 因着有了共同看不惯的人,秦落看宋郢瞬间觉得亲切了不少。 离开席的时间还早,二人就在丞相府的园子里随意逛了逛。 秦落眼神好,一眼就就看到了不远处草木掩映下的太子裴景文。 “太子表哥。”秦落迎上去,笑盈盈行礼道。 “太子。”宋郢亦跟着行礼。 “你们小夫妻倒是恩爱,前阵子你表哥我在东宫养伤那么久,也没见你这个表妹来看看我。”太子笑着朝秦落调侃道。 “还说呢,我夫君为了救你,独自一人上山,差点连命都搭上,这人情我还没找表哥还呢。”秦落笑着接话道。 第二十五章 迷香 宋郢听秦落唤她“夫君”,眉头习惯性地皱了皱,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最后还是忍住了。 裴景文宠溺地看着她笑了笑:“那表妹想要我如何偿还这个人情呢?” “很简单。”秦落微微一笑,继而凑近了道:“将云常借我一用。” “行。”太子很爽快地答应了:“什么时候要?” “尽快。”秦落又朝太子和宋郢行了一礼,转身去别处闲逛了。 “你为何不问她要云常做什么?”宋郢看着秦落远去的背影,眉头皱地更深了。 他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竟连她要做什么都一无所知! “她当初和我结盟的时候就说好了,关于她的事情我一概不能多问。”太子正色答道,继而又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再说了,云常是我的人,她让云常做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公子英明。”宋郢毫无诚意地恭维道。 “说真的,我觉得我这个表妹如今瞧着,配你倒还是勉强配得上的。”太子看着秦落慢慢远去的背影,感慨道。 福兴书局就是他的人开的,出的那本《郡主她又美又飒》他也略略看过一遍,语气虽夸张了些,写的倒也都还是事实。 “我不需要。”宋郢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世间情爱喧嚣,红尘吵嚷,伴侣什么的,都是累赘。” 太子看了看身旁少年傲娇的样子,最终决定放弃治疗,默默走开了。 很快宴会便开始了,席上男女宾客分座两边,觥筹交错间,即便是平时的政敌亦端着一副虚伪的假笑互相敬酒,瞧着倒还挺和谐。 樱桃那本《郡主她又美又飒》在书局还挺畅销,不少贵女都看过,其中有些贵女对此不屑一顾,认为不过是小丫鬟编来骗人的,有的却对此深信不疑,不少贵女都过来找她敬酒。 秦落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个人,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按照太子惯常的速度,云常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找接近她的机会了。 走出会客厅之后,秦落便开始故意往草木深处比较隐蔽的地方走,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心里默默冷笑了几声,从袖中掏出宋郢给的解毒丸预先服了一颗。 除了下毒,别的招数对付她似乎也还没那么容易。 很快草木丛中便钻出一个黑影,小声提醒她:“郡主小心,这里燃的香有毒!” “无妨。”秦落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到云常之后,假装低头欣赏地上的木芙蓉,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枚木蟋蟀塞到他手中,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找机会将它放到徐相和幕僚议事的地方,不要让人发现了。” “郡主放心。”云常在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拿了蟋蟀便无声地隐匿在了草木丛中,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秦落又朝那个方向瞟了一眼,又转了两圈之后便回到了宴会上。 无人注意到,一缕轻烟从秦落方才站立过的地方袅袅升起,顺着风向飘向了另一丛灌木深处。 有仇不报非君子,那人渣既然像个苍蝇一样阴魂不散,那她就彻底将人毁了罢。 很快宴会结束,大厅里又设起不少棋局,供宾客自行对弈。 众宾客中多数都是听说过那日在尚书府秦落将左中丞逼得无路可走的事情的,因此也很少有人想不开找秦落对弈。 秦落正准备随意逛逛顺便看看云常将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便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婢女走过来,朝秦落行李道:“我们家老夫人听闻郡主棋艺无双,特意请郡主前去一聚。” “是啊,老夫人自从听说了郡主与左中丞对弈的事情,就一直念叨着想见一见郡主呢,还望郡主莫要推辞才好。”一旁的丞相夫人亦在旁边帮腔道。 秦落推辞不得,便随着婢女一同前去了。 走到半路,隐约听到有女子的呼救声,听着似乎有些像是顾西影的。 秦落心下一沉,飞奔至声音传来的地方,拨开面前的灌木丛,便见之前被抄家的翰林学士王登,正死死压着顾西影。 在婢女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秦落便已飞出一脚,将王登从顾西影身上踢了下来,又飞快地扶起地上的顾西影,问了一句“没事?” 顾西影委屈地摇了摇头,眼泪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随后,带路的婢女便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尖叫声。 秦落没有理会那声尖叫,只低下头看向狼狈倒在地上的王登。 她当时发现了躲在暗处下迷香的王登,便顺便留了另一种可以致幻的迷香在原处,原本只是想着让他在众人面前发狂出丑,然后再找个借口联合太子将他驱逐出京的,毕竟一个被抄家的官家子弟也没什么人在乎他的去留。 但如今,既是伤害了她的人,便不是放逐这么简单了。 秦落的周身骤然释放出巨大的寒意,一步一步走向摔到地上还有些懵的王登。 “说,谁让你放出迷香害我的?”她的语气不带丝毫温度,看向他的眼神与死人无异。 王登抬起头看向她,原本迷瞪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郡主在说什么,草民听不懂。” 一只鞋踩上了他的手背上,随着“咔嚓”一声轻响,王登惨烈的叫声便传遍了整个丞相府。 此时因着婢女的那声叫喊,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上来看热闹。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秦落却丝毫没有受到旁人的干扰:“说,谁让你下迷香害我的?” 王登此时已经疼的直冒冷汗,见秦落还有要继续踩下去的架势,忙大喊道:“是我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备下的迷香。” 他这话倒是没有说谎,毕竟徐相这只老狐狸行事向来狡猾,自然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亲自动手,就算假手于人,也只会找那种同秦落有过节的,徐徐引导,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秦落心里明白这一点,又继续问:“迷晕我之后,你还准备做什么?” 此时迷药的眩晕感又开始袭来,王登索性放弃抵抗,装傻道:“你是谁?” 第二十六章 解药 手背上的那只鞋轻轻抬起,往手腕的方向移了一点,再次毫不留情地踩下去。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我再问一遍,迷晕我之后,你还准备做什么?”秦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轻蔑。 王登下意识地向围在四周的看客投去求助的目光,可看秦落周身的气场太过于强大,竟无一人敢上前劝她停手。 不过是稍稍的迟疑,那只鞋竟再次抬起,又有要踩下去的冲动。 “我说!我都说!”王登看着血肉模糊的左手,巨大的疼痛和恐惧终于战胜了最后一丝理智:“我准备……准备……” 秦落终于失去最后一丝耐心,单手抓起他的衣裳,抖了抖,从他怀中抖出一个小小的药包,转头丢给宋郢:“查一查这是做什么用的。” 宋郢伸手接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查验起来。 秦落瞥了一眼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王登,又是一脚将人踹到对面的墙上,踹晕了。 “这药没什么毒。”宋郢平静的声音响起:“平常的人误食,不会有任何影响,但若是习武之人沾上,轻则一月四肢无力,重则功力全失,此生再不得习武。” 花园中顿时出现一阵诡异的安静。 “诸位若是不信,在场还有其他太医可以查验。徐相,王登先是用迷香设计我在先,非礼我郡主府的人在后,就交给您处置了,您可得给我一个交代啊。”秦落沉着脸说完这番话,便径直往外走去。 樱桃很自觉地上前扶起顾西影跟在秦落后面,宋郢也将药包交给太医院的同僚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秦落的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寒冰,脸色可怕得吓人,因此她一路带着顾西影走出去,竟无人敢拦着她。 一直到坐上回郡主府的马车,秦落的脸色才和缓下来,问顾西影:“方才是怎么回事?” 顾西影此时也才从过度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看向秦落的目光充满了委屈:“我发现王登出现在丞相府,就担心他对郡主不利,便一直暗中留意,又见他行为鬼祟,就准备找个地方警告他不准伤害郡主,结果他突然一把将我扑在地上,若不是郡主发现得及时,我已经……” 顾西影说着,又小声啜泣起来。 秦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心道跟顾西影比起来,樱桃还是要靠谱得多的。 “你日后莫要再冲动行事了,日后再出什么事大可以同我说,最重要的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秦落尽量放缓了语气道。 眼见顾西影还在哭哭啼啼,秦落眼不见心不烦,嘱咐车夫带顾西影回去好好休养,便找了个借口拉着樱桃去找苏南若去了。 之前樱桃同她说过很多奇奇怪怪的新奇想法,大部分都被她给否决了,但有几条秦落觉得还可以试一下,譬如开个酒楼卖螺蛳粉。 此番带着樱桃一起去找苏南若,主要是因为她目前攒的银钱还不够开一家酒楼的。樱桃写书虽也赚了些银钱,但加起来算了下,也只够宅子的租赁,桌椅摆设,食材等费用。 秦落同樱桃商量了一下,觉得苏家世代以窑瓷传家,不如先找苏南若定制一批瓷器,待酒楼赚钱之后再还给她。 樱桃则表示可以直接让苏南若入股,到时候酒楼盈利了可以给她分红。 秦落听不太懂樱桃的意思,便说等见到了苏南若再商量。 她的苏姐姐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那么她便也有底气相信能拉着苏南若一起开这个酒楼。 苏南若住的村子距离城区不算近,但秦落自小习武速度快,樱桃这段时间跟着秦落习武,速度也快了许多,二人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苏南若处。 “落儿过来了。”坐在柜台前的苏南若一见秦落,便含笑起身,将二人迎了进来。 “苏姐姐,我今日来,是想找你说些事情的。”秦落坐下后,便开门见山道。 “有什么事情,先喝口茶再说。”苏南若笑着将一杯清茶递给秦落,又倒了一杯递给樱桃:“你们也真是,好好的马车不座,非要走过来。” “正好锻炼一下腿脚嘛。”秦落笑着接过茶一饮而尽。 秦落将开酒楼的想法同苏南若说过之后,苏南若倒是很快便同意了给她们的酒楼提供器皿等提议,却不愿如樱桃提议的那般去酒楼当掌柜。 秦落见苏南若坚决的神色,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人的影子,她想问一问苏南若是不是因为那个人,却碍于樱桃在场没有问出口。 器皿的事情谈妥之后,秦落租了辆马车和樱桃一起回了郡主府。 秦落回到房间的时候,便见宋郢已经等在门口了。 意识到宋郢应该是有话要同她讲,秦落便将樱桃支开了,二人站在廊子下,看着面前一丛高大的灌木诡异地沉默着。 “今日王登中的那迷香,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宋郢犹豫了一阵子,最终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种迷香不是很常见么,我带着防身不行吗?”秦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地答道。 那迷香本就是她当初备在袖中暗器的一种,原是北地战场上将领们常用的一种迷香,用于战场上的小规模夜袭,能够让敌方士兵小规模丧失战斗力,但没办法做到大规模使用,因为己方若是摄入过多,即使提前服过解药也容易被控制。 “这个是解药,比你提前服的那种解药有效,提前服下就算是吸入过量也不会有事。”宋郢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道。 “真的么?”秦落惊奇地接过小瓶子,语气兴奋:“若是这样,解药能不能大批量生产啊?” 若真能大批量生产,还能让北夷人那么嚣张? “你别得寸进尺。”宋郢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你既是知道这种迷烟,便该知道解药本身就很珍贵,提纯的解药更是千金难求,你是脑子进了多少水才觉得可以大批量生产?” 秦落在心里暗笑自己确实太过急切,这时倒也不在意宋郢的挖苦,只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瓶子道:“多谢了。” 宋郢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第二十七章 蛊术 翌日,云常便前来告诉秦落,说那只蟋蟀已经按照秦落的要求安置在徐相与幕僚密谈的地方了,同时还带来另一个消息:徐相已经将王登直接送官了。 秦落冷笑一声,知道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便不再过多纠结,反正徐相也不敢留活口。 这么想着,她便又拉上樱桃,去大街上给酒楼选址去了。 酒楼最终的选址就定在了崇仁街兵器铺子旁,主要原因还是方便秦落去买各种兵器回来改装。 定好铺面之后樱桃便拉着秦落满大街跑,准备货比三家买到最便宜好用的各种器具。 秦落带着樱桃沿着京城的各种铺子一路逛下去,很快便逛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 二人逛了整整一个上午,此刻也都有些累了,便在旁边的一个小店里随意点了几样小菜准备吃饭。 邻桌是一个老妇人带着一名年轻女子在吃饭,看样子像是祖孙俩。 等菜的时候,习武之人的警觉让秦落注意到这对祖孙的不同寻常。 那老妇人的身手很是不寻常,一看就是练武多年的人,而少女则是普普通通的少女,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那种。 二人全程没有过多的交流,都是面无表情地吃着饭。 秦落的目光继续往下,注意到少女的脚踝处有六个极细的针眼,瞧着像是刚扎上去不久。 少女衣着华丽,看样子也是被家中呵护着长大的,脚踝上平白无故多出六个针眼本就不寻常,而细看那少女的表情……竟无一丝灵气,像是被人控制了一般。 樱桃亦发现了那对祖孙的不对劲,二人对视了一眼,皆警惕起来。 “小妹妹打扰一下,我看你身上的香囊刺绣很是精致,不知可否借我一观?”秦落率先出声,笑眯眯朝少女道。 少女没有任何反应,只面无表情地低头吃饭。 因着秦落的眼神一直往这边瞟,老妇人也注意到了秦落二人,此刻见秦落好奇少女身上的香囊,亦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道:“姑娘莫怪,我孙女这几日心情不大好,脾气有些怪。” “是吗?小妹妹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可以同姐姐我说说……”秦落一边与老妇人周旋着,一边接近少女,靠近的时候趁机用力捏了捏少女的小拇指。 少女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秦落基本上可以确定她是被控制了。 老夫人还待再说些什么,便见秦落将少女猛地往樱桃处一推,喊道:“带她去找宋郢!”而后袖中的毒烟便冲着老妇人而去。 妇人丝毫不受毒烟的影响,转身便迅速朝小店外逃去。 担心妇人的同伙会出来袭击樱桃和那少女,秦落没有追出去,而是朝着奔跑中的妇人射出了一枚箭矢,看着箭矢击中妇人的腰间,便带着少女一道先回了郡主府。 宋郢今日还在太医院值班,樱桃便自告奋勇去找许卓过来帮忙。 秦落想了想,又让陆屿出去帮忙打听一下近日来有没有谁家女儿失踪的情况。 做完这些后,秦落便将少女带到客房,开始查看少女脚踝处的针眼。 那针眼极其普通,秦落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正准备放弃等许卓来之后再想办法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要去掐秦落的脖子,力道大得令人震惊。 若不是秦落反应足够快,此刻便已经被少女掐住了脖子,眼看着少女还要冲上来继续,秦落忙一个手刀劈向少女的肩膀……没劈晕,少女像是不怕疼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攻击秦落。 但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身体比较纤细,秦落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压制在客房的床上,担心少女什么时候又来个突然袭击,秦落只好一直用身体压制着她,直到樱桃领着许卓回来。 回到房间的樱桃看着自家郡主正压在少女身上,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将身后的许太医给推出去。 “郡主!你居然!”樱桃将许卓赶出去后关上门,不可思议地盯着秦落,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你将许太医赶出去是个什么意思,这姑娘随时都有可能发狂,我方才好不容易才制住的,你快让他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秦落看着樱桃不太聪明的样子,颇为无奈道。 樱桃这才如梦初醒,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忙打开门,将许卓拉了进来:“好可怕,那姑娘居然还会发狂!” “莫怕,有我在呢。”许卓安慰着樱桃,往秦落这边走来。 “郡主这是?”许卓望着趴在少女身上的秦落,目光意味深长。 “少废话,她随时都有可能发狂,你快看看能不能治!”秦落瞪了他一眼。 许卓这才走近,将手搭在少女的腕间。 “脉象一切正常,看着也不像是生了什么病啊。”许卓有些疑惑道。 “你看看她左脚的脚腕处,有六个针眼,你能看出什么异常来吗?”秦落提醒道。 许卓这才仔细看了看她的脚腕,托着脑袋想了许久,这才有些迟疑道:“我好像在一本书上见到过这个形状,似乎是苗疆的一个个什么蛊来着,但是那本书不是医书,我也就没仔细看。” “那现在怎么办?”樱桃愁眉苦脸道。 秦落同样也很苦恼,虽说那妇人中了她的箭矢跑不快,但耽搁了这么久,要再回去找到那妇人也不容易了。 “我去太医院换宋郢过来,他肯定知道怎么办。”许卓一拍脑袋往外走。 此刻秦落与樱桃二人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任他去找宋郢过来。 许卓出去后没多久,陆屿便回来了。 他见到将少女压在床上的秦落,愣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姐姐,查到附近丢女儿的人家了。” 说罢,见秦落腾不出手来,便将一张纸递给樱桃。 “近来有十余户人家都丢了女儿,这是丢了的女子名单。” “还是小屿办事靠谱。”秦落由衷赞叹了一句。 “姐姐这是……”陆屿看着秦落,笑眯眯问道。 第二十八章 男绿茶 “这姑娘应该是被控制住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狂伤人。”秦落颇为无奈道。 陆屿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蜘蛛,将蜘蛛放在了床边。 很快那蜘蛛便开始吐丝,织网,不多就便织成了一张细细的网。 “姐姐可以先起来了,有这只蜘蛛在,她力气再大也挣不开的。”陆屿依旧笑眯眯道。 秦落依言起身,刚一松开,那少女便猛地坐了起来,与其同时,那个蜘蛛带着那张细细的网迅速爬到了少女身上,少女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秦落望着床上被制住的少女,叹了口气。 如今那老妪怕是早就跑了不知道多远了。 “姐姐还在担心什么?”陆屿见秦落叹气,问道。 “控制这姑娘的人逃了,过了这么久,要追回来恐怕要费些力气。”秦落望着躺在床上的姑娘,心道那老妪抓走的恐怕不止眼前这一个姑娘。 “姐姐可曾与那人交手过?”陆屿想了想问道。 “嗯,她逃走之前,我曾给她下了一次迷香,但没有用,我便又朝她射了一支暗剑,担心她的同伙伤害樱桃她们,便没有追出去。”秦落仔细回忆了一下道。 “那姐姐身上可还有当初给那人下的迷香?” “有。”秦落说着,从袖中将装有迷香暗器取了出来。 “姐姐的迷香是自己调的么?可有别人也用这香?”陆屿又问道。 “是我自己调的,这种香一般只有北方战场上的将领喜欢用,在京城一般很少人会用到。”秦落见陆屿问得仔细,感觉他可能又会有新的办法,回答得也越发仔细。 果然,就见陆屿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制的蜻蜓放在地上,对秦落道:“姐姐将迷香对着这只蜻蜓熏一下,蜻蜓便会自己循着气味寻到那人的。” “陆屿你也太厉害了!跟哆啦a梦似的!”樱桃兴奋地看着地上的木蜻蜓,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她居然看到了现实版的竹蜻蜓!虽然作用不一样,但是依旧很神奇啊! 秦落和陆屿都习惯了樱桃日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因此都没有理会她,只看着木蜻蜓慢慢飞远。 “今日之事多亏了小屿,想要什么跟姐姐说,不要客气!”秦落看着陆屿感激道。 陆屿脸上的笑更加灿烂了:“小屿什么都不要,能一直陪着姐姐就已经很满足了!” 樱桃在旁边听着,莫名听出了一股子浓浓的绿茶味,心里正疑惑难道古代还会有男绿茶的时候,便听见一道冷漠的少年声音响起:“你们俩恩爱够了么?” 秦落抬头一看,便见一身官服的宋郢站在了门口。 “姐姐,他好凶啊,我若是娶了姐姐,定不会这么凶姐姐的!”陆屿看了一眼门口的宋郢,转头对秦落道。 樱桃:鉴定完毕,是男绿茶无疑! “小孩子别瞎说。”秦落笑着摸了摸陆屿的头,又转而对宋郢道:“这姑娘好像被人下蛊了,你能治吗?” 宋郢没有理她,自顾自走到床上少女的身边,开始把脉,接着又看了看少女脚腕的针眼。 “等一下施针的时候你帮我按住她。”宋郢扭头对秦落说完,从袖中翻出一套银针。 “不必了,有蜘蛛在,她动不了的。”陆屿在一旁笑眯眯接话道。 宋郢没再说话,只是脸色又黑了几分。 细细的银针轻轻扎在少女身体的穴位上,很快便见少女露出痛苦的神色,左脚脚腕处也开始慢慢出现紫色淤青,不多时,便见一个细长的紫色小虫子慢慢从少女左脚脚腕处的针孔中钻了出来。 宋郢用手帕包起虫子,很快,虫子便慢慢化作了一缕紫色的轻烟,消散了,只余手帕上一缕浅浅的紫色痕迹,证明了那小虫子曾经存在过。 他抬起头,正待说话,便又听见陆屿说:“姐姐,有那个下蛊之人的消息了。” “当真?”秦落惊喜地望向陆屿,着实有些意外。 竹蜻蜓出来的时候她虽抱了很大希望,但也没想过能够这么快便找出来,因此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 “嗯,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过去。”陆屿挑衅地看了宋郢一眼,继而又笑眯眯道。 “樱桃你照顾好这姑娘,回头找人画一幅画像去名单上的各家问问,看是谁家丢了女儿先领回去,我先出去一趟。”秦落说着,也顾不得别的,忙随着陆屿出去了。 樱桃同情地看了彻底被晾在一边的宋郢一眼,忙着去找人给少女画小像了。 宋郢自己一个人默默生了一会儿闷气,便又提笔写了个方子,交给下人去抓药熬药。 少女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已经换过常服坐在门前椅子上默默生闷气的宋郢。 “请问是公子救了我吗?”少女坐起身,看着坐在门口那个挺拔的背影,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先好好躺着,喝完药才能走动。”宋郢循着声音回头,见少女醒了,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浑然不觉床上的少女看见他那张清俊无双的脸,瞬间便羞红了面颊。 忙着抓老妇人的秦落丝毫没有注意到宋郢已经生气了,毕竟他面对她的时候一直都是摆着那张臭脸。 此刻的她正跟着陆屿一路赶至城郊的一个破庙处。 “姐姐,就在里面。”陆屿回过头朝秦落道。 秦落二话不说拔腿便要往里面走,陆屿忙拉住她道:“小心有诈。” 说着,他又掏出一个小小的蟋蟀来。 看着小蟋蟀一蹦一跳地进去了,陆屿又掏出另一只蟋蟀,很快,她手里的那只蟋蟀便发出了年轻女子求救的声音。 秦落此时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若那妇人真的在里面,那些年轻女子很有可能也中了她下的蛊,那么这些求救声,很有可能是为了引诱她进去的。 所以若是面对一群无辜被控制的女孩子,她是打还是不打呢? 秦落未思索出结果,半天没有动静,破庙里面的人许是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一群身形单薄的少女便齐刷刷冲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 获救 “姐姐小心!”陆屿将秦落护在身后,一大把木蜘蛛便撒了出去。 那群少女很快便冲了过来,二人闪身躲避着她们的攻击,很快那些木蜘蛛便爬到少女的脚下,以极快的速度织网,将她们都困住。 秦落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便听见陆屿的声音响起:“姐姐,她逃走了。” “木蜻蜓还能追到她的气息么?”秦落忙问道。 “不能了,那人极其狡猾,发现木蜻蜓的踪迹之后便将它毁了,然后又换了衣裳,将身上的气味都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掩盖了起来,木蜻蜓现在没用了。”陆屿依旧波澜不惊道。 “那你帮我看着这些人,我很快便回来。”秦落说着,往城区的方向去了。 那人腿部受了伤,若无同伙肯定跑不远,这个时候去通知官府,抓到人的可能性很大。 这么想着,秦落便一路跑到了顺天府,朝外面的守卫道:“我要见你们老爷。” “我们老爷岂是你一个乳臭未干小丫头片子想见就能见的?”守卫看着秦落,一脸不屑。 秦落无奈,掏出腰牌:“我是嘉月郡主。” 守卫仔细看了看腰牌,确认无误后开始激动了。 这就是传说中那个比男人还彪悍的嘉月郡主!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无理取闹! 可无理取闹又能怎么样呢,谁让人家是郡主。 守卫一边激动,一边忿忿地去找了他家老爷。 “你现在马上命人全城搜索左腿小腿处有箭伤的人。”秦落见到顺天府尹,来不及行礼便说道。 顺天府尹的脸立刻就黑了下来。 这又是和那位良家公子闹了矛盾,居然还要顺天府帮忙抓人,太过分了! 他沉着脸,刚要搬出皇帝来压她,便又听见秦落道:“通知城里最近不见了女儿的人,去城北海棠街后面的那座破庙里面认领他们的女儿。” 顺天府尹瞬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秦落。 这些天困扰得他夜不能寐的连环失踪案,就这么被秦落给破了? 等等!方才嘉月郡主要他抓一个腿部有箭伤的人! 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抓走姑娘们的是一个苗疆人,与我交手的时候是一个老妪,但你知道的,苗疆人善易容,所以我无法告诉你那人的具体模样,另外,他们的女儿被那人用蛊术控制住了,我现在得回郡主府找宋郢帮忙,你动作要快,别让那人逃了!” 秦落见顺天府尹终于有些回过神来,又解释了一通,然后也不等顺天府尹反应,拔腿便往郡主府跑。 一路跑回郡主府的时候,宋郢正在书房里一边看书一边继续生闷气。 “你得跟我去一趟海棠街那边!”秦落二话不说冲进书房道。 宋郢头也不抬继续看书。 哼!让你无视我! “海棠街后面的那座破庙里,有十余个女子中了和方才那少女一样的蛊术,现在暂时被压制住了,也不知道还能压制多久……” 秦落还未说完,便见宋郢已经站到了她面前:“少废话,带我去!” “好嘞!”秦落说着,飞快带宋郢去了那座破庙。 破庙外,顺天府尹已经等在那里了,不少丢了女儿的人家也已经赶到了,见到自家女儿这般狼狈的模样,皆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郡主。”顺天府尹见秦落过来,忙迎了上来。 “不用担心,郡马会救她们的。”看着顺天府尹担忧的眼神,秦落安慰道。 宋郢走到那些女子身边,掏出银针一个一个施救,不出半个时辰,那些被蛊术控制住的少女便都晕倒在了地上。 宋郢转身,找顺天府尹要来纸笔,写了个方子递给他:“让那些家属都按照这个方子抓一副药,回去让那些姑娘们喝下,再好好调理一番就没事了。” “多谢郡马。”顺天府尹接过方子,又郑重地朝秦落宋郢二人行了一礼道:“郡主郡马宅心仁厚,臣定会向皇上禀明此事的!” “不必了,尽快把人抓回来就行,大人也辛苦了。”秦落亦还礼道。 “大人!我家女儿还没找到呢!”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我家的也没有找到!” “还有我家的!” 很快人群便又重新嘈杂起来。 “大家安静!”顺天府尹忙着维持秩序。 秦落径直走到其中一人面前,问:“你家女儿是何时走丢的?” “半年前。”那人看向秦落,目光充满希冀。 秦落有些不忍心与之对视,便又转身去问下一个人。 直到所有还未找到女儿的人都问完,秦落终于发现一个规律。 除了有一个是在今天一早不见的之外,其余的都是在半年前甚至是好几年前就不见的。 今日一早不见的基可以确定就是她在小饭馆救下的那个姑娘了,而半年前甚至好几年前不见的,时间上似乎是每半年不见一个,直到近几日才突然多了起来。 秦落将这个发现告诉顺天府尹之后,便不打算再插手这件事了,只又走到那家崇仁街兵器铺子的老板处,问道:“你家女儿走丢的时候,是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带了什么发饰?” “穿着白底红花银丝撒花群,并一件葱绿色水波纹上衣,头上戴了一只景泰蓝八宝如意簪子,梳了一个望仙髻。”一旁的老板娘忙答道。 她今日一早特意和女儿一起打扮了许久,准备带她一起回娘家看看的,谁知道一转身…… 听老板娘的描述,大致就是她今天早上救下的那个少女没错了。 “二位先跟我回郡主府看一看,看我今天早上救下的那位姑娘是不是你家女儿。”秦落说着,喊上陆屿和宋郢,转身往郡主府走去。 她自问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情她不想再管,就都交给顺天府。 很快那对夫妇便在郡主府见到了秦落中午时救下的少女,正是她们早上失踪的女儿无疑。 那少女跟在爹娘身后,临走前还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宋郢,眼中染上娇羞之色。 第三十一章 嘉月楼 “当年北地战乱,楚越将我带到此处安顿好,说等战乱平息了就来找我。后来我得到消息,方知为黑甲军提供火器的,正是我们苏家。楚越大抵是听说了这件事情,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我一直未曾对你提起,就是担心你知道了就不肯再认我了。” 苏南若眼眶微红,废了好大的劲才说出了这番话。 “苏姐姐向来知道我不是会迁怒于人的人。”秦落叹了口气:“况且,秦家军落败,也不全是因为黑甲军。” “难道当年秦伯父的死有内幕?”苏南若有些惊讶道。 “当年程九那老贼以玉林关有难为由借走了大半的秦家军,又仗着父亲对他的信任给父亲下了毒,后来父亲中毒身亡,城内又只剩下不到一万的秦家军,若不是如此,几千秦家将士又何至于白白牺牲!” 秦落说着,眼中又流出滔天的恨意。 “当年程家小公子不是还与你有婚约吗,怎会如此……”苏南若一脸不可置信。 “程九从小便将他儿子送到我父亲身边,又千方百计讨好秦家,自始至终图的不过是秦家军罢了。 我娘亲走的早,父亲又多年未续弦,我又是女儿身,这些都让他觉得有机可乘,但后来父亲娶了姨娘,生下了小宇,我的军衔又始终在程臻之上,于是那老贼便开始坐不住了。 可怜父亲纵横沙场半生,最后却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上。” 苏南若心疼地看着面前的秦落,她知道当年秦落与程臻的感情有多好,也知道秦家当年到底有多信任程家,所以到最后,残酷的真相摆在面前时,才会更加难以接受。 “对了,小宋那孩子人挺不错的,你此番嫁了他,我倒是放心得很。”苏南若开始故意转移话题。 “一桩为了政治利益的假婚姻罢了。”秦落低头笑了笑:“说起来我还一直没问过苏姐姐为何会认识宋郢呢。” “去年的时候村子里闹鼠疫,因着规模不算大,朝廷便下令封了整个村子,只派了数名太医前来帮忙救治。 当时小宋便住在我这里,在别的太医都贪生怕死不肯往病人多的地方去的时候,小宋一人几乎不眠不休地给大家熬药施针,不过七八日的时间,村里的人便好了大半。 他走的时候还说在我这里叨扰十几日,心里过意不去,送了我好些药材。你当日被人刺杀中毒,我便是想着小宋说那个药可以解百毒,便给你试一试的。” 苏南若摆弄着手中的瓷胚,慢慢道。 秦落虽与宋郢成婚三个多月了,对他却并无太多印象,倒也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医者仁心的一面。 当天晚上秦落回到郡主府时,樱桃已经开始做螺蛳粉练手了。秦落看着樱桃做的螺蛳粉,想到白天苏南若说的那些话,觉得宋郢也算是间接救了她一命,便端了两碗螺蛳粉去找宋郢。 宋郢正在书房里看书,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抬起头,便看见秦落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你……你干什么!”新婚之夜看到的那一幕着实太过刺激,导致宋郢一直到现在也还是对那个味道有着莫名的恐惧。 “看你如此幸苦,特来给你送些宵夜。”秦落将手中托盘放下道。 经秦落这么一说,宋郢才想起来今日为了处理一个疑难杂症,一回来就开始翻医书,还未来得及吃饭,腹中确实颇有些饥饿了。 秦落已经将托盘中的两个大碗拿了出来,又捧起其中一个拌了拌就开始吃起来。 宋郢看了看另一个碗里的东西。 卖相倒还是不错的,就是这味道……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秦落适时补充了一句。 宋郢站起身,颇为嫌弃地捏了捏鼻子,一言不发往外走。 他准备去厨房自己找些吃的。 但直到走近厨房,宋郢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为了筹备酒楼开业,整个厨房都已经被樱桃改成了螺蛳粉专场,锅上煮着的全是螺蛳粉,府上所有人的晚饭也都是螺蛳粉。 宋郢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了外面的酒楼,顺便准备把太子喊出来算算账。 给他找的什么狗屁婚事。 当然,此番举动落在樱桃眼里,自是变成了受委屈的宋郢找他的太子大哥求安慰去了,于是某人磕cp磕得越发上头。 经过秦落救下失踪少女并收留其中一个的事情后,郡主府有过一阵子的热闹。 当初秦落救下那名少女之后,少女的父母便扬言已经与她断绝了关系,后来那少女在郡主府帮忙,倒也过得还不错。 那些失踪的少女名声被毁,很多父母狠不下心来让自家女儿自行了断或者出家为尼,也大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便都怂恿自家女儿来郡主府找秦落求救。 秦落那段时间正忙着酒楼的事情,想着能多找些人手帮忙也还是不错的,便都丢给樱桃安顿去了。 与此同时,樱桃的新书《郡主她又美又飒》第二部也写完开始印刷了,第一本的时候大多数人本都对书中的事情持怀疑态度,到第二本的时候因亲眼见证了秦落救下那些少女,很多人便开始慢慢相信书中事情的真实性。是以秦落在京城的名声一时间空前的好。 樱桃便趁热打铁,组建了一个“嘉月郡主粉丝后援会”,那十几个被秦落救下的少女便是后援会最初的成员。 而那十几个少女在樱桃连日的熏陶下,竟也逐渐接受了一些譬如“爱豆”,“cp”“后援会”等等之前闻所未闻的词语,甚至还跟着樱桃磕起了太子和宋郢的cp。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准备,终于到了酒楼快要开张的日子了。 似是怕人不知道酒楼是秦落开的,樱桃还特意将酒楼的名字定为“嘉月楼”。 以郡主的封号作为酒楼的名字,本是大不敬之事,但因着秦落自己表示不介意,加之此事同秦落之前做过的出格之事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便也没有人说什么。 第三十三章 纵火 很快便是七夕节了,秦落推掉了樱桃的邀约,说要陪着宋郢去逛灯会。 得知消息的樱桃连庆祝都忘记了,火速召集了嘉月楼的姑娘们开会。 “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我们之前磕的文郢cp,可能是假的。”樱桃叹了口气,欣赏了一下姑娘们失望的表情,又兴奋道:“但是!郢洛cp可能是真的!” 见大家一脸茫然,樱桃又补充道:“就是郡主和郡马之间的cp,近日郡主告诉我她要放我们鸽子了,就是为了去和郡马看灯会!你们还不磕吗?我都磕拉了朋友们!” 于是,在掌柜樱桃的不懈努力下,嘉月楼上上下下又掀起了一股磕郢洛cp的热潮,大家一致同意放弃原本计划好的庆祝,改为偷偷围观郡主夫妇二人约会。 是夜,秦落宋郢二人拾掇了一番便相携出了门。 宋郢今日换下了一成不变的枣红色官服,改着一身天青色的直裰。 少年身长玉立,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束在头顶,一身天青色衣衫的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款款走来,竟似谪仙人一般不落凡尘。 秦落细细瞄了两眼身边的宋郢,心道这小伙子若是不说话,还是能迷倒挺多春心萌动的少女的。 二人沿着热闹的街市信步往前走,一路上遇到不少认出秦落的人来,许多姑娘皆称自己也想成为秦落那种女子,樱桃跟在后面听着,觉得后援会势力的壮大指日可待。 “想不到你如今竟还挺受欢迎。”宋郢假装亲密地俯下身在秦落耳边道。 秦落微微一笑:“我不是一直都挺受欢迎么。” 宋郢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刚想说那半年前的草包郡主不是你么,便看见远处眉目清秀的少年走了过来。 陆屿手上提着一个鸟笼走到秦落面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这只鹦鹉送你。” 笼中的鹦鹉似是能听懂主人的话一般,适时叫道:“姐姐天下第一美!” 秦落对他手上那只鹦鹉颇感兴趣,但碍于她今日还要和宋郢在众人面前假装恩爱夫妻,便笑道:“小屿有心了,你且帮我将它带回郡主府。” 陆屿脸上的笑滞了一滞,继而又恢复如常,继续笑道:“好。” 樱桃在后面跟着,默默觉得屿洛cp她似乎也可以。 宋郢颇为不满地看着陆屿带着鹦鹉走远了,正准备嘲讽秦落几句,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发生了何事?”秦落拉住一个过路人问道。 “有个妇人要带着孩子寻短见呢!”路人说着,怕耽误了看热闹,忙走远了。 秦落和宋郢二人忙赶了过去。 “这位姐姐,你心里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出来,我们会帮你的!”秦落惟恐妇人伤到孩子,忙对着阁楼上喊道。 “我相公好赌,输光了家产,又被讨债的人活活打死了,如今赁下的宅子不让住,讨债的人又天天来骚扰我们,倒还不如一了百了,都死了才干净!” 楼上的妇人披头散发,衣衫破旧,手里牵着的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见母亲哭得凄厉,便也跟着哭了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危险。 “都说为母则刚,你就是为了孩子,也得好好活下去呀!”秦落劝道。 “够了!你们这些公子小姐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妇人的神态已经有些癫狂,双目通红,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群,突然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往花灯最多的地方掷去。 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火舌已轰然吞噬了一大片区域,妇人站在一片火光中,神情恍若厉鬼:“既如此,大家便同归于尽好了!” “樱桃,你派两个人去报官,其余的人快救火!”秦落飞快地朝身后喊了一句,继而又吩咐宋郢:“快去将附近的花灯都灭掉!” 说完,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便足尖轻点,以轻功跃上了不算高的阁楼。 因着妇人闹事,那栋楼种多数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了,是以楼中的人并不算多,秦落靠近那妇人,伸手,将妇人手中的孩子抢了过来。 那孩子不认识秦落,在秦落怀中剧烈地挣扎着,秦落便一个手刀将他劈晕了。 宋郢在底下看得愣了一下。 似乎之前在灵雾山,她也是这样把他劈晕的。 还未回过神来,秦落已经将孩子抱到了他身边:“照顾好这孩子!” 宋郢抱住那孩子,便见秦落已经转身去救阁楼上的其他人了。 郡主在救人,郡马在照顾伤者,嘉月楼的那帮姑娘正招呼着众人一起灭火。 顺天府赶到起火现场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 既如此,还要他顺天府做什么呢。 顺天府尹摸着胡子酸溜溜地想。 想归想,他也还是迅速安排身手最好的去帮秦落,剩下的帮忙救火了。 连着多日未曾下雨,京城本就干燥,加之七夕节的花灯众多,极易点燃,水源又离此处有些距离,种种原因加起来,火并没有能控制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周围的百姓已经全部撤离了,阁楼中,秦落拼死将一个男子救出来之后,火舌已经完全吞噬了整个阁楼,而阁楼中也已经只剩下那个放火的妇人。 秦落转身,披了条被水浸湿的被子,准备再次冲进火海。 身后的顺天府尹大喊着危险,快拦住郡主。然而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秦落早已冲进火中,不见了踪影。 忙着照顾伤者的宋郢这时才反应过来秦落做了什么。 眼看着阁楼中已找不到秦落的身影,一种惶恐渐渐从宋郢心底涌起。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讨厌她的。 讨厌她以貌取人,无法无天,没有一丝规矩,整天吃臭烘烘的东西,还每次都小看他。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也是在乎她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当初她救下那个少女,请他帮忙又无视他的时候?还是当她遭遇暗杀,中毒之后躺在苏老板家中不省人事的时候?抑或是更早,灵雾山上,黑暗中他拥住瑟瑟发抖的她时? 他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若是那个脑子进水的傻子留在火海中没能出来,他定会难过很久很久的。 第三十四章 可怜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都在忙着救火,而火光中,依旧没能走出他期待的那个身影。 一股烦躁渐渐从宋郢心底升起,他安置好伤者,冲进救火的队伍中,拿起搬运过来的水,一桶一桶往她冲进去的那个方向泼着。 灼热的火光炙烤着他,偶有火星子落在他的皮肤上,烫起一个水泡甚至直接将那处皮肤烫焦,一身极漂亮的天青色衣衫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他却似浑然不觉,只一桶又一桶地往那个方向泼水。 不知过了多久,大火终于被扑灭,而阁楼也早已在救火的过程中坍塌,被烧成了一堆黑色的木炭。 宋郢瘫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面前那堆巨大的废墟。 明明从小跟着师父行医,早已看淡生死了啊,可为何偏偏这一次,就格外难过呢? “小宋原来你在这里啊,害我好找。”耳边响起太子的声音。 宋郢抬眼看了看他,没作声。 “你这是怎的了?鲜少见你这般狼狈的样子,这要是换作平常,我定是要好好取笑你一番的。”太子笑道。 宋郢这次连眼皮都没抬,直接无视了他。 “行行行,你心情不好不想理我,但救人你总该去救,我那表妹如今受了伤,正等着你去给她上药呢,你倒好……” 太子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宋郢猛地站了起来:“她还活着?” “你这不废话吗,没听见方才顺天府尹说本次失火无一人死亡么?”太子有些惊讶地反问。继而又反应过来:“所以你方才那般模样是以为她死了?” 宋郢没有回答,只继续问:“人现在在哪里?” “就在阁楼后门不远处的一家酒肆中。”太子见宋郢焦急,便也没有在多说,直接带着他便去了那间酒肆。 酒肆内,秦落正熟练地用一只手给另一只手包扎伤口,包扎到一半感觉有一道目光凉凉地盯着她看,她抬头,便看见了黑着一张脸,满身狼狈的宋郢。 “你怎么照顾伤者照顾得比我还狼狈?”秦落第一次见宋郢这个样子,颇有些惊讶。 太子在一旁悠悠道:“还不是见某个人不要命地往火里面冲,一时心急便放下伤者跑去救火。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以为你死了……” 太子话还未说完,便听宋郢道:“那妇人放了火,没能跑出来本就是活该,你为何要舍命去救她?” “舍命相救倒也不至于。”秦落摆了摆手,摆到一半发现手臂受伤了动一下就疼,又放弃了这个动作继续道:“在救前面的人时我就发现往后门的那个地方火势会小很多,我会选择救下那妇人完全是因为我有把握在保证我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把她救下来。” 闹半天人家根本就没有生命危险,他还在那干着急半天? 宋郢默默低头看着脚尖,用沉默来掩饰尴尬。 见二人不说话,她又补充道:“那妇人固然可恨,可看得出来那孩子还是很依赖她的,况且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谁又愿意这么做呢?我已将她交给官府了,剩下的事情就不归我管了。” 宋郢没再说什么,默默走到她身边,开始给她抹药。 “我随身带的药不齐全,你且忍耐一下,待回去了再重新敷。”宋郢一边解开她方才包扎好的布条,一边道。 “无妨,一点小伤而已。”秦落笑了笑道。 太子站在一旁看着,情绪晦涩不明。 这一晚,所有人都是忙到深夜才安顿下来的。 嘉月楼的许多姑娘在救火的时候都受了外伤,宋郢自己也受了伤,樱桃不大好意思再找他帮忙,便又唤了许卓前来帮忙,但是看到许卓与那些姑娘们谈笑风生,心里又各种生闷气睡不着,最后索性跑去找秦落聊天了。 这一晚上秦落听着樱桃在耳边叨叨絮絮,很晚才睡着的,第二日早上竟破天荒起晚了。 宋郢已经去太医院值班了,樱桃正带着嘉月楼的姑娘们在晨练,秦落洗漱之后走过去,对她们的表现很是满意。 同她们一起训练完没多久,顺天府那边就来人了,请昨天晚上参与救火的人都过去一趟。 秦落便带着一群姑娘风风火火去了顺天府。 顺天府的人自少女失踪的案件之后便都认识了秦落,心中对这个原本人人唾弃的草包郡主有着不一样的印象,因此一路上对她们也都是极为恭敬。 “赵大人,又见面了。”秦落见到亲自迎出来的顺天府尹,行礼道。 “郡主里边请。”顺天府尹亦是极为恭敬地将秦落一行人迎了进去。 讲述完昨日的事情经过之后,秦落又问起那妇人的情况。 “说起来,她倒也是个可怜人。”顺天府尹叹了口气。 原来,那妇人本是商贾之家的庶女,六年前因着父亲生意的关系被家里强行嫁给了如今的丈夫。 一开始她丈夫家里也还算富庶,一年之后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三年后她丈夫做生意赔了本,家底也都被赔光了。她丈夫从此丧失了斗志,整日沉迷于赌场,前些日子因着欠债太多,索性便装死躲起来了,将身上的赌债全部推给了那妇人,想让妇人回娘家帮他讨。 可商贾之人向来重利不重情,更何况她只是个庶女,又怎么可能帮她还债呢?只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便将她赶了出去。 那讨债之人一日比一日闹得凶,扬言再不还钱便要她儿子偿命,她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有了昨天晚上的举动。 “那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这案子呢?”秦落听完之后亦有些唏嘘,而后问道。 “那妇人提出要与她丈夫和离,自己带着孩子单独过。赌债还是她丈夫还,但昨日烧掉的阁楼和所有损坏的物品都需要她来还,因着昨日也没有闹出人命,加之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便也不好判她太重了。只是昨日烧毁的阁楼虽然简陋,可少说也得上百两银子才能补上,她一介妇人,一时间也难拿出这么多银钱。”顺天府尹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第三十五章 女掌柜 “她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先替她垫付这银两,让她日后在酒楼帮忙,每个月按三两银子的月钱算,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走,在这期间,吃住都在郡主府,孩子也可随她一起,大人可问问她的意思。”秦落想了想道。 “郡主真是菩萨心肠啊!”顺天府尹感叹道。 “没什么,人是我自己救下的,自然也想要负责到底。” 顺天府尹却是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在早朝的时候提到过此次纵火案和上次失踪案人都是你救的,左中丞还提到你下棋特别厉害,皇上似乎有想要召见你的意思,你准备一下。” “好。”秦落应下,又问道:“上次少女失踪案件的凶手找到了吗?” 提到那个案件,顺天府尹瞬间变得愁容满面:“别提了,那日我让属下搜捕了整个京城,凡是腿上有伤的全都找来了,结果一个都不是,后来我也一直没有放弃这个案子,但总是毫无线索。” 秦落端起手边的茶,盯着茶杯中翻滚的茶叶道:“苗疆人习巫蛊之术,突然找到这么多少女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此番少女被我们找回,自然不好再次在京城下手。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京城周边的一些城市,大人何不派人悄悄去打听一番周边的有没有少女失踪的情况?” “多谢郡主提醒,微臣这就派人去查。” 从顺天府回来后,秦落接到了皇上请她入宫觐见的口谕。 稍稍拾掇了一下之后,秦落便上了入宫的马车。 皇上是在太后的寝宫召见的秦落。 “听闻你近日连着帮顺天府两个大忙,你皇祖母好奇,便唤你过来问问。”皇上向来同这个侄女没什么交集,寒暄了两句便将话题引到了太后身上。 “托皇祖母的福,侥幸帮了些忙而已。”秦落乖巧地朝太后行了一礼到。 “洛儿自成亲之后,倒是比之前懂事了不少。”太后看向眼前这个外孙女,眼神越发慈爱。 “是太后赐的婚事好。”面对太后,秦落向来不介意装一装乖巧。 “郡马果然不是凡俗之人,待在太医院倒是屈才了,皇上若是有合适的职位也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太后看着眼前变得乖巧又能干的外孙女,心里越发高兴。 皇上想了想道:“兵部正好缺个位子,就先让郡马去李瑜手下当差。” 丞相近来有些过于嚣张了,正好借此杀一杀他的锐气。 “洛儿替郡马谢过皇上,太后提拔。”秦落面上越发乖巧。 能从太后这讨到好处,秦落便已经知足了,至于别的,有时候多嘴并不是一件好事。 应付完太后这边回到郡主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此时宋郢已经值完班,正在书房里看书,见秦落进来,颇有些不自然地站了起来。 “我今日进宫,皇上说要调你去兵部给我叔父帮忙,我拿不准你的意思,便没有拒绝。”秦落开门见山道。 “无妨,待在太医院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宋郢笑了笑道。 秦落有些惊讶他竟然会对自己笑,但也没有过多计较:“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太医院一些。” 宋郢难得没有不耐烦,从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秦落:“治病救人在哪里救不是救,与其整日待在太医院被人骚扰,倒不如去兵部做些实事。” 秦落接过茶,喝了一口之后发现是冷的,又默默放下了:“许卓不是说太医院的诸多前辈出了问题也会向你请教么?还会有谁骚扰你?” “还能有谁?还不是百姓口中温婉聪慧的公主。”宋郢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道:“每次一点小伤就大惊小怪,各种占我便宜,堂堂公主,居然比你之前还不要脸。” 秦落突然明白第一次见面时他对自己那股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来的了,估计以为她也是和裴景昭一样见色起意之人。 “你放心,我再怎么不要脸,也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秦落有些好笑地丢下一句话便走了出去。 书房内,宋郢看着秦落远去的背影颇有些委屈。 女孩子为什么一言不合就生气了呢? “姐姐回来了!”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秦落抬头,便瞧见了廊子下挂着的一只鸟笼,鸟笼中正是昨夜陆屿送她的那只鹦鹉。 那只鹦鹉似是一点都不怕生,见秦落走过来,有高兴地喊道:“姐姐!姐姐!” 秦落兴致颇高地逗弄了它半天,这才去了嘉月楼,问起今日嘉月楼一天的营收。 酒楼开业已经一个月了,生意也还算红火,但不知为何,营收上总是不太理想,十几个姑娘中又没有一个会管帐的,原本想着顾西影的父亲是账房先生,她应该会些这类事情,却没想到她自小被母亲拘着做女红,于管帐上一窍不通。 于是樱桃便合计着想要找个会管帐女账房先生,目前也还在找寻阶段。 “郡主,你可算来了,有人在这里等你半天了!”樱桃见秦落过来,忙迎上来道。 秦落跟着樱桃走进包间,便看见昨天晚上放火的妇人正在逗弄身边的孩子。 见秦落进来,那妇人也不起身,甚至连头也不抬,只问了一句:“说,条件是什么?” “什么条件?”一旁的樱桃一脸懵。 “郡主昨夜不惜性命将我救下,又让赵大人帮忙带话说可以替我还债,如若不是有所求,我想不出郡主这么做的原因。”那妇人转过头看向秦落,面色平静,与昨天晚上站在阁楼上的恍若厉鬼的女人判若两人。 “没什么条件,钱你按时还就好,昨夜救下你不过是顺手,如今帮你也不过是不想让那么小的孩子无家可归而已,是去是留你可以自己选择。” “既如此……”那妇人低头沉思了一下,再抬头时已没了一开始的防备:“我向来讲究公平交易,郡主帮了我,这恩情自然是要还的,若郡主不嫌弃,可将酒楼交给我打理。” 秦落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我听赵大人说你出身商贾之家,莫非在经营酒楼上有过人之处?” 第三十六章 兵部改革 “倒也算不得什么过人之处,只是恰好随父亲学过几年而已。”那妇人平静道:“不过我有个要求,若是酒楼挣到了多的钱,郡主日后需得送小儿上私塾,将他培养成才。” “这是自然。”秦落说着,蹲下身问那小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岁岁。”小男孩抬起头,声音软软糯糯:“你救了我和阿娘,我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能平安长大,不走歪路,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啦。”秦落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心头一片柔软。 当天晚上,宫里的旨意就下来了,让宋郢第二日一早去兵部报到。 翌日,秦落在带着姑娘们练完武之后,便只身一人去了灵雾山。 这些日子她反复琢磨这丞相府的那个苗疆人的行为,结合当时少女失踪的事情,突然想起来前世跟着师父的那段时间,她在师父的书房看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书籍,其中有一本就是关于苗疆的。 既然丞相府的那个苗疆人是针对她的,那她就不得不做好完全的准备。 这一日秦落一直折腾到天黑才回的郡主府,宋郢还未回来,秦落忙了一天,吃过晚饭就直接睡了。 第二日秦落便收到了李瑜的帖子,请她去一趟尚书府。 “你自己看看。”到书房后,李瑜直接将一道文书递给秦落:“你的这个郡马,还真不是一般人。” 秦落拿起文书看着,一边看一边点头:“他如果不学医,当个文官倒也还不错。” “说的倒是轻巧,你知道这文书若是呈上去了,会在朝堂上掀起多大的波澜吗?”李瑜有些不满道。 “是会触及一些人的利益,但叔父自己也清楚,兵部改革本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况且这个方案已经是目前能实行的最好的方案了。”秦落将文书放下,看向李瑜道。 “但改革这种事情本就急不得,若是操之过急,后果很难估量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喜欢意气用事。”李瑜叹了一口气。 “叔父可还记得年初的时候太子遇刺的事情?”秦落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为何当时那么多太医束手无策,因为他中的毒来自北夷,大魏根本没有现成的解药。 北夷人为何敢这么嚣张?不过是因为黑甲将军不在了,而如今驻扎北地的守军甚至在冬天连一件像样的棉衣都穿不上,兵器更是陈旧老化严重。 叔父在兵部这么多年,不如扪心自问一下,如今的大魏军队若真与北夷军队对上,胜算又有几何?北夷人如今已经敢公然刺杀我朝太子了,日后倘若真的有别的举动叔父真的能保证我大魏能高枕无忧? 其实叔父心里清楚,改革之事早就迫在眉睫,只是一直在考量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可照这样下去,还未等叔父思量清楚,敌人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秦落平日里同李瑜说话,虽一直都不卑不亢,却至少带着小辈对长辈该有的尊敬,而如今这一袭话,却是很明显带了情绪在里面的。 但李瑜显然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有些惊讶地望向秦落,在心中感叹自己干啥啥不行的侄女竟能说出这一番话,还能对大魏的局势有如此清晰的认知,简直太难得了。 想到这里,尽管知道改革之事还需细细思量,他还是安抚性地对秦落道:“你的话叔父会认真考虑的。” 秦落见李瑜的态度有些转变了,又开始加大筹码:“改革所需要的经费,我去和宋郢商量,应该可以控制在文书内经费的一半。” “你说的是真的?”李瑜猛地抬起头看向秦落:“你真的能将经费控制在一半?” 他一开始反对这个文书,主要原因就是改革经费过于巨大,可能会掏空国库不说,别的方面也会大受影响,但如果减少一半的开支,这个文书报上去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具体细节我会回去同宋郢商量的,叔父不必担心。” 晚上宋郢从兵部回来的时候,便看见秦落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你是来替你叔父劝我放弃的吗?”宋郢满脸疲惫,抬头看了秦落一眼道。 秦落没有回答,直将一个布包递给他:“昨天去灵雾山转了转,找到了些太医院没有的草药,我想着你估计能用上,就给你带回来了,昨日太累了就没找你。” 宋郢的眼中划过一丝惊讶,有些迟疑地接过草药:“我不是几棵草药就能收买的人。之前我在太医院,这些事情我自然可以不管,但如今我入了兵部,在其位谋其职,兵部的改革,必须进行。” “没让你放弃。”秦落说着,又拿出一沓纸递给宋郢:“这是一些兵器的图纸,还有火药的配方,造价成本要比大魏军队如今用的兵器火器低不少,但杀伤力却丝毫不逊于现有的兵器。另外在兵器制造上,兵部可以自己去采购原料,在民间找合适的匠人来打造,这样一来虽然你们会很累,但也可以节约一大笔钱。” 宋郢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图纸,准备好的反驳的话一句也用不上:“你……” “兵部改革虽然是一件很庞大的事情,但最重要的地方还是在银钱上,皇上是否同意改革,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所花银两国库是否能填得上。”秦落说着,将图纸塞给宋郢。 “你文书中的那个数字,若真报上去,别说上头那位,户部那些人估计想和你拼命的心都有了,是不可能通过的,我方才交给你的那些兵器,加上去民间找工匠省下来的钱,至少能将经费控制在那个数字的一半。” “那你又是如何得来这些兵器图纸和火药配方的?”宋郢只觉得他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我当初同意和太子结盟,第一个条件便是不该问的不要问。”秦落冷下脸。 宋郢想了想好像确实连太子都没过问这些事情,便也不再纠结,只继续问:“这件事连太子都不支持,你为何要帮我?” “能注意到戍边将士冬天的时候没有新棉衣穿这种小事,说明你还是愿意为百姓着想的,加上之前听苏姐姐说的一些事情,就觉得你这个人虽然说话刻薄了些,但人还是好的。” 秦落说着,又拿出从李瑜那里带来的文书:“你的改革方案很完整,但还是有一些细节需要注意,你过来我同你细说。” 当天晚上,郡主府书房的等一直亮到了很晚。 第三十八章 落枫林 秦落因忙着兵部改革之事,便觉时间过得格外快,一不留神便到了重阳节。 每年重阳节,宫里都会举办大型的宴会,而秦落作为大魏唯一的郡主,自然也是在受邀之列的。 一大早,秦落便携宋郢一道出发去了皇宫。 宋郢去找李瑜商量改革的细节问题了,秦落在宫中不太好明目张胆的参与政事,便带着樱桃四处闲逛。 “表姐真是好兴致,落枫林的枫叶红得甚是喜人,昭儿正愁找不到人一起去赏枫叶呢,不如表姐陪昭儿一块去可好?” 身后突然传来娇俏的女声,秦落回头,便间一身橘红色礼服的裴景昭正站在她身后。 秦落状似不经意地朝她笑了笑,心中却暗自警惕起来。 她与这位永乐公主的交集虽然不多,但太后寿宴上那句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是准备害她丢人的话,她可还没忘记呢。 还有,宋郢似乎提到过说公主似乎是心悦他…… 所以裴景昭这个时候找她同游,肯定没安好心。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要看看她打的是什么注意,才好应对。 这般想着,秦落的脸上便也挂上了和裴景昭一样端庄矜持又虚伪的假笑:“公主相邀,清洛荣幸之至。” “那些下人们便不必跟着了,平白扰了人兴致。”裴景昭瞥了一眼樱桃,朝秦落笑道。 樱桃脸上装出来的恭敬险些要挂不住了,她抬头望向秦落,却见秦落对她轻轻摇头。 “我随公主去逛逛,你找个地方等我便好。”秦落说完,随即转过头,与裴景昭一道向远处走了。 一路上,裴景昭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只随意与秦落闲聊着。 “表姐看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公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秦落随口敷衍道。 裴景昭便笑了:“这可是我为这次宴会特意命人赶制的呢。” 特意命人赶制的?秦落心中更加警惕了。 是特意为宴会赶制的,还是特意为别的事情赶制的? 秦落借着这当口细细看了几眼她的衣服。 款式虽复杂,却也是宴会上公主最常见的款式,面料也是最为名贵的那一种,暂时瞧不出什么异常,那么就剩下…… 秦落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落枫林,突然就明白了裴景昭的意图。 几个月前就开始的图谋,如今终于要开始放大招了么? 秦落这般想着,二人很快便到了落枫林。 落枫林之所以成为落枫林,便是因为林中枫叶居多,每到秋日,枫叶由绿变红,自林间飘落,煞是好看。 二人踩着窸窸窣窣的落叶信步往前走着,一路聊些闲话。 突然,裴景昭蹲下身,从一堆落叶中拾起一枚格外精巧的:“表姐你看,这枚枫叶是不是很好看?” “嗯,确实好看。”秦落应道。 裴景昭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声音也如寻常少女般欢快动人:“我看表姐今日头上也没戴什么珠花,昭儿便用这枚枫叶做一朵花出来,送与表姐戴上。” 说罢,裴景昭依旧笑着,如葱般水嫩白皙的手指灵巧地折叠了几下那枚落叶,那落叶竟真的变成了一朵小花的形状。 “怎么样,厉害,这是我前几日才从宫里嬷嬷那里学来的呢,表姐快过来,我帮你戴上。”裴景昭炫耀般地举着手中那枚枫叶道。 “公主真是心灵手巧。”秦落说着,从善如流地凑上去,任由裴景昭帮她戴上了那枚落叶。 裴景昭戴好之后,又后退几步端详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秦落在裴景昭戴上去的时候,许是怕它掉下来了,便伸手扶了一扶,将那落叶做成的小花戴的牢了些。 很快,秦落的脸色便开始不对劲,她忍着难受,一把拉住裴景昭,似是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表姐怎么了?”裴景昭笑盈盈问道,表情里没有丝毫的担心。 “突然有些不舒服。”秦落强忍着痛苦道。 “是不是觉得浑身上下有无数只蚂蚁在咬你,咬到你痛不欲生?”裴景昭依旧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语气仿佛是在同秦落讨论落枫林的景色。 秦落终于反应过来:“你做了什么……” 话还未说完,便已经痛得倒在了地上。 “也没做什么,就是一个小虫子而已。表姐这么见多识广,应该也听说过苗疆的巫蛊。”裴景昭见秦落痛苦的样子,越发得意。 “我与你并无恩怨,你为何要害我?”秦落已经虚弱到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 “并无恩怨?宋郢不是表姐从我手上抢过去的?”裴景昭反问。 “所以,你就为了一个小太医,要来陷害你的表姐?”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学无术父母双亡的草包,还敢自称我表姐,还敢抢我心悦之人,如今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裴景昭居高临下地看着秦落,目光中满是不屑。 “是么?”秦落微微一笑,脸上虚弱的神情慢慢褪去:“不知公主方才那番话,若是让皇上太后和你心悦的宋郢听了去,又会如何呢?” 裴景昭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继而又笃定道:“皇祖母和父皇此刻正忙着宴会的事情,是不可能来这里的,至于郢哥哥,他就算听到了又如何,不过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还敢公然抵抗我一国公主不成?” “公主果然还是太过年轻。”秦落叹了口气,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为何一定要到落枫林,才能听到你说这番话?” “你……”裴景昭看着秦落爬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没中蛊,你是装的!” “不仅如此,你猜那没种下去的血蛊如今在谁的体内?”秦落起身,优雅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她的话音刚落,裴景昭便觉得浑身被巨大的痛苦包围,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血蛊,是苗疆最为狠毒的蛊术之一,以七七四十九名未出阁少女的血滋养数月而成,植入人体内后会使人痛苦至极,此蛊一旦植入,无人可解,中蛊者往往会因无法忍受痛苦而自杀身亡。你表姐我见多识广,好巧不巧刚好了解过一些。” 第四十章 程九 宋郢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 说香囊是他送的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扯出他关心她专门给她调配香囊这种鬼话来,他果然还是低估了这人脸皮的厚度。 不过,她又是如何能知道哪种草药能抑制蛊虫的? 宋郢看着眼前白衣红裙的少女,只觉得她越发神秘莫测。 “下蛊?又是苗疆人!”皇上低头沉思了一番,而后看向顺天府尹:“赵爱卿,不知上次少女失踪一案查得如何了?” “回皇上,自上次郡主将失踪少女救回之后,城中便再也没出现过此类事件,微臣经郡主点拨,去了周边地方查探类似情况,顺藤摸瓜,几日前不负皇恩,终于将幕后之人捉拿归案,此刻正在顺天府大牢接受审讯。”顺天府尹站出来朗声道。 秦落在心中微微一笑,若不是知道上次的苗疆妇人已经被抓了,此刻她倒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陷害程九。 对于程九这种老奸巨猾的人,轻易不能动手,要动手就必须一招致命,永绝后患。 这么想着,秦落便又听皇上道:“将那幕后之人带上来,问问她公主可是中蛊了。” 顺天府离大殿并不算远,很快便有人将那苗疆妇人带了上来。 秦落一见那人,便快速冲过去:“就是你害了嘉月楼的那些姐妹们!” 所有人都没想到秦落会突然冲上去,一时间都忘了反应。 “说!你此番又害了多少无辜少女!你知不知道她们就算后来被救下来,也都从此名声受损,可能一辈子嫁不出去了!” 秦落情绪激动地摇晃着那苗疆妇人的肩膀,在某个靠近她的间隙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快速道:“将所有的事情推到程九身上,不然我就将你师兄供出来。” 那苗疆妇人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突然骤变,她忙低下头,掩去眸中的震惊。 嘉月郡主是如何知道师兄的存在的!血蛊不是用来对付她的吗?为何现在出现在了公主身上!这个嘉月郡主,她到底还知道多少事情! 她不敢想,只任由旁边反应过来的侍卫将秦落拉开。 “嘉月,你休得胡闹!”皇上也反应过来了,斥责道。 “皇上恕罪,上次少女失踪案臣女便觉那些少女极为可怜,后来臣女收留了其中一些姐妹,与之朝夕相对,有了一些感情,便越发痛恨拐走她们的人,方才见到幕后之人,一时情绪激动没控制住,是臣女的不是。”秦落低下头乖乖认错。 “洛儿也是好心,皇上就不要责怪她了,找出陷害昭儿的真凶要紧。”太后见状,在一旁劝道。 “你拐走那些少女,是何居心!”皇上愤怒地看向苗疆妇人问道。 “养血蛊呀。”那苗疆妇人此刻已经冷静下来,看向皇上平静道。 “为何要养此蛊?” “一笔交易罢了,我将血蛊养好之后交给雇主,他给我钱,就是这么简单。” 皇上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说!血蛊如今在何处!” “就在公主体内呀,你们不知道么。”苗疆妇人笑了笑,看起来有些苍凉。 皇后此时已经将裴景昭拉到身边坐下了,闻言搂紧了身旁的裴景昭:“昭儿莫怕,母后定会找人将蛊取出来。” “没用的,血蛊一旦种下,终身都无法取出了。”苗疆妇人接话道。 皇后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说!谁让你养的血蛊!”皇上此时已经暴跳如雷,面前的杯盏全部被推了下去,留下一地的狼藉。 苗疆妇人缓缓将头偏向徐相身侧,看向他身旁的程九。 为了师兄的安全,牺牲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走狗,徐相应该是不会怪罪到师兄头上的。 苗疆妇人这般想着,缓慢伸手,指向了程九。 “臣冤枉啊!”程九大喊起来。 “你还敢喊冤!”皇上气得站起了身:“来人,将程九压下去,择日问斩。” 程九面如死灰,将求助的眼神望向徐相。 血蛊的事情与他无关,徐相是知情的。 “程九,你可真是叫我失望啊!枉我之前那般信任你,你却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简直天理不容!”徐相看着他愤怒道。 程九瞬间明白了,徐相这是要弃车保卒,自己已经成了弃子。 他恍惚着,听见徐相扑通一声跪下,向皇上请罪:“是老臣有眼无珠,留一个祸害在身边这么久,请皇上降罪!” 皇上自是知道在当年新朝建立的时候程九起到了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想着程九做的事情定是与徐相无关的,怎么可能有人会去亲手害自己的外甥女呢,这般想着,他便压下心中的怒火安抚徐相道:“国丈不必自责,此时与国丈无关。” 皇上没有喊徐相“爱卿”,而是以国丈相称,就表示皇上并不准备追究徐相的责任,且还带着些安抚的意思。 在坐的都是人精,见皇上表态了,不论是哪一党派,都开始出言安慰起徐相来。 而程九终于不再挣扎,任由内侍将他拖着下去了。 临走前他深深看了秦落一眼,目光复杂。 “听闻宋爱卿此前曾为被拐走的少女解除她们身上的巫蛊之术,不知此番公主身上的蛊……”皇上带着些希冀看向宋郢。 “回皇上,臣对巫蛊之术了解并不深,只会解最简单的蛊术。况且,此蛊名为血蛊,一旦种下,便融入人的血脉之中,若要取出,臣实在是有心无力。”宋郢不动声色走到秦落身边,朗声答道。 “那可有其他补救之法?”秦落依旧装出一副关心表妹的样子,转头问宋郢。 宋郢抬眼与她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回答:“我之前为郡主调制的香囊,可抑制公主体内的血蛊,但香囊功效有限,每过一段时日都需及时更换。” “如此,便有劳宋爱卿费心多调制些香囊备着了。”皇上想了想,又补充道:“兵部改革的方案爱卿便不必再修改了,朕都准了,爱卿这段时日便专心为公主调制香囊。” “臣遵旨。”宋郢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那个方案皇上逼他做了多少让步,再让下去改革就等于没改了。 第四十二章 宿醉 “我若是不信你,就不会把图纸和配方交给你了。”秦落看向宋郢:“只要你确定那些人不会将图纸外传,就没问题。” “那你方才说要去兵部帮忙的事情还作数吗?”宋郢有些期待地看向秦落。 不知道为何,秦落说她去兵部帮忙的那一刻,他竟有些欣喜。 “若是人手还不够的话,我去帮忙也可以。”秦落其实很想问问他手底下为何会有人,但正如她不希望宋郢过问她之前的事情一样,宋郢不说,她也不准备问。 “那明日我去兵部当值,你便和我一起去?”宋郢见秦落答应了,眼神都亮了。 “皇上不是准了你的假让你专心调配公主的香囊么?” “我将方子写出来,让许卓帮忙配一下就行。”宋郢不以为意,又随口问道:“所以你上次去灵雾山,就是为了找春华草?也就是你一早就猜到了徐相那边会以血蛊来害你?” “嗯,少女失踪案的时候我就有些警觉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就想着提前防备着些。” “你日后若是缺什么草药之类的尽管同我说,不必自己亲自去山上找的。”宋郢看着秦落,认真道。 “知道了,我有些倦了,你先回去。”秦落此刻确实已经有些乏了,不欲再同他多说话。 “哦。”宋郢乖乖转身离开了,走出门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嫌弃了吗? 明明该是他嫌弃她才对啊。 什么时候起,他不仅不再嫌弃她,反而还开始期待与她相处了呢? 宋郢有些不解,找人约了太子去醉春楼喝酒。 “还真是稀奇,你竟还会主动找我喝酒。”太子一坐下就开始感叹:“说,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伤心事。”宋郢给他倒了一杯酒,将自己对秦落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说了一遍。 “很简单,你看上她了呗。”太子听完,一脸了然道:“七夕那次我就看出来了,你那么冷静的一个人,何时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过?你喜欢她,所以才担心她,想要多与她相处,她与别的男子走的近了你会吃醋,知道她有危险,还会罕见地失去理智。” “可是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她可是李清洛啊,什么都做不好的草包郡主。”宋郢不常喝酒,此刻才喝了一两杯就已经有一点醉了,低头嘟囔道。 “平心而论,你觉得现在的李清洛,还是之前那个李清洛么?”太子放下酒杯,看着宋郢认真道。 “那她是谁?” “我也不清楚,但我自己表妹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她一个不学无术的京城贵女,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精密兵器图纸和火药配方?又怎么可能了解道苗疆的血蛊?她从小被她叔母故意捧杀,又哪来那么高超的琴技和棋艺?所以只可能是在春日落水那次,她便已经换了一个人。” 太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分析道:“我也曾怀疑过她。所以七夕那次让你约她出来,本是想试探她一番,谁知突然出现失火的事情。我当时就在想,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与自己无关的人,这种人还是可以选择相信的。所以你可以不用管她到底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她现在是你的妻子,你喜欢她,这就够了。” “有什么用呢?她又不喜欢我。我连她心里怎么想的都不知道,她哭了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宋郢喝了一口酒,低头失落道。 “慢慢来,你可是她名义上的夫君,接触多了,万一她也和喜欢你的小姑娘那般眼瞎呢?”太子看着宋郢醉醺醺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那天晚上,宋郢是被太子派人抬回去的。 第二日的时候他因宿醉起的有些晚,洗漱过后见秦落已经在领着嘉月楼的那帮姑娘练武了。 晨光熹微中,秦落一身戎装,鸦色的长发用一根木簪子利落地束起,周身并无任何珠翠装点,但依旧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晨光将她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宋郢头一回相信,有的人即使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一道光了。 秦落在兵部适应得很快。 名册整理,铜器试炼,火药调配,以及新型兵器的研发,每一项她都能完成得极为出色。 李瑜一开始见她来兵部还很是不满,斥责她一个女孩子瞎胡闹,到最后却是经常在忙碌的间隙抬起头,欣慰地看一眼秦落,叹一句他这个侄女可惜不是个男儿身。 因改革之事极为繁琐,人手又确实稀缺,秦落马不停蹄忙了整整一天,这才将所有的工作都了解了个大概。 她抬头见宋郢还在忙碌,便想着等他一起回府,等着等着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的时候,天早已黑了大半,兵部的人三三两两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她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了件枣红色的官服外衫,而宋郢正坐在她对面,看向她的目光温柔得不像话。 有一瞬间秦落几乎以为宋郢心悦她,但下一秒,便见他站起身,轻咳一声,气呼呼道:“你再不醒,都快要赶不上晚饭了。” 秦落瞬间觉得方才一定是她刚醒来产生的错觉。 而偷看被发现的宋郢则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往外走去,连他自己的外衫都忘在秦落那里了。 晚上的时候樱桃来找秦落,称想要借秦落用来传信的鸽子一用,想要发展什么“外卖业务。” “近来在梅姑的带领下,嘉月楼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每次饭点桌椅都不够用了,很多客人都得等很久,我想着便在城中人多的几个地方分别设一个外卖站,每个站放几只信鸽,客人想吃什么写下来带上地址,让信鸽送到酒楼来,酒楼做好了直接给送过去。我和梅姑算过了,这种方式应该可以赚更多的钱。”樱桃站在她面前一本正经道。 梅姑便是秦落七夕节救下的那个妇人,现在是嘉月楼的账房先生兼掌柜的。 “随你们,给我留一只应急便好。”那些信鸽本是她和太子刚刚决定合作的时候太子送她的,但是后来将近一年了也没用上几回,给樱桃她们拿去赚钱倒也还不错。 第四十五章 比试 “可有大魏勇士愿意站出来指教一二的?”拓跋源奏完之后,站起了颇有些得意洋洋挑衅道。 “技艺上练得倒是还行,就是情感和意境上还有所欠缺,果然学我们大魏的也还是只学到了形没学到神。”秦落站起身,懒懒道。 “既然这位小姐这么说,那可否也弹奏一曲,让鄙人学习一二?”拓跋源戏谑地望向秦落。 “你还不够资格和我比,我阿妹就能赢了你。”秦落轻蔑地与他对视,继而有转向皇帝道:“北国使者不远千里前来朝拜我大魏,嘉月请求让舍妹妹李清桐弹奏一曲,嘉月伴舞,让北国使者也感受一番我大魏文化的博大精深。” 皇上被秦落这句“不远千里前来朝拜”说得心花怒放,当即就答应了:“好好表现,也让尊使学习一番。” 很快,秦落便退下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舞衣,一头鸦色的长发利落地束起,手中持剑,李清桐也将秦落送她的琴摆上,焚过香净过手。 二人征得皇上的同意后,对视一眼,便开始了。 李清桐抬手,起音大气磅礴,秦落亦随着琴音慢慢起舞,舞姿大气惊艳,并无一丝小女儿的婀娜妩媚,反倒是多了些江湖儿女的侠气。 琴音继续,较之开场稍显急促,恍若千军万马于校场上操练,迅疾又不失秩序。秦落的舞姿亦随着琴音转急而加快了速度,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配上琴音,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拓跋源此时已稍显慌乱,与身边某个随从对视了一眼,神色隐隐有些焦急。 慢慢的,琴音变得更快了,众人恍忽能看到战场上开战前的鼓点,与号角声呼应,一场大战蓄势待发。秦落的舞姿亦随着琴音由一开始的柔美飘逸变得刚硬起来,手中的剑亦因着力道的加重而舞出了剑风。 忽而琴音更加急促,似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势。与此同时,秦落以轻功一跃而起,在半空中舞出一阵凌厉又急促的剑花。 琴音越来越快,秦落的剑法亦随之变得更快,众人甚至都看不清秦落剑法招式的变换,只知那剑所到之处,处处生风,而秦落立于立于其间,衣袂翻飞,恍若谪仙,但浑身散发出的杀意和强大的气场又又似来自地狱,格外震慑人心,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出现在她身上,竟也毫不突兀。 随着最后一个急促又激昂的琴音响起,秦落在空中以手持剑,奋力向前砍去,凌厉的剑风将四周树上的海棠花都震落了下来,秦落便在这漫天的海棠花雨中翩然落地,转头同一旁的李清桐对视一眼,二人一同走到大殿中央,秦落抬手向皇上行礼:“嘉月献丑了。” “哈哈哈哈,你们做的很好,给前来朝拜的北国使者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朕重重有赏!”皇上似乎对于“朝拜”一词情有独钟。 “皇上谬赞了,嘉月不过是虽兄长李清远学了些皮毛而已,论起身手,不及我大魏将士十之一二,皇上若真要赏,便将赏赐分给保家卫国的将士们。”秦落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皇上立刻会意:“我大魏将士又何需嘉月提醒,朕自是不会亏待他们的,二十万边关将士用的军备,领的军饷全是目前大魏最好的。事关国土,朕向来都是顶重视的。” “皇上圣明。”秦落口不对心奉承道。 “话虽如此,该赏也还是要赏的,你身为女子有这般英姿,已是难得。”皇上被奉承得心花怒放,又看向兵部尚书李瑜:“这个小丫头是李爱卿家的闺女罢?琴技更是出神入化,也该重赏!” “回皇上,此女乃是臣的次女李清桐,此番能得皇上青眼,是小女的福气。”李瑜不敢怠慢,起身答道。 “李清桐?就是那个歌伎生的庶女?” “这种场合不是应该清芸来么?一个庶女跑来凑什么热闹?” “对啊清芸,方才不是应该你上去么?”与李清芸交好的一个贵女问道。 李清芸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她学了这么多年琴,自然能听出这曲子决计不是她能弹出来的。 只是,也绝对不是李清桐那种庶女该弹出来的。 “也不知道嘉月郡主怎么想的,一个歌伎生的,哪知道干不干净……” 台下女眷见气氛缓和,便开始低头窃窃私语,秦落耳力好,一句不落全听见了。 “清桐乃长青女冠之徒,若是有人质疑她的琴技,大可以上来挑战,但若是有人拿她的身份说事,可是在质疑长青女冠啊?” 秦落说着,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一群窃窃私语的女眷。 人群立刻就不吭声了。 长青女冠虽无官衔封号在身,但在京城中还是颇有些声望的,据说与太后也颇有些交情,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站出来。 只有李清芸怔在当场。 李清桐何时变成长青女冠的弟子了?所以上次李清洛说给她在外头找了先生,那先生便是长青女冠? 可笑当时母亲还说外头找的先生不靠谱? 不对,李清芸一介庶女,一个歌姬的女儿,凭什么能成为长青女冠的弟子? 桌子底下,李清芸的手紧紧攥成一团,指尖微微泛白。 秦落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李清芸的异样,她在留心观察拓跋源等人的反应。 不对劲,很不对劲。 拓跋源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与其中某一个下属之间的眼神交流从未停止过。 按理说方才秦落与皇上一唱一和对拓跋源肯定会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的,可秦落却明显地感觉到拓跋源的恐慌并不是来源于方才秦落的有意威慑。 正在怀疑间,拓跋源已经站了出来,朝皇上行礼道:“我国副使也想为诸位舞剑助兴。” 他的神色中已经出现了有些难以掩饰的慌张,与一开始侃侃而谈的样子截然不同。 秦落下意识地往宋郢那便看去。 宋郢亦抬起头与她对视。 秦落朝拓跋源看了一眼,示意让宋郢看紧拓跋源。 宋郢会意,目光始终盯着拓跋源的一举一动。 第四十六章 刺杀 这种场合之下,方才秦落已经开了舞剑的先例,此番北夷副使要求舞剑,也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此时秦落对于他们的行动已经在心里有了大胆的猜测。 若是北夷的这场仗必须打起来的话,拓跋源此行的目的便是扰乱大魏的政局,大魏忙于应付内忧,外患上北夷便可拿到很多好处。 至于如何扰乱政局,去年她和宋郢城亲那晚太子遇刺便是最好的例子。 秦落在沉思之间,那边北夷使者已经开始舞剑。舞姿粗狂奔放,无甚美感,在这种场合下甚至稍显滑稽,不及秦落方才的十之一二。 在场的大魏人纷纷发出嗤笑声,唯独秦落的面色越发凝重。 无论是从速度上还是力道上,此人皆不可小觑。 秦落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剑之人的一举一动。 此时大殿上已经没什么人注意那舞剑之人了,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嘲笑起北夷的不自量力来。 于是,在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舞剑的使者突然将手中的剑直直向高堂之上的皇上刺去。 众人没有料到这一出,见北夷使者的举动,一时间皆未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小巧精致的箭矢自秦落腕间射出,与北夷使者的长剑相撞,将那剑撞得偏了一些。 北夷使者一剑刺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瞬间将木制的桌子刺穿了。 还未来得及拔出剑再刺,秦落便已飞身上前,与那北夷使者缠斗起来。 与此同时,宋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拓跋源身边,一个银针将其扎晕,交给身边的人控制起来。 此时再迟钝的人也都反应过来,北夷带来的人与大殿上的内侍瞬间兵刃相见。 北夷带来的使者皆是武艺高强之人,大殿上的内侍虽然不算少,但与之交手也并不占上风。整个大殿乱成一团,妇孺的哭喊声,有人中剑的惨叫声,以及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混乱中,秦落依旧在与那北夷副使缠斗。 那副使武艺高强,秦落这一年虽一日都不曾间断练习,但功夫终究比不上此前,加之女子于体力上的先天弱势,因此她虽未露怯,但手臂及背部早就挨了好几刀。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与那北夷使者继续缠斗,不动声色地寻找着他的破绽。 许是凭着与生俱来的洞察力,秦落在缠斗中,感觉到身侧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她。 那目光并不带杀意,平静得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秦落抽出一个瞬间朝那目光看去,便见宋郢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朝她微微扬了扬手中的银针。 不知为何,秦落自认为平日里与宋郢的交集并不算多,此刻二人却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默契。秦落能确定,她读懂了宋郢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 因着一个眼神的分心,秦落再次被那北夷人的剑堪堪划过手臂。 她佯装吃痛分心,面色痛苦地捂着手臂。 那北夷人见她露出败势,越发兴奋,举起手中的剑便往她颈间砍去。 与此同时,一枚细细的银针不知在何时已扎入他的身体,而那北夷人因着秦落的败势过于兴奋,竟一时未曾察觉。 锋利的剑在离秦落不过十公分的地方停住了,那北夷人突然浑身失力,软软地倒了下去。 秦落走上前,手起刀落,面无表情地结束了那人的性命,转头与宋郢对视一眼,又继续去帮忙保护其他人了。 混乱中,一开始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李清芸此刻终于回过神来,她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便看见了人群中同样窝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眼神却寸步不离秦落的李清桐。 好一个姐妹情深。 李清芸看着不远处一把在打斗中掉落的匕首,一个压抑了很久的念头慢慢在心中升起。 一个是歌姬生的庶女,一个是父母双亡整日游手好闲的废物,凭什么就能得到长青女冠的青睐,凭什么就能将她京城第一才女的风头抢了去。 李清芸这般想着,竟不知何时已经捡起了地上的那把匕首,慢慢走到了李清桐的身边。 李清桐因着担心秦落的安危,目光一直追随着打斗中的秦落,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危险。 拿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李清芸看向李清桐的眼神却越发恶毒。 犹豫了许久,她终于扬起手中的匕首,对准李清桐纤细白皙的脖子,用力刺了下去。 只时还未等她的匕首碰到李清桐的脖子,便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弹出来的木球击中了手腕,李清芸吃痛,匕首从手中掉了下去。 匕首落地的声音终于惊动了李清桐,她转头,便看见了自家那温婉贤淑,名动京城的嫡姐恶毒的眼神。 她捂着手腕,表情狰狞,与平日里贤淑温良的才女判若两人。 联系地上掉落的匕首,李清桐就是再迟钝,也想得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少年温润的声音响起:“清桐,你没事。” 李清桐循着声音望去,便见混乱的人群中,眉目清秀的少年带着和煦的笑意向她走来。 他没有官职在身,并未穿那老气横秋的官服,只着一身浅绿色的常服,生的比女孩子还要精致,像一个从林间偷跑出来的精灵,与这散发着血腥气的大殿格格不入。 还未待李清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陆屿又是一个木球弹出,击中了李清芸的左腿膝盖,李清芸瞬间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你莫怕,姐姐早就料到今日会有混乱了,让我在暗中保护你。”陆屿看都不看犹自在地上挣扎的李清芸,只安抚地拍了拍李清桐的肩膀,温声道。 震惊,恐惧,以及各种莫名的情绪充斥在李清桐的脑海中,她再也忍不住,扑进陆屿的怀中大哭起来。 陆屿有些嫌恶地想要推开,但看到了不远处正与北夷人缠斗的秦落,还是不动声色地笑着,拍了拍李清桐的背。 这种混乱持续了大半个时辰,这才以大魏惨胜告终。 第四十七章 支援 北夷带来的人基本上全军覆没,除了那个被宋郢用银针扎晕控制起来的拓跋源。 而大魏安排在大殿上的内侍也损失大半,女眷中除了惊吓过度晕过去的几位贵女之外,便是被陆屿弹伤了膝盖,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李清芸。 秦落的身上中了好几处刀伤,加上后来长达半个多时辰的缠斗,身上的白衣早就被染的血迹斑斑,脸上也沾满了鲜血,看起来像是从修罗场中走出来的一般,极为吓人。 宋郢没说什么,径直走上前,将已经精疲力尽的秦落拦腰抱起,往附近的太医院奔去。 “我自己能走。”被一个小屁孩这么抱着,秦落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闭嘴,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宋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 这个傻子,指定是脑子进水了,北夷人还是在大魏的地盘上呢,能让他跑了吗,就不知道少花点力气么,非要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宋郢这般想着,越发生气。 秦落察觉到了宋郢的情绪,加上确实有些累,便索性闭了眼睛靠在他怀里,不再做声。 宋郢看着安静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子,褪去方才的凌厉气息之后,满身的血污反倒将她衬得格外虚弱。 她到底不过是一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小姑娘啊,在旁的小姑娘都还在忙着挑选哪件衣裳更好看,哪件首饰更时兴时,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宋郢这般想着,看向她的目光越发心疼起来。 很快便到了太医院,宋郢将秦落放在塌上,秦落便很自觉地开始将外衫脱了下来,然后又开始解衣带。 “你……你这是做什么!”宋郢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不把衣裳脱了露出伤口,你怎么给我包扎?”一边解衣带,一边理所当然道。 “不知羞耻!”宋郢看着秦落熟练的样子,方才的那点心疼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熟练,之前到底是给多少男子看见过! 秦落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解开衣裳,露出背上和手臂上的伤口。 “这些伤都不算深,你简单清理包扎一下,过个几日应该就能好了。”秦落云淡风轻道 宋郢很想问问她之前都是谁给她包扎伤口的,但转头看见她身上的伤,又很没骨气地闭了嘴,转身过去清理她背上的伤口。 反正不管之前给她包扎伤口的是谁,以后都会是他来负责……呸呸呸,有他在,这个傻子才不会再受伤呢! 宋郢一边包扎,一边忿忿地想着。 “看北夷这架势,两国之间的大战是不可避免的了。”秦落闭着眼睛,安静道。 不知何时,她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将宋郢看成自己人,有什么计划都会和他商讨。 “先是刺杀太子,现在又是刺杀皇上,北夷人如今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真要打起来了也好。”宋郢将用就浸湿的纱布卷成一团,小心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不过他们的亲王还在我们手上呢,他们不是应该有所忌惮么?” “若是换作别的亲王,当然会有所忌惮,但此人是拓跋源,就不会了。” 前世秦落跟着父亲守卫边疆的时候,拓跋源就是中王子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如今当了亲王,也依旧是众亲王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也正是因为如此,北夷才敢放心派一个亲王来出使大魏。 若是成功搅乱了大魏政局,他们正好坐享其成,若是不成功,那他们正好以大魏囚禁其亲王为借口,对大魏发难。 这才是北夷一开始的目的。 只是一开始明帝就是靠着黑甲将军立国的,三年前黑甲将军死后,他众多有能力的属下也都纷纷辞去职务归隐了,如今大魏可用之人才早已寥寥无几。 也许北夷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如此肆无忌惮的。 秦落虽不喜明帝裴岳之,但她很清楚战争一旦蔓延开来,百姓会遭受多大的灾难。所以哪怕她并不喜欢这个新的朝代,也还是会帮忙维持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 “你会去前线支援,对?”沉思中,宋郢已经包扎完她背上的伤口,顺手将一件干净的衣衫斜搭在她的背上,然后开始清理她手臂上的伤口。 “嗯。”秦落一开始也没打算瞒着他。 “我和你一起去。”宋郢淡淡道。 “你去做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小屁孩很容易没命的。”秦落下意识拒绝道。 “我是兵部的人,去边关战场有什么问题吗?而且若真论起年龄来,你比我小。”宋郢严肃道。 秦落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李清洛其实到今年也才刚满十七岁,是比宋郢要小几个月的。 只是为何会下意识地喊他小屁孩呢?秦落自己也说不清楚。 “随你。”秦落不太想过多争辩,淡淡道。 包扎完伤口之后,秦落和宋郢便被皇上喊进了御书房。 “身上的伤可好些了?”明帝看向秦落,关切地问道。 “托皇上的福,还没包扎好就被叫来议事了,能好些么?”宋郢在一旁不冷不热道。 明帝被这句话赌得尴尬极了,想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又碍于秦落刚刚救过自己的命,不太好发作,只好强忍着陪笑道:“洛儿此番立了大功,想要什么上次尽管和舅舅提,哪怕是将你升为公主也是当的起的。” “谢皇上抬爱,只是洛儿并不想要什么赏赐,只有一事相求。”秦落抬起头不卑不亢道。 “你说说看,什么事情?”明帝有些忐忑地问道。 他这个外甥女不是老毛病又犯了看上哪个俊俏的公子哥要求他再赐个婚,这外甥女哪都好,就是有点好美色,爱调戏良家妇男。 但他外甥女这么优秀的人,调戏几个俊俏的公子哥怎么了?被看上还是他们的福分! 明帝这么想着,便听秦落朗声道:“洛儿觉得北夷应该不久就会以大魏囚禁其亲王为由出兵攻打我大魏,为保我大魏百姓平安,洛儿请求带兵前往北地支援。” 第四十八章 护短 “啊?”明帝先是有些意外,继而便是感动:他的儿女们,都开始长大懂事了啊。 “皇上可是觉得洛儿无法胜任此事?”秦落见明帝惊讶的表情,想着若是明帝不同意,她就拉太子下水。 “不是不是,洛儿乃惊世之才,怎么可能无法胜任呢?”皇上经此一事,对秦落的印象已经彻底改观:“只是不久前,你太子表哥才来找过我,和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你们身为大魏儿女,能有如此担当,朕心甚慰啊!” “是皇上管教有方。”秦落一边在敷衍着明帝,一边在心里暗暗惊讶。 本来还打算拉太子一起下水的,没想到还不用她拉,太子就自己跳下水了? “皇上,微臣作为兵部的一份子,亦想要虽太子一同前往北地,正好检验一番此次兵部改革的成果。”被晾在一旁的宋郢突然出声道。 “怕不是为了保护你家娘子?”明帝笑着看向宋郢,虽然这小子平日里说话刻薄了些,老给他难堪,但这份护着自家夫人的心,他还是很看好的。 “也是为了护着娘子。”宋郢从善如流道。 “那行,朕准了,你可得我的洛儿护好了,若是洛儿出了一点差池,朕唯你是问!”明帝看着眼前的二人,大笑起来。 说起来,洛儿好像还是和眼前这小子成亲之后,才开始慢慢变好的,果然这小子有旺妻相啊! “那皇上准备何时谴我和太子表哥带兵出发?”秦落满心想着北边那场战争的事情,并没有在意他二人之间的这些小九九。 “还不急,总得先等你把伤养好?”明帝摆摆手道。 “都是些皮外伤,很快就会好的。”秦落说着,表情开始逐渐变得严肃:“此番我们杀了众多北夷使者,还控制了他们的亲王,北夷暗探定是已经打探到消息前往北夷报信了,若是再多迟几日,边关将士们不一定能承受住北夷的大规模进攻。” “那洛儿说说想何时带兵出发啊?”明帝看着秦落严肃的样子,又开始怀念起之前那个不正经的外甥女来。 “留三日时间整顿兵马,第四日一早便出发。”秦落丝毫不客气,自己安排道。 “洛儿你可要知道,战场上不比京城,刀剑无眼,你不要什么事都冲在最前面,不要逞强,知道吗?”明帝望着眼前才包扎好伤口的外甥女,突然有些动容。 “知道了。”秦落敷衍道,继而又问:“所以三日后我们可以出发吗?” “三日后你的伤还没好?带着伤赶路不太好。”明帝有些担忧,继而又向宋郢求援道:“小宋你说是?你又不能在三日内把她的伤治好。” “我可以。”宋郢丝毫不给面子道。 “那行,我给你们拨二十万兵马,你们这三天抓紧时间准备一下。”明帝心中其实也着急,见秦落这般坚持,便也随他们去了。 “那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洛儿便先下去准备了。”秦落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还有一件事。”明帝忙喊住她道:“就是方才混战中,总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公子带着你的两个妹妹过来,说那个嫡女想要趁机谋杀今日弹琴的那个庶女,但那个嫡女抵死不认,方才李瑜带她们二人回去了,你要不先看看去?” “洛儿知道了,多谢皇上提醒。”秦落冷下脸,朝明帝行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宋郢明显感觉到了秦落的变化。 她平日里虽也偶尔有生气的时候,但宋郢能确定这一回的生气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有点类似于之前顾西影差点被人陷害的时候,但好像比那时候还要生气。 出宫之后,秦落直接朝着车夫道:“去尚书府。” 车夫应了一声便驾车往尚书府去了。 宋郢其实很想说一句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发脾气,但感觉到周身温度都下降了好几个度之后,还是默默选择了闭嘴。 马车很快抵达尚书府,门房见是秦落二人也没有阻拦,秦落便直接冲着李瑜书房去了。 书房中,李瑜正在训斥两个女儿。 理性上他感觉陆屿说的可能是真的,可情感上他坚决不愿意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会恶毒至此。 陆屿坚决表示是李清芸准备谋杀李清桐,李清芸却抵死不认,几人到现在也没争出个结果来,却争得李瑜越发烦躁。 很快门人来报,说嘉月郡主求见。 李瑜这个时候虽然很不希望秦落过来护短加添乱,但奈何人家今日才立了大功,地位一下子可能都比他这个叔父还高了,由不得他不见。 “请她进来。”李瑜无奈道。 “叔父。”秦落冷着脸走了进来,周身强大冷冽的气场让李瑜都有些心虚。 “洛儿此番可是为了清桐的事情来的?”李瑜硬着头皮问道。 既然躲不过,就只能面对了。 “正是,这里有人对清桐心怀不轨,洛儿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想要将她接去郡主府。”秦落冷声道。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妹妹心怀不轨呢?”李清芸眼泪汪汪看着秦落道。 她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面上净是委屈,梨花带雨的样子教人看着便心疼。 “我还没说是谁对清桐心怀不轨呢?你这就心虚自己承认了?” 秦落看向李清芸,目光冰冷如刀:“我告诉你李清芸,你不要以为没有其他人看到就等于你没做这件事,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怎么作妖我不管,但你若是再敢动我的人,老子让你死无全尸!” 这番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连李瑜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秦落说完之后直接朝陆屿使了个眼色,拉着李清桐便往外走。 “小屿,你去将柳姨娘一起接过来带回郡主府。”走出书房后,秦落扭头朝陆屿吩咐道。 “好。”陆屿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阿姐。”李清桐有些胆怯地看向秦落。 秦落方才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尽管是为了她,她也还是会忍不住害怕。 “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面对李清桐,秦落就显得要温和多了。 “嗯。”李清桐小声应者,同秦落一起上了马车。 第四十九章 托付 “以后你和你娘住在郡主府,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处处小心翼翼。”上车后,秦落拉起李清桐的手,认真道。 “嗯,多谢阿姐。”李清桐说着,将头靠在秦落的肩膀上。 秦落没再说话,开始思量起旁的事情来。 马车很快便到了郡主府,秦落将李清桐母女安顿好之后,又准备出门去找林音然和苏南若。 “你若是再这样折腾,三日后就别想带兵出发了。”宋郢见她又准备出门,忙劝道。 秦落想了想也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只给她二人一人写了张帖子命人送去,让她们有时间来一趟郡主府。 林音然收到帖子后很快便赶了过来。 “听说你今日打败了北夷高手,救了皇上!”林音然一进门便兴奋地朝秦落道:“不愧是我林音然的朋友,太厉害了!” “一般般。”秦落朝林音然笑道。 面对林音然,她向来不必绷着,偶尔竟也会跟着开一两句玩笑。 “所以,你喊我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听我吹捧你的?”林音然显然知道秦落找她定是有别的事情,见秦落不说,她便自己提了出来。 “你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再问我呢?”秦落知她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向来通透。 “所以,仗真的要打起来了?我们几时出发?”林音然的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兴奋。 “三日后。”秦落简短答道,继而又不放心问道:“你爹同意你参军了么?” “别提了,我为这事还和他闹了好长时间的情绪呢。” 林音然叹了一口气:“但此战关乎大魏百姓的安全,我爹时常教导我,家国兴亡,匹夫有责,他这次若是不答应,日后也别想再管教我了。” “你再回去同他说说,若是他答应了,你便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来找我,尽量跟着我。”秦落嘱咐道。 林音然走后不久,苏南若便赶了过来。 “外头传言说你在宴会上救了皇上,还和一个北夷人打起来了,可有受伤?”苏南若一进来便关切道。 “都是些皮外伤,宋郢都帮我处理过了。”秦落笑道。 “你这孩子,从来都不让人省心。”苏南若拉着她的手嗔怪道。 “苏姐姐,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秦落看着苏南若的样子,突然有一点犹豫。 “嗯,你说,我听着呢。”苏南若含笑道。 “今日宴会的事情,北夷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推断不久之后北方边境便会有北夷人大规模的进攻,我已向皇上请旨,三日后和太子一起,领兵二十万支援北方边境。”秦落看着苏南若认真道。 “这么急?你身上的伤怎么办?”苏南若看起来很是不放心。 “无妨。”秦落说着,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了口:“苏姐姐不和我一起过去么,也正好回去看看苏家。” 苏南若低了头,没再说话。 “苏姐姐不想回去,是因为楚越大哥么?”秦落看着苏南若,有些小心道。 “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敢回去。” 苏南若叹了一口气:“十几年了,江湖上再也没有了苏家的消息,我爹娘想是都不在了,至于楚越,若是真见了他,我又该说些什么呢?问他为何这么多年不来找我?” “可是当年在北地盛极一时的苏家就这么没落了,苏姐姐真的甘心么?至于楚越大哥,我还是觉得他定是有什么苦衷,若他真的是那种会因为父母的错误就迁怒子女的人,也没有必要再同他有什么交集了。” 秦落看着苏南若,终究还是不忍心继续提起那些旧事:“苏姐姐再好好想想,我们还有三日出发,若是什么时候想好了,直接来找我便好。” 第二日带着姑娘们习武的时候,秦落向她们说明了去北地支援的事情,又给樱桃留了基本习武的书籍,让她带着姑娘们每日正常练习。 练习结束之后,她又去找了梅姑,同她交接了嘉月楼的所有事宜,并将酒楼经营的所有权力都交给了她和樱桃二人。 “郡主,你连林家小姐都能带去,就不能带着我一起去么?我跟着你这么久,功夫还是很有些进步的。”樱桃眼泪汪汪地抱着秦落撒娇道。 “许卓可是会留在京城的,你若是跟我去了北地,可就见不到你的心上人了,你就不怕他另觅新欢?”秦落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有意要逗一逗她。 “那就不要他了。”樱桃将头一扬:“儿女情长什么的,太耽误我跟着郡主行走江湖。” “好了,不开玩笑了。”秦落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你若是跟着走了,楼里的那些姑娘怎么办?嘉月楼丢给梅姑一个人操持,她能忙得过来吗?京城里有太多事情都需要你帮忙操持,你留在这里,我去了北地才会放心呀。” “那你答应我,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樱桃说着,眼看着眼泪就又要掉下来了。 “傻姑娘,这一年出了这么多事,你看我哪次没平安回来了?”秦落笑着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珠。 “也是,我家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也一定会的!”樱桃伸手抱住秦落,终于破涕为笑。 第二日晚上的时候秦落终于得空去见了见李清桐母女。 “多谢郡主救了我女儿。”柳姨娘拉着秦落的手,感激涕零道。 “柳姨不必客气。”秦落安抚地拍了拍柳姨娘的手:“有件事情还得请柳姨帮忙。” 她特意唤柳姨娘为“柳姨”,是想告诉她自己没将她当成李瑜的小妾看。 “郡主请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定不负重托!”柳姨娘自是察觉到了这称呼上的变化,有些动容,继而又郑重道。 “我还有两日便要随太子带兵支援北方边境了,郡马亦会同去,郡主府可能要柳姨帮忙打理。”秦落认真道。 “大姐你要去边疆了么?”李清桐在一旁看起来很是担心。 “是啊,北夷人一日比一日猖獗,若是再不出手,大魏的疆土和百姓都会受到威胁的。”秦落安抚地拍了拍李清桐的肩道。 “那大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李清桐拉住秦落的手,有些不安道。 “嗯,会的,日后郡主府就拜托你们打理了。”秦落朝笑着拍了拍李清桐的手。 “郡主放心,我别的帮不了郡主,这些小事还是能做好的。”柳姨娘保证道。 第五十章 香囊 第三日的时候陆屿找到秦落,说自己在京城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想要和秦落一起去边疆。 秦落想到他做的那些能打探消息的新奇小玩意,觉得带上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便爽快地答应了。 三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林音然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天的傍晚拉着兵器铺子的林老板一起过来了。 “音然这小丫头不懂事,非要跟着一起去战场,日后可能要麻烦郡主多多照拂了。”林老板眼眶微红,对秦落卑微行礼道。 “林老板客气了,音然能有此鸿鹄之志本就是我大魏的福气,清洛定会尽全力保护好音然的。”秦落亦郑重承诺道。 “这丫头的命本就是郡主救下的,如今跟着郡主,倘若能为郡主挡下些危险,也算是报恩了。”林老板说着,语气动容。 “林老板这是说的什么话,音然此去是为了她自己的志向,不是为了报恩。我即便是遇到了危险,也会自己解决。”秦落很是听不惯他说这话。 “好,好。那我便将音然交给你了,祝你们此去,平安顺遂。”林老板说完,抹着眼泪出去了。 秦落一直到临行前也还是没能等来苏南若。 她有些失落,不过想着既然是苏姐姐自己的选择,那她也不便阻挠。 那日一早,二十万禁军整装待发,明帝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太子和秦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此去不求能名留青史,能平安回来就好。” “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望。”太子深深对明帝行了一礼,秦落亦跟着行礼,随后二人便翻身上马,二十万禁军便浩浩荡荡向北地出发了。 行至城郊,前方探路的小校来报,说前方有一名妇人想要见秦落。 “快请她过来。”行至此处,秦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很快,背着行囊的苏南若便出现在了秦落面前。 “我已经将瓷器铺子转让出去了,想了想,还是回去看看比较好。”苏南若笑着冲秦落道。 “苏姐姐你终于想通了。”秦落亦朝苏南若笑道:“行军条件艰苦,可能要委屈苏姐姐坐一坐运粮草的马车了。” “无妨。”苏南若丝毫不嫌弃,转身跟着小校去了粮草的队伍。 一天艰苦的行军后,很快便到了晚上。 秦落将林音然和苏南若安顿好之后,便开始借此机会熟悉各个将领。 此行虽然太子是主帅,但他没有实战经验,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秦落作为副帅,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将几十个大大小小将领都聚在一起之后,秦落竟意外地在其中发现了一个老熟人。 “大哥也在啊,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秦落看着面前的李清远,颇为意外道。 “前几日不是出了芸儿那件事么,父亲很是生气,将我也一起关了三日的禁闭,直到昨日才放出来。”李清远云淡风轻道。 “哦。”秦落不知道怎么接话,随口敷衍了一句便去熟悉其他将领了。 一直到很晚,秦落才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刚一进帐篷,秦落便发现自己帐篷的地上躺了个人。 “你这是做什么!”秦落皱着眉头看着已经打好地铺兀自睡下的宋郢,有些不满道。 “睡觉啊。”宋郢理所当然道:“我们是夫妻,若是还要分帐篷睡,岂不是会让人发现我们是假夫妻么。” “你可以去太子那里挤一挤啊,他那里可比这里宽敞多了。”秦落见地上的人说的理所当然,有些哭笑不得。 “你还记得去年七夕节之前的那个谣言么?”宋郢的语气更加理所当然:“我这个时候若是再去和太子睡,岂不是更加证明了我和他都是断袖这件事。” 秦落一时间竟被堵得无话可说,想了想也没什么事情一定要避着他的,也就随他去了。 行军第六日,北地传来消息,北夷已经屯兵玉林关边境,以亲王被大魏软禁为由,正式向大魏宣战。 此时二十万大军刚刚行至燕山一带,离玉林关还有至少五日的路程。 “那边的将士能撑到五日么?”太子有些担心。 “北夷这次的主帅是谁?”秦落问起报信之人。 “北夷亲王拓跋武。” “副帅呢?” “名将叱罗兴。” 秦落稍稍松了一口气:“放心,五日能撑住。” “你又如何知道?”尽管知道秦落早就不是他之前的表妹了,但对于她连北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这件事太子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拓跋武生性多疑,在没有探清守军的具体情况之前,是不会贸然发动进攻的。”秦落笃定道。 太子更加不可思议了,若不是一早就约定好了不问对方身上有何秘密,他真想现在就将秦落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 第三日晚上大军终于走出燕山的时候,恰逢清明时节。 苏南若和林音然两个人摘了些艾叶,准备缝制一些香囊用来驱蚊。 秦落因着这几日都在同那些将领打交道,自觉冷落了她二人,此时便主动要求要和她们一起做香囊。 奈何秦落在女红这件事上的天赋和她在做饭上一样,简直就是一窍不通。 在苏南若和林音然将所有的香囊都做好之后,秦落也只勉勉强强做出了一个粗糙又难看的香囊,针脚又稀又乱,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的艾叶就会掉出来。 秦落本来打算送人的,后来又觉得太丑了不太好意思,但做了这么长时间扔了又太可惜,就顺手带回了帐篷。 “你为何戴着这么一个奇丑无比的香囊,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将领送的?”走近帐篷,宋郢照旧已经睡下了,见秦落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她腰间那个香囊。 “和苏姐姐她们学做香囊,我不太会,做了一个晚上也就做出这么个玩意儿。”秦落叹了口气,将香囊解下来放在床边。 宋郢从被子里面伸出手,顺手将香囊拿在手上把玩了起来。 “仔细看看,这香囊似乎也没那么丑了,好像还有点好看。”宋郢一边把玩一边嘟囔着。 “真的?”秦落有些惊喜地望向他:“你是第一个夸这个香囊好看的人,苏姐姐她们都很是嫌弃的。” “反正我不嫌弃。”宋郢意有所指道。 “不嫌弃就送你好了。”秦落顺口接话道。 她正好不知道要如何处置这个香囊呢,有人喜欢的话可就太合适不过了。 “这可是你说的,是你送我的,不是我主动要的。”宋郢强调道。 “嗯,是我主动送你的。”秦落此时已经很困了,打了个哈欠,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五十一章 切磋 第四日傍晚,大军终于行至秣陵城外。 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秣陵城依旧是当时的模样,秦落远远地看着那高高的城墙,突然有些感慨。 十三年前,她就是从那片城墙上跳了下去,再次醒来,便已经是一年前了。 而如今她站在城墙外看着那座她曾经无比眷念的城池,突然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当晚禁军便是在秣陵城外扎营的,秦落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让手下去喊秣陵城太守过来拜见。 这几日探子报的信中,她知道玉林关被困,而一城之隔的秣陵城却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虽然她不太想看到程臻,但她不得不承认程臻在军事上的想法和她很像,他们二人于作战上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默契,这个时候多拉一个帮手,胜算就会大很多。 程臻进来的时候秦落特意没有喊上太子和旁人。 她就坐在营帐的书案前,看着他着一身官服,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却在抬起头的一瞬间怔住了。 “阿落?”一瞬间的恍惚,他竟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逝去十几年的秦落。 太像了,不是相貌上的像,而是她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还有她的神情,她的一些小动作,无一不是像极了他日日思念的那个人。 “放肆!郡主闺名其实你一个小小的太守能叫的?”将他带进来的那名小校厉声呵斥道。 “无妨,你先下去。”秦落朝那小校摆了摆手道。 “是。”那小校听话地退下了,营帐中瞬间只剩下秦落和程臻两个人。 “方才程某一时失态,望郡主恕罪。”反应过来的程臻规规矩矩向秦落行礼道。 “程太守不必拘礼。”秦落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此番喊程太守过来,是想请太守带秣陵守军与清洛一道前往玉林关支援。” “恕程某不能从命。” 最初的激动后,程臻亦冷静下来,规规矩矩道:“秣陵与玉林关仅一城之隔,若程某带兵前往玉林关,北夷人又突然调转火力攻打秣陵,则我秣陵一城百姓又该如何?” “你心里清楚若是敌军不破玉林关是打不到秣陵的。”秦落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我曾听说过一些关于程太守的往事。” “程太守有经天纬地之才,却甘愿在秣陵做一个小小的太守,可是为了十几年前牺牲的那个秦小将军?程太守知道秦小将军心系秣陵百姓,便甘愿在此护秣陵百姓十余年,可若是玉林关被破,秣陵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我知道程太守恨大魏夺走了秦小将军的性命,可程太守这样看着北夷人入侵大魏而不管不顾,这一切是九泉之下的秦小将军愿意看到的么?” 程臻看她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 “你究竟是谁?十几年前的往事你又是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的?你害死我父亲,到底是因为你看他不顺眼,还是因为你就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太守要记得自己是谁。”秦落打断他道。 程臻沉默良久,最后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好,我答应你。” 翌日一早,程臻便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带着秣陵的守军与秦落一道赶往玉林关支援。 有了程臻的加入,秦落心里更有底气了些。 大军是在当天下午抵达玉林关的。 到达玉林关之后,大军开始扎营,秦落便拉上太子一同去找当地守军的将领。 约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所有的将领才稀稀疏疏到齐。 “军中便是这种纪律?战场上若有敌军来袭,你们便是这种反应速度?”秦落很生气,看着眼前漫不经心的将领们。 “如今战事紧张,前线实在抽不开身,郡主和太子殿下久居京城,不了解战地的情况还是不要妄言。”一名络腮胡子的小将领站出来,语气傲慢。 “北夷宣战至今已有五日,拓跋武除了在第三日的时候试探性地小规模夜袭之后便一直按兵不动,你告诉我,何来的战事紧张啊?”秦落语气转冷。 “这……”络腮胡子一时语塞,但依旧不甘示弱:“郡主一介女子,不懂军事,又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好好待在营帐中不要出来添乱的好。” “我手无缚鸡之力?”秦落冷笑:“不如这样,我们比试一场,你若是赢了我,我便答应你,待在营帐中,再不出来添乱,但若是你输了,便任我处置,如何?” “郡主说笑了,郡主一个弱女子,臣若是赢了郡主也会被人说成是胜之不武啊。”络腮胡子不屑笑道。 “那你若是不愿意比,就乖乖听从命令别说话!”秦落越发瞧不上这小将领。 络腮胡子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答应了比试。 演武场上,络腮胡子手持大斧,秦落持剑,双方对峙着。 络腮胡子的体型几乎是秦落的两倍,加之手中一把巨大的斧头,看起来极具威慑力。 相持数秒后,络腮胡子率先举起斧头向秦落砍来。 砰地一声巨响,只见秦落举剑迎上去,顺势便直接砍掉了络腮胡子手中的巨斧,斧头掉在地上,又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在每个人的心间。 络腮胡子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手都麻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未待他认清现实,秦落便又飞起一脚,将络腮胡子直接踢出了一丈开外。 引起了不少人围观的这场比武就这样一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结束了。 连一个回合都没打下来…… “还有谁不服,说本郡主手无缚鸡之力的,尽管上来挑战!”秦落站在演武场中央,环顾那些看热闹的小将领。 “我来!”很快便上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在下徐阳,愿与郡主切磋一番。” 那汉子手持两把弯刀,体型倒是没有络腮胡子大,但从面相上看就觉得这人狡诈至极。 “事先说好了,你若是赢了,我便待在帐中再不出来,但若是我赢了,你们便全部听我处置。”秦落手持长剑,安静道。 第五十八章 喜欢 “洛姐,我一直都很敬佩你,但在有些事情上,你还是没有我勇敢。”林音然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你们都喜欢对方,还是夫妻,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些告诉对方呢?” “那你……”秦落想到林音然的一片痴心,有些犹豫。 “其实这两日我认真想过了,我那时候之所以会喜欢宋郢,是因为我在被苗疆女子抓走之后,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自然以为是他救了我,加上他长得好看,便以为我们俩是和戏本子里一样的英雄救美。”林音然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如今想来,那时换作另一个长得好看的公子坐在那里,我照样是会心动的?所以,我对他的喜欢,并不是非他不可的那种。” 秦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没话找话道:“你那么好,定会找到一个非你不可之人……” “嗯。”在这一点上林音然从未怀疑过:“那洛姐你也千万不要错过那个非你不可之人。” “好。”秦落的语气坚定:“一定不会错过。” 走出林音然的营帐后,秦落便直奔自己的营帐而去,却在半路上被人叫住了。 秦落急着去见宋郢,便很有些不耐烦,转头看了来人一眼:“什么事?” 叫住她的人正是李清远,他此刻看上去很是纠结:“上次丢下弟兄们回来陪林音然的事情,是我不对,音然后来也说过我了,她说战场上从来都是家国大义大于儿女情长,我不该如此的……” “所以呢?”秦落此刻很不耐烦听他讲这些大道理,追问道。 “所以我能不能回战场,继续杀敌?” “那就先从最普通的步兵做起,自己挣军功升迁,没问题的话我明日便安排。”秦落面无表情道。 这种小事还要耽误她与宋郢见面,简直可恶! “好,没有问题。”李清远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下来。 秦落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回到营帐的时候,宋郢照旧还没睡。 “回来了?先去沐浴,一身汗味熏死了。”照旧是满是嫌弃的语气。 “知道了。”秦落笑呵呵地回了一句,转身从善如流地泡澡去了。 待泡完澡出来,躺在塌上想和他说两句的时候,却又突然顿住了。 这几日每次她回来泡过澡之后,都会与他闲聊两句,两个人的关系也比之前要亲近不少,只是如今……秦落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酝酿半天之后,秦落终于斟酌开口道:“我近日喜欢上了一个人。” “关我屁事。”宋郢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秦落被他一句话赌了回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如果不是知道音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她肯定又会觉得自己在自作多情的。 “难怪你今日这么高兴。”二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宋郢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是之前被你从秣陵带过来的程太守吗?” 秦落躺在榻上,笑着看向地上的那个少年,不出声。 “我早听说了,祁远河大战时,你们俩合力击杀了名将叱罗兴,庆功宴上他还找你喝了酒。”宋郢故作轻松的声音传来:“可是他比你大十几岁啊,而且如果是他你就不要想了,我打听过,他心里只有那个已经死了的小秦将军。” 秦落忍着笑道:“不是他。” “那是陆屿?那就更不行了,那小白脸来历不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千万不要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宋郢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劝道。 “我只是把他当弟弟看的。”秦落认真解释道。 “你把他当什么看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不在乎。”宋郢冷哼一声,盖上被子不再说话了。 “所以你喜欢的人是赵韫?”沉默了好一会儿,宋郢又忍不住问道:“或者是徐阳?总不可能是那个络腮胡子?但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你可不要胡来!” 秦落觉得好笑,正准备否认的时候,便又听见他道:“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见秦落一直没出声,宋郢又突然气呼呼爬起来,往营帐外走去。 “你去哪?”秦落赶紧问道。 “去如厕!你管得着吗!”少年气呼呼的声音传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郢才从营帐外气呼呼走进来,又气呼呼躺下了。 秦落见他委屈的样子,又斟酌了许久要怎么和他说清楚时,便又听见他略带委屈又强行装作不在乎的声音传来:“你们女人就是善变,你前阵子还送我香囊来着,你若是不知道送男子香囊是什么意思就不要送,又不是我找你要的。” 秦落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起身下榻,躺在了他身边。 “你……你做什么!”黑暗中,宋郢的声音带着一丝竭力掩饰的慌乱。 “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医术很好。”秦落认真道。 “不会是许卓?你不是说樱桃是你姐妹么,你怎么能抢你姐妹的男人……”宋郢的声音中明显带着些底气不足,又隐隐藏着些希冀。 “不是许卓。”秦落的声音开始变得温柔:“是一路陪我从京城走到这里的人,是与我拜过堂,结过发的人。” 宋郢的呼吸似乎停滞了好一会儿,又突然爬起来,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往外跑去。 “你又出去做什么!”秦落着实没料到宋郢会有如此反应。 “方才一生气把你送我的香囊扔掉了,我去找回来!”营帐外,少年清朗的声线传来,突然就让秦落觉得无比安心。 她毫不客气地盖上他的被子,枕上他的枕头,闻着那股好闻的药香味,很快便有了困意。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见宋郢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地铺旁犹豫了一小会,便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躺下,一只胳膊慢慢伸过来,将她揽进怀里。 秦落顺势伸出胳膊环住他,将头埋在他颈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了他怀里。 她与他贴的很紧,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又听见了清晰而快速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宛若这世间最动人的乐曲。 第五十九章 身世 这一晚秦落睡得很沉,待她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而身旁的宋郢已经不见了。 她照常起身洗漱,准备去晨练的时候,便看见宋郢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我早饭做得有些多,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一起吃一些。”他放下托盘,一本正经道。 秦落的心里突然有些甜蜜,笑着走到他身边坐下:“你若是专门为我做的就直说,每次都这么拐弯抹角的不累啊?” 宋郢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最后也只是勉强挤出一句:“你爱吃不吃。” 秦落知道他的脾气,不再调戏他,从善如流地拿起一个包子吃起来。 军中的伙食向来都算不上好,秦落这些日子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以往被樱桃养刁了的胃也渐渐习惯了军中的大锅饭,此番突然吃到宋郢单独做的早膳,一时间竟觉得无比美味。 “想不到你厨艺居然这么好,都快赶上樱桃了。”秦落笑眯眯地喝了一口粥,满足道。 “你我成亲都一年多了,你现在才知道我厨艺好,可想而知你之前对我这个夫君是有多不上心。”宋郢轻哼一声道。 秦落心道不对,她为何会从宋郢的话中听出一丝怨妇的气息? 这是在怪她平日里对他的关心少了?所以,她家小郡马这是在吃醋? 秦落笑眯眯地看着宋郢那张别扭的脸,将手中的包子递到他嘴边:“别吃醋啦,吃个包子,我日后尽量少管些闲事,多陪陪你不就行了。” “谁吃醋了。”宋郢说着,身体很诚实地朝秦落靠近了些,张嘴咬了一口她递过来的包子。 前来找秦落商议军事的程臻进来时,便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打扰郡主雅兴了。”程臻抱拳,却完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被人打扰了二人世界,秦落心中有些微微不快:“程太守有何要事?” “北夷为避免夜长梦多,可能不久后就会发动总攻,我来找郡主商量应对之策。”程臻一本正经道。 “程太守若是想讨论军情,可以让赵韫召集军中将士一起,而不是过来找我商量。”秦落当着程臻的面咬了一口方才宋郢咬过的包子,认真道。 程臻看了一眼她旁边正假装漫不经心吃早点的宋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 “我方才的表现,你可满意?”程臻走后,秦落看向一旁看似波澜不惊的宋郢,笑眯眯道。 “还凑合。”宋郢面上淡淡的,眼睛却忍不住往秦落手上的那只包子上瞟。 方才那个包子他咬过一口,但是她好像一点都不介意,依旧吃得很香。 既然她不介意吃自己咬过一口的包子,那是不是自己亲她一口也没关系? 宋郢鬼使神差地看向秦落的嘴唇。 她的嘴唇是很好看的菱形,虽未涂口脂,却依旧鲜妍娇嫩。此刻她刚吃完手上的包子,正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唇上沾了些米粒,看上去很好吃…… 宋郢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驱逐了出去,神色开始慢慢变得认真起来。 秦落吃完早点后,照常准备去晨练然后巡视将士的操练情况,却被宋郢叫住了。 “我有事情想对你说。”宋郢认真道。 “你说。”秦落微笑着看向他,目光柔软。 “你我成亲至今已有一年有余,如今也算是……两情相悦。” 他说着,低头掩去眸中的雀跃,依旧换上一脸凝重的表情,起身走到帐外,确认四周无人偷听之后,又返回秦落面前,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无比郑重。 “我既心悦于你,便不能再隐瞒你了。我其实是罪臣之子,我父亲是几年前被诛九族的黑甲将军,而母亲……是个北夷人。” “你爹是宋子墨?”秦落惊讶地看向他,尽量压低了声音道。 宋郢有些忐忑,但依旧迎上她的目光。 十几年前,黑甲将军镇守北地之时与一个北夷女子两情相悦,生下了他。 因为两国之间积怨已久,黑甲将军没有办法,这才转而投靠了明帝,想着若是新朝建立,两国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就能有所改善,妻儿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世人面前。 宋郢四岁那年,母亲去世,他被人带到父亲面前时,他的父亲刚刚攻下秣陵,见了他一面之后便命人将他送到了与君山他的祖父处,临行时递给他一棵桃树苗,说什么时候桃树能结出果子了,就来接他下山。 后来他随祖父在与君山住了十年,那桃树也没能结出桃子,直到十四岁那年,传来了他父亲被株连九族的消息。 他和祖父因隐居深山,并未被牵连,只是他始终觉得朝廷给出的父亲谋逆的罪名是在太过蹊跷,于是在十四岁那年下山,前去调查他父亲的死因。 “所以你如今也算是半个北夷人?”秦落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打断了宋郢的回忆。 宋郢看得很清楚,她在得知自己身份的那一刻,眼中并没有厌恶,嫌弃等神色,只有惊讶。 这令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依旧不安。 “是,他日我的身份一旦被人查出来,必定会引来无数麻烦,你和我一起,哪怕是郡主的身份,也定会受到牵连,我如今将这些告知于你,是否还要与我一起,全凭你自己选择。” 他的神色看上去并无多大变化,但额头上却不知何时已出了一层薄汗。 就算她因为他的出身而弃了他,他也是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她的。 但倘若她依旧不离不弃,那他也会尽全力去护她一世周全。 不过……以她的能力,似乎不需要他护着,也能一世周全。 这么想着,宋郢又觉得有些沮丧。 秦落盯着他看了半刻,突然笑了:“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有得选么?” 宋郢有些疑惑地望向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不知何时已然靠近,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宋郢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因为过于紧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要多想,我既认定了你,便不会轻易弃你而去的。”秦落说着,穿戴好一身戎装便转身出去了,徒留宋郢一个人还在营帐内纠结。 第六十章 决战 因着大战在即,秦落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忙忙碌碌一直到深夜才回了营帐。 宋郢照旧烧好了热水调好了药浴等着她,秦落理了理紧绷的思绪,将自己泡在药浴中,一天的疲惫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沐浴完后,秦落换好干净的中衣,见宋郢已经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熄了灯,爬上床躺在他身边。 就这么沉默着躺了一会儿之后,宋郢慢慢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秦落顺势环住他的腰身,安心地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剧烈而清晰的心跳声,思绪开始慢慢翻涌。 按照白天宋郢所说的,十几年前,刚好就是在她死的那一天,四岁的宋郢被送到了宋子墨身边,很快又被宋子墨派人送到了城外的与君山。 而十几年后她重生,又好巧不巧又遇见了宋郢,还与他产生了数不清的瓜葛。 她当初执意要和宋郢成亲,除了拉李瑜站队和不想待在尚书府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宋郢总数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一样。 她起初觉得可能是一种错觉,现在却越来越觉得,她和宋郢之间,一定有着比现在更深的羁绊。 待战争结束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查一查,还有苏姐姐那边关于苏家的情况,也要开始着手打探了。 秦落在脑海中模模糊糊地盘算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此后的月余,经过几次小规模的相互试探后,决战终于在秦落抵达玉林关的第五十七天正式拉开了帷幕。 “众将士听令,北夷贼寇欺我大魏无人,几次三番挑衅,刺杀我朝太子在前,扰乱我朝政事在后,如今竟还想染指我大魏领土。想我大魏男儿,皆是铮铮铁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今日之战,誓要将北夷贼寇赶出边境!” 玉林关城墙上,此次战争的主帅,当朝太子裴景文身着战甲,站在一面巨大的战鼓旁,声音穿过厚厚的城墙,落在三十多万命将士的耳中。 “杀!杀!杀!” 伴随着振聋发聩的鼓声,众将士早已摆好阵形,向对面同样不容小觑的北夷军杀去。 双方几乎出动了能够调动的所有人马,仅是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便能让整个玉林关为之震动。 最初的火器,阵形战过后,北夷军队在人数上的优势便已经被拉平,剩下的便皆是贴身肉搏。秦落此时已然杀红了眼,周遭全是残损的肢体和冷冰冰的利刃,伴随着兵刃撞击的声音,士兵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火药的轰鸣声,整个战场看起来如同人间炼狱。 这场大战持续了整整六个时辰,最终以大魏惨胜收场。 大魏三十余万将士,折损近十万,而北夷四十万大军折损过半,余下之士逃的逃,投降的投降,最终护着拓跋武突围成功的,不过十万余人。 经此一役,接下来的年年内,北夷再无任何与大魏抗衡的资本。 秦落的身上多处受了伤,好在并未伤及筋骨,她拒绝了赶来为她治伤的军医,让他们优先救治伤情较重的将士,随后与太子打了个照面之后,便直奔城门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帐篷。 她和宋郢说好了,宋郢无法阻止她上战场,便在离战场最近的地方备好伤药等着她,等她凯旋归来。 眼看着离那个小帐篷越来越近,秦落的一颗心也开始无比期待起来。 她已经能够想象出他皱着眉头责怪自己又带回来一身的伤,却又无比温柔地替她清理伤口的样子了。 这一回,她要告诉他,往后的几年,北方边境都不会再有战争了,百姓终于能喘一口气了,而他们,也终于可以开始好好过日子了。 帐篷外没有他等待的身影,秦落觉得有些奇怪,带着些忐忑走近那个小帐篷,依旧没有看到她最期待的那个身影。 桌上放着他的药箱,各类药品也都整整齐齐摆出来了,还有干净的纱布,整洁干净的衣物,一应俱全,可就是没能看见他的人影。 一种巨大的不安突然涌上秦落的心头,她转过身,下意识地开始寻找宋郢,却突然问道一阵异香,紧接着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秦落不知道她到底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上。 她身上的伤都已经被处理好了,马车上除了她自己也并无旁人。 头还有些晕,秦落挣扎着爬到车门口,掀开面前的帘子,一眼就认出了正坐在马背上赶路的那个少年。 心底的某个地方,像是突然裂开了一般,扯得生疼。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微微颤抖:“陆屿,我醒了。” 正在赶车的陆屿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继而缓慢将车停在路边,下马转身,面对着秦落。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一个熟悉的大大的笑容,语气也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姐姐的伤好些了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秦落皱着眉头看向他,目光晦涩。 “姐姐不听话,还撒谎骗我,我有些生气了。”他依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神情有些委屈。 秦落起身,想要跳下马车回去找宋郢,却突然发现身上没了力气,她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姐姐想要去哪里?回去找宋郢吗?”陆屿突然凑近,看着她笑眯眯问道。 秦落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他。 “姐姐不用找了,宋郢已经被人带走了,你找不到他的。”陆屿的笑容越发灿烂。 他生得唇红齿白,模样清秀,脸上的笑容也极为灿烂,乍一看去,就像是哪家偷偷跑出来的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教人看了便忍生出亲近之意。 可是这张朝夕相对了一年多的脸此刻落在秦落眼中,却是无比陌生。 她慢慢抬手,取下绾着头发的一根木簪,满头青丝瞬间倾泻下来。 秦落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簪,而后用尽全力,将它扔到了马车外面。 第六十一章 奇门遁甲 “姐姐若是不喜欢,扔了也无妨。”陆屿见秦落如此,并不气恼:“反正日后姐姐便会时时刻刻与我在一起了,要这木簪子也没什么用处了。” 秦落挣扎着往外看了看,见周遭都是全然陌生的景致,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姐姐不用看了,你回不去的。”陆屿说着,眸子里突然生出了极其兴奋的光芒:“我要带姐姐去一个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把姐姐藏起来,这样姐姐就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你休想!”秦落冷冷地盯着他:“你就算将我囚禁起来了又能怎样呢?你所能得到的,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没关系,我会加倍对姐姐好的,只要姐姐一直在我身边,旁的都不重要。” 陆屿的语气依旧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让秦落不寒而栗:“姐姐不必再去想你的心上人宋郢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如今应该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姐姐没有了宋郢,又整日与我在一处,总会发现谁才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你将宋郢如何了?”秦落猛地站起身跳出马车,却因为浑身无力差点摔倒,眼疾手快扶住马车之后还在剧烈地喘着气。 不会的,宋郢那小子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他足够聪明,还有银针护体,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秦落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可却依旧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其实也没将他如何,他父亲的仇家那么多,我只是随便找了个与他父亲有仇的势力,将宋郢的行程透露给那人了而已。”陆屿见秦落这般反应,眸子里飞快地划过一抹狠厉,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笑眯眯道。 秦落心知此刻一定不能慌,死死地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便是在这个时候,秦落突然察觉到了有人靠近,而且还不止一个。 虽分不清那那些人是敌是友,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将局面搅乱一些,才会生出更多变数,她才能找到机会逃跑。 她悄悄把身子往马车边缘移动,试图让那些靠近的人看见自己。 “姐姐若是休息好了,我们该继续上路了。”陆屿漫不经心地盯着秦落的的举动道。 “马车颠簸,我身上的伤还未好,我想再歇一歇。”秦落忙找借口搪塞道。 宋郢见秦落的态度软了下来,似乎很是受用,脸上的笑都真心实意了不少:“都听姐姐的。”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杀出一队人马,快速朝秦落这个方向而来。 宋郢不慌不忙,从袖中洒出一把豆子,落地的瞬间,那豆子就变成了千军万马。 撒豆成兵! 杀出来的那队人被那些豆子变成的兵马困住了,而陆屿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埙,放在唇边缓缓吹了起来,似是在以埙音控制那些兵马。 这是一件极耗心神的事情,陆屿专注于控制兵马,正是自己逃走的绝佳机会! 秦落这般想着,忙费力爬上马,用尽全身的力气抓起鞭子抽向马背,伴随着马儿发出的一声长长的嘶鸣,马车载着秦落飞速向前驶去。 陆屿正与追上来的那些人缠斗,若此时贸然收了埙,定会极大地损伤他的经脉,所以他定然追不上来。 驱马狂奔了一阵子后,确定陆屿不会跟上来了,秦落这才开始留意周遭的环境。 秣陵城和风月关地处北边,地势平坦,而她此刻却明显处在一处山林之中,应该依旧不在秣陵附近了,而她能确定的是这辆马车是新的,并未跑很长的路程,马也不似长途奔波过的样子。 所以此处极有可能是秣陵城以西的一处极长的山脉,祁远河的源头,祁远山脉。 祁远山脉虽地势陡峭,但山都不算高,因着有不少人居住于此,许多山上都修了较为平坦的路,秦落此刻应该就是处在修过路的某一座山中。 秦落前世随父亲征战沙场时曾仔细研究过此处的地势,正想着能不能根据周围的环境判断出自己到底处在哪座山的时候,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她此刻武力尽失,根本没有没有再与人交手的可能,为了保险起见,秦落敏捷地将自己藏到了马车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落突然发现自己的力气似乎恢复了些。 来人似乎并不带杀气,强行停住受惊的马儿后亦没有强行闯进马车。 秦落正在猜测马车外是谁的时候,便听马车外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郡主莫怕,微臣救您来了。” 秦落一下子愣住了。 是程臻。 毕竟是年少时曾深深喜欢过的男子,不管过了多久,他的声音她还是能第一时间听出来。 只是,程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落带着满腹的疑惑掀开帘子,便看见满身风尘的程臻正爬上马。 “这里太危险,我先带你逃出去。”程臻说着,熟练地驾着马车往前赶。 秦落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至少在目前,程臻对她应该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这么想着,秦落便开始乖乖待在马车中,等待药效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秦落感觉到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不少,正准备问一问程臻到了何处时,便突然感觉马车停住了。 秦落掀开帘子,看见的便是一脸窘迫的程臻。 “我们似乎进入了一个圈套,跑了这么久还是在原地打转。” 程臻看着不远处他离开时做的一个记号,颇有些歉疚道。 秦落此时力气已经恢复了不少,便起身跳下马车仔细查看。 “应该是被陆屿以奇门遁甲之术设了一个幻象,我之前跟师父学过一点,先试试能不能破解。”秦落仔细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后,沉吟道。 程臻没有做声,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秦落一步一步仔细往前查探了,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秦落突然伸手,将面前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挪开了。 “好了,阵破了。”秦落站起身回到马车旁边:“沿此处继续往北走,大概走个十三里路左右便能走出这个阵了。” 第六十二章 叶惊堂 “好,我们继续赶路。”程臻说着,将秦落扶上马车后,坐在了车夫的位置。 他心里颇有些挫败感。 十几年前他便是因为不及落儿优秀,才引得父亲起了不轨之心,十几年后他都三十多岁了,依旧比不上她。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能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便已是上天对他格外的眷顾了。 这么想着,他便不再纠结,专心继续赶车。 秦落坐在马车中,将帘子掀开一个小缝,偷偷观察着马车外的情况。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后,秦落远远地瞧见了站在幻阵出口处的陆屿。 犹豫了一下,秦落还是将手腕上一直绑着的暗器装上了箭矢。 随着马车越驶越近,秦落将手中的暗器对准帘子拉开的那个小缝,瞄准,扳动扣手。 小巧锋利的箭矢准确地没入陆屿的身体。 程臻适时将马车停下,秦落自马车上下来。 陆屿看着走下马车的秦落,面色有些苍白,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无比灿烂。 他笑着,似是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秦落,好像下一刻她就会不见似的。 “姐姐想杀了我。” 他依旧笑着,眼神却慢慢变得疯狂。 “这一箭不致命,我先带你回去养伤,之后是去是留你自己再好好想想。”秦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杀你,是因为之前欠了你人情,此事之后,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陆屿终于笑出了声,双目渐渐变得赤红:“我不要两不相欠,我要姐姐一辈子都欠我的。” “你想做什么?”秦落终于慌了,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姐姐你记住,陆屿是被你杀死的,我要你这辈子都活在愧疚中,这辈子都忘不了我。”陆屿唇边的笑意越发浓厚,眼神也变得无比疯狂。 他的皮肤生的比女子还要白皙,偏那嘴唇却生的嫣红,配上他此刻偏执而疯狂的神情,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瑰丽。 “姐姐,再见。”他说着,身子向后仰去。 秦落狂奔着想要抓住他,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自悬崖上跌落了下去。 山脚下林子里的飞鸟被惊起,成群结队向天空中飞去。有雾气渐渐从秦落眸子里氤氲而起,但这一点点泪意很快便被秦落逼了回去,她转过身一言不发走回马车。 程臻此刻也反应过来,沉默着坐回车夫的位置,开始赶路。 “你可知道黑甲将军宋子墨在北地最大的仇家是谁?”犹豫了一会儿,秦落终是忍不住问道。 马车外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传来了程臻的声音。 “秦伯父当年的手下,叶惊堂。” 马车内的秦落猛地站起身,却因为马车太过于狭窄而撞到了头。头顶传来的剧痛提醒她此时此刻不是在做梦。 “你的意思是……叶将军他还活着?那……”因着过于激动,秦落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若是叶将军还活着,那是不是说明,小宇也还活着? 她不敢想,也不敢问出来,怕听到的答案与自己期待的不同,怕自己只是空欢喜一场,更怕听任何对小宇不利的消息。 “我只知道叶将军偷偷在祁远山脉附近建立起了一个反大魏的势力,最初的构成好像是当年残存的秦家军,这些年他们一直在积攒实力,至于秦宇……抱歉,我是真的不太清楚,这些年我也一直试图找到他,但叶将军对我非常抵抗……”程臻的语气带着些歉疚。 “不怪你。”秦落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你说叶将军与宋子墨结仇,是因为当初宋子墨攻占了秣陵吗?” 马车外有事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待秦落差点以为他是默认了的时候,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道轻声的叹息:“是因为你啊。” 秦落突然怔住了。 她当时将年仅七岁的秦宇托付给父亲最信任的叶将军之后,便沉着深夜偷偷潜入了宋子墨的营帐和他谈判,第二日返回城内不久就殉城了,所以叶将军定是顺理成章认为她是被宋子墨逼死的。 但她当时跳墙,实在是和宋子墨没有任何关系啊。 秦落满头黑线地想着,觉得自己真是将宋子墨坑惨了。 不仅坑了他,如今还要坑他的儿子,宋将军如今若是还在的话,定会拿他的花雕酒砸她的头。 “那你可知道叶将军的势力如今在何处?”秦落继续问道。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小宇的下落,还有救出宋郢。 “不知,我只知道叶将军一直在祁远山脉附近活动,但具体在何处却并不清楚。”程臻这次回答得很快。 “先不急着回玉林关了,再找找。”秦落沉吟了一下道:“宋郢还在他们手上。” 程臻没有说话,秦落正以为他对自己的安排不满时,马车突然停了。 马车外程臻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前方不远处有一群人,便是决战之后一直跟着你的那群人,我当初便是跟着那群人找到这里的。” 就是一开始被陆屿用奇门遁甲控制住的那群人? 秦落仔细回忆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并不认识那些人。 以他们如今两个人的势力,倘若对方是敌非友,那他们肯定会受制于人,但不管怎么说,那群人也算是间接救了她,就这么装作不认识走了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 正在犹豫间,那群人中已有人发现了他们,激动地往这边跑过来。 “敢问马车中坐着的,可是嘉月郡主李清洛?”那人似乎并没有恶意,上来之后朝程臻行了一礼,问道。 “你们是何人?”程臻没有回答他们,反问道。 “我等是宋郢的手下,奉命在暗中保护少夫人,方才一时失察被幻术所控,致使少夫人受惊,望少夫人恕罪。”那人似乎已经知道了秦落就在马车中,朝着马车恭恭敬敬行礼道。 少夫人? 秦落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个新的称呼,起身跳下马车,便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立在马车外。 那汉子一身普通大魏士兵的打扮,但左手的手腕处,有一枚特殊的印记。 是黑甲军没错了。 第一百零一章 裴景轩 “表姐可认得我,我是景轩!”一旁的裴景轩喜欢看话本子,樱桃写的那些话本子他早就看了许多遍,也因此在心中无比崇拜这位英姿飒爽的表姐。 秦落对这位心性纯良的少年很有好感,虽朝他颔首笑道:“一年未见,景轩表弟越发一表人才了。” 接下来便都是些客套话,秦落因忙着回去等许太医来提亲,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太后察觉后便以为秦落这是在孕中,坐了一会便觉得累了,便赏赐了不少东西之后让他们回去了。 秦落赶回郡主府不久,许老太医便亲自带着聘礼前来郡主府提亲了。 流水般的聘礼一股脑被抬进了郡主府,那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要娶哪个矜贵的千金小姐。 秦落拉着宋郢一起在前厅接待了许老太医。 宋郢之前还在太医院的时候,与许老太医算是同僚,因此也是熟悉得很,见了面互相寒暄之后,许老太医便开始同宋郢说起了近日来太医院遇到的疑难杂症,其中诸多问题要与宋郢讨论。 两个人讨论着讨论着,便完全将一旁的秦落给忘了,也完全将提亲这件事给忘了。 直到一旁被许老夫人派来盯着老太医的小厮看不过去了,上前在老太医耳边悄声提醒了一声,老太医这才反应过来,满脸歉疚地向秦落道歉,又清了清嗓子道:“老夫今日前来,是想替犬子许卓,求娶郡主身边的孟晚樱姑娘。” 秦落突然愣住了。 樱桃原名孟晚樱,她是知道的。 但几乎所有人都喊她樱桃,喊习惯了,便也没有人记得她原本的名字了,如今许老太医这般提出来,足见起对樱桃这个媳妇的看重。 她笑了笑,应到:“我向来将樱桃视作自家亲妹妹一般,日后樱桃能嫁进许家,还望老太医和老夫人多多照拂才是。” “那是自然,我和夫人定会将樱桃视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许老太医忙保证道。 之后便是商议婚期和婚礼的一些具体细节,一直商议到了午时初刻,才算是将婚事彻底定下来,而后许老太医便拉着宋郢讨论了一个下午的疑难杂症,直到许老夫人坐不住,派人来威胁他“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许老太医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樱桃的婚事就这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定了下来。婚期定在了八月十五,中秋节那日。 秦落记得上辈子,她和程臻的婚期也是定在了宣德四十三年的八月十五,但那年开春的时候,叛军便已兵临城下,他许她的十里红妆,也永远留在了那一年。 好在如今不是宣德年间的那般乱世,樱桃和许卓的感情,也定会像她和宋郢如今这般幸运。 第二日便是赵韫带玉林关守军回北地的日子。 秦落因着和众将领相熟,下午的时候便约了他们在嘉月楼喝酒。 宋郢因担心秦落怀着孕胡来,也寸步不离地跟在了她身边。 席上,秦落以茶代酒,豪气云天地对着一众相熟的将领道:“大家随便吃随便喝,今日我来请客!” 席间,不知是谁提起了徐阳,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伤感。 徐阳自从当时意图伤害秦落被发现后,便被秦落绑了着人送回了京城交给太子。 太子为了一次扳倒徐相,便将徐阳放在府中关押了起来,其妻儿也派人悄悄控制了起来。 此次徐相谋逆,明帝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想着当初一起推翻旧朝的时候徐相对他的鼎力支持,多次救下他的性命,还在知道他有妻儿的情况下依旧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如今他虽然罪不可恕,却也是他妻子的父亲,也是拼死护着他的景轩的外祖父。 思及此,皇上打算将徐相贬为庶人,但留他一命流放岭南一带。 可谁知,流放的命令还未下,太子就带着徐阳前去见他,称徐阳是徐相安排在北地玉林关守军中的暗桩,曾在危急时刻多次想要取嘉月郡主性命。 徐相倒台之后,徐阳妻儿的性命全都被太子控制起来了,因此徐阳自是一股脑将徐相收买他为之效命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时候,赵韫突然想起秦落在军营中数次被暗杀的事情,自是不敢隐瞒,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正好太子手上有秦落第三次被徐相的人暗杀时留下的杀手,此刻将人带出来之后,严加审讯,便什么都招了。 皇上此刻是真的气坏了。 徐相谋逆之事他虽然生气,到底也还是准备扶自己的亲儿子上位,可在军中安插如此之多的暗桩,还几次三番意图刺杀嘉月郡主,这可不像是一个臣子该做的事情。 哪怕皇后和永乐公主几次三番求情,明帝心中这种被人背叛算计的怒火也依旧没有办法平息。 于是,原本只打算将徐相贬为庶人流放岭南的徐相,最终被赐了毒酒。 一代权臣,风头无两,最终的归宿不过是一卷破草席,和乱葬岗上一个简陋的坟包。 皇后甚至都不敢在着人前去将徐相重新安葬,因为经过这件事之后,皇上虽然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没有杀她,他们夫妻二人却彻底离了心。 皇上如今连句话都不愿意再和她说了,也未曾再踏入她的寝宫半步,她的寝宫四周,更是多了无数匿在黑暗中的暗卫,一举一动都被监视。 秦落坐在主位上,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起那场她因怀孕未曾参与的宫变中,那些她所不知道的内幕,心里却慢慢开始警惕起来。 若她没猜错,接下来,皇后和永乐公主,定会想尽办法要取她性命的。 毕竟在北地军营安插自己的人,几次三番派人刺杀嘉月郡主,这才是压死徐相的最后一根稻草。 像裴景昭和皇后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觉得是自己的人错了,他们只会觉得,是秦落害死了她们的父亲和外祖父。 或许还会拉上李清芸和兵部尚书夫人。 毕竟她刚回来的那日,也曾当着尚书夫人的面,让李清芸受了那般奇耻大辱,以尚书夫人和李清芸的气量,不想办法报复她才怪。 第一百零二章 连翘 她怀着孕,本不想多生事端,但若是有人敢伤害她腹中的孩子,她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那些人。 秦落这么想着,突然发现自己这么些天一直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陆屿! 国师在事发之后定会被皇上身边的人杀死,可陆屿就不一定了! 自始至终他都是以一种极为隐蔽的方式进的丞相府,而徐相被抓,京城大乱时,以陆屿的本事,想要逃出去不成问题。 秦落不怕类似裴景昭李清芸这种站在明处的敌人,却担心陆屿那种匿在暗处,随时可能跳出来给她致命一击的毒蛇。 她知道陆屿不会伤害她,但却会伤害所有和她走得近的人,这种过于偏执的性子只会让所有人都受伤,可他从来都不懂。 不过她之前有派楚晨带人跟着陆屿,希望那几个人还没有跟丢。 秦落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清出去,专心同众将士喝起酒来。 散席后,秦落由宋郢扶着上了回郡主府的马车。 “方才在和赵韫他们吃饭的时候,你有心事?”坐上马车后,宋郢问道。 秦落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若有所思:“只是担心陆屿这次逃出去之后,还会有别的动作,还有皇后和永乐公主那边,现在也定是恨极了我。” “忘了跟你说了,你派去盯着陆屿的那几个人昨日派人前来传信了,说陆屿从丞相府逃出来之后往北去了,具体要去哪里还未确定,我当时想着你累了这么久才刚歇下就没和你说。” 天气还未完全转暖,宋郢抬手放下秦落掀起来的帘子,又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淡淡道。 “没跟丢就好,我总觉得陆屿日后可能回带来大麻烦。”秦落似是松了一口气道。 “后悔当时救他了?”宋郢问道。 “那倒没有。”秦落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帮了我不少忙,甚至跳崖也算是被我逼的,这种情况下,我若是见死不救,良心会不安的。” 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住了。 “出什么事了?”算时间肯定还未道郡主府,宋郢掀开帘子问赶车的车夫。 “有个妇人,说带着自家孩子在嘉月楼吃完饭之后,突然晕倒了,抽搐不止,梅姑说郡马会医术,就让我前来找郡马回去帮忙看一下。”马车外,一个嘉月楼里的小姑娘道。 “下车,我们一起去看看。”秦落一听嘉月楼出事,忙拉起宋郢就下了马车。 一路赶到嘉月楼的时候,门口正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 秦落无心听他们讨论什么,拉起宋郢跟着那个小姑娘就往出事的地方赶。 那妇人便是在一楼的厅堂内,抱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小男孩大哭不止。 周围的食客见那小男孩吃完一份糕点之后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纷纷停下了筷子不敢再吃。 宋郢顾不得其他,忙上前查看小男孩的状况。 秦落则开始问起樱桃小男孩所吃的那碗粉都经过了谁的手,很快便将那碗粉经手的人全部都控制了起来。 上菜的是一个新来的身形瘦弱的小姑娘,被叫过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我什么都不知道,郡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姑娘被人带过来之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秦落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上前去问起小男孩的情况。 宋郢正在给小男孩施针,见秦落上前,神色凝重地低声对秦落说了一句:“是血蛊。” 能这么丧心病狂肆无忌惮的,除了宫里的那位,秦落想不出别人。 秦落压抑着心中滔天的愤怒,不动声色的问宋郢:“可还有救?” “他刚吃下去不久,我看看能不能让他吐出来。”宋郢道。 眼见那小男孩身上扎满了针,却依旧昏迷不醒,小男孩的母亲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连带着秦落听了都不忍心。 她想了想,悄悄将樱桃拉到一边问:“近日可曾又可疑之人接近过方才被控制起来的人?譬如……大户人家的丫鬟什么的。” 樱桃细细回忆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却又害怕被人听见,忙附在秦落耳边轻声道:“我想起来了,前天的时候,有个约摸三十来岁的妇人,一个人要了个雅间,点名要连翘伺候。 菜上齐后,留连翘在雅间里,还不许旁人靠近,将近一个时辰都没出来呢,为这事我当时还说了连翘的,她很是不服气,说客人要她伺候,她也没办法。” “我知道了,此事千万不要声张,我自会处理。”秦落听完,低声叮嘱樱桃,随后便前去瞧那小男孩的情况了。 在宋郢的全力施救下,那小男孩总算是将刚吃进去不久的血蛊给吐了出来,此时正面色苍白躺在地上。 “实在对不住,因为我们的疏忽,让您的孩子受惊了。”秦落上前对小男孩的母亲道歉。 好不容易安抚好小男孩的母亲之后,秦落走到那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面前:“说,谁让你在饭菜里下毒的!” “我没有啊郡主,我真的没有!”那小姑娘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此刻见秦落这般态度,又吓得大哭起来。 “除了你之外,所有经手这道菜的人,全是酒楼开张时就在的做了这么久的菜,又怎么会心怀不轨?你昨日才进来,今日酒楼就出了事,不是你还能有谁?”秦落的语气很是严厉:“先把人给我关起来,随后处置!” 说罢,也不给小姑娘辩解的机会,径直走出了酒楼。 一出酒楼,秦落便招来了宋郢安插在她身边的黑甲军暗卫:“盯住酒楼里那个叫连翘的姑娘,一旦她出了酒楼见了什么人,听完她们的谈话内容,便立刻将二人抓住。” 待暗卫领命而去之后,宋郢才从她身后缓缓走来:“此事十有八九就是裴景昭和皇后的手笔。” “你的意思是,裴景昭想借这件事,逼你出手来解她身上的血蛊?”秦落顿时猜出了七八分。 第一百零三章 陷害 “正是。”宋郢颔首:“那人是在嘉月楼出的事,我若是不救,嘉月楼的名声就毁了,若是救,那就证明了裴景昭身上的血蛊是可以解的,以皇上的性子,定会要求我为裴景昭解那个蛊。” “也是好笑,之前那个国师就是苗疆人,连那个人都没有办法解的蛊,你一个大魏人又怎么可能解得开呢?”秦落嗤笑道。 “所以我怀疑,永乐公主体内的蛊,很有可能被人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解开了。”宋郢面色凝重道。 “你是说……回魂术?”秦落亦是有些震惊道。 苗疆有禁术,名为回魂术,取八十一名童男童女心头血为引,佐以苗疆秘不外传的药方,可活死人,肉白骨。 这种禁术,说白了就是用八十一名童男童女的命去换被救者的命,因着法子太过残忍,所以在发源地苗疆都被列为禁术,已经有百余年没被人用过了。 所以……徐相府上的那个苗疆男子就是靠着这个法子才顺利进宫,有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被封为国师的? 见宋郢没说话,秦落又猜测道:“所以裴景昭身上的蛊早就被皇上以八十一名童男童女的性命解开了,如今你却如此轻松地解开了那男童身上的蛊,皇上定会觉得你是故意不为裴景昭解血蛊,害他冒天下之大不违使用回魂术?” “嗯,皇上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才帮裴景昭解了蛊,如今我却是这么轻易就让那男童将蛊吐了出来,即便是解释,皇上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我是故意不救裴景昭的。”宋郢的面色越发凝重。 “所以,皇上一开始冒着徐相可能会谋逆的风险召苗疆男子进宫,是为了解裴景昭身上的血蛊,皇上付出的越多,也就越生气我轻易就解开了那男童身上的血蛊。裴景昭的目的不是要毁了嘉月楼,而是要毁了皇上对我们的信任。”宋郢用肯定的语气道。 二人有些沉重地回了郡主府,不久就有宫中来传旨的公公登门。 皇上在圣旨中说的很委婉,只说从宋郢之前兵部改革之事,看出他可堪大用,命宋郢明日一早虽赵韫的大军出发前往北地任秣陵城县令,替大魏守好北地边境。 同时,嘉月郡主怀有身孕,不宜长途奔波,命其留在郡主府安心养胎。 果然,皇上心中有气又不好发泄出来,便只有用这种类似贬谪的方式眼不见为净了。但是又害怕军中颇有声望的宋郢万一在北地振臂一呼,带着大军直逼沅京,所以便留秦落在京城为质。 毕竟,他总不能告诉他的臣民,他用了八十一个小童的命,来解他女儿身上的蛊?这样一来,他一直苦心经营的仁君形象便不复存在了。 宋郢想着正怀着身孕的秦落,明白他一走,接下来永乐公主裴景昭定会变本加厉陷害秦落,正站起身欲理论,却见秦落低头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 宋郢强忍下心中的愤怒,与秦落一道,恭恭敬敬接了那道圣旨。 “你方才若是冲动之下抗旨,定会有一顶帽子扣下来,说你欺君罔上,到时候更有你好受的。秦家军如今在北地,我回给小宇去信让他配合你,你便利用这个机会,在北地经营我们自己的势力,什么时候我们自己的势力足够强大了,便无需再与这些人为伍了。” 待那传旨的公公走远后,秦落方才拉住宋郢道。 “可是你如今怀着身孕,一个人在京城,裴景昭定是不会放过你的,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京城。”宋郢担忧道。 “无妨,还有太子在呢,你十四岁便在太子门下,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还有我叔父,樱桃,许卓等人,放心,我是不会让裴景昭伤到我一分一毫的。”秦落拉住他的手安慰道。 “那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现在就去找许卓,让他务必要照顾好你的身子,他的医术虽没有我好,但好歹也是医学世家出来的。”宋郢转身失魂落魄道。 他这般慌乱,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那种波澜不惊清风朗月的样子。秦落看着,心里却莫名涌起一股暖流。 秦落最终也还是没能拦住宋郢,他连夜去找了许卓,最终商量的结果是他与樱桃成亲之前,每日来郡主府为秦落把脉,待他与樱桃成亲后,便随樱桃一道住进郡主府,照顾秦落的饮食起居,直至秦落平安生下孩子坐完月子,再回许府。 秦落不知道宋郢到底是怎样让许卓做出这样的让步的,宋郢自回来后,已是半夜,秦落已经睡下,给他留了灯,却因为心里装着太多事,怎么也睡不着。 他是在亥时末回来的,害怕吵醒秦落,便轻手轻脚脱了外裳在秦落身边躺下。 秦落顺势翻了个身,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他在她耳边问道。 “我们马上就要分隔两地了,你没回来,我又怎么敢睡着?”秦落将头埋进他怀里道。 “我记得你之前还挺洒脱的,如今有了身孕,倒变得有些小女儿家的样子了。”宋郢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语气温柔:“你这样,我很喜欢。” 二人相拥着说了一晚上的话,寅时末,宋郢便已起身,准备随大军一道前往北地赴任。 行李秦落早在宋郢去找许卓的时候便已经收拾妥当了,昏黄灯光下,二人穿戴整齐后,秦落一路将宋郢送至郡主府门口。 此事天际已经开始微微泛白,宋郢站在熹微的晨光中,面上已微微褪去了初见时少年的青涩,显出几分成熟稳重来。 “你此去万万保重身体,我和孩子在京城等你回来。”秦落抬手抚上他的脸,目光无限温柔。 “好,我一定尽快给你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家。”宋郢最后用力拥抱了秦落一下,转身上马,朝赵韫驻扎的方向快速纵马而去。 宋郢走后,秦落为避免多事,一直在腹中安心养胎,除此之外便是在院子里教嘉月楼那些姑娘们习武,偶尔出门和林音然等人聚一聚,或者陪李清桐去拜访一下长青女冠,倒也过了几个月平静的日子。 第一百零四章 柳影 很快便到了六月,此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太子身边的暗卫云常终于要和当初遇见的那个眼睛圆圆的小乞丐完婚了。 秦落同云常算是很有些交情,加之也算是她二人之间的红娘,因此便主动提出将那小姑娘接到郡主府来,让她从郡主府出嫁,至于之前云常为她办事的那些赏银,便都作为小姑娘的嫁妆。 婚期前三日,由秦落作主将当初那个名叫柳影的小姑娘接到了郡主府。 时隔两年再见,小姑娘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了,她穿一身翠色长衫,梳着一个俏皮的双环髻,圆圆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低头安静地朝秦落行礼的时候,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 秦落含笑看着她,待她起身后,拉住她的手一道坐下。 柳影却是有些惶惶不安的样子,眼神有些闪躲。 “你不必拘束,我同云常和太子要好,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般就行。”秦落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 这话以出口秦落就意识到不对劲。 秦落最初见到柳影的时候,她便不是这般拘束的性子,这两年云常待她定是不错的,怎么看,她都不应该是这样安静的样子。 “你……可是有什么心事?”秦落低头关切地问道。 柳影想了想,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道:“奴婢有话想要单独对郡主说。” 秦落看了一下四周,对旁边的侍女道:“你们都下去。” 她倒是也不怕柳影想要对她做什么,毕竟她身边早就留了十几个宋郢手下的暗卫,那些暗卫平时藏在暗处,在秦落遇到危险的时候则会第一时间出现。 柳影并不知道这些暗卫的存在,感动于秦落对自己的信任,眼眶慢慢变红了。 “你有什么心事只管说,没人听见的。”秦落看着面前眼眶微红的柳影,温声道。 “我来郡主府之前,曾有人找到过我,让我……让我趁郡主不注意,将郡主从台阶上推下去,还说我若是不照做,云哥哥……云哥哥就会性命不保!郡主这么好,我做不到害郡主,只能求郡主救救云哥哥!”柳影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对秦落道。 “你也太小看你云哥哥了。”秦落笑着安慰她道:“且不说你云哥哥自己的身手本就不凡,单说他是太子身边的得力侍卫,又有谁敢将他怎么样,毕竟太子此番救驾有功,基本上已经成了储君的不二人选,谁敢顶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害他?” “云哥哥……他是太子的人?”柳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 “他没跟你提过?”秦落也有些疑惑。 “从来都没有。”柳影亦是一脸懵道。 “许是担心皇家的事情太过复杂,不想让你也牵扯进去。”秦落沉吟道:“既如此,你便也装作不知道罢。” “好。”柳影郑重点头道。 “你可还能联系上当时威胁你的人?”秦落想了想又问道。 “联系不上了。”柳影叹了口气道:“那人蒙着面,说完那一番话之后就不见了,我后来也没有再见过他。” “无妨。”秦落一边安慰柳影,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能想出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对付她的,要么就是裴景昭,要么,就是她的那位堂妹,李清芸了。 钻空子恐吓柳影不成,那么柳影和云常成亲当日,幕后之人肯定会再出幺蛾子的,到时候再一起揪出来好了。 这么想着,秦落还是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让柳影安心,还是提笔给太子写了一封信,让太子多安排几个人手偷偷跟在云常身边护着他。 很快便到了成亲那日。 一大早,柳影便被拉起来梳妆,看着柳影清秀的面庞在妆娘的手底下一点一点变得大气端庄,秦落忍不住想起了她刚重生不久,嫁给宋郢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满脑子装着复仇,对于那个少年,也只是当作了一个可以实现利益的工具,未曾想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她便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他面冷心热,总能在不经意间化解她所有的坏情绪,让她原本只想着复仇的心一点一点变得温柔。 遇此良人,夫复何求。 走神的功夫,妆娘已经完成了柳影的所有妆面,正往她的发髻上插上最后一个金步摇。 妆面完成没多久,云常就带着人来接亲了,秦落送柳影到门外,此时门外正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白姓。 眼看着柳影正要上花轿的时候,突然从人群中猛地冲出一个男子,径直朝秦落撞来。 秦落此时已经有些显怀了,身子较之前要笨重很多,但凭借着对危险的本能直觉,还是湛湛躲开了那男子的攻击。 潜伏在四周的暗卫迅速冲出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便控制住了那男子。 那男子眼见动弹不得,忙冲秦落大喊道:“阿洛!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秦落皱眉看着眼前不停挣扎的男子,猜到了这或许就是裴景昭或者李清芸派来的人,便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等着看男子接下来的表演。 “之前在秣陵的时候,你曾与我说过,你和郡马之前不过是逢场作戏,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啊!这些都不作数了吗?”那男子声嘶力竭喊道。 声音大到恨不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忽然,那男子又看向她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有些惊喜道:“这便是我们的孩子吗?你说过,你嫁给宋郢之后他两年都没碰过你!所以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对吗?” 秦落静静地看完他的表演,平静地朝一旁目瞪口呆的云常和柳影道:“先起轿,别耽误了吉时,这边都是小事情。” 说罢,她这才转向那男子,嘴角勾起,明明是笑着的,偏眼神却是一片漠然:“处处暗示我与你暗通款曲,证据呢?” 那男子一怔,随后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似的,情绪更加激动:“当日明明说好的等会京城于郡马和离之后便与我成亲,如今将我一个人丢在北地也就罢了,竟还不承认,好,李清洛,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 第一百零五章 诬陷 那男子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抖出一件洁白的中衣道:“上回你歇在我家时,曾将这件中亦落在了我这里,诸位如今亦可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不是嘉月郡主的衣裳!” 那件中衣款式简单,面料却极为上乘,显然是普通人家穿不起的料子,在袖口处还拿橘色的丝线绣了一个小小的“洛”字,看起来的确是很像秦落会穿的衣裳。 “怎么,在袖口上绣一个洛字,就一定是我的衣裳了?如此说来,任何人,随便在大街上找一件衣裳,绣上一个洛字,就一定是我的衣裳了,名字里带洛字的,难不成就我一个人了?” 秦落看着他冷笑道:“再说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贪图美色,喜爱长的好看的人。我难不成要放着谪仙似的郡马不喜欢,”她说着,居高临下地打量了那男子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反倒是喜欢你这样的?” “你……”那男子一时语塞,更是被秦落当众羞辱气得脸通红:“地位高就了不起吗!地位高就可以随意欺骗人的感情吗!这次郡马莫名被发配边境,定就是你故意陷害的,为的就是支开郡马,好让你能肆无忌惮偷汉子!你给还是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秦落冷笑着看着他,正欲出言反驳,突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我认得你!五天前你还威胁过我,让我进了郡主府之后将郡主从台阶上推下去,务必要让她小产,否则就让云哥哥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身喜服的柳影正兀自掀了喜帕,站在花轿前义愤填膺道。 柳影见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更为气愤道:“你如今被抓起来了,我也不怕你,郡主姐姐人那么好,你究竟为何要害郡主姐姐!” 秦落愣了一下,忙上前拿过柳影手中的西帕替她重新盖上道:“你这丫头,不是说了让你赶快上轿免得误了吉时吗,怎么还将喜帕都摘了下来!” “郡主姐姐,我方才就觉得那人的声音很熟悉,心中好奇这才掀开喜帕准备看一看又是哪位牛鬼蛇神要陷害你的,没想到就是前几天吓我的那个!”柳影一边被秦落扶上轿子,一边继续道。 “你且安心成亲去,末为了这些小事坏了心情,不值当。”秦落一边替她整理衣襟,一边道。 到这个时候,秦落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此时出自李清芸之手了,毕竟编瞎话污人名声,可是她们母女俩的老手艺了。 她怀着身孕,也不想操心太多,索性对地上制住那男子的暗卫道:“把人送到顺天府,告诉顺天府尹,就说嘉月郡主请他务必查出幕后指使之人。” 顺天府尹还欠着她人情,自是知道该怎么做。 目送云常成亲的轿子离开后,秦落便回府歇着去了,等顺天府尹的消息送来,还得去见一见李瑜,毕竟她重生以来,李瑜待她也没啥大问题,如何处置他女儿这件事当然还是得同他说一声。 回房看了一阵子的兵书之后,便有人来报说柳姨娘来访。 秦落忙放下手中的兵书,让人将柳姨娘迎了进来。 “洛儿看书呢?”柳姨娘看着桌上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兵书,含笑道。 “闲来无事随便翻翻罢了。”秦落亦笑着答道。 柳姨娘有笑着扯了几句有的没的之后,终于开始说明来意:“其实啊,姨娘这次过来,是眼看着那柳姑娘,还有你院里的樱桃姑娘都要嫁了,便开始担心起桐儿的亲事来,她如今也不小了,姨娘人微言轻,还得指望郡主帮忙挑一门好的亲事。” “这个也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秦落沉吟了一下道:“今日清桐去朱雀观找长青女冠学琴去了,待她回来我先问问她的意思,在帮着想看,姨娘放心,我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的。” “那就麻烦你了。”柳姨娘说着,看向秦落的目光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送走柳姨娘之后,秦落便开始坐在桌前给宋郢写信。 宋郢如今已经顺利在秣陵赴任,反倒是和程臻成为了同僚。 她和宋郢之间几乎每半个月就会通一次信,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说起北边的势力谋划情况,秦落偶尔会同他提一提腹中胎儿的事情,譬如什么时候孩子第一次胎动了之类的,不过他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秦落写完信之后,便让人连同近日嘉月楼和另外几家分店的营收一道送去了北地。 如今宋郢已经成功和秦宇取得了联系,秦家军目前的军资也都是他在负责,再加上北地的谋划也需要银钱,秦落只能尽量将手中的银钱给他寄过去。 顺天府那边第二日便审出了结果,因着事关兵部尚书李瑜,顺天府尹并未声张,只派人将消息提前送来了郡主府,让秦落自己选择。 秦落选择带着顺天府尹的信,去了尚书府找李瑜。 因着李清芸的关系,秦落回来之后便很少去尚书府了,面对此番秦落的到来,李瑜显得很是激动。 到底是大哥曾拜托他照看的侄女,这些年眼看着这个侄女与自己越来越生疏,偏偏他心里又知道这些年都是自己亏待了这个侄女,是以也找不出合理的借口来缓和与秦落的关系。 秦落见李瑜那般高兴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在落座之后,将手中顺天府的那张状子递给了李瑜。 “洛儿这是受欺负了?”李瑜一脸疑惑地接过那状子,问秦落。 秦落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李瑜先看完手中的信。 李瑜便不再多问,只是认真低头看起来。 越看到最后,李瑜的表情越是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呢,他那大气温婉的夫人和才华横溢的女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来呢? 李瑜不敢相信,可那是顺天府的状子,白纸黑字,陷害秦落的人都已经签字画押了,难道还能造假不成? 他越看越生气,看到最后,语气中已经染上了浓浓的怒意:“来人!将李清芸和姜氏那两个贱人给我叫过来!” 第一百零六章 执念 秦落平静地看着李瑜,语气悲喜难辨:“不怕叔父怪罪,这一次的事情,我不可能再放过她二人了。” “洛儿……”李瑜看着秦落,犹疑了一下,语气到底还是有些底气不足:“姜氏固然罪有应得,但芸儿可是你的妹妹啊。” 秦落冷笑:“我可没有这样蛇蝎心肠的妹妹,她坏我名声在前,用这般恶毒的法子意图害我小产在后,陷害不成便继续让人坏我名声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她的姐姐?她在大殿上只因嫉妒便要拿匕首刺杀清桐的时候,又可曾想过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李瑜垂下头,不再说话。 “我今日也只是看在叔父的面子上,提前过来告诉叔父一声,顺天府那边我也已经派人去支会了,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不必讲私情,我也不想同那对母女见面了,剩下的事情,叔父自己解决。清洛告退。” 秦落说完,不待李瑜再说什么,便自顾自走出了大厅。 出尚书府的时候秦落遇见了李清芸母女,大约是知道事情败露了,李清芸看向秦落的眼神终于有了不再掩饰的恨意,她看向李清洛,神情甚至有些微微扭曲,语气也同平日里那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判若两人。 “李清洛你别得意得太早,这次你侥幸逃过一劫又如何?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比我如今惨千万倍!” 秦落看着她,微微一笑道:“那你也得有那个命能看到才是。” 她说完,便也不再看那对母女,径直往尚书府外走去。 回到郡主府之后,正好碰上李清桐从朱雀观找长青女冠学完琴回来。 秦落这次回来之后,李清桐好像更忙了些,每日去找长青女冠,鲜少有待在郡主府的时候,与秦落倒不似之前那般亲近了。 “回来了?去我院子里坐坐?”秦落看着低眉顺眼走进来的李清桐,随口道。 李清桐犹豫了一下,对上秦落坦荡的眼神,终于还是妥协了,默默抱着琴跟在秦落身后。 “你近来倒是越来越忙了,我们姐妹也有许久都没好好说说话了。”落座后,秦落伸手倒了一杯茶递给李清桐道。 “大姐如今怀着孕,清桐怕冲撞了大姐。”李清桐低头道。 秦落察觉倒了李清桐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却依旧不动声色道:“昨日柳影出嫁的时候,柳姨娘过来找过我,说让我帮你留意一番京城里的青年才俊,我便想着先来问问你的意思,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 “多谢大姐好意,清桐……清桐只想跟着师父学琴,闲暇时陪陪我姨娘,至于嫁人……清桐并没有这个打算。”李清桐低头有些惴惴不安道。 秦落想起她刚回京的时候,李清桐站在柳姨娘身后,满怀期待地朝她身后看去,又突然变得失望的眼神,心念一动,问李清桐:“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李清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再说话。 “那个人是陆屿,对吗?”良久,秦落突然轻声问了一句。 李清桐依旧沉默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玉林关一战结束后,她其实是见过陆屿的,在去朱雀观的路上。 那个背影早就深深刻在她心里了,所以哪怕他是坐在轮椅上的,她依旧认得他。 她偷偷跟在他身后,想要看看他如今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最后却看见他旁若无人地进了徐相的府上。 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震惊,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那个宛如谪仙人一般的少年,怎么会和徐相那种人勾结呢?他不是最忠心于大姐了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徐相府上呢?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便告诉自己,是她看错了,那不是陆屿,只是一个身形于陆屿极为相似的人,真正的陆屿,还在北地和大姐一起谋划大事呢。 后来徐相府里出了个国师,再后来又有了徐相谋逆的事情,李清桐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这一切会不会和陆屿有关,每次想着想着又开始骂自己杞人忧天。 陆屿那样好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背叛大姐呢?定是自己看错了,等大姐回京的那一天,那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定会带着最灿烂的笑容,立在大姐身后,对她说一句:“别来无恙。” 她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大姐回京的那一天。 她记得那一日,她站在姨娘的身后,有些期待,却又有些害怕地看向大姐,她看得清清楚楚,大姐身后,没有那个绿袍少年。 再后来,府中就没有人提起过陆屿了,仿佛郡主府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一样。 她很想问问大姐,陆屿去哪了,可最终也还是没有问出口,一直到今日,陆屿这个名字再次被大姐主动提起。 见李清桐不答,秦落心中了然,沉吟了一下还是道:“陆屿……他并非良人。” “我知道。”李清桐的声音小如蚊呐。 “我其实想过要怎么和你解释陆屿没有一起回来,甚至也想过骗你说他已经战死沙场,但最后还是决定和你说实话。”秦落看着眼前的李清桐,神色温柔。 “陆屿他……在玉林关一战结束后,曾试图掳走我,后来被我用暗器所伤,自己跳下了悬崖,身受重伤,被我的人救下,在身上的伤还未完全恢复的时候又自己逃走,投入了徐相门下。”秦落尽量用客观简练的语气同李清桐讲了陆屿的事情。 “如你所见,前段时间徐相意图谋逆,基本上就是他的主意。后来徐相被抄家,他逃了出去,现在在北地,前朝秦老将军旧部叶惊堂麾下。” “我知道他救了你,你心悦他很正常,但陆屿这个人……很危险。他的执念太深,有时候会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并不适合你。”秦落叹了一口气,试图说服李清桐。 “多谢大姐告知我这些。”李清桐强人着眼中的泪水,语气微微颤抖:“我知他并非良人,可我心中,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 秦落看着她的样子,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若愿意等便继续等,姨娘那里我帮你去说。” “多谢大姐成全。”李清桐对着秦落深深行了一礼道。 第一百零七章 流言 顺天府尹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第二日便去了李瑜府上,将李清芸母女捉拿归案,听闻当时李清芸拼命跪求李瑜和李清远救救她,但一向宠着她的父亲和兄长这一回却破天荒表现得异常冷漠。 秦落听闻这些事情的时候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让人盯着些已经被下狱的李清芸母女,有异动立刻来报。 她如今已经很有些显怀了,大着肚子不方便出门,又怕被人陷害连累腹中胎儿,便整日待在府中看些兵书,再就是给嘉月楼的姑娘们配暗器,但外头的消息却还是一件不落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李清芸母女入狱之事并不会就此消停的,她知道,毕竟有人巴不得多个同盟呢。 果不其然,在李清芸和姜氏入狱的第三日,便有安插在顺天府的眼线来报,称永乐公主将李清芸和姜氏偷偷从牢里提了出去。 秦落微微一笑,让人将此事悄悄在市井中传播出去。 兵部尚书府的尚书夫人姜氏和嫡女李清芸意图陷害有孕在身的嘉月郡主,被嘉月郡主发觉,告到了顺天府,姜氏和李清芸二人被下狱这件事本就在平静了许久的京城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涟漪。 而如今永乐公主没有任何缘由便将人救了出来,这份善心,不宣扬出去怎么行呢? 再者,永乐公主之前可没这么好心过,而姜氏母女之前也没有这么大胆敢伤害郡主腹中的骨肉,那么永乐公主的这个举动,是不是就说明了姜氏母女意图陷害嘉月郡主腹中胎儿的事情有可能就是永乐公主指使的呢? 至于动机嘛,前段时间谋逆的徐相就是永乐公主的外祖,边境带兵回来救驾的是秦落,这岂不是相当于秦落间接害死了徐相么? 若是流言再发散一下,永乐公主到底是恨害死她外祖父的人,还是就根本就不想秦落带兵回来救驾?再引申一下,就是永乐公主支持徐相谋逆。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但三人成虎,京城的人向来热爱这些八卦,传着传着,又有谁能够抵得过悠悠众口呢? 秦落并没有作什么,只是偷偷派人在传出这些留言之后稍稍做了一些引导而已。 留言愈传愈盛,总会传到皇上耳中,而皇后和裴景昭本就因为这次徐相谋逆而失了皇上的信任,此番流言一出,姜氏母女又刚好在裴景昭手中,皇上会怎么想? 秦落拭目以待。 不出秦落所料,来势汹汹的流言蜚语很快就传到了皇上耳中。 虽只是猜测,但皇上自然也知道这些流言并非只是空穴来风,至少,永乐公主让人将姜氏母女提了出来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但当时因着政务繁忙,他也并未太过在意,如今被这留言一提醒,倒是想到了些之前忽略的细节。 譬如徐相将他软禁起来的时候,皇宫之中只有次子裴景轩寸步不离守着他,而之前最喜欢粘着他的永乐公主和皇后却都不见了踪影。 换句话说,若是徐相谋逆真的成功了,皇后和永乐公主的地位也会因此而得到提升。 上位者自然是很讨厌被人算计的,尤其是被自己亲近的人。 皇上虽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派人去和永乐公主说了一声,让她将姜氏母女送回顺天府大牢,但心里却是彻底厌弃了皇后和永乐公主的,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给永乐公主解了那血蛊。 被困在寝宫的皇后得知永乐公主的所作所为和近来的流言后,一下子便瘫坐在了床榻上。 她于皇上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皇上重情重义,可最讨厌的就是背叛。 他在随着自己的父亲打天下之前其实是有发妻的,后来天下既定,他被父亲逼着娶了她,可心里对发妻的愧疚却是一日比一日深。 所以到后来,他的发妻带着裴景文在宫门前击鼓,后来又自尽于她面前后,他和她那个发妻所生的孩子,一个并非嫡出的皇子却依旧能稳坐太子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裴景文太子的地位难以撼动,父亲不甘心打了这么久的江山最终被拱手让人,这才多方筹谋准备推轩儿上位。 可谁知轩儿是个有主意的,偏又对那个位置丝毫不感兴趣。若不是轩儿不配合,这天下怕是早就是徐家的了,又怎会轮得到那个什么李清洛在背后作妖? 这么想着,皇后的眼中又透出浓烈的愤恨来。 可她如今还能怎么办呢?她如今虽还占着皇后的位置,处境却和坐牢没什么两样,一举一动都被监视,连想去御花园散散心,或者去找一双儿女说说话也不行。 这么想着,那一双灰败的眸子里又显出些许绝望的神色来。 秦落自是不知道皇后心中的所思所想,或者就算是知道了也不在意,此时她正和樱桃忙碌着开甜品店一事。 因着秦落在孕期胃口不怎么好,樱桃便想尽办法做了许多各式各样精巧的点心来给秦落尝尝,做多了之后便突然说想要开一家甜品铺子。 秦落不知道甜品是什么意思,但确实觉得这些点心味道还不错,难得的是卖相也很是不错,若是开个铺子定是能赚不少银子的。 北边宋郢练兵和各种筹划都需要不少银子,能赚银子的事情当然得上心些。 关于铺子的选址,人手,布局,成本等各种事情都需要操心,秦落整日和樱桃忙的不可开交,终于赶在八月之前将甜品铺子开了张。 秦落这次倒并没有明目张胆告诉所有人这间铺子是她开的,毕竟嘉月楼已经开了好几家分楼了,再开铺子太高调了,容易被人当靶子。 绕是如此,甜品铺子开张之后的生意还是很不错的,毕竟味道和卖相都比传统的点心铺子要新奇得多,尤其是那精巧的卖相,很是招姑娘们的喜欢。 不过铺子开张之后,秦落却没有太多心思关注它的生意了,因为,樱桃出嫁的日子也快到了。 第一百零八章 阿婆 嫁衣是一早就请顾西影帮忙做好了的,出嫁的一应事宜也都是柳姨娘在帮忙操持,秦落怀着孕倒是没有费太多的心思。 只是看着樱桃从初见时那个贪吃的小丫头到如今变成这般清丽无双的样子,秦落依旧很是感概。 出嫁的前一晚,樱桃死活赖在秦落身边,要和秦落一起睡。 秦落嘲笑她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和小姑娘似的,却还是笑着答应了。 晚间,二人躺下之后,向来有些话痨的樱桃却破天荒格外安静。 良久,秦落都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樱桃说了一句:“郡主,你相信借尸还魂吗?” 秦落的瞌睡瞬间醒了,语气微微带着些颤抖:“我信。” 樱桃似乎愣了一下,而后便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郡主的接受能力定会比别人强。” “因为我也是。”秦落翻了个身,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面朝着她,认真道:“我原本是前朝秦将军之女秦落,你呢?” “我原本……来自另一个世界。”樱桃知道秦落也是借尸还魂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很惊讶,平静答道。 “郡主,我给你讲讲我家乡的故事。”樱桃抱住秦落的胳膊,轻声道。 樱桃原名孟晚樱,不是这具身体的名字,而是她在现代原本的名字。 她是个孤儿,阿婆捡到她的时候,是在一棵樱花树下,那时候已经是春末夏初,晚樱开成一片很漂亮的粉白色,阿婆便给她取了“晚樱”这个名字。 阿婆原本是有丈夫和儿子的,后来都在战争中牺牲了,再后来,阿婆的家人也都接连去世了,只剩下阿婆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因为她是烈士家属,每个月都能领一笔抚恤金,阿婆捡到她之后,给她上了户口,靠着抚恤金将她养大。 阿婆的丈夫姓孟,于是她便有了“孟晚樱”这个名字,但阿婆喜欢喊她“樱桃”。 樱桃跟着阿婆长大,童年过得不算富裕,却很开心,阿婆没什么文化,却坚持要将她送去上学,阿婆总想着要将最好的都给她。 樱桃也很争气,上学之后,回回都拿第一名回来,在学校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是第一时间拿回来给阿婆分享。 后来阿婆的年纪大了,渐渐的再也走不动路了,樱桃买不起轮椅,就自己学着做了一辆轮椅给阿婆,闲暇的时候,经常推着阿婆出去转转。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因为阿婆看着外头那些五花八门却贵得离谱的食物很是好奇,樱桃就买了材料回来自己做给阿婆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七年,直到樱桃高考结束,拿到录取通知书。 那时候阿婆已经很老了,吃东西都只吃得下流食,樱桃为了方便照顾阿婆,特意选择了本市的一所大学。 樱桃记得拿到通知书的那天,她做了好多阿婆喜欢的菜庆祝,阿婆咧着没牙的嘴笑得那么开心,可第二天一早樱桃再起床喊阿婆出去散步的时候,阿婆却再也没有醒来。 樱桃知道,阿婆早就已经时日无多了,只是因为担心自己,就一直强撑着,如今她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樱桃拉着阿婆干枯的手干坐了一天,而后便拿着为数不多的积蓄给阿婆料理后事。 阿婆年纪太大了,身边的亲人早就去世了,也没有子女,樱桃一个人给阿婆守灵,一个人走完了阿婆葬礼的所有流程。 再后来,她又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找工作,一个人将自己活成了一支队伍。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幸,因为阿婆已经给了她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 再后来,就是她在马路上看见一个很像阿婆的人,急着过去确认,然后被车撞,再醒来,就已经成了兵部尚书府新买来的丫鬟。 她原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很快便适应了尚书府的生活,再后来就遇见了秦落。 “我有些想我阿婆了,她说她要看着我嫁人的。”樱桃说着,语气似有些哽咽。 秦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她一定能看到的。” 她很早就察觉到樱桃身上似乎有着她理解不了的秘密,不过相处久了之后觉着这个姑娘性子良善,倒也开始慢慢将她当妹妹看。 樱桃同她讲的那个故事,她并未完全听懂,但从小抛弃,被老妪捡回家,长大后又失去了最亲的人,想来她在那个世界,过得也并不怎么开心罢。 这么想着,她便又听见樱桃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家,那里没了阿婆之后,便没什么能让我牵挂的了,穿越到这个世界本是个意外,但是能遇见郡主,遇见阿卓,我便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她所求的并不多,不过是与所爱的人相守一生罢了,富贵滔天也好,清贫度日也罢,只要爱的人在身边,便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许卓虽看着不靠谱了些,但家世清白,到也还勉强算个良人,更重要的是,我能看出来,他是真正将你放在心上的,你嫁给他,我很放心。”秦落笑着看向窗外皎洁清洌的明月,只觉得心里无比安心。 第二日樱桃自是一大早便被拉了起来,因秦落怀着身孕,众人的动作刻意放轻了些怕吵醒她,奈何秦落本就是个警醒的性子,一点点小动静便醒了过来,之后便不顾众人的阻拦非要看着樱桃梳妆打扮。 晨光熹微,天边开始渐渐泛起粉白色,樱桃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喜娘摆弄着,换好喜服之后,绞面,盘发,上妆……一整套流程下来,樱桃那张原本清丽秀气中稍显稚气的脸开始慢慢变得端庄大气起来。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撒进窗户的时候,喜娘正往樱桃的头上簪好最后一支金步摇。 镜中的女子明眸笑靥,一身大红色的礼服更将她的容颜衬得更加娇艳,而庄重的礼服和满头的珠翠却又为她平添了几分端庄,明艳得教人几乎移不开眼。 上完妆后,嘉月楼里的那帮姑娘便纷纷前来给她送添妆。 因着平日里樱桃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连带着嘉月楼里的那帮姑娘也少了些女儿家该有的矜持,叽叽喳喳吵得秦落头疼。 第一百零九章 陷害 因着樱桃没有父母,秦落和平日里与她交好的梅姑便算作是她的娘家人,眼看着结亲的吉时快到了,秦落便拿起手边早已准备好的红盖头,与梅姑牵着盖头的四个角,亲手为樱桃盖上。 不多时,许卓接亲的队伍便到了门口。 秦落因大着肚子不方便,倒也没有随众人一起去送新娘子,反正今日一过,明日樱桃还是会带着许卓回郡主府住下的,毕竟她的身子一直都是许卓在照料着。 此后的日子里倒也没有再出什么大事,永乐公主和皇后那一边失了皇上的信任,秦落也时刻派人盯着,倒是消停了不少。 李瑜那边,尚书夫人和李清芸最终还是以谋害郡主的罪名入了狱,就算日后被放出来了名声也毁了,对于李清芸和尚书夫人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这辈子算是就这么毁了。 出乎秦落意料的是李清远。 秦落之前在北疆的时候曾因为他在战场上的意气用事对他很是不满,如今他却是有些很有些让秦落刮目相看了,作为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他竟凭着势力进了禁军,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做起,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如今居然也已经是百夫长了,且看着性子倒也比之前沉稳了不少。 李瑜因着尚书夫人姜氏和李清芸的事情消沉过一阵子,但最近一段时间似乎也想开了,大约是见自己唯一的儿子也还算争气,之前作为兵部尚书的那股子精气神也回来了。 眼看着就要到深秋了,气温开始一日一日转凉,算算日子,也快要到秦落临盆的时候了。 宋郢那边的信来得越发勤快,说起北地的谋划,说起秦落待产需要注意的事情,明明对她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却大抵是因着少年的骄傲,大抵是不好意思,偏偏不肯说一句想她的话,偶尔秦落在回信中说一两句相思之语,他也会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秦落知他别扭的性子,每每看着他一本正经说事的样子,也都是一笑置之。 这一日,宫中太后突然召秦落入宫。 秦落与皇后和永乐公主交恶,但太后似乎在她重生以来便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秦落不疑有他,拾掇一番便去了。 下马车后,秦落问起带路的宫人,太后召她进宫究竟所为何事,宫人自是不知,秦落便没有继续追问。 但越往前走秦落便越是发现不对劲,那宫人带她走的路,全然不是去太后宫中的路。她的一颗心开始慢慢警惕起来。 行至一条偏僻的小路时,那名一直低眉顺眼的宫人突然转身,自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朝着秦落刺来。 秦落虽在孕中,身子笨重,但对于危险却还是有着一种出于本能的直觉,加之因走得偏僻而引起的警惕,千钧一发之时,竟迅速闪身,同时抬手发动了袖中的暗器,箭矢没入那宫人身体要害的那一刻,那锋利的,淬了毒的匕首离秦落不足一寸的地方。 秦落不待那宫人反应,便自袖中掏出匕首,一刀结束了那人的性命。 “啪,啪,啪。”有清脆的掌声传来。 秦落循声望去,便见一身红衣的永乐公主裴景昭自暗处走出来。 “表姐果然是好身手,只是这一次,你休想再逃脱了。”她说着,眼中的怨恨终于不再掩饰,盯着她打了个手势:“给我上!” 很快,潜伏在暗处的黑衣人便如同马蜂窝一般涌出来。 秦落的动作比黑衣人更快一步,早在裴景昭话还未说完之前便已经闪身至她近旁,裴景昭话音刚落,便察觉到左胸处一阵剧痛。 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直直地扎入了她心脏的位置。 快,准狠,一击致命,丝毫不留余地。 她震惊地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秦落,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她可是大魏唯一的公主,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李清洛一个贱民,她怎么敢! 秦落并未理会她的震惊,迅速松开匕首,有些笨拙地闪身避开黑衣人的攻击,下一秒,少女惊惶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小花园。 “救命啊!公主殿下遇刺了!” 待听到尖叫声的侍卫匆忙循着声音赶到时,见到的便是永乐公主裴景昭倒在血泊中,而嘉月郡主李清洛正听着大肚子与一众刺客周旋,眼看着就要体力不支倒地。 黑衣刺客一见侍卫到来,忙转身就撤,侍卫分出一半去追刺客,一半过来查看情况。 秦落身上受了好几刀,两腿间也开始有热流涌出,染红了大片大片的衣裙,看上去比永乐公主还要触目惊心。 她终于体力不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有侍卫过来问她情况,她明明已经疼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却还是指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裴景昭道:“我不……要紧,你们快去看看……看看公主,她……她……” 她怕是早就死透了。 秦落这般想着,面上却不显,只装作一副虚弱至极却又关切的样子问那边的侍卫:“公主……殿下怎么样了?” 此时早有闻讯赶来的宫人,见秦落这个样子,手忙脚乱地将她抬到屋子里,又手忙脚乱地去找太医,至于裴景昭的死,秦落后面倒也没有过于关注了。 因为实在是太疼了。 秦落自小跟着父亲上战场,大大小小的伤受过不少,也自认为是个能忍痛的,可这一次却还是疼得天旋地转。 她是被那些刺客刺伤之后,躲避的时候因着身子笨重,一不留神摔在了地上的。 腹部的剧痛传来,她却没有时间缓一缓,闪身不停地躲避着刺客的追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 宋郢还在北地等着她,她腹中的胎儿,还未来得及出来看一看着个世界,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宇,重新将秦家军召集了起来,不能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闪躲的时候因为情况紧急没感觉疼,但安全之后,身下的剧痛却开始源源不断袭来。 太医很快赶来,秦落身下还在不停地流血,血水一盆盆被端出,因为大量失血,秦落都已经有些虚脱了。 第一百一十章 早产 “郡主,您不要睡!想想您的孩子,不能睡过去!”正在太医院值班的许卓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在秦落耳边急道。 “好,我不睡,我还要看一看我的孩子呢。”秦落见许卓过来了,一颗心瞬间安定了不少。 秦落就在许卓的引导下发力,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虚弱的啼哭声传来,她终于成功诞下一名虚弱的男婴。 秦落看了那个刚出生的小家伙一眼,便再也没了力气,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还是在当初被抬进来的那间屋子里,身上还是穿着那件血迹斑斑的衣衫。 身边的宫人见她醒来,忙上前道:“嘉月郡主,皇上吩咐说,让您醒了就去未央宫一趟。” 未央宫是皇后的寝殿,她刚生产完,皇后那边就迫不及待开始兴师问罪来了。 秦落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道:“有劳公公帮忙找个步辇来,我如今实在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作为一个习武之人,此刻虽然虚弱,但也不至于爬不起来走不了路,但若是兴师问罪的话,情况自然是越惨,她说的话可信度才越高。 那宫人看了秦落一眼,叹了口气,心道这嘉月郡主真是够倒霉的,嘴上却还是道:“自是应该的。” 他说罢,很快找来了步辇,将秦落抬了上去,一道往未央宫走去。 一路上,秦落装作虚弱至极的样子,心里却开始飞快盘算起来。 早在宫人故意将她带至偏僻处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在心里警惕起来,所以永乐公主裴景昭的出现,倒也算不得意外。 她在看到裴景昭的那一刻,就明白了此刻她和裴景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裴景昭是抱着一定要杀死她的决心来的,她如今身子笨重,自是打不过裴景昭带来的那些顶级杀手,只有先一步杀死裴景昭,将这趟水搅浑,打乱那些杀手的计划,再趁机将裴景昭的死嫁祸给那些杀手,这样才能有一线生机。 再者,她喊出裴景昭遇刺,总归是要比她这个郡主遇刺要重要一些,在附近巡逻的侍卫也会更快赶到,只要那些侍卫赶到了,她就有救了。 她预料的没错,因着裴景昭的意外身亡,那些刺客被打乱了节奏,杀伤力也小了不少,她奋力躲避,倒也终于化险为夷。 只是可怜她那刚出世的孩子,跟着她受了这么多苦。 步辇很快便行至未央宫,秦落做出虚弱又悲痛的样子哽咽道:“皇上,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她怎么样了……” 皇后一见秦落便发了疯似的扑上来:“贱人!是你害死了昭儿!你拿命来还!” 秦落虚弱地躺在步辇上,装作惊慌又悲痛欲绝的样子道:“什么?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薨了?都是我不好,我若是能早一点点赶到就好了,都怪我……” 她说着,一张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哭的伤心欲绝,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 皇后此刻早已被皇上的人拉住,闻言愤怒道:“贱人!你还敢狡辩,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昭儿!” “够了!”皇上猛地看向皇后,怒斥道,接着又看向秦落,面色铁青:“嘉月,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今日一早,宫里来人说太后娘娘请我入宫一趟,我便来了。路过一处僻静的地方时突然隐约听到远处有女子的呼救声,就带着宫人前去查看,便看见黑衣刺客刺了公主一刀,我便开始呼救,然后与刺客缠斗起来。” “宫人为救我被刺客杀死了,我虽拼命躲避,却还是被刺了好几刀。” “都怪我,我应该再走快些的,这样说不定就能拼着命救下公主殿下了……” 秦落一边说一边哭,哭得那是一个悲痛欲绝,加之她方早产,身子确实虚弱无力,惨白的脸配上那一副伤心的神情,看着实在是教人心生怜爱。 “你一个怀着孕的弱女子,又如何是一众刺客的对手,此事不怪你。”皇上听后,心里虽然悲痛却还是保持理智道。 “皇上!不可听她妖言惑众啊皇上!她一早便与昭儿有仇,此番定是伺机报复!”皇后一见皇上并未有严惩秦落的意思,立刻大喊道。 “我知皇后娘娘怪我没有护好公主殿下心中有恨,可娘娘,我若是要伺机害公主殿下,又何必将自己的半条命也搭进去呢?” 秦落此刻的语气已经虚弱至极,连带着声音也几乎微不可闻,可她身上还穿着那件血迹斑斑的衣裳,裙子上更是被鲜血染得早已看不见本来的颜色,身上好几处也都被砍伤了,虽拿绷带细细包扎过,却仍是看得人触目惊心,连带着她的话也变得更加让人信服了。 “罢了,皇后身子不适,从今日起便留在未央宫养病,任何人无朕旨意不得前来探望,嘉月遭此横祸,所幸母子平安,着人送回郡主府,好生养伤!” 皇上说完,便再也不看皇后一眼,径直走出了未央宫。 秦落也被人抬了出去,方走出未央宫,便瞧见许卓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男婴在宫外等着她。 “郡主放心,小公子一切平安,您先忍一忍,等回了郡主府在让樱桃帮您擦洗身子。”他说着,又将一见厚厚的披风盖在了秦落身上:“天冷,郡主小心受风。” 秦落虚弱地朝他扯了扯嘴角道了一声“多谢”。 步辇又被人抬着往前走,很快走到了宫外。 直到被人抬进马车后,秦落才一改方才装出来的虚弱,在马车中端端正正坐好。 马车外许卓想要将孩子递给秦落抱一抱,秦落却拒绝了。 主要是她如今浑身是血,脏污不堪,怕吓着那小家伙。 为了照顾秦落的身子,马车一路上走得很慢,许卓早就派了人提前去郡主府告知今日的事情,是以秦落一回到府中,便早有人烧好了热水灌满了浴桶,干净整洁的衣衫也早已备好,屋里地龙也早早烧了起来。 回到郡主府之后,樱桃早已含泪等在了门口。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来信 “郡主!”樱桃一见秦落满身血迹,面色苍白的样子,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一边哭一边哽咽着去扶秦落下马车。 “傻丫头,我这不是没事么,哭什么。”秦落笑着摸了摸樱桃的头:“快去看看你小侄儿。” “我不要……”樱桃哭的稀里哗啦的,扶着秦落便往府内走:“我先带郡主去擦身子,许卓你怎么搞的,连身衣裳都不给郡主换!” “不是我不给她换,是郡主穿这身去见皇上才能洗脱她的嫌疑!”跟在一旁抱着男婴的许卓忙解释道。 “许卓说的没错,我的样子越是狼狈,皇上便越会觉得永乐公主的死和我无关,我只是倒霉刚好碰上了而已。”秦落低头轻声同樱桃解释道。 樱桃听完后没再说什么,只是忿忿地瞪了许卓一眼,替秦落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而后便拉着秦落进了内室。 一番细细的擦洗之后,秦落身上的血污总算是被洗干净了,换上洁白的中衣,拿帕子将头发绞得半干之后,秦落才终于敢从许卓手上接过她拼尽全力生下来的孩子。 因为是早产儿,那小孩子看起来极为瘦弱,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可秦落却越看越爱不释手,抱着怀里那个小小的身躯舍不得撒开。 她早在怀孕初期便想过,她腹中的胎儿若是个男儿,便取名为熙明,取自《周颂》“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她希望这个孩子能渐积光辉,成为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熠熠生辉的人。 熙明很乖,不哭不闹,在秦落怀里躺了一会儿之后,便又乖乖去奶娘怀里吃奶去了。 秦落将熙明交给奶娘之后,又接过樱桃炖好的红枣汤喝完,疲惫的感觉便再也也不住,她躺回榻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大了几个月的肚子突然小了下去秦落还很是不习惯,洗漱之后用过早膳,秦落便开始给宋郢和秦宇写报喜的信。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奶娘正抱着熙明在一旁哄着,秦落披着衣裳坐在塌前,一字一句书写着熙明带给她的喜悦,却绝口不提宫中那无比惊险的一幕。 从京城到秣陵,快马加鞭需要十日左右的时间,一来一回大半个月就过去了。 一开始的时候秦落还不着急,可过了整整二十天之后,还未有宋郢的信来,秦落便开始不安起来。 放在往常,宋郢就算是没有收到她的信,也会主动写信前来问她的情况,像这种整整二十天没收到信的情况实在是很少见。 便是在这种忐忑不安的等待中,若是不能看着熙明一点点变化,秦落当真是要觉得度日如年了。 第三十五日,宋郢的信终于姗姗来迟。 此时京城已经入冬,北地大抵已经是大雪纷飞了,秦落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那封信上还沾染着北地凛冽的风雪。 迫不及待拆开信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宋郢熟悉的字体,可秦落的眉头却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阿洛吾妻,见信如晤……” 宋郢脸皮薄,连唤她“阿落”都只在私底下叫,平日里更不会用这么肉麻的话给她写信,毕竟这信在送到郡主府之前,定是要经过皇宫那边的。 宋郢不正常,秦落只看到第一句话便这么觉得。 再继续往下看:自年初京师一别,吾与汝夫妻二人相隔两地已有十月有余。 听闻阿洛于京中为吾诞下一子,取名熙明,吾心甚慰。 …… 吾自小随师父居于与君山清水寺,亦曾随师父下山治病救人,看遍人间疾苦,私以为世间贪嗔痴怨,红尘扰扰嚷嚷,不过尔尔,未曾想某日红鸾星动,自此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目之所及,日月星辰,山河湖海,皆似汝之眼眉。 读至此处,秦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实在是很难想象,向来清风朗月一本正经的宋郢,是怎么写出这么肉麻的话来的。 后面便是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养身子的话,还随信带来了几只药参,让她交给许卓酌情入药之类的,却绝口不提他为何晚了这么久才回信。 秦落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尽管宋郢在信中全力粉饰太平,可秦落依旧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那便是宋郢如今一定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他在信中写那么肉麻的话,秦落隐隐约约觉出,竟似有与她诀别之意。 她这一个多月因为在月子里不能受风,已经很少出门了,派出去的探子也没能带来什么消息,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这么好糊弄的。 “秦嬷嬷,熙明就麻烦您照顾了,我得出门一趟。”秦落站起身说完,便也不待奶娘秦嬷嬷回答,便风一样地牵了马冲出了郡主府,往东宫而去。 太子定是知道内情的,他的耳目通天,北境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此时虽还未到隆冬,但也已经很冷了,北风像刀子一样呼呼地刮得她脸疼,出门匆忙连披风都未曾穿就跑了出来,此刻手脚早就已经僵硬得动弹不得了,可她却丝毫都不在意,一路纵马狂奔至太子府门前。 “太子可在府中?”秦落跳下马,问正在门口烤着火剥花生吃的小门房。 “在的,在的。”太子府的门房自是认识秦落的,见她这个样子,忙着人去通知太子,又忌惮秦落身上强大的气场,也不敢拦着拔腿就往府里冲的秦落。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冷的天,怎的连个披风都不穿便跑来了?”太子匆匆忙忙迎上来,看向她的表情虽竭力掩饰,却仍微微透着些惊慌。 “裴景文,我问你,宋郢如今在北地可还安好?”秦落看着太子,一字一句问道。 “挺好的啊,你这是怎么了?”太子疑惑地问道。 无人看到,他藏在袖子中的手收紧,指尖微微泛白。 秦落看着装作若无其事的太子,突然扬唇一笑:“我气量小,此番若是我家夫君出了什么事而太子殿下执意要瞒着我的话,你我同盟就此解散不说,我还会将此事都算在太子头上,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替我夫君报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瘟疫 她明明是笑着的,可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 太子被秦落眼中的很厉和决绝震惊到了,气势上就先矮了一截:“你这又是何苦,熙明还指望你来教养呢。你素来不是最冷静的么……”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我夫君到底如何了?”秦落盯着他,对他那些废话置若罔闻:“即使你不说我也会亲自跑一趟北地的,我只是先过来找你了解情况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北地……”太子说着,看了一下四周将秦落拉进了他议事的书房,仔细确认了无人偷听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朝秦落道:“玉林关一带突然爆发了瘟疫,不过你放心,小宋医术高明,定会有办法的。” 太子说着,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站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秦落。 “你也别怪我一开始不告诉你,你如今还未完全出月子,天寒地冻的,再往北地赶着实不划算,再说了,说不准你还没赶过去瘟疫就被小宋消灭了呢……” “如今玉林关封城,北夷若是得知消息,定会趁虚而入,还有祁远河一带驻扎的前朝余孽,也会蠢蠢欲动,也就是说,宋郢如今一个人,要顶着两边兵力的威胁,还要对抗瘟疫,是吗?”秦落盯着太子,一字一句平静道。 “也不至于,玉林关如今已经封锁瘟疫的消息了,除了少数几个人,基本无人知道,北夷那边也不一定能得到消息,我本打算向父皇请求派兵前去支援,但小宋说怕引起北夷和叛军的怀疑,硬是要自己撑着……”太子有些为难道。 秦落眼眶发红,强忍着就要掉下来的眼泪,苦笑了一声道:“既如此,我这个做妻子的因思念自己的丈夫,千里迢迢赶过去陪他,总不会引起怀疑?” “你疯了!你如今才生产完不久,身子如何能受得住!北地的瘟疫万一传染给你了怎么办!”太子虽刻意压低了生意,语气里却难掩震惊。 “如今北地虽封锁消息,但难免不会被北夷察觉,若是北夷进犯,太子觉得是我一人性命重要,还是北地白姓的安危重要?”秦落冷下脸问道。 太子被秦落问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答道:“北地不是还有赵都督么?还有程臻,我看他不也是一员猛将?” “此番瘟疫发生的地点是在玉林关,赵都督的军队便是驻扎在玉林关,他自己有没有染上瘟疫尚且难说,至于程臻,他去帮玉林关了,秣陵谁来守?秣陵空虚了,祁远山脉附近的叶惊堂是个摆设吗?”秦落冷笑着盯着太子,掷地有声。 “所以,此番你是非去不可了?”太子认真地盯着秦落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艰难问道。 “嗯,非去不可。”秦落没有丝毫犹豫道。 “那好,明日我便去向父皇请旨,云常你也一道带去,你与他相熟,有个帮手也是好的。”太子似乎终于败下阵来,有些颓然道。 “今日便去请旨,我明日一早出发。”秦落认真道。 “也行。”太子开始自暴自弃道。 因秦落出来得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待樱桃紧赶慢赶跟过来的时候,秦落已经随着太子进了书房。 樱桃在太子府门口等了半天,才看到秦落走出来。 “郡主!你都还未完全出月子,怎么可以这么任性呢?”樱桃说着,有些不满地将手中的披风给秦落披上,又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秦落待樱桃替她穿好披风便翻身上马,又扭头对樱桃道:“先回府再与你细说。” 樱桃听后,亦随着秦落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往郡主府而去。 待回了郡主府,秦落将门细细关好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樱桃道:“玉林关有瘟疫,我得去帮宋郢,熙明接下来就要拜托你和许卓二人照顾了。” “瘟疫?”樱桃惊讶道:“可是你如今的身子不比往日啊,此去北地路途遥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放心,没找到宋郢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秦落安慰道。 樱桃低头想了想,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还是我和许卓陪你去,他出身医学世家,医术虽不及郡马,但总归还是能帮上忙的,你如今身子弱,路上正好由他帮你调理一番。” “北地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是会连命都没了的!”秦落皱着眉头看着樱桃道。 “我知道,玉林关比邻北夷疆土,你去北地无非就是防着北夷来犯,我和许卓前去帮郡马一起救治百姓,你便能少一些后顾之忧,许卓总是对我说,医者的使命便是治病救人,他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的。” “我们都走了,熙明怎么办?”秦落还试图拦住樱桃:“熙明身子弱,还需要你们帮忙照料才是。” “小公子这些时日经过许卓的精心调理,身子早就恢复了,柳姨娘素来是个心细的,将小公子交给她郡主肯定能放心!”樱桃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道。 “那你回去和许卓商量一下,若明日一早还未改主意的话,就随我一起去。”秦落素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便道。 “好嘞!”樱桃一口应下来,便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樱桃想了想,觉得柳姨娘个李清桐母女还算是信得过的,便又着人去请了她们过来。 “郡主可要想好了,北地如今闹瘟疫,一不小心便会丧命,熙明还这么小……”柳姨娘听完秦落的一番话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 秦落想起还在襁褓之中的熙明,心软了那么一瞬间,又想起了远在北地的宋郢,还是坚决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总不能让熙明一出生就没了爹爹。” “你素来是个主意大的,既然决定了,姨娘也不好阻拦你什么,我会照顾好熙明,打理好郡主府的,你且放心去。”柳姨娘叹了一口气道。 “这两年帮忙打理郡主府,辛苦姨娘了。”秦落拉住柳姨娘的手道。 “说什么幸苦不辛苦的,桐儿要不是你护着,也不能到现在还好端端的,说起来,该是我母女二人谢谢你才对。”柳姨娘笑着回握柳姨娘的手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奔赴 太子去宫中请旨之后,宫中旨意很快便下来了,称嘉月郡主李清洛因思念郡马宋郢,自发请旨前去北地陪伴,皇上被两人之间的情义感动,准允了。 秦落在去太子府之前,就知道若是由太子去请旨,皇上一定会答应的。 毕竟她有之前大败北夷的战绩在前,如今玉林关闹瘟疫,正是北夷趁虚而入的好时机,派她过去总归是稳妥些。 因此秦落自太子府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安排她去北地之后的事情,顺带着交代丫鬟装点行囊。 据说许卓从太医院回来之后与樱桃说了几句话,便又匆匆忙忙赶回了太医院。 秦落以为他是要去和太医院的院判告假,谁知第二日一早出发的时候才知道,他将太医院所有珍稀的药材全部给薅来了。 “北地肯定缺药,也不知道小宋如今有没有研制出解药,若是缺药材怎么办,我这不正好给他带过去么。”上了马车后,面对秦落问他怀里大包小包抱着的是什么,许卓神叨叨道。 “所有你昨天是去偷药材了,今日之事也没有跟太医院那边说一声?”秦落有些惊讶地望向他。 “这怎么能叫偷呢?”许卓一脸理所当然:“治病救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就是!玉林关百姓的命难道还比不上太医院里的几株药材么!”樱桃也在一旁帮腔道。 “那你也没跟许老太医他们说一声?”秦落看着面前理直气壮的夫妇二人,颇有些头疼问道。 太医院和许老太医他们都不知道原委,得知许卓卷了太医院的珍稀药材不告而别之后,估计会在心里问候她祖宗十八代的。 “跟他们说了我还能走的成?”许卓有些冷笑道:“我爹还有我祖父他们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最是惜命了,要是知道我准备跟你去北地,还不打断我的腿!” “你知道还去!”秦落看着眼前的夫妻二人,苦笑着不知该那他们怎么办。 出发的时候秦落本来是打算骑马先行的,可奈何他二人以秦落尚未出月子为由,硬生生将她塞进了马车里,秦落没法,只好吩咐车夫尽量走快些。 不过这一路原本该是焦急又艰苦的日子,倒是因为这两个活宝而变得轻快了些。 从京城到北地,最快也要半个多月的时间,秦落就利用这个时间,派云常单骑先去打探情况,又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在脑海中全部捋了一遍,偶尔听樱桃和许卓二人插科打诨,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出发的时候京城虽有些冷,却也还未至隆冬,但越往北便越是冷,待他们一路抵达秣陵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大雪纷飞了。 程臻早在云常赶到的时候就得了信,此刻正带人在城门口迎接。 “郡主。”秦落下马车后,程臻垂眸朝秦落行礼道。 “程太守不必多礼,我们何时可以入玉林关?”秦落下马车后便单刀直入问道。 程臻闻言,眸子暗了暗,继续低眉垂首道:“天色不早了,郡主可先入城,晚些臣再与郡主细细说来。” “也好。”秦落正想着先找他打探一下如今北夷和叶惊堂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再商议一番若是瘟疫的事情泄露该如何抗敌的事情,便爽快地应了。 一行人入城之后,风雪便渐渐大了起来。 樱桃没来过秣陵,对这里的气候很是不适应,一到太守府便被许卓拉着去泡药浴驱寒了,秦落便与程臻去了书房议事。 “如今玉林关的疫情控制得如何了?北夷那边可有动静?”一入书房,确定四下无人后,秦落便忍不住问道。 “瘟疫的事情郡马正在研制解药,目前还未有大的进展,但玉林关封城封得早,倒也没有传到别的地方。”程臻叹了一口气:“北夷那边似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据探子来报,近日发现有一些北夷士兵在祁远河一带探头探脑。” “玉林关既是封城了,那粮食如何送进去?”秦落又问。 “你知道的,玉林关和秣陵城之间以祁远河相隔,最近的还是走水路。近来天气冷,祁远河结了厚厚的冰,我们的人每日清早会将粮食从河面运到玉林关的南门,那边的人自会接应。”程臻走到桌前打开舆图,将路线比划给秦落看。 “既如此,我们明日一早便扮作送粮食的人混进去。”秦落看了看桌面上的舆图道。 “你不懂医术,城内的疫情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就留在秣陵,敌军若是进犯再去驰援也不迟。”程臻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 “北夷的人若是真的发现了玉林关的问题,定会刻意绕开秣陵直接攻打玉林关,到时候我们再从秣陵出发定会延误了先机,不如这次我们分开行动,我负责尽全力保住玉林关,你来配合。”秦落凝视着桌上的舆图,沉着道。 “那我和你一起去。”程臻想了想,还是坚定道。 “你不行。”秦落说着,视线从舆图上移开,对上程臻的眼睛道:“我需要一个人在城外与我配合,能在我不传书信的情况下得知我每一步棋的动机,那个人只能是你,旁人没有这般默契,我信不过。” 她看向程臻是目光很是真诚,里面有托付,有信任,有各种复杂的情绪,独独没有了男女之情。 她说:“程臻,秣陵的百姓,如今就交给你了。” 十几年前,他一时的退缩,留她一个人独守秣陵,最后死在他父亲的背叛之下,而如今,她却还能信任他,将秣陵交给他来守,他有些讶异。 只是那个会在他面前耍些小性子,与他青梅竹马的少女,如今看他的眼神,却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熠熠光辉。 “这是我在京城开铺子赚的一些银子,你先拿着,每日往玉林关送粮食,想来秣陵的银子也受不住,待这一关过去了我再让苏姐姐他们细细将银子都算给你。”秦落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递给程臻。 程臻被秦落的话拉回思绪,想着近日太守府的银钱确实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便也没有推辞,将银票收下了。 二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抗敌的计划之后,秦落又去同许卓说了明日的计划之后便回房了。 明日便要去见宋郢了,她今日要泡个澡,洗掉一身的风尘仆仆,再好好睡一觉,免得那个幼稚鬼见了担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支援 第二日一早,秦落和许卓,樱桃三人便换上了秣陵守卫的衣裳,同普通的守卫一道,推着装满粮食的板车,从祁远河边往玉林关南门走去。 秦落的本意是许卓去帮忙救治病人,樱桃留在秣陵便好,毕竟玉林关瘟疫盛行,一不小心感染可能就会没命,她还是希望樱桃不要涉险。 谁知她昨日去赵许卓商量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樱桃听到了,便大闹了一场。 她说秦落为了陪自己的夫君可以不远千里来北地,如今她怎么就不能陪自己的夫君去一个玉林关了? 秦落知道和她讲道理将不通,加上许卓怎么哄她都不听,最后也只好随她去了。 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刮似的,守卫的衣裳本就是为男子定制的吗,秦落的身量虽然欣长,却显得有些瘦削单薄,宽大的衣衫穿在身上并不保暖,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不敢穿斗篷,好在她常年习武,此时也已经出了月子,倒也勉强没有被风吹倒。 冬日结了冰的河面很是光滑,推着板车更是要小心翼翼,秦落虽穿了为了防滑特制的鞋子,但还是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脚底下的冰结得很厚实,仿佛承受千斤的重量也不会破,但寒气却从脚底不停地蔓延至全身,秦落还未走到一半,双腿便已经动的失去了直觉。 绕是如此,秦落却依旧有些兴奋。 宋郢那个口是心非的小屁孩,嘴上说怕她担心不告诉她,心里却巴不得她能够过来陪他,不然也不会故意写那么肉麻的书信来引起她的警觉了。 她已经开始忍不住想象他震惊,愤怒又夹杂着些偷偷摸摸欣喜的样子了。 河面上的这段路走的很是艰难,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秦落跟着的队伍才勉强抵达了南门。 按照之前的习惯,送粮食的队伍讲粮食送到指定地点后便会去不远处的一个小驿站歇脚,玉林关南门的守卫待送粮食的人走远了之后才会出来搬粮食,待玉林关的人搬完粮食回城关好城门之后,送粮食的人再将空车搬回去。 秦落一行人将粮食放好之后,边陆续回到了那个小驿站歇脚。 远远地看着南门那边的守卫开始搬粮食,秦落忙站起身忙那边奔去。 樱桃和许卓生怕被秦落丢下,当即紧紧地跟在秦落身后。 正在努力搬运粮食的南门守卫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秦落三人的靠近,待快要走到他们近旁的时候,才有一个个子矮小的守卫冲他们喊:“做什么的!不是说了你们不要靠近的么!” “我是嘉月郡主李清洛,此番过来寻我夫君来了!”秦落一边答,一边脚下不停往那边走去。 “站住!你不要动了!”那人一边制止着秦落继续往前,一边不满地训斥道:“你们这些郡主什么的简直是瞎胡闹!这个时候是你们能过来添乱的么!” 虽然这么对郡主说话乃是大不敬之举,但此时这些守卫已经被瘟疫折磨得快疯了,态度自然不怎么好。 秦落置若罔闻,依旧脚下不停往那边走。 “你快停下,再往前走就没命了!”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些的稍微继续朝秦落喊道。 “烦请您前去通报赵韫赵都督一声,就说嘉月郡主李清洛前来支援!”秦落朝那位稍年长的守卫道。 “你来支援顶个屁用,你又不会医术,如今玉林关封城,又没有仗可以打,你再不走小心染了瘟疫再也走不成了!”那身量矮小的守卫继续道。 他今年才十三岁,家人都因这场瘟疫去世了,他没有办法这才加入玉林关守卫混个去处,连日的劳碌已经使他筋疲力尽,此番见到几个自己跑来送死还拦都拦不住的人,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 他不是没听过嘉月郡主的名号,也知道去年是她打败了北夷军,可如今玉林关得的是瘟疫,总不可能这郡主不仅会打仗还会治病? “河生!你怎么和郡主说话的!”年长的守卫训斥了那名身量矮小的守卫一句,继而又对秦落抱拳道:“郡主恕罪,这小子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赵都督如今抽不开身,郡主有何吩咐可直接同属下说。” “我就是过来帮忙的,我身后这位是太医院的许卓,他此番带了不少太医院的药材过来,烦请你开城门放我们进去。”秦落此时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对那守卫道。 “郡主亲自前来驰援,我等感激不尽,不过如今玉林关内实在危险,还望郡主以自身安危为重。”那年长的守卫朝秦落拱手道。 “你既是在玉林关当了许久的守卫,应当知道此时正是玉林关最薄弱的时候,此时北门与北夷接壤,你觉得即使是封锁了消息,北夷会一点风声都发现不了么?”秦落抬起头,平静地对那守卫道。 “可即便如此,郡主一人前来也救不了什么啊。”那守卫已经有些动摇了,但想了想还是坚持道。 “你不必多说了,我们如今已经同你们近距离接触这么久了,你不放我进去我也没地方可以去了。”秦落不欲与他多做争辩,径直往敞开的城门走去。 此时,早已有机灵的守卫偷偷溜进去通报赵韫了,秦落走到城门底下的时候正好碰上赵韫带人走出来。 赵韫在此之前并未接到秦落会过来的消息,因此守卫在通报他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信,待真正见到秦落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与此同时内心居然有一种莫名的狂喜。 “郡主!”赵韫朝秦落行礼,语气难掩激动:“郡主既然来了,可是朝廷……” 可是朝廷派援军过来了? 他想要这么问,可最后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玉林关已经封城这么久了,要有援军早就派来了。 “玉林关如今封锁消息,朝廷若是派兵来援太过明显,反倒会让北夷军发现端倪提前攻城。”秦落俯身在赵韫耳边低声道:“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玉林关有事的。” “郡主!”赵韫已经忍不住老泪纵横。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见 “这位是太医院的许卓许太医,此番带了些药材前来帮忙,你先去给他夫妻二人安排住处,然后告诉我宋郢在何处。” 秦落说完,也不待赵韫回答,拔腿就往门内走去。 身后的赵韫,樱桃等人忙不迭跟上。 赵韫将秦落带到宋郢房间门口之后,就又带樱桃二人安排住处去了,不敢打扰宋郢研制解药。 秦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推了推那门。 门是虚掩的,秦落稍稍一推便开了。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便飘了出来。 满屋子都是杂乱堆放的各种药材和医书古籍,靠近床榻的案几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下坐着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正埋头在各种古籍中翻找着什么。 他的头发大约是十几天没梳了,显得很是杂乱,身上天青色的衣衫也沾满了各种褐色的药渍,脸上也开始生出了不少胡茬,秦落简直难以将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青年同之前那个入朗月清风般的人儿联系起来。 可她分明知道,那就是宋郢。 她看着灯下忙碌的青年,鼻子开始发酸,声音也开始止不住颤抖。 她唤他:“宋郢。” 灯下的青年闻言,终于从药堆里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她。 他恍惚了一会儿,突然低头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是该歇一歇了,都出现幻像了。” 秦落自推开门便一直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大步走到宋郢面前,哽咽道:“不是幻像,宋郢,我来陪你了。” “阿落?”宋郢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继而又皱着眉头道:“你怎么来了?你如今身子还没……” 他还未说完,便感觉怀里扑进了一具柔软的身躯,到嘴边的话便瞬间顿住了,身子也开始变得僵硬。 不过片刻,他便开始伸手将怀里的人往外推:“你不要抱我,我都大半个月没洗澡了,身上有味,你等我先去洗个澡再……” 他还未说完,便觉得怀中的人将他抱得更紧了,有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感觉到怀里的那具身子在轻微的颤抖,他将人往外推的手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伸手,轻轻拥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怀里少女的身体温热,又带着屋外风雪的气息,真实的触感传来,宋郢这才完全相信了,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他的阿落,拖着才生产完不久的身子,千里迢迢过来陪他了。 确认这一切不是幻像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伸出一只胳膊,探向那只环在他腰间的手腕。 还好,还好脉象还算平稳,并未有什么大问题。 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秦落已经松开了他的腰身,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视。 在这之前,秦落一直将宋郢当作一个小屁孩来看,毕竟她活了两世,算起来要比他大好几岁,直到这一刻,秦落才突然发现,那个口是心非的傲娇小少年,不知在何时,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青年。 他看向她的目光有惊诧,有动容,更多的,却是那种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秦落最先反应过来,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先去洗漱一番,你如今这个样子许卓见了又嘲该笑你了。” “许卓也过来了?”宋郢有些讶异问道。 “废话,好兄弟有难,我这种侠肝义胆的人能袖手旁观吗?”正说着,许卓和樱桃从另一头的走廊走了过来。 宋郢因着连日过度劳累,脑子有些转不开,只愣愣地盯着向他走来的许卓,同时攥紧了秦落牵着他的手,生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你这个样子……”许卓走近之后细细看了一眼:“噗……哈哈哈哈哈宋郢你小子这么爱面子的人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丑哈哈哈哈哈!” “许卓你住嘴!”秦落瞪着许卓道:“我的夫君还轮不到你来嘲笑!” 秦落说完,便又拉着宋郢往浴房走。 她之前在玉林关的时候曾在赵韫府上住过一阵,对这里也比较熟悉。 很快就有下人门将烧好的热水倒进浴桶中,然后又鱼贯而出。 秦落待人都出去之后,将门紧紧地栓好,这才转过身。 宋郢已经开始很自觉地将自身上的衣衫扒了,坐进了浴桶中。 秦落走到他身边,轻轻解开他已经打结的头发,慢慢用热水洗干净,再轻轻梳顺,而后又用盆打来热水,用毛巾将他脸上的污渍一点一点擦干净之后,再找来刮刀,准备帮他刮一刮脸上的胡子。 宋郢全程都很温顺,任由秦落摆弄,只是视线却一刻都不肯离开正在忙碌的秦落。 秦落之前也没帮谁刮过胡子,因此手法很是生疏,一不小心便将他的脸刮了一道小口子出来。 宋郢倒是没什么反应,只依旧魔怔了似的盯着秦落,反而是秦落心疼坏了,忙凑上去细细地吹了吹那个伤口,然后问他:“疼不疼?” 宋郢看着她担心的样子,原本有些暗淡的眸子里终于有些些极浅极淡的笑意,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上秦落的脸,勾唇道:“疼。” “那我尽量轻些。”秦落说着,继续刮起他面上的胡子来。 好不容易刮完了胡子,宋郢擦干身子后穿好中衣回房,秦落又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替他绞头发。 绞到一半的时候,一直都很温顺的宋郢突然转过身,用力将身后的秦落拥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很紧,勒得秦落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方才不是不让我抱么?”秦落倒也没有推开他,只笑着环住他道。 “方才身上脏,怕有味道熏着你。”宋郢将头埋在秦落的颈间,贪婪地感受着她的气息。 “你故意将信写得那么肉麻,是不是就是为了引我前来陪你一道?”秦落有些负气道:“还说什么瞒着我,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能过来陪着你!” 宋郢没有说话,没过多久,耳畔传来他清浅的呼吸声,他竟就这么抱着秦落,睡着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高义 “苏姐姐。”秦落站在门口,看着眼前那个纤细瘦弱,脊背却挺直的背影,鼻子又开始发酸。 苏南若闻言转身,看到的便是被面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秦落。 很奇怪,哪怕是秦落被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可苏南若仍是能够确定,那就是秦落。 就像当初,哪怕她觉得借尸还魂这件事再怎么不可思议,可她就是知道,眼前那个陌生的少女,就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秦落。 “落儿……”苏南若有些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 “苏姐姐……”秦落说着,双腿就要忍不住朝着苏南若大步走去。 “你不要过来!”苏南若突然大喊:“你站在那里就行,再过来就要染上瘟疫了!” 秦落闻言乖乖地停下了脚步。 苏南若见秦落不再往前走了,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问道:“你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小宋应该不至于会告诉你这些?” “我自己发现了端倪,然后逼太子告诉我的。”秦落笑了笑道:“苏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我信你。”最初的惊愕过后,苏南若便笑着看向秦落道。 “这是宋郢昨日新调出来的方子熬的药,你趁热给大家喝下去,能暂时延缓病情的。” 秦落说着,放下手中提着的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又朝那些重症的灾民道:“诸位不要气馁,我夫君已经在尽全力调制解药了,如今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你们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郡主和郡马都是好人,我们相信郡主!”人群中不知谁这么喊了一句。 紧接着整个小院就都嘈杂了起来:“我们相信郡主!” “郡主你可一定要救我们啊!” “郡主,我家八十岁的老母和十岁的稚子都还等着我养活呢!” …… 秦落听着百姓们的七嘴八舌的声音,内心百感交集:“诸位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放弃大家的!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明日再来看大家!” 她说完,有些不舍地看了苏南若一眼,走出了苏府。 门内的那一幕看得赵韫亦是心潮澎湃,他忍不住便开始同秦落讲起苏南若的事情来。 “要说这苏老板,也是个高义之人。瘟疫刚刚爆发的时候,郡马当机立断下令封城,不少人不愿意,疯了一样的往外逃,是苏老板到城门口将人都劝了回来的。” “她本来没有染上瘟疫的,那些时日跟着郡马一家一户去看诊,到底也还是染上了。” “后来瘟疫严重了,需要将病人按照病情的严重程度分开治疗,她便又主动将苏府让出来给病情最严重的病人居住,自己又亲自在苏府照顾他们,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病情是不是会加重。” 赵韫说着说着,一个七尺男儿亦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苏老板虽身为商人,身上却有着许多世家大族都没有的气节,赵某实在佩服之至!” “苏姐姐向来都是这样的。”秦落亦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道。 若不是如此,她当年在随父亲镇守玉林关的时候,又怎么会独独和性格迥异的苏南若成了手帕交? 从苏府出来后,秦落又去军中看了染上瘟疫的将士们,帮忙统计了如今尚未染上疫病的人数,然后是熬药,煎药,分药,忙忙碌碌一直到月过中天才得空回房。 宋郢早就已经醒来了,正与许卓讨论药房,案几旁边放着一只喝过红枣粥的碗。 他的面色看起来依旧苍白,但较之早上的时候秦落看见的已经好了不少。 许卓见她进来,笑道:“既然郡主回来了,那位就先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宋兄我明日再来找你,郡主回见哈!” 许卓说罢便很有眼色地溜了。 宋郢坐在案几前,抬头朝秦落一笑,目光无比温柔。 他唤她:“阿落,过来。” 秦落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刚想问问他感觉好些了没有,还没问出口边感觉他的脸突然放大,紧接着唇瓣边被他吻住了。 他的吻很轻柔,却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秦落原本清明的脑子一下子变得一片空白,她本能地伸出双臂,轻轻环上他的脊背。 过了许久,宋郢才松开了她,贴着她的耳朵道:“红枣粥很香甜,我很是喜欢。” “知道了,天色不早了,还是先歇下,明日还有的忙呢。”很奇怪,哪怕已经是当娘的人了,平日里也比这更过分的也不是没有,但这一次秦落却被他亲得面红耳赤。 她低下头,有些面色有些不自然。 “这会儿知道害羞了?你今日趁我睡着的时候偷亲我怎么不知道害羞?”宋郢的眼中满是浓浓的笑意,一双手臂紧紧捁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后退半分。 “我不是!我没有!定是你睡着了做梦!”秦落有些心虚辩解道。 “是吗?只是我做梦?”宋郢的脸离她极近,一双满是笑意的眸子与她对视。 “对,就是你做梦了!”秦落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厚着脸皮道。 二人又笑着闹了一通,这才脱了外衫钻进了被子里。 宋郢习惯性地将秦落揽进怀里,秦落便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草药香味,秦落依旧感到无比安心。 二人又聊了聊熙明的近况,玉林关的情况之类的,便相拥着睡着了。 这一觉是秦落得知宋郢所在的玉林关出事以来睡得最为踏实的一觉了,第二日却照旧是天还未亮就醒了。 此时宋郢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坐在案几前研究许卓从京城太医院薅来的草药该怎么用才最不浪费。 听见秦落翻身坐起来的声音,他忙放下手中的草药,站起身走到床边,一边给秦落披上外衫,一边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秦落昨日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亥时末了,二人又是久别重逢,说话一直说到子时末刻才歇下,眼下之多不过寅时初,算起来根本就没歇几个时辰。 “这个时间该起床练武了。”秦落将外衫穿好,笑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退兵 关键时刻,程臻奋力冲到秦宇身边,手中长剑挥动,一剑劈折了叶惊堂举刀的右手。 而几乎实在同一时刻,秦落手中的弓箭已经射出,正中叶惊堂的肩胛骨。 “撤!快撤!” 叶惊堂眼见情况不妙,自己的人也不能就这么为他人作嫁衣裳,忙举刀大喝。 传令兵立刻将命令传了出去,可由于场面实在太过混乱,加之秦落在城墙之上有意射杀正在传令的士兵,竟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完成撤退。 而此时,北夷的军队已经被折损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都是在混战之中,毫无章法。好不容易等到叶惊堂的人撤退,秦落便率领着玉林关未染上瘟疫的将士从摆着整齐的阵形从城内杀了出来。 秦宇和程臻自然都是熟悉秦落所摆的阵形的,二人各自领着一队人马,护住秦落阵形最薄弱的地方,朝着一团乱麻的北夷军冲过来。 人数上秦落虽然并不占优势,但论起士气,北夷军还是远远不及的,北夷主帅见大势已去,忙下令收兵。 秦落见北夷军开始撤退,倒也没有再追,带着剩下的将士回城去了。 如今玉林关尚未恢复,重要的不是打仗,而是自保。 大军全部撤回玉林关后,因着如今解药已经研制出来了,倒也无需让将秦宇和程臻等人留在城外,秦落便让他二人带着秣陵守军入城治伤休整。 方入城不久,便见樱桃有些踉跄地跑了过来,见到秦落,面色有些不落忍,但还是朝她喊道:“郡主!你快去看看苏老板!她可能……” “苏姐姐怎么了?”秦落来不及同程臻和秦宇打招呼,便找了匹马一路往苏府飞奔。 此时还是冬日,耳边的风声呜呜作响,震得秦落脑瓜子有些疼,胯下的马鞍落了雪又被冻成了冰渣子,此刻被秦落的体温融化,打湿了她的战袍,寒气沁入皮肤,冰冷刺骨。 但她没工夫去管这些,她只知道,她的苏姐姐一定不能出事! 从城门口到苏家也不过十几里的路程,可秦落却觉得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漫长,等到秦落觉得她的耐心几乎快要用尽的时候,终于到了苏府的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秦落一路飞奔赶到苏府,此时此刻反而有点不敢进去了。 “郡主来了!”苏南若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一直守在门口,此刻见秦落过来,忙上前对秦落道:“郡主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大夫说……小姐怕是……怕是要不行了!” 老嬷嬷说着,语气又开始哽咽起来。 “不可能!解药不是已经研究出来了吗?你等着,我去找宋郢,他医术很高,一定会有办法的!”重生以来,秦落还从未像眼下这般理智全无过。 “郡主不用去找了,郡马已经在那里了!”那嬷嬷哭着道:“小姐还等着再见郡主一眼呢,郡主莫要再耽搁了,晚了怕……” 她没有再说完,剩下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了。 秦落拔腿就往苏南若院子里跑,骑马而来的她出了一身汗,此刻被冷风一吹,彻骨的冷,秦落的一颗心不断下沉。 跑到苏南若房间的时候,屋子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几乎全是前阵子苏南若留在苏府照顾的重症病患。 她拨开人群推门而入,宋郢和许卓正守在床榻前,面色凝重。 躺在病榻上的苏南若看见秦落进来,如同枯木般毫无生机的眸子出现了一丝光亮,她的唇瓣动了动,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气若游丝地唤她:“落儿,过来。” 秦落有些不可置信地走过去,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女子。 她面色蜡黄,眼窝凹陷,瘦的厉害,头发中竟已经隐隐生出了些白发。 这不是她的苏姐姐,她的苏姐姐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呢?秦落有些茫然无措。 从小到大,她的苏姐姐一直都是雪肤花貌,瓜子脸,杏仁眼,柳叶眉,唇边永远挂着温婉的小,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管什么年纪,身姿永远如同少女一般窈窕。 苏姐姐她最爱漂亮了,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她的心里极度不愿意承认,可病榻上的女子,又的的确确是苏南若无疑。 “落儿,我要去见你楚越大哥了。”苏南若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 “你不许走,你还没见过你的小侄儿呢,你不是说要给他绣虎头鞋的吗!”秦落颤抖着去抓苏南若伸出锦被的手,声音也颤抖得厉害。 她在京城怀这熙明的时候,也经常和苏南若通信,苏南若还说秦落的女工太差了,熙明的衣裳和鞋子还得靠她这个姨娘来做,她要给熙明做一双最时兴的虎头鞋的。 往事历历在目,秦落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扭过头,用恳求的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宋郢。 宋郢面色越发凝重,轻轻叹了一口气,避开了秦落的目光。 “你不必看小宋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苏南若抓起秦落的手,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给熙明的衣裳和虎头鞋我早就备好了,就在床边的箱子里,我还找人给他打了一个百岁锁,还有玉林关百姓送来的布料做成的百家衣,都在的……” “苏姐姐你再等等好不好,你再等等,等我回京城把熙明带来,你还没见过他呢……”秦落抓着苏南若的手,已经哭的泣不成声。 “估计是见不到啦。”苏南若的声音越来越轻:“落儿,我现在很难受,我太累了,想要睡一会儿。你不要难过,这辈子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小宋是个好孩子,他会照顾好你的……” “苏姐姐,苏姐姐你不要睡!你不要!”秦落抓着苏南若的手,一声声在她耳边喊着,可还是无济于事,苏南若的眸子慢慢地合上了,再也没有睁开。 “为什么!明明解药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苏姐姐还是救不过来了!”秦落跪坐在病榻边,一身戎装还未换下,身上还残留着战场上的血渍,明明是一身极凌冽的装扮,可背影看起来却无力至极。 第一百二十章 棺椁 重生一世,她拼了命的想要守住她想守护的人,最后却还是一场空。 她恨,恨自己没有早日发现端倪,恨自己无能为力。 “她的病早就已经很严重了,都是为了安抚住在苏府的百姓才强撑着装出一副只是轻症的样子,昨日得知解药出来之后便直接倒下了,怕影响你今日作战,硬是撑着不让我们告诉你……”许卓看着病榻上已无生气的苏南若,轻声道。 “别说了。”宋郢朝许卓看了一眼,而后在秦落身边跪坐下来,伸手轻轻将秦落揽进怀里,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的样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他将拥住秦落的手臂收紧了些,语气歉疚:“对不起。” 若是他能早些研制处解药就好了,若是他能多来几趟苏府,早些放心苏南若不对劲就好了。 苏南若的病情,一般是因为瘟疫,另一半,明明就是被累出来的啊。 明明自己也染了瘟疫,却还要整日照顾那么多重症的病人,她一介弱女子,又如何能撑得住!他当初知道苏南若这么做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秦落靠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要昏厥,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怪你。” 她知道宋郢也已经很努力了,也知道如今苏南若没能救回来,宋郢心里定然也是难过的,她不想因为苏南若的事情让宋郢觉得愧疚。 房间外,守在门口的,被苏南若照料过的重症百姓听到秦落的哭声,亦是哭得不能自已,一时间,整个小院里都被哭声填满。 秦落哭了一阵后,终于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着手张罗苏南若的后事。 如今玉林关的瘟疫还未结束,解药也是刚刚才研制出来,封了那么久的城,城内的物资早就已经很匮乏了,苏家能用的上的东西也都被苏南若拿去救治灾民了,如今……竟连一场葬礼需要的东西都凑不出来。 “郡主,门外有个年纪大的老婆婆说要见你。”樱桃走进来,看着面色憔悴的秦落,有些不忍道。 她都说了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她说,郡主如今很累了,可那老妪却仍是坚持要亲自面见秦落。 “让她进来。”秦落此时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透着浓浓的疲惫。 那老妪步履蹒跚地走进来之后,就要朝秦落行礼。 秦落忙站起身准备扶她,却因着浑身无力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小心。”宋郢忙上前扶住她,又上前拦住正行礼的老妪:“老夫人不必多礼,此番来找郡主是有什么要事吗?” “苏老板是个好人,我儿当时身患重症,要不是苏老板一直不肯放弃我儿,如今我和儿媳还有几个孙子孤儿寡母的都不知道怎么活了!” 那老妪说着,颤颤巍巍地抹了一把眼泪:“你们两个也是好人,是你们救了我儿子,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老太婆来世做牛做马也得报啊!” “老夫人快别这么说,都是您儿子有福气!”秦落此时早已被老妪勾起往事哭得泣不成声,宋郢忙将老妪扶到一旁坐下,又命人上了热茶。 “苏老板在世的时候,对我们这些街坊向来大方,冬天送棉衣炭火,还教我们烧瓷赚钱,从来都不拖欠我们的工钱!” 那老妪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如今苏老板出了这样的事,我老太婆也帮不上什么忙,所幸我家那位还在的时候,曾给我打过一口棺椁,是上好的红木打的,如今苏老板走得急,我寻思着她应该能用的上,就让我儿子用板车拉到了苏府门口。” “老夫人万万不可啊!这棺椁您自己留着用就好,我们自己会想办法的!”宋郢在一旁忙拒绝道。 “郡主……”樱桃又跑了进来,看着秦落,语气有些动容:“外面又来了许多人,都说是给苏老板送棺椁来了……” 秦落一怔,继而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她哑着嗓子道:“我出去看看。” 说罢,她走到老妪面前,柔声对那老妪道:“老夫人,那棺椁您还是自己先留着,我先出去看看有没有木匠做好了的。” 秦落走在前面,那老妪见装也站起身跟在后头,宋郢忙起身扶住那步履蹒跚的老妪。 还未走到门口,秦落便远远的听见门口传来争吵的声音。 “用我这个,我的这个打了都好几年了,质量好着呢!” “好什么好!过了好几年谁知道会不会生虫了?还是我这个好,年初才打的,这不比你那个结实?” “我就是干木匠的,你们的棺椁能有我的好?” “那可不一定,我娘让我拿来的这个可是前些年我爹好不容易找到的上等红木打的,整个玉林关都是独一份!” “我这个是梨花木的!” …… 秦落听着听着,忍不住又开始鼻子发酸。 苏姐姐自回了北地之后,就一直在为玉林关的百姓操劳,如今看来,这些付出到底是没有白费。 她回身,等宋郢扶着那老妪一步一步赶上来之后,随着他二人一道走到了苏府的大门口。 苏府门口的那群人因着秦落的出现安静了一小会儿,继而又重新热闹起来。 “郡主来了!郡主向来和苏老板关系好,你来看看,我这棺椁最结实了!” “郡主不要听他的,我娘的这个红木棺椁才好呢!你说是娘!”那老妪的儿子紧跟着接话道。 “怎么能受老人家的棺椁呢?我这里是前阵子自己打的棺椁……” “我这个是梨花木的,苏老板一定喜欢!” …… 吵吵闹闹间,秦落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名木匠送来的棺椁,旁人的都是为自家老人备下的,秦落道谢之后都婉言谢绝了。 回府之后,秦落走进苏南若的房间,开始亲自为她擦洗身子。 前几日秦落实在是太忙了,忙到根本没时间注意苏南若的状态不对,如今为她擦洗身子的时候才发现,她是真的瘦的厉害,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肉,秦落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抱起来,她背上的肩胛骨扎得秦落的手臂生疼。 可她的苏姐姐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下葬 苏姐姐是玉林关首富苏员外的独女,原本该金枝玉叶长到合适的年纪,然后风风光光嫁给她的心上人,一辈子平安顺遂,和和美美,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爱人离去,漂泊多年最后孑然一身。 秦落给苏南若穿好寿衣后,终于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已经开始逐渐冷却僵硬的身体失声痛哭。 她这一生太苦了,希望来世她能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有爱人相伴,和和美美的过完一辈子。 秦落又细细将她的头发梳好挽了个髻,帮她上好了妆面之后,这才命人将她抬进了已经停放好的棺椁中。 棺椁内躺着的苏南若面容安详,妆容精致,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仿佛第二日,她就又会站起身,笑着朝秦落道:“落儿你且忙去,这里一切有我呢。” 可秦落心里知道,她的苏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有半个月就是除夕了,她的苏姐姐,再也见不到新一年的太阳了。 门外不停的有人送来治丧需要的东西,不过一个下午,灵堂就在玉林关百姓的帮助下设好了。 苏府上上下下都挂上了白灯笼,灵堂内也燃上了白烛,纸钱也又人剪好送了来,宾客来祭拜需要的香烛也都已经备齐,秦落一身素服,强行打起精神站在门口迎接前来祭拜的客人。 苏南若的父母早在十几年前的动乱中死去,如今整个苏家除了一些新买来的下人之外就剩下一个从小看着苏南若长大的嬷嬷,她得担起苏南若亲人的所有事情。 前来祭拜的百姓一直到天黑才渐渐散去,夜间寒气袭人,秦落蹲在苏南若的灵前烧着纸钱,宋郢等人多次前来劝她去休息一下她都不肯。 按照北地习俗,苏南若只能停灵三日,到第三日她就要下葬了,秦落就再也见不到她的苏姐姐了,所以她要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多陪陪苏姐姐。 夜深了,秦落在苏南若灵前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手脚都因着寒冷的天气失去了直觉的时候,宋郢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来。 “你多少先吃些东西罢,这样下去,还未等到苏老板下葬,你自己身子先垮了怎么办?”宋郢在她身边坐下,柔声劝道。 秦落不出声,只默默接过那碗面,机械地吃了起来。 她已经吃不出那面到底是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地塞进嘴巴里,机械地咀嚼之后吞下,仿佛是在完成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一碗面下肚后,秦落周身的寒气被驱散了许多,宋郢又默默拿来一件白色的大氅替她披上,继而便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跪坐下来,同她一道替苏南若守灵。 秦落看了一眼兀自陪在她身边的宋郢,有些感动地看了他一眼。 宋郢同她对视,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中的之前都投进火盆内,又抓起秦落那只早已冻得生疼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哈气,试图将它捂热。 一直担心秦落的秦宇在走到灵堂,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原本还担心秦落如今没人照顾,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平日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宋郢突然就变得顺眼了。 虽然他手无缚鸡之力,安危都需要他的姐姐来保护,力气比女人还小,又阴险狡诈,但至少目前看来,他对秦落是真心的。 这就够了。 秦宇这般想着,默默退出了灵堂。 第二日前来吊唁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秦落同苏家的李嬷嬷一道招待了一整日的客人。 赵韫亦带着一众将领前来祭拜,他神色肃穆,从李嬷嬷手中接过点好的香之后,庄重地拜了三拜,这才郑重地将香插进香炉中。 “苏老板巾帼不让须眉,乃我玉林关的大英雄,玉林关的百姓定会世代铭记苏老板的!”他上完香,又在灵堂前停留了一会儿,突然道。 其他将领亦学着赵韫的样子,依次走到灵前给苏南若上了香。 满脸络腮胡子的老洪上完香后,经过秦落身边的时候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郑重对秦落道:“节哀。” 秦落朝他轻轻颔首道:“多谢。” 这一日便在众人的祭拜中过去,很快便是第三日下葬的日子了。 秦落感觉这三日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直到看着众人将那棺椁盖上,一下一下钉上钉子,这才恍惚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眼泪已经快要流干了,秦落这才知道原来真正的悲伤是流不出眼泪的。 当年她的父亲被程九毒害而亡,她亦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还要强撑着在黑甲军兵临城下,城内严重空虚的情况下保住秣陵,她以为是事情太多了她没有时间哭,现在才明白原来不是。 她是真的哭不出来了。 心真的太痛了。 因着玉林关还未完全恢复,苏南若的葬礼一切从简,但当她的灵柩出现在街上的时候,秦落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长街之上,目之所及,全是人。 此时天还未亮,夜间的寒气未曾散去,可那些百姓们却都早早的起来,站在寒风中,想要送苏南若最后一程。 他们手中提着灯笼,沉默着站在路边,一盏盏灯笼默默地亮着,一直延伸至长街尽头,如同一片璀璨的星河。 间苏南若的灵柩出来,人群中开始有人发出压抑的哭声,紧接着,哭声越来越大,一时间,整个长街都响起了哭声,与这个寂静的清晨有些格格不入。 隐在人群中的程臻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秦落牺牲的时候,那时候他不顾父亲的反对,坚持要给秦落和秦老将军办丧事,秦落和秦老将军下葬的时候,秣陵的百姓也是这般冒雨候在路边哭声震天。 程臻想,秦落和苏南若之所以能那么要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们其实是同一种人,心怀天下,有着自己的使命,从不拘泥于后宅的事情,比男子更有气概。 程臻也曾经有幸得到过这样女子的青睐,只是后来,他弄丢了她。 第一百二十二章 催命符 苏南若下葬之后,秦宇和程臻暂时都没有离开,玉林关的百姓在服用了宋郢的药之后也开始渐渐好转,便是在这个时候,消息快马传回了京城,据说京城那边皇上已经派人前来传圣旨了。 秦落听后,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并不在乎京城传来的圣旨会有什么赏赐,毕竟赏赐再多,人也都回不来了。 只是,她也从未怀疑过,京城的那道圣旨,会变成他们的催命符。 叶裳到来的时候秦落和秦宇正在帮宋郢配药。 玉林关染上瘟疫的人众多,很多人没钱买药,秦落和宋郢商量之后专门拿出了一笔钱购置了一大批药材准备配好之后分发下去。 秦落方配完一批药材,便听见有人来报,说门外有一个自称叶裳的人前来找秦宇,说是有要事相告。 秦宇一听便有些厌恶的皱起了眉头,刚要拒绝的时候便听见秦落道:“让她进来。” “阿姐!”秦宇看向秦落,有些不满:“你忘了她上次是怎么陷害你的了!” “她陷害我是真,但是对你的心意,也是真的。”秦落将手中的药材放在油纸上包好:“你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她突然找过来说有要事,那就一定是有要事,我们这么多人呢,她要是真的想做些什么也施展不开。” 很快叶裳就被带了进来。 她看秦落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怨恨,瞪了秦落一会儿之后,又朝秦宇道:“我让你不要同这个女人来往你非不听,现在好了!” 秦落愣了一下,莫名觉得叶裳这语气有些可爱。 秦宇皱着眉头正欲反驳,便又听见叶裳气鼓鼓地开了口。 “如今宋郢的身份已经被京城那位知晓,连带着你的身份也一同被人告发,京城那边的圣旨是来捉拿你们回去审问的,若是抗旨,杀无赦!但我爹已经设法买通了前来传圣旨的人,让那人先杀了你们,然后回去谎称你们抗旨不遵!” 秦落和秦宇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叶裳虽然在某些事情上性子骄纵了些,但对秦宇的感情绝对是真的,平日里也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姑娘,此番既然专门过来同他们说这些,便基本不会是在说谎。 所以,这就是她所效忠的大魏,她替他们改革兵部,替他们抵御外敌,原本是看在如今明帝还算是一代明君的份上,可如今,那裴氏皇权上的人却要抓她的弟弟和夫君,仅仅因为他们是前朝将门之子和叛臣之后。 秦落略一思索之后,迅速在心中做出了决断。 “你姐夫如今在北夷已经找好了落脚点,我先送你们逃去北夷,至于旁的,日后再说。” “可是……我们如今身在玉林关,赵韫赵都督会放我们走吗?”秦宇有些犹豫道。 “他曾经欠我一个人情,会帮忙放你们走的。再说了,如今整个玉林关都是宋郢救下的,赵都督向来为人正直,是不会亲手亲眼看着宋郢被抓的。” 秦落说着,已经站起了身:“阿裳你得同小宇一道离开,不然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是你告密的,你只有跟在小宇身边才安全。” 叶裳还未说什么,秦宇已经听出了不对劲:“阿姐你不同我们一道走吗?” “我要是走了,赵都督和程臻怎么办?总不能人家放你们走了,到最后责任全都让他们扛。”秦落说罢,朝秦宇笑了笑道:“小宇如今长大了,去了北夷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和阿裳。” “我不走!”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叶裳突然道:“我爹会保护我的,我也要留在这里保护我爹!” 秦落看着叶裳,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你坏了你爹的大事,还觉得他会如之前一般纵容你吗?他可是能毫不犹豫朝小宇挥刀的人。” 是啊,谁能想到,秦老将军还在时对秦宇千般体贴照顾的人,到最后真的会对秦宇挥刀呢? “都怪你!要不是你挑拨秦宇,如今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叶裳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最近她爹和那个叫陆屿的年轻傀儡师走的很近,叶裳偶尔给他们上茶的时候会听到他们的一些对话,内容之毒辣让叶裳忍不住打寒颤。 “怪不怪我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秦落没再多理会叶裳,径直出门找赵韫和宋郢商量事情去了。 她先去找了宋郢,告诉他京城那边的事情,然后和宋郢商量要不要将宋郢真实身份告诉赵韫。 “我的意思是告诉他,毕竟他放走了你们,自己要担下的罪责也不小。”秦落沉吟了一下之后道。 “你是准备将我和秦宇送走,然后自己留在玉林关对付京城那边来的人?”秦落并未说出她的计划,宋郢却几乎立刻就猜了出来。 “是,你和小宇走了,我若是也跟着走的话,赵都督和程太守两个人要无辜替我们担责的。”秦落还是实话对宋郢说了。 宋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桌上刚烹好的热茶递给秦落,语气平静:“都依你,我到了北地之后会随时派人和你联络,养在祁远山脉的秦家军若是需要粮草也大可以与我说,我如今留在北夷那边的铺子已经壮大了不少。” 他又何尝不知道秦落一个人留在玉林关对付前来宣旨的人会有多危险,只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若是坚持留在玉林关只会给秦落添乱,所以他尊重秦落的选择,也会在秦落最需要的时候尽全力给她最大的支持。 秦落接过热茶喝了半盏后放下,走到宋郢面前,什么都不说,只是伸出双臂轻轻拥住了他。 她知道他都懂,懂她的欲言又止,懂她的身不由己。 “我会派人保护好我们的熙明的。”宋郢亦伸出双臂拥住她:“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一点,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和熙明等你凯旋而归。” “好。”秦落将面前的人拥得更紧了些:“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宣旨 眼前这个人,是为数不多能懂她的人,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冲锋陷阵的盔甲,也是这个世界留给她的,最大的温柔。 因着时间紧急,传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二人不敢过多浪费时间,将事情都商量好只会就去找了赵韫和程臻。 程臻是知道宋郢身份的,赵韫却是毫不知情。是以在秦落同赵韫讲完前因后果之后,他还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郡马……就算是宋将军与北夷女子之子,但他如今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陛下……想来也不会将他如何?”缓了半天之后,赵韫才挤出这么一句。 “陛下会不会将他如何暂且不提,前来传旨的人已经得了叶惊堂的授意,务必取了宋郢和秦宇二人的性命,如此一来,我们势必会与传旨的人起冲突,如此一来,罪臣之子加上杀害使臣,宋郢的死罪怎么都逃不掉。”程臻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地分析道。 赵韫呆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朝秦落和宋郢道:“如此,就请郡主郡马先行带着秦小公子前往北夷暂且一避,玉林关上下定当全力护你二人周全。” “我就不去了,不然回头皇上怪罪下来,你有几个脑袋能顶着。”秦落啜了一口茶,淡淡道。 程臻一怔,继而看向秦落,目光中有明显的不赞同之意:“郡主……” “你们不必说了。”秦落朝程臻摆摆手道:“我是一定要留下来的,若是只顾着自己逃命,将这些烂摊子都留给你们来收拾,那我李清洛成什么人了。”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护郡主周全!”赵韫听闻秦落的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 “事不宜迟,还请赵都督经快安排车马护送他二人前往北夷才是。”秦落朝赵韫行了一礼,继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还有个小姑娘,名唤叶裳,此番会一道和他们前往北夷,届时还请赵都督派人多加照应。” 不知为何,明明秦落如今也还是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小姑娘,而叶裳却已经有二十一岁了,可她就这么称叶裳为“小姑娘”,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 待一切都安排好之后秦落再去找秦宇的时候,叶裳仍是闹着要回祁远山脉找叶惊堂,秦落为避免出乱子,直接从她身后一个手刀劈晕了她,然后扔给秦宇让他好生照顾,紧接着便是去忙他们的行囊了。 一直忙到了夜间,才算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宋郢,秦宇带着被劈晕还未醒来的叶裳,趁着夜色的掩映,在赵韫的人马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秦落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如今她得赌,不是赌大魏皇室会对他们网开一面,而是赌赵韫在看清楚大魏皇室的真面目之后,会不会同她一道,与这不公的皇室杠上一杠。 因为她知道就算没有叶惊堂在暗中周旋,宋郢被带回京城之后,皇室也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哪怕他从未做过任何不利于大魏的事情,哪怕他是嘉月郡主的夫君,哪怕他刚刚立下过一个大功劳。 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他是叛臣和北夷女子之后这件事。 当初的宋子墨不也是这样的么。 哪怕在这之前,明帝几乎全都是靠了他才打下这天下,哪怕宋子墨从未有过任何叛国之举,仅仅只是因为他喜欢的人是北夷女子,就可以随意给他安排一个莫须有的叛国之罪,株连他的九族。 若是此番皇室铁了心要取宋郢和小宇二人的性命,那她便也拼尽全力与这大魏的皇室斗一斗,大魏自宋子墨死后,已经许多年未出名将了,兵力也远不如之前,若是有程臻和赵韫的支持,再加上秦宇留在祁远山脉经过一年时间不断壮大的秦家军,她秦落,未必没有胜算。 奉命传旨的人是在宋郢等人离开后的第三日抵达玉林关的。 此时玉林关因瘟疫的原因,元气还未恢复,不少患病的人还未完全好,秦落除了要安排人救治玉林关百姓之外,还要暗地里偷偷将秦宇训练好的那一支秦家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往玉林关召集,几乎每日都是天还未亮就起身,半夜才睡下。 因为害怕染上瘟疫,那使臣甚至都没踏进玉林关一步,只在秣陵太守府下榻,就这样还将自己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此处的穷酸和晦气沾上自己。 秦落同秣陵城太守程臻,北地守军都督赵韫一道接见了那传旨之人。 “奴婢见过郡主。”那传旨的公公见到秦落之后,皮笑肉不笑地朝秦落行了一个敷衍至极的礼。 秦落看着眼前嚣张的人,依稀想起她应该是在皇后身边见过的。 这皇后可真是阴魂不散呢,她都到北地了也不肯放过她。 秦落在心中冷笑。 “咱家此番是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于郡主和郡马的,不知郡马现如今人在何处?对了,陛下听说此番解了玉林关之困的是一个名叫秦宇的公子,也有旨意给他,烦请郡主将人一并带了来。”那公公姿态标准,语气确是没有丝毫的恭敬。 “我夫君带着秦公子去北夷做生意去了,陛下有什么旨意同我说就行,待我夫君回来,我会转告他们的。”秦落立在那传旨公公面前,不卑不亢道。 “那可不行,陛下口谕,这旨意是必须送到郡马和秦公子面前的,烦请郡主去信一封,将郡马和那秦公子唤回来。”传旨公公姿态强硬道:“对了,最好快些,咱家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此去北夷路途遥远,等我夫君收到信,一来一回至少得大半个月呢,公公不是得赶着回去复命么?不如就先回去,同陛下说明此处的情况,告诉陛下,我夫君做完这笔生意,我定会带着他会京城面见陛下请罪,公公以为如何?”秦落干脆也懒得装了,冷笑一声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混战 “既如此咱家就同郡主明说了,郡马乃是前朝叛臣宋子墨与北夷贱人所生之子,大魏定是容不得他的,至于那秦公子,更是前朝余孽,死有余辜。但皇恩浩荡,陛下此番派咱家前来,就是盼着他们二人能够自行了断,给大家都留一个体面。” 那传旨的公公终是沉不住气,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咱家知道,宋郢那厮是郡主的夫君,郡主定是舍不得的,可是国事为重,咱家斗胆劝郡主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呀。”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公公一上来就说要我夫君和秦公子的命,可我夫君和秦公子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做了什么对不起大魏的事情,陛下才要不远千里派公公前来取他二人的性命?”秦落看着眼前那趾高气昂的传旨公公,一双眸子深不可测。 “咱家方才已经说过,宋郢乃叛臣宋子墨与北夷贱人之子,这种人的存在有辱我大魏国威,至于那位秦宇,前朝余孽,留下更是后患无穷。”那传旨公公振振有词道。 “所以,我夫君和秦公子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因为他们无法选择的出身,就要被定下死罪,哪怕我夫君刚刚解了一场瘟疫的危机,哪怕秦公子前不久才舍身救下了玉林关,可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他们就该死,请问公公,是这个意思吗?”秦落冷笑着看着那个传旨的公公。 “郡主若是要这么理解,咱家也没有法子。”那传旨公公面不改色道。 “好一个皇恩浩荡,好一个国事为重,既然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取我夫君性命,那我如今就将话放在这了,你们谁若是感伤我夫君和秦公子一根头发,我李清洛定不会善罢甘休!”秦落厉声道。 “郡主这是要抗旨?”传旨公公的一双眸子危险地眯起。 “公公莫不是弄错了?此番郡马凭一己之力解了玉林关的瘟疫,就算他是宋子墨之子这是原罪,可是这么大的功劳将功抵过总不过分?微臣不才,但总归是相信陛下圣明,不会做出这种黑白不分之事。”一旁的赵韫自己就听不下去了,站出来问道。 “所以赵都督这是在暗示陛下是昏君了?”那传旨公公嚣张的气焰一点不减。 秦落突然回头,与赵韫对视一眼,那一眼的意味太过明显,让赵韫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不再理会那气焰嚣张的传旨公公只转身,郑重地向赵韫和程臻行了一礼。 “陛下向来圣明,定不会做出这等以怨报德之事,今东厂刘公公假传圣旨,意欲栽赃陷害滥杀无辜,本郡主恳请赵都督与程太守与我一道,捉拿此阉人,匡扶正义!” 秦落一字一句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高举过头顶递给赵韫。 赵韫的眼中出现了一瞬间挣扎的神色,而后便垂下眸子,郑重地接过了秦落递来的玉佩。 着玉佩是他曾经给秦落的,如今秦落将这玉佩还回来,摆明了是要他还这个人情了。 其实就算是秦落不拿出这块玉佩,以宋郢和秦落夫妇二人拼尽全力救下玉林关,尤其是秦落还未出月子便不远千里前来搭救这件事来说,有人要不分青红皂白取宋郢性命,赵韫第一个就不答应。 他赵韫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还是懂的,玉林关这次的瘟疫若不是宋郢没日没夜研制解药,若不是秦落千方百计布防对抗敌军,怕是不可能有如今的局面。 至于程臻,自从确定嘉月郡主就是秦落之后,便是秦落要取他性命,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二人当即便应了下来,正要召人进来将传旨的刘公公抓起来的时候,刘公公见情况不妙,忙打了个手势,一时间,匿在暗处的杀手死士纷纷不要命似的冲了出来。 秦落,赵韫和程臻到底也都是久经沙场的,身手自然也不差,当即就同那些杀手混战起来。 与此同时,宋郢给秦落安排的,跟在秦落身边的暗卫也纷纷现身,加入混战。 刘公公见况不妙,拔腿就要跑。 秦落当人是不会轻易让人跑掉的,袖中的暗器扳动,一枚小巧精致的箭矢便穿过混乱的人群,扎进了刘公公的背上。 因着这么一小会儿的分神,附近的死士立刻就找到了秦落的破绽,手中的长刀便向着秦落砍来。 “小心!”不远处的程臻一个飞身上前,推开了秦落,二人湛湛避开了那锋利的刀刃,可程臻为了护着她,手臂却被那刀刃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 “你没事?”混乱中,秦落问了程臻一句。 “无事。”程臻说完,便又继续加入了混战。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人才终于将刘公公带来的死士一并清理干净,与此同时,与他随行的一干人等也被控制了起来。 宋郢留给秦落的暗卫牺牲了整整七人,大殿上满是残损的尸体和鲜血的腥气,闻讯赶来的秣陵守军开始清理现场。 程臻手臂上的口子随着后来的打斗流了不少的血,鲜血染红了他枣红色的官服,虽不甚明显,但秦落依旧发现了。 “你的手臂受伤了,我带你去找许卓。” 程臻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衣袖,温和地笑了笑道:“不必了,一点小伤而已,我府上有府医的。” “一般情况下,这种死士手中的刀刃上都会淬毒,许卓医术虽不及宋郢,但在太医院也是数一数二的,让他帮你看看还是保险些。”秦落坚持道。 原本樱桃和许卓因为玉林关的瘟疫还未完全恢复,一直留在玉林关照顾还未痊愈的百姓的,此番因为要见刘公公,秦落特意将许卓也从玉林关也带了过来,就是怕万一流血受伤什么的,也好有个照应。 秦落说完,也不待程臻反应,径直拉着程臻去了后院安全的地方找许卓。 许卓听到了正厅的打斗声,早就已经在不远处随时等着了,此番见秦落拉着程臻过来,便也极为配合地拉着程臻往房间里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军北上 “微臣……需要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了,劳烦郡主……回避一下。”走进房间后,程臻看着完全没有回避之意的秦落,有些尴尬道。 他的伤口在左边的大臂上,倒也不是很隐蔽的位置,秦落之前背上受伤的时候宋郢不还是照样替她包扎来着。 秦落对此虽有些嗤之以鼻,但想着今生她已经有了宋郢了,对别的男子确实也应该保持距离,便也没说什么,径直出去了,还特别贴心地将门也带上了。 秦落从房间出去之后便去忙着安排后续的事情去了。 她先是写了一封给太子的信,直言刘公公意欲直接杀害宋郢,她认定刘公公是受人蛊惑,便暂时将人控制了起来。 在信中,她虽有解释这件事,但言辞中却处处透露出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住宋郢的意思,就差没有明说,若是皇室执意要取宋郢性命,她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与皇室斗上一斗了。 写完信交给云常后,秦落又去检查了关押刘公公的地牢,确保刘公公一行人无法逃离,随后又命人将那七名为她牺牲的黑甲军暗卫厚葬。 一直忙到天擦黑的时候,秦落这才抽空去找了许卓问起程臻的伤势。 “就是普通的擦伤而已,上点药包扎一下就好了,不必担心。”许卓笑着给秦落倒了杯茶:“忙了一整天,累了?你早些回去歇着,不必连这点小事都放在心上。” 秦落虽还有些将信将疑,但因着这一天也确实累的够呛,加上乱七八糟的事实在太多,便也没有继续纠缠,径直回了房。 一直到第二日秦落看到程臻还生龙活虎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秦落写给太子的那封信其实也是相当于写给皇室的,她不确定大魏皇室会不会因为这个而放弃杀害宋郢,若是大魏皇室放弃了,她便从此和宋郢迁居北夷,不再回来就是,但若是皇室执意要取宋郢性命,那她便拼了这条命,和这腐朽的大魏皇室斗上一斗。 因着要做两手准备,秦落这段时日一直在加紧和赵韫程臻配合着练兵,而养在祁远山脉深处的秦家军也被秦宇带到了秣陵城外驻扎。 宋郢抵达北夷那边的商铺后,便第一时间清算了能用的银钱物资,着人购置了粮草,并将余下所有能拿出来的银钱一道差人送到了秣陵城,是以粮草的问题倒是不必担心了。 信送出去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秦落便开始派人前往京城和玉林关的路上查探,一旦看见京城那边的大军开始往这边行进了便立刻来报。 绕是如此,在探子来报说京城二十五万大军开始朝北地行进的时候,秦落还是略微吃了一惊。 她知道北夷皇室最是讲究利益了,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杀宋郢,实在是有些不合理。二十五万大军啊,这几乎是目前大魏皇室能调动的所有军队了。 目前她手上可供调动的人马不过十万左右,面对数量庞大的京城禁卫军,几乎没有什么胜算可言。 但是也不一定…… 秦落略一思索,命人将如今暂时替代秦宇掌管秦家军的赵将军唤了来。 “郡主有何吩咐?”赵将军早就在秦宇处听说了眼前这个嘉月郡主就是当初秦落的事情,他起先还不信,不过后来见那小姑娘也却是是为了秦家军着想,行事也颇有当年秦老将军的风范,便也没有在过多说什么。 “方才探子来报,说京城方向有二十余万大军正向北地行进。”秦落语气平静道。 “我算了算,大魏皇室应该是将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全部调动起来了,此时沅京城内应该很是空虚,秦家军这些年来一直是藏在深山,鲜少出现在大魏皇室的视野,此番我想请赵将军带着秦家军自祁远山脉一带绕路前去攻打沅京城,逼退一部分兵力,同时在他们返回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可这样一来,郡主手上能用的兵力便只剩下玉林关守军和为数不多的秣陵城守军了,您能应付的过来吗?”赵将军有些担忧问道。 若是赵将军真的将秦家军都带走了,大魏皇室派来的兵将数倍于秦落手中的兵力,别说秦落还是一个小姑娘,就算是当年的秦老将军还在,也未必就能应付得来啊。 “如今敌我力量悬殊,赵将军就算是留在北地胜算也不大,还不如赌一把。”秦落朝赵将军拱手一拜道:“此一役的关键便在赵将军,落定会尽全力拖延时间,余下的,便摆脱赵将军了。” “郡主放心,此番郡主是为了护住小公子才不得不与大魏皇室翻脸的,赵某定不辱使命!”赵将军见秦落态度坚决,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亦是朝秦落拱手一拜,郑重道。 赵将军带的两万多秦家军中,很多都是之前父亲手下的老将,便是在山间亦能如履平地,秦落选的那条小路虽然崎岖难行,都是对于秦家军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最重要的是,那条路至今并未被大魏皇室发现,且较之于官道,那条路能快上将近五天的脚程。 目送赵将军走祁远山脉一带的小路前往京城之后,秦落便开始回城布防。 如今敌我力量过于悬殊,要做的便只能是死守秣陵城,等赵将军围困京城之后再做安排了。 上辈子她死守了秣陵整整十日,最后还是因为城中百姓缺粮而功亏一篑,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屯粮食。 好在之前因为玉林关瘟疫,程臻并不知道解药什么时候能研制出来,所以收购了许多粮食屯在城中,而宋郢去了北夷之后也是源源不断送银子回来,所以目前粮食的问题暂时还不必担心。 命人悄悄前往各地大量收购粮食后,秦落便开始着手练兵。 玉林关守军和为数不多的秣陵守军如今都挤在不算大的秣陵城内,便使得秣陵城开始显得有些拥挤。 城重百姓见此情景,都有些惶恐,程臻一直在努力安抚百姓,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前锋 只是秣陵守军和玉林关的守军听令的从来都不是她秦落,而是他们真正的将领,如何让他们配合是一个问题。 好在之前秦落有在玉林关帮赵韫练过兵,因此占人数大头的玉林关守军如今的训练方式同秦家军也很是类似,这样的话,再用十几年前那个守城的阵形就会省力不少。 秦落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知道,远在北夷的宋郢早就已经通过设在各地的商铺,将她如今的处境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盘算完所有的事情后,秦落便着人去请赵韫和程臻前来商议事情。 程臻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秦落想着他这几日忙前忙后,定是有些劳累过度,便嘱咐他一定要注意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交给她来做。 自从那一日程臻在大殿上救了她一命之后,秦落便一直对程臻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 她和程臻自小一起长大,也曾有过两情相悦无话不说的时候,她年少时最珍贵的感情也都与他有关,可自从他的父亲背叛秦家军,而他选择袖手旁观之后,她便觉得,他二人之间的所有纠葛就一笔勾销了。 今生秦落其实并不想再与他产生过多的交集,可偏偏造化弄人。 这些日子在秣陵,秦落不是没有过动容的。 她走在街头听到最多的,便是这位在位多年的秣陵太守与当年那位小秦将军的事情。 传闻当年她死后,程臻就与程九决裂了,独自一人选择留在秣陵城,将这座城打理得很好。 他还在城北建了一座祠堂,祠堂里供奉这她和父亲的牌位,听闻在秦落第一次带援军前来北地之前,程臻日日都要前去祠堂祭拜,整整十几年,从无一日间断。 秣陵城就连五岁的稚子都知道,他们的程太守喜欢一个叫做秦落的姑娘,那个姑娘是前朝老将军的女儿。当年十万黑甲军兵临城下,秦老将军被奸人所害,是那个秦落姑娘,带领着五千秦家军苦守秣陵城十日,最红用自己的命,换来了秣陵城所有百姓的平安。 她一直觉得她等了程臻十年,从九岁等到了十九岁是个笑话,可原来在她死后,程臻也同样等了她十几年,从十九岁等到了如今的三十多岁,甚至还会再等一辈子。 重生后秦落一直觉得,前世种种不过云烟过眼,她知道父命难违,她不怪程臻,但从此,他们之间便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可是这些日子,程臻为她挡剑,默默支持她所做出的所有决定,甚至还因为她带着伤过度操劳,秦落的心里,终究还是存了许多愧疚的。 但也仅仅只是愧疚了。 从沉思种回过神,秦落开始和他二人讨论起守城的阵法来。 他们如今人数虽众,但终究是敌不过来势汹汹的皇室军队的,可是攻城之人也有一个不足,便是他们除了八万禁军之外,都是临时从各地抽调而来的地方守军,他们的作战方法不一,习惯不一,故而心也不齐。 秣陵城易守难攻,这种情况下,采用阵形战,加上城中有足够的粮食加持,撑下去就没有太大问题。 而赵将军已经启程超近路前去围困京城,只要他们能撑到主力大军回朝营救,就能解了如今的困境,而留下的一些算不上精锐的地方军,于秦落而言威胁并不大。 秦落与赵韫二人商量完阵形和打法后没多久,便有探子来报,称大军距离秣陵城至多不过三日的脚程了。 紧接着,派出去采购粮食的人几乎全都空手而归,周遭的好几座城都称几日前接到上头命令,坚决不能将手中的粮食买个外乡人,违令者一经发现,轻则下狱,重则丢了脑袋。 秦落早就料到对方可能来这么一招,因此早在刚刚得知二十余万大军自京师前来的消息时便给宋郢去了一封信,让他想办法在北夷多筹集些粮食,从边境运到玉林关,再找人从秣陵和玉林关之间的祁远山脉运到秣陵城来。 宋郢在北夷已经有不少商铺了,想方设法筹集些粮食并不算什么难事。 也因此,秦落在得知周遭城池无粮可买的时候倒也没有过多慌张,只吩咐让那些人不要再继续做无谓的努力了。 京城那边的大军是在第三日的清晨抵达秣陵城外的,比预计的还要快了一些。 秦落此时早已让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城墙上守城的将士正严阵以待,弓弩手的箭筒中也都加满了弓箭,汽油之类的材料也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而这些材料能够如此充足,倒也是归功于程臻。 因秦落前世守城的最后关头,火药,弓箭和粮食都已经耗尽,最后才不得不以殉城的方式来护住秣陵的百姓,程臻接受秣陵之后便一直特别注意这些细节,未曾想有一日真的能派上用场。 大军抵达秣陵城外的第一日并未着急攻城,而是着人给秦落送了一封信,以此次大军前锋的名义。 秦落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何要让她去见此次攻城的前锋,直到送信那人告诉她,前锋将军姓李,名清远。 虽然秦落一开始就不敢小看此次攻城的大军,但就目前将李清远安排在前锋这件事来看,秦落还是有些小看了此次的主帅。 只稍稍沉吟了一会儿,秦落便做下了决定,应下了邀约。 李清远这人虽性子有些拧巴,但本性不坏,至少她此番若是赴约,李清远断不会在此时便伤害她。 最重要的是,见到李清远,她正好也可以问一问熙明如今在京城如何了。 重生以来,她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前来北地找宋郢的时候将熙明留在了京城。 她当时想着北地寒冷,玉林关又有瘟疫,熙明那么小的孩子受不受得住长途颠簸还两说,到了秣陵也没有可靠的人帮忙照顾,总不能直接将他带到瘟疫横行的玉林关。 因着这许多原因,她将熙明留在了京城。 可如今,她同大魏皇室反目,熙明便成了大魏皇室对她最大的筹码。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画像 她知到大魏皇室暂时还不敢伤害熙明,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 对方约定的时间是下午的申时,在秣陵城外的一片小树林。 以秦落的身手,对方若是设伏,独自一人想要逃出去虽有些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若是带来旁人,真的中了埋伏反倒是白白丢了性命,因此秦落准备独自一人前去,但程臻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要伪装成侍卫跟在她身边。 秦落苦劝未果,最后也只好同意了。 李清远就坐在那亭子中,身边也没带太多护卫,神情看起来有些萧索。 秦落带着程臻走近后,他才抬起头,苦笑着唤了一声“郡主”。 “大哥如今还能唤我一声郡主,倒着实是高看我了。”秦落笑了一声道:“不知大哥找我何事?” “阿爹说熙明近日长大了不少,托人画了画像让我带给你看看。”李清远说着,将桌子上的一副画卷递给了秦落。 “所以,你们这是准备用熙明来逼我交出宋郢和秦宇?”秦落看向他的目光骤然转冷:“那我如今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宋郢和熙明中只要有一个人出事,我李清洛从此和大魏不死不休!” “你误会了。”李清远叹了一口气,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悲凉:“你给大魏皇室下战书并痛骂皇上昏君误国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爹为了护住熙明,连官职都丢了,此番若不是我自愿前来做前锋,整个尚书府怕是都保不住。” “我何时给大魏下过战书了?”秦落诧异地望向李清远,突然灵光一闪问道:“给皇上送信的是何人?” “便是之前一直寄居在郡主府的陆屿。”李清远道:“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你看重陆屿人尽皆知,所以此番陆屿进宫后不惜性命大骂皇上,并奉上你的亲笔信,这才有了此番皇上不惜一切代价前来攻城的。” 秦落听后,气得藏在袖中的手都微微颤抖。 好一个陆屿,她当初……可真是养虎为患啊! 她努力平复下情绪,尽量用波澜不惊的生意同李清远解释道:“我与陆屿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反目,给我送信之人是太子身边的云常,若京城中真是你所说的那般情况,很有可能是云常在送信途中被人截了,然后模仿我的字迹调换了信件和送信之人。” “所以,真的不是你给大魏皇室下的战书?也不是你骂皇上是昏君误国?”李清远的眸子亮了一亮。 且不说林音然与李清洛交好,他自是也不愿与自己的堂妹对上的,若是这一切都是个误会,那是不是意味着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我只是在信中说宋郢和秦宇我都是会护住的,并不曾说过一定要与大魏对上的话啊。”秦落诚恳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清远有些激动道:“我此番前来见你,本就是想劝一劝你不要一意孤行,没想到你本来就没有没有一定要与大魏对上的意思,如今这一切既然都是个误会,那这仗……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皇上费了那么大的劲,倾全国之力举兵来了北地,如今便是为了路上耗费的粮草,也不会轻易休战的,除非我答应一切都听他的。”秦落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记得你之前刚来北地与北夷大军对上的时候曾经说过,我们打仗是为了边境百姓的安定,牺牲的将士也是为了百姓而牺牲的。”李清远低下头想了想道:“如今,你就不能为了边境百姓想一想,顺了皇上的意思,还百姓一个安定的日子吗?” “古人云: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之冻毙于风雪。宋郢为了治好秣陵的瘟疫,几乎没日没夜地研究解药,秦宇为了击退北夷军,以身犯险差点就死于叶惊堂刀下。我向来是将百姓放在第一位,但也绝对不会允许用自己的命去护住百姓的人就这么被人抛弃。” 秦落看着面前的李清远,神情肃然。 “我要救下宋郢和秦宇,不仅仅是因为宋郢是我夫君,秦宇是我好友,而是他们都曾经为了百姓拼过命,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却仅仅因为出身的原因就要抹杀他们的一切功劳,还说要让他们自行了断,我虽不觉得皇上是昏君,可这等事情,绝对不是一个明君能做出来的。” “皇上何曾说过要让他们自行了断的话了?”李清远讶然道:“皇上当时下令的时候我也在场,他明明只是说让人先将他们抓回去候审啊。” 秦落冷笑一声,看向身边的程臻对李清远道:“这位是秣陵城的太守程大人,当初那传旨的公公嫌弃玉林关的瘟疫未散,不愿前去,便是唤我等前去秣陵程大人的府上宣旨的,当时程大人也在场,你若是不信,尽可以问问程大人。” “郡主说的不错。”一直立在秦落身边装作一个小侍卫的程臻抬起头道。 “当日那刘公公下榻我府上之后,便急着要见郡主和郡马,郡主称郡马前去北夷行商了,那刘公公便不依不饶非要郡主将郡马找回来让其自裁,甚至还带了顶级的暗卫杀手在身边,实在不像是要将人留到京城的样子。” “这……”李清远沉吟了一下,最后态度到底是软了下来:“这其中必有误会,你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将这个误会解开。” “你能这么想很好,但是此次的主帅怕不是这么想的?”秦落苦笑道:“若我得到的消息没错,此次大军的主帅是皇后的兄长,徐相的嫡次子,徐威。我可不觉得徐相府的人会这么好说话,此番让你做前锋一来是想让你送死,二来便是为了让我分神。” “那你可想好了如何应对?”李清远问道。 “你到时候顾好自己的性命就行了,旁的你不用管,我可不想音然到时候没了夫君。”秦落说完,拿起桌上那副熙明的画像,转身走了。 她自始至终没敢在城外打开那副画像,她害怕一打开那画像,厚重的思念便再也控制不住,会被人看了去,成为她的软肋。 第一百三十章 下辈子 秦落连身上的战甲都还未来得及换下来,便又跑去找许卓问程臻的情况。 许卓看着她满身染血一脸憔悴的样子,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秦落小心翼翼地走近程臻的房间,一眼便瞧见了已经开始昏迷不醒的程臻。 他的面色苍白,神情却是平静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秦落走到他身边坐下,唤了一声:“程臻。” 程臻虽还在昏迷中,听到她的声音手还是微微动了一下。 秦落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定是当时城墙上浓烟太大熏的。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中年男子,一瞬间有些晃神。 十二年的时间于她而言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甚至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还变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可岁月却真实地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留下了痕迹。 这些年许是整顿秣陵城太过操劳,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些许细纹,这几日因忙于各种事情,脸上的胡子来不及刮,看着有些邋遢,同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判若两人。 她知道当年父亲被程九陷害,黑甲军兵临城下他都是不知情的,也知道他出于孝道不来救自己本质上来说没什么错,可还是忍不住迁怒于他。 重生之后她除了必要的时候,其余时刻全都故意冷落于他,可他却从不介意,总是默默站在她身后,替她打点好一切。 如今想来,她承了他那么多的情,都还没来得及报答呢,他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呢? 她努力平复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在他身边一句一句地重复着。 “程臻,你不欠我什么,从来都不欠。” “反倒是我欠你良多,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不然那些恩情我找谁还去。” “程臻,你再坚持两天,就两天,等宋郢回来了,他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程臻,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等你醒来,我再也不故意冷落你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有些颤抖。 她就那么坐在程臻身边,刚打完一场仗忙到现在已经累极了,可她还是不敢睡,怕一觉醒来,程臻就已经不在了。 她欠程臻那么多,程臻若是不在了,她找谁还去? 可老天爷并未因着秦落不睡觉就手下留情,到下半夜的时候,程臻突然发起了高烧。 秦落手忙脚乱去敲已经睡下的许卓的门,等许卓亦是手忙脚乱穿好衣裳飞奔过来的时候,程臻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 “怎么样?”秦落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许卓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已经不行了,如今恐怕就是宋郢来了,也救不回来了。” 秦落没再说什么,只默默走到程臻身边坐下,托着腮平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程臻,认真道:“程臻,这辈子我欠你良多,下辈子一定还你。” 床榻上的人神情平静安详,可在秦落说完那句话之后,他那双紧闭的双眼中,却缓缓流下了一滴泪。 在这之后,他的体温开始慢慢变得,身子也终于开始慢慢变得冷却僵硬。 至此,秦落前世交好的两个人,一个苏南若,一个程臻,全部都离她而去了。 秦落在程臻的窗前枯坐了很久,知道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房间的门被打开,一身风尘仆仆的宋郢走了进来。 他看着坐在窗前的秦落,一身被血染过,又被烟熏黑的战甲,通红的眼眶,毫无血色干涸开裂的唇,眼底还有两块大大的淤青,顿时心疼地指尖都在颤抖。 他轻轻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语气很轻很轻,似是怕惊扰了怀中人:“对不起,我来晚了。” 秦落在他怀中缓缓抬起头,看着他,又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怪你。” 此时开始有人进来给程臻沐浴更衣,秦落再留在这里便不合适了,宋郢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往她房间走去。 秦落也没有抗拒,只是在走出房间之后问了他一句:“不是说两日之后到么?” “我担心你,就丢下大部队一个人快马加鞭先赶回来了,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宋郢有些自责道。 秦落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语气里是无尽的疲惫:“不怪你。” 回房之后,宋郢又打来热水调了药浴,拉着她换下了一身脏兮兮的战甲,沐浴之后换上一身舒适的中衣。 此时天已经将将破晓了,秦落本打算去看看程臻的丧事准备得如何了,顺便看一看城头的布防,以及敌军是否有异动,但正当她准备穿上外衫的时候,突然闻见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紧接着意识便开始不受控制,本就极度疲惫的脑子开始变得混沌,不知何时竟直接昏睡了过去。 等秦落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郡主醒了!”樱桃此时正守在她身边,见她起身,忙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秦落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朝她安抚性地一笑道:“放心,我没那么娇气。” “郡马说让你醒了之后就把这个喝了。”樱桃说着,走到桌子旁边,桌上正放着一个袖珍的小火炉,用小火煨着清甜的红枣燕窝粥,满屋子都是粥的香气。 樱桃将小火炉中的火灭掉之后,将瓦罐中的粥倒在一个碗里,给她端了过来,拿勺子舀了一口吹了吹就要喂她。 “我还没那么娇气。”秦落避开她的勺子,将碗拿了过来,自己捧着碗小口小口喝起粥来。 热乎乎的红枣和燕窝用已经用小火煨了好几个时辰了,此刻都已经被炖得软烂,又加了少许冰糖,甜丝丝的,透明的燕窝和鲜红的红枣装在白瓷碗中,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算起来也有两天没吃饭了,之前还不觉得,此刻睡了一觉起来才发觉腹中确实饿的厉害,而清甜的红枣燕窝粥炖的恰到好处,热气腾腾的一碗粥下肚,原本发冷的身子立刻就变得暖和起来,五脏六腑也都开始变得无比熨帖。 秦落喝碗粥之后便要穿衣裳起身,樱桃知道她此刻决计是闲不住的,便也没有阻拦。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迷香 穿好衣裳之后秦落首先去查看了城墙的布防,得知敌军如今改变了策略,开始分小队前来骚扰,故布疑阵让将士门睡不好觉,企图使用疲劳战书拖垮秣陵城。 宋郢白天的时候得知此情况,便让将士们分批守城,休息的将士统一燃上一种安神的香,这种香能使人快速入睡,且对身体没那么大的伤害。 赵韫此前还有些担心万一敌军大规模来袭守城的人手不够,宋郢却信誓旦旦说敌军如今暂时不敢有太大动作,而至多明日援军就会抵达,所以不必担心。 目前昨夜被敌军骚扰得睡不着觉的将士都已经好好睡了一觉,此刻正换完岗,而换下来的那批将士此番也正在宋郢调的香气中安眠。 城墙下明显被仔细打扫过,原本因大战稍显混乱的城墙此刻也变得井井有条,巡逻和守卫的将士们秩序井然,情况远比秦落想象中要好得多。 巡视完城墙之后秦落又去了伤病营。 程臻的灵堂刚设起来,她今晚得去守灵,在这之前她必须确保守军这里不出一点岔子。 整个伤兵营还没转完一半,秦落便看见了正在给伤病救治的宋郢。 秦落都不用想也知道宋郢担心她出事,也想着尽快回来救程臻,当初定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今日凌晨赶回来安顿好她之后,又做了这么多事情,到现在还在伤兵营里忙活,定然是已经累极了。 她知道现在如果劝宋郢去休息他定是不会听的,便什么都没说,只默默走过去给他打下手。 她和宋郢好歹也做了两年多的夫妻了,相处起来也还算有默契,宋郢见她过来,关切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什么也没说,只默默接过她递过来的纱布开始给面前的伤兵换药。 那伤兵见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秣陵城县令竟亲自给自己换药,已经很是受宠若惊了,此刻见郡主竟亲自给县令打下手帮他换药,受宠若惊就变成了恐惧,忙诚惶诚恐道:“这些我自己来就好,郡主亲自帮忙……属下惶恐……” 秦落朝那伤兵笑了笑道:“你是秣陵的守军对?” “正是……”那伤兵有些底气不足道。 他已经听闻了程太守身重剧毒昨天夜里已经去了,如今他们这些秣陵守军还不知道该归谁管,新的秣陵城太守也还没确定,他很怕秣陵一旦被攻陷,他的妻儿便会被敌人杀害,也怕眼前这位郡主在程太守死后就开始想着将秣陵守军据为己有。 “没什么惶恐不惶恐的。”秦落语气温和道:“你若是玉林关守军便会知道,我从来都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的,帮忙换药这些小事也很常见,你不必过多担忧。” 那伤兵看着她明显是不怎么相信,昨日在城墙之上,他可是亲眼见证了眼前这位郡主将火油从城墙上泼下去,又命人死命地烧,他当时都有些不忍心了,可眼前这位郡主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可见是个冷心冷肺的,对他们好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收买人心罢了。 “你放心,将士们的鲜血不会白流,秣陵不会落入敌人手中,我也不会让秣陵的百姓受道一点伤害。”秦落看着那伤兵疼得龇牙咧嘴,认真对他道。 不知为何,那伤兵竟从此刻秦落的神情里,看出一点点当年秦小将军的影子来。 十几年前秣陵城被攻陷的时候他才十一二岁,但也是见过秦老将军的那位爱女秦落的风姿的,尤其是她最后为了秣陵的百姓牺牲自己,便更是让人印象深刻,当时那秦落姑娘在秦老将军遇害后,也是这么和秣陵的百姓承诺的。 他至今记得,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站在高台之上,对着底下乱哄哄的百姓中气十足道:“诸位放心,有我秦落在,绝对不会让诸位受到一点伤害的!” 后来她便果真带着所剩不多的秦家军与数倍于守军的黑甲军对抗,一直到第十日城中粮食被吃光。 那时他的爹娘都以为此次必死无疑了,死守下去就是饿死,城破就是被冲进来的黑甲军杀死,总归是死路一条,谁知道那小秦家军竟用自己的性命来和黑甲军交换他们的太平,那黑甲军的主帅宋将军竟还分了他们些粮食应急。 那伤兵明知道眼前的郡主不是他小时候的小秦家军,却不是为何,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属下相信郡主!” 谁知点头的幅度太大,竟一不小心扯道了伤口,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方才凝重的气氛反倒是松快了不少。 帮着军医给伤病营的伤病换完药之后,秦落便和宋郢一道往太守府走去。 “我一会儿要去给程臻守灵,你先去洗漱一番好好歇息歇息。”秦落走在宋郢身边,仰头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有些心疼道。 “我还不累,先陪你守灵。”宋郢牵着她的手,语气温柔道。 “那你先去沐浴,总不能穿成这样去守灵?”秦落反握他的手道。 “这是嫌弃我身上有味了么?”宋郢轻笑一声,还是依言往净房走去。 秦落亲自为他打了热水给他沐浴,待他终于沐浴完走出来的时候,却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他几乎是立刻屏住呼吸,却因着连日不眠不休实在太过疲惫,此刻身子被热水一泡,加上这香味,困意便怎么挡也挡不住。 秦落见他已经有些踉跄了,忙上前扶住他。 “你太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秦落扶着他便往房间走。 她早在巡视城墙听守城将士说起那迷香的时候便找他们要了一些来,为的就是在宋郢不好好休息的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净房离房间并不远,秦落将宋郢扶回房间之后又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见他已然熟睡,这才轻手轻脚将门带上,转而去了程臻的灵堂。 程臻没什么亲人,父亲被她亲手害死了,这么多年也都是孤身一人未曾娶妻,因此灵堂前也只有许卓和樱桃二人在帮忙看顾这,余下的便是太守府的一些下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追随 秦落到灵堂之后,便劝已经忙了一天一夜的许卓和樱桃二人先去休息,毕竟如今秣陵之困还未解,人总不能先垮了。 他二人也确实累得狠了,见秦落气色已经好多了,便也没再推辞。 秦落又撤了一半的下人,让他们轮流守灵,之后便一个人坐在程臻的灵前,默默发起呆来。 夜间寒气逼人,那些下人虽穿了厚厚的棉衣,却还是冻得瑟瑟发抖,秦落见他们有些撑不住,索性让他们都回房歇着了,只留自己一个人守在灵前。 这几日天气晴好,此时一轮皎洁圆月已经挂上了天幕,清幽的月光静静地洒满这静谧的人间,秦落这才恍惚想起好像快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了。 她记忆中秣陵的元宵节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每年秣陵都会举办花灯,还有城中最大的那间酒楼,还会舞狮子,祁远河畔会有人放河灯,到午夜还会有烟火。 她十七岁那一年也随众人一起去放过一次河灯,河灯上写着的,便是程臻的名字。 她还记得那时候谢姨娘包的桂花汤圆很甜很甜,她总想着偷偷给程臻留一份,可等她真的见到程臻的时候,那汤圆早就已经凉掉了,再也不好吃了。 可绕是如此,程臻也还是一口一口吃得极为香甜。 如今的元宵节没有了河灯,没有了烟花,也没有了谢姨娘做的桂花汤圆,到如今,连程臻也离她而去了。 秦落抱着膝盖坐在灵前,有些难过地想,会好起来的。 她不能就这样倒下,她还有宋郢,还有熙明,她欠程臻的只能下辈子还,可宋郢和熙明,才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重生之后,她似乎一直都没能将前世和今生分隔开来,她明明顶着嘉月郡主李清洛的身份,后面做的却全都是秦渊之女秦落会做的事情。 而如今,她想,是时候该放下了。 秦家军理应理所应当是留给秦宇的,此次事情过后,她就和宋郢带着熙明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再也不要参与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了。 耳畔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若是在往常,人还未靠近的时候秦落便会敏锐地察觉到,可此刻她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夜间的寒气侵入心肺,她又未曾穿很厚的衣衫,各种感官都变得迟钝了不少。 待她抬起头时,便瞧见赵韫慢慢朝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披风递给她:“先凑合穿上,不然夜间太冷,身子也会受不住的。” “多谢。”秦落从善如流地接过披风给自己披上,然后继续默默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 “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为何向来不近女色的程太守独独对你这么死心塌地。”赵韫沉吟了一下,在她身旁学着她的样子坐了下来,缓慢开口道。 “我来玉林关赴任的时候,程臻便已经是秣陵城的太守了,一开始我还想着若是能和他打好关系,日后的事情就会顺利很多。后来我才发现他这个人油盐不进,除了一心一意想要管理好秣陵城,就再也没有旁的杂念。” “再后来我出入秣陵城的次数多了,便发现他其实也并非无欲无求,他心里唯一念着的,是前朝秣陵守将秦渊的嫡女秦落。” “据说那秦落继承了秦老将军的风骨,于行军打仗一事上颇有几分本事。可惜最后为了护住秣陵的百姓,自己跳了城墙。” “早在你当初请动了程太守出兵援助玉林关的时候我便有些惊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说动程太守那样油盐不进的人,再后来你征服我麾下将领,又大败北夷军,我当时就在想,就算是那位小秦将军在世,怕也不过是这般风采。” 秦落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眸子里一直没有什么情绪,一直听到这里,这才抬起头朝他看去:“所以呢,赵都督想要表达什么?” “我一直在想你和那位小秦将军究竟有些么关联,直到昨日你一把火烧了城墙之下敌军的尸体,我这才突然想起,同样的事情,传闻中那位小秦家军也做过。” 赵韫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悲凉:“虽然这么说有些荒诞不羁,但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你同我印象中的那位小秦将军,竟有些像是同一个人。你们平日里看着很好相处,也是一心为了百姓着想,但真正狠起来的时候,也会是毫不心软的。” “所以,赵都督在怀疑什么?觉得我就是那位小秦将军?”秦落苦笑一声道。 “这些都不重要。”赵韫摆了摆手:“重要的是,你和那位小秦将军一样,都是赵某所钦佩之人。赵某愿倾尽毕生之能,追随郡主。” “说的就好像你如今除了追随于我,还有旁的选择一样。”秦落轻笑一声,转而看向赵韫:“我无意于大魏江山,只想护住我想守护的人,赵都督此番不离不弃,清洛铭记于心,此番也定会竭尽所能,护住秣陵和玉林关百姓安好无虞。” 赵韫走后,秦落的情绪反倒不似之前那般泛滥了,她坐在程臻的灵前,重新打起精神开始盘算起来。 如今她还不能倒下,围困在秣陵城外的大军还未撤退,北夷那边的援军也还未到来,赵将军这会子算起来也才刚到沅京城外,消息还来不及传到北地,事情的变数尚且还有那么多,她若是就这么倒下了,那她身后的秣陵和玉林关的百姓怎么办? 那些百姓本就是因为她想要护住宋郢和秦宇而被围困,如今秣陵一旦失守,徐威定不会如宋子墨一般善待秣陵的百姓,所以她如今拼死也要护住这秣陵城。 夜已经深了,月过中天,秦落依旧在心里盘算着可能发生的任何突发情况,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想着对策,不知不觉见竟想到了天已经开始微微泛白。 宋郢此时的药效已过,正准备起身去灵堂找秦落的时候,便见有密探来报,称北夷的援军已经抵达秣陵城外了,正与在秣陵城外驻扎的大魏军对上,同城中的守军一道在大魏军两侧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开城门 徐威大抵是没想到此时北夷军会突然站出来横插一脚,此时正在营帐中焦头烂额想对策。 宋郢想了想,还是让密探回去告知北夷军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准备先于秦落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而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沅京城情况亦是没有好到哪去。 云常在路遇劫匪劫走秦落的信件之后,九死一生捡回了一条命,拖着行将就木的身子赶回太子府同太子说明了情况,便再也无力回天了,硬撑着和柳影见了最后一面便撒手人寰了。 柳影受不住这悲痛当即就晕了过去,找来太医诊治,这才发觉她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 太子从云常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后当即进宫同皇上说明了缘由,皇上自是明白中计了,立刻着人前去将大军召回,可派出去的人还未来得及出城,便发现,沅京城已经被人围了。 围困沅京的是一命四十来岁的汉子,带了大约两万兵马,数量上虽没有皇城中禁卫军多,但少数两次交锋中却能看出,那两万人个个都是久经沙场身手不凡之人。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身上穿着的,是前朝秦家军的服饰。 他当时命人前去北地捉拿宋郢和秦宇,本意是不放心他们在北地,害怕起什么旁的变数,想要将人带来京城控制起来,谁知道传旨的宫人竟被人收买,想要置宋郢和秦宇于死地。 紧接着是秦落写来的信件被人调换,他和北地那边正式撕破脸。 如今这个误会还未来得及解开,沅京城便被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秦家军围了。 他一直到如今才知道,原以为早就灰飞烟灭了的秦家军竟还在北地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不仅如此,竟还能有两万之众,且个个还能身手不凡,这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皇上也曾派人过去同他们解释过一切都是一个误会,而那些秦家军却根本就不信,他们既不进攻也不愿意撤兵,就围在城外,似乎是在等什么。 只是还未等皇上了解到他们在等什么,意外就又发生了。 被蒙在鼓里的李清桐只知道陆屿早就已经投入叶惊堂麾下,此番见了皇上之后,京城便大肆出兵前往北地,自是知道秦落被人陷害,此番又见秦家军在城外围困沅京城,以为秦家军是在筹划着如何攻城。 想着秦落在千里之外的北地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战胜了瘟疫,如今还被自己人围困,李清桐为了救下秦落,心一横,带着嘉月楼的众姐妹直接冲到永德门,在城门守卫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占领了永德门,并亲自为秦家军打开了城门。 李清桐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京城里的人能出去报信,徐威知道京城出事后定然不会坐视不管,而只要徐威带兵前来营救,秦落的危机就能暂时解决了。 而嘉月楼的那帮姑娘在秦落一日不落的刻意训练下,早就不是当初那般娇滴滴的小姑娘了,再加上有秦落专门为她们配的暗器,平日里单挑一个身手普通的壮汉都不在话下。 反观永德门的守卫,平日里许是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渐渐的便疏于防卫,也不再每日勤于练武,还是被秦家军围困,这才显出一点紧迫感来。 可正是因着秦家军过于凶悍,城门守卫内心惊慌,士气便荡然无存,陡然见一帮身着盔甲的人冲杀过来,早就被吓得逃的逃降的降,丝毫没想到那盔甲之下威风凛凛而来的不过是一群平日里在酒楼忙活的女子。 赵将军围困了沅京城后便着人去给秦落送信了,问起秦落下一步的计划,只是他没想到还未等到秦落的回信,就有人主动给他打开了城门。 帮他开门的竟还是一群英姿飒爽的女子。 为首的那一个自称是嘉月郡主李清洛的妹妹,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解了秦落被困的局面。 赵将军心想这倒算是遇见自己人了,自己人给他开了门盛情邀请他进去,他又哪有拒绝的道理呢? 到时候秦落问起缘由来,也只能说是她自家妹子相邀,他盛情难却而已。 于是,赵将军就这么稀里糊涂带着秦家军进了沅京城,围困了皇宫。 当然,赵将军一直谨记秦落的嘱托小心行事,在事情还不确定之前尽量先不要打起来。 于是乎,在一年多以前刚刚被徐相围过一次的皇宫,如今再次被围困起来。 皇上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派人偷偷从密道出宫,一路快马加鞭赶去北地让徐威赶紧撤兵。 秦落那边估摸着京城这边已经被围困了起来,那边倒也不急,只和北夷军一前一后就这么困着徐威,也不出兵,就这么一直耗着。 其实秦落的本意也不是想要真的和大魏皇室打起来,毕竟这样会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太多的将士会因此白白牺牲,她也无意于这大魏江山,只是将局面摆出来,然后才好同大魏皇帝谈条件而已。 于是乎,远在京城的明帝裴岳之在战战兢兢等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等来那边派出去的探子的回复,只是那探子带来的消息更让他崩溃。 北夷突然发兵援助,他派出去的二十余万大军,被北夷援军和秣陵守军前后夹击,动弹不得,撤不回来了。 不过明帝到底也不是个蠢笨之人,细细联想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到秦落困住他在北地的军队却迟迟不动手,秦家军虽围困了皇宫却也一直没有别的动作,便也明白秦落并非真正想要同他打起来,一切也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他如今已经彻底同秦落撕破了脸,此番再去找她和谈也实在是拉不下面子。 为这这事明帝发愁了整整一个下午,这才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代替他前去与秦落和谈最好的人选——太子裴景文。 且不说当初太子和秦落交好,但就此次送信来说,秦落也是派的太子的亲信将信送到太子府,由此可见太子和秦落的关系必定是不一般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和谈 再加上太子是他的亲儿子,大魏储君,大魏未来的皇帝,派太子前去也能表面他这个皇帝对此次和谈的重视。 由此可见,让太子去北地与秦落和谈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好在此时秦家军虽还围困着皇宫,但其实对于皇宫内老皇帝往外送信什么的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为秦落在回信中交代过,此次倒是不必真打起来引起不必要的损失,不过是为了将皇宫围起来给皇帝造成一定的威胁罢了。 也因此,明帝召见太子进宫这件事倒也没什么人拦着,太子一路很顺利地就见到大半个月没见的皇帝。 “父皇!”太子眼含热泪,上前去搀扶住向他走来的明帝:“多日不见,儿臣让父皇受苦了!” “行了行了!”明帝有些嫌弃地摆了摆手:“别在这假惺惺的了,你别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朕不知道!” “嘿嘿……”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儿臣向来是将父皇放在第一位的,只是小宋和嘉月都是儿臣的好友,父皇与他们有诸多误会,儿臣就是想着误会解开了,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是的,其实当时李清桐带着嘉月楼的姑娘前去攻占永德门,便是太子暗中派人撺掇的。 太子明白这其中的诸多误会,也知道秦落无意于大魏江山,并不想和大魏皇室真正打起来,只是想护住宋郢和那个前朝的秦宇而已。 所以他便顺水推舟,撺掇李清桐带人攻占了永德门,并且暗中周旋,不着痕迹地将永德门的人换成自己的人,不然就凭嘉月楼的那帮姑娘,虽身手上还过得去,但这毕竟是皇城的守卫,是总归还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将守城将士打的落花流水的。 也只有这样,他的人才能趁机将消息给秦落送过去。 在这之后,他和秦落有过一两次书信的往来,确认了秦落并无开战的想法之后便彻底放下心来,接下来,便只等他的父皇反应过来了。 事实上,明帝反应过来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迟不少,他连出发北地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去北地见一见秦落呢。 “嘉月楼的那帮丫头攻占永德门的事情,就是你在暗中捣鬼的罢?”明帝自从想到太子这么人选之后,很多事情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全部想通了。 “儿臣这也是为了送消息给嘉月,好保证父皇的安全,同时也是为了催促她尽快撤兵。”太子低下头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这混小子!”明帝抬起脚就往太子身上踹:“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很有可能弄巧成拙,搞不好整个江山都会栽在你手上!” “不会的!”太子抱着头小幅度躲避着,一边小生为自己辩解:“小宋和嘉月我都熟,他们最是看重百姓了,也无意于大魏江山,绝对不会为一己私欲将百姓置于战火之中。” “你还敢顶嘴!”明帝越说越生气,一边踹着太子一边在嘴里继续骂骂咧咧:“我让你顶嘴!让你顶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太子抱着头,默默承受的明帝的怒火,再不敢说一句话。 明帝踹累了,便一屁股坐在软榻上,气喘吁吁地瞪着面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这个祸既然是你自己惹出来的,如今你便自己解决!”瞪着太子好一会儿之后,明帝这才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干:“朕命你明日便启程前往北地,同嘉月和谈,尽快解了皇宫和北地的困境!” “儿臣遵旨!”太子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便恭恭敬敬朝皇帝行了叩拜礼道。 “滚滚!”皇帝不想再看到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摆了摆手不耐烦道。 “儿臣告退。”太子自是不会在明帝气头上自讨苦吃,乖乖行了礼就要退下。 “商议结果必须给朕过目之后才能同意!”皇上正在气头上,却还是没有忘记补一句。 第二日一早太子就踏上了前往北地的征程。 同秦落之前走的匆匆忙忙不同,太子此行可谓是做足了准备,暗卫,死士,以及路上各种生活必需品,一样不落,就连嘉月楼最有名的火锅,太子都命人打包了好几份底料准备路上吃。 这么一来,原本只是一个人去和谈的队伍,带的东西去硬生生装满了五六辆马车。 太子原本准备将前兵部尚书李瑜和秦落的儿子宋熙明也带上的,奈何他父皇不允许,说宋熙明是要留在京城做人质的,等条件谈好了自然会着人给她送过去。 想着老皇帝正在气头上,太子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因此便也不敢再提了,带着自己的好几车东西还有数不清的暗卫侍卫就出发了。 与此同时,一直蛰伏在暗处的叶惊堂也很快得知了太子出发前往北地和谈的事情。 陆屿此时已经被皇帝抓起来下狱了,早就成为了一枚弃子,而如今看似没什么能够阻止太子和秦落和谈了,但如果……太子遇刺呢? 北夷人如今已经不知道被宋郢用什么蛊惑了,竟死心塌地投靠了秦落,不过这反倒给了叶惊堂绝好的机会。 北夷和大魏不和来由已久,此番秦落和宋郢都没有刺杀太子的动机,那北夷人呢? 他只要找到北夷此次的主帅,稍微煽动两句,那这个大魏太子的命,难免就会结果在路上。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北夷如今真的死心塌地跟了宋郢,只要他找两个人假扮北夷人在路上行刺,那么不管行刺有没有成功,京城那老皇帝必然大怒,两方开战,到时候他能渔翁得利的地方还会少吗? 这么想着,为了保证事情万无一失,叶惊堂亲自潜入北夷主帅的营帐,试图以理动人。 北夷主帅走进营帐内发现等候已久的叶惊堂时,着实吃了一惊。 此次北夷派出来的主帅是与之前将领都毫不相干的独孤恒。 因着两年多以前北夷与大魏的那场大战,秦落已经将北夷最大的两个家族都得罪了,此番北夷的君王为了万无一失,这才选择了之前一直未曾参与到那场战争中且一直谨小慎微的独孤家。 第一百三十五章 独孤恒 独孤恒自带了北夷大军前来支援后,便一直小心翼翼,想着之前大名鼎鼎的拓跋武和叱罗兴都栽在了那个传说中的嘉月郡主手中,独孤恒便索性放弃了旁的想法,一心一意听宋郢的。 毕竟按照他们国君的说法,宋郢的母亲是他们国君的表妹,宋郢自然也算是半个北夷皇室的人,所以听他的就没错。 此刻独孤恒见一个默生男子坐在他的营帐内,面色一变,正准备喊人,便见那男子已经快他一步捂住了他的嘴,紧接着一个手刀劈在他的肩膀上,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然,叶惊堂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人,楚晨。 作为和陆屿一样精通傀儡术和奇门遁甲之人,还是乔道人的徒弟,楚晨做出一些类似于陆屿手中木蟋蟀一类的东西自然是不在话下。 除了宋郢,秦落还有楚晨本人,几乎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在北夷将领独孤恒的营帐中,还藏了一个类似于木蟋蟀之类的可以窃听的机括。 是以叶惊堂潜入独孤恒的营帐后,宋郢和秦落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对劲。 很快当宋郢赶到独孤恒的营帐后,营帐中除了少许挣扎的痕迹,早已不见人影。 因着宋郢如今在北夷也还有一定的地位,倒也很快就稳住了那些因主帅失踪而不安起来的将领。 宋郢又找来楚晨,循着独孤恒留下的气味用木蜻蜓寻找着独孤恒。 然而还未等木蜻蜓发挥作用,独孤恒便一脸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宋郢看了看四周,什么都没说,将独孤恒拉近了营帐内。 “发生了何事?”确认了四周无人偷听后,宋郢这才拉着独孤恒问道。 “方才有个不认识的人偷偷潜入了我的营帐,将我打晕之后带到一个地方,说要和我谈一桩生意。”独孤恒有些惊魂未定道。 宋郢见状,倒了一杯水递给独孤恒:“先喝杯水压压惊。” “谢谢。”独孤恒结果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继续道:“他说大魏太子如今正在前往北地的路上,想让我派人前去刺杀太子,说大魏储君一旦身死,大魏必定打乱,到时候北夷可趁机攻打大魏,定能一血两年前的耻辱。” “那你又是如何应对的?”对于叶惊堂的反应,宋郢并不意外,他和秦落早在得知太子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讨论过这种情况。 “我看他一副我不答应就不肯放我走的样子,就先假装答应他了,他说他明日申时他会让人在城外的树林子里与我接应,他的人知道太子的具体行踪,可以直接带我过去。”独孤恒哭丧着脸道。 “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宋郢拍了拍独孤恒的肩膀道。 独孤家放在之前也算是北夷的一大世家,这些年却渐渐收敛锋芒,在外人眼里也渐渐开始势弱,众人都以为独孤家不堪重用了,殊不知只是独孤家的家主见到叱罗家的兴亡后,这才开始有意隐藏自己的。 独孤恒是独孤家的嫡次子,自小便是被娇宠这长大的,性子虽良善,但也懦弱,经不起大风大浪。 此次宋郢抵达北夷说服北夷皇帝之后,便是特意向北夷皇帝求了独孤恒做主帅,除了他在北夷时与独孤恒交好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独孤恒这人性子软弱,他比较好控制。 此番宋郢见独孤恒吓成这样,自是免不了先行安抚他一番。 自北夷的营帐回去后,宋郢便开始和秦落讨论起叶惊堂的事情。 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秦落因为苏南若和程臻的死,加上思念熙明以及各种事情思虑过度,已经瘦了整整一圈,原本清瘦的身子更是显得形销骨立,教人看了心疼。 如今事情大体上已经解决了,秦落便被宋郢拘在了屋子里,不许她再忙这忙那,每日熬些补气血的药膳给她送来。 但虽如此,宋郢也还是会将每日的消息拣些重要的说与秦落,不至于让她对外头的形式一无所知。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秦落正在屋子里和樱桃一道跟着绣娘学女工,见宋郢进来忙笑着迎上来。 樱桃和那绣娘见宋郢进来,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只留秦落夫妇二人在屋内。 “今日北夷大军那边有异动,估计是叶惊堂开始动手了。”宋郢见二人出去,又小心地将门关严实,这才对秦落道。 “是吗?这么沉不住气,果然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了呢。”秦落轻笑了一声道。 “他偷偷潜入北夷主帅的营帐将人劫走,半诱骗半威胁地要求独孤恒派人前去刺杀太子,时间很急,明日申时便出发,集合地点就在城外的那片小树林里。”宋郢想了想认真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倒是想偷偷潜入独孤恒派去的人中间,这样做做样子救下太子一命,还能在和谈的时候争取到更多的筹码。”秦落想了想认真道。 宋郢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想,当下也为阻拦,只望着她的眼睛道:“那我陪你一道去。” 秦落在经历了那许多事情后,早就不像之前那般将宋郢当作小孩子看了,她笑着拥住宋郢,将头抵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语气甜蜜:“好。” 二人聊完公事之后,又免不了温存一番,直到月过中天,这才相拥着睡去。 第二日一早秦落和宋郢便起身,乔装改扮了一番之后便直奔北夷的大营。 此番跟随他们前去“刺杀”太子的人选,宋郢必须要亲自挑选,以防独孤恒挑选的人为了北夷的利益真的选择刺杀太子。 忙忙碌碌一直到巳时,虽秦落宋郢一道前去的人才基本上定了下来。 秦落找出一些类似黑炭的东西,在脸上偷偷摸摸,很快那张脸便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目,在加上她这段时间瘦得厉害,就算是叶惊堂到场了,恐怕也很难认出她来。 宋郢亦是跟着涂涂抹抹,二人穿着北夷军的衣裳,跟在独孤恒身后,隐在一大群北夷将士中,不仔细看的话很难被人认出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刺杀 北夷军的大营离那片小树林并不算远,一行人成功在申时之前与叶惊堂的人对接上了。 许是为了万无一失,叶惊堂此番亦是派了不少人参与此事,且观那些人的行事做派,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全是练家子。 当然,为了顺利诬陷北夷军,叶惊堂本人并不在其中。 派来的人全部身穿北夷军的衣裳,乍一看竟真的会让人以为是北夷军倾巢而出准备刺杀太子。 与他们对接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话不算多,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沉默着带着一群人前往预先定好的埋伏点。 埋伏点倒是距离秣陵城有一段距离,一行人走了快两日才终于抵达。 许是因为是秣陵本土人,叶惊堂是真的很会选择埋伏的地点。他们埋伏的地方是前往秣陵的必经之路,四周全是茂盛的灌木丛,此时已是季春时节,草木繁茂,倒是极适合藏人。 就连时间叶惊堂也算得刚刚好,就在他们埋伏在此处的第二日正午,太子的车架便出现在了埋伏圈内。 眼看着浩浩荡荡的车架慢慢向这边驶来,一行人屏息凝神,气氛极为紧张。 很快,太子的车架便已驶近,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一声大喝便跳了出来,紧接着他的同伴也纷纷跳了出来。 令秦落有些惊讶的是他们之前说话的时候明明是正常的大魏口音,此刻跳出来的时候说话的声音竟纷纷变成了北夷口音,秦落倒是真佩服叶惊堂心思缜密。 太子带着的那些侍卫暗卫等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与叶惊堂手底下的那些人交起手来。 可是叶惊堂精心挑选的人定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太子的暗卫却是在京城中安逸惯了的,虽还有几分身手,可真正对上叶惊堂手下的那些人,到底还是有些吃不消,在加上叶惊堂派来的人确实不算少,很快,太子的人就落了下风。 秦落宋郢和他们带来的一行人一直在浑水摸鱼,直到此时见那些刺客已经渐渐杀地有些乏了,而太子随身携带的那些暗卫也渐渐开始招架不住,这才一声令下,所有北夷将士,包括秦落宋郢等人便纷纷调转矛头,将手中的刀剑对准的叶惊堂的人。 那些刺客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北夷的人竟会临时反悔,但绕是如此,他们依旧觉得以他们的身手,无非就是多受点累多杀几个北夷的废物而已。 叶惊堂手底下的些杀手都是这么想的。 毕竟他们都是叶惊堂手底下最优秀的人,平常的人在他们手底下过不了三招。 可这一次,他们想错了。 很明显,秦落这段时间虽然瘦了许多,但身手却还在,出了月子之后的这些日子哪怕最伤心的时候,她也没敢落下一日的训练,此时虽然清瘦,然而身手绝对是不凡的。 而宋郢精心挑选出来的那些人自然也不是废物,虽不敌叶惊堂手下的刺客,但胜在之前一直保留着实力,此刻叶惊堂手下的人已经很有些疲乏了,而他们却士气正盛。 很快,叶惊堂手下的人就已经隐隐有了落败之势。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见况不妙,忙想办法准备接近太子先行刺杀。 此刻他已经很有些乏累了,身子却仍然无比灵活,他在混乱的打斗中行动自如地穿梭着,像条滑不溜秋的鱼,没多久就已经快到了接近太子的位置。 太子此时虽被一众侍卫拿盾牌报围保护着,但凭借那中年男子的身手,那些侍卫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秦落自打斗开始就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太子那边的情况,此刻看那中年男子的样子,分明就是准备伺机接近太子然后杀之。 这般想着,她手起刀落解决了面前这个刺客后,转头和不远处的宋郢对视一眼,默契地往太子那边去了。 宋郢虽身手一般,但胜在身形灵活,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在加上秦落一直有意无意地在他身边护着,此时倒也在杀了不少人的情况下还未受伤。 二人穿过重重阻碍,终于开始一点一点慢慢接近了那中年男子。 此时那中年男子已经开始和护在太子身边的侍卫交手了。 盾牌虽然坚硬,可奈何那中年男子力大无穷,一刀下去就将护着太子的阵形砍了个缺口。 眼看着保护太子的侍卫就要溃不成军的时候,一枚极细的银针突然从宋郢手中飞出,直直地扎在了中年男子没有盔甲保护的手背上。 而那中年男子许是因为在认真对付眼前的人,竟丝毫没有注意到宋郢的偷袭。 明明是一枚极细的银针,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掉似的,可那中年男子的手却时瞬间脱力,身子也突然间不能动弹了。 还未待他缓过来,下一秒秦落便闪身上前,手起刀落,利落地结束了那中年男子的性命。 太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中年男子手背上的银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眼前一身北夷将士服饰的青年,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小宋?” “公子别来无恙。”宋郢笑着和太子打了声招呼,便又和秦落一道开始对付起闻风而来的刺客了。 因着早有准备,叶惊堂派来的那些刺客很快便落了下风,剩下两三个刺客见况不妙,拔腿就要逃,宋郢手中的银针飞快地射出,很快将那三人全部定住,而秦落早已飞身上前,利落地卸下了那三个刺客的下巴,已防止他们咬碎毒牙自尽。 剩下的人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三人五花大绑塞进了装货物的车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如何混进刺杀我的刺客中间的?”太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秦落宋郢二人的一系列操作,直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先上车,回秣陵再说。”秦落走到太子面前,拉起宋郢便自顾自先上了太子的马车。 太子为自己挑选的马车很是宽敞舒适,因此三个人坐在马车内丝毫不显拥挤。 “方才要刺杀你的,是前朝余孽叶惊堂的人。”坐定后,秦落开门见山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不去 “叶惊堂?”太子有些惊讶道:“他派人来刺杀我是因为秦宇么?” 还未待秦落和宋郢说话,太子就否定了他自己的猜测:“也不对啊,我此番是过来和谈的,又不是过来杀秦宇的,他到底与我有何仇怨非要之我于死地?” “叶惊堂和秦宇早就决裂了。”秦落在一旁淡淡地解释道:“派人将我给你送去的那封信掉包的也是叶惊堂,偷偷买通宫内的传旨太监想要置宋郢和秦宇于死地的也是他。” 宋郢没说什么,只是在秦落身边坐下,毫不客气地自顾自打开抽屉,轻车熟路地从里面掏出一盒子点心,拈起一块喂道秦落嘴边。 秦落张嘴咬了一口,直到咽下嘴里的点心后,这才继续道:“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我带着赵都督还有程太守同你们打起来,他自己好渔翁得利,如今眼看着我们就要和谈了,索性釜底抽薪,准备将你杀了嫁祸给宋郢带来支援的北夷人,这样我们和大魏皇室之间就不可能和解了。” “不错。”宋郢吃完秦落咬了一口的那块点心,补充道:“他这招若是遇上了北夷其他世家子弟,或许就成了,可他偏偏遇上的是北夷最中庸胆小的独孤家,独孤恒在叶惊堂找了他之后没多久就将情况一五一十全告诉我了,我索性就将计就计,将他手中的高手一网打尽。” “原来如此……”太子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一会,再此抬起头看向宋郢的时候,已是目光复杂:“宋郢……” 之前宋郢还在他门下的时候,他因为年纪比宋郢大,为了显示自己的亲和力一直都是唤宋郢“小宋”,如今知晓他真正的身份后,却是有些叫不出口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青年,却又突然觉得这张朝夕相处了好几年的脸无比陌生。 他一直觉得小宋是个孤儿挺可怜的,却怎么都没想到他虽然确实是个孤儿,可他的父亲却是死在了自己父亲的刀下,而他的母亲却是敌国女子。 “太子殿下不必多言,宋郢都懂。”宋郢笑着抬头与他对视。 之前旁人都唤裴景文“太子殿下”,偏他总是唤他“公子”,因为裴景文与他说,自己只想安安静静做一个浊世佳公子,不想做这个总被人恭恭敬敬又虚情假意供着的太子殿下。 而如今裴景文唤回他的本名宋郢,他也唤回他“太子殿下”,他们之间的那些情谊,到此也终究是要画上一个句号了。 宋郢一开始接近太子的时候就是带着目的的,而太子收留宋郢做幕僚也是为了利用他,哪怕是后来宋郢为了太子救下皇上的性命,最后入了太医院,最主要的原因也还是为了查探他父亲的死而已。 所以他们之间原本就目的不纯,走到如今散场的地步也是早就注定好的,可饶是如此,秦落也还是从宋郢的眼中读出了一点落寞。 她悄悄地伸出手,握住了宋郢藏在袖子下的那只手。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直柔软的手握住,宋郢的心头泛起一阵暖意,他转头与秦落对视了一眼,示意自己无事,这才又打起精神与太子对视。 “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有一些误会,不过刘公公的事情并非是父皇的本意,父皇他只是害怕你留在北地会出意外,想着还是将你留在京城比较安全。”太子沉吟了一下,终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道。 其实他不想同宋郢说这些的,他想同他说,他的儿子熙明他替他去见过了,长得可爱极了,此番费了好大的劲,想要将熙明带过来让他们父子团聚来着,可最终父皇也没有同意。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没有办到的事情,到底还是不值得再提一嘴。 “我知此番是一场误会,但是,”宋郢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平复某种情绪:“就算是当时刘公公没有被叶惊堂收买,我乖乖跟着他回了京城,皇上真的就会既往不咎放过我吗?” 宋郢笑得惨然,看着面前越发心虚的太子,内心一片荒凉。 是啊,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当年他的父亲,陪着明帝一步一步打下这江山,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却被人发现从不近女色的原因竟是与北夷女子有染,明帝在下令处死他父亲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是谁当初陪着他一步一步打下这江山的? 太子与他相处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宋郢的心结在何处,忙极力解释:“不是的,当时徐相一手遮天,处死宋将军的决定是徐相下的,待父皇知道此事想要挽回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此事太子殿下不必再提了。”宋郢苦笑了一声道。 徐相再怎么狼子野心一手遮天,若是明帝始终对父亲深信不疑,徐相那般老奸巨猾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敢动父亲呢? 再者,明帝若是真心想为他父亲鸣不平,为何父亲死后,徐相却偏偏安然无恙。 他不愿再多想这些事情。 当初下山投入太子门下就是为了调查父亲的死因,而如今真的弄清楚了,他又反倒是希望自己从未知道过。 太子真的不说话之后,三人之间便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只剩下马车车轮的轱辘声在官道上回响着。 许久之后,太子看了看日光正好的窗外,突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宋郢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不必道歉,要说对不起也不该是你来说。” “前尘往事就莫要再提了,我们如今来聊一聊眼前的事情罢。”秦落捏了捏宋郢藏在袖子下的手,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他难过,自顾自岔开了话题道。 “此番事情虽是误会,但父皇仁慈,你们只要肯退兵,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太子间终于摆脱了这个沉重的话题,忙不迭道。 “你少给你父皇脸上贴金。”秦落白了他一眼道:“你能让我们提要求不过是因为京城和北地如今都被我们逼得没办法了,若是不低头说不准连这江山都保不住,才不是因为你父皇仁慈。”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中刀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太子好脾气地笑了笑,并未像往常那样与秦落拌嘴。 他如今手中能与秦落抗衡的筹码太少,之前的那点子情谊根本就不足以与今日的仇恨相提并论,说到底,他们如今就只是谈判的对手,而不再是之前那样齐心协力的盟友了。 秦落看着太子颓然的样子,想起他之前对自己的诸多帮衬,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最后还是道:“这些事情还是留着等到了秣陵再谈,你如今……可有云常的消息。” 她之前派云常去给太子送信,后来去到皇宫传消息的人却变成了陆屿,秦落便知道云常一定是在送信的路上出了事。 云常不比他的主子,这几年来被太子派到她身边,虽总和她赏银赏银的提,却是惯会为着她着想的,她之前有许多事情,若是没有云常也不一定能办的那么好。 云常心思单纯,最后奄奄一息也要留着最后一口气将她的信送到,她不希望那样单纯良善的人最后还是会出事。 听到秦落提起云常,太子原本就颓然的眸子变得更加黯淡无光了:“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你的信件带回太子府之后,便昏死过去,最后只撑着见了柳影最后一面,便撒手人寰了。” 秦落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甚至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了。 这段时间她失去了太多真心对她好的人,苏南若,程臻,到如今的云常,她甚至都已经疼到有些麻木了。 “不过,柳影在云常死后便被查出了身孕,如今正留在太子府养胎,也算是……给他留了后。”太子见秦落这副样子,忙补充道。 秦落没有再说话,马车内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三人都若有所思地坐在马车内。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在了秣陵城的太守府外。 三人依次下了马车后,便有下人带着太子前去梳洗沐浴,而秦落顾不得一身的风尘,当即便去了关押那三个刺客的牢房。 叶惊堂此人惯会搞小动作,留不得,此时正是他最薄弱的时候,必须趁这个机会将他一网打尽。 见秦落进来,那三个刺客的眼中有明显的惊恐。 方得知云常已经死了的消息,秦落此刻心中极为不痛快,自然也没有足够的耐心去慢慢审讯那几个刺客,只开门见山问道:“叶惊堂的老巢如今在何处?” 那三个刺客此时已经被卸下了毒牙,下巴也被重新安了上去,如今虽然惊恐,却仍是强撑着战战兢兢道:“反正说不说都是死路一条,我们是不会告诉你的。” 秦落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那刺客如此说,分明就是在暗示她,若是她肯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便告诉她叶惊堂最后的据点。 原本这几个人若是真的视死如归,那秦落到也还敬他们是条汉子,而如今这种做法,秦落还真是不耻。 叶惊堂手中最后的精英,原来也不过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可笑他还想着重振秦家军,这类货色,又怎么能与当年的秦家军相提并论? 秦落的目光陡然转冷,拿起一旁烧得通红的贴烙,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三人,波澜不惊道:“你说得对,但你们若是痛快些说了,我也就赏你们个痛快的死法,若是不愿意说,那我也不介意一点一点将你们折磨到死。” 她说完,便将手中的铁烙拿起,慢慢走近其中抖得最厉害的一个人。 “不……不,不要啊!”那刺客浑身抖得更厉害了,身下有一滩透明的液体迅速染湿了他褐色的裤子。 铁烙在离他不足一公分的位置停住了,那人还能感受到来自那铁烙灼热的温度。 “我再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秦落面无表情道。 “我说!我都说!”那人早已吓得涕泗横流,跪在地上求饶道。 秦落派人拿来纸笔和舆图,让那人将地点在舆图上标注出来。 可谁知,就在那人拿起笔的一瞬间,突然有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向那刺客刺来,正中那人的心脏,那人很快便当场毙命。 秦落的反应足够快,袖中的暗器扳动,一枚小巧锋利的箭矢便直直地朝着门口并不起眼的狱卒射去。 不得不说叶惊堂藏得还真是深,秣陵城的牢狱之中竟也还有他的人,而且观他方才出暗器一招致命且寻常人很难第一时间察觉出来的手法,身手绝对不算低。 来不及细想,秦落便已飞身上前,与那狱卒缠斗起来。 那狱卒被她的暗器所伤,身手虽不比从前,却仍是十分灵活,绕开秦落便用手中的飞刀割断了帮着另外两个人的绳索。 而另外两个人自知留在秦落手上必定是死路一条,绳索被解开后当即便加入了战斗。 三人的身手都不算低,秦落虽能勉强以一敌三,但因着这段时间过度操劳又过度伤心,渐渐的便开始有些体力不支。 而太守府的牢狱之中本应该有三个人值班的,另外两人却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叶惊堂那个伪装成狱卒的手下迷晕,因此这个时候的牢狱之中竟只剩下他们五人,秦落亦是找不到任何帮手。 就在秦落准备孤注一掷将人引到外面的时候,太子突然从外面进来了。 “小心!”眼见这那个伪装成狱卒的刺客就要将手中的匕首刺向秦落的心脏,太子忙上前,用身体生生为秦落挡下了那一刀。 因着太子的突然加入,叶惊堂手下那三人有了短暂的破绽,秦落便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将三人刺伤,此时埋伏在太子身边的暗卫也纷纷跳出来与那三人缠斗起来。 秦落趁机脱身,扶起已经昏死过去的太子,冲着那些正在打斗中的暗卫喊了一句:“尽量抓活的!” 然后便扶着太子找宋郢去了。 宋郢刚回来的时候因为太守府中的一些事情耽搁了,此时得了空也是第一时间来牢狱之中找秦落,刚好就在路上看到了秦落扶着满身是血的太子往回走。 “你没事?”宋郢忙上前,检查秦落是否受伤。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解药 “我没事,太子替我挡了一刀。”秦落将已经昏死过去的太子交给宋郢:“刀的位置我看过了,并不致命,但扎的很深,你得赶紧给他止血包扎,不然失血过多还是会有危险,另外,已叶惊堂的习性,刀口很有可能淬了毒,得尽快处理。” 宋郢见状,也没问是什么情况,扛起太子便往最近的屋子里走。 秦落很有默契地去他们的房间里拿宋郢的医药箱。 宋郢将太子放在塌上,便开始扒掉他的上衣检查伤口。 正检查到一半的时候,门外就响起了秦落的脚步声。 宋郢慌忙那被子将太子整个人都盖住,又站起来冲到门口大喊:“你别进来!” 提着医药箱的秦落一脸莫名其妙:“不就是个刀伤么,我什么伤口没见过,又不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宋郢铁青着脸接过秦落递来的药箱:“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不必再管,先忙你的去。” 他说完,便伸手关上了屋子的门。 “需要我帮忙打盆热水来吗?”秦落在屋子外面喊道。 “不用!”宋郢忙道。 她怎么可以如此毫不忌讳地看别的男子的身体!宋郢一边帮太子清理伤口,一边忿忿地想。 秦落与他相处这么久,此刻也终于明白了宋郢到底在想什么,想了想又道:“那我派个小厮帮忙打盆热水过来。” 屋内再没有声音传来,秦落便乖乖地去找了小厮打了热水送来。 做完这些后,秦落想着反正这里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又去找了牢狱里被太子暗卫刺伤昏死过去的那三人。 这三人此时都已经身受重伤,但太子身边的暗卫记着秦落的嘱托,并未将人直接打死,反而留了他们一口气,此刻正由许卓照看。 “啧啧啧。”许卓站在那三人面前啧啧感叹着:“谁能想到,当朝的太子殿下竟会卑微到为你挡刀这个地步呢?” 秦落没说话,径直走到那名狱卒打扮的刺客身边。 用的兵器是匕首,还能精通用毒,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太守府的牢狱,能在暗中甩出飞刀之后还能保持一种没什么存在感的状态,秦落越想越绝对叶惊堂手下没这个本事。 秦落想了想,让人取了热毛巾过来。 温热的毛巾落在那张平庸面孔的边缘,秦落一点一点耐心擦拭,很快就在那张脸上擦出了一点凹凸不平的褶皱。 秦落沿着那褶皱继续擦拭,竟很快就从那人脸上撕下了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 许卓站在一旁看着都要惊呆了。 那张人皮面具看着极为逼真,普通人根本就看不出来,绕是秦落一开始也没能看出来,只是喜欢用匕首且善于伪装潜伏身手又如此之好的人实在难找出第二个,所以秦落这才怀疑到易容上面来的。 而面具下那张瘦削沧桑的中年男子的脸,正是神出鬼没的叶惊堂! “给他吊着命,千万别让人死了。”秦落转头对许卓道:“他的匕首上可能淬了毒,万一宋郢找不到解药,还得从他口中逼问出来。” “那您要不先出去?”许卓有些为难道:“我得把人衣裳扒了才能给他治伤,你留在这里的话,回头小宋知道了我不好解释。” 秦落颇有些无言地看了许卓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临走前,秦落状似无意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叶裳如今还跟着秦宇在北夷呢,叶将军若是执意不愿意醒来,就让她女儿给他陪葬。” 叶惊堂的伤虽重,但好在许卓只是为了让他醒过来,倒也没花多长时间。 叶惊堂醒后,倒是比秦落以为的要镇定很多。 秦落将人都赶了出去,直留她和叶惊堂二人。 “之前秦宇一直说你就是大小姐,我还不信,如今算是信了。”叶惊堂看着床榻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秦落,惨然笑道。 “成王败寇,我叶惊堂如今输在大小姐手里,倒也不亏。” “叶叔叔。”秦落突然觉得叶惊堂有些可怜,于是像前世那般唤了他一句,又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执念太深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叶惊堂又笑了笑道:“知道你如今还活着,我在九泉之下去给你父亲请罪的时候,总算能有件说得出口的事情了。” 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落未曾多说什么,反倒是叶惊堂叨叨絮絮说了不少话。 “我知道以大小姐的心性,就算是我不醒来,也断断不会伤害裳儿的,之所以吊着一口气醒来,也不过是想要与大小姐说说话。” “那匕首上确实淬了毒,解药就在我这身衣裳左肩内侧的夹缝里,待我死后,小姐将解药拿去便是。” “老将军走后,我一个人带着小公子经营秦家军这么些年,兢兢业业,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九泉之下与将军相见之时,能够问心无愧。” “我一心想要收复秣陵,除了是想要恢复老将军之前的荣耀之外,也参杂了一点自己的私欲在里头,所以当小公子告诉我你就是大小姐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相信的。” “罢了,终究是我败给了自己的欲念,大小姐能有如今这本事,老将军九泉之下有知,想来也会很高兴。” “我知道如今我没资格再同你提什么要求了,但还是希望大小姐能念在我们之前的情分上,念在我好歹养了小公子和谢姨娘这么些年的情分上,照顾好裳儿。” 叶惊堂的声音很平和,慢慢的说完之后便轻轻闭上了眼睛,似是睡着了一般。 秦落唤来许卓,检查过一番后,确认人已经去了。 秦落看着他慢慢僵硬的尸体,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如愿从他的衣裳夹缝中找到解药后,命人给他换上寿衣,将他好生葬了。 她拿着解药走到医治太子的屋子里时,宋郢早已经帮太子包扎好了伤口,正坐在榻边翻着古籍试图找出此毒的解药。 “你不必找了。”秦落说着,将手中的解药递给了宋郢:“试试这个能不能解毒。” 第一百四十章 错过 宋郢也没问这药是从哪来的,打开拿出一点放在手中闻了闻,又细细查验了一番,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便爽快地冲了水给太子灌了下去。 秦落就在这段时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宋郢说了一遍,宋郢也很惊讶叶惊堂竟会主动将解药交给秦落。 “我还以为像他那种人眼里就只有权势呢,连自己女儿的安危都不顾了。”宋郢有些讽刺道。 “叶叔叔年轻时也曾是一代英豪的,不然父亲也不会以他为心腹。”秦落有些怅然道:“许是这些年他一个人要撑起整个秦家军,要做的事情太多,渐渐的就发现了权势的好处,也就慢慢道被欲望蒙蔽了眼睛。” 他们二人说这话,并未发现躺在病榻上的太子,右手的无名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人总是会变的。”宋郢听秦落这么说,又想起昔日在太子府时他和太子二人的点滴,有些感慨道。 “不过我心悦你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变。”见宋郢也开始变得有些怅然,秦落变有意活络气氛道。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肉麻……”宋郢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有些底气不足道:“这还有旁人在呢……” “我肉麻?不知道是谁在写给我的信中说的话比这还要肉麻不知道多少倍呢!”秦落一见他脸红的模样就忍不住逗他:“未曾想某日红鸾星动,此次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日月星辰,山河湖海,皆似汝之眼眉。” 秦落一边笑一边啧啧感叹:“我是着实没想到,这种肉麻的信会出自你之手,可把我给震惊坏了。” “你别说了,太子应该快要醒了。”宋郢的脸更红了,别过脸去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不敢看她。 秦落见他羞成了这副模样,便也适可而止不再逗他,只笑着牵起他的手陪他一起等太子醒来。 等了没多久,太子便不出意料地醒来了。 他看向秦落的目光有些复杂,只是秦落一心关心他的伤势,并未太过在意。 “可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的?”宋郢见状,问出了秦落一直想问的问题。 太子看着面色关切的宋郢,眸子里少见地露出了些许委屈的神色:“疼……” 秦落在一旁看着都要惊呆了,在心里偷偷怀疑了一下太子怕不是个断袖。 宋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讪讪地答了一句:“疼是正常的……” “多谢太子殿下方才的救命之恩。”秦落适时帮宋郢解了围。 “你不必道谢。”太子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以你的身手,不一定真的会被刺伤,之所以故意替你挡刀,不过是为了让你看在我替你挡刀的分上,早些撤兵。” 秦落和宋郢对视看一眼,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其实这件事情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不过被太子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倒教人怪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的。”太子见秦落和宋郢尴尬的神色,有些落寞道:“我原本以为我受这么一刀,多少能为大魏争取些利益,如今看来,终究还是欠了你的……” “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太子看起来依旧很虚弱。 秦落和宋郢见状,倒也没再说什么,确认太子没事之后,就相携着走了出去。 “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方才说的话,太子都听见了?”秦落想起太子醒来后的反常举动,有些怀疑道。 “知道了又如何?反正如今是我们占据主动权,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宋郢理直气壮道。 “那也是。”秦落想了想附和道。 两人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转而开始讨论起将秦宇和叶裳接回来的事情了。 二人都觉得如今既然没什么威胁了,就该早些将秦宇他们接回来才是,秦落的意思是赶在叶裳回来之前将叶惊堂下葬,毕竟让叶裳亲眼看见自己父亲的死状实在有些残忍。 “其实叶惊堂做了那么多坏事,我倒是真的不想让人厚葬他。”宋郢有些不忿道。 “可是若是没有他,小宇也不会平安长这么大。”秦落认真道:“还有秦家军,这些年也一直都是靠他在养着。” “算了,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宋郢撇了撇嘴道:“你高兴就行。” 太子留在秣陵养了将近两个月的伤,在这期间也与皇宫那边通过几次信,而北夷的人依旧将皇室派来的大军困在了秣陵城外,皇宫外也依旧有着秦家军在虎视眈眈。 秦落和宋郢派人去北夷将秦宇和叶裳接了回来,令人意外的是叶裳竟在回来的路上逃了,只留下了一封信,寥寥的几个字,看着决绝又冷漠:“我走了,不必追。” 她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叶惊堂身死的事情,也知道秣陵之困基本已经解了,秦宇也可以安全地回到秣陵,此后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秦宇在得知叶裳失踪的事情之后并未又太大的反应,也只是告诉随行的人,说随她去,不必勉强。 或许经过那许多事情之后,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已经变质了,小时候玩过家家时的无忧无虑,再也回不去了。 秦宇回到秣陵的时候看起来很平静,可秦落还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些落寞。 很多次在她和叶裳之间,秦宇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可秦落并不因此觉得叶裳在秦宇心中就不重要。 因为她缺席了秦宇的生命太多年,所以秦宇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她,可叶裳这么多年一直陪在秦宇身边,秦宇才会下意识地觉得她不会离开。 可如今,那个他曾以为永远都不会离开的姑娘,却在一切都风平浪静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的那么决绝,仿佛过去十几年相互陪伴的光阴都不复存在似的,仿佛过去那个总喜欢缠着他的小姑娘不是她似的。 可又怎么能忘掉呢?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国破家亡的痛,一起躲在大山里苟延残喘,一起看着原本支离破碎的秦家军终于一点点慢慢壮大,过去的十几年里,几乎每时每刻都有着她的影子,又怎么可能轻易忘掉呢? 秦宇有些茫然,他和她,本应该是天作之合,可如今,到底还是要错过了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京 太子的伤好了大半的时候,曾经找过一次秦落和宋郢。 这也算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正式的谈判。 太子说,他同明帝商量过了,想奉秦落为异姓王,而秣陵和玉林关一带,则作为她的封地,归她所有,大魏和北夷之间也就此停战,各自休养生息。 但在这之前,明帝还想见一见秦落,想请秦落和宋郢夫妇二人去一趟京城。 秦落对于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加之秦家军如今留在皇城外虽是个摆设,但好歹秦落回京之后便也没有了旁的顾虑,不必担心明帝为了疆土将她二人囚禁在京城或者直接杀害。 但熙明还在京城,还有柳姨娘和清桐,秦落不放心他们,所以就算是有一定的危险,京城秦落本就是打算在去一趟的。 为了保险起见,秦宇也会和秦落一道进京,将秦家军的控制权收回自己手里。 于是,在将玉林关和秣陵城的一应事宜都交给赵韫后,秦落便开始着手准备回京的事宜。 此时已是暮春时节,时隔数月,秦落终于再一次踏上了那条回京的道路。 太子的伤还未完全好,因此马车一路上行的并不快,走走停停将近大半个月才抵达京城。 太子知道秦落和宋郢着急见熙明,倒也没有第一时间召他们进宫。 熙明此时被安置在了原来的郡主府,有柳姨娘和清桐照看。 柳姨娘一早便得了信,此时正抱着熙明,领着郡主府的人一道在大门口迎接秦落。 秦落一下马车便急不可耐地朝着柳姨娘奔去,跑到柳姨娘身边,去看那小小的身影。 熙明较之年前她离开的时候长大了许多,白白胖胖的,看着就招人疼,此刻那小家伙正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秦落。 “郡主可要抱抱熙明?”柳姨娘看着秦落问道。 “不必了,我远道而来还未沐浴更衣,怕吓着小家伙。”秦落看着躺在柳姨娘怀里的熙明,最终还是忍住了去抱一抱他的冲动,朝着立在马车前不敢过来的宋郢招了招手:“愣着干什么,快过来看看你儿子!” 宋郢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听秦落这么说,忙巴巴地上前。 小小的人儿正安静地躺在柳姨娘怀里,不吵也不闹,只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因着秦落刚怀孕不久,宋郢便急匆匆去了北地,未曾见过秦落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的样子,也未曾见过熙明刚生下来的样子,所以即使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他却一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此时此刻,看见眼前这个小家伙,宋郢才第一次有了当爹的感觉。 他痴痴得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小家伙的小脸蛋,可谁知手指刚碰到他的脸蛋,小家伙便大哭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宋郢有些手足无措道。 “好了好了,估计是你的手有些凉,惹得他不舒服了。”秦落笑着哄道:“我们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再来抱他,小孩子向来都是娇气的。” “好。”宋郢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还在哇哇大哭的熙明,转身乖乖的走进了郡主府。 二人沐浴更衣之后,奶娘早已将熙明哄睡了,秦落从奶娘的怀里结果熟睡的熙明,几个月来积攒的思念再也抑制不住,忍不住亲了亲熙明小小的脸蛋。 守在一旁的宋郢的脸几乎是立刻就黑了下来。 躺在秦落怀里的熙明像是有感应似的,亲昵地往秦落怀里蹭了蹭,继续睡得香甜。 秦落看着怀里熟睡的熙明,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而坐在秦落身边的宋郢就没有方才那么激动了。 主要是刚刚看到秦落居然亲了那小子一口。 而且现在,秦落抱着那小子不肯撒手,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眼里全然没有了他这个正牌夫君。 所以,好不容易赶走了秦落身边一众争宠的人,他又给自己生了个争宠的? 有些郁闷的宋郢闷闷不乐在秦落身边做了半晌,终于被秦落注意到了。 “你要不要也抱抱他?”秦落笑着将怀里的熙明轻轻递到宋郢面前。 “啊?哦,好。”宋郢正在一旁忿忿不平,冷不防被秦落这么一问,条件反射般的就要伸手将熙明接过来。 谁知,放在在秦落怀里还睡得香甜的小家伙一到了宋郢的怀里便开始大哭起来,哄都哄不好。 秦落没有办法,只能将熙明重新接过来,小心翼翼哄了半天才将他哄好。 经过这么一出,宋郢初见熙明时的那一点慈父心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此刻再看那小家伙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秦落将哄好的熙明交给奶娘之后,笑着转过身来哄正在生闷气的宋郢。 “我又没有生气,他不待见我,我还不愿意管他呢。”宋郢气呼呼道。 “连自己亲儿子的醋都吃,除了你也是没谁了。”秦落笑嘻嘻给他顺毛道:“熙明只是之前没见过你,所以怕生了些,待熟了便不会这样了。” “说的跟谁稀罕他亲近似的。”宋郢依旧傲娇道。 二人就这么打打闹闹了好一阵,这才整理了一下仪容,去见了柳姨娘和清桐。 令秦落意外的是,李瑜竟也在柳姨娘身边。 他因着熙明和李清桐的事情丢了官职,反倒落得个清闲,便索性搬来了郡主府,陪着柳姨娘照顾熙明。 柳姨娘如今早就不是之前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小妾了,自是不愿意搭理他,可他也不恼,只日日过来陪着柳姨娘,到底是做过夫妻的,柳姨娘没过多久就心软了,再加上他是因为保护熙明和清桐才丢了官职的,到底还是允许他留在了郡主府。 “洛儿。”李瑜再次见到秦落,有些感慨地唤了一声。 “叔父。”秦落亦规规矩矩向李瑜行了一礼,语气诚挚:“洛儿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多谢叔父帮忙照顾熙明,洛儿感激不尽。”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未来可期 “你父亲走的早,我这个做叔父的却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李瑜想起往事不禁红了眼眶:“如今叔父终于得了空闲,你可要陪着叔父多下几盘棋!” “待我忙完这阵子,一定。”秦落笑着看向李瑜道。 几人又说说笑笑了一阵子,宫里便来了人,说请秦落和宋郢入宫一趟。 因着早就有了准备,秦宇也已经先他们一步进京控制了秦家军,所以他们倒也没什么顾虑,径直上了入宫的马车。 马车一路行驶到宫门外之后,便有宫人带领着他二人去了崇仁殿。 明帝这两年老得很快,原本徐相谋逆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就很大,再加上这一次的事情,不过四十来岁的人头发就已经开始花白了,他看着从门外缓步而入的秦落和宋郢,不禁叹了一口气。 若是真的像太子信中所说,那他到底还是对不住殿外的那两个人的。 一旁的太后却好像没有他这样的顾虑,眉眼含笑地看着秦落夫妇二人走来,便忍不住起身迎接:“你们可算是来了!” 秦落和宋郢认认真真同皇上太后行礼,随后又同立在一旁的太子和二皇子裴景轩见礼。 “此番召你们入宫,主要是哀家的意思,哀家许久未见你,想外甥女了。”太后慈爱地拉住秦落的手,笑道。 “有劳外祖母挂怀,洛儿惶恐。”秦落朝太后盈盈一拜道。 太后拉着秦落叙了一番旧之后便找借口拉着还有些不舍的裴景轩离开了,留明帝与他二人商量和谈的事情。 签订合约的过程倒也顺利,因为太子早在北地的时候就同他二人提到过,秦落夫妇二人思量过之后也没什么异议。 在合约上盖上玉玺印章的那一刻,太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深深看了秦落一眼,唇瓣动了动,但是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 商议完事情之后秦落和宋郢在走出大殿的时候,太子突然叫住了他二人。 那一日的风很大,太子又同他们隔得远,以至于他们只能看到太子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声音,可秦落却分明听到了他那些欲言又止的话。 他在说:“秦落,我将秣陵还给你了,裴家从此不欠你什么了。” 秦落停住脚步,朝他郑重地行了一礼,而后什么也没说,只拉着宋郢继续往前走。 还未走多久,秦落二人便又被人拦住了。 这次拦住秦落的是二皇子裴景轩,前皇后唯一的嫡子,徐相的亲外甥。 秦落之前与他的交集并不多,只依稀记得似乎是个还挺单纯孝顺的孩子,徐相试图谋逆的时候也是他一直守在皇上身边,这才护住了被困的皇上,因此对他的印象也还算不错。 “二皇子特意等在这里有何要事?”秦落笑吟吟问他。 “郡主姐姐……”裴景轩有些挣扎,还未说几句话脸便已经开始红了。 宋郢见到这副情景,信中警铃大作。 “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悦于我呢!”秦落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打趣道。 “没有没有!”裴景轩忙摆了摆手否认道:“有郡马在,我哪敢肖想郡主姐姐,不过……我心悦于郡主的妹妹……李清桐,不知郡主姐姐能否帮忙当个红娘,问一问清桐姑娘的意思,她若是愿意嫁我,那我就去找父皇赐婚!” 秦落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同裴景轩说李清桐心中其实已经有人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个让她放下陆屿不错的机会,毕竟陆屿如今已经下狱,秋后就要被问斩了。 她沉吟了一下,还是道:“这件事主要还是得看清桐的意思,我先回去问问她。” “好,那就多谢郡主姐姐了。”裴景轩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朝秦落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而后便转身跑了。 秦落看着少年莽莽撞撞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回府之后秦落便找到李清桐,问起她之后的打算。 “我……我不知道。”李清桐低了头,有些惶恐道。 她心里还是放不下陆屿,可她也知道这一次陆屿确实犯了大错,她也没有办法左右天家的事情。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我大概会一直陪着姨娘,等姨娘走了,我便上山出家,陪着师父了此残生。”她又想了想,自暴自弃道。 “我今日进宫,二皇子裴景轩对我说他心悦于你,我瞧着那孩子是个良善之人,性子也单纯,你若是愿意,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属。”秦落试探性道:“不过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思,你若是不愿,我也可以帮你推了。” “我知道了。”李清桐低下头:“不用阿姐帮我说,我会自己和他说清楚的。” “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秦落拍了拍她的肩道:“不要害怕,也别忘了你的背后还有我给你撑腰。” “好。”李清桐红着眼眶郑重道。 第二日的时候秦落去看了还在孕中的柳影。 柳影此时已经很有些显怀了,见秦落过来,有些笨拙地站起身想要同秦落行礼。 “你不必多礼。”秦落忙上前扶住她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的。” “多谢郡主挂念。”柳影抬起头,看向秦落的目光依旧如初见时一般澄澈。 “云常的事……你节哀。”秦落说着,拔下头上最喜欢的一根白玉簪子放到柳影手中:“云常的事情我也有一定的责任,这根簪子你收着,将来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找郡主府的人,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多谢郡主!”听秦落提起云常,柳影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秦落这次一共在京城待了半个多月,在京城的诸多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秦落终于带着宋郢和熙明踏上了回北地的道路。 围困皇宫的秦家军也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动身前往秣陵。 李清桐在秦落的坚持下被封了郡主,就住在秦落之前住的郡主府,柳影秦落不放心也接到了郡主府,算是和李清芸有个伴。 李瑜虽然丢了官位,但李清远经此一事之后,仕途也定会一帆风顺,李家的荣耀也还是会继续。 出发前往北地的那一日天气晴好,日光洒在城郊一大片正开得热烈的荼蘼花上,热烈又张扬。 开至荼蘼花事了,秦落与这繁华京城的纠葛也似这动荡的春日一般,终是走到了尽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前路正山河辽阔,未来可期。 番外1:李清桐 陆屿行刑那天,李清桐还是忍不住去看了。 刑场上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李清桐隐匿在其中并不显眼,可陆屿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下意识的就要去搜寻总是站在李清桐身边的另一个身影,可不出任何意外地,并未找到。 是了,陆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前阵子就听狱卒说起过,皇上封了李清洛为异姓王,北地玉林关秣陵城一带都是她的封地。 她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遥远的北地,正过着自在美满的日子。 只可惜,这辈子他如此费劲心思软硬兼施都没能得到她,待来世,他一定要比宋郢先遇到她,他一定要完完整整得到她。 她只能是他陆屿的。 他这样想着,却还是偏过头,对着人群中的李清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又风流倜傥的笑,然后比着口型对她说:“保重。” 行刑的前一晚,狱卒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求时,他让狱卒给他细细梳洗过一番,又换上了整洁干净的衣衫,如今这样笑起来,倒又有些之前那个偏偏浊世佳公子的影子了,惹得人群中不少怀春少女暗自伤神。 他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李清桐喜欢他,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他也曾有意无意地给过李清桐一些错觉,试图利用她来接近李清洛,可如今的李清桐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他说不清自己为何还要这样对她笑。 许是面具戴久了,连自己都忘了真假。 他明明,一点都不喜欢笑的。 如今已经是秋日,这一天的天气却出奇的好,大把大把明晃晃的日光从头顶砸下,将这个藏污纳垢的人间装点得明媚又温柔。 他眯了眯眼,望着头顶从树叶的缝隙露出来的细碎光芒,突然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他这一辈子总是在笑,可鲜少有什么时候是像现在这样真心实意的,如果非要找出来一个的话,最初遇见李清洛的时候大抵可以算得上。 就这样。 狱卒押着他走上断头台时,他这样想着。 台下的李清桐死死盯着被押上断头台的人,藏在袖子中的双手握成拳状,指甲嵌进肉里,娇嫩的掌心已经被扎出了血痕,可她却浑然不知。 台上陆屿身边的刽子手已经高高举起了大刀,李清桐的身体控制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大刀落下的那一瞬间,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紧接着,少年清朗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别看了,会做噩梦的。” 她没有推开眼前的那双手,她已经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人的另一只手轻轻揽住了她单薄的肩膀,慢慢将她带离人群。 此时秋日的阳光明媚又温柔,少年覆住她眼睛的手干燥温暖,带着日光的温度。 那人一点一点将她带离人群后,又将她带到了逐月湖畔。 一直到眼前再也见不到那血腥的场景时,他才松开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扶着她坐下。 她的面色苍白得可怕,嘴唇亦是一点血色也无,明明是最舒适的季节,可她却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满脸冷汗。 他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的样子心疼得整颗心都皱了起来,良久长叹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此时已经有些微微缓过神来,听到这话又微微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她身边的那人,声音很轻很轻。 她道:“裴景轩,那你又是何苦呢?” 裴景轩没有在说什么,两个人静静地在湖边坐着晒了一下午的太阳。 秦落告诉李清桐裴景轩对她的心意时,李清桐其实是很意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热心肠的少年因为她领着嘉月楼的姑娘攻占了永德门,怕她被皇帝降罪,所以要以娶她的名义来保住她。 她和裴景轩的交集并不多,统共就两次。 一次是秦落还在北地的时候,她在街上偶遇陆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最后见他走近了徐相的府上。 陆屿进去之后她在角落里站了很久,最后差点被徐相府上的门房当成可疑之人抓起来,最后还是裴景轩及时出现替她解了围。 另一次是秦落被困,秦家军围了沅京城时。 她带着嘉月楼的姐妹准备攻占永德门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塞给了他一张永德门的地图。 这张地图在她攻占永德门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李清桐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有时间要还一还这个二皇子的人情。 是以秦落在同她说了裴景轩对她的心意后,她并未让秦落帮她回绝,而是选择自己和他说清楚。 她约了裴景轩见面,便是在如今的逐月湖畔。 她对于裴景轩前两次的出手相救表示了感谢,然后说他着实没有必要厚道至此,为了救她而假装娶自己,但是这个人情她记住了,日后有什么用的上她的地方,她必定身先士卒。 她本是那种温柔又内敛的性子,这些年许是同樱桃还要嘉月楼那帮姑娘相处久了,也渐渐生出了些豪迈的气概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令她更惊讶的是,那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脸渐渐的红了。 他看起来有些窘迫,却还是坚持着,一字一句对她道:“我不是为了救你,我知道郡主姐姐能保下你,我对郡主姐姐说那些,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李清桐,我喜欢你。” 他说完,便不管李清桐是和反应,转身就跌跌撞撞地跑了。 李清桐看着少年莽撞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出裴景轩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第一次见面,她像个跟踪狂似的跟了陆屿一路,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人喜欢上的样子。 第二次见面,她杀气凛然地带着嘉月楼的那帮姐妹,准备攻占他家的永德门,接应要灭了他家的秦家军进城。 她实在捉摸不透裴景轩是怎么会喜欢这样的自己的。 那之后裴景轩又过来找过她几次,每次都是等在她去朱雀观找师父练琴的路上,塞给她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再然后就是现在,他们莫名其妙坐在逐月湖畔,像两个傻子似的坐了一整个下午。 番外2:裴景轩 坐在李清桐身边的裴景轩并没有想到,刚刚看完陆屿被斩首的李清桐,脑子里想着的并不只有陆屿一个人。 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一个人很难过的时候,如果能有另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即便是什么都不说,也还是会好过一点的。 譬如他的外公,妹妹,母亲接连惨死的时候,他就很希望李清桐能够陪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很好,当然,如果能抚一曲琴就更好了。 抱着这个朴素的想法,裴景轩就坐在逐月湖畔陪了李清桐一个下午。 分开的时候,裴景轩斟酌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对李清桐道:“你之前说过欠我一个人情,还作数吗?” “作数的。”李清桐一直记着那两次的人情,想着什么时候能还了就好了。 “那你……能不能陪我多逛逛这沅京城?”裴景轩有些期待道:“之前母后管我管的紧,我还没怎么出过皇宫呢。” “好啊。”李清桐应道。 裴景轩的眼睛就在那一刻亮了起来。 那之后不久裴景轩就被封了一个闲散王爷,单独在宫外设了府邸,较之前皇后管着的二皇子不知道要自在多少倍。 于是在李清桐不去朱雀观练琴的日子,裴景轩就天天往郡主府跑,拉着李清桐陪他出去玩。 李清芸碍于之前欠他的人情,也都没太好意思拒绝,只是每次与他一道,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裴景轩却不在意,他对李清桐始终以礼相待,李清桐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从来不强迫她。 他只是觉得能默默陪在李清桐身边,就那样看着她,就已经很好了。 裴景轩第十三次在郡主府门口堵她的时候,已经是大雪纷纷的隆冬时节了。 他从一个小贩那里买来了一个捕鸟的夹子,拉着李清桐想要去郊外捕过冬的飞鸟。 李清桐无法,想着等他什么时候新鲜感过去了就好了,便破罐子破摔地陪他去了。 那个捕鸟的夹子最后也没能抓住一直鸟,那小贩本就是黑心的小贩。 裴景轩有些沮丧,看着栖在树上的飞鸟,突然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一把弹弓,又掏出一袋子木球,一个木球弹出去,就成功射中了一只麻雀儿。 李清桐看着裴景轩手上难过的木球,突然愣住了。 圆滚滚的木球小巧精致,最关键的是,那木球与当年打掉李清芸手上匕首的那个木球,一模一样。 裴景轩看着她呆愣的样子,有些期待地看着她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木球?”李清桐有些失神问道。 “我从小就玩的啊。”裴景轩道:“小时候跟着先生学机括,我不喜欢,就自己偷偷磨了这些木球做了弹弓弹着玩。” 他说着,再次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清桐:“你是不是觉得这木球很眼熟?” 李清桐看着眼前的裴景轩,有些凌乱了。 那日宴会上,救了她的明明是陆屿,为什么那种木球会出现在裴景轩手上?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长宁十二年,招待北夷使者的那场宴会上。”裴景轩见她不说话,有些委屈道。 那时他的表姐李清洛一曲舞蹈惊艳了不知道多少人,可他却只记住了那个在一旁默默抚琴的少女。 他想,怎么会有人能弹出这么好听的曲子,怎么会有人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已经能让人移不开眼了。 那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就连到最后,北夷使者当场刺杀他的父皇时都没有。 他作为皇后嫡子,在那种情况下第一时间就被大殿上的侍卫层层叠叠保护起来。 他想要赶去保护李清桐,却因为隔着打斗的人群,怎么都赶不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她的嫡姐,那个名动京城的才女李清芸站在她身后举起了匕首。 情急之下他掏出怀里的弹弓,弹出木球打掉了李清芸手中的匕首,也终于引起了李清桐的警觉。 他正在心中庆幸的时候,便瞧见一个绿袍少年向她走过来。 他被一群人围着赶不过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清桐看向绿袍少年的眼神里慢慢带上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倾慕。 再后来,他就看见原本是太子一党的绿袍少年出现在了他外公府上。 他想,若那少年真的能让她幸福,那他便从此断了对她的念想,可后来的种种事情都表明,那少年并非是她的良人。 于是在一切事情都快要尘埃落定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找他的表姐李清洛说了他对李清桐的心意。 他知道李清桐现在一定不会接受他,可他愿意等。 他本来想的是,时间长了,李清桐总会明白他的心意的,可前几日他在去找李清桐是,却听见她与李瑜说话,说想要随了师父一道去做道姑。 他一下子就慌了,他还有好多话没和她说呢,他还没有告诉她,他想要再听一曲她在长宁十二年春宴会上弹的那首曲子,只弹给他一个人听的那种。 可是有些话若是不寻个由头,他是断断说不出口的。 于是他便从小贩手中买来那个捕鸟的夹子,故意将夹子事先弄坏,然后接机搬出他的弹弓和木球。 谁知道李清桐还是不买账,他再也忍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有的事情全说了。 李清桐听完他的讲述后沉默了半晌,似乎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又欠了他一个人情的样子。 他最见不得她不开心了,忙准备开口打圆场的时候,李清桐却又突然开了口。 她的语气很轻很轻,同陆屿行刑那天一样轻。 那天她说:“裴景轩,那你这又是何苦呢?” 而如今,她说的是:“裴景轩,你不是想听我抚琴吗?我给你弹一首《小满》,只弹给你一个人听的那种。” 裴景轩觉得自己如今简直幸福得快要飘起来了。 他看着眼前认真抚琴的少女,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心里清楚李清桐如今对他也还是出于感激,不过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够等到她的。 十年八载也好,一辈子也罢,他都愿意等。 小满小满,便是小小的圆满,就已经很好了。 番外3:程臻 他是为了得到秦家军而生的,程臻后来才知道。 父亲给他取名围“臻”,拆开来都就是“至秦”,那时候他以为是因为父亲和秦家军关系要好,可后来才发现其实不是的。 因为秦将军的妻子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伤了身子,秦家军又是个痴情的人,不肯再续弦,所以秦家军未来的继承人,基本上就只能是秦家嫡女未来的夫婿。 当然,小时候他并不懂这些。 他在很早的时候就被送到秦家军身边练武学习兵法,与他一道的还有秦家那个嫡女,与他同岁的秦落。 他和秦落从小就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一起学习兵法,一起偷偷捉弄秦将军手下的叶叔叔,一起偷偷在练武练累了的时候跑出去玩。 他们一起从四岁长到了十八岁,整整十四年的光阴,让他们之间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默契。 他们也很顺利地订了亲,只等他在军中做出一番成绩,他们就能成亲了。 他至今不太明白事情是怎么一步一步变得不可逆转的,若一定要找一个源头的话,那应该是在秦将军纳了谢姨娘的时候。 他记得秦将军纳妾的时候父亲的脸色就很不好看,那时候他对于从小教导至今的秦将军也很是嗤之以鼻,觉得他是个嘴上念着故人心里却想着新人的伪君子。 可父亲担忧的却好像不是这个,因为自那之后,他每次回家见父亲,父亲总会问起他的功课,问起他和阿落谁的功课会更好一些。 他每次的回答都是阿落更好一些。 关于这一点他并未撒谎,阿落在习武和兵法上确实比他更有天赋,虽未甩下他太多,但作为一个女子,能够超过很多武将都称赞过天赋异禀的他,就已经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事情了。 可他一点都不嫉妒,因为他知道阿落日后事要成为他的妻子的,他的妻子这么优秀,他很高兴,也会生出一些与有荣焉的感觉来。 所以尽管察觉到了父亲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他也并未太过在意,那时候他的目标只剩下早些拿到军功,然后风风光光将阿落娶回家。 一年后,秦将军新纳的谢姨娘成功为他诞下了一名男婴,秦将军高兴极了,给那名男婴取名为“宇”。 他那时候已经不像当初那般愤世嫉俗了,更是为了秦落多了一个弟弟而高兴,所以就算是察觉到了父亲的脸色更加不对劲了,也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在他十四五岁的生命里,有太多值得在意的东西了,他不可能时时刻刻注意父亲的情绪的。 十七岁那年,阿落在战场上受过一次很重的伤。 他们一般是在一处配合着作战的,可那一次敌军的来势太过凶猛,将他二人冲开了,再然后就是敌军的将领趁她在与另一个人搏斗的时候,一刀刺穿了她的琵琶骨,将她钉在了地上。 他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差点就站不稳,强行稳住心神之后,便一路厮杀这上前准备去救她。 可还未等他穿过重重人群冲过去,他便看见她自己拔出那把剑,以剑撑地自己站了起来,然后一剑刺穿了敌军将领的喉咙。 敌军将领的颈间飞溅而出的鲜血糊了她一脸,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便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 那一次阿落受的伤实在太过严重,她昏迷了三天三夜都没有醒过来,军医都开始让秦将军准备后事了。 他没日没夜地守在阿落身边,父亲有时候会过来劝他先去休息,身体重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父亲对于阿落受重伤这件事好像并没有很伤心,反而有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可当时他满心满眼都是阿落,对于父亲的反常也没有太过在意。 再后来,许是上苍垂怜,阿落在第三日的时候终于醒了过来。 经过这件事之后他实在是害怕了,便央求父亲帮他去秦家提亲,可父亲却一反常态拒绝了他。 他先是以阿落伤还未好需要静养为由,后来又扯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一直拖到后来他们都快要十九岁的时候,才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去秦家提了亲。 秦将军知道他二人的感情,早就将他当作自家女婿看待了,提亲自然是无比顺利。 他们的婚礼便定在了宣德四十三年的中秋节那日。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他满心满眼期待着和阿落成亲的时候,他的父亲,那个平日里总是与秦将军称兄道弟的人,竟会背着所有人偷偷与叛军勾结。 宣德四十三年春,父亲急匆匆找到秦将军,说玉林关出现叛军,数量庞大,找秦将军借走了大半的秦家军前去镇压。 因着父亲与秦家军是二十余年的好友,秦将军并未过多怀疑,便将兵借给了父亲。 那时秦将军正生着病,父亲还给他带了一副药,嘱咐他好好养病。 秦将军不知道,那一副药单独喝没什么副作用,但配上秦将军的病,却足以摧毁一个壮汉。 他也不知道。 因为他在那之后不久就被人打晕带回了父亲的住处,关了起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是两天后了。 父亲给他房间点的香有安眠的功效,他醒来之后也有些四肢无力。 父亲会安排人按时给他送饭,门外又重兵把守,他根本就出不去。 他毕竟是在秦将军手下待过十几年的人,很快就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和送饭之人的只言片语猜出了外头的情况。 那几日他呆在房间想了很多。 很多关于他之前忽略的一些细节开始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包括之前父亲的那些反常的情绪。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一直尊重敬仰的父亲,原来只是个一心想着他人兵权的小人。 而他,一生下来就是父亲争权夺利的工具。 他名叫程臻不是因为父亲与秦将军关系有多好,而是父亲一直惦记着秦家军。 如今他见眼见秦宇一天天长大,秦落又比他优秀,他得不到秦家军了,便开始联合叛军利用他这二十多年在秦将军那里积攒的信任毁了秦家军,就连相识二十多年的老友,也能毫不犹豫地递给他一副毒药。 番外5:叶裳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这首《长干行》是叶裳六岁的时候从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和秦宇一起玩了,当时父亲还笑着说这首诗写的可不就是她和秦宇么。 她因为这句话兴奋了好久,向来课业一般的她却将这首诗给背了个滚瓜烂熟。 她以为自己也会和诗中的女子一样,在十四岁的年纪嫁给秦宇,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可没过多久,汹涌而来的叛军就轻而易举地打碎了这么幻梦。 她和秦宇七岁那一年,叛军兵临城下,秦将军为奸人所害,秦家姐姐为了护住百姓以身殉城,临去前将秦宇托付给父亲,让父亲带着她,秦宇和谢姨娘自去逃难。 秦家姐姐殉城的时候他们其实还没走远,就躲在城外那片小树林里。 她站在秦宇身后,看着秦家姐姐一身黑色盔甲,长长的青丝利落地绾在头顶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有微风吹过时轻轻扬起。 她似是细细梳洗过一番,这十几日来满是血污的脸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白净,看起来有些憔悴,只那双眸子却依旧炯炯有神,仿佛此番不是殉城,而是去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她看见秦家姐姐回头看了看,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自数丈高的城墙上跳下,摔在城门前的那片空地上,砸出一朵巨大的血花。 有雨滴自头顶落下,冰凉的触感惊得她猛地回过神来,便看见面前的秦宇有些轻微颤抖的背影。 他似是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连哭都只敢拼命压抑着声音,生怕被不远处的叛军听见。 那时候她在想,上天为何要这么不公平,要在短短十天之内夺走他最亲的两个人。 他明明,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啊。 她走上前,轻轻拥住他清瘦单薄的肩,听见了他极小声的呜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那之后他们就随着父亲躲到了祁远山脉一带,父亲不知道从何处聚集了之前被程九骗走的秦家军,开始了艰难的练兵。 养兵是需要银子的,父亲自秣陵城带来的那点家产很快就撑不住了,于是父亲就开始频繁外出挣银子,整个秦家军也都是节衣缩食,粮食都是将士们开垦祁远山脉的山地,自己种出来的。 最艰难的时候,她和秦宇一天都只能吃一顿粥。 秦宇却好像并不在意,他随着将士们一道练武,和父亲一样,一心想要推翻这大魏的政权。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十二年。 这十二年间,在父亲和秦宇的不懈努力下,秦家军终于从之前的不到三万人扩充到了如今六万人的局面。 而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谢姨娘也终是被她给感动,直接将她当成了儿媳看待,逼着一心扑在事业上的秦宇和她定了亲。 她不够聪明,没什么大的本事,也没什么大的野心,她只想和秦宇这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原本她就快要成功了的,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一个嘉月郡主。 那时父亲得知了当初围困秣陵的黑甲军主帅宋子墨之子宋郢如今便是在玉林关,便派她和秦宇前去将人掳了来,给秦将军和秦家姐姐报仇。 她和秦宇不疑有他,便去了。 没想到那个宋郢狡猾得很,被抓之后竟不动声色引来了山匪,看他们手忙脚乱地招架着,自己却趁乱悄悄溜了。 那个嘉月郡主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救下了正在厮杀中的秦宇,带人解了他们被山匪围困的危机。 身为女子,她能敏锐地感觉到秦宇对那个嘉月郡主的不同,尤其是在投宿客栈的时候,嘉月郡主派人给秦宇送了一碗看着就不好喝的槐花粥之后。 这很不对劲,叶裳觉得。 秦宇在此之前虽对她也不怎么上心,但好歹也从未对旁的女子有过任何心思,而如今,他对嘉月郡主却开始与寻常女子不一样了。 她突然有些惶恐。 嘉月郡主比她长得好看,比她年纪小,武功比她高强,还救过秦宇一命,而她和秦宇之间能有什么呢?不过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罢了。 秦宇和她解释过,说那个嘉月郡主很像他已经过世的姐姐,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可她却更惶恐了,她知道秦宇对他那过世的姐姐感情有多深,若是那嘉月郡主身上还有秦家姐姐的影子,那秦宇的一颗心定会完全在那女子身上的。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秦宇就和父亲决裂了,毅然决然同那女子一道住进了与君山。 她觉得那嘉月郡主就是个狐狸精,明明都已经和宋郢成亲了,偏还要去勾引她的秦宇,竟还能让两个人相安无事地住在同一屋檐下。 她也曾尝试着偷偷溜出来去与君山一探究竟。 那嘉月郡主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敌意,还很热情地招待了她。 她虽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威胁了郡主。 没想到那郡主完全不怕,甚至还仔细和她分析了当前的利害关系,噎得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又试图在秦宇面前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秦宇好像完全被那个郡主迷了心窍,竟当晚就将她赶了出去。 她被秦宇伤透了心,想着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可是在偷听到父亲要谋害秦宇的计划时,她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溜出去告诉了秦宇。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想好了,等秦宇安全了,她自会去向父亲请罪,和父亲同生共死。 可她没想到那嘉月郡主竟非要她同秦宇一起去北夷避难,还将她捆了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并不讨厌嘉月郡主,她只是嫉妒她能独得秦宇的另眼相待。 再后来她就不知道何时被人劈晕了塞进了去北夷的马车里。 她是不聪明,但她也没那么笨,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父亲的计划若是失败了,很有可能是活不成了。 但她不认得路,也不知道如何回去找父亲,她被秦宇关了起来。 秦宇如今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可她已经不在乎了。 再后来,她不出意料地听到了父亲的死讯。 她想起小时候学过的那首《长干行》,那时她还小,并不知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后面,还有一句“感此妾伤心,坐愁红颜老。” 她想,她和秦宇这辈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番外6:秦宇 秦宇是在北夷的那段日子突然意识到叶裳可能会离开他的。 他记不清叶裳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好像自他记事起,叶裳就一直在。 也正是因为她一直在,他的眼里就剩下了仇恨,而忽略了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 再后来,成为他执念的阿姐突然换了一种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便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没有阿姐那么远大的抱负,他只想留住他的阿姐。 于是在叶裳和阿姐起了冲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偏向了阿姐。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本来就是叶裳无理取闹,意图挑拨他和阿姐之间的关系。 许是那一次是他彻底伤透了她的心,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就没有再出现了。 起初他还觉得没什么,日子久了却开始慢慢觉出些不习惯来,好像身边少了些什么似的,空落落的。 再次见到她是在玉林关的瘟疫刚刚破解之后不久,她一身风尘仆仆赶来,对他说了那些事情。 她还是小时候那般爱堵气的性子,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担心他,面上却还是不留情地数落他。 阿姐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又或者是真的为了她考虑,让人将她绑了起来,最后劈晕一起带到了北夷。 其实他当时不想走的。 他不想留阿姐一个人在秣陵独自面对那些危险的事情,可是叶裳留在玉林关似乎更危险。 他最终没能劝动阿姐和他们一起去北夷,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带着叶裳和宋郢一道走了。 他想着阿姐那么厉害,一定会有自己的考量,他留在这里只会给阿姐添乱。 只是那一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最终选择带着叶裳去北夷,究竟是真的怕给阿姐添乱,还是这一次,他在阿姐和叶裳之间,选择了叶裳。 叶裳是在北夷的路上醒过来的。刚醒过来时她大闹了一阵,后来眼见着逃不走了便开始沉默下来。 在北夷的那段日子她一直都很沉默,这样的叶裳让他感觉很陌生。 其实他又何偿不知道叶裳心里在想什么呢? 叶惊堂如今彻底站在了阿姐的对立面,开始各种挑拨大魏皇室和阿姐之间的关系,阿姐和他的父亲叶惊堂,注定是不死不休的。 可是他不觉得阿姐做错了什么。 她心里其实也知道她的父亲如今已经有些疯魔了,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告诉他们这些事情。 可是那终究是她的父亲啊,是从小到大最宠她的父亲。 他知道她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后来阿姐那边传来消息,说起秣陵那边的事情,叶惊堂果然死于太子暗卫的刀下,阿姐将他好生安葬了。 秦宇问她,等事情都结束了,要不要回秣陵去看看她父亲。 她沉默良久,最终也没有说话。 再后来,回程的马车上,她便提出了要离开的要求。 她说:“秦宇,你放我走。” 他看着她不复当初那般纯净的眸子,很想开口留住她,可最终却还是默默点了头。 阿姐那边的事情还未完全尘埃落定,他暂时还不能不顾一切陪她走。 后来他就陪着阿姐一道去了京城,接手了围困皇宫的秦家军,再后来阿姐被封了异姓王,他就带着秦家军一块回了北地。 他继续留在北地,接管了秦家军,十几年前错乱了的人生,好像以另一种奇妙的方式慢慢回到了正轨。 可是他的身边,却再也没有了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他弄丢了她。 好像人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后悔,他有些郁闷地想着。 阿姐好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在某一天将赵都督带到了他的面前。 “你和赵将军交接一下秦家军的事情,就可以走了。” 他看着阿姐,有些惊疑不定。 “傻孩子,把人弄丢了不要紧,再追回来不就是了。”阿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让人一路偷偷跟着阿裳了,她没走太远,你若是想去找她,不出五日就能到。” “可是秦家军……”秦宇有些迟疑地看了一下一旁的赵韫。 “放心,赵都督是自己人,秦家军交给他,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秦落笑道:“如今也不是之前那般身不由己风雨飘摇之际了,你可以放心去追求自己心中想要的东西,一切有阿姐呢。” 她很少在他面前自称“阿姐”,毕竟借尸还魂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离奇,她不敢让很多人知道。 可如今她却当着赵都督的面这么说了,而赵都督也是含笑看着她,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他连阿姐这个秘密都知道,想来也确实是自己人了。 秦宇想了想,觉得阿姐说得对,他把叶裳弄丢了,再追回来不就是了,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一年,实在不行,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交接好北地的事情后,秦宇就随着阿姐派给他引路的人踏上了漫漫追妻路。 见到叶裳的时候是他出发的第四日下午。 彼时正值夏季,叶裳正坐在开满粉色合欢花的小院子里纳凉。 午后的日光透过高大的树枝细碎地洒在她身上,那个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此刻正拿着一把团扇轻轻摇着,岁月静好。 她抬头看见他,有些惊讶,站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我的未婚妻了。”秦宇看着她,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叶裳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青年,忍不住湿了眼眶,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讽刺的。 她道:“秦宇,你凭什么觉得,只要你肯回头,我就会一直在?” “你在不在都没关系,我会把你找回来的,以后也不会再弄丢了。”秦宇凝视着她,一双眸子满是似水柔情。 叶裳瞥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留秦宇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 不过幸而没过多久,她又出来了,在他面前仍了一把锄头,语气平淡:“既如此,院子旁边的西瓜地里草长得有些多,你先把草锄了去。” 秦宇想过叶裳的各种态度,唯独没想过这个展开。 他愣了一会儿,就乖乖去一旁锄草去了。 她还肯留着他,就已经是很好的一个开端了,这一次,秦宇想,他一定会紧紧抓住她,再也不松开了。 番外7:前世缘 宣德四十三年春,秣陵城。 初春的雨不似夏日那般猛烈,风也依旧带着些凉意。 古老的城门在经过连续十日的摧残后,终于在第十一日缓缓被打开。 城门口那女将军的尸体已经被人小心地收好,装进了棺椁中。只剩下地上一滩血迹还未来得及洗去。 着黑色披风的将军立在城门口静静地看着黑甲军悉数进城,给挨饿的百姓分发应急的粮食。 就在刚才,攻下秣陵城的前一个时辰,他得知了身为北夷人的妻子去世的消息。 她将年仅四岁的儿子交给了他派去保护她的暗卫,然后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他的暗卫因为带着小孩子,会晚一些才能赶到。 不能让这个孩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孩子的娘亲就是因为两国之间的恩怨,忍受不了世人的恶意,这才自杀的,他不能让这个孩子也遭受这样的痛苦。 他确实是很想将这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的,可这么做定会害了他。 正在沉思中,一个银发的老道人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 此时还下着蒙蒙细雨,不时有风吹过,将他宽大的道袍吹得飘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男子向来不信鬼神,此刻却不知为何,竟颔首对那道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那道人哈哈大笑起来,道:“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你能善待秣陵的百姓,将来定有福报应在你的子孙身上。” “谢过道长吉言。”黑衣男子垂眸道:“我让人给大家熬了粥,道长若是不嫌弃,先去喝碗粥。” “我老头子从不白占人便宜,此番既是喝了你的粥,便要还你些什么才是。”老道说着,看了一眼刚从旁边小树林里挖出来的桃树苗,又笑道:“既如此,这桃树便赠与你,可替君消灾。” 老道人说完,也不待他说话,便将手中的桃树将塞到他手上,转身进城喝粥去了。 中年男子定定地看着手中的桃树苗,一时间还未回过神来。 不多时,就有属下来报,说他的暗卫带着一四岁小童过来了。 他的眼睛亮了一亮,忙让人将他们带了过来。 那孩子长得很漂亮,眼睛很像他娘亲,黑葡萄似的,亮晶晶的,想来若是能平安长大,定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才四岁,却已经有些懂了大人间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悄悄瞅着他,不敢像小时候一样喊一声“爹”。 他站起身,摸了摸那孩子的头,目光温柔。 安排好那孩子的去处后,他盯着那个小小的身躯,久久不愿移开视线,仿佛要将那个小小的身影刻进记忆最深处。 良久,他终于收回视线,将手中的那棵桃树苗递给了眼前那个年仅四岁的孩子。 他说:“你先跟着叔叔去山上住一阵子,等这颗桃树能结果子了,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小小的宋郢满眼希冀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道:“好。” 后来宋郢就跟着父亲的暗卫去了住在与君山的祖父那里,跟着祖父学了许久的医术。 那颗树苗被宋郢带上了马车,他还细心地找了个盆装了土,将那桃树养了起来。 可是那个盆太小了,树苗离了土,很快就焉了下去。 等他们终于赶到与君山上的时候,那颗树苗已经完全枯萎了。 宋郢没敢放弃,小心翼翼地在院子里松了一方土,将树苗种了进去。 那一整个春天,小树苗都没有再发芽。 那时候小小的宋郢并没有放弃,他依旧每天勤勤恳恳照顾着那树苗,听说童子尿是很好的肥料,每天早晨起来还都会在树下撒一泡尿。 可是那颗小树苗却还是没能长出叶子。 小小的宋郢有些失望,却还是不肯放弃,每日就搬着一个小马扎坐在树苗的旁边背祖父书房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看累了就靠着小树苗自说自话。 “树兄啊,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啊,我还等着吃你结的桃子呢。” “等你结了桃子,阿爹就会来看我啦!” “他们都说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其实我知道,阿娘死了,就和祖父前几日医治无效的柳大娘一样,再也不会醒来了。” “树兄,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阿娘在那里,还会有人欺负她吗?” “树兄,我有点儿想我阿娘了。” 一直到第二年雨水的时候,宋郢再次靠在树苗前和桃树说话的时候,却惊喜地发现,在树苗一个毫不起眼的枝桠缝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冒出了一点小小的新绿。 “祖父!祖父!”小小的少年惊喜地大叫起来,连手里的医书都顾不上了,唤来祖父看这一点点代表着生命力的绿色。 穿褐色布衣的老者随着五岁的宋郢来道树苗面前,看着将将冒出一点新绿的小树苗,眉眼间有讶然,有欣慰,半晌之后,他感叹道:“果然各人都有各人的机缘。” 小宋郢并不明白祖父的话,他只是开始更加精心地照顾那棵小树苗。 树苗在这之后就开始很快地抽芽,然后开出一树淡粉色的花。 只是很遗憾,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宋郢精心照顾的桃树却怎么也结不出果子,一晃好几年过去了,也还是没能结出果子。 宋郢并没有气馁,和那桃树的关系也一日比一日亲密,只是渐渐长大后,便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对桃树说话了,只坐在已经长得很高的桃树下背医书。 一直到第十年,大将军宋子墨被处斩的消息传到了与君山。 宋郢不相信,他的桃树还没结果子呢,阿爹说过,等桃树结出果子了,就过来看他。 他知道父亲的死定有蹊跷,便在那一年下了山,只身奔赴京城去调查阿爹的死因。 在宋郢下山后的第三年,十几年未曾结果子的桃树第一次结出了桃子,淡粉色的果子挂了满树,果肉清甜多汁。 也就是在那一年春日,嘉月郡主李清洛被人陷害落水,醒来之后便抢了一个叫宋郢的小太医回去当郡马。 那时他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经是注定好了的。 番外8:苏南若 若是大家闺秀这个词能具体一点,大抵就是说的苏南若。 她是北地首富苏家的独女,虽出身商贾之家,身上却并无半点铜臭味,反倒是一身浓郁的书卷气息,一举一动优雅从容,同样的动作,旁人做出来或许稍显做作,可她做出来却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北地民风粗犷,连带着女子也不似江南那般弱柳扶风,苏南若是其中最不合时宜的一个。 瓜子脸,杨柳腰,眼若秋水,眉如远黛,看人时唇边永远带着浅浅的笑意,即便是不笑的时候,唇角也还是浅浅地勾起,一看便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可这样的苏南若却很是孤独。 玉林关的女子看不上她这般姿态,爹娘又不许她随意见外男,她整日里除了待在绣房里绣绣花,跟着先生学学《女戒》之外,便只剩下去花园逛逛解闷了。 十四岁那年,北夷大举进攻玉林关,隔壁秣陵城的秦渊将军带兵前来援助。 父亲作为北地第一富商,自然是要和那些将领们打好关系的。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认识了落儿,那个和她截然不同的女子。 那时候她才十三岁,穿一身戎装,站在秦将军身后,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是那样意气风发。 很奇怪,她们不知为何,竟成为了手帕交。 落儿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嫌弃她柔弱的做派,还安慰她道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长成什么样子,是怎样的性格都是自己的事,不必太过介怀旁人的话。 那几年是她生命里最快乐的几年,落儿会在得空的时候来苏府找她,后花园里,她抚琴,落儿舞剑,她还记得那日荼蘼花开得正好,她抬手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落儿的剑锋正好划过一片荼蘼花丛,纷纷扬扬的花瓣雨自空中落下,那是她生命种最美的一场雨。 再后来,落儿总会偷偷带她翻墙出去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认识了秦家军楚越。 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们很快就互相表白心迹走到了一起。 爹娘知道后,倒也没有过多阻止,毕竟楚越父母双亡,她又是苏家独女,找个上门女婿正合适。 她就在十七岁那一年和楚越成了亲。 只是那之后战乱越发频繁,除了北夷蠢蠢欲动之外,各地也是叛军突起,楚越身为秦家军忙的很,他们之间总是聚少离多。 一晃就到了宣德四十三年,秣陵沦陷的时候。 得知落儿殉城之后她大病了一场,楚越没有办法,派人将她一路护送至最安全的沅京城,自己却选择留下来与玉林关共存亡。 再后来,局势瞬息万变,叛军以雷霆般的速度连破数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便攻到了沅京城外。 她那个时候已经在父亲老友的帮助下在沅京城的城郊开了一间瓷器铺子糊口,顺便等楚越来接她回家。 可她没能等来楚越,却等来了她父亲叛国的消息。 原来父亲借着做瓷器生意同时与叛军和北夷勾结,试图将玉林关据为己有,最后被人过河拆桥,一箭结束了他的生命。 她在瓷器铺子听着客人以看热闹的口吻说着这些的时候,虽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楚越是秦家军,最痛恨的就是叛军和北夷军,而父亲却背着他们同时与北夷军和叛军勾结,楚越若是知道了,还会原谅她吗? 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落儿,失去了父亲母亲,也失去了她的丈夫楚越。 她知道楚越基本不会再来接她回家了,却仍是带着一点希冀,日复一日地等了下去。 第十二年,她仍是没能等来她的楚越,却等来了落儿。 她知道借尸还魂这件事情有多么离奇,可她就是能确定,那是她的落儿。 她想,命运定是看她这么多年孑然一身,才大发慈悲将她的落儿还了回来。 第十三年,落儿要带兵去支援北地了,临走前问她要不要一起。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哪怕楚越不愿意见到她,她也要回去问一问他到底是什么心意,她还要回去,慢慢恢复苏府的荣光。 可等她终于抵达北地,终于有机会打探楚越的消息时,命运却再次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的楚越,早在父亲的事情败露之前,就因为保护她父母,牺牲了。 她一直在心里介怀楚越这么多年都不肯去接她,可原来不是他不愿意去,而是他再也去不成了。 在她还在想着他会不会介怀父亲的所作所为时,他早已变成了北地的一抔黄土,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给他收尸。 她坐在苏府破败的院子里崩溃地大哭了一场,在这之前她从未像这般失态过,哪怕是当初得知父亲的事情时,她也都是平静而隐忍的,可在已过而立之年的现在,她却再也无法控制那些汹涌而来的情绪。 泪眼朦胧中,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少年笑着朝她挥手,那笑容鲜活又明媚,还带着些小小的痞气。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爱哭。” 她在恍惚间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他,可那身影却在一瞬间消散。身边只剩下一个从小陪她长大的老嬷嬷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她,问她:“小姐你没事。” 哭过一场后,她便又擦干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她和落儿几乎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可有一点却是很像,她们遇到过不去的坎时都会哭,可每次哭完,都会擦干眼泪重新站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直面眼前的困难。 后来她将父亲烧瓷的秘方公开,也联合小宋重新做大了苏家的瓷器生意。 再后来,就是玉林关瘟疫爆发。 她看见小宋为了研制出解药十几日不眠不休,看见落儿不顾产后身子若千里迢迢奔赴北地,而她自己,也在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一阵子她开始频繁地梦见楚越,梦见年少时她和落儿还有楚越一道溜出去玩的时光。梦里他们的笑都还未经过岁月打磨,也曾是那般无忧无虑。 宋郢的解药研制出来之后,她想,她终于可以放心了。 她太累了,想要歇一歇,如今玉林关危机已过,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了,她想,她是时候该去找她的楚越了。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落儿的哭声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她却在恍惚间,看见楚越笑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笑容依旧如同年少时那般璀璨。 他向她伸出手,道:“阿若,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