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枭麒麟之惊天凌云》 第1章 驸马居然与小公子乳母有私情! 传说,在很久以前的天上,有一只瑞兽碧玉麒麟,常年驻守南天门,护佑着南天门上的宝物琥珀明珠,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说起这颗琥珀明珠,不但为震慑一方的宝物,而且哪路神仙兽鸟若是有幸拥有了它,在它祥光的润泽之下,则可以法力大增,长生不老。 在离南天门数里之外,有一只野心勃勃的天枭大鸟,多年来一直在觊觎这颗宝贝明珠。 有一日,天枭突然来袭,意欲抢夺这颗明珠。碧玉麒麟奋起抗争,一鸟一兽在激烈地抢夺之中,琥珀明珠不小心被打碎了。 天帝闻讯大怒,将麒麟与天枭剔除仙骨,贬下天界,到凡间经历一世的劫难…… 却说这碧玉麒麟星宿,被剔除仙骨后,由上仙指引着,来到了大宋王朝的京都汴梁,寻找着投胎的人家。 驸马府。 这天晚上,驸马何禹廷安顿好临产的妻子——常青公主,疲惫地回到书房,想要为明天的早朝准备一份奏疏,奋笔疾书间忽觉困意上来,不觉伏在案上睡着了。 朦胧中,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急忙合上奏疏,推开窗户,只听一声巨响,其势如雷,金光闪烁中,一只体似麋鹿、身披金鳞、头上生着黄色独角、眼似铜铃、牛尾马蹄的怪兽落在院中…… 何禹廷浑身一激灵,醒了。回想着方才那奇异的梦境,不由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怪物,难道是麒麟?…… 沉吟间,忽听门外脚步声急促传来,侍女小菊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连声道:“驸马,公主生了!公主生了!……” 何禹廷腾地站起,“真的?……是男是女?” 小菊道:“是位公子!” 何禹廷喜不自禁。他急匆匆随着小菊来到内室,望着哇哇大哭的襁褓中的儿子;望着经历了一番痛苦煎熬的分娩之苦的、苍白虚弱的妻子,何禹廷眼角潮湿了。 他关切地问妻子,“常青,你觉得怎么样?” 常青公主轻轻笑了笑,“还好。咱们的儿子呢,让我好好看看他。” 乳母葛氏笑盈盈地把孩子抱了上来。小家伙足有八斤重,粉嘟嘟胖乎乎的,憨态可掬。最特别的是,这孩子左臂上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其形状宛如一只健步飞奔的麒麟。 联想到出生时做的那个奇怪的梦,何禹廷觉得这孩子来历必不平凡,于是给小公子起名——何成麟。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三年过去。 这几日来,常青公主的贴身侍女小菊一直惶惶不安,因为在三天前,她无意撞破了一件事情:驸马何禹廷与小公子何成麟的乳母葛氏有奸情! 也许正应了那句话:无巧不成书。那一日,常青公主带着三岁的儿子何成麟,在贴身侍女小菊及几个家丁、侍卫的陪同下,一起去相国寺为小公子何成麟还愿。 到了相国寺的佛堂,常青公主才忽然想起:小公子的那个“长命富贵”的护身符竟然忘了佩戴,不由十分恼火,于是便吩咐小菊带着几个家人十万火急地回来取。 小菊心急火燎,进的府中,径自赶奔驸马的书房。因为她记得很清楚:今天早上,驸马已安排人去府中的佛堂,把这个金尊玉贵的护身符给取出来,放在他的书房里了,并安排她临行前不要忘了过来带着,偏偏她一时忙乱,竟然就给忘了。 此时,她急匆匆地向书房赶去,却被迎头而来的人给拦住了,“小菊姑娘,瞧你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小菊一看,这人正是驸马的贴身书童何荣,便道:“小公子的护身符忘记带了,公主让我去驸马的书房里取。” 何荣愣了一下道,“哎呀,驸马现在正在书房里会客,你现在过去也不方便啊,要不先等等吧!” 小菊急了,“那怎么行,今天是给小公子还愿的日子,若是因此错过了良辰,耽误了大事,这责任你承担的起吗?” “这……”何荣一时语塞。 小菊趁着何荣一愣的功夫,绕过他,风风火火向书房走去。 何荣缓过神,立时慌了,紧追着赶来,一边大叫道:“小菊姑娘!小菊姑娘!……你先容我向驸马禀报一声啊……” 其实这个时候,小菊在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头了,她忽然停住了脚,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 因为这时,她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那些声音是从书房旁边的一间厢房里传出来的。那声音像是喝醉了酒,缠缠绵绵,卿卿我我,撩人心扉,让人听了只觉得脸红心跳,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男的是驸马何禹廷,女的是小公子何成麟的乳母葛氏。 小菊一时呆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这时,房中的一男一女也听到动静了,葛氏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抬起求助的目光,惊惶地望着何禹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何禹廷慢慢地坐起身,他面如死灰,沮丧地垂下头去,两只手缓缓地插进头发里…… 小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驸马府的。她只记得自己在那时,脑子里居然还记挂着小公子的那个护身符,她木然进了书房,从桌子上拿了护身符,然后便恍恍惚惚出了门,面无表情地吩咐跟她同来的几个家人一起又赶回了相国寺。 常青公主此时都等急了,见她磨磨蹭蹭地来了,不禁埋怨她缘何来的这么晚,都要错过吉时了。小菊只是浑浑噩噩地“啊”了一声,并不发一语。 常青公主见小菊脸色惨白,神情有些吓人,不由奇怪道:“小菊,你怎么了?” 小菊木然道:“没什么……” 常青公主还待问什么,相国寺的住持已走过来道,“公主,吉时已到。”常青公主“哦”了一声,因为忙于正事,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小菊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天来,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茶饭懒进,只是呆呆的坐着发楞。她不敢见公主,不敢见驸马,更不敢面对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 她不由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明媚的春天。那时,常青公主已过及笄之年,尚待字闺中。当时,她与常青公主在宫里闲得无聊,便女扮男装,溜出皇宫,在京城里闲逛。 中午,两人到了一家名叫同贵的酒楼中吃饭,付账时却发现被小偷偷了钱包,正在尬尴地被店家催着要账时,幸亏邂逅来京城赶考的何禹廷与好友丁进之,当时是何禹廷挺身而出,谈笑风生间不动声色地为她们解了围…… 那时的何禹廷,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下子便俘获了常青公主那颗萌动的春心。 后来,何禹廷在科考中一举夺魁,荣登榜首;并且在殿试中被当朝圣上赵籍钦点为状元郎,一时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 当时,小菊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地欢欣雀跃,第一时间跑到常青公主面前,眉飞色舞地把这一喜讯告诉了她。 常青公主听了,秀美白皙的脸上不由浮起一层美丽的氤氲,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小菊也是乐开了怀,她知道,公主的春天终于来了。 于是,在公主的两个哥哥广陵王爷赵睿、晋陵王爷赵甫的周旋下, 赐婚的圣旨很快下来了。 当朝金枝玉叶、美丽高贵的公主与人品一流、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喜结良缘,真的是成就了才子佳人、珠联璧合的一段美丽佳话了。小菊那时曾庆喜地想,也许世上最美好的姻缘也莫过于此了。 可是,现实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因为在她的心目中,驸马向来都是品德端方,极爱公主的,她做梦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菊默默地仰起脸,眼泪不觉已是满腮。 这时,一个小丫头走进来道:“小菊姐姐,公主叫你过去。”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现实再残酷,也总是要面对的。小菊木然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常青公主正坐在花厅里,看着几个小丫头逗着小公子何成麟玩。 何成麟今年已经三岁了,长得虎头虎脑,齿白唇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夜空里晶莹剔透的的星星,纯真无暇,直直地把人的心都要沉溺在里面,无法自拔。 见小菊进来,常青公主若不在意地问道:“小菊,这几天我看你神色不大对头,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小菊心中紧了好几天的那根弦此时再也绷不住了,她普通一下跪倒在常青公主面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常青公主愣了一下;她让丫头们带着小公子先出去,然后便问小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菊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把那天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讲完了,小菊却没有听到动静,她的心蓦地一沉。方才她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公主的表情;现在她终于乍着胆子抬起头,看到的是常青公主那张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小菊慌了,颤声道:“公主……” 常青公主半晌无言,良久,才哑声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小菊怎么也想不到,公主在知道了这件事后,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在她的想象中,在忽然得知自己被深爱的丈夫背叛的消息后,大部分的女人都是崩溃伤心、甚至是歇斯底里的,可是公主此时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的平静,平静地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连一点细微的涟漪都没有荡起。 小菊心情忐忑地拜别了公主,抽噎着走了出去。 之后的几天里,常青公主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说一句话,只是发呆。 何荣见事情不对头,慌忙跑去禀报了驸马何禹廷。 此时的何禹廷正倒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心里如同一团乱麻。自从三天前他与葛氏的事情被公主的侍女撞破,他便知道,麻烦来了。 有一刻,他真的想狠狠地抽自己一顿嘴巴,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知自爱,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扪心自问,他爱葛氏吗,他不爱公主了吗?不,当然不是!他何禹廷移情别恋,并不是因为常青公主在结婚生子后魅力不在了,京城里谁不知道常青公主雍容华贵,风华绝代? 但是何禹廷内心里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常想: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如果娶了别的女子为妻,一定可以三房四妾,左拥右抱——自己的好友丁进之不就是这样吗? 可是他何禹廷却不行。以常青公主的尊贵身份及脾气秉性,是决不允许与别的女子分享同一个丈夫的感情的——其实历朝历代的公主皇室也莫不如此。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而何禹廷却只能独爱常青这一朵了,所以有时他便难免的失意落寞。但这些年来他一直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欲望与情感,可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葛氏时,他知道自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 葛氏美丽风流,善于讨巧,一下子便俘获了何禹廷那颗寂寞已久的心,且二人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于是便在常青公主刚刚诞下儿子、不能行夫妻之事的那段时间里,两人便暗度陈仓,春风几度了。 想想现在,自己与常青公主的儿子何成麟也都三岁了,他心中不由地苦笑,真快啊,自己与葛氏的这段地下情已维持了三年了,现在东窗事发了,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何禹廷在几度彷徨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向公主的房中走去。 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来,看到的是常青公主那僵直孤单的背影。何禹廷轻轻吁了口气,慢慢走上前去,柔声道:“公主……” 还未说出下文,已被常青公主那冷冰冰的两个字截住了,“出去。” 出师不利。何禹廷怔了一下,陪着笑道:“好,我马上就出去,可是临走之前,公主难道就不听听我的解释吗——就是杀人案犯还会给他一个申诉的机会呢,何况是我……” 常青公主头也不会,漠然道:“那你在做那些丑事之前,可曾想过给我一次机会吗——何禹廷,你知道吗?你这样做,真的比杀人案犯所犯的罪行还要不可宽恕。” 何禹廷不由腿一软,俯身跪倒在常青公主面前,颤声道:“公主,我错了……只求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常青公主冷冷道:“不要再花言巧语哄我了,给我一封休书,咱们和离吧!” 第2章 驸马情人被抛弃后的疯狂报复… 却说何禹廷,听了常青公主决绝地对他说出和离的话语,头上就如泼了一瓢冷水般,霎时间从头冷到了脚边。 他知道以常青公主说一不二的刚烈性格,他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从公主房里出来,垂头丧气地回到书房,木然地坐在桌子前面,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处置,才能化解眼前这场危机。 这时,管家何禄为走了进来,悄悄伏在他耳边禀报道:“驸马,外面丁大人求见。” 何禹廷眼睛一亮,忙道:“快快有情。” 要说何禹廷与丁进之的关系可是非比一般:何禹廷曾为世家子弟,但父母早亡,家道中落;丁进之的父亲丁吉当时为一方富甲,乐善好施,在何禹廷穷困潦倒之时,义施援手,收留了他,并让他与自己的儿子丁进之一起读书、学习。何禹廷与丁进之食则同桌,寝则同榻,情同手足,甚至比亲兄弟还亲。 后来,二人一起进京赶考,何禹廷荣登榜首,并被当今圣上钦点为状元郎;而丁进之却只得了个六甲之末,失意沮丧之际,是何禹廷一手提携了他。 所谓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何禹廷的大力提携下,丁进之也一步步地被提升起来。丁进之虽然在文采学识方面不如何禹廷,但在人际交往、为官之道方面却一点也不逊色于何禹廷。几年的仕途生涯,官场逐流,使他也逐步像何禹廷那样身居显赫。 于是,何禹廷、丁进之的交情亦是愈发深厚。而且在上个月,何禹廷的小公子何成麟还与丁进之刚满周岁的千金丁梦轩结下姻亲,成为百年之好,这也正可谓是亲上加亲了。 现在,何禹廷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说丁进之来访,心里不由一喜,自思:我这位贤弟素来人事通达,这件事情上他或许能帮我出出主意。 果不其然,丁进之这次来访,真的是给他解决麻烦来了。 丁进之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二人寒暄一番,很快切入正题。丁进之让何禹廷摒退左右,轻声道:“何兄,其实这件事情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就看您怎么处理了。” 何禹廷急切道:“愿闻其详。” 丁进之慢慢呷了一口茶道:“小弟与晋陵王爷交情甚厚,昨日已与王爷说过此事——” 何禹廷心里一紧,“那王爷怎么说?” 丁进之道:“王爷深明大义,已经答应去说合;而且,为了稳妥起见,小弟还说通王爷去宫中求皇后出面撮合此事。” “哎呀!……”何禹廷闻言,激动得站了起来,走到丁进之身边,深深一揖道:“贤弟真是我的救星啊!贤弟大恩,愚兄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说着,眼圈红了。 丁进之笑道:“何兄何出此言,小弟只愿何兄日后一心一意地对待公主,不要心猿意马,再惹出这样的麻烦了。” 何禹廷脸一红道:“贤弟取笑了。” 事情果然如丁进之所说,最后由皇后韦氏出头,调解了他们夫妻之间的这场感情纠纷,挽救了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 韦皇后劝常青公主:“御妹,就原谅了何禹廷这一次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也是一时糊涂,受了那个狐媚女人的蛊惑。你们两个真心相爱,走到一起也不容易,彼此就宽容一下吧!再说还有麟儿呢——为了孩子,也要好好地珍惜这段感情啊!” 常青公主终于原谅了他。而何禹廷也在常青公主面前赌咒发誓,今生今世再不会做出任何辜负公主的事情了,如违誓言,便教利刃加身,死无葬身之地…… 为表今后的决心与悔过的诚意,他毅然绝然地把乳母葛氏驱逐出门。 葛氏真的做梦也没想到何禹廷会对她这么绝情。一夜之间,她飞上了云端;现在一夜之间她又从云端跌到了万丈深渊里,摔得遍体鳞伤,万劫不复。现在她终于明白,何禹廷曾经对她的一片真情挚爱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鬼话。自己不过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玩偶而已。 说起这葛氏,原本是京城一户平民人家的女子,丈夫杜千不喜耕种务农,却酷爱习武,整日地舞枪弄棒,研究些丹药道家之术,对夫妻之事并不如何上心。葛氏为此十分抱怨,也曾苦口婆心地劝说过他,但杜千依然是我行我素,未免冷落了年轻貌美的妻子。 因为丈夫整日地不务正业,家里经济拮据,在儿子杜正海才七八个月的时候,适逢驸马府为即将出生的小公子物色乳母,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来源,经人引荐,葛氏进了驸马府成了小公子的乳母。 于是便有了前面发生的事情。 其实,说起两人之间的事情,对何禹廷来说,也许不过是为了暂时缓解一下心理、生理上的寂寞之需;对葛氏来说,则主要为了慰籍感情上的空虚。 因为丈夫杜千淡泊超脱,清心寡欲,整日地炼丹求道,不重夫妻之事,太过冷落了她。再者,从何禹廷那里,她也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在周围无数溢美追捧及羡慕嫉妒的眼神中,她终于成就了自己多年来渴望已久的女人的虚荣。 那一刻她飘飘然得几乎到了云端里,女人的虚荣与自我膨胀使她几乎有些得意忘形了。但梦境终究是梦境,当她的美梦被无情的现实打破时,她便陡然间从云端跌入了万丈深渊,万劫不复了…… 却说葛氏,被逐出驸马府,失意彷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所之。想起三年来在驸马府的点点滴滴,就像是一场春梦,一阵风就给吹散了。 她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茫然望着苍白的天空,苦笑道:“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在街上流浪了两天,惶惶如丧家之犬,最终无处可归,只好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 可是,她又错了——她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家里,想从自己这个温暖的小窝里寻求一点心灵上的安慰,但是结果却令她绝望了。 迎接她的,不是抚平创伤的、贴心温暖的话语,而是一双双充满鄙视与厌恶的眼神。 她的丈夫杜千几乎不拿正眼瞧她;他的四岁的儿子杜正海也躲得远远的,当她伸出双手想去抱一下自己的儿子时,杜正海却恨恨地啐了她一口:“走开,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她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这时她的公爹、杜正海的爷爷走过来,一把抱过孩子,冷冷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居然还有脸回来?快滚,我们杜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你可不要玷污了杜家的门楣,羞辱了杜家的祖宗!”说着拿着一把扫帚把她赶出了家门。 门砰的一声在她面前关上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掏空了。此时的她欲哭无泪,茫然在街上彷徨着,真的不知道要去哪儿了。 一帮长舌妇在她后面指指点点地嘲笑着,一群顽劣的孩子在她周围厮闹着,向她身上吐着口水,向她身上扔着泥巴,她被这些污言秽语与肮脏的东西包围着,转眼便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了。 她一口气奔到金明河边。在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后,她真想跳到河里一死了之。但是她终于停下了。复仇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像一条纠结的毒蛇在一点点膨胀,她歇斯底里地吼道:“何禹廷,你把我害成这样,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葛氏那疯狂的复仇计划在等待时机的煎熬中潜滋暗长着。 葛氏在驸马府三年来,在府中还是积攒了一些人脉的;而且当初能攀上驸马府这个高枝,说明她还是有一些心机的。 以前在驸马府的时候,她便与驸马的贴身书童何荣暗通曲款,这次她借机买通了何荣,让他随时把驸马府里重要人物的行踪告诉她,她以便相机行事。 终于有一天,她等到了这个机会。 那天是庆历十一年四月十九。恰逢常青公主与何禹廷有事不在府中;而且包括管家何禄为在内,几个得力的干将也都随着公主、驸马出府去了,只留下守护门庭的几个不相干的家丁侍卫。 葛氏趁势混进了驸马府。 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何禹廷与葛氏的风流韵事虽然闹得有些出格,但真正知情的却只有府中包括何禄为、小菊在内的几个心腹家人。其他人虽然也略闻风声,但都不敢随意过问议论,否则一旦失言传到公主、驸马耳中,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因此给了葛氏一个可乘之机。她进得府中,若无其事地与众人打着招呼,那些家丁、仆妇看见是她,亦不以为意,所以她很顺利地进入内宅,见到了正在与几个侍女厮闹的小公子何成麟。 说起小公子何成麟,那可是常青公主与何禹廷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肉儿。 当初公主与驸马结婚好几年都要不上孩子,阖家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常青公主亦是四处求医问药,求神问卜,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后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常青公主出现了妊娠反应……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小公子。 书归正传。却说葛氏,混进驸马府内宅,见到了小公子,脸上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柔声道:“麟儿……” 何成麟见到她高兴极了,亲昵地跑上前,搂住她的脖子道:“奶妈,麟儿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你了,你不喜欢麟儿了吗?……” 葛氏笑着抱起他道,“傻孩子,在这个世上奶妈最喜欢的就是麟儿啊,奶妈这一段时间没来看麟儿,是因为有事脱不开身啊!奶妈今天终于可以见到麟儿了,心里好高兴啊!——对了麟儿,奶妈发现了一个好好玩好好玩的地方,麟儿要不要随着奶妈一起去啊!” 何成麟高兴得直拍手,“好啊,好啊!奶妈,咱们现在就去吗?” 葛氏笑笑,“当然了。”她回过脸,对两旁的侍女道:“我要带着麟儿出去玩玩,一会儿就回来。等公主、驸马回来了跟他们说一声就是了。” 侍女们低眉顺眼地哦了一声。因为以前葛氏是经常抱着小公子出去游玩的,所以在众人眼中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葛氏抱着小公子何成麟说说笑笑地出了驸马府,其间并无一人阻拦。 葛氏抱着何成麟在京城的街道上急匆匆走着,不由又想起了何禹廷,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来所受的屈辱与痛苦,仇恨像一股熊熊的火焰在心底一点点升腾。 她的眼中露出杀机,喃喃道:“何禹廷,你害得我有家不能回,有儿子不能认,你自己又凭什么拥有这么活泼可爱的儿子?我也要让你尝尝父子离散、痛不欲生的滋味!……” 第3章 驸马府小公子被乳母勒死了? 却说葛氏,抱着小公子出了府,出了京城,来到了荒凉的驿道上。这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驿道两旁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榆林,终于,葛氏在一片灌木丛旁停下了。 何成麟好奇地问:“奶妈,咱们到这儿来干什么,奶妈是想跟麟儿玩藏猫猫吗?” 葛氏笑了笑道:“是啊,麟儿。不过今天的藏猫猫跟以前不一样,咱们先玩个游戏好不好,你是好人,我是坏人,你躲起来,我来抓你,如果让坏人捉到好人了,坏人就杀死好人,好不好?” 何成麟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地问:“为什么坏人抓到好人了,就要把他杀死啊?” 葛氏冷笑一声,道:“因为他是坏人啊!麟儿,你说这个游戏一定很好玩,是不是?” “好啊!好啊!……”何成麟高兴地直拍手。 葛氏眼里泛起了杀机。她跟小公子在林子里玩起了这个所谓的游戏。听着小公子那天真无暇的笑声,望着小公子那活泼可爱的样子,葛氏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何禹廷,你的报应来了……” 在一番狂奔乱跑后,葛氏终于抓到了何成麟,冲着他阴沉地一笑道:“麟儿,我现在已经抓到你了——我可要杀死你了,是不是?” 何成麟歪着小脑袋,调皮地问:“那好人一定会向坏人求饶是不是?” 葛氏声色俱厉道:“求饶也不行!”取出一条事先准备好的汗巾子,猛地套在了何成麟的脖子上…… 她用汗巾子死死地勒住了何成麟的脖子,手上一点点用力。 看着何成麟一张小脸涨得发青,弱小的身躯在她的手上拼命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哭喊,求饶,跟她说,“奶妈,不要!不要再跟麟儿玩藏猫猫了!麟儿一定听话,一定乖……”她只觉得痛快极了。 后来,见何成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没了气息,她才筋疲力尽地松开了手,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何成麟,她的眼泪不觉已流了下来。 她忍不住一遍遍地呼唤着他:“麟儿……麟儿……”没有反应。 她擦擦脸上的泪水,默然道:“麟儿,不要怪奶妈。你知道吗,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的海儿,奶妈最疼爱的就是麟儿你了——可是没有办法,谁让你的父亲辜负了我……要怪,就怪你父亲吧,是他作孽太深……” 这时,她忽然听到丛林深处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与男人们粗鲁放荡的笑声,不由心里一颤。 她知道,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强盗贼人随时出没,据说此处还有一些强人的窝点——如果自己与他们遭遇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急忙站起身向林外跑去。跑了几步,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折回身把小公子身上佩戴的那只碧玉麒麟玉佩摘了下来,纳入怀中…… 驸马府走失了公子,立即一片大乱,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何禹廷与常青公主立时方寸大乱。尤其是常青公主,在惊闻儿子被葛氏拐走的那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欲昏厥。一连数日下来她不眠不休,忧心如焚,以泪洗面,人已憔悴得不成样子。 何禹廷派出府中所有人马分头去寻找小公子的下落,一连数日下来却毫无音讯。 何禄为提醒他,要不要去葛氏家中探探究竟。何禹廷觉得有理,何禄为于是自告奋勇去了杜家。 何禄为气势汹汹带人来到杜家,正好把葛氏的公爹杜老汉、丈夫杜千、儿子杜正海堵在家中,令人沮丧的是葛氏却不在家里。 无论何禄为如何刑讯逼问,杜家人是又臭又硬,众口一词:葛氏伤风败俗,他们早已把她休弃出门,她都一个多月没回来了。 何禄为垂头丧气地回到府中,向何禹廷禀告了事情的经过。 何禹廷不甘心,又掘地三尺,派人四处打探葛氏的下落。而这葛氏此时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一连数日下来,竟杳如黄鹤,没有半点踪迹。 这时,丁进之给何禹廷出注意,还是去逼问杜家——或许可以搜捕到一些线索。 何禹廷认为有理,次日亲自带人再次来到杜家,却已是人去房空。 据邻居们说,杜家老汉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前些日子又受了些惊吓,某天晚上忽然得了场急病一命归西了;杜千在草草收殓了父亲后,便抱着儿子逃之夭夭了。 这条线索也断了。何禹廷几近绝望了。 这时,管家何禄为进来了,告诉了何禹廷一件事情:书童何荣以前曾与葛氏暗通曲款,可以把他找来问问有关葛氏的一些事情。 何禹廷眼前一亮,急忙让人把何荣找来。何荣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何禹廷大怒,让何禄为无论采取什么方法,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何禄为不愧是驸马府的管家,极有手段,他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一直到了后来的刑讯逼供。 最后何荣熬刑不过,招供说,他曾经被葛氏收买,把驸马府里重要人物的行踪透露给葛氏。 何禹廷闻之,不由勃然大怒道:“这些该死的奴才,竟然见利忘义,吃里爬外,害的我的麟儿不知所踪!” 吩咐人将何荣乱棍打死。 经过一番折腾后,依然是一无所获,何禹廷一筹莫展。 在山重水复之际,丁进之忽然想起了一人,于是便提醒他道:何兄,可还记得练飞雄? 一语惊醒梦中人。提起这练飞雄,可是一位世外高人。他六旬左右年纪,定远人氏,祖上世代行医,可谓医学世家。这位练先生不但医术高明,而且精通周易、五行占卜之术,天下闻名。 在小公子何成麟六个月的时候,忽然得了一场重病,四处求医问药无效,性命眼看岌岌可危,这时丁进之请来了这位高人,解决了何禹廷夫妇的燃眉之困。 在练先生的高超医术之下,只几天下来,何成麟的病情便见起色,一个月之后,已是憨态可掬,康复如初了。 何禹廷夫妇感激不尽,以重金酬之。练飞雄只是收取了应得的诊治费用,其余多出的一概不受。何禹廷夫妇更是对练先生的高风亮节由衷地钦佩。 何禹廷得知练先生五行占卜之术高超,便请他为儿子看看日后的前程与运数如何。 练飞雄望着小公子那张粉扑扑、胖乎乎的小脸,那双澄波也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叹一声道:“天机不可泄露——这个不说也罢。” 何禹廷连忙追问其究竟。 练飞雄沉吟了一下道:“小公子乃是谪贬的麒麟星宿转世,日后必是前途无量,大有作为,可谓人中之佼佼,只是……” 何禹廷问道:“只是如何?” 练飞雄道:“只是谪贬的星宿来到世间乃是为赎罪而来,必然要经历磨难挫折,故此子命运多舛,经历坎坷;而且此子虽为大人之子,却与大人父子情缘浅薄,还望大人广施仁义,多结善缘,自求多福吧!” 何禹廷道:“何某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练飞雄道:“仁义孝行或能感动天地,免却公子这段孽缘亦未可知。另外——” 他顿了一下道,“玉乃是趋吉避凶之物,何大人可择吉日为公子请得一碧玉麒麟玉佩随身佩戴;同时再到佛堂求得一护身符贴身佩戴,或可免除灾难,保得公子平安无虞。” 何禹廷道:“多谢先生指教。” 按照练飞雄的嘱托,何禹廷与常青公主亲自安排,请了能工巧匠以上等的和田美玉为小公子打制了一只碧玉麒麟玉佩,并常戴在了小公子的脖子上(后来,葛氏为了复仇,把小公子抱到了城外林中、以汗巾子勒死后,便拿走了这个宝物)。 之后,又择吉日到相国寺拜访住持,并为小公子求得一护身符。 这护身符乃是纯度的白金雕铸,正面雕刻的是一副观音打坐合十之像;背面正中是“长命富贵”四字,绕周一行小字,刻得是何成麟的生辰八字:庆历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前些日子,常青公主抱着小公子去相国寺还愿;到了佛堂,因为忘记了带这个护身符,便让贴身侍女小菊回府来取,于是才发生了撞破了驸马奸情这件事…… 却说何禹廷,想起往事,只觉的后悔不已。心想:这位练先生果然说得不错,这孩子确实是命运多舛,而且与我父子情缘浅薄。如果当初我能听练先生的话,广施仁义,多结善缘,或许能免除一些灾难——可恨我当初一时鬼迷心窍,造下这些孽事,不想竟然连累到了我儿子身上 …… 不过,这位练先生占卜之术确实高明,如果再把他请来指点一下,或许可以找到我儿子的下落。 于是,何禹廷派管家何禄为马上去把这位练先生请来。 何禄为急忙带人,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练飞雄的老家定远县练家屯,却被邻里告知:不知道什么原因,练先生一家已于一年前忽然搬走了。 何禄为急忙追问,练先生搬到哪里去了?邻居们都说:不知道。 何禹廷不甘心,让何禄为带人四处打探练先生的下落,几个月过去了,依然是一无所获。 何禹廷几近绝望了。他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而常青公主也一样。自从儿子失踪以后,她整日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谁也不理,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跟傻了似的。 侍女小菊见到这副情景,只觉得心胆俱裂。自从上次无意撞破驸马与葛氏的奸情后,她便一直惶惶不可终日;没想到后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她懊悔,她自责,她痛心疾首。 她想:如果当初自己不把驸马与葛氏的事情告诉公主,公主就不会生气了,葛氏也就不会走了,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事情发生了,而小公子也就不会失踪了…… 一切虽然不是她的过错,但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跑到常青公主面前,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忏悔着自己的过错。 她哀求公主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如果有什么罪责与痛苦,就让她一人来承受好了…… 常青公主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茫然望着她,苦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傻话,你先下去吧……” 然后便背转身,仍然出神地望着外面,不再说一句话。 小菊只觉得如一瓢冷水浇下来一样,浑身上下,从头凉到了脚。她脸色惨白,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挨地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她便在自己的房中上吊自杀了。 常青公主闻讯,不由地失声痛哭。 何禹廷急忙跑来安慰她。 常青公主漠然望着他,冷冷道:“何禹廷,都是你造的孽!……” 何禹廷喏喏连声道:“公主,我错了。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回咱们的儿子的!” 常青公主惨笑一声,心灰意冷道:“何禹廷,我还敢再相信你吗?……” 何禹廷唏嘘一声,低下头,说不出话。 要知小公子何成麟究竟是生是死,葛氏又去了何处,何禹廷与常青公主在痛失爱子之后又该何去何从,所有的人物在以后的发展中又有何遭逢,且听下文分解。 第4章 神秘天枭初漏端倪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转眼二十年过去。 这些时日,京华风云迭起。表面上看似和平,实质上却总有许多骇人的传闻。 传说中原强大的后起之秀,天枭组织意欲与朝廷某大臣勾结,不仅要独霸武林,还要统一华夏。 斗胆说觊觎皇位还算轻的,实质上就是要谋权篡位,易改江山! 这绝非危言耸听。因为全国各地已有不少奏章传到皇帝那里,说天枭组织活动频繁,搅得州城府郡鸡犬不宁,官兵围剿时却又似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人头疼。 但还有一些预测说:天枭组织可能已进京城……这使得满朝文武,包括皇上在内,也有些坐卧不宁。 见皇上凄惶,官居一品的刑部尚书吕文正出班。若说这吕文正,可谓当今朝廷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 现朝中盛行的几句话可以为证:“大宋之朝堂,国家之栋梁:文有刑部尚书郎,武有三关广陵王”。 意思是:只要有了刑部尚书吕文正与广陵王爷赵睿这一文一武辅佐朝政,则可保大宋江山之无虞。 若说这广陵王爷赵睿,现为三关大帅,他的麾下兵精粮足,勇将如云;其子赵旭更是文武全才,人才出众,且精通兵法,勇冠三军,实为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父子二人镇守边关,抵御夷狄,多年来一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而这位刑部尚书吕文正乃为朝政一品大员,被朝臣奉为“太极北斗”,精忠报国,其功绩自是不可一日而语。 现言归正传。且说吕文正出班,劝皇上稍安勿燥;并奏道:这些日子,他已让自己的得力助手、刑部尚书府三品侍卫统领、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凌云去查访过了,并粗略地得知: 天枭组织的首领李瑞允,此人年轻有为,武功盖世,运筹帷幄,狡猾凶狠而难对付。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李瑞允身份扑朔迷离,神出鬼没,别说组织中人,就是他身边的人,见其真面目的也寥寥无几。所以要仔细提防此人以任何方式、任何面目于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做任何不可思议之事。 皇上道:“那岂非防不胜防了?” 吕文正道:“皇宫大内高手如云,我京畿亦兵甲林立,他李瑞允胆识再大,也不会冒险来此;何况这天枭组织羽翼未丰,暂时还不会采取行动。” 皇上道:“此话怎讲?” 吕文正道:“因为外攻须有内应。” 皇上龙眉一挑道:“哦?吕卿是说我朝中也有怀有不臣之心、欲与贼人勾结之人?” 吕文正道:“微臣只是依理推断。圣上只须有个防备而已。” 吕文正可谓朝中重臣,皇上对之一直是信赖有加,非常敬重,他的话经过事实证明总是正确的。 而此时的话又应了皇上多日来的猜测,一拍即应。 当下皇上一击案子:“岂有此理!若让朕知道了,一定将其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皇上的雷霆之怒使得满朝文武个个屏息凝神,不敢稍动。朝堂上下一片可怕的沉寂。 许久,皇上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对吕文正说:“你接着说。” 吕文正道:“天枭组织的副头领是个女子,真名叫练南春,亦是个可怕的女煞星。其他分舵分支头人首脑众多,不一而足。” 皇上道:“还有么?” 吕文正道:“尚在考察之中,待微臣一有消息,即刻禀报。” 皇上点点头,说了声“好”;又问道:“各位爱卿,还有其他事情禀报吗?” 见无人应答,遂挥挥手宣布退朝。 散朝了,文武百官按序退出。虽然在朝堂上个个面沉似水,忧心忡忡,但觉得“事不关己,关心则乱”的人毕竟是多数。 什么天枭组织,自己既与之无冤无仇,哪里就会那么倒霉,偏偏让这鬼组织撞在自己头上。 人们大抵都相信自己会吉人天相,有神灵庇佑的,否则,自己又怎会如此幸运地登上大雅之堂,身居显赫? 此时,朝中二品大员、礼部尚书丁进之走到官居一品的信平侯爷、老驸马何禹廷近前,“何兄,下月初九犬子继武忝任中牟知府,明日小弟于家中设下宴席,何兄能否屈尊大驾,到敝处同乐?” 朝中上下谁都知道,丁进之与何禹廷是多少年的莫逆之交;如今,丁进之的长子丁继武荣升显爵,家中大摆宴席庆贺,丁进之当然忘不了要第一个邀请何禹廷了。 不料,何禹廷却紧锁双眉,声音低沉道:“贤弟,愚兄明日府中还有些许事情,改日吧。” 丁进之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深深自责起来,慌忙道:“何兄,小弟失言了。往事已矣,又何必……” 何禹廷长长地叹了口气。 丁进之更为后悔,忙道:“小弟该死,小弟不该出言无状……” 见丁进之尴尬,何禹廷道:“贤弟何出此言,愚兄家中还有事, 先行告辞。” 丁进之如闻赦令,忙道:“何兄慢行,小弟先行一步了。”说罢,施礼转身而去。 何禹廷伫立于台阶之上,默默地出神。由丁进之荣升的儿子,他想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生死未卜的儿子,心中不由一阵绞痛。 人家的儿子成才了,而自己的儿子却…… 这时,阶下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位身着淡蓝色素锦百花束身官服的英俊青年人脚步轻灵地走了过来,口中一边喊道:“吕大人,吕大人!……” 看年纪,这青年有二十来岁,身长八尺(折合成现在的身高为一米八多),只生的面如冠玉,眉分八彩,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神采而有魅力;身姿颀长而矫健,行动处轻灵神速,衣衫襟飞带舞,有如玉树临风般,英姿飒爽,一派潇洒之姿。 好一个翩翩少年。但何禹廷却由心中油然而升起一股厌恶之情。 他认识这青年军官,此人正是吕文正的得力助手,刑部尚书府三品侍卫统领凌云。 吕文正生性耿直,与他向来不睦,故何禹廷对吕府的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感,不由面色一沉,冷冷道:“不知礼法的东西,这里也是你随便撒野的地方么?” 凌云一愣,知道这位大官要来找茬,忙微微一躬身道:“侯爷恕罪。” 何禹廷正待说话,吕文正已走过来道:“手下人不懂规矩,请何大人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凌统领,还不退下。” 凌云无奈,转身而去。何禹廷见状,无心多事,遂袖子一甩,亦转身而去…… 却说何禹廷,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迎面正好遇到管家何禄为, 遂问道:“公主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何禄为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还是老样子。老奴本想着宽慰几句,公主烦了,把老奴给轰出来了。要不,侯爷您再去看看……” 何禹廷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了何禄为,何禹廷并没有去常青公主的房间,而是转身进了自己的书房。 默默地坐在书桌前,想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他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时,他的贴身亲从何忠进来道:“午膳已备好,请侯爷过去用膳。” 何禹廷道:“你去请公主过来一起用膳。” 何忠道:“奴才已经去请过公主了,公主的侍女碧云说,公主没胃口,不想过去了。” 何禹廷挥挥手,让他出去,挑几样饭菜送到书房来。公主无精打采的没有胃口;他也是有气无力的茶饭懒进。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去常青公主那里,去好好地宽慰一下她那颗如寒冰般冷却的、受伤的心,可是有用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流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该赔的罪都已经赔完了,不还是那个老样子吗? 儿子何成麟一天找不到,她那颗被阴霾笼罩的心,是永远都不会拨云见日的。 当然,常青公主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妒妇,在儿子失踪以后,常青公主思前想后,终于答应何禹廷,允许他再去纳一房妾室、以延续何家的香火子嗣。 因为她知道,这辈子自己是不可能再有心思与精力去为何禹廷生一个孩子了,而她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何家断绝子嗣吧。 于是,何禹廷便在儿子何成麟失踪了两年后,纳了定远县丞的女儿于氏思瑶为妾室,并在一年后有了他的第二个儿子何成麒。 何禹廷想着以前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只觉得心烦意乱。 两日后的下午。 大约未时左右,何禹廷正在书房无绪地坐着,管家何禄为走了进来,禀报道:“丁大人来访。” 何禹廷有气无力道:“有请。” 须臾,丁进之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与何禹廷见过礼后,满面春风道:“何兄,小弟为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大公子有下落了!” 何禹廷精神为之一振,原本黯淡的眼神里立时迸发出动人的神彩:“哦,真的?快说!……” 丁进之道:“在距离京城东二十里左右,有座道观,名曰太清观,观中有一位道长,道号贤云道长,此人乃世外高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才武略,样样精通,且周易占卜之术极高,还精通医术,人称‘谪仙人’……” 何禹廷苦笑着道,“贤弟,你说的这人是什么贤云道长吗?是诸葛孔明吧?” 丁进之忍不住笑了。 何禹廷道:“贤弟说了半天,可是这位道长跟我儿子的下落又有什么关系呢?” 丁进之道:“何兄,别急呀,听小弟慢慢道来。前些日子小弟到他的观中为儿子请教前程,正式结识了他;昨天有些事情又到观中找他,适逢他有事出去了,小弟便与他的弟子清净散人坐在一起闲聊。 “后来,外面有个小道士喊清净散人有事,他便出去了。这位年轻的道士走了以后,小弟在他的座位上面发现了一件遗落的宝物——何兄,你猜是什么?” 何禹廷目不转睛地望着丁进之道:“什么?” 丁进之声音有些颤抖道:“就是咱家大公子以前常戴的那只碧玉麒麟玉佩!……” 第5章 碧玉麒麟认祖归宗 却说何禹廷,听丁进之说:在太清观贤云道长的弟子清净散人的座位上发现了自己儿子何成麟的碧玉麒麟玉佩,不由激动得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进来,急切地问道:“这是真的吗?” 丁进之点点道:“一点没错。当时小弟看到这个麒麟玉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特意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一点没错,确实是大公子颈上常戴的那个碧玉麒麟玉佩!” 何禹廷紧张地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丁进之道:“小弟正在看那麒麟玉佩,这时候贤云道长回来了;小弟连忙拿着这只麒麟玉佩去请教他这玉佩的来历。” “贤云道长轻叹一声说,提起这玉佩说来话长了。 “二十年前的一天,他从外面云游回来,路过京城外驿道边一片郁郁葱葱的榆林时,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一阵阵孩子凄惨的哭叫声与挣扎声。 “道长觉得这声音有些不对头,于是便进到林中循着哭声找去,只见在一片灌木丛旁边,一个年青妇人正把一个三岁四的孩童摁倒在地上,用汗巾子死死勒住那孩子的脖子,想要杀死这孩子……” 何禹廷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这个该死的贱人——” 丁进之接着道:“贤云道长见状不由勃然大怒,大喝一声‘住手!……’那妇人见有人来了,不由得惊慌失措,丢下那孩子便跑了。 “贤云道长本来想去追那可恶的妇人,又见那孩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心里想:还是先救人要紧,于是便冲上前先去救助那孩子。 “前面小弟说过,这位道长乃是世外高人,精通医术——所以,在道长的及时医治下,这孩子总算是躲过一劫,慢慢地缓了过来。 “因为不知道这孩子的身世来历,道长只好把这孩子抱回到太清观抚养,并教这孩子读书学礼,直到现在。” 何禹廷喃喃道:“也就是说,这孩子就是昨天你遇到的那个什么清净散人?” 丁进之点点头道:“不错。昨天小弟与他一起闲聊时,便觉得此人仪表出众,谈吐不俗,绝非一般人,正想好好地结识一下。 “却不料机缘巧合中捡到了他丢失的碧玉麒麟玉佩,而这玉佩正是二十年前大公子佩戴的那一只——何兄,这难道不是天意要你们失散多年的父子相认吗?” 何禹廷道:“贤弟所言极是。如果这位清净散人确实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何成麟,愚兄自是喜不自禁,更是要感谢贤弟助我寻回麟儿的大恩大德;只是愚兄心中还是有些困惑……”说到此,他欲言又止。 丁进之笑道:“何兄的疑虑小弟自是理解。要不这样吧,小弟这就让管家去太清观知会贤云道长一声;何兄这边也看看哪天有空,到时候小弟同何兄一起去太清观、拜访一下贤云道长及这位清净散人如何?” 何禹廷拊掌大笑道:“贤弟之言正合我意!如此愚兄就有劳贤弟费心了!”说着冲着丁进之深施一礼。 丁进之连忙扶住他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兄不必多礼。” 何禹廷默默地望着丁进之,眼里含泪道:“贤弟,如果你真的能帮我找回儿子,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了……我……”他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丁进之挽住何禹廷的手,沉声道:“何兄何须如此,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却说何禹廷,送走了丁进之,又急急忙忙来找常青公主。 当常青公主听何禹廷有些语无伦次地讲完了关于太清观清净散人的事情后,一时竟如痴了似的,呆呆地半晌无言。 后来便是止不住地流泪,她双手合十,喃喃道:“老天,你告诉我,我的这段孽债终于要还清了吗?但愿你不是在骗我……” 又过了两日,丁进之兴冲冲地来到侯爷府,喜滋滋地告诉何禹廷,一切都联系好了,可以去太清观了。 于是,丁进之、何禹廷、常青公主、何禹廷的次子何成麒、管家何禄为等人,带着数十个仆妇家人,在府中侍卫的护卫下,乘坐轿子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 快到晌午时分,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太清观。 贤云道长等人早已等候在观门口。 丁进之、何禹廷、常青公主等人下了轿,走上前。 何禹廷抬头,仔细打量着贤云道长。只见他五旬左右,青衣布袍,神采奕奕,面如冠玉,浓眉朗目,鼻如玉柱,唇若涂珠,三绺长髯飘洒胸前,手拿浮尘,肩背宝剑,显得仙风道骨,潇洒飘逸。 何禹廷一瞅对方的形容气质,便知此人绝非常人,心中不觉得油然而生敬意。 众人互相见过了,寒暄几句,让到了厅堂;又随便聊了几句,便切入正题。 何禹廷再次问起那个碧玉麒麟玉佩的来历。 贤云道长又复述了一遍,与几日前丁进之所说的一般无二。 常青公主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道长,您可曾记得、最初遇到那个孩子是在什么时候吗?” 贤云道长抬起头,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地回答道:“二十年前,即庆历十一年四月十九。” 听罢,常青公主的眼泪不觉已是满脸,颤声道:“不错,就是这一天,就是在这一天,我失去了我的麟儿……” 她擦擦眼泪,以充满期望的眼神望着贤云道长,哽咽道:“道长,我……我可以见见他吗?” 贤云道长道:“公主说的是清净吗?当然可以。” 他回头吩咐身边的弟子去把清净散人叫进来。那小弟子应了一声,出去了。 贤云道长走上前来,低声对何禹廷、常青公主道:“侯爷、公主,为了使得清净提前有个思想准备,在侯爷与公主来这里之前,贫道已将其身世大略告诉了他。若是有冒昧之处,还请侯爷、公主恕罪。” 何禹廷道:“道长客气了,这本来就是应该的。” 正说着话,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道士装束的青年人慢慢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那道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长八尺,身材挺拔,体格矫健;生的面如冠玉,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只是此时微微显得有点红肿;略微有些鹰钩鼻子,嘴角略有下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把他衬托得特别得俊朗神气。细腰乍背,双肩抱拢,整个人往那里一站,让人只觉得一股英姿勃勃的气息铺面而来。好一个英姿焕发的帅气青年。 常青公主已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一步步走到那青年道士面前,一双含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那青年道士——即清净散人,怯怯地看了她一眼,默默低下头,轻声道:“贫道……不,我今年二十三岁了。” 常青公主点点头道:“不错,我的麟儿失散的时候是三岁,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他确实是二十三岁了……” 她略微顿了一下,又问道:“小时候的事情,哦,就是在太清观里之前的事情,还记得吗?” 清净散人摇摇头,茫然道:“什么也不记得了。” 常青公主不由泪如雨下,哽咽道:“是啊,那会儿你才多大点儿啊,都怪我们对不起你,害得你受了那么多苦……” 清净散人不说话,只是低声地抽泣。 常青公主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看看你的那个麒麟玉佩吗?” 清净散人点点头,从脖子上把几天前从贤云道长那里拿回来的那只碧玉麒麟玉佩摘了下来,双手颤抖着递了上去。 常青公主接过麒麟玉佩,两只手捧着,就像是寻回了一件失散多年的至宝似的,仔细端详着,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一点不错,这个玉佩真的是自己二十多年前、请能工巧匠以上等的和田美玉为儿子打制的那只碧玉麒麟玉佩! 她的眼睛不觉模糊了。她稳了稳心神,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似的,抬起头,望着对方那双朦胧的泪眼,颤声道:“你可以……脱下衣袖来,让我看看你的左臂吗?……” 清净散人一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常青公主急声道:“我的麟儿在左臂上有一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可以吗?” 旁边何禹廷、丁进之、何成麒等人此时也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 望着常青公主那期待的、甚至有些可怜巴巴的眼神,清净散人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双手颤抖着解开衣衫,脱下上衣,露出了左臂。 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赫然在目。 众人一片唏嘘,皆惊喜感叹不已。 常青公主一眼瞅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麒麟胎记,瞬间破防,冲上前一把抱住清净散人,失声痛哭。 清净散人——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何成麟了,亦是抱住常青公主泣不成声。 常青公主一边哭一边道:“麟儿,你可知道,这二十年来,母亲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何禹廷、丁进之在一旁跟着落泪。哭罢多时,众人上前解劝,常青公主终于止住了悲声。 她擦擦眼泪,向何成麟引荐一边的何禹廷、丁进之、何成麒等人。众人一一见过。 然后,何成麟又向何禹廷、常青公主跪倒磕头,正式向父母行参拜大礼。 丁进之与贤云道长在一旁眉开眼笑地看着,觉得十分欣慰。 接着,何禹廷与常青公主又向贤云道长、丁进之致谢。 感谢贤云道长当初对儿子的救命之恩以及这么多年来对儿子的收养与教导;感谢丁进之的多方斡旋、从而使得他们骨肉团聚。 贤云道长道:“侯爷,公主言重了。贫道乃出家人,慈悲为怀,当初见到何公子身处危险之中,焉能不出手相助?这都是贫道应该做的。” 丁进之笑道:“何兄跟小弟还客套这些干吗?何兄的事情本来就是小弟的事情嘛!对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道:“何兄与公主跟侄儿父子团聚,母子重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这等的大事怎么能不隆重地庆贺一番啊?不知何兄什么时候大摆筵席啊,小弟现在可有些迫不及待了!” 何禹廷笑道:“就是你心急!” 他回头望了望常青公主,得到的是她赞许的目光;于是便转过脸朗声道:“这个是自然的。管家,你去找人查个好日子,至时在府中大摆筵席,宴请满朝文武和亲朋好友,恭贺本宫与失散多年的儿子团聚!” 何禄为连声道:“是。奴才一定尽心竭力办好此事。”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溢美之辞: “恭喜侯爷父子重聚!” “恭贺公主母子团员!尽享天伦之乐!” “侯爷与公主苦尽甘来,可喜可贺啊!”…… 何禹廷与常青公主跟何成麟父子团圆/母子相认、并且要大排筵宴以为庆贺之事,作为又一条爆炸性新闻,立时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就像是当年何成麟被乳母葛氏抱走、之后便杳无音信、驸马府的人疯狂地寻找一样,此事立时成为了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们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描述着其中的各种细节,似乎比当事人自己还要明白,还要过瘾。 这件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刑部尚书府。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吕文正的独生宝贝女儿吕秋月正无聊地跟两个丫头彩明、秀明在后花园里捉蛐蛐。 忽然听到这个新闻,吕秋月眼前一亮:“有的玩了!——走,去找我爹!”说着拍拍身上的草稞,起身就走。 两个丫头急忙跟了上来。 彩明道:“小姐,你去找老爷干什么,你不会是想去参加侯爷府的那个什么宴席吧?” 吕秋月兴奋道:“是啊,我就是要去看看啊!到时候那里有多热闹、多排场啊,想象一下我都觉得好激动啊!” 彩明皱皱眉道:“恐怕老爷不会答应的……” 吕秋月柳眉一挑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吕秋月同两个丫头蹑手蹑脚来到吕文正的书房外面。吕文正的书童荣儿向她俩摆摆手,意思是里面有人,先别进去。 吕秋月轻声问道:“谁在里面?” 荣儿道:“凌统领。” 第6章 吕小姐女扮男装偷去了侯爷府… 书房中,凌云正站在吕文正的书案前面,一脸的不高兴。 方才他向吕文正告假,说当初在天山学艺的时候,与自己的师兄应传霖有个十年之约,现在正是第十年——即到了赴约之期了,他想告假一个月,去距离此处数百里之遥的俞家集一行。 吕文正听了,头也不抬道:“不准。” 凌云一怔道:“为什么?” 吕文正道:“你说为什么,现在天枭猖獗,乃是多事之秋,府中的人手都倒不过来,天天忙得团团转;而你却只为了一个可去可不去的什么约定,就要告假一个月,府中那么多事情,又交由谁来打理?” 凌云反驳道:“难道府中就只有我一个人吗,我走了,还有徐先生、袁平、董武、杨振他们么!” 吕文正板着脸道:“他们自然有他们的事情去做,谁也代替不了你。” 凌云道:“可是……” 吕文正道:“不用可是了,总之,你这次的告假就是不准。本府还很忙,你先退下吧!” 凌云气得剑眉一挑,小声嘟哝道:“真小气!以后再也不理你了!……”说着赌气地转身向门外走去。 吕文正瞅了他一眼,没说话。在一旁的师爷徐直却是憋不住在偷笑。 凌云出了门,正好与吕秋月撞了个正脸。吕秋月见他一副沮丧的神情,幸灾乐祸地向他扮了个鬼脸。 凌云气得瞪了她一眼,理也不理,径自扬长而去。 吕秋月见凌云走远,便轻轻推开门,慢慢走了进来,东张西望地往两旁瞅了瞅。 吕文正威严道:“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吕秋月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来此向您请示一件事情。” 吕文正道:“什么事情?” 吕秋月道:“听说这个月的十六,侯爷府大摆筵席,宴请各路宾朋,庆贺何家大公子回归,女儿也想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说着,她又望了一眼吕文正,小心翼翼道:“女儿听说侯爷府也是宴请官署女眷的,所以……” 吕文正断然道:“不准。” 吕秋月愣了一下,“什么?” 吕文正道:“我说你不能去。好好地呆在府里陪你母亲吧。” 吕秋月委屈道:“为什么?……” 吕文正道:“为什么,你一个大家闺秀,平时就该安安稳稳地呆在家里,学习些女德诗书什么的,没事抛头露面地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鱼龙混杂,万一惹出什么事来……” 吕秋月道:“我就是去看看,能惹出什么事啊?爹爹,我向您保证,到时候我一定循规蹈矩,绝对不会给您老人家添麻烦……” 吕文正冷冷道:“不要啰嗦了,总之这次你不能去——退下吧。”说着以目光示意一旁的童儿禄儿。 禄儿上前,向吕秋月做了个“请”的姿势。 吕秋月气得一跺脚,悻悻地退了出来。 吕秋月撅着嘴出了吕文正的书房,垂头丧气地跟两个丫头在吕府的园林中闲逛着,不觉又来到后花园。 远远地,只见凌云一身白衣,正落寞地倚着栏杆坐在石凳上,默默地望着花丛中两只戏舞的蝶儿出着神。 吕秋月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要作弄一下他的念头。 她向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俩别出声,自己蹑手蹑脚地从他后面走了过去,偷偷摸到了他身后,伸出双手向他的眼睛捂上去。 这时,只听凌云那冷冷的声音道:“小姐,别闹。” 吕秋月的手停在了半空。她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讪讪地笑道:“哈哈,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云回过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把脸转过去了。 吕秋月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就知道吗,凌统领那么高的武功造诣,必是早就发现了我,对不对?其实别说是我一介弱女子,就是天下武功最好的武林高手的偷袭,也瞒不过你的一双锐眼,是不是啊?” 凌云道:“多谢小姐夸奖,不过我可从来没见小姐这么夸奖过一个人啊——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啊?” 吕秋月讪讪一笑道:“果然是什么事情也瞒不了你啊!是这样的,这个月的十六,侯爷府举行大宴,那天我也想去凑凑热闹,不知道凌统领能不能帮到我啊?” 凌云道:“小姐想要参加侯爷府大宴,去找吕大人批复啊,又找我干什么?” 吕秋月道:“我爹爹要是能答应我的话,我又来找你做什么?”说着,她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所以啊,这次就是来求凌统领帮忙了呢!” 凌云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吕秋月道:“凌统领,那天你是不是也要去侯爷府祝贺啊,要不这样,我女扮男装,扮成你的跟班一起随你去吧!” 凌云脸色一沉道:“胡闹!那天吕大人也去侯爷府道贺,你就不怕被吕大人撞见?” 吕秋月道:“我可以好好地妆扮一番,到时候保证谁也认不出来;而且那天道贺的人那么多,谁会注意到我?” 凌云正色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就算是当时没有被吕大人发现,事后他也早晚会知道;到时候我可不想陪着你一起去受罚。” 吕秋月气得蛾眉一挑,“你!……真是跟我爹一样,都是死心眼!” 凌云不理会她的口出不逊,继续道:“而且那天是董武、袁平他们随着吕大人去侯爷府道贺,我留守府中。所以小姐,对不起,这次我是真的帮不了你。” 说着起身,冲着吕秋月抱歉地拱拱手,径自转身而去。 气得吕秋月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十六这一天。可是吕秋月还是没有找到去侯爷府的门路。 眼睁睁地看着吕文正由董武、袁平等人护送着去了侯爷府好大一会儿了,她却依然无计可施,不由急得团团转。 最后,她心一横,把彩明、秀明两个丫头叫了来,在她们耳边低语了一番。 彩明瞪大了眼睛,“什么,小姐,你说咱们两个女扮男装,偷偷地溜出去?这可以吗?” 吕秋月道:“怎么就不可以?其实有时候,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我们之所以会被困扰,是因为我们往往把一些简单的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就拿眼下这件事情来说,我们既然想去侯爷府,那就直接去好了,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周折又是去找我爹,又是去求凌云什么的,到头来却一点用处也没有!求人不如求己,现在既然指望不上他们,那我们就只好靠自己了!” 彩明、秀明被她的一番歪理学说给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彩明道:“这能行吗?要是万一被老爷给发现了,又该怎么办?” 秀明道:“要是你们两个出去了,夫人问起来又该怎么办?” 吕秋月恼了,“我不过就是想去趟侯爷府瞧瞧热闹,怎么就这么麻烦?好吧,我现在自己去,不用你们管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彩明、秀明无可奈何地对望了一眼,彩明慌忙跟在后面。 侯爷府门前张灯结彩,人流汹涌,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管家何禄为站在府门口,满面春风,招呼着各路宾朋。 男扮女装的吕秋月与彩明站在人来人往的人流后面,想着怎么出其不意地混进侯爷府去。 吕秋月见所有来侯爷府道贺的客人都手持拜帖,不由皱起了眉头。自己又该以何种身份、怎样的拜帖混进侯爷府去呢? 这时,她见这一阵来的客人特别多,负责接待的何禄为等人一时有些迎接不暇,招呼不过来;不由眼珠一转,心想:何不趁此机会来个混水摸鱼,溜进去。 于是她便同彩明施了个眼色,两人夹在人流之中往前走去。 熟料刚到府门口,就被眼尖的家人何忠给瞅见了,他急忙上前一步,冲着吕秋月抱拳拱手道:“请问这位兄台怎么称呼,是哪位府上的公子?” 二人一时噎住了,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人逮个现行似的,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慌乱之下,彩明脱口而出道:“我们是刑部尚书府的……” “刑部尚书府?”何忠愣了一下,“敢问兄台是……” 彩明吞吞吐吐,面红耳赤,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吕秋月暗恨彩明多嘴,她忽然急中生智道:“在下凌风。” “凌风?……”何忠一脸茫然,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凌风究竟是何许人也。 “凌风!对!……刑部尚书府的凌云凌统领你一定知道吧,我是他兄弟!”吕秋月朗声说道。 何忠道:“凌统领的大名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却从没听说过凌统领有什么兄弟呀!” 吕秋月强词夺理道:“什么,凌统领有兄弟还得先来跟你说说呀!” 何忠一时被噎住,“这……” 正在这时,管家何禄为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吕秋月见何禄为过来了,心里不禁有些慌乱。 她知道这位侯爷府的管家精明能干,眼里揉不得沙子,自己此次唬住何忠容易,但是想骗过何禄为却有点难。 吕秋月正在尴尬之际,忽然旁边一位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剑眉虎目的青年公子走了过来,冲着吕秋月拱拱手,微微一笑道:“哎呀凌兄,别来无恙?在下江春这厢有礼了。” 吕秋月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忽然眼前一亮,又惊又喜道:“你是江公子?” 第7章 凌云初到侯爷府竟似曾相识 却说吕秋月,在侯爷府门口被阻,正在尬尴之际,忽然一位青年公子出来为她解围。 吕秋月见了他不由又惊又喜道:“你是江公子?” 那青年公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原来,面前这位青年公子名叫江春,吕秋月以前曾与他有过两面之缘。 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旖旎的春天。郊外的原野上,红花绿树,草长莺飞。 她与两个丫头在放风筝,意兴盎然之时,长线忽然断了,风筝挂在了树上。三个少女正在手足无措之时,是他施展轻功飞上枝头取下了风筝…… 第二次相遇是在京城的街道上。当时她从相国寺还愿回来,由侍卫家人簇拥着,乘坐花嫁走在回府的路上。 这时,迎面飞蹄亮蹚地奔来一匹受惊了的烈马,马上坐着一位年少焕然的锦衣公子,两手死死地抱住马脖子,一边跑一边大喊:“快闪开!马惊了!快闪开!……” 那匹烈马风驰电掣般,转眼就到了吕秋月的轿子前面。 两旁的侍卫家丁都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阵势给惊呆了,想要躲避已来不及,眼看一场惨剧就要发生。 千钧一发之刻,又是这位江公子挺身而出,拦住烈马,救下了她…… 此时,江春见吕秋月主仆被何忠拦着有些下不来台,便转过脸对何禄为道:“何管家,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因为出门走的急了没有准备拜帖,可否随我一起进去啊?” 何禄为笑道:“江武师何出此言。既然是江武师的朋友,自然就是我们侯爷府的贵客,赶快往里面请!” 这次又是这位江公子在吕秋月十分为难之际出面为她解了围,吕秋月不由从内心里由衷地对江春生出无限的感激与好感来。 江春一进大厅,便被正在寻找他的义兄——老二肖勇年瞅见了,走过来一把拉住他道:“老三,你刚才到哪儿去了?让我们好找。丁大人方才都生气了,快去向丁大人赔罪!” 江春只好走过去,向丁进之赔罪。 丁进之冷冷道:“罢了!” 江春又向大哥罗振义道了歉。然后他以斟酒为名,又转到了吕秋月面前。 吕秋月抬起头,冷冷地瞅了他一眼道:“闹了半天,原来你是丁府的啊!哎呀,在下可真是眼拙啊!” 江春见吕秋月不高兴了,不由心里一阵酸楚,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讷讷道:“吕小姐……” 吕秋月白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不去理他。 何府的宴席早已经开始了。常青公主在后厅招待官署女眷;何禹廷则在前面的大厅里把持大局;他的两个儿子何成麟、何成麒也忙里忙外地帮着父亲招呼着来往的宾朋。 当然在这个宴席上,大公子何成麟是绝对的主角。在父亲的引导下,他与朝中文武百官、亲朋好友一一见礼、敬酒。他满面春风地与他们寒暄周旋着,举止言谈落落大方,行事与礼数周到而得体。 当这些程序结束后,何禹廷又把丁进之拉到面前,笑容满面道:“亲家,咱们二十年前的约定现在还作数么?” 何禹廷的话,使得丁进之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在女儿的周岁诞辰上为何府大公子何成麟与女儿丁梦轩定下娃娃亲的事情,不由得眉开眼笑道:“作数,当然作数!如今,侯爷父子重逢,家人团聚,尽享天伦;何公子与小女的婚事,当然要履行前约了!此事岂非双喜临门?” 何禹廷道:“好,一言为定!改日让管家查个良辰吉日,交换庚帖,如何?——麟儿,还不拜见泰山老大人!” 何成麟走过来,冲着丁进之一揖到地,口中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丁进之笑容满面,急忙搀扶。 大厅上下洋溢着一片恭贺之声,恭贺侯爷父子团聚,龙凤呈祥,双喜临门。 何禹廷眉开眼笑,心花怒放。众宾朋亦是开怀畅饮,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吕秋月虽然不太高兴江春对她隐瞒自己是丁府人的身份,但毕竟是少女心性,喜欢玩闹的心性占了上风,很快就忘了刚才的愉快。 她跟彩明在江春的帮助下,找了一个远离吕文正的偏僻角落坐了下来。 为了不引进别人的注意,吕秋月也不敢太过放肆的大声喧哗。尽管如此,吕秋月亦是津津有味,意兴盎然。 她却不知她只管自己高兴,却急坏了府中的母亲吕夫人严氏。 吕夫人一人在房中寂寞极了,于是便想找女儿来解解闷。 当她让丫头秀明去把吕秋月叫过来时,秀明支吾了半天,被逼无奈才吞吞吐吐地说:“小姐和彩明出去玩了。” 吕夫人大怒:“小奴才,你为什么不早来回?” 秀明吓得普通一声跪于地上:“小姐说她一会就回来,让奴婢不要惊动您……” “岂有此理!”吕夫人知道此时生气也无用,于是问道:“小姐上哪里去了?” 秀明哆哆嗦嗦道:“侯爷府。” 吕夫人这才明白女儿的用意,又气又急,喊道:“来人哪,来人!” 吕夫人的大丫头兰珠道:“夫人,您想找谁呢?” 吕夫人沉吟了一下道:“这……董武、袁平在不在府中?” 兰珠道:“他们随老爷去侯爷府了。” 吕夫人道:“杨振呢?” 兰珠道:“听荣儿说,今天城西有个案子,他一大早就去办案去了。” “那徐先生呢?” “他跟杨振一起去了!” 吕夫人有点上火。她一介女流,又不参与刑部尚书府的政事,所以府中的侍卫人等她大都叫不上名来。她只好问:“那……还有谁在府中?” 兰珠想了想道:“哦,好像凌统领还在府中。” 吕夫人眼前一亮道:“好,马上把凌统领请过来!” 凌云实在不愿意去侯爷府见吕文正,他还在为了告假的事情跟他赌气;而且前几天他还与吕秋月因为去侯爷府的事闹得很不愉快,现在他实在不愿意再去招惹她。 只是吕夫人吩咐了,而且还言辞恳切,他实在是推脱不了罢了。 凌云这是第一次来到侯爷府。 他十八岁入仕,已经在刑部尚书府跟着吕大人抓差办案五年了,期间也免不了与何禹廷、丁进之等人打交道,但那也大多是在朝堂上;而来这些大官府上的时候却是很少。 到了府门口,他向管家何禄为递上拜帖。 何禄为接过拜帖,满脸笑容道:“原来是凌统领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快往里面请!令弟已经来了多时了,想必现在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 凌云一怔:“令弟?……” 何禄为道:“是啊,他说他叫凌风——怎么,凌统领,有什么不对吗?” 凌云心思一转,立时明白了几分,心想:这位吕小姐可真够可以的,居然顶着我的名义到处地招摇……心里不由地又气又笑。 这边向着何禄为笑道:“没什么了——对了,麻烦管家帮我查看一下吕大人在哪个座次上,凌云找他有事禀报。” 何禄为连忙让人查了,告诉了凌云;凌云称谢,一路疾行,径自向会客大厅走去。 侯爷府宅是由原来的驸马府精修扩建而来,果然是富丽堂皇,气势恢宏。 凌云一路行来,只见沿途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错落有致,不一而足,秀丽唯美之中透出一丝丝的温馨与熟稔。 凌云心里忽然一颤,站住了。看着这里的美丽风景,他的心中抖地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似乎觉得,这里的房屋院落,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在哪里见过呢?他剑眉皱起,苦苦地从大脑深处的每个角落里搜索那一闪即逝的灵感。 梦里!他的眼前忽然一亮,对,就是在梦里来过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做过同样的梦。 梦境中,他经常来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亭台楼阁,房屋院落,皆是历历在目,清晰可数,与这里的情景似曾相似,却又是大同小异…… 可以说,他梦中的情景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原型,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凌云只管呆呆地站在那里冥思苦想,竟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直到有人叫他,他才从沉思中回过神。 喊他的人是刑部尚书府的校尉袁平。今天袁平、董武陪着吕大人来这里赴宴,席间袁平有事出来,正好遇到了在这里发呆的凌云。 凌云缓过神,冲他尴尬地笑了笑。 袁平道:“凌大哥,你今天不在府里面守着,来这里做什么?” 经袁平提醒,凌云才想起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一拍脑袋叫了声“糟糕”,急急匆匆向会客大厅奔去。 只留下袁平一头雾水的站在那里。 却说凌云进了会客大厅,只见大厅之中人山人海,众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他按照何禄为提供的座次来到吕文正的桌前。 此时吕文正正在与朝臣对饮,凌云已到了近前,吕文正装做没看见他,还在与人推杯换盏。 凌云无奈,只好叫道:“大人。” 吕文正佯做惊讶道:“哦?……凌统领,你是在叫我吗?我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你不是发誓不再理我了么?” 凌云不由地又气又笑。他上前一步,伏在吕文正耳边轻声道:“大人,吕小姐偷跑出府了,据丫头说她是来了侯爷府,您见到了她没有?” “什么?”现在吕文正可来不及再开玩笑了:“这丫头,太不像话!岂有此理!太无道理!太不懂礼!” 凌云连忙安慰他道:“大人莫急,让我来找。” 说毕,他举目一扫视,见何禹廷的贴身亲从何忠正在忙里忙外地招呼着各路宾朋,便径自走到他面前,拱手施礼道:“这位兄台,在下凌云有礼。” 何忠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一位少年公子已走过来,拱手道:“哎呀,原来阁下就是鼎鼎大名的凌统领啊!听说您武功盖世,号称‘天下第一剑’,在下丁继英有礼。” 凌云心里有事,又哪有心思与他闲扯,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道:“哦,原来是丁公子。” 丁继英却十分的热情:“凌统领,我对您仰慕已久,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啊!在下自幼最爱练功习武,凌统领能不能……” 凌云道:“练武之事以后再说,我现在是来找人的。” 说着他回过脸,对何忠说道:“兄台,在下冒昧,能不能请求拜帖一观?” 何忠道:“凌统领,您不说我也猜着了,您是来找令弟凌风的吧?” 凌云一怔,立刻便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道:“不错,请问他现在何处?” 何忠道:“方才就在南面靠墙的那处酒席上。” 凌云回眸去望,却早已人去桌空。 凌云叫声:“糟糕。”旋身疾步向门外走去。 丁继英见凌云身法如电,那姿态潇洒飘逸之极,不由喝彩道:“好快的身法,好美的姿势!要是我也有如此身手,当今生无憾了!” 这时何成麒走了上来:“丁兄,你神神叨叨的嘟哝什么?” 丁、何两家世代交好,这两位公子亦是交情甚深。 当下丁继英一拽何成麒:“先别问,跟我走!又有好戏看了。” 丁继英平时在府中百无聊赖,对这种刺激而神秘的事情特别地感兴趣。 吕秋月真的是为了避开凌云的追寻才故意躲开的。 刚才她一见凌云进了大厅,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小声对江春道:“江兄,事情不妙,凌云来了,要抓我回去啊!----咱们快避避吧!” 江春禁不住吕秋月的哀求,忙拽着她出了门。 彩明本来也像条小尾巴一样追随在后,到后来气喘吁吁,只拖二人的后腿。 吕秋月急了:“彩明,你这是想把我们一起搭进去吗,你不会留下来断后吗?” 彩明愕然道:“什么,我……断后?” 吕秋月道:“对啊!一会儿等凌云追上来了,你要挺身而出,机智勇敢,千方百计地纠缠住他。当然了,你更不能出卖我们!无论他怎样对你,你都要坚守信念、守口如瓶,懂吗?” “嗯,懂!……”彩明一边答应着,一边自言自语:“天哪,凌统领到底是什么人哪,值得我们这样防范他?” 江春、吕秋月跑了一阵,江春先站住了,“吕小姐,咱们这算什么,怎么跟做贼似的。不要跑了!” 吕秋月道:“不跑行吗?要是凌云来了……” 江春道:“凌云又怎么了,有那么可怕吗?” 吕秋月道:“不可怕?你能打得过他吗?” 江春道:“我正想找他较量一番哪!……” 江春还要说下去,只觉得吕秋月一个劲儿拽他。他回脸一看,凌云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 第8章 吕秋月为泄愤杖笞凌云 却说江春正在与吕秋月争辩,忽然见凌云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不由心蓦地一沉,抬手去抓剑。 凌云冷笑道:“不用拿剑,这位朋友或许是不知情吧,这样再好不过。我只对吕小姐说。” 说着,俊眸一闪,对吕秋月道:“小姐,请回吧,夫人正等得心急呢!” 吕秋月道:“是不是彩明这丫头对你说的,这死丫头,胆小如鼠,这么快就出卖了我!” 凌云道:“小姐,别怨天尤人了,随我回去吧。” 吕秋月耍赖道:“就不回去,凌云,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凌云不悦道:“小姐,别任性了,你总不希望被人强迫吧。” “什么,你说你敢用强?告诉你,你要敢碰我一指头,我就让我爹……” 凌云道:“小姐,别忘了,就是大人和夫人派我来请你回去的。小姐,不要任性了,随我回去吧。” 吕秋月气急败坏,转身就走。 凌云无奈,只好向前一跟步,轻舒猿臂,出手如电,向吕秋月肩头抓去。 江春一式云横秦冷,劈手拦住。二人一回旋,已是一个照面。 凌云道:“朋友,这是吕府的家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江春道:“江某就是看不惯有人恃强凌弱,恣行无忌!” 凌云剑眉一挑道:“你想找茬是不是?” 江春不甘示弱道:“在下正想领教一下凌统领的高招。” 凌云毕竟年轻气盛,此时胸中的火气已被他激起,不由轻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凌某愿意奉陪!” 此刻已是弓在弦上,一触即发。 二人正待动手,只听有人厉声道:“住手!” 回头,只见吕文正同何成麒、丁继英走了过来。 喝止的当然是吕文正。 何成麒、丁继英放眼望去,见吕秋月虽然女扮男装,却依然明眸皓齿,妩媚娉婷,别有一番风韵,不由心动,急忙走上前,冲吕秋月一拱手,笑意盈盈道: “请问您可是吕小姐,在下何成麒有礼了!” “在下丁继英有礼了!” 吕秋月转过脸去,不加理睬。 丁继英一个劲儿打量着吕秋月道:“吕小姐,在下看你怎么这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吕秋月瞅了他一眼,不由想起了数日前在京城的街道上马惊了、差点撞翻她的轿子的那个冒冒失失的少年公子,不由脸一沉,冷冷地哼了一声。 丁继英不禁有些尴尬,方要再说什么,已被吕文正的话打断,“丁公子,小女失礼,让你见笑了。” 然后,他回过脸,威严地对女儿道:“不知理法的东西,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志超,还不带她回去!” 吕大人说的志超就是凌云。凌云的字是志超,这还是他已经过世的父亲凌遇岫为他起的。 吕秋月被父亲一顿斥责,又羞又气,转身就走。凌云只好跟随在后。 吕文正亦轻叹一声,拂袖而去。 只剩下丁继英、何成麒还在一旁啧啧称赞:“真乃绝世佳人也!” 一旁的江春心中却颇不是滋味。 当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花灯初上时,何府中宾客已是酒足饭饱、意兴阑珊了,宴席亦已接近尾声。 吕文正无心再坐下去,见机便借口有事告辞回府了。 一回到府中,他便怒气冲冲地把吕秋月找来,当着吕夫人的面,训斥道:“你一个大家闺秀,堂堂尚书府千金,竟不顾廉耻,抛头露面,公然出入那种场所,还差点闯出祸来,传扬出去,你又让你父亲有何颜面见人?现在你说,你是任打还是认罚?” 吕秋月心中发毛,知道父亲是动了真气,此次的责罚是在所难免了。她低声道:“任打怎么样,认罚又怎么样?” 吕文正道:“任打是按家法杖责二十,认罚是历阶罚跪一天。” 杖责二十那还不得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半月爬不起来。一听杖责,吕秋月只觉得头皮发怵,她咬咬牙,只有认罚了。 吕夫人毕竟爱女心切,见状于心不忍,连忙解劝。 吕文正怒道:“不行,这丫头平时放纵惯了,此次饶过,她下次会更放肆。若不严加管教,岂不把她宠坏了?” 吕夫人见老爷心意已决,亦不敢多说。 老天总算没有太过作弄吕秋月。因为时值秋日,没有烈日暴晒,一天下来凉风阵阵,只是傍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把她的全身都淋透了。 此时的吕秋月,水米未沾,又累又饿,心中充满怨气。 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自幼娇生惯养,又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伤心之下,泪湿双颊。和着秋雨,是雨水,是泪水,已分不清。 当丫头彩明、秀明把她由地上扶起来时,她的双腿都麻木了。 眼前一阵发晕,差点摔倒,吓得两个丫头连连呼叫。吕秋月已说不出话,她只想大哭一场。 彩明、秀明扶着吕秋月一步一挨地回到了她的绣楼。 吕秋月坐在书案前,想着昨天在侯爷府发生的事情,由此又想起了以前与凌云的种种过结,再想想今天所受到的委屈,不由对凌云恨到了极点,忽的站起身,怒气冲冲向门外走去。 彩明、秀明见了,慌忙跟在后面。 却说吕府校尉袁平,刚从吕大人的书房里出来,正在刑部尚书府后院的小径上走着;忽然见吕秋月带着两个丫头,丫头手里拿着脊杖,气势汹汹地走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袁平急忙一错身,才没有与吕秋月撞上。他停下身,冲着吕秋月一拱手道:“小姐,小心!” 吕秋月满面寒霜,冷冷地白了他一眼,一语不发,与彩明、秀明两个丫头径自而去。 袁平望着吕秋月三人远去的方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匆匆地向吕大人的书房而去。 吕秋月带着两个丫头满脸怒气地来到了凌云的住处白云轩,往里就闯;凌云的两个小厮雨竹、雨墨拦也拦不住。 进到了院子里,吕秋月冲着房里喊道:“凌云,你给我出来!本小姐要与你算账!” 凌云与母亲阮夫人用过了晚饭,正在客厅里闲聊着,忽然听到吕秋月在外面叫嚣着要他出来,不由愣了一下。 阮夫人脸色一沉道:“志超,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又怎么得罪吕小姐了?” 凌云安慰母亲道:“娘,没事的,我出去看看。” 说着,冲着母亲轻轻笑了笑,起身出门到了院子里。 吕秋月见凌云走了出来,便上前两步迎了上去,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凌云这时注意到吕秋月发髻蓬松,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那形容狼狈之极,心里已明白了几分。 他却装着没看见的样子,若无其事道:“小姐,有什么事吗?” 吕秋月想着这几日来发生的不愉快的种种,不由地把满肚子的火气都发泄到了凌云的身上:“凌云,你把本小姐害得这么惨,本小姐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说着不容分说,从彩明手中一把抄过那条脊杖,冲着凌云劈头盖脸就是一下。 凌云何等身手,矫捷的身形一转,已闪身躲了过去,叫道:“小姐!” 彩明、秀明亦在一旁喊道:“小姐!小姐!……” 吕秋月恨恨道:“凌云,昨天有我爹为你撑腰,你挺威风的啊!可是别忘了,我是主人,你是我爹的手下,如今你得罪了我,难道我这做主人不该教训教训你么?你还敢躲闪?” 凌云道:“凌云不敢。但是小姐也总该讲点道理吧!” 吕秋月怒道:“什么,你居然敢说我不讲道理?这次如果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不是吕府小姐了!——彩明、秀明,你们给我看好了,看他还敢不敢还手,敢不敢再躲?” 吕秋月说着,又高高地举起了脊杖。 脊杖落下来了,这次凌云没有动。“啪!”的一下,脊杖重重地落在他左边的臂膀上。 凌云吭哧一下,忍住疼痛,咬着牙没有叫出声。 吕秋月怔了一下,她依然有些不解气。当她第二次举起脊杖时,只听有人厉声喝止道:“住手!” 吕秋月吓得一哆嗦,回头,只见吕文正在徐直、袁平的陪同下急匆匆赶来了。 吕大人怎么会来的这么及时? 原来,刚才袁平在路上遇到吕秋月,见她气势汹汹地直奔白云轩而去,联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心想:“看来这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大概是要去找凌大哥的麻烦了!” 他怕凌云吃了亏,便急急忙忙跑去给吕文正送了信。 吕文正闻信,遂匆匆与徐直赶来了。 吕秋月见她爹爹来了,心想不好,立即来了个峰回路转,笑道:“爹!您老人家来此也不提前招呼一声,把我这一招都吓忘了!——哎,凌统领,方才那一招是怎么练来着?”说着,她慢慢地把手里的脊杖放下了。 吕文正一愣,“你说什么?” 吕秋月道:“没什么,方才我正在向凌统领请教武功哪!是不是啊,凌统领?” 她一边说,一边冲凌云施着眼色,一副哀求拜托的神情。 凌云心里颇不以为然,却又不好当着吕大人的面戳穿吕秋月,让她更为难堪,只有道:“是!大人,方才我们是在切磋武功。” 吕文正回头望了一眼袁平。 袁平有些尴尬道:“大人,我……” 徐直道:“大人,这里面或许有些误会吧。” 吕文正不再说话,只哼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徐直、袁平跟随在后。 凌云见众人走了,亦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吕秋月忽然道:“凌统领——” 凌云停下身,“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吕秋月讪讪道:“方才那一下打疼了吧?” 凌云冷冷道:“没有!” 吕秋月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刚才你没有在我爹面前为难我,谢谢你啊!” 凌云暼了她一眼,揶揄道:“凌云怎么担得起小姐的一个谢字啊?只求以后小姐不要再为难我们这些当属下的,凌云就感恩戴德了!” 说的吕秋月满脸羞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吕秋月同两个丫头灰头土脸地走后,凌云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他的母亲阮夫人见儿子受了伤,连忙让侍女秋儿去请大夫。 凌云见母亲担心,笑道:“一点皮外小伤,不碍事的,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边说边脱下上衣,露出左臂,那块暗红色的麒麟胎记在煜煜烛光下分外耀眼。 那棍伤正好就在这麒麟胎记之上,已经肿起了一道。 大夫来了,为他擦拭伤口,包扎。 这时门帘一挑,被称为“吕府五英”的袁平、董武、杨振弟兄三人走了进来。 “吕府五英”即是凌云、徐直、袁平、杨振、董武五人。 此五人为吕文正的左膀右臂,深得吕大人的器中,或文采或武略,堪称府中精英,吕府上下人等乃至整个京城的重要人物无不敬重。 杨振道:“凌大哥,伤势怎么样?” 凌云道:“没事,让弟兄们费心了。” 袁平埋怨道:“凌大哥,方才你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把我害得好苦。让人家白白为你担心了半天不说,还让吕大人数落了一顿。哎,真是好心不得好报哪!” 凌云道:“实在对不住,这里向你赔罪了。” 杨振盯着他左臂上那块暗红色的胎记,仔细看着,见那形状就像一只健步如飞的麒麟,不由几分新奇道:“哎,凌大哥,你胳膊上的这个胎记好特别啊,真像一只奔跑的麒麟,这是从胎里带来的吗?” 见杨振问得有些不雅,董武忍不住捂嘴窃笑。 凌云瞅了杨振一眼,回手拿过上衣穿上,没有说话。 袁平见杨振说话有些口无遮拦,咳嗽了一声道:“杨振——” 杨振也意识到方才的话问得有些不合适,不由搔了掻头。 阮氏见众人尴尬,连忙打破僵局道:“这胎记确是他一出生就有的——自家兄弟,无话不说,其实也没什么嘛。” 袁平道, “哦,原来如此。” 凌云觉的自己方才有些小家子气了,遂道:“对了,弟兄们还没吃饭吧,走吧,正阳楼,我请客。” 众人一阵欢呼,“好啊好啊,这都半个月没在一起聚聚了,正好,大家又可以开怀畅饮了!” 大家向阮夫人告辞,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走了出去。 阮夫人望着他们那远去的、欢欣雀跃的背影,不由笑着摇摇头,“唉!这些孩子啊,还是喜欢玩闹。” 翌日,吕文正让人传唤凌云。凌云还有意与他赌气,这几日他已绝口不提请假之事,却时时与他脸色看。平时,若无吕大人传唤,他也绝不踏入书房半步。 此时见了吕文正,他便问:“大人,有何事吩咐?” “怎么,没有事就不可以找你么?” 凌云不言。 吕文正道:“你胳膊上的伤不碍事了吧?” 凌云愣了一下,转念一想,也不奇怪了,想吕大人明察秋毫,又是何等的慧眼之人,昨天的事情他不会看不出来,便道:“不碍事。”却有意不称谢,只是道:“大人,没别的事了吧,若无事,属下该告辞了。”转身欲走。 只听吕大人道:“回来!”凌云立住。吕文正道:“你不回去收拾收拾准备行程么?” 凌云一怔。 吕文正道:“怎么,没听明白吗,你告假之事我批准了。” 凌云这才反应过来,旋即回身,喜道:“多谢大人!”一揖拜下去。 吕文正笑着摇摇头道:“哎,你呀!” 凌云此时欣喜若狂。至于吕大人嘱咐他如何“沿途小心,早去早归”等语,他只字都未听进去。他此时只想立即回去,把这一喜讯告诉母亲。 第9章 凌云悬崖峭壁救莫老汉 这是一处如何幽静、淳朴的乡村景色。枝林茂盛,夹于两道旁,时值晚春,和风吹过,阵阵槐花香气沁入心脾,好不惬意;百鸟鸣唱,啾啾悦耳之声,飘入耳中,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萦回的曲径之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车上篷布盖顶,显然有眷属在内。 在车的前头坐着的除了车夫,还有一位锦衣玉裳、英俊潇洒的白衣青年人。 那青年人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淳朴的乡村美景,一边饶有兴趣地与车夫交谈着。 一会儿,车停下了,那青年人下了车,对车中道:“娘,到了。”一边掀起了车帘。 一位六十岁左右、头发半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慢慢地下了车。 那青年人给了车夫一些银两,车夫掉头走了。那青年扶着老妇人走进了一家庭院。 这是几间茅屋草舍,土墙土埂,院中锅碗瓢盆,却摆设整齐。几个毛头小子正在院子里打陀螺玩,女主人则站在鸡栅栏旁边,咯咯咯地喂鸡。 那青年人扶着母亲进了院子。 女主人听见声响,回身,见进来的二人穿着华贵,仪表不凡,不由一愣:“你们找谁?” 那青年人笑微微道:“大嫂,请问这是应传霖应大哥家吗?” 女主人道:“是啊,请问你们……” 这时,房中脚步声响起,一个五大三粗的彪壮大汉已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了?” 那青年人抬头,望着那大汉叫道:“师兄——” 大汉愣了一下,他盯着那青年人看了好久,半晌才道:“你是……凌师弟?……” 原来这青年人正是凌云。他望着那大汉激动道:“是我啊,师兄,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啊!凌师弟!”大汉又惊又喜,一把抓住凌云的手,兴奋地叫道:“师弟,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久别重逢,二人激动不已。亲热了好久,那大汉才道:“师弟,你是刚刚到的吧,事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真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凌云笑道:“我就是想给师兄一个惊喜嘛!” “瞧你,还是不改这脾气。以前在天山的时候,不知为此挨了师父多少训斥,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大汉数落道。 凌云只是笑。大汉回头望着老妇人道:“请问这是——” “这是家母。”凌云又对阮夫人道:“娘,这就是我常与您老人家提起的、我最要好的大师兄应传霖。” 应传霖与阮夫人见过了。 应传霖又向凌云道:“来,让我也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俞氏。” 又把旁边几个戏耍的小儿叫过来,一一介绍道:“这是你的三个侄儿,大毛、二毛、小毛,这是你的侄女紫燕。快来,见过你们的奶奶,见过你们的师叔。” 紫燕怯怯不语,二毛、三毛却直冲凌云挤眉弄眼,只有大毛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师叔。” 应传霖让妻子去准备饭菜;又请阮夫人到房中安歇。 俞氏指挥着四个孩子忙里忙外,不亦乐乎。 凌云道:“瞧你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师兄,我可真有点嫉妒你了。” 应传霖道:“怎么,弟妹还没有为师弟生个公子么?” 凌云笑着摇摇头道:“什么弟妹?你师弟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怎么?师弟现在还是自由之身么?瞧你师兄,都已经做了四次爹了!” 凌云笑了笑没说话。 应传霖道:“师弟,不是师兄我说你啊,你的眼光也不要太高了啊! “对了,我们俞家集有个姑娘,姓莫,名叫水灵,可是我们这有名的美人,知书达礼,而且又聪明又贤惠——师弟,你若是有意,师兄上门为你说合一下如何?” 凌云笑着摇摇头道:“再说罢。” 应传霖笑道:“怎么了?你说你都多大了——要是我没记错,你今年二十有三了吧,怎么还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心啊?” 凌云笑道:“师兄,咱们先不要谈这些了,好不好?” 应传霖道 :“怎么了?” 凌云笑了笑道:“没怎么,就是不愿意太早成婚。” 应传霖用手敲了一下他的头道:“你小子的鬼心思我还不知道吗?你说你都多大了,还是改不了你从小爱玩爱闹、不受束缚的性子吗? “你是怕成婚以后,拖男挈女,妻儿老小的,时刻挂怀,不能潇洒不羁地做你的事情吧!” 凌云笑道:“还是师兄了解我啊!” “你呀!……”应传霖道:“对了,怎么师弟忽然想起来这么大老远地来这里看我啊?” 凌云笑道:“怎么,师兄难道忘了当初在天山学艺的时候,我们的十年之约了吗?” 应传霖怔了一下,遂而一拍自己的脑门道:“嗨,瞧我这记性!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忘了?该罚!该罚!” 凌云大笑道:“师兄如今儿孙满堂,尽享天伦,当然是乐不思蜀,怕是早就把我这个师弟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应传霖有些窘迫道:“哪里哪里,师弟取笑了!” 原来说起来,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应传霖十六岁,凌云十三岁。应传霖艺成下山,与还在天山学艺的凌云告别。 师兄弟们感情深厚,依依惜别,当时应传霖便与凌云许下十年之约,约定好十年之后,无论身在哪里,都要想方设法与对方见上一面,以倾诉衷肠,互道离别之情。 如今十年过去了,凌云不远数百里、从京城风尘仆仆地赶来践约,而应传霖竟然忘了这事,也难怪会被凌云数落了。 这时俞氏已经备好了饭菜酒席。两人开怀畅饮起来。应传霖道:“粗茶淡饭,农家腊酒,师弟莫要见笑。” 凌云道:“师兄何出此言。想当年我们一起习文练武时,吃的不也是这样的酒饭么?想那时,你我是何等的逍遥自在,纵然练武再苦再累,现在想来也十分令人神往。” 这时,俞氏过来道:“你们哥俩别只顾说话,瞧,饭菜都凉了。” 凌云笑道:“对,咱们闲言少叙,只说眼前。多年不见,好久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切磋武功了。师兄,今日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怎么样,咱们是不是再来个把酒论剑,一绝雌雄?” 应传霖道:“这个,我看还是不必了吧!我的武功已荒废多年,想来必不如你了。” 凌云道:“师兄,你又谦虚了。” 应传霖又道:“不过师弟,这些年你可是够风光的。武功盖世,名扬四海,说的应该是你大名鼎鼎的凌统领吧?现在师弟可谓名利双收,感想如何啊?” 凌云道:“师兄,你又何苦挖苦我?我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别人不知道,师兄你还不知道么?若比起师兄来,我只好甘拜下风了。 “其实,凭师兄的才干,若能在吕大人跟前略尽绵薄之力,一定会胜我百倍。待我有机会向吕大人举荐一下,吕大人慧眼识人,师兄一定会得到重用的——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应传霖含糊其词道:“我无意为官。这个……以后再说吧。” 这时,俞氏走上来道:“饭熟了!” 应传霖道:“酒还没喝过瘾呢,怎么这么急?” 凌云道:“酒已差不多了,快招呼侄儿们一起吃饭吧!” 一声招呼,四个孩子已经蜂拥而上。开始还怯怯的不好意思,没过多久便原形毕露,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恨不得把所有的饭菜都吞入腹中,气的应传霖直道:“这几个小东西,真没规矩!” 凌云只是微笑。 这时,阮夫人已由俞氏扶着走出来,见此情景,顿时没了胃口,勉强吃了几口,便回房了。 晚上,阮夫人临睡前,凌云入内请安,阮夫人问:“志超,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凌云道:“过两天吧!明天我还约了师兄去山林逛逛呢。怎么了,娘?” 阮夫人默然道:“没什么。” 翌日,凌云兴致勃勃地随着应传霖去看山,看林。 云雾笼于峰顶,潺潺缓流于山间涌出,满路的百花沁香,万树密丛。林鸟啾啾鸣唱,戏蝶时时飞舞。好一派山林美景。 两人一边谈论着,一边前行。这时,山路上迎面走来一位乡村少女。 那少女虽然村姑打扮,但朴素的衣衫却掩饰不住她丽质天生的绝代风华。十七八岁,梦的年华。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粉嫩的瓜子脸,弯弯的柳眉下面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闪烁间,特别动人。 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绝代佳人。凌云见过的女子中,最漂亮的应该是吕秋月了。只是他讨厌她的骄横任性,对她一直是避而远之。 而今天见到的这个少女,却清纯秀美,可人之极,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少女也在打量凌云。她见对方一身白衣,高高的个子,生的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有如玉树临风般,一派潇洒姿,不由的一震。 也许是居于深山,未见过多大的世面罢,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美男子。对方高雅的气质,脱俗的仪表一时把她摄住了。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良久无语。 终于,还是应传霖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啊,这不是莫家妹子么?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那少女缓过神,道:“哦,我爹在山崖上发现了一株灵芝,他让我回来取绳子。” 应传霖道:“你娘的病情好些了吗?” 那少女道:“好多了,要是再有这株灵芝入药,就会大好了。应大哥,我……”她咬咬嘴唇,欲言又止。 应传霖道:“想来你爹已经等急了,我们也不耽误你了,快去吧!” 那少女默默地望了他一眼,终于没说什么,径自挎着篮子走了。 凌云道:“听说灵芝多生于悬崖峭壁之上,若想取到它,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绝非易事。师兄,听那姑娘方才的语气,似乎是想求你帮忙呢!” 应传霖道:“有她爹爹在,还用得着我么?咱们今天不是要去游山玩水么,你看时候已经不早了,快走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应传霖见凌云一直沉吟不语,便唤了他一声。凌云怔了一下,方缓过神来。 应传霖笑道:“瞧你一副神不守舍的的样子,莫非是看上了人家不成?” 凌云脸微微一红道:“师兄,你又乱说了。难道我问问还不成么?” 应传霖道:“当然成。告诉你吧,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姓莫的姑娘。” 凌云哦了一声,道:“难怪,这女子果然是风华绝代,超凡脱俗。” 应传霖道:“只可惜美中不足啊,她出嫁的条件却难尽人意。” “什么条件?” “她若出嫁,必须带着高堂父母。” “为什么?” “她并无兄弟,只有一个姐姐秋灵,却又远嫁到中牟县的一户人家里;她的母亲体弱多病,父亲亦是饱经风霜,家境贫寒,她实在不忍抛下年迈的父母远走高飞,所以才提出此条件。” 凌云不由赞道:“真是孝女。” “孝女又能如何?在我们这样的穷山僻壤,自家已难养家糊口,谁愿意再增加这样的累赘?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迟迟未嫁。 “哎对了,师弟,你若有意,我做个媒人,为你说合说合如何?我看你们两个男才女貌,珠联璧合,若能结为百年之好,岂非一段千古佳话?” 凌云道:“师兄,你又扯偏了。你不是说要陪我去看瀑布吗?” 应传霖笑道:“好,咱们就走。” 两人正兴致勃勃地前行着,忽见前面人影一闪,莫水灵气喘吁吁、踉踉跄跄地向这边奔来。 一见二人,她再也顾不上原有的矜持与羞涩,如遇救星般喊道:“快,快去救救我爹……”说罢,已扑通一下摔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应传霖忙问道:“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 莫水灵断断续续道:“我爹他,他在采那株灵芝时,不小心失足闪了下去,被……被一个树枝子给挂住了……应大哥,求求您,快去救救他!……” “在什么地方?” “在那边!……”莫水灵颤手一指。 凌云、应传霖二话没说,直冲莫水灵手指的地方飞奔而去。 莫水灵的父亲两手死死抓住陡削的悬崖上的一棵榆木枝子,身体拼命地趴伏在峭壁上。那树枝约有拇指粗细,被一个一百多斤的人的体重压得弯下腰去,其承受能力几乎已达到了极限;而莫老汉此时也已是筋疲力尽、岌岌可危了。 一幕惨剧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莫老汉几近绝望了,只有求生的本能还在苦苦地支撑着他的意志,使他不肯放松手中抓着的救命树枝。 应传霖在崖前迟疑了一下。莫老汉大约距离崖顶有四五丈之远,悬崖深不可测,而悬崖壁又如此陡削,自己的武功已荒废多年,会不会…… 凌云见师兄有些踌躇,便道:“我来!”回头去找绳子。 这时,莫水灵踉踉跄跄跑上来了。 应传霖问道:“绳子呢?” 莫水灵颤声道:“与灵芝一起掉到悬崖底下去了……” 应传霖一摊手道:“什么,这可怎么办?” 凌云道:“用剑也可以。”话一出口,他才想起自己是为游山玩水而来,并未带宝剑。 莫水灵道:“这里有一把挖草药用的铲子,可以吗?” 凌云见了那把生满铜锈的铲子,苦笑,只好道:“还行吧!”伸手接过。 应传霖担心道:“师弟,很危险的。” 凌云微笑道:“师兄,瞧好吧。” 走向崖边,向下瞅了瞅,俯身把铲子向崖边一插,劲力之大,已没铲柄。自己右手握住铲把,身形一飘,攀缘而下。 莫水灵花容失色,眼睛紧紧地跟随着凌云的一举一动,紧张得几近窒息。 对方与她只是萍水相逢,却见义勇为、甘冒生命危险去救自己的父亲,她觉得非常地激动与不安。她想过要阻拦,但是看见爹爹现在已命悬一线,一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要知凌云是否能够从悬崖峭壁上安全无虞地救回莫老汉,且听下文分解。 第10章 乳母葛氏沦为乞丐 却说凌云,为了解救悬崖峭壁上的莫老汉,凭壁虎神功及铲子的支撑,身形轻灵地攀援着来到莫老汉身边,左手握住插在悬崖壁上的铁铲,探出右手一把抓住了莫老汉的一只手,道:“老伯,上来!” 这时,莫老汉方才那赖以维系生命的榆树枝子也“咔嚓”一下,断裂下去。众人不由一片惊呼,真是好险! 此时,凌云用力一提,已把莫老汉拖到了背上,让他抱紧自己,而后又一提气,施展功力,刷刷几下,已近崖顶。 应传霖一伸手,把他拽了上来。凌云轻轻地放下莫老汉。 莫老汉因惊吓过度,瘫软在地上,面无血色,浑身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水灵感激涕零,只是呜咽,半天才喃喃道:“两位的大恩大德,小女子真不知该如何相报……” 凌云道:“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莫水灵见父亲脸色惨白,只是一个劲儿冒虚汗,不由骇道:“爹,你……你怎么了?” 应传霖道:“没事,他只是惊吓过度,太紧张了,过一会就好了。” 他抬头望望天,道:“师弟,时间不早了,咱们该走了吧!” 凌云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灵芝,灵芝还在悬崖底下!” 应传霖道:“还提那灵芝,要不是它,差点搭上一条人命哪!这东西是个不祥之物,不要也罢。” 凌云道:“正因为如此,才更见它的珍贵。师兄,你先护送他们父女两个回家,我绕下悬崖去找找看。”说罢,转身走去。 应传霖急道:“这里的地形这么复杂,你又是头一次来这儿,这荒山野岭的,你若是绕得迷了路、回不来了可怎么办?要是把你走丢了,又让我如何回去向伯母交代?” 凌云头也不回,边走边笑道:“哈!如果真是那样,那只有烦劳师兄去找回我了!” 见凌云一脸的调笑,应传霖无可奈何道:“唉!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凌云道:“现在怎么样?当初又怎么样?” 应传霖叹道:“当初就不该带你出来!你瞧,惹了这么多的麻烦。唉,我的命好苦哇!” 凌云笑道:“要是当初你不做我的师兄,岂不更好?” 应传霖又气又笑:“你啊!……” 待凌云绕到悬崖底,找到了那株跌落的灵芝,再返回到山崖上,再把灵芝送回到莫氏父女家中,再婉言推辞掉莫家三口的千恩万谢与热情款待,出的门时,已是日头偏西了。 应传霖道:“瞧瞧,天这么晚了,哪里也去不成了吧?你要是少寻点事就好了。” 凌云笑道:“今日不成,还有明天么!师兄——”他故作无赖道:“再多陪我玩两天吧,人生在世,难得几回逍遥!” 应传霖道:“你逍遥,我可惨了!整天玩,不干活,吃什么呀?” “嗨,这两天的伙食我包了还不成么?”凌云说着,探手取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应传霖道:“够不够?” 应传霖道:“嗨,你把你师兄又看成什么人了?” 凌云嬉皮笑脸道:“好师兄,再陪我玩两天么!人说舍命陪君子,何况你还是我师兄呢!” 应传霖无可奈何道:“你啊!……” 两人回到家时,已是日薄西山了。阮夫人听说儿子明天还要出去,不由皱皱眉。 凌云察言观色道:“娘,要不,孩儿带您老一起去?” 阮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少跟我来这套,这山高路陡的,为娘又一把年纪了,这一去还不把骨头架子给颠散了?要去你自己去吧!” 凌云笑着道:“谢谢娘!” 阮夫人看着凌云那调皮的样子,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唉!毕竟是小年轻的啊,就是不改这爱玩爱闹的心性啊!” 翌日,凌云与应传霖又出发了。家中只有阮夫人、俞氏跟几个孩子。 阮夫人与俞氏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后来,她觉得无聊,便走出房门,打算透透气。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拉拉沓沓的脚步声。 一个年约四十多岁、衣衫褴褛的妇人瘸着一条腿,手里拄着拐杖,一步一挨走了进来。几个孩子见来了个要饭的,都吓得纷纷躲开,连声喊道:“娘,娘……” 阮夫人注目打量了一下这个可怜的妇人。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蓬乱地遮住了半边脸,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脸上的两道可怕的伤疤,不管她原来是美是丑,总之现在看来,非常瘆人、可怕。 俞氏从房中出来了,见一个又脏又丑的丐婆站在门口,厌恶道:“干什么?” 丐婆嘶哑着嗓子,道:“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俞氏道:“你这老婆子怎么胡说八道的,你整天要饭,会没有吃的?” 丐婆道:“可是所有的人都那么心狠,我希望你不是这样的人。”她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感情,也没有半点祈求的意味。 俞氏恼了,“哼,我说呢,难怪没有人给你东西吃,瞧你这德行……” 那丐婆道:“你到底给是不给?” 俞氏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臭要饭的,快点滚!” 那丐婆目光痴直,慢慢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 阮夫人在一旁看不惯了。方才俞氏与那老妇人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觉得这老妇人不仅可怜,而且还有点怪。从她那木然苍白的表情,从她那苦涩冰冷的话语,她已觉察出了什么不同凡响的意味。她喊道:“等等。” 但是那丐婆没有任何反应。她依然一步一挨地向前走去,两眼发直,神情茫然。阮夫人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俞氏不耐烦道:“你理她做什么?” 阮夫人道:“这样,她会出事的!” 俞氏道:“生死有命,这样一个臭要饭的,就让她自生自灭罢。” 阮夫人一听这话觉得十分刺耳。她不悦地转身,出了门,径自冲着那丐婆的方向追去。 俞氏心中不痛快,但还是放心不下阮夫人孤身一人出去不安全,遂吩咐两个孩子:“大毛二毛,跟着你奶奶。” 阮夫人紧紧地跟在那丐婆身后,喊着:“唉,你等等!……这位妹子,你等等!……”但是那丐婆仿若未闻,依然痴痴愣愣地往前走着。 阮夫人却毫不放弃,她本就是一位极热心、极善良的老太太。同时,对方的行为愈是怪异,愈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穷追不舍,尽管后来她已是气喘吁吁、力不从心了。 那丐婆此时已处于一种混沌的半昏迷状态。她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呼唤她,又觉得什么也没有了。终于,她觉得眼前愈来愈黑,直至所有的幻觉都在脑海中消失…… 当她的意识重新恢复到她的脑海中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旁边一位大夫模样的人正在为她把脉。旁边坐着的是一位六十多岁、仪表不俗、雍容华贵的老夫人。 见她醒来,那大夫长出了一口气,“好了,醒了就无大碍了。我开张方子,再抓几副按时药服下,就可大好了。” 阮夫人连连称谢。郎中又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了。 那丐婆闭上眼睛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只听那老夫人道:“这是本地名医刘先生的医馆。你在半路上昏倒了,我只得雇了辆马车把你送到这里来了。怎么样,这位妹子,你感觉好些了吗?” 那丐婆满是沧桑的眼角里溢出两行酸楚浑浊的泪水。她喃喃道:“我本以为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好人了,没想到……”她泣不成声。 阮夫人道:“妹子,你怎么能这么想,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那丐婆长叹一声,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道:“请问夫人,你是不是……是不是方才那一家的……” 见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阮夫人忙解释道:“对,我是从方才您见到的那一家里出来的。可是,我与那女主人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我只是与我儿子去她家做客的。” 那丐婆哦了一声。阮夫人的坦诚直爽去除了她心头的疑惑与戒意。她问道:“请问夫人怎么称呼?” 阮夫人道:“老身夫家姓凌,娘家姓阮,丈夫早亡,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凌云。” “凌云?”那丐婆叫了起来。 阮夫人一怔:“怎么了?” 那丐婆颤声道:“凌云,他是您的儿子?……不,我是说,令郎可是京城刑部尚书府吕大人手下的凌云凌统领?” 阮夫人不由惊奇地打量了她几眼道:“是啊,妹子,您怎么了?……” 那丐婆激动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本以为我这一辈子所受的苦楚,我这一生的冤屈,满腹的苦水,只能与我这条贱命一起湮没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天让我昭雪沉冤,老天爷,你总算开眼了……”说着,她已是泣不成声。 阮夫人道:“到底怎么回事,妹子,你慢慢说。” 那丐婆道:“阮夫人,您能不能带我去见令郎?请他代我向吕大人陈述,不——我要亲自去见吕大人,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 阮夫人道:“小儿今天出去了,晚上才能回来。妹子,有些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着出出主意。” 那丐婆道:“好吧。能向夫人这样的好人倾诉苦楚,我心里也会好受些。” 她吁了口气,她缓缓道:“说来话长了。我夫家姓杜,娘家姓葛,有一个儿子,名叫正海。想我年轻时,也有些姿色,曾在京都一个大官府上当乳母……” 忆及往昔蹉跎岁月,她不禁感伤万千。直到现在,她还在痛恨那个达官贵人,不愿提及他的名字。 她接着道:“我恨他们一家人!那个大官他欺骗了我,害我失去了女人的一切,包括名节;后来他又始乱终弃,把我驱逐出门。 “走投无路的我,丈夫厌弃我,儿子也不认我,我彷徨,绝望,不知所之,为了报复,我把他家视为心肝宝贝的小公子抱了出来。” 阮夫人皱着眉,欲言又止。 “我本打算把这孩子谋死的。我把这孩子带到京城外、古道旁边的一片郁郁葱葱的榆林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汗巾子,紧紧地勒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时,有一群强盗经过。那时我虽然已是了无生趣,但是我却不愿落在一群衣冠禽兽手中遭受他们的凌辱与折磨。于是我便把孩子弃于一个灌木层旁,然后便没命地逃跑了……” 葛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也许是天意如此,最终我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她一脸凄楚的神色。 阮夫人心里一动,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葛氏道:“二十年前。那个日子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庆历十一年四月十九,就在京城西面的榆林地带。” 阮夫人脸色有点苍白。她默然道:“后来呢?” 葛氏惨然道:“后来,我便落到了那伙强盗的手里;那个叫朱九的小头目霸占了我……” 阮夫人道:“从那以后,你便再没有那个孩子的下落了?” 葛氏点点头道:“是的。我也曾经为此忏悔过,觉得那个孩子很无辜。但是转念一想,我也很无辜,谁又曾可怜过我? “那个大官始乱终弃,最终像扔一块抹布一样丢弃了我;我的丈夫丝毫不念旧情,无情的休弃了我;连我的儿子他也不认我;而我所谓的后夫朱九也是在玩弄我……” 葛氏愈说愈悲,泣不成声,连阮夫人也在落泪。 葛氏呜咽道:“最冤枉的还在后面。二十年后,当那个强盗组织的总头目名叫李瑞允的,知道了我的底细后,便把我叫了去,告诉我他与那个大官也有血海深仇,要我跟他合作,以报复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太傻了,我不该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那个被我抱出的孩子身上的所有特征:他的左臂上那个紫红色的麒麟胎记,他贴身带着的那个刻有孩子生辰八字的护身符,还有他颈上挂的那只碧玉麒麟——这只碧玉麒麟当年被我从孩子颈上摘下来了,此时我便傻乎乎地把它双手呈给了李瑞允……” 阮夫人木然道:“那只护身符呢?” 葛氏道:“护身符因为孩子贴身带着,当时太匆忙了,没来得及摘下,所以还留在孩子身上。” 阮夫人忽然心里一阵紧张,因为由此她已联想到了什么,不由急切地问道:“那护身符什么样子?” 第11章 阮夫人知道了凌云身世 却说阮夫人,听着葛氏对她哭诉着以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由联想到了什么,便急切地问道:“那护身符什么样子?” 葛氏道:“纯金所制,正面是观音坐像,背面刻有孩子的生辰八字,上面还有题字:长命富贵……怎么,夫人见过那个护身符么?” 阮夫人摇摇头道:“没有,只是随便问问,你接着说。” 葛氏道:“李瑞允满意地笑了。他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实情全都套出后,便和蔼地吩咐我的丈夫带我下去休息。 “那天晚上月色很明,当我与我的后夫朱九一起对月饮酒时,我发现朱九很是消沉。我问他怎么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不上来。 “正在这时,进来两个人,阿彪和小黑。他们冷笑着说,九哥,你跟嫂子的诀别酒喝完了么? “我正奇怪,两人已冲上来,不由分说,架起我就走。我大喊大叫着朱九的名字,他却无动于衷。这时,小黑拳头一劈,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后来是冰冷的雨水淋醒了我。我只觉得浑身如散了架子般疼痛,右脚尤其疼得厉害,就如分筋错骨般;脸上也火辣辣的,一摸,全是血。…… “当我发现我是身处崖底时,我总算明白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他们是在将我打昏后,把我从悬崖上推下来的。谁都以为我是必死无疑,哪知造化又与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我虽然没有死成,但我却毁了容,右腿也残了,我变成了一个非人非鬼的怪物…… “想到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真想带着这身体与内心的累累伤痛,寻个永久的解脱,但我终于还是活了下来。既然苍天留我一条贱命,让我大难不死,必是给我机会让我去伸冤报仇,就是死,我也要等到沉冤昭雪之后…… “我怕他们再来查找我的尸骸,于是,我便挣扎着离开了这里。 “我听说,普天之下,只有京城刑部尚书吕文正吕大人刚正无私,秉公执法,可谓当朝的包青天在世,于是我便决心一路乞讨赶奔京师,好向吕大人伸冤。 “无奈世人皆嫌我脏,嫌我丑,唾弃我,嘲弄我,在他们眼里,我连一条狗都不如……尝尽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漠,我曾一度陷入绝望之中。 “想着京城还远隔万里,遥遥无期,只怕到不了那里,我便已经死在路上了,愈想愈是心灰意冷,我本以为这一次倒下,便再也不会起来了,谁料还会遇到阮夫人这样的好心人……” 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了。 阮夫人听得痴痴愣愣的,半晌方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可怜,太可怜了……” 葛氏泣道:“什么都别说了,现在只求老夫人能帮忙。只要能沉冤昭雪,就算是死,我也瞑目了……” 阮夫人勉强笑了一下,“瞧你,又说傻话了……”她忽然冲着门口道:“是谁鬼鬼祟祟地在那里?” 这时,只见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从门外探进头来,是大毛二毛。两人怯怯道:“奶奶。” 阮夫人道:“你们俩来干什么?” 大毛道:“娘在家不放心您,让我们来看看。奶奶,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阮夫人有气无力道:“好吧。”她站起身,却觉得一阵头晕,差点摔倒。 大毛忙扶住她道:“奶奶,您怎么了?” 阮夫人微弱道:“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她又回过脸,望到的是葛氏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不由地心里一阵酸楚,勉强笑道:“杜夫人,你先安心在此养病,等我回去把这事与志超说了,就接你过去。” 葛氏含泪道:“阮夫人,一切拜托您了,我等您的消息。……” 阮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应传霖家里的。她一路上昏昏沉沉,若非大毛二毛的照顾,她恐怕就要迷失自己了。 此时,她的脑中跳动的只有那杂乱无章、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我把他家视为心肝宝贝的小公子抱了出来……” “二十年前,庆历十一年四月十九,京城外西面,古道旁的榆林地带,灌木层旁,他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他贴身带着的那个刻有孩子生辰八字的护身符,还有他颈上挂的那只碧玉麒麟玉佩……” 巧合?这当然绝对不是巧合。一切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 而且,那天发生的事情里也绝对少不了她这个主角,还有她的丈夫。 就在葛氏所说的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她与她的丈夫凌遇岫拜访名士回来,路过那里,正好发现了那个在灌木丛中昏迷不醒的、三岁的孩子。 那个孩子当时静静地躺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奄奄一息,那样子真得叫人心疼。 她的丈夫凌遇岫是当地的名流善士,而且夫妻两个也都是出了名的热心人;同时,也不知道是哪一方面的原因,夫妇俩年过四十了,膝下还无儿无女。 此时见了这个粉团儿似、漂亮可爱的孩子,怎能不怦然心动? 凌遇岫伸手探探鼻息,孩子还有一丝气息;摸摸胸口,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他急忙抱起孩子,向村里的医馆跑去。 总算是上天护佑,在医馆郎中的及时救治及夫妇二人的精心照顾下,这孩子终于起死回生、活了过来。 夫妇二人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后来,夫妇二人便向这孩子问起他的出身来历。 因为他们当初遇到这孩子时,见他衣着华贵,仪表不俗,猜想这孩子一定出身不凡,必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所以总是悬着一颗心。 可是,这孩子在这么小的年纪,就经历了这么重大的惊吓与打击,还险些丧命——总之,在种种原因的促使下,他对三岁以前的事情竟然完全失忆了。 所以,当夫妇二人问起他的出身来历时,比如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这孩子竟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再追问时,这孩子便大喊头痛,哭闹不已。 于是,夫妇两个就只好不问了。后来,他们便收养了这个孩子,并给他起名叫做凌云,字志超。 因此,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不知道凌云真实的身世来历,直到今天阮夫人遇到了葛氏。 她茫然抬起头,望着那阴沉沉的天空,发着呆。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啊! 可是,回想着葛氏讲过的每一个细节,又都无一不再证明着这些事情的真实存在! 首先能证明这一切真实性的,就是葛氏所说的孩子左臂上的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因为儿子凌云的左臂上确实有这个胎记——是从他们夫妇一见到这个孩子起便有的,料想是从胎里带来的。 另外,她清楚地记得葛氏说过,当时孩子颈上常戴的那个碧玉麒麟玉佩被葛氏拿走了,后来又落在了那个什么总头目李瑞允的手中了。所以,这件宝物她从未见过。 可是,葛氏所说的那个刻有孩子生辰八字的护身符,她却一直珍藏着,一直到现在,而且这个秘密谁也不知道,包括他的儿子凌云。 当时,他们在收养了这个孩子后,便发现了孩子贴身佩戴的这个白金雕铸的、背面刻有“长命富贵”字样的护身符,这个护身符的款式特征,跟葛氏描述的一模一样。 由此看来,凌云就是葛氏口中所说的那个京城大官失散多年的儿子! 如果她同儿子把葛氏带回京城,然后再把这件事情禀报给吕大人,然后再找到那个大官来当面对质,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吗?儿子不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 可是,她却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告诉儿子真相。因为她太爱儿子了,尤其是丈夫凌遇岫死后,儿子已经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她也曾见过许多养子女对自己的父母横眉怒目、甚至于虐待的例子。虽然她知道,儿子很孝顺,不可能这样待她,但是如果儿子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对她的态度哪怕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也是她不能容忍的。 所以,当葛氏说到这里时,她的心已经乱了,在以后,她只考虑回去后该不该与儿子说此事,下面那悲惨的故事也就没能真正地打动她…… 她一进家门,头一个出来的就是凌云。他急切地问:“娘,您到哪里去了?” 阮夫人不回答,她只是问:“哦,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凌云道:“方才大嫂让三毛侄儿跑去送信,说您出去好久了还没有回来,我急都急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再玩呢?” 阮夫人心中一阵感动,她颤声道:“志超,为娘在你心中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凌云奇道:“咦,娘,您怎么这么问呢?娘在儿子心中的地位重于泰山。” 阮夫人道:“那好!既然这样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情。” 凌云道:“什么事?” 阮夫人道:“你马上备车,跟我回去!” 凌云一怔:“回去?去哪儿?” 阮夫人道:“当然是京城。” 凌云一时有些懵,诧异道:“回京城?怎么这么急?” 阮夫人不耐烦道:“我在这里呆够了,我不想住这里了,行了吧?” 一旁的俞氏听了,不悦道:“咦,您这叫什么话?难道我们……”话未说完,已被应传霖拽了一下,遂住口不语。 阮夫人冷冷道:“怎么,你连娘的话也不想听了吗?” 凌云虽然心中困惑,亦有些不甘心,但见母亲脸色铁青,遂不敢多言,只好道:“孩儿不敢,母亲怎么说就怎么办。孩儿这就去收拾东西。” 阮夫人闻言,凝重的神色方缓和了一些。凌云转身去了。 阮夫人见凌云走了,方对应传霖夫妇道:“方才老身言语多有冒犯,敬请见谅。” 应传霖笑道:“没什么,老夫人客气了。” 俞氏快嘴快舌道:“老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您这么急着要走?……” 话未尽,已被应传霖拽了一下,忙住口。当别人有难言之隐时,你若识时务地不去刨根问底,才算聪明。 阮夫人道:“还有一件事。如果这两天有人来找我,麻烦你们转告她,让她回去吧,也不必再枉费心思了,她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了。” 俞氏奇道:“是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话未说完,又被应传霖拦住。应传霖微笑道:“好的。” 须臾,凌云找了一辆舒适漂亮的马车回来了。阮夫人向应传霖夫妇别过,上了马车。 凌云与师兄亦是依依不舍。从到应家至现在,才两天多的时间,师兄弟还没来得及畅所欲言,也未能痛痛快快地一游山川,便要匆匆分手了。 凌云冲着应传霖一拱手道,“师兄,咱们后会有期。如果有暇,就来京城找我。” 应传霖含笑道:“好的。” 阮夫人匆匆的走了,呆在刘先生医馆里的葛氏却还在望眼欲穿地等着,等着阮夫人来接她过去。 这对葛氏或阮夫人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一天,两天过去了,不见任何动静,葛氏有点着急了。这两日她不是没有想过去应家一探究竟,但犹豫了好久,她又终于忍住了。 她想:既然人家要她等着,就一定会来的。自己冒冒失失地找上门去,分明就是不相信人家。再说,凌云这几天游历去了,也许还没有回来呢!…… 后来,她由阮夫人垫付的医药费用、房租费用都用完了,刘先生已来撵她了,而她也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她只好离开医馆,直奔应家而来。 应传霖出去干活了,只有俞氏在家。俞氏正在扫地,忽然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瘸腿老妇人走进来,不由一怔:“你是……” 她打量着对方,对方脸上的那两道疤痕太明显了,俞氏马上认出了她,脸上不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葛氏却毫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别人这种异样的眼神了。她只是问:“请问,阮夫人在这里吗?” 俞氏忽然想起阮夫人临行前留下的话,遂问道:“你找她有什么事?” 葛氏道:“这个,我只有见了她才能说。” 俞氏道:“可是不巧,阮夫人已经走了。” 葛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望着对方那震惊的神情,俞氏叹了口气,“她临行前让我带话给你,让你不必再等她了,也不用再费心思了,你的事她是不会管的。” 葛氏呆在那里,半晌无言。这怎么可能?阮夫人明明是亲口答应她的!又怎么会突然变卦?……她只觉脑一片空白。 俞氏道:“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话的意思是撵她走了。葛氏木然地转过身,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她忽然明白对方为什么不帮她了,因为阮夫人也畏惧权势! 她要告的是谁?是当朝驸马何禹廷,还有那令人谈虎色变的天枭组织——这两个大头,无论是谁,稍有不慎,都将会惹来杀身之祸。 整个天下,拔一毛可利天下的人也许存在;但是若危及身家性命而去帮助别人的人,是不会有的。其中也包括阮夫人、凌云、吕文正…… 想通了,她只觉心里豁然开朗起来。如今她谁也不怨,她只怨自己的命太苦,只怨自己太傻。 渐渐的,她只觉得眼前模糊起来,喉咙一热,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第12章 倾国倾城玉卿成出场 却说丁进之,与吕文正素来不和,所以对江春近日来的行为也很不满意。 他质问道:“江武师,那天侯爷府的事情你作何解释?” 江春道:“大人,其实我也不过是义施援手而已,我与吕小姐不过是萍水相逢,偶尔结识罢了。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 丁进之道:“你们可是初次蒙面么?” 江春不愿提及以往,让人误以为他真的与吕秋月有什么牵扯,便道:“是的。” 丁进之哼了一声道:“你先退下吧!”说着自己也径自拂袖而去。 江春一出门,便被大哥罗振义拽住了。 罗振义道:“老三,你实话告诉我,你与吕小姐以前真的没有来往么?” 江春踌躇了一下,默默地点点头。 罗振义放开他的手,冷冷道:“对大哥你居然也这么说,你真叫我失望。” 江春一呆:“什么?” 罗振义冷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做的事情有多隐秘,你以为你自己又有多聪明!你明明救过人家一命,与人家有过来往,又何必隐瞒?别忘了那句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春一怔道:“大哥,这件事情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是丁二公子告诉你的吗?” 罗振义反问道:“你说呢?当时你护送二公子出去办事,走在京城街道上的时候,二公子的马惊了,还差点撞翻了吕文正的女儿的轿子,然后是你挺身而出,拦住了烈马……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方才丁大人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还不承认呢?” 江春低头不语。 罗振义轻轻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道:“老三,你别嫌大哥啰嗦。以后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都一定要注意谨慎小心,三思而行啊!更何况,我们还加入了这样的组织,在这样的情形下为人办事。” 江春低声道:“我知道了,大哥。” 罗振义欣慰地点点头,又道:“丁大人还要我告诉你,不要与那位吕小姐再有什么来往,也不要存什么非分之想。丁大人与吕文正向来不睦,早晚必成水火之势;你若插此一腿,岂非自讨苦吃?到头来为难的还不是你自己吗?” 江春一颗心一下沉到了底,他一语不发,转身径自而去。 这天晚上,月色很明,泻下的月光把庭院里映得白茫茫的一片,似乎能洞悉一切。 而江春的心情却恰恰相反,他心中一片昏暗,情绪消沉到了极点。他只觉头脑中昏昏沉沉的,如一团乱麻。 他坐在庭院中的石案前,愁肠百结地饮着酒,欲消愁,却愁更愁。 他忽然苦笑道:“江春,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究竟加入了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你到底又在为谁卖命?……”他猛地拿起酒壶,仰头往口中便倒。 一双纤纤玉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一股浓浓的脂粉之香迎面扑来。不用回头,他已知道来人是谁。 “二嫂。”他叫道。 来的女子是一位年近三十、风姿绰约的美丽少妇,正是他的义兄——老二肖勇年的妻子欧阳贞。她柔声道:“怎么,你后悔了?” 江春道:“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在这样刚愎自用、秉性多疑的人手底下做事,实在无聊。” “照你那么说,我与你二哥就更应该后悔了。因为我们还与丁进之有仇呢。”欧阳贞幽幽道。 “有仇?”江春诧异道:“以前怎么从未听你们提起过呢?” 欧阳贞道:“这种事能随便说吗,若不是你,二嫂又岂能轻言此事。” 叹了口气,她坐了下来,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几分惆怅道:“那该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吧。当时你二哥还是个无牵无挂的江湖浪子,也未曾结识我。哼,若他那时结识了我,谅他也不敢那如此放肆了——因为他是一个如何的潇洒不羁的人,你是知道的。” 江春哼了一声,几分不齿。 肖勇年岂止是潇洒不羁,简直就是无恶不作:寻花问柳,欺凌妇女,用一个词来说,就是采花大盗,“花蝴蝶”一个。 欧阳贞又道:“那一次,他看上了丁大人的大公子丁继武的正房夫人肖玉娘,那天晚上,趁着丁继武不在,潜入内宅收拾了这个女人。 “他本来不打算杀掉这个女人的,只是临行前,不慎被她撕下了面巾。无奈,他只好杀了她。 “当时,丁继武任某县县令,夫人被杀,使他颜面无光,遂下死令缉拿凶手。结果,他们没有抓到你二哥,却抓到了他的父母兄嫂。 “他们以你二哥全家老少六口为要挟,要你二哥来自首,你二哥当时已逃亡到了外地,自然没能回来。后来,这可怜的一家六口,包括你二哥那两个未成年的侄儿,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 说到此,欧阳贞声音凄楚。江春重重叹息一声,又一杯苦酒入腹。 欧阳贞道:“你二哥也是为了逃避官府的缉捕,走投无路了才加入天枭组织的。 “谁知却是天意弄人,几年后李帮主又想拉拢丁进之,遂把我们几人安插在了丁府,又把他送到丁继武父亲的跟前——哼哼,真是冤家路窄。”她苦笑连连。 江春道:“那现在你们就不怕被他们父子发现?” 欧阳贞道:“好在丁进之并不认识你二哥,因为当时案发时,丁继武夫妇在外县;现在丁继武任中牟知府,是很久不与丁进之见面的;而你二哥又是改名换姓的,估计问题不大。” “妇人之见。”江春苦笑,“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么?丁氏父子迟早是要会面的。难道你们就没有别的打算吗?” 欧阳贞有气无力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一切只有你二哥拿注意了。” 江春道:“对了,我二哥到哪里去了?” 欧阳贞哼了一声:“深更半夜的不回来,你说他会到那里去?” 听她声音凄楚,江春心里一阵翻腾。 他扶着桌子立起身,口齿含混道:“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二嫂,你也回去吧。” 他勉强望前走了两步,却觉得头重脚轻,手脚有点不听使唤。他今晚实在喝得太多了。 欧阳贞双手绞住他的脖子,柔声道:“来,我扶你。” 江春挣扎着道:“二嫂,别这样……” 欧阳贞道:“怕什么,只许他在外面寻花问柳,却非要逼我在家立贞节牌坊么?” 江春在潜意识里还在告诫自己不要如此,但酒的作用却使他脑中所有的防护意识都淡薄起来。渐渐的,一切都模糊了。…… 江春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十分后悔。 当他穿好衣服,出了房门时,只见欧阳贞立于门前栏杆旁,出着神。 他痛心道:“二嫂,昨晚我……” “什么都不要说。”欧阳贞道:“也许你会后悔,但我却一点也步后悔。昨天晚上,他与他相爱的人在一起,我与我相爱的人在一起,多么公平。” 江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有沉默。 欧阳贞道:“好了,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二哥现在也该回来了。”说毕,转身而去。 江春向前追了两步,欲言又止。他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欧阳贞踏着晨曦回到了自己的庭院--这是丁府管家丁玉荣为他们夫妇在府中安排的住处。 一进门,他便看见自己的丈夫肖勇年阴沉着脸,坐于床边。 “你到哪里去了?”他冷冷地问。 欧阳贞道:“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得慌,出去散散步,透透气。不可以么?--我倒要问问你,昨天晚上一夜未归,你到哪里去了? 肖勇年气急败坏道:“别问了!”身子重重地往床上一倒,掀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昨晚他确确实实栽了,而且令他羞于启齿的是,他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玉卿成,名如其人,虽然是个风尘女子,却是冰肌玉骨,如花似玉,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用在她身上,当之无愧。 只有一点,她是个望门寡。说起来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还没过门,她的未婚夫就得了一场急病撒手人寰。 伤心地难留伤心人,于是她便与小叔孙孝文、李云汀夫妇携资产来到京城住下了。 据说,这个女人很有些手段,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家业非但没有因为当家人的谢世而衰落,而且越办越兴旺,并新开了一处绸缎庄,买卖十分兴隆,可以称得上富甲一方。 而孙孝文夫妇也跟着这位精明能干的寡嫂沾了不少光。 美丽风流、有财有势,使得玉卿成八面玲珑,风靡京华。 王孙公子,商贾富豪,各方名流,或慕名,或爱貌,或为财,纷纷而来。登门求亲的有之,欲求一夕之欢的亦有之——却皆被玉卿成拒之门外。 她对一切男人皆视为粪土,对其只是戏之,耍之,玩弄而已。 肖勇年亦是慕名而来。他先以花言巧语勾引之,后以金银财帛诱惑之,见对方皆不为之所动,不由的火起。 软的不行来硬的。他重操旧业,拿出当年寻花问柳的本事来,意欲施暴用强。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女人居然会武功,而且武功还会如此之高。只有几个回合,他便被玉卿成给制住了。 玉卿成并没有为难他。她只是客气地把他请到马厩里住了一宿,她还客气地对他说:“马正好被管家周三申牵出去办事了,这马厩闲着也没用。马不住了,你先将就一晚上吧!” 肖勇年差点气晕了。无奈技不如人,只好哑巴吃黄连了。翌日天明,他好不容易才挣开穴道,狼狈地逃回了丁府。 连气带累,又加上当晚受了点风寒,回到府中他便病倒了。一连几日卧床不起,当然也就无法再来找玉卿成了。 但玉卿成的绸缎庄中,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肖勇年而变得冷清。每日里店里依然是生意兴隆、门庭若市。 三教九流的顾客们,踏破了门槛。这些人中,有一大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者,其中也包括丁府与何府的两位公子丁继英、何成麒。 但玉卿成对他们却不屑一顾。 她对管家周三申说:“什么臭男人!不是贪财,就是爱貌,居心不良。世上的男人,除了伪君子,就是真小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周三申是她刚来京城时雇佣的伙计,因见他脑子机灵,办事稳妥,为人活络,于是提拔他做了自己的管家。 周三申道:“老板娘,恕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就凭您的花容月貌,凭您的风流才气,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岂非是虚度光阴、浪费青春吗?再说,世上的男人并非人人虚伪,就拿经常来咱们绸缎庄的那位温公子来说吧,小的见他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啊!” 玉卿成薄嗔道:“什么温公子、凉公子,你乱说什么?” 周三申道:“就是温炳秋呀,他忠厚老实,有情有义,而且才华横溢――其实小的也并非瞎子,您老人家怎么看的,怎么想的,小的心知肚明。其实,您若真招个上门女婿也并非不可,这样以来其他人也不敢再存什么非分之想了;其实,如果真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又该多好哇!” “其实”是周三申的口头弹,往日听起来不觉的如何,今日却让玉卿成抓住了话柄:“其实,其实,你不会少说两句么,下去!” “是,小的放肆了。”周三申垂头丧气地走了。 玉卿成此时却陷入了深思。周三申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事。 “温炳秋……”她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她的确对这位年轻公子印象很深,很好,而且每次遇见他,她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已记不清温炳秋第一次来她的绸缎山庄是在什么时候了,从她注意到他起,他便总是坐在柜台外面靠角落的桌案前,默默地看着她与伙计们忙忙活活地接待顾客,却不发一语。 因为每日拜访玉卿成的客人太多,玉卿成于是心生一计,又让周三申把店侧的一间空房收拾出来,经过装修之后开了个茶馆,对所有慕名而来的客人出售茶水。 这无疑又是一条生财之道。但是客人们却并不计较这些,反而觉得这正是能接近玉卿成的好机会。所以每次无论茶钱损失多少,他们都不觉得心疼,只要能够就近一睹芳容就心满意足了。 而温炳秋却不是这样。他也来茶馆,但却一直安安静静,从来未有过任何的非分或越轨的举动。 每次他总是静静地品茶,待品完了,才付了茶资,恋恋不舍地离去;而且每次离开前,总是默默的回头望一眼在绸缎庄里忙碌的玉卿成,几分惆怅,似有话说,却欲言又止。 他几乎天天都来。 有几天他一直没来。玉卿成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担忧中又有几分失落。 终于有一天玉卿成又见到了他,她十分高兴,问他:“这几天你怎么没来?” 温炳秋叹道:“我母亲病了,我忙着为他请医、抓药。哎,只恐怕以后也不能来了。 玉卿成道:“为什么?” 温炳秋面色一红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前些日子我靠卖些字画或给人家写几幅对联换几两银子,倒也衣食无忧,而且还有机会来此坐坐。如今我母亲一病,钱全都用光了,还欠了不少债……” 他说不下去了,低下头,一脸的颓废与黯然。 玉卿成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此?” 温炳秋默然道:“不知道。” 玉卿成道:“以后你再来这儿,不用付茶钱了。” 温炳秋神色为之一震,欲言又止。 玉卿成又取出十两银子给他。 温炳秋却坚决不受,“我虽然很穷,可是人穷志不短,这钱我不能要。只要每天能有机会让我来看看你,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便急冲冲地走了。 玉卿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摇摇头,叹道:“这个书呆子……”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第13章 呜呼!温氏母子死于非命 玉卿成望着温炳秋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他的家里探望探望他。 第二天,她真的打听着找到了温炳秋的家,见到了他卧病在床的母亲。 温炳秋不在家,他外出卖字画去了。 温母见这位风华绝代的京城第一美女亲自来此,十分不安,嗫嚅道:“瞧这家里又脏又破,只恐玷污了您的衣裳……” 玉卿成笑道:“我就喜欢这样的地方。” 温母激动道:“阿炳能结交上你这样的一位红颜知己,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阿炳?”玉卿成为之一震:“伯母,请问您的原籍是什么地方?” 温母道:“定远哪,有个练家屯……” 练南春又惊又喜道:“您,您是温大娘?” 温母诧异地上下打量着她:“你……你是……” 玉卿成含泪道:“我是阿春。” 温母奇道:“不对呀,阿春应该姓练啊,可是你……” 玉卿成叹道:“一言难尽。” 玉卿成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在他乡遇到故人,不由地感慨万千。 她与温家母子,不仅是同乡,而且还是邻里;她与阿炳更是自幼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世事变幻,让她与阿炳分开;而现在他们却又意外的相逢,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最后,她告诉温母,让阿炳今天晚上来绸缎庄找她,她有话与他说。 当天晚上,月明星稀,凉风习习,清爽宜人。 温炳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绸缎庄。 玉卿成把他请到内室,掩上了房门。 温炳秋默默地望着她,讷讷不语。 玉卿成道:“温伯母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吧?” “是的。真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更没想到,面前的这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竟会是我儿时的玩伴。唉,这也许就是天意吧……”温炳秋感慨间,轻轻地低下头去。 玉卿成苦笑道:“阿炳,你是在挖苦我么?” 温炳秋惶然道:“不,阿春,你误会了,我现在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其实,我对你是真心真意的,我这人嘴笨,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我,我真的想……想……” 玉卿成一双妙目脉脉含情地望着他道:“你想怎么样?” 温炳秋咬咬牙道:“我想明日来向你求亲……阿春,你不会嫌我穷,配不上你吧?” 玉卿成脸色黯然,她默默地摇摇头,不说话。 温炳秋心一凉,失望道:“我就知道,我配不上你……” 玉卿成道:“不,是我配不上你,我是个守寡之人……” 温炳秋毅然道:“我不在乎。只要你我二人能心心相印,两情相悦就行了,又何必管世人如何看我们?再说,我家也很穷,我也有许多缺点,如果能娶你为妻,我此生就无憾了!” 玉卿成感动道:“真的吗?” 温炳秋用力地点点头。 从他那炙热而坚定的眼神里,玉卿成捕捉到的是信心与真诚。她那多少年来一直静如止水的心湖里,又重新荡起了层层涟漪。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临行前,温炳秋回眸给了她一个深情款款的笑意。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玉卿成第一次感觉到了洋溢在心底的甜蜜、幸福的滋味。 她走出院门,仰脸望着星空,只觉得无比惬意。 这时,她忽然神色一变,莲足一点,勾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啪的一下,向房顶射去。 只听有人尖叫一声,翻身从房檐上滚落下来。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丁府的肖武师啊!怎么,你可是好几天没来了呀,是不是身体欠安啊?”玉卿成带着几分尖酸刻薄的口气道。 肖勇年疼得抱着左腿直跳,恼羞之下,说不出话来。 玉卿成道:“我也知道,你对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是想见我也该堂堂正正的,干吗这么鬼鬼祟祟的?” 她忽然脸色一沉,冷冷道:“还赖在这里干什么,马上给我滚!” 肖勇年恨恨地哼了一声,垂头丧气、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玉卿成的院子。 两次寻芳而不得,反而连连受挫,使得他又羞又气,心里暗暗咬牙道:“该死的贱人,等着瞧!” 玉卿成这天晚上却失眠了。平生以来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在为一个男人乱了方寸。 迷迷糊糊地挨到了天明,她只觉得神思恹恹的,浑身疏懒,索性继续睡下去。只让周三申去打理店中的事务。 但刚过午时,周三申便来打搅她的好梦了:“老板娘,快起来,出事了!” 玉卿成不耐烦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惊小怪的。” 周三申颤声道:“官府来人了!据说是,温公子母子……被害了!……” 玉卿成只觉头嗡的一下,她腾的从床上跃了下来,打开门,急声道:“你说什么?” 周三申哭声道:“温公子母子二人,昨天晚上被人杀害了!……刑部尚书府吕大人派人来传唤您到府衙,协助调查情况。” 玉卿成只听到了“温公子、被杀害”几个字,后面的话,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只觉头嗡嗡作响,身子摇摇欲坠,多亏周三申扶住了她。 温炳秋真的被人给杀害了?可是,昨天晚上他还好好的啊!不可能,不可能! 她喃喃道:“你们一定在骗我!我的医术很高明的,让我去看看他,我一定会救活他的!……”说到此,她已是泪如泉涌。 玉卿成身子摇摇欲坠,由周三申搀扶着,在“吕府五英”之二的董武、袁平的引导下,来到刑部尚书府见过了吕文正吕大人。 吕文正问玉卿成:“昨天晚上,温炳秋可曾来过你的住处?” 玉卿成木然道:“来过。” 吕文正问:“你约他所为何来?” 玉卿成道:“叙叙旧情而已。” “还有呢?” “还有……他向我求婚了。” “你答应他没有?” “……”玉卿成道:“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吕大人没有必要追根究底吧?” 吕文正道:“本府问你的话,你只管照实回答,不许饶舌。” 玉卿成默然道:“答应了。” “为什么?” “因为,他对我是真心真意的。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真的不容易。只可惜,天意弄人……”她声音嘶哑,说不下去了。 吕文正道:“他走之后,还有没有别人来过?” 玉卿成道:“有,丁府的武师肖勇年来过。想赚我的便宜不成,只好走了。” 吕文正又派董武去带肖勇年。 这个时候,徐直又查到了一些线索,一一向吕文正汇报了。吕文正沉吟着,若有所思。 须臾,肖勇年上的大堂,见过了吕大人。 吕文正道:“肖勇年,昨晚你可曾去过绸缎庄玉卿成处?” 肖勇年见玉卿成在一旁,料想隐瞒不住,只好道:“去过。” 吕文正道:“所去何为?” 肖勇年道:“我想找她解解闷,适逢她与姓温的书生在一起,也就没有聊成,只好走了。” 吕文正问:“在途中可曾与温炳秋相遇?” 肖勇年道:“没有!” 吕文正一击案道:“一派胡言!你明明在途经小河屯时将温炳秋拦截,并为了泄恨将之殴打了一顿,现在怎么说没有见到他?” “我……” “证人在此,你还想抵赖?”吕文正吩咐:“带贺小六、刘仁!” 少许,两个证人由袁平带上堂来。 吕文正道:“昨晚,你本欲去找玉卿成,却发现她与温炳秋在一起,不由醋意大发。当温炳秋离开绸缎庄时,你便追赶上去,将其截获殴打,被路经此处的行人贺小六、刘仁见到,是也不是?” 肖勇年不回答。 吕文正又道:“然后,你又追到他的家中,将他母子杀害,是也不是?” “不是!”肖勇年这下急了,急忙分辩道:“吕大人,我承认:我是在半途截住了温炳秋并将其殴打,可是,我并没有再到过他家、更没有杀害他们母子啊! 吕文正道:“那你为何刚才不承认?” 肖勇年道:“我……我是担心受到牵连。” 吕文正道:“心中无愧,你又担心什么?你既然言辞闪烁,必有不可告人的事!” 肖勇年连连喊冤:“吕大人,凡事一定要有证据啊!你说我杀人,证据何在?你若是武断行事,就是丁大人也不会答应的。” 吕文正冷笑道:“本府行事,历来秉公执法,对事不对人。莫说你有丁大人做靠山;就是当今圣上,若触犯了王法,也当与庶民同罪!” “可是,吕大人……” 吕文正已不待他再说下去,喝道:“来人哪,先将肖勇年押入大牢,待本府找到确凿的证据后,再做定夺!” 丁进之闻听肖勇年涉嫌杀人,很是恼火,对罗振义道:“罗武师,你的两个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轮番给我找麻烦。江春的事情刚过去;现在,肖勇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杀人嫌犯!这下可好,又让吕文正那老儿抓到把柄了。” 罗振义不悦道:“丁大人此言差矣。怎么说我们兄弟也曾为您出生入死过,而且多少次都是脑袋悬在裤腰上办事的。如今我们遇到了麻烦,咱们就当齐心协力,共谋良策才是,却不想您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令人寒心。既然如此,那我们干脆散伙算了!” 丁进之见状忙道:“哎呀,罗武师,你这叫什么话?老夫方才也是着急么,失言之处请你包涵。其实令弟的事我何尝不急?你只管放心,只要有我丁进之在,准保他吕文正不敢把令弟如何。来人——”他吩咐道:“备轿,去尚书府!” 坐在二品大员的八抬大轿上,丁进之心里很不平静。虽然方才他在罗振义面前夸下海口,其实心中并无十分的把握。 吕文正何许人也,他是再清楚不过得了。说的好听些,是秉公执法,铁面无私;说得不好听,就是榆木疙瘩、死脑筋,有时候,甚至连皇帝的账都不买——素有“包黑炭第二”之称。 一想起他,丁进之就恨得牙根痒痒。他在考虑,单凭自己一人,是否能够摆平这又臭又硬的倔老儿。实在不行,只有请自己的盟兄信平侯爷何禹廷出马了。 一路上盘算着,不觉已来到刑部尚书府。 经人通禀后来到客厅,吕文正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寒暄,落座,命人倒茶,很快就转入正题。 丁进之斟酌着语句,含蓄地把来意讲述了一遍。 吕文正笑道:“哎呀,丁大人真是来早了不如来巧了。本府刚刚把此案处理完毕,正好想向丁大人诉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呢。” 丁进之一怔:“什么,处理完了?……” 第14章 天枭帮主—最大的反派现身了! 却说丁进之,乘轿来到刑部尚书府,为肖勇年的事情向吕文正求情。 不料吕文正却说,他已经把案子处理完了,这使得丁进之不禁有些发懵。 这未免太快了吧!快的让他毫无一点思想准备,让他半路上的打算全部泡汤。 吕文正不慌不忙道:“正是。案情是这样的:前天晚上,玉卿成与温炳秋在玉卿成的绸缎庄幽会,适逢贵府的肖武师也去绸缎庄找玉卿成,正好撞见,不由醋意大发。 “在温炳秋回家的路上,肖勇年为泄私愤,将之殴打。适逢路人刘仁、贺小六途经此处,目睹此景;之后,肖勇年扬长而去。 “温炳秋支撑着伤残之躯回到家中,不幸却被一蒙面人杀害,可叹那温母也遭池苗之殃,一起遇害。其后,凶手便逃之夭夭了。” 丁进之道:“吕大人是说杀害温炳秋的凶手另有其人?” “正是。” “何以见得?” 吕文正道:“我命董武、袁平查过温氏母子的伤势,其致命之伤皆是中了一种奇怪的无影掌法,似乎此掌未接触人体,便已经将人杀害。 “而能会这种掌法的当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功深莫测;就是董武、袁平也自叹弗如。而肖武师的武功想来也不在董、袁之上,所以,本府推知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丁进之脸色讪讪,冷笑道:“肖武师的武功固然平平,料想贵府中恐怕也很难找到与之匹敌之人罢?” 吕文正道:“希望不是这样。料想凌统领回来,或许可以制住凶手,还肖武师一个清白,同时也给含冤九泉的温氏母子一个交代。” 丁进之道:“哦,凌统领不在府中吗?” 吕文正道:“他外出办事去了,过几日就能回来。” 丁进之道:“那么吕大人又是如何处理的此案?” 吕文正道:“本府已经命人安葬了死者,并且派人继续辑凶;至于肖武师么,本府已将之杖责四十,尔后释放了。” 丁进之道:“什么,杖责四十?” 吕文正道:“是啊,刚刚行刑完毕。本府本来想派人将他送回府中,不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丁大人来到刑部,正好可以将他一并带回。本府若有行事唐突之处,还敬请丁大人包涵哦。” 丁进之心里窝火,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哪里哪里,吕大人办事干净利索,下官佩服。来人,打道回府!”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丁进之心里只觉得憋气窝火。 回到府中,看着狼狈不堪的肖勇年哼哼唧唧地被人抬走;看着罗振义、江春阴沉的脸色,丁进之悻悻地叹了一声,对吕文正的恨意又增加了几分。 他本来是拍着胸脯答应罗振义要毫发无伤地把肖勇年带回府中的,谁知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他只觉得自己在这场角逐中是如何的被动,如何的狼狈仓皇,颜面无存。 当然,在这里面最惨最狼狈的还是肖勇年。四十大棍下去,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淋,躺在床上不敢稍动。 他在怀疑自己的腿会不会落下残疾。愈思愈恨害他的人:玉卿成;其次是吕文正。 欧阳贞忙前忙后,招呼着大夫、侍从,对肖勇年却是爱答不理的。 待众人都散去了,欧阳贞坐在他的床边,面沉似水,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地望着前面的墙壁发呆。 “阿贞,”肖勇年终于忍不住道:“你的丈夫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就连一点安慰的话都没有?” 欧阳贞哼了一声道:“你让我说什么?你这是自作自受。” “你……”肖勇年说不出话。 欧阳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背转身,用手帕拭去腮上的泪珠,仰脸轻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没有什么语言能形容得出肖勇年此时的心情。伤痛之下,他忽然觉得有几分头晕目眩。他慢慢地闭上眼,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 迷蒙中,过去的一幕幕情形又杂乱无章地在脑海中过电般闪现着,一会儿是妻儿,一会儿是大哥与三弟。 忽然,一个满脸是血、书生模样的人,脸色惨白,目光痴直,一步步地向他逼来…… “温炳秋!”他惊叫着,连连后退,一边道:“不,不是我……不是我!……” 不觉已退到一人身上,差点绊倒,回头去看,竟是玉卿成!他只觉得头嗡的一下,蓦地吓醒了。 面前真的有一个人托住了他,而且真的是玉卿成。 只是她面沉似水,阴冷的月光映着她阴冷的脸,那眼睛里充满了杀气。 他心中一寒,颤声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玉卿成冷冷道:“不是。” 肖勇年吓得激灵一下,坐了起来,惊恐道:“那,那你想做什么?” “杀了你!” “为什么?” “你少给我装糊涂。别的不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你总算还明白吧?”玉卿成说着,长剑一闪,已逼上了他的脖子。 肖勇年连连道:“不,不……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难道吕大人的判决你不知道么?杀害温公子的另有其人!……” 玉卿成嗤之以鼻:“哼,吕文正是个什么东西,官场中所谓的清官哪一个不是在惺惺作态?焉知他与丁进之不是沆瀣一气,一丘之貉?吕文正说凶手不是你,糊弄三岁小孩还差不多,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不可能的,吕大人与丁大人素来不睦,这你是知道的。……” “少要狡辩,去死吧!”玉卿成不耐烦再听他啰嗦,剑一撩,直切下去。 只听“嚓“的一下,剑尖已被一物荡开!其劲力之大,竟使得玉卿成虎口发麻,不由后退两步。她不由花容失色。 肖勇年自忖必死,孰料竟会意外获救。他睁眼去看,并不见人影,却听得窗外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你的确冤枉他了,人真的不是他杀的。”这话显然是冲着玉卿成说的。 玉卿成一怔道:“我不明白。” 那人道:“你随我来。” 玉卿成身形一飘,已出了房间,尾随那人而去。如水的月光晃着那黑幽幽的树影,晃着它眼睑下两条如飞鸟般飞跃的人影。 前面的人终于停住了。玉卿成上前,瞥了一眼对方,只见他一身黑衣,脸上蒙面。 她望着对方蒙面黑巾之上的那双煜煜有神的、有几分阴鸷的眸子,叫道:“帮主。” 那人只是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玉卿成道:“刚才我要杀他,你为什么要阻止?” 蒙面人道:“我已经告诉你了,肖勇年是冤枉的。杀死温炳秋的凶手不是他。” 玉卿成冷冷道:“不是他,又是谁?” “是我!” 玉卿成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对着那黑衣蒙面人注视了良久,半晌才回过神来,咬着牙道:“李瑞允!……” 原来,面前这黑衣蒙面人正是天枭组织的帮主李瑞允。 李瑞允平静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遇事还是这么不冷静。不过,这也正好证明了一点,你已色欲萌发,喜欢上那死鬼了!只可惜呀,你俩没有缘分。” 玉卿成颤声道:“他那么无辜……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他?” “很简单,他母子二人已经知道了你的底细。” “什么?” 李瑞允道:“你不是去过温家么?那温家老婆子不是已经认出你是定远练家屯的练阿春么,练阿春即是练南春……哼,你说,你能允许这样的人继续留在世上么?” 玉卿成切齿道:“这就是你杀害他们母子的原因?” 李瑞允道:“这已经可以构成一条很充分的理由了。” “还有呢?” 李瑞允略一沉吟道:“其实我是觉得,你为这样的人付出这么多,根本不值得。身为一帮之主,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你为了一介书生而堕落下去!” 玉卿成怒道:“我同谁人交往,那是我的自由,与你何干?我愿意爱谁就爱谁……” 李瑞允道:“那我愿意杀谁就杀谁。” “李瑞允,你……”玉卿成气哽难言;半晌,才冷笑一声道:“你愿意杀谁就杀谁——哼,只恐怕有些人你未必能杀得了。” “哦?” 玉卿成道:“我要找个武功高强的男人,而且这个人的功夫一定高于你。” “功夫高于我的人?”李瑞允轻笑一声道:“这样的人恐怕还没出生罢。” “你不要太自鸣得意了,咱们等着瞧好了。”玉卿成说罢,娇躯一点,翩若惊鸿,飞身而去。 李瑞允望着她那窈窕的身影一点点融入茫茫的夜色之中,阴鸷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不可琢磨的笑意。 自从温炳秋死后,周三申发现玉卿成消瘦憔悴了好多。 这些日子来,她只让周三申打点店里的生意,自己从不出面,使得那些慕名而来、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于是,店内的生意也因此冷清了许多。 有几次,周三申还看见玉卿成独自一人对着菱花镜里的自己出神,伤心之处珠泪欲滴。 周三申不禁暗自感叹:老板娘难得动一次真情,却又落得如此结果。唉,真是天意弄人哪! 孰料有一日,玉卿成突然把周三申找来,问他:“周管家,你见多识广,对京城里的事情也熟悉。你告诉我,在这京城里,哪个人的武功最高?最有名气?” 周三申对玉卿成的问题觉得很奇怪,但他还是如实相告:“按说京城里武功最高的,当属刑部尚书府的三品侍卫统领凌云了。” “凌云?”玉卿成疑惑道:“上次在刑部大堂上见过的人中,哪一个是他?” 周三申道:“当时凌云没在堂上。” 玉卿成道:“哦?” 周三申道:“听说他有事告假外出了。” 玉卿成点点头,若有所思。她沉吟了一下,方道:“凌云的名气我也听说过,只不知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周三申道:“很了不起的一个人哪!他不但武功好,案子办的好,而且英俊潇洒,人品一流……” 玉卿成笑道:“恐怕也是个见腥就吃的男人吧!” 周三申道:“不,凌云作风正派,是个难得的——” “伪君子?” 周三申道:“老板娘,您又打岔了。说句老实话,凌云的确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玉卿成鼻子一哼道:“我不信。” 周三申道:“我可以与您打赌,如果凌云是伪君子,我情愿倒过来爬。” “真的吗?”玉卿成娇笑道:“那这个赌你是输定了。” 周三申道:“老板娘,其实您有时未必把一切看得太绝对了。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有好人的。” 玉卿成苦笑道:“是么?” 她幽怨地吁了口气,回脸默默地望着窗外,喃喃地念着:“凌云……”似乎若有所思…… 再说凌云。他与阮夫人一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往回赶着。这一日,便来到一处秀丽如画的山峰前。 但见这里云雾笼于峰顶,仙霞缭绕,一股瑞云祥气,宛如人间仙境一般。再往里走,但见游人甚盛,皆兴致盎然。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凌云坐于车前,在山路上行走着。他回头问车中的母亲:“娘,这里景色美极了,您要不要下来看看?” 阮夫人道:“我不想看。” 凌云只好不语。他已觉察出了母亲在这一路上有些郁郁寡欢;现在经他一问,阮夫人更为不悦,他只好不再多口。 忽然,一位华服美冠的少年公子急匆匆向这边而来。因为走得急,差点与马车撞上。 车夫慌忙一勒缰绳,那公子一错身,才极为惊险地躲过。车夫不由骂道:“找死啊!” 那公子回过脸,刚要回敬几句,瞅见了凌云,又惊又喜道:“我当是谁,这不是凌统领吗,咱们可真是有缘呢!” 凌云望去,不由笑道:“哦?原来是你!……” 第15章 丁小姐得了一种怪病 凌云一瞧,那公子正是丁进之的二公子丁继英,便拱手道:“哦,是二公子啊,方才多有冒犯。” 丁继英道:“哎呀,不怪你们,怪我!”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瞅瞅,向凌云求助道:“凌统领,能不能让我暂时借您的车厢躲躲,后面丁信、丁仁两个小子在追我哪!” 凌云道:“对不住,家母在内,恐怕多有不便。” 丁继英道:“什么,伯母在内啊,我正想拜见一下呢!”说着,抬腿便往里面钻。 凌云何等身手,一式白云出岫,单掌一格,已将丁继英挡住。 丁继英急道:“凌统领,求求你,放我进去吧,那俩小子马上就上来了……” 这时,只听车内阮夫人道:“志超,别难为丁公子了,让他进来吧!” 丁继英大喜道:“谢伯母!”一猫腰,已钻进了车里。凌云苦笑着摇摇头。 须臾,丁信、丁仁两个家人追了上来,东张西望,四处搜寻: “怪了,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哎呀,人这么多,让人眼花缭乱的,上哪儿找啊?” “你说这二公子也真是的,就知道玩。这么大的事,他也溜席……” “哎,这不是凌统领吗!”两人忽然发现了凌云。 凌云佯作不知道:“二位是……” 两人忙做了自我介绍,接着问:“凌统领,您可曾见过我们二公子?” 凌云道:“哦,看见了。”这时,他只觉得隔着车帘,自己的后背被狠狠地捶了一下,他却仿若未闻。 丁信眼尖,叫道:“哎,那车里是什么?” 凌云笑道:“是家母养的一只猫不太老实。”他又回头冲车里道:“娘,那只猫没有咬着您吧?” 阮夫人啼笑皆非,“没有。” 丁继英只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又不好发作。 丁仁道:“凌统领,那您看见我们二公子往哪里去了?” “哦,我方才见他往西边去了。”凌云说着,用手一指。 丁信、丁仁称了谢,匆匆向西边赶去。 两人走远了,丁继英从车里窜出来,冲凌云嚷道:“好你个凌云,损透了!说吧,你是任打还是认罚吧?” 凌云笑道:“任打,你打得过我么?” 丁继英搔搔头道:“那就干脆认罚吧!” 凌云道:“怎么罚?” 丁继英道:“罚你同我一起共游灵山!” 凌云笑道:“我没意见,只是你得先问问家母同不同意。” 丁继英道:“怎么,还要请示伯母啊,那就更好办了!——伯母怎么会不同意呢?谁不知道,伯母是个通情达理,知书达理,贤惠明理……” 阮夫人不耐烦道:“好了,你们吵得我头都晕了,你俩快走吧!——我也累了,正想找个地方歇歇。” 丁继英道:“巧了,前面正好有处上好的客栈呢!伯母可真有福。” 阮夫人嘴上不言,心里却道:这位丁公子可真够油腔滑调的。 两人把阮夫人安置好,便兴冲冲出了客栈,意兴盎然地饱览了美丽的灵山风景。有形容山势巍峨雄伟的佳句为证: 峰排突兀,岭峻崎岖。深涧下潺溪水漱,陡崖前锦绣花香。回峦重迭,古道弯环。鹤来松有伴,云去石无依。……四时八节好风光,不亚瀛洲仙景象。 凌云不由赞道:“江山如此多娇!” 丁继英道:“还有一处好地方,可惜我们不能去。” “哪里?” “浴仙池。” “为什么?” “有人在哪里沐浴呢!” 见丁继英一脸的调笑,凌云一回味话中的意思,明白了几分,遂不再问,转了个话题道:“方才贵府的两个家人追你,你为何躲着不见?” 丁继英鼻子一哼道:“他们非要拉我去浴仙池西边那个亭子里陪客人呢!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我大哥和江春在就够了,还拉上我干吗?灵山的风景这么优美,要是让我憋在那个亭子里把酒谈天,还不得把我给闷死啊!” 凌云道:“怎么,令兄回府了么?”他知道,丁进之的长子丁继武前些日子被提拔为中牟知府,一直不在京城的。 丁继英道:“是啊,他也是刚刚回来。说来话长了——” 原来,丁继武离京任职多日,十分想念家里。适逢父亲写信给他,说他的妹妹丁梦轩得了一种怪病:在她那洁白如玉的脊背、颈上、脸上起了许多红色疹子,又痛又痒不说,也十分难看。 最主要的是,丁梦轩已经与侯爷府的大公子何成麟订了亲,如今小姐却得了这种有碍颜面的怪病,如若何家因此嫌弃了,又该如何是好? 虽然丁小姐说:“我既然在这个时候得了这种病,想必是天意如此。若何公子因此嫌弃了我,也是命该如此,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大不了一辈子不嫁,只吃斋念佛罢了。” 但众人岂有不劝的道理,丁夫人道:“年纪轻轻的,怎能说这种话?” 最急的还是丁进之,他最怕女儿出什么闪失,与何家断了这门姻亲。 而丁继武在接到父亲的书信后,其忧心焦虑的程度不比父亲差。 也多亏了他信息灵通,打听到距离京城不远的灵山青云观有位得道之士元真道长,不仅道术高深,而且医巫之术也极为高明,他亲手配置的灵丹妙药曾经救治了不少苍生,颇为世人所称道。 于是丁继武便向上司请假,暂时离任亲自去青云观拜访他。 元真道长果然是古道热肠,有求必应。当他得知丁小姐的病情后,便告诉丁继武: 在这灵山有一处风水宝地,名唤浴仙池,据说当年织女下凡时就是在此处沐浴的,所以此处便沾上了仙气与灵性。 可以择一良辰吉日,在浴仙池中洒上由他特别配置的药液,到时候让丁小姐在浴仙池中沐浴一番,便可以药到病除。 丁继武如获至宝,大喜过望。立即赶回府中将此喜讯告知了父母。然后又亲自将元真道长请到了府上,一起商议具体事宜。 对于去浴仙池沐浴之事,丁小姐不太情愿,觉得一个大家闺秀,抛头露面不说,还要去什么浴仙池沐浴,万一出什么差池,自己又有何颜面见人。 怎奈拗不过父亲兄长,只好前往;与她同去的还有两个贴身丫头:香罗、琦玉。 丁进之本来也打算同往的,不巧赶上这日朝中有事,皇上急召,他只得带了武师罗振义前往。 因为肖勇年伤势未愈,卧病在床;他便叫江春陪了众人前往,管家丁玉荣随同。 为了丁梦轩仙池沐浴之事,丁继武也的确费了不少心思:他先安排人在浴仙池周围搭起了帐篷,怕的是有些登徒好色者偷看小姐。 之后又在各处关口要道上安排了兵士严加把守,以防某些不法之人进来捣乱滋事。当这一切全都安排妥当了,他才放心地让丫环婆子带了小姐前去。 因为元真道长说必须在日薄西山、日光充分沐浴池水后、小姐方能沐浴,所以众人只有在前面耐心地等待。 见时间还早,为了尽快打发这种无聊的等候,丁继武便让江春去安排了一桌素宴淡酒,在浴仙池附近的方亭内与元真道长慢慢地对酌起来。 丁继英少年气性,怎耐得住这种无聊的等候,于是乎,便找个借口溜了出来。 说到这里,丁继英道:“不过,要是没有凌统领出手相助,我岂不又要回去了?” 凌云一笑道:“现在又说好听的了,方才你不是还要打要罚的么?” 丁继英道:“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凌统领,您向来慷慨仗义,小弟向您借样东西,不知您能否不吝赐予?” 凌云道:“什么东西?” 丁继英调皮道:“您的武功!” 凌云忍俊不禁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丁继英道:“我是真心的。我只要一点点,只要能对付那两个讨厌的家伙就行了。这样,就算他们再来了,我也不怕了……” 凌云笑道:“只是,恐怕现在你却不得不同他们回去了。” 丁继英一怔,顺着凌云的眼神,他慢慢地回头,只见丁信、丁仁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 丁信道:“二公子,请随我们回去吧,大公子那边早已等急了。” 丁继英没辙了,只好向凌云求救:“凌统领——” 凌云笑着冲丁继英一拱手,“抱歉。”然后又向两个家人拱手:“抱歉!” 他向丁继英抱歉是因为他不能帮他;他向家人道歉是因为方才他瞒哄了他们。 说毕,他转身而去。 丁继英无精打采地同两个家人回到了酒席上,自然免不了大哥的一番训斥,便立时如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只一个人焉耷耷地闷在一边喝酒吃菜,百无聊赖地打发这难熬的时间。 丁继武见二弟脾气不改,亦无可奈何,只好随他了;只与元真道长海阔天空地闲聊着,藉以打发时光。 江春在一旁,亦是颇觉乏味。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江武师,再去拿壶酒来。”是丁继武在吩咐他。 江春回过神来,慌忙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少许,只见两个侍从兴冲冲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托盘酒杯等器皿,近前施礼后,恭恭敬敬地斟上美酒。 丁继武瞅着这两人眼生,随口问江春,“江武师,这两个人是新来的吧?” 江春忙道:“正是。” 用手一指前面的浓眉大眼、颌下留着短髭的精壮汉子向丁继武介绍道:“他叫方小黑,半年前来的,是我二哥肖勇年的同乡,人又精明又干练,武功还好,老爷看着喜欢,就留在身边了。” 随后,又介绍方小黑身后的那眉清目秀、略显瘦弱的黑衣青年道:“他叫张林儿,是同方小黑一起来的。来,快向丁公子见礼。” 二人忙恭恭敬敬地见过了丁继武。 方小黑果然机灵,他满满地给丁继武、元真道长斟上两杯美酒,说道:“都说酒是陈的香,这酒啊已经收藏了二十多年了,可是上好的兰陵美酒啊!大公子,道长,敬请品尝。” 元真笑道:“看来,贫道今日可以大饱口福了!” 丁继武亦道:“江武师,真难为你的手下了。” 江春笑了笑,没说话。心中却道:“这小子真够油腔滑调的。也不知从哪儿学的这一套,竟然跑这儿来卖弄,大公子现在又给他唬住了。” 说话间,众人又饮了几杯。元真道长、丁继武连夸好酒。 方小黑笑嘻嘻的,满满地斟了一杯,又递到丁继武面前。丁继武此时已有几分醉意了,他摇摇晃晃地去接酒杯。 这时,方小黑蓦地一反手,袖中寒光一闪,一把利刃已闪电般地刺向了丁继武! 第16章 丁进之:儿子遇刺、女儿也失踪了! 却说江春,引了方小黑、张林儿两个侍从来为丁继武添酒。不料方小黑借着为丁继武斟酒之机,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把利刃,闪电般地刺向了丁继武! 江春不由得大惊失色。事出太突然了,他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只有奋力地一推丁继武,却已经稍晚了一步。 扑的一下,利刃穿在右胸上,丁继武惨叫一声,趔趄着倒了下去。元真道长急忙扶住了他。 本来还恹恹欲睡的丁继英一下子被吓清醒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骇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半晌才回过神,大叫道:“有刺客!快抓刺客!……” 这时,江春已经追出去了。刺客在方才一片大乱时乘机跃出了亭子,兔滚鹰翻,遁逃而去。 而当侍从们反应过来、上前围捕时,早被与方小黑同来的黑衣青年张林儿给拦住了。 一场惨烈的厮杀。气的管家丁玉荣大叫:“反了反了!快把刺客拿下!……” 江春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对刺客穷追不舍。 方小黑武功虽然不错,但与武功高强的江春相比,却还差之甚远。 开始时他以为自己识时机逃得快,会将对方甩开的,但是当二人的距离愈拉愈近时,他自知逃跑无望,只好立住了。 他见江春一脸冷漠地瞪着他,反倒不怕了。 他只是问:“江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天枭组织宣扬的是众生平等,组织中无论男女老幼,皆以兄弟姐妹相称。当然,这只不过是个表面形式而已。 江春道:“随我回去说明一切。” 方小黑说道:“那样,你不仅害了我,也害了别人。” 江春剑眉一挑,“别人?就是指使你的人吧!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是——”方小黑话未出口,忽然嘶叫一声,倒在地上。在他的背后,插着一支毒镖。 江春再一望,只见欧阳贞从山石后面慢慢地闪了出来。 江春切齿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欧阳贞冷冷的:“一切不是已经很明了了么?” 江春道:“我明白了,原来是你指使他干的。” 欧阳贞道:“严格的说,应该是我们。” “我们”,两个字的意思是其中还包括肖勇年。 江春默默地点点头,苦笑道:“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原来,自从丁继武返回丁府后,肖勇年一直惴惴不安,唯恐被昔日的仇人揭穿真相,识破身份。 好在丁继武这些日子来一直在为妹妹丁梦轩的事情四处奔波,无暇顾及肖勇年;而他又以养伤为名足不出户,故二人一直没有见面。 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了一了百了,永远免除祸患,他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明白了一切,江春只觉得心乱如麻,反而无话可说了。 欧阳贞见状,遂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江春茫然道:“不知道。” 欧阳贞道:“那就让我告诉你吧:把方小黑的尸首带回去,就说他负隅顽抗,被你一镖给打死了。这样,拿他抵罪,给丁继武偿了命,事情不就结了吗!” 江春道:“如果他们追查起主使之人呢?” 欧阳贞道:“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他们又上哪儿去追查?” 江春道:“别忘了,今天来行刺的不光是方小黑,还有张林儿哪。如果他落入了丁府人的手中……” 欧阳贞道:“放心,他不会出卖我的。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江春怔了一下道:“什么?……难道你……” 欧阳贞冲他嫣然一笑:“你总不会忘了芙蓉花毒的厉害吧?” 芙蓉花毒,是天枭组织的独门毒药。这种毒药无色无味,若掺于茶水中由人服下后,当时并不见任何异常的表现,却会于十二个时辰后发作,至时服毒之人必死无疑,即使天罗神仙亦难以救治,而且除了施毒者,再高明的医生也查不出死因。 江春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为什么,张林儿是我们的弟兄,同我们一直交情不错的……” 欧阳贞冷冷道:“帮主当初是怎么教导我们的?他不是让我们一定要记住曹阿瞒的那句话么?” “宁让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江春呆呆道,“真是最狠妇人心。” “应该是无毒不丈夫!”欧阳贞道:“这是你二哥出的主意,充其量我也不过是个从犯而已。” “那么我倒要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们是不是也计划了在我的杯中放毒?因为我也是知情者。” 欧阳贞莞尔一笑,“怎么会?你怎么能与他们相提并论,无论害谁,我们也不会伤害你的。” 江春一时无语,良久方有气无力道:“我该回去了。”刚说到此,忽听的山前传来嘈杂的喧哗之声,知道兵丁们上来了。 欧阳贞道:“我先行一步了。”说毕,娇躯一点,飞身而去。 江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他并非是个没有头脑的人,他很明白:事情并不像欧阳贞所说的那么简单,杀了所有的人灭口,再找出一个替罪羊就可以解决一切。 丁府的人绝不是吃素的,他们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在追查主使人时,总有一些人要倒霉的,其中也可能是他江春。 因为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两个刺客都是自己带来的人,这已经值得怀疑了。他本可以抓住刺客以澄清一切的,如今刺客却又死了,可谓是死无对证。 丁进之会不会怀疑是他杀人灭口呢?很难说,因为丁进之是个如何秉性多疑的人,他早已领教了。 思虑间,丁府的人已经上来了。正如欧阳贞教他说的,江春此时只有言不由衷地告诉了他们事情的始末:刺客是如何的负隅顽抗,而他又是如何万般无奈才下杀手等语。 然后,他便随众人回去了。 小方亭这边,众人正忙作一团。丁继武遇刺后,多亏了元贞道长在场,因为他的医术是极高明的。 他先迅速点了丁继武伤口附近的几处大穴,以避免流血过多,又取出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备用草药,熟练地为丁继武止血包扎,然后又将一颗“还阳丹”为他服下。 接着,元真道长又提醒丁继英,赶紧命人去找大夫来救治丁继武。 丁继英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让丁义赶紧去安排人按照元真道长所说的去办。 这时,另一名刺客张林儿已被左右侍卫擒住,押到了丁继英面前。 丁继英何曾经历过如此的场面,此时早已心慌意乱;再者他也没有审讯犯人的经验,只是烦躁地摆摆手,让侍卫们先把刺客带下去。 他只是一个劲地催问元贞道长:“道长,我哥哥他……他怎么样了,他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元贞道长叹道:“一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也只有尽人力而听天意了。” 丁继英急得差点给元真跪下,“道长,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呀,您一定要救救他……” 元真道长道:“丁公子,以贫道愚见,你还是先给丁大人送个信吧。” 一句话提醒了丁继英。方才大哥一出事,他早已不知所措,乱了方寸;此时经元真道长提醒,便急忙找来丁诚,“你快回去给我爹送信。” 丁诚刚走,江春便赶回来了。丁继英听说刺客已死,恨恨道:“太便宜这小子了!就算是他死了,也要将他挫骨扬灰!” 丁继英正在咬牙切齿地发泄着怨气,忽见家人丁义领着丁小姐的丫头琦玉慌慌张张跑来。 琦玉还没到丁继英面前,便普通一下先跪下了,语无伦次道:“二公子,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她出事了!……” 丁继英半晌回不过神来,木然道:“你说什么?” 琦玉泣道:“就在刚才前面一阵大乱的时候,小姐不明所以,就让奴婢过来打听出了什么事。 “奴婢刚刚离开浴仙池,忽见一个黑衣蒙面人闯了进来,手持长剑,那样子吓人极了,两旁的侍卫都拦不住他,被他砍伤了许多,血流满地,奴婢差点吓晕了……” 丁继英此时已经失去了主意,只是机械地问:“后来呢?” 琦玉道:“后来,奴婢缓过神来,就大着胆子与府中的几位兄弟回来查看。只见浴仙池附近满地狼藉,东倒西歪地躺着好多人,哼哼唧唧,不断地哀嚎着,唯独不见了小姐与香罗……”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 丁继英颓然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半晌无言。他自幼娇生惯养,一帆风顺,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变故,他只有问丁义:“丁义,你说该怎么办?……” 丁义也吓得面如土色,颤声道:“公子,这……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啊,看来,只有等着老爷来了再拿主意吧!” 等着老爷来拿主意,可是当丁进之听到这个消息后,其心灵震撼程度比丁继英犹有过之。 他眼前一黑,身子往下倒时多亏了一旁的何禹廷扶住了他。 他怎能承受得住?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啊!儿子遇刺危在旦夕,而女儿又突然失踪、生死未卜——而且这一对儿女都是他的希望,他的寄托,他的命根子。 何禹廷闻言,也很同情他。忙吩咐儿子何成麟带着人陪同丁进之赶赴灵山。 何成麟欣然前往。一则秉承父命,二则他也实在也很担忧丁小姐的安危及下落。因为丁梦轩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妻。 丁进之此时已是心乱如麻,正所谓的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在何成麟的陪同下,丁进之带了管家丁玉荣,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出事现场。 一见丁继英,他劈头就问:“你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昏迷着,大夫还在为他医治。爹爹放心,我想他不会有事的。”丁继英在紧急关头还是很懂事的。他用这样轻松的话来宽慰着父亲。 丁进之不敢再往下问了。他一转话题:“那你姐姐呢?” 丁继英道:“江武师已经带人出去找她了。” 见父亲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他忙道:“爹,您别着急,算命先生不是给我姐姐算过命吗,说她吉人天相,福大命大……” 何成麟也在一旁解劝。丁进之只有苦笑。 众人先陪着丁进之去看丁继武。元真道长一直在丁继武身旁守着,见众人到来,便说了几句宽心的话,识相地退了出来。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月色空濛,山鸟时鸣。 元真道长迎着呜呜的山风来到小方亭附近,向长空发出一声婉转悠长的长啸。 须臾,只听一阵清脆的白鸽叫声。元真道长手臂一伸,那白鸽便落于他的手上。在鸽子的腿上系着一条白绫。 元真道长摘下白绫,展开。借着淡如清水的皎皎月光,隐约地看见上面的一行小字:“事不谐矣,是否继续?海儿。” 元真皱皱眉头,轻叹一声,将白绫烧毁,又取出一片白绫,写到:“此次既罢,容后再做计议。切记,不可轻举妄动。父字。” 然后,他又把白绫绑于白鸽的腿上,手一松,扑棱棱,白鸽展翅,将自己轻盈美丽的身影化入幽深的夜空之中。 凌云回到客栈,见母亲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神色恹恹,萎靡不振,忙关心地问:“娘,您怎么了?” 阮夫人道:“志超,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凌云紧张道:“娘,您觉得哪里不舒服啊?我这就为您请大夫去!”说着起身就走。 阮夫人一把拽住他道:“不用了,方才我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大夫说,我这病是属于经脉不调,心气不通什么的,瞧,这是他开的方子。” 凌云接过来一瞧,不由皱皱眉头。副药倒是好配,外面的药铺随处都可以买来;只是方子上开的一株天山雪莲,乃稀罕之物,纵有千金,只恐也难以买到。 阮夫人见儿子脸色晦暗,问道:“怎么了?” 凌云沉吟道:“这天山雪莲乃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不知大夫可曾说过到哪里能求到呢?” 阮夫人道:“大夫说,他与青云观的元真道长为莫逆之交,他经常到他的道观里去,知道元真道长那里就有这东西。” 凌云喜道:“是么,那我这就去。”话至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阮夫人十分敏感,问道:“怎么了?” 凌云道:“今天我听丁继英说,元真道长被他们请去了,今天晚上未必能回得来。” 阮夫人脸色沉了下来,转身背对着他,没说话。 凌云见母亲不悦,忙道:“娘,您老人家如果急着用,那我现在就去好了,一直等着他回来,行吧?” 阮夫人忽然恼了,“你这象是对你母亲说话吗?你也不用去了,反正我也这么大年纪了,早就该死了!我就权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儿子!……”说到此,她忽然顿住,神色难看极了。 凌云一呆,他不明白母亲缘何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忙俯身跪倒道:“娘,您千万别这么说,孩儿哪里有失言之处,只求母亲说出来,孩儿一定改就是了。” 阮夫人望着儿子那英俊诚恳的脸,心中不由一阵感伤。她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志超,如果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会不会还待我象从前一样?” 凌云不解道:“娘,您说什么呢?” 阮夫人的心猛地一颤。这一刻,她忽然想把二十年前的那个惊天秘密说出来。 第17章 凌云荒山野岭意外遭逢丁小姐 却说阮夫人,面对着凌云那张诚恳真挚的脸,心里不由一阵悲哀;这一刻,她忽然想把二十年前的那个惊天秘密说出来。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回去了。 她自思:不能,不能说出来!于是,她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了,你……回去休息吧。那个雪莲你明天再去寻求吧。” 凌云见母亲言辞闪烁,脾气亦乖张浮躁了许多,心中不免困惑,但他却不敢多言。他怕再引起母亲那喜怒无常的无名业火来。 翌日,天还未放大亮,凌云便吃罢早饭,穿上一身白色紧身利落的束袖匝巾英雄氅,外披一袭银色斗篷,挎上长剑出了门。 他事先已向店家打听明白了去青云观的路,所以此次行来虽然算不上轻车熟路,但亦是十分的轻松逍遥了。 一路走来,但见龙脉悠长,地形远大,尖峰挺拔,流水潺潺,崎岖的路旁瑶草铺茵,奇华布锦,苍松蔽日。 前面行到一处岔路口,正如店家所说的,这条路岔出七条小路,俯瞰此处,则呈一“米”字形状。 在岔路旁的草茵地上,有一位身穿青衣道袍的青年人正盘膝打坐,双目微合。直到凌云走到他眼前了,他也仿若未闻,无动于衷,大有一副“泰山崩前而不惊”的姿态。 这倒引起了凌云的兴趣,他在青年道士面前站住,道:“这位师父,打扰了。” 青年道士居然连眼皮也不抬。 凌云并不介意,又问:“请问师父,去青云观的路怎么走?” 那青年道士依然不理。 凌云道:“我说呢,看来这人非是聋子既是哑巴。” 话未说完,青年道士已经睁开眼,道:“你才是呢!” 凌云笑了,“怎么现在你说话了?” 青年道士复又闭上眼睛,道:“我练功的时候,不希望谁来打扰。” “练功?在这人来人往的路口练功似乎不太合适,等人还差不多。” 青年道士眼上的睫毛似乎跳动了一下,遂转过身去。 凌云见状,也不再打扰他,遂按照店家指示,向着通往青云观的那条路走去。 这条路够长的,当他眺望到观门时,大约已经过了辰时,接近巳时正了。 远远看去,青砖砌就彩云墙,绿瓦盖成琉璃殿。观门前青松掩映,香雾紫霭不时地由中庭飘出。 凌云跨上白玉台阶,叩打门环。少许,一个青衣道士迎了出来,其装束与在岔路口遇见的那青年道士一般无二。这使得凌云不由心一动。 那小道士道:“无量天尊,施主来此有何贵干?” 凌云还礼,道:“请问师父怎么称呼?” 小道士道:“贫道心通。” “那么方才在岔路口打坐练功的小师父可是心通师父的师弟吧?” 心通道:“施主是说心灵吧,嗨!他哪是练功,他平时何曾在那里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心血来潮……” 他忽觉失言,遂打住,问:“施主来此所为何事?” 凌云暗笑:这小师父也够机灵的。便道:“在下此次是来拜访元真道长的。” 心通道:“真不巧,师父昨天就去了浴仙池,至今未归。” 凌云一阵失望。他本来就担心元真道长不归,而事实上果真如此。他只好问:“那他何时能回来?” 心通道:“师父临行前交代过了,若无其它变故,大概今天晚饭时分便能返回。” 凌云谢了小道士,出了青云观,无精打采地往回走着。 抬头望望天,已经接近晌午了,他在心中盘算着:自己若再返回客栈,少说也得过了午时,而照心通所说的,如果元真道长在晚饭时分回来,自己回去又赶来,岂非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路上了么?而且还累得筋疲力尽的。倒不如先找个地方等一下,到时再去青云观一探。 主意打定,他足尖点地,飞身纵上高坡,举目瞭望,巧不巧,只见在草木掩映中露出一角小屋的檐顶。 他暗自庆幸:真是天助我也!遂飞身跃下,向那处小屋走去。 穿过丛密的树林,到了小屋近前时才发现,这小屋是处废弃已久的猎人住所。 台痕上阶,绿茸茸的,屋内杂草丛生,蛛丝灰蠳,狼藉不堪。一把生了锈的废弓,一个残破的铁锅,扔弃于杂草丛中。 原来的欣喜消失了大半。他原本希望这里会有个温馨善良的人家在迎接他呢。但是事已至此,也只有随遇而安了。 他把废旧的东西规整了一下,又把长衫脱了下来,铺在地上,把鱼青宝剑往地上一放,坐了上去。 休息了一会,他觉出饿来了,他本来没有打算在这个破地方度过这一天的,所以除了一把宝剑什么东西也没带。 凌云当然也不打算在此绝食一天,于是他起身,摸摸身上,还好,带着两只袖箭。仅凭这就可以轻易打到两只野味了。 他把宝剑与长衫留在那屋子里,便掩上那扇已经不能称之为门的破门,出来了。 刚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动,一只野兔窜了出来,逃跑了。凌云轻笑一下,抖手一箭,正中兔子咽喉。 打了一只野兔,他又想摘点花果一类的,便于当水解渴。于是,他便游走于树林之间,不觉又走到了那个八岔路口,只见那青年道士还在那里坐着。 他清楚的记得心通告诉他的这青年道士的道号:心灵。 心灵道士听见动静,睁眼瞟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凌云道:“我知道你并不希望有人在你练功的时候打扰你,而我也不愿意那么自讨无趣。” 心灵冷冷道:“那你还啰嗦什么?” 凌云道:“如果当我发现你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中——比如有一条蛇在你头顶上向你呲牙咧嘴时,你说我该不该再自讨无趣地打扰你一次?” 心灵一惊时,凌云已一抖手,一只袖箭如白练般飞出,“嚓!”的一下,正将心灵头顶的树干上的那条四眼蛇钉死在树干上! 心灵腾地起身,回头,只见那只袖箭不偏不倚正正钉在毒蛇张开的大嘴上,不由地惊异非常:真是好手法。 他苍白的脸色渐渐地恢复过来,吁了口气道:“谢谢。” 凌云浅浅一笑道:“不必!” “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凌云道:“该是我先请教一下师父的道号才是。” 心灵冷漠的脸色更为阴沉了,冷冷道:“恕难奉告。” 凌云道:“其实,就是你不说,我也知道师父的道号了——你说是吗,心灵师父?” 心灵诧异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凌云道:“恕难奉告。”心中却在暗笑:自己方才这一试探果然奏效,这小道士的确叫心灵。 心灵更为恼怒,转身复又坐在地上,合上双目,对凌云不理不睬。 凌云见状,知道自己再多说无益,遂提着猎物转身往回走。心中却在思忖着这青年道士的身世来历。 这青年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四五岁,正该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时候,为什么会如此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想来,这里面必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的故事。 凌云又在果树上摘了一些桃李,满载而归。当他返回那小屋时,觉得有点异样。他推了推门,门大概是从里面顶着,推不开。 难道是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又有人来这儿了? 他本以为自己出去这么短的时间,哪里这么巧、就会有人见缝插针地来这儿?所以把宝剑、衣衫都放在里面了。 于是他便冲里面喊:“喂,是哪位朋友在里面?请开门好么?” 里面却没有人回应。 他又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动静。 他感到奇怪了,青年人的气性使得他急躁起来,“喂,我里面还有东西呢!要是你再不开门,我可要闯进来了!” 依然没有回应声。 凌云转念一想:莫非里面根本就没人,是我自己在吓唬自己?只是为什么房门会从里面被顶起来? 他再也按捺不住,抬腿嘡的一脚,那破门便被踹飞了。 里面一声惊呼。随而面前寒光一闪,一把宝剑向着自己劈面砍来! 凌云何等身手,他眼疾手快地一闪身,海里翻花,一下便把袭击自己的宝剑给夺了过来。 偷袭的人被震得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另一个女子慌忙扶住了她,颤声道:“香罗!……” 凌云一下怔住了。立于面前的竟是两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美丽女子。 看装束,大概一位是小姐,另一个是丫头。 两人皆衣衫不整,头发蓬松。 尤其是那位小姐,方才因为去扶丫头,外面的风衣滑落下来,露出了里面仅穿的大红贴身小衣,灯笼腿裤子;臂膀上还被树枝划破了一片,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见对方在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小姐又羞又气,慌忙抓过风衣,又紧紧地裹在身上,颤声道:“你……你……” 倒是凌云先开了口,“你们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说着前行一步。 这一来,主仆二人更慌了。 小姐惊惶失措道:“你……你不要过来!你要是再靠近一步,我……我马上死给你看!” 凌云一笑道:“小姐,剑在我手里,你怎么个死法?”说着,他望了一眼方才从那个叫香罗的丫头手中夺回来的鱼青宝剑。 小姐见状,更为害怕,她后退两步,一把抓起地上的残弓,颤声道:“我……我可以……”话未尽,已是珠泪纷纷。 凌云见这个玩笑不宜再开过头,便正色道:“小姐,不要误会,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进山寻药,暂时寻此下处,方才出去打了点野味时正巧小姐来此,所以……”他弯腰想去拿地上的衣衫。 小姐主仆却惊慌地一下子避到了墙角,道:“你……要干什么?” 凌云道:“我拿我的衣服,行吧!”说着,已把长衫捡了起来。 小姐怯生生道:“那,你的东西……没有了吧,那你可以走了吧?……” “走?”凌云望望外面那已上中天的毒辣辣的太阳,道:“小姐,这不太公平吧!这么大热的天,让我出去晒干鱼啊!再说,凡事也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是我先来的啊,要走也应该是你们走吧!” “这……”小姐无奈,只得对香罗道:“那好,香罗,咱们走吧!” “小姐——”香罗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时值仲夏,又是日上中天,在这荒山野岭,谁又愿意出去风餐露宿。 见主仆二人一副戒备惊惶的样子,凌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他道:“算了,我看还是我走吧!”说罢转身,把剑收好,提着野兔、桃李往外走。 香罗忽然道:“哎——” 凌云一怔,“怎么了?” 香罗道:“你的李子掉了……” 凌云低头,见地上果然散落着几颗红通通的李子。 “哦,就这几颗,不要了。”凌云瞅了一眼二人道:“看样子,你们也饿了吧?” 香罗道:“是啊……啊,不是!……”小姐一拽她,使得她没了主意。 凌云一笑道:“那这些桃子、李子什么的就留给你们了。” 香罗激动道:“谢谢!……啊不,不用了……” 凌云见那小姐一副警觉的神色,遂道:“放心,我并无恶意。东西放在这里了,收不收你们随便。” 说毕,把桃李放在地上,披上长衫,提着野兔拿着长剑出去了。 直到瞅着凌云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丛林中,主仆二人才长吁了口气。 小姐埋怨道:“香罗,你也太随便了,这些东西我们怎么能要?” 香罗道:“小姐,我们怎么就不能要了?从昨天下午直到现在,我们都饿了一天一夜了,要是再不吃点东西,我都要饿晕了!再说,这些桃子李子的我瞅着这么完整新鲜,不会做什么手脚的,尽管放心地吃就是了!” 说着,她已经抢过一个桃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道:“就算是真的有毒,我也吃。要死也不能落个饿死鬼啊!” 她见小姐直愣愣地盯着她,便道:“小姐,你快吃啊!还愣着干吗?” 小姐这才拿起一个桃子吃了起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反正我们也已经死过一回了!” 原来这小姐正是丁府与何府的人四处寻找的、失踪了的丁梦轩;另一个女子是她的丫头香罗。 第18章 又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丁梦轩主仆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呢? 原来昨天午后,眼看日薄西山了,丁梦轩按照元真道长所说的脱去外衣准备沐浴时,前头忽然一阵大乱。 而这个时候正发生了丁继武遇刺的事情。丁梦轩当然不明所以,于是便打发丫头琦玉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琦玉刚刚离开,有一个黑衣蒙面人便忽然出现了,手持利刃向她们这边冲过来。 丁梦轩与香罗立刻被吓得心惊胆战,丁梦轩只披了一件风衣便与香罗落荒而逃。 后面是阵阵的厮杀声,兵器喧嚣声,凄厉的惨叫声……几乎把二人的心儿撕碎。 有一阵,小姐几乎迷糊起来,她只觉得眼前茫茫,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拼命地往前狂奔着。 衣服划破了,头发披散了,全然不顾。到了后来,她们终于平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湮没在这苍茫的荒山野岭中,两个深居闺阁的柔弱少女,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们在一处浅浅的山洞里战战兢兢挨了一夜,饥饿与恐惧使她们几乎绝望。 但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还是使她们战胜了所有的饥饿与恐惧,大着胆子从山洞里走了出来;也不知怎么会这么巧地就来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屋。 对两个六神无主的少女来说,既很希望有人来,但是一旦真的来了人,她们又害怕之极。可是当她们把人家赶走之后,又后悔起来。 香罗道:“其实,我觉得那人也不像是坏人啊!你瞧他,眸正神清,仪表堂堂……” 丁梦轩道:“不可以貌取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怕着呢!” “对,那人是伪君子,我们不理他。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香罗道:“这荒山野岭的,何况我们又不知道路径,总不能在这小屋里困死饿死呀!” 丁梦轩道:“香罗,你说老爷他们会不会找来?” “会,只是这里山高林密的,也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了……” 丁梦轩泣道:“香罗,那我们该怎么办?” 香罗道:“这样吧,小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或许还能遇上前来寻找咱们的人哪!……” 丁梦轩只得点点头。 可是到了香罗真要往外走时,小姐又叫起来,“香罗,你走了,我一人害怕……” 香罗道:“小姐,我一人出去也害怕啊!” 丁梦轩哽咽道:“香罗,万一你回来发现我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去找老爷少爷他们——” 香罗亦哭道:“小姐,万一我出去遇到什么不测,你也一定要另想办法呀……” 主仆二人哭哭啼啼,难分难舍,仿佛是要生离死别似的。香罗咬咬牙,出去了。 丁梦轩把那张残弓抓住手中,因为弓已折断,岔出的一头十分的尖利。 她已下定决心,如果真有不怀好意的登徒好色之人闯入,她就用这张残弓自尽。…… 香罗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各种虫蛇野兽不时窜出,吓得她心惊胆战。 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了无助与孤独的滋味。她真的很希望能遇见一个人,但是她又极害怕会遇到坏人……她的矛盾心理难以喻表。 这时,她真的看到了一个人。 一见到他,她原来的恐惧与绝望立时一扫而光,换之以欣喜若狂。因为她相信那人一定不是坏人,原因是那是一个青衣道士。 道士等诸般出家之人,乃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者,应是心慈面软、皈依正派的人物。 所以,香罗一见对方是个出家人,自是十分的放心。她大叫着跑过去:“师父,师父!……” 那青衣道士正是心灵。他原本是正襟危坐、进入忘我境界的,此时蓦地听到香罗的叫声,心里不由一动,睁开眼,倏的立了起来。 香罗未到近前,已是心力交瘁,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心灵急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许久,香罗才缓过神来,断断续续道:“小师父,请去救救我们小姐……” 心灵一怔:“你们小姐?……” 香罗道:“是啊,我是丁府的丫头,昨天下午,我与小姐……”她把发生的事情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 心灵眼睛一亮道:“哦,那么你们小姐现在还在那间小屋里了?” “是啊!”香罗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心灵,忽然道:“小师父,我怎么瞧你这么眼熟啊!你,你是海儿吧?……” 心灵呆呆的望着她,只不做声。 香罗道:“怎么,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香儿啊,小时候常与你在院前玩藏猫猫的香儿啊!还记得吗,那时候……” 心灵道:“你墙东我墙西。” 香罗道:“对啊,可是你怎么又做了道士?……”话一出口,香罗方知失言,连忙住口。 心灵冷冷道:“道士又怎么了,一直都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总比那些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强上百倍。” 香罗脸上讪讪道:“对不起,我失言了。” 心灵沉声道:“别说了,过去的事情我再也不愿提了。对了——” 他话锋一转道:“香儿,咱们还是说正事吧。你们小姐孤身一人在那废弃的小屋子里,又无人照顾,一定危险的很,你快带我去找她吧!” 香罗道:“好!” 香罗带着心灵风风火火地返回那间小屋子,大叫道:“小姐,小姐!……” 丁梦轩听到动静,急忙裹紧风衣跑了出来,见香罗带了一个青衣道士回来,不由的满心欢喜,一边流泪一边喃喃道:“苍天有眼,我们主仆总算有救了!” 香罗忙着为两人介绍。 心灵神色仍有几分阴沉,并不做声;倒是丁梦轩身为大家闺秀,礼数周全,上前一个万福,彬彬有礼地问道:“小师父,请问您在那个道观修行?” 心灵道:“青云观。” 香罗喜道:“那太好了!看来海儿哥还是元真道长的弟子呢,那咱们岂不是一家人了!海儿哥,咱们现在先去哪里?” 心灵道:“青云观。青云观离得这里近些,等把二位安顿下来了,我再到贵府去送信。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香罗望了一眼丁梦轩,丁梦轩点点头。 心灵道:“如此,请小姐、香儿姑娘先行。” 二人点头,先自出了门。 心灵忽然上前一步,出手如电,骈指点住了丁梦轩后背的两处大穴! 丁梦轩哼都未哼一声,便瘫软在地上。 香罗见心灵忽然出手制住了丁梦轩,不由大惊失色道:“海儿,你……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吗?……” 心灵冷冷道:“我没有开玩笑。头一次让这位丁家大小姐乘乱逃跑了,我曾沮丧过;谁想造化还会再给我第二次机会。” 香罗呆了一下,终于醒悟过来,颤声道:“这么说,昨天那个手持凶器、闯入浴仙池的黑衣蒙面人就是你?” 心灵冷冷道:“是的。” 香罗悔恨交加道:“海儿,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灵道:“为了报仇。” 香罗道:“报仇?谁与你有仇?小姐?还是我?” “都不是。我与丁家没有仇恨,与我有深仇大恨的是何府的人。” 香罗道:“何府的人?我不明白。” 心灵道:“你不需要太明白。现在你需要做的是到丁进之或者何禹廷的面前,告诉他们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然后让何禹廷来救回你们的小姐。” “你是想要挟他们?”香罗切齿道:“方才我怎么会看错了你……” 心灵不说话。他把丁梦轩又抱入了原来的小屋中,用茅草盖上。 然后他出了门,面无表情地对香罗道:“我送你回去,你去告诉丁进之,必须由何禹廷亲自来才可以,否则后果自负!” 香罗此时的悔恨与懊恼简直无法形容。她真的做梦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个看似忠厚老实、一心向善的道士、而且是自己幼年玩伴的海儿,竟然是劫持杀人的强盗!世事变化真是太无常了…… 她踉踉跄跄地在心灵的挟持下出了那间小屋,忽的愣住了。 在屋子的前面,不知何时已伫立着一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人,他正用冷峻的眼神瞅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二人立时认出了他,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在微妙地变化着。他们心中都在困惑着、猜测着,不知道面前这位不速之客此时的出现,究竟会意味着什么。 疑惑间,心灵先开了口:“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原来,这一身白衣的青年人正是凌云。 凌云道:“我也不想干什么,我只是奇怪:你与何家、丁家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使得你如此煞费心机地用这种不光明的手段来挟持人质、要挟对方?” 心灵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做声。 凌云道:“而且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你方才为什么会一直呆在那个八岔路口;原来,你不是在练功,而是在等人——在等这两位姑娘来自投罗网。” 心灵警觉道:“你是官府的?” 凌云微微一笑,没说话。 心灵又瞥了凌云一眼,心中暗暗称奇。自从头一次劫持丁小姐失利后,他便极不甘心;但是,在这荒山野岭寻人,却无异于大海捞针。 由于他对此处的地理情况十分熟悉,所以他便选择了八岔路口这个地方来守株待兔,以不变应万变。 因为,但凡通往各地的道路都会在此处交汇。在此交通要道,他相信他一定可以等到他要等的人。 心灵此时静下心来,冷然道:“如果你不是,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 凌云道:“即使我不是,但我还是要管这桩闲事。因为我实在是看不惯这种以强凌弱的行为。” 心灵怒道:“岂有此理!” 凌云道:“岂有此理的应该是你!” 心灵再也忍不住怒气,探手处,腰间的软刃已拽了出来,刷的一抖,直刺过来。 香罗吓得尖叫一声。 凌云轻轻一笑,回手以剑柄一挡,二人一盘旋时,凌云的长剑已借势弹了出来,势如雷霆,迫的心灵往后一退。 心灵脸色一变。举手投足之间,他便感觉到了对方那卓绝的武功,其造诣远在自己之上,看来在武功上他是绝难取胜了。 于是他一改招式路数,使出了自己在青云观修行十年的“移神换影”,身形一旋,霎时已把自己化作数十个,让人眼花缭乱,不知所之。 凌云反应急速地蓦地一回手,一式星光满天,霎时心灵只觉得眼前晃起无数的剑尖,扑面而来,令他目不暇接,心慌意乱。 他只得勉强地一侧身子,熟料正撞在剑尖上! 右肋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他惨呼一声,后跌几步,以手掩住了伤口;但是血如泉涌,立时便将他的手掌染红,顺着手缝渗出。 香罗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瑟瑟发抖。 凌云收起宝剑,走上前道:“对不起,我本不欲伤你,是你逼得我。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话音未落,忽然一股刺鼻的迷雾直扑过来,凌云只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目眩,急忙往后退去。 这时,一个白衣蒙面人抖的出现,扶起心灵旋身而走…… 待愁云迷雾散尽,蒙面人与心灵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眼睁睁瞅着凶手如此轻易地逃脱,凌云颇有几分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他静了一下心思,回身返回那间小屋,来救丁小姐。 但当他揭开茅草从时,不免有几分尴尬。经过方才的一番挣扎,丁梦轩的衣服更为残破,冰肌玉骨,隐隐可见。 他强抑一颗乱跳的心,颤手在她后背的两处大穴上一点,解开了她的穴位;然后他像逃一般旋身冲出了小屋。 不管你是怎样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见到这种辣眼睛的情形,谁会不面红心跳?除非你是圣人或者傻子。 香罗见凌云出来,忙跑回屋子,只见丁梦轩已经坐了起来。 她的脸上香汗淋淋的,娇靥晕红,眼睛直直的视着前方,只是发呆;直到香罗叫了一声“小姐”,她才回过神来。 香罗见小姐衣服破碎,实为不雅,便把自己外面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了她。 两人踌躇了半晌,才慢慢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凌云就在外面站着,见二人怯怯地站在门口,低头不语,遂问道:“请问你们是哪家的小姐,我马上送你们回去吧!” 香罗低声道:“我们是丁大人府上的,这是我们小姐。” 凌云咦了一声,又望了一眼二人,颇为惊异。 原来方才被丁小姐主仆撵走、离开那间小屋后,他并未走远。 在荒郊野外与两个落难女子邂逅,一则出于好奇心;二则他的古道热肠使得他放心不下她们,所以他便留了下来,在暗处静观事态的发展。香罗出门以及她带心灵回来、直至心灵行凶等情形皆尽收眼底。 凌云沉吟了一下道:“那好,我先送你们去浴仙池罢。” 丁梦轩一愣道:“浴仙池?你……怎么知道的?” 凌云一笑道:“当然,昨日我还与令弟丁继英同游灵山呢。” 丁梦轩更为奇怪,“哦?……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凌云。” 丁梦轩、香罗皆惊异地咦了一声。 丁梦轩又惊又喜道:“原来阁下就是刑部尚书府鼎鼎大名的凌统领!真是失敬。” 凌云笑道:“现在小姐该相信我不是坏人了吧!” 丁梦轩脸一红,讷讷地低下头去。 第19章 凌云怀疑元真涉案 凌云与丁梦轩主仆误会消除了,下面的交谈便融洽和谐起来。 凌云问香罗道:“方才我好像听说,姑娘与那道士自幼相识?” 香罗点点头道:“不错,奴婢幼时与他是邻居。” 凌云道:“哦?不知这道士俗名是什么,是何来历?” 香罗道:“他姓杜,乳名海儿;他母亲姓葛,年轻时大概在外有所事务,经常不在家中;他的父亲好像是方士一类的人物,不喜躬耕,整天舞枪弄棒的……其它的我就不甚清楚了。” 凌云听了若有所思。 香罗见他沉吟不语,便问道:“凌统领,怎么了?” 凌云回过神道:“没什么。哦,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却说丁进之等人此时还在浴仙池的小方亭中焦急的等候消息。 这时家人丁仁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激动得说话的声调都有些变了:“老爷,小姐……小姐回来了!……” 这话太突然了,以至于丁进之父子思想上都来不及有所准备。丁进之木然道:“你说什么?” 丁仁道:“小姐与香罗回来了,就在外面!” 丁进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颤声道:“真的……?” 丁仁点点头。 丁进之激动得差点晕过去,他在亭中踱来踱去,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女儿现在在哪,快带我去!……” 丁仁嗫嚅道:“只是,另外还有一个持剑的男子在一旁,是那男子让小的来请老爷接回小姐。” 丁进之怔了一下道:“男子?什么男子?长什么模样?……” 丁仁道:“小的不认识,只见那人个子挺高,一身白衣,手中拿剑,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说话挺冲的……” 丁进之脸色沉了下来,他望望众人,问道:“依诸位之见,此人会是什么来头?” 元真道长紧锁双眉,沉吟不语。 丁玉荣道:“莫非此人是劫持小姐的贼人,现在挟持小姐来向大人讨价还价来了? 丁继英叫道:“可能么?他这不是自投死路么?” 丁玉荣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他既然有胆量挟持小姐,就有胆量来要挟老爷,世上自恃功强的亡命之徒多了去了。” 丁继英道:“那也未必,也许人家是护送我姐回来的呢!……” 丁玉荣道:“唉,二公子,你年龄尚小,把一切想的太过简单了,却又如何识得世上之人心险恶哪!” 丁继英道:“我真不明白,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们为什么总会把它想象的那么复杂呢?” 这时何成麟道:“无论怎样,我们总要见机行事。如果那人真的是位见义勇为的义士,我们自然是知恩必报,好好地酬谢于他;但是如果那小子果然图谋不轨,我们就见机行事,在救下小姐之前,先与之虚与委蛇,再寻有利时机杀之——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丁进之道:“还是贤侄有见地。江春,你马上去安排人手,以防不测。” 江春应了一声,出去了。 丁进之、何成麟、丁继英、元真道长、丁玉荣等人带领侍卫浩浩荡荡出了方亭,来到外面,威风凛凛地列好队伍,气势汹汹地虎视前方。 的的确确,小姐就在对面瑟瑟俏立着,后面是丫环香罗与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人。 丁进之特意打量了一下那青年人。因为隔的远,看不清面目,只见他一身白衣,气宇不凡,风度翩翩,虽然手中持剑,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凶神恶煞。 他忽然觉得这人的身形举止有些眼熟,只是因为隔得远、看不太清楚,不敢确定罢了。 丁梦轩见到父亲,不由地悲喜交集,踉踉跄跄地奔过来,哭着喊道:“爹!爹……” 香罗也在低泣着,慢慢地跟在后面。 这时,众人注意到那持剑青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依然伫立如初。 丁梦轩此时已经奔到了父亲面前。丁进之像迎接一件宝贝一样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爱之如珍的女儿。 他此时的心情,就如同一件丢失多日的心爱宝物又失而复得一样的激动,以至于老泪纵横。 那白衣青年人见事情已了,遂欲转身离去。 但当他回头时,才发现身后无数把刀枪剑戟正齐刷刷地对着自己,不由一怔道:“咦,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们要感谢搭救之恩的话,我想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吧!” 丁小姐见状,急忙解释道:“爹爹,您误会了!是他救得我啊!” 丁进之还在将信将疑;丁继英已惊喜道:“呦,这不是凌大哥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兴冲冲跑上前,一把抓住了凌云的手。 丁进之上下打量着凌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刑部尚书府的凌统领,真是失敬失敬。凌统领救了小女,老夫当真感激不尽,改日定当亲自登门拜谢。” 凌云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丁大人言重了。凌某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说罢,转身欲走,却见身后刀枪林立,不由皱皱眉。 丁进之好不尴尬,喝道:“还不退下!”一边向凌云赔笑道:“凌统领,方才多有冒犯,请见谅。” 凌云笑道:“其实谁又不知丁大人乃是深明大义之人;而今日之所以有此误会,我想一定是有人提醒丁大人多了一份防人之心而已。” 丁玉荣听了,十分不自在,心中暗骂:“臭小子,你倒挺厉害的。” 一旁的何成麟道:“凌统领,其实你误会了,并没有人在其中挑拨,只是阁下手持宝剑、气势凛然地带着小姐突然而至,一时令人不明所以、有所误会而已。” 凌云望着面前这位气宇轩昂、神采奕奕的何府大公子,不由心中暗暗称奇,自忖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他轻轻一笑道:“哦,那倒是凌某多心了。” 丁进之道:“大家不要只在此说话,往里请!” 凌云道:“不必了,府中还有事,凌云先行告辞了。”说着冲众人一拱手。 当他那犀利清晰的眼神扫过元真道长的脸上时,元真那木然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凌云回身而去。 当凌云赶回客栈时,已是山光西落、池月东上了。阮夫人正等得忧心如焚,见儿子终于回来了,方缓了一口气,问他因何晚归。 凌云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约略择要的说了一遍,然后道:“那元真道长孩儿以前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今日在丁府诸人当中,却瞅见了一位神清骨秀、超凡脱俗的道长,神情极为潇洒,料想定是这位道长了吧。只是当时在那种场合下,孩儿不方便与他打招呼,料想以后再寻机会前去拜访于他,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阮夫人道:“是啊,凡事不能两全,为人处世当以礼仪为先,千万不可坏了规矩,孝字还是其次的。” 凌云听出母亲话中似有讥诮之意,只觉无奈道:“娘……” 阮夫人道:“按说有些事情我不该多嘴,只是为娘也是明白人,你一说此事,我便知道你是开始怀疑那个元真道长与今日之事有关联了,是么?” 凌云点点头。现在,他是开始怀疑那元真道长了。 因为,一则,那个俗名海儿的心灵道士是青云观的人,焉不知身为一观之主的元真道长与这小道士是否有甚关联? 二则,当时心灵身受重伤、欲遭擒获时,是一个白衣蒙面人放迷烟救走了心灵,这白衣蒙面人又是谁?尤其是对方的那双眼睛,与元真道长的眼神简直是太像了,会不会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阮夫人轻叹一声,“只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你现在还不想打草惊蛇,是么?” 凌云道:“是的。” 阮夫人道:“可是,现在你却已经惊动他了!” 凌云点点头。是的,方才他去见丁进之时,元真道长便在一旁。 假如他真的是今日劫持小姐一案的主谋,他真的是那个救走心灵的白衣蒙面人的话;当他发现重伤心灵、救走小姐、坏他大事的人就是自己时,他不可能不惊动! 阮夫人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凌云道:“我想马上回去与吕大人商议此事。否则有了耽搁,只怕形式会有所变动,至时就不好办了!” 阮夫人赞许地点点头。 刑部尚书府内,吕文正正与徐直在议事,乍闻凌云回来,自是欢喜万分。 凌云此时已经将母亲安置好,换好了衣服,来到书房拜见吕大人。 吕文正道:“凌统领此去一月将余,一路上可玩的舒畅?” 其实这一路上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但现在大人一问,凌云也只有点头道:“是的,这还得感谢大人准假呢!只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点小插曲。” 吕文正道:“就是关于你英雄救美的事情吧?” 凌云忍俊不禁道:“大人见笑了。其实若非事到临头,要出人命了,我才懒得管呢。” 吕文正瞅了他一眼道:“为什么?” 凌云道:“因为她是丁进之的女儿。” 吕文正戏谑道:“丁进之的女儿不好么?” 凌云脸一红道:“大人,您又取笑了。” 吕文正笑道:“我是说,你现在救了丁进之的女儿,丁家父女自是感恩戴德,若有一天你真的成了丁进之的乘龙快婿……” 凌云道:“大人,您若是再开玩笑,属下只有告辞了。” 吕文正笑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言归正传。你先说说那日的经过。” 于是,凌云十分详尽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他又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吕文正听罢沉吟了一下道:“元真道长到底是不是劫持丁小姐的元凶还有待调查。凌统领,下一步你与袁平、董武再去调查取证一下。” 凌云道:“是。” 吕文正道:“徐先生对此还有何高见? 徐直道:“谈不上高见,学生只是在想:丁继武遇刺与丁小姐遭劫两案同时发生,到底是纯属巧合还是经人精心策划的?” 吕文正道:“以先生之见?” 徐直道:“以学生之见,此事应是经人精心策划的,也可以说是出自一人之手。元凶一方面借行刺丁继武之机扰乱前方,转移重心;另一方面又趁机劫走丁小姐。” 吕文正道:“何以见得?” 徐直道:“凌统领方才已经说过了:那心灵道士千方百计地寻觅丁小姐,就是为了以此来要挟何家,还口口声声说报仇什么的,可见其重点所在。” 吕文正道:“只是那个叫心灵的道士与何禹廷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呢?” 凌云、徐直沉吟不语。 吕文正道:“凌统领,你可知道那心灵是什么出身?” 凌云道:“我只是听丁府那个叫香罗的丫头说:心灵俗姓杜氏,叫什么海儿,他母亲姓葛,年轻时大概在外有所事务,经常不在家中;其父似乎是方士一类的人物,不喜躬耕,整天舞枪弄棒的……其它的就不甚清楚了。” 吕文正点了点头,笑道:“凌统领,徐先生,看来你们又有事情做了。” 两人对望了一下,齐声道:“一切谨听大人吩咐。” 吕文正道:“如今局势不同寻常,天枭匪患又潜入城中为非作乱,为防止坏人或奸细混入府中,发生意外,你们一定要时刻留神,加强防范;特别是本府里的人出入,一定要凭令牌为证,否则一律不准放行! “徐先生,府中的令牌皆由你负责掌管;凌统领,由你安排人手把守府门,凡是本府内外出入人等,若无令牌,一律不准放行。若出了事情,唯你二人试问。你们可记下了?” 二人道:“是!” 府中把守突然较往日森严起来,自然使得兵丁将士更为恪守法令,不敢稍有疏忽。 而与此同时,也影响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吕府的大小姐吕秋月。 她原本打算今天下午与丫头彩明溜出府中去看戏的。 她听外头的小厮——吕文正的书童荣儿说:前几天京城来了个戏班子,里面的小生、正旦都是全国有名的角儿,唱的戏有【长坂坡】、【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等名戏。名角演名戏,那将是一种如何精彩的场面! 自小就爱听戏、看热闹的吕小姐听荣儿这么绘声绘色的一番描述,更是心痒难掻、跃跃欲试了。 而现在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沸腾的热水中浇上一瓢冷水,郁闷极了。 但是马上满腔的热情又把这冷却下来的水煮沸上去,吕秋月开始与彩明商议着如何发挥二人的聪明才智、勇敢地闯出府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然后,两人终于有了一个初步的打算。于是彩明去见掌管令牌的徐先生。 却说徐直正在皱着眉头分析一宗案卷,见彩明来了,便问道:“彩明姑娘有事么?” 彩明道:“正是呢,有件事情正需要徐先生帮忙呢!” 徐直抬起头道:“哦,何事?” 彩明如水的明眸一转,在斟酌着措辞的方式方法。 要知此次彩明能否说动徐先生与小姐出得府去,且听下文分解。 第20章 骄横小姐冒冒失失闯进了凌云寝室 却说吕秋月的大丫头彩明,为了能够与吕秋月溜出府去看戏,便径自来找徐直徐先生。 此时听徐直问她有什么事,她转了转眼睛道:“小姐的寿诞之日快到了,夫人想给小姐买匹上好的蜀锦料子,再到玉卿成的绸缎庄做成几套极为时兴的衣服;所以来讨个出府的令牌,请徐先生行个方便吧!” 徐直道:“到底是夫人去做呢还是小姐去做呢?” 彩明吃吃道:“当然是夫人去做了……” 徐直道:“既然是夫人去做,就应该由夫人房中的丫头比如兰珠她们去啊,怎么又来麻烦姑娘你呢?” 彩明一时哑口无言,暗想这徐直果然厉害。 徐直又道:“这几日京城中很不安定,为了稳妥起见,姑娘还是不要随便出入为好,如果有什么急事要办,差别人代劳就是了。 “徐某正好有事去向吕大人汇报,顺便把此事与大人说一下,让他安排人去办理便可,小姐与姑娘就不必费心了,姑娘以为如何?” 彩明暗暗叫苦,这样岂非露馅了?忙道:“不用了!” 徐直奇道:“不用了?小姐的衣服不做了么?” 彩明吞吞吐吐道:“当然不是了……只是别人又如何知道小姐喜欢的花色款式呢?” 徐直道:“所以才请示大人派个人陪着姑娘一同去看看呢。” 彩明知道事不谐矣,气恼之下道:“不必了!”转身而去。 徐直望着彩明的背影,微微一笑,吩咐自己的小厮尽忠:“你去告诉凌统领,让他留意一下府门的把守,防止有人乘虚出入。” 尽忠应了一声,去了。 彩明回去与吕秋月一说,吕秋月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大骂徐直死脑筋不通人情。 眼见日薄西山,一抹夕阳在望,估计那精彩的戏剧就要上演了,两人却依然无计可施,只急得团团转。 后来,两人决定孤注一掷,力闯难关,因为成败只在此一举了! 也许守门的人会放她们一马呢!她们不相信守卫也会像徐直那样不通人情。 吕秋月与彩明昂首挺胸地来到府门口。 把守府门的侍卫一名叫刘永,一名叫王全,见状忙恭敬地拜见小姐。 吕秋月搭讪道:“哦,原来是你们二位啊!” 其实她根本不认识他们,“二位在此坚守岗位,真是辛苦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下一班的人怎么还没有来啊!” 刘永道:“启禀小姐,现在方交酉时,还不到交班时间。” “是么?啊,你们都饿了吧!”吕秋月边说边把准备好的五两纹银取出,笑容满面道:“这点银两是本小姐赏给你们买酒肉的,拿去吧!” 王全道:“多谢小姐体恤,小的无功不敢受禄。” 吕秋月笑吟吟道:“嗨,跟我还客气什么,收下吧!” 但是无论吕秋月如何劝说,两人皆坚决不受。 王全道:“小姐有何事情,请明示。” 吕秋月干咳了一声道:“哦,是这样,本小姐有点事情想要出府一趟,请二位行个方便吧。” 刘永道:“小姐要出府,请问令牌何在?” “怎么,连本小姐出入都需要这玩意?” 刘永正色道:“当然,府中人等均一视同仁!” “……”吕秋月一时哑然。 机灵的彩明在一旁道:“哎对了,凌统领方才不是都已经准了小姐出去吗,是么?” 吕秋月连忙随声附和道:“是啊!” 彩明道:“所以二位就不必阻拦了吧!”说毕,拉了一下小姐,二人就欲往外走。王全、刘永二人连忙拦住。 王全道:“可是,凌统领并没有跟我们打招呼啊!” 彩明道:“也许是他公务繁忙,忘了与你们说了吧。哎呀,二位小哥,别人信不过,我们两位还信不过吗?”说着,又欲前行,又被两人挡住。 王全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凌统领回来亲自发了话再说吧!” 吕秋月道:“那凌云何时回来?” 王全道:“很难说,大约今天晚上是回不来了。” “岂有此理!”吕秋月简直已经暴跳如雷,强行要走无奈两个侍卫拦着说什么也不放行。 结果双方打了半天持久战,耽搁的太久,估计戏是看不成了,还引来许多人看热闹。 后来,二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大败而归。 见吕秋月气恨难消,彩明只有安慰她:不值得为两个下人呕气,反正戏班子明天还要演下去,你我只要找到凌统领说一下,征得他的同意还是可以去的。 吕秋月只有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于是,二人只有耐着性子焦灼地等待着。一晚上没有回来,情有可原;第二天还不见人影,二人已是心急如焚了。 眼见月亮又慢慢地爬上了树梢,吕秋月沮丧道:“又错过了一天!” 终于又熬到了翌日。 一大早,彩明还在睡梦中,吕秋月便急匆匆地赶到白云轩问凌云的小厮雨竹:“凌统领回来了么?” 雨竹道:“凌统领快天亮了才回来,正在休息,不许外人打扰。” 吕秋月道:“我是外人吗,你马上去把他叫醒!” 雨竹道:“小姐有急事吗?” 吕秋月冲口而出道:“当然了,再晚一点这戏就看不成了!” 雨竹心里想: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大早急匆匆赶来就为了这事,这小姐太也任性! 他口中却道:“小的不敢去。” 吕秋月忍无可忍道:“你不去我去!”直闯进去,雨竹想拦没拦住。 吕秋月到了凌云的寝室门口,见守夜的小厮雨墨正坐在地上打盹,也不理他,嘣嘣擂起门来。 等了半天也不见回音,吕秋月不耐烦了,索性一把推开门直闯了进来。 凌云脱了衣服,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正在呼呼大睡。 这两天他的确累坏了,快四更了才返回住处,身子一沾床便睡着了。 朦胧中,似乎听到敲门声,心中好不耐烦。他已吩咐过手下不许打扰了,谁还这么不识趣?而且惺忪的睡意还未退去,他索性不去理睬。 直到“咣”的一下推门声,他才觉出有点不对头。 练武之人时刻都是很机警的,尤其是像他这般身份的人。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使他腾身坐起,抬手抓起枕头底下的鱼青宝剑。 这时候,吕秋月正好闯入了他的寝室! 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对方直直地瞪视着她,而且还身子赤裸,浑身上下只着一条短裤! 她又羞又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直愣愣地望着他,好像在打量他那健美的身材,结实刚劲的肌肉。 凌云也不免尴尬。呆了一下,他才想起了说话:“小姐,有什么事,请到外面说好不好?” 吕秋月缓过神,不觉羞得粉面通红,自知此举已是有伤大雅。她很不自在地干咳一声,讪讪地退了出来。 她在外间等了一会儿,凌云便已经穿戴齐整走了出来。 一身亮眼的白色衣衫,愈发衬托出他那挺拔颀长的身材,他那英俊硬朗的面孔,给人一种英姿勃勃、气宇轩昂之感。 凌云见吕秋月一个劲地打量他,奇道:“小姐,怎么了?” 吕秋月道:“凌统领,我现在才发现你原来长得这么帅啊!” 凌云浅笑道:“难得小姐如此夸奖,凌云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此行所为何事?” 吕秋月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今天晌午过后本小姐有点事情,想要出府一趟,怎么样,请凌统领行个方便吧!” 凌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有刺客呢!” 吕秋月喜道:“你早这么说我就不至于这么着急了嘛!怎么样,你马上去通知守门的两个侍卫吧!” 凌云道:“什么,这还需要我说么,只要你有令牌,他们自然会放你出去的。” 吕秋月没好气道:“我要有令牌,还要来找你干吗?” 凌云道:“没有令牌,你出的什么府?吕大人的命令你不知道么?” “你!……”吕秋月只有腆下脸来哀求道:“凌统领,所以才求你寻个方便么!” 凌云正色道:“对不住,小姐,没有令牌,府中人等一律不许擅自出入!” 吕秋月撒娇道:“我跟他们怎能相提并论?凌统领,不,凌大哥,你就不要这么固执了,破例一次吧!” “小姐——”凌云正欲解释,忽然雨竹进来道:“凌统领,外面袁校尉有事找您。” 吕秋月不高兴道:“真扫兴!” 凌云道:“小姐也不用埋怨了,请先回避一下吧。” 吕秋月叫道:“什么,让我回避?” 凌云道:“是啊,男女不同居一室,要是让别人看见你在我的寝室出现,万一惹出什么闲话来,只恐有碍小姐的名声啊。” 吕秋月觉得有理,问道:“那我躲在哪里?” 凌云瞥了一眼房内道:“大衣橱里吧!” 吕秋月怒道:“什么,我堂堂的尚书府千金,成了什么人了,像是做贼似的……” 凌云道:“你要是再挑三拣四的,人家可就进来了!”边说边打开大衣橱门。 外面果然脚步声欲近。吕秋月无奈,只得钻进大衣橱内,凌云把橱门闭上了。 这时,袁平从外面走了进来,“呦,凌大哥,起来了?一夜没有休息吧,怎么不多睡会呢?” 凌云道:“我倒是想啊,谁知道一大早有只讨厌的小猫儿便来吵闹,好不烦人;好不容易她走了,你又来了!” 袁平笑道:“你是在拐弯抹角地骂我吧!” 凌云笑了,“不是,我是在骂那只讨厌的小猫。” 吕秋月在衣橱内闻听,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只听凌云又道:“找我什么事?” 袁平道:“一言难尽。” “哦,那咱们到外面去说吧!” 凌云此言原因有二:一是怕吕秋月在自己的大衣橱内呆久了、万一弄出什么动静来、被袁平识破大家彼此尴尬,不好收场;再者他也不愿意把一些府中机密泄露出去。因为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二人说说笑笑地出去了。 吕秋月从大衣橱里钻了出来,闷得满头大汗。想着凌云方才对她的奚落与作弄,她愈想愈生气,抓起桌上的一只杯子摔得粉碎,气鼓鼓道:“凌云,你可恶!” 话音未落,只听门响,只见阮夫人由秋儿扶着慢慢地从外面走了出来,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吕小姐。是不是小儿哪里又得罪了小姐,失礼之处,敬请见谅。” 吕秋月没好气道:“没什么!”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阮夫人默默地望着吕秋月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刑部尚书府后花园中柳暗花明,风儿柔柔细细。 凌云与袁平倚于栏杆上,彼此交流着这几天来调查与收获到的信息。 袁平告诉他:这几日来他已经与杨振去丁府调查过了,参与行刺丁继武的凶手中,除了方小黑被江春当场杀死外;从犯张林儿也于翌日午后时分暴死——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上并无伤痕,也无中毒的迹象。 凌云问:“结果呢?” 袁平故作神秘地一笑:“你猜。” 凌云道:“案子虽然棘手,但是我们的袁大校尉又是何许人也,此案必难不倒你们了。” 袁平道:“知我者,唯有凌大哥也。经过我与杨振千方百计地调查与求证,终于发现了张林儿的死因:原来是死于天枭组织的芙蓉花毒!” 凌云一惊道:“天枭组织的芙蓉花毒?” 袁平道:“对!这种毒无色无味,人若服用后,当时并无异状,十二个时辰后方发作将人致死;而且尸体上却无任何的中毒迹象,就连仵作也查不出死者之死因。” 凌云道:“既然连仵作都查不出的死因,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袁平道:“说来也巧。那一日我与杨振又到浴仙池周围去调查取证,忽然听到在浴仙池附近的丛林里传出一阵微弱的求救之声。 “我与杨振急忙顺着声音走过去查看。只见在丛林的地上侧卧着一人,五旬左右年纪,郎中打扮,一袭白色长衣,鹤发童颜,剑眉朗目,三绺长髯,显得仙风道骨,飘逸洒脱。 “只是此人右肩受了伤,鲜血流了一地,那样子痛苦极了。我们俩急忙热心地上前询问。 “那老者说,他行医至此,不想路上遇到了强盗,不但劫了他的财物,而且也把他给打伤了……他强忍伤痛才逃到了这里。 “老者说,他虽然是个郎中,无奈医者却不能自救,看我们能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说到这里,袁平一拍胸脯,“我的人品自不必说;至于杨振么,更是古道热肠了,还是他按照老人的指点给老人处理伤口、上药包扎的呢!唉,后来我俩总算是救了他一命。” 凌云道:“很精彩,只可惜出口千言,离题万里。” 袁平道:“嗨,你急什么,马上就切入正题了。后来,那老者感激地问我们因何到此;我们说明来意后,老者不由锁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下道,让他去看看,或许能鉴别出此毒。 “于是,那老者便随我们哥俩来到府中,仔细观察了死者的情形后,他沉重地告诉我们:这是芙蓉花毒;并向我们解释了该毒的厉害与霸道!” 凌云凝眉思索道:“奇怪,这位老者怎么会对此毒如此精通?想来此人一定不是一般人,袁兄,快带我去见他!” 袁平叹了口气道:“他已经走了。” “什么,走了?……”凌云听了,不由呆了一下。 第21章 搜查青云观,何禹廷要公报私仇了? 却说凌云,听说那老者走了,不禁有些沮丧道:“你们怎能让他走了呢?” 袁平道:“我又有什么办法,他是不辞而别的。现在想来,这老者的行为的确怪异。唉!都怪我太大意,没能留住他,否则,一定能从他身上查出什么线索。” 凌云道:“事已至此,也不必自责了。对了,那老人可曾留下名姓?” 袁平道:“他只自称常溪居士,好像是姓练。” “常溪居士,姓练?……”凌云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号,沉吟着。 袁平道:“凌大哥,再说说你那边的情形吧!” 凌云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暗中监视元真道长的行踪。他现在已回了青云观,表面上若无其事,但是我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我在想:如果元真道长真的是劫持丁小姐的主谋;按照推理,行刺丁继武的刺客也极有可能是他指使;则杀人灭口者也必是他,这样一来岂不是说:元真道长就是天枭组织的人?” 袁平道:“这个,我觉得不太可能。凌大哥,依你之见?” 凌云道:“我认为我们不要再在此妄加猜测了,继续查下去,一直查它个水落石出。” 袁平道:“好,我们现在就去见吕大人。” 元真道长已经回到了青云观,原因有二: 一则丁继武已脱离了危险期,此时他正处于休养恢复阶段。 二则与心灵有关。因为丁小姐已经告诉了丁进之那日所发生事情的始末。 劫持她的人竟然是青云观的心灵道士——这当然不能不引起丁进之的某些想法;于是他便极为婉转地向元真道长询问了一些问题。 元真道长乍听此讯,也很惊诧。 他呆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叹道:“唉!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心灵自小一直跟着我,整日沉默寡言,老实持重,谁料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真是造孽啊!只怪我教徒不严,给丁大人带来如此的麻烦,还请丁大人恕罪。” 丁继英插嘴道:“这正应了一点:愈是居心叵测的人表面上装的愈是老实啊!” 丁进之瞪了他一眼,丁继英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丁进之笑道:“其实这也怨不得道长,道长不必自责。对了,那心灵究竟是何来历,不知道长可否告知?” 元真道长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了,那是二十年前了吧。” 他的脸上显出极为凝重的神色:“那时我已经在青云观修行了。那一日,来了一个衣衫褴褛、形容落魄的中年男子,身边领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未到观门口便晕倒了。虽然我竭尽全力去挽救他,但还是没能从死神手中把他争取过来,因为当时他已是心力交瘁、生命枯竭了。” 元真说到此,众人连连叹息,他本人亦十分沉痛,“临终前,他告诉我:他姓杜名千,孩儿名叫杜正海,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受到迫害;如今父亲亡故,妻儿离散,只余下他父子二人逃命在外……” 丁继英“咦!”了一声道:“这么说,这杜正海就是你收养的心灵了?” “是的。” 丁继英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闹了半天,原来这小道士竟是冲着我何伯父来的。我说他为什么要劫持我姐姐呢,原来是为了……” 丁进之瞪了他一眼,丁继英吓得一吐舌头,忙住嘴,讪讪的退下。 丁进之望着元真道长道:“道长,以您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元真道长叹道:“出此孽徒,师门不幸,只怪我当年识人不明,以致才有今日之祸。事已至此,只好请丁大人与贫道同到观中,将孽徒拿下,交由大人处置了。” 丁进之推诿了几句,便派罗振义随同元真道长一起去了青云观。 却说元真道长,一回到青云观,便把大弟子心通找来,问他心灵的情形。 心通道:“师弟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元真道:“说具体些,到底是哪一天?” 心通想了想道:“就是师父去浴仙池的那一天;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元真望着罗振义道:“莫非是这孽徒见事不好,畏罪潜逃了?” 罗振义道:“那心灵中了凌云一剑,身受重伤,自是行动不便,如此他又会逃到哪里去?” 元真道:“罗武师的意思是心灵有可能在附近藏匿?” “在下不过也是猜测而已。” 元真叹道:“贫道观中出此孽徒,当由本门自行处理,绝不姑息纵容。这一点,罗武师自可放心,只要一有消息,贫道会马上告知丁大人的。” 罗振义道:“道长言之甚善,如此在下就静候佳音了。在下府中还有事,告辞了。” “贫道恭送罗武师。” 罗振义客套了几句,遂回府向丁进之禀报此行的情形。 凶手畏罪潜逃的消息传到了丁进之耳中。而当罗振义回来汇报时,何家大公子何成麟就站在一旁。 当何成麟回到府中把心灵之事告诉了父母时,何禹廷、常青公主二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常青公主道:“真是作孽,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麟儿也已经回来了,怎么此事的阴影还在无休无止地纠缠着我们?” 何禹廷脸色阴沉,半晌无言;良久方道:“麟儿,你是说葛氏的那条祸根受了重伤快要死了?” 何成麟道:“丁小姐与丫头都说是亲眼目睹杜正海右胸被凌云一剑刺中的,而凌云的剑法孩儿亦早有耳闻,据说是快准狠,所以孩儿料想那小子如今不死也成重伤。” 何禹廷道:“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如此戒备森严的形式下,要想逃出去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非有人接应。” 何成麟道:“以孩儿之见,父亲应该立即向圣上请旨搜查青云观,缉拿杜正海。” 常青公主道:“麟儿是在怀疑元真道长与杜正海勾结?” 何成麟道:“非但如此,而且这元真极有可能是此案之主谋。” 常青公主惊异道:“怎么会?” 何成麟道:“母亲,您就是太过善良了,总是把一切都想象的那么美好,岂知人心之叵测,世道之艰险?” 常青公主吁了一声,无语。 何禹廷恨恨道道:“无论如何,总之这包藏祸心的臭小子一日不死,我何家一日难安,此人不除,后患无穷,我必杀之!” 常青公主冷冷道:“瞧你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若非你当年做的孽事,又哪里会有今天?” 何禹廷脸色讪讪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边计议着如何搜查青云观捉拿凶手;那边元真道长亦心情沉重,他神色忧郁地打坐于蒲团之上,不时地长吁短叹。 这时,弟子心通走进来,轻声道:“师父,外面凌云凌统领求见。” 元真道长心一沉,呆了半晌,才缓缓道:“请他进来。” 须臾,凌云走了进来。 元真瞟了他一眼,见他一身白衣,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春风满面,似乎并无半点兴师问罪的样子,心中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急忙上前寒暄,又命弟子端茶款待,而后道:“凌统领大驾光临,足令敝处蓬荜生辉,但不知凌统领来此有何见教?” 凌云笑道:“道长客气了,在下来此有一事相求,还望道长成全。” “哦,何事?” 凌云道:“家母近日身体不适,请大夫看过后说是沉疴淤积,经脉不调所致;除了要慢慢调理外,尚需一株天山雪莲作为药引。凌云听说道长观中有此奇珍,特来求取,不知道长能否割爱赐予?” 元真道:“原来如此。贫道上月云游,经过天山,也算是机缘巧合,凑巧采到了两株,尚未入药,凌统领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了。心通,你马上拿着钥匙去藏珍阁挑选一株上好的天山雪莲来。” 心通答应着去了。 凌云连连称谢。 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喧嚣。 元真道长脸色一变,方要派人出去打听发生了何事,一守门弟子已惶惶而入:“师父,外面有一哨侍卫气势汹汹地包围了咱们道观,说要搜查什么逃犯!……” 元真道长叹道:“一个不肖之徒便搅得整个观里鸡犬不宁,唉!真是造孽啊!” 说着,回头冲凌云道:“凌统领,让您见笑了。” 凌云道:“道长何出此言。” 元真告声失陪,遂与众弟子出了观门,只见为首的几个人已大步流星闯了进来。 何府管家何禄为为首,丁府的罗振义、肖勇年随后;而丁继英、何成麒两位公子哥儿也在其中。 肖勇年经过几个月的精心调养,伤势已基本痊愈。 他本来就是一个爱动不爱静的人,几个月的休养生活过于无聊,难得今日有如此好的差使,他焉能不身先士卒、积极响应。 丁继英这次来纯是为了寻求刺激。他整日无所事事,又见好朋友何成麒近日来一直郁郁寡欢,知道他是在恨自己生不逢时、少年失意,为了改变一下何成麒的心境,此次搜查青云观,他便硬拉了何成麒同往。 本来奉旨搜查逃犯是件相当严肃的事情(何禹廷、丁进之联本上奏,方得圣上应允),只是丁继英倚仗着父母的娇宠,任性妄为,非要去青云观一长见识不可。 而丁进之夫妇觉得让他随往亦无甚大碍,遂在要他确保不惹是生非的前提下,准他同去,直把丁继英乐得手舞足蹈。 却说元真道长见众人来此,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道:“不知诸位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何禄为一举手中的圣旨,傲慢道:“我们怀疑劫持丁小姐的凶犯藏匿在此,故奉旨搜查,任何人不准干扰!否则,格杀勿论!” 元真明白,如今圣旨面前,谁敢有异议?他只有道:“请便。” 罗振义与何禄为一碰眼色道:“如此得罪了!左右听好了,搜查青云观时禁止喧哗打闹,小心器皿,不要损坏了观中的家什物件——好,开始吧!” 两厢侍卫分头行动去了。 元真道长让人搬来椅子,请何禄为、罗振义等人落坐。 丁继英瞅着出出入入的侍卫,问何成麒:“是不是很有趣?” 何成麒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元真道长看在眼中,苦笑着摇摇头,心想:“我只希望能够天下太平、少生是非,而这位公子却唯恐天下不乱。” 这时,观中忽然一阵骚乱,罗振义、肖勇年一怔,以为发现了什么线索;却见门口人影一闪,一位白衣青年人面带愠色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侍卫。 “怎么回事?”罗振义、肖勇年迎了上去,上下打量着来人道:“你是什么人?” 凌云还未答言,丁继英已在一旁叫道:“哎呀,这不是凌统领吗!” 又转向罗振义、肖勇年介绍道:“二位不认识吗,这位便是刑部尚书府的凌云凌统领。” 接着他又把罗、肖二人介绍于凌云;罗振义与肖勇年不免有些尴尬。 这时管家何禄为走了上来,冲着凌云笑微微道:“凌统领,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凌云冷冷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误会。因为些许私事在下来观中拜访元真道长,不想与贵府的几名侍卫发生些误会,我不好向他们多说什么,只好出来向你们解释了。” 何禄为笑道:“这都怪手下人不懂规矩,得罪之处,还请凌统领见谅。” 凌云淡淡道:“何管家言重了。” 何禄为干咳了一声,吩咐:“你们继续搜吧!”于是众人又行动去了。 凌云见状,觉得自己再在这里逗留下去未免惹得彼此不自在,遂提出告辞。 丁继英道:“凌大哥,干吗那么急,咱们好久不见,还没来得及叙叙旧呢。哎,成麒,你又上哪儿去了,过来与凌统领见见么!” 何成麒一人阴沉着脸、落寞地坐在一旁;听丁继英叫他,虽不情愿,但出于礼貌,只得懒懒地起身,走到凌云近前,淡淡道:“凌统领,在下有礼了。” 凌云还了礼。当他无意瞟见对方那冷漠的眼神时,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因为,他觉得这眼神好像有些熟悉。 何成麒亦直愣愣地望着他,一时如呆了似的。 丁继英见两人只愣愣地对视着,良久无语,不觉奇怪,“怎么了?” 两人缓过神,皆不自在地笑了一下。 丁继英诧异地望了二人一眼,忽然笑道:“哎,怪了,你们两个怎么长的这么像啊!” 这话似乎触动了凌云心底深处那种奇妙的感觉。 何成麒听他一说,也不经意地望了凌云一眼;又转向丁继英道:“喂,你又在逗我吧!” 丁继英道:“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问何管家——哎,何管家,你仔细看看,他们俩是不是长的很像?” 何禄为此时关注的是观中是否搜到逃犯了,又怎么会在意丁继英这种无聊的问题,于是随口敷衍应道:“像,的确有点像……” 丁继英道:“我就说么。这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成麒居然与凌统领长得这么相像,以前我怎么没有注意呢!说不定哪一天再找出一个与我丁继英一模一样的人来,岂不更有意思!” 何成麒哼了一声道:“就你会异想天开。” 这时,在观中分头搜索的侍卫陆续回来了。何禄为问道:“可曾搜到逃犯了?” 第22章 凌云终于擒获了嫌犯心灵 却说丁府、何府两府的人请旨搜查青云观抓捕逃犯。一番搜查下来,何禄为问是否搜到刺客了? 侍卫们一个个神情沮丧,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 元真道长面无表情,冷冷的目光扫视了一遭众人的脸。 何禄为道:“道长,方才多有得罪,失礼之处敬请海涵。” 元真道:“何管家何出此言。既然刺客不在敝处,诸位也总该放心了吧。” 何禄为尴尬地笑道:“如此,我等告辞了。”与罗振义、肖勇年使了个眼色;众人后队变前队,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青云观。 丁继英不甘心道:“怎么,这就走了?” 何禄为苦笑道:“我的二公子,你还想等到何时?” 丁继英见何成麒已走远,只好向凌云拱拱手,无精打采地向门口走去。 待众人走尽了,元真道长又请凌云坐下。凌云见他神情抑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时,心通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过来;打开,盒内装的是一株上等的雪莲。 凌云连声称谢,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千两的银票奉上道:“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以做为观中的香火之资,屈屈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道长收下。” 元真推辞了一下,便收下了。 凌云道:“凌某府中还有事情,不敢再多讨饶,告辞了。” 元真亦无意挽留,遂客气了几句,吩咐心通送客。 心通送走了凌云,返回,见师父脸色阴沉,双眉紧锁,不由讷讷道:“师父……” 元真轻噫一声,示意他关上房门;然后同他进了自己的卧室,由铺底的锦袋中取出一串钥匙。 “心通,你先在门口守着,若有事情及时知会我。” 心通会意地点点头。 元真轻轻移开桌子,桌子后面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小门,元真用钥匙打开门,弓身钻了进去。 心通上前,复把门闭好,将桌子移回原位,然后出了门,守在门口。 元真进了门,弯着腰沿着又窄又长的阶梯走下去,进到了一处地下室中。 室中只点着一盏豆粒大火苗的油灯,摇曳的灯光晃得整间屋子里忽明忽暗的,显得阴森而恐怖。 墙根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他的胸前打着厚厚的绷带,僵直地躺着,面色苍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 在床前的桌上放着水壶、饭菜,显然是无法单独出人照顾而只得由病人自己拿取的。 元真道长走到床前,坐下,沉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病人道:“还死不了。方才上头闹哄哄的,出什么事了?” 元真道:“他们来搜查过了,刚走。” 病人道:“他们怎么会怀疑到这里?” 元真没好气道:“你还说,当时你明目张胆地劫持丁府小姐,有目共睹,他们当然要怀疑这里了。唉,只恐怕现在,连我也难逃干系了。” 病人沉默。他正是心灵。 元真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有一点让我放心不下:太过任性妄为,一意孤行。 “上次你我本来已经定好在申时正动手劫人,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突然有刺客出现,搅乱了全局。 “我当时已想到此次一定难以成功了,而事后也果然收到了你的飞鸽传书,那时我已回书告诉你此次事罢,再寻机会。可是你为何还要贸然行事,闹到了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 心灵咬牙切齿道:“我承认我是有些冒失,可是我也相信:但凡什么事情要想成功,总要冒险一搏的! “并且后来,我本来是可以劫持到丁府小姐的,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凌云插手,事情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而且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受这种苦楚……”激动之下,他又扯动伤口,痛苦地哼了一声。 元真望着心灵那痛苦的表情,不由惨然,心想:“方才凌云还来此求取雪莲呢。” 但是他又怎能把此事再告诉心灵,他知道以他那火爆性子,听到这些一定会暴跳如雷的。 他长吁了一口气道:“先不要说这些了。海儿,你现在感觉如何,能够行动么?” 心灵道:“您的意思是……” 元真叹道:“他们既然已经注意到了这里,此处你便不宜再留了—— 一定要马上离开这里。” 心灵苦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离开这里我又能逃到哪里?” 元真道:“但是他们却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不走,又能如何?退一步说,即使丁府、何府的人不来过问,刑部尚书府的人也不会放过你的,何况还有那位精明睿智的凌统领在其中。” 心灵恼道:“不要提他!” 元真道:“今天晚上,让心通他们护送你,马上离开这里。” “啊,这么急?”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生活了二十年的、自己对之种下深厚感情的地方,心灵心中一阵酸楚。 元真怅然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我们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的。海儿,好好保重罢……”他回过脸,强忍住要流出来的眼泪。 望着元真那悲恸的神情,心灵心里一阵惨然,只觉恨透了那些把他逼到这种田地的人。 他咬牙切齿道:“只要我能活着出去,终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是夜,月色晦暗,无力的将几束黯淡的光线泻下来,洒在深山老林的黑幽幽的枝头上。 山风一吹,沙沙作响,阵阵的凉意渗入心脾,使人凄神寒骨,噤若寒蝉。偶尔一两声的虎啸猿啼,更是令人心惊肉跳。 在幽暗荒凉的崎岖小路上,由远及近分析出一簇影子。近些,看出来是两个人抬着一顶坐轿。 在两人那有节奏步伐的配合下,那坐轿亦有节奏地吱吱作响着,姗姗而行。 抬着坐轿的二人皆是道童打扮;坐轿上的人头戴大盖的风帽,帽檐几乎将整个面部遮住,加上天黑,面目不可辨认。他身上披着风衣,使得整个人的轮廓显得十分模糊。 当这一抬三人走近那八岔路口时,忽听周围窸窣作响,接着一哨侍卫从天而降般闪了出来,转眼已将三人严严实实地困在中央。 抬坐轿的二人有些惊惶,其中一人颤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为首之人正是罗振义与肖勇年。 罗振义冷笑道:“咱们白天应该见过面的吧,两位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肖勇年道:“大哥,少跟他们废话。喂,我问你们,这么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到底是要到那里去?” 那道士道:“我师父今晚有点急事去办,我们两个护送他下山。” 罗振义冷笑道:“恐怕要下山办事的不是你们师父,而是另有其人吧!”说着抬手去揭坐轿上那人的风帽。 两名弟子急忙阻拦。 肖勇年恼了,抬手两下霹雳神掌,巨大的罡风震得两人趔趄几步,差点摔倒。罗振义趁机去掀那人的风帽。 那人右手轻轻一搪,同时左手一拂,自己已把风帽拽了下来道:“怎么了?” 罗振义退后几步,视之,不由愣住了,原来那人真的是元真道长! 罗振义望望肖勇年,困惑之下不由失望之极,讪讪道:“道长,方才在下多有冒犯,敬请恕罪。” 元真若不在意道:“哦,二位恪尽职守,应该的。怎么就两位来此么,何管家呢?” 罗振义道:“府中有事,何管家先回去了。” 元真道长不时地向四周张望。肖勇年道:“道长在找什么?” 元真惶然道:“哦……没什么。贫道还有事要办,恕不奉陪了。” “道长请便。” 元真又把风帽戴上,吩咐两个弟子抬起坐轿继续前行。 一阵山风吹来,呜呜作响,沙沙战栗的枯木乱枝将惨淡的月光梳理的斑驳怪异。 刚转过山腰,元真便吩咐二弟子停下,自己旋身下轿,带着两个弟子急急忙忙向西南方向的一条岔路狂奔而去。 此时他已经从第六感觉中意识到了不妙。 方才与罗振义、肖勇年一照面,他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本以为自己的声东击西之计可以奏效的:让人护送心灵从另一条极隐秘的小路上遁走;而自己却以替身的情形出现,从而吸引敌人的视线,这样心灵就可以顺利地脱身了。 可是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设想而已。方才他只发现了丁府、何府的人,却没有看见吕府的人,更没有见到凌云。 所以,从那时起他便心情忐忑,他唯恐自己的设计只能瞒过一半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结果便不是成功一半了,而是满盘皆输。 他正胡思乱想间,心通已经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黑夜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此时他那磕磕绊绊的脚步声与粗重急促的喘气声,却已把元真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无情地变成了现实。 心通呆呆地望着元真,哭声道:“师父,心灵师弟被……被他们劫走了!……” 元真木然道:“他们是谁?” “刑部尚书府的凌云……” 元真只觉得头轰地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凌云可真是他命中的克星。他在想,也许凌云前世与他是孽障相逢,否则怎么会有如此的结局? 半晌,元真才缓过神,喃喃道:“他在哪里,快带我去!”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回头,只见凌云带着一哨侍卫已霍然立于面前。 而当元真切实地看到落入敌手的心灵时,他真的是方寸大乱了。 心灵木然地瘫坐于坐轿上,就像方才从观中出来时一样;只是身体僵直,一动不动,估计已被制住了穴道。 此时的元真已经几近绝望。他直直地望着凌云那双煜煜有神的眼睛,以几近哀求的口气道:“凌统领,看在贫道行善多年的份上,看在你我总算情意相投的份上,请你放过他罢。你……你可以把我带走,因为他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凌云一怔:“此话怎讲?” 元真道:“此事的始末都是我指使的!凌统领,请你放过他罢,我愿意代替他。” 凌云正色道:“依照王法刑律,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绝无替代可言;况且方才你又承认自己为主使,所以无论真相如何,现在先请道长随我回府协助调查罢。” 说着,俊眸一闪,示意两厢。只闻刀剑铮铮,众侍卫已整装待发。 元真见凌云剑眉倒竖,星目圆睁,不留半点情面,不由长叹一声道:“果然是刑部尚书府的人的办事风格啊!也许是命该如此罢,唉!贫道认栽了……”默默地往前走去。 快到凌云近前了,他忽的一扬手,出手如电,一股刺鼻的迷烟散了出来,霎时直搅得天昏地暗,一片混沌。 众侍卫皆被呛得眼泪横流,咳嗽不已,其形容狼狈之极。 元真借机移神幻影,几步便奔到心灵近前,伸手欲去拽他;却只觉得手腕一麻,已被人扣住脉门。 他的心一沉,还没缓过神,其肩头、后背三处大穴已被制住,立时浑身酥软、动弹不得。 动手制住他的人正是凌云。 待愁云惨雾散尽,如水的月光重新将深山老林的轮廓分析出来,凌云方返回原地。 望着地上那横七竖八躺着的、还在不住哀嚎的侍卫,他轻叹一声道:“道长,您的迷魂雾果真厉害。若非凌某早有防范,恐怕已与这些人一般遭遇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上次在那处废弃的小屋外面,那位以迷雾为障眼法救走心灵的白衣蒙面人也应该是您吧?” 元真叹道:“凌云,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凌云面无表情,只冷笑一声道:“道长言重了。” 复又望望天际。但见天上银河耿耿,玉露零零,月上中天,已是接近三更了。 第23章 香罗在公堂上忽然反供 凌云回到府中时,已过子时,府中已是万籁俱寂,唯闻更鼓巡回之声了。 但凌云却几乎忘却了这些,他只想立即将此事禀报于吕大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安然入寝。 当他走到吕文正的寝室时,却被当晚值夜的董武拦住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等明天再说罢,大人早已休息了。” 凌云兴奋道:“当然了,告诉你吧,嫌犯心灵已经落网了!” 他原本以为董武闻讯定会欢欣雀跃的,不料他的神情依然淡淡的,不冷不热道:“是吗,那可要恭喜凌统领又获大功一件啊!——时候不早了,凌统领先请回去休息,犯人交给我吧,明天再向大人汇报。” 凌云见他神色冷漠,知他心怀妒忌,口中却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好吧!只是犯人狡猾的很,董兄一定要倍加留心,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董武冷冷道:“要是不放心我,就另请高明罢;想把嫌犯交给我,就别那么多废话。” 凌云一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董武揶揄道:“凌统领如今立了头功,谁不知道,也用不着刻意表白,我哪敢又有什么意思。时候不早了,凌统领若无它事就回去休息吧,请恕小弟不能奉陪了。”说罢径自扬长而去。 凌云心中好恼,他本欲追上去与他说个究竟,又恐吵得四邻不安,有失体统,只得强压怒火,转身向自己居处走去。 却说凌云回到了白云轩,此时的他疲惫之极,一沾床即睡着了,次日睡到很晚才起来。 他匆匆的洗漱完毕,正在用餐,只见帘笼一挑,母亲阮氏走了进来。凌云忙起身向母亲见礼,请母亲共进早餐。 阮夫人道:“我已经吃过了。我方才听雨竹说,昨晚你把那个叫做什么心灵的小道士给抓住了?” 凌云嗯了一声,不知母亲问此用意何在。 阮夫人道:“那个心灵到底是什么人,他犯的罪严重么?” 凌云不解道:“娘,您问这个做什么?” 阮夫人不悦道:“怎么,娘只问你这么点事情,你都不愿意说……唉!真是儿大不由娘啊!”一阵凄然,几欲落泪。 凌云慌忙道:“娘,您又多心了,孩儿的一切皆授之于父母,孩儿何曾敢有什么事情隐瞒母亲。其实案件尚未审理,我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心灵到底是何来头。只知道他原本姓杜,叫什么海儿,他的母亲大约姓葛,数年前曾在京城住过。至于其它便不甚清楚了。” “姓杜?海儿,葛氏,……”阮夫人喃喃细语,脸色变得苍白。由此她又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欺骗并且抛弃的、可怜的丐婆葛氏,想起了她向自己诉说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惨往事。 她清楚地记得,葛氏曾经向她说过:他的儿子名叫杜正海;此时她在想,这个杜正海一定就是那个犯下重罪的心灵道士杜海儿,因为她不能相信,世上还会另外有一个葛氏与杜海儿! 阮夫人本来以为只要逃离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就可以躲过现实的作弄了,熟料天意又让她在此遇到了葛氏的儿子。真是造化弄人。 阮夫人心乱如麻,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中,凌云的“至于其它”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凌云见母亲神色异常,不由奇道:“母亲,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阮夫人“哦”了一声道:“没什么……志超,你说这杜海儿会不会判很重的刑罚?” 凌云道:“在案情尚未查明之前,很难下结论。” 阮夫人轻叹一声道:“志超,你能不能在吕大人面前说说,对这杜海儿从轻发落?” 凌云奇道:“咦,娘,您与这杜海儿素不相识,他是个怎样的人您都不甚了解,怎么突然为他讲起情来了?” 阮夫人心一紧,勉强笑道:“啊,为娘只是觉得那元真道长曾经送过我们雪莲,对我母子有恩;现在听说他们遭此劫难,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凌云笑道:“娘,您的心地真是太过善良了。” 母子正在交谈着,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袁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一见凌云即道:“哎呀,我的凌大哥,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全家人都在等你哪,快走吧!” 说着,向阮夫人打了个招呼,拽了凌云急急匆匆而去。 刑部尚书府大堂上。 在雄浑的堂鼓声中,两旁差役整齐肃穆地立于两厢,衣甲鲜明,刀枪耀眼,个个威风凛凛,气势慑人。 袁平、董武、杨振按剑而立,压住阵脚。徐直居于吕文正之左,凌云居于吕文正之右。 一切就绪,吕文正吩咐带人犯上堂。 心灵伤势未愈,身体虚弱,不能行走,只得由人以担架抬上堂来。 他似乎也倚恃自己的“优势条件”,见了吕文正也不行叩拜之礼,只是象征性地拱拱手道:“吕大人,请恕贫道行动不便,不能行大礼了。” 吕文正问:“下面何人?” 心灵道:“贫道道号心灵。” “俗名为甚?出身来历又是如何?” 心灵道:“这与大人问案有关吗?” 吕文正一击案道:“你只照实回答本府之言,少要饶舌!” 心灵道:“好,我说!贫道俗名杜正海,原在京城居住;因遭权臣迫害,自幼父母双亡,由元真道长收留,遂于青云观出家为道。就这些,大人还要问什么?” 吕文正道:“你且把劫持丁府小姐及行凶杀人之事的经过从实讲来!” 心灵叫道:“我何曾劫持过什么丁府小姐,更未杀人行凶,贫道冤枉啊!” 吕文正怒道:“杜正海,你还想抵赖吗?你作案之时,凌统领就在你的身边。” 心灵冷笑道:“凌统领说:他看到是我劫持了丁府小姐,请问谁可为佐证?若无佐证,则一面之词,岂可采信?再者凌统领是你们自己刑部尚书府的人——哼,这恐怕就更没有说服力了吧?” 吕文正道:“那我且问你,你身上的伤又是如何来的?” 心灵道:“我身上的伤是我路遇强盗,被强盗所伤;却不知又与凌统领有何干系?” 吕文正道:“就算凌统领的话不足以证明你的罪行;但是当时丁府的小姐及丫头都在现场,这些人也可以作为人证。” 心灵道:“好啊,那就请她们来作证吧!” 吕文正道:“你以为本府真的没有办法请动她们么?袁平——”吕文正拿起了供在堂上的龙凤玉符。 说起这龙凤玉符可是大有来头,这龙凤玉符乃是当今太后钦赐与吕文正的。 当初,先皇在位之时,曾经一度受佞臣之蛊惑,要废掉贤淑贞德的皇后韦氏,另立新欢;多亏了吕文正仗义执言,冒死上谏,终于使得先皇改变了主意,在关键时候救了韦氏一命。 后来先皇驾崩,新皇登基,韦氏成为太后,为了报答吕文正的救命之恩,她竭力向当今皇上保举吕文正,并把这作为权力象征的龙凤玉符赐给了吕文正。 有了龙凤玉符,便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保障。刑部尚书府在办案之时,上至凤子龙孙,中至文武群臣,下至黎民百姓,都可以先斩后奏,畅通无阻。 当然,吕文正从不敢因此恃宠而骄,他平时也是不会轻易动用它的,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之时。 他知道现在自己已不得不动用龙凤玉符了。因为丁府的人是何等难缠的人,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而一切也正如吕文正所意料的那样,当袁平拿着龙凤玉符来到丁府之时,果然有些麻烦。 丁进之正在生气。罗振义、肖勇年等人办事太不漂亮了。 好不容易请了圣旨搜查青云观,结果却一无所获;让他们埋伏于青云观附近守株待兔,结果也是无功而返;后来还让凌云投机取巧,把人给劫走了。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何况现在外扬的还是何家、丁家两家的丑。 堂堂的礼部尚书府千金被人劫持,赫赫的信平侯爷多年前的风流韵事…… 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将是如何的贻笑大方!而何府、丁府的人又有何颜面立足于京城? 他的心腹管家丁玉荣道:“侯爷与大公子的意思是想方设法把此案揽过来,自家的事情自己处理。” 丁进之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揽?怎么个揽法?吕文正为刑部尚书,当朝一品,审理此案天经地义,你又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去兜揽此事?何况吕文正还持有龙凤玉符。 他正沉吟之时,袁平到了;寒暄几句,转入正题。 袁平取出龙凤玉符道:“在下奉吕大人之命,前来请丁小姐与香罗姑娘过府协助调查案情,请丁大人配合。” 丁进之心中好恼,自思:怎么说我女儿也是大家闺秀,怎能公然抛头露面,去那种地方丢人现眼?你吕文正这样做也未免太过分了! 只是见对方持有龙凤玉符,又不好反驳,只得道:“小女上次受了些惊吓,这几日又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只恐今日不能前往;就让丫头香罗先去吧!” 袁平知道丁进之在故意刁难,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道:“好吧,待小姐身体好些了,再前往作证吧!” 于是丁进之吩咐人去传香罗。 半晌香罗才娇娇怯怯地走进来,脸色苍白,花容惨淡,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 袁平见状不免困惑,却又不便多问,遂道:“姑娘,请吧。” 却说袁平与手下侍卫带着香罗穿过月亮门,走出丁府后花园时,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丽女子正向这边走来,与袁平打了个照面。 那女子一抬头,袁平立即认出了,这不正是那位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京华美女玉卿成吗? 想起那个为了她而无辜惨死的可怜书生,袁平不由反感地皱皱眉头。 玉卿成也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碰上他们,怔了一下,遂莞尔一笑:“呦,原来是官爷啊!民妇这里有礼了!” 她略略福了一福,便抹身过去了。 袁平望着她那醉人的风姿消失于视野中,不由自言自语道:“红颜祸水。” 他忽然产生了一股好奇心,便问香罗:“对了,香罗姑娘,那个女人到你们府中来做什么?” 香罗目光朦胧,仿若未闻,怔怔不语。 当袁平又问了她一遍,她才缓过神,慌乱道:“啊?你……你说什么?” 袁平见她神情恍惚,脸色很是难看,不由奇道:“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香罗勉强笑了笑,语无伦次道:“没什么,要去见吕大人,我……我大概是太紧张了吧!……” 袁平安慰她道:“不要紧张,其实吕大人他人很好的,到了大堂你只要照实说就是了,千万不要有什么顾虑。懂吗?” 香罗含糊地应了一声。 刑部尚书府大堂上,吕文正问跪在堂下的香罗:“香罗,你身边的道士你可认识?” 出人意料的,香罗答道:“奴婢不认识他。” 一句话使得堂上的众人都愣住了。吕文正又问了一遍:“你是说你与他不曾相识?” 香罗低着头道:“大人,奴婢从未见过他,更莫说相识了。” 吕文正顿了一下,问道:“那么当初你与你家小姐落难之时劫持你们的又是何人?” “是一个道士。” “那你再仔细看看眼前之人。” 香罗那双闪烁迷蒙的眸子正与心灵的眼睛碰在一块。 心灵的心不由剧烈地颤了一下,他索性转过脸去。 香罗痴了半晌,慢慢地垂下头,低声道:“大人,我真的不认识他。” 吕文正半晌无言。 凌云亦已忍不住走到香罗身边道:“香罗姑娘,你说你不认识他,那你总该认识我吧?” 香罗头也不抬,惶然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凌云道:“什么叫不知道?难道当初你被人劫持的事你都忘了吗?” “我……” “当时明明是你亲口告诉的我嫌犯的身世来历,现在怎么又都矢口否认了?” “我……” “不要只你你我我,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出来啊,你又顾忌什么?难道是谁在背后要挟你不成?” 香罗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至此,她那脆弱的意志已全线崩溃了。 这时只听堂下有人不满道:“够了!吕大人,你们这样威逼利诱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子,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要知来人为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24章 心灵挟怨行刺何禹廷 众人回脸,只见何禹廷、丁进之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罗振义、肖勇年等人。 那副旁若无人的傲慢气势,足够十五个人看半月的。 吕文正虽然心中不悦,却也只得起身吩咐人看座。袁平、董武二人急忙搬来椅子。 何禹廷冷冷道:“吕大人不必客气。本宫来此,也正是为了这宗案子。唉,说来惭愧,本宫曾与几个不法刁民结下了些旧怨,不想他们睚眦必报,事隔二十年了仍然耿耿于怀,竟然图谋劫持丁府小姐,要挟本宫,其罪行实在是令人发指啊! “本宫原本以为凭着吕大人的办案能力,早该将那嫌犯缉捕归案了,谁料结果竟是如此的不尽人意,真是令人失望啊!” 吕文正道:“侯爷此话怎讲?” 何禹廷道:“你们现在抓捕之人根本就不是劫持丁府小姐的罪犯,难道吕大人不知道么?” 吕文正道:“侯爷怎知我们抓捕之人不是嫌犯?” 何禹廷道:“方才香罗姑娘不是已经证实此事了么!吕大人,恕本宫说句不恭的话,枉抓无辜,冤枉好人;还威逼利诱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子,难道你们刑部尚书府的人就是这样办案的吗?” 吕文正浓眉一竖,方要出言相讽;丁进之已接过话茬道:“我看这样吧,既然这小道士不是嫌犯,吕大人就将他当堂释放罢。你我皆同朝为官,就应互相体谅,谁又没有疏漏之处啊!侯爷也不必再追究吕大人的责任了——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何禹廷道:“也罢,来人,将这小道士放了。” 他回脸示意左右。罗振义、肖勇年趁机走过来,去推心灵的担架。 凌云方才一直沉默,此时已是忍无可忍,他身形一闪,冲上前去,劈手拦住了肖、罗二人。 肖勇年、罗振义被对方那强大的罡风一扫,不由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这样凌云便整个将人抢了过来,占了上风。 何禹廷见状大怒道:“凌云,你要干什么?” 凌云道:“侯爷,请听我一言。不管别人怎么说,但是这心灵道士劫持丁府小姐的情形是凌云亲眼所见的,所以凌云斗胆奉劝侯爷,不要只凭他人的一面之词而轻易放走了嫌犯!” 何禹廷道:“你说他人的话是一面之词,难道你自己说的话就不是一面之词了吗?凌云,我且问你,你又有什么证据来证实你所说的话是真的呢?” 凌云道:“凌云临时还不能出具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证实我的话是真的;可是既然我们双方都不能证明自己所言是真,就应该重新审理此案,对于嫌犯更不能轻易言放!” 何禹廷一时语塞,他在心中恨透了凌云。 吕文正道:“侯爷,丁大人,本府以为凌统领言之有理,此案的确应该仔细审理。当时见证之人除了凌统领、香罗姑娘之外,还有丁府的小姐。所以本府有个不情之请,烦请丁小姐出面作证,以查清楚此案的来龙去脉。不知侯爷与丁大人意下如何?” 丁进之道:“只是小女近日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出堂作证。” 吕文正道:“这却无妨。丁小姐乃是千金之躯,自是不便在公堂之上抛头露面;吕某明日可带嫌犯及府中人等不忝去贵府叨扰,想那丁小姐乃深明大义之人,一定会配合本府查清此案的!想来丁大人也不会不同意吧?” 闻言,丁进之已无法再说什么了。吕文正又问何禹廷的意思。 何禹廷尚未表态,一直沉默寡言的心灵忽然道:“你们也不必再大费周章请什么证人了,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实说便是了。” 一句话使得在场的人为之一振,都齐刷刷把目光集中在心灵身上。 而心灵好像是卖关子似的,此时却不说话了。空气一时如凝固了似的。 现在最有顾虑的便是何禹廷。 他已经大概知道了心灵的身世,所以当一直保持沉默的心灵忽然开口时,他心中不由紧张起来,他害怕心灵会当众把自己当初那段不光彩的风流韵事抖落出来。 吕文正道:“杜正海,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不要有何顾虑。” 心灵道:“有几句背人的话我要先与侯爷说清楚。” 丁进之道:“那就说吧。” 心灵冷冷道:“既然是背人的话,自然只能对侯爷一人说;侯爷,贫道行动不便,请靠近些,我想你一定也不希望别人会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话吧!” 何禹廷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叱道:“少要饶舌,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说着他前行几步,身形已几乎贴近心灵的担架了。他在洗耳恭听。 两旁的人自是识趣地向外移了移,免得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于人于己不利。 心灵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出手如电,袖中寒光一闪,直刺何禹廷的前胸! 他坐于担架上,而何禹廷站着,利刃弹出,正好可以刺其胸部。 众人一片惊呼,皆手足无措,目瞪口呆。 例外的只有一人,凌云。他在事发前便已从心灵那充满杀气的眼睛里瞅出了端倪,神速的反应使他抖手一扬,刷的一下,袖箭发出,如白虹贯日般不偏不倚,正击在那待发的利刃上! 接下来是震耳欲聋的声响,袖箭将利刃磕了出去,火星四射,两件利器皆碎成数片,跌在地上。 众人长吁了一口气,而何禹廷已被惊得面如土色。 心灵见自己行刺不成,不由噫叹一声,翻转手掌向自己面门拍去!他是见事不成,要自裁了! 凌云见状,抢步上前,抬手制住了心灵身上的几处要穴,使他动弹不得。 然后凌云回身,冲何禹廷一拱手道:“凌云失职,使侯爷受惊了。” 何禹廷惊魂初定,他抬起头,眼睛正与凌云那双煜煜有神的眸子撞在一起。 这是何禹廷头一次正眼打量凌云。不知为什么,此时的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只觉得对方那眉眼似曾相识,而在不知不觉中已激起心中的层层涟漪。 他只管直直地盯着对方,几乎忘记了自己当众这样失态又是何等的有失身份。 直到丁进之提醒了他一句,他才不自然地哦了一声,缓过神道:“凌统领何出此言,本宫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丁进之见何禹廷对刑部尚书府的人失职之举竟如此宽容,有点不满,接过话茬道:“还是侯爷宽宏大量啊,不过吕大人,丁某倒要斗胆问一声了:你们刑部尚书府到底是怎么管制犯人的,竟会让凶犯身带利器上得公堂,差点铸成大祸!” 吕文正还没说话,凌云已道:“启禀侯爷,此事都怨凌云安排不当,吕大人并不知情,侯爷若要处置就请处置凌云吧!” 何禹廷再次碰到凌云那双黑白分明、晶莹如水的目光,颇觉心乱,有气无力道:“算了,此事就不要再追究了。不过本宫还有句话要说于吕大人:这杜正海竟敢公然于大堂上行刺本宫,可见其猖狂歹毒,目无王法,吕大人一定要从严处置,决不可姑息纵容。” 吕文正道:“多谢侯爷大人大量;至于杜正海之案本府自会查明真相,秉公执法,这个侯爷尽管放心。” 何禹廷道:“那好。本宫府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恭送侯爷。” 却说何禹廷同丁进之沮丧地离开了刑部尚书府,打道回到了侯爷府。 落座之后摒退左右,丁进之问何禹廷:“何兄,您因何不追究那小道士行刺您的责任?” 何禹廷道:“还追究什么,一切不是已经很明了么,那心灵道士就是葛氏的儿子杜正海。否则他为什么会那么恨我?为了杀我,他可以不顾一切!” 丁进之道:“那么以何兄之见?” 何禹廷道:“杀之灭口。省的他再在吕文正面前胡说八道的、败坏本宫的名声。” 丁进之道:“那咱们现在就不用再兜揽此案了,也不必再让香罗去作证了?” “废话!如果杜正海都死了,那吕文正这案子还审个什么劲?哪里还需要咱们再去费心费力地作证?” 丁进之笑道:“还是何兄见识高明,小弟佩服。” 何禹廷道:“贤弟,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为防夜长梦多,此事要越快愈好,就安排在今天晚上吧!听说贵府中那几位新请的武师皆是武功高强,你可一定要安排妥帖啊!” 丁进之道:“小弟一定尽心竭力去办好此事,只是……那凌云却有些难对付。” 何禹廷冷冷道:“不就是个凌云么,值得你这样大伤脑筋?到时候你只需安排人手想方设法把他引开就是了。” 丁进之连连称是。见没有别的事,他寒暄了几句,遂告辞回府。 送走了丁进之,何禹廷只觉浑身乏力,这天晚上他很早就入睡了。 临寝前,他才想起来问:“麒儿呢?” 常青公主不悦道:“麒儿,你怎么不关心关心麟儿呢?” 何禹廷道:“谁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吗。” “哼,说的好听!……”女人就是女人,下面那啰啰嗦嗦的话他也懒得听。 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他一直迸发不出那种父子天性的真情挚爱来。 也许是由于多年不见,骨肉之情已疏远了的缘故?抑或其它?……总之,他说不清原因。 尽管儿子行事得体,对他谦恭而孝敬,使得府中上下无人不夸,他看在眼中也觉得欣慰,但总也不能生起一股由衷的喜悦来。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渐渐的,一切思绪恍惚了。 朦胧中,他又看见了那寒光闪烁的利刃向自己刺来;接下来便是凌云那英俊而硬朗的面孔,那双煜煜有神的眼睛…… 惊回千里梦。他蓦地坐起来,只听窗外秋虫还在不住地啾啾鸣唱着,看看身边常青公主还在熟睡,他只得又躺下。 同样的梦境又出现了。凌云那闪烁飘忽的身影,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在他脑中徘徊着,挥之不去。 最后一次惊醒,他十分揪心地骂了一句:“真是见鬼了!” 常青公主被他折腾的一夜没睡踏实,烦躁地问:“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何禹廷道:“我也说不清楚,今天晚上老是梦着凌云,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霉头?” “凌云,凌云是谁?” “就是吕文正手下那个侍卫统领凌志超。” 常青公主道:“大概是白天你与他打交道太多了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别再胡思乱想了,睡吧!” 何禹廷叹了口气,只好又躺下了。 但是他仍然睡不着,他现在开始担忧丁进之派去吕府的刺客情形如何了。 却说吕文正,送走了何禹廷、丁进之等人;又派人将心灵还押大牢后,遂将吕府五英召来,追查心灵在大堂上携带凶器之事的缘由。 得知此事之责任在董武,不由震怒,问徐直:“徐先生,失职之罪依律该如何惩处?” 徐直道:“失职之罪依律杖责五十,可是一则请念董武乃是初犯;二则因补救及时,并未酿成大患,只请大人原谅他这一次,下不为例。” 吕文正脸色一沉道:“法不容情。徐先生,本府若是此次徇情枉法,放过了他,又将何以服众?以后若再出现同类事情又当如何处置? “此次虽未酿成大患,那是多亏了凌统领应对及时。本府行事向来奖罚分明,传令下去:为凌统领记大功一次,奖发半年的奉银;来人,将董武推出门外,杖责五十!” 凌云道:“大人且慢。凌云情愿不要大人的奖赏,只请大人此次能放过董武!” 吕文正怒道:“岂有此理,你们二人功是功,过是过,岂可一概而论?尔等不必多言,都退下吧!” 众人不敢再多言,只得退下。 凌云离开吕文正的书房往外走,只见董武满脸沮丧、由两个侍从搀扶着,一瘸一拐地从后面走来,正与他撞个正着。 凌云关心地问道:“董武,你觉得怎么样?” 董武冷冷道:“托凌统领的福,小弟临时还死不了。” 凌云知他已对自己产生了误会,只觉得心里一寒道:“董武,其实方才在你受刑时,大家心里都很过意不去。弟兄们都已经在吕大人面前说情了,只是大人不准……” 董武道:“是吗,难得大家如此费心,那我可是感激涕零了。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也不知某些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凌云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董武道:“我都这样了,还哪敢有什么意思啊,比不得你凌统领,春风得意,八面玲珑,既然是得了奖赏收下就是了,又何必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来哗众取宠呢?” 凌云气的剑眉一挑,道:“你,你简直是小人之心!” 董武笑道:“对,我是小人,又哪比得了那些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啊。其实,世上最可恶的不是真小人,而是伪君子啊!”说罢,哼了一声,径自扬长而去。 第25章 玉卿成撞破了凌云与丁梦轩幽会 却说凌云被董武奚落了一顿,只觉心情郁闷,不知不觉走到了刑部尚书府的后花园中,独坐石阶,陷入了沉思。 忽闻身后脚步声响,回头,只见徐直已走到近前。 徐直笑道:“在想什么?” 凌云轻叹一声道:“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似乎有很多事情,乱得很。” 徐直道:“首先是董武的事情吧!这一次,他该恨死你了吧!” 凌云道:“我不明白,方才在书房里,我是真心真意为他求情的,他怎么反而误会我是在惺惺作态、幸灾乐祸呢?” 徐直沉吟不语。 凌云又道:“我一直都在想把事情处理好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的结果却是这样糟。” 徐直道:“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一厢情愿的,就如这件事情。平心而论,董武本来就有些心胸狭隘,而又加上机缘巧合,种种因素才促成了现在的这种局面。 “凌统领心胸豁达,我想应该不会为这些无谓之争而耿耿于怀的。凌统领,你说是吗?” 凌云笑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徐先生也。” 二人拊掌大笑。 徐直道:“好了,咱们不要再在这些琐碎之事上浪费精力了,谈点正事罢。凌统领,你说何禹廷、丁进之此次走后,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凌云道:“当然不会。” 徐直道:“还有,你说咱们明天随着大人去丁府录口供,那位丁府小姐会不会也象香罗一样对那日之事矢口否认,一赖到底?” 凌云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我觉得没有把握。” 徐直道:“当初凌统领与丁小姐患难与共,难道丁小姐的为人凌统领还不清楚吗?” 凌云道:“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开始我还以为香罗老实可信呢,结果又如何?” “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凌云道:“总之,我不敢想象明天审案时的情形会怎样?” 徐直道:“也许现在我们不能知道结果;不过如果有一人能出面的话,那么此案便会成功在望了。” 凌云奇道:“谁?” 徐直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 凌云苦笑道:“什么,徐先生,你在开什么玩笑?” 徐直正色道:“我没有开玩笑。凌统领,你想一下,此次如果由你出面去游说丁小姐,我想此事定能奏效。” 凌云道:“我说你异想天开是不是?丁小姐何许人也,深闺少女,大家闺秀,我能见着她吗?” 徐直道:“我也没说让你大白天地、堂而皇之、敲锣打鼓地去见她啊!” 凌云道:“那我就应该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去见她?” “对了!” “你——”凌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断然道:“我不去,这又算什么?要去你自己去吧!” 徐直笑道:“我倒想去啊,只可惜一无那飞檐走壁的本领,二无那份情缘。凌统领,人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光明磊落,心中无愧,你又顾忌什么? “再说,为了吕大人,为了刑部尚书府,为了皇上的隆恩,为了我朝的兴盛,为了……” “好了,徐先生,你不要说了!”凌云不耐烦了。 徐直笑了:“你到底答不答应?” 凌云无可奈何道:“我敢不答应吗?——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此事若是弄巧成拙,闯出祸来了,责任可得由你承担。吕大人要是追究起来,我就供出是你指使的!” 徐直道:“好啊,凌云,你可够自私的。行,万一出了事,责任由我承担,面子由你丢!” 凌云叫道:“你说什么?” “啊,没说什么。” 凌云、徐直皆忍不住笑了。 也就在何禹廷辗转反侧的那个夜晚,凌云换上一身黑色夜行衣,背上鱼青宝剑,告别徐直,悄悄地出了刑部尚书府,鷎飞猿进,闪展腾挪,转眼已来到丁府。 他施展轻功,越过院墙,落地无声,以踏雪无痕之功机灵敏捷地绕过巡逻的侍卫,终于来到了丁小姐的绣楼前。 仰脸望,巧不巧正见丁梦轩凭倚在绣楼的栏杆上,脸朝里背朝外,凝神沉吟,若有所思。 楼前花枝掩映,桂影斑驳,使得月光下的一切飘渺朦胧,充满诗情画意;又有两只美丽的鹦鹉在婉转地鸣唱着,撩人心扉。 这使得凌云心中油然而想起前人的一首小诗: 低花树映小妆楼,春入眉心两点愁。斜倚栏杆背鹦鹉,思量何事不回头。 两人沉默半晌,凌云见丁小姐没有发现他,只得轻轻地叫了一声:“丁小姐——” 丁梦轩惊起却回头,楼下如水的月光将眼前的一切梳洗得历历可数。 一瞅凌云的身影,再加上方才那带有磁性的声音提醒,她已知道了来人是谁,紧张之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道:“你——” 凌云道:“丁小姐,我可以上来说话吗?” 丁梦轩粉面通红,芳心乱撞,自思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的…… 她正犹豫着,凌云忽然听见声响,忙机灵地一旋身,匿于树影后。 原来是丫头琦玉来了。她上了楼,见丁梦轩伫立于走廊上,呆呆地出神,不由奇怪地问道:“小姐,你怎么还没睡啊?” “哦,我……睡不着。” 琦玉并未发现小姐的异常神态,因为她亦心中有事,“小姐,方才我弟弟托人带话说,我母亲病了,我想明天回家看看,特来向您告个假,好不好?” 丁梦轩道:“好的,你母亲病了,你去探望乃人之常情,你快去吧。此事也不必与老爷说。” “谢谢小姐!”琦玉千恩万谢地走了。 凌云从树影后走出来,丁小姐望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转身进了闺房。 凌云咬咬牙,犯忌就犯忌吧,身正不怕影斜。 他足尖点地,一鹤冲天,跃上二楼,随之进了小姐的闺房,施礼道:“小姐,冒昧打扰,请恕罪。”边说边掩上房门。 丁梦轩尽量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怯怯道:“凌统领何出此言,昔日若非凌统领搭救之恩,小女子又哪有今日。小女子在此谢过了。” 说着深施一礼,又道:“只不知凌统领今日造访,又是这般时候来,究竟有何见教?” 凌云道:“我也知道这样做有失体统,只是事出无奈逼不得已而为之。” 丁梦轩道:“此话怎讲?” 凌云道:“请问小姐,心灵被捕、香罗姑娘出庭作证之事小姐知道吗?” “听说过,怎么了?” “我只是不明白:香罗姑娘明明与心灵相识,而她又亲眼目睹了心灵行凶之始末,却为何在大堂上矢口否认这一切呢?” 丁梦轩诧异道:“竟有这等事?” 凌云从小姐的神态中注意到了她真挚感情的流露,估计她不是在伪装,心中已自安定了许多。 只听小姐喃喃道:“那……这又是为什么呢?香罗不是这种人啊,她善良老实,从不说谎的。” 凌云道:“我明白了,心灵与她自小为至交,正是因为她太过善良了而不忍心伤害旧交,所以才在大堂上作了伪证。” “有可能。”丁梦轩叹道:“唉,香罗这丫头也真是的,怎么能感情用事、纵容嫌犯呢?” 凌云道:“那么说,如果现在请小姐出面作证的话,小姐一定会仗义执言的,对吗?” 丁梦轩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是说明天作证的事吧,唉!我现在也为难了——如果我明天做了相反的证词,会不会连累到香罗?” 凌云心中冷笑:方才你还在怪罪香罗呢,怎么转眼自己又要感情用事了? 他轻轻一笑道:“不会的,香罗姑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吕大人通情达理,想来不会怪罪她的;只请小姐到时候能仗义执言,才可以将犯人绳之以法。凌云在此先替吕大人谢过小姐了!”说着深施一礼。 丁梦轩道:“凌统领不必客气,这点事情乃是我份内之事……” 一言未尽,凌云忽然脸色一变,冲丁小姐一摆手,丁小姐忙禁声。 凌云冲着门口喝道:“是谁在外面?” 丁梦轩闻言不由惊得花容失色。 只听门口一语传来,宛如莺转燕啼,“是我!” 接着,门一开,一位风姿绰约、光彩照人的美丽女子已伫立于门口,笑靥如花。 凌云从未见过她;丁梦轩却认识她,喃喃道:“老板娘,你……你怎么来了?” 那美丽女子道:“说的是呢!这匹料子我本来打算是明天再送来给小姐看看的,谁知偏偏今天就这么有兴致,而且谁知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打扰了小姐的好事。” 丁梦轩面红耳赤道:“老板娘,你千万别误会,其实我与凌统领真的什么都没有……” 那美丽女子抿嘴一笑道:“放心吧,我怎么会误会呢,反正深更半夜的,一男一女偷偷摸摸地在一起,还会有什么事哪?”说着转身往外走。 凌云喝道:“站住!”旋身拦住了她。 那女子一怔道:“呦,凌统领,您这是做什么?” 凌云道:“请问阁下怎么称呼?在下请教。” 那女子道:“贱妾区区,岂敢劳动凌统领动问?” 丁梦轩道:“她是绸缎庄玉氏老板娘,是何大公子请她来为府中人做衣服的。” 凌云当然听说过这位倾国倾城的京华美人玉卿成的鼎鼎大名,遂冲着她一拱手道:“原来是玉老板,久仰。玉老板,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不要把今晚之事说出去?” 玉卿成冷笑道:“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凌统领是觉得今晚之事见不得光了?” 凌云剑眉一挑道:“胡说!凌云自信向来做事都是问心无愧,今晚之事虽然隐秘,但亦是为公不为私,只是——” “只是如何?” 凌云话锋一转,“总之,你若把今晚之事泄露出去,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玉卿成哼了一声:“不客气又如何,杀了我么?但杀了我之后你又打算如何收场呢?你凌统领是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丁小姐又该怎么办呢?” 说着一双媚眼瞥了一眼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丁梦轩,又轻笑一声:“再说,我玉某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凌云当然明白对方后面这句话的意思。 他向来对于自己的听力视力的造诣很是自信的,但缘何这个女子什么时候上的楼、在门外窥听了多久,自己竟会浑然不知? 由此可见对方功力造诣之深厚。他知道,这女子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他只有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条件?” 玉卿成揶揄道:“怎么,凌统领现在开始服软了?” 她顿了一下道:“条件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了?” 凌云道:“你说。” 玉卿成道:“跪下来向我赔礼道歉,到时我也许一高兴就答应你了。” 凌云剑眉一挑道:“玉卿成,你太过分了!” 玉卿成笑道:“是么,那你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款款摆动腰肢往外走去。 凌云上前一步道:“玉老板,请你成全。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此事会关系到丁小姐的名声,这样你会害了她!” “那你就跪啊!” 两人正拉扯间,忽见楼下一簇人影打着灯笼向这边走来。 玉卿成挑衅地笑道:“真是来得好巧啊!凌统领,你可要想好了,到底跪不跪?再不跪我可要喊了,到时候看你们两个怎么收场?” 凌云道:“大丈夫受杀不受辱。玉老板,今天就当凌某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如有差遣,只要我能做到的,就算是赴汤蹈火亦无不从命。” 玉卿成笑道:“要是我要你去死呢?” 凌云怔了一下,苦笑道:“可以。凌云贱命一条,不值什么,只要过了今晚,只要你需要,我的命玉老板可以随时来取。” 玉卿成直直视着他的目光道:“此话当真?” 凌云默默点点头。 这时只听下面道:“上边是谁在拉拉扯扯的?” 却是丁进之的声音。丁梦轩慌了,扑通一下跪下了,“老板娘,我求你——” 玉卿成道:“你说你怎么跪下了?唉,既然这样,看来我今天也只好破例做一次好事了。” 回头冲着凌云道,“你先进屋躲躲吧!” 因为此时,丁进之已安排了家丁在下面等候,自己与贴身家人丁义打着灯笼上来了。 凌云见状只得入房,在后窗前的幔帐后面隐住身形,凝神屏息,侧耳倾听。 他此时心中忐忑不安,担心玉卿成口是心非,会突然改变主意,出卖了自己,到时候他真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情形。 第26章 香罗被逼撞柱自杀 这时丁进之已进了房,玉卿成上前见过丁大人。丁梦轩亦有几分惶恐地拜见父亲。 丁进之道:“轩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丁梦轩道:“啊,没有,我只是太紧张了……” 丁进之一愣:“你紧张什么?” 丁梦轩自知失言,一时不知所云。 玉卿成笑着接过话茬道:“小姐是为明天作证的事情紧张。” 丁进之盯着她的眼睛道:“作证的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玉卿成一顿,遂笑道:“哦,我也是刚才听小姐说的!是不是啊,小姐?” 丁梦轩忙道:“是啊。” 丁进之冷冷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玉卿成道:“瞧丁大人怎么就跟审犯人似的,我是来给小姐送料子啊!丁大人您瞧瞧,这料子的花色、质地还可以吧?” 丁进之面无表情道:“是么?可是我方才在楼下好像看见有人在拉拉扯扯的,其中一个是玉老板你吧?” “是啊!” 丁进之道:“那另一个呢?” 玉卿成道:“另一个是丁小姐啊。是吧,小姐?” 丁梦轩如梦方醒,含混地哦了一声。 “我怎么瞧着不太像呢,那人好像比你要高出接近一头,而且……” 玉卿成心里暗暗骂丁进之老奸巨猾,口中却依然笑眯眯道:“丁大人,天这么黑,大概是您看错了吧,当时小姐可是站在台阶上的啊!” 丁进之仍然半信半疑。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若无事,先退下吧!” 玉卿成撇撇嘴,“丁大人是嫌我碍事了吧?”转身往外走去。 这时,幔帐忽然抖动了一下。丁义眼尖,惊叫一声道:“老爷,帐子后面好像有人?” 丁进之一惊,目不转睛地瞅着那幔帐。 丁梦轩此时已骇得花容失色,颤声道:“不会的,我这里哪里有人,大概是风吹的吧?” 丁进之又想起方才在楼下时看到的情形,不由悚然,吩咐丁义:“你过去看看。” 丁义惶恐不已,但在老爷的逼迫下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又哆哆嗦嗦地站住了。 丁进之正在骂他无用,玉卿成已道:“贱妾命不值钱,还是让贱妾过去看看吧。” 一边盘算着,一边慢慢地走到了幔帐边,掀了掀帐子道:“我说老爷是疑神疑鬼吧,您瞧,根本就没有人么?” 说着,已撩起帐子让众人看。 帐子后面是纱窗,窗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丁梦轩长吁了一口气,此时她的心还在砰砰乱跳。 丁进之也松了口气,开始骂丁义神经兮兮了。 其实玉卿成并没有把帐子撩到尽头,因为从窗棂至西头已被利刃割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凌云方才是从那道口子处逸出身形,施展轻功缘楼下去了。 在这种情形下,一无绳索,二无助手,一人便可轻易走脱,而杳无声息,使得玉卿成也不得不暗暗称道凌云那高深的造诣及轻功了。 凌云一回府,袁平便来找他,“哎呀!我的凌大哥,一晚上的你都跑哪儿去了,吕大人正在生气呢!” 凌云一怔,“出什么事了?” 袁平道:“今天晚上来了刺客,行刺杜正海他们;我与杨振赶到还算及时,杜正海、元真道长虽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可是却让两名刺客逃脱了;余下的两名刺客,当场也都死了。” 凌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无语。 袁平道:“关键时候你到哪儿去了,临行也不说一声。” 凌云默然道:“什么都别说了,咱们先去见吕大人吧。” 凌云硬着头皮来见吕文正。 吕文正面沉似水地问今天晚上他到哪里去了? 凌云道:“我……有点事情出去了一下。” “为公为私?” 凌云沉吟了一下道,“一点……私事。” 吕文正道:“既是私事,事前为何不来向本府请假?私自出府,你可知该当何罪?” 凌云一时无言以对,只好道:“凌云失职,请大人责罚。” 吕文正道:“我先问你,今天晚上,你到底去了哪里?” 凌云不明白吕大人为何这样追根究底。 只听吕文正冷笑道:“凌统领,你还想隐瞒吗,本府问你,今天晚上,你到丁府干什么去了?” 凌云心里一沉,他望了一眼徐直。 吕文正目光一转道:“是不是要等本府亲口告诉你?” 凌云自知其中必是有人出卖了自己,遂不再搪塞,低头道:“大人恕罪,凌云今天晚上去丁府找丁小姐,只是想借昔日的一点旧交劝说她明天作证时能够仗义执言而已。” “可有意外发生?” “没有。” 吕文正道:“此去丁府是你一人的主意还是另有人知道?” 凌云道:“是我一人的主意。” 徐直忙道:“大人容禀,此去丁府是学生出的主意。” 吕文正道:“哦,原来是你们二人合谋的。你们两个身为朝廷命官,却是知法犯法,又该当何罪?” 徐直道:“大人,此事全是学生的主张,当为主谋,请大人责罚学生吧。” 凌云道:“不,大人,此事是属下一力所为,亲自执行,当为主谋,大人若罚,当罚属下!” 两人争执一起,吕文正又气又笑,“好了,此事你们各自担当一半的责任,本府本应重罚你们,只是事在关头上,权且记下。但也不能因此而纵容了你们,本月的俸禄全部扣除,尔等可心服?” 凌云望了一眼徐直道:“属下口服——” 吕文正道:“心不服?” 徐直忙道:“心服,心服!” 徐直、凌云退下来,彼此相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徐直道:“现在感觉如何呢?” 凌云道:“郁闷极了,这个月俸禄一扣,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徐直喟叹无语。 凌云忽然凝眉道:“对了,徐先生,我昨晚去丁府的事情吕大人怎么会知道呢?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告的密啊?” 见凌云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徐直懒洋洋道:“算了吧,我要是告密,岂非害人害己,我有病?你还是去研究别人吧。” “那又是谁呢?”两人陷入了沉思。 却说丁进之,从女儿绣楼下来,回到客厅,正在怒容满面地倾听两名刺客方才刺杀心灵的经过: 肖勇年道:“我们遵循大人的指示,由我在牢门口前的那个十字要口埋伏,只待凌云一出现便将他引开,以便罗大哥行事。” 罗振义道:“谁料我一进牢门就中了埋伏。周围伏兵四起,乱箭齐发,与我同去的两名副手皆双双中箭,死于非命;我苦战多时,总算杀开一条血路冲出来了。” 肖勇年又道:“我怕凌云赶来坏了大事,故一直守候在要口。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凌云的影子,里面已乱作一团,我正要去看,却见大哥惶惶而出。唉,既然事不谐矣,我等也只好回来复命了。” 丁进之捻须沉吟道:“吕文正这老家伙果然是老奸巨猾!不过还好,总算没有留下活口,否则麻烦就大了。” 肖勇年皱着眉头道:“大人,我只是奇怪,当时刑部尚书府内闹得那么厉害,为何不见凌云呢?” 丁进之道:“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讨论这些细枝末节了,我们只想想明天的事情罢。” 如果他知道凌云当时就躲在他女儿的绣房中,而且几乎与之遭遇,恐怕他不但不以之为细枝末节而一笔带过,还要大惊失色、觉得是奇耻大辱了! 谁知道造化会如此作弄他。 次日破晓,丁进之用罢早膳,刚刚将府中事情安排妥帖,心腹家人丁义来报:吕文正等一行已来到府门拜望了。 来得好快。丁进之只好吩咐有请。 众人很快便进来了。吕文正在前,凌云、徐直、袁平等人紧随其后;杜正海面无表情地仰卧在担架之上,由几名吕府侍卫监押着。 丁进之强颜欢笑上前,让座,吩咐看茶,寒暄一番后言归正传。 吕文正请丁小姐出面作证。 丁进之心中虽然一百个不乐意,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吩咐丁义派人去叫。 这边,丁进之则吩咐管家丁玉荣摒退左右;吕文正见状亦心领神会,遂安排徐直把同来的闲杂人等打发到外厅。 此时,客厅中只有丁进之、吕文正、徐直、凌云、丁进之的管家丁玉荣及人犯杜正海等人。 须臾,丁小姐在几个贴身丫头的簇拥下来到前厅。 丁梦轩低着头,怯怯地向吕文正一个万福。 吕文正忙道:“小姐不必客气。如今劳动小姐芳驾,本府心中实感不安,但本府早知丁小姐乃深明大义、知书达理之人,定能帮助本府侦破此案,在此本府先向丁小姐表示感谢了。” 说毕起身向丁梦轩深深一揖。 闻言,丁梦轩原本拘束紧张的情绪略微缓解了一些,轻声道:“吕大人客气了,有什么话只管讲来,小女子只要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吕文正称谢,然后伸手一指杜正海道:“如今劳动小姐芳驾,只请小姐辨认一下此人。” 丁梦轩一双妙目转向杜正海。 杜正海把脸一扭,一言不发。 吕文正道:“请小姐仔细辨认一下,你可见过此人?” 丁梦轩沉吟了一下,她想起了昨天晚上。 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当时那紧张的情形令她心慌意乱,直至凌云有惊无险地脱身后许久她的心情都不能平静,以至于父亲当时嘱托她的话也是十之八九未能入耳。 那么现在又该如何回答?她慢慢地仰起脸,却不经意间与凌云那双期待的眼神撞在一起。 她只觉心如鹿撞,慌乱地低下头去。 众人被她的迟疑与犹豫煎熬着。 丁进之终于忍不住道:“轩儿,如果不认识此人,直说好了,不必顾虑什么。” 丁进之已经在为女儿引路了! 吕文正心中暗暗冷笑,缓缓道:“是啊,谁不知丁小姐乃深明大义之人,必能仗义执言。本府如今只听丁小姐一句话。” 丁梦轩低着头,但她可以感觉得到在场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她。 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凌云对她说过的话。她终于点点头,“是的,我是在灵山,离青云观不远的那间弃屋外见过他。” 丁进之气的稀眉一耸,却又无言以说,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女大不由爷了。 他自叹自艾,吕文正却是欢喜不禁,“请小姐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形。” 事已至此,丁梦轩不再犹豫,她便将那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真是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 气得丁进之差点昏过去,他只好把脸一扭,一切只有听之任之了。 吕文正道:“丁大人,你可听清楚了?方才丁小姐所言与凌统领的证词吻合,足可采信了。只是香罗姑娘的口供却又为何与之相悖谬呢?” 他吩咐人去带香罗。 香罗战战兢兢地走上大厅。当她得知了眼前的情势时,知道一切的抵赖与谎言皆已不能奏效,既然小姐都已招供了,那她还有何话说? 她心中一阵绝望,惨然承认了自己昨天所供为伪证。 吕文正道:“我且问你,昨天你为何要做伪证?是受何人之指使?” “我……”香罗面如死灰,她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吕文正厉声道:“香罗,你是不是等到了大堂之上才肯招供?” 香罗此时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她颤声道:“不要!我说,我说!是……是丁大人让奴婢这么说的!奴婢自小便侍奉在丁家,丁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只有唯主人之命是从……吕大人,一切都怨奴婢,如果要惩罚,就请惩罚奴婢吧!” 丁进之喝道:“贱婢,你竟敢胡言乱语!来人,将这贱婢带下去!” 管家丁玉荣示意左右,丁义等几名家丁上前,不由分说拉了香罗向外走去。 吕文正笑道:“请丁大人稍安勿躁。本府请问一句,丁大人乃堂堂朝廷命官,缘何指派一个丫头做伪证阻挠本府办案呢?” 丁进之尴尬道:“吕大人,休听这贱婢胡说……” 这时丁义忽然惶惶返回,颤声道:“老爷,不好了!香罗,香罗她……“ 丁进之心一沉,急声问道:“快说,香罗怎么了?” “她,她在阶前撞柱自杀了!……” 第27章 误会重重丁梦轩恨透了凌云 却说众人,惊悉此讯,不由骇然失色,一片惊呼。 丁梦轩惊叫一声,不顾是否失态,转身向门外跑去。后面几个丫头急忙跟随。 丁进之叱道:“你们是怎么看护她的?哼,竟连一个弱女子都守不住,真是一群饭桶!” 丁义低着头道:“是!是!……只是事出突然,令人始料不及啊!那丫头出门时还安安静静的,忽然就像疯了似的挣脱两个兄弟的手,撞向柱子,令人措手不及,是小的失职……” 丁玉荣上前道:“老爷,其实此事也不能全怪他们,也怨那丫头她心胸狭窄,自己一时想不开罢了,竟然……唉!……” 丁进之此时心烦意乱,挥挥手道:“好了,你们先退下,此事容后再议!”说罢恨恨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吕文正等人亦觉尴尬,只得悻悻地跟着出了大厅。 香罗早已气绝。丁梦轩赶到时,武师罗振义已安排家人将尸体抬走。 丁梦轩悲痛欲绝,不顾一切地就待冲上前去,已被几个丫头老妈拉住。 吕文正一行出的门来,正好目睹了眼前的一切,皆唏嘘感叹不已。 尤其是凌云,更是觉得愧疚不已。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望着丁梦轩那伤心欲绝的样子,他一时如痴了似的,久久无言。 多亏徐直拽了他一把,才未失态。 刑部尚书府的人走了,丁进之才记起要发泄一下抑郁于胸的这口恶气。 香罗该死,已经死了;而女儿丁梦轩呢? 丁梦轩此时已由几个丫头扶着回了绣楼。 她脸色惨白,神情呆滞,凄婉伤心不能自拔。 这时,丁进之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夹枪带棒地将女儿严厉地斥责了一番:“我昨天晚上又是怎么对你说的,你是诚心跟你父亲过不去么?现在,你不但把香罗害死了,连你亲生父亲都害惨了!真是翅膀硬了,胳膊肘往外拐啊!……你真令我失望,我真是白养了你这女儿!” 丁梦轩只是哭,哭得哽咽难言。 丁进之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丁进之回到客厅,余怒未消,这时家人丁信走了进来:“老爷,外面有——” “我谁也不见!” 丁信道:“是何大公子求见。” 丁进之听罢,气焰顿消,干咳一声,道:“快请!” 对何府的大公子,丁府的未来娇客,他一直是巴结而不及,又怎敢拒而不见? 何成麟进来了,与丁进之见过后,彬彬有礼道:“我父亲不大放心这边的情形,特遣小侄过来瞧瞧情形。” 丁进之面有愧色:“说来真是惭愧,休要再提了!” 说不要提,但他还是不得不将昨晚刺杀杜正海失利及今日受挫之事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随而问道:“不知贤侄对此事有何看法?” 何成麟脸色沉了下来,若有所思。 丁进之心情忐忑,正待静听下文,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丫头惶惶而入,颤声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小姐……小姐她……她……” 丁进之急声道:“小姐怎么了?” 那丫头哭道:“小姐她……她……上吊自杀了!” 丁进之只觉脑袋嗡地一下 ,差点晕过去,何成麟急忙扶住了他。 何成麟急切地问那小丫头 :“那小姐现在如何了?” 小丫头道:“已经救过来了,王嬷嬷正在陪着她、解劝她呢。” 丁进之缓了一口气,骂道:“小贱婢,一惊一乍的。” 小丫头道:“虽然救过来了,可是小姐现在的情绪却很不好,那神情可怕极了……” 丁进之长叹一声道:“出了这种事情,真是家门不幸啊,贤侄,让你见笑了。其实这也怨我啊,是方才我说的话太重了!…… “唉!这孩子自小乖巧柔顺,一时受人蛊惑,才做出这种糊涂事来,我虽然当时气急,却不该说出如此过头的话来,怨我,怨我啊!” 何成麟道:“叔父也不必太过自责了!其实此事也怨不得叔父,怨只怨吕府的人太过卑劣了。” 这话正好合了丁进之的心意,他轻叹一声道:“贤侄请稍坐,老夫失陪,先去看看小女。” 何成麟道:“叔父,小侄冒昧告求,能否允许小侄陪同叔父一同前去探望小姐?” 丁进之略一踌躇,自思:出了这种事情,何成麟非但对女儿不嫌弃,而且还这么的关心与体贴,可见此人乃是有情有义之人,心中当然高兴,遂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丁进之、何成麟两人一起来到小姐的绣楼。 在闺阁外间,王嬷嬷轻声告诉二人,“小姐现在已经安静下来,刚刚睡了,请老爷和公子过会儿再来吧!” 丁进之与何成麟只好悻悻地退了出来。 何成麟道:“叔父,您若有事只管去办罢,小侄无事,想在小姐的房外守候一会。” 丁进之感动道:“贤侄如此重情重义,真是小女的福气啊!” 何成麟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丁梦轩是哭乏了才朦胧入睡的。恍惚中,往日的一幕幕情景在脑中浮现着: 时而是杜正海蒙面劫持她时的可怕神情,时而又是父亲突然赶到她的绣楼、她惊慌失措、躲闪不及的惶恐情景,时而又是凌云求她相助时的殷切神色,时而又是香罗撞柱自杀时、喋血满地的惨烈情形,一会儿又什么都没有了…… 往事不堪回首。待她由噩梦中醒来时,已是夜色阑珊了。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只见房中朦朦胧胧的,红红的蜡烛笼罩着金色的芙蓉幔帐,淡淡的麝香轻柔地环绕在绣房之中,眼前的一切飘渺而凄凉。 她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挨地走到窗前,呆呆地望着外面。 窗外,夜色如水,微霜凄凄,一股凉意迎面袭来。 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对话声: “何公子,您已经坐了一个下午了,您看,您的眼睛都熬红了,快回去休息吧!”是王嬷嬷的声音。 “不,我再等一下。我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想对小姐说。”声音充满了男性那特有的磁性与魅力,浑厚凝重,深情款款,让人砰然心动。 丁梦轩已经猜出了说话的人是谁。她心中不知是感动,还是愧疚,头一仰,两行清泪滑颊而下。 她的饮泣声惊动了房外的两人。 王嬷嬷喜滋滋地跑了进来,“小姐,您睡醒了吧!您可把我们急坏了!” 何成麟在门外,欲进不能,便隔着水精珠帘道:“小姐,现在我只有一句话对你说:千万不要想不开!有那么多人爱着你,你又何必如此?” 丁梦轩不由心里一热。 只听何成麟又道:“再说,此事根本不怨你,怨只怨吕府的人太过卑劣,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试想,如果不是他们百般威逼利诱,香罗姑娘也不会死!香罗是他们害死的,与小姐无关,所以小姐千万不要为此而自责。” 丁梦轩心一颤,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凌云来找她,让她做实口供。记得当时他亲口告诉她,香罗不会因之而受牵连,结果如何呢? 试想,如果她当时不按对方的“指使”去做,香罗也就不会死了。 然而,他们为了达成其不可告人之目的,而欺骗利诱她、白白牺牲了香罗的性命,这算不算不择手段呢? 一种被侮辱、被愚弄的感觉袭上心头,她开始憎恨凌云卑鄙了。 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利用以往自己对他的好感与信任欺骗利用自己! “小姐,”何成麟轻柔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怔怔地抬起那双秀美而朦胧的眸子,痴痴地看着他。 只听何成麟柔声道:“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吧!如果没有事情,我先走了。” 说着,他向丁梦轩轻轻一笑,那眼神里满是温柔体贴的意味。 他深情地向她拱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丁梦轩凝然望着他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背影,只是呆呆地出神。 王嬷嬷掩着嘴笑了起来。丁梦轩脸一红,嗔道:“你笑什么?” 王嬷嬷道:“我是在为小姐高兴啊!你看何公子多么温柔体贴哪,而且才华横溢,人才又好,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亦天下难寻。小姐真是好福气,想想以后的好日子,小姐恐怕就要为今天所做的傻事后悔了!”…… 何成麟出了绣楼,正往前走着,忽见玉卿成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大公子好,恭喜大公子如愿以偿!” 何成麟瞅了他一眼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玉卿成道:“大公子不是对丁小姐倾慕已久了么,如今有缘一睹芳容,又俘获其芳心,岂不是可喜可贺啊!” “少耍贫嘴,我有正经事要问你。” “何事?” 何成麟道:“我让你干什么来了,现在事情进展如何了?” 玉卿成道:“我当然是按大公子所吩咐的去做了,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何成麟皱皱眉头道:“那就怪了,想那丁小姐一向谦恭柔顺,今天却为何突然一反常态、违背父意、自行其是呢?” 玉卿成道:“这个问题你只有问她了。人说,女儿心事难琢磨,何况是这位知书达理、深沉含蓄的大家闺秀呢?大公子不是在她的闺阁中呆了老半天么,这种事大公子心里应该是很明白才是啊!” 玉卿成言辞犀利,何成麟一时无言以对。 玉卿成又道:“对了,在丁府呆了这么长时间,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可以走了吗?” 何成麟冷冷道:“随你的便。” 荒凉的白沙岗。岗上杂草从生,飒飒秋风吹来,百草折腰,使得岗上的坟头历历可见,一片凄凉冷清的景象。 丁梦轩一身缟素,立在一座孤坟前,直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难言。 那座坟前立着的冰冷的石碑上,刻着的是几个冰冷的字:香罗之墓。 王嬷嬷、琦玉及丁诚等几个家人默默地陪伴在左右,个个脸色晦暗,神色哀戚。 丁梦轩喃喃地念着悼词,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她默默地伫立于风中,出神地望着满天纷飞的灰色蝶儿,泪如雨下。 琦玉与王嬷嬷等人只有轻声地宽慰解劝。 时候不早了,王嬷嬷便开始催促小姐回去。 丁梦轩拭着眼泪慢慢地转身,却又不忍离去,复又回头望了那冰冷的石碑一眼。 “小姐,咱们走吧!”琦玉说道。 丁梦轩听出琦玉的口气有异,也转脸去看,原来在羊肠小道上走来了几个人。 是吕府的人,凌云、袁平及两个侍卫。 丁梦轩脸色沉了下来,她回转脸去。 凌云当然也看见了她们,他沉吟了一下,与袁平交代了几句,便向这边走来。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丁梦轩那冷漠甚至仇恨的目光,伫立于坟前,凌云深深地向墓碑拜了一拜。 丁梦轩冷冷道:“凌统领——” “小姐。” 丁梦轩忽然扬起手,一记耳光打在凌云的脸上! 凌云一呆,后退几步,直直地望着她。 丁梦轩冷笑道:“要不要问为什么,我想你应该比我还明白。” 凌云道:“小姐也许是有些误会,固然香罗的死跟我有些干系;但是主要责任还应该在丁大人身上。” 丁梦轩道:“我也承认我爹爹或许在此事上是有些责任;但是如果不是你凌统领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香罗也不会枉死!人说你凌统领人品一流,没想到你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凌云剑眉一挑,星目圆睁道:“小姐!……” 但是丁梦轩已经听不进他的话,只是道:“我不愿再听你的花言巧语,你也不必再在此假惺惺地猫哭耗子装腔作势!凌云,你马上给我滚!” 凌云想不到事情竟会闹成这种僵持的局面。一股难言的悲愤与压抑充斥着他的胸膛,他知道现在再解释什么都是徒劳的。 他转身就走。…… 第28章 刁蛮郡主为逃婚离家出走 却说晋陵王爷赵甫,这些日子来为女儿浣玉郡主的婚事伤透了脑筋。浣玉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却依然待字闺中。 人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按理说,王爷的女儿到了适婚年龄,登门求亲者自然也应该是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从四五年前,京城的王孙公子,豪门贵族子弟便托媒人排着队地登门求亲,可是直到现在,浣玉郡主却还是孑然一身,成了名副其实的“大龄剩女”。 为什么?因为这位郡主的脾气谁都惹不起。说起这位浣玉郡主,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同时也是出了名的脾气大。骄横跋扈,刁蛮任性,用在这位郡主身上,真的是一点也不为过。 就说一年前的那件事情吧。当时王丞相亲自带公子王世骏登门求亲。 晋陵王爷见王公子生的一表人才,文质彬彬,而且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十分地满意,当即便与王丞相把两个小儿女的亲事给定了下来,并且拍摆宴席,十分热情地款待王丞相父子二人。 期间,王世骏离席更衣。当他由府里的小厮陪着,走到王府后花园时,正好遇到了在此小憩的浣玉郡主。 浣玉见王公子走过来,便盈盈起身,在两个丫头香云、娇杏陪同下,笑微微地迎了上来。 王公子乍见郡主,立时惊为天人。经两旁人介绍,知道是郡主,不由得诚惶诚恐,急忙上前施礼见过。 浣玉笑眯眯道:“听说王公子是来求亲的,而且我爹爹也已经答应了你我的亲事,对吗?” 王公子道:“正是。” 浣玉道:“不过,你只过了我爹爹这一关还不行,还必须要过我这一关。” 王公子一愣道:“小生不明白郡主的意思,还请郡主明示。” 浣玉道:“听说王公子在家里经名师指点,练过些拳脚功夫;而我也练过几招花拳绣腿,不如你我就在这里比试一番,如果王公子能胜得了我,我便心甘情愿地嫁给你。” 王公子慌忙道:“小生不敢。” 浣玉嗤笑道:“枉你一个须眉男子,竟是这样胆小如鼠,真让我瞧不起你!我浣玉早就立下志向,要嫁就嫁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不是像你这样窝窝囊囊、百无一用、连个女子都打不过的白面书生。” 王公子虽然是个书生,但毕竟年轻气盛,立时被她激得火起,便不顾两旁家人与侍从的阻拦,上前跟浣玉郡主在后花园中比武较量起来。 结果是大败而归。被浣玉飞起一脚踹出老远,他自己本人来了个平沙落雁式,脸朝下扑倒在地,摔了个鼻青脸肿,狼狈极了。 后来王公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心中落下了浓重的阴影,从此以后便再也不敢踏进晋陵王府半步了。 这门被认为是佳偶天成的姻缘,就这么黄了。 晋陵王爷知道这事后,直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计可施。 此后近一年的时间里,京城里没有哪家公子再敢登门求亲了。晋陵王爷与王妃韦氏为了女儿的婚事真是一筹莫展。 有句话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正在晋陵王爷夫妇为了女儿的婚事发愁时,一个月前,礼部尚书丁进之登门为自己的次子丁继英向浣玉郡主求亲。 晋陵王爷见丁继英与自己的女儿年貌相当,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功名,但丁公子为人品行端方,人又机灵,将来必是前途无量,于是便答应下来。 送走了丁进之后,晋陵王爷便兴冲冲地回到内宅的花厅里,与王妃和女儿说起了这事。 本以为女儿会很高兴,不料却遭到了女儿的激烈反对。 浣玉柳眉一挑道:“什么,要我去嫁给那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我才不答应呢!” 晋陵王爷道:“浣玉,丁公子与你年貌相当,人又聪明,品行也好,为父觉得你跟他挺般配的啊!” 浣玉鼻子一哼道:“什么,他与我般配?哪一方面般配啊?他有功名吗?他有官职吗?他会武功吗?他有文采吗?他长的帅吗?他有上进心吗? “一个整日只知道提空架鸟、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哪里与我般配了?爹爹,您是不是以为您的女儿真的嫁不出去了,所以就随便找个人来打发我啊?” 晋陵王爷有些恼了,“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浣玉,我真不知道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究竟想要找个什么样的?” 浣玉明眸一转道:“爹爹问我想要个什么样的,我还真不好说。不如香云,你来替我说吧!”说着,她瞟了一眼身边那个聪明伶俐的俏丽丫头。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了香云的身上。 晋陵王妃韦氏道:“香云,你如果知道,就说说吧。” 香云居然一点也不怯场,她眨了眨眼睛,朗声道:“是,奴婢遵命。 郡主的择偶标准呢,共有六条: “一、必须要生的英俊潇洒,仪表堂堂。二、必须要在朝中有三品以上的官职。三、必须要文武双全,特别是武功要好。四、必须要精明睿智,能力出众。五、必须要为人正派,品行端方,性情刚毅,不好女色。六、必须出身名门,身份高贵……” 众人一个个听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晋陵王爷听了,不由苦笑道:“要满足这些条件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吧?放眼整个天下,浣玉,你又让我上哪儿去找符合你这些条件的人物?” 浣玉很自信地说道:“一定有这么个人的,前几天,我找铁指神算葛先生给我算过姻缘的,他说我要找的夫君,就是像方才香云所描述的那样,而且这个人就在咱京城里。” 晋陵王妃韦氏皱着眉头苦苦地思索着,自言自语道:“就在咱京城里?这个人会是谁呢?……” 晋陵王爷道:“浣玉这丫头任性,怎么你也跟着起哄啊?像这种相士的话,你也当真么?” 韦氏道:“王爷,你还别不信,说起这位铁指神算,可不是一般的相士啊!以前我也找他给我看过运势的,这人周易之术极其精通,真的是神机妙算啊!” 晋陵王爷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苦笑。 这时,晋陵王爷身边的心腹家人赵扬忽然眼前一亮,叫道:“王爷,我忽然想起来了,难道这位葛先生所说的、符合郡主这些条件的人是——刑部尚书府的凌统领?这些条件他好像大部分都符合啊……” 浣玉十分感兴趣地望着赵扬,一个劲儿追问道:“凌统领?哪个凌统领?……” 赵扬道:“就是吕大人身边的三品侍卫统领凌云,他……” 赵扬忽然看见晋陵王爷在狠狠地瞪视自己,吓得慌忙住了口,不敢再说了。 浣玉上前,拽着晋陵王爷的衣袖一个劲儿摇晃着,撒娇道:“爹爹,你干嘛不让赵扬继续说下去啊?快告诉我嘛,这个凌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晋陵王爷脸色一沉道:“浣玉,别闹了。你跟丁公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没事就好好地在你的房里呆着,练习些琴棋书画,做些女红针线什么的,不许再去给我惹出什么事来!” 浣玉委屈道:“什么,爹爹,你还是要我嫁给那个花花公子吗,不吗,我不依吗!” 晋陵王爷道:“不许再耍小孩子脾气了!香云,娇杏,你们两个要好生服侍郡主,若是再出什么差错,本王只唯你们试问!” 两个丫头喏喏连声地答应着。 浣玉还想说什么,晋陵王爷已一甩袖子,出去了。 只留下浣玉在原地气得咬牙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却说晋陵王爷,出了花厅径自向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在想着方才的事情,想着方才众人提到的刑部尚书府的侍卫统领凌云,不禁有些沉吟。 以前在朝堂上的时候,他与凌云也见过几次面,当时凌云都是跟在吕文正身边的。 因为之前他与吕文正并不怎么往来,所以跟凌云之间打交道也不多,但是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却很深刻。 因为,凌云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会记住的、很是出彩、极富魅力的人物。 记得有一次,他从朝堂出来,正好遇到凌云有急事来这里找吕文正。 当时的他,一身淡蓝色素锦百花束身官服裹住那修长矫健的身姿,愈发显得整个人身姿挺拔,有如玉树临风般,英姿飒爽,一派潇洒之姿。 他因为有急事风风火火地往前走着,行动处轻灵神速,衣衫襟飞带舞,那身姿飘逸洒脱之极。 连平时见惯了世面的晋陵王爷也不禁暗暗喝彩:好个翩翩少年。 见到晋陵王爷,凌云急忙停下身,躬身施礼道:“参见王爷。” 晋陵王爷说了声“免礼”,凌云抬起脸冲着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晋陵王爷见他生的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特别是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神采而有魅力,好看极了。 心里不由感叹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 晋陵王爷本想再与凌云说上两句,恰逢吕文正从朝堂出来,凌云便向他道了声“王爷失陪”,转身去了。 临别前,冲着他微微一笑。 那个眼神,那个笑意,晋陵王爷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由此,他对这个年轻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并且在此后的几天里,他一直在想凌云临别前的那个眼神与笑意,到底像谁呢? 如今,因为浣玉的择偶标准提到了凌云,晋陵王爷也不禁在心里评价起凌云的方方面面来: 凌云这个小子么,论样貌,论人品,论武功,论办案能力,都是一流;而且素来为人处事也好,这些方面倒是能配得上我女儿。 只是官职低了些,才三品;而且出身也不行,父母都是平民百姓,与我晋陵王府门户不当,与浣玉还是不合适。 在心里否决了凌云,更进一步坚定了与丁进之结为亲家的决心。 却说浣玉郡主,自从晋陵王爷为她与丁继英定下亲事以后,一连几日来一直是闷闷不乐。不过她冰雪聪明,心思灵活,思来想起心里又有了新的主意。 她让香云去把赵扬找来,继续那天未完的话题,“赵扬,你仔细跟我说说,那个凌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赵扬道:“郡主,其实小的跟这凌云也不是很熟,不过是伺候王爷上朝时、在朝堂上见过他几面而已。如果郡主非要小的说呢,反正那天香云姑娘说的那几条,除了后面那一条,他基本都能符合条件。” 浣玉道:“后面那一条?也就是说,这个凌云出身一般了?” 赵扬道:“是啊,听说他的父母都是平民百姓,父亲早亡,现在只有母亲跟着他住在刑部尚书府里。” 浣玉沉吟着:“哦,是这样……” 赵扬又道:“只是这一条,门不当户不对,郡主跟他就绝无可能,所以郡主就不要再考虑他了! “郡主,那天都怪小的多嘴,连脑子都没过就提到了他,因为这事还被王爷给大骂了一顿,小的现在都后悔死了!郡主求求你,就不要再提这个茬了好不好,您还是好好地考虑一下跟丁公子喜结连理的事情吧!” 浣玉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扬离开后,浣玉独自坐在闺阁中,动起了心思: “我爹让我嫁给那个花花公子,我就偏偏不嫁他;我爹又遮遮掩掩地阻止我去打听凌云的事情,我就非要去看看这个凌云究竟是何许人也,是不是真的符合我提出的那些条件……” 再说晋陵王爷,这日从朝堂回来,刚进门,便见家人赵威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王爷,大事不好了!郡主她……她留书一封,离家出走了!……” “什么?”晋陵王爷听了,立时气得两眼发黑,差点摔倒,多亏身边的侍从扶住了他。 他抖抖索索地接过赵威递给他的那封浣玉留给他的书信,只见上面写道: 父母大人在上: 请恕女儿的不辞而别。女儿坚决不嫁给那个花花公子,要去寻找自己的真爱了。 女儿已经长大成人,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了;所以请父母大人不必挂牵,也不必派人去找,过些日子女儿游历够了自会回来。 女儿浣玉拜上 晋陵王爷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郡主走的时候带了哪个侍女服侍左右?” 赵威道:“郡主好像谁也没带,是独自一人出走的。” 晋陵王爷怒道:“这个丫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马上安排人分头去找!” 赵威慌忙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晋陵王爷忽然想起了一事,又把赵威给叫了回来,嘱咐道:“此事万万不可对外声张,只悄悄带人去寻找即可。” 赵威心领神会地喏了一声,出去安排了。 就这样,亲信家人赵威、赵扬,包括晋陵王府的新晋武师李炫、李武等人,遵照晋陵王爷的安排,都分别带人暗中打探郡主的下落、四处寻找郡主去了。 第29章 凌云绸缎庄初会郡主 凌云这几日来一直是郁郁寡欢。翻来覆去地想着几日来发生的事情,他在想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而使得丁梦轩如此的怨恨自己,对自己的误会竟会如此之深。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消除丁梦轩对自己的误会 ,有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与丁梦轩之间的芥蒂永远不能消除了…… 袁平见他闷闷不乐,知道他的心事,遂打趣道:“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受到了佳人的冷落心里觉得不好受了?这又有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自己寻烦恼呢?走吧,出去散散心。” 袁平不容分说,硬拽着他出了府门。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走着。转了一圈,凌云颇觉无聊,闷闷道:“咱们回去吧!” 袁平见他无精打采,便有意逗他开心道:“哎,对了,我听说绸缎庄的玉老板回来了,要不,咱们过去坐坐吧!” 这句话歪打正着,点醒了他的心思。一提玉卿成,他便想起了那天晚上的绣楼之会。 心想:不管怎么样,那天晚上人家毕竟是帮助了自己,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自己总要过去表示一下谢意才对。 思虑间,他点点头道:“好吧!” 在玉卿成去丁府的这些日子,绸缎庄中的事情便由管家周三申及其小叔孙孝文、弟媳李云汀夫妇打理,如今玉卿成一回来,众人自是宽松了些。 只是这些日子玉卿成不在家,店中的生意较以往萧条冷落多了;现在玉卿成乍回来,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所以今日店内的生意也不是很景气。 只有在门左侧靠窗户的地方,一位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的青衣公子面朝外间,不言不语,在慢慢地喝着茶。 玉卿成见店内无甚生意,便想回去。 这时,她听管家周三申在外面道:“呦,这不是凌统领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往里请!” 凌云道:“请问玉老板在吗?” 一听这问法,玉卿成便知是来找她的。她笑靥如花地接了出来,“真是稀客啊,凌统领,快往里请!” 三人客气了一番,到了里间的茶阁。 落座,寒暄了几句,凌云切入正题:“我今日来此是向玉老板致谢的。那天晚上的事情多亏了玉老板帮忙,凌云在此谢过了!” 说着起身向玉卿成深施一礼。 玉卿成抿嘴一笑:“就这么一句话,一个动作,就算完了?凌统领难道不觉得太寒碜了么?” 凌云怔了一下,目光炯炯地望了她一眼道:“那玉老板还想要什么?” 玉卿成秋水般的明眸一转道:“你说你还能给我什么,我所需要的又是什么?” 凌云剑眉凝起道:“我想不出。因为像玉老板这样:美冠天下,富甲一方;现又春风得意,我真的想不出玉老板究竟还缺少什么?” 玉卿成见他眸正神清,不由轻叹一声道:“我所缺少的,也许你能给我。但是只不知道是否有这造化,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 凌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玉卿成正欲开口,忽听门外周三申道:“呦,丁二公子来了,快往里请!” 周三申话语未尽,丁继英已挑帘笼走了进来:“呦,凌统领也在么,幸会幸会!” 凌云还礼,就待与玉卿成告辞。 丁继英道:“哎,凌大哥,袁大哥,别走么!难得一见,再说我正好有件事情说与凌大哥听。” 说着,硬拽着凌云与袁平坐回原位。 凌云奇道:“什么事?” 丁继英喝了一口茶,向两边望了望。 阁内很冷清,只有靠窗户坐的那位青衣公子依然在慢慢地喝着茶,眼睛漠然地望着窗外,对这边的事情似乎毫不关心。 凌云笑道:“怎么,你这事还怕见光?” “哎,话不能这么说。只是……一言难尽。”丁继英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凌云不耐烦了,“哎,你不说,我可要走了,府中还有事呢。” “别别,我说,我说……”丁继英叹了口气道:“是这么回事,我爹呢与晋陵王爷给我议定了一门亲事,就是王爷的郡主叫什么珠啊玉啊的……” 凌云道:“可喜可贺,只是你又叹什么气啊?” “嗨,你哪知道。那郡主我连面都没有见过,又怎知她人品才貌如何?况且,我早已心有所属了。” “哦,是谁?” 那青衣公子的头似乎摆了一下,很快又转回去。 此时连袁平、玉卿成、周三申都在凝视倾听。 丁继英倒不介意,直言不讳道:“就是贵府的吕小姐!” 凌云先是诧异,随而笑了,“好眼力,只是我有些不懂。” “嗨,这有什么不懂的。记得头一次见她时,是在侯爷府的宴会上,当时吕小姐女扮男装来到侯爷府,我一见,简直是惊为天人啊!哎呀,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倾国倾城的是这位玉老板。” “凌大哥莫取笑,我说的是真心话。”丁继英一本正经道:“从那以后,我是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凌大哥,帮帮忙吧!” “嗨,我能帮什么忙?” 丁继英道:“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袁平听了喷的一声笑了出来。 凌云回脸看了他一眼;向着丁继英道:“什么?” 丁继英道:“不,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们同在一个府中,与她接触的机会终归多些,只要二位能为我说合说合,也许……” 凌云自思:“我与她说合?我与她闹得那么僵,只能是适得其反罢了。”遂苦笑了一声,摇头不语。 袁平见丁继英有些尴尬,便道:“丁公子若有意何不禀报父母,再请媒人去吕府提亲,只要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丁继英道:“话虽这么说,只是不知吕小姐意下如何。万一她再不同意也离家出走了呢?” 袁平一怔:“你说什么?” 丁继英自知失言,但他为人率真,毫无心机,见事已至此,索性道:“袁大哥,凌大哥,我只与你们二人说,千万不可泄露出去。” 他压低嗓门道:“其实那位郡主也不愿意。我早就听说了,这丫头刁蛮任性,竟然不顾体统地离家出走了。—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下落,差点把晋陵王爷急死。凌大哥,你们说,这样的女人我能要么?” 凌云心里吐槽:那吕秋月有失体统,溜出吕府去到鱼龙混杂之处抛头露面,你怎么也不嫌了? 见两人只是微笑不语,丁继英急道:“二位,这个忙你们到底是帮不帮啊?” 二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忽听门外脚步声响,又有两人走了进来。 从穿着打扮上,二人看出是晋陵王府的家人。丁继英更是认出了此二人为谁:晋陵王爷赵甫的贴身家人赵威、赵扬、 二人见了凌云、丁继英、袁平,急忙热情地打招呼;尤其是对丁继英更为亲切——因为这位丁二公子可是晋陵王爷未来的乘龙快婿。 而丁继英则有些不太自在。 这时窗口那位青衣公子把银子留在桌上,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 他本不欲引起众人的注意,却是适得其反。赵扬瞅了他一眼,忽然叫道:“喂!你站住!” 青衣公子一哆嗦,很快便向门外跑去。 赵扬、赵威顾不上与凌云、丁继英等人说话,也风风火火赶了出去。 丁继英本来是无精打采的,一见又有新鲜事发生,立时来了兴致,便拉了凌云、袁平一起出去看热闹。 凌云本来已有离去之意,见状,便对玉卿成道:“老板娘,改日再来探望,结账吧!” 玉卿成笑盈盈道:“哎呀,这点茶钱值什么,只要凌统领以后别跟我们过不去,多为我们行点方便,我们便心满意足了。” 凌云不置可否地笑笑,还是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走了出来。 玉卿成在后面道:“找钱!”…… 当凌云与袁平出门时,丁继英早已在门外站了一会了。 此时,赵威、赵扬拦着青衣公子不让其离去,青衣公子正在与二人分辨。 看那青衣公子,年少焕然,弯弯的细眉,澄波似的眸子,配上那白皙的脸庞,十分的秀美可人。 只是此时的他横眉怒目,说话咄咄逼人,并无几分斯文之态。 只听那青衣公子道:“我就不回去!就不回去!……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赵威、赵扬二人本欲再说什么,此时见丁继英站在一旁,却缄口不言了,只是坚持要青衣公子同他们回去。 丁继英有些看不惯了。他忽然生出一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情壮志来,上前道:“哎,怎么回事?如果没有其他原因,你们没有道理拦着人家、不让人家走吧?” 他这一问,赵扬、赵威两人便不说话了。 青衣公子面现得意之色,目光一转道:“怎么样,现在你们理屈词穷了吧?——敢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你可得为我做主!” 丁继英道:“在下丁继英。这位公子,有什么难处尽管道来,我会为你主持正义的!” 那青衣公子道:“学生乃是外地人,来京投亲不遇。欠了他们府中十两银子,昨日刚刚还清;谁知他们居然仗势欺人,还向我讨取利钱!……” 两个家人连连叫屈;丁继英问道:“那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却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青衣公子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道:“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这位兄台,小弟说的没错吧!” 丁继英道:“他们向你要多少利钱?” “五两银子!” 丁继英略一沉吟道:“讨取利钱自是应该的,只是利钱略高了些,这样吧,这五两银子我替你垫付了。非但这些钱我为你拿上,而且我再与你十两银子,你也好去做个小本生意以维持生计。” 说毕,他转向凌云道:“凌大哥,你瞧我做的如何?够仗义吧!” 凌云自思:人家何时说银两短缺要你解囊相助了,自作多情。口中却道:“丁公子真是义薄云天,慷慨大方啊!” 丁继英听对方称赞自己,甚为得意。尽管青衣公子一再推辞,丁继英却以为人家为谦让推脱之词,朗声道:“这又有什么,区区银两不成敬意……” 他的手伸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他这才想起,自己的银包在换衣服时留在家中了。 这该如何是好?自己方才已经夸下海口,如果收回,该多驳面子?他只好转向凌云道:“凌大哥,带银子没?借我十五两。 凌云心想:本月俸禄一扣,我还在为银子之事发愁呢,还向我借?”便道:“没带。” 丁继英急了,“你骗人!我知道你肯定有,又不是不还你。别那么小气好不好?” 凌云无奈,只得去取钱。不巧没有五两的银锭了,怀中还有两个十两的银镙儿。 丁继英一把抢过,道:“也好!这位兄台,这十两银子你先收着;赵扬,这十两么,就作为你们王府的利钱吧!” 赵扬赵威推辞不要,那青衣公子也拒不接受。 丁继英道:“不要客气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吗!赵扬,既然这位公子欠你钱,你收下就是了,以后也不要再难为他了,啊?” 两人哭笑不得。 丁继英又对青衣公子道:“这位兄台,你也不必推辞了。俗话曰:扶危济贫乃侠义所为;又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你身在难中,我救济于你,理该如此吗!” 凌云见状忍俊不禁。 青衣公子见丁继英坚持如此,眸子一眨道:“如此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兄台义施援手,以后若有机会,小弟定当图报。” “嗨,兄台客气什么?” “如此小弟告辞。”青衣公子接过银子,向众人拱拱手,转身而去。 急得赵威、赵扬搓手跺脚,就欲去追。 丁继英道:“哎,你们怎么还去追人家,他欠你们的利钱不是已经结清了吗?” 二人似有满腹道理却又无法倾诉,只好眼睁睁地望着青衣公子的背影渐渐远去而无计可施。 凌云看了一眼袁平,不由起了疑心,便问:“二位,那位公子有什么不对之处么?” 赵扬见问,却又急忙掩饰:“哦,没什么。” 如此,凌云虽觉得困惑,怎奈人家不说,自己也只得作罢。 何况,他此时也没有更多的精力为这好奇解惑;他知道自己该与袁平回府了,因为府中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第30章 何禹廷请旨判元真心灵斩刑 吕文正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为心灵与元真的案子而费尽心思。 自那日丁梦轩在丁府中指证心灵后,心灵无意再狡辩了。 何况此时凌云、袁平、杨振等人又在青云观中查出了许多证据;徐直先生亦仔细查访、研究了关于心灵的来历与身世,可谓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了。 元真与心灵此时只觉得穷途末路、无言可辨了。 而元真、心灵也可谓拿得起、放得下,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劫持丁小姐的事情确是二人商量策划的。 元真道长道:“与我真正有仇的是侯爷何禹廷。为了报复他,我隐姓埋名,可谓是卧薪尝胆,苦等了二十年。 “终于机会来了,自那日丁府的大公子丁继武请我为丁小姐看病以后,我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对于何禹廷的人际关系我是了如指掌的。我知道他与丁进之是儿女亲家,如果劫持了他未来的儿媳妇用以要挟他,应该是可以奏效的。 “为了达成目的,我方将丁小姐等人引诱到浴仙池。让丁府的侍卫远离她,并选在申时正太阳落山、众人的思想松懈时动手。 “本来一切是很顺利的,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在酒宴上突然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刺客搅乱了全局…… “因为当时还不到申时正,我料想海儿未必能按期行动,所以我已经猜到此事难以成功了;而后来我果然接到了海儿的飞鸽传书。” 心灵接口道:“父亲不让我去冒险,但我是心气旺盛,不甘心苦心策划的计谋就此毁于一旦。所以第二次劫持丁小姐、要挟香罗的事情都是我的主意;不关我父亲的事情。” 他又瞥了凌云一眼道:“至于以后发生的事情,有凌统领与丁小姐的证词,无须我再罗嗦了罢。” 吕文正道:“现在我要问了,你们到底与何禹廷有何冤仇,而要如此煞费苦心的报复他?” 元真一阵怆然,悲愤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若非是他,我也不会家破人亡!……” “此话怎讲?” 元真长叹一声道:“家门不幸……请吕大人不要再问了。” 吕文正道:“你也不必隐晦,本府早已察知了道长的来历与身世。道长原本姓杜,妻子葛氏,早先在驸马府中做过何大公子的乳母,是不是?” 元真先是愕然,随而苦笑:“不错。如此,吕大人一定连那贱人与何禹廷那些伤风败俗的丑行也都知道了吧? “当时,我一怒之下休了她,而那个卑劣不堪的驸马爷,后来也驱逐了她。她走投无路,便生报复之心,抱着驸马府的大公子何成麟出走。 “驸马府丢了公子,无异天塌地陷一般;何禹廷恼羞成怒,便命令手下的爪牙闯入我的家中刑讯逼供。 “我那卧病在床的老父亲连惊带吓,一病归天;我不堪折磨,带着四岁的儿子历经磨难方脱离虎口……” 回想着以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元真只觉得宛如一把钝刀在一寸寸凌迟他的心头般,只痛得喘不过气来。 吕文正问道:“那么,面前的心灵就是你的亲生儿子杜正海吗?” 元真道:“不错。现在一切都已明了,贫道在大人判决之前向大人提个要求: “此案皆是贫道一手策划,当为主谋;海儿不过是按照我的意思办事,心通等人更与此案无干,请求大人重判贫道,而放过他们……” 吕文正不待元真说完,已道:“堂下听判: “元真、心灵虽然劫持官眷,但念其一则劫持未遂;二则事出有因,情有可悯;且认罪态度较好,本着从轻发落的原则,现在判元真劳刑五年,心灵四年,心通等人涉及包庇嫌犯,劳刑一年。尔等可信服?” 众人感激涕零,连连叩首。因为在这之前,元真等人皆是以为必死的。 吕文正方要吩咐退堂,这时候守门的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大人,外面何侯爷驾到!” 众人心里一震;元真的心蓦地沉了下来,他在想自己方才是不是空喜一场了。 这时何禹廷在家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来到堂上。 吕文正虽然打心底里不欢迎他,但也不得不起身相迎,并请他落座。 何禹廷道:“不必了。本侯是来听堂的。不知吕大人对这几个犯人作何判决?” 吕文正把脸转向徐直道:“徐先生,你把方才的判决书交予侯爷过目。” 何禹廷接过判决书,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这时凌云注意到,跟何禹廷同来的,除了何府管家何禄为与几个亲信的武师家人外,还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 丁府的武师江春。他面沉似水,目光闪烁,让人有点琢磨不透。 看毕判决书,何禹廷道:“吕大人,对这些案犯,你就是如此判决的么?” 吕文正道:“本府按章行事,依法判决,不知侯爷以为哪里不妥当?” 何禹廷道:“若按这些罪行判决,本侯当然没有异议。只是吕大人对于案犯的罪行审查得还不够齐全吧?” 吕文正道:“本府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何禹廷道:“案犯还有别的罪行。” 吕文正道:“证据何在?” 何禹廷道:“那天当丁小姐遭遇劫持时,这位元真道长就陪丁家的两位公子对饮,而且是在此时出现了刺客搅乱了全局——吕大人认为此事可疑么?” 吕文正道:“何侯爷是说行刺丁府大公子的凶手未获?请侯爷稍安勿躁,本府下一步便是集中全力调查此事。” 何禹廷道:“凶手近在眼前,还调查什么?” 说着用手一指元真父子道:“那日之事分明是他们一手谋划:一边由元真拖住丁家公子,又安排刺客杀人以搅乱全局;一边让心灵行凶劫人——难道这不是摆在面上的事么?” 心灵怒道:“哪有这样的事情?” 吕文正道:“侯爷如此说证据何在?” 何禹廷道:“江春,你当时不是也在场并且亲自追捕过刺客么,你把那日的经过讲讲。” 江春面无表情道:“当时刺客忽然现身、在行刺丁大公子后逃离,在下去追捕。其中一名刺客负隅顽抗,待捕获时已是奄奄一息,临死前供认他是天枭组织的,是元真道长指派来的。” 元真喝道:“不,他是信口雌黄。贫道根本就与天枭组织没有任何的关系!” 何禹廷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还狡辩什么?吕大人,如今不是已经证明了么,元真这妖道确是天枭组织的!他行刺丁大公子,劫持丁小姐,这样的罪行可谓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元真连呼冤枉。 心灵破口大骂:“何禹廷,你卑鄙、无耻!为了掩盖你二十年前的卑劣勾当,你竟施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来,你不就是想杀人灭口吗?你……” 何禹廷喝道:“掌嘴!” 何府家丁上前,抬手欲打;已被凌云一式白虹经天,劈手拦住。 何禹廷一瞅见凌云便觉得不自在,“凌云,你想干什么?” 吕文正道:“侯爷,大堂之上岂可滥用私刑,如何处置犯人当是本府的职责,就不烦劳何大人了。” 何禹廷道:“那么本侯问你,一干犯人又如何判决?” 吕文正断然道:“维持原判!” 何禹廷怒道:“什么?” 吕文正道:“江春虽然作证说:刺客已供认元真父子为天枭组织的人,但是一面之词不足采纳。 “况且当时参与行刺的人皆死于天枭组织的芙蓉花毒之下,证据已毁,在未查到新的证据之前不可妄下结论;所以本府只能维持原判。” 何禹廷见状,勃然大怒道:“好个明镜高悬的吕大人。告辞!” 带着手下人拂袖而去。留给众人一片困惑与猜忌。 众人疑虑末消,并准备坚持原则、背水一战时;忽然皇宫公公冯林带着几个宫人来到吕府,取出圣旨,朗声念道: “奉天呈运,皇帝召曰: 今查青云观元真一伙勾结江湖匪类天枭组织,图谋不轨,行刺朝廷命官,劫持朝臣眷属,伤人致命,罪大恶极,特判: 一、查封青云观 ,将一干匪奸全部捕获,沦为官奴; 二、将匪首元真、心灵明日于午朝门外斩首示众,以正视听,不可贻误。钦此!” 众人心一凉,无奈只有叩首接旨,谢主龙恩。 凌云心中很不是滋味。这算什么?他此时才算真正领略到何禹廷的厉害。 他根本不与你讲道理。只须几句谄媚惑上之言,便可赢来裁决一切是非的旨意与安排。 随心所欲地安排他所要安排的人的命运与去留。还是心灵骂得痛快:卑鄙无耻之极。 他愤慨之下,以至于忘了叩首谢恩。徐直见他失态,忙捅了他一把。 冯公公走了,众人愤愤不平,谁都在骂何禹廷,谁都是无可奈何。 然后吕大人决定亲自见驾,希望圣上能收回成命。 虽然众人都觉得希望渺茫,圣上身为一国之君,真龙天子,金口玉言,言出必行,说出的话岂能收回?但吕文正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去了。 皇上正与十三岁的小太子赵廷一起,考问小太子的四书五经,正在兴起,见吕文正来了,好不扫兴。 他耐着性子听吕文正陈述完一切,有些不耐烦道:“这事何爱卿都与朕讲明白了,元真既是天枭匪类,怎能放过?你也不必为他开脱了,朕意己决,不可更改,你只管照旨意行事吧。” 吕文正道:“不是为臣为元真开脱,是他的确冤枉,在一切未查明之前,便如此草率决断,岂非草菅人命?请圣上收回成命!” 皇上被纠缠恼了:“吕文正,你大胆!你竟敢逼迫朕收回圣旨,莫非想造反不成?来人——” 见圣上龙颜大怒,吕文正心中一凉。 在一旁的小太子赵廷忽然道:“父皇,我忽然想起一句名言:‘文死谏,武死战,不知是什么意思?” 皇上一怔。 赵廷见父皇沉吟,便一拍脑门道:“我明白了,这位吕大人冒死力谏,触犯了您,您要处置他,就是‘文死谏’对不对?” 皇上道:“胡说,谁说我要处置他?” 赵廷道:“那是我理解错了?父皇,那您说又该怎么解释?” 皇上心烦意乱,挥手让吕文正下去。 吕文正退下时,长长地吁了口气,他不得不感激这位机灵善良的小太子救了他一命。 但又想起此行目的的失败,初霁的心复又布满了阴云。 当他一回府,便马上又听到了一个消息:御林军己奉旨查抄了青云观! 一座原本香火旺盛的方外丹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废弃了?原本观中的道士弟子呢? 听目击者说:除了几个信息灵通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外,其余者全部被官兵抓走,被沦为官奴! 当这些消息传到元真、心灵耳中时,父子二人都悲恸欲绝,泪落如雨。 他们最心痛的还是那住了二十多年、对之种下深厚感情的家,和与之情深意笃、不可割舍的观中兄弟们。 二人虽然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但却心有灵犀。 当吕文正在徐直陪同下去探望二人时,心灵说的是:“我可以死,但请大人能放了我父亲……” 元真也以同样的语气哀求吕大人放了他的儿子。 见吕大人皱眉不语,元真又道:“吕大人,贫道求您了:劫持之事全是贫道一人策划,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既使有错,也罪不至死啊! “所有加持在我身上的罪名,不管是非,我都认了;千刀万剐,我也无怨言。可是海儿不能死,他一死,杜家就断子绝孙了!贫道求您了,吕大人,您放过他一命……” 到后来元真己是声泪俱下。 没有人能体会吕文正此时的感想;千种无奈万般愤懑都凝聚在他那紧蹙的眉尖上。 终于还是徐直说了话:“道长,大人已经尽力了。” 元真只觉头在轰鸣,不由自主地倒下去;徐直下面的话他半句也没有听到。 第31章 浣玉郡主深夜闯入凌云私宅 吕府中所有的人都愁肠百结;而凌云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为了查清此案,他所付出的代价是无法估量的。 最令他痛心与不安的是香罗的死;还有丁小姐对他的误会。 不是误会,是刻骨仇恨。为此,也许丁小姐会一辈子恨他,而永远不会有消除误会的机会了。 道貌岸然,伪君子,花言巧语,假猩猩,装腔作势……这是她当时口不择言地骂他的词语。 何等尖酸苛薄,如非对自己痛恨至极,一个贤淑文静、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也不会如此失言! 如果现在能明镜在堂,给元真一个公正的判决,他也就认了,但是结果如何? 一切心血付之东流!想到此,他只觉悲哀。 不知不觉中,己是月上柳枝头。清辉香雾中,他独自一人在后花园的轩阶上置杯设酒,无聊地独自小酌着。 此时他忽然觉的骆宾王的一首小诗中,有几句很适合自己此时的心情: 露重飞难进, 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 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在狱咏蝉》 他虽然不敢自命清高,但是“谁为表予心”的诗句吟在口中,涌上心头,却更是感慨。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在这皎皎明月下他不知坐了多久,只觉的这怜之光满的月儿不堪盈手,而披衣已觉露滋。 回到白云轩,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在纷乱的思绪中,睡意上来,一切都已模糊起来。 恍惚中,他似乎听见耳边有窸窸窣窣之声;他太疲倦了,以至于一时睁不开眼,甚至他怀疑这是梦中的错觉。 但后来练武之人的机警还是使他清醒了。他蓦地发现在自己床前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秀颀,背对着自己似乎正在墙上写着什么。 凌云并没有动。他只不动声色地看好形式,冷眼看着那人把后面一个字写完。 那人完成己任,似乎很满意地又欣赏了一遍自己漂亮的书法,才轻移身形,蹑手蹑脚向门外走去。 未到门口,他便刹住了脚步。 凌云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 这使他吃惊非小,不由后退几步,喃喃道:“你……” 借着皎洁的月光,凌云认出了对方。正是白天在绸缎庄内邂逅的那位俊美清秀的青衣公子,不由颇为诧异:“哦,是你?” 青衣公子有点尴尬,讪讪地笑着,便想由一边溜出去。 凌云伸臂一拦道:“站住,你若不讲明白情由,休想离开!” 青衣公子委屈道:“讲什么?” “讲什么,你今晚偷偷摸摸地潜入此处干什么,是谁指使你来的?” 青衣公子傲然道:“谁能指使我?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凌云有点不解:“你自己愿意?” 青衣公子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今晚来这里还不是为了银子的事!” 凌云道:“你这人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天送给你的那些银两,还嫌不够吗?” 青衣公子道:“谁稀罕你送?我今天晚上来是为了物归原主的。你瞧,这银子二十两是我还你的,那不都在桌上么!” 凌云瞥了一眼几案上,果然有两锭白花花的银镙儿煜煜发光,不由更为疑惑,“这银子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这银子当然是我自己的。” “既然你自己有钱,为什么还要欠人家债呢?” 岂料青衣公子矢口否道:“什么,我欠债,欠谁债了,那不过是……”他蓦地又顿住了。 凌云道:“不过什么?” 青衣公子却狡黠道:“不告诉你!” “好啊,你不说明白,那就休想离开这儿!” 青衣公子怒道:“你敢无礼!” “无礼?”凌云奇怪道:“是你无礼还是我无礼?夜入私宅,非奸即盗,我为什么不能抓你?”说着,一式沉肘擒拿,直奔青衣公子。 青衣公子往后一退,恳求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不信你瞧瞧我在墙上留下的字。” 凌云目光一瞟,但见上书:“绸缎客栈,谢君解难;纹银二十,完璧奉还!” 那青衣公子趁着凌云分神,一式分花拂柳,身形一拧,向门外窜去。 凌云一个细胸巧翻云,纵身一跃,跳到他身前,拦住了他,冷笑道:“想走?” 青衣公子恼道:“你何必要逼人太甚?” 凌云冷冷道:“言重了,其实只要你能到吕大人面前讲明事情的原委……” 青衣公子执拧道:“我不!” 凌云正待再追问下去,忽听外面一阵喧嚣之声。 接着,袁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道:“凌大哥,大事不好了!” 凌云道:“怎么了?” 袁平道:“元真他……他越狱潜逃了!” “什么?……”凌云的心抖的一沉,“那其他人?” 袁平道:“其他人还在。” 凌云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那青衣公子。 这人可谓狡猾,早已趁机溜出房来,一溜烟跑了。 凌云此时心乱如麻,哪有心思再去顾及其他,他与袁平匆匆向牢狱奔去。 行走间,袁平简单地向他说明了一下情况:今晚上轮着董武值夜,他却心不在焉,只留了副手在此,自己开小差出去小酌了几杯。 待回来时,却见副手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一问才知道,元真趁着侍卫给他送饭时,佯做昏迷,唬的侍卫上前查看;他趁机以迷香麻翻侍卫,脱身以逃…… 凌云气道:“但凡嫌犯在押前,都要搜身,怎么现在了迷香这类东西还留在犯人的身上?” 袁平道:“说的就是。还有上次心灵身上的那把利刃,也差点捅出漏子;都是董武,人犯都是经由他搜身的。唉!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恐怕麻烦大了……” 凌云心情沉重道:“先不说这些了。你可曾问过狱卒,元真往哪个方向去了?” 袁平微微皱皱眉道:“他们当时都中了迷香,晕晕乎乎的,又怎么看的清楚?” 凌云闻言,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底。 紫泉宫殿锁烟霞。谁会想到元真道长在绝境中会孤注一掷,来到皇宫内苑。 不愧为修炼数年的道士,颇有几分轻灵脱俗的仙气,身轻如燕,飘飘似仙,辗转间已来到皇宫大内,皇上的寝宫。 鸳鸯瓦冷,霜花重重;行宫内,流萤飞舞。 皇上赵煜正要入寝,忽觉体内发冷,颇感不适。 他正要唤服侍的宫人,蓦地门口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只觉头脑发涨。 再定睛看,只见一个仙风道骨中透着一股阴森之气的青衣道士,已从天而降般伫立面前,手持七星宝剑。 皇上只觉噤若寒蝉,连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青衣道士木然道:“圣上,你不用喊了,所有守门的宫人侍卫是不会来救你的。” “什么意思?” “匹夫之怒,血流十步。贫道现在也只有以一介贱命、孤注一掷地向圣上来请命了。” 皇上战战兢兢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衣道士道:“贫道元真。” 皇上大惊失色道:“你就是元真?……你深更半夜私闯皇宫,到底所为何事?” 元真道:“圣上容禀:贫道承认,劫持丁小姐却是贫道所为,但是刺杀丁府大公子之事贫道却是受人诬陷的;至于什么与天枭勾结、以芙蓉花毒伤人之事更是子虚乌有,与贫道没有任何的关系!” 皇上强稳心神道:“你是想让朕收回旨意不成?这决不可能,朕身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 元真惨然道:“贫道也知道这不可能。但贫道现在只求圣上能够施以仁德之心,赦免心灵,因为他是无辜的……” 皇上道:“朕方才已说过,这决不可能。” 元真道:“贫道只此一请,若是圣上不准,贫道也只有斗胆触犯龙颜,在十步之内以颈血来溅君王了!” 赵煜知道自己是碰上亡命之徒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好道:“好吧,朕答应你:只能赦免心灵一人。” “贫道要亲眼看着他平安离去。”说着元真上前几步,此时他的距离与皇上只有咫尺之隔。 皇上见对方目光痴直,充满杀气,随时都可能以死相见,无奈道:“好吧,朕答应你。” 说罢,他传命执事宦官冯林,让吕文正带了心灵来。 吕文正此时正在为元真越狱之事懊恼,忽闻宫中宦官冯林传旨,立时预感事情不妙。 他只有让凌云、袁平带了心灵,四人一起来见皇上。 听罢皇上的意旨,众人呆了一下,好像一时没有听懂皇上的意思。 皇上急了,“吕文正,朕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 吕文正缓过神,无可奈何地吩咐:“凌统领,马上带心灵出城。” 凌云应了一声,心中却说不出是喜是忧。心想:心灵本来罪不至死,判其死罪可谓冤枉;但又想到如此轻易地纵容了犯人,过失在于吕府人的失职,心里不觉十分沉重。 但是现在,喜也罢,忧也罢,都已是身不由己,他只有无条件地服从圣上与吕大人的安排了。 他一语不发,带了心灵往外走去。 心灵此时却不动身,他回过脸,含泪凝睇着元真,眼里已满是泪水,哽咽道:“父亲……” 元真心如刀绞。他强抑悲愤,平静道:“海儿,去吧!记住,为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有朝一日若能见到你的母亲……” 心灵颤声道:“不要提她!” 元真只好沉默。他轻轻吁了口气,转向凌云道:“凌统领,是非成败,一切俱在你的身上了。待你们平安出城,再把海儿襟带上亲手书写的‘平安’二字带回,贫道才敢自行了断一切。贫道相信你的人品与信义。去吧!” 凌云带了心灵同乘一匹骏马,出了京城。他手持皇上的尚方宝剑,所到之处畅通无阻,所有的兵丁侍卫皆屏息凝神,不敢多言。 京城外的景象与大内大相径庭,故垒萧萧,处处芦草丛生,桑林上的无名虫儿心烦意乱地鸣噪着。 八月萧关道。 凌云摧马前行,尽管与坐在前边的心灵摩肩擦踵,二人却并无一言。 打官司打到现在,二人也说不清彼此之间,到底是恩多还是仇多? 此时出城行了还不足十里地。道旁的桑林中忽然如流星般飞出三点寒星,挂着冷冷的风声。 这是什么暗器? 心灵体伤未愈,行动迟缓;但是这暗器却是恰恰冲他来的! 凌云手疾眼快,出手如电,左手剑一扬,磕掉两枚,抬手接住了后面的一枚。 是一枚胭脂扣。 胭脂扣?他在脑子里的每个角落里搜索着:这门暗器,似乎是江湖中某个女煞星的独门暗器? 今日见到此物,他知道,一定是这个女煞星要现身了。他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林中一阵娇笑,月光下,一个娉婷妩媚的影子轻飘飘飞了出来。虽然黑衣蒙面,在如水的月光下,却更显美丽朦胧。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佳人虽美,却是杀气腾腾。 在那黑衣女子后面,是一男一女两个侍从助手,俱是黑衣蒙面。 凌云问:“几位来此意欲何为?” 黑衣女子用手一指心灵,哑着嗓子道:“我只想要这人的命!” 第32章 凌云与黑衣女子的初次交锋 却说凌云,护送心灵出了城,行了不足十里,忽然从桑林中闪出一个黑衣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侍从助手;口出狂言要心灵的命。 凌云瞅了一眼那黑衣女子,冷冷道:“为什么?” “恕难奉告。凌云,你只说应不应?” 凌云冷笑:“那你得问问我手中的宝剑答不答应?” “好!”黑衣女子面露杀机,手抬处,长剑出匣,一抖手,满天星光。好厉害的招式。 凌云早已收起尚方宝剑,亮出自己的鱼青宝剑,飞身迎了上去。 两把剑搅在一起,一时瑞雪纷纷,一时梨花飞舞;来势如雷霆震怒,去势若江海清光,足令观者色变,叹为观止。 凌云头一次遇上如此强劲的敌手,而那黑衣女子亦首次领略到了与人匹敌、甚至力不从心的焦灼滋味。 而凌云虽然占了上风,但他也许忘了自己人单势孤的劣势。 当他与黑衣女子打得难分难解时,黑衣女子的两个助手早已各自亮出长剑,杀向无所依托的、孤零零坐于马上的心灵。 心灵体伤未愈,且手无寸铁,实为刀殂之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而凌云又不能分身去救他,他现在只有死路一条。 那一男一女正待下手,忽觉背后风声不善,暗器来也! 二人急忙兔滚鹰翻,躲过了致命的暗器,当然也错过了这次杀害心灵的机会。 一位身材秀颀的青衣公子不知何时已从林中闪了出来,啐道:“两个有胳膊有腿的人欺负一个重伤之人,呸!不要脸!” 那男子骂道:“臭小子,胆敢多管闲事,活腻味了?” 青衣公子傲然道:“本公子绝技在身,焉能怕你们两个毛贼!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二人大怒,两把剑一扬,一起由左右两旁杀上。 青衣公子不慌不忙地以手中的浣花宝剑一挡,大有发挥一下自家拜高人学艺得来的千钧之力的架势。 却觉得手腕震痛,哎呦一声,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不由喃喃道:“怪了,他们与我较量时,都不是我的对手啊!他们还说我的功力深厚,如今这千钧之力怎么不灵了?” 那女子耻笑道:“呸,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自夸身怀绝技呢,练武人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青衣公子道:“呔,你们休要高兴过早了,本公子虽然功力差些,但武艺技巧颇为精湛,对付尔等当是绰绰有余!” 那男子哼了一声,对那女子道:“汀儿,你先歇着,看我来收拾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挥剑而上。 待真的与人交上手了,青衣公子这才知道自己当初学的所谓绝技,不过是些花拳绣腿,招式漂亮,实则是些唬人的玩意。 他与那男子只打了几个招式,便气喘吁吁,手忙脚乱了。 而凌云与黑衣女子那边的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 黑衣女子在武艺上虽与凌云难分伯仲;但在功力上却要逊色几分了。 这也许真的与武学造诣有关,也许与男女的体力有关,女子毕竟要娇弱于男人。 在一式快风追剑上她失了一式,剑法稍迟了一些,未能追风,却让对方的鱼青宝剑追上了自己的脖颈。 她的心一凉,暗叫一声:“凌云!”这话是在心中喊的,凌云当然不会听到。 他冷然道:“阁下到底是谁,在下倒要见识一下!”宝剑扬起,去撩对方的面纱。 忽听那男子喝道:“且慢!”长剑一横,已将那青衣公子挟持住,叫道:“你敢动手,我先杀了这个人!” 凌云奇道:“你杀不杀他与我何干,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呢。” 青衣公子又急又气道:“凌云,方才我帮了你,你……你好没良心……” 凌云道:“可是现在你又在为我惹麻烦,一正一反扯平,我与你两不相欠了!” “你!……” 那男子道:“凌云,你真的要让这小子为你而死?” 此时后面已传来人喊马嘶之声,隐隐约约的灯笼火把愈移愈近,想是接应的官兵到了。 青衣公子急得大叫:“凌云!” 黑衣女子冷冷道:“好啊,大不了同归于尽。” 凌云轻叹一声,对那一男一女道:“咱们现在就来个走马换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男子点头应道:“好!走马换将,然后你我便各奔东西!” 凌云道:“一言为定!” 双方终于达成了协议。一旁观战的那女子为公证人,喊到“三”后,双方各自把手中的人质一推。 在那男女二人扶住黑衣女子的同时,凌云亦把青衣公子被推过来的身子接住。 由于来势过猛,青衣公子整个身子都倒在他的怀中。 凌云只觉得对方的身体软绵绵的,同时一股馥郁馨香之气迎面扑来,不由心里一震。 青衣公子惊叫一声,慌忙挣脱出来,显得十分不自在。 凌云觉得对方的行为愈发怪异,奇道:“你怎么了?” 青衣公子支支吾吾道:“我……我……我脚疼,我脚崴了……哎呦,哎呦,疼死我了!”边说便抱着脚蹲在了地上。 黑衣女子一语不发,同那一男一女涨身而去。 这时后面的官兵赶到了。为首之人正是袁平。见状问道:“凌大哥,怎么了?” 凌云道:“没什么,方才遇到几个捣乱的,现在已经跑了。” 袁平望望蹲在地上的青衣公子道,忽然认出了他,“哎,你不是那天在绸缎庄被丁公子解囊相助的那位公子吗,你怎么在这儿?……” 凌云道:“这位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才为了帮我受了伤;让两名弟兄先把他带回府中,请大夫诊治一下吧。” 袁平应了一声:“好。” 凌云又道:“我再护送心灵一程,你先带他们回去复命吧!” 说毕,冲着袁平一拱手,飞身上马,打马扬鞭而去。 凌云带着心灵又跑出十余里。估计再不会有甚意外了,才勒住马缰,跳下马来,向心灵告辞。 心灵默默地扯下一段衣襟,咬破中指,颤抖着手,在衣襟上写下了“平安”二字。 凌云接过襟带,又问道:“临别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心灵漠然道:“希望以后你我再不要见面!……” 凌云心里一颤,一时无语。 心灵望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呢?” 凌云苦笑道:“我无话可说。” “但愿后会无期。”心灵咬着牙说完这几个字,摧马就走。 凌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等等。”扬手扔过一锭大银道:“路上留着用。” 心灵瞥了一眼,又扔了回来,“志者不饮盗泉之水,贫者不受嗟来之食。” 一转马头,风驰电掣而去,只留下一片冷清与淡漠。…… 当心灵襟带上的以血写成的“平安”二字展现在元真眼前时,元真嘴角浮现出十分欣慰的笑意。 他慢慢离开皇上赵煜,把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 这算是恢复了皇上的自由。 而皇上却并未因此而感激,他在长嘘了一口气后,龙颜沉了下来,目光中透出一股怒意与杀机。 威胁解除了,他理所当然又恢复了一国之君的姿态,冷冷道:“元真,你知罪么?” 元真叹道:“贫道知罪,贫道谢圣上成全。”一边又喃喃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话音中,忽然手一抬,袖中寒光一闪,一把短刃没柄地扎入自己的胸膛…… 众人一片惊呼,但所有的阻拦措施为时已晚。 一股鲜血溅了出来,染红了龙案前的金砖玉地。元真惨笑着,慢慢地扑到在地上。 皇上骇然失色。他被这血光,这笑意迷了心窍,以至于许久都在茫然失措中;直到一旁的大内总管冯朝英提醒了他一句,他才缓过神来。 冯朝英命令左右侍卫将元真的尸首抬走;又吩咐宫人将地上的血污清理干净。 此时皇宫外面,文武百官乍闻惊变都已急急赶到。 几个重臣如晋陵王爷赵甫、侯爷何禹廷、礼部尚书丁进之等人亦已恭谨地立于堂前候旨。 皇上恢复了常态,正襟危坐,发号施令了:“吕文正,你可知罪么?” “知罪。”吕文正黯然伤神,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皇上道:“吕文正,你放走天枭组织的逃犯,已是罪不可恕;而且还纵容他来宫中行刺,若无万幸之一,今日喋血于此的,只恐怕就不是元凶而是朕了!” 吕文正颤声道:“微臣知罪,微臣罪该万死,只是臣有一言……” 皇上道:“你知道就好。来人,将吕文正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两旁如狼似虎的侍卫上前,推着吕文正便向外走。 凌云、袁平惊得目瞪口呆;二人同时跪倒。 凌云道:“圣上且慢,听我一言!” 皇上道:“凌云,你不必为他求情,朕还没有治你的罪呢!” 凌云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道:“凌云区区,死何足惜;只是吕大人乃国之重臣,仅凭圣上的冲关之怒,便将其处死,岂非过于草率?——圣上,吕大人真的是冤枉的! 皇上道:“冤?何处冤?” 凌云叩首道:“圣上,吕大人并非失职纵凶,实是属下人大意麻痹。” 皇上哼了一声道:“那也是他律下不严!“ 凌云咬了咬嘴唇道:“可是,元真也并非天枭组织的人!” 皇上一愣道:“你说什么?” 凌云道:“若说元真是天枭之人,实乃一面之词,未免牵强——” 何禹廷好恼,道:“圣上,休听他胡言乱语,其实——” 凌云接过话茬道:“其实现有的证据并不足以证明侯爷的推测,否则请侯爷提供除了江春口供之外的其他证据!” 何禹廷怒道:“凌云,你大胆!” 凌云道:“圣上,凌云敢以项上之首担保:如若元真果然是天枭组织的人,凌云情愿与吕大人同罪,以死向圣上谢罪!” 皇上赵煜迟疑了一下。 此时晋陵王爷赵甫出班奏道:“圣上,以老臣之见,就给他几日期限,重新调查事情真相,待此案水落石出后再做决断,如何?” 晋陵王爷赵甫乃是皇帝的叔父,在朝廷中德高望重,皇上历来对之敬重,他的话自是一字千钧。 原来,皇上的父辈共兄妹四人:长者即是先皇赵籍,次者乃是现在的三关大帅广陵王爷赵睿,三者即是现在这位晋陵王爷赵甫,老四便是常青公主。 书归正传。此时凌云先前的一番陈词已动摇了皇上先前的决心,此时冷静下来之后他有点狠不下心杀掉吕文正了。 但是他依然余怒未消,一甩龙袍道:“先将吕文正押入大牢。凌云,朕限尔等于三日内查出你所谓的元真是否属于天枭的证据;若是有失,提头来见!” 第33章 何成麟居然是天枭帮主 凌云、袁平勉强说了句“谢主隆恩”,随着散去的众人走了出来。 千钧压力,压得二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袁平恨恨道:“该死的董武!” 恨归恨,但现在再怎么痛恨也是于事无补;虽然董武也差点被吕府所有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董武此时还能说什么,他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无言地忍受众人的唾弃与谴责了。 后来是徐直与凌云压下了众人的冲关之怒。 徐直道:“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咱们只说说该怎么处置眼前的事情,救出吕大人!” 袁平道:“如今心灵早已远走高飞,若要找到他只恐比登天还难!” 徐直道:“如果我们能证明元真等人不是天枭组织的人就好办了。” 袁平道:“只是证据何在,当时参与行刺的人都死了,除非——江春能翻供。” 凌云道:“真是废话,江春与何禹廷丁进之是一路人,他能翻供么?” 只听门外一个娇脆的声音道:他会的!” 只见吕秋月已翩然走了进来。由于过度的焦虑,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她不理会众人惊讶的目光,说道:“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相信江春会是那种执迷不悟的人。对于他,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想他会讲出实情的!” 徐直道:“小姐的意思——” 吕秋月道:“如今为了我爹,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想去见见他,劝他回心转意,澄清一切!”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是的,这是需要付出勇气的。 有勇气证明她与那个男人有过旧识,有勇气直面别人的非议,有勇气抛头露面与他相会。 众人沉默了,因为谁都知道这将是有失体统的行为。 吕秋月急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徐直望了一眼凌云。两人几乎是心有灵犀,在沉吟片刻后,终于默契地点点头。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了。下一步便是商议如何约江春相见的事宜了。 丁府中的气氛与吕府中阴云笼罩的气氛迥然不同,正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一方面是庆祝吕文正入狱,倒了一个大对头;另一方面是祝贺丁继武大难不死、伤体复原,重返中牟。 府外张灯结彩,来往人等络绎不绝;府内大摆宴席、欢声笑语。 丁继武满面春风、神采奕奕,与兄弟丁继英一起,穿梭于宾客之间,向众人频频举杯,含笑致意。 厅堂中的人,几乎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除了一人。 他独自坐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里,郁郁寡欢,自斟自饮,无聊地打发着这寂寞难熬的时光。 这人正是江春。 他的结拜大哥罗振义与二哥肖勇年正在忙着应酬各路宾客,没有注意到他。 在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一人在留意他,并不声不响地走到他的近前,柔声道:“三弟。” 江春抬起头,看见的是欧阳贞那笑靥如花的脸庞和充满关切的眼神,不由心头一热,“二嫂。” 欧阳贞道:“怎么,有心事么?” 江春只是低头饮酒,并不言语。 欧阳贞在他身边坐下来,自己斟满了三杯酒,道:“来,让二嫂陪你一起喝。”也不让他,自斟自饮,三杯酒入肚。 江春见她似乎也在借酒浇愁,道:“二嫂,怎么,你也有心事?” 欧阳贞苦笑道:“你说呢?” 江春轻叹一声,木然道:“在这偌大的丁府里,也许只有一人能够与我知己知心;可是,为什么……” 欧阳贞道:“命运真会捉弄人,为什么让我头一个结识的人不是你?” 这句话未免太过直露,使得江春不禁有几分惊惶。 这时他注意到二哥肖勇年似乎在留意这边了,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便是太不自重了,便起身以更衣为名离开了大厅。 外面月白风清,凉意袭人。 这场宴席大约三更天才散。江春郁闷地回到自己住处,身子一斜,疲惫地倒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 这时他忽然觉得有点异常。急忙起身,点上灯火。 原来,在床头木板上以袖箭钉着一幅白绫,上面字迹斑斑。 是什么人寄的?他急忙冲出屋子,但见碧空如洗,四下空旷,哪里还有人影? 他轻叹一声,返回房中,取下字鉴,借着闪烁的烛光,但见上书:“江春,望见字后于明日未时正城外四方亭一叙。吕秋月。” 吕秋月?江春的心蓦得跳起来。睹物思人,望着这娟秀的字迹,不由地想起了历历往事…… 此时乍见书信,他心里不由一阵惊喜;但辗转思来,他的心又沉了下来。 吕秋月忽然寄字鉴来干什么?而且又是以这种方式。分析一下面前的局势,他不难猜出吕秋月如此神秘地约见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时真的是旧愁未去,新的烦恼又在折磨他了。 他思之再三,只觉得心乱如麻,后来索性将袖箭折成两段,摔在地上。 凌云寄下字鉴后出了丁府。现在他已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踪自己。 令他吃惊的是对方的功力造诣高深莫测——连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被此人跟踪上的。 仅此一点,他已知此人武功造诣之深不在自己之下。他渐渐放慢了脚步。 凭着自己对京城道路地形的熟悉,他拐进了迂回曲折的小巷,如行走迷宫般往前走着。 那人果然一时迷了路,在他略一迟疑时,凌云已从天而降般堵在了他的前面。 凌云见对方身形矫健,黑衣蒙面,不由冷笑:“阁下一路追踪在下,意欲何为?” 黑衣人冷笑道:“凌统领深更半夜,潜入私宅,难道就光明正大了吗?” “随你怎么说都行。现在我只想知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当然。”凌云话音未尽,忽然出手如电,长剑如虹,直取对方面门。 黑衣人急忙一探手,怒剑狂花,恰到好处地迎上了凌云凌厉的剑锋。 双剑相接,两股强大的功力流过剑身,凝聚于剑尖上,恍如一泓秋水,金星四溅,令人凄神寒骨,胆战心寒。 凶猛的气势,竟使得树上落叶缤纷,鸟儿乱鸣。 而二人此时也领略到了对方的厉害,同时后退四五步,勉强刹住身形。 黑衣人道:“凌统领果然名不虚传!” 凌云亦赞道:“阁下真是武功盖世,在下佩服!” 他忽然顿住。原来他发现,也许是由于方才二人对峙时罡风太过凶猛,亦或对方脸上的黑巾当初便未系牢,天意如此竟使得它自动脱落下来! 黑衣人亦觉不妙,慌忙掩饰已来不及。 凌云已经看到了他的面目:原来这人竟是何府大公子何成麟! 这一发现太出人意料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凌云真的做梦也不敢想象:眼前这位造诣精深的武林高手,竟会是传闻中手无缚鸡之力、娇生惯养的何府大公子。 由此他又想到:听说这位何府大公子是中道认祖归宗的,由此岂不更令人怀疑其身世之凄迷? 何成麟见凌云满脸疑惑,冷冷道:“凌云,你很奇怪是不是?” 凌云淡淡一笑,几分揶揄道:“是啊,今天的事情真的很有趣!改日我想我应该到贵府上向令尊令堂道贺:得此成龙之子,他们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何成麟对之恨极,冷冷道:“我想你还应该多带几个人去。用你们官府的一句话是:一面之词,何足采信。” 说毕,长笑一声,转身而去。 何成麟一边走一边闪动着充满杀气的眸子,心中一遍遍重复着“凌云”的名字。没有人能猜得透他此时正在想什么。…… 凌云同样在反反复复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今日的事情,令他对这位养尊处优的何府大公子从此刮目相看了。 抬头望望天际,月亮已过中天,该是下半夜了,他脚下加紧往府中赶。 忽然他觉得一阵耳鸣胸闷。他知道:这一定是方才与何成麟剑势对决时受了内伤,不过好在伤的不是很重。 当他一步一挨回到府中自己的住处白云轩时,已是筋疲力尽了。这时他忽然在想:不知何成麟会不会也像我一样? 他无力地推开房门,手发抖之下,门咣的响了一下。 房内竟还亮着灯光,母亲阮夫人正坐于自己床上,这使得他有些诧异:“娘,您怎么还没睡?……” 阮夫人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来,娘怎么睡得着?志超,你……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说着,她起身去扶他。 凌云支撑着坐在床上,道:“没什么,只是往回走时遇到了个对头,打了两下。” 阮夫人见凌云伤的似乎不轻,不安道:“是谁……竟然把你伤成这样?” 凌云道:“何成麟。” 阮夫人只觉得头轰地一下,差点摔倒。因为何成麟何许人也,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记得当时葛氏曾很清楚地告诉她:李瑞允如何冒充何成麟认祖归宗之事。也就是说,现在的何府大公子就是天枭组织的帮主李瑞允。 而且更为荒唐的是,真正的何府大公子竟是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凌云! 想到真假何府大公子今晚意外相逢却失之交臂,而凌云自己却对此事浑然不知——岂非天意弄人?想来她只觉得心乱如麻。 她虽然恨自己自私自利,隐瞒事情真相,但是她却宁愿这样继续隐瞒下去。 她实在没有勇气向凌云说出真相,承认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同时,她也有借口为自己受到谴责的良心做出辩护:告诉凌云真相对他将是致命的打击,他会承受不住的,自己这样做也是为了凌云不受伤害。 凌云见母亲神色凄惶,问道:“娘,您怎么了?” 阮夫人掩饰道:“啊,没什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何成麟平时看着文文弱弱的,竟有这样的本事,真是想不到啊!” 她打了个呵欠道:“志超,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说毕起身,心神不宁地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也许光线太暗,抑或别的,总之凌云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失态。 他只为母亲对自己的体贴关爱之心感动,可怜天下父母心! 然后,他便抛开一切琐事,只是考虑如何应对明天的四方亭之约了。 翌日未时正,江春如约来到四方亭。 风如刀,周围落木萧萧,虎啸猿啼。 在空旷的荒野上孤独地伫立着一人。从背影看,挺拔而矫健;回过脸,是一张硬朗冷峻的脸,是凌云。 江春道:“吕小姐呢?” 凌云道:“她到相国寺见香去了,马上就到。” 江春当然明白他们煞费苦心的安排,佛门见香,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果然很快,大道上便出现了一簇人影,吕府的十几个仆人簇拥着一顶花轿姗姗而来。 快到近前了,大丫头彩明吩咐轿夫:“停轿。” 落了轿,吕小姐在彩明、秀明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吩咐众人先歇着,自己在两个丫头的陪伴下来到四方亭。 凌云一声不响地退到一边,江春迎了上去。 江春觉得,今日的吕秋月似乎比往日更为鲜妍明媚,俏丽可人。 她青丝如乌云,粉面如芙蓉,尤其那双如秋水般黑白分明的眼睛,虽嗔视而有情。 江春勉强叫了一声:“吕小姐。” 吕秋月道:“让你久等了吧?” 江春低声道:“没有。” 吕秋月咬咬嘴唇,“江武师,我今日约你相见所为何事,你大约猜着了吧?” 江春面无表情道:“不,我不知道。” 吕秋月见他装起糊涂,不由怒起,却又忍住,说道:“好,那我就开门见山地告诉你:我找你是为月前浴仙池闹刺客之事。 “江春,我相信你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你。请你告诉我:那个叫元真的道士到底是不是天枭组织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指使方小黑行刺丁继武的?” 江春咬咬牙道:“是的!” 吕秋月心一颤,“是你亲眼目睹?……” 第34章 浣玉为救吕文正向太后求情 却说吕秋月,为了救身陷囹圄的父亲,在四方亭约见江春。 她问道:“那个叫元真的道士到底是不是天枭组织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指使方小黑行刺丁继武的?” 江春咬咬牙道:“是的!” 吕秋月道:“是你亲眼目睹?” 江春迟疑了一下,默默地点点头。 吕秋月花容失色,她稳稳心神道:“我知道,这话一定不是你的真心话,因为他们在背后控制你,你也是身不由己。 “姑且不说我爹在朝中的为人,单单他是我爹,我这当女儿的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人冤枉而有什么不测……” 她饮泣一声道,“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到了明天如果再没有证据为他洗脱罪名,他就要被皇上问罪了…… “江春,我相信你的为人,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我爹因为你的伪证,因为你的见死不救而枉送性命么? “江春,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你就实话实说了吧,我会一辈子都记着你的大恩大德的……” 江春一时心乱如麻,他踌躇半晌,终于道:“小姐,你不要说了!那日大堂上我所说的全是实情,你也不必再心存幻想以为我会翻供的。” 吕秋月失声道:“江春……” 江春扬起脸道:“小姐,我很惭愧我帮不了你的忙。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我……” 他欲言又止,轻叹一声,冲吕秋月、凌云拱拱手,径自转身而去。 吕秋月气的花枝乱颤,悲怆道:“江春,算我看错了你!”话语中,她已是涔然泪下。 江春亦是心痛如绞。一度他真想折回身,把一切和盘托出。 但是,想到肖勇年、欧阳贞他们;想到兄弟们之间的情意与义气;想到自己的职责所在……他又犹豫了,他终于没有回头。 他只觉无比悲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对吕秋月产生了深深的爱意。 但是明知可以为却不能去为、而深深地伤害自己所爱的人,将是如何费思量的事。 费思量的当然还有吕秋月。 她回去后大哭了一场。为自己曾经的自信与骄傲受到挫折伤心,为自己所爱非人伤心,为自己不能救得父亲而行将失去父爱伤心。 吕夫人本欲劝慰女儿几句,但是未语泪已先下了。 费思量的还有徐直、凌云、袁平、杨振……及所有吕府的人。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眼见又一天行将黄昏,而自己仍然束手无策,凌云不由更添了几分愁思。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他正自斟自饮着,忽觉得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什么香? 身后忽闻笑声,“良辰美景,凌统领就这样自斟自饮、独自享用啊!” 一个人的影子已来到近前。凌云望去,不由一怔,“哦,是你?” 身后站立的正是那位清秀可人的青衣公子,他粉面含春,笑容满面道:“一人独酌,岂不寂寞,要不要小弟陪你喝几杯?” 凌云无绪道:“随便。” 青衣公子坐下来道:“瞧你忧心忡忡的,是不是在为吕大人的事情烦恼?” 凌云却答非所问道:“在府中这几天,你的脚伤养好了吧?” 青衣公子道:“好多了!凌统领,那一日若非你当机立断,说不定我早已……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若有何难事,尽管说来,小弟只要能帮得上忙,就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你这是从哪儿学的这套江湖术语?” 青衣公子道:“哎,我是真心的。不就是去救吕大人么,小事一桩!” 凌云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干吗用这种眼光看我?哼,你也不用瞧不起我,我再笨也比你们这些傻乎乎的官差们强!” 凌云道:“是么,那我倒要请教一下这位兄台有何高见?” 青衣公子道:“谈不上高见,只是要你们别在一棵树上吊死。难道你们一定非要找什么罪证不成,你们就不会去走动走动,求人帮帮忙?” 这句话忽然提醒了凌云。他倏的站起,冲青衣公子一拱手道:“多谢兄台指点!” 青衣公子得意道:“不必客气。我就说吗,你这人一点也不笨,只是比我差了点。” 凌云抬腿方要走,忽然又站住了,“对了,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青衣公子潇洒地一拱手,“不敢,小弟姓玉名涣。宝玉之玉,王之涣之涣。玉涣。” “玉涣?这名字有点怪。” “怪什么?凌云,这个名字才怪呢。‘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说的大约就是你吧?” 凌云啼笑皆非道:“别胡联系了,你这是从哪里杜撰来的诗句?” 玉涣道:“怎么是我杜撰的呢,这本是出自——” 这时徐直走来道:“凌统领。” 凌云见状,遂向玉涣做了了个失陪的姿势,迎着徐直去了。 玉涣嘴一撅,似乎有些不高兴。 凌云、徐直一碰头,便不约而同道:“有办法了!” 二人一怔,又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什么办法?” 两人对视了一下,不禁失笑道:“找太后!” 二人不由哈哈大笑。 徐直道:“这才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凌云点点头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韦太后静坐于慈宁宫中,她宠爱的皇孙赵廷正于膝前承欢。他摇头晃脑背书的憨态,逗得韦太后不时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 这时,身边的宦官刘宏进来禀报:“太后,外面有晋陵王府浣玉郡主求见。” 韦太后兴奋不已,“前几日听晋陵王爷说,这个淘气的丫头为了逃婚离家出走了,四处派人寻找都无消息。今天又是哪阵风把这丫头吹到这儿来了?” “东南西北风!”话音中,一位彩绣辉煌、光彩照人的美丽女子翩翩而入。 醉人的风姿、雍容华贵的服侍,使她美的恍若月下仙子。 韦太后笑道:“你这疯丫头,这几天又溜哪里去了?太不成体统,差点没把你爹你娘急死!” 浣玉郡主冲着韦太后向下一拂,笑道:“太后。” “不必叫太后,叫我姨妈好了。反正这儿也没别人。我的儿,坐下吧!” 浣玉郡主并不拘束,大大方方挨着韦太后坐下,亲昵地把头靠在了太后肩上。 说起这浣玉郡主,与韦太后关系可非同一般。 前面已经说过:皇上的父辈共兄妹四人:长者即是先皇赵籍,次者乃是现在的三关大帅广陵王爷赵睿,三者即是现在这位晋陵王爷赵甫,老四便是常青公主。而兄妹四人皆各有所出: 先皇之子即是当今的皇上赵煜; 广陵王爷之子名叫赵旭,此人文武全才,人品出众,现在跟随父王镇守三关,已是功名显赫的常胜将军; 晋陵王爷却人丁单薄,只有浣玉郡主一女; 常青公主之子即是那半道认祖归宗的风云人物何成麟;而何府二公子何成麒乃是何禹廷的侧室于氏所生。 现在再说回这浣玉郡主。她的父亲晋陵王爷赵甫与先皇乃是同胞兄弟,而她的母亲韦氏王妃与韦太后又是亲生姐妹。 这样韦太后不仅是她的伯母,又是她的姨妈了。 为此,她与韦太后真是亲上加亲;而韦太后又无女儿,曾几何时与妹妹韦王妃商议,便将浣玉收为义女。 因而更见这浣玉郡主的身份非同一般了,也难怪她行事如此肆无忌惮。 韦太后道:“浣玉,你还没说这些日子你都干什么去了?” 浣玉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在京城里玩了一遭,打听了些奇闻轶事,开阔了眼界,增长了不少见识。” 韦太后道:“哎呀,你一个女孩子家,也太不成体统了吧——刘宏,马上派人通知晋陵王爷。” 浣玉忙道:“且慢,姨妈,您这么急着让我爹来接我回去,是不是嫌弃我了?我在外面女扮男装,没有为您惹半点事情,您担心什么? “现在我既然回来了,当然就不会再到外面乱闯了,而且还想在这里多陪您几天,您现在却急着打发我回去——看来您一点也不疼我,您只疼您跟前的小孙子!” 韦太后笑道:“瞧你这张贫嘴!” 浣玉也陪着笑,她又道:“姨妈,您老在宫里呆着,一定很寂寞是不是,想不想听听近日来京城发生的一些奇闻轶事?” 韦太后道:“正是呢,你且说一宗我听听。” 浣玉道:“别的不说,只是前两天发生的关于吕文正吕大人的事情您一定听说了吧?” 太后一愣道:“吕文正?他出事了么?” 浣玉道:“听说他近日来遇上了点麻烦,圣上正要治他的罪呢。” 韦太后惊道:“竟有这种事情!我怎么半点也不知道?浣玉,你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浣玉道:“说来话长了。二十年前我常青姑姑府中那桩事情您还记得吧?就是我表哥何成麟被抱走的事啊!” 经浣玉提醒,韦太后想起来了。 浣玉娓娓道来:“后来葛氏的丈夫与儿子隐姓埋名,做了道士。为了报仇,他们劫持了丁府小姐,以之要挟我的姑父与表哥。可偏巧那日又发生了天枭组织的匪徒刺杀丁大公子之事,于是他们便把罪名笼统地全都加在了那道士父子的头上。 “而那元真道士却是个修行多年的妖道,也不知他施了什么妖法竟然逃出吕府,闯到皇宫去挟持了圣上……圣上因为一时受人蒙蔽迁怒于吕大人,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将其问斩,姨妈您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韦太后沉吟着,微微颔首。 浣玉见太后动心,心里暗喜,道:“本来吗,大不了是失职之罪,也罪不至死;何况那道士还施展妖术蛊惑人心,也不能全怨吕大人他们;再说,吕大人功勋卓著、精忠报国;而且对姨妈也有恩情吧,这样的忠臣良将若因此而死岂不太可惜了!” 韦太后频频点头;而主要的,是吕大人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也怀有私心地袒护吕文正。 她笑道:“浣玉,我瞧你对此事如此热心,是不是受了吕府中什么人的恩惠吧?” 浣玉一怔,红着脸道:“姨妈,瞧您说的,吕府中的人会有什么天大的贿赂能打动的了我?” 韦太后笑了。 这时,贴身宦官刘宏进来禀道:“太后,外面刑部尚书府徐直、凌云求见。” 韦太后一愣道:“我明白了,他们两个来一定也是为了此事。” 浣玉道:“那我先回避一下。” 韦太后道:“隔着珠帘不必的。” 须臾,徐直、凌云进来,在珠帘外向太后叩首道:“微臣参见太后。” 韦太后开门见山道:“二位卿家来此,可是为了吕文正之事?” 此言问得未免唐突,使得二人一时不知所云。 韦太后道:“如果是为了此事,二位就不必挂怀了,哀家已知事情之始末,自会向圣上陈述利害,奉劝圣上改变初衷。二位爱卿自可放心。” 这番话更令二人摸不着头脑。二人在来此之前是经过深思熟虑、周密计划的(只恐太后万一翻脸无情),并且做好了最坏打算的;孰料事情竟会这么容易地迎刃而解了,容易得使二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如果两人在此时能够抬头看见韦太后身后那位雍容华贵、粉面含笑的美丽郡主,也许就会在大吃一惊后恍然大悟的。 只是二人身为臣子,出于规矩礼仪,是不敢抬头的,更何况还隔着一层水晶珠帘呢。 二人返回府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徐直蹙眉道:“凌统领,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凌云点点头道:“我觉得也是,只是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众人正在猜疑间,宫中大内总管冯朝英已来府中传旨赦免吕文正了。 皇上是出了名的孝顺;何况他在几日的辗转反思后,愈发觉得不忍心割舍掉吕文正这股肱之臣。 如今太后的劝说,以晋陵王爷为首的文武百官的求情,正好迎合了皇上的心意,他便借机把吕文正赦免了。 但是死罪饶过,活罪难免,皇上扣除吕文正一年的俸禄,官降一品,又命令他在近日内务必抓住刺杀丁继武的凶手。 吕文正回到府中,众人终于长舒了口气,庆喜不已。 一切就绪,吕文正按功行赏,按罪论罚,处置了玩忽职守、放走逃犯的董武,撤掉他的五品校尉之职,重责四十,暂留府中以观后效。 董武心中虽然窝囊,也只有自认倒霉了。 无事了,众人又议论起那个暗中帮助过他们的人。 袁平道:“我说这人必定与太后关系非常,一定是太后信得过的人,说不定是什么王孙公子之类。” 凌云道:“只是这些王孙公子又怎么会为我们说话呢,我们又与他们非亲非故的。” 袁平搔搔头道:“说的也是。” 这时,青衣公子玉涣春风满面地从外面走进来道:“嗨,各位一向可好,小弟回来了!” 第35章 浣玉与凌云赌气出走 袁平这才记起这几日好像一直没有见到他,便问道:“小哥,你这几日都到哪儿去了?” 玉涣道:“在府里闷得慌,出去游览了一番。呵,真是京城风景独好!” 袁平揶揄道:“是啊,在府中有事的时候你出去散心,风平浪静了又回来了,小哥真是趋吉避凶的有福之人啊!” 玉涣不悦道:“哎,你这话什么意思?” 袁平未言,凌云已道:“玉兄有没有空暇,今晚再来个‘东篱把酒黄昏后’如何?” 玉涣欣然道:“好!凌兄盛情相约,小弟敢不从命?小弟一定舍命陪君子!”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 黄昏时分,凌云如约而来。 玉涣早已等候多时了,因为心中高兴,便信口吟道。 凌云笑着接道:“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玉涣道:“这两句不妥,太凄惨了。我再来两句,‘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名琴广陵客……’哎,有酒有月,却无琴,未免煞风景,凌兄是不是去请个弹琴的来?” 凌云道:“玉兄如此风雅,大约不是凡夫俗子吧?” 玉涣一怔:“凌兄这是何意?” 凌云道:“无他,只是在下到了现在还猜不透阁下的来历。交朋友么要坦诚相待,若总是讳莫如深,又怎么能成为知己知心呢?” 玉涣不悦道:“嗨,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来历还不够明了么,小弟姓玉名涣,来京城投亲不遇,邂逅凌兄,义援小弟,小弟就……” 凌云道:“你就跑到吕府做贼来了?” 玉涣恼道:“谁做贼,我不过是不想欠你情,借了你的钱想物归原主罢了。我有的是钱,谁用你来施舍?” 凌云道:“那就更不对了,你既然有的是钱,却为何欠晋陵王府的债呢?” 玉涣气道:“我是犯人么,要你这样审我?” 凌云半戏谑半认真道:“那也难说,你这么神神秘秘的,人心叵测,谁晓得你是什么人? “你!……”玉涣气得腾身站起,带着椅子撞着了桌子,酒光四溅,污了衣服。 他气呼呼道:“凌云,你以为你是谁,我一定非要你施舍才能活下去么,你讨厌我明说,何必用这种口气?”推杯而去。 玉涣气冲冲回了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因为自己的青衫脏了,又换了一件白色的衣衫,背着包袱出了门,也不理凌云,昂着头径自出了府门而去。 正遇见袁平从外面回来,见玉涣气呼呼地走了出去,不由纳罕,便去问凌云怎么了? 凌云若不在意道:“没什么,随他去。” “月半城头乌半飞,霜凄万木风入衣。” 玉涣一怒之下离开吕府,徘徊于冷清萧索的街头,才觉出几分茫然了。 他摸摸包袱,还好,还有两锭银子,先寻个客栈住下再说。 他正往前走着,忽见前面走来一哨人马,为首的二人打着气死风灯,灯上写着“晋陵王府”四个字。 玉涣一咬嘴唇,自思真是冤家路窄。 原来这玉涣不是别人,正是晋陵王府逃婚出来的郡主浣玉。 前几天她觐见韦太后,一番“花言巧语”,把太后哄得团团转,对她放松了戒备,使她偷得太后的玉符寻机又溜出了皇宫内苑。 韦太后发现后又恼又气,因为事先她已向晋陵王爷赵甫打过招呼,赵甫夫妇空喜一场后得知女儿又逃之夭夭,只骂“哪一辈子造此冤孽,生此不肖之女!” 只好继续让家人赵威、赵扬及武师李炫、李武他们分头出来寻找。 浣玉发现了出来寻找自己的家仆,而内心深处又不愿回家,怎不惊惶?她慌忙躲到路边,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这一哨人马是由武师“如影随形”李炫带领的。 所谓“如影随形”,就说明他的轻功极佳,如鬼影神踪,踏雪无痕不过是雕虫小技;而事实上,他的轻功在当今武林中,也确是数一数二的。 轻功虽好,在此处却无用武之地;因为他与浣玉郡主虽然见过几面,但并不熟识,出门找人也大多是靠了家人的指点。 浣玉闪在路边,本想躲过此劫,孰料众人却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只听李炫问他:“请问这位公子,可曾见过一位与你同肩、面目清秀的青衣公子路过?” 浣玉哑着嗓子支支吾吾道:“啊,没……没有。” 李炫身边一家人叫道:“喂,你这人好没礼貌,与人答话怎么以背相向,转过脸来!” 浣玉心里更慌了,只不动身。 这倒引起众人的疑心。李炫向那家人示意,那家人走了过来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何……” 浣玉急中生智,将中指举到唇边,有力一咬,立时血流如注;她以血指向脸上一抹,立时成了大花脸。 她以双手掩脸道:“小的方才见风出了鼻血,形容难堪,实在是不敢见诸位大哥啊!……” 她有意回脸让众人惊鸿一瞥,果然她露在手指外的脸已满是血污,捂脸的手掌亦已血污狼藉。 众人见了好不恶心,避而远之。李炫厌恶地挥了挥手道:“咱们走!” 见众人如避瘟神般匆匆而去,浣玉心中好不得意,不由自言自语道:“浣玉,你可真是聪明绝顶!” 她见夜色已深,便寻了一处客栈敲响了店门。里面有伙计打着呵欠走出来,“谁啊?” 浣玉道:“住店的,有空房么?” “有啊!”伙计边说边打开店门,一见浣玉那形容,如逢鬼魅般尖叫起来。 本来么,一身白衣,满脸是血,深夜造访,人家不把你当成鬼魅才怪呢! 伙计“砰!”的一下关上了门,差点撞上浣玉的鼻子。 浣玉不解道:“喂喂,怎么了?你不是说有房间么,怎么又关门了,你们这生意是怎么做的?开门!开门!” 任凭她怎么大吵大叫,伙计也不敢理他。 这时一个过路人经过,见状不免好事,便走上来道:“老弟,你怎么了?” 浣玉回过脸道:“我也不知道,他一见我就……” 那人一见她的脸,也如见了鬼一般,惊叫一声逃之夭夭了。 浣玉这时忽然明白过味来。她一拍自己的脑门道:“浣玉啊浣玉,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没办法,她只好四处去寻找水源,想先把脸洗干净再说了。 只是深更半夜的,家家户户都已关门闭户,而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又不敢再去惊扰人家。 而且也着实晦气,走了半天也不见一处明净的水。 脏水泥坑倒是见过几处,但身为堂堂的晋陵王府郡主,又有洁癖,她能如此作贱自己么? 直到走到金明河边,她才算寻找到了自己理想的活水。 此时,她居然还有雅兴吟哦两句小诗:“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浣玉洗净了脸,重现了昔日焕发的容光,心想:现在总可以去投客栈了吧! 她起身欲走,忽然一阵冷风吹来,送来一阵低沉的、哽哽咽咽的哭声。 听那声音娇嫩,大约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儿。她沿着哭声走去,果然看见在河畔一个瘦小羸弱的身躯蜷缩着。 他的脸冲着淙淙流水,那悲伤的哭声在冷风中颤抖,好不可怜。 浣玉见他衣衫褴褛,猜想他可能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辛酸感觉。 她走上前俯下身,柔声道:“小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啊,你的家人呢?你饿了吗,我这儿有吃的……”她记起包袱中还有干粮,便伸手去取。 这时,那小孩儿忽然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包袱,拔足飞奔。 浣玉一时手足无措。多亏她脑子反应快,大叫:“你这小鬼,站住!”紧追下来。 刚追了两步,忽见面前人影一闪,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人来拦住了她。 那人人高马大,脸上抹得不知是油彩还是锅灰,与浣玉方才那满面血污好有一拼,样貌丑陋骇人之极,吓得她惊呼一声后退数步,差点摔倒。 那人冷冷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气的浣玉直跺脚:“这叫什么世道,真是好人难做!” 只是现在钱财衣物都被人抢去,又怎么去投客栈? 风萧萧兮,冻得她浑身发抖,她漫无目地地在冷清的街道上徘徊着,不知所之,不由有些茫然失措。 她开始恨凌云,不该对她冷言冷语,害得她一怒而去,现在只落得流浪街头,受此苦楚。 忽然,她听见一阵放荡快活的笑声;前面两个衣衫华贵的公子模样的人拉拉扯扯走进了。 她的心砰然一动,她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丁继英——她父母为他指定的未婚夫婿,自己也正是为了他才逃婚出门的。 此时浣玉见到他不由犹豫:是躲还是迎? 一愣神时丁继英已看到她了,“嗨,真是‘天下何处不逢君’,仁兄一向可好?” 浣玉只好含糊地答应。与他同来的正是何府二公子何成麒,见状问道:“怎么,丁兄认识这位公子?” 丁继英道:“当然了。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何府二公子;这位是……” 他这才记起初次见面时忘了问对方的名姓了。 浣玉忙道:“在下玉涣。” 何成麒带着几分讥诮道:“丁兄,你不是说你们认识么,怎么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啊?切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丁继英气得一推他道:“跟我拽什么文啊?滚一边去!” 众人说笑了一阵。…… 丁继英问浣玉道:“玉兄今晚出门是来观赏京城夜景吧?” 浣玉又怎么好意思说是与凌云赌气出来无家可归的,只得道:“是啊!小弟初来京城不久,人生地疏的,又走迷了路,天这么晚了,一时又找不到开张的店家……” 她一下午没吃饭,肚子真的在咕咕叫了。 丁继英道:“玉兄怎么不早说啊!今日小弟做东,请二位同去一处佳境,又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赏心悦目,销魂蚀骨,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何成麒乃是纨绔子弟,风月老手,对此自是心领神会,于是便痛快地点点头。 浣玉却没明白过味来,她此时又冷又饿,正巴不得如此,欣然道:“好啊!” 众人往前走时,浣玉偷觑丁继英,不由得几分心猿意马了。 她心想:“原来我只以为此人是个花花公子,不学无术,现在看来也挺不错么!古道热肠,待人诚恳,绝非一般的纨绔子弟可比啊!比起那不通人情的凌云可是强多了,如果真的嫁给这样的人也未尝不可。唉,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傻乎乎地离家出走了……” 于是,她暗下决心:过了今晚,就回晋陵王府去。 她正在想入非非,只听丁继英道:“到了!” 浣玉抬头,只见矗立于面前的是一栋粉妆玉砌、装饰华丽的庭院阁楼,楼内笙歌曼舞,笑语融融。 门口张灯结彩,来往人流络绎不绝,浑身珠光宝气的鸨儿正在殷勤卖笑,热情地招呼着出出入入的客人。 浣玉见那阁楼的匾额上写着三个流光溢彩的大字:“醉花楼”,不由点点头道:“好有诗意的名字。” 丁继英满面春风道:“玉兄,里面请!” 第36章 凌云意外识破浣玉女儿身份 三人进了阁楼,早有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丽女子袅袅娜娜迎上前,笑语呢喃地簇拥着三人坐下。 鸨儿招呼人摆下酒宴,笑嘻嘻道:“两位爷,您老可是好久没有光临小处了,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 丁继英笑道:“哪里哪里。” 缓歌慢舞凝丝竹,仙乐风飘处处闻。浣玉开始还感觉不错,只是觉得那服侍自己的女子太过狎昵了些。 而对丁继英与身边女子的打情骂俏的亲热情形更觉别扭,心想:“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如此随便。” 何成麒却与丁继英不同。他一手抱着美人,一手举杯狂饮,却是一语不发。 丁继英见他状态不对头,便道:“何兄,你怎么了,不是在借酒浇愁吧?” 何成麒不答,只是口齿不清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来,喝呀!” 说着,又一杯酒入腹了。 丁继英见了,急忙上前按住他的酒杯道:“何兄,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吗,干吗闷在心里头?是不是大公子何成麟他……” 何成麒被触到痛处,大声道:“你不要说了!……” 丁继英道:“何必呢,你与他怎么说也是亲生骨肉,手足情深么!” “手足情深?……“何成麒苦笑道,“不错,他是手,我是足!他在我爹面前八面玲珑,红得发紫;还有我大娘也处处护着他!…… “而我呢?人人都用白眼看我,我在家中什么也不是!我恨我大娘,她自私霸道,整日在我爹面前煽风点火,拨弄是非,抬高她自己的儿子,贬低排斥我,夺走了我爹对我所有的爱!如今我只是形同木偶,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丁继英听了唏嘘不已。 浣玉听自己这小表弟如此贬低常青姑姑,诋毁何成麟,不由将信将疑道:“不会吧,他们不是这样的人吧!” 何成麒暼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我,又怎么会明白我心里的苦楚?……” 自然何成麒不会认识这位从未蒙面的表姐;而丁继英也万万不会想到,坐于面前与他对饮的这位白衣公子玉涣,竟会是与他定了亲的浣玉郡主! 夜深了,该安歇了。丁继英、何成麒由两名女子扶着上楼去了。 浣玉也被一名叫香玉的女子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浣玉见房中绣帘重纬华丽昂贵,猩色屏风映衬着锦被香衾,脂香四溢,甚觉满意地点点道:“嗯,很不错!没事了,你先去安歇吧。” 香玉却脉脉含情道:“那就请公子宽衣吧!”一边闪去外衣,袅袅娜娜地向她走来。 浣玉再不谙世事,此时也瞅出了端倪,一闪身道:“你……你要干什么?” 那女子道:“陪公子同寝啊!” 浣玉道:“不要,天这么热,挤在一起多闷得上,你出去吧!” 香玉道:“你这人真怪!你想一人清净那又跑这儿来干什么?别装模作样了。” 说着风情万种地扑了上来。 浣玉见势不妙,再呆下去就要原形毕露了,多亏她会些功夫,猛地推开那女子,慌慌张张地逃了出来,去找丁继英二人。 到了门口,发现门从里面关着,敲了半天也不见动静,由窗口一瞧,丁继英是温香软玉抱在怀,不由羞得粉面通红,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什么人!”像逃一般离开了醉花楼。 浣玉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了处隐蔽之所,一个大户人家的门洞。 万木凄凄,冷风入衣,她双手抱着身子蜷缩成一团,冻得只打哆嗦。 此时的浣玉说不出是伤心,孤独,还是委屈,怨恨,眼泪不由潸然落下,尽洒风中。 她本来以为丁继英是个古道热肠的正人君子,现在看来还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与别的纨绔子弟一样,也是眠花宿柳,吃喝嫖赌,都是一路货色! 方才她还动过要为人妻的念头,如今想来真是后悔不已。 现在已是后半夜了,她别无去处,只好含悲忍泣露宿风中,抖抖索索战战兢兢一分一秒地挨着时间,疲乏间不觉打了个盹,待蓦然惊醒时已是银河渐落、鸡鸣欲曙了。 漫漫长夜总算熬过去了,她却觉得头昏脑胀,浑身无力,不愿动弹。 这时院门打开,管家指派几个人出来打扫庭院了,见有人寄宿于此,斥道:“哪里来的叫花子,快滚!” “什么,叫花子?”浣玉恼了,本想回敬几句,却见几个家奴如狼似虎,好不凶恶;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悻悻地走下了台阶。 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门头上“尚书丁府”四个字,心想:又是丁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丁继英,我可记着你的好处了! 她头也不回地径自而去。 行走间,她只觉得头轰耳鸣,浑身发冷,原来是昨晚受了风寒。 她觉得眼前模糊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撞入一个人的怀中。 那人正是凌云,见状慌忙扶住她道:“你怎么了,一晚上不见,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浣玉想要挣脱他,却觉得身子软绵绵的,就势倒入了他的怀中…… 浣玉病了,受了风寒,浑身又冷又热,一连几天卧床不起。 多亏了阮夫人与丫头秋儿的悉心照料;凌云又急急忙忙地请来了京城名医刘六为之诊治。 当刘六先生告诉阮夫人与凌云,这位玉涣公子是个女儿之身时,二人不由得目瞪口呆。 刘六先生走后,阮夫人质问凌云:“志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云尴尬道:“娘,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阮夫人道:“一个不知道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掩饰过去么?亏得你还是个男儿丈夫,居然这样对待人家,如果真要出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凌云只好低头不语。 阮夫人又一个劲儿向浣玉赔礼道歉,“姑娘,都是志超这孩子不懂事,得罪了你,你千万不要怪罪。” 浣玉道:“夫人,瞧您说的,只要凌统领不嫌弃我,不再撵我走,我便感激不尽了,又怎敢说怪罪二字!” 对方的挖苦之言,凌云只当没听见。 阮夫人转了个话题道:“姑娘,请恕老身问句多嘴的话,你年纪轻轻为何要女扮男装呢,你的父母亲人呢?” 对此,浣玉早已想好说辞,闻言轻叹一声道:“说来话长了。小女子本是洛阳城中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至于父母为谁,我实在不愿提及,因为他们独断专行,一点也不考虑女儿的终身幸福,只为他们自己考虑,要把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花花公子,我恨死他们了…… “为了逃婚,我便跑到京城来投靠亲戚,可是没想到他们已经搬走了。” “对于那个讨厌的家,我是死也不回了。可是眼见盘缠已尽,我走投无路,只好扮成男子去晋陵王府找份差事干,先赊了他们五两银子用着,以为做工可以赚回。 “谁知府中活计那么重,我一介弱女子无力承担,打退堂鼓时那帮可恶的家伙却变本加厉,要我连本带息还他们十两银子。” 说着,浣玉瞟了一眼凌云道,“如若不是凌统领义施援手……” 凌云道:“不是我,是丁府二公子。” 浣玉哼了一声道:“不要提他,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他得罪你了?” “还说呢!”浣玉便把昨天晚上包袱被抢后与丁继英、何成麒去醉花楼的荒唐事说了一遍,直说得凌云啼笑皆非。 浣玉道:“你还笑,都是你害的我出此洋相,都怪你!” 凌云道:“怎么会怪我,如果当时你在我问及你的身世来历时不恼,直截了当地说了……” 浣玉道:“小狗才会告诉你呢!” 凌云笑道:“看来,你只好当一次小狗了。” 浣玉想起方才之言,差点自己搧上自己的嘴巴。 “我现在只不明白,”凌云道:“当初我赠你的二十两银子,其中包括晋陵王府的人拿走的十两,你为何又送回来?那十两银子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浣玉道:“我说过我不会告诉你!” 凌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见过姑娘的身法,身轻如燕,妙手神偷……” “你才偷呢!告诉你,这钱是我用金钗首饰典当来的!……”浣玉话一出口,方知又上当了。 当凌云再次问及她的真实名姓时,浣玉为了避免当“第三次小狗”死也不说了。 凌云道:“那我以后又该如何称呼姑娘呢,是继续叫你玉涣呢,还是再不恭地称一声‘小狗’姑娘?” 浣玉气得挥手打来,凌云一闪身,方要再回敬她几句;只见袁平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道:“凌统领,大人找你。” 凌云脸色倏的庄重下来,冲阮夫人、浣玉一拱手,便与袁平匆匆出去了。 凌云走了,阮夫人便道:“姑娘,志超这孩子有口无心,又爱开玩笑,他说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浣玉并未真的生气。想起方才自己在凌云母子面前那有关自己身世来历真假糅合的精彩演说,她反觉得几分得意。 想到那么精明的凌云都被她一番生动的表演给蒙蔽过去了,她更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了。她笑了笑道:“没什么。” 阮夫人又问她:“我只是姑娘姑娘地叫,却不知到底该如何称呼你呢?” 浣玉自思:“玉涣”二字自然不能再用,自己的真实闺名又不便透露,于是又随口编了一个名字道:“夫人,小女子闺名‘玲珑’!” 阮夫人道:“玲珑?嗯,这名字好听!” “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望您能答应。” “什么,你尽管说!” 浣玉道:“自离家来此,我便没有打算再回去;如今,我已是无家可归,望夫人能收留我——我情愿给夫人端茶倒水,服侍您的左右。” 阮夫人叹道:“姑娘,你应该回去的。” 浣玉祈求道:“夫人,求求您,千万不要让我回去啊!我回去了就要嫁给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我这辈子岂不是毁了?如果让我过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那我还不如死了好!” 阮夫人道:“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在浣玉的软缠硬磨下,阮夫人心也软了,只好道:“好吧,这个容我再与志超商议一下。” 阮夫人只说是商议,而事实上,凌云又怎敢拂逆母亲的意志。 更何况,他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从吕文正的书房里出来,他只觉得心事重重,压力山大。 因为吕大人、徐直这几天一直在追查那天刺杀丁继武的真正凶手到底是谁。 凌云义不容辞地与杨振、袁平等人分头调查案件,探听消息;但连着奔波了几天,依然一无所获。 眼见金乌西坠,天色已晚,凌云等人返回京城时已是筋疲力尽了,自然把什么“玉焕”逃婚之事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也绝不会想到,正因为现在的懈怠轻慢,没有看重此事,才为他以后招来了无穷的祸患! 却说凌云,走过绸缎庄时,正见玉卿成从里面走出来,一见他便满面春风地打招呼道:“凌统领,久违了!今日有空暇么,能否赏脸过来一叙?” 第37章 玉卿成在凌云酒中下毒 却说凌云,正觉得疲乏不堪,见玉卿成招呼他进来坐坐,而自己也正好想歇息一下了;便让随从的侍卫们先回去,只与杨振迈步走进了绸缎庄。 玉卿成把二人让到内阁,吩咐周三申摆好珍馐美味,又端来一坛密封的陈年老酒,拍去泥封,一股醇香飘逸出来,立时沁入心脾。 凌云不由赞道:“好酒!” 玉卿成一双妙目望着他道:“知道这是什么酒么?” “倒要请教。” 玉卿成道:“告诉你吧,这是头等的绿蚁新醅酒。” 凌云俊眸一闪道:“绿蚁新醅酒?这种酒的名称凌云倒是从未听说过。” 玉卿成微微一笑道:“因为这是我亲自酿制的,酒的名字也是我自己取的;除了小店,这酒可是绝无仅有哦!” 凌云笑道:“哦?原来如此,那凌某今天倒是有口福了!不过,提到这个名字,倒是使我想起了白居易的一首诗。” 玉卿成已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向晚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凌云道:“只是季节不对,现在是春天。” 玉卿成道:“说的就是。按说在冬天下雪时品尝此酒,暖心暖怀,最是有品味;只是到了那时,只恐怕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的机会了。如今贵客光临,也等不了那么久了,只好先拿出来过把瘾了。” 说着,她目光炯炯地望了凌云一眼。 凌云却并未在意,笑道:“难得玉老板如此热情好客,凌云倒有些受宠若惊了!” 玉卿成轻轻一笑。她斟满了三杯酒,把其中的两杯端到凌云与杨振跟前;自己举起了余下的一杯酒道:“我在这里敬你们一杯,两位可一定要赏光哦!”说着,已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凌云与杨振见了,也没推辞,举起酒杯,也一起饮干了。 凌云道:“酒力还可以,只是味道有些怪怪的。” 玉卿成带着几分薄嗔的意味对凌云道:“你到底会不会品酒,我怎么不觉得呢?” 说着,她又倒了一杯道:“要不,你再喝一杯尝尝。” 凌云端起来喝了,觉得不似方才的那杯辣口了,便道:“这杯好多了。” 杨振道:“莫不是凌统领久不沾唇,乍饮来有些不适应口味了?” 凌云道:“也许是吧。” 玉卿成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难得一会,一醉方休,再来!” 凌云又饮了三杯两盏,想起刺客的案子尚未有头绪,觉得无绪再饮了,于是便对杨振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说着,便去摸银两。 玉卿成忙拦住道:“凌统领,您这是干什么,方才已说好了是美酒待客,您要是这样,岂不太见外了?” 杨振也附和道:“玉老板说的对,一回生二回熟,凌统领与玉老板既已是朋友了,又何必客气呢?” 凌云听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冲着玉卿成微微一笑。 两人正要往外走,忽听外面沙沙的声音,似是雨打纱窗。 这时候帘笼一挑,周三申走了进来,脸上、头发上湿淋淋地滴着水珠,道:“真不巧,外面下雨了!二位若不嫌弃敝处简陋,就将就着在此小住一晚,明日再走如何?雨这么大,外面路滑不说,若再着了凉就不好了。” 玉卿成闻言,也竭力地挽留他们。 凌云劳累了一天,此时已是筋疲力尽,况且他本是心胸豁达之人,也没多想,便道:“好吧。” 于是,周三申拿了台灯,引着凌云、杨振二人到了一处优雅温馨的轩阁内;他寒暄了几句“小处简陋,请二位爷屈尊安寝”等语,便出去了。 凌云往床上一倒,便不愿动弹了。 杨振在他一旁躺下,小声道:“凌统领,你感觉如何?” 凌云眯着眼道:“什么感觉如何?” 杨振笑道:“哎,你说你别的事情上那么聪明,怎么到了这儿就糊涂起来了,你没看出那位玉老板对你有点意思么?” 凌云半合着眼,已是睡意朦胧了,喃喃道:“是么?……” 杨振见他如此,亦觉意兴阑珊,打了个呵欠,也闭眼入梦了。 门口处,李云汀拿着灯笼走了过去。 她径自来到玉卿成的寝室,向她禀告道:“两个人都睡了,并无异常。” 玉卿成幽幽地叹了一声,吩咐她回去休息。 李云汀走后,玉卿成关上房门,笑思了一会,心事重重地躺下了。 “冰箪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清。” 玉卿成梦不成的原因,除了她自己,无人能知晓。 她此时心里只觉不安。因为她在今晚为凌云斟的头一杯酒中,巧妙地将一种药沫溶入了里面。 那是芙蓉花毒。 药沫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足以要一个人的命了! 这个人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这种药物绝无半点偏袒之心,它将一视同仁地对待你,保证在十二个时辰后——也就是第二日的同一时刻,分毫不差地打发你登上极乐世界。 而且不会在你身上留下半点被谋杀的痕迹,让人误以为你是猝死。 多么高明卑劣的杀人方法!一个曾令天枭组织的人头疼的、看似强大的敌人,就这么容易地解决了么? 在行动前,她曾为此伤透了脑筋,唯恐万一不成,被人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那日她与孙孝文、李云汀夫妇奉帮主李瑞允之命外出行动,在京城外十里的桑林地带截杀逃离京城的杜正海以灭口,在与凌云交手时受了内伤。 她在卧床疗养期间,帮主李瑞允亲自登门造访她了。 李瑞允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她杀掉一个人——凌云。 玉卿成问道:“为了什么,他哪里又得罪你了?” 李瑞允道:“仅仅是这些日子来他的所作所为,他就已经该死了;更何况那天晚上他又见了他不该见到的事情!” 玉卿成奇道:“哦?什么事?” 李瑞允便把那天晚上凌云去丁府江春处寄鉴留刀、回来后发现李瑞允在跟踪他,并识破李瑞允真实面目的事情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然后争取她的意见。 玉卿成道:“我认为江春也该死。” 李瑞允道:“你不用打岔,说正题。” 玉卿成道:“他不就是知道了你是何成麟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李瑞允见玉卿成似乎诚心与他过不去,不耐烦道:“那你就不必管了,现在我只要你谋划好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何杀了他!” “我杀他?”玉卿成道:“你都杀不了他,我能行么?那一日的埋伏可谓周全吧,还是差点让他杀了我!” 李瑞允道:“谁要你跟他明刀明枪地干了?” 玉卿成道:“那我该怎么办?”…… 于是,就这么办了。 什么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是凌云竟会对她丝毫不怀戒备之心、而轻易着了她的道,倒是使得她内心不安了。 从几次虚虚实实的接触中,她已看出凌云是个正人君子;最难得的,他不像其他男人那样,或贪财或好色,或是二者兼之。 人们都说,是猫儿便会吃腥,她却从凌云身上找到了第二个例外;而第一个是温炳秋。 如果像凌云这样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岂非太可惜了?她真的有几分于心不忍。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在与李瑞允计议着如何动手后没过几天的今天,凌云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也许是天意如此。她暗暗道:“凌云,你命该如此,不要怨我!……” 玉卿成辗转反侧,只顾胡思乱想间,却忘了留意房外的动静。 按说,以她的武功造诣,有夜行人行动是不会瞒过她的。 只是,她此时心神不宁,把所有的神思都集中在了满腹心事上,竟忽略了敌人的偷袭。 何况外面的人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今夜来这里的,是一男一女两个黑衣蒙面人。从其轻灵辗转、潇洒自如的行踪可以看出,二人轻功了得,绝非等闲之辈。 不巧绸缎庄里有人夜里起来小解,惊了两个夜行人,他们急忙旋身闪在了花榭后面。 小解的人正是玉卿成的小叔、绸缎庄的二掌柜孙孝文。 却说孙孝文刚停下身,忽然觉的头顶有风声。 迅雷不及掩耳的偷袭之势,想要躲避已来不及,他只觉头上嗡的一下,眼前一阵轰鸣,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个夜行人打昏了孙孝文,便敛气屏息,蹑手蹑脚地摸到了玉卿成的寝室外。 二人知道玉卿成武艺高强,难以对付,便先通过香管子,对着窗户吹起了迷香。 所谓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玉卿成只顾想入非非,开始时并未注意到。 直到房内迷香的密度愈来愈大,熏人口鼻了,玉卿成才蓦地醒悟。 她急忙翻身坐起,麻利地穿好衣服,下了地,抬手从枕头下抓起了宝剑。这时,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她立即分辩出:这是天枭组织的独门迷香——离魂香,不由怒上心头。 心想:真是反了,哪个不要命的狗东西竟敢偷袭我? 她宝剑一横,冲着门口喝道:“是谁?” 门“砰!”的一下被踢开了,两个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剑闯了进来。 那男子道:“臭女人,你还记得我吧?” 玉卿成从他的声音里已听出了来人为谁,不由切齿道:“睚眦必报的小人!……” 说这话时她声音颤抖,身子摇摇欲坠。 那男子一声狂笑:“要不是你这该死的贱人,我也不会挨那屈辱的四十板子,这就叫血债血偿!” 说着,提步上前,手中长剑一扬,电光神火,直劈下来。 那女子却拭剑以待。在她看来,对付这样一个中毒已深、行将倒地的人,是羞于夫妻二人同上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玉卿成此时已是四肢无力、堪堪不敌了。 若不是她那深厚的武功造诣支撑着她被迷香瓦解的、仅余的一点功力,恐怕她早已倒在地上了。 却说周三申。听到女主人房中动静不对头,知道出事了,急忙吩咐伙计去后院喊孙孝文夫妇赶来救助。 他却不知道孙孝文已经遭人偷袭了。 那伙计急匆匆地去了;此时房里只余下他一人像是没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心里毛毛躁躁的,像是一堆乱草。 周三申蓦地停下了。因为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隔着一道院落在此寄宿的凌云与杨振。他来不及再多想什么,拔腿便向隔壁奔来! 凌云与杨振这时候已经听到了前面的打斗喧闹之声。 杨振开始有些不耐烦;但后来二人听出动静有些不对头,凌云便抓起鱼青宝剑,催着杨振穿好衣服,急急出门直奔出事的地方。 这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灰蒙蒙的,给人一种潮乎乎的感觉。 二人刚走了几步,正好遇见周三申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赶来。 他一见二人便如遇救星般,连声道:“二位爷来的正好,快去瞧瞧吧,老板娘那里出事了!” 当凌云、杨振赶到时,玉卿成正是堪堪不敌、命在旦夕的时候。 若非李云汀急急赶来、拼死替她抵挡了一阵,她早已命丧敌手了。 原来李云汀见丈夫出去方便久不回来,心里担忧,便出门来寻。 她刚到前院,便听到了一阵阵激烈的打斗声;狐疑间,正好遇到了赶来向她报信的伙计,她便匆匆忙忙地向玉卿成的寝室奔来。 赶到这里,正见玉卿成与人苦战、情势危急,她便出剑相助。 只可惜她人单力孤;而那一男一女两个蒙面人早已杀红了眼,再也不论什么君子小人之战了,并肩子上,时间久了,李云汀便手心见汗,有些招架不住了。 正在这时凌云、杨振闯了进来。 见状,凌云拔出鱼青宝剑,飞身而上。 第38章 玉卿成发现了凌云的麒麟胎记 李云汀正在与那两个黑衣蒙面人苦战,岌岌可危之际,见凌云、杨振赶来,她不由长长地嘘了口气,趁势虚晃一剑,得以脱身。 凌云与杨振趁势迎上前去。 凌云长剑一划,一式“飞花泻玉”,光华一片,晃得那男子惊呼一声,不由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脱口而出道:“你是凌云!……” 凌云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此人了。 他只冷笑一声,怒剑狂花,绝妙狠利的招式逼得那男子连连后退。 那边杨振与那女子已打成一团,难分难解。 但她看到自己的同伴已被对手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而自己这边又赚不得半点便宜时,不免有些心慌意乱了。 而这边,凌云霹雳剑法,其势如雷,呼啸凌厉的招式中,只听那男子惨叫一声,胸肋处已然中剑,一片血光。 那男子后跌几步,手中长剑落地。他用手捂住了伤口,身体摇摇晃晃,几欲栽倒。 那女子见同伴受伤,心神一乱,剑法上出现了破绽;杨振趁势一招分花拂柳,那女子慌忙以长剑一撩,但还是迟了一些,右臂上被杨振的长剑划了一道,立时鲜血淋漓。 她来不及多想,一式波卷云飞,飞身纵起,向窗口跃去。 杨振大喝一声:“那里去?”飘身追去。 凌云见那男子挣扎了几下已倒地,便走上前。 那人却蓦地跳起,一道寒光直袭他的面门。 凌云一惊,急忙以剑一挡,略慢了些,偷袭的飞镖被鱼青剑一搅,余势未减,强弩之末亦将他的左臂划了一道,一阵剧痛,血如泉涌。 那人只欲做困兽之斗,忽觉肩头一麻,已被点中肩井穴,动弹不得。 出手的人正是玉卿成,方才她服下了李云汀给她的解药,在旁边缓息了一下,已恢复如初。 凌云见那人被制住,右手的剑尖一撩,一式白燕剪尾,已挑下他的面巾。 看时,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这人竟是丁府的武师肖勇年! 周三申见了,亦惊道:“哦,怎么是你?” 凌云冷冷道:“肖武师,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府中安歇,却跑到绸缎庄来行凶杀人,是何道理?” 肖勇年本来是有备而来,不料竟遭不测,不由得恼恨不已,把头一扬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何饶舌也!” 凌云嗤笑道:“好一副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啊!哼,大丈夫,像你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偷鸡摸狗的勾当,你也配么?” 肖勇年闻言立时如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垂下头去。 凌云回过脸,冲着玉卿成道:“玉老板,今晚让你受惊了。这个人我要立即带回府中。” 玉卿成道:“现在?” “不错。”凌云一边说,一边往外望望,“杨振怎么还不会来?” 正说着,杨振已走了进来,满头大汗,一脸的沮丧,“真晦气,让那女人给跑了! “方才我眼看就要抓住她了,不料她打了我一枚暗器,我一闪身的当儿,她就溜了,真是狡猾。不过,那枚暗器我捡回来了,你们看。” 说着,把一支小巧的飞镖递上。 凌云接过来,反复地端详着,若有所思。 这支镖刃尖发暗,隐隐透着一股刺鼻的腥味。原来,这竟是一支毒镖。 他觉得这支毒镖十分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 杨振见他脸上神色变化莫测,不由问道:“怎么了,凌大哥?” 凌云道:“没什么,咱们不能再耽搁了,立即回府!” 杨振应了一声。 玉卿成却忽然道:“等等!” 二人一怔:“怎么了?” 玉卿成一双秋水般的眸子脉脉地望着凌云的脸,不由一阵的心潮澎湃。 她沉吟一下道:“我是说,你瞧你的胳膊,流了那么多血,是不是先处理一下?先在这里清洗一下伤口,上点药,包扎一下吧!” 凌云瞥了一眼,见衣袖已被划开,鲜血凝结住衣衫粘在了左臂上,便道:“不用了,哪里就这么娇气,只是蹭破了点皮而已,还要麻烦玉老板。” 玉卿成道:“凌统领这话就见外了!周管家——” 其实,不用她吩咐,机敏的周三申早已安排下去了。 须臾,几个伙计端了清水、药物及医用器械来了。 凌云见盛情难却,只好由他们。他闪去衣衫,露出了整个臂膀。 玉卿成默默地望着他那结实健美的赤膊肌肉,脸上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周三申连唤几声,她方缓过神来。 玉卿成亲自动手为凌云清洗伤口,敷上药物,小心包扎。 凌云道:“这点小事何须玉老板费心。” 玉卿成道:“下人毛手毛脚的,而且对医术一窍不通;民妇虽不才,却还多少懂点医理。” “哦?” 玉卿成见凌云有些惊异,笑道:“奇怪吗,民妇祖上时代沿袭提壶之术,家父可谓一代名医;民妇少时也随他学习了点皮毛,故对医术略知一二。” 她忽然转了个话题道:“凌统领,你臂上这个麒麟胎记好特别啊!是从一出生就有的吗?” 凌云不由脸色一沉,他暼了玉卿成一眼道:“不记得了。” 见凌云有些不高兴,玉卿成此时方觉得有些失言了。她急忙以别的话题叉开,借以掩饰。 说话间,伤口已包扎完毕,凌云听楼头上的更声已响过三下,自知不宜再耽搁下去,遂同杨振押了肖勇年与玉卿成告辞而去。 当然,早已有人在花榭后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孙孝文。 孙孝文醒来后满面沮丧地向玉卿成谢罪。 玉卿成无心与他计较,反过来安慰了他几句,便让李云汀扶他下去安歇。 打发走了所有的人,玉卿成掩上房门,躺下,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忽然想笑,笑世上的事情竟会如此荒唐。 帮主李瑞允冒充何府大公子的事情,是她与李瑞允共知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那个真正的何成麟是死是活,身在何处。 如今,见了凌云左臂上的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一切终于清楚了。 原来凌云竟然是何府大公子!竟然是何禹廷与常青公主的儿子!造化太会开玩笑了。 但是转念想来,她又有几分怀疑。世上的事真会这么巧么? 但如果不是这样,那暗红色的麒麟胎记又怎么会出现在凌云的左臂上,而且与李瑞允臂膀上的一模一样,连位置也分毫不差? 她又想到:凌云不管是不是何府大公子,如果没有解药,已活不过明日暮暝时分。 更为悲哀的是:凌云对此竟会茫然不知;而且他到死也不会想到,他居然是死于她的手中!…… 她不由扪心自问:玉卿成,你这样做于心何忍?今天晚上要不是他出手相助,你命安在? 她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直到快四更了才朦胧入睡。恍惚中,噩梦惊悸,挣扎了不知多久,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待她睁开眼时,只见房内光线普照,骄阳炙热,想是过了晌午了吧。 她心抖的一颤,腾身跃起,大叫:“管家!管家!” 周三申应声赶来道:“老板娘,有何吩咐?” 玉卿成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周三申道:“已过午时了,刚入未时(午后一点左右),老板娘,您要不要用饭?” 玉卿成微微吁了口气,穿戴整齐,粗粗地梳洗了一番。 周三申端来饭菜,她食不甘味,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便命周三申撤下,匆匆出门而去。 周三申纳闷道:“老板娘这是怎么了?” 却说玉卿成,出了绸缎庄,径自来到刑部尚书府门前。 她冲着守门的侍卫盈盈一笑,婉转道:“各位差大哥辛苦了,麻烦你们去通报一声凌统领,就说我找他有点事。” 倾国倾城的绝代美人玉卿成,京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连她的一举一动皆被人传为佳话。 美人开口,英雄折腰,何况是这些守门的侍卫。只可惜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凌云刚好不在府中。 他们为失去一次为美人效劳的机会而失望,玉卿成则更失望。 她娥眉一皱,莞尔道:“他不在,那我为他留个字鉴总可以吧!” 刘永、王全两个守门的侍卫急忙殷勤地寻来纸墨。 玉卿成连声称谢,并邀请他们有暇到绸缎庄中一叙。两人不由得受宠若惊。 玉卿成很快写完了字鉴,封好递上前道:“此事事关重大,望二位大哥多多费心,务必亲自把此书交予凌统领,千万不可有失。拜托了!” 二人连声道:“好,我们一定照办!” 玉卿成往回走时,心想:凌云又会去了哪里,十之八九是去调查肖勇年的案子了。 又一层顾虑涌上心头,因为这不仅仅是东窗事发那么简单的事了。 正如玉卿成所料,凌云正是去追查这件事了。 昨晚真可谓收获非小,这不仅仅是抓到肖勇年的事,最大的收获还在杨振捡回的那只毒镖上。 凌云、徐直等人都已仔细研究过了,这支飞镖与几月前将行刺丁继武的刺客方小黑杀之灭口的那只毒镖一模一样,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人就是昨晚闯入绸缎庄的那个女子。 于是,那女子以及与之同伙的肖勇年,都被怀疑是天枭组织的人。 吕文正将若干证据摆在肖勇年面前,问道:“肖勇年,如今证据确凿,你就是天枭组织派来的奸细,是也不是?” 事到如今,肖勇年只欲做困兽之斗,百般抵赖:“吕大人,我冤枉啊!那只毒镖是我同伙发的,只可以说明她是天枭组织的奸细啊! “而对于她的底细,我却不甚了解啊!吕大人,我不是天枭组织的人,我真的不是!” 吕文正道:“我且问你,你那同伙是什么人?” 肖勇年一时语塞。他实在无法编出一个什么别的人名来搪塞此事,他 只有丢卒保车,出卖自己的妻子了。 于是,他咬了咬牙道:“是我的妻子欧阳贞!” 吕文正道:“你们既为夫妻,难道她的底细你还不清楚吗?” 肖勇年道:“这就难说了,同床异梦,人心叵测,唉!只怪我看错了人……” 吕文正道:“那么昨晚你们合谋袭击绸缎庄的老板娘,又作何解释?” 肖勇年道:“这完全是两码事。说来惭愧,也怪我没出息,对前仇旧恨——也就是温炳秋的那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我曾几次与贱内商议着如何报复玉卿成;虽然我与她并不知心,但毕竟夫妻一场,事到临头她还是帮我的。 “哪里想到就会发生昨天晚上那种事情!……唉,说来真是有些后怕啊!要不是她那一镖,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呢!” 吕文正道:“你的话可句句属实?” 肖勇年道:“当然,不信吕大人可以去调查!” 吕文正当然不能轻信他的一面之词,他派袁平、杨振持了龙凤玉符去丁府缉拿欧阳贞。 丁进之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随他们去捕人。不想搜遍了整个丁府,却不见人影。 看来欧阳贞是见势不妙,畏罪潜逃了。 二人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 吕文正闻报,不由地撵须沉吟道:“看来肖勇年所言不假,昨晚偷袭玉卿成、发毒镖袭击杨振的女子果然是欧阳贞!” 吕文正与徐直计议了一下,派凌云、杨振、袁平等人带领侍卫分头寻找、追捕欧阳贞,务必在近日内将嫌犯逮捕归案。 众人出来,一边走一边在讨论着方才的案情。 这时,凌云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不由地脸色一变;他皱皱眉头,用手按了按胸口。 杨振与袁平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头,忙问:“凌大哥,你怎么了?” 凌云用内力调息了一下,但觉并无十分不适的感觉,又不愿大惊小怪的,于是便道:“没什么。” 二人见状,也没有多想,便分头行动去了。 包括凌云在内,众人当然不会想到:这是芙蓉花毒在他身上作怪! 按说,一般人在服用了芙蓉花毒后,是不会感应到这种特殊的毒在自己身上的异样反应的。 但是凌云却不是一般人。 他内力造诣深厚;而这种不适的感觉对他来说,也只是一时的感兆而已。 可是,他却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更没有往深处去想。 他现在只打算回去吃点饭后再继续行动。因为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很久了,他觉得腹中已经在唱空城计了。 这时,交下班来的王全正好来找他了,“凌统领,您在这儿哪!方才绸缎庄的玉老板来找您,您不在,她便留了一封字鉴,要小的务必交给您。” 凌云一怔道:“字鉴?什么字鉴?” 第39章 凌云误饮了玉卿成的爱沁蛊 却说王全,见到了凌云,便告诉他说:玉卿成有封重要的字鉴要交给他。 凌云便问是什么字鉴;王全急忙取出那封字鉴双手交给了他。 凌云向王全称谢后,遂拿了字鉴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拆开了字鉴,却见上书:“凌统领,见到字鉴后请与绸缎庄一叙,有要紧事相商,切切!玉卿成。” 凌云不由心中纳罕,不知道玉卿成这么急着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 他抬头望望天色,已是日薄西山了;于是便回去换了件衣服,转身往外走。 浣玉在后面道:“喂,你怎么这么急啊,晚上别忘了回来吃饭!” 凌云随口应道:“知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浣玉摇头叹息。自她来到白云轩后,整日与阮夫人在一处,一天到晚难得见凌云一面。即使见了,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今天的情形一般。 再说凌云,一见到玉卿成的字鉴,便很自然地把此事与昨晚的案子联系在了一起。 玉卿成这么急着见自己,莫非对肖勇年抑或欧阳贞的事情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不成? 远远的,当他的视野所及处刚刚能看到绸缎庄的门口时,他便能看见门口已久久伫立着一个人,正殷切地向这边张望。 是管家周三申。 当周三申一看到凌云,立时兴奋起来,欢笑着迎上来,连声道:“凌统领,您可算来了!我还以为您有要事在身,不肯赏脸呢。” 凌云道:“你们玉老板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周三申道:“您不了解我们老板娘,有些事她不说我也不敢问。不过您见到她不就知道了么?” 凌云自思废话,随着周三申进了绸缎庄。 玉卿成笑盈盈地接了出来,与凌云打过招呼,并请他到内厅说话。 里面设了一壶淡酒,几个小菜;玉卿成请他坐了。 凌云道:“玉老板,你找我来,总不是只为了把酒谈天吧?” 玉卿成为他斟满一杯酒,道:“你今天好像很着急,不过再急也得先喝了这杯酒再说。” 凌云也不与她饶舌,举杯一饮而尽。 他当然不会想到,他这一杯酒在自己若不在意地喝下去后将会意味着什么。 凌云喝完了酒,又催道:“玉老板,有什么事你快说吧。” 玉卿成此时轻轻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她慢悠悠地说:“我记得李清照的一首词中说,‘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你现在却只饮了一杯,未免太说不过去;来,再喝两盏如何?” “玉老板,”凌云道:“我现在有事在身,没有雅兴对酒当歌、观花赏月,待以后有闲暇了咱们再论吧。方才你托人传字鉴于我,究竟所为何事?” 玉卿成不慌不忙道:“是啊,我是寄了字鉴给你,我找你来主要是为了……答谢你昨晚的救命之恩。” 凌云道:“还有呢?” “没有了。” 凌云好不泄气,“玉老板,你风风火火地找了我来,就只为了这么点小事?” 玉卿成道:“这怎么算是小事呢,若没有凌统领出手相助,我早就没命了,这是何等重大的事情呢!” 凌云见玉卿成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样子,只当玉卿成在打趣他,遂起身道:“玉老板,若没有别的事,凌云先告辞了。” 他方要迈腿,却只觉得头嗡嗡作响,浑身乏力,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 周三申急忙上前扶住他道:“凌统领,您怎么了?” 玉卿成道:“他乏了,又喝了力度极大的迎风倒,醉了。管家,你先扶他回房休息一下吧。” 玉卿成的话凌云朦胧中似乎听到了,在内心深处还牵挂着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去办,但已是身不由己。 渐渐地,一切意识都已模糊起来…… 周三申扶了凌云回房躺下。 玉卿成让他先退下去,自己一人坐在凌云床前,出神地凝视着他那张深沉英俊的脸,心有百感。 虽然她自称得上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但是她仍然同其他女人一样,太过相信命运,太过相信天意的安排。 午后她一时冲动给凌云寄去字鉴后,她又开始后悔起来。 她骂自己,为什么到了此时会儿女情长起来?你既然下定决心要杀他,为什么又生怜悯之心去救他? 但是后来,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下,她索性一剑斩断所有愁思,只凭命运与天意来决定去留了。 如果凌云能在今天日暮前来到绸缎庄,那便是他的造化;反之,如果有什么意外耽误了,便失去了仅有的一次救他的机会,那便是天意如此了。 “看来,”玉卿成自言自语道,“凌云,还是你的命大。” 当时,玉卿成在凌云的酒杯中加入的不仅仅是芙蓉花毒的解药;还有十分高明的“爱沁蛊”。 这种药物对人体毫无伤害,只是让人能够香甜舒服地酣睡六个时辰。 她这样做当然有用意。 芙蓉花毒在凌云体内已有十个时辰,对人体侵害极大,服用解药后必会阴阳相克,在体内引起不适的感觉。 玉卿成唯恐因此而引起对方的怀疑而露出破绽,所以她才动用了爱沁蛊。 先让他睡上一觉,形同麻醉,而同时又使他得以休养调息,在次日醒来后就不会再有不适的感觉了。 玉卿成默默地坐在凌云床前,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痴痴地望着他那张酣睡的脸。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轻轻地呼吸着,胸膛也随着他均匀的气息一起一伏着。 因为爱沁蛊的作用,他的脸上一片绯红,使得他原本刚毅俊挺的脸颊在烁烁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立体迷人了。 玉卿成忽然一阵春心荡漾,她不由踌躇着伸出了玉手,轻柔地向他那酣睡的脸庞抚去…… 在星河渐落、曙光初露时,凌云终于从昏睡中醒来了。 一度沉睡过去直到蓦然惊醒,似乎经历了好几个世纪,使他一时茫然,竟然记不起自己到底身处何地了。 在整理了一下思绪、重新把自己从梦境里过度到现实中来后;他蓦地一拍脑袋,叫了声“糟”,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身往外就走。 玉卿成刚刚起床,正在洗漱,见他匆匆而出,遂冲着他盈盈一笑道:“怎么,凌统领,您睡醒了?” 凌云问:“这是什么时候了?” 玉卿成道:“早着呢,刚过辰时。” 辰时?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自己怎么会耽搁了这么久? 想到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已经过了七八个时辰了,凌云不由地懊恼极了。 他恨恨地“嗨!”了一声,似乎已经忘了去问昨天自己醉酒的原因了,也忘了去向玉卿成寒暄与告辞了,他只头也不回、脚下如飞地向门口走去。 玉卿成也不多言,只是示意周三申给他开门。 周三申刚到了院子里,便听到院门咣咣地响起来,其噪如雷。 周三申急忙开门。却见门口站着的正是袁平及几个吕府侍卫。 袁平劈头就问:“凌统领在不在这里?” 周三申还没来得及回答,凌云已走了出来道:“在。” 袁平见了他,不由得又惊又喜,接着便埋怨道:“凌大哥,你说你出去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害得我们好找,我们还以为你……” 凌云道:“以为我死了是不是?” 袁平道:“嗨,好好的怎么说这丧气话?快走吧,吕大人都等急了。” 凌云与袁平风风火火地出了绸缎庄,回到了刑部尚书府;又急急忙忙地来到书房见吕文正。 吕文正正襟危坐,严厉地责问凌云昨天出门因何不提前打招呼,还一夜未归耽误了公事? 凌云只好如实相告:“玉卿成急鉴约我,我想必有急事,本来打算去去就来;谁料只喝了一杯酒便睡意朦胧,直到今天早上才醒来……” 吕文正冷笑道:“不是睡意朦胧,而是醉意朦胧吧!哼,逃犯未获、案情未明,你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饮酒寻欢、眠花宿柳,这又成何体统?” “大人,”凌云欲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不言了。 吕文正沉吟了一下,语重心长道:“凌统领,切记一句话:红颜祸水!这绸缎庄的老板娘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你没有事最好少与她来往,免得受其蛊惑,为其贻误。” 凌云对吕大人素来敬重,以之为父兄恩师;但方才吕大人的话却令他有些颇不以为然。 但是他又不好直面反驳,只好低声应了声:“是。” 凌云从吕文正的书房里退下来,郁闷地回到了白云轩。 吕文正方才的话语字字千钧,回荡在耳边;旋而眼前又浮现出玉卿成那笑靥如花的脸。 他不能否认吕文正的教诲是不对的;但是他又不相信——至少不能从感情上承认玉卿成会是那种坏女人。 不错,她也许风流洒脱一些,可是她真的是那种蛊惑人心、误人子弟的女人么? 况且自己与她之间也并没有做过什么越轨之事;所以他从来不以为自己在哪里做错了。 本来么,自己与玉卿成之间,也只是正常的交往而已。 阮夫人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了,关心地问他昨晚不归的原因。他也是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 阮夫人见状也没有多说,只是吩咐玲珑给他端饭菜来。 浣玉一语不发地出去了,很快端来了酒饭,一样一样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从这搁放碗盘的动作中,明显地看出了她的没好气。 凌云奇怪道:“玲珑,你怎么了?” 浣玉不回答。 凌云道:“谁惹你生气了?” 浣玉气呼呼道:“你!” 凌云一怔道:“我?” 浣玉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凌云诧异地望着她的背影,问母亲:“娘,玲珑到底怎么了?” 阮夫人道:“你真的不明白?” 凌云道:“我怎么会了解她的心事呢?这姑娘一开始就神神秘秘的,叫人捉摸不透。” 阮夫人叹了口气道:“唉,这就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凌云道:“娘,您不要与我打哑谜了好不好,我都给您搞糊涂了。” 阮夫人道:“她是在为你昨晚的事情生气呢!” 凌云奇道:“我昨晚怎么了,她又生的什么气?” 阮夫人道:“你这孩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没有看出来么,玲珑她喜欢你呢,她在为你昨晚的事情吃醋呢!” 凌云闻言又气又笑,“嗨,她这又吃的哪份干醋?再说我昨晚也没做什么!” 阮夫人道:“还没做什么,在那个女人那里呆了一夜……” 凌云无奈道:“娘。” 阮夫人又语重心长道:“志超,听我说,你这么大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要是寻着那合适的人家就聘了来,也算了结了为娘一桩心事了。 “可是像玉卿成这样的女子却不行:她是个寡妇,克夫星不说;还妖媚惑人,放荡形骸,毁在她手中的男人可是不乏其人。 “只说几个月前的那个忠厚正直的书生温炳秋吧,为了她,母子两条性命都搭进去了!唉,这女人可是个灾星啊!” 没想到连母亲也这样看待玉卿成,凌云索性不言了。 阮夫人又道:“娘是过来人,见识方面总是比你强些;志超,你觉得玲珑这姑娘怎么样?” 凌云已听出母亲之意,心中颇不以为然道:“什么怎么样?我只觉得她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阮夫人道:“是有点,不过我觉得这姑娘还不错。“ 凌云道:“娘,咱先不说这些了行不?” 阮夫人叹道:“如果你不喜欢她,为娘还为你相中了一位姑娘。” 凌云心不在焉道:“谁啊?” 第40章 江春被逼引咎自杀 却说阮夫人,因为玉卿成的事情又扯到了凌云的婚事上,一个劲儿催着凌云早点成家;并且说除了玲珑,还为他相中了一位姑娘。 凌云只好心不在焉地问是谁? 阮夫人道:“吕小姐。” 凌云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她?……娘,您怎么会想到她?” 阮夫人道:“娘看得出来,她曾来找过你几次,对你挺上心的。” 凌云苦笑道:“她是她对自己的事上心吧!” 阮夫人道:“也当然是对她自己的事上心了!我觉得你与她倒挺般配的;再说,她是尚书府千金,而你又是吕大人的亲信之人,如果有一天你真能成了吕大人的乘龙快婿,岂不是锦上添花么?” 凌云自思:怎么母亲也这么势利起来?又不好拂逆母亲的意志,于是放下饭碗道:“这事改天再说吧!今天府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是再耽误只恐又要挨吕大人训了,娘,我先走了。”说毕,起身而去。 阮夫人望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道:“唉!这孩子啊,整天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再说吕文正,正与徐直计议着肖勇年的案情。此时,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人:江春。 江春当时作证说:刺客被追至穷途末路,临死前说自己是天枭组织的,而且是受了元真道士的指使。 如今,却又查出肖勇年、欧阳贞是天枭组织的杀手,并且与行刺丁继武的事情有关,岂不证明江春是在做伪证吗? 只是他为何要做伪证,又是受何人指使? 吕文正吩咐杨振去丁府缉捕江春对质。 杨振携着龙凤玉符来到丁府,说明来意。 丁进之闻言,只有自认晦气,很不情愿地吩咐管家丁玉荣去叫江春。 须臾,丁玉荣回转,满脸懊丧道:“老爷,杨校尉,江春不在府中。听他的小厮说,他昨晚出门,现在还没回来。” 难道他畏罪潜逃了?丁进之愁眉苦脸,只是叹气,痛恨自己用人不查,竟然引此狼子野心之人在府中为患作乱。 杨振只得回府复命。吕文正气得拍案而起道:“看来这江春果然有问题!” 于是吩咐凌云、杨振、袁平等人分头缉拿嫌犯江春与欧阳贞。 吕秋月也由彩明、秀明那里风闻了江春之事,不由地心情忐忑。 想想以前与凌云闹的那些别扭,她实在不愿去找他;去问袁平时,袁平已经整装出发了。 去找杨振,杨振觉得事关重大,遂含含糊糊、闪烁其词地搪塞一番即溜之大吉,气得吕秋月只跺脚。 至于父亲与徐直,她更不好去问了。 “今朝心绪太无聊,怨了红桃,又怨芭蕉,怨来怨去怨春宵……” 吕秋月心烦意乱地一人独坐于后花园里,轻抚瑶琴,铮铮泠泠。 恼人的春风撩拨着她的乱发,她只觉得惆怅不已。 古琴太凡俗陈旧了,新曲子又生疏碍手,弹不上来。她心烦意乱之极,索性把琴一摔,铮淙声中,弦断琴毁。 身后忽然有人轻噫一声。 吕秋月一怔,以为是错觉,但铜炉华烛的光辉却已将一个人的影子拉到她近前。 吕秋月蓦地回首,差点晕过去。身后伫立的那人竟然是江春! 她忽然想,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方才她正在想他,现在他便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小姐。”江春低低叫道。 吕秋月缓过神,语气严厉道:“你来干什么?” 江春低沉道:“我是来向小姐告别的。” “告别,你要去哪里?” 江春悲戚道:“另一个世界。” 吕秋月一时没有回过味来,“什么?” 江春道:“小姐,我当初对不起你,我不该作伪证。现在我已是进退维谷、没有出路了。” 吕秋月道:“怎么会没有出路?你只要到我爹面前把真相讲出来,就可以将功补过。那时,不用我说情,我爹也会原谅你的。” 江春道:“只是我怎么可以出卖我的二哥二嫂?当初我二哥二嫂共谋刺杀丁继武的事情被我发现,他们百般祈求,求我不要把此事说出去,作为结义兄弟,我能出卖自己的朋友么?” 吕秋月道:“可是他们是天枭组织的人,你知道么?” 江春叹了口气道:“这个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敢说,因为此事一旦泄露出去,他们马上就会没命的!我与他们情同手足,思之再三,我也只有先对不起小姐了。小姐,你能原谅我么?” 吕秋月呆了一下道:“如果你能够回心转意、说出真相,并且能在大堂上作证……” 江春痛楚道:“不可能的!我如果指证我二哥的罪行,岂非害他去死?我……我不能这么做……” 吕秋月道:“江春,你怎么这么固执?你不忍心指证他的罪行,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爹获罪么?” 江春惨然道:“所以我是左右为难,没有出路了……小姐,你瞧那边有人过来了!” 吕秋月回头去看;江春轻叹一声,忽然抽出了长剑,向自己颈上抹去! 吕秋月回过神,不由地大惊失色。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双手抓住他的剑柄,哭叫道:“江春!江春!……” 她的动作稍嫌晚了,江春的长剑已在自己的颈上划了一道,血如泉涌;他的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吕秋月拼命摇晃着他,泪如雨下道:“江春,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江春微弱道:“我不能对不起他们,更不能对不起你……小姐,我……” 他用尽全力,颤抖着抬起手,又无力地落在胸前。 “江春,你不能死,不能死……”吕秋月喃喃道。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大声叫道:“快来人!快来人!……” 她的哭叫声惊动了丫头彩明;彩明很快找来了值班的袁平。 袁平方才已从彩明断断续续地叙述中听出了大概,此时便问:“江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你先坚持一下,我已经安排人去找大夫了!” 江春气若游丝,已说不出话,只是颤抖着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袁平茫然望着他,一头雾水。他试探着轻轻地移开江春的手,他的怀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袁平不由心里一震,双手颤抖着将那物事取出。原来是一封锦帛书函,已被鲜血染红了。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匆匆浏览之下,不由喜形于色。原来这竟是江春的一封自白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知道自己的罪行,知情不报,窝藏包庇罪犯,法理难容。 “但结义之盟,兄弟之情,岂能背弃;卖友求荣,世人唾弃。进退维谷之时,左右为难之际,我唯有以死报之。 “人死焉知身后事,至时无论世人如何评论,已是万事皆空了……” 下面便是他的供状。 供状中,由当初丁继武与肖勇年的那段不共戴天之仇说起;直到肖勇年见丁继武回到京城,唯恐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使自己无法容身,遂起歹念,先下手为强。 又因当时肖勇年杖伤未愈,遂让自己的妻子欧阳贞代劳,于浴仙池宴席上收买了方小黑、张林儿杀人; 随后又由欧阳贞出手杀人灭口,并以芙蓉花毒杀死了所有参与此事的知情者…… 江春在供状上说,当刺客逃离时他去追赶,亲眼目睹方小黑被欧阳贞用毒镖杀死。 但当时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天枭组织的人,直到后来袁平请出高人鉴别出芙蓉花毒时才若有所悟。 但因念及与二哥二嫂的情意不忍伤害他们,所以便一直隐瞒,以至酿成今日之祸,云云…… 袁平仔细地看着江春的那封供状,所有所思。 这个时候,几个侍卫也已引着府中的马大夫匆匆赶到了。 吕文正、徐直等人都已知道此事了。听袁平汇报了今晚之事,并呈上江春自白书与供状,二人都觉得事出突然。 吕文正反复审阅了供状之后,又递给了徐直。 徐直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吕文正又叫了为江春诊治的马大夫来,问他江春伤势如何了。 马大夫道:“他伤势严重,如果不是当时小姐及时拦阻,只恐他早死多时了!现在我们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意了。” 吕文正捻须沉吟,打发马大夫下去。 袁平道:“江春忠肝义胆,不愧为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今日他的以死相见,实在令人动容;这样的人若能为我们做事……” 徐直道:“袁校尉,你这话有些言之过早了罢。” 袁平怔了一下,有些狐疑地望着他。 徐直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不过好在现在还有江春的这份供状;要是他能大难不死、躲过此劫,那就更好了——因为这样一来,一切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吕文正点点头。 事不宜迟,吕文正立即吩咐两厢侍卫升堂问案。 吕大人命人把肖勇年押上大堂,问道:“肖勇年,如今江春指证你为报私仇旧恨,在浴仙池刺杀丁继武,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肖勇年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江春?……” 吕文正吩咐杨振把江春的那份供状拿给他看。 肖勇年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脸色立时变得惨白。他不相信,像江春这样重情重义的朋友,自己的结拜兄弟,会如此无情地出卖他? 吕文正道:“现在,你还不招供么?” 肖勇年道:“我要见江春,我要与他对质!” 吕文正道:“为了成全你们同生共死的兄弟情义,他已经自裁了。” 肖勇年一时呆了。到了现在他还能再狡辩什么? 此时,他只埋怨一点:江春,你太蠢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出卖我之后,才去成全什么兄弟之义? 他更想不明白,刑部尚书府的人到底用了什么狡猾卑劣的手段逼着江春就范的? 但如今怨天怨地,埋怨什么都没有用了;当侍卫把徐直写好的供词拿到他面前时,他只有木然地画上自己的押。 吕文正命人将肖勇年押回大牢,等抓到欧阳贞后再共同裁决。 审完了此案,吕文正下的堂来。由徐直陪着,他准备去看看江春的情形如何了。 一进门,就看见吕秋月神色凄萎地坐在一边,云鬓半偏,两眼通红,一日未见已是消得玉容憔悴。彩明、秀明在一旁面面相觑。 吕文正心中不悦,心想这丫头太不成体统,独自枯守于此作甚?让人见了岂不耻笑。 便吩咐两个丫头先服侍小姐下去。 吕秋月心中不满,却又不敢拂逆父意,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吕文正见江春面无血色,只是昏迷不醒,便问马大夫:“现在他的伤势如何了,好些了吗?” 马大夫道:“所幸剑入颈处略浅了些,否则早已毙命;老朽定当不遗余力地救治于他,至于结果如何,只有待十二个时辰后再观成效吧!” 吕文正轻噫一声。如果江春真的这样死了,岂非憾事?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还需要此人再为其作证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他吕府中需要像他这样的人才的问题。 吕文正同徐直出的房门,抬头望望天色,已是池月东升、花灯初上了。 徐直道:“大人,该用晚膳了吧?” 吕文正道:“不,先去刑部大牢。” 徐直与吕文正可谓心犀相通,一听弦歌便知雅意,遂与吕文正径直赶奔关押肖勇年的大牢。 二人未近牢门,便听董武大喊一声:“有刺客!”撇下同来的两个侍卫,疾步如飞地向西南方向略去。 徐直望望吕文正,问那两个侍卫道:“怎么回事?” 第41章 肖勇年在牢中被毒杀 吕文正与徐直本来想去刑部大牢探视肖勇年,不料未近牢门,便见董武忽然大喊一声“有刺客!”便疾步如飞地向西南方向追去。 徐直便问两个侍卫怎么了? 其中一名侍卫回道:“方才我们与董校尉巡逻至此,忽然发现牢房顶上有人潜伏,董校尉便去追赶。那人见势不妙,向西南方向逃去了。” 吕文正道:“那贼人什么模样?” 那侍卫道:“天黑,那人又黑衣蒙面,没看清。” 吕文正沉吟了一下,回脸问徐直道:“依先生之见,此人会是什么人?” 徐直紧锁双眉道:“会不会是天枭组织派来行刺的?哎呀,如果真是这样,那肖勇年岂不危险了?” 吕文正点点头,问道:“如今在府中的统领校尉除了董武,还有谁?” 徐直道:“凌统领缉捕欧阳贞至今未归,在府中的还有袁平和杨振。” 吕文正道:“好,你马上通知袁平杨振董武他们,让他们多带精干侍卫加强防卫,确保肖勇年与江春的人身安全,万万不可出现任何的差错!” 徐直道:“学生领命。”说毕转身安排去了。 交代完毕,吕文正又安排那两个侍卫去跟进董武缉凶的情形。 却说董武,在迂回曲折的幽径上逡巡搜索着。 天色已黑,旁逸斜出的花枝树叶不时挡住他的视线。 前面那人似乎轻功极佳,而且对园中的地形亦是十分熟悉,三转两转已消失在冥冥的夜色之中。 董武有些不甘心,在黑衣人消失的地方徘徊着。 这时,迎面忽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在空濛的月色下,环佩脆响,一位娉婷妩媚、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姗姗而来。 不待她走进,只从她那醉人的风姿中,他便知道了这美丽女子为谁。吕夫人的大丫头兰珠。 从见到这女子的第一眼起,他便为之怦然心动。 而兰珠同样“报之以桃、还之以李”,盈盈一笑,曾令他想入非非,多少次陷入遐思幻想之中无法自拔。 但今日他正为追丢了贼人无法交差而懊恼,情绪不免低落。 倒是兰珠主动上前打招呼道:“董校尉,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露水这么大,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董武感动道:“兰珠,谢谢你。对了,你从那边过来,有没有看见一个黑衣蒙面人?” 兰珠道:“什么黑衣蒙面人?在……在哪儿?” 董武见她脸色发白、声音颤抖,忙道:“别怕,要是没看见就算了。” 兰珠道:“董校尉,今天晚上出什么事了是么?我好害怕,我一个人不敢走了,我怕再遇到黑衣蒙面人什么的,求求你送我回去吧!……” 望着她那珠泪欲滴、楚楚可怜的样子,董武怜香惜玉之心顿起。 何况他对此女本来就十分有好感,巴不得与她同行,充当护花使者。 董武与兰珠并肩走在迂回曲折的小径上。 东风袅袅,香雾空濛。月转小廊,泻下的清辉如水般抚在花上,草上,隐隐泛着诱人的光辉。 董武不时偷眼瞟她两眼。在月光梳洗之下,他愈发觉得伊人的秀美,心里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了。 兰珠似乎也感觉到对方在含情凝睇着她,不由默默地低下头去,娇羞不语。 董武只顾把心思放在她身上,竟忘了脚下的行程,忽听兰珠低声道:“到了。” 他这才蓦地缓过神,不自然地哦了一声。看时,自己已立于吕夫人的宅院前了。 兰珠柔声道:“董校尉,你要不要过来坐坐?” 董武忽然记起自己的使命,忙道:“不用了,我还要去见吕大人,你先回去吧!” 兰珠轻声道:“那……我先回去了。”惶然低头进去了。 董武久久视着她的背影,一时如痴了似的。 这时,找他的两个侍卫已走了过来,问道,“董校尉,贼人抓到了没有,吕大人正等着你回去复命哪!” 董武于是便同了他们一起去见吕大人,向吕大人讲述了方才缉凶的情形,兰珠的事情却只字未提。 人的感情总是很微妙的,在涉及某些比较暧昧的问题时,早在心头深处下意识地回避了。 见吕大人失望之色形于脸上,他又急忙补充了一下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你是说这窃听之人有可能是本府中人?” 董武道:“是的。按说我们府中宅院复合重叠,亭台轩榭迂回曲折,如果是外人,却如何对此处地形如此熟悉?” 吕文正沉吟不语,良久方道:“这个容后再议罢。当务之急是加强戒备,确保肖勇年与江春的人身安全。 “董校尉,你与杨振、袁平他们分头行动,带人严密防卫,切勿让刺客混入府中胡作非为。你可明白?” 董武道:“属下遵命。” 这一晚是如何紧张、漫长的一夜。吕府中所有人的心都绷得紧紧的,屏息凝神,不敢稍有怠慢。 杨振带人巡逻于刑部尚书府周围,袁平率兵埋伏于牢狱附近,眼巴巴地盼望着刺客的出现。 月亮一点点移上中天,快三更天了。 袁平望眼欲穿之后有点不耐烦了,心想:是不是这刺客料到府中已有戒备,不敢来了? 心思未绝,身边的一侍卫碰了他一下,小声道:“有动静!……” 果然房顶上“碴愣!”一下,有个影子闪了一下。袁平心里一阵狂跳。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袁平庆喜之余,只见房上那影子一窜,“喵呜”一声,原来是只猫。 虚惊一场。袁平气的“呸”了一声,骂那侍卫:“你小子想吓死我?一惊一乍的!” 天蒙蒙亮了,一夜无事。众人虽说松了口气,但不免失望。 这时候,董武带人来接班了。袁平与他打了个招呼,疲惫地带人走了。 董武让众人分散开在牢房附近巡逻,自己则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着,愈想愈觉得愤愤不平。 他承认自己嫉妒过别人,更怨恨吕大人不重用自己。 有时他不禁在想,既然得不到上司的欣赏与同僚的重视,自己干起来又有何意思? 所以他才一度地懈怠自己,借酒买醉。 但有时他却还抱有一些幻想。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再重新回到从前那些意气风发的日子。 于是,他便千方百计地寻找时机来表现自己,比如说像昨天晚上缉凶之事。只可惜天不佑己,折腾了半天却徒劳无功。 而且吕大人对他的表现也似乎颇不以为然,平平淡淡的表情,轻描淡写的话语,现在想来他真有些心灰意冷了。 望着面前来来回回巡逻的士兵,他不由从心底升出一股怨气,怨吕大人太看不起他。 危险时刻是在昨天夜里,大白天的,朗朗乾坤,坏人能来吗?你却派了我来,分明是看不起我! 他正觉得气无处可发,忽见狱卒长惶惶而来,面如土色道:“董侍卫,大事不好了!肖勇年他……他忽然七窍流血,死了!……” 董武只觉头嗡的一下,一下子傻在那里。 肖勇年死了?不可能!刺客还没出现呢,他怎么就死了? 他踉踉跄跄地向刑部大牢奔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关押肖勇年的牢房里的。 一幕惨不忍睹的景象呈现在眼前:肖勇年张牙舞爪地躺在地上,脸色青紫,双目暴张,面容扭曲。 血从眼、耳、口、鼻中渗出,交错纵横,更增添了几分恐怖感。 他手中还紧紧攥着半个馍馍。旁边是摔成数瓣的饭碗,菜汤溅得满地都是。 乍一见此情形,董武只觉得不寒而栗,同时对肖勇年的死因也猜出了几分,但他还是木然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狱卒长道:“我也不太清楚,方才还好好的,伙房的厨师送来饭菜后,他只吃了一半,便大叫不好,说我们要毒死他,我还以为他想耍什么花招呢,就没理他,谁想他就……” 下面就是一系列为自己开脱的话。 董武脸色铁青,他自然没有心思再去听对方那啰里啰嗦的开脱之言,他只在扪心自问:怎么办?怎么办? 他本来是盼望着自己值班期间出什么事情,给自己以“英雄用武之地”的,而眼前这突发之事又令他措手不及、方寸大乱了。 看来,想要借此事为自己带来什么时来运转的好机会已是海市蜃楼;现在如何设法把自己开脱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呆了良久,他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吕文正。 吕文正、徐直乍闻此讯后的惊愕懊恼自不必说。在对视良久之后,吕文正镇定下来,派徐直去查清此案的前因后果。 徐直出去了。吕文正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心情十分沉重。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一方面失算了。 从昨天与肖勇年的较量中他已看出:肖勇年并非一只无懈可击的蛋,以肖勇年为突破口,或许可以找到一个进攻天枭组织的环节。 所以黑衣蒙面人的出现使他着实紧张;虽然已经高度戒备了,但还是让敌人钻了空子。 这神秘的黑衣蒙面人到底是什么人?正如董武所说,他真的是本府中的奸细么? 这时,徐直进来了,向他汇报了他所查到的此案的来龙去脉: 肖勇年是中了砒霜之毒而死的,而毒药就在他喝了半碗的白菜汤里。 于是徐直又把所有掌管犯人伙食的厨师找来审问。 厨师们连连喊冤,负责做肖勇年这一片犯人伙食的小厨师供认:他死也不敢在菜汤中做什么手脚。 “这些厨师的底细你了解么?” 徐直道:“学生已经仔细调查过了。厨师长姓丁,行二,人称丁二师傅;十二岁时便随了他的师傅来此打杂,至今已有二十三年了。为人忠厚老实,尽职尽责,学生以为不可能是他。” 吕文正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是有的。” 徐直道:“可是哪个坏人会那么笨呢?竟会堂而皇之地下毒,并亲自把饭菜端来将人毒死。” 吕文正沉吟着点点头。 徐直又道:“白菜汤是丁二与四个徒弟一起烧制的,其间众人都在厨房忙活,此时下毒之人应该没有机会下手的。 “然后,待菜汤做好了,按份按量盛在碗中,丁二便吩咐徒弟按自己负责的片儿依次送去。 “在轮到送肖勇年的那一片儿时,厨房中只有丁二与小弟子刘向在此……” 这时,徐直又分头询问二人其间的一些细节,二人的供词基本一致: 他们正要送饭,忽听院里“咣当”一下,动静不小;二人吓了一跳,忙出来看,见洗菜用的瓷盆不知为何给打破了,正在流水。 二人以为是刘向养的那只狸猫在作怪呢,只骂晦气。以后,二人抬了饭菜担儿去,路上并无什么异常发生。 吕文正沉吟,问题找到了:刺客定是以打破瓷盆为调虎离山,趁机溜进厨房下的毒。 徐直又道:“丁二师徒送的这一片共有八人,而刺客却能准确无误地将毒投放到肖勇年的碗中,可见他对我们府中的情形了如指掌。看来这人必是本府中人无疑!” 吕文正赞许地点点头。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刑部尚书府中出了奸细;或者说有天枭组织的人卧底于本府中。 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此人不除,将是后患无穷! 只是吕府上下几百口人,形形色色,奸细又如何查找?敲山震虎?抑或引蛇出洞? 只是奸细狡猾得很,在此番行动后,他有可能蛰伏一段时间,待风平浪静后再伺机而动。 所以此事急不得,只有等待时机将计就计了。 吕文正与徐直正在计议着下一步的行动,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彩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兴奋地叫道:“老爷!老爷!……” 吕文正见她冒冒失失的,不由脸色一沉道:“怎么了?” 彩明生性开朗活泼,此时满心的欢喜无法言喻,一时竟忘了礼节,此时自知失态。 她忙凝神敛声,冲二人施了一礼,回道:“老爷,江春……江春他醒了!……” 第42章 练南春怒杀欧阳贞 却说吕文正,正在为了肖勇年被毒杀的事情而懊恼,忽然听彩明说江春醒了,不由地眉头一展,心头阴霾顿开。 江春起死回生,使他在迷茫之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同时又有几分感慨:真是生死有命、祸福天定啊! 吕文正立即同了徐直去看江春。一路上他见彩明欢欣雀跃,便问道:“彩明,你今天好像特别高兴?” 彩明道:“是啊,江春躲过此劫,小姐高兴了,我们当然也替她高兴啊!” 吕文正道:“看来,小姐对江春之事很关心啰?” “当然,小姐她……”彩明忽然发现徐直在向她使眼色,自觉失言,急忙住了口,讷讷地低下头去。 吕文正又问道:“彩明,这几日小姐是不是一直在江春哪里?” 彩明愣了一下道:“没有,小姐一直在房里教我与秀明写字呢!” 她的真实的谎言不知有没有骗过吕文正。吕文正只是轻叹一声,没有再问什么。 江春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最感到高兴的便是吕秋月。 这两天,当江春在生死线上徘徊时,吕秋月也同样陪他在痛苦中煎熬;如今江春伤势好转,她那紧锁的眉头才见舒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江春醒来后,说话最多的不是吕秋月,而是秀明。 对着江春,她一股脑地把吕秋月在这几天里对他的体贴与照顾和盘托出;正如决口的堤岸一泻千里。 江春说不出是感动,是惭愧,他沉声道:“小姐,你不值得为我这样,我只是个出卖朋友的无耻小人。如果我真的死了,我或许会心安一些……” 吕秋月道:“胡说,死了还会有想法么?” 江春惨然道:“我是说九泉之下我会安心的,可是为什么我却偏偏不死?一想到我二哥的事,我只觉得无颜再活在这个世上!因为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他!……” 吕秋月道:“其实,这怎么能怪你?再说这肖勇年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江春道:“小姐。” “别打岔。”吕秋月道:“我听说了,他本是个江洋大盗,后来又加入天枭组织,匿迹于丁府之中胡作非为,其罪状可谓是罄竹难书。 “这种人卑劣无耻,死有余辜,你也犯不着为他难过。再说他也不是死在你手中的啊,他是给天枭的人给杀之灭口的!” “什么,他……死了?”江春十分震惊。 吕秋月轻叹一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江春一时呆了,半晌才道:“怎么会?……” 吕秋月道:“说起来这些人也真够残忍的。他们之间好像只有尔虞我诈与互相利用,而无半点真情。我真不明白,就这样他们居然还那么死心塌地效忠于自己的主子,唉!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春叹了口气,默然道:“小姐,你不明白……” 吕秋月一头雾水,正要问他此话什么意思;这时彩明兴高采烈地陪着吕文正、徐直进来了。 吕秋月在这里与父亲相见,不由地几分尴尬。 吕文正没说什么,只是威严地吩咐她下去。 吕秋月走后,吕文正便关心地问候江春伤势如何了,感觉好些了吗;又说了些要他安心静养、不要胡思乱想之类的慰藉之语,便与徐直出来了。 众人走远了,房中只有江春一个人。 他闷闷地躺下,门外巡逻侍卫有节奏的脚步声,愈发使他心烦意乱。 往日的一幕幕情形,如潮水般一股脑地涌到眼前来。脑子里就如爆炸了一般,他索性把被子一蒙,什么都不想了。 惆怅苦闷盹睡多。不觉中,朦胧的意识把他从现实里坠入昏梦中。这一次竟没有什么惊人的噩梦出现,只有混混沌沌、恍恍惚惚占据着他全部的思想与意识。 迷蒙中,他听到床头“砰!”的一下,似梦非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醒来了,只觉得眼皮老沉,耳轰目鸣。 他挣扎着坐起,口里干渴得厉害,便扶了床下来想去倒杯水喝。 这时,他才蓦地发现床头上面的墙壁上、用一把飞镖钉着的一张字鉴。 他的心不由一颤。 望望窗外,已是夜幕降临、星光满天了。巡逻的侍卫们还在门口踱来踱去。是谁有这等的功夫瞒过侍卫的耳目寄鉴留镖的? 他在拔镖时,手有几分颤抖。展开字鉴,借着闪烁的灯光,但见上面寥寥数字:“江春,见鉴后立即到城外五里驿亭一见。” 虽然没有具名,但从笔迹上江春一眼便认出是谁写的,他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他慢慢地把字鉴伸到灯焰里,看着袅袅青烟中字鉴化成灰色的蝶儿,簌簌飘散。 这时,有侍卫送饭来了,他急忙上床躺好;在侍卫面前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口后,便让他下去了。 那侍卫走后,他熄了灯,躺在床上一点点地挨着时间。 钟楼的更声敲了两下,巡逻的侍卫见江春房中没有异常,便转到别处去了。 门口只有两个侍卫,几天来的劳累使得二人无精打采地恹恹欲睡。 江春见有机可乘,在黑暗中摸下床,穿好靴袜,装束利落,把两个枕头和一些零散衣服塞在了被底下。 这样从外面看,隆起的被子就好像一个人在蒙头大睡。 然后,他推开窗户,飘身翻了下去,落地无声。 由于近日来接二连三地发生不测,使得吕府上下人等都很紧张,戒备森严,巡逻的侍卫来往不断。 江春艺高心细,与巡逻的侍卫虚与委蛇,辗转躲闪间终于溜出了吕府。 然后他施展轻功,穿街越巷,攀援出了城墙,来到城外五里的驿亭。 风萧萧兮,拂动两旁的乱草;无名小虫儿在草丛中低泣着,撩得人心烦意乱。 江春伫立于荒野之中,茫然四顾,等待着约见自己的人出现。 远处是黑魆魆的山,近处是阴森森的古木山林那张牙舞爪的怪影子。 终于,有一个怪影子从黑暗中一点点分离出来了;如鬼魅般一步步走过来,伫立与江春的面前。 苍白的月光将她那惨淡的面容映的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江春慌忙低下头去。那女子冷冰冰道:“江春,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心虚了是不是?” 江春讷讷道:“二嫂……” “哼哼,二嫂?”欧阳贞惨笑起来,“亏你还记得我是你二嫂!江春,怎么说你我之间也曾经有些情意,现在你却这样害我,为什么?……” 江春痛苦道:“二嫂,我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啊!” 他不敢去看欧阳贞的眼睛,只是茫然望着遥远的夜空,沉声道:“从绸缎庄那只飞镖泄露你的身份开始,便已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欧阳贞恨声道:“连你也这么说!” 江春道:“还有二哥以前惹下的那些祸患,何况现在他又落入吕文正手中——即使吕文正会放过他,他们也不会饶了他!” 欧阳贞冷笑:“他们?也是他们指使你要死要活、装神弄鬼地搞这套把戏的是不是?这算什么,是丢卒保车还是苦肉计?” “二嫂……”江春被欧阳贞说中了心事,不由愧疚地低下头去。 丢卒保车,不错的。 那一晚,帮主李瑞允在面谱后面接见了他。李瑞允要他把全部的责任悉数推到肖勇年夫妇身上,从而保住罗振义和他。 还要他趁机打入吕府做卧底,利用吕秋月对他的信任与好感骗取她的芳心,从而从吕府中刺探出更多的情报。 多么阴险卑劣的手段!他一时不能接受这个计划。但在李瑞允的权威与软硬兼施的胁迫下,他只有违心地服从。 李瑞允当时对他说:“天枭之枭,为其事业舍其亲情,别说肖勇年与欧阳贞是你的结拜兄嫂,即使是你的亲生父母,关键时候也不能手软! “像你这般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的,怎能成大器?亏得你还是我天枭的八弟子!”…… 江春想到此,不由叹道:“我承认,二哥的死我自是难辞其咎;可是即使我不这样做,帮主也会安排别人去做的,更何况……” 欧阳贞厉声道:“住口!虽然说你二哥左右是死,可是别人谁都可以去害他,唯独你不行! “如今,你不仅害死了你二哥;更是害得我被他们四处追杀,非人非鬼,无处容身,你还有脸跟我说这种话!” 江春道:“二嫂,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现在你还是快走吧!官府与天枭的人都在追杀你,多耽误一时,就会多一份危险……” 欧阳贞冷然道:“我是要走的,不过临走前,我要先杀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着长剑出鞘,一式白虹贯日,直刺江春前心! 江春自思: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也省的活着再受这痛苦的煎熬。 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只闭目等死。 只听“扑哧!”一声,长剑透胸,接着是一声凄厉幽长的惨叫声。 江春觉得这惨叫声似乎不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何况他也并未觉得痛苦。他惊悚地睁开了眼。 一股血光刷的喷涌出来,铺天盖地,溅了他一脸,一身。 那血却不是他的,而是身边的欧阳贞的。 一个黑衣蒙面女子不知何时已立于二人之间,手中的长剑已没柄地透入欧阳贞的前胸。 欧阳贞淋漓洋溢的鲜血,怨恨痛楚的表情,使得江春心惊胆战。 在他呼出声来之前,黑衣女子狞笑一声,刷的拔出剑,飞起一脚将欧阳贞的身子踢飞出去。 这时江春才缓过神来。他踉踉跄跄冲上前扶住欧阳贞,失声道:“二嫂!二嫂!……” 欧阳贞勉强睁开眼,嘴唇翕动了几下,吐出游丝般的一口气,“你……” 她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头便沉了下去,一动不动了。 “二嫂!……”江春悲痛欲绝。 黑衣女子站在他的身后道:“方才她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为她伤心么?” 江春蓦地记起了身后之人。他放下欧阳贞,回转身瞪着那黑衣女子,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女子哼了一声,手一抬。月光下,一块白玉令牌闪闪发光,其上雕刻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青色枭鸟。 江春呆了一下,他重新辨认了一下那块令牌,是一块莹白如雪的白玉令牌。 上次帮主李瑞允在接见他时,是以一块玲珑剔透的绿玉令牌展示于他的。 而面前这黑衣女子却是手持白玉令牌,就说明她是天枭组织的副帮主练南春! 瞬间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欧阳贞为什么会死。 练南春冷冷道:“怎么,还没认出来么,你还在等什么?” 江春道:“等你也来杀了我。” 练南春道:“我要杀你,现在又救你做什么?” 江春傻傻的,只是呆愣愣不语。 练南春道:“你还愣着干吗,还不赶快回去?出来久了,让他们瞧出破绽又如何收场?” 江春木然道:“我还有必要回去么?” “哼,本来你就不该出来!”练南春道,“回去小心些,别让他们瞅出破绽来。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她才待转身,忽然脸色一变,厉声道:“什么人?” 江春的心也蓦地一沉。 只听树丛后有人冷笑一声,闪身出来。 冷冷的月光梳洗着他那冷峻硬朗的面孔,冷风扯动他颀长的衣带,显得英姿飒爽、冷气袭人。 正是刑部尚书府三品侍卫统领凌云。 在他们身后的山石草木后面,许多埋伏的侍卫不知何时也出现了,刀剑在月光下交相辉映,寒光凛凛。 原来,这几日凌云一直未露面的原因是他一直在外追拿欧阳贞。 而今日他一旦发现了欧阳贞的行踪,便即刻安排人回府禀报了吕文正,并请求增援。吕文正马上拨给他五百侍卫,协助他的行动。 练南春此时怒目注视着江春,狞声道:“江春,你真卑鄙!你居然……” 凌云道:“不要莫名其妙地把气撒在他身上,他是无辜的。” 练南春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抑或凌云的话本来就是一语双关。 她哼了一声道:“是啊,他是无辜的,因为他只是被利用么!我是不该怨他,怨只怨我自以为是,用人不当!” 江春此时只觉委屈之极,辩解道:“练帮主,真的不是我……” “你还叫!”练南春怒声道,她手中长剑疾如闪电,直刺江春前胸! 第43章 凌云与练南春再次交锋 凌云见练南春扬剑去杀江春,而江春还在呆呆地发愣,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急忙飞身冲过,一式云横秦冷,探剑一挡。 但只在这一时间差异上,事情便已出现了变化。 凌云这一剑略迟了一步,练南春的长剑没有伤到江春的前心,却刺在了他的小腹下。 江春惨叫一声,后跌几步,身躯摇摇欲坠,捂住伤口的手已满是鲜血。 凌云见状大怒,反手一剑直向练南春刺去。 练南春身躯一闪,退后几步,反身而走。 凌云岂容她逃脱,他吩咐两旁的侍卫道:“你们看好江春,我去去就来!” 说毕,一式白云出岫,向着练南春逃走的方向追去。 练南春身躯辗转如飞,穿梭于古木乱石之间,矫捷如灵狐,飘忽如鬼魅,意欲以扑朔迷离之势摆脱对方。 但凌云何如人也,鹰一样的眼睛,猫一样的灵巧,豹一样的速度,很快他便识破了对方的“诡计”,一式兔滚鹰翻已横到了对方面前。 练南春一式长河落日,软刃袭来。凌云鸟下绿芜,横剑一挡。 两人只盘旋了十几个回合,凌云便已辨出了对方的招式,不由冷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原来是你!” 练南春一怔道:“什么?”手中招式却丝毫未减速。 凌云道:“那次在京城外桑林旁的驿道上,欲杀心灵灭口的是你;这该是第二次与君相逢了吧!” 辗转了一式,又道:“上次见到阁下,阁下没有留下名姓,未免太吊人的胃口;这次总该大度一些,显示一下阁下的庐山真面目罢。” 说着江云变霞,招式斗变,直撩对方的面巾。 练南春措手不及,一扭身躯却稍嫌太晚,面巾已被对方的剑劈为两半! 而且高明之处在于剑刃却丝毫未伤她的脸颊——不知道这一剑是对方手下留情,还是碰巧如此。 但此时她已惊惶失措,不待面巾滑下已如离弦之箭,飞身而走。 凌云穷追不舍,他并非不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今天却非要破例一次。 对方何等人物,两次与自己交锋的神秘女人,天枭组织的副帮主。一定要抓住她,一定要揭穿她的真实身份。 天上是冷冷的星光;地上是嶙峋的怪石,奇形怪状,犬牙差乎,夜色下一列列的张牙舞爪,如群魔乱舞。 练南春在迂回曲折的乱石间穿梭着,她可以感觉的出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实在被逼急了,瞅好情形,玉掌斗发,将一块字母石上的子石推了出去,直向凌云前心飞去。 其迅雷之势,她料想对方难以闪避。 她这想法却未免片面,事实上凌云的确没有闪,他纵身飞起,双腿齐飞,以霹雳之势将那石块踹了回去。 石块在他脚上被震成几块,呼啸着直向练南春扑头盖面地飞来。 练南春急忙后纵闪避,但还是有一块子石崩过,打在她的前胸上。 石块约有鹅卵石大小,但在凌云那凌厉的功力推动下注入千钧之势,气势如雷,打在血肉之躯上实在难以承受。 若非练南春造诣深厚,恐怕早已命染黄泉;尽管这样,她还是被震得气血上涌,踉踉跄跄后跌数步,咳了一声,一口血痰差点喷出,不由切齿道:“你……你好……” 凌云见得势正待上前;忽觉得旁边罡风斗发,忙撤身闪过,只见夜色中一条黑影如枭鸟般蹿过,直冲练南春略去。 凌云料定他是来接应练南春的,细胸巧翻云,迎上前拦之。 那人以剑一格,与之一照面,凌云见对方脸上带着一个鬼形面谱。 又是一个怕见光的人。凌云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答,剑走轻灵,游刃有余地施了几式。 凌云已瞅出端倪,道:“朋友,我们以前好像打过交道的,是在城中那条小巷中吧,而且阁下也不是带着面谱的。是不是觉得那一次不小心曝光,这次想换一种方式?” 说着他斜睨了对方一眼,“对不对啊,何大公子?” 来人正是何成麟。 他不由地暗暗称奇:上次仅仅与他一次邂逅,而且也是在黑夜,凌云便能如此明了地辨认出来,这凌云未免也太可怕了。 但他马上想到:谁会拥有如此厉害的眼力,这凌云如此直言不讳揭穿自己的身份,十之八九是为了试探罢? 于是他施展内力变换声调道:“什么大公子小公子,凌云,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招式斗变,飞花泻玉,直直把剑花摇做千朵万朵,感觉就似山影水影,日光水光,交织成一片,眼前只有恍惚飘渺的寒光冷气。 这是一记杀手招,叫做“百尺清潭写翠娥”。凌云识得此招式的厉害,心头一凛,自思:这面谱人真够厉害的! 自己只有尽平生之力,细珠翻荷,一转身形,尽力将自己拔入空中时,兔滚鹰翻,恰到好处地闪过了几记致命招式。 尽管如此衣衫亦被划破几处,左臂一阵刺痛,血迹斑斑。他回身定住身形,冷笑道:“果然高明!” 鬼谱人不免惊诧,咬牙道:“这样的招式居然没能要了你的命?” 凌云笑道:“阁下很失望是不是?” 鬼谱人恨恨道:“是的,因为你早就该死了!姓凌的,等着瞧吧!” 凌云道:“倒要领教。” 一语未绝,只听身后风尘滚滚,人喊马嘶,刑部尚书府接应的精兵劲旅上来了。 鬼谱人一式“云破天开”,其飞沙走石之势迫得凌云后退几步。 他顺势后翻数步,翩如惊鸿,身形一晃已无影无踪了。 练南春当然也在此间逃之夭夭。 官兵在此时也上来了。四下静谧,月朗星稀。 凌云等人带了江春回到府里。他先吩咐侍卫找来大夫救护江春;然后换了衣服来见吕文正。 凌云向吕文正陈述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吕文正与徐直面面相觑,陷入了沉思。 徐直道:“这里面一共有三件事需要计议:第一件,江春佯装自杀,为他看病疗伤的马大夫因何诊断不出?反而说他伤势沉重?” 吕文正道:“这说明马大夫与江春是串通一气的。” 他在书房中踱了几步,吩咐凌云道:“马上安排人将马大夫传来问话。” 等凌云传讯回来,吕文正道:“凌统领,我与徐先生正在讨论第二件事情。” 凌云道:“何成麟的事情?” 吕文正道:“对!凌统领,你能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今天晚上与你交手、救走练南春的鬼谱人就是他么?” 凌云摇摇头道:“没有,我只能凭直觉判断;但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所以当时我也曾曲意试探。” 吕文正道:“他承认了?” “当然不会!” 吕文正道:“这就难了,只凭模糊的直觉而没有切实的证据,又怎可妄下定论?” 徐直道:“再说,何成麟乃是皇亲国戚,他的父亲何禹廷与我们一直不睦;所以在此事处理上一定要慎重。” 凌云道:“即使那鬼谱人不是何成麟,但这位何府大公子却也绝非善类。 “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他便跟踪我,被我发现,当时我只与他较量了一次,便知他功力造诣之深,绝不在我之下!” 二人诧异道:“哦?会有这种事!” 凌云道:“若说这位何大公子果真清白,他为何身怀绝技而深藏不露呢?此其一。其二,他深更半夜黑衣蒙面跟踪我,目的何在?其三,他还是半路出家,认祖归宗者,身份岂不可疑?” 吕文正捻须沉吟,“此事你们先不要声张,只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全局,待时机成熟再作道理。如今首要的是先处理江春的事!” 凌云、徐直对视了一下,齐声道:“是,属下遵命!” 江春如今正木然地躺在床上,不食不动,形如死人。 他的伤处早已有名医包扎处理过了,不足为虑;何况此刻他最痛楚之处并不在于他的伤体,而在于他的伤心。 包围于他眼前的首先是欧阳贞那淋漓的鲜血,然后是一张张狰狞恐怖的面孔,有李瑞允,练南春,罗振义,肖勇年…… 然后便是一片死灰般的空白。在这一刻,他的心冷了,血也冷了。 窗户纸此时已经泛白了。他昏昏然,茫茫然,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不知道下一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门在此时忽然开了,一个人影疏忽闪了进来,到了他的近前。 一颗,两颗,落在他的脸上,滚烫滚烫的,是眼泪。 他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不敢去看她,转过脸闭上了眼。 来的人正是吕秋月。 吕秋月见他这幅模样,更觉怨恨,涩声道:“江春,你……你居然连我也欺骗,我……我真恨死你了!……” 江春此时倒觉得无所谓了,他漠然道:“小姐,随你怎么说好了,现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别无所求,只求一死。” 吕秋月气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望着他,眼泪不觉已落了下来。 这时,她听到了门响。徐直陪着吕文正走了进来。 吕秋月轻叹一声,与父亲竟连招呼也不打,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 吕文正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没说什么。 他转过脸,对江春道:“江春,你也不必执迷不悟。本府相信你是个重情重义的热血汉子,只要你能弃暗投明,本府还是很欢迎你的。” 江春漠然道:“吕大人,您也不必枉费心机了!有一句俗话说:‘烈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我怎能做那种见异思迁、反复无常的小人?何况……” 吕文正道:“但是‘良鸟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想过没有,你现在效忠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组织?欧阳贞,肖勇年又是怎么死的?对此你不觉得寒心么? “你只知道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但可曾想过他们又是怎么对待你的?昨晚若非凌统领阻拦,你不是也已丧命于练南春的剑下了么?” 江春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吕文正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马大夫也是同你一起的吧,方才我刚刚接到一个消息:他已在家中遇害了!” 江春神色一变,颤声道:“什么?……” 吕文正沉声道:“被杀的还有他的全家:年迈的父亲,年轻的妻子,年幼的女儿……你不觉得这天枭太过残忍了吗?” 江春眼中满是泪水,哽咽道:“是我害了他们……我罪该万死,吕大人,您杀了我吧!” 吕文正叹道:“你怎么如此糊涂!如果你能回心转意,岂不胜过杀你之百倍千倍?” 江春重重叹了一声,只是不语。他能背叛天枭投靠吕文正这边吗?这样做的代价首先就是出卖自己的朋友! 头一个便是自己的结义大哥罗振义。他与其他相关的天枭弟子的性命,都会因此而断送在他江春的手中! 他已经害了好多人,血债未了,他能忍心再添新鬼吗? 在侯爷府那高贵典雅的轩阁中,大公子何成麟正无绪地摆弄着案上的棋子。 外面艳溢香融,两个馨香肤润的美丽女子袅袅娜娜走了进来。 二女同是侍婢装束,生的削肩细腰,柳眉杏眼,朱唇玉齿,妖娆妩媚。 二女一名凌枝,一名桂叶,是何成麟自己在外面选中买了来服侍自己的。 因何成麟自诩书香门第,喜欢玩味唐诗汉赋,遂附庸风雅,借用李商隐【无题】诗中的两句“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为二女取了此名。 且凌枝本姓凌,桂叶本姓桂。 凌枝、桂叶上前见过了何成麟,秋波一转。 何成麟会意,打发两厢侍从婢女出去,问道:“情况如何了?” 凌枝道:“他招供了。” 何成麟哦了一声,有点不相信。 桂叶也道:“没错,是十八妹亲口告诉我的。她是从吕文正那里得来的口风。” 何成麟沉吟了一下,“他都招供了些什么?” 桂叶望望凌枝,“十八妹并未详细告知,因为……” 何成麟摆摆手道:“我理解她的难处。” 在明察秋毫的吕文正身边做事,自然是相当不易的。上一次杀了肖勇年而不露痕迹已够难为她的了。在这方面,何成麟对十八妹还是很满意的。 令他生气的是江春,意志竟如此薄弱,禁不住吕文正的拉拢收买和吕秋月的美色诱惑,这么快便倒戈投降了。 凌枝、桂叶从何成麟的怒容上已猜出了他的心事。 凌枝道:“大公子,要不要奴婢去把那小子解决掉?” 何成麟道:“现在他把一切都招供了,再杀他又有什么用?好在一面之词不足为证,何况他知道的并不多。” 他蹙蹙眉头道:“而且如今第一个需要解决掉的还不是他。” 凌枝问道:“谁?” 何成麟冷冷道:“罗振义。” 第44章 江春供述天枭内幕 罗振义这几日也是心烦意乱。欧阳贞、肖勇年的事情,这几日里发生在江春身上的事情,令他沮丧伤心之极,只觉无颜去见丁进之。 以往丁进之对他们兄弟间的事情稍嫌不满,他便不悦,据理力争。现在他已先自有愧于心,对丁进之的指责也只有听之任之,一语不发了。 此刻他只希望组织中能有人来为他指点迷津,让他尽快摆脱这种浑浑噩噩、彷徨迷茫的日子。 中午,他处理完了府中的一些琐碎事务,没精打采地回到自己住处,他的贴身侍从递上一张缄封的字鉴。 他一瞅那字鉴的封面,不由心里一震,“哪里来的?” 侍从道:“十妹送来的。”原来这侍从也是天枭组织的人。 罗振义如获至宝,急忙拆开字鉴,但见上书:“六哥,请见字鉴后立即到城外榆林一见。十妹。” 最近他已获悉,十妹与十一妹都已服侍帮主去了。 今日既然见到了十妹的字鉴,是不是帮主有何重要指示或是有什么事情急需自己去办呢? 见到字鉴如见圣旨,事不宜迟,他只简单地向那侍从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出了丁府,急急忙忙来到了指定地点。 远远的,他便望见在广袤无垠的田野上孤身只影伫立着一人。 风儿萧萧飒飒,扯动她的衣衫,襟飞带舞,美得恍若跌落凡尘的仙子。 当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她倏地回转身,秋水般的剪水双瞳扫了他一眼。 罗振义上下打量着她,“你是……” 这女子正是凌枝。她左手一举,一枚银质令牌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令牌上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青色枭鸟:“十妹。” “哦。”罗振义低下头去,毕恭毕敬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在天枭组织中,帮主李瑞允是以翡翠令牌发号施令的,副帮主练南春是以白玉令牌象征身份的,而二十三弟子则是以银令牌来代表其身份的。 罗振义道:“十妹,不知帮主有何指示?” 十妹道:“帮主对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十分不满,好在他老人家运筹帷幄,对下一步的行动已有了安排。你附耳过来。” 罗振义连忙凑上前,洗耳恭听。 凌枝见罗振义与自己的距离已近在咫尺,忽然冷笑一声,袖中一把飞刀蓦地弹出,没柄地插入了罗振义的胸膛。 罗振义双目睁得圆圆的,惨啸一声,“你……” 凌枝一咬牙,拔出了飞刀,沉声道:“六哥,不要怨我,我也是奉命而行。” 罗振义如半截铁塔般的身躯重重地倒在地上,气息未绝,喃喃道:“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了?……” 凌枝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怨只怨江春,他招供了,出卖了你,即使我们会放过你,吕文正也不会放过你!” 罗振义心有不甘,他缓了一口气,喃喃道:“你们可以放我,放我……” 凌枝道:“你的意思是放你去找个地方躲躲?哼,吕文正那老家伙老奸巨猾,凌云那臭小子又那么精明,万一你不幸落入他们手中,你的下场岂不更是悲惨?我们这样完全是最仁慈的做法。” 罗振义眼睛半闭半睁,已是气若游丝;凌枝的话不知是否入其耳中。 凌枝瞥了他一眼,轻叹一声道:“唉,我们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默默转身,将纤纤身影化入落日残霞辉映的荒郊旷野中。 罗振义的尸体很快被路过此处的两个农夫发现了,他们见了不由地惊慌失措,急忙向刑部尚书府报了案。 吕文正望了一眼徐直道:“果然不出先生之所料,他们做贼心虚,先下手为强了。却不料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罗振义的身份。” 原来,江春根本没有倒戈叛变之意,是徐直出的反间计。 有意让人传播一些关于江春招供的流言蜚语,诱使吕府中卧底的奸细将此信息传于天枭组织的头领。 一方面可以保证江春的安全——因为既然江春已然招供,他们便认为暂时没有杀之灭口的必要了。 另一方面引蛇出洞,诱使他们杀掉罗振义,不打自招地承认罗振义是天枭组织的人。 徐直道:“而且,还能证明一点:我们府中的确有天枭组织的奸细;并且这个人十之八九是我们身边左右的人!” 吕文正道:“以你的判断,谁最可疑?” 徐直道:“这个学生不敢妄自揣测。因为‘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每一个人都是怀疑的对象。” 吕文正道:“也包括你我,还有凌统领,袁平,杨振,董武?……” 徐直不由地苦笑。 吕文正道:“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说服江春讲明真相。” 徐直点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但愿此事能使得江春回心转意。” 却说江春,在病榻上乍闻此讯,犹如晴天霹雳,只觉地心胆俱裂,颤声道:“大哥,是小弟害了你,小弟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的不是你!”娇脆的话音中吕秋月姗姗而入,白了他一眼道:“江春,害死你大哥的不是你,应该是天枭组织的那帮禽兽不如的东西。” 江春呆了一下道:“你是说……” 吕秋月道:“凭良心说,你那位罗大哥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对天枭组织忠心耿耿,而他们却只凭那么一点没有考证的风言风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不问青红皂白地定了他的死罪,你不觉得寒心么? “现在你还死心塌地地为他们卖命,图什么?而且现在罗振义也死了,你还有什么顾忌吗?” 江春神情复杂地把双手插进了头发里…… 在种种情形的促使下,江春终于下定决心倒戈,在吕文正与徐直面前,说出了他所知道的、关于天枭的一些内幕。 江春道:“既然他们都已认定了我是大逆不道、见利忘义的小人,我又何苦担着这份虚名去接受这份不白之冤?更何况——” 徐直道:“更何况你在那里早已呆够了。” 江春怔了一下,随而苦笑了,“知我者,徐先生也。现在咱们也不必拐弯抹角了,吕大人,徐先生,你们想知道什么,就只管问吧。” 吕文正道:“你先谈谈天枭组织的基本情形,比如其起源,发展,现在组织内的情形等。” 江春道:“天枭组织是一支后来居上的帮会组织,其创建至今不过三十年,历经两代帮主。前帮主即该组织的创建者练亭中,人称定远客,又称常溪先生。” 徐直道:“定远客?莫非他的祖籍是定远?” 江春道:“不错,他的祖籍是定远练家屯。练帮主不但武功盖世,且极富心机,最主要的还有一点: “他家世代名医,本人医术亦极其高明,精通各种用毒解毒之术。芙蓉花毒的厉害你们都领教过吧,它就是练帮主所研究独创的,以后又发展为本组织独门毒药。” 吕文正“哦”了一声道:“有权使用这种独门之毒的人大约也有限制吧?” 江春道:“不错。能使用该毒的人,除了帮主与副帮主外,便是天枭的二十三弟子了。 “而能识毒、解毒者却寥寥无几,除了先帮主练亭中,帮主李瑞允,副帮主练南春,只有二十三弟子之首的僧道姑了。” 吕文正问道:“僧道姑是何人?” 江春道:“就是平明和尚,白羽道士,空色道姑三人,他们分别位列天枭弟子之首、次、又。” 吕文正道:“这新老帮主是如何交替的?” 江春回忆道:“大约是在十年前吧!具体情形我也不甚了解,只知练帮主要练一种什么上乘的功夫,达到第九重境界才算登峰造极。 “结果在他练到第八重时不幸走火入魔,一命归西。后来作为他的义子兼弟子的李瑞允,向帮众宣布了此讯,并按前帮主遗命接任了天枭组织的帮主。” 吕文正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徐直道:“大人,您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 吕文正捻须沉吟;接着他又问后来的情形。 江春道:“练帮主有一女儿练南春,在其父死后便成为了天枭组织的副帮主。” 吕文正点点头,又问:“方才你提到的天枭二十三弟子又是些什么人?” 江春道:“当然是本门内的骨干力量了。这些人的身份或公开或隐蔽,不一而足。” “为什么?” 江春道:“因为这些人中有的是天下闻名的大魔头,且他们不用参与卧底行动,没有必要掩饰身份。” “有哪些人是?” 江春道:“平明和尚,白羽道士,空色道姑。至于那些没有公开身份的天枭弟子,我只知道他们以各种身份匿迹于京城各处,究竟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吕文正道:“既然彼此不知道对方身份,你们又是如何联系的?” 江春道:“以令牌联系。帮主是翡翠令牌,副帮主是白玉令牌,二十三弟子是银质令牌。” 吕文正道:“本府冒昧地问一句,江春,你们兄弟几人又是第几位弟子?” 江春叹了一声,“我大哥罗振义是第六弟子,二哥肖勇年是第七弟子,二嫂欧阳贞是第九弟子,我是老八。” 他顿了一下道:“如今我已将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剩下的就只有听从大人的发落了。” 吕文正道:“何出此言。江春,如果你能留在府中,为朝廷效力——” 江春苦笑道:“可能么?我曾是天枭组织的人。” 吕文正道:“谁都有做错的时候,你也只是一步走错。只要你能回心转意,本府保你无事。你也不用顾虑许多了。” 江春感动地点点头。 徐直痰嗽了一声,道:“江兄,徐某还有一事不明:江兄在丁府谋事以来,可曾发现丁进之与天枭组织之间有所关联?” 江春道:“我弟兄三人是帮主派来在丁府卧底的;当然如果时机成熟,还会借机拉拢他,不过此事丁大人现在还不知情。” 原来如此。吕文正与徐直对望了一下,沉吟不语。 从江春那里出来,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吕文正遂写好一封奏章,上呈给了皇上。 奏章中,除了阐述天枭组织的具体情形(按江春之供)外;又上奏了丁府聘请武师之事,罗振义、肖勇年、欧阳贞等人皆是天枭组织的人,诸事等等。 这不能不引起皇上赵煜的高度重视,立即召了丁进之来询问情形。 丁进之诚惶诚恐,解释说:“圣上,这几个人是老臣几个月前经人引荐聘来的,当初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如今思来只觉悔恨不已啊! “微臣有罪,用人不查,以至于被奸人投机,请圣上恕罪!” 何禹廷亦上前为丁进之求情。 皇上觉得有理,于是训斥了丁进之一番,官降一品,扣罚俸禄一年,让他好好地闭门思过。 丁进之抖抖索索地下得朝来,惶惶然回到了府中。 在庆幸躲过一劫后,他对吕文正的恨意不由又增加了几分,咬牙切齿道:“庆父不死,鲁难不已!吕文正,咱等着瞧……” 吕文正整日的忙忙碌碌,眉头难以舒展;吕秋月则不同,在府中闲得无聊,在江春养伤期间,她便有了消遣时光的方法,有事无事总爱往江春这边跑。 这日她拉着江春在花园里散心。闲情雅致之下,她又抱了一本【唐诗】,抑扬顿挫,自我陶醉地吟哦起来。 江春对【唐诗】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略识皮毛、粗通大概而已,有几次被她念得恹恹欲睡。 吕秋月生气了,用书一敲他,“喂,方才那首诗怎么样?” 江春敷衍:“好啊。” “好在哪里?” 江春支支吾吾道:“这……好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吕秋月高兴了,“有理。此诗只有在吟诵时方能体味出其中的意境。” 她头一摇,又深情地吟哦起来:“近寒食雨草萋萋,著麦苗风草映堤。——江春,你来接上下句。” 江春心不在焉道:“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吕秋月道:“错!错!错!” 江春一怔,“你说什么?” 吕秋月不由脸一红道:“就是错了么,一个是唐朝,一个是宋朝;一首是写早春的,一首是写初冬的,这就叫——叫——” 江春道:“驴唇不对马嘴。” 吕秋月道:“太粗俗了。” 江春道:“狗尾续貂?” “也不合适。”吕秋月仰头深思。江春默默地凝望着她那娇憨的神态,忽觉一阵悲哀…… 吕秋月见他只是沉默,正待再说什么,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脸,只见一位美轮美奂的妙龄女子姗姗而来。 吕秋月眼前一亮,这女子虽是侍婢装束,却是明艳可人,风华绝代,给人的感觉便是,那身装束与她那美丽娉婷的风姿极不协调。 吕秋月自小在府中长大,对府中的丫头仆妇大都认识,却见面前之女陌生得很,不由纳罕道:“你是何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认识你?” 第45章 浣玉吃凌云与吕秋月的醋了 却说吕秋月,正在花园里与江春吟诗以为消遣,忽然见一个美丽女子姗姗走来。 吕秋月见她眼生的很,便问她是何人。 那少女道:“我叫玲珑,是阮夫人那边的。我刚来不长时间,小姐当然不认得我了。” 吕秋月一听阮夫人便觉反感,有些口不择言道:“以姑娘这样的风姿容貌,竟去服侍一个老太太,岂非屈才?可惜。” 原来这女子正是浣玉。她素来性高气傲,闻言立即反唇相讥道:“是啊,我服侍老太太屈才,只有像小姐这样整日陪着那位潇洒英俊的青年公子,才不屈才呢!” 吕秋月柳眉一挑,正待发作;浣玉已冷冷哼了一声,旁若无人地扬长而去。 迎面与一个女子碰了个正面;那女子正是吕夫人的大丫头兰珠。 浣玉却并未把她放在眼里,看也不看,大摇大摆地径自去了。 兰珠默默地凝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吕秋月走上前道:“兰珠,你怎么了?” 兰珠怔了一下道:“哦,没什么。小姐,这丫头真是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还说呢,这丫头方才没把我气死!”吕秋月素来与兰珠亲昵,无话不谈,便把方才的事情与她讲了。 兰珠闻言道:“呸,她还有脸说!小姐,你难道看不出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吕秋月不解道:“什么?” 兰珠道:“凭她那般花容月貌能甘心服侍一个老太太么,凌统领与阮夫人住在一处,近水楼台……”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说了。 吕秋月疑惑道:“真的么?兰珠,这事可不能乱说。” 兰珠连忙道:“是么,也许真的是奴婢多想了吧!” 她抬头望了望天,“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该回去了。”说着,她低身向二人拂了一下,然后便离开了。 兰珠一边走,一边在想着方才的事情,深沉的眼睛里透出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府中发生的人事变化,几乎每一件都不会瞒过她那敏锐的眼睛,缜密的心思。 可现在她却深深地自责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那位心高气傲的玲珑姑娘的底细与来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已是晚春时分,吕府后花园中,春光旖旎,鸟语花香,百般红紫,争芳斗艳。 浣玉独坐花丛中,轻抚瑶琴,弹奏一曲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悠扬的琴声在明媚的春光中流转,撩人心扉,直令人如饮醇酒,如醉如痴。 杨花榆荚,漫天飞舞,如白雪,如梦幻。 凌云这几日心情也是出奇的好,经过此处,忽闻琴声,只觉心旌震颤,久违了多日的情感忽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不觉踏着满地落英,觅着琴声缓缓走来。 浣玉望见他,心头一喜,停住了琴声。 凌云深情道:“不要停,继续弹下去,好久没有听到这首曲子了。” 浣玉道:“凌大哥,这首曲子你也喜欢吗?” 凌云道:“以前我在天山学艺的时候,师父最喜欢弹这首曲子。” 浣玉道:“尊师他……” 凌云黯然道:“他已经过世了……许多年后,又听到这首曲子,那种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见他伤感,浣玉笑道:“从来见到的凌统领都是豪气干云的,现在怎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凌云轻叹一声,低下头去。 为打破面前僵持的局面,浣玉道:“凌大哥,没想到你也懂的音律。” 凌云道:“哪里,只是喜欢而已。在身心疲惫的时候,在烦恼忧愁的时候,听听曲子,心情会好一些。师父以前就是这样。” 浣玉道:“怎么,你心情不好么?” 凌云笑道:“恰好相反,今天我的心情好得很,所以就更有心情静下心来听你弹奏一曲。” 浣玉道:“好啊,只要凌大哥喜欢,我愿意一直为你弹奏这首曲子,直到永远。” 浣玉情不能已脱口而出,自觉失言,不由脸一红,讷讷地低下头去。 凌云亦是一怔。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良久没有一句话。 忽听一阵娇笑声从花丛后传来,“好啊,这可叫‘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了,现在看你们还有何话说!” 话音中,娇俏的身影一晃,吕秋月笑盈盈地闪身出来,走到两人面前。 凌云愣了一下道:“咦,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是有些诧异,凭他的武功造诣,有人在这么近的距离藏身这么久,他居然没有发现,岂非怪事? 吕秋月揶揄道:“这就叫意乱情迷吧!凌统领在此谈情说爱,倾心投入,别说周围有人藏匿,就是天塌地陷了恐怕也会不为所动吧?” 凌云道:“胡说。” 吕秋月笑了笑,又冲着浣玉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姑娘是叫玲珑吧?前几日我还奇怪呢,像姑娘这般的花容月貌却与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夫人为伴岂不可惜,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浣玉道:“明白了什么?” 吕秋月道:“姑娘风华绝代,凌统领英俊潇洒,且二位又情投意合,岂非珠联璧合、佳偶天成么?” 浣玉脸一红,低头不语。 凌云却冷笑一声道:“小姐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大通,到底是想干什么,还请明示。” 吕秋月怔了一下道:“凌统领果然快人快语,既然这样,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出府一趟!” 凌云道:“哦?为了什么事?” 吕秋月道:“你还记得铁指神算葛先生吧?我想找他为我看一下运程。上次我找你,你没答应是因为京城贼盗猖獗,治安混乱;这次呢,你还有何话说?” 凌云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把两手抱在胸前了。 吕秋月道:“怎么,还不答应?我可提醒你,有些事情你可不要做的太过分,否则逼急了,我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凌云冷笑:“逼急了小姐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把今日见到之事给说出去吧?可是凌某堂堂正正,并没有做什么呀!” 吕秋月气得眉毛一挑,“你!……” 凌云道:“方才我不过是听这位姑娘弹奏了一曲,并不能说明什么呀!退一步说,就算是我们两个在谈情说爱又能如何,又并非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前几日小姐不是也与江公子在花园中吟诗作赋么?” 吕秋月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她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忽听凌云道:“小姐。” 吕秋月气呼呼道:“你还有什么事?” 凌云正色道:“其实小姐的心思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前一段时日时局混乱,实在不宜出门。 “现在情势稳定了一些,小姐如果想出门,自可以到徐先生那里领来令牌,凌某自会安排守卫放行,小姐又何须以这种方式要挟,闹得大家彼此都不自在。” 吕秋月道:“徐先生如果不同意呢?” 凌云道:“这个小姐只管放心,徐先生那边我自去知会。” 吕秋月喜道:“真的?只是……” 见她踌躇,凌云道:“小姐,还有事?” 吕秋月道:“我一个人出去不太安全,能不能找个人陪我同去?” 凌云笑道:“小姐觉得谁合适?” 吕秋月脸一红道:“这个……我还没想好,随便找个人就行了!” 凌云凝眉思索道:“府中谁有空暇呢?对了,就让杨振陪小姐去如何?” 吕秋月失声道:“啊?……他不太合适吧!” 凌云道:“小姐不是说随便找个人就行吗,怎么让杨振去又不合适了?” “这……”吕秋月忽然眼睛一瞪道:“凌云,你是诚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凌云失笑道:“小姐向来泼辣干练,现在却为何遮遮掩掩的,有话不直说?其实,我早已为小姐定好了人选,就让江春陪小姐同去如何?” 吕秋月目放精光道:“真的?” 凌云笑着点点头。 吕秋月一下跳了起来,她抱着凌云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叫道:“凌云,我爱死你了!”然后笑着转身跑了。 傍晚时分。晚膳已经端上来很久了,却迟迟不见浣玉回来,阮夫人与凌云坐在餐桌前,等得都有些着急了。 终于,浣玉慢腾腾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晦暗。 阮夫人道:“玲珑,你怎么才回来?我们正要派人去找你呢!” 浣玉沉着脸坐下,不语。 阮夫人奇道:“玲珑,你怎么了?” 浣玉还是不说话。 凌云道:“回来就好,先吃饭吧。” 众人吃罢晚饭,仆人收拾下去,阮夫人亦回去休息了。 见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凌云方笑咪咪道:“现在有什么事情可以说了吧?” 浣玉气鼓鼓道:“没事!” 凌云道:“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凌云道:“那好吧,没事我走了。”说着径自向门口走去。 浣玉见凌云真的出去了,急了,叫道:“站住!” 凌云道:“你不是说没事吗,又怎么了?” 浣玉道:“我问你,方才在后花园里,吕秋月为什么……为什么……啊……你?……” 凌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浣玉恼道:“我说什么你自己不明白?光天化日,她居然与你……真不要脸!我问你,你……你跟她究竟什么关系?” 凌云笑嘻嘻道:“既然她与我都那么亲密了,那你说会是什么关系,当然是情人关系了!” 浣玉气的眼里冒火,抬手就打。 凌云手疾眼快,劈手接住道:“干什么,我与她什么关系关你什么事,你犯得着这么火冒三丈吗!” 浣玉满脸通红道:“我……我……总之,我不许你,不许你……”她哽哽咽咽,忽然哭了起来。 凌云见她忽然哭了,慌了,“喂,你怎么了,有话就说嘛,干吗这样?乖,不哭了,好好说。”他像哄小孩似的,柔声安慰着她。 浣玉道:“凌大哥,你实话告诉我,你……你真的喜欢吕姑娘吗?真的吗?” 凌云笑道:“假的!” 浣玉抬起泪眼,怔怔望着他。 凌云点着她的鼻子道:“傻丫头,跟你开玩笑哪!那丫头蛮横任性,整日横行霸道的,还老跟我过不起,我喜欢她,除非我脑子有问题! “再说,她不是有心上人了吗?我可不做横刀夺爱的主,到时让别人骂死我。” 浣玉破涕为笑道:“不等别人骂死你,我就先恨死你了!……” 凌云怔了一下,没说什么。 一阵难言的沉默,终于浣玉先开了口:“凌大哥,我想出去散散心。” 凌云道:“这怎么行,天都这么黑了,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出去多不安全。” 浣玉道:“谁说一个人,也可以两个人啊!” “两个人?还有谁?” 浣玉吞吞吐吐道:“你看谁还有空?” 凌云道:“他们各有各的事,谁有这份闲情逸致?” 浣玉急了:“他们没空,还有一个人有空呢!” 凌云道:“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浣玉气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他们没空去,你不会陪我去么?” 凌云笑了起来:“什么,我?——我今天都快乏死了,不想出去。” 浣玉火了:“好啊,你们都不陪我出去,我自己去!”她气哼哼出了门。 须臾回来,已换了一身青色男装。见凌云还在,瞥了她一眼道:“我可真要走了!” 凌云道:“你就不怕遇到坏人?” 浣玉道:“怕什么,本姑娘身怀绝技。”说着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凌云望着她的背影,只是笑了笑。 很快,浣玉便回来了,气急败坏道:“这世上还有天理吗,那守门的侍卫居然不放我出去!我是犯人么?” “当然不是,只是府中有规矩,要出门必须有出府的令牌。” 浣玉道:“什么令牌,哪里去领?” 凌云道:“徐先生那里领。” 浣玉道:“徐先生呢,我这就去找他讨要。” 凌云道:“真是不巧,徐先生今天有事出去了,你只好等明天了。” 浣玉道:“凌云,你是诚心与我作对吗?我……我……”她说不下去了,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凌云一怔:“姑奶奶,你怎么又哭了?唉,我真是怕了你了!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求求你,别哭了!” 浣玉破涕为笑道:“真的吗?……” 凌云道:“真的!不过有一点,不许给我惹祸。” 浣玉爽快道:“行!” 第46章 凌云浣玉在戏园闹的乌龙 凌云带着浣玉出了府门。两人在京城的街道上转了一圈,甚觉无味。 凌云说乏了,要回去。 浣玉道:“再玩一会吧,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你觉得无聊,瞧,前面有个戏园子,咱们去瞅瞅吧!” 今天晚上演的是【南柯梦】与【霸王别姬】。 二人进门时,戏已经开演多时了。今天看戏的人特别多,雅座俗座几乎都占满了。 两人转来转去,正在找空位,忽听一声热情的招呼:“哎呦,是你们二位啊,久违了!” 说话的正是丁府二公子丁继英。 浣玉一见他,便觉地不顺眼,鼻子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凌云还了话:“二公子,你也在此啊!” 丁继英道:“谁说不是啊,我就说我与二位特别有缘么!来,快请坐!” 浣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坐哪儿?” 丁继英方悟,骂身边的两个家人丁信、丁诚:“不长眼的东西,赖在这儿干吗?还不出去等着!” 丁信、丁诚喏喏连声,连忙起身,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轰走了两个家人,丁继英热情地请两位坐下。 浣玉见丁继英在最里面,不愿意挨着他,便挨着凌云坐在最外面。 丁继英全未注意到浣玉的冷漠,亲切道:“玉兄,上次在醉花楼因何不辞而别,害得我们兄弟两个好找!” 浣玉心想:“眠花宿柳,偎红倚翠,亏得你还好意思问呢!”只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丁继英奇道:“哎,玉兄——” 凌云忙打圆场道:“她看戏入迷了,别打扰她。” 说着,他有意叉开话题道:“对了,今天晚上怎么只有你一人在这里,你的老搭档何二公子呢?” 丁继英道:“他日理万机,脱不开身。” 凌云“哦?”了一声,有些困惑。 丁继英道:“当然,说是日理万机可能过分了点,不过这一阵子他的确忙得够呛:一边应付三年一度的科考,一边应付他大哥的婚事筹办。” 凌云道:“怎么,何府大公子要成婚了?” 丁继英道:“是啊,时间就定在八月初九。新娘子呢,当然就是我姐姐喽!” 凌云心神一散,丁继英下面的话他没有听进去,大约是丁继英在问他什么,一连问了两遍,他才缓过神来。 浣玉酸溜溜道:“在想入非非地干吗呢?还不快恭喜人家!” 丁继英道:“大家不分彼此,客气什么。” 浣玉心想:谁与你不分彼此,我正准备与你一刀两断呢! 她忍不住插口问道:“丁公子方才说何二公子正在闭门苦读,应对科考;你为什么不像人家那样也来个头悬梁、锥刺股,以图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 丁继英道:“咳,我才不冒那傻劲、受那份煎熬呢,我这样的日子不是过的挺逍遥自在的么!人生在世,潇潇洒洒,不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那才是正理呢——玉兄以为如何?” 浣玉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心想:“不学无术,碌碌无为,还当你自己不是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呢!”愈发觉得对方不顺眼。 好在丁继英不是那种有心机的人,并未在意。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戏,觉得无聊,又把头靠近凌云道:“凌大哥,那日我与你说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 丁继英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就是吕小姐的事情呗!” “吕小姐的事?”凌云记起来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一定去纠缠她呢?” 丁继英道:“你没有经历过,怎么能懂得这份真情?我已下定决心,今生今世非此女不娶!” 浣玉在一旁听得有气,冷冷道:“但谁又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你呢? 丁继英道:“所以,我才要找凌大哥替我说和说和呢!” 浣玉哼了一声道:“不用找他,我就可以告诉你答案。” “你?” 浣玉道:“对啊,这些日子我一直呆在吕府,偶尔也听到了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 浣玉道:“吕小姐已心有所属,有意中人了;而且两人情投意合,彼此倾心。所以啊,我奉劝你也不用再做什么清秋美梦了!” 丁继英呆了一下道:“玉兄,你真会开玩笑。” 浣玉道:“此事关系到吕府大小姐的名节,我能随便开玩笑么?不信,你可以问凌大哥。” 丁继英心里有点乱,把头转向凌云道:“凌大哥,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对吗?” 凌云有些不耐烦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们俩争论什么,也不怕人家看笑话!还是先看戏吧。” 丁继英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人向这边投来不满的目光。 他唏嘘了一声,放低了嗓音道:“凌大哥,求求你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吕小姐是不是真的喜欢谁了?” 凌云当然不能把吕秋月与江春的事情告诉他,同时又埋怨玲珑太多事,于是话题一转道:“丁公子,你不是与晋陵王府的郡主定了亲了么?” 丁继英道:“那又如何,是猫是狗我还没有见过呢,哪里又能与吕小姐相提并论?” 浣玉心中好恼,“你没有见过又怎么晓得人家不好?” 丁继英道:“不好就是不好!她要是好,要是贤淑,又怎么会一点规矩都不懂,离家出走,全无半点羞耻之心!还差点把她父母气的半死。这种女子,早晚都是克夫星,谁娶了她谁倒霉!” 浣玉气得柳眉一挑,待要发火,又怕在凌云面前暴露了身份,闹得无法收场;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喧哗吵闹惹人耻笑,也有失身份。 她的气无处可发,腾地站起,叫道:“我不看了!……”怒气冲冲转身往外走去。 丁继英奇道:“玉兄,你怎么了,戏才演了不到一半呢,怎么就走了?” 浣玉不理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凌云见浣玉忽然负气而去,怕她一介弱女子,孤身一人不安全,只好起身向丁继英打了个招呼,匆匆跟了出来。 两人风风火火一走,惹得丁继英在后面直喊:“哎,两位兄台怎么这么急?” 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向这边注目;更有甚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浣玉完全不管众人异样的眼神,径自出了戏园。 凌云紧随其后,直到人少了些,他才没好气地喊了一声:“别走了!” 浣玉此时跑了一路也乏了,停下身吁了一口气。 凌云好恼,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不问青红皂白扭头就走,是谁惹你了?你真是太任性了!” 浣玉道:“我任性,要不是那丁继英欺人太甚……” “丁继英怎么了,他又怎么得罪你了?” “他……”浣玉一下噎住了,她当然无法向凌云解释清楚这些,只好自毁前言道:“算了,就算我任性好了。” 凌云气道:“你是够任性的!没进戏园前吵着闹着非要去看戏不可,进去了才几刻钟就临阵脱逃,你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浣玉平时骄横任性;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在凌云面前却无论如何也强硬不起来,只是分辩道:“不是的,凌大哥,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丁继英太讨厌了。” 凌云此时兴致全无,“好了,咱们回去!” 浣玉小声道:“回府吗?” “废话!” 浣玉央求道:“哎呀,才出来这么一会儿就回去吗?凌大哥,看在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的份上,咱们再玩一会吧!” 凌云道:“你要玩你自己玩好了,我可要走了!” 浣玉道:“你走了,我一个人害怕。” “那就走吧!” 浣玉磨磨蹭蹭,不情愿地跟在凌云身后,一步三回头。 凌云催道:“你能不能快点?” 浣玉忽然瞥见路旁有个包子铺还亮着灯光,便道:“凌大哥,我饿了,咱们进去吃点东西吧。” “你不是刚吃了晚饭么?” “没吃饱呢,现在又想吃包子了。” 凌云无奈,只好与她拐进了包子铺。 铺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顾客坐在凳子上,一边细嚼慢咽,一边长吁短叹。 开包子铺的是夫妻两个。夜深了,只有男的还在炉火前伺候着,见又来了客人,忙上前打招呼。 凌云为浣玉要了一盘包子,与她一起坐下来。 浣玉一点一点剥着包子皮,吃得比先前那人还小心。 凌云劳累了一天又困又乏,只想早点回去休息,见她那慢腾腾的样子,忍不住催道:“你能不能快一点?” 浣玉道:“这该是你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吧。” 原先吃包子的那位顾客起初只是愁眉苦脸地想着心事,无意间听见两人说话,觉得耳熟,回头瞅去,不由一喜,急忙打招呼道:“哎呦,凌统领,幸会幸会!” 凌云一望,原来是绸缎庄的管家周三申。于是还了礼,问道:“这么晚了周管家还不回去,明日如何向玉老板交代?” 周三申叹气道:“是啊,我正在发愁呢,回去如何向老板娘交代?” 凌云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三申道:“老板娘前些日子忽然病了,一连数日卧床不起,恹恹无神。” 凌云一怔:“病了?玉老板平时春风满面,身体很好的。” “说的就是,”周三申道:“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凌云道:“难道你们就没找到个有效的医治良方?” 周三申道:“那还用说,各种名医都请遍了,也多亏老板娘身子骨好,近日病情好了些。只是要想大好,大夫说了,还必须一副主药配些副药服用才可见效。” “主药?什么主药?” 周三申道:“上好的千年灵芝。” 浣玉插嘴道:“这东西可是千金难买呢。” 周三申道:“这位兄台说的是,这灵芝可真是千金难买啊!我曾让人费尽周折弄到了几株;只是这些灵芝,有的质地不行,有的年头不够——总之没有一株令我满意的。” 凌云沉吟道:“这灵芝真的这么难找?” 周三申道:“可不是吗。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前几天有个伙计在灵山的悬崖绝壁上发现了一株上好的千年灵芝,有了它,不愁老板娘的身体不能康复。 “只是咫尺天涯,要想从这万丈悬崖上采撷此物,真是势如登天。” 他的脸色忽然沉下来,“情急之下我便做主说:谁能采到此物可得千金。” 浣玉道:“千金,嘿,你可真够大方的!” 周三申道:“现在已不是大方不大方的问题,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了。” 浣玉追问道:“此话怎讲?” 周三申凄然道:“我们店的伙计孙二,自恃身体灵便,会些轻功,又为千金所动,遂下去采摘,不幸失足跌下去了……” 凌云与浣玉相对无言。浣玉叹道:“真是‘鸟为财死,人为食亡’……” 凌云见她口无遮拦,瞪了她一眼道:“别乱说。” 浣玉未解其意,道:“对,说错了,应该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凌云见她不可理喻,索性不搭理她,只与周三申说话。 浣玉觉得无聊,于是把目光投向店外那冷冷清清的街道。她看到,两个披着黑色风衣的人大步向这边走来。 近一些了,她觉得二人的身形举止十分眼熟,不由芳心一动。快到包子铺门口了,她看清两人都是晋陵王府武师装束。 是李炫与李武! 浣玉乍认出二人,心差点跳出来。难道真应了那句俗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么? 与赵威与赵扬相比,二李虽然在晋陵王府呆的时间短些,但他们还是能认出自己的。 自从自己离家出走后,晋陵王府的人都快闹翻天了,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寻找自己;上次她侥幸地从李炫眼皮底下逃脱,这一次自己又该如何机智地金蝉脱壳? 浣玉见李炫、李武兄弟快到包子铺门口了,忽然急中生智,双手一捂腹部,“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一边起身往外走道:“你们的包子是怎么做的,哎呦……肚子疼死了……” 她含混不清地嘟哝着,低着头,从李炫与李武身边溜了过去,投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李武并未在意;李炫却目光一闪,面上浮起了疑云。 第47章 李炫:原来是凌云诱拐了郡主! 却说李炫、李武兄弟,刚到包子铺门口,便看到一位青衣公子“哎呦哎呦”地叫着,捂着肚子、低着头从自己身边走了出去。 李武并未在意;机警的李炫却目光一闪,面上浮起了疑云。 因为他觉得对方的言行举止好熟悉。 他久久回眸,望着那位一闪即逝的青衣公子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李武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周三申此时正在质问包子铺的掌柜,包子是怎么做的,是不是放了毒药了。 掌柜的一脸苦相地分辩着,“客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开得可是正正经经的小店,如果真有问题,怎么只有那位客官有事,而您却好好的呢?” 周三申怒道:“什么,你咒我是不是?” 二人一吵闹,李武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店里的包子有问题?算了,咱们不吃了!” 掌柜的一听,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连忙过来解释。 李炫忽然目光一转,叫道:“哎呦,凌统领,周管家,幸会幸会!在下晋陵王府李炫有礼了。” 凌云见是晋陵王府的人,虽然不是很熟识,但也礼节性地还了礼。 李炫又把李武介绍给两人,说道:“在下久仰凌统领大名,一直无缘结交;今日有缘相见,真是一见如故,当畅所欲言,也请凌统领能不吝赐教。” 凌云一笑道:“李武师客气了。” 李炫似乎忘了方才包子有问题的事,又让掌柜的呈上一盘。 李武与李炫心有灵犀;他见大哥如此,虽然不明所以,但自知其中必是另有缘故,于是不再多言。 李炫当然是有用意的,他一点一点地剥着包子皮,其细嚼慢咽的程度比方才那两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掌柜的都在纳闷:今天来的客人都怎么了,难道商量好了是到他的包子铺里来消磨时光了吗? 李炫是在等方才溜号的那位青衣公子的回转。 他要弄明白那位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已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是否属实。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也许是等人的人才觉得时间特别漫长;而事实上也的确过了好久,仍不见浣玉回来。 凌云心里一紧,心想:玲珑一个女孩子家,别是遇到什么不测了吧? 他站起身道:“我这位兄弟怎么还不回来,我去看看。” 李炫把碗盘一推,叫来掌柜的结了帐,说道:“正好,大家一同去吧。” 凌云心想:玲珑一个女孩子家,这么多男人去了,只恐不方便。于是推辞道:“何劳诸位费心,我看不必了吧!” 凌云的推脱,更是引进了李炫的疑心,坚持同行。 凌云怕自己坚持拒绝会引起众人的怀疑,反而暴露了玲珑男扮女装的身份,只好同意。 凌云、李炫、李武、周三申同掌柜的来到了院中。 又等了一会,仍不见动静,凌云只好问掌柜的:“贵店茅厕在何方?” 掌柜的领着众人来到茅厕外。 凌云、李炫等人皆心有顾忌,不敢冒然进去,只在外边喊:“里边有人吗?没人我们可要进去了!” 里面没有人回应。难道人不在里面?或是玲珑真的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晕在里面了? 凌云再也顾不上别的了,他一个箭步闯入了茅厕。 茅厕中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是玲珑这丫头在故弄玄虚,抑或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李炫见凌云一脸的沮丧,他目光一转,忽然问道:“对了,在下还未请教凌统领,不知你这位兄弟尊姓大名?” 凌云只能告诉他:“他叫玉涣。” “玉涣?” “对,玉涣。珠玉之玉,王之涣之涣。”凌云按照玲珑以前告诉自己的那套说辞来敷衍此事。 “玉涣?”李炫却在心里冷笑了。心想:晋陵王府的郡主闺名浣玉,这“玉涣”二字不正是“浣玉”二字的逆读吗? 如此说来,我的猜测果然没错,方才从我身边溜走的那位青衣公子必是浣玉郡主无疑。 浣玉郡主失踪了这么多时日,原来是被你刑部尚书府的凌云凌统领给诱拐去了! 凌云,你好大的胆子,连郡主也敢勾引诱拐!一旦事情得到证实,我看你凌云又该如何应对? 李炫虽然心中想法种种,脸上却不动声色。因为事情并未得到最后的证实,他也不敢妄下定论,打草惊蛇。 他要等到人赃俱获,再谋动手。到时候铁证如山,看你凌云还有何话说? 他沉住气,故作焦急道:“哎呀,这位玉兄到现在了还不见踪影,莫非出什么事了吗?凌统领,让兄弟们随你一起去寻找吧!” 凌云只当李炫为客气之言,遂道:“何劳李兄大驾,我这兄弟生性顽劣,也许是他在故意与你我开玩笑呢!天色已晚,还请诸位回去休息吧。” 李炫客气了几句,于是与李武向凌云告辞而去。 李炫与李武离了包子铺,向晋陵王府走去。 李武道:“大哥,你到底在搞什么玄虚?” 李炫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李武道:“什么话,咱兄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什么事能瞒的过我?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追根究底,一查到底,却又——” 李炫笑道:“你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吗?一则那青衣公子是否真的是郡主我们还不能确定,不可打草惊蛇;二则那人若果真是郡主,她今晚这一躲是不会再出来的,我们何必再苦等下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炫道:“今晚先放过他们一次。先让十八妹查查根底,如果郡主真的在刑部尚书府中,那就不止凌云了,只恐怕连吕文正也难脱干系了!” 李武点头道:“大哥言之有理。只是这吕文正、凌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敢诱拐与窝藏郡主!” 李炫道:“我看他们是十之八九并不知情。方才我与凌云谈话时,见他似乎并无戒备之心。 “也活该他倒霉!到时候证据确凿,再论他们个知法犯法、诱拐郡主、欺君罔上之罪,看他们还有何话说?这样也正好除去我们的心头大患,为我天枭立下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 李炫与李武谈论至此,已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再说凌云,心中牵挂着玲珑,匆匆跟周三申分了手,在冷清的街道上徘徊着,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玲珑怎么样了。 此时他开始在心中埋怨自己当时不该心软放纵她,惹出这般麻烦来。 月色如水,桂影斑驳。凌云只觉得困乏极了,便走到路边,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两眼盯着街道上的动静,盼望能见到玲珑的身影。 这时,玲珑真的出现了。只是不是在街道上,而是在他身后的草木丛中。 她窥探着四下的动静,蹑手蹑脚向凌云背后靠来。她要给他个突然袭击,捉弄一下他。 凌云只是凝神留意着街上的动静,身形不动。 玲珑蓦地手一伸,双臂一笼,向他眼睛蒙去。 手到处却怅然若失。她一旦扑空,身子刹不住了,往前抢了两步,差点摔倒。脚在前抢时闪了一下,崴得生疼。 再看时,凌云已在几步外了。 浣玉气道:“你干什么?” 凌云冷然道:“说这话的应该是我,你干什么?” 浣玉道:“人家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么!” 凌云道:“你觉得今天晚上的玩笑开的还不够么?” 浣玉一时噎住。 凌云没好气道:“告诉我,方才你又在与我捉什么迷藏?” 浣玉解释道:“我没跟你捉迷藏啊!我只是出来以后见今晚的月色很好,凉风席席,想出来透透气而已。” 凌云心想:“你这一透气可好,害得我找了大半夜。” 他也懒得再与她计较,只是道:“走吧。”头前而走。 浣玉只好跟在后面。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凌大哥,方才你没生我的气吧?” 凌云道:“没有。” 浣玉道:“真的?我就知道,你胸怀开阔,不会与我计较的,对不对?” 凌云不理她,径自往前走。 这一天,凌云实在太乏了,一回白云轩倒头就睡。 浣玉这一晚却睡得很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到她的父亲、李炫、李武等人带了许多侍卫来到吕府,把她抓回了晋陵王府,逼她与丁继英成亲。她哭啊,闹啊,都无济于事…… 翌日早饭时,她只觉得昏昏沉沉,食不甘味。 凌云见她脸色苍白,无精打采,遂问:“玲珑,你怎么了?” 浣玉道:“昨晚没睡好,做了个噩梦,梦见我爹抓我回去,逼我与那个花花公子成亲——” 她的声音凄楚了,“凌大哥,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来抓我,我该怎么办?” 凌云半天没说话,良久才沉声道:“玲珑,我跟你说句正经的话,你不要不高兴。” 浣玉两眼痴痴地望着他道,“凌大哥,你说吧!” 凌云正色道:“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回去的。” 浣玉嘴一撅道:“为什么?——” 凌云道:“因为这样躲着总不是办法,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你的父母既然把你许给了那位公子,必定有他们的道理;如果你不同意,就应该跟他们说开,一起商议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浣玉道:“你以为我没跟他们说过吗,可是有用吗?他们专横霸道,根本听不进我的话……如果他们非要逼我与那个我不喜欢的人成亲,凌大哥,你会为我做主吗? 凌云脸色沉了下来,断然道:“玲珑,对不起,别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只有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 浣玉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凌云心里吐槽道。 他只有耐着性子道:“因为这是你自己的家事,我实在无法插手。” 浣玉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能只算是我自己的家事呢?凌大哥,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懂我的心意吗?其实我……”说到这,浣玉脸一红,住了口,她仰起脸,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凌云听出对方语气不对,他抬起头,正与浣玉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凌云的心不由抽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饭。他不痴不傻,何尝不懂对方的心思,一丝莫名的烦恼涌上心头。 浣玉却在等着他的回复。她见他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催促道:“凌大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凌云放下碗筷,目光炯炯地望着她,缓缓道:“玲珑,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如果有可能,还是赶快回家吧!请原谅,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帮不了你……” 他咬了咬嘴唇,斟酌着字句,有些艰难道:“而且我觉得,我与你之间还是适合做朋友。” 浣玉不禁有些失望,嘟着小嘴道:“为什么?我不吗,我……” 这时候,外面忽然脚步声响,杨振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道:“凌大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呢?快走吧,吕大人那边有事找你!” 说着不由分说,拽了凌云就走。只余下浣玉一人怔怔地呆在原处,满脸的不高兴…… 凌云处理完了府里的事务,并没有回白云轩,而是出了府门,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的街道上走着。 这几天府中并无甚大事,他也没有更多的心思去考虑那些繁琐的事情,只想出来透透气,寻回那与快乐久违的心。 但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玲珑的脸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忽然苦笑:这又算什么事?一个逃婚女子离家出走,自己本来是好意收留她,却又闹出这么一番麻烦事来,真不知道此事又该如何收场? 信步走来,不觉得已到了城外。 此时已是晚春时分,杨花榆夹,漫天雪飞;四处鸟儿啾鸣,落英缤纷。 凌云踏着满地的落花往前走着,惆怅与烦忧笼罩着他的心。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婀娜多姿的身姿,飘飞的乱发,凄美而疏离。他一步步走过去。 那女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由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也有这番闲情出来散心?” 凌云道:“我也正想这样问你。” 那女子美丽的脸上浮出一丝疲倦的笑意。她正是绸缎庄的老板娘玉卿成。 多日不见,凌云发现,对方苍白憔悴了许多。面容消瘦,下颌也尖起来,一双动人的眸子愈发大了,一副病西施的样子。 周三申果然说得没错。 玉卿成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方才我还在想你,可巧你就来了。” 凌云一怔:“想我?” 玉卿成笑了,“别误会。我想的是你前些日子的那些事情。” “前些日子?曾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卿成哀怨地望了他一眼,“真是贵人多忘事!” 凌云道:“也许是吧。不过近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知道你说得是那一桩?” 玉卿成直直盯着凌云,看得他几分惶惑。 玉卿成在心中说道:凌云,你怎么会想到,就在半个月前,你在距离此处不远的驿亭给了我沉重一击,差点要了我的命,而你却浑然不觉…… 眼前又浮现出当日的刀光剑影,她脸色阴沉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凌云更觉困惑,他不明白玉卿成为何待他如此冷漠。 忽然,玉卿成脸色一变,身子摇晃了两下,嘴角呛出血来。 那日子母石上的子石碎块撞击到她的胸上,功力余波震伤了她的五脏六腑。这些天的自我内力调节及药物治疗,并未在根本上起到解决问题的作用。 凌云急忙上前扶住她道:“你怎么了?” 第48章 凌云为玉卿成悬崖绝壁采灵芝 凌云见玉卿成忽然身子摇晃,嘴角呛出一口血,急忙上前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玉卿成瞥了他一眼,心中说道:“你还问呢?” 凌云慢慢扶她坐好,见她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心急之下说道:“玉老板,事急从权,如今你病势危急,顾不得许多了,请你多担待些吧!” 说着,他稳了稳心神,盘膝坐在了她的身后,掀起她的外衫,仅隔一层小衣,气运丹田,把他那火热的手掌的虎口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脊背上。 一股暖融融的内功气流,汩汩滔滔,通过后心传遍她全身的千骸百孔,她只觉得畅通舒服极了。 恼人的春风轻柔地拂动凌云鬓边的几丝乱发,从玉卿成的身后轻柔地撩拨着她那白皙修长的玉颈,一阵阵的怪痒痒的。 他的前胸与她的后背虽然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但她却可以嗅觉的到他那极富魅力的男性身体上散发出的阵阵醉人的体香,那种气息直如青草般清新芳纯,直令她沉溺,痴迷。 而且,她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不均匀的呼吸声。她听的出来,他的气息有些粗重,甚至有些气短。 他虽然已经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心绪,竭力使得自己能够平静下来,不做他想了;可是她仍然能够感觉的到,贴在她背心上的那双手掌在微微地颤抖。 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激情的热浪。她知道,他同她一样,此时的心潮都是一样的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终于,凌云收回了双掌,只觉浑身瘫软无力。他疲惫地躺在了松软的草地上,轻轻吁了口气。 玉卿成故作平静道:“为什么要帮我?” 凌云从草地上坐起身,望了她一眼道:“你问的好多余,难道朋友之间不该互相帮助么?” 玉卿成默然道:“我们是朋友吗?” 凌云大概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玉卿成叹了一声,不语。 凌云见她神色憔悴,问道:“方才我为你运功疗伤时,觉的你元气大伤,经脉紊乱,是不是近日受了什么严重的内伤抑或重创?” 玉卿成心里一颤,瞅了他一眼,冷冷道:“是的。” 凌云剑眉蹙起,沉声问道:“是谁这么狠利无情,对你下这样的死手?” 玉卿成心里不由地苦笑。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哀怨地望着他,不说话。 凌云见她沉默,急切地问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玉卿成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出了三个字,“何--成--麟。” “何成麟?……”凌云重复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玉卿成出神地望着他凝眉思索的神情,心里说道:凌云,我并没有骗你,伤我的那个人真的就是何成麟,就是面前的你! 因为,你才是那个真正的何府大公子,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觉得很意外吗?” 凌云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玉卿成暗笑,自己的话达到了预期效果。凌云对何成麟的怀疑,何成麟早就告诉过她,所以她才将计就计。 凌云皱起眉道:“只是他为什么要伤你呢?” 玉卿成道:“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威胁我说,以后不许再与你来往。我不明白,这位何府大公子与你凌统领究竟有何仇恨?” 她相信自己的这番说辞迷惑了对方,这仅从他那认真思索的神情上便可以看出来。 玉卿成暗暗吁了口气。丢卒保车,她总算蒙混过了这一关。 一阵微风拂过。玉卿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凌云道:“你很冷吗,要不要回去?” 玉卿成道:“我想再坐一会儿。” 凌云把外面的风衣脱下,递给了她。 玉卿成不由一阵春心荡漾。她不去看凌云的眼睛,故作平静地接过风衣。 凌云道:“听说灵山悬崖绝壁上的那株灵芝可以治你的伤,是吗?” 玉卿成叹道:“是又如何,还不是镜花水月,得不来的。” 凌云道:“这只能对别的人说,有的人则不同了,比如——我。” “你?不行。” “为什么?” 玉卿成道:“那里毕竟是悬崖绝壁,为了这株灵芝,已经有人为它付出生命代价了;而且我的伤势又并非致命。以凌统领的千金之躯,为我一介弱女子冒此生命危险,实在不值得。” 凌云道:“你这话就见外了。绝壁撷英,当初我在天山学艺时已是屡试不爽;还有上次在俞家集的山林里,莫老伯不小心闪下了山崖,也是我下去救的他——这个你只管放心好了!更何况,还是为了你……” 说到此,凌云方觉失言。 玉卿成也觉得很不自在。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长久地凝望着。 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二人的心意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这时,凌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言的冲动。他直视着对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吁了口气道:“玉老板,我可以称呼一声你的名字吗?” 玉卿成一颗芳心早已沉溺其中,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凌云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卿成,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玉卿成愣了一下,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凌云鼓足了勇气,执着地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说,我爱你……” 玉卿成在那一刻,只觉得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恍如一团暖煦煦的烈火,整个地将她的身心包围着。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眼泪已是满脸。透过朦胧的泪光,她只是傻傻地望着凌云那张在自己面前已经模糊了的脸,不由地泣不成声。 凌云见她忽然哭了,不由有些手足无措。他深深地自责自己方才的话太过冒失了,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错了……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说着,他慌乱地站起身,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似的,逃一样离开了她的身边。 这时,玉卿成也倏地立起身;她蓦地伸出双臂,用力一把拽住了他。 她的力气之大,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而凌云在她猛地一拽之下,竟然立足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玉卿成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两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撞到了一处。 他和她的脸离得很近,彼此呼吸可闻;两双炙热如火的眸光也紧紧地凝聚在了一起。 他们互相情难自禁,就势紧紧相拥,忘乎所以地把彼此的身心默契地贴合在了一起…… 这时候,如果不是有第三者的介入,这股炙热如火的情感也许还要继续燃烧下去。 来的不合时宜的人是吕府的校尉董武。 按说,以二人深厚的内功造诣应该早就发现他的,只是当时二人情感太过投入了,待发觉异常以图掩饰时,已经晚了。 这使得三人都很尴尬。凌云与练南春有些慌乱地收回了方才那粘腻的姿态,彼此的脸上却依然是红晕未褪。 凌云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有些讪讪道:“你来这儿有事?” 董武语气冷淡道:“吕大人有事找你。” “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鼻子底下有张嘴,打听呗!”回答的口气有点冷。董武对凌云的无意之言已多了心。 他心想:你自己在这里风花雪月、卿卿我我的,难道还不许别人来找么? 回来的路上,三人都默默无语。因为玉卿成身体虚弱,凌云便找了辆马车载着她回了绸缎庄。 董武有些揶揄道:“凌统领可真是怜花惜玉啊!” 玉卿成心里很不痛快,凌云也索性装作没听见。 在绸缎庄门口,玉卿成与凌云道别后,进了门。 孙孝文见她回来了,急忙上前告诉她道:“何公子已经在客厅等你好久了。” 玉卿成心里一震,一股无名业火油然升起。 她进了客厅,只见何成麟正悠然坐在椅子上,一副冷漠的神情。 玉卿成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刚到的吧?” 何成麟点点头:“你还猜到了什么?” 玉卿成冷笑:“还用猜吗,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到底跟踪我多久了?” 何成麟不慌不忙道:“总之,你与凌云卿卿我我的那点事儿,我是都看在眼里了。” 玉卿成柳眉一挑:“哪点事儿?你倒是说清楚。” 何成麟道:“应该搞清楚的是你自己吧!现在我只提醒你一点:及早悬崖勒马,不要听任感情滥发,免得以后事态发展得无法收场。”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你敢说你对凌云没有产生感情?” “……” 见玉卿成无语,何成麟有些阴阳怪气道:“上次他把你伤成那样,这次他又舍生忘死地救你,你们可真是不打不相交、愈打情愈浓啊!” 玉卿成道:“你来这里仅仅是为了挖苦我的吗?我告诉你,我究竟与谁交往,爱谁恨谁,这都是我自己的私事,你无需过问!” “这仅仅是你一个人的私事吗?凌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有朝一日,你们的感情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你又该如何?” 玉卿成道:“如果真是那样,我可以把他拉拢到我们这边来,你岂不是又多了条左膀右臂么!” 何成麟冷笑:“是吗?如果万一弄巧成拙,你再让凌云给拉拢到他那边去,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玉卿成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其实你才是横刀夺爱、白抢白夺了个夫人才是!” 何成麟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玉卿成道:“也许你做梦也不会想到,与你定了亲的那位丁梦轩丁小姐,按说应该是凌云的妻子!” 何成麟一愣道:“你说什么?……” 玉卿成道:“我是说,凌云才是真正的何府大公子。” 何成麟道:“你怎么知道的?” 玉卿成道:“还记得那天晚上肖勇年、欧阳贞夫妇暗算我的那件事吗?就是在那时我发现了他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 何成麟脸色一变,半晌无言。良久才喃喃道:“这是真的?……这样一来,凌云,你就更该死了!” 说着,他把脸转向了窗外。阴鸷的眸子里透出的是执着而坚定的光芒,那目光泛出的是浓重而阴冷的杀机。 凌云回到府里,也是郁闷烦躁得很。 先是吕大人对他的谆谆教导,“凌统领,你是个年轻有为的人,千万不要沉溺于风花雪月里,玩物丧志,迷失了自己。 “再说,你早就到了婚娶年龄,如果有合适的,就应该尽快定下终身大事,却不应该与那些不三不四的风尘女子来往,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在吕文正面前,他并不反驳,也不应诺,只是一语不发。 吕文正见状,轻叹一声,让他下去反思一下。 此时凌云心中颇多的是不以为然。人在此时总是很固执的,固执得认为他与玉卿成的交往并没有什么不对。 难道不是吗?他与玉卿成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真心相爱,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而且他们彼此都是洒脱不羁的人,又何须为那些所谓的世俗伦理所羁绊? 他又想起了自己曾向玉卿成承诺过的事情:要为她去灵山的悬崖绝壁上采撷灵芝,便决定尽快寻个时机去一趟灵山。 今天下午府内事情颇多,脱不开身;好在翌日有了闲暇,因为吕大人正好有事不在府中,他暗自庆幸造化为他提供了一个好机会,他不能再等,决定立即动身。 临行前,他留了个字鉴交给了杨振,让他转交给吕大人。 杨振接过字鉴,但见上书: 吕大人见启: 凌云今日上午有事去灵山一行,大约下午日暮时分可回。 望大人批复。 杨振道:“瞧你这口气,不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凌云打了他一拳,“连你也在奚落我?” 杨振笑着闪开了。 凌云出了府,直奔绸缎庄。不巧玉卿成不在店中,只有管家周三申在柜台前忙活。 见凌云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急忙上前打招呼。 凌云问道:“你家玉老板呢?” 周三申道:“一大早出去采办货物了。” “她的身体好些了了吗?” 周三申叹了口气道:“还不是老样子吗?只是事先已经与客户订好了,不得不去罢了。凌统领,您先坐下等等,她一会就回来了。” 凌云道:“不等她了,我只找你。” “找我?” “不错。”凌云便把要去灵山绝壁采撷灵芝之事向他说了,并请他同去。 周三申听了惊喜不已:“真的?只是这怎么使得?很危险的,为了那株灵芝,已经有人……”他自觉失言,忙住了口。 好在凌云并不在意,笑道:“你是说孙二?可我岂是孙二所比的?你放心吧,此去灵山必是万无一失,手到擒来!” 周三申当然相信凌云的能力,觉得此次由他去采撷灵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何况他也着实为玉卿成的安康担忧,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临行前,周三申给玉卿成留书一封,告诉她:他与凌云要去灵山采撷灵芝,大约下午日暮时可回,让她不必担心。 周三申把书信交给了孙孝文夫妇,向他们说明了一下情况。 然后便出了门,让伙计牵来两匹快马,与凌云飞身上马,打马扬鞭直奔城外而去。 第50章 救凌云的白衣老者居然姓练 却说凌云,被何成麟打落悬崖后已是遍体鳞伤,现在又遭到凌枝与桂叶的致命杀招,只有闭目等死。 眼见二女的长剑逼上凌云的心头,一旁的玉卿成不由惊得花容失色。 却听“嚓!”的一下,一道寒光挟着千钧之力,将凌枝与桂叶的长剑荡开。 众人有些奇怪,这是那路神仙半路杀出、出手相助? 一位白衣蒙面人忽然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见他有任何的动作,三道光芒已挟着劲风向三个方向划去。 何成麟手疾眼快,疾忙兔滚鹰翻,虽然躲过了暗器袭击,亦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好厉害的杀手招式,如果不是自己…… 不错,此次若非是他,若是换作别人,便难以幸免了。 只听凌枝、桂叶二女惨叫连连;暗器已击中她们的眉心,翻身倒地,两命呜呼! 何成麟大叫一声,上前,只见二女皆眉心青紫,致命的却是两粒玉米粒大小的沙粒而已! 面对如此高深的武功,何成麟不由地大惊失色。而且他觉得,此人无论身形、动作竟然如此熟悉。会是谁? 只在这一瞬间,白衣蒙面人已挟了凌云,涨身而去。 人走远了,何成麟才记起一件事:白衣蒙面人为什么没有用沙粒袭击玉卿成? 他转过脸,用质疑的目光望着她。 玉卿成心里好恼,冷冷道:“你是不是希望我也像凌枝、桂叶一样被暗器打死才开心是不是?” 何成麟想不到自己的意思竟然会被曲解。索性不与她多说,只是道:“走吧!” “那这两个人怎么办?”玉卿成指着地上凌枝、桂叶的尸首问他。 何成麟脸上显出悲戚的神色,沉声道:“难为她们为我出了那么多力,我会为她们报仇的。” 玉卿成问:“报仇?你找谁报仇?你知道那白衣蒙面人的身份吗?” 何成麟道:“我会有办法知道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先回绸缎庄去吧!” 玉卿成嗤笑道:“你要我回去自投罗网吗?放虎归山了,他就会反过来伤你的。现在凌云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会放过我吗? 何成麟揶揄道:“那倒不一定。你们两个情深义重,他也许会念旧情放你一马的哦!” 玉卿成心里不由一阵绞痛,她苦笑一声,转身就走。 何成麟道:“等等。” 玉卿成站住。 何成麟道:“其实有些事情还用我教你吗!俗话说,‘片面之词,不足采信’。只有凌云一人说你是天枭组织的人,你就是了吗?谁能作证?” 顿了一下,他又道:“反之,你如果就此不再回绸缎庄了,反而说明你的心里真的有鬼。你以为如何?” 玉卿成心乱如麻,只是木然地点点头。 凌云在白衣蒙面人的搀扶下走出了几里地,觉得危险已去,二人放慢了脚步。 白衣蒙面人扶着凌云在路边一处岩石上坐下来,歇息了一下。 凌云强打精神道:“请问前辈尊姓大名?前辈救命之恩,铭感五内,凌云不知何以为报。” 白衣蒙面人微微一笑道:“闲云野鹤,匆匆过客,又哪有什么名姓?老朽也只是偶尔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凌云道:“哦,愿闻其详。” 白衣蒙面人道:“今日老朽欲去京城拜访一个朋友,路过灵山,邂逅令师兄应传霖……” 凌云一怔:“前辈遇到了在下的师兄?他现在哪里?” 白衣蒙面人道:“凌统领不要着急,听老朽慢慢道来。” 凌云讪讪道:“晚辈失礼了。” 白衣蒙面人微微一笑,接着上面的话题道:“老朽与令师兄一见如故,于是畅谈起来,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 “这时忽见凌统领与一人骑马从身边一闪而过,直向灵山方向而去,令师兄立时认出了你,只可惜当时凌统领没有看见我们。” 凌云脸一红道:“惭愧。” 白衣蒙面人接着道:“因为当时见凌统领走得很急,料想必有紧要之事,令师兄便没有叫住你们。 “后来,老朽问起令师兄的来意,令师兄说是来京城找你有事。又见你风风火火,不知有何急事,放心不下,我与令师兄遂跟随下来;于是便看到了那几个奸人谋害凌统领的一幕……” 凌云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经历,不由地怅然,轻叹一声。 白衣蒙面人又道:“因为当时敌人人多势众,而且我们又不明事情始末,不好贸然出手,于是老朽与令师兄计议一番,分头行动: “令师兄前去吕府搬救兵,以为接应;老朽赶来此处援助凌统领。真是来早不如来巧,老朽急急匆匆赶到这里,正逢凌统领有难……” 凌云挣扎着起身拜道:“前辈救命之恩,凌云没齿难忘,若有用的着凌云的地方,凌云纵使肝脑涂地,亦是在所不辞!“ 白衣蒙面人道:“凌统领方才这话可是作数?” 凌云怔了一下道:“当然!” 白衣蒙面人笑道:“老朽只是与凌统领开个玩笑而已。说真的,老朽十分钦佩凌统领的人品武功,能结交上凌统领这样的朋友,实为幸事。” 凌云道:“前辈言重了。” 白衣蒙面人这时眼神一转道:“接应你的人来了!” 说话间,只见袁平与杨振带着一哨侍卫急冲冲地赶来了;他的师兄应传霖也在其中。 众人上前见过了,又互相说明了一下情况。 这时,袁平与杨振眼睛直直地望着那白衣蒙面人,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袁平上下打量着那白衣蒙面人,结结巴巴道:“前辈,请恕晚辈冒昧,您老莫不是……莫不是……” 那白衣蒙面人微微一笑,抬起手,缓缓地把脸上的面巾摘了下来。 众人望去,只见此人五旬左右年纪,一袭白色长衣,鹤发童颜,剑眉朗目,三绺长髯,显得仙风道骨,飘逸洒脱。 袁平不由地目放精光,又惊又喜道:“前辈,果然是您!上次识别芙蓉花毒的事情多亏了您,晚辈这厢谢过了!”说着,一揖到地。 这时,杨振也认出了他,赶紧过来见礼。 凌云还在一头雾水,后来经袁平与杨振介绍,才知道:原来这位白衣老者正是昔日袁平与杨振在浴仙池附近的丛林里遇到的、并帮他们鉴别芙蓉花毒的那位老先生。 凌云清楚地记的他的名号:常溪居士,姓练。 “常溪居士,姓练,练……”凌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号。 不知为什么,由这位姓练的白衣老者,他忽然想到了天枭的副帮主练南春,不由脸色一变。 这位姓练的老者见凌云神色有些不对,不由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笑道:“怎么,凌统领可是有何疑虑吗?” 凌云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练姓老者抬头望了望天色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老朽也该告辞了!诸位,咱们后会有期!” 说毕,冲着众人微微一笑,一个鹞子翻身,涨身而去。 那位姓练的白衣老者走后,凌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师兄应传霖,急忙挣扎着过去与他打招呼。 不料,应传霖却阴沉着一张脸,冷然道:“既然凌统领现在已安然无恙,想来是用不着我了,那我也该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凌云想不到师兄会说这种话来,一头雾水,忙道:“师兄,等一等。多日不见,你我还未能一叙旧情,师兄怎么就走?” 应传霖冷冷道:“别人都不欢迎我,我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方才应传霖十万火急赶到刑部尚书府时,正好遇到出来寻找凌云的袁平、杨振等人。 应传霖见到众人,又惊又喜,急急忙忙把原委说了一遍。 袁平性子急,听说凌云遇险、命在旦夕,立时火冒三丈:“当时你为什么不把人救出来?现在再来找救兵有什么用?等着收尸吗?” 杨振见袁平有些出言无状,急忙解劝。 应传霖闻言又羞又气。他堂堂一个武林名人,江湖高手,却被一个小小的官差呼来喝去,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他想辩解几句,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现在见凌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应传霖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才说出方才那番话来。 凌云听弦歌而知雅意,心想师兄原本性格矜持,也许是被府中的人怠慢了也未可知,于是便道:“大家初次见面,其中难免些许误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必计较了吧!” 袁平方才听应传霖的口气,分明是在暗讽自己,正待反唇相讥;此时听凌云这么说,便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凌云勉强说完了这些话,只觉得心虚气喘,力不从心。袁平忙吩咐两旁的侍卫抬过坐轿,服侍了凌云回府。 一众人等回府见了吕文正。吕文正见凌云伤得不轻,也来不及说什么,先请来大夫为凌云查看伤势,抓药医治。 好在只是皮外之伤,并未伤及内腑与筋骨,大约疗养月余便可痊愈。 阮夫人、浣玉遂放下心来。 但接下来便是吕文正的雷霆之怒了。他严厉地斥责凌云不该目无法纪,私自离府,自作多情地去寻什么灵芝妙药,如果不是碰巧有人搭救,后果何堪? 凌云无语,更无心再去解释什么。往事不堪回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玉卿成竟会是天枭组织的人。 他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迟钝,甚至是愚蠢!跟她交往那么久,自以为与她知己知心,竟没有发现她的真实面目,竟不知她一直在骗自己。 他承认自己已经对她产生了感情,现在却不得不与她一刀两断,视为陌路;甚至再次相见,将是刀剑相见。往事历历在目,伤心、痛苦的滋味在煎熬着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奇怪的是,经过这样的一番搏斗与挣扎,揣在怀里的那株灵芝居然完好无损。如今睹物思人,一股莫名的悲哀又涌上心头…… 翌日,应传霖来看凌云。 凌云将心中的烦恼暂时抛下,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道:“师兄,请坐。” 应传霖坐下,两人说了些叙旧之言。 凌云道:“嫂子与侄儿侄女可都好?” 应传霖叹了口气道:“好什么,整日的饥一顿饱一顿,只支撑着一天天混日子罢了。” 凌云道:“怎么会这样?” 应传霖浊声道:“别提了,连年灾旱,颗粒难收,辛苦一年打的那点粮食连交租子都不够,还欠下那么多债,“真是‘四海无闲田,农民犹饿死’啊! “其实,还不仅仅是日子辛苦,更多的是有钱人的白眼与欺凌。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又岂能低声下气地向那些脑满肠肥之人摇尾乞怜?” 说到后来,他声音嘶哑,说不下去了。 凌云皱皱眉道:“早知这样,师兄就该来找我,我向吕大人举荐师兄在刑部尚书府谋个职位,凭着师兄的武功与人品,何愁不能做出一番大事来!” 应传霖道:“可是我早已习惯了悠闲散慢的生活,只想过淡泊超脱的日子。” 凌云轻叹一声道:“师兄纵然想要淡泊超脱,只恐天下却没有这样一方净土。师兄,不要犹豫了,留下来同小弟共事吧。” 应传霖踌躇道:“话虽这样说,可是我却未有寸功……” “师兄何出此言,凭着师兄的才华与武功,大展身手的机会有的是;我这就去见吕大人,向他举荐于你!”说着,凌云就要蹬靴下床。 却觉腿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身子不由晃了一下,多亏应传霖扶了他一把。 应传霖嗔道:“师弟,你也太性急了吧!就是去见吕大人也要等伤势好些再去吗,何必急于一时呢!你这样,反叫我于心不安了。” 凌云真诚道:“师兄,只要你能留下来,我比什么都高兴。” “师弟……”应传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师兄弟两个交谈了许久。兴致上来,一点也不觉得疲倦。 使得浣玉好不耐烦。她本来有许多体己话与凌云说,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玉卿成的绸缎庄中,依然门庭若市,宾朋满座。 孙孝文、李云汀夫妇春风满面,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玉卿成若无其事地坐在柜台后面,一边悠然嗑着瓜子,一边慢慢地翻看着帐页。 也有几个熟客发现不见了周三申,便问及起来。孙孝文笑微微地回答:“他几日前到洛阳进货去了。” 客人们“哦”了一声,算是知道有这回事了。没有人把此事真正放在心上,更没有往深处去想。 只有玉卿成在嘈杂的、人们的谈论声中偶尔听到“周三申”三个字,脸上会出现一丝细微的变化,但旋即一闪而逝,并没有人注意到。 门外忽然一阵喧哗。一哨衣甲鲜明的侍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杨振与袁平。是刑部尚书府的人到了。 正在划拳行令的客人们一阵恐慌。孙孝文、李云汀的神色也变了变。 袁平、杨振径直来到玉卿成的面前。 袁平冷冷道:“玉老板,吕大人请你过府一叙!” 第51章 凌云与玉卿成对簿公堂 却说袁平与杨振带着一哨侍卫气势汹汹地来到了绸缎庄,要带玉卿成去刑部尚书府走一趟。 玉卿成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烦劳官爷如此兴师动众来此,我真是受宠若惊了。” 杨振冷笑道:“当然了,你玉老板的身份太了不得了!” 袁平道:“少罗嗦,快走!” 玉卿成见对方一副要是不服从就要动武的架势,无可奈何道:“好吧,我随你们去就是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 杨振道:“你说谁是鬼?”剑柄一扬,拉开了架势。 孙孝文连忙陪着笑脸过来打圆场。 杨振、袁平冷着脸理也不理,带着玉卿成往外走。 玉卿成走到门口,又停下身道:“孝文,你们两个好好招呼客人,待会儿我就回来!” 杨振却在心里冷笑:回来?你还回得来吗? 玉卿成当然知道侍卫为什么会传唤她,她在心里暗暗咬牙道:凌云,你真够可以的! 来到刑部尚书府,径直赶奔刑部大堂。 大堂之上气氛肃杀,衣甲鲜明的侍卫皆是横眉怒目,气势凛然地列于两侧。 吕文正端坐于书案后面,面沉似水,不怒自威。 他见玉卿成来了,挥手让袁平、杨振两厢站立,问道:“玉卿成,知道本府唤你前来所为何事么?” 玉卿成道:“民妇也正摸不着头脑呢,民妇想了半天,也没记起到底触犯了那条律法啊!” 吕文正一击案道:“玉卿成,是不是非要本府带了人证来与你当面对质,你才肯招认么?” 玉卿成道:“大人说什么?什么人证物证的,民妇不明白。” 吕文正吩咐道:“带凌云与应传霖来。” 须臾,凌云与应传霖走进来,与吕文正见了礼。 吕文正道:“玉卿成,你还不从实招来!你因何于五天前——即本月十六那日伙同奸人谋害凌统领?” 玉卿成诧异道:“大人说什么?我不明白。” 吕文正道:“凌云,你且与她说。” 凌云转过脸,一双犀利如寒星般的眸子炯炯望着玉卿成,那眼神里透出的光冷的如冰冻一般,直令她心冷深凄。 玉卿成的心蓦地颤了一下;她脸一扬,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凌云一字一顿道:“玉卿成,难道你非要逼我把什么都说出来才肯招认吗?” 玉卿成道:“招认什么,凌统领不要与我打哑谜啊!” 凌云见她是要同自己装糊涂装到底了,只好道:“好,既然你不在乎,那我就更无所谓了!开始我听说你得了什么重病,需要灵芝才能医好。 “我受你蛊惑,自作多情地同你的管家周三申去灵山为你采撷灵芝。临行前,你的管家还给你留了封书信,是不是?” 玉卿成盈盈一笑道:“是的。这个还要感谢凌统领对民妇的关爱之情呢!” 凌云冷笑一声,“可是我一到灵山,便遭人暗算。后来,我还在追杀我的人当中发现了你——这说明了什么,一定是你伙同他人以采撷灵芝为借口诱我上钩,然后再赶尽杀绝,是不是?” 凌云的这个判断的确是冤枉了玉卿成。 玉卿成先不申辩,只是问:“请问谁可以作证?” 应传霖道:“我!当时我与一位白衣老者刚好路过这里,见情势不对,便随后跟了来;并且亲眼所见,是你伙同奸人谋害我师弟的!” 玉卿成瞅了他一眼道:“这位大侠眼生的很,请问怎么称呼?” 应传霖道:“在下应传霖,乃是凌统领的师兄。” 玉卿成咋咋舌道:“瞧瞧,既是师兄师弟,哪有不相向的道理。赶明儿你们师兄弟再串通一气,说我杀人放火,是不是也该当真了?” 应传霖气得眉毛一挑:“一派胡言!” 玉卿成慢条斯理道:“恼羞成怒了?吕大人,实话与你们说吧,那天我在接到周管家的书信后,已经知道凌统领与周管家的去向,也就放下心来,以为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所以我根本没去灵山。 “直到周管家迟迟不归,我才着了急,正要向凌统领询问周管家的行踪,你们反而审问起我来,不知是何道理?” 凌云见玉卿成巧舌如簧,说得煞有介事,一时也无言以辩。 玉卿成道:“再者,凌统领说我引诱你上钩、谋害于你,也未免有失公允。难道是我请求你去灵山采灵芝的么?你我不过是在外边邂逅,偶尔提起此事罢了! “而且你去采撷灵芝之前,也没有提前通知我,我又如何计划好了谋害你?所以,此事只怨——” 凌云咬着牙道:“只怨我自作多情!” 玉卿成轻轻一笑道:“凌统领言重了。不过凌统领,我还是要说,凡事要讲究证据,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诬陷好人啊!” 凌云强抑怒火道:“你给我滚!” 玉卿成咯咯一笑道:“人是走着的,哪有滚的啊?是不是,吕大人?” 吕文正道:“少要饶舌,你先退下。” 玉卿成应了声“是”,袅袅婷婷地从凌云与应传霖身边走了过去,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玉卿成一出府门,脸上的得意神情立时消失殆尽,忧郁悲伤涌上心头。方才的一番唇枪舌剑不但没有加深她对凌云的恨意,反而把压抑在心中许久的爱意彻底地激发出来。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凌云;如果隔几天见不到他,她就会发疯的。 只有与他在一起,她才会觉得充实与快乐;她才会真正体会到那种从未有过的砰然心动、莫可名状的异样甜蜜的滋味。 可是一场风波,却把这段真情挚爱永远断送了。再见面,将是形同陌路,甚至是刀剑相见。想到此,她真想大哭一场。 而凌云此时的这份心情,亦是没有什么言语可以来形容。 他独自一人坐在后花园里的石凳上,呆呆地望着园子里无聊的风景,心里只觉得一片茫然。 他抬起头,无绪地望着晦暗的天空,天空上那朵朵飘忽不定的白云,不由想起了以前与玉卿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忽然苦笑起来,喃喃道:“凌云,你太傻了,她骗你骗的那么苦,你为什么还在想她?发生这样的事情,也都是你自做自受,自作多情,你活该受此苦楚……” 他就这样木然地在花园里坐着,一直到天黑,身形一动不动,甚至连姿势都不曾改变一下。 直到浣玉来喊他吃饭。 这天晚上,凌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早饭时,浣玉见他一副倦容,眼中布满了血丝,知他昨晚一夜无眠,忍不住道:“为了这种女人,值得吗?” 凌云不耐烦道:“你不会少说两句!” 浣玉想不到凌云会这么对她说话,气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凌云一推筷子,转身出了门。 浣玉呆呆地立在原地,眼泪差点落下。 凌云出了府门,径自来到了玉卿成的绸缎庄。 经过近日来诸多事情这么一闹,绸缎庄里现在的生意已经冷清了不少。 大厅里只有孙孝文与李云汀夫妇在忙里忙外地招呼着稀稀落落的往来的客人。 孙孝文一打眼,见又有客人走了进来,急忙上前招呼:“哎呦,这位大爷,您往里面请……” 孙孝文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凌云! 凌云面无表情道:“玉卿成在么?我有事找她。” 孙孝文满脸尴尬,吞吞吐吐道:“哎呀,凌统领,您来的可真是不巧;她今天一大早就进货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凌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径自向后面走去。 孙孝文哪里拦得住?他只有随后跟着追了下来,一边大声叫道:“凌统领!凌统领!老板娘真的不在家!……” 引得店里的顾客纷纷注目,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觉得新奇得很。 凌云根本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眼光,他脚下疾步如飞,转眼便来到了后院,在玉卿成的房门外站住了。 凌云冲着房里沉声说道:“玉卿成,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 房门在这时被打开了,玉卿成神色漠然地从房里走了出来,瞟了他一眼,平着调子道:“你找我什么事?” 凌云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我想找你单独谈谈。” 玉卿成淡淡道:“那你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凌云暼了一眼后面跟来的孙孝文和几个跑来看热闹的顾客,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说过,我想找你单独谈谈。你我是不是换个地方?” 玉卿成柳眉一挑,带着几分挑衅的口气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凌云不说话,只是目光凛然地看着她,眼神里透出的光芒执着,坚决,不容置疑。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良久。 围观的众人也似乎被二人那种强大的气场给震慑住了,皆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周围忽然静的可怕,甚至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空气在那一刻也仿佛凝固了似的。 最终,玉卿成被凌云那执着的眼神打败了,她轻叹一声道:“好吧!” 她转过脸对孙孝文道:“孝文,你先照顾着店里的生意,我去去就来。” 孙孝文偷偷瞅了一眼凌云,有些担忧道:“老板娘,不要去,很危险的……” 玉卿成轻松地一笑道:“你胡说什么?谁不知道凌统领乃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正人君子,难道他还会把我怎么样不成?” 说着,她脸一扬,头前而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凌云阴沉着脸跟在后面。 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这些闲的无聊的人们又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凌云与练南春出了绸缎庄,一前一后向城外走去。 一路上,两人谁也不说话。两个人之间虽然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可是又似乎心有灵犀似的,不约而同地便来到了上次在一起互诉衷肠的那个地方。 当时在这里,他曾为她运功疗伤,向她表达爱意,可是现在…… 杨花榆荚,漫天纷飞;四处鸟儿啾啾,落英缤纷。 一切还是往日的情景,可是此时的心情与气氛与当日已然是截然不同了。 凌云停下了身,转过脸来,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继续冷漠地望着她。 玉卿成也站住了。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尽力地挺直了脊背,目光凛然地迎上了凌云那双充满质问的、几乎能杀人的眼睛。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着,谁都不说话。 风萧萧兮,拂动他和她鬓边的乱发,飘飞的衣带…… 终于,凌云先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默:“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啊,玉老板还是练—帮—主?……” 他一字一顿的、艰难地说完了后面的几个字,声音有些嘶哑了。 玉卿成只觉的心里一阵翻腾;她抬起苍白的脸,颤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52章 凌云跟练南春情断义绝 却说玉卿成,忽然听到凌云称呼她“练帮主”,不由地脸色苍白,颤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云冷笑道:“这么说,你承认了?你真的就是天枭的副帮主练南春?……” 玉卿成忽然回过味来,她咬着牙道:“凌云,你……你居然诈我?” 凌云道:“练帮主,你言重了!其实比起以前你欺骗我的那些事情来,这还不是小巫见大巫吗?” 玉卿成,不——现在应该称呼她练南春了,氤氲的眼底爬上一层无可名状的痛苦,她只是唏嘘了一声,不说话。 凌云继续道:“如果我说的没错,那次在京城外十里、桑林旁的驿道上截杀心灵道士的黑衣女子就是你吧?” 练南春依旧漠然地望着他,不说话。 凌云又道:“还有,上次在城外的五里驿亭杀死欧阳贞、重伤江春的那个黑衣女子也是你吧?” 练南春冷冷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那还问什么?” 凌云切齿道:“我太笨了,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看出来?亏得我还傻乎乎地、自作多情去灵山采撷什么灵芝为你疗伤……”他说不下去了。他仰起脸,强忍住要流下来的眼泪。 练南春只觉得心痛如绞,她说不出话来,索性把脸转过去,不去看他。 凌云道:“对了,当时把我打下悬崖的那位何成麟何大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不知练帮主能否赐教?” 练南春反问道:“你觉得他会是什么人?” 凌云思忖了一下道:“应该是天枭中地位很高的首脑人物吧?” 练南春哼了一声,把双臂放在胸前了。 凌云见她不置可否,心里亦是明白了几分,遂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现在既然你我都把事情摊开了,那我就索性一起问个清楚。” 练南春道:“你说。” 凌云道:“那次在绸缎庄,你请我与袁平一起喝那个什么绿蚁新醅酒的时候,你是不是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 练南春直言不讳道:“不错,当时我在你喝的酒里面放了芙蓉花毒。” “芙蓉花毒?……”凌云的脸色倏地变了,他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醒过神,喃喃道:“练南春,你可真够可以的,真是最毒妇人心!……” 练南春眉眼间一片冷漠,淡淡道:“凌统领言重了!其实当时我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奉命而为。” 凌云道:“奉命而为?奉了谁的命令?李瑞允吗?” 练南春道:“你怎么知道?” 凌云道:“因为能指挥的动你堂堂的天枭副帮主练南春去做什么事情的,整个天枭,除了你们的帮主李瑞允,我想不到还会有谁了?” 练南春垂下眼睑,遮掩住眸底藏着的让人看不清楚的复杂的情愫,叹了一声道:“凌云,人太聪明了会折寿的。” 凌云反唇相讥道:“整日有你练帮主记挂着,我想不折寿都不行啊!” 练南春沉默。 凌云道:“不过后来你为什么又把我找去,把解药给我了呢?” 练南春勉强笑了一下道:“凌统领不愧是凌统领,自从灵山回来以后,居然把这些事情都想明白了。” 凌云哼了一声道:“练帮主过奖了。整天与你练帮主打交道,有些事情要是再想不明白,我凌云可真不知要死于何处了!” 练南春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她把脸一扭,不说话。 凌云凌厉的目光扫视而过,犹如刀锋一般,透着冷厉的寒意:“练南春,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呢!” 练南春轻轻吁了口气道:“因为我不想欠你的情。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想用芙蓉花毒杀了你,可是那天晚上,肖勇年与欧阳贞那两个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暗算我,当时是你与杨振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 “我练南春向来恩怨分明,从来不欠别人的情的,更可况还是一条命。所以,我才在次日午后去刑部尚书府找你,约你来绸缎庄一见,顺便把解药放到了你喝的那杯酒里。” 凌云道:“可是我喝了那杯酒后为什么会晕过去了?你是不是还在酒里放了什么别的?” 练南春道:“不错,我还放了一种药物,叫做‘爱沁蛊’!” “爱沁蛊?”凌云脸色一变道:“这是什么药物?” 练南春瞟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只听这个名字还听不出来来吗?爱沁蛊,就是一种可以侵入骨髓的蛊毒;你喝了它以后,只能一辈子听命于我,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你若是三心二意,或是不听我的话,我就会调动这种蛊毒,让你凌统领生不如死……” 凌云剑眉一挑,星目圆睁,喝道:“练南春!……” 练南春嘴角一弯,戏谑道:“怎么,凌统领怕了吗?” 凌云沉静了一下汹涌澎湃的心情,沉声道:“世上哪有什么控制人的身心的蛊毒?凌云不是三岁小孩,你也不用拿这种危言耸听的话来吓唬我! “何况如果世上真的有这种邪恶的蛊毒的话,也吓不倒我。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如果真的有人拿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来要挟我,凌云即使拼着一死,也不会受任何人的辖制的!” 练南春呆呆地望着他那正气凛然的脸,不禁再次被他的气度所深深地折服了。 想着以前发生在他与她之间的那些事情,她只觉得一阵悲哀,不由喃喃道:“凌云,你说的不错,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能够控制人的心智的蛊毒……” 说到这,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道:“有时候我会天真地想:要是世上真的有这种能够让你不顾一切的爱上我的蛊毒就好了;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凌云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幽深的眸底略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练南春转过身背对着他,怅然道:“凌云,为什么你会是刑部尚书府的侍卫统领,而我又是天枭组织的副帮主?一个是官,一个是匪,明明是势同水火,却又彼此爱慕,结果只能是相爱相杀……难道真的是天意弄人吗?哈哈……” 说着,她不由苦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已是满脸。 凌云望着她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里亦是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沉静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个包裹,轻轻地打开了,里面是一株灵芝,一株染血的灵芝。 默然望着这株灵芝,凌云缓缓道:“这是那日我到灵山为你采撷的那株灵芝,虽然因为它,我差点丢了性命;可是通过它,也让我想清了许多事情,更让我看清了你练帮主这个人。” 他仰起脸,有些茫然地望着那晦暗的天空,漠然道:“上次我在五里驿亭重伤了你,这次我又去灵山采来这株灵芝为你疗伤,而且我也因为这次灵山之行差点送了性命,想来我以前欠你的那些情分也应该还清了吧?” 说完,他把那株灵芝递到了练南春的面前。 练南春脸色苍白,手颤抖着,木然地接过那株灵芝。 灵芝上面的斑斑血迹让她触目惊心,她只觉得一颗芳心痛苦地抽搐起来。她知道,这一定是当日凌云采撷灵芝后、在跌落悬崖时受了重伤、流出的鲜血沾染在上面的。 此时,练南春望着这株染血的灵芝,不由又想起了数日前在灵山悬崖底下所发生的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情景,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眩晕,几乎站不稳自己的身子。 在神思恍惚中,她只听凌云平着调子对她说道:“练南春,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瓜葛;从今以后我与你情断义绝,再见面时,你我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凌云咬着牙说完这些话,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径自而去,头也不回,只留给她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 望着凌云远去的背影,练南春只是不知所措地呆呆的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微风无绪地拂弄着她那苍白的脸,凌乱的发。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过神,茫然的低下头,这才记起,手里还捧着凌云留给她的那株染血的灵芝。 出神地望着灵芝,想着几天前在灵山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场景,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似的,痛得喘不上气来。 她手上的指关节一点点用力,灵芝在她的手里一点点被揉烂成了碎片;就像她那颗被一点点揉烂、碾压成碎片的心。…… 凌云独自踟躇于刑部尚书府的后花园中。时值晚春,杨花榆荚,漫天纷飞;鸟儿空鸣,落花满地,园中一片伤感与零落的景象。 曾几何时,梦无牵挂;又曾几何时,心冷情伤。 隐隐的,他腿上的伤还在阵阵作痛;而令他更加作痛的,是他的心伤。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头去看,是应传霖。 他问:“师兄,有事吗?” 应传霖默然道:“我要走了。我是向你告辞来的。” “走?”凌云惊叫道:“师兄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了么?” 应传霖道:“没有。我只是觉的,我在府中也帮不上什么忙,徒留于此,反招人厌。” 凌云道:“师兄何出此言。像师兄这样的人才,府里请都请不到,谁敢如此?想是有人怠慢了师兄?” 应传霖苦笑着摇摇头道,“没有。” 凌云道:“既然这样,我这就去见吕大人,向大人举荐于你!” 凌云转身向吕文正的书房走去。应传霖虽然口中说着推诿的话,但并没有真正阻拦。 凌云来到吕文正的书房,袁平正站在门口。 袁平见凌云走来,便道:“凌大哥,要是没有什么急事,待会儿再来吧!” 凌云一怔:“怎么了?” 袁平道:“大人正烦着呢。” 凌云不由皱皱眉,看来现在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既然答应了师兄的事情,总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就无功而返吧,不管成与不成,一试又何妨? 想到此,他推门走了进来。 吕文正紧锁双眉地坐于书案后面,徐直正在一旁低声与他说着什么。 吕文正见凌云进来,便道:“凌统领,你来得正是时候。” 凌云愣了一下。他分明来的不是时候,吕大人是在说反话了? 吕文正接着道:“我想出去调查一下何成麟的情况。” 提到何成麟,凌云不由眉尖蹙起。 几天前,他曾向练南春蓄意试探过何成麟的真实身份;虽然练南春当时并没有明示,可是他亦已知道此人来历必然不简单,定然是天枭中极其重要的首脑人物。 想起了十几天前在灵山何成麟对自己的暗算与追杀,却又苦于没有证据将之绳之于法;而现在吕大人打算亲自出去调查一番何成麟的情况,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于是他便问道:“大人,您是打算微服私访吗?” 吕文正道:“正是。” “要不要属下同往?” 吕文正道:“你伤势未愈,还是留在府中好好地修养吧。你与杨振暂时代理府中事务,让徐先生与袁平陪我去便行了。” 凌云称是,又道:“属下还有一事与大人请示。” “何事?” 凌云沉吟了一下道:“凌云的师兄应传霖来到府中已有数日,师兄的武功与才华比凌云犹有过之;而且如今府中正是用人之际,大人从来都是求贤若渴,像这样的人才,大人是否找个机会在圣上面前举荐一下?” 第53章 应传霖被天枭的人要挟了 却说凌云,郑重地向吕文正推荐自己的师兄应传霖,并且希望吕大人能找个机会在皇上面前特别举荐一下。 “应传霖?……”吕文正抬起头想了想,忽然道:“可是半年前你为了他特意告假、不远数里之遥赶去俞家集赴你们那个什么十年之约的师兄?” 凌云点点头道:“正是。” 吕文正“哦”了一声,蹙起双眉道:“真是不巧,圣上这几日因为有些事务不在京中,此事只有容后再议了。” 凌云听了不由地失望,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去。 这时,袁平从外面走了进来。 方才在门口吕文正与凌云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此时便道:“大人,这几日属下身体不适,恐怕不能陪大人同行了。” 吕文正道:“你哪里不舒服?” 袁平道:“浑身上下脑袋疼。” 众人被他逗笑了。 吕文正道:“胡说八道。” 袁平道:“属下确实身体不舒服,让凌大哥代属下去吧!” 吕文正道:“不可,凌统领如今伤势未愈,还需要休养,不方便出行。” 袁平道:“那有什么,微服私访又不是行军打仗!凌大哥,你说是不是?” 凌云心想:“这样也好,正好找个机会向吕大人说说师兄的为人处事,也好让大人帮忙成全他的心意。” 于是便道:“是啊,大人,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次就让我陪同大人去吧!” 吕文正见状,也就答应了。 众人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凌云又回来向应传霖说明了此事的原委:“师兄,你权且在府中多住几日,等我回来后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应传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凌云并未注意到师兄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只急着打点行装,准备出发。 吕文正带着凌云、徐直等人,一身便装出发了。 府中其余的人皆各行其事,他们与应传霖并不熟悉,也没有无聊或好事者与他闲聊,他只觉得孤独无助极了。 静下心来,他反复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不禁困惑:凭着凌云去见吕大人那风风火火的劲头,应该马上就能给予答复的,但是为什么…… 这时府中一名侍卫来找他:“应大侠,袁大人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在哪儿?” “后花园。” 一股无名业火涌上心头。应传霖心想:“好你袁平,架子不小。有事你不会过来吗,居然派人叫我!”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有强忍下怒气,决定去看看袁平找他到底有何事情。 来到后花园。袁平见了他,忙迎了上来。 应传霖冷冷道:“袁大人找我有什么事情?” 袁平不冷不热道:“应大侠来府中已有多日,怠慢之处还请应大侠海涵。现在吕大人、徐先生、凌统领都有事出去了,府中之事暂时由我与杨振打理。” 应传霖道:“袁大人有事请直说。” 袁平道:“应大侠果然爽快,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们刑部尚书府乃是区区弹丸之地,像应大侠这样雄才大略之人,屈居于此只恐明珠暗投了!这点银两不成敬意,权且作为盘缠,还请应大侠另谋高就罢。” 应传霖只觉头嗡地一下。原来闹了半天,袁平是要赶他走!为什么?睚眦必报?嫉贤妒能?还是…… 怪不的凌云方才含糊其辞,说什么微服私访、回来再议什么的,原来是不好直接向他开口而在躲避他! 这时,袁平已经派人将银两端了上来。 应传霖更觉的莫大侮辱,愤然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气冲冲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府门外走去。 应传霖走了。袁平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冷冷一笑。 这时杨振走了过来道:“袁兄,你可真是说得出做得出啊!” 袁平哼了一声道:“他这人也只配这样。表面上说什么淡泊超脱,事实上却是利欲熏心,只想着升官发财——哼,伪君子!” 杨振道:“其实,他也是被苦日子熬怕了的,谁不想过上富裕安乐的好日子啊?” 袁平道:“就算这样,他这人也太过自私自利,贪生怕死。上一次在灵山,那么危急的时刻,他把身受重伤的凌大哥给撇了,还大言不惭地说去寻什么救兵?真是虚伪。” 杨振道:“只是不知道凌大哥回来了,你又如何向他交代?” 袁平轻叹一声道:“现在他也许要责怪我,但是我相信以后他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的。他这人就是太过义气用事了!对人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却不知找错了对象。” 杨振道:“但愿他能体谅你我的良苦用心。” 应传霖出了门,茫然不知所之,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的街道上走着。 有一刻,他忽然想去找凌云问个明白。但转念一想,他这次出门分明就是为了躲着自己,自己又何必自讨无趣呢? 他反复思索着这事,心想:赶自己走的应该是刑部尚书府里其他的那些人,凌云其实是很希望他能留下的。 只是吕文正不同意,凌云觉得无法向自己交代,才借故躲开的。想到此,他只觉得心灰意冷。 他寻了一处茶肆坐了下来,郁闷地喝着茶,只觉得心里一片迷茫。 他本为寻官而来,如今希望已化为泡影,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再回老家吧,却又有何颜面去见妻子与儿女? 此时,他多么希望凌云能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师兄,都是那帮人不懂事得罪了你,你快随我回去吧!吕大人已经跟圣上说了,要聘你以高职呢!……” 可是这也不过是个空想而已。试想,凌云又怎么会找到这里呢?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怨气来,心想:难道没有你刑部尚书府的收留我就没有去处了吗?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单凭我的武功造诣,就不信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闯不出一番天地来! 他恨恨地把茶杯坐在桌子上。茶水四溅,溅在了一个人身上。 “朋友,你弄脏我的衣服了。”那人冷冷道。 应传霖头也不抬,只是喝茶。他心中充斥着一股火气就要爆发出来,只等有人来点燃这根导火线了。 那人却没有发火,只是冒出一句:“请问阁下可是应大侠吗?” 应传霖一怔。心想:自己隐居山野多年,且乍来京城,在此处并无甚交际,怎么会有人认得他? 他不由抬起头,只见来人身材高大,一身灰色粗布衣衫,面孔粗糙,神色阴冷,让人看了很不舒服,遂问道:“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灰衣大汉并不回答,只是道:“我家三姐要见你,不知阁下能否赏光?” 应传霖愣了一下,“你们家三姐是谁?” “阁下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应传霖道:“如果我不去呢?” 灰衣大汉道:“不去你会后悔的。” 应传霖只道他危言耸听,不屑一顾。 灰衣大汉道:“别的事情也许应大侠不会在意,但是你的家人的性命安危想来应大侠不会不放在心上吧?” 应传霖心里蓦地一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灰衣大汉道:“自从应大侠离开家乡后,我们怕贵夫人及令郎令爱独自留在家里不太安全,所以便自作主张地把他们接到了舍下。不知应大侠想不想见见他们呢?” 应传霖脸色一变,霍地起身,抬手抓住了来人的腕子。 灰衣大汉冷冷一笑:“应大侠跟我发火也没用,我也是奉命而为。” “奉谁的命?” 灰衣大汉道:“这些问题现在我还不能与你解答,等见了我们三姐以后,你什么都会明白的。” 应传霖慢慢地放开了他的手。灰衣大汉头前而走;应传霖跟在后面。 两人出了城,来到郊外。灰衣大汉一指远处的四方亭,“我家三姐就在那里。” 应传霖望去,四方亭上,一个风姿绰约的白衣道姑婀娜多姿的背影展现在眼前。看背影,似乎极美。 他走上前,在距离亭子大约一丈左右,那道姑蓦地回首。一袭轻纱蒙于脸上,有一种“风吹衣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的美妙感觉。 应传霖一时看呆了。白衣道姑先开了口:“阁下便是应大侠罢?” 应传霖点点头:“敢问道姑怎么称呼?” 白衣道姑道:“贫道空色。” “空色?”应传霖念叨着这个名字,心抖的一凛,脸色倏地变了:“你是天枭组织的人?” 空色道:“不错,贫道是天枭组织的三姐。” 她用手一指方才那个引他来的灰衣大汉道:“他叫尤勇,天枭组织的十六弟子。” 应传霖道:“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去告密吗?” “告密?”空色轻笑起来,“如果应大侠也能成为天枭组织的一位弟子,应该不会出卖自己吧?” 应传霖道:“你要我加入你们的天枭组织,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空色笑道:“怎么是痴心妄想呢?令夫人及令郎、令爱可都很盼望应大侠能这么做呢!” 应传霖心一颤,“你说什么?” 空色道:“难道应大侠不相信么。”一击手,一个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模样的少年与几个青衣弟子已带了几个人过来。 最前面的是他的妻子俞氏;大毛、二毛、三毛及小女儿紫燕畏畏缩缩地躲在母亲身后。 俞氏见了丈夫,嘴张了张,没能说出话。 这时大毛、二毛、三毛已大叫起来:“爹爹!……”飞跑过来;小女儿紫燕也嘤嘤地哭了起来。 空色道:“应大侠合家团圆,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阴沉着脸哪?” 应传霖脸色铁青道:“你们真是卑鄙!” 空色笑起来:“应大侠何出此言,你不是也为求官而来么,既然在刑部尚书府找不到门路,何不在我天枭一试呢?李帮主授命,如果应大侠能够加盟,那么我天枭的六弟子之位就是你的了!” 应传霖道:“你们天枭组织还有哪些空缺?” 空色道:“从老六到十一都空着,应大侠是不是有意网罗人才为我们填补空缺哪,那可是大功一件了!” 应传霖咬牙切齿道:“你想的倒美!” 空色格格笑道:“想的美,做的也美啊!而且我相信应大侠一定会想通的。” 应传霖冷冷道:“只恐怕要令你们失望了。” 空色笑起来,“是么?没关系,应大侠可以慢慢地考虑。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记住,我们这边的大门时刻为你敞开着!” 第54章 到底是谁要杀何成麒? 在凌云跟随吕大人微服私访的这几日,时值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十年寒窗,一心只求功名利禄的举子们云集京城,踊跃报名。 在赶考的举子之中,除了人穷志不短的贫寒书生,也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子弟:如丁进之的次子丁继英,何禹廷的两个儿子何成麟、何成麒等。 考试揭晓之日,何成麟荣登榜首,考场夺魁;何成麒与丁继英却名落孙山。 丁继英若无其事,并不在意;反正他父亲丁进之荣居显耀,他整日吃喝不愁,无拘无束,这样逍遥自在的日子神仙难求,又何必去苦苦追求什么功名利禄呢? 像他大哥丁继武那样,为一身官仕所负累,为无数的案牍所劳形,整日地忙于公务,又有什么意思? 何成麒却截然不同。按说,男子正出与庶出并不像女子那样被看重,但对于何成麒来说,却并非如此。 在何成麟认祖归宗之前,常青公主整日地郁郁寡欢,愁眉不展;多年来一直对离散的儿子心心念念。 尤其是每次见到何成麒时,更是会触景生情,勾起心底深处那无言的痛处来。 若是适逢节庆的日子,常青公主本来心情会略好一些,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愁事;可要是一见到何成麒,便会立马触动心中之痛,原本快乐的心情便如同沸腾的汤镬中浇了一瓢凉水般,立时冷却下去。 何禹廷瞅出了端倪,为了讨常青公主的欢心,便吩咐他每日早晚可以不必来请安;而且逢年过节只要常青公主在场,便要他回避。 让他永远避着常青公主,让他永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躲藏着,让他活得没有一点存在感。 何成麒感到了自己的多余与卑微,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像是侯爷府的二公子。 何成麟认祖归宗后,他本来以为他可以过的好一点,岂料他却陷入了另一种困境与尴尬之中。 常青公主,何禹廷……侯爷府里所有的人都把何成麟捧在手心上,而何成麒又被冷落在那个偏僻的角落里。 “为什么永远没有我的出头之日?”他愤愤不平地问自己的亲生母亲于氏。 于氏流泪了。她与儿子本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一次的科举考试上——如果何成麒能金榜题名,在名次上压过何成麟,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也许会有出头之日的。 孰料他又落榜!而何成麟却金榜题名,且被皇上钦点为状元郎;他觉得自己是彻底地失败了。 他颓唐沮丧,借酒买醉。在何成麟状元及第、阖府欢庆、大摆筵席时,他却躲在自己的房里不肯出来。 他怕再受到刺激。但为什么父亲一点都不理解他,偏要派人叫他到客厅去敬酒呢? 虽然他在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不过最后他还是万般无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了。因为父命难违。 一进客厅,他便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嘲讽与鄙视。 他只觉的无地自容。他勉强走到堂前,向何禹廷、常青公主见礼。 何禹廷一见何成麒,便有点生气;又觉得大喜日子,不好当众发脾气责怪他来迟之罪,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一旁的丁进之最会察言观色,见状忙道:“成麒,还不向你父母敬酒?” 这算是给了何成麒一个台阶下。 这时常青公主的两个侍女烟翠、碧云端过托盘,斟满了酒。 何成麒恭恭敬敬地分别敬了何禹廷和常青公主一杯酒。 何禹廷又道:“再去敬你哥哥一杯吧!” 何成麒心蓦地一抖。这真的要逼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了? 但情势不容得他有任何的迟疑;此时何禹廷又催了他一遍,显得很不耐烦了。 烟翠的托盘已经举到他面前了。他只好屈服了。 他颤抖着手端起酒杯,慢慢地举到了何成麟面前。 何成麟半开玩笑道:“怎么,二弟,你就不说句恭祝我的话吗?” 何成麒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大哥,小弟祝你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何成麟笑道:“谢谢,大哥借你吉言了!” 这时,何成麒忽然觉得一阵小风袭来,端着酒杯的手腕一阵刺痛,不由的手一抖,酒杯落地,摔得粉碎。 厅堂之上一片哗然。众人见状,皆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何成麒亦是惊得手足无措。 常青公主的脸色立时变了。在这样喜庆的日子,摔碎酒杯是很不吉利的。 何禹廷气得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成麟却很大度,笑眯眯道:“二弟,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何成麒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觉得今天的事情真是窝囊极了。 于氏本来想安慰他一番,孰料他见到她更觉地愤恨,冲着她大吼道:“都怨你!为什么偏偏是你生了我?你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于氏惊呆了。她没有想到儿子竟会对她说出这番话来。她不由心碎情伤,黯然泪下。 傍晚时分,宴席散了。何禹廷把何成麒叫到自己的书房,问他因何在宴席上失态。 何成麒嘟着嘴郁闷道:“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我就是不小心啊!” 何禹廷瞅了他一眼道:“是真的不小心,还是为了别的?” 何成麒一怔:“爹,您说什么?” 何禹廷冷冷道:“我说什么你自己不明白么?你哥哥得了头名状元,而你却连榜上最末一名也没有考上,你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 “所以你才要作态给所有人看!先是磨磨蹭蹭地不去参加宴席,勉强来了却是又摔杯子又洒酒,你是诚心与你爹过不去吗?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儿子!” 何成麒怒不可遏,无数怨恨与发泄的话语充塞着他的胸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父亲的权威毕竟在此。 他只有调转身子,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以此来表示自己最大的抗议。 何禹廷气得浑身发抖,吼道:“快滚,有种的你就永远不要回来!” 何成麒失魂落魄地出了门,懵懵懂懂,茫然而行。 月亮懒洋洋地躲进了云层,星星眨着讥笑的眼睛。 何成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前面黑幽幽一潭秋水,是到了金明河边了。 风儿呜咽,隐隐约约飘来一阵阵呜呜咽咽的哭泣之声。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觅着哭声,他看到河边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轮廓,正面朝河水背冲着他坐着。 他觉得有些奇怪,便一步步走上前来想看个究竟。 望着那个哽哽咽咽低泣的小乞丐,何成麒不由联想到了自己此时的处境。他觉得自己在侯爷府里根本不是什么二公子,就像是一个乞丐。 想到此,他心里不由涌起一阵悲哀,“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哪!” 怀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理,他慢慢地走上前,想去问问那个可怜的小乞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需不需要他的帮助? 这时,那个小乞丐忽然转过身,动作之快,令他有些措不及防。 他手里握着一支金镖,对准何成麒的前胸,一式白虹贯日直刺过来! 何成麒忽然见一道寒光迎面扑来,吓得大叫一声,往旁边一跳,手忙脚乱。 那只金镖斜了一些,刺中了他右边的肩窝,立时血流如注。 何成麒疼得哇哇大叫,他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直愣愣地望着那个小乞丐,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小乞丐面目狰狞,目露杀机道:“要你的命!” 何成麒哆哆嗦嗦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 小乞丐恶狠狠道:“因为你该死!” 何成麒吓得连连后退。他现在已经无暇再考虑对方为什么要杀他,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怎样躲过面前的这场灭顶之灾? 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身后动静有异;急忙回头,只见离自己四五步处,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一身灰衣,手中持剑,神色冷冽,目光阴森地望着他。 何成麒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没命地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灰衣大汉带着嗜血的语气沉声吼道:“你越叫,死得越快!” 他幽深的眸子如夜里的鬼火般骇人;蓦地抬手出剑,一道霹雳,直刺他的后心。 何成麒骇得面如土色。他自知躲闪不过,只有闭目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空中抖地飞过一条白色的身影,一式潇洒的分花拂柳 ,已扬起剑柄把灰衣大汉手中的长剑荡开。 灰衣大汉呆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他定定神,上下打量着这个立于面前的、半路杀出之人。 只见来人二十来岁,一身白衣,身姿矫健,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手中抚剑,如玉树临风般,一派潇洒之姿;不由地又惊又怒道:“你是什么人?” 那白衣年轻人却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何成麒气喘吁吁地往前跑了一段路,忽见有人出手相助,便停下身来,回头一望,立时欣喜若狂地飞奔回来,躲在了来人身后,大声叫道:“凌统领救我!……” 灰衣大汉大吃一惊道:“你……你是凌云?” 来人正是凌云。闻言他并不搭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灰衣大汉与那小乞丐对视了一下,脸上皆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灰衣大汉冲着凌云拱拱手道:“凌统领名扬天下,武功盖世,在下领教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冲着那小乞丐施了个眼色;两人垂头丧气地转身而去。 见两人远去,何成麒道:“凌统领,你为什么不去追他们啊?” 凌云瞅了他一眼道:“我去追刺客了,那你该怎么办哪?……” “我——”何成麒一时噎住了。 凌云问:“何公子,半夜三更的,你独自一人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何成麒不由被勾起了伤心事,他轻叹一声,黯然地低下头去。 见他不说,凌云也不再追问,只是道:“我先送你回府吧。” 何成麒连声道:“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凌云不解道:“为什么?” “我……”何成麒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向凌云解释心中的苦衷,可是面对凌云的疑问又不得不回答;他踌躇之下,忽然捂住自己的肩窝道:“哎呦!哎呦!……疼死我了!” 凌云这才注意到,何成麒右肩的衣襟已染红了一大片,衣衫与凝固的鲜血都粘连在一起了。而且那只金镖还深深地嵌在肉里。 方才何成麒只顾逃命,忘却了疼痛;此时缓过神来,他直痛得牙齿打颤,脸都白了。 因为一时走得匆忙,凌云身上又没带什么止血膏、金创药一类的疗伤之物;而且面前这位何府二公子又如此的娇气,他也不敢冒失地为他拔镖疗伤。 思忖之下,他忽然想起离金明河不远的永和街上有个医馆,店主姓刘,行六,人称刘六先生,乃是京城名医,医术高明,尤其擅长各种内伤外伤的医治,自己何不先带他去那里包扎一下。 于是凌云扶着何成麒向那处医馆走去。 何成麒右手一摸另一只捂住伤口的手,只见上面沾满了鲜血,不由骇得面色如土,连声道:“血、血!……”只觉地心吁气喘,手脚发软,再也挪不了步了。 凌云见他那娇气之态,有点不耐烦道:“别叫了,我背你好了!” 何成麒毕竟与凌云不太熟稔,便有点不好意思道:“不,不用了吧,弄得你满身是血……” 凌云没好气道:“瞧,早就染上了!……” 第55章 凌云与何成麟针锋相对的较量 凌云背着何成麒来到了医馆。刘六先生正要关门,忽然见两人浑身是血地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二人都是京城名人,他自然认的,忙问二位怎么了? 凌云道:“何公子路遇强人,被打伤了,特意来此包扎一下。” “哎,这世道呀!……” 刘六的孙子大约十来岁,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今天晚上他陪着爷爷在医馆里值班。 这孩子已熟练掌握了店中的程序,此时便手脚麻利地帮着爷爷端水、取药、拿东西。 刘六为何成麒拔下金镖,清洗伤口,然后便是敷药与包扎。 何成麒疼得嗷嗷直叫,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真是大家少爷,纨绔弟子之态。凌云颇有些不齿。 他的前襟、后背、袖子上都已沾满了血迹,此时凝固了贴在身上,想来形容是够狼狈的了。 那小男孩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他,突然冒出一句:“大哥哥,你是为了救你弟弟才这样的,是吗?” 凌云一怔:“弟弟?” 男孩指着何成麒道:“难道他不是你弟弟吗?” 刘六瞪了他一眼道:“兴儿,别胡说!” 男孩认真道:“怎么是胡说呢?爷爷您瞧,他们两个长得多像啊!” 孩子的话虽然幼稚,但是经他一提醒,老先生注目打量,也觉得凌云与何成麒的眉眼之间的确有几分相像,不由几分惊奇。 凌云见多识广,见怪不怪,自思:“大千世界,面目相似之人多的是了,何奇之有?” 而何成麒则疼得呲牙咧嘴,更是无暇顾及这些了。 待包扎完伤口,已经三更了。刘六先生便让二人先在医馆里将就一夜,明天再走。凌云觉得有理,遂称谢。 在房里睡下了,何成麒也不安生,长一声短一声地哼哼着,闹得凌云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地心里烦躁极了。 他有些不耐烦道:“何公子,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府吧!” 何成麒叫道:“不!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凌云道:“你真想死吗?” 何成麒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云道:“你知道你在外面有多危险吗?那两个人既然要谋害你,一次不成,必有二次,我总不能一直陪着你吧!再说,我也能力有限,不敢保你万无一失;所以,我还是劝你回去。” 何成麒不响了,半天才道:“凌统领,你说那两个人为什么要杀我?” 凌云道:“你这话问得有意思,那两个人既然要杀你,想来必是你的仇人;你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又怎么知道?” 何成麒皱着眉头道:“我也没有记的与谁有仇啊,而且那两个人我也不认识啊!” 凌云沉吟了一下道:“其实也可以有人指使他们来杀你啊!” 何成麒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谁这么恨我?” 凌云忽然问:“何公子,你为什么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到河边去?” 何成麒被触动痛处,叫道:“不要问了!不要问了!” 凌云有些恼了,冷冷道:“好,我不问。你的闲事我才懒得管呢,反正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何成麒还是那句话:“我不回去!” 凌云见他少爷脾气又犯了,也懒得与他计较,索性把头用被子一蒙,不再理他。 何成麒见状,也不再自讨无趣,于是安静下来,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心烦意乱。 此时伤口的疼痛似乎消减了些,想着今日的化险为夷,他才想起自己还忘了向凌云说声“多谢救命之恩”之类的话,只是凌云现在已经睡着了。 他不由地轻叹一声,心想:如果眼前的人换成丁继英就好了,自己一定会向他大吐苦水,把满腹心事全都说出来;可是凌云却不成,他与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彼此之间又不了解…… 想着这些,他只觉的心里郁闷极了。 而凌云现在其实也并没有睡着,他也有自己的心事。 昨天,他与吕文正回到府中,得知师兄应传霖离府出走的事情,对着袁平大发雷霆,与他闹得很僵。 他本来已经与吕大人说好等皇上回京以后、就向皇上举荐师兄的,谁知竟闹到今天这种地步,他怎不沮丧? 他觉得十分对不起自己的师兄,并且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师兄请回来。 吕文正见阻拦不住,只好由他,并派杨振协同他分头去找应传霖。 寻找过程中,不想又遇到这段插曲;而这位何府少爷又这么娇气,使得他毫不心烦,下定决心马上送他回去,也好继续自己寻找师兄的事情。 何成麒一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了。转脸见对面的床上不见了凌云,急忙穿好衣服准备出去找他,却见门帘一挑,凌云已走了进来。 “何公子,我找了辆马车,马上送你回府。”凌云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他说道。 何成麒还是嘴硬道:“我不回去!” 凌云脸色一寒道:“不行,你必须马上回去!”说着出手如电,已点中了何成麒的昏睡穴。 凌云不容分说地制住了何成麒,然后把他背出了医馆,放到了马车的车厢里,吩咐车夫打马扬鞭直奔侯爷府。 何成麒一夜未归,于氏最为焦急;何禹廷虽然嘴上说着狠话,心中也委实放心不下,让管家何禄为派了家丁与侍卫四处寻找。 这时,何禄为喜滋滋地进来禀报道:“老爷,二公子回来了!……” 他把前因后果这么一说,何禹廷愣了一下,转脸望了一眼身边的何成麟。 何成麟又惊又喜道:“什么,二弟终于回来了!还受了伤?爹,咱们快去看看吧!” 何禹廷与何成麟急急忙忙迎出府门来,见何成麒伤势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让管家何禄为先安排人扶了何成麒进去,然后转向凌云致谢。 凌云微微一笑。他炯炯目光一闪,与何禹廷平视着,相互之间那种异样的感觉又萦绕在彼此的心头。 何禹廷心想:“真是怪了,怎么每次见到凌云都觉得这么不自在?” 凌云亦觉得心潮澎湃,那种似曾在哪里与对方密切相处过的微妙感觉不由自主又涌上了心头,直令他自己都有几分困惑了。 一旁的何成麟看在眼里,心里却不由的暗笑,自思:大概任谁都不会想到吧,凌云与面前我这位父亲才是真正的父子呢! 老天爷,你可真会作弄人啊,让他们这对真正的亲生父子多次相见而不相识;却成全我这位所谓的何府大公子去冒领他人的身份…… 想到此,他不由在心中默默地唏嘘了一声。 何成麟虽然心思百转,脸上却不动声色,笑微微道:“爹爹,凌统领对二弟有救命之恩,孩儿以为应当将凌统领请到府里,然后隆重设宴,热情款待,以示谢意——不知凌统领以为如何啊?” 说着,他那双含笑的眸子微微眯起,幽暗的眸色深处涌动着的狠戾一闪而逝,正与凌云那双灼灼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从这幽暗的眸子里,凌云切实地领略到了对方那种笑里藏刀的意味。 数日前在灵山,他把他打落悬崖,一方欲治另一方于死地而后快;而现在却是笑脸相见,真可谓是貌合神离,口是心非。 想到此,凌云不由冷笑一声道:“何公子难道忘了曾经对凌云的恩遇了么?你我既然彼此相知,还客套那么多做什么?” 何禹廷听得一头雾水道,“凌统领方才说什么?” 凌云笑道:“没什么,凌云是说何大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啊!” 何成麟望了望何禹廷,不慌不忙道:“在下只是不忝取得这点小小的成就,在科考中侥幸得了个头名而已,敢劳凌统领如此谬赞,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凌云听了他这番话,心里暗道:“何成麟,你脑子倒是转得挺快,这话题圆得也挺好的啊!” 他心里虽然恨透了他,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在何禹廷面前拆穿何成麟的真实面目;所以在眼前的情景下,也只好陪着何成麟把这出双簧一样的闹剧继续演下去了。 “何公子太过谦虚了。凌云还要祝何公子春风得意、飞黄腾达呢!”凌云言不由衷道。 何成麟道:“多谢了,到时候我也一定不会忘了凌统领曾经对我的恩遇的!” 二人针锋相对,唇枪舌剑地一番较量,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 何禹廷有些不明所以,这时便接过话茬道:“凌统领不要只在外面说话啊,请到厅中一叙!” 凌云道:“侯爷,凌云府中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了。”说着,他冲着何禹廷一拱手,然后便转身而去。 何禹廷道:“麟儿,送送凌统领。” 凌云由何成麟陪着走出了一段路。临别时,何成麟道:“凌统领救了舍弟,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 凌云望着对方那幽深阴沉的眸光,眸底泛起的意味深长的寒芒,不由心一震,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原来是你——” 何成麟沉声道:“凌统领的大恩大德,我必然会好好地记住,并且有朝一日一定会报答的!哈哈哈……”他长笑着,然后转过身,向侯爷府走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凌云的眉头蹙在了一起。他隐隐觉得一股无形的杀机正在一步步地向他逼近。 很明显,何成麟方才已经向他暗示了:杀何成麒的幕后指使者正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去谋害自己的亲弟弟? 想起以前与何成麟的几次遭遇,想起了数日前他曾经向练南春询问过何成麟的真实身份,他更加进一步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这何成麟的确是天枭组织的人,而且是天枭组织中地位极高的首领人物!那么,他究竟又会是什么人呢? 想到此,凌云觉的脑子里有点乱。 不过,毕竟在刑部尚书府为官多年,在为人处事的方式方法上,他还是很理智的。 他想,在何成麟这些棘手而繁琐的事情上既然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也不必急于一时了。凡事总要有个轻重缓急,还是先把眼下的事务处理好吧。 而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继续去寻找自己的师兄应传霖。 可是一连几日过去,却音讯全无。 他灰心,沮丧,同时也在做着各种的猜测;他想不明白师兄到底到哪里去了? 刑部尚书府中,吕文正见凌云一连几日不归,觉得他这样毫无目的地在外面找一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般,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于是便吩咐杨振去把凌云叫回来,就说府里有紧急事务需要他去办。 杨振喏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这边吕文正又回过头,继续与徐直讨论着应传霖的事情,忽然书僮荣儿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禀报道: “大人,不好了!外面守门的人传信过来说:晋陵王爷带着很多侍卫气势汹汹而来,说……说有急事要见大人!” 第57章 浣玉郡主被人劫走了 晋陵王爷此时懊恼之极。 他在想凌云——这位刑部尚书府的三品侍卫统领,到底有何过人的本事或魅力,居然会把自己的女儿迷得神魂颠倒! 吕文正,你真够可以的,我虽然与你交情不深,可是也没有得罪你啊,你怎么能唆使手下做出这样不知礼法的事情来! 同时,他也暗暗庆幸,如果不是李炫与李武兄弟及时向他报信,及早地制止事态发展,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时,韦王妃由婉儿扶着惶惶而入,颤声道:“王爷,您快去瞧瞧吧,女儿在房里闹得不成样子了!又哭又叫的,我都心疼死了……”说着眼泪先自落下。 晋陵王爷不耐烦道:“真是妇人之见!你让她哭两声又怕什么?过两天她自己想通了,脾气也过去了,再好好劝劝她,岂不就皆大欢喜了!” 韦王妃一听有理,于是不再多言。 浣玉被锁在房里,哭闹多时也无济于事。 最后,她的眼泪哭干了,身体也哭乏了,便无力地瘫倒在床上,茫然地望着房顶发呆;任谁叫她也不搭理,仿佛傻了一般。 香云和娇杏两个丫头端了晚饭来,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香云、娇杏急忙跑去禀报王爷和王妃。 韦王妃急了:“这可怎么得了?我去看看!” 晋陵王爷道:“不用,她现在正钻牛角尖,你劝说也没用。再过两天吧!” 韦王妃道:“可是她不吃饭……” 晋陵王爷叹道:“都是你把她宠坏了!又刁蛮又任性,这次让她吃点苦头也好,先挫挫她的锐气。” 晋陵王爷的些许话也正好言中了浣玉的心事。 她本来以为自己这么一闹,父母也许就会惊慌失措地来看她、劝她、求她,她便可以提出条件来逼他们就范了。 于是她就这样殷切地等着,盼着。 可是,她失望了,父母始终没有来。天越来越黑,她的心也越来越沉;最后,她心中的一线光明也被无情的黑暗吞噬了。 她的眼泪又一次湿透了香衾。还有什么样的痛苦比违心地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而不能与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更痛苦? 凌大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被抓回王府之事?是不是会怪我一直隐瞒身份?是不是也在为我的离去而伤心痛苦?是不是也在像我想你一样想我?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窗外响起几声闷响,声音怪异。 接着,便听到房门的铜锁“嚓愣”一声,似乎被什么利刃给削断了。随之门一开,一个黑衣蒙面人闪了进来。 浣玉只觉得寒毛直竖,惊慌地坐起身道:“你是……” 那人冲她摆摆手,扯下面巾道:“郡主别怕,是我!” 浣玉借着月光一看,“你是……兰珠?……” 原来,来人正是刑部尚书府里吕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兰珠。 兰珠点点头道:“是凌统领让我来带你出去的。” “带我出去?” 兰珠道:“是啊,凌统领就在东城的春和巷口等你,说要带你远走高飞!” 浣玉一时呆在那儿。 兰珠道:“怎么,郡主不愿意?那就算了,凌统领说了,千万不要勉强你!如果真的是他会错了意,或者你舍不下眼前这舒适安逸的生活,那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算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说着她转身就走。 浣玉一把拽住她道:“兰珠姑娘,马上带我走!只要不嫁给那个纨绔子弟,只要能与凌大哥在一起,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去!” 兰珠点点头道:“有郡主这句话,也不枉凌统领的一片痴情了!你马上把这身男装换上,再给王爷和王妃留一封书信,然后咱们就走。”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备好的纸笔,铺在了案上。 浣玉一想也是,父母虽然独断专行,可是毕竟生养了自己一场,若是不辞而别确是太无情意。 想到真的要走了,她只觉无限伤感,握笔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父母亲大人:不肖女儿走了,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兰珠道:“到底去什么地方总该写具体些才是;否则,别人还误以为你是留遗书呢!” 浣玉此时心神已乱,茫然道:“我怎么知道会去哪儿?兰珠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写才好?” 兰珠想了想道:“你就写:‘有凌统领照顾我,父母只管放心’——这样不就明白多了!” 浣玉一听有理,刷刷写上。最后的几行字手已抖得厉害,显得痛苦之极,“女儿大逆不道,父母不值得再为女儿生气,只当没生我这不忠不孝之女……” 最后几行字已为泪水打湿,有些模糊了。 兰珠帮浣玉把书信封好,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催她换好一身男装,带她匆匆出了门。 在门口,浣玉看到了昏倒在地的香云、娇杏和几个守门的侍卫。 浣玉惴惴不安地随着兰珠在王府中的曲径回廊间疾走着。 好在夜深人静,并无人注意到她们;且兰珠轻功极佳,而浣玉本来也有些武功根底,所以两人没费多大力气就借助绳索攀援出了府墙。 两人狂奔了一阵,方气喘吁吁地站住;喘息了一下,又直奔东城的春和巷走去。 月光朦朦胧胧,风儿柔柔细细,浣玉只觉得惬意极了。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凌大哥,并且与他从此长相厮守,浣玉只觉得春心荡漾,仿佛就在梦中一般。 远远地,浣玉便望见在春和巷口伫立着一人,心里不由激动极了,一颗芳心先自砰砰地乱跳起来。 待离的那人越来越近了,浣玉心中却起了疑猜。 那人轮廓高大魁梧,粗壮彪悍;并不似凌云那挺拔矫健、修长伟岸的身形,她不禁有些疑惑地站住了。 兰珠在身后冷冷道:“走啊!” 浣玉惊疑道:“你……” 那人蓦地回过身。只见他面容狰狞,满脸横肉,在冷冽的月色梳洗之下,显得青凛凛的有些瘆人。 浣玉不由惊的尖叫一声,立时想起了数月前的情形: 当时她与凌云呕气,离开吕府跑到金明河边,一个小乞丐抢走了她的包裹;她追赶时,就是被这个人拦住的。 当时她被对方那狰狞的面目吓的魂飞魄散;现在二度逢君,她更是害怕之极,连连后退,不觉退到了兰珠身边。 兰珠冷冷地哼了一声,出手如电,已点中了浣玉的昏睡穴。 浣玉身子往后一仰,栽倒在地上。 那彪形大汉冲着兰珠笑道:“十八妹,干的好!” 兰珠莞尔一笑,“十六哥过奖了,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么!只是不知道他们得手了没有?”…… 晋陵王爷夫妇今天晚也没有睡好。他们辗转反侧,想着今日白天发生的那些闹心的事情,只觉心烦意乱,不时地长吁短叹。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婉儿那发抖的声音:“王爷,王妃,出事了!……” 夫妇二人心里蓦地一沉。 他们深知,婉儿向来都端方守礼,而且行事极为沉稳,如果不是发生了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大事,她是不会深更半夜、风风火火地跑到他们的寝室来叨扰他们的。 晋陵王爷夫妇匆忙穿好衣服,出门问道:“婉儿,出什么事了吗?” 婉儿勉强向二人施了一礼,哆哆嗦嗦道:“启禀王爷王妃,方才奴婢起夜,回来时路过郡主的房间,看到郡主的房门大开,于是大着胆子入内一看,香云和娇杏她们都晕倒在地上,郡主却不见了!……” 晋陵王爷夫妇闻言,不由地大惊失色。 他们与婉儿等人跌跌撞撞地冲到浣玉的房间。只见房中除了几个昏倒的侍卫与丫头外,空空如也。 韦王妃悲呼一声,晕了过去。晋陵王爷亦是气得两眼发黑,身子摇摇欲坠。 这时,婉儿发现了桌上的那封书信,便急忙拿了来交给了晋陵王爷。 晋陵王爷抖抖索索地打开书信,借着婉儿手里提着的灯笼那微弱的光线,勉强看清了上面已有些模糊的几行字迹: “父母亲大人: 不肖女儿走了,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凌统领照顾我,父母只管放心。父母怨也好,恨也好,这都是你们逼的。女儿大逆不道,父母不值得再为女儿生气,只当没生我这不忠不孝之女……” “岂有此理!”晋陵王爷不由地悲愤交加。 闹了半天,又是这该死的凌云拐走了他的女儿!凌云,你做事也太出格、太过分了! 他抬手欲撕那封留言,已被闻讯赶来的李武抬手拦住了,“王爷,这信撕不得!以后可为证物,抓捕嫌犯。” 晋陵王爷道:“李武,你来的正好。方才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李武道:“属下也是刚刚听他们说。” 晋陵王爷道:“那依你之见?” 李武道:“王爷,现在郡主应该还没有走远;而且城门已关,他们也不会出城。属下以为可以立即派人去寻,或许有望把郡主找回。” 晋陵王爷颔首道:“李武师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本王就命你速速带人去城中搜寻郡主,不得有误!” 李武喏了一声,转身急急匆匆地去了。 晋陵王爷又吩咐亲信家人赵威、赵扬也带领一哨侍卫分别从城东、城西寻找郡主。 却说李武,带着人在城中七绕八拐、兜兜转转,就像是走迷宫似的,连跟随他的侍卫都搞不明白他到底走的是什么路线。 这时,众人忽然看见凌云一边四处观望、一边向这边走来。 众人的目光立时如利剑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心想:这凌云也真够可以的!拐走了郡主,既不以为耻,也不马上逃走,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大模大样地在大街上走。 凌云却并未在意到众人异样的目光。 方才走失了目标,他沮丧不已,搜寻了半天也不见人影;抬头望望夜色,已是月上中天了,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凌云一边走还一边四下观望,心想也许会凑巧碰上那黑衣蒙面人。 这时,他忽然见晋陵王府的家丁迎面而来,不由地困惑。心里纳罕道:深更半夜的,晋陵王府的这些人也不睡觉,却在街上游荡什么? 只是碍于白天发生的尴尬事情,无颜询问,于是闪在一旁,让他们先过去。 不料这些人竟然不走,而是停住脚步,以包围之势把他团团地困在了正中。 凌云见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瞪视着自己,不由大怒,心想:就算是白天的事情是我的过错,也轮不到你们这些人这么没礼貌地敌视我! 他双掌一个分水式,砰砰两下,已将两名侍卫打翻在地,径自走去。 那两个倒霉的家伙倒在地上,胳膊也脱了臼,疼得“哎呦哎哟”直叫唤。 李武叫道:“凌统领请留步,在下正有件事情想要请教凌统领!” 凌云停身,星眸一转道:“什么事?” 李武一字一顿道:“敢问郡主现在何处?” 第58章 凌云涉嫌诱拐郡主被打入天牢 却说凌云,见李武问自己郡主的去处,不由冷冷道:“李武师这话问的有意思,郡主明明已经被你们请回晋陵王府了,你却又来问我郡主的去向,却不知是何意了?” 李武冷笑道:“凌统领可真会演戏啊,却不知这封书信又作何解释啊?” 说着,他不慌不忙地把方才浣玉郡主临走时留下的那封书信拿了出来,递上去。 凌云有些疑惑地接过书信,借着灯笼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上面的字迹,不由呆了一下,半晌才道:“郡主……她到哪里去了?” 李武冷笑一声道:“我正要请问凌统领呢,你究竟把郡主诱拐到何处去了?” 凌云怒道:“你这话问的有意思,郡主明明在你们晋陵王府里,她的去向你们应该最清楚才是!” “所以我们才来请教凌统领,请问凌统领把郡主带到哪里去了?” 凌云道:“你说是我拐走了郡主?真是笑话!” 李武道:“到了现在,凌统领又何必再抵赖!在下先请教凌统领,这封书信又作何解释?” 凌云又看了一遍那封书信,不由皱起了眉头。 信上说“有凌统领照顾我,父母只管放心”云云,言明了是自己拐带了郡主,但这话又从何说起? 他一时也参不透其中的要领,只觉的里面必定隐藏着一个很大的阴谋。 李武道:“郡主今天晚上留书一封出走,王爷大怒,命我们务必寻回郡主;而我们一出门就遇见了凌统领,一切不是已经很明白了么?” 凌云道:“这只是巧合而已,我方才不过是外出捉拿贼人——” 李武打断他道:“世上恐怕没有这么碰巧的事情吧?凌统领,你就不要再狡辩了,我看你还是随我到王爷面前去解释一切吧!” 凌云道:“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那也该由圣上下旨来抓我,还轮不到你李武师擅作主张!”说毕转身就走。 李武道:“凌统领哪里去?” 凌云道:“回府!”说着,人已经走出很远了。 李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幽深的眸子里绽出不可捉摸的寒芒。他沉吟了一下道:“立即回府禀告王爷!” 一家丁道:“如果他借机跑了呢?” 李武哼了一声道:“放心,他不会跑的,而且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翌日清早,吕文正刚起床,便见书僮荣儿急匆匆进来禀报道:“大人,凌统领已经在外面等您好久了,他说有很紧急的事情向您汇报!” 吕文正心一沉,立时意识到了不妙,连忙穿好衣服,出了门,到了外厅。 凌云一见吕文正,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大人,凌云罪该万死,给您惹下了滔天大祸,还请大人责罚!” 吕文正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凌统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别急,慢慢道来!” 凌云见吕文正非但没有责怪自己给他惹事生非,反而体桖地宽慰自己,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他稳了稳心神,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自己如何被黑衣蒙面人引出,如何遇到晋陵王府的人,李武又如何以郡主的书信作为证物,指证自己拐走了浣玉郡主…… 吕文正不由锁起了眉头:“看来这是一个早已设计好的陷阱:一方面他们设法将郡主骗出;另一方面又让那黑衣蒙面人把你引到街上,造成一个拐带郡主的假象。” 凌云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如今证据确凿,只恐怕我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吕文正呆了一下道:“凌统领,你怎么能这么说?” 凌云道:“本来我与郡主的事情纵使清白,已难澄清;如今郡主被人拐走,人人已在怀疑我了,何况还有郡主的书信?而且,他们又在寻找郡主的街上遇到了我——唉,如今我是纵有百口,也难以说清了!……” 说到此,他手扶额头,嘴角下垂,默默地低下头去。 吕文正见他脸上一片黯然,心里亦觉得不是滋味。他沉吟了一下,“凌统领,你先别灰心,让我们再仔细分析一下这件事情。”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眉心不由地挤在了一起,有些困惑道:“奇怪,郡主为什么说是你拐带了她?难道那封书信有诈?抑或有其他原因?如此看来,现在首要的事情便是先想方设法找到郡主;只要找回郡主,一切疑问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凌云却苦笑一声道:“只是如今郡主落在了他们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说到这里,他想到浣玉郡主被无端卷入这场是非之中,而且现在生死不明,不由地心里一阵阵绞痛。唉,都是自己连累了她! 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嘈杂。 杨振慌慌张张闯了了进来,惶然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外面晋陵王爷携大内总管冯朝英率领一哨御林军气势汹汹而来,说要见你们!” 凌云望了一眼吕文正,二人皆是脸色大变。 原来昨天晚上李武回到府里,添油加醋地把在大街上遇到凌云的情形这么一说,晋陵王爷不由地勃然大怒。 他本想立即出马,将凌云抓回;明智的李武给他出主意,说凌云乃是刑部尚书府的侍卫统领,若想审查治罪,应该先禀告皇上,由皇上下旨捉拿,才合情合法。 晋陵王爷觉得有理,于是连夜进宫面圣。 若在平日这个时侯,皇上早已安歇了;只是近几日却心血来潮,与小太子赵廷下棋着了迷,如痴如狂,废寝忘食。 赵廷天资聪颖,在京城名弈的指点下,棋艺大进;往往与父皇杀得难分难解,兴致高昂。 皇后钟氏笑眯眯地坐在一旁,观棋不语。 父子二人此时正下的入巷,忽闻晋陵王爷来禀报说:凌云大胆包天,拐骗了郡主,不由地吃惊非小: “皇叔,不会吧?凌云的性格朕还是了解的,他深沉持重,端方守礼;而且朕一直对他很是器重——他怎么会做出这样不合理法、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晋陵王爷叹了口气,于是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向皇上说了一遍。 皇上先是唏嘘不已,后来便是勃然大怒。当即把大内总管冯朝英叫来,由他代自己奋笔疾书,刷了一道圣旨;翌日一早便传到了刑部尚书府。 书归正传。 此时刑部尚书府的大厅之中,晋陵王爷正中而立,面沉似水;大内总管冯朝英陪在一旁,神色凝重。 后面的御林军威风凛凛,衣甲鲜明;他们手持刀枪,皆是屏息凝神,神色狰狞,从里到外地透着一股冷厉肃杀之气。 这时,冯朝英展开圣旨,朗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查刑部尚书府三品侍卫统领凌云涉嫌诱拐郡主,罪不容赦,特令革职查办,押入天牢候审。钦此!” 除了吕文正与凌云,刑部尚书府所有在场的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凌统领居然涉嫌诱拐了郡主?这怎么可能! 若非晋陵王爷与冯朝英在场,他们早就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 凌云此时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并不如何惊慌。 他沉声说了声:“为臣接旨!……”缓缓抬起双手,轻轻地摘下头上的顶戴,然后慢慢站起身,垂手侍立。 两旁如狼似虎的御林军手持锁链,一拥而上…… 晋陵王爷赵甫带着李炫等人走进天牢,在一个牢门前停下,对狱卒道:“打开。” 牢门打开了。晋陵王爷带人走了进来。 晋陵王爷注目打量了一下凌云。几日不见,他憔悴消瘦了许多,刚毅清俊的面孔显得有点苍白,愈发显得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更大了。 他怎能不忧心如焚?浣玉郡主下落不明,吕大人是否受到牵连也未可知;对于自己的生死,他反而不如何放在心上了。 这几天他一心只想着能够出去寻找浣玉郡主;虽然他不知道郡主现在是生是死。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结果如何,他总需要探得一个答案吧! 如果再继续把他关在这里,让他一直这样憋屈地等待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发疯的! 见到晋陵王爷,他急忙起身施礼。 晋陵王爷道:“凌云,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你痛痛快快地告诉我,浣玉到底到哪里去了?” 凌云沉声道:“王爷,我的的确确不知道。” 晋陵王爷道:“到了现在,你还想抵赖吗?那么我且问你,浣玉的那封书信又作何解释?” 凌云抬起星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道:“不知王爷验证了那封书信的真伪了吗?” 晋陵王爷道:“浣玉是我女儿,她的书法诗文无一不是经过我的指点,任何的伪造或模仿她手笔的书信,都不会瞒过我的眼睛。这一点,你没有必要怀疑。” 凌云目光微转,沉声道:“纵然书信是真,焉知她不是受人欺骗或利诱违心写下的?” 李炫接口道:“郡主机敏睿智,冰雪聪明,一般平庸之辈怎能欺骗与利诱了她?在这个世上,能令郡主心折的,恐怕是非你凌统领莫属了!” 凌云剑眉一挑,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向晋陵王爷道:“如果这封书信真是我让她写的,说明我与郡主已有出走之意,但我为何不连夜逃走,却在街上徘徊不前?” 李炫冷笑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凌云气得一时无语。 李炫道:“既已无话可说,乖乖认罪就是,何必再狡辩?” 晋陵王爷道:“凌云,就算本王求你了!告诉我们浣玉的去向罢。” 凌云苦笑道:“如果我知道,早已说了,何必等到现在?王爷,凌云有一个不情之请:放我出去罢,只要能找到郡主……” 李炫道:“那你们就远走高飞,是么?凌云,你这话糊弄三岁小孩还差不多!” 凌云怒道:“你简直是小人之心!如果我走了,还有我的母亲与吕大人在,我能忍心连累他们吗?” 李炫阴阳怪气道:“人心叵测哪,那可难说。” 晋陵王爷道:“凌云,到了现在,你就说了罢!” 凌云心想:说什么?承认是自己拐走了郡主吗?一言出口,铸成大错,自己蒙冤受屈不说,还连累了吕大人与母亲…… 他又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晋陵王爷道:“王爷,人说大丈夫敢做刚当,可是此事确确实实与我无关,你让我说什么?” 晋陵王爷叹了口气,“好吧,凌云,我不再逼你,是非曲直,你自己应该掌握的住!” 说罢,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第59章 袁平等人中了天枭的埋伏 晋陵王爷带人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冷森森的牢门在凌云的面前关上了。 眼前的光线又暗了下来。凌云疲惫地把身子靠在冰冷的墙上,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只觉心乱如麻。 他胡思乱想间,一切意识都模糊了。 隐隐约约的,身边似乎有人在低低地抽泣。他慢慢睁开眼,见那人竟是浣玉! 只听浣玉抽抽噎噎地说:“凌大哥,你还好吗?都怪我,害你遭受这样的苦楚……” 凌云道:“没事,只要你平安无事就行了。这些天你到底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浣玉道:“我……”倏忽不见了人影;她又仿佛被囚禁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向他求救道:“凌大哥,救救我!……” 凌云与她近在咫尺,想要上前,身子却不听使唤;他焦急之下,忽的坐了起来。 梦乍醒,他不由地惊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只见四周阴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觉浑身发冷,一丝寒意与孤寂袭上心头。 此刻,他只盼着能尽快找到郡主,也好洗刷自己这不白之冤。 寻找郡主的人已经出去数日了,却仍然没有郡主的半点音讯。 晋陵王府的人,刑部尚书府的人,包括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带领的御林军……几路人马,兴师动众,却徒劳无功。 晋陵王府的大厅之中,吕文正,何禹廷,丁进之等朝中重臣都在。众人皆是面沉似水,紧锁双眉,心情沉重。 他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此事对策的时候,晋陵王爷垂头丧气地进来了。 众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吕文正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晋陵王爷冲着吕文正一拱手道:“吕大人,您的这位属下可真是铁嘴钢牙,铮铮铁骨,宁死不说,本王可真是钦佩之至啊!” 吕文正心里一沉,毅然道:“王爷何出此言,下官敢以项上人头向王爷担保:郡主绝非凌云诱拐,应当是另有奸人在蓄意陷害他!” 丁进之道:“什么奸人,如何陷害?吕大人无凭无证,凭空臆测,未免有包庇之嫌吧!” 说着,他又转向晋陵王爷道:“王爷,以下官之见,您也不必对凌云心怀仁慈了;他若是再抵赖不招,就严刑逼供,不怕他铁嘴钢牙,不吐真言!” 何禹廷听了,不禁摇了摇头道:“贤弟此言差矣!想那凌云,绝非一般人可比;而你我又是国家重臣,若是落个屈打成招之名,辜负圣意不说,只恐会惹天下人耻笑啊!” 丁进之想不到在这种情形下,何禹廷居然会向着凌云说话,心里很是不悦。 他却不知道,自从上次凌云救了何禹廷的二公子何成麒、并且把他送回府中以后,何禹廷已经对凌云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莫名的好感。 而且这几天夜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更是夜夜梦见凌云;凌云那飘忽不定的影子,那双煜煜有神的眼睛,总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连他自己都觉的奇怪…… 刑部尚书府的校尉袁平与董武带领一哨侍卫在城郊转了一天,眼见夕阳西下,每个人的希望也都随着夜幕的降临一点点熄灭了。 唉!又是白忙活了一天! 袁平忽然来了气,吩咐几个侍从道:“你们去弄点干粮来,大家吃完了再继续寻找!” 董武听了,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愤懑,冷冷道:“我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还找吗?我看不如大家先回去歇息一晚,明天再找也不迟么!” 袁平道:“凌大哥现在身系狱中,倍受煎熬;我们要是能够早点找回郡主,也好早点洗却他的不白之冤,救他脱离这牢狱之灾啊!” 董武满腹怨气道:“那也是他自作自受,却害的我们陪他遭受这种苦楚!” 袁平怒道:“凌大哥平日里与你我亲如兄弟,你现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董武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是啊,他是与你亲如兄弟啊!否则他也不会为了他那个什么大师兄,对你大发雷霆,把你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你!……”袁平气得浓眉一竖,待要发作,已被两旁的侍卫上前劝住。 他轻轻缓和了一下急促的气息,强自压下满腔的怒火,一缕辛酸却涌上了心头。 凌云与他的误会至今未消,如果寻不到郡主,使的凌云因此而遭遇不测,也许将永无机会消除这道隔阂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令他如何的遗憾? 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待近了些,听出是一个女子的吁吁喘气声。 众人急忙迎上前去。那女子只跑的披头散发,上气不接下气;没到近前,她已一跤跌在地上,只是喘息,想哭又哭不出来。 董武定睛一看,不由叫道:“兰珠!” 兰珠喘了半天,才缓过气儿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道:“武哥,我可见到你了,方才……方才吓死我了!” 袁平听兰珠叫“武哥”叫的好不狎昵,心里颇不以为然。 兰珠望了一眼袁平道:“哦,原来袁校尉也在此啊,那太好了!方才,方才,我见到玲珑了……” “玲珑?……”袁平听了,精神不由为之一震,激动得声音都有发颤了:“哪个玲珑?” 兰珠道:“当然就是以前经常与凌统领在一起的、服侍阮夫人的那个刁蛮任性的丫头啊!” 袁平脸色一沉道:“什么丫头,休要胡说!” 兰珠一怔道,“怎么了?” 袁平这才记起,兰珠这几日有事告假回家,府里发生的诸多事情她并不知道。只是眼下事情急迫,他也来不及做过多的解释,只是问:“你在哪里见到玲珑了?” 兰珠道:“在前面大约五里的小石坳。吕夫人本来准了我十天假的,明日当归;于是今天下午我就往回赶,不想在路上……” 袁平不耐烦听她的啰啰嗦嗦之言,便打断她道:“你只说怎么遇到的玲珑?” 兰珠道:“是!当时我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刚走到小石坳,忽然听到有女子的哭泣声,我便藏匿在草丛后面偷偷地观看。就见两个青衣蒙面人押了一个女子进了一个看桃的草棚,那女子正是玲珑……” 袁平只觉的一颗心在砰砰乱跳,急声问道:“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兰珠道:“我当时吓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没命地往回跑,正好遇到了你们!” 袁平大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兰珠,你马上带我们去找郡主……不,是玲珑!” 袁平、董武率领众侍卫十万火急地赶到了小石坳。 兰珠大约是方才跑的太急,崴了脚,此时由一个侍卫背着往前走。 这时,她忽然目光一转,用手一指前面道:“哦,就是那个草棚!” 袁平点点头,命令十名侍卫作为先锋先去探探路线。 那十人屏息凝神,蹑足潜踪,一步步向那草棚逼去。忽然“呼啦”一下,前面的地面抖的塌陷下去,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已一起落入了陷坑之中。 袁平不由地大惊失色。只听身后雷霆霹雳、流矢飞蝗如雨点般飞来;后面的侍卫惨叫连连,纷纷中箭倒地。 袁平知道中了敌人的埋伏,不由地浓眉倒竖,虎目圆睁,刷的拔出长剑,大声吩咐左右侍卫保持镇定,全力回击。 兰珠阴笑一声,一式力劈华山,玉掌落下。可怜那背着她的侍卫闷哼了一声,不明所以便倒地毙命了。 兰珠娇躯飞起,挥手自腰间抽出软剑,怒剑狂花,一片绚烂;只听惨叫连连,几个侍卫皆措手不及,中剑倒地。 袁平怒声骂道:“该死的贱人!”放眼四望,自己的手下的侍卫已被一群青衣人团团围住。 其时月黑风高,看不清敌人的面目;他也无暇再做多想,到了现在也只有以死相拼了! 青衣人那边人多势众,且个个武功高强;而袁平这边突然遭到埋伏,在措手不及间,已死伤了大半。 剩余的人更是堪堪不敌;且冷箭暗器不时飞来,让人手忙脚乱,迎接不暇。 在混战之间,袁平的背上也已经中了一箭。 与他交手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他的招式凶猛,刀法狠戾,一把虎头大刀,舞的虎虎生风。 袁平受伤之下,功力已大打折扣,手中的招式也渐渐地缓了下来;到了后来,他已是心虚气喘,有些堪堪不敌了。 袁平又见自己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不由地有些心慌意乱。 再说董武这边。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兰珠竟然与敌人沆瀣一气,不由心里对之痛恨之极,手里的长剑如狂风骤雨般向对方袭去,只恨不的一剑劈了对方。 兰珠却是不慌不忙地招架着,施施然笑道:“武哥,你干吗发这么大火气啊?” 董武怒声骂道:“无耻贱人,你还有脸说!”怒剑挽出千万朵狂花,以霹雳雷霆之势,向兰珠上中下三路兜去。直迫的兰珠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小乞丐尤奇见兰珠有些招架不住,于是拔出长剑从董武背后袭来。 董武在两大高手的夹攻之下,已是手心见汗,气喘吁吁,渐渐地落在了下风。 他自知这样继续争斗下去,时间拖的越长,越是对自己这边的形式不利。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今之计,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虚晃一剑,卖了个破绽,飞身而走。 忽闻一声长笑,他只觉两个肩头倏地一麻,手中长剑嘡的坠地;人也不由地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上。 却是两枚胭脂扣关在了身上,立时血如泉涌。 两边的青衣弟子一拥而上,将他拿下了。 方才发胭脂扣的是站在外围观战的玉卿成;与她并排站着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白衣飘飘的蒙面道姑。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灰衣中年人。他的神情有几分阴鸷与木然;他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却是煜煜有神,透出的寒芒直令人心冷深凄,不寒而栗。 袁平见董武也落入了敌手,自知独力难支;心想事已至此,只有先设法离开,再图良谋了! 于是虚晃一招,一鹤冲天,身形射出几丈远。 忽听身后娇叱一声,白衣道姑纤纤玉手一扬,立时白练如虹,丝丝飞出,已将袁平浑身牢牢缠住,动弹不得。 两旁的青衣人冲上前,刀剑齐举,将其逼住。 袁平被他们推推搡搡地押到了玉卿成与那白衣道姑的面前。 袁平的目光从白衣道姑蒙面的脸上移到了玉卿成的脸上,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原来你们都是天枭组织的?” 白衣道姑点点头道:“不错!我先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练帮主。” 袁平不由地大吃一惊,他上下打量着玉卿成,咬着牙道:“原来你……你就是天枭组织的那个女魔头练南春?” 第60章 吕文正请旨准凌云待罪办案 却说袁平中了天枭的埋伏,失手遭擒;他不由怒火上涨,对着练南春破口大骂。 练南春恼怒之下,挥手一掌把袁平扫出几丈远。 白衣道姑狞声喝道:“杀了他!” 两旁的青衣人立时刀剑齐下;可怜袁平,刑部尚书府的五品校尉,吕府五英之一,于乱剑之下死于非命! 练南春待要阻止,已来不及,不禁有些惋惜地轻叹了一声。 白衣道姑道:“练帮主叹息什么,于心不忍么?其实刑部尚书府的人个个都该死,尤其是凌云!” 练南春面无表情道:“三姐,你不要说了!……只说怎么发落眼前的人罢。” 白衣道姑点点头,指着董武厉声道:“把他也杀了!” 话音未落,兰珠已尖叫一声道:“等一等!”说着,她上前一步,对着练南春恳求道:“练帮主,求求您饶他一命,我能劝他回心转意!” 白衣道姑冷笑一声:“兰珠,你是对这小子产生感情了,是么?” 兰珠脸一红,讪讪地低下头,讷讷不语。 练南春瞥了一眼董武,不紧不慢道:“董武,方才我们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加入我天枭,那么天枭七弟子的位置就是你的了;二、如果你执迷不悟,非要与我们为仇作对,那么你看看面前的袁平,他就是你接下来的下场!” 说到此,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道,“怎么样,现在是死是降,我只等你的决定!” 说罢,她那双冷厉的秋眸忽然幽深了几分,眸底略过的一丝危险的暗光一闪而逝。 周围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的连每个人那细微的呼吸声彼此间都听的清清楚楚。 练南春的一双秋眸微微眯起,她在等着他的答案。 望着袁平那血肉模糊的尸体,董武只觉的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涌到了头顶;他浑身上下都在发冷,直冷的牙齿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兰珠走过来,柔声道:“武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吕文正怎样对你,你心里没数吗?现在即使你为他死了,他也不会顾惜你的;为吕文正卖命,值得吗?再说了,只要你能加入我们天枭,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难道你不向往这种生活吗?” 董武目光痴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兰珠惨然道:“那你就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片情意,因为你竟不把我放在心上!” 董武一呆,“为什么?” 兰珠道:“你明明知道,你死了我也不能独活,可见你并不在乎我;如果你在乎我,又怎么忍心舍我而去?” 董武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其实他与兰珠早就有了的情意。自从与她相爱以后,他整日浑浑噩噩,只是想她,念她,颇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偶尔两人闹了别扭,兰珠不理他,他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无心履行府中公务,所以才一再出现差错,给吕文正惹来不少的麻烦。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疯狂地迷恋这个女子。 为了兰珠,为了爱情,他虽死无憾,又怎么会在乎自己的名利得失? 他只恨自己生不逢时,连连受挫,辜负了兰珠的一番情意…… 往事历历在目。董武望着面前的兰珠,她已是泪眼婆娑!于是,他的心也开始动摇了。 他又想起数日来在吕府受到的冷遇;再想想眼前的形式,自思:如果现在自己执意与他们为仇作对,拒不投降,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平心而论,他是真的不想死;更不想像面前的袁平那样惨烈的去死,而且是死无全尸!…… 董武思之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默默地点了点头。 兰珠见状,不由地大喜过望,连声叫道:“练帮主,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拽住他的手道:“快来拜见练帮主与三姐!” 董武木然地向练南春与那白衣道姑行了礼。 练南春道:“很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天枭的七弟子了!” 说着,她又用手一指身后的灰衣人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老六。” 董武不由一呆,“你……你是应传霖?” 那灰衣人正是凌云的大师兄应传霖。见董武那吃惊的样子,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哼了一声,冲他礼节性地拱拱手,并不说话。 练南春又指着方才与袁平交手的彪形大汉道:“这是十六弟尤勇。” 指着那小乞丐道:“十七弟尤奇。” 指着兰珠道:“这是十八妹。” 最后指着白衣道姑道:“这是三姐空色。” 董武一一见过了。 练南春道:“来人,拿酒来,祝贺董武加入我天枭!” 一名青衣侍者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中是酒壶与酒杯。 练南春斟满了一杯酒,亲自递到了董武的面前。 董武心想:这杯子里不会做了什么手脚吧?比如放了什么毒一类的,以此来挟制我。可是眼下的情形却容不的他不喝。 他只有默默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练南春笑眯眯道:“很好。以后,你就是我天枭的一员了!你要赤胆忠心,全力事主,若是有二心……” 董武惶然道:“董武不敢!”…… 刑部尚书府中。 吕文正此时正坐在书房里的桌案后面,焦急地等待着袁平与董武等人外出寻找郡主的消息。 徐直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也是一夜没有合眼。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了,可他们还是没有等到袁平与董武回来的消息。 这时门蓦地被推开了,杨振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颤声道:“大人,董武回来了!他受了重伤,说是遭到了天枭组织的袭击,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人侥幸逃脱了……” 吕文正只觉得头轰的一下,差点摔倒。他腾的站了起来,傻傻地半晌无言,脑子在那一瞬间几乎是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哑然道:“那……那袁平呢?” 杨振泣不成声道:“他……他以身殉职了!……” 吕文正脸色立时变的惨白;他只觉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几乎站不稳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一旁的徐直急忙上前扶住他,低声呜咽道:“大人,您千万别这样……” 吕文正两眼发直,好半天不说话,嘴唇只是不停地哆嗦着。 他就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样,颓然瘫坐在了椅子上;昏花的眼睛里已满是泪水,喃喃道:“袁平,你……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去了啊!……” 袁平跟随他多年,是他的左膀右臂,情同父子;现在乍闻他的死讯,他一时根本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好在徐直、杨振一个劲儿的解劝,他才止住了眼泪,强打精神吩咐杨振带着侍卫去小石坳收殓死者遗体,并出资抚恤其家人。 然后,徐直、杨振又陪着吕文正去探望身受重伤的董武。他伤在大腿,因为失血过多,致使昏迷;不过好在救治及时,现在已无生命之忧。 吕文正、徐直与杨振从董武那里出来,想着近日来发生的一桩桩的事情:凌云被陷害入狱,袁平惨遭毒手,董武重伤昏迷……他们只觉地心情沉重极了。 徐直道:“如今出了这么多事情,寻找郡主只恐怕是难上加难。不过学生倒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吕文正道:“只管讲来。” 徐直踌躇了一下道:“方才董武说了遭到天枭贼人袭击的经过,由此可见郡主失踪或许与天枭有关,这就有望洗脱凌统领的罪名。如果我们借此机会请求圣上准许凌统领待罪办案,找回郡主或许就有希望了!” 吕文正手撵须髯微微沉吟着,最后他终于赞许地点了点头。 杨振却有些担忧道:“只是圣上能答应我们的请求么?” 吕文正叹了口气道:“圣上仁厚睿智,英明果决,料想定能答应。唉!如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除了这样做,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现在也只有孤注一掷、尽力一试了!” 吕文正打定了主意,于是便乘轿来到皇宫觐见皇上。 正好晋陵王爷赵甫、侯爷何禹廷、礼部尚书丁进之、大内总管冯朝英等人都在场。 数日过去,仍无郡主的音讯,晋陵王爷熬得眼中尽是血丝,人也消瘦了一圈。 皇上赵煜此时正在安慰自己的这位皇叔;见吕文正进来,便问道:“吕爱卿,可有郡主的消息了?” 吕文正还没说话,眼圈先自红了,他声音颤哑地叙说了袁平、董武等人遭遇天枭埋伏之事;众人听了皆是唏嘘嗟叹不已。 最后,吕文正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向皇上提出了让凌云待罪办案的建议。 丁进之冷笑道:“吕大人的提议未免有些唐突了吧,如果凌云畏罪潜逃了,又当怎么论?” 吕文正正色道:“启禀圣上,一则郡主失踪是否真的与凌云有关还尚未定论,不能算是‘畏罪’;二则微臣相信凌云的为人,并以身家性命担保,如果凌云真的辜负圣意,畏罪逃走,微臣情愿以项上之首谢罪皇上!” 皇上听了不由龙眉蹙起,沉吟不语。 何禹廷却目光一转,接口道:“哦?吕大人方才说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凌云不会辜负圣意——却不知吕大人又是如何担保,本宫愿闻其详!” 吕文正道:“以十日为限,如果十日之内凌云寻不回郡主;抑或凌云真如丁大人所说的畏罪潜逃了,微臣便听凭圣上发落,虽死无憾!” 晋陵王爷有几分不安道:“吕大人言重了!” 何禹廷不由深沉地一笑,转向皇上道:“圣上,微臣觉得此事可行。吕大人对朝廷、对圣上忠心耿耿;为了寻回郡主更是尽心竭力,勇于承担责任——微臣以为,圣上应当成全他的一片心意!” 皇上三思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吕文正喜不自禁,连忙跪倒在地,叩首谢恩。 何禹廷却在心中冷笑:“吕文正,你做事也未免太过冒险了吧,你确定由凌云出马就能寻回郡主吗?十日之后如果寻不回郡主,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向皇上谢罪?” 他心中不免幸灾乐祸,脸上却不动声色。 吕文正得了圣旨,心中自是欢喜,急忙与大内总管冯朝英赶奔天牢领出了凌云,一起回到了刑部尚书府。 数日的牢中煎熬,凌云憔悴消瘦了许多。 他俯身跪倒,含泪向吕文正谢罪道:“凌云不肖,累及大人担此风险;如果十日之内寻不回郡主,凌云的罪过只恐更大了……” 吕文正道:“凌统领,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本府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袁平为了此事以身殉职,本府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更多的人枉死了……”说到后来,他已是声音颤哑,泣不成声了。 凌云只觉的头嗡地一下,一下子呆住了,“什么,袁平死了?……” 第61章 凌云寻练南春不遇却意外发现杀机 却说凌云,听说袁平为了寻找浣玉郡主、遭遇天枭的埋伏而以身殉职,一时几乎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什么?袁平死了?这不可能,不可能!……”他痛不欲生,不由地泪如雨下。 徐直哑声道:“凌统领,请节哀顺便。” 但凌云怎么能节哀?怎么能不悲痛欲绝? 他不由想起了以往与袁平的那些情义;想起了数日前为了应传霖的出走与袁平闹僵的事情,而且至今还未能与他化解这些矛盾,还未能与他重归于好。 想到自己与他之间那些曾经的误会已经不可能消除,而且将成为他内心深处永远的遗憾与一辈子的伤痛…… 想着这些,他的思绪已被凌乱地纠结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欲收欲紧,死死地绞住了他那颗沥血的心,只痛的他喘不过气来。 吕文正、徐直、杨振等人亦被他那悲痛的情绪所共情与感染,想起历历过往,本来想要解劝他几句,未待说话,都已是泣不成声了…… 但他们毕竟都是理智的。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此时的形势,深知只是这样一味地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能自拔,非但于事无补,而且还会耽误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于是他们终于止住了悲声,强行把自己从悲痛之中过渡到眼前的现实中来,稳下心神,一起谈论起了袁平、董武等人遭遇天枭的前后经过。 凌云忽然若有所思,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吕文正注意到了凌云的神色变化,于是问道:“凌统领对此事有何见解?” 凌云道:“要找到空色道姑自是不易;不过提到天枭我倒是想起了两个人,从他们身上或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谁?” 凌云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道:“何成麟与玉卿成!” 提到玉卿成的时候,凌云下意识地把她的真实的身份给回避了。 一则他虽然已经知道玉卿成就是天枭的副帮主练南春,可是这只是他与练南春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并无其他的佐证来印证此事。 另外一提到练南春,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与她之间曾经发生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历历往事,只觉地心烦意乱;不知不觉中在内心深处已经把某些他不愿意碰触的敏感的细节给自觉规避了。 这其中究竟原因何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书归正传。却说吕文正听了凌云的话,不由赞许地点点头;却又皱了皱眉道:“如今杀机四伏,形式难测,若是到侯爷府去探听消息,只恐怕风险很大。” 杨振接过话茬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何成麟我老早就瞧他来路不正,今晚就让属下去侯爷府走一遭,也好摸摸他的底细!” 吕文正道:“何成麟此人身份扑朔迷离,行事高深莫测,杨校尉此去千万小心。” 杨振颔首道:“属下明白!” 众人散去后,凌云又与吕文正私下商量,由他去玉卿成的绸缎庄一探究竟,或许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吕文正点点头道:“好吧!” 徐直故意打趣他道:“凌统领顺便借此机会与老情人一会,岂不快哉?” 凌云被触动痛处,心里不由一阵凄伤,脸色一沉道:“怎么到了现在徐先生还在拿我打趣?” 徐直自知失言,急忙打住。 凌云回到房中,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想着这些日子来在牢中所遭遇的种种苦楚与煎熬,只觉得痛心疾首。 心中暗道:凌云,你这次若寻不得郡主,伸不得此冤,甚至为此而连累了吕大人,你就枉自为人了! 忽听门外脚步声,接着是阮夫人那颤巍巍的声音:“志超,你……回来了!” 听到母亲的声音,凌云心里不由一阵酸楚。他急忙穿好衣服,收拾好心情,走了出来…… 凌云安抚好母亲后,便急匆匆出了府门,径自赶奔绸缎庄,一路上思考着见了练南春以后的说辞。 不觉中又想起了往日的恩怨情仇,感伤之下,然后他又冷笑了,心想:“往事已矣,凌云,你与她已经结束了,现在你还想这些干什么?” 绸缎庄里冷冷清清的,也许是赶上淡季,顾客本来就少。 孙孝文正无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面恹恹欲睡,也不知道顾客何时到的近前,他头也懒得抬,只是有气无力道:“买什么?” “我来找人。”来人冷冷道。 孙孝文不耐烦道:“找谁啊?……” “你们玉老板!” 孙孝文一怔,抬头见来人竟是凌云,只觉的脑子一激灵,立刻清醒了。他腾地站起身,惶然道:“原来是……是凌统领啊,你……你怎么……” 凌云冷冷道:“我怎么出来了,是不是?” 孙孝文慌忙道:“不不不!我是说凌统领来此,是为了……” 凌云面无表情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要找你们玉老板!” 孙孝文稳了稳心神道:“我们玉老板今天一早外出进货去了。” 凌云几分讥诮道:“怎么我每次来她都出去进货啊?你们玉老板是不是就喜欢专门挑我来找她的时候出去啊?” 孙孝文不由地一脸黑线,急忙解释道:“凌统领,我这次真的没有骗您!玉老板现在确实不在绸缎庄,您不信可以去搜。” 凌云冷冷地暼了他一眼道:“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孙孝文道:“大约今天晚饭前就能回来吧!” 凌云道:“那好,我就在茶间等她。” 孙孝文道:“这……现在刚过午时,玉老板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凌统领如果有要紧的事,不如先去忙您的——” 凌云道:“不,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见到她。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去做,我有耐心慢慢地在这里等她回来。” 孙孝文赔着笑脸道:“何劳凌统领大驾在此等候,依小人之见不如您先回府安歇,待玉老板回来了,让她去府中拜望便是。” 凌云冷笑一声道:“玉老板金尊玉驾,如果能劳动他老人家莅临敝府,可真叫我受宠若惊了!” 孙孝文听对方口气里满是嘲讽之意,不由尴尬道:“凌统领取笑了。” 凌云不再理他,径自进了茶间。孙孝文只好跟了进来,吩咐伙计端茶倒水。 凌云见孙孝文愁眉苦脸的,揶揄道:“孙掌柜是不是不欢迎我?” 孙孝文急忙赔笑道:“哪里哪里!”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凌云心中冷笑:“你越是想让我走,我就偏不走,我倒要看看你们绸缎庄里到底有什么鬼!” 凌云一边无味地喝着茶,一边隔着竹帘观望着外面的情形,等着玉卿成回来。 眼见日头一点点西移,凌云有点乏了,便以手支颐,闭目养神。不觉中困意上来,打了个盹,再睁开眼时,夕阳西下,已是暮暝时分了。 这时竹帘一挑,进来一位华服美冠的英俊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四下张望,在寻找空座,瞥见凌云,便径自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何府二公子何成麒。凌云见是他,连忙起身相迎。 两人落座后,何成麒吞吞吐吐道:“凌统领不是已经……又怎么……” 凌云自嘲地笑了一声道:“何公子是不是想问:我不是已经犯事入狱了吗,又怎么出来了,对吗?” 何成麒愣了一下,有些窘迫地笑了笑。 凌云心里只觉的一阵抽痛,他轻轻地叹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去。 一阵难言的沉寂。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对坐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为了打破面前这难堪的情形,凌云轻轻咳嗦了一下,转了个话题道:“怎么样,何公子在家休养多日,伤势可是大好了?” 何成麒道:“你要不提这茬我倒忘了找你呢——都怪你,那天强行把我送回府里去,害得我被父亲一顿臭骂,直到现在我还不和他说话呢!” 凌云苦笑道:“哎,这才叫出力不讨好呢。我救了你一命,你不感激我倒也罢了,反而倒打一耙,一个劲埋怨我!唉,算命先生说的不错,我真的是时运不济,命一点都不好!” 何成麒叹道:“算了吧,你的命不好,真正命不好的是我才对!今天下午我又与老大闹了些别扭,要不是有人去找他,我还要继续与他理论下去呢,也好出出我心头这口怨气!” 凌云奇道:“老大?老大是谁?” 何成麒哼了一声道:“还会是谁,当然是我那个好大哥何成麟啊!” 提到何成麟,凌云又想起了数日前在灵山发生的那些事情,不由心里一阵绞痛。 只听何成麒又道:“我大娘也向着他,我父亲又唯我大娘之命是从 ,所有的人都把他捧在手心上,奉承谄媚于他……唉!只有我的命不好!” 凌云心想:他说的大娘看来就是常青公主了;听何成麒满腹牢骚之言,可见他与其家人的不睦了。 他忽然星眸一转道:“你说还有人谄媚于何大公子,都是些什么人哪?” 何成麒道:“什么人都有啊,也包括贵府的人。” 凌云一怔:“我们府的?不是吧?” 何成麒道:“怎么,你还不相信?我真的不骗你!今天下午来见我大哥的,就是你们府的人,我都懒得搭理他,就自顾自出来了。” 凌云感兴趣道:“哦,是谁?” 何成麒道:“我却不认识他,只听一旁的家人说什么‘董侍卫’……” 凌云皱起了眉头,心想:董侍卫?难道是董武?他不是身受重伤,卧床不起么,怎么会又去找何成麟? 他脑子如过电般闪着,蓦的心里一颤,一个念头已涌上心头。 凌云想着,便对何成麒道:“二公子,你先在此慢慢地喝茶,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着,他也不容何成麒多问,便急匆匆起身出了茶间。 孙孝文道:“呦,凌统领,您这就走吗?不等玉老板回来了?” 凌云随手掷给他一锭银子道:“天不早了,明天再来拜会!” 说罢,他径自出了绸缎庄的大门,疾步如飞地向刑部尚书府赶去。 凌云急急忙忙回到府里,径直来书房找吕文正。 见了吕文正,摒退左右,他也来不及寒暄什么,单刀直入地问道:“大人,董武今天可是一直都在府中?” 吕文正见凌云忽然疾疾闯了进来,连个预热都没有,劈头盖脸地便冒出这么一个问题,不由地奇怪:“怎么了,凌统领,又出什么事了吗?” 凌云急声道:“现在事情紧急,已来不及说一些了,请大人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徐直在一旁道:“董侍卫的伤势见好了些,今天下午带了几个侍卫出府打探郡主的下落去了,刚刚回来;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凌云不答,只是紧张地问道:“那杨振呢?现在可曾去了侯爷府?” 吕文正道:“他刚走一会儿。凌统领,到底出什么事了?” 凌云脸色倏地变了,不由叫了声“糟糕!”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径自旋身出门,风风火火地向外面奔去。 使得吕文正与徐直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62章 这神秘的白衣蒙面人到底是谁? 却说杨振,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肩负长剑,已经来到了侯爷府。 此时他已找到了侯爷府的花厅。以珍珠倒卷帘之势,双足勾于房檐上,身形翻转,倒挂下来,双目贴于窗棂上,向内观望。 厅内灯火通明。何禹廷、常青公主坐于上首,何成麟坐在下首相陪;三人正在促膝聊天。 只听常青公主道:“麟儿,你与丁小姐的婚期将近,各种婚娶物资可曾准备齐全了?” 何成麟笑道:“何劳母亲费心!一切婚娶用品孩儿皆已准备齐全,新房亦焕然一新,各种请帖也已备好,只等着父母示下何时发出。总之,婚事的一切所需孩儿都已安排妥当,到时候父母就只管等着儿子迎娶新人进门吧!” 常青公主眉开眼笑道:“瞧瞧,还是我的麟儿办事周全,心思缜密。” 何成麟又道:“另外,孩儿还请了绸缎庄玉老板为父母双亲、府中人等量身定做衣服,到时候新衣出来,准保父母满意。” 常青公主愈听愈高兴。 这时,管家何禄为进来禀报道:“侯爷,公主,二公子今天下午外出,至今未归。” 常青公主不满道:“瞧瞧你的好儿子,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何禹廷懊恼地喟叹一声,并不作声。 这时,忽听院中有人大叫一声:“有刺客!” 杨振一愣,还没缓过神,就觉地一阵风声袭来;他急忙一个空翻,稍晚了些,肩头一麻,一支利刃已关在肩窝上,疼得他闷哼一声,勉强撑住摇摇下坠的身子。 他的耳边只闻风声呼呼,院中“呼啦”一下涌出无数的侍卫,皆手持弓箭向他这个方向射来! 立时箭如雨飞。杨振已经受伤,躲闪不灵,一不留神腿上又中了一箭。 杨振暗暗叫苦,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中了敌人的埋伏? 他来侯爷府本来是件很机密的事情,知情者除了吕文正、徐直、凌云、董武和他自己,并无他人知晓,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腿上血流如注,肩头却麻酥酥的,失去了痛觉。难道暗器上有毒?想到此,他心里不由暗暗的叫苦。 饶是这样,他亦咬牙支撑。他虚晃一剑,奋力拔起身形,向院外飞去。 只觉背后恶风不善,他急忙一闪身子,两把利刃擦身而过;耳边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臭小子,看你往哪里逃?” 说着,那女子一个空翻,已堵在了他的前面,一式飞花逐月,挥剑向他砍来。 杨振见那女子大约四五十岁年纪,长得庸俗不堪,但出招却甚是凌厉毒狠。心想方才发暗器伤我之人难道就是这个女子吗? 那女子武功奇高,杨振手脚不便,十几个回合过去,已是手心见汗。冷不防被那女子一式无敌鸳鸯腿,踢中他受伤的左腿,登时摔倒。 两边侍卫一拥而上,刀剑齐刷刷地逼住了他。 那女子喝道:“抓活的!” 杨振心想:大丈夫受杀不受辱,何况落入你们手中还会连累了吕大人…… 想到此,他不由心里一阵难过,喟叹一声,横剑向自己的项上抹去! 只听“嚓!”的一下,一股劲风拂过,他手中的长剑已被一物荡开。 那件物事所挟的劲力之大,直令他的腕子发麻,虎口酸痛。他不由得暗暗吃惊,心想:却不知来人是谁,好高深的内力造诣! 思忖间,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蒙面人不知何时已经伫立在他的面前,长剑如虹,巨大的罡风直逼得周围的侍卫纷纷溃退。 那白衣蒙面人身形一飘,恍如鬼魅一般,倏忽间已经到了他的近前。 他轻舒猿臂,用力一提,一式霸王扛鼎,抓住杨振的手腕,向肩上一扛,飞身而走。 那女子见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了,自是不甘心,大喝一声道:“留下人来!”紧追上来,扬剑从背后刺去。 那白衣蒙面人手中的长剑似乎不经意地随手一划,那女子竟没有看清对方到底使了一式什么样的招式,便觉得肩头一阵刺痛,已然中剑,立时血流如注。 她不由尖叫一声,倒跌数步,一时有些发懵。 在她一愣神的工夫,那白衣蒙面人已挟了杨振翩若惊鸿般飞身而走。 那女子捂着受伤的肩头,呆呆地望着白衣蒙面人那飘忽远去的身影,回想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禁有些心有余悸。 这时何成麟施施然从花厅里走了出来,上前关切地问道:“杨武师,怎么样了,伤势重不重?” 原来这女子正是侯爷府新聘请的护院武师杨婆子。 见大公子关心地询问她的伤势,杨婆子轻轻摇摇头,咬着牙道:“不要紧,多谢大公子的记挂。唉!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方高人,武功造诣居然如此的高深莫测?” 说着,她不禁蹙起眉头,冥思苦想着此人的来路。 杨婆子想不通,何成麟也想不通。按说,杨婆子的武功于武林之中可数一流,到底是谁这么厉害一招半式便把她打败了? 难道是凌云?何成麟从脑海里下意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可是随之他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因为他已经与凌云打过数次的交道,对他的言行举止、武功路数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而今天晚上出现的这个白衣蒙面人,却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很明显的都不像。 那么这个半路突然杀出的白衣蒙面人又会是谁? 何成麟脑子如过电般转动着,忽然他那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难道会是……他?他蓦地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给吓到了,阴鸷的眼睛里现出几分惊惶的神色,但这丝惊惶的情绪很快就一闪而逝,被狠戾代替了。 何成麟稳了稳心神,吩咐人传令下去;白衣蒙面人所到之处必须全力迎击,务必将其抓获! 然后,他又把管家何禄为唤过来,低声吩咐道:“去把玉卿成请来迎敌!” 按说何府贵为侯爷府兼驸马府,气势宏大,人才济济,高手能人自是多如牛毛;但奇怪的是,这些所谓的高手在白衣蒙面人面前皆是不堪一击,只走上几个回合,便非死即伤,一败涂地。 转眼,那白衣蒙面人已挟着杨振杀到了侯爷府的门口。 他正要出府,忽闻一声娇叱,一个娉婷妩媚的影子一晃,抖手三点寒星已向他头胸腹三处要害袭来! 发暗器之人正是何成麟请来为府中人做衣服的、绸缎庄的老板娘玉卿成——也就是练南春。 白衣蒙面人乍见练南春,竟然呆了一下。 在这两人对峙的生死关头,岂容任何人出现一丝的走神?可这白衣蒙面人偏偏就在此时犯了这个大忌! 他只一愣神的工夫,那枚暗器已经到了近前! 他勉强一滑身子,还是稍迟了些,那枚胭脂扣已经关在了他的左臂上!立时血如泉涌。 疼得他“啊”了一声,左手一松,肩上的杨振便跌落在地上。 练南春冷笑一声,飞花逐月,剑光一闪,直刺过来。 白衣蒙面人捂着伤口,左躲右闪,连连后退,只是招架,并不还手。 练南春柳眉一挑,恼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还手?” 白衣蒙面人却不作声,只是一味地躲避与退让,最后他被对方凌厉的攻势给逼到了墙角。 练南春一式“泼墨如水”,长剑兜了上去,剑花万朵,迫得白衣蒙面人无处可躲,只好以一式“横扫千军”迎了上去。 在这个招式中,他若是贯以“大风起兮”的雄厚内力,其罡风必会将练南春击退数步,且必受重伤。 但白衣蒙面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施出这一招式。 对敌人的手软即是对自己的伤害。他闷哼了一声,肩上再次受伤,身子不由晃了一晃,差点摔倒。他脸色惨白,喃喃道:“你……” 练南春得理不让人,一式白驹过隙,再次刺了上来。 她的剑势眼看就要抵上白衣蒙面人的前胸了,却见面前闪过一道炫目的寒光,她手中的长剑已被另一把宝剑给截住! 月光下,只见在白衣蒙面人前面的多了一个黑衣人,亦是蒙面横剑。 练南春立时从对方那煜煜有神的星眸里认出了对方,“是你?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那黑衣蒙面人冷冷哼了一声,一语不发,挺剑便刺。 原来这及时阻止练南春伤害白衣蒙面人的黑衣蒙面人正是凌云。 姑且抛下他与练南春过往的那些恩怨情仇不说,单单想起近日来她对刑部尚书府的弟兄们的伤害,想起袁平的惨死……凌云心里一阵绞痛之下,更是觉地怒火中烧。 他怒剑狂花,连施杀手招式,逼得练南春连连后退。 从凌云那双充满恨意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她已感受到了对方那浓重的杀机。 凌云忽然剑势一撩,一时白云出岫,寒光点点,直刺她的前胸。 练南春躲闪不及,不由地惊呼了一声。她闭上眼睛,在等着对方那痛彻心扉的长剑穿胸而过。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衣蒙面人弹指一挥,一颗石子大小之物正好击在了凌云持剑的手腕上。 物事虽小,劲风极大,一击之下疼痛非常,凌云痛的“吭哧”一声,身形不由后退几步,手中的鱼青宝剑也差点脱手。 他不由愣了一下。 只听那白衣蒙面人沉声道:“手下留情!”听这声音虽然老气横秋,却是中气十足,显然对方的内功造诣极为高深。 凌云忽然觉得对方的声音十分耳熟。 练南春其实在心里早已泛起了疑猜。 她在想:这白衣蒙面人对侯爷府里其他的人皆是狠戾无情,痛下杀手;唯独对她却是处处留情,而且不惜自己受到伤害也不愿意伤她分毫,甚至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出手相助,究竟是何原因? 她方要开口去问,只听身后人声噪杂,侯爷府里的侍卫已经赶上来了。 凌云见状,自知此处不宜久留,于是一个箭步上前,扶起杨振,对着白衣蒙面人沉声说道:“前辈,请恕晚辈先行一步了!” 然后挟着杨振一个鹞子翻身,涨身而去。 白衣蒙面人又回过脸,恋恋不舍地望了练南春一眼;然后轻叹一声,一鹤冲天,遁入茫茫黑夜。 这一眼,充满了无限的慈爱与深情,还有几分感伤的意味……直令练南春心神震颤。 这目光实在太熟悉了!这白衣蒙面人到底是谁?难道他会是…… 想到此,她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第63章 侯爷府告密的奸细终于抓到了 凌云挟了杨振离开侯爷府,施展轻功、脚下如飞疾行出数里,然后便在京城一个巷口停下来,静静地等着那位白衣蒙面人追上来。 他先小心翼翼地扶了杨振坐在一边,骈指封住了他伤处周围的几处穴道,以防失血过多与毒性蔓延。 他见杨振脸色苍白,神色痛苦,不由紧张地问道:“杨振,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杨振轻轻摇摇头,脸上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微弱道:“现在感觉还可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肩头的伤麻酥酥的,一点痛觉都没有,凌大哥你看看,是不是那只飞镖上有毒啊?” 凌云急忙打开火折子,上前仔细查看他肩头的伤势。 此时他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然凝固了,连同衣服黏糊糊地粘连在了一起。 凌云借着火折子闪烁的光,看清了他的伤势,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他看到:杨振的伤口附近流出的血,颜色发暗发黑;隐隐还有一股腥臭的味道直刺鼻子。 凌云不由心里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道:“你放心,没什么大碍的。咱们在这里先等一等那位前辈,他医术高明,或许有办法救治你的。” 杨振无力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凌云亦取下了脸上的面巾,仰起脸来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了。天上银河耿耿,玉露零零;地上树影斑驳,风移影动。 这时那位白衣蒙面人终于上来了。他身形飘忽,轻得恍如一缕鸿毛,倏忽间便到了凌云的近前。 他望了望正在翘首以盼地等着他的凌云,不由地微微一笑,在距离他几步外的地方停下了。 凌云急忙起身迎了上去,冲着他一拱手,恭恭敬敬道:“练前辈几次救命之恩,凌云没齿难忘。前辈在上,请受凌云一拜!”说着俯身一揖,深深地拜了下去。 原来这白衣蒙面人正是名号为常溪居士的、那位姓练的白衣老者。 几个月前,凌云被何成麟暗算并打落悬崖,生死攸关之际,多亏这位姓练的白衣老者出手相助;此次亦然,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杨振就危险了。 此时练姓老者见凌云对他施大礼参拜,急忙闪于一旁避开他的大礼,走上前双手搀住他道:“凌统领言重了!凌统领如果还记得老朽的恩德,就请答应老朽一件事情。” 凌云道:“什么事?” 练姓老者神情庄重道:“请凌统领对练南春手下留情。你可以去杀天枭的任何人,但绝对不可以伤害到她!” 凌云呆了一下道:“前辈提此要求,凌云委实不能明白原因所在,烦请前辈不吝赐教。” 练姓老者轻噫一声道:“唉!有些话现在还是不说的为好,而且我想以后你会明白的。老朽只是请求凌统领能答应此事——成与不成,但听凌统领一句话!” 凌云心中愈是困惑,说道:“即使我可以答应暂时不杀她,可是难保别人会怎么样;而且她罪孽深重,到时候只恐怕谁也救不了她!” 练姓老者道:“只要有凌统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至时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也是天意。” 凌云心里不由一阵怅然,轻叹一声,良久没说话。 他缓了缓心神,又冲着那练姓老者拱手一礼道:“前辈在上,凌云恐怕还要麻烦前辈一件事情……”说着他转过脸,望了一眼旁边的杨振。 不待凌云再说下去,那练姓老者已接口道:“凌统领可是说的你这位朋友的伤势么?不用担心——”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递上前道:“你的这位朋友中的是杨婆子的九鸩之毒,这是解药:红粒内服,白丸研碎后外敷。” 凌云双手接过,连连称谢;同时心里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练姓老者又意味深长道:“老朽尚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凌云道:“凌云恭听前辈教诲。” 练姓老者道:“世道艰险,人心叵测。凌统领宅心仁厚,却不要太过相信身边的人,谨防真小人与伪君子的暗算,对人不可尽抛一片真心。” 对方的话语正好言中了凌云的心事。他默默点头,沉声道:“多谢前辈指点,前辈金玉良言,凌云必当铭刻于心,时刻谨记。” 练姓老者抬起头望望天色,月亮已经有些西斜了,便道:“时候不早了,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转身欲走。 凌云忽然道:“前辈请留步!” 白衣老者停下身道:“凌统领还有什么事吗?” 凌云沉吟了一下,他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道:“凌云能否冒昧的问一句:前辈既然也姓练,却不知您与练南春究竟是什么关系?” 练姓老者的身子似乎猛地颤了一下。他背对着凌云,脸色藏在黑影里,凌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只见他茫然的望着前方,身体僵直,半晌没说话。 然后他便轻噫一声,旋身而去,袅如一阵清风,转眼便消逝在茫茫黑夜之中。 凌云凝视着他远去的方向,剑眉蹙起,久久无语,似乎若有所思…… 杨振夜入侯爷府遭到埋伏、并受伤之事不免又引起府中人等的一些波动;所幸的是杨振的伤势并不致命,且又有解药,众人总算舒了一口气。 只是刑部尚书府又伤了一名精英,只令吕文正痛心疾首。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而且这件事可以使的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刑部尚书府中的的确确是出了奸细;而且这人就在身边;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现在再也不能姑息纵容了,必须要想方设法把奸细揪出来。 紧张肃杀的气氛笼罩着刑部尚书府上下。 在刑部尚书府中,有一人最为惴惴不安,这人就是董武。那天去侯爷府报信、出卖杨振的人正是他! 其实他并不知道何府大公子的真实身份,他只是按令而行,只道何成麟不过是天枭的一条眼线罢了。 其实,他从内心深处并不愿意伤害与自己共事多年的兄弟,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为之。 当他昧着良心做完这些事后,只觉惶惶不安;尤其是在这么严峻的形式下,他更是害怕会一不留神,露出蛛丝马迹。 此时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便是兰珠。在后花园中,两人瞅着四下无人,方提心吊胆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兰珠道:“你在送信前后没有被什么人发现、跟踪吧?” 董武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摇摇头。 兰珠道:“那你还慌什么?吕大人素知你忠心耿耿,忠厚老实;而且刑部尚书府里好几百号人哪,再怎么样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啊!” 董武愁眉苦脸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兰珠道:“你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只要若无其事,泰然处之,谁会怀疑到你?” 董武听了有理,一颗悬着的心已放下了一大半。 兰珠抬头望望天色,已近晌午了,便道:“武哥,到我那里吃饭吧,有位大人送了吕大人一坛上好的陈年老酒雪花酿,我乘着吕夫人不在,悄悄倒了一小瓶,留给你尝尝。” 董武道:“到你那里去,不太好吧?万一让人看见,会起疑心的。” 兰珠想了想道:“那等着晚饭前我瞅个空子给你送来。” 董武感动道:“兰珠,在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 兰珠嗔道:“跟我还说这个干吗?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董武望着她远去的娉婷妩媚的身影,心想:能有这样善解人意的佳人知我爱我,纵然一死,我也无憾了。 傍晚,兰珠果然把那瓶雪花酿送来了。 董武先小尝了一口,芬芳馥郁,余香满口;竟一时来了兴致,把那一小瓶雪花酿喝了个精光。 兰珠薄嗔道:“瞧你,见了酒就跟没命似的,小心醉了。” 董武笑道:“没事,我酒量大着呢。” 兰珠怕被别人看见,急匆匆地走了。 董武吃罢晚饭,只觉得头有点晕乎乎的,想是酒的力量发挥了作用,于是上了床倒头睡去。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了,朦胧间,他似乎听到窗棂在砰砰作响。 董武蓦地惊醒,翻身坐起,定神去听,真的有人在敲窗户。 他只觉心砰砰乱跳,颤声道:“谁?” 外面那人冷冷道:“见了面你不就知道了吗?” 董武疑惑之下,只好奓着胆子开了门。 只见来人一身黑衣,脸上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谱面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冷气。 董武不由地不寒而栗,颤抖道:“你是……” 那鬼谱人道:“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一抬手,冷冷的月光之下,一只光彩四射的绿玉令牌已呈现在面前。 令牌正中雕刻的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青色枭鸟,图案两侧是八个篆字:“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董武呆呆地望着那绿玉令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鬼谱人有些不耐烦道:“董武!……” 董武蓦然清醒,慌忙俯身下拜道:“帮主恕罪!属下不知道帮主驾到,怠慢了帮主。不知帮主星夜至此有何吩咐?” 鬼谱人道:“我问你:几日前杨振夜探侯爷府之事,可是你提前去侯爷府报的信么?” 董武奇道:“是啊!怎么,他们没有向帮主禀报吗?” 鬼谱人道:“我看此事分明是你自作主张,否则此事怎么会没有人告知于我?” 董武慌忙道:“不不不,此事是我与兰珠商议好的。” “兰珠?” “对!她说已经把此事汇报于练帮主了……”董武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帮主,莫非哪里出了什么意外了吗?” 鬼谱人冷笑道:“你简直是明知故问!没有出意外,刑部尚书府上下怎么会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到处在追查奸细?本宫正在查找,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董武惶然道:“帮主,属下自受命以来,整日如履薄冰,绝不敢多说一句话……” 鬼谱人道:“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此事?” 董武历数道:“兰珠算一个,练帮主自然也知道,只是不知道练帮主是否将此事与空色、尤勇、尤奇他们说了……” 鬼谱人“哦!”了一声,抬头瞅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董武心中忽然升起了疑云。他觉得对方的眼神,还有那个一低头的姿势,好是熟悉。 他正在沉吟间,只听窗外一个女子尖声叫道:“董武,你上当了!” 接着便是刀剑撞击之声,外面的侍卫已经与那女子交上了手。 董武蓦然醒悟过来自己上当了,刷的拔出宝剑向鬼谱人劈面砍去。 鬼谱人出手如电,一式“大风起兮云飞扬”,横剑一迎,一下把董武的剑给绞飞了。 董武见事不妙,身形一飘,夺窗而逃;已被窗外一人以一式“飞花逐月”,一脚给踢了回来。 鬼谱人飞身上前,腿走连环,踹中董武的上中下三路;董武登时扑到,鬼谱人骈指一点劲风,点住了他的肩胛大穴。 董武极不甘心地抬起头,他死死盯着来人的脸,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是谁?……” 鬼谱人冷笑一声,抬手摘下了面具,董武不由惊得目瞪口呆,“你?……凌云?……” 第64章 董武中芙蓉花毒被灭口 却说董武,被那鬼谱人制住,不由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是谁?……” 鬼谱人冷笑一声,抬手摘下了面具,董武不由惊得目瞪口呆,“你?……凌云?……” 凌云冷笑,“你没想到会是我吧?” 董武直恨得咬牙切齿道:“我没想到你会这样算计我!” 凌云冷冷道:“说这话的应该是我!你我共事多年,你不该背信弃义,投靠天枭;还卑鄙地跑到侯爷府去通风报信,出卖自己的朋友!” 这时房门开了,吕文正、徐直、江春等人走了进来。 方才在窗外以飞花逐月之势狙击董武之人正是江春。 董武一见这些人的出现,立时明白今晚之事是吕文正等人早已设计好的圈套。现在被他们当场抓个人赃俱获,他只觉地无地自容,沮丧地垂下头去。 吕文正叹道:“董武,没想到你居然会背叛我,思之真令本府痛心疾首!说罢,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董武木然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吕文正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只要做了,就不要怨别人会发现。” 董武目光一转,充满戾气的眼神滞留在了凌云的脸上,恨恨道:“是你!一定是你在跟踪我!姓凌的,你真是我的克星!我就是死了……” 吕文正怒道:“够了!董武,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只要你能将功补过,本府还是会考虑对你从轻发落的。董武,你现在只告诉我,郡主现在哪里?” 董武手扶额头,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吕文正道:“你还在执迷不悟吗?” 董武抬起头,沮丧而倦怠的眼神里满是无可奈何的意味,“大人,郡主在哪儿——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刚才已经跟凌云说了,想来你们也都听到了。” 吕文正不禁有些失望。他喟叹一声,吩咐左右道:“先带他下去。” 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哗地拥了上来,不容分说就去推搡他。 董武忽然甩开这些侍卫,声嘶力竭道:“大人,您能告诉我兰珠她……她到底怎么样了吗?我方才听到在窗外喊叫的人就是她……我错了,我不该出卖她,是我害了她……”说到后来他已是声音颤哑,泪流满面了。 吕文正怒道:“怎么到了现在你还这么糊涂?要不是这个女子,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董武被押下去了。这时侍卫来报:方才闹事的女子逃脱了。 吕文正急忙让人去找兰珠,却是寻遍整个刑部尚书府都不见人影。看来逃逸的女子正是她。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喜忧参半。 喜的是终于能够成功地抓获奸细。原来,自从那日在绸缎庄里何成麒无意间跟凌云说起董武去侯爷府的事情后,凌云便起了疑心;加上杨振夜探侯爷府又遭人告密,更使众人怀疑这董武有问题。 可是这也只能是怀疑,却没有切实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的猜测是否属实。 这时吕秋月推荐江春出来帮忙。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调养,江春伤势已经基本痊愈,再出山时已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了。 江春出主意说:可以让人扮成天枭帮主李瑞允的样子去试探董武。 至于那绿玉令牌,江春以前在天枭组织的时候,曾经在拜见李瑞允时见过,而且对这个令牌的印象非常深刻。 而董武刚刚加入天枭组织,天枭内部的很多事情他并不甚了解;所以当凌云一亮那“绿玉令牌”时,董武一下子便被蒙住了,立时说出了实情。 虽然现在成功抓获了奸细,大家很是高兴;可是忧心的事情却更多。 一则,从凌云被保释脱离天牢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了,郡主依然是杳无音讯——这成为刑部尚书府中所有人最头痛的事情。 二则,想到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居然背叛了自己,在自己的背后捅刀子,吕文正只觉的寒心与痛心之极,一整个晚上皆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凌云也是在同样的夜晚同样无眠。想着这些日子来所发生的事情,想着吕大人对自己的信任与期望,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使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由在心底深处暗暗地对自己下了死命令: 凌云,你一定要找回郡主!否则,你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对你有知遇之恩的吕大人?去面对对你充满期望的所有的吕府兄弟?…… 第二天下午,探事的侍卫来禀报说:玉卿成已经回到了绸缎庄。 凌云闻言,二话没说,径自出了门,风风火火的直奔绸缎庄。 这时大掌柜孙孝文正在指挥着店中伙计打扫卫生,准备营业,忽然见凌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急忙陪着笑脸上前搭讪。 凌云沉着脸道:“你们玉老板呢?” 孙孝文料想也隐瞒不过,不由搔了搔头皮,吞吞吐吐道:“我们玉老板正在……午睡,现在还没起来呢!凌统领,要不您先在茶间等一会儿?” 凌云抿紧薄唇,冷笑一声道:“怎么我每次来得都这么不巧?人说闭门谢客,可你们这门不是开着吗?” 说着,也不理他,径直往里闯去。 孙孝文自知拦不住他,只好在后面跟了下来,嘴里连声叫道:“凌统领!凌统领!……” 凌云径自来到了练南春的房门口。他神色冷冽,冲着房里面沉声道:“玉老板,请出来吧!” 房门依然关得紧紧的,没有一点动静。 凌云星眸微微一眯,绽出锋利的寒芒,冷冷道:“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可要闯进去了!” 这时,门“哗”的一下开了,练南春云髻半偏,花冠不整,衣襟半掩,酥胸微露,睡眼惺忪地立于门口,带着几分戏谑的口气道:“不知道凌统领这个时候来此处找我,有何贵干啊?” 凌云一双幽深的眸子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凌某请玉老板过府一叙!” 练南春不由格格地轻笑起来,语气里满是揶揄的意味,“民妇一介女流,何德何能,竟敢劳动凌统领大驾亲自来此相请,民妇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凌云剑眉一挑,方要反唇相讥;忽然见孙孝文和几个看热闹的伙计探头探脑地跟了过来;不由脸色一沉,以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对他们道:“你们先出去等着,我有几句话单独与玉老板说!” 孙孝文有些尴尬地望了望练南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练南春明眸微转,冲他施了个眼色。 孙孝文会意,只好恹恹地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伙计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练南春回过脸来暼了他一眼,眼睛一眯,一侧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挑,懒洋洋道:“好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凌云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沉声问道:“告诉我,浣玉郡主现在哪里?” 练南春故作惊讶道:“什么浣玉郡主,我不知道啊!” 凌云强压怒火,咬着牙道:“练帮主,既然你我彼此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呢?” 练南春盈盈一笑道:“这么说,董武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凌云冷冷道:“不错!现在证据确凿,我劝你还是不必再抵赖了!练帮主,请随我到刑部尚书府走一趟罢!” 练南春眸光微闪,轻笑一声道:“证据?董武是证据吗?” 凌云道:“是的,他完全可以指证你!” 练南春脸一扬道:“可是如果董武死了呢?” 凌云鼻子哼了一声道:“你何必危言耸听?昔日死了一个肖勇年已经给我们留下足够深刻的教训了,类似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练南春悠然道:“问题是:董武的死法与肖勇年的死法不一样。” 凌云心里一沉,急促道:“你什么意思?” 练南春道:“肖勇年是在被抓以后中的毒,是一种急性毒;而董武是在被抓之前中的毒,是一种慢性毒——” 说着,她暼了凌云一眼,又漫不经心道:“不过,要说是慢性毒吧,发作的时间也不会太晚,应该在一天一夜即十二个时辰以后发作哦!你如果马上赶回去,或许还能再见他最后一面呢?” 凌云心里抖的一颤,脸色倏地变了:“芙蓉花毒?” 练南春呵呵地笑了起来:“凌统领不愧是凌统领,一点就透么!你忘了昔日你不是也中过这种毒吗?如果当时不是我不想欠你的情;而且更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她故意放慢了语气,袅袅婷婷地走上前,美丽娇柔的身子几乎要贴到凌云的身上了,吐气如兰道:“我实在是舍不得像凌统领这样一位人品一流、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那温热的气息不断地呼向他的耳廓,她鬓角几缕轻柔的发丝亦在轻轻地撩拨着他的脸颊;凌云原本一颗冷漠的心此时竟是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一张俊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练南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神色变化,不由格格地笑了起来:“怎么,凌统领也觉得不自在了,是么?” 凌云蓦地回过神,脸色一寒,低声喝道:“练南春!……” 练南春施施然道:“怎么,凌统领恼羞成怒了是么?不过凌云,话又说回来了,生气归生气,你还是得感激我哦!如果不是我当时心生恻隐,给你服了解药,说不定你早已经死了!你说你还会站在这里这么凶巴巴地跟我说话吗?” 凌云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眯紧了一双星目,侧眸暼了她一眼,冷笑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练帮主的不杀之恩喽?” 练南春盈盈一笑道:“凌统领言重了。您这话份量太重,我可消受不起!” 凌云舒缓了一下汹涌澎湃的心神,又转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面,“你方才说董武中了芙蓉花毒,可是真的?” 练南春鼻子一哼,把双臂抱在胸前了。 凌云略一沉吟,随之切齿道:“我明白了,这一定是兰珠干的,是么?” 练南春只是莞尔一笑,没说话。 凌云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抽痛,叹了一声道:“可怜董武还对她那么痴情,她竟下此毒手。真是最狠不过妇人心!”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练南春故意拉长声音道:“怎么,凌统领这就走了?不再多聊会儿了?” 凌云明知道她是在故意气自己,也没有功夫再与她计较一些。他施展轻功、脚下如飞地向府里奔去,恍如一阵白烟,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凌云急冲冲回到了刑部尚书府,径直赶奔关押董武的牢房。 其时巡逻的狱卒与侍卫来来回回,秩序井然,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由于董武是特殊人犯,故特殊对待;特别将他安置在一处十分隐蔽的地下囚牢中,并安排专人轮班看守,严阵以待。 狱卒长见凌云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连忙过来见礼。 凌云直接问道:“董武还在不在?” 狱卒长有点奇怪:“当然在。凌统领要见他?” 凌云点点头。 狱卒长命人打开牢门,指着里面道:“凌统领,董武就在里面。董武!董武!……” 他连唤两声,没有应答。 董武居然很沉得住气,他靠墙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头低垂着,身子一动不动。 凌云剑眉皱起,上前一推他,“董武……” 董武忽然倒在了地上。 凌云的脸色倏地变了,他颤抖着手去摸董武的鼻息。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第65章 凌云遭到应传霖的暗算 凌云急冲冲回到了刑部尚书府,径直来到了关押董武的牢房。 当他发现董武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时候,脸色不由倏地变了,回过脸来望着狱卒长。 狱卒长立时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这……这真的不关小人的事啊!自从接管人犯后,小的一直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懈怠啊!就是今天早上,给他送来的饭菜,也是经过严格检查的……凌统领,您明见……” 凌云脸色铁青,半天没说话;他不耐烦再听狱卒长啰里啰嗦地为自己开脱下去,转身出门,径自去找吕大人。 董武的确是死于芙蓉花毒。因为他周身上下并没有一点伤痕;他的死状,同上次刺杀丁继武、之后又被芙蓉花毒灭口的那些刺客的症状一样:双目暴睁,面色发青。 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一点痛苦的样子,只是显得很悲哀,很遗憾。 他的头低垂着,眼睛出神地凝视着地面,在地上用手深深地划了一个字,仔细辨认,豁然是个“兰”字。 这个“兰”字,又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兰珠。董武到死,还在思念着兰珠,对她痴情不改,为临死前不能再见她一面而抱憾终生。 他却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死就是这个女人一手造成的!就是这个女人亲手下毒杀的他,而毒就在她送给他的那一小瓶雪花酿中。 此时,刑部尚书府里所有的人都陷于深深的苦闷之中。 董武一死,刚刚获得的一条线索又断了。 之前吕大人与凌云、徐直他们本来是商量着:通过董武的指证来迫使玉卿成俯首认罪的;如今看来,这个计划已经成了泡影。 经过这场风波,刑部尚书府中的精英已折损大半:袁平、董武死了,杨振也受了重伤;如今可用之才只有凌云,还有刚刚出山的江春。 又是一连几天过去了,他们却依然没有查探到半点郡主的下落。 眼看后天就是十日之期了。众人不由地忧心如焚,甚至都感到有些灰心与绝望了。 凌云劳碌了一天,仍旧是一无所获。抬头望望天色,已是金乌西坠,薄暮暝暝了。 此时的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再也不想挪动半步了。 于是,他便与几个侍卫找了一处茶馆,想着先坐下歇一会儿,然后再继续他们的寻找工作。 凌云一边无味地喝着茶,一边想着心事。这时只听店小二道:“哎呀客官,您请坐!” 来人一身灰衣,匝巾剑袖,外披英雄氅,腰挎长剑,头上戴着斗笠。 他不理会店小二的招呼,径直走到了凌云面前。 凌云抬头,望着对方的脸,惊喜之下一时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灰衣人脸上似笑非笑,“怎么,才分别几日,凌统领就不认识故人了?” 凌云缓过神,不由地哈哈大笑。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力一拍灰衣人的肩头道:“师兄,这些日子你都到哪儿去了,让我好找!” 来人正是应传霖。 听了凌云的这番话,他的眼角不自觉地已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氤氲,忍不住轻叹一声道:“师弟真的一直在找我吗?这样看来,那当初倒是我会错意了!” 凌云见应传霖一脸的落寞,不禁又想起了数日前,因为应传霖出走的事情而与袁平发生的那些过结…… 他的脸上不由一片黯然,默默垂下头去,低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应传霖见自己的话无意间又勾起了凌云的伤心事,不禁有些愧疚道:“师弟,是我不好,害得你们兄弟反目……怪我,一切都怪我!” 凌云回过神来,忙道:“师兄,你看咱俩只说这些干吗?来,快请坐!” 两人落了座,凌云为应传霖倒茶。 应传霖道:“我见师弟愁容满面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凌云苦笑道:“想来刑部尚书府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师兄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应传霖点点头道:“岂止啊!今天我还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专程来找你的。” “哦?什么事?” 应传霖道:“郡主的事。” 凌云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忽的颤了一下,激动地砰砰乱跳起来。他腾地站起身,两眼紧张地望着应传霖道:“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兄你快说!” 应传霖示意他坐下,然后吁了口气,缓缓道:“事情说来巧极了。上次我离开刑部尚书府以后,本来打算要重回故里的……” 凌云不耐烦听他啰嗦别的,只是急切地催促他道:“师兄,你只说怎样遇到的郡主?” 应传霖道:“今天日落时分,我从城外老虎崖下的山路上走过,忽然听到阵阵女子凄厉悲惨的哭泣声。于是,我便藏身于山石后观望,就见几个人推搡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走过。 “为首的是个白衣蒙面道姑;还有两个人跟在后面:一个是五大三粗,面目凶狠的大汉;一个是瘦小枯干、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最后面是一个白衣妙龄少女。” 凌云听了,剑眉蹙起,若有所思;此时便接口问道:“那少女什么模样?” 应传霖道:“身材高挑,削肩细腰,鸭蛋脸型,柳叶眉,丹凤眼,嘴角上挑,长得很妖媚秀气!“ 凌云心想:这就对了!这女子一定是兰珠那丫头。想起董武的惨死,他对兰珠的恨意不由又增加了几分。 于是他又急促地追问下文:“师兄你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应传霖道:“后来我见他们把那女子押到一个山崖下,拨开杂草,豁然显出一个山洞来,这帮人便把那女子推了进去。 “那女子还在哭骂,那白衣道姑已不耐烦道:‘郡主,你劝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惹恼了我,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由此我才知道,那女子居然就是郡主!” 凌云不由地大喜过望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此次若能成功寻回郡主,可全是师兄之功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对侍卫长王全道:“你马上回去,把此事禀告给吕大人,让他立即派人来此与我们会合,然后一同去老虎崖解救郡主!” 王全喏了一声,又问:“到时候让他们在哪里与凌统领会合?” 凌云想了想道:“城外十里亭吧!”然后他又伏在王全耳边仔细地叮嘱了几句。 王全连连称是,然后急匆匆地转身去了。 王全办事效率果然高。凌云与应传霖等人在城外的十里亭等了不大一会儿,便听见后面马蹄声响,江春已带领一哨侍卫风驰电掣地赶来了。 双方会合后,众人便十万火急、浩浩荡荡地赶奔老虎崖。 老虎崖下杂草丛生,荆棘密布,勉勉强强勾勒出一条崎岖的山路。 沿着坑坑洼洼的山路,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又很快被嶙峋的怪石所淹没。 两侧是环绕的山峰,如刀削斧砍般,森然陡立,蜿蜒连绵,地势十分险峻。 侧耳听,虎啸猿啼,怪石横生,枭鸟哀啼,甚是瘆人。抬头望,头上的天空越来越窄,人在这谷底,便如井底之蛙了。 江春心里不由升起了疑云,问道:“怎么还没到啊?” 应传霖道:“快了,马上就到了。”引着凌云、江春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方道:“就是这里了。” 说着,他走上前,用手里的长剑拨开崖边的乱草,果然现出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 山洞里面黑幽幽的,隐隐约约有冷风袭来,使人凄神寒骨,噤若寒蝉。 应传霖道:“郡主就被关里面。料想山洞里必是机关埋伏,杀机重重,你我务必要加倍地小心才是!” 说着,他又望了一眼那个黑幽幽、阴森森的山洞,眼中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似乎对那个山洞有些打怵。 不过很快他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他轻轻吸了口气,暗暗咬了咬牙,似乎已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道:“你们退后些,我先走。” 凌云在一旁早已看出了应传霖的畏缩与踌躇,心想:找回郡主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在这种复杂的情势下,怎么能让师兄替我去冒这个险? 于是便上前一步道:“师兄,还是让我来吧!”说着他已点亮了火折子,头一个进了山洞。 应传霖尾随其后。 江春稍微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来。 应传霖此时与凌云靠的很近,两人几乎是比肩而立,摩肩接踵。 这时的他突然劲指一扬,出手如电,陡然闭住了凌云肩胛、后背、包括哑穴在内的三处大穴! 应传霖的突然发难,这是凌云做梦也不会想到的! 他虽然在刑部尚书府抓差办案多年,经历过无数的风风雨雨,也积累下了无数的人生阅历与江湖经验,可是那也只能是对敌人或者犯人来说的。 对于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对自己最为信任的兄弟与朋友,他却并没有多少的防备之心。虽然,之前也曾有人语重心长地提醒过他,可是他却并没有真正地放在心上。 于是,这便成了他致命的弱点,就像是眼前这件事。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曾与自己朝夕相处、情同手足、自己最为信任的大师兄应传霖,竟然会突然出手暗算自己! 凌云的身子往下倒时已被应传霖一把揽住。 他手里的火折子在这时呈自由落体往下坠去。 应传霖手疾眼快,立时腾出另一只手,一式海底捞月,抬手抓在手里。 后面的江春见了,不由地大惊失色,霍地一下亮出了腰间的长剑。 应传霖也刷的拔出剑来,锋利的剑刃向凌云颈上一横,厉声喝道:“江春,你敢动一动,我先杀了他!” 凌云脸色惨白。没有人能体会的到他此刻的心情;如果他能说话,他早要大声质问一声应传霖:这到底是为什么?只可惜他哑穴被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春咬牙切齿道:“应传霖,没想到你居然会投靠天枭,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应传霖反唇相讥道:“江春,你不也曾是天枭的弟子,后来又投靠了吕文正么?你跟我不都是一样的吗?” 江春心里一颤,竟然一时语塞。 应传霖手里的长剑又向着凌云的颈项压进了一分。他面色狰狞,眼红如血道:“闪开!否则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一缕鲜血,已经顺着凌云的颈项慢慢地流了下来,红得刺眼,直叫人触目惊心。 江春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他沮丧地垂下头去,默默地闪在了一边。 应传霖以剑挟持着凌云,一步步把他推出了山洞。 两边的侍卫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无计可施。 悬崖顶上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无数的人马从天而降般忽然出现了。 为首的是一位白衣蒙面道姑;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彪形大汉,一个小乞丐及一个白衣少女;其余的皆是青衣青衫的大汉,个个面目狰狞,手持刀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只听白衣道姑得意洋洋道:“老六,如今你立了大功一件,李帮主那里一定会重重有赏的哦!——还愣着干嘛?既然已经得了手,还不马上把凌统领请上来啊!” 第67章 凌云保郡主狭路遭逢杜正海 却说凌云,在寻找郡主的过程中,遭到了自己师兄应传霖的暗算。在应传霖对他痛下杀手之际绝地反击,抢过应传霖的长剑深深地扎入了他的左肋。 应传霖的身体轰然倒了下去。 凌云面无表情,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应传霖一眼。 他身形一飘,翩若惊鸿之影,转眼便到了浣玉郡主的近前,叫道:“郡主,快走!”说着一把拽了她,飞身便走。 空色见了,岂能再容凌云脱身?她凤目圆睁,厉声喝道:“左右,还不把凌云拿下!要是放走了凌云,你们都得死!” 这条命令使得两旁的天枭弟子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此时的凌云比空色更为绝情。他眼红如血,心冷如冰;长剑到处,衣甲裂开,血光一片。天枭弟子纷纷溃退。 因为凌云比谁都清楚自己此时的处境,为了能够保着郡主杀出重围,他已不顾一切! 他每一记使得都是杀手招式,一个招式数十种变化,死伤的人便不计其数。但见眼前血肉横飞、支离破碎;每到一处,在他面前便倒下一大片尸体。 到了最后,死伤在他剑下的到底有多少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与浣玉已经浑身是血,成了两个血人。 浣玉此时似乎被吓傻了,她茫然地望着面前倒下去的一片片尸首,只觉得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她只听到凌云沉声喝道:“快走!”便木然地跟着他跑了起来,被凌云拖着,她足下踉踉跄跄,几欲跌倒。 只听空色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吼道:“凌云,你伤了我这么多弟子,还想走吗?” 玉掌一推,一股阴柔的罡风以排山倒海之势迎面倾泻而来! 飞沙走石,气势之猛,煞是骇人。 浣玉惊呼一声。凌云觉得这股罡风中似乎夹杂着一股咸腥馥郁之气。他知道空色此时已恼羞成怒,此次出手必是全力一击。 现在他也只有背水一战了。他运足全身的内力,将之汇于双掌之上,奋力一推。 轰!……两股强劲的罡风相撞,其势如雷。一时天昏地暗,风云变色。 凌云只觉地气血翻涌,眼前发黑;他嘴一张,一口鲜血呛了出来,身体已是摇摇欲坠,几乎要摔倒。 经过方才的一番苦战,他已是筋疲力尽;如今全力一击,严重地透支了他体内的能量,人已到了强弩之末。 浣玉看见他那可怕的样子,不由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扶住他的身子,哭声道:“凌大哥,你……你怎么了?……” 空色此时亦觉得五内如焚,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想来也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但她仍然强打精神,张狂地叫嚣道:“凌云现在已经身受重伤,支持不了多久了!你们赶快上前,一定要抓住他们!” 众天枭弟子听了空色的话,胆子又壮了起来,手持刀剑,蜂拥而上。 凌云强自按捺住体内紊乱的气息,剑眉一挑,咳嗽一声道:“郡主,你先走,我来拦住他们!” 浣玉流着眼泪,坚决地摇了摇头。要死就死在一起,她绝不会独自逃生。 这时,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你们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说这话的人正是江春。他不知何时已带着几个劫后余生的侍卫,从谷底下面绕上崖顶来助他们一臂之力了。 说话间,江春已身手凌厉地替凌云挡住了敌人攻来的所有刀剑,急切地叫道:“凌兄,快走!为了郡主……” 其实不用江春再多说什么,凌云心里也很明白。 他含泪向江春一拱手道:“江兄,你保重!如果有幸我们都能平安的回去,那我们就刑部尚书府见!” 目前形式危急,江春也无暇与他再多说什么,只是喊了声:“快走!”便与数十侍卫施出全身的解数,拼了命地阻挡着如潮水般涌上来的、如狼似虎的天枭弟子…… 凌云与浣玉此时已抱定了无论如何也要逃离这是非之地的念头,互相搀扶着,支撑着,咬着牙一步一挨地往前走着。 两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走到了什么地方,天都蒙蒙亮了,两人还是没能走出这荒山野岭。 浣玉有些慌了,“凌大哥,怎么办呢?我们这是到了哪儿了?” 凌云此时只觉得五内如焚,气血上涌;他咳了两声,痰中带血。 此时的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那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足下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浣玉见凌云忽然倒地,吓坏了,她现在唯一的精神支柱便是凌云;如今凌云一倒,她六神无主,吓得大哭起来。 她拼命摇晃着凌云的身子,哭叫道:“凌大哥!凌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啊!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 此时的她忽然很盼望能有人来。如果有人来了,她就不会再这么恐惧,这么无助了。 她忽然站起身,冲着四周大声喊道:“有人吗?有人吗?——快来人吧!……” 山谷回音。浣玉呼喊了半晌,也没有回应。 她只好失望地转回来,俯下身,又抱着凌云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裳。 浣玉忽然止住了哭声。因为她看到,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脚。 她不由惊骇地抬起头,只见伫立于面前的是一个匝巾剑袖的黑衣青年。 在黑衣青年两侧还有十几个黑衣人,看装束大约是他的手下。 那黑衣青年生的面如冠玉,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直口正,蛮英俊的;只是面孔冷冰冰的,目光阴沉,满脸的杀气,让人见了不寒而栗。 浣玉忽然觉得这黑衣青年有几分眼熟,却一时又记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不由迟疑道:“你是……” 那黑衣青年冷笑一声道:“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 浣玉听对方称呼她“郡主”,不由一怔道:“你认识我?你……你到底是谁?” 那黑衣青年并不说话,那双幽深冷冽的眸子微微一眯,示意左右。 已有几个黑衣人冲了上前,不容分说地把浣玉给押了起来。浣玉拼命挣扎着,大声叫道:“干什么?放开我!……” 另外几个黑衣人在冲过去抓凌云的时候,凌云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他焉能束手就擒,一式巧妙的白虹经天,双臂一格一甩,抓他的两个黑衣人已被摔出数步,跌倒在地! 那黑衣青年冷然道:“凌云,怎么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这么要强啊?哼,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还能硬撑到几时?” 说着已走上前,一式大力擒拿手,冲着凌云的双臂抓去;凌云急忙施了一式“举火烧天”去挡。 四掌相交时,凌云忽然觉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手上懈力,已被对方趁势扣住脉门,立时浑身酥软无力。 黑衣青年左手擒住他的腕子,右手骈指扬去,正点在凌云肋下的软麻穴上,凌云身子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浣玉哭叫不已,忽觉肩头一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凌云从浑浑噩噩的混沌之中醒过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的是一阵阵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他有些吃力地睁开了眼,似乎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他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只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本自主的意识还在身体外面游离着,一时竟然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是不是还是在梦里? 就在这时,他清晰地听到一个充满惊喜的、呼唤他的声音:“凌大哥!凌大哥!你醒了吗?你真的醒了吗?……” 凌云终于被那个声音一下子拽回到了现实当中。他又无力地睁开眼,慢慢地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个人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郡主?……”他的嘴张了张,他的声音嘶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面前的那个人流着泪默默点了点头,“是我……” 凌云此时脑子还处在一片懵懂之中,茫然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浣玉呜咽道:“凌大哥,你还没有清醒过来吗?我们是被他们抓到这儿来的……” 凌云复闭上眼睛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近日来的发生的那些惨烈纠结的事情,又一幕幕地如过电般回放到了他的脑子里。 他的心蓦地一颤,终于彻底地把自己从迷朦之中过渡回现实中来了。 他这时才觉出了身体的异样。低头去看,自己是侧身躺伏在一些凌乱的草堆上的,而且双手与双脚都束缚着拇指粗细的金刚锁链。 他又注目打量了一下自己与浣玉所处的这间幽暗阴森的屋子的简陋布置与恶劣环境,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他不由地一阵苦笑,“唉!真是出了龙潭又落虎穴!” 这么想着,他只觉得体内气息紊乱,胸口阵阵绞痛,喉咙里一股咸腥的滋味。他不由嘴一张,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浣玉见了,立时被骇得不知所措,哭声道:“凌大哥,你……你怎么了?” 凌云面白如纸,他急促地喘息着,无力地摇了摇手,没能说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当时与空色道姑掌风对峙时,受了极重的内伤。 虽然此时的他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但他还是怕吓着郡主。见她哭着一个劲儿追问自己现在怎么样了,他只有勉强调息了一下体内紊乱的气息,轻轻摇了摇手道:“我没事……”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几个黑衣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抓他的那个黑衣青年。 那黑衣青年英俊的脸上冰冷如霜,一双阴沉的眸子微微眯着,透出冷厉的光芒,“凌统领,别来无恙啊?” 原来,这黑衣青年正是杜正海。当初那个劫持丁小姐、意图要挟何禹廷的心灵道士。 望着面前昔日的仇人,凌云只觉的心里一沉,颓然垂下头去,没说话。 杜正海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凌云,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你居然也会有今天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问你,你当初在刑部尚书府的那些气势与威风呢?如今你虎落平阳,不知还有何话说啊?” 凌云听凭他的挖苦嘲讽,先是一语不发,到后来却忽然“喷”的一声笑了。 杜正海一愣道:“你笑什么?” 凌云道:“杜公子方才说什么虎落平阳,却不知道是在嘲讽凌某人呢,还是在挖苦你自己呢?” 杜正海怔了一下,想到方才自己说的那句“虎落平阳”的话后面是“被犬欺”几个字,忽然回过味来,不由嘴角抽动了一下,竟然一时语塞。 他为了调节一下方才那尴尬的氛围,于是话锋一转道:“就算你凌统领牙尖嘴利,在口舌上占了一时的上风又能如何?你现在不还是照样落到我的手里,任凭我的处置了吗?” 第69章 有人把两具尸首送到晋陵王府…… 却说吕文正,从晋陵王府的管家赵仁义口中得知:郡主与凌云都已经遇害了,他几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又追问了一遍道:“什么?” 赵仁义哭声道:“他们都死了!……” 吕文正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倒下去,多亏一旁的徐直扶住了他。 徐直颤声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赵仁义没好气道:“今天早上他们把尸首都送来了!……” 徐直道:“送尸首的是些什么人?” 赵仁义道:“不知道。他们一放下车子就走了。我与赵威和赵扬他们掀去篷布一瞧,竟是两口白木棺材,棺材里面就是……”他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吕文正强打精神,颤声道:“王爷,微臣能见见凌统领的遗体与郡主的玉柩么?” 晋陵王爷叹了口气道:“吕大人与凌统领情同父子,又共事一场,如今凌统领遇难,吕大人理当吊唁。至于小女……本王以为就无此必要了吧?” 晋陵王爷声音颤哑,说话的语调里充满了悲愤与怨恨之意。 吕文正心如刀割。但此时他心中依然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期盼着棺材里的尸首不是凌云与郡主的。 他在想:这也许就是敌人施的离间之计也未必。 在管家赵仁义的引导下,吕文正与徐直见到了那口白木棺材。 那口棺材已经被抬到了一所偏殿之中。一打开偏殿的房门,一股刺鼻的血腥与腐臭味便直冲鼻子。 赵仁义皱着眉头躲到了几丈之外,捏着鼻子只是摇头叹气。 吕文正由徐直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到了那口白木棺材前。 吕文正脸色惨白,他手哆嗦着,想要掀开棺盖。 徐直连忙拦住,哑然道:“大人,还是让学生来吧!” 说着他长长吸了口气,用手按了一下卜卜乱跳的心脏,颤抖着手一点点地挪开了棺盖。 两人定了定心神,一起往棺材里望去。 呈现在眼前的情景简直是惨不忍睹。躺在里面的那具尸首头破血流,血肉模糊,面目已是无法辨认;但从其体型、衣饰上可以断定,死者就是凌云。 吕文正却不愿意相信。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颤抖着手撕开了死者左臂上的衣裳。 他的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却是豁然在目! 吕文正只觉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里痛得像被刀子绞着一样,不由咳出了一口血,人已瘫倒在地上。 他不由失声痛哭道:“凌统领,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去了啊!……” 吕文正思前想后,往事历历,如在昨天。他愈想愈悲,痛不欲生。 徐直本想过来解劝几句,但未语泪已先下了。 他呜咽了半天,才浊声道:“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想方设法查清此案之始末,为凌统领与郡主他们伸冤报仇才是啊!” 吕文正擦了擦眼泪,哑然道:“徐先生,你说杀害凌统领与郡主的会是些什么人?” 徐直道:“十之八九是天枭组织的人。我们只要由这口白木棺材查起,一定可以查到真凶,为凌统领与郡主申冤报仇。” 吕文正却苦笑一声,沮丧道:“只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徐直想起吕文正曾当着晋陵王爷、何禹廷、丁进之等朝中重臣的面,在皇上面前以身家性命担保:十日之内若不能寻回郡主,当奉上项上之首;如今浣玉郡主死了,其罪可谓之大。 而且浣玉郡主乃是晋陵王爷的掌上明珠,皇上最为宠爱的御妹,现在郡主一死,在朝中引起的风波与动静一定不会小了。晋陵王爷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更要命的是,皇上震怒之下,也许真的会杀了吕大人! 想到这里,徐直不由地心灰意冷,脸上一片黯然;但他仍然打起精神来安慰吕文正,“大人,不会的……” 赵仁义见吕文正与徐直悲痛欲绝,心里亦觉侧然,沉声道:“吕大人,凌统领的灵柩是否要带回府中?” 吕文正望了望徐直,无力地点点头。 吕文正此刻脸色惨白,他勉强支撑着身子,由徐直扶着,颤颤巍巍地来见晋陵王爷。 晋陵王爷再次见到吕文正,觉得他一日之间忽然苍老了许多;心里不由升起一种同病相怜之感,自思:浣玉之死于我,凌云之死于吕文正,其打击都是同等的致命啊! 吕文正冲着晋陵王爷俯身下拜,痛心疾首道:“王爷,微臣无能,不能保住郡主,万死难辞其咎。只是现在真凶未获,天枭组织的贼人还逍遥法外……” 晋陵王爷道:“杀害郡主的是天枭组织的人么?” 吕文正道:“十之八九是,还待进一步查证。所以微臣斗胆恳请王爷再宽限几日,暂寄臣首于臣颈之上,待获捕获真凶,为郡主报仇雪恨之后,再听凭王爷发落!” 晋陵王爷此时悲伤过度,方寸已乱;听了吕文正的话,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便哑声道:“怨只怨本王福薄,连个女儿也养不住……你先扶了凌云的灵柩回去,此事容后再议罢。” 吕文正也是心乱如麻,遂有气无力道:“如此微臣告退。” 这时管家赵仁义走过来道:“吕大人且慢,这是凌统领的令牌,请大人一并带回吧!”说着一招手,已有侍从端来一个托盘,上面蒙着黑布。 吕文正手颤抖着,缓缓地掀开了黑布,凌云那只三品侍卫统领的令牌便豁然呈现在眼前,闪着冷冷的寒光。 睹物思人,吕文正又一次被触到痛处,不由地潸然泪下,几乎站不稳自己的身子,多亏一旁的徐直搀住了他…… 吕文正走后。 晋陵王爷只觉浑身乏力,由赵仁义搀扶着昏昏沉沉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幽思苦闷之中,他困意上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神思恍惚中,似乎到了一个阴沉昏暗的地方,好像是在一间屋子里。 那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床上躺着一个人,大约是在昏迷之中,身子一动不动;旁边伫立着一个少女,正背对着他,掩面而泣。 晋陵王爷此时忽然很想知道那少女究竟是谁;终于,那少女缓缓地转过身来。视之,正是他的女儿浣玉! 晋陵王爷不由又惊又喜,急忙冲上前一把抓住那少女的手叫道:“浣玉!浣玉!……” 却听到一个声音道:“王爷,您怎么了?” 晋陵王爷蓦地睁开了眼;见自己紧紧抓着的,却是管家赵仁义的手。 他心里不由一阵失望,只是痴痴地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一时不能自拔。 赵仁义见他只是出神,遂小心翼翼道:“王爷……” 晋陵王爷愣了半晌,才哑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赵仁义道:“翌日午时了。” 晋陵王爷呆了一下道:“什么,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赵仁义只是叹气不语;良久方道:“王爷,外面何大人父子,还有丁大人他们等候您多时了,王爷要不要去见见他们?” 晋陵王爷有气无力道:“好吧,请他们进来。”…… 晋陵王爷一进客厅,何禹廷、丁进之、何成麟急忙起身迎了上去,见礼寒暄,不过说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的安慰之言。 晋陵王爷愁眉苦脸,只是叹气。 何禹廷道:“郡主之薨,吕文正难逃其咎,王爷千万不可轻饶了他。” 赵甫叹道:“本王福浅,小女命薄,只怨天意如此。吕文正不是也损兵折将么?凌云不是也为此而死吗?我看此事就不必追究了吧!” 何成麟道:“舅父大人,甥男有一言,不知当将不当讲?” 晋陵王爷道:“甥男只管说。” 何成麟道:“甥男只是不解,郡主因何与凌云死在一起?也许是凌云欲救郡主,同时遇到强敌;也许是……” “也许什么?” 何成麟吞吞吐吐道:“也许……谁敢说其间凌云会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抑或做出什么僭越之事?” 晋陵王爷怔了一下,哦“此话怎讲?” 何成麟踌躇了一下道:“请恕甥男直言:数月前凌云拐骗郡主于吕府之中,其时便有觊觎之心;后来奸计被识破,还不死心;如今寻找郡主,别人都找不到郡主唯独凌云找到了——是不是事先他将郡主藏起,而趁此机会与郡主私奔呢?只可惜天意如此,让他不能心意得逞罢了……” 晋陵王爷不由怒道:“甥男怎能说出这种话来!纵使凌云是那种无耻之人,难道我女儿也是这种人么?” 何成麟见王爷动怒,连声道:“是,甥男出言无状,心意所至,信口开河,请舅父大人恕罪。”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更何况何成麟说这话时还是别有用心。 晋陵王爷虽然当场便驳斥了何成麟,却无法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因为这些话已然深深地打动了他。 他沉声道:“凌云卑劣无耻,死有余辜;可是吕文正又该如何发落?” 何禹廷接口道:“吕文正律下不严,纵容包庇属下,以致酿成今日之祸,罪不容赦;何况吕文正已在圣上面前前以身家性命担保:若救不得郡主,即献上颈上之首。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吕文正不死只恐难以平息众怒!” 晋陵王爷沉吟道:“今日之祸,全是凌云一手酿成,吕文正不过是受其蒙蔽而已,纵使有罪,也罪不至死;何况吕文正乃是圣上股肱之臣,轻言杀之,只恐不妥。” 何成麟道:“难道表妹就这样白白死了不成吗?” 一直沉默的丁进之此时开了口:“不如我们一起去见圣上,请圣上裁夺此事如何?” 晋陵王爷此时悲伤过度,已然失去了主张;闻言只心烦意乱道:“好吧,就依你们所说。”…… 刑部尚书府中,死气沉沉,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悲哀。府中高搭灵篷,篷内正中挂的“奠”字格外醒目。 一口黑漆檀木巨棺横于灵堂正中,灵位上写着:“刑部尚书府三品侍卫统领凌云之位”。 灵案上的素蜡,在柔细的晚风中忽明忽暗,摇曳不定。两个守灵的侍卫木然立于两旁,神色颓废。 吕文正刚走。他本不欲走,是徐直、江春等人怕他伤心过度,软硬兼施将他拽走的。 钟楼上的梆子响了三下。万籁俱寂,在如水的月光下,人影一晃,飘渺如孤鸿之影,落地无声,穿台绕榭,已近了这灵篷。 守灵之人还未警觉,那人已抛出两粒飞石,打中两个侍卫的要穴,二人立时呆若木鸡。 这时夜行人现出身形,一步步走向灵篷。 来人黑巾蒙面,黑色紧身夜行衣凸显出她那婀娜娉婷的身材。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近凌云的灵柩;呆呆地望着冰冷的灵位上那冰冷的字,她秀媚的眸子里满是泪水。 泪落如雨,打湿了她脸上的黑巾。她缓缓抬起手,扯下了面巾。 这女子正是绸缎庄的老板娘玉卿成,也就是天枭的副帮主练南春。 第70章 原来练南春的父亲练亭中没有死 却说练南春趁着夜色来到刑部尚书府;她施展轻功,一路雀起鹄落,避开府中巡逻的侍卫,很快便来到凌云的灵篷前。 她脚步踉跄地走近灵柩,双手颤抖,扶住了那冰冷的灵位。 她痴痴地凝视着灵位上那一行触目惊心的字迹,一任眼泪尽情地流着。 她呜咽道:“凌云,难道你真的……死了吗?你死的也太不明不白了……到底是谁杀了你,是谁?……” 她说的这话似乎令人困惑:杀害凌云的难道不是天枭组织的人吗,怎么身为天枭副帮主的她反而不知道凶手为谁呢? 只听练南春又喃喃道:“凌云,你我之间虽然有过诸多的过结,但这也只是因为我们的立场不同,是各为其主、不得已而为之啊!……” “我也曾经梦想着有朝一日你我能够共释前嫌,化解恩怨;不想现在却阴阳两隔,一切梦想化为云烟——你若是泉下有知,可知道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么?” 云烟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 她不由想起数日前,在城外的原野上,他曾为她运功疗伤,曾向她表达爱意,并与她紧紧相拥:之后他又为了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到灵山去采撷灵芝…… 泪光朦胧中,她的眼前闪现着凌云那张俊逸清爽的脸,那双深情温暖的眼……练南春禁不住悲从中来,泪落如雨。…… 忽然两股小风袭来,灵案上的两只蜡烛的火焰应声而灭,而烛体却不动分毫。 练南春一直沉浸在悲痛中,烛火忽然熄灭蓦地唤起了她的警觉。 她四下巡视,只见一个白影疏忽一闪,翩若惊鸿,向东南方向略去。 这时,她亦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有节奏的脚步声——是刑部尚书府里巡夜的侍卫过来了。 她娇躯一晃,旋身出了灵篷,向着那白衣人遁走的方向追去。她想她从心底里应该感谢那个白衣人的,因为是他的飞石灭火提醒她速速离开此地的。 同时她心中困惑:这白衣人是谁?他既然能用飞石灭火提醒自己,那么今晚的行踪十之八九是落在他的眼底了,却不知他跟踪自己的目的何在? 强烈的好奇心使得练南春暂时抛下万千烦恼,强自打起精神去追赶那个神秘的白衣人。 那白衣人轻功极佳,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即使天枭中轻功最佳的“如影随形”李炫也不过如此。 两人转眼出了刑部尚书府。 练南春看的出来,对方分明是在引着自己——因为他既不弃她而去,又不使她过分接近,两人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箭之地的距离。 秉性孤高冷傲的练南春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侮辱。自思:我为什么总是让你牵着鼻子走?她索性站住了。 这时人影一闪,那白衣人已然立于她的面前,脸上白巾蒙面。 正是昔日两度与她交锋却手下留情的那个白衣蒙面人。而对于那两次交锋的情形她亦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是在灵山的悬崖底下;第二次是在侯爷府。 两次交锋,除了她和面前的这位白衣蒙面人,当然还少不了一个主角,那就是凌云。 又一次想到凌云,她的心不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阵绞痛。 见她有些出神,那白衣蒙面人和蔼地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追了?” 练南春回过神,不由脸色一沉,冷冷问道:“你把我引到这儿来做什么?” 白衣蒙面人怅然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练南春见对方脸上一片惆怅,不由困惑道:“阁下到底是谁?以前承蒙阁下手下留情,感激不尽。不知阁下能否成全在下的心意,让在下一睹尊容,也好一解在下心中的困惑。” 白衣蒙面人轻噫一声,抬起手来,缓缓将面巾扯了下来。 练南春惊异的望着他。她忽然觉得,对方的面孔竟如此熟稔,亲切,使她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 练南春出神地凝视着对方那双泪光涌动的眼睛,疑惑道:“你是……” 白衣人扬起头,望着幽蓝的夜空,吐字如珠,琅琅念道:“万古长江向东流,置之生死欲何求。风云江湖成一统,欲使天枭势出头!” 练南春听了不由脸色大变,一时如痴傻了一般;半晌才缓过神来,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白衣人急切间,泪水不觉已夺眶而出,哽咽道:“春儿,难道你真的认不出你爹爹来了吗?” 练南春道:“不可能。十年前我爹爹已经……” 白衣人道:“不错,十年前我是死过一次。当时,天枭组织中的所有弟子——准确的说,除了一人之外——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练南春木然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衣人道:“关于你所知道的天枭组织前帮主——你的父亲练亭中死的前因后果是怎样的?” 练南春唏嘘了一下,回想着过往的事情,不由心情沉痛,脸上一片感伤: “十年前,当时我十七岁,尚在峨眉山上跟随师父学艺。忽然有一天,一个天枭弟子风尘仆仆、惶惶而入,一见我便哭倒在地,说帮主过世了。 “我大惊失色,急忙问他死因;他说,帮主当时在练一种什么高深的功夫,当练到第八重境界时竟然走火入魔,一命归西……当时我方寸已乱,匆匆与师父道别,便跟着那报信的弟子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只是峨眉山距离中原千里之遥,当我一路坎坷、十万火急地赶回时,父亲已经过世近十天了,而且李瑞允亦已继承了帮主之位……” 白衣人一双煜煜的目光望着她道:“难道当时你就没有丝毫的怀疑吗?” 练南春道:“当时我是心存困惑来着;无奈众口一词,李瑞允及所有的天枭弟子,包括天枭的几位长者——平明师父、白羽道长都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而且当时我年纪尚轻,少不经事……” 白衣人道:“后来呢?” 练南春道:“后来由李瑞允提议,众人通过,由我做了天枭组织的副帮主。” 白衣人鼻子一哼道:“他倒挺会收买人心的!这小子果然是卑鄙狠毒,老谋深算。” 练南春道:“此话怎讲?难道是李瑞允……” 白衣人道:“不错,就是李瑞允这个卑鄙小人干的好事!其时,我已经练到了第八重境界。李瑞允就在那个夜阑深静、四下无人的晚上潜入我练功的密室,将一根比头发丝还细、寸许长的银针没柄地刺入我头顶的要穴之中……” 练南春听了,不由地骇然失色,咬着牙道:“李瑞允,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白衣人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个人确实是卑鄙歹毒,富有心机!当时他把那根银针刺入我头顶的要穴之中,而且不留一丝血迹,又有丛密的头发覆盖,居然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当时我正值第八重境界与第九重境界交汇之时,千骸百孔正处于极度紧张状态,即使不受任何人的打扰也很容易走火入魔,何况这种致命的偷袭! “本来,我体内的各种气流正本着九九归一之法源源向头顶要穴中汇集的;李瑞允一针扎入,百股气流无所适从,四处奔散,在我体内纵横交错,我的胸腔如同爆炸一般……我大口吐血,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白衣人说到后来已是声嘶力竭。往事历历,十年的时光流逝,却丝毫流不去铭刻于心头的仇恨。 练南春木然道:“后来呢?” 白衣人道:“后来我醒了,醒来觉得自己似乎躺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我挣扎着伸出手去摸,触到之处硬邦邦的,浑似木板;再摸,触及一些沉甸甸的珠玉首饰一类的金银之物,还有一物长长的,硬硬的,我想大约是把宝剑了。 “周围憋闷之极,我知道我是躺在棺木里了。我想一定是李瑞允这狗东西干的,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昔日我待他恩重如山,情同父子,未想他竟恩将仇报,这样对我。 “我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因为我此时功力尽失,别说冲破这棺木逃脱,就是VLa一下也很费力。我正绝望之际,忽听棺木颤动的厉害,又听棺盖吱吱作响,好像外面有人要撬开这棺木。” “隐隐又听一个贪婪窃喜的声音道:‘里面的金银珠宝绝对少不了,至时咱们四人平分。’ 又一人道:‘弟兄们的口风千万把严了,否则走漏了风声,让李帮主知道了,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又一人道:‘谁叫咱们是一条线上的呢,这是自然。’ “我明白了,这四人都是天枭组织的弟子,心中暗骂:四个欺师灭祖的狗东西,竟敢大胆包天干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来,简直是天理难容……” 说到此,白衣人长叹一声道:“昔日我只道天枭组织的帮众万众一心,对我忠心耿耿,谁料想……” 练南春道:“那是你身在高处,听惯了周围的阿谀奉承之言,飘飘然迷失了自己,却忽略了世事冷暖,人心险恶。” 白衣人道:“你说的不错,当时我只恨自己醒悟太晚。这时棺盖打开了,面前一片清明,凉风习习,但依然一片黑漆漆的,我想大约是在晚上。 “我依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这些见利忘义的小人,既然敢欺师灭祖做出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来,便难保他们不会为了活命而杀人灭口。 “我忍受着屈辱,任凭这四个人在我身上摸来摸去。他们划拉走了我陪葬的所有金银珠宝,摘走了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我与你母亲定亲时她赠与我的那只翡翠玉佩。 “玉佩上正面镌刻有观音打坐图像;背面正中一行篆字‘知己知心’,绕周一行楷体小字:‘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练南春身子颤了一下,这只玉佩她怎能不记得?这可是他们练家的传家之宝啊!她默然道:“后来呢?” 白衣人道:“这时,忽听一人惊呼:‘谁?’ 那三人也都停了手,惊骇地转身去望。 其中一人道:‘平明大师!……” “接着便听平明大师怒声道:‘你们这些欺师灭祖、猪狗不如的东西,连这种主意也敢打!’ 四人连连哀求,求平明大师放他们一马。 平明不理会这些,将四人制住穴道,走近我的棺木,放声痛哭道:‘帮主,属下不肖,致使这些狗东西惊扰了您的英灵,玷污了您的遗体,您若泉下有知,千万不要怪罪。……于是我便用尽全身之力,叫道,‘平明师父,平明师父……’” 练南春听了,明媚的眸光一转道:“这么说,是平明师父救了您?” 第71章 凌云死里逃生被练亭中救了 却说那白衣人——现在我们应该称呼他的名字练亭中了,在练南春面前回忆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由地感慨万千。 此时听练南春问他,便点了点头道:“不错。想来在整个天枭之中,除了春儿你,大约就只有这位平明师父对我是忠心耿耿了…… “当时平明听到我叫他,怔了一下,于是我继续叫他;平明见我居然还活着,不由地大惊失色…… “后来,他明白了一切,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一边大骂李瑞允,一边自责自己失职,没有保护好帮主,当即就要去找李瑞允算账。 “我制止了他。我对他说:李瑞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篡权夺位之心亦是蓄谋已久;现在去找他无异于自己送死。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我只要能够活下去,就一定可以想出办法东山再起,报仇雪恨! “平明师父含泪说一切听凭我的吩咐。我让他把那四个狗东西处死——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我还在人世的秘密;至于欺师灭祖、掘坟盗墓之事还在其次。 “那四人叩头出血,连连求饶。于是我让平明师父把我从墓中搀扶出来,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对他们说道:‘我本不欲杀你们,只怕你们当中有人饶舌,把此事告诉了李瑞允……’ “他们便一个劲地赌咒发誓。 我说:‘这也不能令我放心,除非你们脱离天枭,永远离开此地!’ “他们连连称是。我便让其中一人写下辞呈,说他们觉得在天枭组织中发展无望,要另谋高就。写完了,四人都签上了字。 “我让平明师父将血书收起,然后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平明挥掌将他们四人击毙……” 练南春听到这里,不由叹道:“您老人家做事果然是干净利落,滴水不漏啊!” 练亭中苦笑道:“春儿,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挖苦我呢?其实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他停顿了一下,幽深的眸子里透出狠戾的寒芒,沉声说道:“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更加使我体会到了那句话的含义:宁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练南春呆呆地望着练亭中,一时无语。 练亭中又道:“后来,我让平明师父把其中一人的尸首放入棺木中,将墓碑重新修整好;又挖了个深坑,将另外三人的尸首掩埋了。” 玉卿成揶揄道:“真是天衣无缝,干得好啊!” 白衣人不理会她说话的口气,接着道:“后来我在平明师父的帮助下,转移到了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我又让平明回去,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待我有了出头之日,由他做我的内应。 “而事实上,平明也的确这么做了:回去之后,他把那四人的辞呈偷偷放在了他们的住处。同他们一起的天枭弟子发现了这封辞呈后,便交给了一个分舵主;所幸那个分舵主怕李瑞允会生气责怪,也没敢上报,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在这十年之中,我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卷土重来,找李瑞允那厮报仇雪恨,夺回本该属于我的天枭帮主之位!” 练南春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直直望着他道:“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 练亭中道:“因为当时我的功力没有恢复,告诉了你也无济于事,你反而会沉不住气;若是稍微假以辞色,就会被李瑞允窥出端倪,招来杀身之祸……这样岂不是害了你?” 练南春冷笑道:“你还不如说是不放心我会给你坏了大事吧?” 练亭中一怔道:“春儿,你也应该知道你爹爹的难处。” 练南春道:“当然。当初你兵微将寡,羽翼未丰;现在时机成熟了,可以与李瑞允一争天下了?” 练亭中道:“如果到了那时,你会帮谁?” 练南春不语。 练亭中急道:“怎么春儿,我说了这么多,难道还不能令你回心转意吗?难道你还要为李瑞允那厮效命,而与你爹爹为仇作对吗?” 练南春暼了他一眼,问道:“还是那句话: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就是我的爹爹?” 练亭中听了,不由点点头道:“世道艰险,人心叵测,你有这份防人之心,也可见你的成熟与老练。好,你要证据是吗,我可以告诉你:你原名练南春,我与你娘在你小时候叫你春儿,邻居温家母子都叫你阿春;你的生日是庆历六年六月初九。 “你的父亲练亭中,母亲梁燕儿,祖父练飞雄,祖母张玉倩。你父亲共有兄妹五人:你父亲排行第三;你的大伯父练楼中,二伯父练阁中,四姑姑练轩中,小姑姑练榭中。 “我练家世家行医,可谓医学世家,故我练氏兄妹五人皆精通医术,易容之术极高,且个个武功高强;其中以你的二伯父练阁中占卜之术最为高明,有‘铁指神算’之美誉;以你小姑姑练榭中的医术最为高明,有‘赛仲景’之称。 “只是人有旦夕祸福:在你六岁那年,有仇家上门,一场惨烈的厮杀,你的祖父祖母皆死于混乱之中,你父亲兄妹五人从此失散。你父亲抱着你逃离那场灾难后,遂将你送到峨眉山司空老人处学艺——是这样么?” 练南春面无表情道:“还有没有别人调查不到的、只有你知我知的事情?” 练亭中点点头,“不错,上面的事情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调查得知;但只有一件:你右腿后侧那块榆钱大小的暗红色的胎记别人总不会知道吧?” 他忽然皱起眉,“对了,还有一人知道,我怎么差点给忘了?……” 练南春一怔:“还有谁?” 练亭中道:“你的发小温炳秋哪。你不记得了吗,那年你才五岁,与温炳秋到练家屯村外的山上玩耍,失足滑下山坡……”练亭中住口不说了。 原来,那次练南春失足滑下山坡,被树枝划破了衣衫,温炳秋在扶她时,无意看到了她腿上的胎记。好在那时年幼,并不觉得怎样羞涩。 想起昔日与温炳秋的童年乐趣,练南春无限伤感,叹道:“故人已逝,往事已矣,不要再说了……” 练亭中一愣:“怎么,温炳秋已经死了?……” 练南春黯然无语。 练亭中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昔时人已没,但天意与缘分不是安排了另一个人与你相知相爱吗?也许他比温炳秋更适合你。” 练南春漫不经心道:“谁啊?” 练亭中道:“凌云。” 练南春痛苦地嗟叹一声,惨然道:“你是不是在打趣我?” 练亭中道:“其实,你与凌云以往的那些情意我都看在眼里。” 练南春冷冷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 练亭中道:“春儿,你的脾气怎么越来越不好了?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成全你们的好事,让我的宝贝女儿能找个如意郎君啊!” “什么好事,是丧事吧!” 练亭中道:“你这孩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练南春不由呆了一下。她是何等通透聪明的人,立时从对方的话语里领悟到了什么,只觉得一颗芳心在砰砰乱跳,不由颤声问道:“你是说凌云还没有死?……” 练亭中道:“不错,他没有死。是我的一个手下遇到了身受重伤的他与浣玉郡主,现在他就在我那里。” 练南春不由皱皱眉道:“他既然还活着,却又有人把他与浣玉郡主的尸首送到了晋陵王府,这又是怎么回事?” 练亭中思忖了一下道:“这分明是有人暗中用计,以此嫁祸吕文正,从而借机除掉吕文正。” 练南春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说这人会是谁?” 练亭中沉吟道:“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前,谁也不敢妄下断论。” 练南春木然道:“你说的不错,在这个世上,你是不该相信任何人的。” 练亭中点点头道,“你明白了就好。” 抬头望望天色,月亮已经有些偏西了。 练亭中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春儿,你也先回去,一切就像以前一样,千万不要让李瑞允看出什么破绽来。” 他转身待走,忽听练南春叫道:“等等!……” 练亭中心里一震,急忙站住了;心想:我向她表白了这么多,她总该相信我就是她的父亲,也总该喊我一声爹爹了吧! 果然,他真的听到练南春在喊他,“爹爹……”只是还有下文:“爹爹,我可以去见一下凌云么?” 练亭中听了,哑然失笑道:“春儿,你是为了凌云才喊我一声爹爹的吧?”说着他不由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女儿大了外向,胳膊肘往外拐啊!” 练南春脸上有些讪讪的,紧绷着一张俏脸道:“您要是不答应就算了!” 练亭中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这么凶我敢不答应吗?何况我的女儿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个乘龙快婿我又怎么舍得轻易错过呢?” 练南春心一沉,“爹,您乱说什么?他与我误会很深……唉,我与他之间是不可能的……” 练亭中却信心满满道:“事在人为。只要努力争取,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我练某人做不到的事情,还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凌云这几日一直处在昏迷之中。 与空色道姑的掌风对峙,使得二人两败俱伤:空色固然伤势不轻,凌云亦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而且连日来巨大的精神压力与过度的体力透支,使得他心力交瘁,几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在昏迷之中他当然不知道,在他生死悬于一线之际,是谁救了他一命:练亭中与大哥练楼中,四妹练轩中,女儿练南春,合四人之内力,共同发功。 其时凌云衣衫尽去,浑身赤裸,置身于蒸汽腾腾的云床之上;四大高手分别由其前胸、后背、左膀、右臂四处同时向他发功。他浑身上下热汗淋漓,体内淤积的毒气终于被汩汩滔滔地逼了出来。 人虽已无性命之忧,但其肉体却经历了脱胎换骨般的艰辛磨难,极度虚脱。他的灵魂在虚无缥缈的迷蒙中飘游着,恍惚中他似乎看到浣玉郡主正在冲他含笑招手,便迎上去,与浣玉一起向京城走去。 一忽儿他便见到了吕大人。吕大人说:郡主平安归来,以前的罪状就可以赦免了。 他不由大喜过望,这时忽见一哨御林军气势汹汹赶来,抓走了刑部尚书府所有的人,并查封了府衙。他欲上前阻止,却觉得浑身虚脱无力,竟连动也不能动一下。 他不由地急火攻心,连呼:“大人!大人!……” 激动之下,他扬起了手臂,却觉得胳膊被一双坚实的大手抓住了。蓦然梦醒,他眼前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他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恍惚中却听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道:“凌统领,凌统领,你醒了吗?……” 第72章 凌云惊悉吕大人遇刺悲痛欲绝 却说凌云,终于从昏迷之中恢复了一丝意识,迷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一遍遍地呼唤他:“凌统领,凌统领,你醒了吗?……” 他疲惫地睁开了眼,凝视了许久,才看清了面前之人。 只见此人大约五旬左右年纪,匝巾剑袖,一袭白衣;只生的鹤发童颜,鼻直口正,三绺须髯,精神矍铄,潇洒飘逸。正是以往凌云曾经两度与之交际、并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那位白衣老者,常溪居士练先生。 也就是练亭中——当然凌云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这个身份。 练亭中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发愣,遂轻轻把他的手臂又送回锦被之中,含笑道:“凌统领,你感觉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凌云有些茫然地望着练亭中,尽力聚拢着自己那散乱的思绪,在想着缘何会在这里见到他? 练亭中见他只是凝眉思索,遂关切道:“凌统领,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凌云摇了摇头道:“没有。前辈,这次又是您救了我?……” 练亭中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 凌云“哦”了一声,不由注目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是一间农家布置的房间,方格窗棂,白色窗纸上贴着红色的窗花。夜幕降临,烛光忽明忽暗,把练亭中的脸隐逸在暗影之中。 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默默回想着自己昏迷之前的那些情景: 当时,杜正海把冰凉的剑尖探上了他的心头,正要杀他;忽听门外一声断喝道:“住手!……” 杜正海一愣神儿的功夫,外面一阵风声挟着一物事如流星般划过,正正击在了杜正海的肩胛大穴上!杜正海立时身子一僵,呆若木鸡般滞立于原地,不能动了。 这时,一位白衣老者怒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凌云抬头看去,正是这位姓练的常溪居士。 凌云心里困惑,正想与他打个招呼;这位练先生却一言不发,突然出手如电,点中了他的软麻、昏睡几处穴道。 凌云身子往后一仰,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当他再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就是躺在这处农家小舍的床上了。 练亭中见凌云只是低头沉吟,便道:“我知道,凌统领一定在奇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这样的:你与浣玉郡主不是遇到了杜正海吗,他也是我的一个弟子。” 凌云有些惊诧的抬起头,“什么?杜正海是您的弟子?” 练亭中道:“是啊,几年前他因为劫持丁小姐的案子被迫离开京城后,走投无路,便到了我这里,由我收留了他。” 凌云轻噫一声,似是若有所思,却没有说什么。 练亭中望了他一眼,又道:“他因为以前与凌统领有过结怨,一时冲动之下想要杀你,是我及时发现并出手制止了他。 “又因为你当时受了极重的内伤,性命垂危;所以我才自作主张点了你的穴道,防止你再次消耗内力,损伤身体;之后便与其他几位高手合力为你运功疗伤——说来也是凌统领福大命大啊,总算躲过了这一场劫难……” 凌云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前辈几次救命之恩,凌云无以为报;前辈在上,请受凌云一拜!” 他说着挣扎着起身想要拜谢,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穿衣服,浑身几近赤裸,不由俊脸一红,窘迫极了。 练亭中连忙扶他重新躺下,和蔼地说道:“凌统领此时伤势未愈,身体虚弱,不可大动。” 凌云星眸一转,打量了一下周围,问道:“前辈,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练亭中道:“飞云山庄,老夫的庄园。” 凌云道:“敢问前辈称呼,到了现在凌云还不知前辈大名,实在惭愧。” 练亭中道:“这个不急。现在当务之急,凌统领是否先见一下浣玉郡主?郡主在凌统领昏迷的几日里,早已是坐立不安,忧心如焚。” 提到浣玉,凌云立即想起了晋陵王府,想起了吕文正。他心一颤,急声道:“前辈,请问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练亭中道:“今天是二十一。” 凌云只觉头“轰”的一下,立时呆住了。 他记得吕大人与皇上的十日之限是本月十六到期,今天是二十一,超了五天期限,吕大人是不是已经……他不敢往下想了。他面如死灰,目光痴直,一时如傻了一般。 练亭中见凌云神情可怕,遂小心翼翼地问道:“凌统领,你怎么了?” 凌云鼓足勇气问道:“前辈,这几日你可曾听说关于刑部尚书府的一些消息?” 练亭中听了不由长叹一声,黯然道:“凌统领,这个……你就别问了。” 凌云支撑着坐起身,颤抖着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急促道:“练前辈,请务必告诉我真相!我知道,逃避是不可能的……” 练亭中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扶着凌云躺下,语气沉重道:“凌统领,你不要激动,让我慢慢告诉你:就在六天前的上午,有人把两具尸首送到了晋陵王府。这两具尸首,被误认为是凌统领与浣玉郡主的……” 凌云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练亭中接着道:“两具尸首面容被毁,血肉模糊,且身材体型极似你们二人,穿的又是与你们一般无二的衣服——他们这么做用意自然很明显:就是为了陷害吕大人。” 凌云木然道:“后来呢?” 练亭中道:“后来,此事惊动了皇上与满朝文武,一时朝中一片哗然:有的大臣为吕大人求情,有的大臣却非要依照什么十日之期请求皇上治吕大人的死罪。皇上终是宅心仁厚,下旨先将吕大人押入大牢,说待抓到了杀害凌统领与郡主的凶手后再行处置。” 凌云听了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么说,吕大人还没有死!……” 练亭中又道:“可是昨天我又闻报,十九日那天,有刺客潜入大牢,刺杀了吕大人……” 凌云只觉的头嗡地一下,差点晕过去,颤声问:“那吕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练亭中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悲戚地望着凌云,眼睛里满是泪水。 刹那间,凌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嘴一张,一口鲜血已呛了出来。他已听不到练亭中焦急地呼唤,整个现实在瞬间都化为乌有了…… 练亭中见凌云昏厥过去了,急忙拿过他的手臂为他号脉。 这时,门外娉婷的身影一闪,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惶惶闯了进来,焦急道:“他怎么了?他没事吧?……” 练亭中喟叹一声道:“春儿,你怎么越来越不稳重了。一个凌云能把你急成这样么?” 练南春脸一红,讪讪地低下头去。 练亭中道:“你放心,他没事。他只是一时急火攻心,不能接受这残酷的事实而已。”…… 凌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终于悠悠转醒。隐隐约约的,他听到耳边抽抽噎噎,似乎有女子在低泣;慢慢睁开眼,见一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正含情凝睇于他。 见他醒了,那女子惊喜地叫道:“凌大哥,你终于醒了!……” 这女子正是浣玉郡主。 凌云本想叫她玲珑,想来又觉不妥,遂浊声道:“郡主!……” 浣玉道:“不要叫我郡主,我喜欢你还是喊我玲珑。” 凌云冷冷哼了一声道:“你我君臣有别,为臣不敢!” 浣玉幽幽道:“凌大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其实我当初瞒着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凌大哥,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凌云不由又想起吕大人之死,早已乱了分寸,再也没有心情与浣玉说话;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吕大人的音容笑貌又浮现于眼前。想着他是为自己之故而死,凌云心痛如绞,两行晶莹的泪珠又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与凌云相处了这么久,浣玉深知他性格坚忍刚强,即使刀架在脖子上,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更别说是伤心落泪了。 如今见他落泪,浣玉知道他是真的到了伤心之处了,不由凄然道:“凌大哥,你不要这个样子了好不好?我知道吕大人死了,你很难过;可是你这样伤心下去也于事无补啊!……而且你知道吗,这个样子会让我很心疼的……” 说到这里浣玉忽觉失言;不由俏脸一红,讷讷地低下头去。 凌云此时却没有心思再去计较她说话的含义与语气了,只是有气无力道:“你先出去,容我先静一静。” 浣玉嘴张了张,想要再说什么,只是见他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只好打住;不由幽怨地唉了一声,悻悻走了出去。…… 凌云这一静就是三天。他茶饭懒进,不发一言,只是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房顶出神。 他在想:吕大人不会死的——因为吕大人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他又想:吕大人被刺,凶手是谁?又是谁把自己与浣玉的假尸首送到晋陵王府的? 他辗转反侧,孤枕难眠;思来想去,得出的只有一个结论:嫁祸吕大人与杀害吕大人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伙人——天枭组织! 本来,吕文正一死,他只觉天晦地暗,万念俱灰;但又想到仇人仍然逍遥世上,而自己却这样自暴自弃,便宜了仇人不说,也对不起含冤九泉的吕大人! 于是,他求生的欲望又强烈起来。他强迫自己像以前一样进食进水。 三天以后,他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一人独自出了农家小院,徘徊在山间的羊肠小路上。 这些农家村庄都是建造在低矮的山丘上的。时值秋日,原本的青山绿水,此时一片萧索荒凉;白草红叶,在绪风中折腰。一条清澈的小溪在身边淙淙流淌,不时有落叶飘至,随着流水悠悠荡荡沁向远方。 凌云在一块洗衣石上坐下来,泉水叮咚,清脆悦耳,在他耳中却没有丝毫的乐感,却像在低声呜咽。 他想:事不宜迟,他与浣玉郡主应该立即赶回京城,去见晋陵王爷,去见皇上,以洗脱吕大人的不白之冤——这样吕大人纵使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一想到回京,凌云忽然记起:之前他曾请求杜正海把浣玉郡主送回刑部尚书府的事情,而且当时杜正海也答应了他,可是到头来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呢? 于是,他开始细细地梳理起近日来所发生的这些事情的每一个细节来,同时也在苦苦思索着其中的纰漏到底出在哪里?…… 他又想:此次自己与浣玉躲过此劫,多亏了那位练先生的救命之恩;他应该马上去见练先生,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同时也向他辞行。 他意念及此,方要起身,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只见练亭中含笑走来。 凌云一怔之下,随而笑了。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开始相信冥冥中的天意安排了。 练亭中率先开了口:“凌统领,你出去怎么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 凌云道:“敢劳前辈费心,凌云内心实感不安。前辈匆匆至此,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吧?” 练亭中道:“是的。老朽正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凌统领。” “什么事?” “我已经查到遗尸嫁祸及杀害吕大人的凶手为谁了!” 凌云心里一震,急忙问:“是谁?” 第73章 练亭中野心逼迫凌云为其效力 这里再说回练亭中。 原本他正在房中与女儿练南春对坐聊天,忽听一弟子惶惶来报说:一直呆在农家小舍里的凌云忽然不见了! 练亭中不由勃然大怒,劈手一掌把那弟子打出老远,怒斥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半死不活的人都看不住,老夫留你们还有什么用?” 那弟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求饶。 练南春在一旁道:你冲他发那么大火干什么?凌云也许就是出去走走而已,你又那么紧张做什么?” 练亭中目光炯炯望着女儿道:“你怎么知道他只是出去走走,而不是偷偷溜走了?” 练南春施施然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啊!更何况浣玉郡主还在我们这里,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就走了?” 练亭中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道:“春儿,你说的不错,是我有些急躁了。” 练南春瞅了他一眼道:“爹,你就那么急于把凌云留在飞云山庄吗?你怎么知道他就能投诚于你、并且愿意为你效力呢?” 练亭中道:“现在吕文正死了,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不乖乖地留下来为我效力又能去哪儿?” 练南春鼻子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那可难说。凌云的性子我了解,他要是执意不肯留下来为你效力,你又能如何?” 练亭中眸子里透出狠戾而执着的寒芒,沉声道:“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必为我所杀!更何况,他的命两次都是我救的,他的整个人都是我的——他现在除了投靠我,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练南春被父亲那强烈的占有欲望与霸道心理给骇得目瞪口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练亭中不再理会女儿那惊骇与不齿的情绪,站起身急急向外面走去。 练南春问:“你要去哪儿?” 练亭中道:“我去找凌云,顺便与他谈谈!”…… 就这样,练亭中终于在这山间的羊肠小路上找到了凌云。于是,就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书归正传。却说凌云,听练亭中说他已经查到遗尸嫁祸及杀害吕大人的凶手为谁了,便急忙问道:“是谁? 练亭中道:“天枭组织的人!” 凌云默默点了点头,对方的说法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他又问道:“不知前辈是如何查到的?” 练亭中傲然道:“我徒子徒孙万千,要查清楚这么点事情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凌云不由呆了一下。他站起身来,冲着练亭中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道:“凌云有眼不识泰山,到了现在还不知前辈台甫,实在惭愧,敢请前辈不吝赐教!” 练亭中轻噫一声道:“如今老夫跟凌统领也不隐瞒了,老夫姓练名亭中,原籍定远县练家屯。” 凌云乍闻“练亭中”三字,立时怔住了。 练亭中见凌云满面惊异之色,不由微笑道:“我知道凌统领在困惑什么——不错,我就是练亭中,天枭组织的前帮主!而且凌统领也应该知道练亭中已于十年前练功走火入魔死了,今天却又遇见了我,是何原因?” 凌云并不插言,只等着对方自己的说辞。 练亭中道:“这应该感谢上苍——承蒙老天厚爱,让我死里逃生,不使奸人阴谋得逞。凌统领,你可知道那个害我的人是谁吗?” 凌云望着他道:“凌云敢请前辈赐教!” 练亭中一字一顿道:“李—瑞—允!” 凌云只“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又仔细想来,这个答案却在情理之中。 练亭中又道:“凌统领可知道李瑞允这厮是如何阴谋害我的吗?” 凌云淡淡道:“这是贵帮内部的事务,凌云不太方便过问罢。” 练亭中道:“不,凌统领现在已经不是外人了,我想我不应该再瞒着你了。而且,我也早已不在天枭组织了……” 说到此,他不禁有些怅然,“唉!十年风雨,天枭已经没有人再承认练亭中这个人了……” 凌云见他一片惆怅,心里亦觉恻然。 练亭中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地望向凌云道:“凌统领,我的仇人是李瑞允,你的仇人也是李瑞允,你我应该同仇敌忾,共同对付李瑞允才是!——怎么,你还在迟疑么?难道你不想杀了李瑞允为吕大人报仇吗?” 凌云愤然道:“当然想报仇!” 练亭中道:“这就是了!可是现在你却人单势孤;而我们这里也正需要像凌统领这样的人才——如果凌统领能答应与我联手,共同对抗天枭,岂不相得益彰?” 凌云抬起头,看到的是练亭中那张野心勃勃的面孔,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神,还有眼神里透出的那种不为我所用、即为我所杀的执着冷厉的寒芒。 他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几个念头交替在脑海中过电般闪过。在这之前,他本来是打算向练亭中辞行、并带着浣玉郡主返回京城的——而现在看来,形式有变,他也只有另做打算了!…… 任谁也想不到,只在这瞬间的功夫里,凌云已是心机百转,有了某些打算;而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此时望着练亭中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凌云剑眉一挑,慨然道:“我与李瑞允势不两立,只要能杀了他,为吕大人报仇,纵使赴汤蹈火,凌云亦在所不惜!练帮主此言正合我意,只是凌云武功低微,只恐会辜负了练帮主的一片厚望。” 练亭中大喜道:“这么说凌统领是答应了?老夫如果能够得到凌统领的鼎力襄助,真是如虎添翼,兴甚至哉!” 凌云浅浅一笑道:“练帮主言重了。” 练亭中道:“如此老夫就封你为六大弟子之首!” 凌云道:“六大弟子?” 练亭中道:“凌统领现在还不认识他们,改日老夫一定为你引荐。他们是:张唯谷、凌波儿、欧阳剑、李刚、吴春心、杜正海。” “杜正海?……”提到他,凌云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练亭中道:“哦,凌统领与杜正海可是旧识了。你们以往虽然有过结怨,如今共事,当摒弃前嫌,同心协力、共创大业才是。老夫也相信凌统领定有容人之量,不会再计较以前那些恩怨的,是么?” 凌云颔首道:“这个练帮主只管放心。” 练亭中又接着道:“其他五人凌统领还不甚了解:张唯谷与凌波儿是一对至情至信的爱人;欧阳剑与李刚则是同生共死的结义兄弟;只有春心这丫头独来独往,逍遥洒脱。” 凌云道:“多谢练帮主指点,凌云一定与诸位兄弟和睦相处,绝不辜负帮主的心意。” 练亭中哈哈笑道:“这就好。”…… 晚上,凌云回到了自己寄居的那所农舍,向浣玉郡主说了此事。 浣玉不由惊异地睁大了秀目:“什么,你要留在此处,不打算回京城了?” 凌云默然道:“本来我是打算即日就带你返回京城的;可是转念一想,如今吕大人已死,我再回京城又将投奔何处?要想为吕大人报仇,只有如此。何况,李瑞允派人遗尸晋陵王府,以此嫁祸于我,那里已无我的容身之处了……思之再三,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行了。” 浣玉“噢”了一声,没说什么,低下头去。 凌云见她沉默不语,遂问道:“郡主,不知你又有何打算?” 浣玉轻噫一声道:“我还会有何打算?那次我被兰珠那贱人劫持,虽然是被她欺骗的,可是我的心意却是真的!而且我临行时写的那封书信,想来你也应该看到了……” 说到此,她脸上浮起一片娇羞的红晕,低声呢喃道:“凌大哥,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凌云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地望着她道:“郡主……” 浣玉却深情款款道:“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就是吃糠咽菜,沿街乞讨,我也不后悔。” 凌云想不到浣玉竟会说出这番话来,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无言。 浣玉思忖了一阵,又幽幽道:“其实我觉得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啊!如果我们真的回去了,父母反对,你我就不可能在一起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还会再来干涉我们的事情?凌大哥,你说是不是?” 凌云闻言,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不由地苦笑,“以前他们说我诱拐了你,可谓冤枉;现在却弄假成真,我倒不必再叫屈了!” 浣玉秀媚的眸子一转,轻笑道:“是啊!而且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再担着虚名受这不白之冤了!” 凌云清眸微微眯起,幽深的目光里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凭着他深厚的武功造诣,他已觉察到窗外有人在偷听,而且此人来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平静,不动一点声色。 他轻轻抿起了唇线,沉吟了一下道:“郡主,你说的对。等我们在这里安定下来了,我就去与练帮主说了此事,你我从此再也不分开了!” 浣玉大喜道:“凌大哥!……”一头扑入他的怀中。 凌云眸光一转,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窗外那人赶紧溜走。她蹑足潜踪,悄悄出了篱笆小门,踏着月色向庄前走去。 月光如水,梳洗着她那苗条匀称的身材,清秀俏丽的面容,可以看出这人是个年轻女子。 这少女轻车熟路来到一幢雕梁画柱的大院前,进了院子,登堂入室。室中有一人,坐于书桌前。 “春心,情形如何?”主人问话了。这人正是练亭中,他华衣锦绣,俨然是个阔佬。 那一身黑衣的年轻女子冲着练亭中拱手施礼道:“帮主,凌云的确是真心归顺您。今天晚上他与浣玉郡主说的话弟子听得一清二楚。” 接着,吴春心便口齿伶俐地把方才凌云与浣玉的对话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向他复述了一番。 她的记忆与模仿能力极强,只说的练亭中连连点头。只是说到最后,她却住口不说了。 但好奇心是每个人的天性。吴春心越是不说,练亭中越是感兴趣,一个劲追问她下文。 吴春心只好吞吞吐吐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后来……浣玉那贱人投怀送抱,两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真不害臊!……” 说到此,她自己的一张粉脸先红了,“呸!一个还自称什么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一个又是什么贞洁玉女、玉洁冰清呢,真不要脸!……” 练亭中听了不由哈哈大笑。 吴春心走后,内间帘笼一挑,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慢慢走了出来。 练亭中道:“春儿,方才的话你可都听见了!凌云这回可是真心助我了。哈哈,老夫又得一左膀右臂!” 练南春却面沉似水,不发一言。 练亭中暼了她一眼道:“你以前还说以凌云的性子,是不会留下来为我效力的,现在看来还是你多虑了吧!怎么了,干吗沉着脸一张哪,是在为自已的失算懊恼吗?” 练南春脸一扬,还是不说话。 练亭中道:“我明白了,你是在为凌云与浣玉的事情不快是么?其实这又有什么呢,只要凌云能留在飞云山庄为我效力,你爹爹还愁想不出办法来成全你们两个吗?” 练南春冷冷道:“那浣玉郡主呢?” 第74章 凌云与练南春的一场虐心约会 却说练南春,听说了凌云与浣玉在一起的那些暧昧情节,心里很不是滋味。 练亭中见女儿不高兴,便安慰她道:只要凌云能留在飞云山庄为他效力,他就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成全他们两个的。 练南春冷冷道:“那浣玉郡主呢?” 练亭中不以为然道:“这个丫头还不好处置吗?” 练南春鼻子一哼道:“爹,你能不能换种思路啊?不要只想着用强好吧?” 练亭中呆了一下。 练南春怅然望着窗外阑珊的夜色,幽幽道:“如果真的杀了浣玉,凌云会怎么看我?也许我就永远得不到他的心了。” 练亭中道:“那也好办,我可以制造一出意外事故,让凌云参不透是我杀了那丫头。” 练南春忍不住抢白他道:“你除了会杀人,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如果凌云真的爱我,我何至于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如果我与他真的有缘无分,也是天意如此,我也该认命才是,又何须强求呢?” 练亭中良久无语,半晌才苦笑道:“唉,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真是麻烦……”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对了春儿,你说都拖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与凌云见面啊?” 练南春神色复杂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再等等吧!” 练亭中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凌云还在为了以前的事情不肯原谅你吗?不要紧,你的事情我可以慢慢说与他听;而且他的命运如今掌握在我的手里,有些事情也由不得他自己的意愿!” 练南春有些无语的看着他道:“唉,你还是改不了你一贯的作风!……”说着,她懊恼地“咳”了一声,径自转身而去。 只余下练亭中茫然望着女儿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次日上午,练亭中召集两位长老练楼中、练轩中,及六位弟子来到自己处理公务的大厅。又派人去请了凌云过来,为的是为双方做引荐。 凌云此时伤势尚未痊愈,面色依然有些苍白,愈发显得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眸更大了。 尽管如此,仍掩饰不住他双眸中流露出的、那极富魅力的动人神采,还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由内而外的、潇洒飘逸的气质。 练亭中笑容满面,先向凌云引荐两位长老:大哥练楼中与四妹练轩中。 练楼中年近花甲,两鬓略有几缕银丝,满面红光,稀眉朗目,神采奕奕,气势逼人,只是眼神深沉,似乎不易近人。 而练轩中则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她的脸上淡施粉黛,粉面含春,秀色可人,看年纪也就是四十许人。眉如远山,目若秋波,幽幽的眼神中总是透着一种深沉忧郁的神色。 从她的脸上,凌云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天枭组织的副帮主练南春。 而事实上,练南春与练轩中原本就是姑侄,长的相像也是不足为奇:当然练南春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自是比已上了几岁年纪的练轩中要美艳动人多了。 凌云来不及更多的感慨,练亭中又继续为他引荐六大弟子:“这是大弟子张唯谷与二弟子凌波儿。” 张唯谷年近三旬,正值而立之年,身姿挺拔,容颜俊朗,属于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形象。手中一把折扇,举手投足,神采飞扬,英光四射。 凌波儿似乎比张唯谷年纪稍大了些,体态微丰,合中身材,脸上有明显的脂粉雕琢修饰的痕迹。应该说,如果她再年轻几岁,绝对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凌云与张唯谷和凌波儿含笑见了礼;练亭中又介绍欧阳剑与李刚这对情同手足的结义兄弟。 出乎凌云意料的是,三弟子欧阳剑是个年逾六旬的白发老者,李刚则是个年方弱冠的黄毛少年。这一老一少义结金兰,可谓忘年之交。 这一老一少极为豪爽热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欧阳剑道:“古有桃园三结义,不忝想效仿,只可惜少了一人,今日有凌统领在……” 凌云笑道:“好啊,以后有机会你我一定也来个义结金兰如何?”说的李刚、欧阳剑十分高兴。 练亭中又向凌云介绍吴春心。这女子年约双十,衣着华丽,身材苗条,眉清目秀,眉梢吊起,有几分妖娆妩媚。此时她冲凌云盈盈一笑,娇声道:“久闻凌统领大名,英俊潇洒,人品一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咯咯咯……” 她一阵娇笑如摇响了一串银铃,只听得凌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思:练亭中说她逍遥洒脱,倒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还不如不见! 练亭中最后又指着那位黑衣青年道:“杜正海。想来不用老夫介绍了,你们都是旧相识了吧。” 凌云冲着杜正海拱拱手,淡淡一笑道:“上次承蒙杜兄手下留情,凌云在此谢过了!” 杜正海阴沉的眸子里泛起一层冷冽的寒意,他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看到凌云,他不觉又想起了那一日、他举剑欲杀凌云、却被练亭中当场阻止的事情,心里便觉得十分的不自在。 练亭中却很不满意,沉声道:“杜正海,还不向凌统领还礼?” 杜正海一脸冰霜,依然站着不动。 练亭中更为恼怒,“纵然以前有些过结,时隔多年也该化解了;何况凌统领还是老夫的贵客,你怎么可以如此无礼?” 杜正海执拗的脾气上来了,只是冷着一张脸站着,一语不发。 练亭中就待发怒,凌云连忙上前打了个圆场道:“练帮主请息怒。今日大家欢聚一堂,当高高兴兴的才是;而且诸位都是开朗豁达之人,就不必在这些繁文缛节上斤斤计较了吧!” 练亭中哈哈大笑道:“还是凌统领心胸开阔坦荡。从此以后,凌统领就是我们自己人了,现在老夫就当着诸位的面,正式册封凌统领为我飞云山庄六大弟子之首!” 话音一落,众人自是一片阿谀奉承之声;只有杜正海不屑一顾,冷笑不已。 凌云一怔,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凌云初到这里,寸功未立,怎敢忝居诸位之上?还请帮主收回成命。” 练亭中道:“凌云,你又何必推辞?众望所归吗!——另外,我还要向你引荐一人。” 凌云见练亭中神神秘秘的,不禁有些奇怪道:“哦?不知帮主要引荐何人?” 练亭中道:“此人乃是老夫的至亲之人,也是凌统领的一位……旧相识,只是不方便在此处相见。明日辰时你到飞云山庄西面五里的望月凉亭去,自然能见到你要见之人!” 说到此,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记住,一定要按时去哦,千万不要失约了!” 凌云困惑地皱了皱眉。他搞不懂练亭中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待要问下文时,练亭中已经下令让众人散去了。…… 翌日辰时,凌云如约来到望月凉亭。虽然时值秋日,这里依然芳草萋萋,中有小亭翼然。 一位白衣飘飘的秀美女子伫立亭中,风儿柔柔细细,抚弄着她飘飞的秀发。她一直背对着他,不回头。 凌云却早已认出了她。是仇是恨,是悲是恼,他心中已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他径自转身就走。 那白衣女子见状,在空中施了一个式“细胸巧翻云”,美丽轻盈的身形如凌波仙子般几个滑翔,已堵在了凌云面前。 凌云神色冰冷,沉声道:“闪开,我不想见到你!”说着抬腿就走。 白衣女子却伸出手臂拦住了他;泪水已忍不住从她那双秀媚的眸子里滑落下来,“凌云,你能不能先听我说一句话?” 这女子正是练南春。 凌云不屑地挑了挑剑眉,冷冷哼了一声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练南春只觉一颗芳心就像被撕碎了,揉烂了一样的疼痛;她几度哽咽,已说不出话来。 凌云浅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道:“我以前见过的练帮主,可从来都是豪气干云,风行雷厉,杀伐决断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怎么现在却做出这般儿女之态来?” 练南春颤声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以前欺骗、伤害了你;可那也只是因为我们当时立场不同啊!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却从来都是真的……” 说到此她踌躇了一下,用力咬了咬嘴唇,似乎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又抬起脸来,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直直地凝视着凌云的眼睛,一字一停道:“凌云,你知道吗,其实我是真心爱你的……” 凌云只觉一颗心陡然悸动了一下。他眼尾泛红,颤声道:“你不要说了!……哈哈,多亏了你的真心啊,否则我就不会掉下悬崖差点喂了虎狼了;否则我也不会让刑部尚书府那么多人为我而枉死了;否则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田地了……” 练南春咬着牙道:“我……我……”她原本有很多话要对他说的,现在却骨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不争气的眼泪已是满脸。 凌云讥诮地弯了弯薄薄的唇,挖苦道:“谁不知道曾经的玉老板一笑倾城,现在怎么却哭得这么伤心?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可承受不起啊!” 练南春不由气急,刷的一下长剑出匣,阴森森冷冰冰的剑刃已经逼上了凌云的心头。 凌云此时手无寸铁,而且他原本也并无抵抗之意;见状身形滞立不动,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副要杀要砍随便你的架势。 练南春眸子猩红,切齿道:“凌云,我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凌云目光森冷,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幽深的眼眸只是看向别处,对她的怒视似乎不屑一顾。 练南春并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漠然,继续说道:“凌云,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我也承认以往曾对你犯下的过错,可是我们当时不都是各为其主吗?也就是在那时,我知道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可我却欲爱不能。李瑞允逼我,你也在逼我!你可知道我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谁又能理解我心里的苦楚?……” 她顿了一下,又道,“而且你知道吗?当初你与空色掌风对峙而身受重伤、性命垂危的时候,又有谁不惜损伤元气、为你运功疗伤的?” 凌云的心蓦地抖了一下,抬眸望了她一眼道:“都有谁?” 练南春道:“我大伯练楼中,我父亲练亭中,我姑姑练轩中,还—有—我……” 凌云原本僵硬冷漠的脸色似乎微微舒缓了一些,默然道:“如此,凌云倒要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了!……” 练南春脸一扬,扁了扁嘴道:“不敢当。而且就是在近日你卧床昏迷的时候,我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你,夜不能寐地守护着你,我真怕你会醒不过来了——而且男女有别,当时你又没穿衣服……”说到这,练南春只觉得芳心乱跳,美丽的脸上浮起一层娇红的氤氲。 “你不要说了!……”凌云听了,脸上不禁也有些挂不住了。想起当日自己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时的历历情形,他一张俊逸的面孔不觉慢慢地红了起来。 他方要再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一双幽深的星眸冲着柳荫后冷然道:“是谁在后面,出来吧!” 第75章 吴春心对凌云别有居心的勾引 却说凌云,在望月凉亭与练南春相约;凌云方要对练南春再说什么,忽然觉察柳荫后有人,遂冷然道:“是谁在后面,出来吧!” 一位华衣少女慢慢从柳荫后走了出来,脸上讪讪的,正是吴春心。她尴尬地望了望凌云与练南春,吞吞吐吐道:“凌统领,大小姐,我……” 练南春柳眉一竖,疾言厉色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吴春心嗫嚅道:“我……” 凌云见了,觉得好没意思,冷冷地哼了一声,径自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孤寂冷漠的背影。 练南春亦觉地扫兴,用那双几乎能杀人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吴春心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去。 只留下吴春心满脸窘态地呆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练亭中站在庭院里,见到女儿练南春脸色晦暗地走了进来,便预料到了这次约会的失败。但他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练南春满腹的怨气无处发泄,这下总算找到了出气筒。她冲着父亲发火道:“怎么样了,你去问他好了!我本来不想现在就见他的;都怪你自作多情,非得让我去,这下可好,害得我……”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见女儿那伤心欲绝的样子,练亭中立时恼了,冷厉的眸子里泛出杀机,沉声道:“凌云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居然敢得罪我的女儿!春儿,你别难过,看我怎么教训他!” 练南春气得一翻白眼道:“你除了会用强,还会干什么?” 练亭中摊摊手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练南春脸上一片黯然道:“有缘无分,强求不得。我早就知道,我与他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说罢,她轻叹一声,掩面而去。 练亭中望着女儿远去的、伤心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气道:“唉!你们之间的事,我真不明白……” 练南春伤心欲碎,而凌云这些日子也是烦透了。 他不仅仅为自己与练南春之间的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痴缠虐恋而烦恼,也同时更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烦忧。 他虽然答应了练亭中留在飞云山庄为他效力,但这也不过是个权宜之计而已。 其实他早就觉察到了练亭中在他周围设置的眼线,他也意识到了练亭中对他的各种提防与戒备,于是他也只好逢场作戏——包括那次在房中他对浣玉郡主说的那些话,以及故意做出的那些亲密狎昵的动作,也都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他知道,这练亭中绝对不是什么善类。本来么,他对练亭中的为人也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是天枭组织的前帮助,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 已经有太多的人欺骗了他——董武,应传霖,练南春,也包括浣玉郡主。他们曾经是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或兄弟,但结果又如何呢? “世道艰险,人心叵测……在这个世上,你不能相信任何人……”练亭中曾经这样提醒过他,对此他也深有感触。现在他知道,这任何人当然也不能把练亭中例外了。 练亭中曾经对他说吕大人在狱中遇刺而死,当初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痛不欲生;但后来冷静下来了,他开始思索练亭中这话是真是假了。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除非他亲眼看见,否则他是不会相信吕大人已经死了! 而要想亲见,便要先离开飞云山庄,但怎样出去?练亭中的人对他看的这样紧。自己一人脱身容易,但若想带着浣玉郡主全身而退,并且安全返回京城,却绝非易事。 薄暮冥冥,又是一天的结束。烛光摇曳,晃着他那张忧郁的、冷冷的面孔。他在几案前自斟自饮着,又一杯苦酒入腹。 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他身形不动,只淡淡地问道:“谁?” “我!……”一个娇滴滴软绵绵的女子声音。这声音却不是浣玉的。他冷然道:“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 但那女子已推开了房门,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是吴春心。 凌云站起身,带着满脸的疏离,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对她说道:“男女不独居一室,何况天这么晚了——姑娘请便。” 吴春心眼波盈盈,娇声娇气道:“怎么我刚来凌统领就赶我走啊?凌统领一人独酌多寂寞啊,让小女子来陪陪你如何?”说着竟然娇躯一扭,伏身坐下了。 凌云后退了两步,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正色道:“姑娘请自重!姑娘深夜至此,若是被外人看见了,只恐于姑娘的名声不利。” 吴春心听了,不由格格地娇笑起来,“你我都是洒脱不羁之人,只要凌统领不在乎,小女子更不在乎!小女子久仰凌统领大名,人品一流,英俊潇洒,小女子钦慕已久,只恨无缘相见——今天晚上良辰美景,机会难得,就让小女子陪着凌统领共度良宵如何?……” 说着她娇羞地靠上前来,温香软玉般的身子就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软酥酥的倒在了凌云的身上。 凌云剑眉一挑,暗骂一声“无耻贱人”,蓦地一把推开了她,厉声道:“你要是再不走,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吴春心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身子往前抢了几步,差点摔倒。 她不由也恼了,弯眉一挑道:“姓凌的,你别跟我装什么正人君子,你也别自命清高,你当你与别的女子的风流韵事我不知道么?怎么你与别的女子就可以卿卿我我,偏我就不行?哼,假正经!” 她一边说着,一边气呼呼地向门外走去。 可能是有些气糊涂了,走的急了些,吴春心走到门口时,足下忽然一个踉跄,“哎呀”一声跌了下去。 她就势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脚,哎哟哎哟地哼哼着,痛得脸上直冒冷汗。 凌云见了,不由暗自腹诽道:“女人真是麻烦……”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俯下身子,想先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吴春心那软绵绵的身子趁势往凌云怀里倒去,凌云下意识的用手去挡;她却借势骈指一点,正正点在凌云的软麻穴上! 凌云身子一僵,立时不能动弹了。 吴春心见得了手,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凌云立刻明白中她的招了,他脸色铁青,咬着牙道:“无耻贱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吴春心一双媚眼在他的身上逡巡着,唇角一勾,得意地笑道:“我想怎么样?我要剥光你的衣服,然后再把你绑到飞云山庄庄头的那棵大树上。第二天早上,庄里的男女老少从这里经过,都会一睹凌统领的风姿神采,这岂不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啊!呵呵呵……” 凌云气得眸子猩红,咬牙切齿道:“不要脸的贱人!” 吴春心格格笑道:“到那时候就不是我了,而是凌统领这张脸要不得了!” 凌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吴春心道:“凌统领想知道答案吗?好啊——”她轻轻一拍手,“海儿哥,进来吧。” 门一开,杜正海一身黑衣,神色冷冽,阴鸷的眼神阴晴不定,慢腾腾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凌云瞅瞅杜正海,又看了一眼吴春心,恍然道:“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你们两个串通起来算计我!……” 杜正海单侧嘴角往上一翘,漠然道:“凌统领话何必说得那么难听!” 吴春心慢悠悠走到杜正海面前,对着他粲然一笑道:“怎么样,海儿,我做的还不错吧!” 杜正海回过脸,深情款款地望着她,眸底泛起一丝动人的柔色,轻声道:“春心,这次多亏你了。” 凌云在一旁冷眼瞧着,看两人那亲昵的样子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 这时杜正海转过脸,眸色瞬间变得狠戾阴沉,冷冷地瞪视着凌云道:“凌云,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云面无表情道:“我现在只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杜正海漠然道:“你说。” 凌云道:“之前我曾请求你把浣玉郡主带回京城,并且亲自把她护送到刑部尚书府吕大人那里——当初你明明答应了我,可是后来却为什么食言了?” 杜正海愤然道:“凌云,你以为我愿意做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你以为我不想把郡主送回刑部尚书府吗?可是练亭中那老鬼会给我这个机会吗?当时他制住了我的穴道,并且让人把我关押了好几天,连一点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又如何去兑现我对你的承诺呢?” 凌云闻言,不由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喃喃道:“原来是这样,难道真的是练亭中……”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杜正海有些困惑地望了他一眼,“凌云,你在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 凌云抬头望着他,忧郁的眸子里闪过的是无尽的怅然,“杜兄,我想说的是,你我虽然经历不同,但就现在的境遇来说,却是同病相怜。” 杜正海愣了一下,一丝怅惘的情绪在眼睛里一闪而逝。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漠神色,“凌云,你休想用这些话来打动我。说实话,我确实很佩服你的人品与武功,但只可惜你我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半个月前我就想杀了你,却因为练亭中的阻止而没能成功;现在天意终于又让我抓到了这个机会,我是不会再放过你的!” 凌云有些无语地望了他一眼,轻噫一声道:“杜正海,难道在你的心里就只有恨吗?” 杜正海怔了一下。他转过脸,望了一眼身边的吴春心,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了,“不,在这世上,我也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春心,就是我最爱的那个人……” 吴春心含情脉脉地回望着他,报之以盈盈一笑。 但旋即杜正海的眼神又变得冷酷了,“凌云,如今你却是我要报仇的第一个对象。什么也不要怨,怨就怨你自己的命不好罢!” 话音中,长剑出鞘,一道冷冽的寒光在眼前划过,剑尖吐着森森杀气直向凌云前心刺去! 却听地吴春心一声惊呼,杜正海手中长剑已坠落在地。杜正海亦是噔噔倒退几步,骇得面如土色! 原来,在杜正海的长剑刺向凌云的那一瞬间,凌云矫健轻灵的身形一个辗转,抬腿一式“追风逐月”,正正踢在了杜正海持剑的腕子上! 吴春心被骇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道:“原来方才你没有被……制住穴道?” 凌云“嗤”的冷笑一声道:“就凭姑娘那软绵绵的动作,充其量也就是隔靴挠痒而已!” 吴春心气得弯眉一挑,娇叱一声,探手拔出自己的长剑,一式“白云出岫”,直刺上去。 凌云微微一偏身子,轻飘飘地旋身躲了过去。他手里没有兵器,只能空手相搏。可是他却根本没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 第76章 练亭中安排刺杀何成麟之大计 却说凌云,不留意被吴春心与杜正海给合谋算计;他反客为主,踢落杜正海刺向自己的的宝剑,又与吴春心激战在一处。 虽然他来不及去取自己的兵刃,只能是空手相搏;但凭借自己那高超的武功造诣,在与吴春心的周旋之下,只打了几个回合,便很轻松地占了上风。 吴春心虽然在武艺上也属一流,但也得分跟谁比。在凌云的面前,她根本不是对手。 此时的吴春心已是娇喘吁吁,堪堪不敌了。情急之下,她施了一招“分花拂柳”,去斩对方的腕子。 却不料对方轻飘飘地一转身,让过她的剑,避其锋芒,击其要害,一式“百鸟朝凤”,正好击中了她的腕子! 吴春心惊呼一声,长剑脱手。凌云顺势一把接住,反手向她面门撩来。她不由后退几步,退到了窗口。她就势一个平沙落雁,由窗口跳到了院中。 凌云也紧跟着飞身一跃,追了出来。杜正海见了,疾步上前拦住了凌云,两人又厮杀在一处。 吴春心趁势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 杜正海知道:吴春心一定是去搬救兵了。一想到此,他立即信心大增。他知道自己不是凌云的对手,可他却毫不气馁,飞花逐月,剑往上撩,以此来迷惑对方。 岂料凌云早已看透了他的路数。寒光一闪,一式“暗香疏影”,凌云的长剑已然逼上了杜正海的脖子。 杜正海喟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只等着对方那致命的一剑刺下来。 等了一会,却并不见对方动手,不由怒道:“姓凌的,你到底要怎样?” 凌云方要答话,忽听外面一阵嘈杂之声,有人来了。凭直觉,杜正海知道是练亭中带人来了。 他懊丧地叹了一声,那双幽深的狭眸恨恨地盯着他道:“凌云,这下可好了,你正好可以把我交给练亭中了!” 凌云戏谑地瞄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杜兄,你记不记得有一句俗语啊,叫做六月的债还得快——你说现在我是不是可以一雪前耻了?唉!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哪,也许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你居然也会有今天啊!” 杜正海不由呆了一下。他忽然觉得凌云后面的这几句话很是耳熟,一转念立即想起来了:这几句话正是当初凌云身陷他手之时,他奚落凌云时说过的。 杜正海不由脸色铁青,咬着牙道:“凌云,你可真是睚眦必报,一点亏都不吃啊!” 凌云浅笑一声道:“杜兄言重了!我又不是圣人,又怎么会不记仇呢?而且我现在也只不过是现买现卖而已么!” 杜正海用几乎能杀人的眼神狠狠地剜了凌云一眼,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时,院门哗的一下开了,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练亭中。 杜正海见了他并不如何诧异;令他大吃一惊的是,他看到了练亭中身边的那个人。 吴春心!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脸色惨白,一时竟如傻了一般。 只听练亭中道:“方才我在房里,忽然春心这丫头跑来向我汇报说:方才她经过凌统领的住处,听到里面有激烈的打斗之声。我十分挂念凌统领的安危,急忙赶过来看看。凌统领,没什么事吧?” 说着他又回脸望了一眼杜正海,冷冷道:“这就是那个不识好歹的刺客了?” 杜正海此时还能说什么,他只等着凌云来落井下石。 凌云轻轻一笑,撤回长剑,冲着练亭中躬身一礼道:“多谢练帮主关心,只是帮主与吴姑娘此次是有所误会了。” 众人一愣,“误会?” 凌云道:“今天晚上凌云一人觉得无聊,恰好杜兄经过此处,于是我便拽了他来共同切磋武功。正巧吴姑娘路过此处,不明所以,遂引起了这场误会。不期惊扰练帮主大驾,凌云实感不安,还请帮主恕罪!” 凌云的话使得众人十分意外。尤其是杜正海,他怔怔地望着凌云,恍若梦中。 练亭中觉得自己似乎被愚弄了,有些不满地狠狠瞪了吴春心一眼。 吴春心此时尴尬极了,讷讷道:“帮主,我……” 在听了凌云的一番话后,她已是心生悔意了——后悔自己太过聪明了,也太过自私了。 她在心里想:要是早知道凌云这么说的话,她就不会自作聪明地跑到练亭中那里去通风报信、出卖自己的恋人了。可是现在既成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懊悔也来不及了…… 她心中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练亭中带人悻悻走了。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杜正海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住处。与吴春心的相爱是他的初恋,他们曾经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什么“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他没想到,自己与吴春心的爱情竟如此不堪一击。只一次小小的考验,她便经受不住,临阵逃脱。 最为可耻的是,为了保住自己,她竟然出卖了自己!自诩至爱的情人做人至此,真令他伤心欲碎了。 他一连几个晚上失眠了。到后来他也想通了:为这样的女子伤心劳神,根本不值得。意念至此,思路便开阔起来。现在他想到的已不单单是他自己了。 浮世情仇,悲欢离合,占据了他思想的全部。他想他现在应该去找一个人倾诉情怀了。 找谁呢?在这偌大的飞云山庄中,只有一个人可以倾听他的心声了。凌云。虽然他与他曾经有过诸多的过结,但现在也应该化解了。 他还要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 却说练亭中这日忽然闻报说:何府大公子何成麟要成婚了,不由怔了一下,问道:“什么时候?” “本月初九。” 今天是初二了,还有六天的时间。他在房中踱着步,自思:报仇的机会终于到了。遂吩咐人把二位长老练楼中、练轩中、五位弟子(杜正海除外)以及凌云与练南春找来共商大计。怎样刺杀何成麟的大计。 凌云这才从练亭中口中得知了何成麟的真实身份——天枭组织的帮主李瑞允。这既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早就怀疑何成麟的真实身份了,也知道此人必定在天枭中的地位很高,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就是天枭帮主! 接下来练亭中就本次的行动进行了周详的安排。他对众人说:此次何府中棘手的敌手不少,如杨婆子、罗凤娓、冯碧文、应传霖等人。 “应传霖?……他还没死?”凌云诧异道。 练亭中笑着望了他一眼,“凌统领非常恨他是么?” 凌云低下头去,没有说话,一缕心酸不由涌上心头。 想起从前他与应传霖曾经情同手足;可是后来应传霖却暗算自己,在最关键的生死关头,给了自己致命一击,两人从此反目成仇……凌云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现在的他宁愿一辈子都不再去想他,见他。 接下来练南春又与练亭中说:自从凌枝与桂叶死后,何成麟又把罗凤娓、冯碧文二女安插在何府中,名义上是自己的两个侍女。 李炫与李武此次大约不会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晋陵王府郡主新丧,晋陵王爷赵甫又怎会有心情去参加人家的婚礼?顶多派管家赵仁义送份贺礼过去罢了。 “孙孝文、李云汀也不能去。我让他们两个在绸缎庄中照顾生意,这个喜酒由我去喝。”练南春又道。 这样看来,罗凤娓、冯碧文、李炫、李武、孙孝文、李云汀等人都是天枭组织的人——凌云自思。他虽然心潮澎湃,脸上却十分漠然。 练亭中点点头:“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接下来分兵派将。 练楼中、练轩中两位长老在家中留守。 张唯谷、凌波儿、欧阳剑、李刚、吴春心五人混入何府扮作喝喜酒的,一个盯一个,牵制住何成麟身边的几大侍卫高手:罗凤娓、冯碧文、杨婆子、应传霖等人。 接下来的问题是:由谁去挑这千钧重担,完成刺杀何成麟的大计? 练亭中把目光转向了自己女儿。练南春轻轻笑道:“爹爹是看上我了?” 练亭中道:“有信心吗?” 练南春道:“其实,在爹爹说这话之前我就想毛遂自荐了。” 练亭中豪迈地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练亭中的女儿!” “只是,”练南春道,“只有我一个人还不行。李瑞允狡猾奸诈,太难对付,如果再有一个得力的帮手,才可保证此次行动的万无一失。” 练亭中点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这帮手我早就为你想好了。” 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凌云身上。众人的目光亦随着练亭中聚焦在了他身上。 凌云见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他身上,知道自己再不能保持沉默了,于是起身,冲众人一拱手道:“若练帮主不嫌弃,凌云愿斗胆接下此任,与……与……” 他一时也想不起应该怎样称呼练南春,不禁有些窘迫。 练亭中哈哈大笑,“以前你称呼她玉老板,现在恐怕是不合适了,大家都不是外人,不如你直呼她的名字‘春儿’好了!” “春儿”,多么狎昵的称谓。众人早就知道凌云与练南春以往的事情,此时听练亭中这么一说,都不由嘻嘻哈哈笑起来,闹得两人面红耳赤。 凌波儿最善察言观色,此时便道:“大家看一看,咱们练大小姐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凌统领英俊潇洒,人品一流,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众人随声附和。张唯谷接着道:“如果此事成了,练帮主岂不既得一乘龙快婿,又得一左膀右臂,真是如虎添翼,两全其美啊!” 众人连连称是。练亭中亦是眉开眼笑,十分自得。 练南春此时说不出是喜是忧,只觉心乱如麻。她偷偷瞅了一眼凌云,只见他神色冷漠,置若罔闻,不由轻噫一声,转过脸去。 众人正在尴尬间,只听门外脚步声,一人几步闯了进来,正是杜正海。他神色凛然,似乎受了很大的侮辱似的。 练亭中瞅了他一眼,脸色一沉道:“杜正海,你来有事吗?” 杜正海道:“这么重大的谋划,为什么把我排除在外?” 第77章 杜正海告之凌云那两具尸首的秘密 练亭中道:“你与何禹廷仇深似海,此次计划你还是回避的为好。因为你最大的缺点便是太过感情用事。” 杜正海不服气道:“可是帮主,我可以保证——” 练亭中已不再听他说什么,他一抬手,向众人道:“此次计划就这么定了!——好了,大家散去吧!” 众人一个一个从杜正海身边走过,没有人去理睬他,仿佛他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凌云走到最后。当他走到门口时,练亭中叫住了他。 凌云只好回身,问道:“练帮主还有什么吩咐?” 练亭中微微一笑,吩咐侍从拿过一个锦包,长长的,里面不知包着什么物事。练亭中把那锦包递给凌云道:“打开看看。” 凌云疑惑地打开锦包,见里面包着的竟是一把镶金饰玉的宝剑,长约三尺,青鲨鱼皮剑鞘,雪白剑穗,漂亮极了。正是:“简衣而望之,手振拂,扬其华,猝如芙蓉始出;观其身,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水释。” 凌云一见那宝剑,脸色不由变了,原来这正是自己的那把鱼青宝剑! 他不由困惑地抬起头,望着练亭中。 练亭中笑道:“本来就是宝剑送英雄,何况现在老夫还是物归原主,凌统领何必表现出这样一副惊奇的神情来?” 凌云又惊又喜,躬身一揖道:“凌云多谢帮主!” 练亭中道:“凌统领这就见外了,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么,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只可惜,那令牌在忙乱之中不知怎么给弄丢了……” 凌云怔了一下,提到令牌,他不由又想起了吕大人,心里一阵悲戚。 练亭中见凌云难过,忙道:“对不起,老夫不小心又碰触到你的伤心事了是不是?” 凌云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其实那东西丢了也好,反正以后也用不着了,见了反而徒增伤感。” 练亭中大笑:“凌统领果然是豁达之人,老夫就喜欢你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 凌云云淡风轻地一笑。 练亭中又道:“多亏这把宝剑还在,至时凌统领正好可以用它去杀李瑞允那乱臣贼子!——凌云,此次行动就全看你的了。”他起身走到凌云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凌云心里一动,若有所思。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慨然道:“是!凌云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辜负练帮主的提携与期望。” 练亭中喜道:“这就好!”…… 却说杜正海,独自一人来到村头的小溪旁。淙淙的流水缓缓地流淌着,像是在无声的呜咽,晃着他苍白悲伤的脸。 他似乎已看透了自己所在的这个组织:人与人之间只有冷漠,只有互相利用,尔虞我诈,根本不存在什么真情实意。 练亭中只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一个工具,需要时拿出来、不用时弃置一旁的工具。 刚刚来到这里时,他曾指望着靠练亭中来为自己报仇雪恨;可是现在一涉及到何禹廷的事情时,练亭中却怕他感情用事、坏了自己的大计而要他回避!更别提什么报仇雪恨了!……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回头,只见凌云一身白衣,一脸的落寞,慢慢走过来。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当初自己也是急于报仇才受到练亭中的蒙蔽加入这该死的组织,凌云难道也要步自己的后尘么? “凌云,”他开门见山道:“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凌云被他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惊奇地望着他。 杜正海继续他的话,像是对凌云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已看透了练亭中这个人,他自私自利,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指望着他为你报仇雪恨,简直是痴心妄想。” 凌云回过神,笑了:“你在我面前这样说他的坏话,就不怕我去告你的密么?” 杜正海道:“别人我不敢说;唯独你,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你我虽然以往有过结怨,但多次交往使我相信你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们?他们又是怎样的人?”凌云说到此,忽然想起了吴春心,心想:他曾经自诩至情至爱的恋人尚且如此,何况他人?想到此,他心里不由升起一丝寒意。 杜正海道:“所以,我才要你也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要再受练亭中这老鬼的蒙蔽与利用。凌兄,我与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话。” 凌云道:“你说练亭中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又怎么说?” 杜正海道:“你知道练亭中当初为了逼你为他效力、采取了怎样的卑鄙手段吗?他先把你与郡主的假尸首穿上你们的衣服,送到了晋陵王府,以此嫁祸吕大人,使得吕大人蒙冤入狱;之后又派人刺杀了他——” 凌云脸色苍白,叫道:“什么,这些都是练亭中干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正海道:“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我也有自己的人脉,有自己的眼线,飞云山庄里发生的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 凌云唏嘘了一声,没说话。 杜正海又道:“还记的上次我为了报复你、举剑要杀你的时候,练亭中不容分说便制住了我的穴道,又让人把我关押了好几天,连一点分辨的机会都不给我——这又是为什么吗?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极力阻止我把郡主送到京城,以免我坏了他的大计啊!” 凌云蹙起眉头若有所思,良久才缓缓道:“你说的不错。这些事情我以前也一直想不明白,现在经过杜兄的点醒,终于令我恍然大悟了。” 杜正海又道:“还有一件事情,练亭中不是说你的那个侍卫统领令牌在混乱之中丢失了吗?其实那个令牌根本就没有丢,是练亭中让人连同那两具尸首一起送到了晋陵王府……” 凌云脸色倏地变了:“这是真的?……” 杜正海冷笑道:“你以为呢?吕大人、晋陵王爷他们都为官多年,又是何等人,又怎么会轻易被那两句假尸首所蒙蔽?若不是你那贴身令牌为证,谁又能相信你与浣玉郡主是真的死了?” 凌云默然道:“其实,这些我早就应该想到了,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能确定罢了;最主要的是,我真的不敢相信练亭中会是这种人……” 杜正海轻叹了一声,默默望着他。 凌云又问:“告诉我,刺杀吕大人的是谁?” 杜正海道:“张唯谷与凌波儿。” 凌云咬着牙点点头道:“多谢杜兄指点迷津,吕大人的仇我一定会报的!” 杜正海道:“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留在飞云山庄,为练亭中做事?” 凌云道:“其实我何尝不想早日离开这里?只是浣玉郡主还在山庄上,我自己走容易,安全带她离开此处却是不易。所以——” “所以你一直在等机会?” 凌云道:“不错!因为练亭中现在还不大放心我,我只有先取得他的信任,然后再谋良策。” 杜正海点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在等机会离开此处。”…… 侯爷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高朋满座,热闹非凡。今天是八月初九,六合相应,黄道吉日,正是何府大公子何成麟与丁府大小姐丁梦轩成婚的好日子。 人生最大乐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何成麟前些日子刚刚中了科举文状元,现在又要喜迎佳人入门,真可谓春风得意,双喜临门。而且令他高兴的还不止这些。 如今吕文正倒了,凌云死了,刑部尚书府倒台了,自己的死敌对头消失了——这才是他真正高兴的呢。 侯爷府外吹吹打打,花轿已经到了府门口了。丁继英骑着高头大马,乐呵呵地跟在花轿旁,喜娘与丫头们扶着丁小姐下了花轿,来到堂前。 何禹廷、常青公主正中端坐;丁进之在一旁相陪,何成麒亦在一旁侍立。 管家何禄为、绸缎庄老板娘“玉卿成”忙前忙后,招呼着侯爷府来往的客人,安排着府中诸多事宜。 皇上早已派了大内总管冯朝英送来了贺礼。 晋陵王爷没有来,郡主新丧,若是再看到别人的儿女成婚,他该是一份怎样的心情?他只派了管家赵仁义送来了贺礼,并代他向何禹廷祝贺。 新娘子已由丫头引到了堂前。一对新人披红挂彩,打扮得彩绣辉煌,光彩照人,在堂前拜天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周围一片恭贺称颂之声。何禹廷夫妇眉开眼笑,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今天是两人最高兴的日子。 接下来是大摆宴席,招待客人。何成麟今天特别高兴,与宾客们推杯换盏,喝的十分痛快。 两个侍女罗凤娓、冯碧文一个劲劝公子节饮 ,练南春上前道:“今天是大公子大喜的日子,难得他这么高兴,你们就别扫他的兴了,让他喝个痛快吧!” 何成麟此时已有几分醉了,闻言笑道:“玉老板说的对,你们俩也不必只顾着我,也去随他们吃点喝点,今日大家同喜同乐!” 说着又一把拽住练南春,眼神迷离,嘴里亦有几分口齿不清了,“玉老板,今天辛苦你了。为了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敬你一杯!” 练南春秋波一转,笑靥如花,曲意逢迎道:“你我都是自家人,大公子又何必这么客气呢!” 她的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暗暗咬牙道:“李瑞允,你就尽情地喝吧,乐吧!你马上就会体会到什么叫做乐极生悲的滋味了!……” 第78章 凌云练南春新婚夜联手刺杀何成麟 练南春应付了几句,又转到前院。只见护院杨婆子与新聘请的武师应传霖持刀带剑地立于门口,神色严肃,这与厅内欢声笑语的场面形成一个极大的反差。 练南春瞅了一眼应传霖,道:“应武师的伤势可大好了?” 应传霖轻轻一笑道:“多谢玉老板关心,在下的伤口已无大碍。” 练南春笑眯眯道:“那就好,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别人都在开怀畅饮,你们两个也不必拘礼,去里面同他们一起热闹一下吧!” 二人早已知道练南春在天枭组织中的身份,故此时练南春的话俨然是以上司对属下的口气说的。 杨婆子最喜热闹,这话正应了她的心意,闻言急忙道:“是!”冲二人一拱手,向内院去了。 只有应传霖面无表情,站着不动。 练南春道:“应武师怎么不去?放心,这里有我呢!” 应传霖淡淡道:“应某向来独来独往,不喜凑热闹,多谢玉老板的一番美意。” 练南春哦了一声,自思:这姓应的不愧为凌云的师兄,谨慎持重,比那般人难对付,今晚行事还要小心此人。 在六弟子中,属张唯谷武功最高,凌波儿最为精明,若让此二人联手对付应传霖,方有胜算的把握。 练南春心中打定主意,脸上却不动声色,口中谬赞了几句,又转到前院。 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弯月如钩,挂于幽幽夜空之中,凉风习习,秋虫啾鸣。 整个晚上何爷府一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近三更了,宾客们才三三两两地散去,府中渐渐平静下来。 何成麟醉醺醺地由两个侍女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回了洞房。他打发走了房中的侍女、丫头、喜娘等人,满面含笑地走到新娘子面前。 揭去了盖头,露出了新娘子那娇靥如花、含羞带怯的面庞。 他缓缓靠着她坐下来,一把将这可爱的伊人搂在怀里,轻柔地把自己那火热的脸贴在了新娘子那秀美的面庞上,哝哝细语:“丁小姐,不——现在我该称呼你一声娘子了,我们终于如愿以偿了……” 丁梦轩满面绯红,羞涩地低下头去,娇媚不语…… 这时,洞房的大门忽然不合时宜地咚咚响了起来,其噪如雷。 何成麟不禁有些扫兴,不耐烦道:“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 只听练南春在外面低低道:大公子,我有要紧的事情与您说……” 何成麟一怔,心想:这么晚了她突然叫门,难道帮中发生什么事了?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不得不松开搂着佳人的臂膀,柔声道:“娘子,我有点事情,去去就来。” 丁梦轩虽说心中不悦,却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何成麟开了门,随着练南春到了院中,瞅瞅四下无人,方问:“什么事?” 练南春道:“刚刚闻报,有人欲借您举行大礼之机蓄意谋害您——”她嘴里若不在意地说着,下面手中扣着的胭脂扣已发了出去,直冲何成麟前胸刺去! 何成麟勉强一斜身子,胭脂扣偏了,关在他的左肋上。他之所以有所防备,是因为他在练南春说话的最后关头,窥到了对方眼中透出的浓重杀机! 何成麟右手紧紧地捂住了伤口。鲜血汩汩滔滔,沿着指缝往外渗着,他胸前的衣襟很快已是殷红一片。 剧烈的疼痛使得何成麟眼前一阵阵的眩晕,他几乎已支撑不住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子。他脸色惨白,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 练南春狞声道:“你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李瑞允,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为了夺取帮主之位,不惜卑鄙地谋害前帮主……” 何成麟颤声道:“你……你这是听谁说的?……” 练南春哼了一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自己干的事情有多隐秘吗?” 何成麟眸子猩红,咝声道:“我……明白了……” 练南春厉声道:“你是明白了,只可惜你明白的太晚了!” 何成麟的悔恨之意写在了脸上。 他是明白的太晚了,如果他早知道这一切(他现在想到的是:练南春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谋害她的父亲——天枭前帮主练亭中的前因后果了),他就不会如此大意情敌、盲目乐观了;他只以为自己的对头已倒,又怎么会想到练南春会突然与他反目成仇! 他脸色铁青,恨恨地骂道:“该死的贱人!……” 但练南春已不容他多说什么了;她玉手一抬,长剑出鞘,一式“白云出岫”,直向他的前心刺去。 何成麟躲闪着,他没带兵刃——哪个新郎官会在自己的大喜之日携带凶器?情急之下,他把缠在腰间的汗巾子抽了下来,用以抵挡对手的利刃。 不,这不是汗巾子,而是一把围在腰间形似汗巾的软刃!什么叫做狡兔三窟,这也正是何成麟的超乎常人之处。 两人厮杀可谓激烈,少许二人便都已手心见汗。何成麟虽然受伤,但招式并未有丝毫削弱——这是一场鱼死网破的殊死对决,他已拼了全力,必欲置对方于死敌而后快。 练南春渐渐地落在了下风。可是她并不慌乱,因为之前她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她轻轻地冲着庭院外呼哨了一声。 但见庭院外面、隐身于旁逸斜出的树丛后面的人影一闪,一位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矫捷的身形一飘,恍如一只轻灵的燕子般,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他凌厉的清眸一闪,沉声道:“我来对付他!” 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与练南春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对视了一下,彼此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报之以盈盈一笑。 练南春闪在了一边;那黑衣蒙面人长剑出鞘,浑身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迎了上去。 只十几个回合,何成麟便已体会到了对方招式的精妙与高超。尤其是那式“流水落花”、“沉鱼落雁”的杀手招式,简直是神出鬼没,直令他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特别是最后那一式,对方的剑势末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上了他的上衣,刮破了皮肉,一阵剧痛。 刚开始时,何成麟并没怎么把来人放在眼里,心想:练南春都不是我的对手,你这半路杀出的无名之辈又算什么? 此时却险些为对方那凌厉迅疾的剑势所伤,不由地心惊胆战;他捂着伤口,颤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咬牙切齿道:“要你命的人!” 何成麟忽然觉得这声音十分的耳熟。但对方已不容他多想什么,他手中剑势加紧,杀招频出;以霹雳雷霆之势,直迫得何成麟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何成麟先为练南春的胭脂扣所伤,又被黑衣人的长剑刺中,失血过多,体力与精力已削弱了不少;现在又厮杀多时,愈发觉得心虚气喘、体力不支了。 论武功造诣,何成麟与这黑衣蒙面人本在伯仲之间,但因为何成麟的种种不利因素,使他在对方那高超凌厉的剑势进攻下,已是堪堪不敌了。 何成麟慌乱之际,心里不禁有些纳罕:前院的那些家丁护院呢,这里都闹腾了这么久了,怎么也不来相助呢?他不由声嘶力竭地喊道:“有刺客!快来人!……” 练南春在一旁冷然道:“李瑞允,你不用喊了,他们来不了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也不敢老虎头上拔毛了。” 何成麟心中一阵绝望。这时他的下盘已挨了对方一脚,不由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 黑衣蒙面人往前一跟步,手中长剑一探,一式“白露横江”,阴森森的剑尖吐着冷冷的寒光,已直直逼上了他的胸口。 何成麟抬头,正与对方那双充满杀机的、冷厉的寒眸对峙在了一起。 那双眸子,似寒星,似利剑,充满了无限浓重的恨意。何成麟突然认出了对方,喃喃道:“你……你是凌云,原来你没有死……” 凌云凄厉地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不错!何成麟,不,现在我该称呼你一声李帮主了,你冒充皇亲国戚,陷害吕大人,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说着,他手中长剑用力,一式“白虹贯日”,向着何成麟的前胸刺了下去! 第79章 凌云与师兄应传霖仇人遭遇…… 却说凌云与练南春共同谋划,在何成麟的新婚之夜联手刺杀他。 此时的凌云对何成麟是恨之入骨,他施展出“连环无敌鸳鸯腿”的招式,将何成麟踹的踉跄几步、摔倒在地;然后一式“白虹贯日”,冷森森的长剑向着何成麟前胸刺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有人大呼一声:“住手!……”抖手一只袖箭,直击凌云握剑的腕子。 凌云当然可以撤回长剑、躲过这猝然一击的,但这样一来岂不给了何成麟一个逃生的机会?再杀他只恐就不易了。 事已至此,凌云眼红如血,心冷如铁,他一咬钢牙,剑锋不变,径直刺了下去! “扑哧”一声,长剑贯胸。何成麟那淋漓的鲜血溅了凌云一身,一脸。而与此同时,那支袭击他的袖箭也关在了凌云的右腕上! 一阵剧痛,立时血流如注,凌云痛得不吭哧”了一声,不由后退两步,长剑坠地。 练南春一声惊呼,急忙上前扶住他,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样?……唉,你这又何苦?”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责备与心痛的意味,因为凌云本来是可以躲过这只袖箭袭击的。 这时,在关键时刻发袖箭射伤凌云、并且阻止他刺杀何成麟的、那个半路杀出的人也疾步如飞冲了过来。 见何成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如死灰、一动不动,他不由地脸色大变,连呼:“大公子!大公子!……” 何成麟没有一点反应。 他蓦地转过脸,那双充满恨意的、血红的眼睛正好与凌云蒙面黑巾上的那双清冷的寒眸碰撞在了一起。 来人正是凌云的师兄应传霖,那个曾经与他情同兄弟、后来又反目成仇的人。 凌云见是他,想起过往的那些恩恩怨怨,只觉心里一阵绞痛,一时竟有些失神。 可是应传霖却不给他一点发呆的机会。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刷的拔出长剑,一式“飞花逐月”,径直向凌云的前胸袭来! 眼见对方的长剑要抵上凌云前心了,一旁的练南春急忙飞身上前,一式“白露横江”,挥起长剑替他挡了一招。 见凌云还有些发怔,练南春轻轻拽了他一把,带着几分嗔怪的语气道:“你怎么了?傻站着干嘛?不要命了?” 凌云这才“哦”了一声,缓过神来。 他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很乱;当应传霖再次持剑袭来时,他舞动手里的长剑,本能地抵挡了几招。 这时侯爷府的家丁侍卫已手持刀剑、呼呼喝喝地向这边聚拢过来了。 练南春当机立断,扬手发出几枚蓝色信号弹。 吱——伴随着尖锐的长啸声,黑幽幽的夜空一片光彩夺目,如菊花盛开般缓缓下垂,然后那绚烂的色彩渐渐暗了下去。 这是事先约好的信号,为鸣金收兵之意。 见到这个信号,在侯爷府配合凌云与练南春执行这次刺杀计划的飞云山庄弟子——狙击冯碧文、罗凤娓的李刚、欧阳剑,迎击杨婆子的吴春心等人纷纷虚晃一招,脱身已走。 练南春与凌云亦甩开应传霖,一起向外杀去。 二人虽然没费多大力气便出了侯爷府,可是却一直不能摆脱应传霖的追赶。 因为应传霖很明白:他追赶的人是今天晚上行刺大公子的罪魁祸首,他既然晚到一步(晚到的原因是张唯谷、凌波儿联手对敌,拖住他不放)没能救出大公子,为了将功赎罪,他就应该将凶手抓住,否则他又如何向何禹廷夫妇交代? 出了京城,又走了十几里路,眼前是一片黑魆魆的荒郊旷野。空旷使得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也使得双方的距离进一步拉近了。于是几人索性都停住了。 练南春大约对这个紧紧纠缠住他们不撒手的、讨厌的“尾巴”有些烦了,她冷冷瞄了应传霖一眼道:“应传霖,你别不识好歹,以为我们躲着你是因为怕了你。我们只是没功夫跟你瞎折腾而已!告诉你,我们二人当中随便一人都可以轻易打败你!” 应传霖瞅瞅练南春,又瞥了一眼凌云道:“如果说练帮主可以打败我,我也许能相信;只是不知道这位朋友是谁,竟然连侯爷府大公子也能伤在阁下的剑下?” 凌云冷冷哼了一声,抬起手缓缓摘下面巾,露出了那张俊逸硬朗的面孔。 应传霖一时呆了,半晌回不过味来。良久才喃喃道:“师弟,是你?!……原来你……你没有死……” 凌云切齿道:“说着话的应该是我!当初那一剑怎么没要了你的命?” 应传霖干笑道:“师弟,你就这么恨我?” 凌云痛心疾首道:“师兄,你我曾经情同手足,可是我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要投靠天枭?为什么要害我?害得我身败名裂,害得吕大人……”说到后来,凌云的声音有些浑浊了;他脸一扬,说不下去了。 应传霖冷笑一声:“你说我投靠天枭,令人不齿;难道你自己就清白了吗?你还不是与这妖女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练南春柳眉一挑,娇叱一声:“住口!李瑞允是我的仇人,我早已与他势不两立,否则我也不会杀他了。今天要不是姑奶奶另有安排,没时间与你瞎纠缠,现在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说着她轻轻呼哨一声,立时从树林中闪出一哨人马,为首之人黑衣蒙面,体态婀娜,是个女子。 练南春望着那黑衣蒙面女子道:“姑姑,这个讨厌的家伙就交给你了!”原来,这女子正是练南春的四姑姑练轩中。 练轩中应了一声,吩咐人牵过一匹白色骏马;然后她意味深长地望了凌云与练南春一眼,悠然道:“来时匆忙,只带了这一匹马来,二位可不要介意哦!事不宜迟,请二位速速上马离去——” 说着她又轻蔑地瞟了应传霖一眼道:“至于这个狗贼吗,就交给我了!” 应传霖听练轩中骂他“狗贼”,不由眉毛一挑道:“你是何人,居然口出不逊?” 练轩中不屑地瞄了他一眼,施施然道:“应传霖,想当初你背信弃义,投靠天枭;又在自己师弟的背后捅刀子,伤害曾经最信任你的人——难道现在我骂你一句狗贼,过了吗?” 应传霖阴戾的眸子里泛出一层浓重的杀气,“告诉我,你是谁?……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为今天自己说过的话,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练轩中若不在意地笑着:“应传霖,你可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啊!告诉你,姑奶奶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练轩中是也!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你将来如何报复我?哈哈哈……” 应传霖只气得头上青筋暴起;他轻轻吸了口气,强行压制着胸中的怒火,扭过头不去理她。 然后他又把阴鸷的眸子转向凌云,沉声道:“师弟,你与这帮妖女勾结,新婚之夜刺杀了侯爷府大公子,难道你就不怕我在侯爷与皇上面前揭发你的罪状吗?” 凌云清俊的脸上浮上一层凌厉的寒霜,冷冷道:“师兄,你已经害的我身败名裂了,你以为我会在乎再多加上一条罪名吗?” 说着他顿了顿,又话锋一转道:“而且我也相信,师兄是个聪明人,一定不会做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的!不错,我是在新婚之夜刺杀了侯爷府大公子;可是师兄不是也投靠了天枭,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吗?师兄如果真的想要揭发我的罪行,难道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吗?” 应传霖脸色铁青,半天没说话;良久才道:“凌云,算你狠……” 凌云冷笑一声道:“师兄言重了!” 这时练轩中在一旁道:“凌云,你还在这里跟他罗嗦什么,还不快走!” 凌云“哦”了一声,缓过神来,不再理会应传霖。 他转过身,望了望伫立在面前的、那仅有的一匹骏马,不禁有些尴尬地望了望练南春。 练南春此时却好像卖起了关子,她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练轩中则在一旁狡黠地笑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凌云心思一转:现在大敌当前,众目睽睽之下,如果像一般小儿女那样扭捏作态,岂不更是惹人耻笑?若是潇洒大方一些,反而更能表明自己的问心无愧。 想到这,他动人的眸光一闪,带着几分探问的意味望了一眼练南春;迎上的是对方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 二人都是明白人,彼此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遂不再多言,默契地先后飞身上马。 凌云右腕受伤,驾驭骏马自是不便,便坐在了后面;练南春坐在前面,持着马缰,一踹马镫,摧动骏马,绝尘而去。…… 第81章 凌云被迫与练南春定亲了 练南春在自己房里为受伤的凌云包扎伤口;两人奔波忙碌了一天,疲惫之极,然后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可是当两人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并先后走出房间的时候,才知道他们的暧昧被别人误会了。 听了练亭中对他们的训斥,练南春连忙解释道:“爹,您真的误会我们了!他受了伤,我只是为他包扎伤口而已,然后我们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其他的真的没什么了……”平时干练机智的练南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时间竟有些语无伦次。 练轩中白了她一眼,带着几分酸意道:“瞧瞧,我们我们的,叫的多亲热啊!——好了,春儿,你也不用解释什么了,其实你们的心意我们都明白,而且你们之间的事情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练南春急了,“姑姑,你在乱说什么?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啊?” 练轩中笑道:“春儿,你又何必抹不开面子说呢?我看你与凌云郎才女貌,挺般配的么!再说你父亲也没说不同意你们俩的事情啊!你们既然都是风流洒脱的人物,又何必像那些小儿女一样遮遮掩掩的呢!再说今天既然已经这样了,干脆就正式确定一下你们的关系得了!——你们大家说好不好啊?”她转过脸询问众人的意见。 众人自是随声附和。 一旁的凌波儿最善察言观色,她妙目一转,竟先自向练亭中道喜了:“哎呀,凌统领与大小姐珠联璧合,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美好姻缘,属下在此可要先向帮主道喜了!恭贺帮主得此乘龙快婿啊!” 练亭中听得眉开眼笑,朗声道:“说得好,现在老夫正式宣布:关于凌云与小女的婚事就这样定了!……” 周围立即洋溢起了一片恭贺与道喜之声,瞬间淹没了二人的解释。 凌云此时真的是百口莫辩,哭笑不得。迎面袭来的、强加于身的既成事实使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他现在才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自数日前在望月凉亭与练南春决裂后,他只以为二人情缘已尽,哪里会想到还有今日的事情发生? 他此时真的很想一走了之,但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岂不使得练南春很没有颜面,使得练亭中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甚至会激怒练亭中、把事情闹僵的无法收拾?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凭自己的一腔热血任意行事的、毛头毛脚的黄毛小子了;他已懂得了什么叫做心机,什么叫做隐忍,什么叫做深沉,什么叫做藏拙。 想起还困在这里的浣玉郡主,想起生死不明的吕大人,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他把那些到了嘴边的、激烈反驳的话语又强行咽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目前首先要做到的就是隐忍! 凌云虽然心思百转,脸上却不动声色。仿佛他根本就不是当事人,眼前的事情也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此时的练亭中却是兴奋的很。他又与大哥练楼中、四妹练轩中等人意兴盎然地商议着凌云与练南春定亲的日子。今天是八月初十,就定在下个月的初六罢。 “九月初六,六合相应,真是个黄道吉日啊!”众人连声附和道。 练亭中拽着练南春道:“春儿,怎么样?我就说嘛,没有实现不了的梦想吗!现在你们两个终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哈哈哈……” 练南春偷偷瞅了一眼凌云,却见他面无表情,一副听之任之的姿态;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一个探报急急匆匆走进来,伏在练亭中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练亭中听了,不禁有些作色道:“岂有此理,老夫向来待他不薄,他竟这么不识好歹,不辞而别!” 练南春有些奇怪地问道:“爹,怎么了?” 练亭中道:“杜正海这个臭小子背叛老夫,趁着咱们行刺李瑞允之机,走了!” 练南春似乎并不觉得如何意外,只是苦笑一声道:“他倒挺会找机会的!” 众人听了,纷纷指责斥骂杜正海:忘恩负义啦,不识好歹啦——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真是墙倒众人推。 只有凌云默不作声,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心里却想:杜正海果然言出必行,终于离开飞云山庄了!……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就必为我所杀!——”练亭中眼神里涌现出无限的杀机,一字一顿道。 他回过脸,吩咐道:“李刚,欧阳剑,你们两个立即带人四处打探杜正海的下落,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二人喏喏连声,慌忙带人去了。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就必为我所杀……”凌云耳边回荡着练亭中这句狠戾决绝的话语,心底不由升起一股凛凛的寒意。 自思:这些话是在暗示我吗?看来这练亭中果然是个暴君,独断专行、阴狠毒辣,他对手下人只讲利用,不讲情义。 然后接下来练亭中又派人去京城打探侯爷府的情况。 侯爷府中此时正处于一片凄惶之中。何禹廷、常青公主昨天晚上都已睡下了,忽闻大公子房中出了刺客,不由地大惊失色。 待两人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慌慌张张地赶到现场时,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过去了。 何成麟早已由家人与侍女给抬回房中去了。 丁梦轩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神色呆滞,不能动弹,等罗凤娓、冯碧文赶来才告诉众人:新娘子是给人点了穴道,解了穴道便没事了。 何禹廷夫妇此时也赶到了。他们见儿子躺在床上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想来是凶多吉少了,常青公主惨叫一声,晕了过去;待缓过气来,顿足捶胸,放声痛哭。 何禹廷毕竟是朝廷一品大员,信平侯爷,处事冷静。他急忙吩咐管家何禄为火速把京城中的名医一一请来,为儿子诊治。 最负盛名的“赛华佗”也到了,为大公子号脉疗伤,施出浑身解数进行抢救,欲创造“赛华佗”起死回生的第一百个奇迹,因为之前他已经把九十九个性命垂危的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这时候家丁来报:应传霖回来了。 何禹廷出了内室,在外厅接见了他,听他详尽地汇报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何禹廷紧锁双眉,问道:“你可知道今天晚上行凶的到底是些什么人么? 应传霖道:“天枭组织的人。” “何以见得?” “今天晚上行凶的主谋是绸缎庄的老板娘玉卿成。我已经核查并确认她的真实身份了,她就是天枭组织的副帮主练南春!” 何禹廷不由勃然大怒道:“天枭组织的人也太嚣张太猖獗了!前些日子刚刚杀害了凌云跟郡主,之后又刺杀了吕文正;今天晚上又来伤害我儿子,真是穷凶极恶。此组织若是一日不除,京城则一日不得安宁!” 他顿了一下,叫过何禄为:“你立即带人查封绸缎庄,把店中一干人等全部抓来!” 何禄为遵命,连夜带人赶奔绸缎庄。 然后,何禹廷又继续询问应传霖关于今天晚上行刺案件的其他细节,“应武师,你可知道其他那些刺客的身份?” 应传霖道:“他们都黑衣蒙面,且个个武艺高强,来去匆匆;又是黑夜,属下惭愧,实在是……无法辨识。” 他心思百转,终于没有把凌云说出来。 他耳边不由又回响起凌云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极具威胁的话语: “师兄是个聪明人,一定不会做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的!不错,我是在新婚之夜刺杀了侯爷府大公子;可是师兄不是也投靠了天枭,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吗?师兄如果真的想要揭发我的罪行,难道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吗?……” 是的,如果他出卖了凌云,凌云当然也会毫无保留地把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情给揭发出来的,到时候岂不是两败俱伤么? 他现在还想好好地在侯爷府里做事呢,他可不想闹个鱼死网破的后果。 所以他在沉吟了一下之后,终于没有把昨天晚上凌云行刺何成麟的事情给说出来。 何禄为办事真是雷厉风行,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只是回复的结果却不尽人意:绸缎庄的掌柜孙孝文、李云汀夫妇早已逃之夭夭,抓到的只有店中几个不打要的小伙计。 何禹廷很不满意,正要发火;忽然常青公主的侍女碧云惶惶赶了来,哭声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大公子他……他……” 何禹廷急促地问道:“快说,他怎么了?” 碧云道:“大公子他……他殁了!……” 何禹廷只觉眼前一黑,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82章 “何成麟”的遗体不翼而飞了 真是世事难料,祸福天定。侯爷府大公子成婚,府中上下本来是披红挂彩,喜气洋洋;现在却是一片缟素,哭声震天。喜堂变成了灵堂,“何成麟”的新婚大喜之日也变成了他的忌日。 常青公主、何禹廷夫妇哭得几欲昏厥,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多岁。 新娘子丁梦轩更是悲恸欲绝,几次寻死觅活,多亏她的贴身丫头琦玉及时发现给阻止了。 神医“赛华佗”终于没有能够创造出他行医以来的第一百个奇迹便身败名裂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令他不得不慨叹人世之多艰,一番惆怅与唏嘘后,他背着行囊灰溜溜地离开了京城。 在一片恸哭声中,只有一个人暗暗高兴,这人便是侯爷府的二公子何成麒。 他并不是常青公主所生,他的母亲只是定远县丞之女——于氏思瑶;因为他母亲的卑微身份,连带他在侯爷府里的身份与地位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只因为他是庶出。 而作为侯爷府大公子的何成麟却是常青公主所生,是正出,在身份地位上便先自压他一头。 再者,自何成麟认祖归宗以来,在为人处事方面非常的大方得体,侯爷府里上下人等无不交口称赞,可谓是八面玲珑,占尽了风头。 相比之下,何成麒感到了自己的卑微与鄙陋,他觉得自己只能被冷落在那个偏僻的角落里无人理睬,没有一点存在感。 现在何成麟死了,他心里好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只觉得舒适畅快多了。自思:活该,看你整天那飞扬跋扈、耀武扬威的样子,你早就该有这一天了,这就叫做人不报应天报应! 又见何禹廷、常青公主那伤心欲绝的样子,他越发觉得解气:哼,瞧你们以前那沾沾自喜的样子,现在也该给你们一个沉重的打击了! 人说同胞兄弟亲如手足;说来也怪,何成麟的死,竟没有给何成麒带来一丝悲哀,他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何成麒虽说心中暗暗庆喜,脸上却是一副沉痛的表情。见父亲因为丧子之痛而伤心过度,有些体力不支,他便替父亲忙里忙外地操持着大哥的丧事,打点着府中的一切琐碎事宜……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惨淡的月光冷冷地从云层里泻下来,有气无力地晃着侯爷府里凄清寥落的一切。 现在已是二更时分了,灵堂外留守的几个侍卫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 灵堂内,刚刚做了一天新娘、转眼便成了寡妇的丁梦轩一身缟素,鬓插白花,神情呆滞地跪伏于何成麟的灵柩前。她的贴身大丫头琦玉立于一旁,神色恹恹,昏昏欲睡。 丁梦轩神情憔悴,双眼红肿,她此时已是欲哭无泪,心如槁木了。“哀莫大于心死”,正可以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她本来可以像其她女子那样找个如意郎君,恩恩爱爱,携手共度此生;岂料天意弄人,飞来横祸转眼间改变了她现有的一切;瞬间便把她曾在闺中做了无数次的那些美丽旖旎的梦想与憧憬击成了碎末。 本来丈夫一死,她已是痛不欲生;而有伤口上撒盐者,更是在她的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说她是可夫星,一过门便将亲夫克死了。 对此她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辩解什么了,随便别人怎么说罢,反正她已是心如死灰了。 有一刻,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绮丽的亮点,那是她少女时代的一段浪漫旖旎的时光: 当时她在浴仙池洗澡,忽然遇到刺客袭击,她与丫头香罗惊慌失措地脱身以逃,后来又邂逅凌云出手相救;虽说当时的场景惊心动魄,却别有一番怦然心动的情愫糅合其中,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悸动感觉…… 还有那一次,凌云乘着夜色来她的绣楼找她办事;当时的她,螓首蛾眉,凭倚栏杆,正在凝神低吟。 楼前花枝掩映,桂影斑驳,充满了诗情画意;而她与凌云的那次“幽会”,亦是充满了朦胧而暧昧的意味。 那时的她,一颗芳心恍如小鹿乱撞般砰砰乱跳,特别是在撞见玉卿成之后,她更是慌的不知所措…… 想到此,一朵红色的氤氲悄悄爬上了她那苍白憔悴的面容…… 但还快她的心便冷却了下来,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径自从内心深处扩散到周身的每一处毛孔,瞬间把她所有旖旎的梦想凝结成了寒冰。 她不由暗暗地斥骂自己:丁梦轩,你现在刚刚死了丈夫,你就该一心一意为自己的亡夫守节才是;而现在你却想入非非地想着别的男人,你可真是恬不知耻啊! 再说了,这凌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如果不是他一番花言巧语的蛊惑,你的贴身丫头香罗又怎么会死?…… 却说丁梦轩,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一股馨香馥郁的香气袅袅袭来;她只觉地神思恍惚,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再次从噩梦与惊悸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还躺在何成麟的灵柩旁边。 她用力揉了揉自己那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慢慢直起身子,茫然地看了看周围。 灵堂里依然静悄悄的,透着一片的寂寥与冷清;丫头琦玉与几个守灵的侍卫却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方才发生什么事了?她不知道,她只觉得一颗芳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她惶然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跑出灵堂,有气无力地喊着:“快来人呐!……” 今天晚上值夜的武师应传霖闻讯,带着侍卫急急匆匆地赶来。 听了丁梦轩语无伦次地的一番哭诉后,他不由皱了皱眉,走进灵堂仔细查看了一番,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可是当他走近何成麟的棺椁时,却不由地大惊失色。因为他发现,棺材的盖子是松动的,那棺椁很明显是被动过手脚了。 应传霖只觉得头轰的一下,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他脑子里的念头如过电般闪现着,心想: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稳了一下心神,乍着胆子一点点地挪开了棺盖,定睛往里看时,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棺椁内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了大公子何成麟的遗体!…… 侯爷府大公子的遗体不翼而飞了,这不仅仅在整个侯爷府,甚至在整个京城,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条爆炸性新闻。 侯爷何禹廷与常青公主闻听此讯后,无异于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一般,不由地悲愤交加,放声痛哭。 尤其是常青公主,想起二十二年前,因为丈夫的一段孽情,使自己那无辜的儿子被乳母葛氏抱走,当时的她已是痛不欲生;现在失散多年的儿子终于认祖归宗,并且也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了,这本来令她多么地欣慰与骄傲啊。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儿子在新婚之夜却又遇刺身亡,而且现在连遗体都不翼而飞了,作为一个心意拳拳的母亲,这将是如何致命的打击啊! 她一连数日把自己关在房里,独自一人咀嚼着再次痛失爱子的那种撕心裂腑的滋味,任谁也不理,只是发呆。 与常青公主不同的是,何禹廷在儿子的遗体莫名其妙地失踪以后,刚开始时亦是悲痛欲绝;但后来他渐渐地冷静下来、翻来覆去地再去回味这些事情的前后经过时,他却隐隐觉察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想起两年前儿子突然认祖归宗、回归侯爷府;回顾着当时那些历历在目的情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其中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了。 只是考虑着当时常青公主的心情,同时也照顾着大多数人的感受,他并没有说什么。 而且令他困惑的是,这些年来作为儿子走失时的贴身信物——除了那只碧玉麒麟玉佩外,那个至关重要的、正面是观音打坐的、白金质地的护身符,直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出现过。 他也曾因为这个问过儿子,何成麟的回答是:当时他年纪还太小,不太记得当时的情形了,大约是被乳母葛氏给顺手拿走了吧! 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于是何禹廷便不再追问了;甚至有时候仔细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是过于杞人忧天了。 可是现在儿子却突然在新婚之夜遇刺身亡,而且事后连遗体也不翼而飞了,便再一次把他心里那些积聚了多年的困惑与不解给勾了起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谁会无缘无故地盗走儿子的遗体?其目地又何在?这里面到底隐藏了一个什么样的天大的秘密呢? 何禹廷冥思苦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他便派出各路人马四处打探儿子遗体的下落,就像是二十二年前他出动府里所有人手、挖地三尺寻找下落不明的小公子的踪迹一样。 不同的是,二十二年前,他派人寻找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二十二年后,他派人寻找的却是一具遗体!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一连数日过去,关于儿子遗体的下落一直是杳如黄鹤——就如同二十二年前那个走失了的小公子一样,在一旦失去之后便是杳无音讯了。 何禹廷痛苦,彷徨,一筹莫展。 他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茫然望着庭院里那些晦暗的景色,不由苦笑道:“唉!谁能告诉我,我儿子的遗体到底去了哪里?老天,我知道以前自己做错了,求求你就不要再惩罚我了,就不要再难为这个府里的人了,好不好?……” 第83章 原来吕大人并没有死 飞云山庄探事的弟子将“何成麟”的死讯报给了练亭中。练亭中听了不由地开怀大笑:“哈哈哈,这就叫做风水轮流转——李瑞允,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啊!” 练轩中在一旁提醒他道:“三哥,我们现在要不要趁热打铁,在天枭组织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际一举出兵,夺回本该属于你的帮主之位?” 练亭中不以为然道:“何必这么急呢!如今李瑞允一死,我的心头之患已去,我现在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对了,春儿与凌云的佳期将近了,咱们还是先把他们两个的喜事办了再说吧!” 练轩中还想再说什么,练亭中已话锋一转道:“对了,杜正海这个臭小子可有下落了?” 练轩中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 练亭中道:“再多派出些人去找!我一定要抓住这个臭小子,严加惩处!” 说着,他阴鸷的眸光一转,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冷戾的杀机,“要想成就大业,就要奖罚分明,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我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再说凌云,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时,发现床头上有一张字鉴,取下展开,但见上书: 凌兄: 见字后请与明日未时一刻到飞云山庄东十里坡一见。 即日。 下面却没有署名。 凌云不由皱了皱眉,这笔迹似曾相识,会是谁呢?…… 在约定的时间地点,凌云见到了约见他的人。一身黑色衣衫,一把颀长的宝剑,见到凌云后,来人冷峻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凌兄,久违了。” 来人竟是杜正海——练亭中发通缉令四处抓捕的、飞云山庄的叛逆杜正海。 凌云一怔,沉声道:“眼下风声这么紧,你居然还敢回来?” 杜正海单侧嘴角一挑,脸上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只要凌兄不与我作对,除非他练亭中亲自来,否则我还真的没有把谁放在眼里!” 凌云见他一脸自负的神情,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他黑白分明的清眸微微一闪,话锋一转道:“杜兄不惜以身犯险,急鉴约我前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么?” 杜正海笑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凌兄也——凌兄果然知我!” 凌云俊朗的面孔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那是自然。杜兄,要知道你我这可是打出来的交情啊!” 杜正海不由地拊掌大笑。 他略微顿了一下,又道:“听说九月初六是凌兄与练南春的定亲之日,凌兄就要成为练亭中的乘龙快婿了,凌兄可真是春风得意、飞黄腾达啊!小弟在此恭喜凌兄了!” 凌云脸色一沉,轻叹一声道:“杜兄又何必出言讥讽,其实有些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说到此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杜兄,还记得以前我曾经与你说过的话么?其实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等机会带着郡主离开这里——现在看来,与练南春的定亲之日,倒不失为一个脱身的好机会。” 杜正海眸光一闪道:“这么说,凌兄是想借着定亲之日、他们戒备最松懈之时带着郡主离开飞云山庄?” 凌云忧郁的眼睛里略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杜正海狡黠的眸光在凌云脸上转了转,忽然笑了:“我瞧凌兄的神情似乎有些犹疑,是不是于心不忍,觉得这样做有些对不起练南春啊?” 凌云半晌无言。良久他才轻轻唏嘘了一下,黯然道:“我知道这样做会伤害到她,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忠义岂能两全,何况我早就知道我与她是不可能的……快刀斩乱麻,也许对彼此以后都会好些……” 杜正海见凌云有些语无伦次,知道他心里很乱,不由地心里恻然;遂转了个话题道:“好了,咱们先不说这些了。凌兄,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说到后来几个字时,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凌云几分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哦?……什么消息?” 杜正海一字一顿道:“吕——大——人——没——有——死!” 凌云呆呆地,一时如傻了似的,好像没有听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杜正海瞧凌云那傻傻发愣的神情,便道:“怎么了?没有听懂吗?我再说一遍:刑部尚书府吕大人没有死!” 凌云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多亏杜正海扶住了他。 凌云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急促地问道:“杜兄,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杜正海的胳膊都被凌云抓的生疼了。他用力甩开他的手,有些生气道:“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与你开玩笑吗?这是千真万确的!” 凌云俯身跪了下来,向着京城的方向拜了几拜,哽咽道:“我就知道,吕大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太好了,太好了……”话语间,他已是泪流满面了。 在杜正海的印象中,凌云是那种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宁肯流血也不流泪的、响当当的硬汉子,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在那一刻,杜正海内心深处那个最柔软的地方忽然被深深地触动了。原来,每个人都有别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的。 就像是面前的凌云。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凌云是那种刚强坚忍、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人的——就如两年前他在办理自己与父亲元真道长劫持丁小姐那个案件时的铁面无私与不留情面。 可是现在,当他看到凌云那脆弱的一面时,他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是无坚不摧的——即使是如何英雄、如何坚强的人物,他也会无奈,也会痛苦,也会疲惫,也会流泪…… 许久,凌云才平静下来,冲着杜正海尴尬地笑了笑道:“杜兄,让你见笑了。——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杜正海道:“凌兄,你我之间可是打出来的交情,我也知道你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只是苦于无法脱身。我想我既然逃出来了,总该尽自己所能帮你些忙吧! “我最初的想法是先到刑部尚书府看看,打探一些消息,如果有机会便将你与浣玉郡主的情况告诉徐直徐先生他们,让他们想办法营救你们脱离虎口—— “于是这段日子我便天天隐匿在刑部尚书府周围,关注着府中的动静。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 原来那天晚上,杜正海潜入了刑部尚书府,来到吕大人原来办公的书房。只见徐直正在书房里处理府里的一些事务,可巧吕夫人也在。 徐直正在向吕夫人说着一些宽慰之言,忽然僮儿荣儿跑进来说:宫中冯林冯公公来了,要见吕夫人。吕夫人一怔,忙说有请。 须臾冯公公进来了,一身便衣,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宦官打着灯笼。众人很奇怪,冯公公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冯公公摒退左右,只留下吕夫人、徐直两人,低声向他们道明了原委: 吕文正在大牢中遇刺后,皇上震惊,太后悲愤。 吕文正当年曾经对韦太后有救命之恩,太后对此一直铭记于心。 只是前些日子忽然传来浣玉郡主的死讯——要知道韦太后一直以来对浣玉郡主都是视为己出,疼爱得不得了,现在乍闻浣玉死了,她悲恸欲绝,遂迁怒于吕大人;所以吕文正被打入大牢后,她尚沉浸在悲痛之中难以自拔,也没有心情再去管他的事情了。 现在听说吕文正出事了,她方觉后悔——一切都是天枭组织在作恶,浣玉、吕文正与凌云等人都是受害者,如果吕文正真的因为此事死了,她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而且她也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于是她下懿旨将吕文正带到宫中全力抢救,并且让宫里最好的御医为他诊治。 为了保证吕文正的安全,防止天枭组织再来骚扰,韦太后便让他们对外宣称吕文正已经不治身亡了。 吕文正真可谓是福大命大,终于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性命。 今天晚上,冯林奉命来到刑部尚书府,向吕夫人、徐直说的正是这件事。 只是现在天枭贼患猖獗,为了保证吕大人的安全,冯林要二人务必严把口风,千万不可把此事泄漏出去……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杜正海道。 凌云望着杜正海那真诚的脸,心里不由涌起一阵热浪,颤声道:“杜兄,人说大恩不言谢,杜兄对我的一片情义,凌云将永远铭刻于心……” 杜正海一双灼灼的眸光望着凌云道:“那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定亲之日离开飞云山庄了?” “是的!”凌云原本几分暗淡的眼睛里此时泛出的是锐利动人的神采,“本来我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在离开此处后又该何去何从,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了!” 杜正海笑笑,“好,我相信凭着凌兄的胆识与谋略,离开此处绝对是不成问题的!” 说着,他抬头望望天色道:“时候不早了,这里到处都是练亭中的眼线,你我不宜长久逗留,若无他事,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 杜正海说毕,冲着凌云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而去。 凌云默契地冲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注目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84章 定亲之日凌云欲逃离却不想…… 凌云当天晚上来找浣玉郡主。浣玉对凌云的一举一动太过熟悉了,一瞅见他的影子,浣玉立即进了自己的房间,啪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凌云在外面敲着门,“郡主,请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浣玉气呼呼道:“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都快成了人家的乘龙快婿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凌云道:“我找你当然有事了,你先开门再说。” 浣玉道:“哼,你想的美!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快给我滚,快滚啊!……”说着,她伏在门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凌云见她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一时也无可奈何道:“唉!你又哭什么,让人听了还以为我又怎么欺负你了!你既然不想见我,那我走就是了!——哎,我走了,我可真要走了!……” 他连叫了数声,见浣玉郡主也不搭理他,觉得好没意思,只好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沮丧地转身就走。 浣玉鼻子抽动了一下,嘟着小嘴道:“你少使诈,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说着,她慢慢停止了哭声,侧耳倾听,外面一片空寂,什么声响也没有了。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真的没有什么动静了,不觉心里一阵冰冷,看来凌云是真走了,她不禁有些灰心丧气了。她慢慢地把门开了一条缝。 凌云忽然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面前。 浣玉想关门已经来不及了,她又羞又气,两只粉色的小拳头在凌云胸膛上捶打着,气呼呼道:“好啊,你居然敢骗我?……” 凌云抬手抓住了她的手,哈哈大笑。 浣玉停了手,一张俏脸又沉了下来,抬腿回到自己房里,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 凌云跟了进来道:“你还不肯原谅我么?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浣玉忽然又哭了起来,“你说你跟别的女人都要定亲了,我能不生气吗?上次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我们两个再也不分开了,可现在你的心思却全在那女人身上,整天都陪着她,这些日子来也不理我……如今你们俩马上就要定亲了,那我还死乞白赖地留在这儿干什么,明天我就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凌云道:“你真的要走?” “是的!” “再回你的晋陵王府?” “不错!” “你不怕你爹再逼你成亲了?” 浣玉赌气地一扭头道:“这个不用你管!” 凌云故作狎昵地靠上去,嬉皮笑脸道:“你方才还说什么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怎么现在却要一个人走,撇下我可怎么办?——要走也要一起走啊!” 浣玉怔了一下道:“你现在还在打趣我?” “你是郡主,我又怎么敢打趣你啊?”凌云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四下望望,确定无人偷听,方关上房门,走到浣玉身边,神色庄重道:“郡主,现在我要与你说一件正经事情:九月初六,就是我与练南春定亲的那一天,你在你自己的房里等我,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浣玉听了,不由又惊又喜道:“这是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一天呢?” “因为这是他们思想最松懈的时候。”凌云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们就是到了现在还不放心我。” 浣玉惊奇地睁大了那双美丽晶莹的眼睛,有些不解地问道:“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不放心你?” 凌云语重心长道:“郡主,你久居深宅大院,不过问世事,天真单纯,又怎么知道世上的权势纷争,尔虞我诈?” 说着,凌云拉着浣玉郡主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在烁烁烛光的辉映下,他便把他所知道的练亭中的卑劣行径(如何把他与郡主的假尸首送到晋陵王府陷害吕大人,如何派人刺杀吕大人嫁祸天枭组织等事情)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 浣玉只听得唏嘘不已,“真没想到,你的救命恩人,那位看似高风亮节、超凡脱俗的练老先生,居然是这样的人……” 凌云道:“郡主,我告诉你这些,除了向你表明心迹;更重要的是要你谨思慎行,千万不要把此事泄露出去!尤其是我们准备在定亲之日离开之事更不要在人前泄露半个字,否则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浣玉连忙道:“凌大哥,你别说了,这个我明白。”说着她轻轻垂下头去,乖的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低低细语道:“凌大哥,你只管放心好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凌云听了,不由松松地吁了口气,欣慰地点点头…… 时光荏苒,转眼已经到了九月初六。 这一天可真热闹,飞云山庄庄主院内大摆宴席,前来祝贺的宾客如云,络绎不绝,其中也包括两位长老练楼中与练轩中,以及除了杜正海之外的那五大弟子。 众人推杯换盏,划拳行令,好不痛快。 练亭中端坐于高堂之上,接受着众人的拜谒与道贺,春风满面,眉开眼笑,那样子真是得意极了。 凌云与练南春应酬着来来往往的各路宾朋,只忙得头昏脑胀,不亦乐乎。 直到中午坐席了,二人才总算松了一口气,疲惫地坐下来,刚想喝口水喘息一下,众人又一窝蜂地来向练南春敬酒。练南春连忙一个劲地推辞。 众人却不依不饶,凌波儿道:“那可不行,今天是大小姐与凌兄弟大喜的日子,理应开怀畅饮、一醉方休才是!来,这杯可一定得干了哦!……” 练南春笑着告饶:“再喝就醉了,凌姐姐,妹子求您就高抬贵手吧!” 凌波儿秋水般的眸光一转,笑意盈盈道:“怎么了大小姐,论年纪,我可虚长你几岁啊,大家也都听到了,方才你都喊我姐姐了,如今我这当姐姐的敬妹子一杯酒,难道你就真的这么不赏脸么?” 张唯谷在一旁起哄道:“她不喝,就让凌兄弟替他喝怎么样?” 众人听了觉得有理,又一窝蜂地过来整治凌云,“凌兄弟,虽说你平时在京城里风云叱咤,厉害得很,但今天可得听我们的了!——这一杯可得干喽!不然的话,兄弟们可要用强了!” 凌云见推辞不过,只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练南春见了,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转眼已是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了。 练亭中喝得醉醺醺的,由侍从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回房休息去了;众宾客亦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纷纷散去了。 凌云与练南春此时也有七八分醉意了,凌云扶着练南春,口齿不清道:“他们都……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练南春含含混混道:“不,我今天高兴,我还要喝……” 凌云道:“不要喝了,你都……醉了……” 练南春格格笑了起来,舌头都有点打卷了,“不,我……没醉,你才……醉了呢!” 两人拉拉拽拽地互相搀扶着,足下踉踉跄跄地向外面走去。 众人见他俩那有几分萌憨的醉态,都忍不住想笑,却又强自忍住没笑出声来;只装作没看见,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了。 凌云与练南春二人迤逦歪斜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凌云的住处。 进了房,练南春身子一晃,径自倒在了凌云的床上,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着什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凌云连唤两声:“春儿,春儿!……”没有反应。凌云轻叹一声,慢慢直起身子,方才脸上的醉态全无。 他默默地望着床上沉醉不醒的练南春,酒的作用使得她的脸上一片潮红,在煜煜闪烁的烛光的辉映下,那张曾令他心醉神痴的脸庞,此时显得朦胧暧昧,愈发动人了。 凌云只是呆呆地滞立在床边,出神地看着她那秀美的脸庞,有一刻直如痴了一般。 良久,他才缓过神来,眼神里满是黯然与酸楚,沉声道:“春儿,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你,不该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吕大人虽然躲过一劫,但现在仍然身陷囹圄,含冤莫白——他当初是为了我才这样的,而且我也曾在他的面前立下誓言,一定要把浣玉郡主带回去,一定要完成这次的使命。虽然你与令尊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是我也只能辜负你们了……” 说罢,凌云缓缓转过身来,从旁边把已经收拾好的行装背在了肩上,又抬手取下了墙上的鱼青宝剑。 这时,他只觉肩头一麻,已被一物击中穴道,立时呆滞地僵立在原处,不能动弹分毫,手里的宝剑也“嘡”的一下坠落在地上。 练南春悠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徐徐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双清眸冷冷地盯着他,那眼睛里泛出的寒芒几乎能将他整个人刺穿。 凌云轻叹一声道:“原来你没有醉……” 练南春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道:“你不也是一样么!” 凌云一时被噎住了,他索性把脸一扭,一语不发。 练南春恨恨道:“凌云,你很聪明,居然会选在这个日子在这种情形下离开,连我也始料不及。只是你还不够绝情,否则你也不会功亏一篑了!” 她愈说愈气,莲足一钩,挑起了跌落在地上的鱼青宝剑,然后抬手出剑;但见寒光一闪,冷森森的剑尖已逼上他的胸口:“凌云,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第85章 凌云面对练南春的两难抉择 却说凌云,与浣玉郡主商议妥了,欲借与练南春定亲之日逃离飞云山庄,不想功亏一篑,在最后关头被练南春识破真相,并被制住了穴道。 练南春用宝剑指着他的胸膛,问他还有话说? 凌云闭上眼睛道:“该对你说的话,方才我都已经都说完了……” 练南春那双充满怨恨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凌云无可奈何地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练南春切齿道:“为什么不说话?” 凌云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愠怒,沉声道:“难道你非要逼我把那些话说出来吗?” 练南春芳心蓦地一颤,“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云轻叹一声道:“其实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练南春瞳孔微微一颤:“那些事情?是……什么事情?” 凌云冷笑一声道:“当然是你父亲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练南春,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练南春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她缓缓地收回逼在凌云胸口的长剑,无力地垂下头去,半天没说话。 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来,有些艰难地问道:“那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云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个就不劳你过问了!……”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错,你与你的父亲几次救我,你们对我的救命之恩,凌云自是铭感五内,常思报答。可是你父亲却只是为了把我留在飞云山庄为他所用,便不择手段,派人把我与郡主的假尸首送到晋陵王府,害的吕大人身陷囹圄;而且更令人不齿的是,事后他又派人去刺杀了他!……” 说到这里,凌云眸光一沉道:“令尊大人做的这些事情,凌云也是铭刻于心,一点也不敢忘记的!” 练南春只觉得心乱如麻,她嘴唇微颤,到了嘴边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懊恼地“唉!……”了一声。 凌云双犀利的眸子炯炯望了练南春一眼道:“对此,不知练大小姐作何解释?” 练南春眼睑低垂,咬了咬嘴唇道:“他是他,我是我,凌云,请你不要把他做过的事情拿来谴责我,因为我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与决定;你若有什么怨尤,直接去找他好了……” 凌云脸上浮起一层深深的愤恨与悲哀,他惨笑一声道:“那我怎么敢啊?如今我与郡主的命运都掌握在你们父女手里,我若是稍微假以辞色,马上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我死事小,若是因此而连累了郡主,后果何堪?” 练南春忽然恼了,垂下的剑尖再一次扬起,倏地横在了凌云的脖子上;她鼻翼翕张,抿紧嘴唇,咬着牙道:“郡主郡主,你就知道郡主!凌云,难道在你的心里就只有郡主吗?” 凌云眸光坚定,气势凛然道:“当然了。就是因为郡主的事情,我才被困飞云山庄;而且当初我曾在吕大人面前发下誓言,一定要找到郡主,安全无虞地把她带回京城,从而完成我的使命——除非……”说到此他忽然顿了一下。 练南春一双冷眸紧紧盯着他道:“除非怎么样?” 凌云咬了咬嘴唇道:“除非我不能活着回去……” 练南春的眼泪不觉已滑落下来,她切齿道:“凌云,你这负心薄幸之人,我……我恨死你了!……” 凌云苦笑道:“我承认,是我伤了你的心,是我辜负了你;可是当我遇到两难的抉择之时,总是要做出取舍的!所以……” 练南春冷笑道:“所以,你就取了为了送浣玉郡主回京城,而舍弃了我!” 凌云无奈道:“春儿……” 练南春打断他道:“不要叫我春儿!你配吗?” 凌云只好道:“练大小姐!其实我是真的爱你,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你知道这些日子来我又是怎么过的吗?我痛苦,彷徨,夜不能寐,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也全是你的影子……与其受这种煎熬与折磨,倒不如死了;天意如此,使我不能成功走脱,我也无话可说,你动手吧。” 练南春悲愤至极,大声道:“不要说了!其实我早就该知道你我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有些事情也是强求不来的……” 她持剑的手在簌簌颤抖。她索性把剑一摔,弹指为凌云解开了穴道。 凌云不由呆了一下。 练南春把脸一扬道:“你走吧。”闭上眼睛,泪水又一次滑了下来。 凌云一颗心痛苦地抽搐起来。他默默转身,抬腿勾起地上的鱼青宝剑,一语不发向门外走去。 到了门口,凌云停身,回脸又望了练南春一眼道:“春儿,你多保重。其实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忘了我这负心薄幸之人!……” 练南春把脸扭过去,不去看他。 凌云只觉得心如刀绞。他轻叹一声,径自出了门,将身影化入茫茫夜色之中…… 见凌云真的走了,练南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泪落如雨,打湿了前襟…… 翌日,凌云带着浣玉出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飞云山庄。 练亭中闻讯,不由地勃然大怒,一掌击下去,面前的桌子已裂为两截,“凌云这个臭小子,居然这样骗我!这个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的混账东西,枉我当初那么信任他,没想到他居然与杜正海是一路货色!来人——” 他吩咐两旁的弟子,“你们马上去把他给我抓回来,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张唯谷等人连忙答应着,就待出去安排;已被练南春给拦住了:“且慢!……” 练亭中狐疑地望了女儿一眼,“春儿,怎么了?” 练南春道:“这个时候还去抓什么人啊?说不定人家早就回了京城了,难不成还要他们跑到刑部尚书府去抓人吗?” 练亭中一时被噎住了,他搔搔头道,“春儿,那你说该怎么办?” 练南春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她苦笑一声道:“我哪知道该怎么办?人家本来就不愿意,都是你们非要硬把我和他往一起拽,现在可好,害得我出这样的丑……”到了后来她已说不下去了,喟叹一声,掩面而去。 练亭中望着女儿远去的、伤心的背影,直恨得咬牙切齿道:“凌云这个臭小子,害的我女儿这么伤心,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练轩中在一旁道:“行了行了,凌云当然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不过咱们也不必急于一时,总有机会再抓到他的,是不是?而且凡事也总要沉的住气么!对了——” 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三哥,下个月十三是你的五十五岁寿辰吧,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提前做好打算,到时候好好地庆祝一番啊!” 一提到这事,练亭中的脸色舒缓了许多,点点头道:“还是四妹心思细腻,为你哥哥记挂着这事。那这件事情还要劳烦四妹多多费心了。” 练轩中微微一笑道:“都是自家兄妹,还说这些客套话干嘛?”…… 第86章 管家赵仁义还以为活见鬼了! 这里再说回凌云。 他带着浣玉郡主,连夜离开了飞云山庄,十万火急地往京城的方向赶着。 飞云山庄距离京城只有百里不到的路程;而此时的二人更是归心似箭,走得极为匆忙,所以在翌日下午便到了京城外的一处小镇上了。 只因目前的形势还十分复杂;而且以二人现在的状况,也不宜堂而皇之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露面。 因为京城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二人已经死了;试想,如果二人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现身的话,那众人还不大惊失色,以为是活见鬼了? 若是此时再被某些别有居心的人给利用了,事情一旦发酵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凌云与浣玉现在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在京城里找到一个稳妥可靠之人,由他来引荐着去见皇上。 然后再在皇上面前禀明这些日子来所发生事情的前因后果,从而使当日郡主被劫持之事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也只有这样,才能洗刷吕大人曾经遭受的不白之冤,救吕大人脱离牢狱之灾;才能还凌云、浣玉以及所有涉案之人一个公理与公道! 所以这样一来,凌云与浣玉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遂乔装打扮,改头换面,极为低调地在附近偏僻的地方找了一处客栈安下身来。 用过晚膳,两人坐在桌前,对着煜煜闪烁的烛光,一起商议着下一步的对策。 浣玉明媚的眸光一转,忽然有了主意,“凌大哥,不如今天晚上你先去我们王府找管家赵仁义帮忙,再由他引荐去见我爹爹,说明事情原委,然后再做打算如何?” 凌云蹙起剑眉,沉吟了一下道:“赵仁义?这人可靠吗?……” 浣玉自信满满道:“这个你只管放心!赵管家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爹爹,他在我们王府里呆的时间比我的岁数还长呢!他性格端方,忠义诚信,而且重情重义——总之,他的人品你只管放心好了!” 凌云迎着浣玉郡主那坚定而执着的目光,静静地思忖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清眸一闪,毅然点点头道:“好!就依郡主之言,今天晚上我就去晋陵王府找他!……” 凌云不愧为曾经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做事果决,雷厉风行。只要一旦决定的事情他立马说办就办,绝不拖泥带水。 当天晚上用过晚饭后,凌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干净利落地换好一身紧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为了更妥帖谨慎一些,他又以黑巾蒙上面;然后抬手抓起桌上的鱼青宝剑出了门。 这时,浣玉郡主从隔壁的房里走出来送他;她两手拽住他的胳膊,带着几分不舍与担忧的口气柔声道:“凌大哥,一定要小心哦!……” 凌云冲着她微微一笑道:“郡主只管放心,好好地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说着冲她投过一个鼓励与宽慰的眼神,那眼神里面盛着的是满满的深情;然后他轻轻推开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把自己那矫健颀长的身影一点点融入了那幽暗深沉的夜色之中…… 晋陵王府。管家赵仁义在府里操劳忙碌了一天,直到天很晚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简单地洗漱完毕,马上就准备就寝了,却忽然听到里屋里传来一些奇怪的动静。 他不禁吓了一跳,心想:难道是我上了几岁年纪,耳朵也不好使了,听错了吗?要不然谁会半夜三更的、无聊地躲到我的屋子里呢? 想到此,他乍着胆子,冲着里屋轻声问道:“里面是有人吗?是谁在里面?……”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赵仁义轻轻抚了一下胸口,长长吁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嘛,一定是我听错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我这儿啊,而且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话音未落,却见帘栊一挑,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不慌不忙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赵仁义不由惊得目瞪口呆。他还没来的及叫出声,那人已出手如电,凌厉迅捷地抬手闭住了他的哑穴及身上的几处大穴。 赵仁义立时浑身僵直,呆若木鸡,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了。 此时的他只吓的心里砰砰乱跳,浑身一个劲儿地哆嗦,心想: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神神秘秘地躲在我的屋里到底想干什么?唉!看来我这条命是够呛了!…… 来人制住了赵仁义的穴道后,却并不急着与他说话,而是转身走到外面,四下探视了一番周围的情形,确认没有什么异常状况了,才从从容容地返回身来,重新站在了赵仁义的面前,清亮的眸光一闪,沉声道:“赵管家,别来无恙?” 赵仁义忽然听出来人的声音非常耳熟,不由地满脸惊疑,想要问他是谁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急得挤眉弄眼,那样子也着实有些滑稽。 那黑衣蒙面人微微一笑,缓缓抬起手,取下脸上的面巾,露出了那张英俊深沉的脸。 来人正是凌云。 赵仁义见了,只觉得头轰的一下,差点晕过去。有一刻,他觉的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思想仿佛要凝滞了一般,傻愣愣地半天回不过味来。 他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又重新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没错,这人确确实实是凌云无疑!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数日前,有人把两口白木棺材送到晋陵王府时,是他与府里的家人赵威、赵扬第一个发现并安排人把棺材抬到王府里的,而且后续的事情也是他亲自处理的。 他永远忘不了当众人打开棺材盖子的那一瞬间、所看到的那惨不忍睹的情形。在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几乎要昏过去;而那一时刻,也从此成了他一辈子的阴影与梦魇……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来,依然是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看到凌云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还若无其事地跟他说着话,他怎么能不大惊失色? 他在想:看来这世上真的是有鬼的,当初凌统领与郡主都死得不明不白,现在一定是凌云的阴魂不散,深更半夜地跑出来找人伸冤或者索命来了。 我也知道你凌统领当初死得冤枉,可是害你的人又不是我啊,你却在这夜半三更地来这里找我做什么呢?…… 赵仁义心思百转,只可惜穴道被制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云见赵仁义面如土色,浑身只是簌簌颤抖,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急得呲牙咧嘴,满脸冒汗;不由淡淡一笑道:“赵管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是鬼,我是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所以请你先不要害怕。” 赵仁义疑惑地又看了他一眼,不是鬼?真的? 凌云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又重复了一遍道:“是的,我不是鬼。不信你瞧瞧,我有影子的。”说着他故意抬了抬手,又气定神闲地在赵仁义面前转了一圈。 赵仁义的眼神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来回转动着,果然,在烁烁晃动的烛光投影下,他清晰地看到了对方那真实存在的影子,同时也隐隐嗅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青草般的醇香。 这些气息丝丝渺渺萦绕在他的身边,真实,温暖,使的他原本悸动颤抖的心一点点的沉淀下来。 凌云见赵仁义的脸色慢慢地缓和了下来,知道他已相信了自己所说的话,便又接着道:“不但我没有死,而且郡主现在也好好的,今天晚上就是郡主亲自安排我来王府里找你帮忙的。” 郡主也没有死?……赵仁义原本黯淡的眼神里立时跳跃出一丝欢悦的光彩。 凌云自然明白他的心思,遂点点头道:“是的,郡主现在也好好的。管家,你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不要着急,听我慢慢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你。” 第87章 晋陵王爷乍闻女儿没死悲喜交集 却说凌云来到晋陵王府,找到了管家赵仁义,并告诉他,他与郡主当初死里逃生,现在都活的好好的。 见赵仁义满脸的困惑与惊疑,便让他不要着急,容他慢慢告诉他事情的前因后果。 说着,凌云慢慢走到烁烁闪烁的烛火前,一点点地把烛光拨亮,房间里瞬间好像通透敞亮了很多。而赵仁义那颗原本晦暗悸动的心也随着这温暖的烛火慢慢地沉静下来。 在煜煜烛火的辉映下,凌云语气沉稳,有条不紊地把当初发生在他与浣玉郡主身上的那些曲折坎坷的经历陈述了一遍: 怎样与天枭组织决一死战,怎样落在练亭中手中,练亭中如何胁迫他为其效力,他与浣玉郡主怎样在定亲之日逃离飞云山庄等事情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只把他与练南春联手刺杀何成麟的事情给省略了。 因为此事牵涉太多,一时也难以说明白;何况京城内外现在正四下张贴告示,缉拿刺杀侯爷府大公子的刺客,他当然不能傻乎乎地不打自招、自投罗网。 凌云的话语极具穿透力,语调抑扬顿挫,渲染能力极强;且在叙述事情的经过时层次分明,清晰透彻,赵仁义不知不觉便被他带入到其中的情境里,一时竟然听得入神,不能自拔。 凌云讲完后,灼灼目光在赵仁义脸上一扫道:“赵管家可都听明白了?” 赵仁义用力点了点头。 凌云轻轻吁了口气,走上前,抬手为赵仁义解开了穴道。 赵仁义立时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他舒展了一下僵直的身子,活动着有些麻木的手脚。 凌云满脸的歉意,他俯下身子,冲着赵仁义一揖拜下道:“赵管家,凌云方才多有冒犯,实在是万不得已,得罪之处还请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凌云在这里向您谢罪了!” 赵仁义急忙双手扶住他道:“凌统领快不要如此!老奴也深知眼下形式复杂,而且现在你与郡主又是这样的情况,此事又万万不可对外声张,以免多生是非。凌统领的一片良苦用心,老奴也是深深体会到了,凌统领就不要太过自责了。”说着,伸出双手用力把凌云从地上拽了起来。 凌云站起身,冲着赵仁义拱手道:“凌云多谢赵管家深明大义,体察吾心,凌云在此谢过了!” 赵仁义道:“凌统领太过客气了!却不知郡主现在何处?” 凌云道:“郡主现在城外小镇的一处客栈之中,那个地方很安全,这个管家只管放心。凌云现在还有个不情之请,敢请管家答应。” 赵仁义道:“凌统领请说。” 凌云道:“凌云烦请管家带我去见王爷!” 赵仁义“哦”了一声,有些困惑地望了他一眼。 凌云道:“凌云想先向王爷谢罪,再请求王爷接回郡主;然后凌云还想恳请王爷引荐凌云去见圣上,说明当日之事的原委,从而洗刷吕大人的冤屈,还吕大人一个清白,也还凌云一个公道。却不知管家意下如何?” 赵仁义赞许地点点头道:“凌统领言之有理。请凌统领先在老奴舍下等一等,老奴立即就去见过王爷,并且把郡主与凌统领的事情禀告王爷!” 凌云又俯身下拜道:“一切都有劳管家了!” 却说晋陵王爷,都已经睡下了,忽听贴身家人赵扬在房门口低低地呼唤他道:“王爷,您睡了吗?小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禀报您。” 自从数日前女儿死讯传来,晋陵王爷一直是愁肠百结,郁郁寡欢,晚上更是夜不能寐,经常性地失眠。 今天晚上,他身心疲惫地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打了个盹,忽然又被赵扬给惊醒了,不由十分地烦躁,没好气道:“到底什么事,不会明天再说么!” 赵扬却语气坚决道:“这件事情非常重要,不容有片刻的耽搁,所以小的才斗胆在这个时候来打扰王爷的,还请王爷务必移驾前往……” 晋陵王爷不由心里一震。他知道赵扬素来持重稳妥,绝不是那种冒冒失失、莽撞行事之人,现在见赵扬如此执着地要他即刻出来,心想必有大事,于是便问道:“到底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赵扬踌躇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是关于郡主的事情……” 晋陵王爷只觉心里蓦地一颤,回过脸望了一眼躺在身边的晋陵王妃韦氏。而晋陵王妃听到“郡主”两个字时,脸色也倏地变了,一颗心已不自觉地砰砰乱跳了起来。 夫妇二人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来到了外面的厅里。只见赵扬神情局促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显得十分地忐忑安。 晋陵王爷两眼紧盯着赵扬,急促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快说!” 赵扬道:“管家就在外面等着,小的以为这件事情还是请管家来详细地向王爷与王妃禀报的为好。” 晋陵王爷早就给他惹得有些心烦气躁了,闻言遂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快让他进来!” 赵扬喏了一声,转身出去了。须臾,便带着管家赵仁义急急火火地走了进来。 赵仁义先向晋陵王爷躬身见礼。晋陵王爷抬手制止道:“免了!管家,你只说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赵仁义抬起头,那双几分浑浊的眼睛里泪光涌动,他嘴唇哆嗦着,几近哽咽道:“王爷,老奴是特意来向王爷与王妃禀告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的!……” 晋陵王爷只觉得心头一热,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赵仁义呜咽着回道:“王爷,郡主她现在还好好的,她根本就没有死!……” 晋陵王爷只觉的头“嗡”的一下,差点摔倒;多亏一旁的赵扬冲上前扶了他一把。 晋陵王妃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赵仁义喜极而泣道:“王爷王妃,郡主她还好好地活着!” 晋陵王爷此时也缓过神来,他晃晃悠悠站起身,颤颤巍巍往前走了几步,大约是因为太激动的原因,他的脚下有些踉跄。 赵仁义见了,慌忙哆哆嗦嗦上前扶住他道:“王爷,您也别太激动了,小心点啊!……” 晋陵王爷一把抓着赵仁义的手,一个劲儿地摇晃着,“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仁义扶着王爷那摇摇晃晃的身子道:“王爷,王妃,你们先冷静一下,容老奴慢慢把事情的经过禀报给你们啊!” 晋陵王爷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只顾着激动,竟然有些失态了。他稳了稳心神,在赵仁义的搀扶下又坐回到了椅子上,痰嗽了一声道:“好吧,你快说!” 赵仁义站直了身子,整整衣衫,定定心神,把凌云与浣玉郡主这些日子来遭遇的那些事情的经过——当然是按照凌云的说辞,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 只听的晋陵王爷与晋陵王妃又悲又喜,唏嘘感叹不已。 晋陵王妃韦氏更是一边哭,一边唠唠叨叨地嘟哝着,像是对别人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我就知道,我们的女儿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晋陵王爷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喃喃自语道:“我的浣玉居然没有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赵仁义与赵扬二人见晋陵王爷夫妇只是罗哩罗嗦地相拥而泣,又哭又笑,并无下文,时间拖得太久了,两人便在一旁等得有些心焦了。 赵仁义与赵扬对望了一眼,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意思是提醒王爷与王妃,应该收拢一下自己那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情绪了。因为他还有下文要禀报。 晋陵王爷当然是明白人,他此时把自己那兴奋激昂的情绪充分释放出来之后,心里也觉得舒坦多了。他轻轻吁了口气,回过神来,把炯炯有神的目光转向赵仁义道:“管家,你还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吗?” 赵仁义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字句,试探着问道:“王爷,凌云还在咱们府里哪,王爷要不要……见见他?” 凌云?……晋陵王爷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只顾着高兴,竟然把郡主被劫持之案中的男主给遗忘了。 一提到凌云,晋陵王爷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一股怒意升上心头。心想:凌云在此事中虽然也算是无辜,可若不是他自己平时行为不检,言行太过草率,处理事情有失分寸,也不至于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与祸患! 赵仁义见晋陵王爷一脸怒气,吓得心里砰砰直跳,讷讷地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 空气一时像是凝固了似的。 过了很久,见仍旧没有动静,赵仁义乍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怎么说郡主也是凌云舍生忘死、一路辛苦地护送回京城的,王爷虽然还在生凌云的气,可是为了郡主,老奴认为王爷也应该见见他啊!何况他还说,他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当面禀报王爷哪!……” 听了管家赵仁义的话,晋陵王爷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一些,问道:“凌云现在何处?” 赵仁义道:“他就在老奴的下处等着王爷召见呢!” 晋陵王爷沉吟了一下道:“马上带他来见我!” 第88章 凌云遭到晋陵王爷训斥好无助 凌云由管家赵仁义引着来见晋陵王爷。他一进大厅,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特别是晋陵王妃韦氏,以前因为女儿浣玉的事情,“凌云”这个名字几乎贯满了她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其时她便一直很好奇,心想:这个凌云到底是个怎样风采俊秀的人物,竟然使的女儿不顾一切,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给他,甚至还因此闹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如今终于见到了真人,她又怎能不仔细地审视一下这个女儿因为他而被劫持、从而闹得满城风雨、又使得整个晋陵王府为之惶惶不可终日的人物,究竟有何特别出众之处? 她不禁注目打量着站在面前之人,但见他身长八尺,一身再简单不过的黑色夜行衣,却愈发衬托出他那挺拔颀长的身材;往脸上看,只生的面如冠玉,眉分八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神采而有魅力,虽然经过连日的奔波与劳累显得有几分疲倦,却依然掩饰不住他眸光中透出的、那极富魅力的动人神采,以及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由内而外的潇洒飘逸的气质。 一向眼光极为挑剔的晋陵王妃,此时也不由地从心里暗暗发出感叹:真是个气质斐然、人品一流的俊秀人物啊!也难怪当初自己那不争气的女儿会对他一见倾心,不顾一切…… 这边晋陵王妃正在心里感叹着,凌云已经在一众眼神的注目之下,气定神闲地走到了大厅正中。 他冲着晋陵王爷俯身下拜道:“凌云叩见王爷。” 晋陵王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想起以前因为他而惹出的那些烦心的事情,他不禁脸色一沉道:“凌云,你可知罪吗?” 凌云心里一沉,他低着头道:“凌云知罪。” 晋陵王爷厉声道:“罪在哪里?” 凌云咬咬嘴唇,沉声道:“凌云处事不当,言行草率,致使郡主险遭不测,更是为王爷和吕大人招惹来无数麻烦……总之,一切事端都是因凌云肆意而为所引起,凌云实是罪责难逃,但请王爷责罚。” 晋陵王爷哼了一声道:“你总算还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而且也能勇于承担罪责,这说明你还不算太过执迷不误。好了,先起来回话吧!” 凌云轻声说了声“是”,然后站起身来垂手侍立,屏息凝神,不发一语,在毕恭毕敬地等着晋陵王爷的训示。 晋陵王爷见他那拘束与恭谨的样子,便道:“不用太过拘谨了,先坐吧!” 凌云道:“凌云乃代罪之身,不敢与王爷平起平坐。” 晋陵王爷叹了一声道:“凌云,本王原本见你为人处事很有分寸的,可是当初怎么会做出如此有失分寸、无法无天的事情来呢?” 凌云回想着以前发生的那些乱糟糟的、身不由己的事情,只觉得心里头一片纷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低头不语。 晋陵王爷见凌云沉默不语,只当他是诚心悔过了;而且晋陵王爷本来便是仁义宽厚之人,且性格豁达;又见凌云谦卑有礼,对他极为尊敬,心里不觉便软了,也不好再继续穷追猛打地斥责他了,于是便转了个话题道:“不知浣玉现在何处?” 凌云道:“郡主现在城外小镇上的一处客栈里,王爷要不要马上安排人接她回来?” 晋陵王爷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如今形式复杂,而且天枭贼患猖獗,她在外面多呆一时,就会多一分的危险。事不宜迟,凌云,你现在马上带着赵扬他们去城外的那处客栈把郡主接回来!” 凌云拱手道:“是,谨遵王爷之命。”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且住!”晋陵王爷忽然想起了一事,于是又叫住了他。 凌云回身,晶莹的眸光一转道:“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 晋陵王爷缓缓站起身,走到凌云近前,语重心长地嘱咐他道:“现在乃是非常时期,为了稳妥起见,在接回郡主、觐见圣上之前,一切变数皆有可能,所以切记:此事千万不可对外声张!” 凌云会意地点点头道:“凌云明白,王爷只管放心。” 晋陵王爷抬起头,望着凌云那张因为连日操劳奔波而有些苍白憔悴的脸,那双因为疲倦而有些黯淡失神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紧紧拉住凌云的手,动情地说道:“凌云,这些日子来也辛苦你了,若不是你不惧生死,极力从中斡旋,想来浣玉也不会这么快就回来。虽然你以前行事太过莽撞,可是很多事情也并不是你能左右的了的;刚才本王的话说的有些重了,你也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听着晋陵王爷那温暖的话语,凌云心里不由一阵感动。他只觉得眸子里酸酸的,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想起以前经历的那些几经生死、磨难坎坷的事情,那个时候即使他再苦再累,再怎么孤独无助,也没有人能够关心,体贴他,他也只能独自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默默地抚摸忧伤,咀嚼痛苦。 现在听到晋陵王爷这些暖心的话语,他心底深处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个地方突然被深深触动了,他的泪水噙在眸子里,不觉就要落下了。 他仰起脸,眼睛尽力往上翻看着,他是强忍着不要让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落下来。 他轻轻吁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自己那汹涌澎湃的心绪,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多谢王爷关心,凌云感激不尽。事不宜迟,凌云这就去接回郡主。” 说着他径自转身而去,头也不敢回。他是怕晋陵王爷他们会看到他眼睛里那抑制不住的泪水…… 凌云与赵扬等人带领侍卫,连夜来到城外那处偏僻的客栈,如众星捧月般把浣玉郡主接回了晋陵王府。 晋陵王爷夫妇与浣玉郡主骨肉团聚,劫后重逢,自是又悲又喜,抱头痛哭,互诉离别之情。 然后,晋陵王爷进宫见驾,把此事禀明了皇上。 皇上闻听,震惊之余自是欢喜,忙吩咐大内总管冯朝英宣旨让晋陵王爷、浣玉郡主与凌云进宫面圣。 三人由冯朝英引着来到皇上的御书房,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拜见皇上。 皇上早已由晋陵王爷那里听说了浣玉与凌云这段时日来的传奇经历,唏嘘感叹之余,又道:“御妹此次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可喜可贺,朕心甚觉宽慰;只是凌云,朕却要问你:此事虽已查明你确属冤枉,但一切都因你行事欠妥、行为不当而引起,而且还使得晋陵王爷与吕大人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更使得朝廷内外因此而引起了很大的波动——凌云,你可知罪吗?” 凌云心里一沉,低头道:“凌云知罪,一切听凭圣上发落。” 皇上略一沉吟道:“那好,凌云听着——” 浣玉郡主在一旁急了,“皇兄,可否容小妹一言?” 皇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哦?……御妹请讲。” 浣玉道:“凌云赤胆忠心,舍生忘死地保护我,如果不是他,小妹恐怕就回不来了。而且,此事的前因后果想来皇兄都已知晓,都是小妹任性妄为所致,很多事情凌云事先并不知情,都是小妹连累他受了那么多苦,如果皇兄真要惩罚,就请先惩罚小妹吧!” 凌云听了心里十分不安,感动地回过脸望着她,浊声道:“郡主!……” 浣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痴痴的望着他,含情脉脉道:“凌云,你什么都别说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连累了你……” 皇上看了看凌云,又望了望一旁的浣玉,心里不由若有所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对于此事,你们两个不但不推卸责任,反而都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可见你们都是有情有义之人,这倒着实令朕感动。好了,过去的一切就都让它永远过去吧,朕既往不咎,凌云无罪,官复原职,重回刑部尚书府任职;浣玉也随你父亲回去,记住,以后不许在瞎胡闹了!” 晋陵王爷与凌云连忙叩首谢恩道:“谢圣上!” 浣玉却小嘴一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一副不高兴的神情。只气得晋陵王爷狠狠瞪了她一眼,心想:“这个刁蛮任性的死丫头,又要犯老毛病了!” 浣玉迎着父亲那严厉的目光,吓得吐吐舌头,冲他扮了个鬼脸,然后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时,冯朝英走到皇上近前,在他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皇上点点头,“好吧,让他进来。” 须臾,殿外脚步声响,一位大臣从门外走了进来,视之,正是刑部尚书吕文正。 第89章 浣玉被问及与凌云是否有男女之事… 却说吕文正来到了皇上的御书房,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叩见皇上。 皇上望望吕文正,又回脸看看一旁的晋陵王爷、凌云和浣玉他们,说道:“吕文正,以前因为御妹之事,也让你经受了很多的坎坷与挫折;如今御妹平安归来,总算是皆大欢喜了,所以对于以往之事,朕既往不咎,你也官复原职,继续回刑部尚书府任职。不过朕还是要告诫你一句,凡事一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否则,朕下次绝不轻饶!朕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吕文正诚惶诚恐,连连叩首道:“臣谢主隆恩,臣定当谨记圣上之告诫,凡事必当三思而行,绝不辜负圣恩!” 皇上欣慰地点了点头,见没有其他事情,别让他们都退下了。 凌云也随着吕文正回到了刑部尚书府。 吕文正与凌云离开刑部尚书府多日,现在又重新回归,望着眼前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心中不由得惆怅万分,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一回到府中吕大人的书房里,凌云便双膝跪倒,眼含热泪,向吕文中谢罪道:“凌云不肖,辜负大人的一片期望,又害得大人身陷囹圄,险遭不测,凌云之罪过万死难辞其咎,请大人责罚!” 吕文正连忙一把将凌云拉了起来,他的眼角也湿润了,“凌统领,你千万别这么说。当初谁也不愿意发生那样的事情,只是当时形式太过复杂,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你也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啊!本府怎么能因此而怪罪你呢?” 凌云心里涌起一阵热浪,在那一刻,他那颗原本孤独无助的心忽然找到了归宿,不再彷徨,不再飘零,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似的,立时温暖有了着落。 他颤声道:“大人的知遇之恩,体察之情,凌云铭感五内,凌云纵然万死亦不能相报!……”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吕文正道:“凌统领,你千万别这么说。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身处逆境,却不轻言放弃,不改初心,不忘自己当初的使命;且能懂得韬光养晦,见机行事,在凶险重重的困境之中,能够保着郡主全身而退,平安归来,你的隐忍与机智,真的令本府很佩服!” 听着吕大人触动真情的话语,凌云心里感动之余,却不由的一阵阵酸楚。因为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练南春,想起了自己在与练南春的定亲之日,不负责任地想要带着浣玉郡主逃离时,面对练南春那伤情的眼泪,他做出的两难抉择……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一片黯然, 低声道:“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好,我只是投机取巧罢了,而且我也……欺骗与辜负了她,我……我不过是个负心之人罢了……”说到后来,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了,此时他只觉得心里乱极了。 吕文正有些不解地望着他道:“凌统领,你到底在说什么?本府越听越糊涂了,告诉本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云苦笑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忽听书房外传来一阵吵闹与欢笑之声。 接着书童荣儿走了进来,向吕文正禀报道:“大人,外面徐先生,杨校尉,还有江春他们听说您回来了,兴奋的不得了,都等在外面哪!大人,您要不要见见他们啊?” 吕文正听了立时喜上眉梢,腾身站起道,“当然了!本府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他们了,都要想死他们了!快快有请!” 就这样,话题一岔开,凌云后续的话便没有再继续下去。…… 吕大人、凌云平安归来,刑部尚书府中上至夫人小姐校尉师爷,下至侍卫小厮仆人丫头,皆喜不自禁。 之后又选了个良辰吉日,大摆宴席,以为庆贺,府里上上下下,一改昔日那死气沉沉的抑郁与沉闷,到处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欢乐气氛。 就这样,刑部尚书府中又恢复了原来那祥和恬静的氛围。书房中,吕文正正中端坐,徐直、凌云、杨振、江春等人侍立两旁。众人处理着府中事务,秩序井然。 这里再说回浣玉郡主。回到晋陵王府,又过起了她曾经的养尊处优、悠哉悠哉、闲的无聊的生活。 没事了,晋陵王爷与王妃便细细询问起女儿以前与凌云在一起遭遇的那些经历来。 浣玉便把她受兰珠诱骗落入天枭的手中以及凌云救她、与她脱离练亭中的控制、一起回京等事情一一道来,说的韦氏王妃唏嘘不已,连连道:“好险哪!” 晋陵王爷却沉吟不语,半晌才道:“看来以前确实是冤枉凌云了……” 浣玉一怔:“爹,您说什么?” 晋陵王爷当然不能把昔日凌云因她遭劫持而被打入天牢之事告诉她,便道:“没什么。对了,为父已经把你平安归来之事告诉了太后,太后十分高兴,你明天先去宫中见过太后,改日再去侯爷府探望你常青姑姑。” 浣玉爽快地应了一声。 韦太后与浣玉之母韦氏王妃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故韦太后既是浣玉的伯母,又是她的姨妈,韦太后特别喜欢疼爱她,因为膝下无女,遂认她做义女。今日浣玉来拜望她,一见面便呼:“姨妈!” 韦太后笑道:“去掉姨,叫妈好了!” 浣玉笑着把头埋进了韦太后怀中。 韦太后道:“瞧你,都快成家立业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浣玉撒娇地嗯了一声。 韦太后见了浣玉自是又喜又嗔,先是怪她任性顽皮离家出走,但很快便说:“多亏苍天有眼,让你平安归来,哀家真是谢天谢地了!只是……”她又想起了何成麟,“你表哥他死得太冤枉了……” 浣玉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恨恨道:“天枭组织的人真是太可恶了!我表哥是一个多么有才华有风度的人啊,现在竟……只可惜苦了我那常青姑姑——” 韦太后叹道:“是啊,你常青姑姑最可怜了!她熬了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小的时候却给人拐走了,一去就是二十年,好不容易认祖归宗回来了,现在又不明不白地给人害了!再说,你这表哥风流倜傥,年轻有为,中了状元,又要喜迎佳人入门,多好的事情啊!没想到却……真是世事难料啊!现在最难过的便是你常青姑姑了。” 浣玉道:“其实我嫂子丁梦轩也挺不幸的,年轻守寡。” 韦太后脸上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哼了一声道:“她可是个扫把星,一进门就克死亲夫,真是冤孽!” 浣玉心里有点不以为然,却也不好说什么。 翌日,浣玉由丫头香云、娇杏陪着,一干侍卫家丁护送,乘轿来到何禹廷的侯爷府。 管家何禄为恭恭敬敬地把浣玉郡主接入客厅。府中的丫环仆人都出来恭迎郡主,只有一人惶惶不安,这人便是何府新任武师应传霖。 上次他与空色道姑等人一起袭击凌云及其手下,当时浣玉还哀求他不要杀害凌云——当时他一直以为凌云与浣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能揭发他的罪行? 孰料浣玉与凌云居然死里逃生,而且浣玉今天还亲自来到侯爷府!真是冤家路窄。现在该怎么办?只有躲起来不与郡主相见了——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得过且过吧。 却说浣玉,此时正与常青公主促膝聊天。何禹廷上朝去了,浣玉乐得自在,在姑姑面前她是无拘无束的。 若是平日,姑侄俩自是亲亲热热,谈天论地,其乐融融,但今天的气氛却异常的冷淡,甚至有几分悲凉。 常青公主儿子新丧,正沉浸在悲痛之中,今天见到侄女浣玉死里逃生、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又想起自己那死的不明不白的儿子,不由悲从中来,黯然泣下。 浣玉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劝道:“姑姑,您也不要太难过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啊!” 常青公主黯然道:“是啊,天意,是天意让我命中不该有这个儿子,否则二十二年前他就不会被人拐走了!在这二十多年了,我不知为他流过多少眼泪,为他多少次祈求过菩萨——现在我终于把他盼回来了,他却又这么短命……天哪,我常青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事,老天要这样惩罚我?”说着,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浣玉慌忙道:“姑姑,您怎么又哭了?都怪我,我又惹您伤心了!” 浣玉一再解劝,又以去看嫂子丁梦轩为由急急退了出来,在门口正好遇见侯爷府的二公子何成麒。 何成麒一见浣玉出来,忙拱手笑道:“表姐,表弟这厢有礼了。” 浣玉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副鄙夷的神情。 两人出的门来。 浣玉以质问的口气道:“喂,我问你:方才你鬼鬼祟祟躲在门口干什么?” 何成麒一脸讨好的表情道:“表姐,话不能这么说吗!我听说表姐来了,又听说表姐风华绝代,美若天仙,不舍得错过这绝好的机会,所以就急急赶来了!” 浣玉道:“油嘴滑舌的,讨厌!”回身便走。 何成麒急忙相随:“表姐,我瞅你好面善啊,初次相逢,却似曾相识……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浣玉忍住笑,心想:你是不记得了,我可对以往的邂逅记忆犹新。 当时她因为逃婚离家出走,匿迹在刑部尚书府,因为与凌云赌气、一怒之下离开,在路上遇到了丁继英、何成麒两位纨绔子弟去逛醉花楼,还拽了男扮女装的她同往,结果让她尴尬不已,还差点漏了馅……现在想来真是又气又笑。 她绷着一张俏脸一语不发,只是径自往前走。 何成麒上赶着道:“表姐,你别走的那么急啊,表弟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问?……” 浣玉停下身,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何成麒吞吞吐吐道:“那段日子……我是说,你与凌云离开京城、在外面的那段日子里,你们是怎么过的?你们俩有没有,有没有……” 浣玉寒着一双秋眸,直直地盯着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成麒嗫嚅道:“我是说,凌云有没有占你的便宜,你们有没有发生那些男女之事……” 话音未尽,脸上已啪的挨了一记耳光,又响又脆。 何成麒捂着脸道:“表姐,别恼吗,这都怪丁继英,是他让我这么打听的。” “他打听这些干什么?” 何成麒道:“你们都要成亲了,他当然要弄明白了……” 浣玉气得花枝乱颤,“无耻!简直是小人之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把何成麒一人晾在原处,茫然不知所措。 第90章 浣玉告诉丁进之她与凌云有染了 却说浣玉郡主,到侯爷府探视常青姑姑,本来心情是很好的;却忽然被何成麒问及当初离开京城、在外面落难的那些日子里,与凌云之间是否发生过男女之事,不由气得花枝乱颤。 她狠狠地抽了何成麒一巴掌,然后怒冲冲地转身而去。 浣玉一气之下兴致全无,本来想要回去的,只是人已到了丁梦轩的门口,而且事先也与常青姑姑说好要来探视丁梦轩的,再往回返也说不过去,于是便不由自主地进来了。 丁梦轩的房中一片肃穆冷清,布置的过于萧索与简陋;尤其是堂屋正中供桌上摆设的那个何成麟的灵位,冷冰冰、阴森森的,让人一见便觉的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丁梦轩一身缟素,鬓插白花,脸上未施脂粉,淡扫蛾眉,双目含怨,却愈发显得她清秀脱俗,美的自然。 见浣玉走了进来,她急忙起身,亭亭玉立,如一株刚刚开放的玉兰花似的妩媚娉婷,端庄而矜持。 她螓首微垂,盈盈见礼,低声道:“郡主屈尊大驾,来这里看我这不幸的未亡人,奴家就是死了也心中无憾了。” 浣玉嗔道:“瞧你,说这些干吗。嫂子,你还年轻,来日方长,你可要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丁梦轩泪水不觉又涌了出来,木然道:“我的身体虽然还活着,心却早已经死了;整日的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只不过是有一日算一日罢了。要是哪一天真的死了,也就彻底解脱了……” 浣玉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你就这样认命了吗?” 丁梦轩抬起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凄凉地望了浣玉一眼,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浣玉默默地望着丁梦轩的眼睛。那双原本明眸善睐、如秋水般的眼睛,现在却如一潭死水般,呆滞,清冷,没有一点生机,让人看了只觉得心冷神凄,从里往外地生出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来。 浣玉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半晌无言…… 这时,丫头香云在门口道:“郡主,快来,常青公主找您有事哪!” 浣玉与丁梦轩道别后,出了门,问道:“什么事?” 香云单侧嘴角微微往上一勾,轻轻哼了一声道:“哪里有什么事;郡主,您金枝玉叶的,跟她一个不祥之人呆在一起做什么,小心沾了她的晦气!”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浣玉如避瘟神般,急匆匆地离开了。 香云的声音虽然很低,可隐隐约约的,还是被房里的丁梦轩听到了,她的心一下凉到了底。 难道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自己真的是个不祥之人么?别人说自己晦气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一向我行我素、不为世俗规矩所羁绊的浣玉郡主也这么看她!这对于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上,无疑于雪上加霜。 此时的她,只觉的彻底绝望了…… 这里再说回浣玉郡主。 在常青公主那里呆了几天,然后又回到了晋陵王府。在家里憋闷了一个多月,百无聊赖,浣玉只觉的寂寞、烦躁极了。 几次想找机会再溜出去透透气,怎奈晋陵王爷吸取了以前的教训,对她早有防备。吩咐家丁与侍卫严把大门,谁要是再放脱了郡主,立即乱棍打死。 这日,浣玉郡主正在房中闷坐,忽然丫头香云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道:“郡主,恭喜您了!礼部尚书丁大人与管家丁玉荣登门造访,说是为郡主与丁二公子交换庚帖来了!” 浣玉只觉的心里一凉,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 香云似乎并未注意到郡主脸色的变化,接着道:“听前面的赵扬说,王爷与丁大人把郡主与丁二公子的好日子都定下来了,是下个月的初六,十一月初六,六和相应,真是个黄道吉日啊!对了郡主,奴婢还听说……” 香云忽然见浣玉脸色苍白,神情有些不太对头,忙住了口,小心翼翼道:“郡主,您怎么了?……” 浣玉不答,只是问道:“我爹爹与丁大人现在何处?” “正在客厅里喝茶呢!” 浣玉一语不发,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径自向外面走去。 香云见了,慌忙跟了出来。浣玉脚步飞快,香云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郡主!郡主!……” 客厅中,晋陵王爷赵甫与礼部尚书丁进之刚刚议完了正事。 原来方才,丁进之与晋陵王爷把儿子丁继英与浣玉郡主的婚事谈妥,并定下良辰吉日,如愿以偿,自是心满意足,暗自高兴又攀上了一门好亲事。 丁进之前些日子为了女儿丁梦轩与何成麟的事情而灰心丧气,现在的快乐与欣慰终于把以往的晦气一扫而光了。 丁进之称心如意了,自忖不必久留,于是起身告辞。晋陵王爷拱手相送。丁进之满脸笑意,连声道:“何劳王爷大驾,王爷请回!……” 两人正在推辞礼让间,浣玉已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脸色晦暗。 丁进之见了郡主,连忙躬身见礼:“老臣拜见郡主。” 晋陵王爷赵甫见浣玉神色有些不对头,怕她任性妄为,再闹出事端来,不由脸色一沉,严厉道:“不识礼法的东西,还不退下!” 浣玉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眸光一闪道:“爹,想必这位就是丁大人了?……” 晋陵王爷困惑地看了女儿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这时,浣玉又转向丁进之,盈盈一笑,飘飘下拜道:“丁大人,以后过了门,我就该称呼您老一声公爹了!都怨我爹爹,未来的公爹来了,也不为我引荐一下。” 丁进之受宠若惊道:“郡主言重了,老臣惶恐。” 浣玉笑眯眯道:“丁大人何必客气。其实丁二公子人品俊秀,风流洒脱,本宫原本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如果真的能与丁大人的公子结成连理,本宫这一辈子也就有靠了。 “只是俗话说: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前些日子本宫离开京城、在外面落难之时,与刑部尚书府的侍卫统领凌云一时糊涂,竟然做出了桩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只觉的愧对丁大人与丁二公子,却不知丁大人是否会嫌弃本宫了……” 丁进之满脸的笑容蓦地僵住了,一时呆在那里。 晋陵王爷起初听女儿不慌不忙地讲着话,觉得有情有理,正暗自欢喜女儿的深明大义;孰料抖的峰回路转,不想后面竟然冒出这种难堪的话来,只气得浑身直抖:“浣玉,你说什么?但凡这种事情,是千万不可以乱说的!” 他是想给女儿一个反悔或改口的机会。 岂料浣玉早已铁了心,根本不理会父亲的一片苦心。她心一横,把脸一甩道:“爹爹,你说谁会平白无故地自毁清白?女儿若是不喜欢他,又怎么会为了他而离家出走?与他那样了,女儿也是心甘情愿的!反正女儿与他已经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凭着嫁给谁吧,也只能做剩王八了!……” 晋陵王爷气得浑身哆嗦,脸色铁青,扬手一巴掌打在了浣玉脸上。 浣玉捂着火辣辣的、肿起来的面庞,泪水不由涔涔而下。她哭着道:“爹,您就打死女儿吧,除非您把我嫁给凌云,否则女儿只有以死相见了!……”说着,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摘下墙上挂着的宝剑。 她不容分说,拔出长剑就要自刎;一旁的香云吓坏了,死命地拽住浣玉郡主的手,普通一下跪倒在地,苦苦地哀求她千万不要犯傻想不开。 晋陵王爷却忿忿道:“随她去!养出这种丢人现眼、败坏家风的女儿来,倒不如不养!死了倒干净了!……” 晋陵王妃韦氏此时也闻讯赶来。见此情景,她冲上前一把抱住女儿,放声痛哭,“王爷,您好狠心哪!您要是真的逼死了我女儿,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天哪!我好命苦啊!……” 客厅里此时乱成一团,多亏了匆匆赶来的王府管家赵仁义好生劝解,丁进之也跟着在一旁安慰调解;丫环与仆人才把王妃与郡主拉拉拽拽带走,哭哭啼啼地回到后厅去了。 晋陵王爷此时满脸的羞愧与懊丧。他颓然瘫坐在椅子上,连连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丁大人,让您见笑了。唉!小女所为,真是让本王无地自容了……” 丁进之此时亦是心乱如麻,嗫嚅道:“王爷,老臣汗颜——” 晋陵王爷长叹一声道:“本王理解丁大人的难处,其实丁大人也不必为难,事已至此,本王也无话可说,小女与令郎之事以后再议罢。” 丁进之心里一沉,讷讷道:“王爷——” 赵甫袖子一拂,做了个送客的姿势道:“丁大人,咱们改日再说吧!本王现在已是心烦意乱,且让本王先冷静一下。” 丁进之到了现在,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他有气无力地冲着晋陵王爷拱拱手道:“如此,老臣告退。” 第91章 凌云与浣玉的绯闻闹得满城风雨 丁进之垂头丧气地出了晋陵王府,失魂落魄地乘着轿子往回走着。 此时的他只觉的懊丧之极。这些日子来,真是事事不顺心:一个多月前,女儿丁梦轩与侯爷府大公子何成麟结成连理,是何等的好事啊!谁料在新婚之夜,女婿却惨遭横祸、不幸惨死,女儿一夜之间成了寡妇! 他在痛心之余;自忖如果能攀上晋陵王府这门好亲事也行啊,如果今天再交换了庚帖,便可万事大吉了——谁料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局!真是天意弄人…… 回到府中,一进客厅,正好与二儿子丁继英碰上。 丁继英今天倒是好兴致,正悠哉悠哉地与好朋友何成麒在一起对弈聊天。见父亲回来了,他连忙起身相迎,询问此次去晋陵王府的经过。 丁进之有气无力道:“管家,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与二公子听吧!” 丁玉荣斟酌着字句,把刚刚在晋陵王府发生的那些糟糕烦心的事情隐忍含蓄地说了一遍。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嘀咕:二公子听了此事后会有什么反应?失望?沮丧?恼怒?抑或羞耻?…… 出乎意料的,丁继英听了,非但一点没生气,反而心有灵犀地与何成麒望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把丁进之主仆给笑愣了:“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丁继英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何兄,方才你还埋怨我,怪我当初不该让你去探听郡主的口风,还挨了她一巴掌。现在她自己也终于承认了是不是? “我就说吗,她与凌云又是私奔,又是出走;在离开京城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孤男寡女地在一起,干柴烈火的,不烧起来才怪呢!——爹,瞧你那震惊的样子,其实事实早摆在眼前了,你还不愿意相信吗?” 丁进之心事重重地叹口气,只是沉吟不语。 丁玉荣亦紧锁双眉道:“不过老奴还是对郡主所说的那些话有些怀疑,不敢相信凌云会做出这么有失分寸的事情来。因为据老奴所知,凌云这人严谨持重,理智保守,为人处事很懂的进退,自制力极强;而且为人正派,不贪恋女色——” 丁继英单侧嘴角一挑,鼻子哼了一声道:“屁!这不过是表面现象!你说他不近女色,前些日子他与绸缎庄的老板娘搅在一起,闹的满城风雨的,谁不知道?男人的属相都是馋猫,哪有不吃腥的? “而且就拿现在的事情来说吧,他既然与郡主这个样子了,干脆就成全他们得了!再说这位郡主的人品也不怎么样,否则她就不会又是离家出走,又是与人私奔了!反正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她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了!——不知何兄以为如何?”他转过脸问何成麒。 何成麒道:“话虽如此,不过我们也不应该再贬低他们了!怎么说浣玉郡主也是我表姐;凌云呢,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丁继英道:“你说得对,其实我与凌云的关系也挺不错的,以前我还为了吕小姐的事求他帮过忙呢!我是不应该再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了!” 丁进之愣了一下道:“什么?这里怎么忽然又冒出来个吕小姐?吕小姐又是谁?” 何成麒道:“吕小姐就是吕秋月吕姑娘啊!” “吕秋月?”丁进之一头雾水。 何成麒解释道:“叔父,是这样的:其实丁兄呢,早就对吕小姐情有独钟了,只是没有机会接近她;而凌云作为刑部尚书府的侍卫统领,吕大人的亲信,可以出入吕府内宅,有机会见到吕小姐——” 丁进之道:“我明白了。吕小姐就是吕文正的女儿,对吗?” “对极了!”丁继英兴奋道。 “这么说,你是喜欢上了吕文正的女儿?” “是的!” 丁进之脸一沉,“简直是荒唐!我与吕文正向来不睦,可谓水火难容,你却喜欢上了他的女儿,你还嫌给你爹添乱少吗!”说着他气哼哼地一甩袖子,径直向外走去。 急得丁继英连连跺脚:“完了!完了!我与吕小姐的事情看来又成泡影了!呜呼!这可如何是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凌云与浣玉郡主的这点事儿,没生翅膀,却比生了翅膀传的还快,只几天功夫便被炒作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街头巷尾,茶楼饭馆,闲得无聊的人们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几个明白人大约比当事人自己还明白,他们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描述着一段英雄美女的传奇经历,桃色绯闻;直讲的绘声绘色,如临其境,引来了不少听客,比听书唱戏还过瘾。 听客之中也不乏有几个刑部尚书府的人。他们回去后亦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凌云背后挤眉弄眼,指指点点。 后来整个刑部尚书府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议论纷纷的,最后连吕大人都惊动了。 吕大人当然不好直接去问凌云事情的原委,他含蓄而委婉地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徐直;徐直心领神会,便径自来白云轩找凌云。 一进门,只见杨振与江春都在这里,两人正在打趣凌云。 杨振道:“从实招来,你与郡主之间到底有没有那事?” 凌云面无表情道:“什么事?” 杨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咳,阖府上下大家都在议论此事,你还装傻!凌大哥,你可是真的淡定啊!” 凌云却懒洋洋地把身子往床上一靠,不发一语。 杨振急切道:“你倒是说话啊!” 凌云苦笑一声道:“说什么?” 杨振道:“温香软玉抱在怀——风流事,平生畅啊!”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 徐直这时走了进来,见此情景,憋不住想笑。 凌云起身相让:“徐先生,您有事?” “啊……无事……” 凌云见徐直吞吞吐吐的,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他脸上不动声色,嘴上却故意道:“徐先生既无事,就请先在此慢坐闲聊着,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一下。”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杨振与江春急忙上前拦住。杨振道:“哎,凌大哥,我们方才问你的事你还没说明白呢!” 凌云道:“你们不是比我都明白吗,那还问我干什么?”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你与郡主真的有那事喽?” 凌云鼻翼翕张,嘴唇紧抿,冷冷道:“我不承认,可是你们能相信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街头巷尾,整个京城,所有的人都在这么议论我,你还让我怎么申辩,怎么解释?……” 他愈说愈气,一甩手走了出去,只把徐直等人晾在原地,面面相觑。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凌云独自坐在一家酒馆里自斟自饮着,借酒消愁,愁却更愁。 唾沫星子淹死人,舌头根儿压死人,这话一点也不错。迎头泼来的污水,让他跳到黄河也难以洗清了。各种流言飞语,诽谤中伤,使的他百口莫辩,含冤莫白。 天上乌云遮月,正如他那颗灰暗的心。 他的酒喝了还没有一半,便有几个无聊的酒客认出了他,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酒馆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与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暗中对他指指点点,不怀好意地笑着。 最后有几位好奇心最重的仁兄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们互相施施眼色,慢慢地凑了上来,把凌云的桌子围了一大圈。 其中一人笑嘻嘻道:“敢问阁下可是大名鼎鼎的凌云凌统领?” 凌云头也不抬,继续喝着酒。他明白这帮家伙的用心,也懒得理他们。 那人见凌云不说话,便厚着脸皮继续道:“小弟久仰凌统领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名不虚传啊!也难怪美丽高贵的浣玉郡主会对您情有独钟、以身相许——” 凌云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推酒杯,起身欲走,却被众人团团围住。 “凌统领,您别这么急着走啊!您瞧大家都这么热情,也总该对大家有个交代才是啊!” 凌云寒着一双星眸道:“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众人一见有了一释好奇的机会,便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请问凌统领,您当初是怎么与郡主相识的?” “听说郡主在贵府中是女扮男装的,您又是怎么识破她的女儿身份的?” “您是怎么博得郡主欢心,让她死心塌地喜欢上您的?” “晋陵王爷棒打鸳鸯,将郡主抓回府中,你们俩又是如何逃出王府、相约私奔的?” “前阵子传闻您与郡主皆被天枭组织所害,你们又是怎样死里逃生、脱离虎口的?” “您与郡主的风流韵事现在已是满城风雨,对此您作何感想?” 更有甚者,有几个好色的下流痞子竟然色迷迷地问凌云,“凌统领,您的床上功夫很棒吧!……郡主的滋味如何啊?够劲吧?……” 气得凌云剑眉一挑,喝道:“无耻!……” 他暗中吐纳气息,运起内力;身边的人们便不明所以、踉踉跄跄地跌出数步,差点摔倒,不由地唏嘘不已:“咦!这是怎么了?……” 凌云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众人又要围拢上来,凌云星目圆睁,扬起剑柄道:“告诉你们,你们要是再敢无理,再来骚扰我,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说罢他头一甩,径自扬长而去。 众人见他走远了,立时又活跃起来,骂骂咧咧道: “呸!什么东西!……” “色厉内荏,唬谁啊?” “伪君子!假正经!……” 第92章 晋陵王爷受人挑唆要杀了凌云 却说凌云,经历了酒馆一场风波后,心情更坏。他在京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不知所之。 回刑部尚书府吧,他怕徐直、杨振他们再来打趣他,逼问他;府里那些好事无聊的人们再来议论他、骚扰他——弄得他实在是不厌其烦。 住店吧,现在天已经很晚了,客栈都打烊了。秋风恼人,几分嘲讽地抚摸着他鬓角那散乱的头发…… 这时迎面走来了一哨人马,为首的两个家丁手里打着大红灯笼,上面印着的“晋陵王府”的字样格外的醒目,刺眼。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晋陵王府的人此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只好闪身走到了路边,让开路,想让他们先过去。 岂料众人却在他面前站住了,为首的正是晋陵王府的管家赵仁义。 赵仁义神色复杂地望了凌云一眼,冲着他一拱手道:“凌统领,您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四处找您哪!” “找我?……”凌云怔了一下。 赵仁义道:“不错 ,老奴奉了王爷之命,请您过府一叙。” “哦?……”凌云心中纳罕。他搞不明白晋陵王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好木然地跟着他们走。 因为晋陵王爷贵为一国皇叔,德高望重,威容德器;他的邀请就是命令——他既然下了命令让自己过府一叙,自己若是拒绝不去,那也未免太不识好歹了。 凌云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一众人等来到了晋陵王府。 赵仁义把他让到了客厅,请他落座了,然后吩咐仆人上茶。 赵仁义满满地倒了两杯茶,端起其中一杯,亲自送到了凌云的面前,平着调子道:“凌统领,请用茶。”说着,自己也端起了另一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凌云也没多想,客气了一句,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 赵仁义目不转睛地瞅着他喝了,脸上浮起一层意味深长的笑意。 然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又恢复了原来那种波澜不惊的神情,不慌不忙道:“王爷有些琐事,须臾就来;凌统领,您先稍候。” 凌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有气无力地低下头去,没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坐着。 客厅里这时候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一种不自然的气氛在空气之中缓缓地流动着,令人窒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僵持了一会儿,赵仁义这时候回过脸来,以一种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那目光里隐隐透出的是一种质问与诘难的意味。 凌云望着对方那深邃如潭底般的、幽深的目光,不由从心底里打了一个寒颤。 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那些糟心而尴尬的事情,他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脸上亦是讪讪的…… 凌云就这样无绪无聊地坐着,如坐针毡般一分一秒的捱着时间,那种滋味真是痛苦极了。 又过了一会儿,凌云实在是坐不下去了,于是站起身,冲着赵仁义拱手告辞道:“若是王爷有事,凌云就先不等了,改日再来拜会吧!”说着,转身就走。 赵仁义忽然怪异地笑了一声,叫道:“凌统领!……” 凌云被他那迷离的笑容所困惑,心里不解间,忽然觉地眼前一阵阵的头晕目眩,面前的一切都摇晃起来。 他不由心里一沉,脑子过电般闪现过几个念头,自思:怎么回事,难道是方才喝的那茶里有问题?…… 凌云已经意识了到不妙,可是一切都太迟了。他扶着椅子勉勉强强地向前走了几步,便再也支持不住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子,眼前发黑,倒在了地上。…… 当凌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绳捆索绑、紧紧地缚在大殿前的柱子上。双腕、双足皆被拇指粗细的、厚重的铁索给死死扣住了,脖子也被锁链紧紧地箍着,休想动弹分毫。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再看看眼前的情形,只觉的一颗心冷到了底,自思:完了,他们既然这样对我,想来必是凶多吉少了…… 自己虽然不怕死,只是在这种情形下,又是这种死法,也未免太过窝囊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一阵灰心丧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喈喈的狞笑声。 凌云抬起头,只见晋陵王府的武师李炫、李武兄弟慢慢地从大厅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的是得逞的笑容;在他们两个的后面,跟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手里拿着皮鞭,一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骇人气势。 李炫与李武都是天枭组织的人,凌云以前从练亭中那里早就知道了这兄弟二人的身份了;现在看到了他们,凌云的心里也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李武一步步走到凌云面前。他微微眯紧了眸子,眼睛里泛出的是冷冷的杀机,“凌云,死到临头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云面无表情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想知道我到底身犯何罪,以及你们杀我的理由。” 李武鼻子哼了一声道:“凌云,你少装蒜了,你色胆包天,败坏晋陵王府的声誉,毁坏郡主的清誉——就这些罪行,足可以构成一万个杀你的理由了!” 凌云默然道:“我明白了,只是我还有一点搞不懂:你们这样对待我,到底是你们俩自己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 李武愣了一下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还有什么区别吗?” 凌云道:“当然有区别了!晋陵王爷,众人皆知的德高望重,光明磊落,就算凌云真的有错,他也会秉公执法,正大光明地处置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滥用私刑,用这种下三流的手段,卑鄙龌龊!所以我想,这一定不是王爷的意思,而是你们两个卑鄙小人阴险歹毒,恶意挑唆……” 李武给凌云骂的火冒三丈,抬手从身后一名大汉手里抓过皮鞭,恶狠狠的一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皮鞭斜着从肩头到胸腹,响亮地抽在了凌云的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凌云咬着嘴唇轻轻吸了口气,硬是强挺着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那雪白的衣衫上立时渗出了一道血印;那淋漓的鲜血红的刺眼,只令人触目惊心。 李炫在一旁看了,却很不解气道:“老二,你跟他费这些力气干吗,一剑杀了他不就得了!”说着抬手出剑,寒光一闪,冷冰冰、阴森森的剑尖已经逼上了凌云的前胸。 凌云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不管事情原委,不问青红皂白,就可以随随便便地杀人——难道草菅人命真的是晋陵王府一贯的作风吗?我一直以来都以为晋陵王府是个最讲理的地方,现在看来倒是我太过天真了……唉,说起来真是令人齿冷、心寒……” 李炫眸底升起一层阴冷的寒意,一双幽深的眸子死死盯着凌云那几分苍白的脸,阴沉沉道:“凌云,别再跟我玩心机了!难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说着,他已不容凌云再解释什么,手里的长剑径直往前探去! 此时的凌云只觉得心灰意冷,他苦笑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却听到一个威严而有磁性的声音沉声喝道:“住手!……” 李炫心里一哆嗦,手里的长剑凝滞住了。回过脸,只见晋陵王爷赵甫与管家赵仁义急急匆匆走了进来。 其实晋陵王爷在外面早已经站了好久了;凌云与李氏兄弟的对话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晋陵王爷心想:“知我者,凌云也。这个臭小子虽然这阵子一个劲儿给我招惹是非,带来无穷的麻烦,挺令我生气的;不过他倒也很了解我的心思。 不错,诓他入府、诱他中计的馊主意,是李炫这个狗东西给我出的,做法是欠光明妥帖了些,不过事已至此,也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了。但在杀他之前,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要说,还是可行的。” 凌云见晋陵王爷出来,暗暗吁出一口气,心里稍觉欣慰。其实凭着他那深厚的内力,他早就知道晋陵王爷在门外站着了,所以他才有意说出了方才的那番话,想着能诱使着王爷出场,也好寻机会改变眼下不利于自己的情形。 晋陵王爷站在凌云面前,重新打量着这个曾经令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掺杂着一种复杂的情感在内心里面的年轻人。 只见他身上血迹斑斑,雪白的衣衫有些凌乱,原本黑直飘逸的长发此时无绪的散落下来,半遮着那张苍白清俊的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因为沮丧与落寞,显得有些黯淡与疲惫,但是仍然掩饰不住他眼神里透出来的那种魅力而动人的神采。 晋陵王爷再一次与凌云那双清澈好看的眸子碰撞在了一起。在那一刻,晋陵王爷的心不由自主地悸动起来,因为他觉的对方这个眼神简直是太熟悉了! 他不禁皱起眉头,细细地在脑子里每个角落里搜索着这个眼神的出处;心想:这个眼神如此的熟稔,到底像谁呢?…… 一旁的管家赵仁义见晋陵王爷只是呆呆地望着凌云发愣,不由提示性地叫了他一声:“王爷——” 晋陵王爷缓过神来,轻轻地咳嗽了一下道:“凌云,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对本王说?” 李武也在一旁狐假虎威地吼道:“是啊,凌云,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就快说,王爷可没功夫跟你瞎耗!” 凌云缓缓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凌云卑微,死不足惜。只是事关郡主的清誉与晋陵王府的名声,所以一定要将事情的始末说个明白,也好澄清事实,还郡主与凌云一个清白。否则,凌云纵然死了,也是死不瞑目。” 晋陵王爷漠然道:“好,你说吧!” 第93章 浣玉向父亲承认她与凌云是清白的 却说晋陵王爷,受到李炫兄弟的蛊惑与挑唆,把凌云骗到晋陵王府,并骗他喝了下了迷毒的茶水,把他抓了起来,想要杀他。 凌云据理力争,坚持一定要把事情的始末说个明白,否则将死不瞑目;晋陵王爷终于被说动了,漠然道:“好,你说吧!” 凌云道:“谢王爷成全。那我就先说与郡主的初识。那次我与丁府二公子丁继英在绸缎庄与郡主邂逅,当时郡主女扮男装,为逃婚而离家出走,正巧与贵府的家人赵威、赵扬相遇,两人请她回府,郡主执意不从……” 他娓娓道来,待说到郡主以江湖人的身份夜入凌云私宅还凌云银两、并留下手书时,连赵仁义都忍俊不禁。 晋陵王爷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自思:这丫头竟然深更半夜闯入一个男人的住处,真是任性妄为,有失体统! 想到此,他脸色一沉,带着几分训斥的口气道:“啰嗦这些干什么,往下说!” 凌云说了声“是”,略过这一情节,接着往下说。 下面便是郡主脚崴了进了刑部尚书府等事情;到后来她赌气出走不小心受了风寒,请医延治时,凌云方识破她的女儿身份—— “那时候我只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为逃婚而出走,确实不知道她的郡主身份,否则就不会让事情发展的如此不可收拾了——”凌云道。 后面便是他与郡主外出看戏,与李炫、李武兄弟相遇,被二人给识穿了郡主的身份;而凌云自己却还蒙在鼓里;直到晋陵王爷亲自出马把郡主抓回王府,他才恍然大悟…… 然后郡主受天枭的人诱骗出府并被劫持,凌云为此蒙冤受屈;直至他待罪办案,找到郡主,二人又寻机双双离开飞云山庄归来…… 李炫耐着性子听凌云讲完了事情的经过,不由嘴角一撇道:“谁要你舍本逐末地讲这些,你只说你如何色胆包天,毁坏郡主清誉的?” 凌云不屑理他;他一双星眸转向晋陵王爷,诚恳地说道:“王爷,我与郡主之间所有的事情就这么多。平心而论,在我不知道郡主的真实身份之前,虽然也免不了偶尔与她嬉笑打闹,开开玩笑;但我对她绝无非分之想,更无任何越轨之举——我与她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玉洁冰清,真的什么都没有!” 李炫嗤之以鼻道:“凌云,你在唬三岁小孩呢!我问你,那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桃色绯闻又是怎么回事?” 凌云道:“我不知道,身正不怕影斜,反正我没做过什么,我问心无愧。” 李炫冷冷地瞥着他,阴阳怪气道:“凌云,你说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充什么正经啊?王爷,不用跟他废话,一剑杀了他得了!” 晋陵王爷心里亦是乱糟糟的,一时也失去了主张。 李炫见晋陵王爷有些犹豫不决,觉得是个机会; 他眸底生寒,阴险地笑了一声,再次扬起长剑向凌云当胸刺去! 却听大殿外面一个带着怒气的娇叱声:“住手!快住手!……”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浣玉郡主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用自己美丽娇柔的身躯挡在了凌云前面,带着几分哭声叫道:“你要是敢杀他,除非先杀了我!……” 吓得李炫慌忙缩回长剑,惶然道:“郡主,您这是做什么?小心气坏了身体!” 浣玉柳眉一挑,杏眼圆睁,骂道:“狗奴才,你挑拨是非,什么事都是你给搅坏了!你还不马上给我滚出去!” 李炫给郡主一番斥骂,只觉得灰头土脸,无地自容;只好垂头丧气地与李武走了出去。 晋陵王爷神色复杂地望了浣玉一眼,叹了口气道:“浣玉,你还来闹什么?难道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浣玉“普通”一下跪倒在父亲面前,呜咽道:“爹,女儿实话与您说了吧,我与凌云之间确实是清清白白,玉洁冰清,什么都没有!他方才说的话字字是真,你们真的是冤枉他了……” 晋陵王爷只觉得头嗡嗡作响,“此话当真?” 浣玉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晋陵王爷颤声道:“可是几天前,丁进之来咱们王府为你与丁公子交换庚帖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 浣玉泣道:“我之所以当着您与丁进之的面说出那些话来,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嫁给丁继英!” 晋陵王爷呆了一下,“可是外面的那些传闻……又怎么说?” 浣玉螓首低垂,轻声道:“外面的那些传闻是我让何成麒、丁继英他们散播出去的;其实我与丁继英之间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爹,您就不要乱点鸳鸯谱,硬要把我与他往一起拽了!” 晋陵王爷只觉浑身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浣玉哭着道:“一切都是女儿的过错,凌云他真的是冤枉的,要怪您就怪女儿罢,只求爹爹不要伤害凌云……” 晋陵王爷心乱如麻,不由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浣玉见父亲走了,赶紧吩咐两边的人给凌云解去绳索。 捆绑的时间长了, 凌云的双腿、双腕都已经麻木了;人放下来时,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俯伏摔在了地上。浣玉急忙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 浣玉见凌云脸色苍白,头发披散,雪白的衣衫上亦是血迹斑斑,那形容狼狈凄惨之极,只觉的心疼极了。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处,小心地问道:“还疼吗?……” 凌云此时心情亦是坏极,他蓦地用力甩开她,冷冷道:“郡主,你可把我害苦了!……” 浣玉讷讷道:“我……错了……” 凌云哼了一声,忿然道:“错?一切的一切,难道只一个错字就可以了结的了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浣玉一双秀媚的眸子含情凝视着他的眼睛,幽幽道:“为什么,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凌大哥,我是真的爱你——” 凌云心里不由一阵苦涩。他惨笑一声道:“郡主,你不要再说了!你的爱我真的承受不起……而且,我和你之间是根本不可能的;请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吗?” 说着,他强忍着身上的伤痛,挣扎着站起身,一步一挨地向门外走去,头也不回。 浣玉连喊了两声,没有回答。望着他远去的、冷漠的背影,她说不出是伤心是委屈,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凌云一身疲惫地回到了刑部尚书府。 徐直、杨振等人都等了他半天了。他们听探报说凌云忽然被晋陵王府的人带走了,皆是心情忐忑,不知是凶是吉。 现在见他终于回来了,众人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又见他这副狼狈的形容,落魄的神情,不由地困惑,一个劲儿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云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哪有心思再与他们啰嗦,只是有气无力道:“没事。”便摇摇晃晃地往白云轩走去。 众人一路追来,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道: “哎,凌大哥,你到晋陵王府干什么去了?是不是郡主思念你了与你约会啊?” “是不是晋陵王爷想见见他这未来的乘龙快婿啊?” “不对,”杨振道,“你瞧凌大哥这副神情,是不是晋陵王爷对你有何不利啊?”…… 凌云面无表情,一语不发,“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众人吃了个闭门羹,不由地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后来,凌云只把自己在晋陵王府的遭遇告诉了吕文正与徐直。两人闻言不由大笑。 徐直道:“凌统领,看来郡主对你是情有独钟啊,说不定啊,很快你就要成为晋陵王爷的乘龙快婿了!哈哈哈,恭喜你!贺喜你!” 凌云心烦气躁道:“我都要烦死了,你们还拿我取笑!” 徐直道:“我可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为你看过面相,你生自富贵之门,乃龙系血脉,而且艳福匪浅,左右逢源——” 凌云打断他的话,眼睛望向吕文正道:“吕大人,您也听到了,徐先生这话可是漫无边际了!什么出身富贵之门,龙系血脉,别信口开河了!” 徐直道:“如果你娶了郡主,不就成了龙系血脉了!” 凌云道:“别牵强附会地乱说了,何况我对郡主根本没那方面的意思。” “哦,此话当真?” 凌云正色道:“大家整日在一起,难道你们还不了解我的为人与秉性吗?我与郡主萍水相逢,只为君子之交,她所说的什么寻死觅活的爱情,只是她一时冲动,抑或说是一厢情愿罢了。” 吕文正与徐直面面相觑,半晌无言。徐直道:“那……对于此事你有何打算?” 凌云淡淡道:“还能有何打算,就这样不了了之呗!” 徐直眼里的神采立时暗淡了下来,闷声道:“唉!好令人失望的结果,真让我们空喜一场了。” 吕文正却蹙起眉头,缓缓道:“只恐怕有些事情由不得你自己的想法。你与郡主之间虽然没有什么越轨之举,但是人言可畏,外面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风言风语,铺天盖地的言论与绯闻,是你一个‘不了了之’就能平息的了么?” 凌云呆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时,凌云的小厮雨墨走进来禀报道:“凌统领,外面……”他话说了一半,才发现吕大人与徐直都在,马上住口不说了。 凌云瞥了他一眼道:“无妨,有事就说吧。” 雨墨讷讷道:“是。凌统领,外面晋陵王府的香云姑娘说有事求见您!” 第94章 凌云决绝地向浣玉提出分手 却说吕文正与徐直,正与凌云谈论着这些日子来发生在他与郡主之间的那些烦扰的事情,忽然凌云的小厮雨墨进来禀报道:“凌统领,外面晋陵王府的香云姑娘说有事要求见您!” 吕文正与徐直听了,彼此对视了一下,不由哑然失笑。 徐直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怎么样,凌统领,还嘴硬吗,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现在还有何话说啊?” 凌云一张俊脸立时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吕文正含着些许调笑的意味瞅了凌云一眼,拉着徐直道:“徐先生,咱们还不快走,难道还要赖在这里碍眼与碍事吗?” 真是想不到,就连平时一向严肃恭谨的吕大人现在居然也变得这么“不正经”起来,闹的凌云很是无语。 吕文正与徐直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出去了。 凌云望着两人那兴高采烈的远去的背影,心里却不由地一阵苦涩。他静了静心神,吩咐雨墨把香云姑娘请进来。 须臾,香云如弱柳扶风般、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低眉顺眼,向着凌云深深一个万福;然后恭恭敬敬地把一封锦书递上来道:“凌统领,这是郡主托付奴婢带给您的书信,请过目。” 凌云谢过了,接过书信,展开观看,但见上面寥寥数语: 凌大哥: 请于明日辰时正于城外五里的沁芳别院一见,小妹在此处恭候大驾,不见不散。 浣玉拜上 香云站在一旁,偷偷地关注着凌云脸上的神情变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因为郡主在她临来时,曾一再地嘱咐,务必要征得凌云的当面回复才可以。 也就是说,去或者不去,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能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此时,她见凌云手里握着锦书,眸光犹疑,剑眉蹙起,只是沉吟不语;她的一颗芳心不由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想:“难道凌统领真的要拒绝郡主的约见吗?”…… 在一阵煎熬难耐的等待之后,她终于听到了凌云的答复,“多谢姑娘传书,烦请姑娘回去转告郡主,就说凌云明日一定按时赴约!” 香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方才因为紧张而香汗氤氲的脸上此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冲着凌云躬身一礼道:“多谢凌统领,奴婢这就回去复命。” 说罢,转身去了。 第二天早上,凌云换了一身白色长衫,收拾谨慎利落了,又向吕文正告了假;然后出了府门,骑了一匹快马直奔城外的沁芳别院。 原来,这沁芳别院乃是晋陵王府的一处外宅,平时王爷、王妃、郡主等人外出公干或是游玩度假时,此处常常作为休闲逗留之所在。 今日浣玉把这里作为约见之所,倒也是再合适不过;因为这里远离喧嚣,环境清幽,而且也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此叨扰,从而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却说凌云,来到这里时正好是辰时;大老远的,他便看见管家赵仁义已早早地等候在那里了。 赵仁义见凌云打马扬鞭向这边赶来了,连忙上前迎接。 凌云飞身下马,走上前去。 两人见了面,略微寒暄了几句,赵仁义便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道:“凌统领,郡主就在里面,请随我来。” 凌云亦不赘言,只是跟着赵仁义进了门。 两人穿过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曲径回廊,来到了客厅。赵仁义请凌云落座,然后命人去请郡主。 须臾,外面环佩叮当脆响;只见浣玉郡主在香云、娇杏等人的簇拥下,姗姗而入。 凌云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与浣玉郡主见了礼。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很长时间,谁都不知道应该先说什么。 客厅里这时候出现了短暂的僵持,一种暧昧与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缓缓地流动着,令人窒息。 赵仁义急于逃离面前这难堪的场面,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郡主,老奴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先行告退了。” 浣玉点点头道:“好吧,你们先下去吧。” 赵仁义冲着香云、娇杏等人施了个眼色;众人心领神会,亦悄悄地退了出来。 客厅里只有凌云与浣玉两个人。 浣玉见凌云一直沉着脸,便轻声道:“凌大哥,前几天的那些事,你是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凌云冷脸一扬,木然道:“微臣不敢。” 浣玉道:凌大哥,请你不要这么对我说话好吗?我希望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你跟我说说笑笑、无拘无束的,没有一点的隔阂。” 凌云眸光一沉,漠然道:“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就如你和我之间的事情,到现在也该结束了。” 浣玉芳心一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云语气决绝道:“前几天,在贵府的大厅里,我便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的爱我根本承受不起!郡主,我们就此分手,请你也不要再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了!” 浣玉一时有些傻了,“为什么?……以前在飞云山庄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只要安定下来,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凌云无可奈何地望了她一眼,苦笑一声道:“当时我们身陷敌手,到处有人监视,周围杀机重重,那时候说的话真真假假,只为了权宜之计,不能作数的。” 浣玉伤情的眼泪不觉已落了下来。她哭着道:“我不管!自始至终,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真心话……凌大哥,我是真心爱你的,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 凌云稳了一下烦乱的心神,沉声说道:“郡主,请你冷静些;现在你要清楚一点,那就是:我和你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 浣玉泪眼朦胧道:“为什么?……” 凌云此时只觉的头一阵阵地作痛;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耐着性子道:“因为你是堂堂的晋陵王府郡主,众星捧月,高高在上,什么样的乘龙快婿找不到——所以郡主,你还是另觅良人吧;而凌云区区卑微,与郡主门不当户不对,根本不能入晋陵王爷的法眼,真的不敢高攀!” 浣玉抬起一双泪眼,痴痴地望着他道:“你是说,我爹会反对我们之间的事情是吗?你放心,我有办法,一定会说服他成全你我之事的!” 一提到此,凌云不禁又想起了几天前在晋陵王府所遭受的那番折辱,心里不由痛苦地抽搐起来;他瞳孔蓦地一沉,几乎有些恼羞成怒了,“你不要说了!……”径直转身往外走去。 浣玉踉踉跄跄地追上去,哭声叫道:“你等等!……” 凌云只好停下身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浣玉哽咽道:“你是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凌云心里蓦地一颤,“什么?……” 浣玉那双清丽的泪眸里带着几分怨恨的情绪,幽幽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心里还在想着她,所以才这样对我?” 凌云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更白了,幽深的眸底不觉爬过一层深深的悲哀;他仰起脸,轻轻吁了口气,没有说话。 浣玉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回答我……” 凌云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开了口:“郡主,我和你本来就不合适,我也不爱你,无关其他!……”说毕,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望着凌云那远去的、决绝冷漠的背影,浣玉在后面顿足捶胸,失声痛哭…… 浣玉从沁芳别院回到晋陵王府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整日里只是闷闷地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句话也不说;而且任谁也不见,任谁也不理。 晋陵王爷赵甫从管家赵仁义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后,不由地勃然大怒:“凌云这个臭小子,真是不识好歹,竟然这样对待我的女儿,看我怎么收拾他!” 晋陵王妃韦氏却在一旁解劝道:“其实这样也好,咱们本来就不同意他们两个的事情,只是咱们的女儿执迷不悟,非要嫁给凌云,怎么也说不通;现在好了,是凌云出面主动拒绝了她,浣玉这下也正好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晋陵王爷道:“话虽如此,只是……”他搔搔头,说不下去了。 韦氏接过话茬道:“只是怎么样,只是反而是凌云拒绝了咱们的女儿,面子上太过不去了,是不是?” 晋陵王爷点点头道:“是啊,咱们的女儿金尊玉贵,多少人想高攀都高攀不上,于情于理,若是咱们拒绝了他倒也罢了;现在反而是这个臭小子拒绝了咱们,真是不识好歹!想来想去,确是心有不甘……” 韦氏听了忍不住笑了,“王爷,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刚开始的时候,听说了凌云与咱女儿的事情,是气得不得了,把人家抓来又打又杀的,死活不同意这门子亲事;现在人家凌云主动提出来退出了,你却又说人家不识好歹——你到底想让人家怎么做,才能合你的心意呢?” 晋陵王爷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由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韦氏也轻叹一声道:“行了,依我之见,这件事情就这样吧,先不管他了。” 说着,她叫过香云与娇杏两个丫头,吩咐道:“这段时间你们要多费些心思,认真仔细地照料好郡主的饮食起居,一言一行;若是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马上来报!” 香云与娇杏恭恭敬敬道:“是,奴婢谨遵王妃之命。” 第95章 练亭中在他的寿诞之日被杀了 凌云回到刑部尚书府里,避免不了地又被众人一阵奚落。 杨振带着十分惋惜的口吻道:“凌统领,您可不得了啊,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您却这么直接地就给拒绝了,真是太可惜了……” 江春也慨叹道:“多好的一段关于英雄美女的传奇故事,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真的好令人失望啊!” 凌云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俩一眼,揶揄道:“要不,也给你们争取一回这样的好事?” 两人吓得连连摇手。 杨振道:“不敢,要是娶了这么个骄横任性的夫人在家里,我可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 江春颜色微变,嘘了一声道:“小点声,要是让吕小姐听到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凌云此时再郁闷,听了他们的吐槽,也不禁哑然失笑。 他默默地抬起头,望着天上那朵彷徨无依的白云,不由又想起了练南春…… 此刻的练南春正在为她父亲练亭中的五十五岁大寿忙活着。 不错,今天是十一月十三,练亭中寿诞的日子。 飞云山庄里,张灯结彩,大摆筵席,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练楼中、练轩中、练南春及张唯谷等诸弟子从早上便开始忙碌,忙着张罗场所,准备器具桌椅,安排酒宴,招呼宾朋,喝酒敬酒……一直忙到了晚上,宾朋散去,曲散人终,他们才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练亭中喝得醉醺醺的,由侍从扶着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练南春见没什么事情了,便让张唯谷等人也回去休息,自己也同了大伯练楼中、姑姑练轩中往回走。 练轩中见练南春这一天来一直无精打采的,而且酒喝了不少,可口的饭菜却没有吃几口,不禁有些担忧道:“春儿,你没什么事吧?” 练南春一愣,遂而笑了一下,“姑姑,您说什么呢,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练轩中道:“可是,我见你今天一直……” 练南春打断她道,“好了,姑姑,不用担心了,您侄女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禁不得一点风吹草动——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忙了一天累得很。天不早了,咱们都回去休息吧!” 练轩中道:“那就好,那我跟你大伯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就让人叫我。” 练南春点点头,与练轩中、练楼中道别后,便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 进了门,她疲惫地躺在床上,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只觉得心里乱糟糟地,渐渐的神思有些恍惚了…… 睡到半夜,她被外面的一阵阵嘈杂与吵闹声惊醒了。她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从窗户向外面望去,看到的是一片冲天的火光,当中夹杂着的还有打斗与哭喊之声。 她只觉的脑子一激灵,一下子清醒了。她知道出事了,连忙披上衣服,蹬上靴子,然后回过身,取下了墙上的宝剑。 练南春拿了宝剑,刚刚出了门,便见一伙青衣人杀气腾腾地向这边围拢过来。 为首的是个妇人,四五十岁年纪,长的庸俗不堪,正是曾任侯爷府武师的杨婆子。 练南春看到了她,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心想:看来天枭的人是乘着父亲过寿的机会,来偷袭飞云山庄了。 同时心里也暗暗地懊悔:这些日子来,自己一直为曾经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情所困扰着,整日的浑浑噩噩,无精打采;竟然没有顾及到天枭组织的偷袭,也实在是太麻痹大意了! 可是此时,已容不得她想许多了,因为杨婆子已经带人杀上来了。练南春也不说话,拔出宝剑,与这些人混战在一起。 这些天枭弟子虽然个个武功高强,但却不是练南春的对手;十几个回合过去,已经死伤了大半。 练南春心里记挂着父亲、大伯、姑姑等人的安危,也无心恋战,杀出一条血路,脱身就走。 只听杨婆子在后面尖声叫道:“练南春,你伤了我这么多弟子,就想走吗?”说着,她手一扬,三点寒星,上中下三路,直奔练南春的头、胸、腹袭去。 练南春轻轻一笑,身形辗转,三支袖箭贴着衣际飞了过去。 练南春躲过了暗器,刚刚立住身形,忽觉的头顶上一黑,不待她反应过来,一张弥天大网已从天而降,正好将她罩住。 杨婆子放声大笑道:“练南春,你也有今天!来人,放箭,给我射死她!……” 练南春心里一阵惨然,她只有绝望地闭目等死。 众天枭弟子拈弓搭箭,正待动手,忽然惨叫连连,倒地毙命。练南春惊诧地睁开眼睛,只见姑姑练轩中已与杨婆子激战在一起。 练轩中此时恨透了偷袭之人,长剑如虹,几纪凌厉的杀手招式逼得杨婆子连连后退。在练轩中霹雳雷霆的招式之下,杨婆子闪不及,对手的长剑已深深扎入了她的胸膛! 杨婆子惨叫一声,鲜血崩现,溅了练轩中一身。 练轩中狞声道:“我问你,今晚领头的人是谁?” 杨婆子惨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练轩中,练南春,你们也别太得意了,你们的死期马上到了!哈哈哈……”她一语未绝,便头一耷拉,气绝身亡。 练轩中走过去,手起剑落,砍断了那张困住练南春大网上的绳索,关心地问道:“春儿,你不要紧吧?” 练南春摇摇头道:“我不要紧。姑姑,咱们快走,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姑侄两个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练南春的侍女柔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哭声道:“姑奶奶,大小姐,可算找到你们了!出大事了!练帮主他……他……” 二人心里蓦地一沉,同时问:“快说,帮主他怎么了?” 柔儿哭着道:“帮主他……他遇刺……身亡了!……” 晴天霹雳,炸得姑侄两个都呆住了。练轩中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柔儿泣不成声,“帮主他给人暗害了……” 练轩中吼道:“不可能!……你亲眼见到了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血红着眼睛,死死抓住了柔儿的腕子,指甲几乎要嵌入她的肉里。 柔儿疼的脸都变了颜色,颤抖道:“姑奶奶,您轻点,我要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敢信口开河?方才我去帮主房中问他还有何吩咐,一进门,不得了了,满床满地都是血,他老人家躺在床上,头却没了……” 练南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身形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自己的身子。 练轩中固执地大叫:“那也不可能!你确定那是帮主吗?——我三哥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他吉人天相,武功盖世,没有人能杀得了他……”说着,她的眼泪已是满腮。 “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瞧这是什么?”外边一人忽然冷冷道。 练南春和练轩中不由心里一颤;急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材矫健、目光阴鸷的黑衣蒙面人慢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许多天枭的青衣弟子。 练轩中的目光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游移着,最后停滞在了他身后一名天枭弟子的刀尖上。 刀尖上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死前所有的痛苦一瞬间永恒地凝结在了脸上。 练轩中霎时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人头不是三哥练亭中的又是谁的? 她眼前发黑,差点摔倒,多亏身边的柔儿扶了她一把。她悲愤不已,泪如泉涌,半晌才道:“你们是怎么杀的他?……” 那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幽深的眼底掠过一丝嘲讽的意味,“这个时候还需要我们怎么费尽心思去杀他吗?醉的跟死猪一样,不用武林高手,一般人都可以杀了他!怪只怪他自己太得意忘形了,这就叫做乐极生悲——道长,你说是不是?” 说着,他把脸转向了旁边那个那仙风道骨的青衣道人。 练轩中一怔,正与黑衣蒙面人身边那青衣道人的眼神碰在了一起,不由喃喃道:“白羽,真的是你?……十年了,你好绝情……” 白羽单眼微眯,单侧嘴角微微往上一撇,“你这贱女人是谁,贫道可不认识你!” 练轩中心里一阵苦涩,她咬着牙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告诉我,我三哥是不是你杀的?” 白羽脸一扬道:“是又怎么样?” 练轩中恨恨道:“白羽,我三哥以前也待你不薄,你竟然下此毒手!” 白羽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黑衣蒙面人在一旁轻蔑地笑道:“练轩中,你就只管尽情地骂吧!反正你们都是要死的人了,多说两句也好痛快痛快嘴,免得到了阎君那里那么多的怨气无处发泄啊!” 练南春此时终于缓过神来。她慢慢走到黑衣蒙面人跟前,一双猩红的寒眸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是李瑞允……原来你没有死……” 第96章 李瑞允为复仇血洗飞云山庄 却说那黑衣蒙面人,听练南春一字一顿地说出他是李瑞允之后,不由长笑一声,轻轻摘下面巾,露出了那张阴鸷冰冷的脸,眸底尽是寒芒:“不错,练南春,你对我如此地了解,也不枉了你我当初相交一场啊!” 练南春一字字挤出牙缝道:“凌云当初那一剑怎么没有杀死你?……” 李瑞允脸一扬,施施然道:“如果我那么容易死的话,那就不是我了!” 说着,他的眸色忽然变的幽深,往日那惊心动魄的惨烈场景又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 就在他新婚之夜的那天晚上,凌云与练南春在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联手杀他;当时的他措不及防,心慌意乱,被凌云那致命的长剑一式凌厉的“白虹贯日”,深深地透入了右胸! 那一刻他只觉得天昏地暗,在一阵剧烈的痛楚之后,眼前的一切便都化为乌有了……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青龙山庄——他原来常居的那处寝室里了。 原来当初他被凌云与练南春联手刺杀之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其中也包括那位大名鼎鼎的神医“赛华佗”。于是他就稀里糊涂地被放到了棺材里,他的灵柩也被停在了侯爷府的灵堂里。 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白羽道士身形飘忽,如鬼影神踪般悄悄地潜入了灵堂。一把馨香馥郁的迷魂香,迷晕了灵堂里所有守灵的人,其中也包括那位刚刚做了一天新娘、便成了寡妇的丁梦轩。 然后白羽撬开了棺盖,把所谓的侯爷府大公子“何成麟”——天枭帮主李瑞允从棺材里拽了出来,“劫”走了。 白羽道士乃是修炼多年的得道之士,医巫之术极高。他把李瑞允带回青龙山庄——天枭组织的老巢之后,与空色道姑等几大天枭高手竭尽全力、施展内功为他疗伤。 然后白羽道士又使出浑身解数、以自己那高明的医巫之术救治李瑞允,企图从鬼门关里把这个濒临死亡的人、给重新拉回到这个现实世界里来。 而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凌云当初刺出的那一剑略微偏了一些——如果那一剑再稍微往里一寸,那么别说是白羽道士,即使是天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他也就不会在今天晚上这么神气活现地站在这里一雪前耻了。 是天意如此,让他没有死,让他有了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瑞允复仇的冲动像一堆烈火在熊熊燃烧着,猩红的眸子里充满了骇人的杀机。 他的眼神幽深如狼,阴鸷地盯着对面的仇人,声色俱厉道:“练南春,今天我就是来报昔日那一剑之仇的!我要让你与凌云这对狗男女以十倍的代价来偿还当初我所受到的伤害;我要让你们飞云山庄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面对脸色狰狞的李瑞允,练南春用力吸了一口气,尽力稳定了一下狂躁的心神。 她目光一转,往后看了看,只见李瑞允身后除了白羽道士外,空色道姑、尤勇、尤奇、兰珠都在,心中已是了然:果然他们是早有预谋,有备而来啊! 想想父亲练亭中大约也是在酒醉之后被白羽道士偷袭而杀,她不由悲从中来,心胆俱裂,喃喃道:“爹爹,你死的也太不明不白了……” 李瑞允听了,不由嘴角一弯,阴阳怪气道:“是啊,枉他老家人自诩什么盖世英雄,武功天下第一什么的,最后还不是阴沟里翻船,死的窝窝囊囊!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今天本来是他的寿诞之日,却反而成了他的忌日,这可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啊!你说是不是啊,练大小姐?……” 看着李瑞允那幸灾乐祸、充满嘲讽的眼神,练南春只气得浑身花枝乱颤,杏眼圆睁道:“李瑞允!……” 李瑞允见练南春那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愈发得意,不由仰起头哈哈大笑。 这时候外面早已乱成了一团。杀声,喊声,哭声,奔跑哀号声,鸡飞狗跳声……李瑞允的手下已在大肆行凶了。 周围到处都是滚滚浓烟,熊熊烈火,冲天的火光照亮了这边的窗棂。 李瑞允见练南春脸色苍白,花容惨淡,心里只觉得痛快极了;他眉毛一挑,带着几分挑衅的口吻道:“练南春,你现在还有何话说啊?” 练南春再次强行稳定住自己方才那有些失控的情绪,轻叹一声道:“一时的懈怠竟让你们这些狗贼钻了空子,我只恨自己太大意轻敌了!——李瑞允,其实你与我犯的都是同一个错误!” 李瑞允悠然道:“不错,而现在我也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啊!练南春,现在你是负隅顽抗呢,还是选择乖乖地束手就擒?” 说着,他玩味地藐了练南春一眼,“如果你选择后者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想当初,你与凌云爱的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可是他最终不还是为了自己的高官显爵,荣华富贵而辜负了你,与浣玉郡主一起私奔回京城了吗?反之,如果你跟了我……” 李瑞允说到这里,不由魅惑地笑了起来;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充满了淫邪的意味,“我一定会怜香惜玉,好好地待你的——因为你我当初毕竟还有些旧情;而且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很喜欢你……” 练南春见李瑞允的口气里满是戏谑的意味,不由怒上心头,倏地扬起长剑,娇叱一声道:“闭嘴!李瑞允,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我就立即杀了你!……” “杀了我?……”李瑞允若不在意地笑着,“就现在这种情形下,你们还想杀我?我劝你们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吧!哈哈哈……” 一旁的练轩中再也忍不住怒气,柳眉一挑,狞声道:“春儿,不必跟他废话,拼了吧!……” 说着,与涌上来的天枭弟子刀剑相交,疯狂激烈地厮杀在了一起。 此时的她,眼红如血,心冷如铁,手到处,衣甲裂开,惨叫连连,血光一片。 李瑞允收回方才对练南春那吊儿郎当的神情,又恢复了原本阴沉冷厉的姿态;吩咐白羽道士对付练轩中,空色道姑迎战练南春;其余天枭弟子去清理飞云山庄的那些残兵败将。 兰珠、尤勇、尤奇等人接到命令,手持刀剑纷纷上前,一下手全是杀手招式,直杀的飞云山庄的帮众哭爹叫妈,纷纷溃逃。 白羽道士位居天枭组织二十三弟子的第二位,武功奇高;练轩中虽然也是武功一流,但比起白羽道士来,还是略逊一筹。二十几个回合过后,她已渐渐地落在了下风,有些堪堪不敌了。 而练南春与空色道姑的武功本来在伯仲之间,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因为与凌云之间那些虐心的事情,精神上一直是萎靡不振,连带着身体状态也不好。 今天晚上又突然遭受父亲噩耗的打击,身心上倍受摧残;何况方才在与杨婆子交手的时候,也受了些轻伤,一行动便不经意地扯动伤口,一阵阵的疼痛。 于是她在与空色道姑交手的过程中,渐渐的行动迟缓下来,有些险象环生了;而空色却出招凌厉,手下毫不留情,剑剑都是杀人致命的狠戾招式。 练南春脸上已是香汗淋漓,她勉强支撑着,微微喘息道:“三姐,你我以往总算还有些交情……” 空色柳眉一挑,怒叱道:“呸!练南春,你背叛天枭,刺杀帮主,现在还有脸去说这些吗?你别白日做梦妄想我会放你一马了,乖乖地受死吧!” 练南春见她如此绝情,于是不再多言,只是奋力舞动手中的宝剑,咬紧牙关抵抗着。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闯进来几个人,正是练南春的大伯练楼中与欧阳剑、李刚两位弟子。 练楼中见练轩中与练南春二人情势危急,不由眸色一寒,毅然决然道:“你们快走,我等来对付他们!” 说着练楼中扬起长剑,飞身上前,接下了练轩中迎住了白羽;欧阳剑、李刚接下了练南春迎住了空色道姑。 练南春一时有些犹豫,但是禁不住练楼中地一再催促,只好恋恋不舍地望了他们一眼,咬咬牙心一横,与练轩中一起向外冲杀而去。 李瑞允急忙吩咐尤勇与尤奇拦住他们。他虽然已经休养将息了接近三个月,无奈当初所受的伤势太重,至今尚未痊愈,不敢大幅度的行动,更别提厮杀了。 练南春与练轩中皆已身心俱疲,无心恋战,只是潦草地应付了几招,脱身便走;尤勇与尤奇哪里肯轻易放过她们,只在后面穷追不舍。 此时的飞云山庄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二人见此情景,只觉得心痛如绞;练轩中悲愤道:“想不到我练家兄妹十几年的心血,到头来竟毁于一旦!” 正说着,前面又闪出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手中持剑,却是原绸缎庄的两个副当家的孙孝文、李云汀夫妇。 练南春见了二人不由一阵感慨,想当年在风光无限的绸缎庄,这二个人还是她挂名的小叔子与弟媳呢! 练南春目光惨淡地望着他们道:“孝文,难道你们两口子也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吗?” 孙孝文面有难色,有些踌躇地望了一眼旁边的妻子;怎么说他们夫妻二人对练南春也是心存敬畏的。 孙孝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玉老板,对不起,我们也是奉命而为,不得已而为之,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着,向妻子施了一个眼色,二人双双挥剑杀上。 这时尤勇与尤奇也赶到了,四人走马灯般将练氏姑侄死死地困在了中间。 这四人都是武林高手,何况练氏姑侄皆已受伤,勉强支撑了几十个回合后,二人已是气喘吁吁、堪堪不敌了了。 此时的练南春只觉得心灰意冷。她绝望地想:难道我们姑侄真的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吗?…… 第97章 危难时刻平明和尚出手相救 却说练南春与姑姑练轩中,被天枭弟子孙孝文、李云汀、尤勇、尤奇四人围攻,正在堪堪不敌之际,忽听一个爽朗洪亮、老气横秋的声音道: “你们四人好歹都是天枭组织的旧部,想当年练帮主也待你们不薄;如今他老人家不幸遇难,你们不但不帮助他们,反而落井下石,欲伤害他老人家的胞妹孤女,真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话音中,一位身穿僧衣、手持浮尘的白眉和尚从天而降,正正落在四人中间。他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平明和尚!练南春姑侄与四大弟子都认识他。 说起这平明和尚可不得了,他乃是得道高僧,不但修行高深,而且武功造诣亦是高的惊人,可谓是天下无敌——即使是李瑞允、白羽道士这样的一流高手在他面前也要甘拜下风,自叹弗如!否则,他也不会位居二十三天枭弟子之首的位置了。 平明和尚白眉一扬,正气凛然道:“诸位兄弟姐妹们听真:识时务者马上让开一条路,否则刀剑无眼,伤着碰着可是难免。如果真的伤了和气,可别怪大和尚我事先没有知会你们!”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这大和尚武功造诣高深莫测,别说是他们四人,就是帮主来了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只有彪形大汉尤勇天不怕地不怕。 他见众人都被平明和尚给镇住了,心里很不以为然,不由嘴角一撇道:“老秃驴,李帮主曾经待你不薄,不想你竟然不识好歹,背叛天枭,同这帮逆臣贼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告诉你,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他说着,手里长剑一横,瓮声瓮气道:“老东西,休要猖狂,乖乖地受死吧!” 话音未尽,他的胸口已中了三掌。出手之快,恍如鬼影神踪,而且这三招平明和尚到底是怎么发出的,在场的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看的清楚! 尤勇惨烈地嘶叫一声,口里鲜血狂喷,身形倒着飞出数丈,“砰”地一声倒在地上,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便呜呼哀哉、气绝身亡了! 众人皆被平明和尚这高的离谱的武功给骇得面如土色,一个个战战兢兢,抖衣而立。 平明和尚瞪着一双充满杀气的、血红的眼睛,厉声道:“你们还傻愣着干吗?还不马上把路让开!” 余下的三人谁敢不从?他们喏喏连声,下意识地分别往左右分开,自动闪出一条路来。 平明和尚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便护送着练氏姑侄向飞云山庄的庄外走去。 临行前,他还不忘了留下一句狠话:“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如果你们继续助纣为虐、为非作歹的话,若是再让大和尚碰上了,我会立即让尔等身首异处!” 众人皆屏息凝神,不发一语,更不敢上前阻拦。 平明和尚与练轩中、练南春姑侄一起离开了飞云山庄。 练氏姑侄回头,只见飞云山庄已笼罩在一片浓烟烈火之中,不由地心痛如绞,悲愤之极。 平明和尚心里叹息,嘴里却安慰她们道:“毁了的基业可以重建么!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平明和尚把练氏姑侄安置在隐逸山庄一处鲜为人知的农家小院里。 此处青山绿水,环境清幽,原来也是平明和尚这十几年来隐逸常居的所在。 练轩中与练南春姑侄二人安顿下来后,一直放心不下飞云山庄里练楼中及其他弟子的下落。 平明和尚便让二人安心在此等待;翌日一早,他乔装改扮一番后,又悄悄地溜回飞云山庄去打探情况。 但二人怎么能安的下心来?两人只是傻愣愣地对坐着出神,谁也不说话;只有漏声滴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二人那颗痛楚得沥血的心。 傍晚时分,平明和尚终于回来了;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纤细的身影,蓬头垢面,浑身是血,是四弟子李刚。 李刚一见到二人,便如同见了亲人一般,一下子扑倒在二人面前哭了起来,只哭得气短肠断,痛不欲生:“姑姑,大小姐,我总算见着你们了!他们……他们都死的好惨啊!要不是平明大师父相助,我恐怕也回不来了!……” 练南春心如刀绞,颤声问道:“我大伯呢?还有其他人呢?” 李刚泣不成声道:“练伯伯被白羽与空色联手给……杀害了!我义兄、柔儿姑娘他们也死在乱军之中了……” 练南春只觉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身子晃了一晃,倒了下去。 练轩中听说大哥练楼中已死,亦是悲痛欲绝,放声大哭…… 在飞云山庄惨案之后,受到打击最大的就是练南春。她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而她的心更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刃在凌迟着一般,一阵阵锥心刺骨般地作痛,只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家园被毁,父亲惨死,而自己的至爱之人也绝情地离自己而去……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谁消得人憔悴”?只几天功夫她便消瘦了一圈,形销骨立,楚楚可怜。 往日风华绝代的她已不复存在,她时常一人出门,独自徜徉在空旷的原野上,守着满目的荒凉梦游神思。 往事如烟,有过繁华,也有过失意……她的眼睛氤氲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练轩中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怎么了,又想心事了?” 练南春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凄然一笑,“我在想我爹爹,想我大伯,还有死难的弟兄们……” 练轩中神情抑郁,重重地叹了口气。 练南春心思一转,问道:“对了,张唯谷、凌波儿、吴春心他们可有下落了?” 练轩中道:“没有,不过可能只有两个:一、死在乱军之中了;二、投靠了李瑞允!” 练南春听了,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练轩中顿了一下又道:“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情想不通:李瑞允这狗贼到底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让我告诉你们吧!”平明和尚忽然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两人面前。 练轩中吓了一跳:“大和尚,一惊一乍的,你吓死我了!” 平明和尚轻轻一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练轩中白了他一眼道:“别念佛了,快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明和尚道:“其实,也合该着李瑞允那贼子不死——凌云当初那一剑只差了一点点……唉!说来也真是太可惜了!后来在出殡前的那天晚上,有人悄悄地潜入了灵堂,把李瑞允从棺材里给弄出来劫走了,他的伤也是这人给治好的——你们猜这人是谁?” 练轩中不假思索道:“白羽道士!” 平明和尚一怔:“哦?……你是怎么猜到的?” 练轩中没有回答,反过来问平明和尚道:“大师父,你在天枭多年,可知道李瑞允的身世吗?” 平明和尚茫然摇摇头。 练轩中道:“那你知道白羽的俗家名字吗?” 平明和尚道:“这我知道,他俗名叫做李开明。” 练轩中又紧追着问道:“那么你可知道李瑞允与白羽之间的关系吗?” 平明困惑地“哦“了一声,不禁有些八卦地问道:“难道说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练轩中点点头,一字一顿道:“你说的不错!李瑞允就是白羽那个臭道士的私——生——子。” 平明“啊!……“了一声,颇觉得意外。不过经练轩中一提醒,他再仔细想想,确实觉得白羽道士与李瑞允有几分相像。 他慨叹一声,口中连连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练南春抬起几分黯淡的清眸,无精打采地问道:“姑姑,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练轩中眸光忽然变得幽深,沉声道:“是白羽亲口告诉我的!他曾与一名女子青梅竹马,相爱至深,遂私定终身;可是当时的他年轻气盛,好勇斗狠,在一场持械斗殴之中将人置于死地,不得不离开家乡,四处躲避,后来便出家做了道士。 “而那女子在她走后数月产下一子,便是后来的李瑞允;可是那位可怜的姑娘却在生产之后血崩而死……” 平明和尚与练南春听了皆是唏嘘不已。 练南春意味深长地望了练轩中一眼,问道:“姑姑,这么隐私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练轩中脸上一片怅然,“唉!说来话长了——” 说着,她的眼睛迷离地望着远方那空旷的原野,眸底爬过一层不易觉察的痛楚与悲哀,幽然道:“那是十三年前了,当时你父亲练亭中还是天枭组织的帮主。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与你大伯练楼中也沾了你父亲的光,在天枭中也算个风光人物。 “就在这时,我陷入了白羽精心设计的情网之中:当时的我懵懵懂懂,对爱情充满了神往与幻想;与他海誓山盟,信誓旦旦,爱的如痴如狂……” 练南春有些不解道:“这怎么可能?他可是个出家人啊!” 练轩中道:“爱情是只讲感情与冲动,不讲理智与礼法的;而且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与凌云不也是这样吗?“ 又一次提到了凌云,练南春芳心不由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凄然道:“不要再说他了!……” 第98章 李瑞允派李炫兄弟伺机刺杀凌云 却说练南春,听姑姑练轩中忽然提到了凌云,心里不由一阵绞痛,凄然道:“不要再说他了!……” 练轩中无可奈何地望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好的,咱不说他了!只说白羽的事情…… 说着,她的眼睛茫然望着远方那无聊的风景,眼神里一片寂寥与黯淡,“后来,也就是三年以后,就发生了李瑞允谋权篡位、谋害你父亲之事。起初我并不知情,只是觉的事情有些蹊跷;直到有一天,平明师父告诉了我与你大伯事情的真相,我们才恍然大悟…… “我与你大伯偷偷去找白羽,与他计议如何铲除李瑞允、为你父报仇之事——多亏当时我们留了一手,没有说出你父亲还在世之事,也没有告诉他此事是平明长老说的,否则——” 平明接口道:“否则我也就活不到现在了!” 练南春面无表情道:“后来呢?” 练轩中眼神忽然变得凄楚,眸底冰寒一片,“后来,白羽在我与你大伯的杯中下毒,迷倒了我们。在动手杀我们之前,他承认你父亲是他与李瑞允合谋害死的! “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悲愤道:‘我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难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欺师灭祖的人吗?’ “他却鼻子哼了一声,轻蔑道:‘因为李瑞允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这贱女人又算什么东西?实话告诉你,其实自始至终,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这辈子只爱一个人,只可惜她已经死了……’接着,他便回忆起了他年轻时的那段青梅竹马的凄美爱情故事……” 说到这里,练轩中眼底弥漫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声音有几分颤抖了,“春儿,你能体会的到我当时的心情吗?当时的我真希望自己马上就死了……” 练南春心底那处无言的苦涩忽然被姑姑这段悲伤的回忆给撩拨起来,她的眼睛不觉氤氲了。她静默半晌,方哑然问道:“后来呢?” 练轩中轻轻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方才那激愤的情绪,把盈满感动的目光缓缓转向一旁的平明和尚道:“后来是平明师父出手救了我们……” 平明和尚轻噫一声,怅然道:“往事已矣,不要再提了!” 练轩中却不理他的话题,继续道:“平明师父也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无法在天枭那里继续呆下去;于是索性离开了那个鬼地方,或四处云游,或闲居隐逸,倒也逍遥自在。” 练南春盈盈起身,冲着平明和尚深深一揖道:“如果没有长老的多次救助,又哪有我们的今天!大恩不言谢,平明师父在上,请受春儿一拜!” 慌得平明连忙双手搀扶,“大小姐,快不要如此,这本来就是大和尚的分内之事!” 练轩中此时无绪地抬起头,茫然望着天上那朵彷徨无依的白云,轻轻吁了口气道:“世上的男人哪,没有一个好东西,白羽,还有那个负心薄幸的凌云……这个臭小子,终有一天抓到他,我一定会让他好看的!” 说着,她又把忧伤的眸光转向练南春道:“春儿,姑姑现在还是奉劝你:把那个薄情寡义的臭男人给忘了吧,为了他而折磨与作贱自己——根本不值得!” 练南春仰起脸,强忍住就要流下来的泪水,黯然道:“姑姑,你别说了……” 她抬起没有神采的目光,出神地望着远方那片寥落空旷的原野,默默吟道: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京城外十里的青龙山庄。李瑞允此时正倒背着双手,慢慢地在大厅里踱来踱去。 一个月前,他带领天枭弟子血洗了飞云山庄;虽然剿灭了练亭中的大部分人马,但对练南春、练轩中等几个漏网之鱼仍是耿耿于怀。 可现在的练氏姑侄却是杳如黄鹤,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李瑞允派出了各路人马四处打探她们的消息,依然是没有半点音讯——李瑞允不禁有些沮丧了。 这时,一旁的白羽道士提醒他道:虽然练氏姑侄现在寻之不易,但我们可以各个击破,先对付凌云。 提到凌云,李瑞允不禁恨得咬牙切齿。姑且不论凌云是吕文正的左膀右臂,协助吕文正屡屡与天枭组织为敌作对,多次坏他的事情;只说数月前的那一剑之仇,他便至今无法释怀。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与丁梦轩的那个新婚之夜,凌云与练南春合谋刺杀他,当时凌云一式狠辣凌厉的“白虹贯日”,长剑贯胸,险些要了他的命……现在想来,仍然是心有余悸。 李瑞允蓦地停下身来,黑眸微微一眯,绽出了危险锋利的寒芒。他猛地一击书案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凌云,我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虽然从心底里对凌云恨之入骨,但真要杀他,却并非易事。想来想去,他决定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李炫与李武兄弟。 他吩咐手下把卧底于晋陵王府的李氏兄弟找了来。 李氏兄弟很快来了。他们屏息凝神地垂手侍立于李瑞允的书案前,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聆听着帮主的训示。 李瑞允剑眉微蹙,斟酌着字句,把自己的想法向他们委婉地陈述了一番。 然后,他便让李炫充分发挥自己“如影随形”的轻功优势,暗中监视、跟踪凌云,伺机而动,从而寻找机会刺杀于他。 虽然李氏兄弟的武功造诣不及凌云;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非常时期采取些非常手段借以达到非常目的,却是非常有效的,也是非常可行的——当然关键就要看李氏兄弟的聪明才智与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说到这里,李瑞允轻轻拍了拍李炫、李武的肩膀,以充满期待与信任的眼神望着他们道:“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你们一定不会令我失望的!” 望着帮主那充满鼓励与赞许的目光,李氏兄弟只觉得热血沸腾,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李炫大义凛然道:“谨遵帮主教诲,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不辱使命!” 李瑞允欣慰地点点头,微笑道:“如此,这件事情就拜托给二位了,李某静候佳音。” 打发走了李氏兄弟后,李瑞允站在书案前,眉头微微蹙起,眸底忽然泛起一层柔色,随之浅然一笑,若有所思。 白羽默默地在旁边注视着李瑞允的神色变化,心思通透的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悠然问道:“帮主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李瑞允软萌的眸色愈浓;他沉吟了一下,然后走到白羽近前,柔声道:“是有一件事情,需要道长亲自去跑一趟。” 白羽轻轻一笑道:“有什么事情,帮主只管吩咐。” 李瑞允略微踌躇了一下,遂伏在白羽耳边低低道:“麻烦道长去趟侯爷府,找到应传霖他们,打探一下丁小姐近日的情形如何了。” 白羽听了,不由眉毛一展,脸上尽是笑意,“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帮主还是旧情难忘啊!” 李瑞允原本深沉的脸上此时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但很快,他那温柔的眼神又变得幽暗起来,“不过,这件事情道长记得一定要保密——除了你、我和应传霖之外,千万不可再让第四人知道!” 白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道:“这个帮主只管放心,贫道一定会使命必达!”…… 却说丁梦轩,新婚之夜丈夫被人刺杀,本来她已是万念俱灰,痛不欲生;而更有甚者,竟然说她是克夫星,一进门便把丈夫克死,对她躲得远远的,更是给她原本已是伤痕累累的心口上撒了一把盐。 对此,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去辩解什么了,随便别人怎么说吧,反正她已是心如死灰了。 天已黑到不能黑,心已碎到不能碎,谁还在乎她一滴泪?花花世界,梦过千回…… 这天晚上,她独守空房,默默地望着窗外那轮迷朦的冷月,一直坐到了半夜;渐渐的困意上来,她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伏在香衾上睡着了。 窗外月光朦胧,冬意萧索,花草凋零,夜色如水,凄寒冷清。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一股馨香馥郁的奇香丝丝袅袅地飘来…… 朦胧中,丁梦轩觉的自己的房门轻轻被推开了,何成麟一脸春色、满面含笑地走了进来。 他依然还是旧时的那副装扮:锦衣玉裳,镶金戴玉;还是那样的高贵华丽,风流倜傥。 丁梦轩此时如醉如痴;是梦是幻,已分不清楚。恍恍惚惚中,她只听何成麟柔声道:“丁小姐……不,娘子,我来看你了。” 丁梦轩秀媚的清眸中不觉闪现出一些氤氲的泪光,她只出神地望着对面的人儿,痴痴问道:“你……是人是鬼?” 第99章 “何成麟”魂魄与丁梦轩夜夜相会 却说丁梦轩,冬天的夜晚独守空房,不觉伏在香衾上恍恍惚惚地睡着了。迷朦中,一股馨香馥郁的奇香丝丝袅袅飘来,接着便见何成麟轻轻推开房门,一脸春色、满脸含笑地向她走来。 丁梦轩清眸中闪过一些氤氲的泪光,痴痴地问:“你……是人是鬼?” 何成麟深邃的眸子里涌现起无限的哀伤,幽幽道:“当然是鬼了。我死后,阎君念我死的冤枉,才准许我回来看你…… “娘子,现在你我虽然阴阳两隔,却还有这段未了的人鬼情缘,可见你我前世有缘。阎君还对我说,我们今生本该做长久夫妻、白头偕老的;只是孽障相逢,我不幸与前世冤家相逢,才落此下场……” 丁梦轩心里的怨恨像火焰一样升腾着,她嘴唇紧抿,愤然道:“夫君,告诉我,到底是谁害死了你?” 何成麟轻叹一声道:“梦轩,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敌人太卑鄙太阴险了,如果我告诉了你,以你的性格,会不顾一切地找他拼命的,这样岂不反而害了你吗?” 丁梦轩湿润的眼睛里流露出坚定的神色,“我不怕!夫君,你知道吗?自从你死后,我整日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与其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倒不如跟杀害你的仇人拼了这条不值钱的命去!所以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只要能为夫君报仇……” 何成麟幽暗的眸光宛若一湾深不见底的潭水,沉声道:“你怎么找他报仇?” 丁梦轩毅然道:“向你的父母告发他!” 何成麟怅然道:“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是指证不了他的;再者如果他们问起来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你回答说这是我托梦告诉你的——试想这样的话谁又会相信呢?” 丁梦轩柳眉倒竖,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那我就亲手杀了他!我豁出去与他同归于尽了!然后我就去找你,然后我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何成麟的眼眸深情款款,盛满了无尽的爱意。他轻柔地把脸庞贴在了她的耳朵上,哝哝细语:“那好,我就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雄鸡三唱,天光大亮了。丁梦轩迷迷蒙蒙睁开眼,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应该说是昨天晚上她做的那个美丽旖旎的春梦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她清楚地记的,何成麟告诉她,杀害他的凶手是:刑部尚书府的侍卫统领凌云与绸缎庄的老板娘玉卿成。 她还记的,何成麟临走时对她说,他明天晚上还会来的。 她本来已是万念俱灰,现在何成麟的鬼魂忽然显灵与她幽会,使的她那原本如一潭死水般的心湖又重新荡起了层层涟漪。 可是她又很害怕,害怕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那段如梦如幻的人鬼情缘真的只是一个梦境! 如果 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何成麟今天晚上就不会再来了,而自己也只是空喜一场而已…… 她就这样在懵懵懂懂中迷迷茫茫地挨过了一天。 终于又盼到了晚上。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凄清的夜色,如水的月光,摇曳的烛光,滴滴答答的更漏,更是平添了她心底无限的感伤与哀愁。 丁梦轩正在神思遐想间,忽觉面前余香袅袅,沁入心脾;她直如饮了馥郁浓香的醇酒般,脑子里变得一片恍惚,眼前的一切亦是模糊了,虚幻了…… 朦朦胧胧中,何成麟又满面含笑地推门而入,轻轻走近了她的床边。两人卿卿我我,耳鬓厮磨,柔情似水,好一番云情雨意…… 在以后的一个月里,隔三差五的,何成麟便悄悄地在晚上来此处与丁梦轩幽会。 二人颠鸾倒凤,鸳鸯戏水,好不惬意。丁梦轩如痴如醉,情意绵绵,沉浸在爱情的漩涡里不能自拔。 她的丫头琦玉见丁梦轩这段时间来容光焕发,明眸善睐,不再是以前那失魂落魄、苍白憔悴的模样,不觉心中纳罕,却又无法直截了当地去询问,只在暗中观察。 这里再说回刑部尚书府。 两个月前,飞云山庄被血洗的消息报到了刑部尚书府。当侍卫把地方官上呈的、有关这件事情的案宗传到吕文正的案头上时,凌云就站在一旁。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可以说是大惊失色。如遭雷击般,他半晌无言,脸色也立时变得像纸一样惨白。 在那一刻,他只觉的脑子里一片恍惚,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已几乎支撑不住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站在一旁的徐直慌忙一把扶住他道:“凌统领,你怎么了?” 凌云强行压制着体内有些紊乱的气息,尽力稳定了一下自己那散乱的心神,有气无力道:“没什么……” 吕文正见他脸色很是难看,不禁十分担忧,关心地说道:“凌统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不先让人服侍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凌云勉强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对了大人,您可知道飞云山庄之中是否还留有活口?” 吕文正道:“据地方上报的案宗来看,暂时还没有在飞云山庄里发现活口。” 凌云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恶寒,是那种由内而外、透彻心扉的冷;冷的他脸色煞白,牙齿都在打颤了。 吕文正见凌云那有些失控的样子,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又转过脸来吩咐杨振道:“你马上带人赶往飞云山庄,务必要仔细认真地调查取证,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相关有价值的线索。” 杨振喏了一声,冲着吕大人躬身一礼;然后转身急匆匆往外走去。 凌云忽然心念一转,叫住他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吕文正很不放心他目前的身体状态,于是便解劝道:“凌统领,你身体不舒服,先不要去了罢。” 凌云眸底忽然泛起一层浓重的悲哀;他轻轻摇摇头,语气坚决道:“大人只管放心,我没事的。此次的飞云山庄之行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一定要去!” 凌云与杨振奉命,带领侍卫风风火火来到了被天枭的人摧残蹂躏后的飞云山庄,见到的只有一片被火洗劫后的废墟。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冷落荒芜;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具具被火烧焦的尸首,面目皆非,无法辨认。 凌云忽然觉得好恐惧!谁知道在这些惨不忍睹的尸骸当中,会不会也有练亭中与练南春的! 想起昔日练南春与他诀别时伤心的眼泪,伤心的话语,他心中那剧烈的负罪感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昔日这里曾经院落篱笆,鸡犬相闻,白发垂髫,怡然自乐,是个世外桃源;而现在却是残石瓦砾,血光迷离,尸横遍地,成了人间地狱。 强烈的反差与对比剧烈地震撼着凌云那颗痛苦的沥血的心。他彷徨,他痛苦,他在一遍遍地追问:春儿,你是死是活?你到底在哪里?…… 杨振见凌云脸色惨白,神色难看至极,不由又想起了在刑部尚书府时他那痛楚难当的样子,不禁担忧道:“凌大哥,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我就说吧,这次你本来就不应该来这里吗——要不,让王全他们几个服侍你先回去吧!” “我真的没事……“凌云无力地以手扶着额头垂下头去。稳定了一下散乱的心绪,他勉强打起精神,重新呈现出原本威严凌厉的神态,“杨振,你马上安排他们去分头行事,处理现场!” 杨振有些困惑地望了他一眼,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恭顺地点点头道:“好。”……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当凌云正在为练南春等人的境遇而忧心不已的时候,练南春也正在思念着他。 她独自一人坐在隐逸山庄庄外那片原野的鹿岩上,默默地吟哦着这两句诗,眼睛不觉氤氲了。 萧索的绪风中,孤零零地伫立着萧索的伊人;曾经的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如今却消得苍白憔悴,楚楚可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练南春便常常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在这片空旷寥落的原野里迎风遐思,一呆就是很久。有时候天都黑了,她都不愿意回去。 此时,天上的乌云越来越重,直逼头顶,只压迫的人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要下雨了。 可是她仿佛没有觉察到似的,还是呆呆地坐着,连姿势都不曾改变一下。 不一会儿,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倾盆大雨哗哗地下起来了。练南春却依然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任凭狂风暴雨在她身上无情地肆虐。 练轩中、平明和尚、李刚等人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找到了练南春。当众人赶回来时,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狼狈极了。 练轩中埋怨道:“春儿,你这是怎么了,整日失魂落魄的,跟以前相比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练南春不语,她仰起脸,眼泪不觉已滑落下来。 练轩中叹道:“春儿,你这又何苦,为了这种负心薄幸之人流泪,值得吗?” 第100章 平明欲教训凌云为练南春出气 却说练南春,对凌云相思难遣,以泪洗面;练轩中看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叹道:“春儿,你这又何苦,为了这种负心薄幸之人流泪,值得吗?” 练南春木然道:“姑姑,你不懂……” 练轩中眼底的悲凉一丝丝地蔓延开来,轻噫一声道:“什么,我不懂?有句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姑姑是过来人,人情世事总要比你通达的多。现在凌云已经回了京城,官复原职,如今正是风光无限、飞黄腾达的时候,又怎么还会在乎你这个失意落魄的昔日情人呢?” 练南春慢慢垂下眼帘,脸上的执着凝结在眸底,幽幽道:“不,他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他是真心喜欢我的。” 练轩中叹道:“春儿,你太天真了。真心喜欢又能如何?还是那句话,在功名与爱情面前,男人总是选择功名而抛弃爱情的,凌云也不例外!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哪有个好东西?为了这些臭男人而作践自己,根本不值得。春儿,不要犯傻了,把他忘了吧!” “姑姑……”练南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在练轩中怀里哭起来,“我是想忘了他,我也知道这种单相思很傻,可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晚上做梦全是他的影子;醒来了,也全是他的音容笑貌在骚扰我;只要我一静下来,以往与他在一起的情景便历历在目地浮现在眼前——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想他想的要死,可是我又怕见到他……” 她呜呜地哭着,直哭的气短肠断;练轩中也在一旁陪着落泪。 平明和尚望着姑侄俩那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连连叹气道:“罪过,罪过!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心中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大小姐,你若想除却痛苦,不如像我大和尚一样,抛弃三千烦恼丝,与我一起……” 练轩中接过话茬道:“与你一起出家剃头当尼姑是不是?你这大和尚,怎么净出馊主意?” 平明和尚给练轩中一番抢白,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才悻悻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练轩中眸色忽然变得狠戾,覆上了一层骇人的冰霜,恨恨道:“该怎么办?现在我只想把凌云那臭小子抓过来,扒光他的衣服,抽他一百鞭子,打他个皮开肉绽……” 练南春听不下去了,“姑姑!……“ 练轩中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她一眼道:“瞧瞧,又心疼了是不是?” 平明和尚忽然一拍脑门道:“不过你的话倒是正好提醒了我——我是该亲自到京城跑一趟,把那臭小子抓来,当面质问他一番,好好地教训他一顿,也好出出你我心中的这口怨气!” 这大和尚做事果然是干脆利落,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立马说办就办,绝不拖沓。说完这些话,他转身就往外走。 练南春深知这位平明师父心性率真,行起事来直白任性,甚至有些我行我素;不过他要是真的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京城找凌云,也太不靠谱了吧!思来想去她只觉得十分不妥,于是急忙上前阻拦。 平明和尚脸色一沉,不高兴道:“怎么了大小姐,你不是想他想的要死吗?我倒要亲眼见识一下这位令我们练大小姐整日里神魂颠倒的凌云凌统领,究竟是何许人也?” 说罢,他不再理会练南春的竭力阻挠,一意孤行地往外走去。 练南春见实在是拦不住他,只好回过脸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姑姑练轩中。 练轩中向她摊了摊手,亦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练南春眼睁睁看着平明和尚远去的背影,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唉,这位大师父,做起事来真是我行我素,一条道跑的黑;而且外面天气还是这个样子……” 外面,风还在刮,雨还在下。 却说平明和尚,也不管什么风狂雨骤,天气恶劣;气呼呼地离开了隐逸山庄,沿途雇了辆马车,连夜兼程,一路直奔京城赶去。 赶到京城时,天才蒙蒙亮。此时风停雨驻,天气泛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平明和尚沿途找了个小餐馆用过早饭,临走时顺便向店里的伙计打听了一下去刑部尚书府的路径;然后风风火火一路疾行,很快便来到了传说中的刑部尚书府。 抬头一望,但见这大名鼎鼎的刑部尚书府府衙果然是名不虚传: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风雨初霁后早晨阳光的沐浴下,辉映着耀眼的光茫,更加显得整个府衙高大巍峨,气势宏伟。 正中的朱漆大门顶端,悬挂着一方黑底金字的匾额,上面以庄重典雅的宋体题着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刑部尚书府”! 府门口两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大门两旁兵甲林立,好不威风。 平明和尚拖沓着芒鞋,晃晃荡荡地走到了府衙门前。守门的侍卫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由嘴角一撇,一副蔑视的神态,冷冷道:“大和尚,化缘到别的地方去!” 平明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不是来化缘的,是来找人的。” 那侍卫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哦?找人?……找谁啊?” 平明和尚道:“贵府的凌云。” 那侍卫眼睛一瞪,“什么,凌统领的大名也是你这臭和尚能随便叫的么,快滚快滚!”说着便不容分说把他轰了出来。 平明和尚不由暗自腹诽道:这帮以貌取人的家伙,真是狗眼看人低!不过他修行多年,道行高深,心思沉稳,对眼下这种情形早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所以他也并不生气,只是一笑而过。 见明的不成,只好来暗的。到了晚上,他换上一身黑色夜行衣,悄悄潜入了刑部尚书府。 从前院转到后院,从东院转到西院,寻遍了整个刑部尚书府,也没见到凌云的半点影子! 平明和尚搔搔头,不由地纳罕:真是见鬼了,这个臭小子到底去哪儿了?我该怎么样才能见到他呢? 平明和尚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对策;思忖了半天,终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潜入司值库,找了套府中仆人的衣物换上了。那套衣服的帽沿有些大,伸出来的鸭舌部分正好可以遮住他的光头;而且如此一装扮,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了。 况且刑部尚书府院大人多,林林总总好几百号人,见到他的人不认识他也并不奇怪。于是乎,他便浑水摸鱼,在刑部尚书府里呆了好几天,竟然无人识破。 平明和尚既然打定了在刑部尚书府常驻的主意,凌云即使再如何忙碌,也总有见到他的时候。 那日中午,凌云办完公事回到了府衙,平明和尚听身边的侍卫与小厮们一说,忙疾疾赶来,可他见到的只是凌云的一个背影。 但他心中却很高兴,好小子,只要让我见到你,便跑不了你!他一路疾行追随下来,眼瞅着凌云进了吕文正的书房。 却说凌云,见了吕文正,向他汇报了近日的一些公务后,见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了,便退了出来。 凌云出了门,缓缓踱着步,独自一人来到后花园里。 时值绪冬,花园里寒风淅沥,阴云黯淡,残菏枯败,庭兰结霜,一片的凄清与冷漠;到处的憔悴与荒芜。 凌云默默望着眼前满目的萧索与苍凉,轻轻仰起脸,望着头上那片晦暗的天空,心里不由生出一片凛然的寒意。 这时,他的小厮雨竹来找他,“凌统领,午膳已备好,正等您过去呢!” 凌云摆摆手,告诉他一会就过去。 打发他走了,自己仍然独坐在冰凉的石阶上,迎着冬天的绪风带来的寒意,呆呆地坐着,心里头一片茫然。 风儿吹拂着他,襟飞带舞,从远处看,真如玉树临风般,潇洒极了。 平明和尚在他不远处的花枝后面窥视着他,暗忖道:怪不得我们练大小姐为了他而矢爱不渝,原来这臭小子的确是人品一流,丰神俊朗,迷死天下女人的。 焉不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小子虽是一副好外表,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臭小子,你潇洒不了几时了,我马上就让你威风扫地! 眼睛一瞥,瞅见了凌云腰间佩戴的那只侍卫统领令牌,不由心里一动。 他身形一个滑翔,转眼便到了凌云身后,一式轻盈的燕子抄水,已将那令牌捞在手中;随而冲着凌云得意地一笑,飘身而去。 凌云正在梦游神飞、思绪万里之际,忽觉背后风声不善,急忙倏的一旋身子,剑眉倒竖,星目圆睁,怒声喝道:“是谁?……” 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仆人装束之人立于他身边几丈之外的空地上,手里扬着他的令牌,冲着他挑衅地笑着。 望着对方那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凌云不由怒上心头,沉声道:“还我!” 平明和尚却悠哉悠哉地笑着:“好啊,有本事就自己来拿吧!”说着,轻灵的身形翩若惊鸿,飞身而去。 情急之下,凌云也来不及多想,便施展轻功追了下来。 因为那个令牌乃是自己贴身佩戴的十分紧要之物,绝对不允许有丝毫的闪失。试想,如果这令牌真的丢了,那么作为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的他岂非太过失职了? 再者,他也绝对忍受不了自己的贴身之物眼睁睁被别人抢去的屈辱。 艺高人胆大,于是他便无所顾及地追了下来。 第101章 凌云拒绝去见练南春却不想…… 却说平明和尚抢了凌云的令牌,然后又冲着凌云挑衅地一笑,然后便飘然而去。 见自己的令牌被夺了去,凌云十分生气。他当然也知道对方是故意想引他出去,但他依然尾随着对方的身影紧紧追了下来,一直追到了对方想要把他引到的地方。 这是一片荒郊野外,树木萧索,百草凋零;冬日里冷冽的绪风吹拂着旷野上对峙而立的两个人。 平明和尚早已脱掉了那身刑部尚书府仆人的行头,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凌云上下打量着他,不禁有些困惑,“敢问前辈怎么称呼?” 平明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平明。” “平明?……”凌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由心中一凛,脸色倏的变了,“你是……天枭组织的人?” 平明和尚见凌云那吃惊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若不在意道:“凌统领觉的很诧异是不是?其实实话告诉你吧,以前我曾是天枭的人,但我的心志却一直向着前帮主练老先生这边。直到几个月前李瑞允血洗飞云山庄,练帮主也不幸惨死于乱军之中,我对李瑞允那贼子的兽行深恶痛绝,于是倒戈与他彻底决裂,并在生死攸关之际救出了练大小姐姑侄……” 凌云听平明和尚讲到后来,不由一下子怔在那里;在那一刻,他只觉的自己脑子里恍恍惚惚的,好半天都回不过味来。 良久他才缓过神,喃喃道:“前辈是说,是您救了春儿她们么?这么说,春儿她……没有死?这是真的吗?……前辈,您快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他几分苍白的脸上充盈着兴奋与惊喜的红晕,一个劲儿地反复追问着。这时候,他的眼角也有些微微泛红了;他仰起脸,强忍着眼眶里就要流下来的泪水,又把焦灼的目光投向了平明和尚。 平明和尚望着凌云那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心里也觉得稍微通透欣慰了一些,暗忖道:看来这小子还不是全无良心…… 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回答道:“当然是真的,贫僧此次来这里就是受了练大小姐之托。” 在激动与兴奋过后,凌云稳定了一下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静下心神来。此时的他只觉的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愁情烦绪又重新涌上心头…… 他沉吟了一下,默然问道:“她现在……还好吗?” 平明带着几分怨气故意拉长了尾音道:“不——好——痴心女子负心汉,她现在是为情所困,伤心欲碎!” 凌云心里百感交集,脸上一片黯然道:“她这又何苦?” 平明气得眼睛一瞪道:“嘿!臭小子,你居然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枉她对你一片痴情,你竟然如此薄情寡义!凌云,你扪心自问,你对的起她吗?” 凌云心乱如麻,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对方、证明自己;只是喟叹一声,默默低下头去。 平明冷冷瞥了凌云一眼道:“怎么,心生悔意了?那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快随我走吧!” 凌云愣了一下道:“走?去哪儿?” 平明道:“嘿,你装什么糊涂,当然是去见练大小姐啊!” 凌云一时呆在原地。 平明道:“怎么了?” 凌云眸子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情愫,黯然垂首道:“我不可以去见她。” 平明不解地望着他道:“为什么?” 凌云不回答,迷离的眼神游移向一旁,低声道:“只要知道她现在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平明嘴角一扬道:“知道她好又顶什么用,亲自去见见她,一解彼此心中相思之苦,岂不更好?” 凌云眸底升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只觉得心里一阵悲哀。他双手扶额,无力地垂下头去,“我与她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即使见了面,也是徒增彼此的伤心与痛苦罢了,相见争如不见!” 平明不禁有些失望,随而道:“我不明白,你们怎么就成不了?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中,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只要随我去见她,然后你们两个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不是吗?” 凌云不由地苦笑,心想:如果一切都如你大和尚所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顿了一下,沉声道:“我当然很希望能永远与她在一起,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左右的;而且我的生命里除了情与爱,还要有其他的:比如吕大人,刑部尚书府的弟兄们,我的母亲,还有我最看重的这份事业——如果只为了情爱,便抛舍了他们,我岂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平明气得眉毛竖起,冷嗤一声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抛舍不下你的什么狗屁荣华富贵!姓凌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与官场中那些狗狗营生、沽名钓誉之徒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凌云不由一阵怆然;他抬起头,怅然望着头顶那片晦暗的天空,轻吟道:“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平明不耐烦道:“别文绉绉地跟我装腔作势了!凌云,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凌云断然摇了摇头道:“恕难从命。前辈且请回去,见了春儿请代我向她转达——” 平明嘴唇紧抿,冷笑一声道:“臭小子,你以为这么轻易就能把我老人家给打发了吗?告诉你,现在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逼我老人家亲自出手,那时候难堪的可是你自己!” 凌云剑眉一挑道:“前辈的意思是要动武了?” 平明鼻孔外翻,怒声道:“不错!凌云,我知道你在江湖和官场上混迹多年,有些虚名,也有两下子,可那也得分跟谁比!要是跟我老人家相比,你还嫩了点。识相的,就乖乖地随我走,否则——哼哼,到时候可别怪我老人家不留情面!” 凌云单侧嘴角一挑,冷笑了。出道这么多年来,不论其他,只说在武功造诣上,他还没有败在谁手中,还没有真正怕过谁呢——其中也包括天枭组织的帮主李瑞允。 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自负的。他虽然性格沉稳,低调内敛;但毕竟是年轻气盛,骨子里透出的那种骄傲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平明和尚,原天枭组织二十三弟子之首,武功固然高深莫测,但百战不殆的凌云却还没有真正把他放在眼中。 因为高手交锋,势均力敌,究竟鹿死谁手,还亦未可知。 想到这里,凌云冷峻的面孔一扬,傲然道:“前辈又何必危言耸听?在下府里还有很多事情,无暇与前辈做这种无谓的争斗,恕不奉陪了!”说着转身就走。 平明闻言立时恼了。凌云这番话,分明是没有把他放在眼中,竟然不屑与他交手。 他只气得胸口发胀,高喝一声道:“臭小子,我劝你还是别太过嚣张了!凌云,就冲你方才那句话,我老人家也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着,一式“百鸟朝凤”,飞身劈掌,直向凌云后心击去。 凌云只觉的恶风不善,急忙一招“彩凤旋窝”,身形辗转,轻灵飘逸地躲过了对方的招式;然后抬手出剑,矫若惊鸿般与平明和尚交战在了一起。 与平明和尚交了几记,凌云方知对方的武功确实是高深莫测,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高多了;于是他放弃了方才的轻敌之心,使出浑身解数,小心应对。 平明和尚见凌云招式精妙,出手凌厉,变幻无穷,而且剑中有剑,一剑刺出,竟有千万种奥妙,心中也不由地暗吸了一口冷气,暗忖道:也难怪这个臭小子这么自负,原来确实有两下子。 他心思游移间,招式上已出现了空档;凌云剑尖撩起,一式潇洒的“百丈飞瀑”,刷的一下,竟将平明和尚宽大的衣袖削下一大片! 剑尖顺势在他的胳膊上划了一道,一阵疼痛。平明和尚不由噔噔退后几步,惊出了一身冷汗。 凌云撤回鱼青宝剑,趁着平明和尚微微一拱手道:“前辈,承让了!” 平明重新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潇洒不羁、骄傲自负的年轻人,不由带着几分由衷的赞许点了点头:“好小子,确实是良才美质,身手不凡啊!也难怪你方才那么张狂。这么多年来,我老人家还没有遇到在你这个年龄就有这么高超的武功造诣的!今日有幸得见,也是你我的一种缘分啊!”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从兜里掏出那个侍卫统领令牌,冲着凌云扬了扬,朗声说道:“凌云,如果这次你真的能打败我,我不但不再逼你跟我走了,而且还把这个令牌完璧奉还于你!” 凌云俊逸的清眸一闪,微微一笑道:“前辈此话当真?” 平明白眉一扬道:“大和尚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凌云,有种的你就来吧!” 第102章 凌云被李炫以剧毒暗器偷袭了 说着,平明和尚扬起禅杖,两人再次激战在一起。 凌云虽然剑法高超,造诣深厚,在同辈中鲜有对手,但论资历论功力论经验,却无法与得道高深的平明和尚相提并论。 五十几个回合后,凌云已渐渐落在了下风;又过了二十个回合,他已是手心见汗,只守难功了;再过二十余个回合,他便堪堪不敌,险象环生了。 凌云心中好是懊丧,心想:世人说的不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大和尚的武功果然是高深莫测。凌云,现在你可要尝到什么叫做一败涂地的滋味了! 孰料平明和尚还在由衷地夸他:“好小子,真乃良材美质,武林奇才也!到现在为止,还很少有人在大和尚面前走过二十招的,你小子竟能支撑到现在,真是奇迹!大和尚今日能遇到你这样的对手,简直太过瘾了!” 凌云只当平明是在挖苦自己,愈发气恼,心神一散,剑招上出现了破绽,给对方一个可乘之机,啪的一下,平明的禅杖正正点在凌云的右腕上,一阵剧痛。 他惊叫一声,长剑脱手,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却不料正着了对方的道儿。 平明轻笑一声,禅杖飞起,白虹贯日,啪啪两下,正好击中凌云的软麻、肩井两处大穴。他身子一软,摔在了地上。 平明和尚撤回禅杖,慢慢走到凌云面前,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道:“凌云,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凌云躺在地上,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闭上眼,默然道:“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杀剐存留,凌云只听凭前辈处之。” 平明道:“我何时说要杀你了,我只要你随我去见练大小姐便了!”说着,低下身从地上把他拽了起来,强行推着他往前走去。 凌云此时还能说什么,既落人手,也只有任人摆布的份了。 他磨磨蹭蹭、很不情愿地往前走着,心中还有一丝侥幸的想法,想着如何寻找机会、出其不意地脱身以逃。 平明和尚是何等样人,早已瞅出了他的心思,大声喝道:“臭小子,别打鬼主意,既然落在我老人家手中……”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见凌云的脸色倏的变了。他原本疏懒的眼神也蓦地变得凌厉起来,眸子里透出一丝惊骇,沉声喝道:“是谁?……” 话音未落,一道冷冷的寒光挟着尖锐的呼啸声,转眼便到了凌云近前! 平明和尚这时候也缓过神来,也立时意识到了不妙。不过毕竟是得道高僧,临阵不乱;见状他急忙一式“ 拨云见日”,手疾眼快地一推凌云! 但还是稍微迟了一些。因为躲在暗处偷袭之人早已瞅准了时机;而且在他手中的暗器发出之前,更是预谋已久、下定决心一击必中的——根本没有打算留给对方一丝逃脱的机会! 凌云穴道被制,自是无法自行躲闪;虽然有平明和尚方才那一推,才巧极险极地躲开了要害部位,但那只暗器还是关在了他左边的肩窝之上!立时血如泉涌。 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凌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再也支撑不住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子,俯伏跌了下来。 平明和尚见状不由勃然大怒,怒声喝道:“谁?” 身子如离弦之箭,嗖地一下射了出去。他判断力极准,转眼便到了偷袭之人藏身的灌木丛后面。只是此时这里早已杳无人影,只有风吹草动,一片空旷。 平明和尚只好又失望地回到原处,见凌云俯卧在地上,脸色惨白,牙关紧咬,那形容痛苦极了。 平明和尚心里不由一沉,他颤抖着手撕开了凌云的衣衫,但见击中他的暗器是一支吐着凛凛寒光的、形状刁钻的袖箭。 他又俯身仔细观察凌云肩头上的伤口,血已经开始凝固,只是血的颜色黑紫,腥恶难闻——他不由大惊失色,原来袖箭上有剧毒! 他忍不住咝咝骂道:“他娘的,偷袭已然令人不齿,更何况暗器上还有剧毒!这个卑鄙龌龊的狗东西……” 一边说,一边抬手封了凌云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防止毒性蔓延。 他低下身子,急切地问凌云,“怎么样,你现在感觉如何?……” 凌云无力地摇摇头,断断续续道:“偷袭之人是……李炫……” “李炫?”平明和尚奇道,“我老人家都没瞅明白,你小子居然看得那么清楚?” 凌云缓了口气,断断续续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力……想来袖箭上的毒也必是天枭的剧毒,看来我是必死了……” 平明和尚只觉得从心底往外直冒冷气,但他还是说道:“别胡说!” 凌云苦笑道:“其实现在是生是死于我已经并不重要了,我唯一缺憾的是: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春儿一面……” 平明急切道:“这么说你对练大小姐是一片真心了?” 凌云此时只觉得气血翻涌,心中痛楚之极,他嘴张了张,终于没能再说出什么来,便头一歪,晕了过去…… 平明和尚一时手足无措,他怕凌云真的死了,自己又该如何向练南春交代。 他不容分说抱起凌云脚步如飞,一口气跑到了大路上,拦了辆马车,不容分说便坐了上去…… 却说练南春姑侄两个,这日正在房中静坐聊天,说平明和尚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说着平明和尚,便见平明和尚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倒是把姑侄二人吓了一跳。 练轩中正要数落他,平明和尚却先下手为强,抢先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遍。 练南春大惊失色,“那凌云他……现在怎么样了?” 平明垂头丧气道:“还有一口气……” 练南春只觉眼前发黑,差点摔倒。 练轩中急忙扶住她道:“春儿,你何必急成这样?像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死了活该!……” 练南春此时已是心乱如麻,只是急着追问平明凌云现在的情形。 凌云被抬了进来,安置在床上。练南春见凌云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嘴唇发紫,昏迷不醒,不由潸然泪下。昔日曾经对他的怨恨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练轩中道:“春儿,你别只顾着哭呀,赶快动手救人吧。” 练南春颤声道:“姑姑,您看他还有救吗?” 练轩中白了她一眼,嗔道:“瞧你说的,这还没动手解救呢,怎么就知道不行?——大和尚,还傻愣着干吗?赶快去准备药箱器械呀!” 平明和尚自觉有愧,闻言连忙急急匆匆地张罗去了。 药箱器械很快准备好了。三人围在凌云身边,练南春与练轩中动手,先把他的衣服解开,被伤口血污粘连的衣片只好用银剪小心翼翼地剪开。 那支袖箭深深地嵌在肩窝上,直令人触目惊心。练南春咬咬牙,闭上眼一用力,把那支袖箭拔了出来。 霎时血流如注,凌云痛得啊了一声,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又闭上了。但只是这一声痛苦的低吟便给了练南春无数的希翼,她连连呼唤他:“凌云!凌云!……” 没有反应。 练轩中数落她道:“春儿,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 练南春不语。正所谓的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谁能理解真心爱一个人的辛苦? 接下来便是善后工作。清洗伤口,涂抹解药,包扎伤口。 练轩中心细,忽然道:“瞧,这小子倒挺厉害的,在昏迷之中居然还能自行运功驱毒。” 说着,她拿起凌云的手给众人看。 果然,他的十个手指兼虎口皆呈黑紫色,瘆人之极。练轩中拿起银针消毒后,将凌云的十个指尖一一刺破,紫黑色的毒血便滴滴答答流下,滴入了下面接着的清水盆中。 在疗伤的过程中,凌云一直眉头紧皱,昏昏沉沉的。 他在迷蒙之中,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恍如一团丝絮,没有一点重力,茫然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漂游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个所在,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宫殿,门楣上书“鬼门关”三个大字。 凌云不由恍恍惚惚地想着:我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来了? 第103章 凌云对练南春欲爱不能的痛苦 却说凌云被李炫的剧毒袖箭所偷袭,性命垂危;练南春与姑姑练轩中正在紧张地为他驱毒疗伤。 而此时的他却是昏昏沉沉的,恍恍惚惚之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个所在,门楣上书“鬼门关”三个大字。 他心里不由一沉,心想:“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了?”转身想回去,却见一黑一白两个小鬼手持锁链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了吧! 只听黑无常道:“哈哈哈,凌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不由分说,刷的一抖手中锁链,牢牢地套住了他。 凌云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他想提气运功挣脱对方的束缚,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白无常怪笑道:“凌云,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在阳间别看你风云叱咤,挺威风、挺厉害的;到了阴间却不行啰!没有了肉体的依托,你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灵魂罢了,跟那些孤魂野鬼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快走,随我们去见阎君!”说着,拉拉扯扯地拽了凌云便走。 凌云迷迷蒙蒙也不知怎么的便到了奈何桥,再过了奈何桥便是幽冥界了。愁云惨雾中但听的鬼哭狼嚎之声,只令人心冷神凄,不寒而栗。 忽然,凌云看到自己的父亲凌遇岫冷漠地从自己身边飘然而过;对自己竟然是视而不见,理也不理。 凌云的父亲过世时他已经十多岁了,所以对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一直是记忆犹新。 此时忽然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怎么能不激动?他奋力挣脱了两个小鬼的纠缠,不顾一切地追上前去,失声叫了一声:“爹!……” 那鬼却是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木然道:“我不是你父亲……”说着,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一晃儿便消逝在那片愁云惨雾之中。 凌云不由得怅然若失,喃喃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认我?……” 黑无常望了一眼凌遇岫消失的地方,漫不经心道:“你说方才过去的那个鬼么,他本来就不是你父亲么!” 凌云茫然道:“什么?……” 白无常道:“你本来姓何,生在一侯门将相之家,乃龙系血脉,只因你父亲的过错……” 黑无常截断他的话题道:“天机不可泄露,别与他罗嗦一些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这时候前面又出现了一个鬼,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一见凌云,立时变得面目狰狞,怒发冲冠,厉声叫道:“凌云,你这个口是心非、忘恩负义的臭小子,把我骗得好苦,我要杀了你!……” 凌云认出这鬼竟然是练亭中,不由呆住了。 练亭中又那里容的他有丝毫发愣出神的机会,蓦地抽出长剑,不容分说便向凌云当胸刺来! 凌云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惊得大叫一声“啊!……”然后眼前的一切便忽然化为乌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的他听见似乎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地呼唤着他,“志超,志超,你怎么了?你醒醒……”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见面前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他又把眼睛闭上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喃喃道:“我这是在做梦吗?……我死了吗?……” 只听对面那人薄嗔道:“瞧你在说什么傻话,如果你真的死了,还能躺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凌云又缓缓睁开双眸,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竟然是练南春。 他又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只见这里窗明几净,陈设简约,环境清幽,温馨舒适。 而自己则是躺在锦被香衾的软榻之上,一股淡淡的幽香丝丝袅袅不时沁入心脾,只觉得惬意舒畅极了。 他茫然问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隐逸山庄。”练南春面无表情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痛吗?” 现在的滋味当然不好受,浑身虚脱乏力;尤其肩头,火辣辣、麻沙沙地痛楚不已。但他还是从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哑然道:“感觉好多了……” 练南春冷冷哼了一身,背转过身不去看他,目光只是漠然地望着窗外。 凌云默默望着她那显得几分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轻声道:“春儿,在有生之年能再见你一面,我真的是死也心甘了……” 练南春心里怆然。她一语不发,起身向外走去。 凌云急声道:“春儿!春儿!……”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肩头上的伤口又如撕裂了般剧烈地痛楚起来。他的身子晃了晃,不由又倒了下去,俯伏在了床上。 练南春在这时身形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返回身来安抚他一番;却又踌躇了一下,终于没有回转,径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睁睁望着她伤心远去的背影,凌云只觉得自己的心痛苦地抽搐起来;可是他又无法去做什么来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与不安,只有默默地发呆…… 晚上,练南春过来给他换药。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对峙着;耳鬓厮磨间,虽然彼此都能感受的到对方的心跳与呼吸,相互却并无一语。 很快,练南春的工作结束了,她收拾好药箱器械,依然是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凌云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春儿……” 练南春止步。 凌云道:“你先不要走,我有话对你说。” 练南春冷冷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凌云眸底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你在恨我,可是有些事情,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练南春幽怨的眼神忽然变得遥远,嘴角挑过一抹嘲讽的笑意,“凌云,这就是你所谓的借口么?” 凌云黯然垂眸,轻叹一声道:“春儿,我并不是要你原谅我什么,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这么说,你是真心爱她了?”这时,练轩中从外面走了进来,灼灼目光凝结在了凌云的脸上。 凌云点点头。 练轩中道:“既然这样,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练轩中冷冽的眼神幽幽望过来,眸底闪现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执着,“我让你答应我——马上娶她!” 凌云虚脱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一种复杂难明的情愫略过眸底;他以手扶额,无力地垂下头去。 练轩中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沮丧的神情,不由冷笑一声道:“怎么,不敢答应了?” 凌云轻轻吁了口气,沉声道:“我不是不敢答应,是不能答应。如果我娶了她,那么我就必须给她名分,并且承担起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责任,可是很抱歉,这些我却无法给她…… “因为除了爱情,我还有我的母亲,我的吕府兄弟,对我恩重如山的吕大人,我执着追求的这份事业,还有我的责任——可是,这些能与我对春儿的爱的承诺兼容吗?不可能的!所以……” 练轩中道:“所以,那你就应该对不起春儿了?” 凌云眼神复杂,黯淡的眸子里略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纠结与痛苦。 练轩中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抛舍不下你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凌云苦笑一声,只有不说话。 练轩中又道:“那么,我再问你最后一句:在事业与爱情之间,你选择什么?” 练轩中所说的爱情,当然是他与练南春的爱情。他不由抬起星眸,正好与练南春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那目光里情绪不明,有期待,有紧张,也有怨恨,也隐隐约约的有泪光在闪动……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最后,他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对不起,忠义不能两全……” 没有答案的答案。他只说了这几个字,但房中的人都已听懂了他的弦外之意。 练南春脸色难看极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时什么都没说。谁能体会到得她此时的这份心情? 练轩中恼恨不已,刷的拔出剑,横上了凌云的胸膛,“我要杀了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 凌云闭上了眼睛。他宁愿感受这种长剑当胸、痛快淋漓的滋味。现在,对他来说,痛的感觉也许会使他心里更好受一些,死的滋味也许就是一种解脱…… “志超!志超!……”阮夫人从梦魇中惊醒,浑身汗水淋漓,大声哭叫。她的贴身侍女秋儿急急赶来,惊问阮夫人怎么了,并且一个劲地安慰她。 自从凌云离奇失踪后,他的母亲阮夫人茶饭不思,夜不能眠,整日地以泪洗面,只几天工夫,人便消瘦了一圈。 今天晚上,她好不容易打了个盹,又被噩梦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挣扎着起身,在秋儿的搀扶下,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一挨到了凌云的房间,望着房内熟悉的一切,不由地睹物思人,哭的不能自已。 吕文正、徐直、杨振、江春等人也是忧心如焚。 众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守门的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大人,外面晋陵王爷求见!” 刑部尚书府的一干人等听了,不由地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一提到晋陵王爷,众人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浣玉郡主,联想到了浣玉郡主与凌云之间的那段纠缠不清的痴缠虐恋。 而且前段日子,凌云也已经非常决绝地向浣玉郡主提出了分手——也就是说,现在两人之间已经是一别两宽、毫无瓜葛了;可是现在晋陵王爷又突然来访,又是所谓何来? 第104章 凌云与练南春意乱情迷的一夜 却说刑部尚书府里吕文正等人,忽然听说晋陵王爷来访,都觉得有些困惑。 吕文正与旁边的徐直交换了一下目光,两人彼此心领神会,默契地点了点头。 于是吕文正起身,与徐直、杨振一众人等一起恭恭敬敬地迎接出来。 众人如众星捧月般,把晋陵王爷接到了刑部尚书府的客厅,让座看茶,一番寒暄,然后便转入了正题。 晋陵王爷也不掩饰,开门见山道:“今日本王在府中偶然听到管家他们说,凌云好像是出事了?” 吕文正郁闷地点了点头,摇头叹气道:“说来也蹊跷,那一日凌云从我这里出来,据见到他的侍卫说,他当时在后花园里静坐,忽然遭人袭击,便追了出去,从此之后便再没有回来——” 晋陵王爷道:“莫非是遭人暗算抑或中人埋伏?却不知道偷袭之人是什么人?” 吕文正无力地摇摇头。 徐直道:“当时的情形只有一个路过的侍卫看见了,可惜也只是惊鸿一瞥。其实这也怪凌统领,太过大意轻敌了,遇到事情也不先回来禀报一声,自主当事就追上去了,结果现在出事了不是?” 杨振确是颇不以为然,为凌云分辩道:“凌大哥当时也是抓敌心切,否则耽误了时机,贼人岂不就逃之夭夭了?要是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吕文正狠狠地瞪了杨振一眼,斥责道:“你跟凌云都是一个脾气,就是做事太过莽撞,否则也不会吃那么多亏了!” 杨振给吕大人一番训斥,立时张口结舌,讪讪地低下头去。 晋陵王爷道:“凌云这孩子就是自恃功强,太过自负了。袭击他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如果是天枭组织的贼众,只恐就……”他叹了口气,不说了。 吕文正乍见晋陵王爷来访,不由想起了一个月前,浣玉郡主向凌云表达爱意、却被拒绝的事情,不免有些尴尬。 现在又见晋陵王爷非但不计前嫌,反而十分担忧凌云的安危,心里只觉的又愧疚,又感动;同时又在暗中埋怨凌云不识好歹、辜负了晋陵王爷与浣玉郡主对他的一番情意。 此时又想到凌云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吕文正不禁眉头紧锁,长吁短叹,心情沉重极了。 众人皆是心事重重,浓厚的阴云笼罩在刑部尚书府每个人的心头。 这边大家忧心忡忡;那边也有幸灾乐祸的,他们便是晋陵王府的武师李炫、李武兄弟。 那日在灌木丛中发出淬了剧毒的袖箭暗算凌云的,正是“如影随形”李炫。 当初李瑞允的激励作用果然奏效。这些日子以来,李炫一直在暗中跟踪凌云,寻找刺杀他的机会;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那天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 现在算起来,从事发至今已经十几天过去了,凌云还是杳无音信,兄弟二人暗暗盘算着凌云十之八九是死了。 想到这里,二人不由心中窃喜;并且已经准备向李帮主邀功请赏了;而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如果兄弟二人知道凌云如今还好好地活在世上的话,一定会大失所望的。 凌云此时还被关押在那处环境清幽的小轩之中。他的右腕被金刚链子锁在床沿上,锁链有几尺长,这便给了他一定的活动空间。 那天练轩中终于没有下手杀他。 她说她不会让凌云这么轻易就死的,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的。如果他一天不答应就锁他一天,他一年不答应就锁他一年,她相信:即使是意志再坚定的人,也耐不住这种消磨的。 最后终于有人坚持不住了,这人不是凌云,却是练南春,“姑姑,这又算什么,锁住他的人,锁不住他的心,感情的事情能勉强吗?一切随缘吧!” 练轩中白了她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放他走了?” “不放他走又能如何?” 练轩中极不甘心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太便宜这个臭小子了?” 练南春道:“那又能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关他一辈子吧!身在曹营心在汉,捆绑成的了夫妻吗,我练南春难道真的没人要了,非要腆着脸、上赶着去嫁给人家吗?” 练轩中一时语塞。 练南春来到了关押凌云的那处小轩,掏出钥匙为他打开锁链,面无表情道:“你现在自由了,可以走了。” 凌云一时怔住,在那一刻,他只觉的脑子里一片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颤声道:“为什么?……” 练南春背转身,怅然道:“是你的,自会得到;不是你的,也强求不得。今天晚上我就在这里为你摆酒践行,过了今天你就自由了,随便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说毕,她径自转身出去了,只把凌云一人留在原处,低首沉吟,心中百感…… 这天晚上,月色如水,微风习习,树影斑驳,庭阶寂寂,好一番诗情画意。 凌云与练南春在月光下对坐着,推杯换盏,借酒浇愁,已经有几分醉意了。 练南春闷闷道:“这么好的月色,枯坐独酌岂不乏味,让我抚琴一曲,以抒胸臆。”说着吩咐侍从取来素琴,一边弹奏,一边唱道: 红酥手,黄藤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番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音律和谐流畅,婉转动听;曲调悲凉哀怨,满怀惆怅。 凌云饮着清酒,入口苦涩;听着悲歌,心中怅然。一时竟痴迷于中,沉醉难以自拔。 一曲终了,两人又继续对饮。酒愈喝愈醉,话也愈来愈多。凌云此时已经有几分醉意了;到了后来,他直接拿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练南春见他那样子,知道他心里很痛苦,便去夺他的酒壶,“志超,你别喝了……” 凌云苦笑道:“春儿,难道连你也不理解我吗?……” 练南春怔了一下。 凌云喃喃着,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你可知道上次回到京城以后发生的事情吗?当时我和郡主见了皇上,澄清了一切,然后郡主回了她的晋陵王府,我回了我的刑部尚书府;我便傻傻地以为,以前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和她一别两宽,从此再无瓜葛了,现在想想,当时我真的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练南春只是默默地望着他。 凌云又喝了一口苦酒,接着道,“人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原来流言真的可以杀人啊!我没想到,我与郡主就那么点事,居然会被传的那么出格,我跟她之间原本清清白白,却被他们说得如此不堪,以至于后来晋陵王爷都被激怒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后来,我从晋陵王府回来,思来想去,更觉得我和她不合适——于是便在次日与她约见之时,直言告诉她,我和她不可能,让她另觅良人;当时她很伤心,问我是不是心有所属,我告诉她,我和她本来就不合适,我也不爱她,无关其他……” 练南春沉声道:“那她一定恨死你了,是不是?” 凌云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继续喝酒。 练南春抬起迷离的秋眸,痴痴地望着凌云那因为酒的作用已有几分恍惚的的眼神,低喃道:“当初你拒绝了她,现在又拒绝了我,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凌云又呷了一口苦酒,“我拒绝她,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爱她,我不能欺骗她,也不能欺骗我自己;而现在,我又拒绝了你……”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嘶哑地说不下去了,他痛苦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臂弯里。 练南春看着他那痛苦无助的样子,忽然觉的非常心疼。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步一挨走到凌云近前,伸出双臂,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身子,轻声道:“志超,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其实我理解你心里的苦,我也不会再逼你了……” 凌云反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苦笑道:“春儿,我是不是活得很失败?想爱的却不能去爱,只能违心地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练南春幽幽道:“你知道我最恨哪两句话吗?” 凌云缓缓地抬起几分朦胧的醉眼,目光痴迷地望着她。 练南春道:“情深缘浅,有缘无分。” 凌云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亦道:“那你知道我最喜欢那两句话吗?” “那两句?” 凌云深情道:“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练南春道:“如果有来世,那该有多好。” 凌云接口道:“如果有来世,我们一定结为夫妻,一生一世,永不变心!” 练南春默默点点头,眼泪不觉已是满腮。 这时有侍从又来添酒。他把原来的残酒倒掉,重新用新酒为二人斟满了杯子。 练南春晃晃悠悠地举起杯子,说话已有些口齿不清了,“来,今天晚上就让咱们一醉方休,喝个痛快!干了……”说着仰起脸一饮而尽。 凌云此时脑子里亦是含含混混的,听她说了,也颤颤巍巍端起了酒杯喝了个痛快。 此时二人已有八九分醉意了。两人迷蒙地抬起头来望望夜色,已是月上中天,快到三更了。 凌云吃吃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摇摇摆摆地起身时,只觉的头重脚轻,足下一个踉跄。 练南春笑道:“瞧你,都……醉了,让我来扶你……” 迤逦歪斜地走到凌云面前。 凌云也笑了,“五十步笑百步,你还好意思说我……” 两人互相搀扶着,趔趔趄趄地回到了凌云原来的小轩中。练南春本想把凌云扶回床上,不想一拽之下自己的身子也不听使唤,歪在了床上。 两个人的身体也顺势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凌云一双炙热如火的眸子迷离地望着对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他只觉得某个地方隐隐地有暗火在燃动,腹下那股炙热的冲动倏的涌起。 两个人的脸贴的很近,彼此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温热的鼻息,真切地听到对方那有些粗重气短的呼吸声。 此时,两个人的心里都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这种冲动使得二人心痒难搔,欲火中烧,不能自已地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多日来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于是一泻千里,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仁义道德,什么礼仪廉耻,什么感情理智,都化为乌有,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 第105章 练轩中承认在酒里动了手脚 雄鸡一唱天下白,天光大亮了。两人从沉醉中醒过来,意识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不该发生的事情,都不由呆住了。 匆匆穿好衣服,只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大约是昨晚的酒力还没有完全消尽。 凌云颓然瘫坐在锦塌上,沮丧地垂下头,把两只手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 此时练南春却比他淡定的多。她从容地站起身,面色平和地慢慢走近他,问道:“你后悔吗?” 凌云点点头,“我现在恨不得一剑杀了我自己……” 他现在是后悔得要死。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行为这么不检点,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害人害己,搞得一切无法收场。 练南春却不轻不淡道:“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感受?” 凌云抬起有些迷茫的眸子,痴痴地望着她。 练南春神色平静道:“我不后悔。把自己交给最爱的人,我现在就算马上死了,也无憾了!……” 凌云心里不由涌起了一股热浪;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里酸酸的,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练南春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并不会由此而牵制住你,勉强你去做什么;我们还是信守以前的承诺,你随便去哪里,随便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这时忽然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其噪如雷;是练轩中与平明和尚在外面大呼小叫地叫门。 二人一时有些惊惶。面面相觑地对视了良久,凌云才慢腾腾地站起身,硬着头皮去开门。 门开了,练轩中与平明和尚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练南春故作平静,脸上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意,讪讪地问道:“姑姑,大师父,你们一大早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练轩中也不说话,只是以犀利的目光仔细扫描着房里的每一个边边角角,细微到不放过房里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然后她又回过脸,把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停滞在了凌云与练南春的身上。 这更使得凌云与练南春有些不知所措了;凌云正在为自己昨天晚上所犯的不可饶恕的过错而自责不已,此时面对着练轩中那几乎能杀人的、咄咄逼人的目光,只觉的脸上热辣辣的,已先自心虚地低下头去。 练南春亦有些惴惴不安道:“姑姑——” 练轩中冷笑道:“人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现在可不比上一次那样模棱两可了!正所谓人赃俱获,你们还有何话说啊?” 两人此时还能说什么,他们只有面红耳赤地垂下头去,不发一语。 平明和尚双手合十,轻噫一声道:“罪过!罪过!尘世中只有这‘情’字难解……” 练轩中一步步走到凌云面前,灼灼如炬的目光在凌云身上逡巡着,那眼神里充满了质问的意味。 她忽然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凌云的脸上。 凌云捂着火辣辣的脸庞,不由后退两步,呆了一下。 练轩中厉声道:“凌云,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凌云低着头道:“知道。” 练轩中揶揄道:“凌云,我还以为你是个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与那些好色无厌的男人也没什么区别啊!瞧你一副仪表堂堂、道貌岸然的样子,岂不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练轩中这番话连挖苦带嘲讽,说的也未免有些过火了。 凌云虽然觉得惭愧,但心里依然有些不悦;他凌厉的眸光一转,冷冷地反唇相讥道:“凌云当然知道自己昨晚所为有失分寸,但也请姑姑不要言过其实!是我的责任我自是不会推脱,但不是我的过错我也不会承认——姑姑是明白人,心里自然有数,又何必一定要逼着我把什么都说出来,闹得大家都不自在!” 练轩中不由心里一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云嘴角一扬道:“没什么,只请姑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地沉淀一下,然后再给你们一个答复。”说毕,径自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矜持冷漠的背影。 “咳,瞧这臭小子还挺冲的!”练轩中转过脸对平明和尚道,“大师父,好好盯着他,别让他畏罪潜逃了!” 平明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随之而去。 凌云出了门,独自在山间的羊肠小路上踟蹰着。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只觉的脑子里乱极了。 练南春与浣玉郡主的面容在眼前交替闪现着,他不由苦笑一声,自嘲道:“凌云,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曾经自诩精明,行事果决,可是在这些事情上却为什么总是这么被动?” 可能是方才活动的幅度大了些,这时候肩头上的伤口又一阵阵地抽痛起来。 前边是一块青石,他轻轻吸了口气,踉踉跄跄地挣扎着走过去,坐下身来想调理一下有些紊乱气息。 微风轻拂着他鬓角几分凌乱飘逸的黑发,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仰起头,怅然望着蔚蓝的天空上那几朵彷徨无依的白云。 他也许不知道,平明和尚此时正隐匿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树丛后窥视着他。 平明和尚耐着性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凌云的一举一动,煎熬地消磨着一点一滴的、慢得就像缓缓往前爬着的时间,那感觉真是无聊极了。 终于,他看见凌云慢慢从青石上站了起来,又一步一挨往前走去。 可是只走了几步,却发生了意外。凌云的身子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似乎不知怎么不小心又触发了伤痛;他俯伏跌了下来,捂着肩头的伤口痛楚地低吟起来。 这下可把平明和尚给吓坏了,心想:这小子是不是余毒未尽,毒伤又复发了? 情急之下,他再也顾不得隐匿自己的形迹了,从树丛后闪身出来,几步蹿到凌云面前,紧张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凌云脸色惨白,已是痛苦地说不出话来。他只是费力转过痛得有些失神的眸光,无力地瞄了一下自己用手紧紧捂住的伤口。 平明和尚急忙俯下身子,仔细查看着他的伤势。这时候凌云却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中了他的软麻穴! 平明和尚一顿之下立刻反应过来是中了这小子的“阴谋诡计”了;不由后悔极了,瞪着眼睛大声斥道:“臭小子,竟敢跟我老人家耍这种鬼把戏,快把我放了!” 凌云笑道:“放了您?那您老人家还不得把我给打死啊!您老人家稍安勿躁,六个时辰后穴道自解,到那时我也逃之夭夭了,您老人家即使再厉害,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了,岂不是两全其美啊?” 平明和尚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不识好歹、阴险狡诈的臭小子,过会儿我老人家穴道解了,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凌云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这怎么能叫阴险奸诈呢,这应该叫做兵不厌诈么!” 他笑容一敛,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道:“对了,晚辈那个令牌是不是还在前辈身上,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吧?” 说着,探手从平明和尚怀中把那只令牌摸了出来,瞟了一眼,完好无损,不由莞尔一笑道:“这么多天来前辈一直帮我保管此物,现在终于完璧归赵了,凌云在此谢过了!” 说罢冲着平明和尚深深一揖,然后转过身施施然地走去;只气得平明和尚吹胡子瞪眼却又无计可施。 凌云方才说平明和尚的穴道六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但他功力雄厚,造诣高深,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冲开了穴道,遂气急败坏、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却说那所小轩之中,此时只有练南春与练轩中姑侄二人。 练南春那双锐利的秋眸目不转睛地望着练轩中,凛然的神情使得练轩中有些不自在。她轻轻咳嗽了一下,讪讪道:“春儿,你……你怎么了?” 练南春忽然道:“姑姑,你还在装吗?” “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练南春道:“现在房中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实话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派人在那些酒菜里动过什么手脚?” 练轩中翻了个白眼,嗔道:“哎,你这死丫头,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练南春没说什么,嘴角不屑地往上一勾,弯出一个弧度;她推开房门,径自到了院中,明澈的眸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不轻不淡地问道:“昨天晚上摆在这儿的残羹剩酒呢?” 练轩中漫不经心道:“我早让人给收拾了。” “全给倒掉了?” 练轩中冷哧一声道:“你是在审犯人吗?” 练南春不理她的话茬,继续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毁灭罪证了吗?哼,欲盖弥彰!” 练轩中有些无奈道:“春儿。” 练南春道:“昨天晚上,你最后安排侍从来为我与凌云添酒。在那之前,我与凌云虽有几分醉意,但神智依然很清醒——告诉我,你是不是在那时动的手脚?” 练轩中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 练南春道:“其实,凌云的为人我最清楚了:他严谨而矜持,理智而保守,自制力很强;而你侄女的性格你也最清楚不过了,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会有昨晚那些荒唐事情发生吗?” 练轩中只有苦笑。 练南春道:“还有,今天早上我与凌云刚一起床,你们就来了。事情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呢?如果不是你早有安排——” 练轩中打断她道:“春儿,不要说了。” 练南春这时转过脸来,把如水的目光停留在了练轩中的脸上,“姑姑,告诉我,你究竟在那酒里动了什么手脚?” 练轩中几分沮丧地垂下头去,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让侍从给你们送了瓶……醉春酒去……” “什么,醉春酒?……”练南春不由地花容失色,忍不住埋怨道:“姑姑,你可害死我了!” 第106章 凌云要练南春做自己唯一的爱人 练南春听练轩中说,她在昨天晚上她跟凌云喝的酒里动过手脚,不由地花容失色,忍不住埋怨道:“姑姑,你可害死我了!” 练轩中却颇不以为然道:“我这也不是为了成全你们吗!现在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可再让凌云那小子知道!” 练南春冷笑道:“姑姑,不要一厢情愿了,你以为凌云是傻子吗?你没听出他方才对你说的那番话里面,是话里有话、弦外有音吗?” 练轩中怔了一下,不由想起了凌云在离开这里之前曾经说过的那番话: “凌云当然知道自己昨晚所为有失分寸,但也请姑姑不要言过其实!是我的责任我自是不会推脱,但不是我的过错我也不会承认——姑姑是明白人,心里自然有数,又何必一定要逼着我把什么都说出来,闹得大家都不自在!” 当时她听了还有些不明所以;此时经练南春一提醒,不由恍然大悟,喃喃道:“唉!真没想到这小子脑子这么机灵,这么快就参透了事情的真相……” 练南春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凌云白在刑部尚书府里入仕这么多年吗?什么样的事情他没有见识过,什么样的风浪他没经历过?就你那点伎俩,还能瞒的过他的眼睛?” 练轩中只觉的脸上讪讪的,一时无语。 练南春垂眸凝思了片刻,又道:“其实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凌云真的是那种一唬就不知道东西南北、没有头脑的平庸之辈,你侄女还会这么看重他吗?” 练轩中有些无可奈何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练南春转过脸,怅然望着窗外那萧索的风景,默然道:“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因此而牵制于他,他随便什么时候走,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练轩中不禁有些失望,轻叹一声道:“春儿,枉自姑姑为你们费了那么多心思,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果……” 练南春脸上一片黯然,“感情的事情是强求不得的,一切随缘吧!”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凌云出现在门口。 练南春与练轩中一时呆住了。方才姑侄两个只顾着说话,身心太过投入,竟然不知道凌云已经回来了,更不知道他到底在门外站了多久了。 三个人默默地对视着,空气一时如凝滞了似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良久,练轩中才缓过神,讪讪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凌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练轩中忽然想起自己曾让平明和尚盯着凌云的,可现在凌云却先自回来了…… 想到这,她不由把满心的不满与怨气转移到了平明和尚身上,忍不住道:“这个死和尚,我方才明明让他……”话一出口,她自知失言,急忙顿住。 凌云冷笑道:“姑姑怎么不说了?那就让凌云来替姑姑说吧!姑姑方才明明让平明师父跟踪与监视我,又怎么会没有看住我,反而让我先行回来了呢?” “你……”练轩中一时无语。 练南春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这么说,方才我与姑姑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凌云点点头。 “那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凌云眸子里的神采忽然变得坚定而执着,沉声道:“还是那句话:是我的责任我是不会推脱的!” “怎么说?” 凌云一双星眸凝视她许久,眸底尽显温柔,“春儿,你我既然已有夫妻之实,就应该担当起这个名分,你,我,姑姑,平明师父,隐逸山庄中所有人都承认的名分。” 练南春秋水般的眸子里不觉腾起一层雾水,颤声道:“你是说……” 凌云一字一顿道:“我要娶你,做我今生唯的一爱人!” 练南春不由呆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望着他。练轩中便问凌云何意。 凌云告诉他们,自己的意思是要练南春做他的妻子,并且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由练轩中和平明和尚做证婚人,二人拜堂成亲;然后凌云再回京城。 练轩中冷笑:“你小子是想做陈世美啊!“ 凌云可不是吃亏的主,立刻反唇相讥道:“如果我真的是那种人,在制住平明前辈后还回来做什么?” 练轩中一时被他噎地说不出话来。 “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凌云此时神色庄重下来;他把满含深情的眼睛转向练南春,湿润的眸子里绽放出温暖的光茫,柔声道:“春儿,我虽然不能给你世俗的名分,可是我却能做主把我的整个人都交付于你。凌云对天发誓,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只爱练南春一人,永不变心;而且这辈子不会再娶其他女子,如违誓言,便让我死于刀剑之下!……” 练南春喉咙里似乎被什么给哽住了,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心神荡漾之下,眼前不觉已是模糊一片了。 凌云抬手摘下自己的鱼青宝剑,递给练南春道:“这把宝剑乃是稀世之珍,是我艺成下山时恩师所赠。这么多年来一直佩戴在我身边,我亦对之视同生命,所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为了表达我的心意,将之赠送与你,以为定情之物。” 练南春接剑在手,双手捧着,如同捧着一个新生的婴儿。 两人深情款款地凝望着,相互的眸光里就像是最深邃的湖水一般,满满地盛着深情与爱意,似乎要洋溢出来一般…… 这时如果不是平明和尚不合时宜地一步闯了进来、打断了这段柔情蜜意的话,那么这段深情的对望也许还要持续下去…… 却说平明和尚,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一见凌云便道:“臭小子,你可把我老人家给害苦了,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凌云这时候缓过神来,不禁有些惊诧道:“前辈,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您的穴道不是六个时辰以后才能解吗?” 平明一听更生气了,“臭小子,你还真希望我老人家受六个时辰的罪吗?”追着凌云便打。 凌云一边躲闪,一边告饶道:“前辈,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平明和尚眉毛一挑道:“臭小子,甭说好听的,你只说你是认打还是认罚吧?” 凌云道:“认打怎么样?” 平明和尚道:“认打就是用我老人家的禅杖打你三十杖!” 凌云一瞅那沉甸甸、足有六十斤重的紫玉杖,只觉头皮一阵阵地发怵,“什么,三十杖?就您老这硬家伙,别说是三十杖,只三杖我恐怕就爬不起来了!我还是认罚吧!” 平明和尚道:“认罚就是我也点了你的穴道,让你也在外边受上六个时辰的罪——不过为了防止你提前脱身,我得先把你绑起来。” “啊?……不会吧?”凌云望望外面。今天正赶上阴雪天气,雪花飘飘洒洒,正下的入时。 凌云不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大丈夫受杀不受辱,与其受这零星罪,还不如……” 平明和尚道:“还不如打你三十杖?” 凌云道:“还不如求求练大小姐为我说个情。” 练轩中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凌云继续一本正经道:“春儿,看在夫妻的情分上,为我说个情吧!” 练南春脸一红,白了他一眼道:“胡说,谁跟你是夫妻了?” 凌云嬉皮笑脸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忘了昨天晚上……”他伏在练南春耳边低语了几句。 练南春羞红着脸恼道:“好啊,你这个没正经的……”扬手便打。 凌云笑着躲闪。两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练轩中与平明和尚见两人打情骂俏,再看下去岂非太不识趣了,只好悻悻地退了出来。 平明和尚不由叹道:“唉!现在的年轻人哪,也太过分了!” 练轩中亦轻轻吁了一声,没说话。 平明忽然回过味来,“坏了,又中了那臭小子的诡计了!不行,我绝不能轻易放过这小子!”转身欲往回走。 练轩中一把拽住他道:“算了,大和尚,别自讨无趣了,走吧!”……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凌云与练南春依依惜别。 练南春把一块玲珑剔透的翡翠玉佩递到凌云手里,柔声道:“这块玉佩是我父母定亲时,母亲赠与父亲的定情之物,后来母亲把这块玉佩给了我,她告诉我说:我只能把它赠给自己心爱之人。我现在把它交与你,见到它,便如见到我一样。” 凌云接过,只见晶莹光洁的正面镌刻的是一行篆字:知己知心;背面一行蝇头小楷:“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凌云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抬头,又是练南春那双深情执着的眼睛。 凌云意味深长道:“见它,便如见你。佩在人在,佩亡人亡,春儿,我会一生一世珍视它。” “还有这只白鸽,送给你。”说着,练南春把一只美丽恬静的鸽子递到他的手里,“有什么事就通过它来联系。” 凌云双手接过那只浑如一团白雪的鸽子,怜爱地看着它,默默点点头。 秋雨如丝,柔情似水。 凌云走了;练南春伫立在斜风细雨中,久久凝视着凌云远去的方向,滞立如雕像。 第107章 皇上为凌云与浣玉郡主赐婚了 凌云平安归来,众人皆大欢喜。 吕大人,还有徐直、杨振、江春等吕府的弟兄们——总之,刑部尚书府上上下下,都是一团喜气洋洋。 久病在床的阮夫人此时见了儿子也有了精神,落泪道:“儿啊,为娘养育你这么大不容易,这次上天保佑总算没出什么事;以后行事要是再这么冲动,可怎么让为娘放心的下,又怎么对得起为娘的一片苦心啊!” 面对心意拳拳的母亲,凌云心中百感交集。他俯身跪倒于母亲床前,哽咽道:“娘,千错万错,都是儿之过错……” 后来,众人问及凌云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凌云似乎很不愿意提及此事。 他告诉众人,那日诱他中计的是天枭组织的人;在他与敌人交手时,一不留神中了敌人的暗算——而且伤他的袖箭上面剧毒无比。 后来是一位江湖朋友出手救了他一命,并且为他驱毒疗伤;然后他又在那位朋友那里休养了数日,伤愈之后他才回来…… 他又取出那只重伤他的袖箭与众人看。他告诉他们,终有一天,他会找到袖箭的主人,报此一箭之仇的。 其实,以剧毒袖箭伤他之人,凌云早已了然在胸;只是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无法将他绳之以法而已。 当时那个暗算他的人匿迹于灌木丛后面,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眼神凌厉的他早已捕捉到了对方为谁;只可惜一面之词不足为证,而且也没有别的证据作为佐证,也只好暂时先让暗算他的人逍遥法外了。 那天,他在街上碰到了李氏兄弟。李炫神情很不自然,讪讪地笑道:“凌统领,别来无恙?” 凌云冷笑一声道:“托李武师的洪福,凌云还没死呢,这还得感谢李武师当日手下留情呢!” 李炫讪讪道:“凌统领何出此言?在下不明白……”说罢,与李武急匆匆地低头过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暗暗咬牙,心想:真是可惜,当初那只袖箭怎么就没要了他的命呢?…… 这里再说回晋陵王府中。 晋陵王妃韦氏正与晋陵王爷赵甫在说话。 晋陵王妃道:“你瞧咱们的女儿,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愁眉苦脸的,人都瘦了一圈,照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晋陵王爷重重叹了口气,其实这些日子来女儿的情形他焉能不知道?数日前,在沁芳别院凌云决绝地向浣玉提出分手后,浣玉便一直闷闷不乐。 后来又听说凌云突然失踪、生死不明,浣玉更是担忧不已,一个劲儿催着晋陵王爷去刑部尚书府打探消息。 现在凌云平安回来了,浣玉在长长舒了一口气后,却勾起了女儿家的心思;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房里,呆呆地不说一句话,跟以前相比,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想着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的事情,晋陵王爷只觉得心烦意乱,遂把征求意见的目光转向了晋陵王妃道:“以夫人之见?” 晋陵王妃踌躇了一下,吞吞吐吐道:“以臣妾之见,不如……不如成全了女儿的心意得了!……” 晋陵王爷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 晋陵王妃从容道:“王爷,您别着急啊!先听臣妾把话说完。 “一则,浣玉确实是一心一意地看上了凌云;而且咱女儿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一条道跑的黑,她要是认准了的事情,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你瞧她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是不能成全她的心意,指不定她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呢! “二则,凌云与咱女儿的事情外面闹得满城风雨的,人言可畏啊!不错,咱女儿是清清白白,守身如玉,但是谁能相信呢?有时候,人言比真正的失节更可怕哪!你不许她嫁给凌云,你又能把她嫁给谁呢?” 赵甫听罢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颓然垂下头去,不语。 晋陵王妃接着道:“另外,咱们女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骄横跋扈,刁蛮任性,一般人谁能惹得起她?就说那回吧,当时王丞相的公子来求亲,咱女儿非要跟人家比武,结果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半个月下不了床……” 晋陵王爷不由懊恼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能不能不提这件事情了!” 晋陵王妃笑道:“是是是,王爷,咱们不提这个了,只说现在。有句话叫做一物降一物,依我看,凌云这孩子虽然表面上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性格坚忍刚毅,极有个性;而且武功也好,咱女儿这脾气,或许这小子能克服的了……” 韦氏的这句话倒是说到了晋陵王爷的心坎上;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晋陵王妃见王爷有些心动了,不由心里窃喜,于是趁热打铁道:“再说,我瞧这凌云各方各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啊!能力也好,人品也好,为人处事也好——否则就不会那么受吕文正的器中了,模样也好啊!” 晋陵王爷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 晋陵王妃道:“我说的没错啊!上次他护送咱女儿返回京城,当时管家带着他来见你,我在一旁瞧见了他,可真是个气质斐然、人品一流的俊秀人物啊!难怪咱们的女儿对他一见倾心呢!就连我这当母亲的也一眼就看中了……” “好了!”晋陵王爷不悦地一甩袖子。 晋陵王妃道:“怎么了王爷,您不同意啊?” 晋陵王爷道:“你说了半天,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晋陵王妃困惑道:“什么?” 晋陵王爷道:“你可知道凌云是怎么想的,他会同意这门婚事吗?” 晋陵王妃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道:“什么,他还敢不同意?” 晋陵王爷道:“别忘了,前些日子在沁芳别院,他亲口拒绝了咱们女儿!” 晋陵王妃道:“其实这事我早就想过了,当初在那种情形下,他也是被逼无奈啊!” 晋陵王爷瞅了王妃一眼:“此话怎讲?” 晋陵王妃道:“王爷您想想,那个时候,咱们可是非常激烈地反对这件事情啊!而且您还派手下把人家凌云骗来咱们王府,对人家又打又杀的;人家一看,自己的性命都堪忧了,还敢再招惹咱们女儿吗?所以,他才拒绝了这件事情——这不也正说明凌云这小子挺识趣的吗!而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形不同了,他还会有什么不能同意的呢?” 晋陵王爷皱着眉头道:“难说!通过这些时日来的交往,凌云的性格我也略知一二;如果他真的固执己见、不肯同意这门婚事,又当如何?” 晋陵王妃低头思忖了一下道:“要不这样,王爷不如去找圣上,就说前段时间天枭猖獗,凌云剿匪有功;而且还不畏艰险,护送郡主,安全回归京城;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对之加官进爵,并把郡主赐婚于他,岂不两全其美?” 晋陵王爷苦笑道:“夫人,以你的聪明才智,只做个晋陵王妃可是有些屈才了啊,你应该做我的女军师啊!” 晋陵王妃白了他一眼道:“切,少要挖苦我!王爷,你只说这个主意行不行啊?” 晋陵王爷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刑部尚书府中。大内总管冯朝英带着两个执事宦官手持圣旨,由众人众星捧月般迎入大厅之中。 吕文正、徐直、凌云、杨振、江春等人跪地接旨。 冯朝英打开圣旨,高声朗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凌云忠心报国,不畏艰险,剿灭天枭匪徒、护救郡主有功;为表彰其功绩,擢升正二品,并将郡主赐婚与之,令其近期择吉日完婚。 钦此!” 下面的人听罢圣旨宣读,不由地一片欢呼,都替凌云感到无限的荣光与高兴。 吕文正等人连连叩首,谢主隆恩;只有凌云一人怔怔的,如痴傻了一般,跪在原地半晌无言。 冯朝英走到他面前,笑微微道:“凌统领,还不领旨谢恩哪!” 杨振等人都以为他兴奋过度、有些不知所措了,一个劲儿地捅他,“凌大哥,你怎么了?赶快领旨谢恩哪!” 凌云此时却脸色苍白,一语不发。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像是没有听明白圣旨的意思,一时有些发懵。 什么,皇上要赐婚?把浣玉郡主赐给他?这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吧? 一个月前在隐逸山庄,他刚刚由平明和尚和练轩中作为证婚人,与练南春拜堂成亲。 那时,他当着练南春与平明和尚、练轩中的面,许下诺言: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只爱练南春一人,永不变心;而且这辈子不会再娶其他女子,如违誓言,情愿死于刀剑之下!…… 可是现在,皇上却要他与另一个女子成亲!如果他答应了,岂不背弃了当初的诺言,又怎么对的起练南春?又怎么对的起自己与练南春的那番真情与爱意?……不,他不能答应,坚决不能答应! 想到此,他剑眉一挑,沉声说道:“凌云多谢圣上的一片美意,不过凌云……” “凌统领!……”凌云的话刚说到一半,已被吕文正那严厉的话语断然截住。吕文正倏地回过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双犀利的眸子冷得像刀锋一样,绽放出锋利的寒芒。 吕大人的威严与气场使得凌云心里不由颤了一下,下意识地住了口。 吕文正接过话茬道:“微臣替凌云谢过圣上隆恩浩荡,并在此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朝英满意地点点头,施施然道:“如此甚好,那咱家就回宫向圣上复命了。”说罢,带着几个小宦官,转身而去。 凌云见状自是心有不甘,就待起身阻拦,已被徐直、杨振等人死死拽住了。 皇宫里的人走了,大厅里只余下刑部尚书府的一干人等。 吕文正冷冷回过脸来,不满地瞅了凌云一眼道:“凌统领,你随我到书房来。” 第108章 凌云冒死请求皇上收回赐婚旨意 皇上忽然下旨为凌云与浣玉郡主赐婚,此时的凌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乍闻圣旨,立时呆住了;他刚要出口拒绝,却被吕文正严辞制止住了。 皇宫里传旨的人走了。吕文正却对凌云方才的言行非常生气,冷冷地说了声:“凌统领,你随我到书房来!”便径自头前走了。 凌云心里一沉,只好低着头跟了上去;只留下众人在他的后面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凌云默默跟着吕文正来到了他的书房;他满脸沮丧地垂下脸去,压低了视线,一语不发。 虽然低着头,可是他却能直白地感受到吕文正那严厉的眸光、直如犀利的刀锋般在狠狠地剜视着他。 良久,书房里都没有人说话,空气就像是凝滞了似的…… 在一阵难言的沉默之后,终于吕文正率先开口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凌云心里一颤,低声道:“大人要凌云说什么?” 吕文正冷笑道:“我要你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凌云目光下敛,长长的睫毛微微扫下来,只是不说话。 吕文正上下打量着他,揶揄道:“好!很好!从上次离开到现在才几天哪,这就长本事了啊!皇上的圣旨也敢违抗了啊!违抗圣上旨意是什么后果难道你不知道吗?凌云,你是不想要命了吗?如果不是我发现情形不对,及时制止事态发展,你说当时又该如何收场?” 凌云无力地垂下星眸,只有沉默。 吕文正缓缓走到凌云面前,语重心长道:“皇上赐婚,迎娶郡主,这又是多大的殊荣啊!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要拒绝呢?凌云,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凌云抬起疏离冷淡的眸子,漠然道:“其实,我早已说过了,我与她根本就不合适,我也不爱她;而且……” 吕文正道:“而且什么?” 凌云沉吟了一下道:“而且,我已经与别的女子有了婚约,我曾经对她许下诺言,要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地爱护她,永不变心;所以,我不可以再娶其他的女子。” 吕文正道:“那女子是谁?……” 凌云道:“请大人恕罪,这是我与她之间的秘密,凌云不能相告。” 吕文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望向他的眼神也愈发晦涩难懂。他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头,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书房里死一样的沉寂,那压抑的气氛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终于,吕文正停下身,郑重道:“凌云,你听本府说句肺腑之言:我不管那女子是谁,你一定要与她一刀两断,不可再有任何的往来!然后去娶了郡主,好好地待她——这是圣上的旨意,也是本府对你的命令,因为除此之外,你已没有了别的选择!” 凌云忽然“普通”一下,俯身跪倒在吕文正面前,斩钉截铁道:“如果换做是别的事情,哪怕是要凌云赴汤蹈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这件事情,请大人恕罪,凌云纵然万死,也绝对不敢答应!” “你!……”吕文正气得眉毛一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平静了一下,有些无语道:“好……我知道,这件事情你一时也转不过弯来,本府也不逼你;你先在这里好好地反思一下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说着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径自拂袖而去。 书房中,只有凌云一人在地上长跪着。 日上中天了,凌云没有动;日头一点点地西移,慢慢地坠下去了,凌云没有动;直到薄暮冥冥,房中的光线一点点地晦暗下来、眼前都有些模糊了,凌云还是没有动一下。 其间来书房里解劝凌云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包括徐直,杨振,江春,刑部尚书府里所有的人…… 最后连凌云的母亲阮夫人也被惊动了,由侍女秋儿搀扶着,一步一挨地来到这里,声泪俱下、苦口婆心地解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仍然是无济于事。 众人不由地摇头叹息,议论纷纷: “唉!凌统领这是怎么了,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现在怎么也会犯糊涂?” “凌统领平日里挺随和、挺好说话的呀,怎么现在固执起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皇上赐婚,迎娶郡主,这是多大的殊荣啊!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居然还敢拒绝,真想不明白……” 众人的话时不时飘入凌云耳中,他却置若罔闻,依然一动不动,倔强地跪在那里,滞然如一尊雕像…… 掌灯时分,众人用过晚饭,吕文正实在是放心不下凌云,便让杨振去书房里为凌云送饭。 杨振去了不一会儿,便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一进门便道:“大人,不好了,凌统领不见了!……” 众人不由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心想都这个时辰了,凌云又会去哪儿? 吕文正有些气急败坏,急忙吩咐:“你们马上带人,分头去找!”…… 大内皇宫。养心殿内,用过晚膳,皇上赵煜正与太子赵廷在案前下棋。 这时大内总管冯朝英走进来,禀报道:“启禀圣上,外面凌统领有事要求见圣上。” 皇上还未答话,太子赵廷已兴冲冲地问道:“什么,凌统领?……就是刑部尚书府的侍卫统领凌云吗?” 冯朝英道:“正是。” 赵廷立时神采飞扬道:“早就听说这位凌统领不但案子办得好,而且武功也厉害的很,我正想一见呢,可巧他就来了,快快有请!” 皇上狠狠瞪了太子一眼,赵廷吐吐舌头,扭股糖儿似地把自己的身子贴在了皇上身上,撒娇道:“父皇……” 皇上不禁被他那顽皮的样子给逗笑了,冲着冯朝英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冯朝英说了声”遵旨”,转身出去了。 须臾,凌云走了进来,俯身跪倒道:“臣凌云叩见圣上,叩见太子殿下。” 皇上道:“平身吧。” 凌云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垂手侍立。 皇上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凌云,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凌云道:“正是。” 皇上道:“说吧。” 凌云又俯身跪倒,沉声道:“微臣在向圣上禀告此事之前,请圣上先宽恕微臣的忤逆之罪。” 皇上愣了一下,“凌云,到底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凌云沉吟了一下道:“今天上午,微臣接到了圣上的赐婚圣旨,圣上隆恩渥眷,微臣感恩戴德,只觉荣宠之至;可是,圣上请恕微臣斗胆相告,这门婚事,微臣万万不敢答应,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皇上不由抬起头,目光灼灼在凌云身上扫了一下,有些诧异道:“什么?你与我御妹的婚事,你不答应,为什么?” 凌云咬了咬嘴唇道:“微臣已经与别的女子有了婚约,微臣曾对她许下诺言,要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地爱护他,永不变心;所以——微臣不可以再娶其他的女子……” 皇上有些玩味地看着他,冷笑道:“凌云,你说你与别的女子有了婚约,那你告诉朕,那女子是谁,你们什么时候立下的这婚约?” 凌云叩首道:“圣上恕罪,这是微臣与她之间的隐私,请恕微臣不能相告。” 皇上猛地一拍龙案,怒声道:“在朕的面前,你还敢说什么隐私?你还敢对朕有什么隐瞒?凌云,难道你就不怕朕治你个欺君之罪吗?” 凌云低着头,只有选择静默不语。 皇上又道:“凌云,从你入仕刑部尚书府到现在,也该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吧——这么多年来,怎么朕从未听说过你与哪个女子有什么婚约呢?现在朕刚刚赐了婚,你就跑来跟朕说,你有什么婚约,你是想存心跟朕过不去吗?” 凌云颤声道:“微臣不敢。” 皇上鼻子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不敢?朕还以为你凌统领天不怕地不怕,无惧无畏,连朕的话都敢不听呢!” 凌云只有低头不语。 皇上又道:“凌云,朕问你,你来这里,吕文正知道吗?” 凌云道:“微臣此来,乃是自做主张,吕大人并不知情。” 皇上听了,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那朕就先不追究吕文正的律下不严之罪了;至于你么……” 他沉吟了一下,在想着处置的方式,“按照律例,欺君之罪与抗旨之罪,无论那一条,凌云,朕都能判你死罪……” 凌云只觉的心里一凉,欲言又止。 冯朝英的心蓦的抽搐了一下,有些紧张地望着皇上;赵廷则在一旁瞪大了双眼,忍不住叫了一声,“父皇……” “不过,”皇上顿了一下,不咸不淡道:“念你这么多年来在刑部尚书府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而且近日来剿灭天枭贼寇有功,朕就先放过你这一次。朕就权当没有听到你刚才说过的话,你回去认真思过,然后好好准备去做你的当朝郡马吧!” 冯朝英长出了一口气;他几步赶到凌云面前,笑微微道:“圣上宽厚仁爱,体恤臣子;凌统领,你还不赶快谢过圣上的不杀之恩哪!” 凌云垂下脸,叩首道:“微臣谢过圣上对微臣的一片体恤关爱之情;不过,圣上要让微臣与郡主成婚,微臣还是万万不敢答应!” 皇上愣了一下,有些怒了:“凌云,你说什么?难道你真的要朕治你个欺君与抗旨之罪吗?” 凌云心一横,沉声说道:“如果圣上要凌云去做别的事情,哪怕是赴汤蹈火,微臣亦在所不惜;只是与郡主成婚之事,就算是圣上要治微臣的死罪,微臣也绝对不敢从命!” 皇上气得龙眉一挑,腾的站了起来,一拍龙案道:“你!……凌云,你可真是吕文正教导出来的啊,冥顽不灵!你……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吗?来人——” 一声令下,门外几个如狼似虎的金甲武士走了进来,气势汹汹地站在了凌云身边,只等着皇上的示下。 第109章 吕文正对凌云所为无语到极点 却说凌云,自做主张来到皇宫,冒死请求皇上收回赐婚旨意,皇上赵煜被激怒了,一拍龙案道:“凌云,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吗?来人——” 一声令下,门外几个如狼似虎的金甲武士走了进来,气势汹汹地站在了凌云身边,只等着皇上的示下。 凌云此时脑子里想着的只有与练南春之间的真爱与誓言,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咬了咬牙没说话,轻轻闭上眼,只等着皇上的裁夺。 皇上刚要发话,只见太子赵廷晶莹如水的眸光一转,忽然起身走到阶前,冲着皇上施了一礼道:“父皇,儿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皇上原本紧绷着脸色稍微舒缓了一些,他瞅了一眼太子,面无表情道:“说吧。” 赵廷道:“按说,凌云违抗圣旨,忤逆父皇,论罪当斩;不过由此儿臣也可以确定,前段时间他与我浣玉姑姑之间的那些传闻果然都是假的,看来凌统领真的是位谦恭守礼、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啊!” 皇上听了,不禁有些苦笑不得道:“廷儿,你在说什么?话题跑偏了吧?” 赵廷眨眨眼睛道:“没有跑偏,儿臣一直在说凌统领啊!不过,凌统领,你也太死心眼了,以前你与我浣玉姑姑是君臣,严谨守礼自是应该的;可是现在,我父皇都为你们赐婚了,你怎么还转不过弯来呢,莫不是你整天跟着吕文正那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也变成一根筋了?” 皇上差点让赵廷给逗笑了,冯朝英也忍不住捂嘴窃笑。 凌云此时心情再沉重,也被太子的话给逗得差点失笑了;他心情忐忑地抬起头来望着赵廷,讷讷道:“太子殿下……” 赵廷笑道:“父皇您看,凌统领他也笑了——我就知道凌统领不会是那种顽固不化的人嘛!” 说着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凌统领他一时糊涂、脑子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父皇,儿臣以为,这件事情切不可操之过急,且给他十日之期——儿臣担保,十日之内,凌统领一定会想通这件事情的!如果十日之后,他还是固执己见、执迷不悟的话,父皇再杀他也不迟啊!……” 赵廷说到这里,探寻的目光随着皇上脸上神情的变化转动着,小心翼翼道:“儿臣一点拙见,也是有感而发,不知父皇以为如何啊?” 皇上手扶着下颌,凝眉思索着,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他挥挥手,让两旁的金甲武士退下;然后转过脸来,气哼哼地瞥了凌云一眼,冷哧一声道:“凌云,方才太子的话你都听见了,如果不是太子说情,朕马上就让你人头落地!你现在先回去,好生反思一下,然后准备十日之后迎娶郡主;否则,就提头来见!” 凌云还想再说什么,皇上已不耐烦听他的下言了,阴沉着脸对冯朝英道:“冯总管,你去把吕文正找来,把他的这位属下带回去,好生教导。这门婚事若是不成,朕连他一起治罪!” 说罢,冷冷地哼了一声,径自拂袖而去…… 凌云跟着吕大人回到刑部尚书府时,天已经很晚了。 吕文正对凌云所为简直是无语到了极点。他把凌云带回到自己的书房,摒退左右,只余下他与凌云两个人。 凌云心知肚明自己今天晚上已经闯下了一番大祸;也知道自己这样一来会给吕大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惹来什么样的麻烦。 此时面对着吕大人那几乎能杀人的、刀锋般的眼神,他俯身跪倒,只等着吕大人的雷霆之怒如狂风暴雨般向自己侵袭而来。 吕文正铁青的脸上冰冷如霜,冷冽的眸子涌动着的是压制不住的怒火;他死死地盯着凌云看了半天,忽然抬起手来向他的脸上落去。 凌云身形一动不动,他闭上了眼睛,只等着吕大人那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恨意的巴掌径直落下来。 吕文正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久久没有落下来。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 过了好久,他才无力地抬起头来,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留给他一个僵直冷漠的背影;然后又用一种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问道:“说吧,这门婚事你到底答不答应?” 凌云已经抱定了一条道跑的黑、不成义便成仁的决心;此时的他,要的只是坚持自己与练南春的那份真情至爱,坚持自己的初心和承诺——至于对错与后果如何,他已不放在心上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毅然道:“凌云还是那句话,纵然万死,这门婚事,我也不会答应!” 吕文正对他简直有些绝望了。他苦笑一声,无可奈何道:“凌云,你怎么会这么固执?方才在宫里,圣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么你娶了郡主,成为当朝郡马,声名显赫;要么你就是抗旨不尊,人头落地,身败名裂——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就是连傻子也知道应该怎么选择,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这么糊涂?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凌云木然道:“不为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总之,我就是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你!……”吕文正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在房中来回走了两趟,停下身,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索性一甩袖子,摔门而去。 凌云就这样继续在书房中长跪着,一直跪到天明。刑部尚书府里的人继续来轮番轰炸,仍然是无济于事。众人议论纷纷,皆是摇头叹息,一筹莫展。 快到晌午了,阮夫人在侍女秋儿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她直勾勾地盯着凌云的眼睛,呜咽道:“志超,难道你是要逼死你的母亲吗?” 凌云心里一沉,“母亲,您这是何意?” 阮夫人冷笑道:“你还来问我何意,我倒要问问你又是何意?圣上赐婚,又是如何的恩典与荣光啊,你非但没有一点点的感恩戴德,反而要抗旨不尊!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做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吗?”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凌云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母亲道:“母亲这么说,孩儿实在不明白……” 阮夫人正色道:“不明白是吧,那你听好了:圣上赐婚,你却抗旨不尊,辜负皇恩,是为不忠;你若抗旨,便是死罪,你死之后,抛下你的母亲无人赡养,辜负了你的父母对你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是为不孝;吕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且恩重如山,你不但不思报答,反而要连累他同你一起被治罪,是为不仁;还有那些与你有生死之交的刑部尚书府的弟兄们……” 凌云只觉得心痛如绞,颤声道:“娘,您别说了!……” 阮夫人冷笑一声道:“怎么,只这么几句话你就受不了了吗?那你可知道,自从昨天上午听到你要抗旨拒婚的消息、一直到现在,你母亲内心所受到的煎熬吗?你可知道从小到大,你的父母养育你有多么不容易吗?是啊,现在你也长大了,翅膀也硬了,就可以不听你母亲的话了是不是?所以你就想存心气死你的母亲了是不是?……” 阮夫人愈说愈激动,忽然身子一张,往后倒去。一旁的秋儿慌忙扶住她道:“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凌云不由大惊失色。他慌忙从地上站起来,几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母亲,连声叫道:“娘!娘!”…… 天又快黑了。凌云默默地守在母亲身边,望着房中渐渐暗淡模糊起来的一切,他只觉得心乱如麻。 白天已经找大夫为母亲看过了;大夫说:阮夫人是因为激动过度才一下子晕过去的,只需要好好静养,平心静气地休息几天,便无大碍了,但切记一点:不可再让她动怒。 不让她动怒,就要顺应她的心意,就要…… 凌云不由地苦笑了。为了顺从母亲的心意,难道就要答应与浣玉郡主成婚了吗?难道就要违背自己当初与练南春在隐逸山庄许下的诺言了吗? 他可以抗旨,可以不惧生死;但是他可以忤逆不孝、不要自己的母亲了吗?难道要守住当初的一个承诺就真的这么难吗? 他抬起头,茫然望着窗户外面那越来越黑的夜色。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秋儿来催了好几次,让他去用饭,他却仿若未闻。 夜已经很深了,他依然愁肠百结地坐着,思前想后;渐渐的困意上来,一切意识渐渐变模糊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忽然听到窗棂砰砰的响了几下。他一个激灵,蓦地惊醒了。定了一下神,他这才注意到,在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封字鉴。 他急忙取过来,借着闪烁的烛光,隐隐约约看清了上面的一行字:“见字后于城外十里亭一会。” 没有头尾、具名和年月日,但凌云却在看到这封廖廖数字的字鉴后,精神为之一振,原本黯然失色的眸子里也现出了一抹动人的光彩。 他小心翼翼地把字鉴揣进怀里,站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然后出门去叫秋儿。 秋儿闻声走了进来,问他有何吩咐。凌云吩咐道:“你好好地照看好我母亲,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凌统领……”秋儿还待说什么,凌云已身形一闪,出了门;等她追到门口时,茫茫夜色下,早已不见了凌云的身影。 凌云施展轻功,一路疾行,很快便来到了城外十里亭。 如水的月光下,只见一个窈窕凄清的身影迎风伫立着,犹如凌波仙子般,美丽之极,却又冷漠之极。 凌云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心里引起一股热浪,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一步步走上前去,沉声道:“春儿!……” 第110章 凌云终于答应了与浣玉的婚事 凌云面对两难抉择之际,忽然收到了练南春的字鉴,他如约来到城外十里亭;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引起一股热浪,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他一步步走上前去,沉声道:“春儿!……” 练南春回过脸,默默地望着他,如剪水般透亮的眸子里滑下两行清泪,几近哽咽道:“志超,我们缘分尽了,你我分手吧。” 凌云只觉的一颗心痛苦地抽搐起来,颤声道:“什么?……” 练南春饮泣一声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能为我做到这些,我已经很感动了。看着你那纠结痛苦的样子,我真的很心痛,我不能再让你为难,大家分开,对彼此也许都是一种解脱!……” 凌云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地绞动着一般,痛得几乎喘不过来。良久他才缓过神来,坚决道:“不行!当初在隐逸山庄,我们又是怎么说的?当时我曾答应你,要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地爱你,永不变心,而且这辈子不会再娶其他女子——难道这一切都不要了吗?……” 练南春叹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也要随之而改变;我总不能让你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舍弃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做一个不负责任、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 凌云只觉的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练南春仰起脸,强忍住要流下来的泪,“其实,我们只要彼此心里有对方就行了,那些所谓的世俗名分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凌云心痛如绞。 练南春又道:“而且你要答应我,你与郡主成婚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待她,一定要承担起一个丈夫对妻子应尽的责任。她对你一往情深,虽然你并不爱她,可是她却非常爱你。其实她并没有错,她这一辈子错的,大概就是爱上了你……” 凌云不由苦笑。 练南春抬起头,出神地望着天上那钩弯弯的冷月,沉声道:“从今以后,我们只做普通的朋友。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若是有事,也会去京城里找你。” 凌云感伤之下,半晌无言,良久才道:“有你这样的知心知己,凌云就是死了,今生也无憾了……” 练南春轻轻吁了口气,怅然道:“世上的爱有好多种,其中一种是不顾一切的、自私的爱,自己得不到的,宁肯毁了他,也不许别人得到;还有一种,那就是放手与成全,只要远远地看着心爱的人过的好好的,自己哪怕不能与他在一起,心里也会很满足、很欣慰的——在这两种之间,我选择后者。” 凌云闭上眼,眼泪不觉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练南春仰起脸来望望天色,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她轻噫一声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我也改走了。”说着她转过身,径自往前走去。 凌云追上前道:“春儿……” 练南春娇柔的身躯蓦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凌云咬咬嘴唇道:“我可以再抱你一次吗?” 练南春瞬间破防,她转过身来,踉踉跄跄地前行两步;凌云伸开双臂,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任眼泪涕泗滂沱、尽情地流着…… 天上,是冷冷的星光;地上,是呜咽的秋虫。 此时刑部尚书府中已是乱作一团。秋儿见凌云不容分说地走了,不由心慌意乱,她不敢去找吕大人,只好跑到徐直那里,语无伦次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徐直听了秋儿语无伦次的汇报后,立时心里也没有了底气;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跑到门口,吩咐童儿尽忠马上去传唤杨振、江春他们过来。 杨振与江春睡眼惺忪地赶来了。听说凌云今天晚上忽然出走的事情,不由一个个地怨声载道。 杨振埋怨秋儿道:“秋儿,你也真是的,凌统领要出去,你怎么也不拦住啊?” 秋儿一时有些无语,忍不住分辩道:“杨校尉,你这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凌统领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何等的身手,他要想出去,谁能拦得住啊?何况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杨振被秋儿一番抢白,也觉得自己方才只顾着急躁、有些口不择言了,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江春此时表现的还算冷静,见状他摆摆手道:“好了,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咱们还是分头去找人吧!”…… 众人心急火燎、慌慌张张地找了一夜,直到天都快亮了,也没见到凌云的半点影子。 这时候吕大人也起来了,听说凌云忽然离府、一夜未归的事情,气得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许久才缓过神来,有些气急败坏地吩咐众人道:“还愣着干吗,继续去找!……” 这时候,一个侍卫忽然急急匆匆赶了进来,喜滋滋道:“启禀大人,凌统领回来了!” 众人听了,不由异口同声地长出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都有一种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吕文正此时却勃然大怒。他阴沉着脸,怒声吩咐道:“让他进来!……” 凌云失魂落魄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脸色苍白,目光呆滞,身上的衣服和发梢上都是湿漉漉的,大概是在外面呆了一夜,而春天露水湿重,浑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湿了。 他确实是在露水湿重的荒郊野外地坐了一夜。 当时他与练南春分手后,并没有立即往回走,而是随意在草丛旁边找了一块青石坐了下里,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连姿势都不曾改变一下,呆呆地一直坐到天明。 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体会到此时的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份心情。 直到天色放亮了,他才茫然站起身,一步一挨地走了回来。 此时众人看到凌云这副狼狈的形容,原先对他的满腹怨气不觉已消逝了几分。 吕文正却是脸色铁青,满腔怒火,厉声道:“跪下!” 凌云依言俯身跪倒,低垂着眼睑,一语不发。 吕文正道:“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凌云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为了找你,大家忙活了一夜?” “……” “凌云,这两天你闹得可真够出格的啊!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是沉默。 见凌云那副垂头丧气、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向沉稳淡定的吕文正几乎有些暴跳如雷了:“本府问了半天,你为什么不回答?说话!” 徐直、杨振等人在一边急得搓手跺脚;杨振连忙走到凌云身边,小声道:“凌大哥,你怎么了?大人在问你话呢,你傻了吗,你倒是说话啊!” 凌云慢慢抬头,目光凝然地望着吕文正,终于开了口:“大人,我已经想好了,这门亲事,我……答应了。” 众人一下子愣住,似乎没有听明白凌云所说的话。杨振忍不住又追问了一遍:“凌大哥,你……你说什么?” 凌云几乎是一字一字地挤出牙缝,木然道:“皇上赐婚的事情,凌云从命!……” 众人听明白了他表达的意思,缓过神来后,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嘁嘁喳喳地七嘴八舌道: “真的!……凌统领,你终于想通了啊!哎呀,这可真不容易啊!” “我就说么,凌统领只是一时糊涂吗!他这么深明大义的人,怎么会不答应这件事情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忽然见吕大人依然板着脸一语不发,连忙住了口,互相施了个眼色,都小心翼翼地把探寻的目光聚焦在了吕大人身上。 吕文正面沉似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想通了是好事。不过,你告诉本府,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忽然答应这件事情了?” 凌云脸色惨白,虚弱道:“大人,我……”他忽然身子晃了一晃,倒了下去。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道:“凌统领,凌统领,你怎么了?……” 吕文正也有些慌乱,急忙吩咐:“快去找大夫!” 大夫找来了,为凌云把过脉象后,告诉众人,凌统领身体并无大碍,就是这两天疲劳过度加上心情紧张过度所致。 是啊,从前天上午到现在,都两天两夜了,凌云一直没有合过眼,就这样一直痛苦的煎熬着,身体已经严重透支;而且基本上是茶饭未进,滴水不沾;最主要的是,他心中受到的刺激太大,情郁于中却又无法找人倾诉,只有了自己一个人硬撑着,最后终于扛不住了,才会一下子晕倒的。 大夫给凌云开了几副温补调理身体的药方,吕文正赶紧安排人去照方拿药;并嘱咐服侍凌云的小厮雨墨、雨竹等人,按时侍奉凌云用药,一定要好生照料,不得有误。 两个小厮喏喏连声地答应着。 然后,吕文正又安排人把凌云送回白云轩静养。 把一干人等都打发走了,吕文正默默地坐在书案后面凝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又把刘永、王全两个侍卫找来,郑重其事地吩咐他们:这几日要一直严谨地守护在白云轩外面,若是发现异常,立即来报。 两人都是心性通透之人,闻言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出去了。 这里再说回白云轩这边。阮夫人此时身体及情绪已经好转了许多,刚刚又听秋儿禀报说凌云已经答应了皇上赐婚的事情,不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见凌云忽然晕倒,一颗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她把众人都打发出去了,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凌云床前,望着儿子那张几乎没有血色的、昏睡的脸,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那紧紧闭着的双眼,她的眼泪不觉已落了下来,喃喃道:“志超,你说你这又何苦?…… 第111章 高人点拨凌云天枭麒麟之事 却说凌云,在白云轩安静地休养了几天后,身体与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心里还是无比的郁闷,脑子里总是想着近日来发生的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只觉得心烦意乱。 这天,他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换上一身素白色的便衣,外面披上一件银白色的英雄大氅,也不带宝剑,便径自往外走去。 一出白云轩院门,府中的侍卫刘永、王全便急忙跟了上来,陪着笑脸道:“凌统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凌云漫不经心道:“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两个侍卫哦哦地答应着,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凌云淡淡地扫了他俩一眼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不用跟着我。” 刘永与王全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低着头跟在凌云身后。 凌云有些不耐烦了,停下身道:“刚才我说的话你们没有听明白吗?” 刘永、王全讪讪地对望了一下,刘永吞吞吐吐道:“凌统领,您大病初愈,小的是担心……是担心……” 凌云冷笑道:“你们是担心我会走迷了路,还是担心我会被强人给劫持了去啊?” 刘永尴尬道:“凌统领,您可真会开玩笑啊!哪个强人这么不长眼,或是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敢来劫持您啊!” 凌云哼了一声,径自往前走去;刘永与王全依然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后面。 凌云有些恼了,刚想冲着他们发火,忽然清冷如水的眸光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遂道:“是吕大人怕我再离府出走、一去不回了,所以才要你们盯着我的,对不对?” 两人尴尬地互相对视着,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凌云眼底漫开一片疏离与冷漠,冷冷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出走的。退一步说,如果我真的想走,就凭你们两个,能拦得住我吗?” 刘永与王全听了,吓得“扑通”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凌云面前,几近哀求道:“凌统领,求求您千万不要走啊!您要是真的走了,吕大人会杀了我们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要是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留下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啊?”说着二人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凌云被他俩给闹得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想到外面去转转、透透气而已,至于害的你们这么要死要活的吗?现在我再说一遍,我就是出去散散心,绝对不会不负责任地一去不回的,你们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二人喜极而泣,磕头如捣蒜道:“是!是!……小的谢谢凌统领成全!” 凌云看着他俩那有些滑稽的样子,不禁有些无语道:“还跪着干嘛,快起来吧!”说着转身就走。 两人慌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凌云忍不住回头瞟了他俩一眼;王全一个劲儿地陪着笑道:“凌统领,大人吩咐了,要我们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您;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我们了……” 凌云不由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可奈何道:“好吧,你们随便罢。” 凌云出了府门,想着曾经的那些烦忧的事情,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的街道上徘徊着。 从东城走到西城,再从西城走到东城,就这样来来回回地绕着京城巡回了好几圈,还是一直执着地往前走着,根本没有要停下来休息一下的意思。 刘永与王全二人像是两个保镖似的,小心翼翼地跟在凌云的后面走着,从上午一直到了中午,又到了下午。 眼看日薄西山了,两个人都累的腰酸背痛、腿都抬不起来了,再偷眼看看凌云,还是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着。 他面沉似水,剑眉微蹙,似乎是一脸的茫然,满腹的心事,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后来两人累的实在是走不动了,他们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鼓起勇气,小声叫了声:“凌统领……” 凌云从梦游神思中回过神来,漠然瞄了他们一眼,问道:“怎么了?” 刘永陪着小心道:“小的累的实在是走不动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凌云停住身,往街道两旁瞅了瞅道:“也好,正好那边有个茶馆,你们两个先过去歇歇脚,喝杯茶解解渴,我一个人再随便走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扬手扔了过来。 刘永探手接过银子,苦笑着望了一眼王全道:“得了,小的还是不去了吧!您老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凌云看见他们两个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心想:不难为他们了。遂转过脸对二人道:“你们两个先到那个茶馆去喝杯茶,休息一下;正好这里有个卦摊,我在这里坐坐,你们两个喝完了茶,再到这边来与我汇合。” 二人听了立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谢凌统领!……” 于是王全与刘永两人欢欢喜喜地喝茶去了,而凌云也信步走到了那个卦摊前面。 凌云注目打量着那位摆摊算卦的先生。只见他六旬左右年纪,青衣布袍,稀眉朗目,双目炯炯,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可知此人功力之深厚。 潇洒飘逸的气质,深邃含蓄的眼神,使得凌云不由地暗暗称奇,心想:此人必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于是他恭谨地向这位高士见礼:“前辈,晚辈有礼了。敢问前辈怎么称呼?” 那位老者微微一笑道:“乡野居士,闲云野鹤,哪有什么名姓?年轻人,先请坐下说话。” 凌云称谢,依言坐下。 那老者望了他一眼道:“年轻人,你想看哪一方面的,前程,姻缘,还是其他的?” 凌云此时只觉得心里乱纷纷的,便道:“也没想好看哪一方面的,前辈,您只随便看看即可。” 那老者闻言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他;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脸上,细细地观察着他的面相,脸色忽然一变,似乎有些诧异不解。 他沉吟了一下道:“年轻人,可否容老朽看一下你的手相?” 凌云伸出了左手。那老者扶住他的手腕,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地研究着他的手相,似乎领悟到了什么,沉吟着良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方抬起头,煜煜有神的目光望着凌云那双深邃的眸子,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问道:“不知阁下的生辰八字,可方便告知?” 凌云略一迟疑,遂道:“庆历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那老者眼前一亮,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 凌云有些不解地望了望他,然后站起身来冲着那老者施了一礼道:“前辈,若是其中有什么原委,还请不吝赐教。” 那老者道:“阁下果然心思敏捷,不过在讲明原委之前,请先容老朽为阁下讲一个故事。” 凌云恭恭敬敬道:“前辈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那老者顿了一下,方缓缓道:“传说,在很久以前的天上,有一只瑞兽碧玉麒麟,常年驻守南天门,护佑着南天门上的宝物琥珀明珠,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说起这颗琥珀明珠,不但为震慑一方的宝物,而且哪路神仙兽鸟若是有幸拥有了它,在它的祥光润泽之下,则可以法力大增,长生不老。 “在离南天门数里之外,有一只野心勃勃的天枭大鸟,多年来一直在觊觎这颗宝贝明珠。 “有一日,天枭突然来袭,意欲抢夺这颗明珠。碧玉麒麟奋起抗争,一鸟一兽在激烈的抢夺之中,琥珀明珠不小心被打碎了。天帝闻讯大怒,将麒麟与天枭剔除仙骨,贬下天界,到凡间经历一世的劫难。 “只是谪贬的星宿来到世间,乃是为赎罪而来,必然要经历磨难与挫折——故这位麒麟转世之人必然是命运多舛,经历坎坷……” 讲到这里,那老者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凌云,见他眉头微蹙,似乎在低头沉吟,便道:“老朽的故事讲完了,不知阁下可从中悟到了什么没有?” 凌云轻轻摇摇头道:“在下愚钝,不能参透其中之意,还请前辈明示。” 那老者笑道:“阁下乃是天人之姿,心性通透,绝非常人可比,参透其中玄机乃是早晚之事;此乃天机,请恕老朽只能言尽于此。” 凌云心领神会,站起身来又冲着那老者深深一揖道:“多谢前辈指点。” 那老者又道:“老朽从阁下的面相与手相来看,阁下本来出身富贵之家,乃是龙系血脉;却因为至亲之人的一段孽缘累及,而幼时遭受劫难,并因此改变了命格……” 凌云闻言,不由几分困惑地望着那老者道:“请恕在下驽钝,却不知前辈这话从何说起?” 那老者轻噫一声道:“世事皆有天定,人事岂能改变?年轻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而且老朽在此奉劝阁下,阁下一生经历坎坷,凡事顺天应势,量力而行,才是正理。有些事情,如果你能做到,则尽力去做;如果实在做不到,也无需过份地勉强自己。一意孤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凡事皆不必强求,尽人事而听天意即可。” 凌云听了,不由地低首沉吟;遂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晚辈多谢前辈指点。” 正说着,刘永与王全二人喝完茶回来了,见了凌云急忙拱手施礼道:“凌统领,小的们回来了……” “凌统领?……”那老者微微一愣道:“莫非阁下就是鼎鼎大名的刑部尚书府凌云凌统领?……” 第112章 凌云与浣玉郡主奉旨成婚了 凌云回过头瞅了两个侍卫一眼,似乎嫌他们有些多嘴了。刘永、王全吓得一捂嘴,不敢再说什么了。 那老者却轻轻一笑道:“方才老朽早就看出阁下乃天人之姿,绝非一般人;而现在我也只是知道了凌统领的身份而已,这又有何妨?其实一个人的名姓与身份说来也不过是些世俗之物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须太过介怀?凌统领乃是通透豁达之人,难道连这点道理也参不透吗?” 凌云笑道:“如此倒是凌云矫情了。前辈方才的一番指点,使得凌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凌云在此谢过了。凌云冒昧,敢问前辈怎么称呼?” 那老者不由地撵须沉吟道:“这个不说也罢。” 凌云晶莹的眸光一转道:“方才前辈还说,一个人的名姓与身份不过是些世俗之物,无须太过介怀;却不知现在又该怎么说?” 那老者不禁笑了:“六月的债,还的快——凌统领的话可真是来得及,接着就把老朽的话给还上了。如此,老朽也不必再隐瞒了,老朽葛中。” 凌云眼睛一亮道:“哎呀,原来前辈就是赫赫有名的铁指神算葛先生,真是失敬失敬!”说着站起身来又朝他深深地施了一礼。 葛中笑着还礼。 见时候不早了,刘永与王全便一个劲儿催着凌云回去。 凌云知道自己此时是该回府了;要是再回去晚了,恐怕吕大人又要兴师动众地安排人满京城地找他了;如果再闹得跟上次那样……想起当时的情形,他现在都觉得心里头一阵阵地发怵。 临行前,凌云把一锭大银放在了葛中的卦摊上。葛中见对方留下的银两价值实在太高,远远超出应收的卦银,于是坚决不收。 凌云抬起头,一双炯炯有神的清眸望着葛中;他的目光真挚而透彻,如明亮的湖水般清澈见底;而他的声音也如他那晶莹的目光般清亮而坦诚,“正如前辈方才所说,这些黄白之物不过是些世俗之物而已,前辈若是过于计较,就是看不起凌云,不把凌云当朋友看待了。” 葛中听了不由苦笑道:“这么说又是老朽过于矫情了?唉,凌统领的嘴就是厉害啊!凌统领既然这么说,那老朽就只好受之不恭了。” 凌云听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冲着葛中一拱手道:“这就对了么!前辈能把凌云当做朋友,凌云幸何如哉?前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愿你我后会有期!”…… 光阴似箭,如月如梭,转眼便到了皇上下旨完婚的日子。 因为皇上前面已经下过了圣旨,要求凌云与浣玉郡主必须在十日之内完婚,所以也来不及再建造新的府宅了,于是便把原来凌云居住的白云轩修葺、布置了一番,作为新房,这个众人倒是没有异议。 而在此之前,晋陵王爷与吕文正也找过皇上请过旨意了:在刑部尚书府东邻有一片空地,现在便开始修建着;待新的宅院竣工之后,凌云、浣玉夫妇再由白云轩搬过去居住,作为他们正式的府宅。 一切安排妥当了,便只有举行婚礼仪式这一桩最为重要的事情了。 这一天,从晋陵王府到刑部尚书府,张灯结彩,红砖铺地;宾客如云,络绎不绝。到处都是恭喜声,祝福声,笑语欢声。 只有晋陵王妃韦氏对女儿恋恋不舍,眼中含泪。浣玉笑道:“母亲,您难过什么?刑部尚书府离晋陵王府这么近,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说话间,迎亲的花轿已经到了。浣玉郡主一身大红嫁衣,妆扮地彩绣辉煌,美得恍如月中仙子;由丫环和喜娘搀扶着上了花轿,然后一路吹吹打打直奔刑部尚书府。 而刑部尚书府这边,更是热闹非凡,到处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满朝文武都来恭贺。 何禹廷也来了,他是以新娘子姑父的名义递上贺礼的。一进门,正好与作为新郎官的凌云打了个照面。 凌云今日披红挂彩,镶金戴玉,愈发显得神采奕奕,气宇轩昂。他笑着向何禹廷见礼:“何大人大驾光临,凌云荣幸之至。何大人,往里请!” 何禹廷的眼睛再一次与凌云那双煜煜有神的眸光撞在了一起。他心里不由一颤,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时的他也是在这种气势辉煌的情势下,一身大红新婚服饰与常青公主成亲。当时的繁华、热闹、欢乐、喜庆的气氛依然历历在目,如在昨天。 他忽然觉的,现在的凌云,无论其风度气质,言行举止,又多么像三十年前的自己!在那一刻,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此时的何禹廷只管呆呆地望着凌云,回想着如梦幻般的云烟往事,竟一时有些失神了。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多亏了同来的管家何禄为轻轻咳嗽了一声,在一旁提醒他道:“侯爷……” 何禹廷这才缓过神来,不自然地冲着凌云笑了笑。 两人正要再寒暄几句,又听外面有人喊道:“晋陵王爷到!虎威将军到!……” 凌云怔了一下,虎威将军?难道是驻守边关的三关大帅赵睿之子赵旭?他久驻边关,统领三军,军务繁忙,怎么会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思忖间,他不由转脸望了一眼身边的何禹廷;两人竟然好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彼此默契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一起迎出门去。 这时晋陵王爷赵甫已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旁边跟着一位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 何禹廷与凌云急忙上前向晋陵王爷见礼:“参见王爷!” 晋陵王爷笑着冲何禹廷打了个招呼;又把目光转向了凌云道:“志超——不,现在我该改口称呼你一声贤婿了,咱们如今都是一家人了,就不必太过拘礼了!” 接着他又指着旁边那位青年将军道:“来,我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我的侄儿赵旭。近日朝中有些事情,圣上召他回来办理,正好赶上了你们的婚礼,真是择日不如撞日,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啊!” 然后他又转过脸向着赵旭道:“旭儿,这就是以前我经常跟你说起的、你的妹婿凌云。” 凌云注目打量赵旭,见他年约二十七八岁,与自己同肩,一身白色箭衣,外披英雄大氅,匝巾剑袖,身材挺拔矫健,行动潇洒飘逸,面如冠玉,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直口正,年少焕然,英光四射,与自己平视之下,只觉一股迎面扑来的勃勃英气;不由心中暗暗称奇:好一位英俊潇洒、气宇不凡的青年将军。 凌云冲着赵旭躬身一礼道:“赵兄在上,凌云这厢有礼了!赵兄来早不如来巧,您贵足踏贱地,足令此处蓬荜生辉啊!” 赵旭此时亦上下打量凌云。他见凌云年纪比自己略小些,身长八尺,面如傅粉,剑眉星目,特别是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神采而有魅力;身姿颀长而矫健,有如玉树临风般,英姿飒爽,一派潇洒之姿。 赵旭不由笑道:“数日前我在边关便听说浣玉妹妹寻了一位如意郎君,当时我便一直困惑,我的这个妹子向来性高气傲,眼光奇高,什么样的人物能入的了她的法眼?今日一见终于一解困惑——我的妹夫真的是人品一流,世之佼佼,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凌云俊逸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讪讪道:“赵兄言重了。久闻赵兄大名,文武双全,年少英雄,小弟慕名已久,今日有缘相识,真是三生有幸啊!” 赵旭哈哈大笑。两人彼此凝视,真是英雄好汉,惺惺相惜,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晋陵王爷在一旁笑道:“你们两位就不要互相吹捧了。瞧,这么多客人,先招呼宾朋吧!” 凌云应了声“是”,把晋陵王爷、赵旭、何禹廷等人让进大厅贵宾席中落座,然后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这时皇上与太后分别派人送来了贺礼。刑部尚书府所有人等皆诚惶诚恐,跪地迎接,都觉地无比荣幸。 只有凌云在心中苦笑。这种令人眼红的殊荣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今日竟然从天而降般砸在了他的头上,倒令他有几分茫然了。 丁进之今天没有来。注意到这些的人大都能理解他现在那份颓废的心情,觉得没有必要太过计较。 而大多数人却没有在意到此,因为今天来贺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谁能顾及到这么多? 此时郡主的花轿已经吹吹打打到了府门口。 拜天地,入洞房,应酬宾客;然后是觥艏交错,推杯换盏,开环畅饮。 一切按照既定的程序进行着。凌云跑前跑后,应付着各路宾朋,只觉得头昏脑胀,好不耐烦。 婚礼,终于在表面欢庆的气氛中结束了…… 夜深了。浣玉郡主在新房中静坐着,想着凌云很快就要回来了,她只觉自己的一颗芳心恍如小鹿乱撞般,在砰砰乱跳着。 外面终于响起了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她浑身的酥感立时从足底涌上了心头,一朵粉红的氤氲不知不觉染上了桃花般美丽的面容。 门开了,杨振与江春两人搀着凌云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两个侍女香云与娇杏见状急忙迎了上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凌云扶到了锦塌之上;凌云翻了个身,昏昏沉沉地睡去。 浣玉望着凌云那昏睡不醒的样子,不由皱皱眉道:“凌大哥这是怎么了?” 杨振道:“凌统领喝醉了……” 浣玉星眸微嗔,柳眉一挑道:“你们怎么能让他喝成这样?你们不会劝他少喝点吗?” 杨振有些委屈地分辩道:“郡主,对不起,我们也不想让他这样啊!我们一个劲儿劝来着;可凌统领说,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心里高兴,要一醉方休,喝个痛快,于是就……” 浣玉只好悻悻地冲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了;此时房中只留下了她与凌云两个人。 第113章 郡主顿悟凌云是故意冷落她 新婚之夜,凌云喝的醉醺醺的,趔趔趄趄地由杨振和江春好不容易搀扶着回了洞房。 浣玉见凌云那喝的烂醉如泥的样子,心里很不高兴,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房中只余下她与凌云两个人。 她静静地坐在锦塌边,出神地望着凌云那张酣睡着的迷人的脸。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轻轻地呼吸着,胸膛也随着他均匀的气息一起一伏着;因为酒的作用,他的脸上一片绯红,使得他原本刚毅俊挺的脸颊在烁烁烛光的辉映下,显得棱角分明、更加地立体迷人了。 她缓缓伸出柔荑般的玉手,想去轻轻抚摸一下这张曾经令她心醉神痴的脸庞。这时候凌云却翻了个身,把脸转过去了。浣玉的手落了空,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她笑思了一会,又继续呆呆地望着他。 她见他穿着那些厚重的衣服就这么躺着很是不舒服,而且他的靴子也没有脱,便想帮他整理一下。 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的靴子扒了下来。 然后她又想帮他把衣服脱下来。衣服是对襟的,扣子解开了,却根本无法脱下来,因为他睡得实在是太沉了,她根本挪动不了他的身体。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身体居然会这么重;在她的印象里,他的身形颀长而矫健,向来都是轻灵辗转、身轻如燕的,不应该这么笨重的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只有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凌云的脸上,吐气如兰道:“醒醒,醒醒啊,凌大哥,起来把衣服脱下来啊!凌大哥……” 凌云不紧不慢地打着鼾,身子动也不动。 浣玉不禁有些困惑了,凌云平时又是多么机敏警觉的一个人啊!只要稍微一点动静他就能闻风而动的,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别说自己这么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呼唤着他,就算现在天上打雷他也不会醒过来的。 她失望地转过身,心里不由一阵阵地酸楚。 她呆呆地坐在床边,出了一会神,才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身上大红的婚衣脱掉,只着中衣,依偎着凌云躺了下来。 此时的她多么希望凌云能醒过来,抚摸她,爱抚她,跟她……恩爱一番啊!可是,凌云还是不疾不徐地轻轻打着鼾,睡得沉沉的。 浣玉那颗原本充满无限向往的、悸动火热的芳心,一点点地冷了下来;眼泪也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慢慢地滑落下来。 她就这样满怀幽怨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困意上来,迷迷糊糊地靠在凌云身边睡着了。 当她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浣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慢从锦塌上坐起来;缓缓神,回脸望了一眼身旁;她这才发现,一直和衣睡在她身边的凌云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匆匆穿好衣服,下了床,去叫门外服侍的丫头香云与娇杏:“你们两个可曾见过凌大哥……哦,郡马到哪里去了?” 香云回道:“奴婢看见凌统领……啊不,郡马爷一大早便跟府里的几个侍卫匆匆出府去了。” 浣玉柳眉蹙起,问道:“他临出门之前可曾说过什么吗?” 香云抬头想了想,回答道:“他好像说城南出了一桩什么夺人田地、闹出人命的案子,他带人过去处理一下。” 浣玉道:“他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香云轻轻摇摇头道:“没有。” 浣玉有些泄气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凌云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了。浣玉叫人摆上晚膳,两人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话。 浣玉撅着小嘴,埋怨他道:“凌大哥……不,郡马,昨天晚上你是怎么回事啊?喝了那么多的酒,醉的一晚上都没醒,人家一遍遍地叫了你好多次,你却理也不理我,害得人家一夜都没睡好……”说到这儿,她不由粉腮红润,满脸羞涩地垂下头去。 凌云听了哈哈大笑道:“对不起了,我的郡主夫人,在下这里向你赔罪了!昨天不是咱们的大喜之日吗,一时高兴,有些贪杯了,都是我的错,抱歉抱歉!” 浣玉见凌云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吩咐香云去到厨房里,让他们再做几个美味的饭菜送过来。 两人吃罢晚饭,凌云站起身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向外走去。 浣玉怔了一下道:“你又要去哪儿?” 凌云恍然道:“对了,刚才忘了跟你说了,今天晚上是我值夜。” 浣玉诧异地睁大了秀眸,“不是吧?我记得今天晚上不是你轮值的。” 凌云愣了一下,遂而笑道:“哦,本来今天晚上是杨振值夜的,可是他今天晚上有事,由我替他。” 浣玉桃花般娇媚的粉脸一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呢喃道:“不行,我不答应吗!我就要你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温香软玉般的娇躯贴靠上来,伸开双臂紧紧地拥住了他的身子。 凌云湿润的眸子里流露出温暖的光茫,像是哄小孩儿似的柔声说道:“乖,我今天晚上确实不得空,改天一定陪你。”说着,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然后他又转过脸来,吩咐香云与娇杏道:“今天晚上你们两个要好生侍奉郡主,不得有误。” 两个丫头低眉顺眼地喏了一声。凌云冲着浣玉歉意地笑了笑,径自转身而去。 浣玉望着凌云远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次日早上,凌云一身疲惫地回到白云轩,一进门便说困死了,直接进了自己的寝室,倒头便睡。 一觉睡到下午未时正,起身洗漱后,同浣玉说府里有事,便又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一直到很晚了,还没回来;浣玉不放心,便让雨竹去探听一下情形。须臾雨竹回来禀报说:今天晚上凌统领值夜,不回来了。 浣玉呆了一下道:“他不是昨天晚上刚刚值过夜了吗,怎么今天晚上还要值夜?” 雨竹道:“凌统领说,昨天晚上他是替杨振值夜的,今天晚上才是他自己的班。” 浣玉痴痴地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噙在眼眶里直打转;她仰起脸,强忍着没有让委屈的泪水落下来。 翌日早晨,凌云终于一脸倦容地回来了,他连招呼都来不及跟浣玉打一声,便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继续补觉。 浣玉默默地在花厅里坐了一个上午,回想着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她愈想愈不是滋味,忽然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出门而去。 香云与娇杏见郡主神色不对头,急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她们一边追一边在后面喊着:“郡主!郡主!……” 浣玉脸色铁青,只风风火火地往前院冲去。遇到府里的侍卫、仆妇等人向她施礼问候,她也一语不发,理都不理。 却说浣玉郡主,一口气来到了吕文正的书房外面,也不容吕文正的书童荣儿去禀报,便径自推门走了进来。 吕文正此时正与徐直、杨振等人商议公事,忽然见浣玉郡主满脸怒气地闯了进来,不由愣了一下。 他急忙起身来到浣玉郡主面前,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道:“郡主匆匆来此,不知有何事吩咐?” 浣玉翻了个白眼,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道:“吕大人居然来问本宫有何事吩咐,那本宫可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啊——本宫可是担当不起啊!只求吕大人这几天不要再吩咐我们去做什么,本宫就感激涕零了!” 吕文正被浣玉郡主给说的一头雾水,诧异道:“微臣驽钝,却不知郡主这是何意?……” 郡主脸一扬道:“吕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吕文正一脸茫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徐直脑子转得快;他略一沉吟,遂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郡主方才说,不要再吩咐你们去做什么——可是指的郡主与……凌统领?” 浣玉鼻子哼了一声,把双臂放在胸前了。 吕文正这时候也缓过味儿来了;他思忖了一下,不禁有些奇怪道:“其实这两天微臣并没有吩咐凌统领去做什么啊!微臣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让他有空便多陪陪郡主。值此佳期,新婚燕尔,微臣只希望郡主与凌统领能好好地放松一下。” 浣玉柳眉一挑,冷笑一声道:“吕大人,亏得你还好意思说让他有空好好地陪我,他又哪里有空?从新婚第二天直到现在,他便一直在府里忙碌,不是值夜就是办案,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请问你又让他何时陪我?难道你们刑部尚书府里,除了一个凌云就没有别人了吗?” 吕文正一脸疑惑道:“什么?凌统领这两天一直在府里忙碌?……”他不悦地把脸转向徐直道:“徐先生,这又是怎么回事?” 徐直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大人,学生实话实说罢,这几天真的没有给凌统领安排什么事情,是他自己非要抢着去做罢了! “就说前几天城南那桩夺人田地的案子吧——本来是安排江春去办理的;可是凌统领自己执意要去,为此还差点跟我们翻了脸,所以没办法,只好让他去了。” 浣玉一时有点愣怔,又有点困惑与懊恼;她尽力压制住心里就要窜出来的火气,依然有些不死心地问道:“那这几天一连好几个晚上都安排他去值夜,又是怎么回事?害得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独守空房……”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不由粉脸一红,住了口。 徐直有些不解地瞅了一眼杨振道,“这两天也没有日程安排凌统领去值夜啊!杨校尉,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振急忙解释道:“郡主容禀:这几天晚上一直都是有人值夜的,可是凌统领却非要说他在家里闲着没事,无聊的很,自己非要来,我们也不好赶他走啊!所以,所以……” 说到后来,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忍不住捂着嘴窃笑起来。 众人亦是心领神会,一个个都在挤眉弄眼地偷偷笑着。 浣玉郡主再怎么迟钝,此时也已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不由气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她嘴唇紧抿,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然后转过身,气咻咻地径自推门而去。 香云与娇杏吓的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慌慌张张地跟在她的后面。 第114章 阮夫人杖笞凌云为郡主出气 却说浣玉郡主,听了吕文正等人的一番解释后,顿时醒悟过来凌云是在故意躲着她、冷落她,不由的又羞又恼,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去。 书房里只余下徐直、杨振等人还在前仰后合地笑个不停。 吕文正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还笑?……” 杨振捂着肚子道:“不笑不行啊,会憋出内伤的,哈哈哈……哎呀,笑死了,我肚子都疼了……” 徐直终于忍住笑,却又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下凌统领可要倒霉了!” 杨振瞥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奚落的口吻道:“徐先生,你也太不够朋友意思了吧,郡主跑来只这么一呼一喝,你就全招了!接着就把凌统领给出卖了,唉!真是一点气节也没有。” 徐直回了他一个白眼,反唇相讥道:“那你呢,你怎么也没顶住啊!……” 杨振伴了个鬼脸,吐吐舌头道:“郡主那么凶,谁惹得起啊?” “你们两个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吕文正眉心蹙了蹙,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只是这凌统领……你说他现在又闹出这么一出……唉!真是太不叫人省心了!……” 徐直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大人,现在您就不必再杞人忧天了。放心吧,他们小两口的事情,凌统领自会处理好的。” 吕文正手撵须髯道:“但愿如此。”…… 却说浣玉郡主,怒气冲冲地回到白云轩,径自到了凌云的寝室门口,一语不发,往里就闯。 守在门口的小厮雨墨慌忙拦住她道:“郡主,凌统领正在休息,外人不得打扰。” 浣玉杏眼圆睁,抬手一记耳光打在了雨墨的脸上,厉声道:“狗奴才,看好了,我是外人吗?” 雨墨捂着火辣辣肿起来的脸,眼里噙着泪,说不出话来。 浣玉一脚踹开门,不容分说地闯了进来。 凌云此时正躺在锦塌上酣睡着。他脱了衣服,只着一条短裤,身上盖着锦被,正在迷迷糊糊地与周公喝茶;忽然听到门外吵得很凶,正觉得心烦气躁,陡然见自己的房门“砰”的一下被踹开了,接着浣玉郡主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凌云颇有些不耐烦;他懒洋洋地坐起身道:“你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气,到底谁又惹你了?” 浣玉单侧嘴角一扬,酸溜溜道:“那还能有谁啊?整个刑部尚书府,除了你凌统领有这个本事,谁还敢这么对我?” 凌云飘忽的眸光闪了闪,无可奈何道:“有什么事情咱们出去说好不好?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又成何体统?” 浣玉带着几分诘责的眼神瞅着他,点点头道:“好啊!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凌云,我跟你没完!” 凌云面无表情道:“那你先回避一下。” 他的意思是,让浣玉先到外面的花厅里等一会儿,他总得穿好衣服、整理一下再过来吧。 浣玉却秀眉一扬道:“回避?我为什么要回避?我们已经成婚了,你现在就是我的丈夫,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避讳的?你的身上还有哪里我不能看的?” 凌云见她耍起了小女儿家的无赖,一时也有些无语,只好道:“那你随便吧!”说着随手掀开了身上的锦被,抬手去拿床头挂着的衣服。 这时候浣玉看到了他赤裸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透着煜煜迷人的光泽。 他的身材比例真的很好,宽肩乍背,蜂腰长腿,由于长期习武与健身的原因,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赘肉。这些健美肌肉的流畅线条,从宽宽的肩头开始往下舒展,一直到腰际收拢…… 浣玉与凌云从结识到现在,虽然已经有好几年了,但二人一直都谨守君臣之礼,从未有过半点的逾越;就算是现在二人已经成亲了,但是还没行过什么男女之事,所以彼此之间依然存在着一种神秘的朦胧感。 而现在浣玉抖得看到凌云身上除了一条短裤而几近赤裸的、极富魅力的男性健美的身材,任她再如何的泼辣大胆、刁难任性,此时也不由地心虚气喘、面红心跳。 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借以掩饰着自己的窘态,脸上讪讪地走了出去。 凌云一双清眸意味不明地闪烁了几下,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没说什么。 凌云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整理停当了,才慢腾腾从自己的寝室里走了出来。 浣玉怒气冲冲站在外间的花厅里,紧绷着一张俏脸,眉眼间尽是冰冷。 凌云权当没看见,他疏懒地在楠木桌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浣玉眉宇间尽是幽怨与恼恨,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我问你,这几天你为什么一直在骗我?” 凌云一怔道:“骗你?这话从何说起?” “你还在装糊涂!”浣玉气得浑身直抖,“吕大人明明给了你一个月的假期,让你好好地放松一下,多陪陪我——可是你却骗我说府里有公务需要你去处理,连着几天不着家;而且一连好几个晚上都不回来,还哄我说去值什么夜! “我们刚刚成婚,新婚燕尔,值此佳期,你不但不好好在家里陪我,却编出各种理由来搪塞我,躲着我,让我天天独守空房……凌云,你不觉得你做的太过分了吗?” 凌云有气无力地垂下脸去,神情散漫而疏懒;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吁了口气。 浣玉看他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更生气了,红着眼睛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 凌云终于收起了刚才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恢复了原本严肃庄重的神情。他原本柔和的眸光也随之冷冽下来,回过脸来对香云与娇杏道:“你们两个先出去;不经传唤,不许进来。” 香云、娇杏喏了一声,低眉顺眼地出去了。 花厅中只有凌云与浣玉两个人。 凌云英俊的脸上清冷无温;他沉默了一下,语气有些寡淡道:“这几天我为什么总是不理你,你想知道原因是吧?” 浣玉眼底的哀怨一闪而过;她仰起脸来,直直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不错!” 凌云略一沉吟道:“你还记得当初在沁芳别院,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浣玉的身子一颤,脸色立时变得苍白,不由想起了当时凌云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郡主,我和你本来就不合适,我也不爱你,无关其他……” 这些话曾经一度成为她的梦魇与阴影,每当想起这些话,她便觉得痛彻心扉;现在,凌云又旧事重提,就像是揭开了她的旧疤一般,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颤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云幽暗的眸光一沉,口气冷淡而疏离道:“我并不爱你,我和你也不合适——如果不是圣上赐婚,我们根本不可能成婚,也不可能走在一起……” 他顿了一下,又沉声道:“我不想欺骗我自己,也不想欺骗你,所以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因此我才一直躲着你,不愿意见你……” 浣玉听了瞬间崩溃。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目光亦是焕散而空洞;她两手虚虚地捂着自己的脸,放声大哭道:“凌云,你恨死你了!你知道吗,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也是从那时起,我便暗下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嫁给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爱我?既然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娶我?既然娶了我,却又整天躲着我,不理我!天哪,我浣玉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越哭越伤心,到后来已是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凌云没想到浣玉会是这样的反应,想要劝慰一番,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此时面对着她那近乎撒泼的哭闹,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花厅外面脚步声响起,凌云闻声去看,只见自己的母亲阮夫人拄着龙头拐杖,在侍女秋儿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香云与娇杏。 凌云急忙过来见礼。阮夫人却面沉似水,那双如刀锋般犀利的眼神狠狠瞪过来,像是能杀人一般,似乎能穿透到凌云的内心里,使得凌云心里一颤,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 阮夫人又一步一挨走到浣玉郡主面前。浣玉见阮夫人走过来,便慢慢止住了哭声,走上前冲着阮夫人飘飘施了一个万福,哽咽着喊了一声“母亲。” 阮夫人满脸的柔和与慈祥凝结在了眼底,缓缓道:“郡主,不要哭了。这个逆子刚才得罪了你,都是老身教子无方,这里向你赔罪了。” 浣玉仍是余怒未消,此时见阮夫人向她赔罪,只是把脸一扬,抽抽噎噎地并不答话。 阮夫人见状,轻轻叹了口气道:“郡主,不要生气了,看老身怎样为你出这口气!” 说毕她转过身来,满脸怒气地走到凌云面前,目光如利剪般死死盯着他,厉声道:“跪下!” 凌云见到母亲那可怕的神情,心里不由一凛,依言俯身跪倒。 阮夫人忽然抡起手里的龙头拐杖,冲着凌云劈头盖脸就是一下。 “啪”的一下,拐杖重重地落在了他的后背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烈抽痛,他疼的“吭哧”了一下,咬着牙忍住没有发出声来。 浣玉没想到阮夫人会有这样过激的举动,不由有些花容失色;一旁的香云、娇杏、秋儿等人亦是战战兢兢,屏息凝神,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阮夫人原本慈祥柔和的脸上此时冰冷如霜,她微微眯起了满是怒意的眼睛,嗓音微哑道:“凌云,你可知道为娘方才为什么打你吗?” 第115 凌云对浣玉的一番特殊报复 却说阮夫人,由侍女秋儿搀扶着进了花厅,见凌云与浣玉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不由怒上心头,抡起手里的龙头拐杖,冲着凌云劈头盖脸就是一下;随之问道:“凌云,你可知道为娘方才为什么打你吗?” 凌云颓然垂下头去,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阮夫人原本淡定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寒意,阴沉着脸道:“你对婚姻不忠,冷落郡主,三心二意,心猿意马,就是该打!” 她略略停顿了一下,又语重心长道:“凌云,你听着: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现在你既然已经跟郡主成了亲,就该承担起一个丈夫对妻子应尽的责任,一心一意地对待她;更何况,郡主对你一往情深,她下嫁于你,又是多大的荣光,也绝对没有辱没了你! “而你,不但不思如何感念君恩,回报郡主对你的一片真情至爱,却是整日地不着家门,故意冷落郡主;现在又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混账话来伤郡主的心——辜负了郡主对你的一片痴情与真心,也罔顾了为娘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期望与教诲!你说,难道你不该打吗?” 她越说越气,抡起手中的拐杖,冲着凌云的脊背又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啪!拐杖如雨点般,重重地落在了凌云的身上。那惨烈的情形,让人看了不忍直视。 凌云脸色苍白,咬着牙硬挺着,身子一动不动。 香云与娇杏吓得脸色发白,抖衣而立。 秋儿在一旁实在看不下了,她踉踉跄跄冲过来,两手紧紧抱住了阮夫人的胳膊,用几近震颤的声音哀求道:“夫人,求求您,别打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阮夫人脸色铁青,嘴唇颤抖;她用力甩开了秋儿的双手,怒声道:“别拦我!这次我一定要打死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说着,手中的拐杖又毫不留情地落了下去。拐杖打在凌云的身上,已是杖杖见血。 鲜红的血渍一点点地渗透出来,殷红了他雪白的衣衫;让人见了只觉得触目惊心,从心底生出一阵阵的恶寒。 凌云原本绸缎般黑直清爽的头发此时也无绪的散落下来,遮住了他那张已是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淋漓的冷汗顺着他清俊的面颊一颗颗往下淌着。 可是他依然倔强地硬撑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形,紧紧咬着已是渗出血来的嘴唇,坚持着不使自己叫出声来。 浣玉在一旁目睹着凌云那凄惨狼狈的样子,最后终于忍不下去了。她跌跌撞撞冲上前,双臂紧紧抱住了阮夫人的拐杖,颤声道:“母亲,求求您别打了!……再这样下去会打坏他的!” 阮夫人终于停了手。她喘了口粗气,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转向了凌云,嘶哑着嗓音道:“凌云,为娘问你,你可知错了吗?” 凌云无力地垂下头去,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凌云……知错了……” 阮夫人嘴唇颤栗,厉声道:“错在哪里?” 凌云神情凄然,眼神空茫,虚弱道:“凌云罔顾君恩,忤逆母亲,辜负郡主……” 阮夫人点点头道:“你知道了就好,现在还不马上向郡主赔罪认错!” 凌云此时只觉的眼前一阵阵的恍惚,但他还是勉强应了一声“是”;然后定定神,仰起脸来深深吸了口气,挣扎着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挨地走到了浣玉面前。 他深深埋下脸去,竭力掩饰着自己那已开始恍惚的神思和眸子里复杂不明的情愫,沉声说道:“郡主,对不起,凌云辜负了郡主对凌云的一番情意,凌云知错了。从今以后,凌云一定认真承担起一个丈夫对妻子应尽的责任,好好地待你,争取不再惹你生气……” 浣玉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俏脸一扬,不理他。 望着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母亲,凌云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他竭力克制着心里的愤懑,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道:“告诉我,你到底怎样才肯原谅我?” 浣玉面无表情道:“我要你向我磕头赔罪!” 包括阮夫人在内,众人都有些惊诧地望着浣玉。 凌云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更白了。他咬着牙探出了一只手,颤巍巍指着她,一字一顿道:“郡主,你……你太过分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觉的脑子里一阵阵的眩晕,眼前的一切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的身形已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多亏了身旁的众人手忙脚乱地扶住了他。 浣玉此时更是惊的手足无措,连声叫道:“郡马!郡马!你怎么了?你……你可不要吓我啊……” 阮夫人久经世事,此时还算淡定冷静些;见状她急忙吩咐道:“秋儿,快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便找来了。经过一番望闻问切后,给出的结论是:凌云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这些日子来一直身体欠佳,且心情郁闷,又情郁于中;再加上今日当众受笞,又急又气,一时急火攻心,才会一下子晕倒的。 而实际上,阮夫人的“杖刑”对于凌云来说,也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 他本来便有深厚的内功造诣在身,自我调节能力极强;而阮夫人也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妇人,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虽然她满怀怒意地用拐杖笞责凌云的时候,是卯足了劲的,却根本没有什么内力,表面上看去是杖杖见血的,实际上根本伤不了他的筋骨。 虽然身体上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伤害;但大夫说,皮外伤亦是不容小觑,也需要好好地静养数日。 于是这几天里,凌云便一直呆在自己的寝室里,再也不用担心他会到处乱跑了。 浣玉这些日子来一直衣不解带地陪在他身边,跑前跑后,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悉心竭力地照料着他。 此时的凌云只着中衣,俯身趴卧在床上,下巴颏慵懒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只是无聊地发着呆。 经过十几天的休养,他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是心情却是糟糕的很,一直阴沉着脸不爱说话。 浣玉见凌云面沉似水,没有一点笑意,便忍不住撩拨他道:“郡马,你干嘛一天到晚总是绷着一张脸啊?高兴一点吗,冲我笑一笑好不好,我最喜欢看你笑了。” 凌云一时有些无语,斜睨了她一眼道:“谁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顿打,会兴高采烈的?现在我生气窝火都来不及,还会笑得出来?” 浣玉被凌云一顿抢白,脸上讪讪的,一时竟不知该怎样来反驳。她顿了一下,才道:“活该,谁让你欺负我来着?你这是自作自受!” 凌云冲她翻了个白眼,索性把脸转过去,不再理她。 浣玉见凌云又生气了,便狎昵地把娇柔的身子靠了上去,软绵绵地问道:“郡马,在想什么呢?” 凌云俊眸闪了闪,恨恨道:“在想着如何一雪前耻!” 浣玉柔声细语道:“那你想出办法了吗?” 凌云沮丧道:“还没有。” 浣玉忍不住格格地娇笑起来:“谁人不知你凌统领天不怕地不怕,连圣旨都敢违抗,连吕大人都敢顶撞,怎么现在反而在我这个小女子面前吃瘪了呢?什么叫做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你!……”凌云气得翻身坐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她,想要驳斥她几句,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又恹恹地垂下了头。 浣玉望着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捂嘴笑了;她明眸一转,故意继续气他:“我怎么了?……” 说着她把螓首枕在了他的肩上,一张俏脸慢慢凑上去,几乎贴在了凌云的脸上,低语呢喃道:“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敢再欺负我吗?郡马,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欺负我,我就继续告诉婆母,让她来教训你——” 凌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浣玉清眸流盼,得意地一笑。 凌云晶莹的眸光转了转,忽然道:“郡主,你的意思是:有我的母亲保着你,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是吗?” 浣玉骄傲地扬起脸,充满自信道:“不错!” 凌云却狡黠地一笑道:“可是,你也要知道,有些事情我母亲能保的了你,有些事情她老人家却保不了你!比如——” 他的眼睛里忽然透出野兽吃人般的狂野而炽烈的光芒,气喘吁吁道:“这件事情她就管不了!” 说着,他猛地一把将她拽了过来,翻身压在了自己的身体下面。他那双炙热迷人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眼神火辣辣的,仿佛要将她融化了一般,令她沉迷,陶醉。 浣玉只觉一颗芳心砰砰乱跳,她惊惶失措道:“郡马,你……你要做什么?……” 凌云轻轻一笑道:“你一直都在叫我郡马,我也不能总是担着个虚名受这不白之冤了吧!——你我既然已是夫妻,当然是去做夫妻之间的事情了!” 浣玉结结巴巴道:“可……可是……” 凌云似笑非笑道:“可是这件事情,只恐怕我母亲她老人家也管不了吧!” 浣玉只觉得脸红心跳,欲言又止。 凌云已不容她再说什么,他俯下身来,轻轻地去亲吻浣玉的额头,鼻子,眼睛……最后落在了她那火热的唇上。 浣玉娇羞地闭上了眼睛。她兴奋地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半推半就之间,两个激情如火的年轻人热烈地拥抱在了一起…… 第116章 刁蛮郡主看上皇兄的玉如意 一场暴风雨终于平息。云雨过后,凌云有些疲惫地躺在床上,微微调整了一下气息,在静静地闭目养神。 浣玉几分甜蜜地把脸靠在了凌云的胸膛上,依然沉浸在幸福的滋味中,难以自拔。 这时,她忽然看到了凌云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胎记,不禁有些新奇地仔细端详着。 只见那个胎记的形状宛如一只健步飞奔的麒麟;她在想这个麒麟是不是纹刺上去的,竟然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便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确定了,是天生的,不是纹刺上去的。 凌云这时睁开了眼,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了?” 浣玉有些好奇道:“你这个麒麟胎记好特别啊!是打你一出生就有的吗?不会是从胎里带来的吧!” 凌云脸色沉了下来,冷冷道:“不记得了。” 浣玉见凌云有些不高兴,只好不问了。 凌云又合上了眼睛;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所有所思。 浣玉道:“在想什么呢?” 凌云缓缓睁开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狡黠地一笑道:“我在想你方才说过的那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浣玉怔了一下。 凌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半眯的眸子里划过一抹“阴谋得逞”后的讥诮的笑意:“哎,你说我这算不算是一雪前耻啊?” 浣玉清澈灵动的眸子一转,忽然回过味来,不由柳眉一挑,恼道:“好啊!你在这里等着我呢……”扬手就打。 凌云手疾眼快地抬手接住,不由地哈哈大笑。 却说阮夫人,此时正坐在客厅里听秋儿汇报着凌云与浣玉小两口近日的情况。 原来自从凌云与浣玉成婚后,阮夫人一直都在关注着这小两口婚后感情的进展情况。 虽然说“知子莫若父”,然而在这个世上,恐怕没有谁能比阮夫人这个当母亲的更了解凌云了。 她深知自己这个儿子表面上看着顺平随和,很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性子却固执的很,有时候犟脾气起来,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就比如前些日子他强烈对抗皇上赐婚的这件事情。 现在凌云虽然迫于各种压力,无可奈何地与浣玉郡主成婚了;但阮夫人依然放心不下,担心这个不识好歹的混小子又哪根筋不对头、再做出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来。 于是,她便暗中吩咐浣玉的丫头香云、娇杏和凌云的小厮雨竹、雨墨他们,随时向她汇报小两口的感情进展情况;一旦有变,立即来报。 刚开始听说凌云一连好几天都不着家、故意躲避与冷落郡主时,她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尽力隐忍着不发火了。 忽然又见香云与娇杏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她说:郡主与郡马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正在闹得不可开交;此时已是剑拔弩张、看样子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她再也压制不住自己满腔的怒火,遂与秋儿等人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于是,便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现在听秋儿汇报说:凌云与浣玉这几天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好像很亲密、很和谐的样子;有时候还听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嘻嘻哈哈、又打又闹的——看样子这小两口的感情如今已是蜜里调油、好着呢! 她不由长长出了口气,欣慰地点点头道:“这就好。但愿这个混账小子能回心转意,一心一意跟郡主好好过他们的小日子,不要再惹什么麻烦出来才好。”……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刑部尚书府的后花园中,春光旖旎,鸟语花香,百般红紫,争芳斗艳。 浣玉独自坐在一张檀香木几案旁,轻抚瑶琴,弹奏一曲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悠扬的琴声在明媚旖旎的春光中流动着,撩人心扉,直令人如饮醇酒,如醉如痴。 新婚的日子,虽然心头仍然保留着无数对昔日往事的惆怅与眷恋,但新婚佳期的甜蜜还是或多或少地冲淡了凌云心头的一丝阴霾;他强令自己忘却以往,把自己从过去的阴影中释放出来。 此时经过此处,又闻琴声,他不觉心头一震,久违了多日的、那种熟悉的情感忽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不由又想起了两年前那个明媚旖旎的春天,那段久违了的浪漫温馨的日子,于是便踏着满地落英,觅着琴音缓缓走来。 浣玉见他走来,冲他盈盈一笑,继续轻抚瑶琴,舒畅淋漓地抒发着心中的无限胸臆。 知音在旁,她只觉心头无比甜蜜;纤纤玉指灵巧地在琴弦中缠绕着,舞动着,快乐与幸福的滋味在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中尽情地展露出来。 凌云静静地在一旁聆听着,俊朗柔和的脸上浮起一层欣然的笑意。 忽然一阵爽朗的大笑传来:“御妹这琴声真是高山流水,沁人心脾,就是昔日的伯牙子期也不过如此!” 凌云不由一愣,回脸去望,但见花树后白色人影一闪,一位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已满面含笑地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广陵王爷赵睿之子、浣玉郡主的堂兄、镇守三关的虎威将军赵旭。 凌云连忙起身,大笑着迎了上去道:“赵兄在京城的要事这几日可办完了?” 赵旭含笑点点头道:“正是。圣上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期,现在还有些日子,闲来无事,便想着到此处来叨扰一番,正好也恭贺御妹与妹婿的新婚之喜了。” 凌云笑道:“多谢赵兄美意。” 浣玉此时停了琴声,小嘴一撅道:“我本来弹得好好的,皇兄这一来可好,把人家的一番兴致都打断了。” 赵旭道:“恕罪恕罪!我来得确实不是时候,两位本来卿卿我我,情意绵绵,我却在这时出现,打扰了你们的一番雅兴,真是不合时宜,该罚该罚!” 浣玉眼放光华道:“怎么个罚法?” 赵旭道:“明天中午,愚兄在小处设一桌上好的酒宴,届时敬请二位光临,以表歉意,可否?” 浣玉鼻子一哼道:“谁稀罕你的酒宴,除了这些俗物,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有点新意的东西吗?” 赵旭剑眉蹙起,沉吟了一下道:“那么御妹喜欢什么只管说来,只要愚兄有的,定当不吝奉上。” 浣玉如水的眸光一转,一双妙目在赵旭身上游移着,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他腰间佩戴的那只晶莹剔透的和田玉如意上,“皇兄此话当真?” 赵旭道:“当然!” 浣玉眼底划过一丝得意的喜色,纤纤玉手轻轻一指道:“那好,皇兄就把这只玉如意送给我吧!” 赵旭一怔,低头望了一眼那只玉如意,踌躇道:“这个……恐怕不行。” 浣玉不高兴道:“方才皇兄还信誓旦旦地说,无论我喜欢什么,皇兄都会毫不吝啬地送给我,怎么这么快就食言了?” 赵旭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沉默了一下道:“浣玉,你应该知道这只玉如意来历的——除了此物,其他的无论什么贵重的宝物,我都可以送给你。” 浣玉的倔脾气却上来了,固执道:“除了此物我什么都不要!” 赵旭为难之极,不由皱起了眉头。 凌云在一旁瞅着,暗忖这玉如意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之物,必定有什么来历或者特殊寓意什么的,遂道:“君子不夺人之美,既是赵兄的心爱之物,怎可抢索。浣玉,你就不要任性了。” 浣玉幽幽低下头去,似乎有些不甘心。她深爱凌云,所以凌云所说的每一句话,她也都是很看重的。 她沉思了一下,忽然晶莹的目光一转,不动声色道:“我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解决问题的法子,二位可愿意一听?” 赵旭道:“愿闻其详。” 浣玉笑道:“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世人皆知皇兄武功高强,勇冠三军,只是不知皇兄离京多年,武功精进到何种程度了?” 赵旭愣了一下,一时不解其意,遂静听下言。 浣玉用手一指凌云道:“郡马的剑法在京城也有些虚名,想来皇兄以前也有所耳闻吧?” 赵旭道:“当然,谁不知凌统领剑法精妙,人称天下第一剑,愚兄慕名已久,只恨无缘领教——” 浣玉道:“那好啊,现在二位正好切磋一下武功,既可以一决高下,又可以决出这只和田玉如意的去向。” 赵旭听了,不由激动地一拍手道:“好极!说真的,愚兄驻守边关多年,鲜有敌手,好是无趣,做梦都想找到一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高手与之较量一番;今日能够有幸遇到像妹婿这样的英雄豪杰,并能与之一绝高下,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浣玉见赵旭痛快地答应了,不由心里暗喜,遂趁热打铁道:“如果皇兄胜了,小妹便不会再为难皇兄;反之,如果皇兄败了——” 浣玉狡黠的明眸一转,抿嘴一笑道:“那么,皇兄就把这只玉如意送给小妹,做为新婚贺礼如何?” 赵旭爽快道:“好!一言为定!” 浣玉道:“这么说,皇兄是答应了?到时候可不要反悔啊!” 赵旭道:“那是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浣玉莞尔一笑道:“太好了!——”回过脸冲着凌云道,“郡马,上吧!一切都看你的了!” 凌云这才回过味来,不悦道:“哎,你们这叫什么事?你们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把事情给定下了,还没问问我同意不同意呢?” 第117章 凌云赵旭一场棋逢对手的比武 刁蛮郡主浣玉看上了赵旭的和田玉如意,又见皇兄不肯割爱,遂明眸一转出了个主意,要凌云和赵旭通过一场比武较量来决出这只玉如意的去向。 赵旭欣然同意;凌云却不高兴了,“哎,你们这叫什么事?你们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把事情给定下了,还没问问我同意不同意呢?” 浣玉眼含秋波,向着凌云妩媚地笑着:“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当然会同意了,是不是?” 凌云清远疏离的眸光一敛,沉着脸道:“谁说的!你我现在是新婚燕尔,一片喜庆和谐,如果弄得刀光剑影的,又从何体统?再说了,谁人不知赵兄乃世之名将,武功盖世,无人能敌;你如今却让我与赵兄比武较量,这不是在存心出我的丑吗?” 浣玉美目中光彩流盼,弯眉浅笑道:“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哪,还没打呢就先败下阵来了?” 凌云微微颦着的剑眉清冷而淡漠,他把脸一转,只不说话。 浣玉狎昵地靠上前,柔弱无骨般的娇躯软绵绵地贴在了凌云身上;然后她双手一攀,暧昧地搂住了凌云的脖子,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低语呢喃道:“郡马,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我真的很喜欢那只玉如意啊,你就为我出手一次罢,求求你了……” 她吐气如兰,一张俏脸几乎贴上凌云的面庞了。 赵旭在一旁哈哈大笑,闹得凌云有些面红耳赤,无可奈何道:“唉!我真怕了你了。好吧,我答应你,你先放开手。”他实在不愿让这不雅的动作再持续下去,惹人笑话。 浣玉带着“阴谋得逞”般的笑意缓缓放开了手,莞尔一笑道:“好的。” 赵旭爽朗地笑道:“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像妹婿这样的英雄豪杰,在美人计面前也只好败下阵来了!” 凌云俊脸一红道:“让赵兄见笑了。” 赵旭却清眸一转道:“妹婿何出此言?看着妹婿与御妹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愚兄可是要羡慕嫉妒死了!” 凌云被赵旭说的满脸通红,讪讪道:“赵兄——” 赵旭上前两步,走到凌云跟前,把脸贴在他的耳际,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调笑道:“妹婿,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妹子在成婚之前可是骄横跋扈,刁蛮任性,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可是如今在妹婿面前却是这般的温存体贴,娇憨萌软,愚兄可真要佩服你的魅力无穷了!妹婿到底有何高明的驭妻之术,愚兄倒要请教了!” 凌云给赵旭说的苦笑不得,“赵兄休要再取笑小弟了……” 浣玉见凌云与赵旭窃窃私语地说了半天,不禁好奇道:“唉,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 赵旭笑道:“没什么,在讨论如何比武的事情。”说着,他命侍从拿过两把长剑,把其中一把递给了凌云。 凌云轻轻吁了口气,收拢了一下方才尴尬的情绪,又恢复了原本疏淡清明的神色。 他接过长剑,拱手道:“如此你我点到为止,赵兄远来是客,赵兄先请。” 赵旭道:“那愚兄就不客气了。” 说罢,两人皆闪去了身上的长衫,走到了那片空旷的草坪之上。 府中人等听说凌云与赵旭两大高手要比武较量,皆争先恐后地赶来围观,谁也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一饱眼福的好机会。 但见两人身形辗转,剑走飞花,打得难分难解,看得人眼花缭乱。 凌云锦衣玉裳,衣袂飘飘,剑势凌厉,身形洒脱,行动处若梨花飞舞;赵旭一身白衣,身姿矫健,招式高深,动作飘逸,辗转处如瑞雪纷飞。 观看两人比武较量的所有人等都幸运地觉得:这真是一场震撼人心、可遇而不可求的视觉享受。 浣玉在一旁痴痴地看着,她的目光一直不离凌云的身边左右。望着夫君那潇洒飘逸的身姿,高超凌厉的剑法,她的一颗芳心激动得都要醉了。兴奋之下,不由轻吟起了前人的一首名诗: “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转眼已过去了五十余个回合。斗到后来,二人剑法中有阴有阳,亦刚亦柔。出招时,一人轻灵,一人迅捷;斗到紧要处,一人长剑大开大阖、势道雄浑;一人疾趋疾退、剑尖上幻出点点寒星。 忽然赵旭剑锋一转,“长河落日”,其势如闪电,直取凌云的上三路;众人不由一片惊呼,因为这时谁也不会想到赵旭会突然改变剑路,出此险招,直令人措手不及。 凌云见状微微一愣,一式“雪拥蓝关”,剑尖顺势一撩,迎着赵旭的剑尖滑了上去,在赵旭的胸前一个弄影,只是赵旭手疾眼快,急忙一式“云横秦岭”,挡住了凌云凌厉的剑锋,两人的剑搅在了一起,停滞着,僵持在一起。 两人战成了平局。 这时凌云先撤回了长剑,冲着赵旭拱手道:“赵兄果然武艺高超,造诣深厚,小弟心折。” 赵旭亦哈哈大笑,“人说凌统领剑法精妙,人品一流,愚兄今日总算领教了。愚兄今日能交上凌统领这样的朋友,幸何如哉?” 凌云微微一笑道:“赵兄过奖了。” 说着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彼此的目光互相凝视着,颇有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 月光如水,轻轻泻在白云轩前的栀子花枝上;晚风拂来,风移影动,朦朦胧胧的, 影的眼前的一切恍如在渺茫空灵的梦中一般。 锦阁之中,浣玉玉手托着香鳃,秀眉微微蹙起,闷闷不乐地坐着。 凌云慢慢走近她道:“怎么了?对今天比武的结果不满意吗?” 浣玉轻叹一声,“其实今天能有这样的结局,应该是皆大欢喜了,只是——我的和田玉如意……”她一脸沮丧。 凌云捏了一下浣玉的鼻子,带着几分薄嗔的意味道:“像你这样的身份,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缺什么,何苦为了一只玉如意而耿耿于怀?真是财迷!” 浣玉叫道:“呵,你懂什么?你知道那只玉如意的来历吗?它岂能与那些黄白俗物相提并论?” 凌云好奇道:“哦,愿闻其详。” 浣玉轻吁了一口气,借着烁烁的烛光,娓娓道出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先皇赵籍刚过而立之年,登基不久,朝中局势未稳,北有契丹、西夏虎视眈眈。这一年,西夏使节李元吉来朝中纳贡,一起带来的还有一只玲珑剔透、晶莹旖旎的玉如意。 这只玉如意乃是世间罕见的和田玉制作而成,上好的玉质加上能工巧匠完美无暇的精雕细刻,简直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世之瑰宝。 更为奇特的是,此玉除了有柔筋强骨,利血明目的功效外,还可以祛除各种阴晦毒恶之气。照李元吉的说辞:如果谁有幸能配戴上它,则可以长命百岁,驱邪避凶,一生一世安康强健…… 凌云笑道:“这玉如意真的有这样的功效吗?” 浣玉叹道:“这个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西夏使者下面的言论。他说,他们西夏兵强马壮,高手如云,而且人人都想得到这世之罕见的宝物。 现在他带来了西夏的三大勇士,大宋朝中如果有人能够战胜这三大勇士,玉如意方可奉上,否则,他们只好把宝物原路带回。因为他们不能把宝物放在一个他们认为没有任何安全感的地方。” 凌云剑眉一挑,“岂有此理,这不是在挑衅我大宋无人吗?” 浣玉灵动的杏眸一闪,瞄了凌云一眼,带着几分揶揄的意味道:“是啊,如果你早出生三十年该有多好啊!至时你一定会挺身而出,打败那几个骄横跋扈的西夏武士,为我大宋争回这口气对不对——只是当时的你又在哪里呢?……” 凌云听出浣玉说话的味儿不对,不由剑眉一扬,作势欲打道:“好啊,你取笑我是不是?”?浣玉笑着躲闪,两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须臾两人才平静下来;凌云又问下文。 浣玉道:“后来的事情很简单,朝中真的有一人挺身而出,连胜三阵,把那些耀武扬威的西夏武士给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你猜这人是谁?” “谁?” 浣玉俏脸一扬,骄傲地说道:“我皇兄赵旭的父亲,我的伯父广陵王爷赵睿!” 凌云怔了一下,遂而点头道:“其时广陵王爷年轻气盛,武功高强,打败这些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浣玉道:“就是到了现在我的伯父也是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当年啊!” 凌云赞许地点点头,又问:“后来呢?” 浣玉道:“后来,先皇便把这和田玉如意赐给了伯父,以示嘉奖;现在伯父又把玉如意交给我的皇兄赵旭保管。” 凌云点头道:“我明白了。也难怪赵兄不舍得把玉如意赠给你——先皇御赐之物,岂可随便发落?” 浣玉小嘴一撅道:“那又如何,先皇既然把东西赐给了伯父,伯父又给了皇兄,便是皇兄之物了,去留取舍他自己便可做主,为什么不能转赠他人?” 凌云无可奈何地瞥了她一眼,轻叹道:“你呀,真是任性!” 浣玉明媚的眸子一转,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你的武功应该胜我皇兄一筹的,怎么就没有打败他呢?如果打败了他,那只玉如意就是我的了——从实招来,是不是当时你没有尽全力啊?” 凌云那双灿若星辰般的清眸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微微扬了扬嘴角,没说什么。 第118章 孀居的丁梦轩居然怀孕了! 在京城里办完公事之后,在余下的这段日子里,赵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刑部尚书府里度过的。 与凌云、浣玉在一起,他们或促膝聊天,或把酒当歌,或弹琴论羿;有时候兴致上来,赵旭便与凌云在花园中比武论剑,切磋武功,那感觉真的惬意极了。 闲极无聊了,赵旭便拉着凌云到京城的大街小巷里转上一圈,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尽情放飞一下那颗与快乐和童真逃逸的太远的、有些疲惫的心。 这日,凌云与赵旭在后花园中把酒畅谈,浣玉在一旁抚琴助兴。酒酣耳热之际,赵旭笑道:“我忽然想起了前人的一首诗,正好可以借来表达我们此时的心情。” 说罢,便满怀豪情、抑扬顿挫地吟颂起了曹操的名诗【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吟罢,众人抚掌大笑。 在京城小住数日,边关忽然传来急报,说契丹贼寇来犯,急召赵旭火速回去。众人虽然依依不舍,但也不得不忍痛分别。 临行前,凌云与浣玉准备了一桌酒席,在刑部尚书府的后花园中为赵旭践行。 凌云举杯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赵兄与小弟虽然结识日短,却情义深长,小弟在此敬兄长一杯,愿赵兄此去一帆风顺,愿我们后会有期。” 赵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浣玉亦斟满一杯酒,递上前道:“皇兄,小妹也敬上一杯。皇兄久居边关,好长时间不回来一次,现在有暇回来了,却又来去匆匆,真是遗憾。喝了小妹这杯酒,一定记得有空就常回来看看哦!” 赵旭接过来饮了,笑道:“多谢御妹。二位的深情厚义愚兄感念在怀;临别了,有一件至爱之物送给御妹以为留念,望御妹笑纳。” 说着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双手捧着,就像是捧着一个初生的婴儿般,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浣玉好奇地接过来,见了不由又惊又喜。原来赵旭送给她的至爱之物,正是她整日里心心念念却不得的和田玉如意! 望着这只玲珑剔透、晶莹绮丽的宝物,她一时痴了,半晌才道:“皇兄,你真的舍得把这宝贝送给我吗?” 赵旭微笑着点点头。 浣玉杏眸中似乎有细碎的波光在莹莹闪动;激动之下,她的声音几近哽咽了,“可是——” 赵旭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满是暖意地望着浣玉,真诚地说道:“御妹也不必太过介怀,其实这只玉如意本来就应该归你所有了,只是在我那里寄存了几日而已。” “哦?到底怎么回事?”浣玉灵动的眸光一闪,急忙追问下文。 赵旭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凌云道:“御妹还记得上次我与妹婿比武时的情形吗?” 凌云原本淡漠疏离的眸子里此时跳过一抹掩饰的光彩,急忙打断他道:“赵兄——” 赵旭爽朗地哈哈大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妹婿,你就让我一吐为快罢——否则这个心结一直闷在心里会憋死我的。” 说到此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清朗的眸子里闪现出的是满满的欣慰与钦佩的光彩,“妹婿的武功确实高我一筹,当时若不是妹婿手下留情,愚兄只恐当时就要在众人面前出丑了……” 原来那日,凌云与赵旭在后花园中比武论剑;到了最后关头,凌云施出一式“雪拥蓝关”,剑势迎着赵旭的剑尖滑了上去。 这一剑本来可以抵上赵旭的胸膛的,只是他动作稍一迟缓,在赵旭的胸前一个弄影,给了赵旭一个闪躲的机会,赵旭才以一式“云横秦岭”挡住了凌云凌厉的剑锋——换言之,如果不是凌云当时手下留情,赵旭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而当时赵旭并没有觉察到凌云的手下留情,直到晚上回到住处换衣服时,才发现自己衣服的前襟被划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再回想起白天比武时的情形,他立时恍然大悟。 赵旭道:“妹婿当时明明胜了,却一直绝口不提,可见妹婿之心胸开阔,虚怀若谷——而妹婿的这份心意在下也心领了。再说,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此次比武若是妹婿取胜,这只玉如意便当归御妹所有——现在我就要离开京城了,如果再不把事情挑明,岂不是让我一直都心中不安吗?” 凌云微微一笑道:“赵兄言重了,其实小弟与赵兄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偶尔一招一式占了上风并不能说明什么;而且当时小弟也不过是侥幸取胜而已,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又何必重拾话题?倒是赵兄光明磊落,胸怀坦荡——赵兄的高风亮节,实令小弟钦佩之至。” 赵旭由衷道:“赵某能交上妹婿这样的朋友,此生何憾?” 凌云清眸含笑道:“彼此。” 浣玉单侧嘴角微微一扬,一脸的不耐烦道:“瞧你们两个又要互相吹捧了,难道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赵旭道:“说点别的?那好啊,我倒正要问问御妹,得到了这只梦寐以求的宝物,你又该如何珍视它呢?” 浣玉仰起那张美丽稚气的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走到凌云近前,把那只和田玉如意小心翼翼地佩戴在了凌云腰间的玉带上。 凌云不由愣了一下,转脸痴痴地望着她。 浣玉一双明眸凝然注视着凌云的眼睛,含情脉脉道:“郡马,就让这只玉如意一直佩戴在你的身上,为你驱邪避凶,保你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赵旭带着几分嫉妒羡慕恨的意味调侃道:“妹婿,御妹对你的这份情意足可感天动地,为兄可要羡慕死了!不过我对你说啊,你可一定要好好对待我的御妹哦!如果有一天让我知道了你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旭的无心之言却不经意间又勾起了凌云的心事。 他不禁起又想起了练南春,想起了他与她之间那些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矢爱不渝的誓言……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凌云的神色不由变得极为难看,他表情空茫的垂下眸子;只是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翌日,赵旭离京赶往三关。晋陵王爷、吕文正、何禹廷、凌云、浣玉等人,或朝中重臣,或至亲好友都去为他送行。正是: 京华友人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侯爷府中,服侍丁梦轩的一个小丫头忽然慌慌张张来找常青公主,“公主,不好了!少夫人她……她忽然呕吐不止,那样子痛苦极了,好像得了什么重病似的……” 常青公主心里不由一沉 ,急忙吩咐管家何禄为去请太医。 王太医很快赶来了。他隔着银色的帐幔,手撵着须髯,不慌不忙地为丁梦轩号着脉。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神色忽然变得非常古怪,好像是不相信自己方才的诊断似的,又把方才的程序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边。随后他神色复杂地轻吁了一声,眉头紧锁,只是沉吟不语。 常青公主目不转睛地瞅着王太医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变化,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王先生……” 王太医眉头紧蹙,沉声道:“公主殿下,可否移驾到外面说话?” 常青公主困惑地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随着他一起来到外面的客厅里。 王太医神色紧张地让常青公主摒退了左右;又踌躇了半晌,才嗫嚅着对常青公主道:“少夫人她……她有喜了……” 常青公主如遭雷击,原本平和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什么,有喜了?……王先生,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王太医神情激动道:“哎呀公主,这样的事情老朽敢信口胡说吗?方才我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诊断才重新诊视了一次,如果有甚差错,老朽情愿立即卷铺盖回家!” 常青公主此时的神情极为难看,不由喃喃道:“天哪 ,这……怎么可能?王先生,依你看,她现在有几个月了?” “大约三个多月了吧!” 这就更荒唐了。常青公主心想:“我儿子故去已经半年多了,天哪!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是什么时候与人私通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丁梦轩身为大家闺秀,其贞德贤淑、玉洁冰清的名声在京城名门中是出了名的,想不到我儿子故去还没有半年,她就与别人勾搭上了! “表面上看还是一身孝服、心如止水的样子;暗地里却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来,真是伤风败俗、家门不幸!……” 王太医见常青公主脸色铁青,十分理解她此时的心情,遂小心翼翼道:“公主殿下……” 若是说起这位王太医,那可是侯爷府的心腹医生,府里很多的疑难杂症都是请他延治的;他亦是恪守医德,对府中的秘密守口如瓶,所以一直以来都很得常青公主与侯爷何禹廷的器中。 常青公主秀眉微蹙,沉吟了一下道:“王先生,你先回去罢,有事本宫再找你;至于今天的事情……” 王太医心领神会道:“这个公主只管放心,老朽知道该怎么做。” 常青公主雍容闲雅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如此有劳先生了。” 王太医走后,常青公主颓然瘫坐在了椅子上。她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地思忖了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吩咐侍女碧云去把丁梦轩的大丫头琦玉找来。 琦玉心情忐忑地跟着碧云来到大厅里,战战兢兢地垂手侍立于常青公主面前,低头聆听着女主人的训示。 常青公主先不说话,一双寒星般犀利的冰眸只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看了半天,方冷着脸问道:“你整日服侍在你家少夫人身边,她的一言一行应该都躲不过你的眼睛。告诉本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19章 常青公主决定制止事态发展 却说常青公主,忽然听王太医说,一直孀居的儿媳丁梦轩居然怀孕了!不由又惊又恼,立即把丁梦轩的大丫头琦玉找来一问究竟。 琦玉心慌意乱地站在常青公主面前,面无血色,眼神飘忽。 她不由又想起了几个月前那一幕惊心动魄、不堪回首的场景——当时的情形几乎已成了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惊悸的梦魇。 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出于好奇与不解。 因为那些日子来,她惊奇地发现,新婚之夜丈夫被杀的丁梦轩一改往日那苍白憔悴、失魂落魄的形容,忽然变得容光焕发,明眸善睐起来,不觉心中纳罕,却又无法直截了当地去询问,只在暗中悄悄观察。 终于在一天晚上被她发现了端倪。 那天晚上,她先是假装睡了,然后又在半夜里偷偷爬起来,蹑手蹑脚溜到了丁梦轩寝室的外面。 这时候她听到房里传出来一些奇怪的动静。那声音像是喝醉了酒似的,缠缠绵绵,让人听了只觉得脸红心跳,浑身只起鸡皮疙瘩。 很明显的,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女的是自己曾经的小姐、侯爷府少夫人丁梦轩,男的呢?…… 在那一刻,琦玉只觉的浑身的血都要凝结了;她只是呆呆地滞立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 她本是丁府的家生子,从小便侍奉在丁梦轩跟前;丁小姐是一个如何贞洁刚烈的人,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如今她的丈夫刚刚故去了几个月,尸骨未寒,她就能干出这种事来吗?她想她一定是听错了! 带着满脑子的困惑与不解,她鬼使神差走到丁梦轩寝室的窗前,轻轻把耳朵贴在了窗棂上面。 于是房间里的声音便字字清晰地传了出来,一点不漏地贯到了她的耳朵里。 那里面确是一男一女在耳鬓厮磨。那女子真的是自己曾经的小姐、现在的侯爷府少夫人丁梦轩;而那男子……居然是侯爷府的大公子何成麟! 在那一刻,她几乎都要傻了!她用力拍了拍自己那几分木然的脑袋,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大公子何成麟?难道是自己活见鬼了吗?不可能,不可能……此时的她,只觉的脑子里一片恍惚,几乎就要晕过去。 她脸色惨白,惊恐万状,下意识地一步步往后倒退着。这时候,她忽然觉得肩头一麻,随之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蜷缩着身子、手脚被捆绑着,被关押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人,正眼神阴鸷、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她。 这人正是侯爷府的武师应传霖。 应传霖抬起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冷冷道:“说吧,你现在是想死还是想活?” 什么意思?……琦玉抬起惊慌失措的眸子,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应传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自顾自地说道:“如果你还想继续活下去的话,那么今天晚上你所看到的事情,任谁也不要说起,包括侯爷,公主,还有少夫人……” 说到这里,他眯起了那双幽深晦暗的眼睛,眸底掠过一道冷戾的杀机,“反之,你若是敢泄露半个字,那就永远都别想再看到明天的太阳!……” 当时的情景就像是一场惊悸的梦魇;而应传霖对她说过的那段话,也成了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现在面对常青公主那严厉而充满威仪的诘问,她只觉的自己心底深处隐藏的那处暗疤此刻仿佛又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般,一阵阵钻心彻骨般的抽痛。 她能把那天晚上的情形说出来吗?不能!当然不能! 如果她只逞一时之快而不计后果地说了,那么她将必死无疑!因为她很了解应传霖的为人与性情——他心狠手辣,说到做到,一定会杀她灭口的。 反之,如果她守口如瓶,咬着牙死撑下去,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琦玉权衡再三,暗暗地拿定了主意。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眼中闪过的是坚定而执着的神色。 常青公主见琦玉只是抽抽噎噎地呜咽着,并不言语,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又催问了一遍。 琦玉缓缓垂下泪眸,泣道:“公主,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只是发现少夫人这些日子来行为有些反常,好像很激动、很兴奋的样子,但一整天除了服侍她的几个丫头与嬷嬷外,真的并没有其他人来过啊!” 常青公主清丽的秀眸中划过一丝困惑,“此话当真?” 琦玉飘忽的眼神看向别处;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坚决道:“奴婢所说的话千真万确。公主,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奴婢若是敢有半句虚言,便让我立即死于刀剑之下!……” 常青公主见她说话干脆,语气果决;不由半信半疑地瞅了她一眼,低头沉吟着没有说话。 作为常青公主的心腹侍女碧云,见场面一度陷入僵持,便在一旁道:“公主,奴婢也觉的这件事情很是奇怪。咱们侯爷府里一向戒备森严,秩序井然;而少夫人住在深闺内宅,深居简出,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发生,也该有些风吹草动才是——可是这几个月来,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动静啊!” 常青公主眉心蹙了蹙,心想:“莫非是下人中有不规矩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心烦意乱地冲着碧云挥了挥手,让她先把琦玉带下去。 常青公主独坐厅中,思忖了良久,遂带着几个贴身侍女径自来找丁梦轩。 丁梦轩此时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她苍白憔悴,楚楚可怜,如病中西施似的恹恹无神。 常青公主眉眼间尽是冰冷与鄙夷,她沉默了一下问道:“你的例假几个月没来了?” 丁梦轩垂下眼睑,幽幽道:“大概有三个多月了吧。” 常青公主翻了个白眼,冷冷哼了一声道:“对此你作何解释?” 丁梦轩脸色绯红;她犹豫了一下,才讷讷道:“我说出来,只恐怕连母亲也不会相信,不过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常青公主有些困惑地望了她一眼,“哦?……” 丁梦轩满脸羞涩,便把三个月前何成麟魂魄显灵、梦中与她相会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常青公主眼底划过的是满满的不可思议与诧异不解。她久久地望着自己的儿媳,一双秀眸瞪的大大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于什么前生后世、魂魄显灵之类的说法,她是抱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的态度的;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也总是存在着一种似是而非、迷迷蒙蒙的幻想与渴求的。 尤其是她的儿子何成麟死后,她更希望在这个世上能有鬼魂显灵;因为这样的话,儿子就可以在天有灵了,也可以托梦于她了。 对于一位心意拳拳的可怜母亲来说,哪怕是在梦中能有机会与儿子相见,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寄托与慰籍的。 常青公主从丁梦轩那里出来,又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原来的厅里。她让侍从把管家何禄为找来,把此事告诉了何禄为,并征求他的看法。 何禄为眉头蹙起,踌躇了半晌,支支吾吾道:“这种事情,老奴……不敢多嘴。” 常青公主道:“本宫因为信的过你才与你商量的,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说便是了!” 何禄为低头沉思了一下,方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道:“大公子显灵之事,是真是假老奴不敢乱说;只是有一点却不得不提醒公主:大公子英年早逝,少夫人却在这个时候怀有身孕,纸里包不住火,有朝一日此事若是传扬出去,那可是好说不好听啊!事关侯爷府的声誉,还望公主慎重处之!” 何禄为避重就轻、隐晦含蓄的说法却更是加重了常青公主内心的忧虑与不安;同时也彻底去除了她心中的困惑:什么鬼魂显灵,分明就是这个贱人在找借口!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到时候若是让这来历不明的孽种生出来,那我与侯爷的脸又往哪儿搁?这种伤风败俗的丑行若不及时制止,若是事情闹大了可真让我无地自容了!…… 常青公主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打定了主意;她略一思索,便让何禄为去找王太医。 第120章 凌云与常青公主母子相见不识 却说丁梦轩,自常青公主走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深信自己腹中的骨血是何成麟的,故心中还有几分兴奋的喜悦与甜蜜的陶醉。 她暗自思忖道:不知婆母在听了这人鬼情缘的事情之后会怎么想?她一定也很激动,一定会感谢上苍赐予这个孩子,让我们何家终于有了香火以传宗接代。 她正在暗自陶醉与庆喜,忽然琦玉神色凄惶地走了进来,告诉她常青公主来了。 她连忙挣扎着起身见礼,常青公主却冷冷道:“不用了。” 丁梦轩见常青公主神色冷漠,不由心中纳罕。 常青公主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道:“王嬷嬷,把这碗汤药端给她喝了。” 王嬷嬷应声走了过来,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端到丁梦轩面前。 中药苦涩刺鼻的味道丝丝袅袅萦绕在她的唇齿之间,使得她一阵阵的晕眩与恶心。她不由后退几步,警觉地问道:“这是什么?” 王嬷嬷皮笑肉不笑道:“补药啊,快趁热喝了吧!” 她的声调冷飕飕的,这更抵不过周围那一双双冷的足可以穿透她心脾的、充满了鄙夷的目光 。 丁梦轩此时已意识到了不妙;也很快从方才那瑰丽旖旎的幻想里过渡到冷酷的现实中来。 她凄伤的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忍不住又苦涩地问了一遍:“这到底是什么药?……” 常青公主柳眉竖起,厉声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痛痛快快把药喝了就是了!” 丁梦轩心里一凉,喃喃道:“母亲,您怎么可以这样做?这是您儿子的骨血啊!他只留给我这么一点点极其细微却又最最重要的东西,您怎么可以就这样狠心地毁掉他?您这样做对的起九泉之下的成麟吗?” 丁梦轩声泪俱下,悲恸欲绝,却一点也改变不了常青公主那已经下定的决心。她冷笑一声道:“我的孙子?我的儿子死了都半年多了,哪来的孙子?从实招来,这孽种到底是谁的?” 丁梦轩哭道:“母亲,他真的是成麟留下的骨血!古书中也有类似的典故,不信您可以查阅……” 常青公主不耐烦道:“你少跟我啰嗦这些无聊的东西。王嬷嬷,让她喝了这碗药!” 王嬷嬷答应一声,然后阴沉冷戾的眸光一转,示意两旁的侍女上前。 丁梦轩脸色苍白,连连后退道:“不!……我不喝!我死也不喝!……” 几个侍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欲要上前,又有些迟疑,只好不知所措地站着。 王嬷嬷脸色铁青,厉声道:“你们还愣着干吗?还不动手!” 有了王嬷嬷的撑腰,几个侍女胆子又壮了起来,互相施了个眼色,一拥而上。 丁梦轩拼命地挣扎着,躲闪着,在与侍女的纠缠打闹中,只听“砰”的一声,那个药碗跌在了地上,摔成数瓣,药汁洒的满地都是。 常青公主的脸色难看极了。丁梦轩脸色苍白,披头散发,娇柔的身躯在簌簌发抖,抖的就像是风中凌乱的树叶。 沉默。可怕的沉默。众人屏息凝神,面面相觑,他们在等,等沉默中爆发的那一刻。 常青公主毕竟皇亲贵胄,雍容闲雅,秉性沉稳,且极有同理心。此时望着丁梦轩那伤心绝望、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眉心蹙了蹙,忧郁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层深深的悲哀与怜悯。 她长叹一声,颓然瘫坐在椅子上,把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 众人有些不解地互相对视着,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所有的人一个个从丁梦轩身边走过,留下的是一道道鄙视冷漠的眼光。 丁梦轩伤心地伏在香衾上,无语凝噎,泪湿前襟。没有人来安慰她,只有她的贴身丫头琦玉在一旁默默地陪她垂泪…… 自从丁梦轩的事情之后,常青公主原本忧心忡忡的心里更是平添了无数新愁;整日的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她的贴身侍女碧云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乍着胆子问她:那日为何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丁梦轩? 常青公主眼底的悲凉一点点蔓延开来;她沉默良久,轻噫一声道:“唉,都是可怜的女人,又何苦彼此为难呢?……” 碧云一脸茫然,似懂非懂;她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这时,侍女烟翠忽然来报:“公主,外面浣玉郡主来探望您了!” 这可真是个缓和尴尬气氛的好时候。常青公主原本布满阴云的脸上立时浮现出了晴朗的欢颜,眉头一展道:“先把郡主请到花厅里,我接着就过来!” 却说常青公主,略做整束,便兴冲冲来到花厅里会见自己的侄女浣玉郡主。 本来就是姑侄情深,无话不谈;现在浣玉又是新婚燕尔,初为人妇的感觉使她对许多事情又有了新的见地,所以话题就多了。 先叙姑侄之情;又说刑部尚书府,皇宫里,京城内外所发生的一些奇闻轶事;然后浣玉又聊起自己新婚的诸事等等,常青又说起了自己近期的烦恼…… 不知不觉就扯到了丁梦轩的事情上。 浣玉先是瞪大双眸一百个不相信,还以为姑姑是在跟她开玩笑;接下来便是嗤之以鼻,对这种伤风败俗之事颇为不齿;最后又肯定了常青姑姑的做法,赞扬姑姑行事果断,进退得宜。 常青公主叹道:“浣玉,你就别再奉承我了,你看看这个家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姑侄两个东家长、李家短地漫谈闲聊着,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 浣玉遂起身告辞;常青公主恋恋不舍,竭力挽留道:“天这么晚了,浣玉,你就住下吧!你姑父整天地忙于国事,只把我一人撇在家里,太冷清太寂寞了,今天晚上就陪着姑姑一起住吧!” 浣玉秀眉微蹙道:“姑姑,这恐怕不妥吧!今天我与郡马说好了要回去的,若是让他担心了……” 常青公主却不以为然道:“他还能担心什么?在姑姑这里还能有什么事?好了,不要再找理由来搪塞我了,只让香云娇杏她们回府去与凌云说说就是了。香云——” 常青公主才待吩咐下言,丫头烟翠已进来禀报道:“公主,郡主,外面凌统领来了,说要接郡主回去。” 常青公主道:“请他进来。”烟翠应了一声,出去了。 浣玉一听凌云来接她,心里不由美滋滋的,只觉的幸福甜蜜极了。 常青公主抿嘴一笑道:“我说你老急着回去干吗,原来是舍不得你的心上人啊!也难怪,他对你倒是挺体贴的!” 浣玉羞红着脸道:“姑姑——” 常青公主含笑望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这凌云的大名,我时常听你姑父说起,对他还挺有好感的。我一直在纳闷,这凌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让我的侄女对他一见倾心,为了他而不顾一切?” 浣玉讷讷道:“姑姑,你还提这些干吗,都过去的事情了——” 姑侄两人正在说话间,凌云已由烟翠领了进来。 常青公主不由注目打量着他。只见凌云身长八尺,身材颀长而矫健;生的面如冠玉,眉分八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神采而有魅力;一身白色箭衣,匝巾剑袖,镶金戴玉,犹如玉树临风般,气宇轩昂,丰神俊朗。 他整个人往那儿一站,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潇洒飘逸的气质;果然是个气度斐然、人品一流的俊秀人物。 凌云恭恭敬敬地向常青公主见礼:“凌云拜见公主。” 常青公主笑道:“都是一家人了,还客套什么?以后也随着浣玉叫我姑姑好了。” 凌云道:“谢公主!” “还叫公主?” “啊,姑姑。”凌云说着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煜煜有神的清眸正与常青公主晶莹如水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彼此对望之下,双方都从心底深处升起一种异样的莫名感觉来。 这是一种朦朦胧胧、此曾相识的感觉,而其间意味究竟何在,两人又都说不清楚。 人说“母子连心、父子天性”,但只因为双方都不能参透这一层关系,故不能理解其中那深沉而复杂的滋味,也是很自然的了。 什么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有缘与无缘同时捉弄着这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识的两个人。 浣玉见两人只是痴痴相视,良久无言,不禁有些奇怪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两人这才缓过神来,都觉得脸上讪讪的,颇有些不自在。 凌云道:“失礼。”闪身到了一边。烟翠搬过椅子,他坐下。 常青公主在见到凌云的那一刻,原本僵直的五官似乎也变的清晰起来;一双柔和的眸子如潋滟的春水,一直不离他的身边左右。 此时便轻轻笑道:“怪不得你姑父整日夸你好,我这没出息的侄女也为了你而不顾一切——这么多人都说你好,原来事出有因,你果真是魅力无穷,连我这老太婆见了你也要忘乎所以了!” 凌云俊逸的脸上绯红一片,“姑姑取笑了!” 常青公主嘴角噙着微笑,问道:“志超,你这次来是接我侄女回去的吗?” 凌云明亮的清眸中闪过一片动人的神采,柔声道:“主要还是来探望姑姑。” 常青公主慈眉浅笑道:“你倒是挺会哄人的!我这侄女大约就是给你这样花言巧语哄去的吧?” 浣玉眼横秋水,小嘴一撅道:“姑姑,你又在取笑人了!” 常青公主眸光一转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志超,我与你说,你媳妇本来早就回去了,只是我舍不得她走;她呢,又舍不得你。因此我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儿,你们两口子就都别走了,在府里将就着住一晚上吧!” 凌云剑眉蹙起,有些踌躇道:“姑姑——” 常青公主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神里是满满的渴望与期盼,“不准说令我失望的话啊!志超,难道你真的连这么个面子都不肯给么?” 第121章 究竟是谁想劫持丁梦轩? 却说凌云,来侯爷府接浣玉回府,顺便拜见了常青公主。常青公主一见到凌云便觉的格外亲切,一个劲儿挽留他与浣玉今天晚上留宿府中。 常青公主一片热情,若是再驳她的面子未免有些太不识好歹了,凌云终于点点头。 常青公主见凌云答应留下来了,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很是高兴。 众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天已经很晚了。 凌云便提出各自安歇;常青公主也乏了,于是众人一起往外走去。 刚出了客厅,忽然听到后面的深宅内院中传出一片喧嚣嘈杂声。 众人正觉的奇怪,后院已有几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满脸的惊惶之色,结结巴巴道:“公主,不好了!少夫人给一个黑衣蒙面人……劫走了!” 常青公主不由地大惊失色:“什么?……”乍闻惊变,她一时也慌了神,不知所措地呆在那里。 凌云在刑部尚书府为仕多年,见多识广,脑子转得也快,闻言凌厉的眸光一转,急声问道:“贼人望哪边去了?” 其中一人用手一指:“那边!” 凌云一语不发,依照仆人所指的方向健步拧腰追了过去;身形疾如闪电,快似狸猫,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望着凌云那飘逸轻灵的身法,常青公主不由唏嘘不已,连连惊叹;浣玉则弯眉浅笑,颇有一种夫贵妻荣的骄傲与自豪。 却说那黑衣蒙面人,劫持了丁梦轩,脚下如飞,眼看着就要出了侯爷府大院了,忽见面前白色人影一闪,有一人以一式潇洒的“鹞子翻身”,几个空翻已堵在了他的面前。 那黑衣蒙面人回脸望去,不由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凌云瞅着这黑衣蒙面人身形举止亦是十分眼熟,不由剑眉一扬,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劫持侯爷府少夫人!” 那人不再答话,一手挟持着昏迷不醒的丁梦轩,一手出剑,一式“流星赶月”,直袭凌云咽喉。 凌云抬手扬剑,飞花泻玉,眼前划过一片星光,只晃的那黑衣人慌乱地往后一退身形,方勉强躲过了凌云那凌厉的剑势;饶是这样,他亦被骇得面如土色。 他回拢了一下自己惊慌的情绪,急忙剑式回旋;两人又激烈地交战在了一起。 刚开始时,凌云并未把来人放在眼中,只以为是一般的贼人来捣乱;待交手数合后,才知道自己当初的看法有待纠正了。 此人剑法高超,造诣深厚,武功的确不容小觑;而且其身形举止与剑法招式都十分的熟悉,两人纠缠盘旋的时间越长,凌云心里越是有底了。 这时侯爷府的家丁护院们已纷纷持械赶来。这对黑衣蒙面人来说,形式更为不利了,何况此时他腋下还挟持着一人。在凌云那高超精妙的剑势之下,他已是手心见汗,气喘吁吁,堪堪不敌了。 对于一个武艺高强的人来说,挟带个把人本来不算什么,但现在的情形却不成:他的武艺与凌云相比,本来便逊色很多;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人的拖累。 就如在一个本已失衡的天平,在优势的一边又多加了一个砝码,已是严重的倾斜了。 此刻的他本来便已是手忙脚乱了;尤其当两人剑势回旋、身形一错时,凌云不冷不热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李武师,别来无恙啊!” 他心里一颤,不由地心神一散,手里的剑势停滞了一下;“吭哧”一下,对方那锋利如雪的长剑已深深地刺在了他的肩窝之上! 他“啊”地尖叫了一声,手里一松,挟持在肩窝里的丁梦轩便呈自由落体向地上坠去! 凌云见状急忙一式利落的“白露横江”,抢步上前,探出猿臂想去兜揽住丁梦轩那直线下坠的娇躯。 只是两人的距离间隔的有点远,他的动作虽快,还是与她迅速下坠的身体的速度差了一步;于是丁梦轩那娇柔的身躯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虽然穴道被制住,但坠地产生的剧烈痛感还是使的她下意识地“嘤咛”了一声,那声音凄楚悲惨,显得痛苦之极。 凌云望着跌落在地上的丁梦轩,又茫然望了望自己那空落落的双手,一时有些失神。 只在这电光闪火的一瞬间,那黑衣蒙面人一式漂亮的“一鹤冲天“,已把他那敏捷灵巧的身形遁入到了茫茫的黑夜之中,恍如一缕轻烟,飘飘渺渺,仿佛鬼影神踪一般 真的不愧他那“如影随形鬼影子”的绰号!凌云暗忖道。 凌云沮丧地返回身来。这时候常青公主与浣玉郡主也匆匆赶来了。 常青公主见状,急忙安排侍女把丁梦轩扶回到她的绣房里;浣玉亦跟着常青公主一起来到了丁梦轩的房中。 她们见丁梦轩只是僵直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不由地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浣玉毕竟是会些武功的;此时她灵动的秀眸一转,忽然醒悟过来:这丁梦轩是不是被点中了穴道啊?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姑姑一说,常青公主不由蹙了蹙秀眉道:“哦?……那你马上到外面去把凌云叫进来,让他来看看罢。” 浣玉眸光一沉道:“这不太合适吧?男女授受不亲……” 常青公主轻叹一声道:“事急从权,事到如今,还是先救人要紧,也顾不得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了!” 浣玉有气无力地垂下眼睑,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她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恹恹地出去了。 谁都知道男女有别;所以作为一个年轻男子,自然是不方便私自进入侯府女眷的深闺内宅的,尤其是像凌云这般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所以此刻的他,便一直在外面的客厅里焦灼地等待着里面的消息,直到浣玉心不甘情不愿地出来叫他进去。 凌云忽然听浣玉叫他进去,心里不由一沉,一种不详的预感已不自觉地涌上了心头。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疾步随着浣玉来到了丁梦轩的绣房里。 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凌云并不多言,只是胼指在丁梦轩的池中、环跳等几处穴道上迅疾轻灵地一点。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潇洒而利落,引的一旁的常青公主带着几分花痴的意味,赞赏地感叹了一声;而浣玉却嘴角一扬,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颇有些酸溜溜的醋意。 浣玉那小女儿吃醋拈酸的举动自然瞒不过心思敏捷的凌云的那双锐眼,不过他也懒的计较,只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不去理会。 这时候只听丁梦轩轻噫一声,幽幽转醒过来。 她缓缓睁开迷离的倦眼,呆滞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又把眼睛又闭上了。 常青公主冷漠的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鄙夷的意味,“挟持你的是什么人?” “你认识他吗?” “知道他为什么要挟制你吗?” “他对你说什么了没有?” 丁梦轩眼神空洞,目光里毫无神采,仿佛灵魂被掏空了一般,只是呆呆地发愣,对常青公主的问话置若罔闻。 常青公主有些恼了,她本来就对丁梦轩伤风败俗之事反感之极,现在又见她这副姿态,怎不厌恶,冷冷道:“你不说是么?其实你的沉默已经告诉了我劫持你的人是谁了。” 丁梦轩脸色苍白,无神的目光里流露有几分惊异的神色。 常青公主眉眼闪动了一下,眸光里尽是冰冷,“那个人就是你的奸夫!” 丁梦轩花容惨淡,眸底尽是惨痛,连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 常青公主道:“那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到底是谁?” 丁梦轩娇柔的身子像是风中凌乱的枯叶,在簌簌发抖;她眼睛里满是泪水,无助的目光里透出的是无限的苍凉与悲戚,那样子楚楚可怜,让人心痛。 凌云在一旁见了,原本淡定的心里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因为曾几何时,他对丁梦轩曾产生过一些暧昧不明的、懵懂的情愫。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不由自主为她而心动;后来他又因为公务私下里求她帮过忙。她深明大义,勇敢地冲破父亲的阻挠作了真证,却因此而害死了她的贴身丫鬟香罗。 她认为是他利用了她;骂他卑鄙无耻,对他痛恨之极,误解颇深。他亦是为此痛苦,彷徨,遗憾始终没有机会向她解释,这种遗憾一直延续到现在…… 丁梦轩此时无力地垂下眼睑,微弱道:“我也不知道。他当时蒙着面,不等我说什么,便点了我的穴道。” 常青公主冷然道:“你唬谁呢,他既然劫持你,必是事出有因!” 丁梦轩悲哀的眸光里丝丝缕缕满是无助,凄然道:“母亲,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常青公主面无表情道:“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再勉强你。想来你也是个明白人,究竟该怎么办,你自己心中有数!” 常青公主的话,语气看似平静淡漠,实则内含凌厉的杀机,字字句句戳到丁梦轩那颗已是伤痕累累的沥血的心里,比锋利的刀子一寸寸凌迟她的心还要痛楚百倍。 谁能体会的到丁梦轩此时的这份心情?她面如死灰,神情难看极了。 常青公主已然不耐烦再跟她啰嗦什么了,她轻轻吸了口气,回过身来,只是对着身边的凌云与浣玉道:“志超,浣玉,咱们走。” 在众人走到门口时,丁梦轩忽然叫了一声:“等等。” 众人止步,心想:莫非丁梦轩忽然回心转意了,要说出真相了吗? 丁梦轩无力地抬起头来,把黯然失神的眸光缓缓转向了走在最后面的凌云。 她的脸上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木然道:“凌云,你等等,我有话与你说。” 第122章 丁梦轩的胎儿流产了! 丁梦轩被黑衣蒙面人劫持未果,常青公主追问她贼人是谁,丁梦轩闭口不言,却只要凌云先停留一下,她有话与他说。 她这话有些出人意料。常青公主与浣玉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和凌云。 特别是浣玉,听了丁梦轩的话后,神情立时变得颇为不齿,那扬起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拈酸与鄙夷的意味。 凌云心里亦是“咯噔”了一下,有些困惑地回脸望了一眼丁梦轩;而对于常青公主与浣玉郡主那异样的目光,他却并不如何在意。 他对丁梦轩早已没有了什么非分之想,他此时留下来,只是想听听她到底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于是,众人都出去了;只有浣玉滞留在最后不愿意挪窝儿。 因为她真的不甘心让凌云与丁梦轩就这样孤男寡女地独处一室、窃窃私语;最后还是常青公主死拉硬拽地把她给拖走了。 这时绣房里只有凌云与丁梦轩两个人。 男女授受不亲。凌云刻意与丁梦轩保持着十几步远的距离滞立着,庄重而谦恭道:“何夫人有何训教,请直言。” 丁梦轩苍白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欲言又止;只是有气无力地冲着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近一步说话。 凌云心中疑惑,遂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何夫人,有话请讲。” 丁梦轩原本没有神采的眸光里忽然射出一道冷戾的寒芒;她咬着嘴唇,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凌云,我问你,害死我夫君的人到底是谁?” 凌云不由一怔,“何夫人何出此言?凌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丁梦轩冷笑一声道:“你不明白?凌云,你可真会装糊涂啊!……哎呦!……”她忽然惊悸地低吟起来。她原本晦暗的脸色变的像纸一样惨白,额头上亦泌出了一颗颗豆粒大的冷汗,那样子显的痛楚之极。 凌云一时也慌了手脚,心想:“丁梦轩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在被贼人劫持的时候受了内伤?” 此时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方才他与黑衣蒙面人交手时、丁梦轩重重跌落在地上的惨烈情形。 事急从权。现在他也顾不的许多了,急忙前行两步冲到她的跟前,双手扶住了她几乎就要倒下去的身躯,有些紧张地问道:“何夫人,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丁梦轩藏在袖中的利刃蓦地弹了出来,疾如旋风般扎向凌云的前胸! 凌云当然做梦也不会想到丁梦轩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杀他,而且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待反应过来时已是稍嫌太晚,他手疾眼快地伸手一格;但那锋利的刀刃还是扎在了他的手上,顺势往上一划,剐破了手臂。 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立时血流如注。凌云惊悸地后退几步,颤声道:“为什么?……” 丁梦轩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凌云,你还在装糊涂吗?你杀死了我的丈夫,害得我年轻守寡,孤苦一生,我恨死你了!……”说着,她不解恨地挥手又刺,已被凌云一式“分花拂柳”,抬手将手腕抓住。 丁梦轩不由一阵心灰意冷,心想: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如何是武艺高强的凌云的对手?她无可奈何地闭上清眸,眼泪不觉已滑颊而下,惨然道:“你还不放手?……” 凌云方觉失礼,慌忙放开了手。 丁梦轩轻叹一声,反转腕子,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把锋利的刀刃扎向了自己的前心! 凌云惊呼一声,急忙一式“白虹经天”,出手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丁梦轩凄厉地惨叫一声,利刃稍微偏了一些,刺在了她自己的右胸上,前襟一片鲜血淋漓,就像是六月里盛开的石榴花似的,红的刺眼,直令人触目惊心。 凌云颤抖的手在这时也紧紧握住了她持刃的手,颤声道:“何夫人,你这又何苦?……” 剧烈的痛楚使的丁梦轩眼前一阵阵的模糊,她急促地喘着气,娇柔的身躯宛如风中凌乱的枯叶在瑟瑟作抖着。 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可她仍然显得极不甘心,嘴里喃喃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凌云声音黯哑道:“我不明白,你怎么认定就是我杀了你丈夫?” 丁梦轩的泪水不自觉地又涌了出来,她剖肝泣血、声音颤抖道:“是他的冤魂亲口告诉我的!……” 话音中,数月前她与何成麟“魂魄”相会时的情景,又如过电般历历浮现在面前: “夫君,告诉我,到底是谁害死了你?” “梦轩,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敌人太卑鄙太阴险了,如果我告诉了你,以你的性格,会不顾一切地找他拼命的,这样岂不反而害了你吗?” “我不怕!……只要能为夫君报仇——” “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是指证不了他的!……” “那我就亲手杀了他!我豁出去与他同归于尽了!然后我就去找你,我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她的十指抽搐地向掌心蜷缩着,猩红着泪眸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歇斯底里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凌云,你的弥天大罪不会躲过天谴的!……” 她凄楚惨痛地狂笑着,忽然眼睛一翻,没了气息。 见她陡然晕倒,凌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急声叫道:“快来人!……” 常青公主与浣玉郡主闻声赶来,一见这喋血满地的场面,差点吓晕了;还是何禄为处事冷静,连忙吩咐人去请大夫。 王太医等几位名医匆匆赶来了。兵分两路,一路在绣房里为昏迷不醒的丁梦轩诊视治疗;一路在外面的客厅里为凌云包扎伤口。 包括凌云在内,常青公主、浣玉郡主等人都在焦灼地等待着绣房里面的消息。 凌云的伤势只是些皮外之伤,并无甚大碍;只是此时心情坏及,耳边还回响着丁梦轩方才那声嘶力竭的声音: “你杀死了我的丈夫,害得我年轻守寡,孤苦一生……我恨死你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是他的冤魂亲口告诉我的……” “你的弥天大罪不会躲过天谴的!” 误会,天大的误会。不错,是他杀死了何成麟,但是谁又会想到这个何成麟是个地地道道的冒牌货! 他此刻真想告诉她:丁小姐,枉费了你的一片痴情,为了一个不值的你爱的男人如此付出,你太傻了…… 他忽然很想立即说出真相,揭开这蒙蔽世人的弥天大谎,但无凭无据,谁会相信他的话?而且其中牵涉太多,万一处理不好,会使的一切都无法收拾…… 他心乱如麻,对浣玉郡主与常青公主的问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到头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王太医拖着沉重的脚步,从丁梦轩的房里走了出来。他脸色晦暗,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只是唉声叹气,并不言语。 情况如何,常青公主从王太医那晦暗的神色里早已猜出八九,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道:“王先生,怎么样了?” 王太医沉重地叹了口气道:“少夫人的伤势倒无甚大碍,只需好好调理一番便可望痊愈;只是腹中的胎儿恐怕……已难保了……” 常青公主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谁能体会的到她此时的这份复杂心情?她沉吟了一下,终于缓缓开了口,“好好为她调治。记住,千万不要让她知道此事。”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话音里不掺杂任何情绪,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似的,沉稳冷静地令人难以置信。 王太医含糊地应了一声,尽管他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这种事是根本瞒不住的。 只是事态的发展比众人意料的还要提前一步发生了。因为这时候谁也不会想到,此刻的丁梦轩已经苏醒过来了。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挨挣扎着到了门口,把耳朵轻轻贴在了门扉上——于是外面众人的对话便字字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什么?孩子保不住了?……在那一刻,她只觉的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起来。 她用颤抖的手臂死死抓住了门框,勉强支撑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撕心裂肺地吼道:“不可能!不可能……” 众人真的做梦都不会想到,事态居然会发展到这种难以想象的地步。但现在无论怎样的后悔与懊恼都来不及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平息这场矛盾,不要再闹出什么大的乱子来才好。 浣玉机智聪敏,脑子反应也快,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她道:“嫂子,你怎么了?千万别激动哦,有话慢慢说。” 丁梦轩心理已接近崩溃;她目光迟滞,根本不去理会浣玉的宽慰之言,只是喃喃道:“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没了……这是他的骨血……现在我所有的寄托与希望都没有了,那我还活着干什么?……” 说着,她怀着一颗必死的决心,疯了似的把自己的额头狠狠向门框撞去。 第123章 丁梦轩主仆忽然神秘失踪了 却说丁梦轩,得知自己怀孕三个多月的胎儿流产了,不由悲恸欲绝,心理已接近崩溃;她怀着一颗必死的决心,疯了似的把自己的额头狠狠向门框撞去。 多亏了两旁的侍女死死地拽住了她。 丁梦轩此时情绪已是完全失控了。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要拦着我,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琦玉拼了命地扯住她的身子,俯身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小姐,求求你,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又让奴婢服侍谁去?……” 丁梦轩根本不理会侍女们的哀求与哭泣;她的脸上是一片惨痛的茫然,那双充满绝望与仇恨的眸子一点点地转过来,最后滞留在了凌云的脸上。 她咬着牙,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凌云,就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丈夫,又害的我连孩子都没有了……你毁了我的一切希望,我恨死你了!……” 听着丁梦轩绝情至诅咒的话语,凌云心痛如绞,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只有默默地凝滞着。 浣玉深爱凌云,此刻听丁梦轩如此诋毁与诅咒自己的夫君,立时听不惯了,柳眉一挑,愤然道:“不许你污蔑郡马!你说郡马害死了你的丈夫,证据何在?” 丁梦轩惨笑道:“证据?哪个坏人会愚蠢到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作恶!难道没有证据坏人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吗?” 浣玉清冷的眸光轻蔑地扫了她一眼,“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丁梦轩一字一顿道:“是成郎的冤魂托梦告诉我的!” 浣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单侧嘴角往上一挑,回脸对常青公主道:“姑姑,你听她都在说什么,赶明儿我也做个梦,梦见是你丁大小姐谋害亲夫,那又该怎么说?” 丁梦轩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口里呛出一口血,晕了过去。侍女们又是一阵忙乱。 浣玉轻叹一声道:“唉,真可怜哪,死了丈夫,又遭此大难,我看这人都魔怔了!” 她回过脸,关心地问凌云:“郡马,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凌云眼底无奈的悲哀一点点地蔓延开来,他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浣玉安慰他道:“别跟她一般见识——哼,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凌云心里忽然一阵悲哀。在这个世上,谁能理解他的心?谁能与他分担这份无奈与痛苦? 他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任凭后面的人怎么喊他,唤他,他都置若罔闻。 他独自一人徘徊在京城的十字街头,任凭恼人的春风无绪地抚弄着他的飘飞凌乱的黑发。 丁梦轩那绝情至诅咒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着。字字泣血,句句惊心,伤的他整颗心都凉透了。丁小姐,什么时候你才能消除对我的一切误会呢?…… 丁梦轩丈夫惨死,胎儿流产,自己又身受重伤,真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 肉体与精神的的双重打击使的她已近崩溃;她只是痴痴愣愣地躺在床上,不食不动,任凭别人怎么劝她,说她,呼她,唤她,她都置若罔闻。 “哀莫大于心死”,这几个字正可以用来形容此时的她。她现在只抱定了一个念头:死! 常青公主命令太医们使出浑身的解数,不惜一切代价挽留住丁梦轩的生命。 王太医却摇头叹气道:“哀莫大于心死,她一心求死,纵使天罗神仙也难救她,何况老朽一介庸医……” 常青公主无奈,只好听从了管家何禄为的建议,把丁进之夫妇找来,欲以亲情的温馨来融化丁梦轩那颗已冻结到零度以下的冰冷的心。 可是没有用。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语,母亲悲痛欲绝的眼泪,一点也感化不了丁梦轩。 此时的她,万念俱灰,心如死水,空洞地睁着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几个字:“让我死,让我去找成郎……” 众人真的束手无策了。最后丁进之对这个油盐不进、无情无义的女儿彻底绝望了,长叹一声道:“她要怎么样就随她去吧,养出这种伤风败俗、没有情义的女儿,不如不养!”说罢,踉踉跄跄地掩面而去。 只留下丁夫人哭的气短肠断,几欲昏厥。 就在丁府与侯爷府两府之人一筹莫展之际,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丁梦轩与她的贴身丫头琦玉突然神秘失踪了!而且事情发生的又是如此之巧合。 事情发生在一天晚上。那一天碰巧何禹廷不在府中,碰巧应传霖外出办事去了,碰巧府中的骨干侍卫、精英武师或因公务或因私事也都出府去了。 总之一句话,那天是侯爷府里戒备最松弛的一天。所以贼人便轻易得手:轻易到从重重叠叠、鳞次栉比的深宅大院中劫走两个大活人,当时竟无一人知觉。 可以说,丁梦轩主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神秘消失了——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不留半点痕迹。 家丑不可外扬。常青公主只好让应传霖、何禄为等人秘密查访,切不可对外声张。 所以除了侯爷府与丁府的几个重要人物,以及刑部尚书府的浣玉郡主等人(浣玉郡主与常青公主姑侄情深,无话不谈),侯爷府少夫人失踪之事,整个京城里知情者寥寥无几。 明察暗访,半个多月过去了,依然是杳无音讯。丁梦轩主仆究竟芳踪何处,是生是死,成了每个知情之人心里的一段悬念。 却说侯爷府武师应传霖,这日回来晚了,急急匆匆往侯爷府里赶回时,已是日落西山,薄暮冥冥了。 街上的行人很少,大都是形色匆匆,意兴阑珊;而应传霖与大多数人一样,亦是懒洋洋的,有些无精打采的倦怠。 突然,他那松弛的心弦蓦地绷紧了,因为这时候他发现前面有一人正从汹涌的人流中慢慢地解析出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师兄,久违了。”来人冷着一双淡漠疏离的眸子,语气寡淡道。 应传霖缓过神来,他单眼一眯,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凌郡马啊!郡马爷称呼在下一声师兄,可真是令在下受宠若惊了,在下可承受不起哦!” 凌云翻了个白眼,也懒的去理会他那嘲讽的口气,只沉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前面有处茶馆,不知应武师可否赏脸移步前往?” 应传霖略微踌躇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到了茶馆里坐下。应传霖眸色幽深,冷冷道:“有什么话就说罢。” 凌云薄淡的唇角掀起一丝冷笑,忽然道:“告诉我,那天晚上去侯爷府劫持少夫人的黑衣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应传霖呆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云不紧不慢道:“师兄,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谁不知道谁啊!你觉得有必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吗?” 应传霖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那天晚上劫持少夫人的黑衣人是我安排的?” 凌云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道:“师兄现在可是不打自招了。” “你!……”应传霖自知失言,一时无语。 凌云剑眉一扬道:“怎么,师兄还想抵赖吗?那天晚上贼人来袭,侯爷府里闹得天翻地覆,请问你应武师,何大人最为器重的得力干将,当时又在哪里?” 应传霖眼神闪了闪,略微停滞了一下道:“那天侯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派我外出公干去了。” 凌云嘴角一撇道:“是吗?哎呀,真是好巧啊!” 应传霖怒道:“凌云,你什么意思?难道仅凭这一点,你就能断言那些事情是我做的么?那你们刑部尚书府断案也未免太过草率与武断了吧?” 凌云气定神闲道:“我可没那么说。我只是说,有些事情也太过巧合了!正好那天晚上你应武师有事公干,而何大人也正好不在府中,又正好有图谋不轨的贼人来犯,而且那贼人的运气又是如此之好,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侯爷府少夫人的深闺内宅……” “凌云,你够厉害。”应传霖招架不住对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败下阵来。 凌云扬了扬嘴角道:“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而且这件事情对于应武师来说,有动机,有机会,也有能力,何况所有的一切又过于巧合——有时候巧合太多了,那就成了刻意安排,我想不怀疑都不成啊!” 应传霖无力地垂下眼睑,遮住眸底那意味不明的情绪,苦笑一声道:“就算我承认了此事又能如何?大不了你到吕文正面前告发我,也大不了我这侯爷府武师不做了,再侍奉李帮主去!” “李帮主?……”凌云灵动的眸光一转,喃喃道:“原来他果然没有死……” 应传霖愣了一下道:“看来那些事情你都知道了……唉,凌统领不愧是凌统领,果然是消息灵通,心思敏捷啊!” 凌云不理会应传霖那带着几分嘲讽的语气,却趁热打铁地追问道:“那么,应武师能否告诉我何成麟又是怎么回事么?” 第124章 原来李瑞允才是真正幕后推手 应传霖听凌云忽然话锋一转,问起了“何成麟”的事情,遂不冷不热道:“师弟是个聪明人,怎么连这么点浅显的道理也参不透?” 凌云眉心微微蹙起,沉吟了一下道:“我明白了。何成麟既然已被刺杀,这个所谓的侯爷府大公子的身份便没有什么价值了,李瑞允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抛弃这个假面具了。” 应传霖点点头道:“凌统领果然是心思通透啊!” “那飞云山庄惨案也是李瑞允一手制造的?” 应传霖直言不讳道:“不错,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凌云默默地点点头;微微垂下清眸,遮住了眼底划过的一片黯然,一股酸楚的滋味油然涌上心头。 由飞云山庄惨案,他不由又想到了练南春,这个曾经与他定下终身却跟他有缘无分、他深深至爱着的美丽深情的伊人…… 一阵难言的沉默。两人情绪低落地品着茶,清茶入口,苦涩的滋味在嘴里久久萦绕着,挥之不去。 过了许久,凌云才缓缓道:“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 “什么事?” 凌云道:“关于丁梦轩的那些解不开的谜底。” 应传霖目光炯炯凝视着他道:“现在你解开了?说来看看。” 凌云道:“先是关于她与所谓的鬼魂相会之事。” “哦?” 凌云道:“那所谓的鬼魂其实就是李瑞允。他利用丁梦轩对侯爷府大公子的一片痴情,玩弄她的感情,玷污她的清白。” 应传霖木然道:“还有么?” 凌云道:“他还对她说,杀死她丈夫的人其实就是凌云,从而制造我与她之间的矛盾。” 应传霖凉凉地道:“事实不正是如此么?” 凌云白了他一眼,接着道:“后来当他发现丁小姐怀了他的骨血,而常青公主又逼迫丁小姐堕胎时,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孩子,他才让人劫持了丁小姐——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棋差一招,功亏一篑。” 应传霖不冷不热道:“这可都是承蒙师弟的厚赐啊!” 凌云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微微蹙了蹙眉道:“只是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什么事?” 凌云道:“丁梦轩那个贴身侍女琦玉的事情。” 应传霖脸色倏的一变,阴鸷的眸光也随之沉了下来。 凌云瞥了一眼应传霖阴沉的脸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不紧不慢道:“按说丁梦轩与侯爷府大公子夜夜相会,侯爷府里的人总会有所觉察才是;特别是丁梦轩的贴身侍女,她天天侍奉在少夫人身边,即使再如何的迟钝,这么大的动静,想来也不会瞒过她的;可是,当常青公主问及她这件事情的原委时,她却说什么也不知道——师兄,你不觉的这件事情很奇怪啊?” 应传霖闭口不答,却反问道:“常清公主诘问琦玉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凌云嘴角往上一扬,浅笑一声,没有说话。 应传霖恍然道:“哦,我竟然忘了,浣玉郡主与常青公主姑侄情深,无话不谈——想来此事一定是常青公主告诉的郡主,然后郡主又告诉的你,是不是?” 凌云鼻子微微哼了一声,没说话。 应传霖带着几分酸溜溜的意味道:“师弟,你说你的命怎么会这么好啊?荣华富贵,娇妻美眷,而且郡主还对你这么体贴……你的师兄可真是要羡慕嫉妒死啦!” 凌云剑眉一扬道:“应传霖,你说够了没有?” 应传霖轻轻叹口气道:“好吧,不说这些了,说正题罢;师弟,你方才说了这么多,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凌云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呢?如果不是你应武师设计安排,从中斡旋,李瑞允又怎么能够如此顺利地进入侯爷府的深宅内院,肆无忌惮地与丁梦轩约会——而侯爷府里那么多的侍卫精英,竟然无一人觉察呢?” 说到这里,凌云停顿了一下,又抬头望了望只是沉吟不语的应传霖,不急不缓地说道:“尤其像琦玉这样的贴身侍女,对此事亦是守口如瓶,打死也不肯泄露半个字……师兄,我可真是佩服你震慑人心的威力与处理事情的能力啊!” 应传霖脸色晦暗,有气无力地垂下头去。 凌云见他一脸沮丧,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他凌厉的眸光灼灼如电,绽出冷厉的寒芒,“告诉我,丁梦轩现在哪里?” 应传霖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凌云冷冷道:“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一次不成总有第二次,应传霖,你到底把丁梦轩劫持到哪里去了?” 应传霖道:“你就那么肯定劫持丁梦轩之人是我?” 凌云道:“还是方才那句话:否则一切就不会那么巧合了:正好何大人不在府里,而侯爷府大部分精英人物也都外出公干了——试想,如果不是你应武师,谁会把时机与分寸掌握的如此到位?” 应传霖只是低头饮茶,并不发一语。 望着应传霖那冷漠疏离的神情,凌云忽然心里一片怅然,幽幽道:“师兄,还记的你我当年在天山习文练武时的情形吗?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亲密无间,情同兄弟,食则同桌,寝则同榻。 “那一次我们一起上山采药,当时我年纪尚幼,功力与师兄相比自是差远了,一不小心蹬翻了一块山石,失足滚下山崖,若不是师兄不顾一切地出手相助——” 应传霖瞳孔微微一缩,颤声道:“你不要说了!……” 凌云却刹不住感情的闸门,情绪激动道:“当时我的脚也扭伤了,肿的老高,那么远的路,都是师兄背着我回去的……” “我叫你不要说了!……”应传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歇斯底里地吼道。 凌云的眼角淬砺锋芒,仿佛要将他那隐晦的灵魂给剜出来似的,断然道:“我要说!昔日我们情同手足,转眼却成了陌路仇人,为什么?我不明白,像天枭这样的组织,你怎么会为它卖命?李瑞允是怎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吗?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师兄,你告诉我,是他们在要挟你,还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的手里?” 应传霖脸上青筋暴起,他再也遏制不住自己那汹涌澎湃的情绪,刷的一下宝剑出鞘。 在一片惊呼声中,长剑那冷厉的寒芒已逼上了凌云的心头。他猩红着一双几乎要沥出血来的眸子,切齿道:“凌云,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茶馆中所有人那惊骇的目光都齐刷刷聚焦到这边来。众人或惊异,或惶恐,或好奇地望着,不知道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凌云那双清朗疏离的眸子漠然望着面前那冷森森的剑锋,剑光辉映下那个复杂痛苦的眼神,目光凝然,不发一语。 应传霖呆了半晌,方轻叹一声,无力地撤回长剑,苦涩道:“其实,你哪里知道我心中的苦处……” 凌云声音恳切道:“师兄,到底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啊!” 应传霖表情空茫地垂下眼眸,喃喃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说着,他颤巍巍起身离座,像逃一样冲出了茶馆。 凌云默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无言。 他在苦苦思索着:师兄到底有何难言之隐?李瑞允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卑鄙手段来要挟师兄,令他欲说还休,而心甘情愿为天枭卖命?…… 说书的都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年的春天。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柳树依依,郊外燕语呢喃,游人络绎,正是踏青寻芳的好季节。 却说刑部尚书府的大小姐吕秋月,听着彩明、秀明几个丫头满怀陶醉、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城外原野上那片美丽旖旎的风光,早已按捺不住欢心雀跃的心情,兴冲冲地径自来找江春,软语呢喃地痴缠着,要他陪着自己出去游玩采青。 江春自然也是少年心性,喜欢游历赏玩的,何况如今还有佳人美眷陪伴在旁。 美人美景,赏心悦目,又将是一件如何惬意向往的事情。 只是当吕秋月来找自己的父亲请假时,却碰了一鼻子灰。 吕文正坚决秉持自己一贯的端方守礼、严谨整肃的家风,坚决不允许吕秋月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私自外出。 “大家闺秀,抛头露面的,又成何体统?难道你还嫌以前给你爹惹的祸不够多么?好了,不必罗嗦了,退下罢!” “爹!……”吕秋月小嘴撅的老高,还想再说什么,吕文正已冷冷哼了一声,板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踱着方步拂袖而去。 只留下吕秋月一人在后面咬牙跺脚却无计可施,“真是个老顽固,死脑筋,不开窍……” 吕秋月垂头丧气地回到后花园里。在那里,江春、彩明、秀明等人正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好消息。 得知吕秋出师不利的消息后,他们不由垂头丧气地耷拉下了脑袋,一个个的愁眉苦脸,哀声叹气。 这时,聪敏机灵的彩明如水的眸光一转,想出个主意,“小姐,你何不去找找浣玉郡主?郡主生性洒脱,又活泼好玩;如果能让凌统领陪她同往,她一准会答应的! “如果由她出面去向大人请假,想来大人是不会驳她的面子的。到时候再请郡主顺便为你们求求情,就说郡主觉的只有他们二人出游有些冷清了,很希望让你们陪同前往——想来大人就不会不答应了吧?” “你呀,真是个鬼机灵!”吕秋月秋眸流盼,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然后,她便急匆匆来到刑部尚书府东临的郡马府找浣玉郡主。 第125章 丁继英因为吕秋月中魔怔了 浣玉郡主这几天心情格外好。原来,经过一年多的建造,郡马府已经落成,浣玉兴高采烈地同凌云、阮夫人及一干丫头、仆妇、侍卫人等搬进了新的府宅。 乔迁新居,浣玉特别高兴,拉着凌云转遍了新府宅的角角落落,看遍了园中所有的亭台轩榭,曲径回廊。 最后,两人来到正堂,也就是凌云与浣玉的常居之所,包括寝室,花厅,书房等处。 这里不仅宽阔,而且华丽;琉璃瓦的重檐房顶,朱漆大门,真可谓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宫殿四角高高翘起,像四只展翅欲飞的燕子,精美而高雅。 望着这富丽堂皇、气势恢宏的厅堂,浣玉只觉的心花怒放,一个劲儿缠磨着凌云给这里取个清新雅致的名字。 凌云舒眉软眼,浅然一笑道:“如此高雅的事情让我一介武夫去做,这不是难为我吗?我看还是麻烦我聪慧美丽的夫人亲力亲为吧!” 浣玉眨了眨眼,嗓音绵软道:“你少用花言巧语来哄我!不过呢——” 她灵动的秋眸中光彩湛湛,望了他一眼,软糯糯道:“看到了你,我忽然有了灵感,不如咱们这正堂的名字就叫作浣—云—阁,可好?” “浣云阁?”凌云眉头微微蹙起,重复着这个名字。 浣玉道:“对啊,这是我们的正房,所以我便从你我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组合成了此处的名字——怎么样,很有寓意也很有诗意吧!” 凌云眸底泛出一抹柔色,笑着点点她的鼻子道:“好的,随你吧!” 浣玉秀眉一扬,秋波流盼,颇有些自我感觉良好、洋洋自得的意味。 这时候,侍女香云进来禀报道:“郡马,郡主,外面吕小姐和江公子求见。” 两人有些困惑地对望了一眼;凌云道:“有请。” 须臾,吕秋月和江春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他俩此来的目地当然是为了游玩踏青的事情。 吕秋月和浣玉郡主都是一样的心性,活泼贪玩又好热闹;当浣玉听了吕秋月眉飞色舞地一番描述后,当即是芳心萌动,接着就去找吕大人,凌云想拦都拦不住,只好由她了。 彩明这一招果然奏效。当浣玉郡主来到吕文正的书房请假时,虽然吕文正也想到了十之八九是吕秋月那丫头在搞鬼,只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拒绝,只能无可奈何地应允了。 吕秋月与江春这边如愿以偿,自是欢欣雀跃,暗自庆喜;而对于吕大人和吕夫人的叮咛嘱托早已当作了耳旁风。 这一日,阳光灿烂,春风和煦。凌云、浣玉、江春、吕秋月四人相约而出,几个侍从牵着马跟在后面。 众人说说笑笑地出了京城。 但见这边风景独好:山清水秀,柳暗花明,彩蝶飞舞,黄莺娇啼。更有几个垂髫小儿牵着纸鸢的绳儿,边跑边笑。抬头,漫天的风筝,花花绿绿,在风中摇曳,让人心醉神驰。 吕秋月见景生情,不由轻吟起前人描写明媚春光的诗歌来: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浣玉郡主按捺不住未泯的童心,玩兴大发,拽着吕秋月下马直奔那些放风筝的孩子。 她们两个娇靥如花,笑语宴宴,在几个孩子耳边低低嘀咕了几句,便接过风筝的长线,跑啊,笑啊,银铃般的笑声在原野上回荡。 两个绝代佳人,美轮美奂,如穿花蝴蝶般在红花绿草中欢歌俏舞,形成了一道绝美的风景线,引来不少游人驻足观看,窃窃私语,怀疑是不是天仙下凡了。 这时候,何成麒与丁继英两位贵介公子亦在游春的人群之中。 丁继英不禁为两位国色天香的美丽女子所感,一时只看的如醉如痴,半晌无言;直到何成麒叫了他好几声才缓过神来。 “哇!好美啊!真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丁继英花痴的眼神里满是羡慕的小星星,喃喃道:“如果有这样的佳人为伴,我丁继英此生还有何憾?” 何成麒嘴角一撇道:“省省吧,你知道这两位佳人是谁吗?” 丁继英道:“那位吕小姐我当然认识;至于她身边的那位美女,不知又是那家闺秀?” 何成麒狡黠的眼神里闪过几分戏谑的意味,“告诉你吧,她就是我的表姐——浣玉郡主啊!” 丁继英纯澈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惊讶,失声道:“什么?浣玉郡主?……晋陵王府那位为逃婚而离家出走、后来又与人私奔的郡主?” 何成麒吁了一声,“小声点,你没看见凌统领在一边站着吗?他可不是好惹的,千万别让他听见了!” 丁继英怔了半晌,无力地垂下眼眸,轻叹了一声。 何成麒此时的心思全在两位绝代佳人身上,并未在意丁继英的脸色变化,只漫不经心地问道:“哎,你说我表姐与吕小姐相比,那个更美?” 丁继英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幽幽道:“同为绝代佳人,却各有千秋。” 何成麒见丁继英神情沮丧,灵动的眸子一转,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调笑道:“怎么了丁兄,后悔了吧!与如此佳人错过一场天赐姻缘,是不是觉的很可惜啊?” 丁继英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不后悔!弱水三千,只取瓢饮;此生此世,我只钟情于一人,至于其他的,我并不如何在意。” “哦?……只钟情于一人?你是说吕小姐?” 丁继英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何成麒却眸色一沉,轻噫一声道:“丁兄,不是我泼你的冷水,你的这片心意只恐怕是……一厢情愿。” 丁继英转过脸,满是愕然地望着何成麒,“为什么?” 何成麒沉声道:“一则,你父亲与吕文正向来不睦,甚至可以说水火不容,所以你爹对此事十之八九是不会答应的;二则,吕小姐其实早已名花有主、心有所属了。” 丁继英呆呆道:“是谁?……” 何成麒道:“凌统领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你看到了没有?他就是你的情敌。” “江春!”丁继英诧异地叫了起来,“怎么会是他?……” 也难怪他惊奇。江春原本是他丁府的武师,他与他还有些交情,只是后来江春改投刑部尚书府,便为丁进之贬斥为叛逆,丁继英也受了父亲的影响,对他反感起来。 真是冤家路窄,不想今日竟在此相见。此时听了何成麒的话,丁继英对江春的恨意不由又增加了几分。 这时候,吕秋月与浣玉郡主两个都玩累了,便跑回到江春与凌云身边,缠着他们也到原野上去与那些天真活泼的孩童们一起放会儿风筝。 凌云与江春一想:两个大男人,又跑又跳地与一群小孩子们一起嬉笑玩耍,又成何体统?说什么也不答应。 偏偏吕秋月与浣玉也拧上了劲,又撒娇又哀求,软语呢喃,非缠着两人去不可。 丁继英在一边瞅着,见到吕秋月与江春那亲热狎昵的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冲动之下,少爷脾气上来了,就待上前。 何成麒一把拽住了他,带着几分嗔责的口吻道:“丁兄,你想去干什么?人家小两口或是小情人的在一起腻腻歪歪的,你说你上去又掺和个什么劲儿?再者说了,那些人物你惹得起码?所以我劝你啊,还是不要自讨无趣了!” 丁继英瞪着一双气恨难消的眼睛,情绪激动道:“可是我怎么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瞅着?” 何成麒有些无语地白了他一眼道:“那你又能如何?” 丁继英听罢呆了半晌,接着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颓然垂下头去,失神道:“你说的不错,是我的,我没有把握住;不是我的,我更是得不到……难道这都是天意吗?” 他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只是痴痴呆呆地站着,仿佛中了魔怔一般。 何成麒见他那样子十分可怕,立时慌了手脚,一个劲儿摇晃着他道:“喂,丁兄,你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你……你可不要吓唬我啊!丁兄!丁兄……” 可是无论何成麒怎么推他,叫他,呼他,唤他,他都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傻呵呵地站着,如一尊滞立的雕像一般,没有一点的生机和活气。 何成麒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人喊马嘶;回头去望,只见对面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过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正是晋陵王爷与何禹廷夫妇。 他的脸色倏地变了,“哎呀不好,我爹爹与我大娘他们来了,我可不愿意与他们在这里碰面,咱们快走!” 急忙吩咐身边几个随从扶了丁继英慌慌张张地走了。丁继英此时面无表情,形同木偶,茫然地被他们给生拉硬拽着往前走去…… 这边他们刚走,后面的那哨人马便浩浩荡荡地上来了。 在丫环、仆从、侍卫的簇拥之下,是三匹高头大马,马上三人正是晋陵王爷、常青公主与何禹廷。 晋陵王爷与常青公主乃是同胞兄妹,几十年来一直情意甚笃,今天三人相约而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浣玉郡主一见他们,立时笑靥如花,疾行几步跑上前去,亲热地喊道:“爹!——姑姑,姑父,你们也来了?” 第126章 凌云翠竹山庄邂逅铁指神算 却说晋陵王爷与何禹廷夫妇相约外出郊游,与浣玉、凌云等人邂逅;浣玉郡主一见他们,立时笑靥如花,疾行几步跑上前去,亲热地喊道:“爹!——姑姑,姑父,你们也来了?” 这时候凌云、江春与吕秋月也急忙上前见礼。 晋陵王爷、常青公主与何禹廷三人下了马。 晋陵王爷满脸的慈爱,点着浣玉的鼻子薄嗔道:“你这鬼丫头,都出阁了还这么贪玩,抛头露面的,也不怕人家笑话!” 浣玉撒娇地把头埋进了父亲怀里,父女俩亲热地说着悄悄话。 常青公主一见凌云便觉的格外亲切,拉着他的手道:“志超,自从上次一别,至今已经快一年了,姑姑好想念你啊!怎么样,你也想念姑姑吗?” 凌云冲着常青公主微微一笑,眸底泛起潋滟的光彩,“当然想,就像姑姑想念志超一样。” 常青公主慈眉浅笑道:“你呀,就会贫嘴!不过姑姑就是特别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姑姑心中就有一种特别异样的感觉,整日里对你念念不忘的,梦里也常常见到你,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凌云深情款款道:“大约凌云与姑姑前世有缘吧!” 常青公主眼底划过一丝涟涟的波光,激动道:“对啊,我也有这种感觉……” 两个人亲热地交谈着;那种感觉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忽然意外重逢了,彼此之间有着说不完的话语、抒发不尽的情感似的。 何禹廷走到晋陵王爷面前道:“王爷您瞧,常青看上您女婿了。这可是个难得的殊荣啊,常青以前对人可挑剔呢!” 晋陵王爷听了不由眉开眼笑,十分地欣慰;浣玉郡主更是神采飞扬,颇感自豪。 一旁的吕秋月兰心蕙质,冰雪聪明;更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此时她拽了浣玉郡主走到凌云面前,朗声道:“那当然了,您瞧这一对,男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女的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真是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啊!” 凌云对吕秋月的夸夸其谈颇不以为然,他轻轻扬了扬眉,薄薄的嘴唇逸出一丝寡淡的笑;浣玉郡主却是眉飞色舞,兴奋的满脸绯红——听着别人的赞美,她的一颗芳心都要醉了。 何禹廷、常青公主与江春等人听了也是应声附和着。 何禹廷道:“王爷能得此乘龙快婿,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晋陵王爷心里欢喜,嘴上却道:“哪里哪里!” 众人又谈笑了一会。这时晋陵王爷的贴身家人赵扬来找王爷,说府中有事急等他回去处理;赵甫遂与众人告辞,匆匆跟着赵扬走了。 吕秋月与江春也说要回府,要是回去晚了只恐怕吕大人会怪罪的——其实二人的心思众人焉能不明白?于是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随他们去了。 这里只剩下常青公主、何禹廷、凌云与浣玉四人。 常青公主道:“俗话说,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今天我们四人能聚在一起也是一种缘分啊!” 浣玉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却又清眸一转,望了望身边跟随的那一大帮子人马,不由蹙了蹙眉道:“只是这些家人跟着太讨厌,不如让他们先回去吧!” 于是他们便把各自的随从遣回府去,虽然他们都很不情愿走。 仆从们一走,众人立时觉得轻松自在多了。信马由缰地往前走着,一边观赏着山野田园的自然风光,一边谈论着当地的风土人情,只觉得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昔日官场中的勾心斗角、版牍劳形使得他们太累了,换一种心境,领略一种天然,该是一份如何的惬意与自在。 不知不觉众人到了一处山庄,村外一条小溪,沿岸栽满绿竹。过了竹桥只见家家户户都是院落篱笆,鸡犬相闻,村里白发垂髫,怡然自乐。 此时薄暮冥冥,一抹夕阳在望,村人都已荷锄而归,在烧火做饭。 望着四处炊烟袅袅,众人方觉的饥肠辘辘,该吃晚饭了。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想回京城大约是来不及了,众人又困又乏,这可如何是好,随遇而安吧。 四人商议着,信步走进了一户农家的篱笆院落,把马拴在了门外的树上。 主人热情而好客。这家的主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农家汉子,青衣布衫,身材雄伟,浓眉大眼,颌下短髭,形容粗豪,憨厚朴实,尤其是那双眼睛深沉而含蓄,煜煜有神。凌云一眼望去便知此人绝非常人可比。 他上有高堂老父,下有顽皮小儿。见到几位衣着光鲜的贵人来此,却并不如何拘束与惶恐,炯炯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爽朗地笑道:“不知诸位尊贵的客人来自何方?贵客来此,足令寒舍蓬荜生辉,在下幸何如之!” 凌云上前含笑道:“这位大哥打扰了,不知此处是何所在?” 那农家汉子道:“哦,弊庄名曰翠竹山庄。” 翠竹山庄?想起一进山庄见到的小溪沿岸栽满的绿竹,众人觉得此名倒也是恰如其分。 凌云道:“我们是京城来的,途径贵庄,天色已晚,想在贵处打个尖,并稍做歇息,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农家汉子热情道:“兄台何必客气,只管往里请!”说着将众人让进屋内,又让浑家杀鸡宰鸭,准备饭菜招待贵客。 常青公主与浣玉郡主坐在这家的土炕上,顿时令这昏暗简陋的茅屋草舍增光不少。 农家汉子的父亲是一位年近六旬、鹤发童颜的老者,精神矍铄,满面红光,仙风道骨,潇洒飘逸,望之便知此人绝非常人,必是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士。 他冲着常青公主与浣玉郡主微微一笑道:“两位美丽的夫人,一定是京城大官的宝眷吧?” 浣玉晶莹的眸子一转,莞尔一笑道:“大官宝眷?……老人家,您能不能说的具体一些,我们都是些什么身份啊?” 老者手捻胡须,微微一笑道:“如果老朽说的没错,诸位当是京城显赫,人上之人;而且皇亲贵族,凤子龙孙,尽在其中。” 浣玉望了望常青公主,不禁唏嘘道:“哇!……老人家,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哪!” 凌云方才一直没作声,此时方笑着接过话茬道:“当然了,如果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怎么能称的上铁指神算呢?” 浣玉眼底划过一抹惊异的喜色,“什么,原来您老人家就是赫赫有名的铁指神算葛先生?哎呀,真是失敬失敬!” 原来这位老者正是铁指神算葛中——当初在京城里曾经与凌云有过一面之缘,并且为他指点过他天枭麒麟之事的。 那老者冲着浣玉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向凌云淡淡一笑道:“人间何处不逢君——凌统领,咱们又见面了!” 凌云神色清朗而庄重,他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冲着葛中深施一礼道:“前辈,别来无恙,凌云这边有礼了!” 葛中从容道:“凌统领不必客气。我先来介绍一下,”指着那农家汉子道,“这是犬子葛北秋;这是老朽的两个孙儿,就是堂前嬉戏之小儿。” 正说着,那两个孩子已蹦蹦跳跳走了过来,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也有八九岁了。 那大孩子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哎,叔叔,您的宝剑好漂亮啊,借给我看看吧!” 凌云笑了,“怎么,孩子,你也喜欢练武吗?” 那孩子头一扬道:“当然了!” 凌云亲切地拉着他的手道:“那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道:“我叫葛龙,这是我弟弟葛虎。” “葛龙?葛虎?……”凌云道,“好响亮好神气的名字。” 葛龙继续纠缠他,“叔叔,我早就听爹爹说了,您的鱼青宝剑乃是稀世之珍,削铁如泥,就让我开开眼界吧!” 提到鱼青宝剑,凌云不由又想起了练南春,心里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几分黯然地垂下头去。 好久没有与她见面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了,他真的好想念她…… 葛中见凌云眉尖若蹙,低首沉吟,似有难言之隐;连忙制止了葛龙、葛虎兄弟两人的纠缠胡闹,转谈其他。 众人在此处吃过了晚饭,又稍事休息,便向葛中一家提出告辞。 原来方才在吃晚饭的时候,凌云与浣玉便在计议今天晚上的去向。 浣玉灵动的剪水双瞳闪了闪道:“今天天色已晚,想回京城是不可能了,不如先去据此十里之外的沁芳别院暂时借住一晚吧。” 沁芳别院凌云以前曾经去过,知道此处是晋陵王府在城外的一处外宅;此时听了浣玉的建议,觉的也并无不妥,遂点头答应;然后两人又征求何禹廷与常青公主的意见,两人也点头同意。 见凌云等人要走,看看天色也确实不早了,葛中等人也不再挽留,于是一家人便将凌云等人送出门来。 临行的时候,凌云随手把腰间佩戴的一只晶莹剔透的玲珑玉佩摘了下来,笑意盈盈地递到葛龙手中道:“孩子,这个玉佩送给你了!” 第127章 凌云浣玉在寝室遭刺客偷袭 凌云等人在翠竹山庄一户农家里邂逅铁指神算;众人要离开的时候,凌云随手把腰间佩戴的一只晶莹剔透的玲珑玉佩摘了下来,笑意盈盈地递到葛龙手中道:“孩子,这个玉佩送给你了!” 葛龙好奇地接过玉佩,满是新奇地端详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小星星,“哇,好漂亮啊!叔叔,这个东西一定值好多钱吧!” 凌云舒眉软眼地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葛北秋见状,脸色一沉,劈手从葛龙手里了把玉佩夺了过来,又递给凌云道:“凌统领,你这可太见外了,你们不过是在我们这里小憩了一会,又值什么;你却送给我们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可是万万不敢收啊!” 凌云纤薄的嘴唇勾起一抹清朗的笑意,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要说见外的应该是葛兄吧!葛兄请看,这个玉佩上面是观音赐福的坐像,并且刻有‘平安顺遂’四个字,寓意两个侄儿一生一世平平安安,这本来就是我送给小孩子的一点心意,却被葛兄说的如此不堪……唉,小弟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葛北秋被凌云那听似温和实则凌厉的话语给噎住了,愣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凌云的眸光像满满洋溢的湖水,盛满了深邃的热诚;他郑重地把那只玉佩戴在葛龙身上,回头冲着葛北秋诚恳地说道:“小弟只想结交葛兄这个朋友,如果葛兄连小弟这点面子都不给的话,岂不真的要辜负小弟的一片心意了!” 这时葛中走过来道:“好了好了,凌统领的一片真心实意我们岂能不收?凌统领渊渟岳峙,光风霁月,葛某感念在怀;葛某能结交上凌统领这样的朋友,真乃平生最大的幸事!秋儿,方才是你俗了。” 凌云冲着葛中微微一笑道:“前辈言重了。” 葛北秋望望父亲,又回脸看了一眼凌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苦笑。 凌云上了马,又回头冲着葛中一家拱手一礼;然后便与浣玉郡主、常青公主、何禹廷三人打马扬鞭而去…… 十里的路程转眼就到了。众人来到沁芳别院,向守门的侍卫说明了来意。 守门的侍卫见这些大人物忽然造访,连忙诚惶诚恐地把他们让进别院,又急急忙忙向今天晚上在此处值守的头领赵威禀报。 赵威听说,慌忙迎了出来,见他们四人已悠哉悠哉地走了进来,一边陪着笑脸在前面带着路,一边带着几分薄嗔的意味说道:“哎呀,我说公主,侯爷,郡主,郡马,你说你们来这儿,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啊?让小的们也好提前有个准备啊!这下子弄的手忙脚乱得,万一有个招待不周什么的,可如何是好?” 凌云若不在意地笑道:“我们也是临时起意来这里的。就是见今天时候不早了,一时又回不了京城,只想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上就行了,你也不必准备什么吗!” 赵威搔了搔头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如果侍奉不好诸位,小的会于心不安的;要是改日让王爷知道了怪罪起来……” 凌云有些不耐烦了:“不用啰嗦了,你只给我们安排出两间上房来就可以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走。” 赵威不敢再说什么了,喏喏连声道:“是,小的这就去准备!请各位先在花厅里小坐片刻。”说话间,已经让人奉上茶来。 赵威办事挺麻利,只一盏茶的功夫便把两间上房安排好了。 凌云等四人由赵威毕恭毕敬地引着来到二楼,只见这两处上房间隔着几个房间,分别在二楼的东西两头。 寝室内装饰豪华,布置简洁雅致,房中的几案上点着几只红色的蜡烛,把屋里的一切映衬的温馨而浪漫。 凌云、浣玉在走廊里与常青公主、何禹廷拱拱手,道了声“请姑父、姑姑安歇吧”,然后便各自回到寝室安歇了。 却说凌云,在外面逛了一整天,实在也乏了,便闪去了长衫和外衣,只着中衣,疲惫地躺在了松软的锦塌上,合上眼睛想睡一会儿。 浣玉虽然也同凌云一起玩闹了一天,与凌云此时的状态却截然不同,依然沉浸在白天游玩的欢乐情趣之中,现在仍是意犹未尽,心里激动兴奋的很。 她托着香腮,出神地望着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的凌云,只见他双目微合,长长的睫毛在灯影摇曳下显的格外好看;纤薄的嘴唇微微合着,勾勒出温润迷人的弧度,看的她不禁一阵春心荡漾。 她闪去外面的衣衫,甜蜜地靠着凌云躺了下来。这时,凌云忽然睁开了眼,几分惺忪迷朦的目光里透出的动人的神采直令她心醉神痴;她顺势把自己娇柔的身子枕伏在了凌云身上,两只玉耦般的手臂也温柔地攀上了他的肩头。 凌云轻轻推开了她的手,低声道:“别闹了,已经很累了,睡吧。” 浣玉撅着小嘴,不依不饶道:“不嘛,我不嘛……” 凌云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方要再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抬手一把抱住了浣玉。 不待她反应过来,凌云早已一个“鲤鱼打挺”腾地一下从锦塌上飞身跃了起来,来了个“寻花绕寺”,身形辗转间,浣玉只见面前寒光闪烁,数只袖箭已然悉数钉在了方才两人刚刚躺过的锦塌之上! 浣玉吓的惊叫一声,花容失色;她惊魂未定,只见窗外又是一片寒光划过;凌云抱着她闪展腾挪,恍如穿花绕柳般,再一次巧极险极地躲过了这一波暗器的偷袭。 末了还是有一支刁钻的袖箭投着空儿袭来,凌云见实在避无可避,只好兵出险招地一式“燕子抄水”,腾出右手,疾如闪电地接住了这只歹毒的暗器! 浣玉吓的连连尖叫,浑身颤抖;凌云亦是一肚子火气,他探出食指中指,捏住袖箭尾部,一式“白云出岫”,腕子反转,疾如旋风,径直向窗外那偷袭的刺客射去! 那人惊呼一声,慌忙一式“珍珠倒卷帘”,身形翻转从二楼的窗户跃了下去,十分惊险地躲过了对方那以牙还牙袭来的袖箭,手忙脚乱地脱身以逃了。 二楼这边,凌云轻轻放下浣玉,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刚才吓着你了吧?” 浣玉本来沉浸在一片柔情蜜意之中,却抖的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刺客给惊的魂飞天外,此时仍是心有余悸,浑身瑟瑟发抖。 凌云脸上冰冷如霜,眸子里绽出冷厉的寒芒,切齿道:“该死的刺客,竟然偷袭我!……” 顺手从床头取过衣衫穿上,又抬手拿过宝剑,转过脸对浣玉道:“一会儿让他们进来保护你,我去追刺客!”说着径自向窗户走去。 浣玉一把拽住他,颤声道:“你别去,留下我一个人害怕……” 凌云笑道:“傻丫头,怎么会是你一个人呢,你听听,赵威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房门被轻轻敲响,赵威在门口小心翼翼道:“郡主,郡马,你们睡了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凌云示意浣玉穿好衣服,整束停当;然后走上前开了门,只见赵威带着十几个侍卫屏息凝神,垂手侍立地站在门外。 凌云把他们让进房中,对赵威说道:“方才有个刺客来捣乱,你去多叫些人手来,在此好好地保护郡主、侯爷和公主他们,我去追那个刺客。” 赵威恭恭敬敬道:“是。” 凌云安排妥当了,方要走,已被浣玉一把拽住。她探出温软的双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凌云的身子,带着几分小女儿的无赖道:“不吗,我不要你去吗!你走了,万一他们再杀回来了可怎么办哪?” 凌云听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安慰她道:“哪个贼人这么不长脑子,好不容易逃脱了,还敢再返回来送死吗?” 浣玉战战兢兢道:“那可不一定,万一他们是调虎离山呢?” 凌云有些无语道:“我的郡主,你又在异想天开了吧!” 浣玉眼睛里波光莹莹,嘟着小嘴撒娇道:“我不管,总之我就是不要你去,我就是要你留下来陪我!……”说着她螓首低垂,暧昧地枕在了凌云的肩上,吐气如兰,那样子亲昵极了。 一旁的赵威与侍卫们见他俩那狎昵的样子,都转过脸去装作没看见,暗下里却忍不住地捂嘴窃笑。 凌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心想:在这样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搂搂抱抱地又成何体统?急忙推开她娇柔的身躯,无可奈何道:“好了好了,我真受不了你了!我答应你不去了好吧。” 浣玉这才松开了手,破涕为笑。 赵威不禁在一旁暗笑道:看来郡主的美人计果然利害啊,向来油盐不进的凌统领在郡主面前也只好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令一向骄横跋扈、刁蛮任性的浣玉郡主做出这副娇滴滴的小女儿之态的,普天之下大约也只有凌统领能做到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东边何禹廷与常青公主所在的上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夜深人静蓦闻惨叫,又是何等的瘆人! 浣玉吓得脸色苍白,抖索着娇躯缩到了凌云怀里,颤声道:“啊?又出什么事了?郡马,我怕……” 赵威等人亦是被骇得大惊失色。 在一干人里面,当然还是凌云最为沉着冷静。他定了一下心神,从容不迫道:“你们别怕,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提着宝剑出了房门,径自向何禹廷与常青公主歇息的房间走去。 第49章 何成麟将凌云打落悬崖 灵山距离此处约有百里的路程。两人骑马大约跑了一个多时辰,到达了目的地。 时值春光明媚,满目青翠,鸟语花香,直叫人赏心悦目;一条石阶通向远方,没入白云之间。 两人无心观赏美景,疾疾沿着山路而行,后又翻山越岭,迂回曲折,终于来到那处悬崖绝壁上。 周三申至今还心有余悸,他颤巍巍上前,遥遥指着下边道:“就在那个位置。” 凌云走上前,望望下边,阴森森茫茫然,深不可测,说是万丈悬崖并不为过。 他在悬崖边走来走去,终于瞄到了那株灵芝。在距离埃头大约十几丈处,绝壁倚天,其上犬牙参差,采到它的确不容易。 凌云瞄准了位置,退了回来。周三申颤声道:“怎么样,不行就算了……” 凌云笑了:“你好象声调也变了。” 周三申道:“一想到这里,我就想起了孙二。他死在荒山野岭,孤魂野鬼,会不会在此游荡?……” 凌云笑道:“你胡说什么?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对了,绳子呢?” 周三申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 凌云瞅好形势,把绳子的一头绑在悬崖边上的一棵粗壮的大树上,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 又试了试,绳子牢固与否,让周三申在崖上等着,自己援绳而下。 周三申紧张极了,连呼小心。凌云轻松地冲他招招手,让他放心,自己如轻灵的心猿般一滑而下,其身形矫捷,动作利落,让人咋舌。 转眼已如荡秋千般荡到那株灵芝旁。他拔出肩上的鱼青宝剑,左手抓住灵芝,右手握剑,小心翼翼地去挖这株宝物。 周三申见事情已经成功大半,掩饰不住的喜悦形于脸上。 他似乎忘了对深不可测的悬崖峭壁的恐惧,不由自主地走到悬崖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下边。 若不是身后的异常动静惊动了他,他也许还要把这个动作保持下去。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经如幽灵般晃过三个人的影子。 一男二女。三人脚步轻灵,身形飘忽,让人疑似鬼魅;前面的男子的动作最为高明,他头一个逼近周三申身后。 周三申觉得情形不对,回头,正与来人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碰在一起。 “啊,是何大公子……”周三申的热情立即被对方那狰狞可怖的神情震住了。 在须臾的不知所措间,何成麟已经不容他有片刻的想法与疑问,手掌一举,泰山压顶,正劈在周三申的天灵盖上。 这一下足可以要了他的命。他连吭都没吭一声,头上鲜血迸流,身躯一仰,跌下了万丈悬崖。 可怜,至死他都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成麟狞笑一声,已站在了周三申原先站的位置,冲着崖底的凌云挑衅地一笑。 凌云现在已把那株灵芝采到手中。当他看到何成麟的影子,听到周三申的闷吭,眼睁睁看着周三申在自己面前毙命,他的心凉透了。 他知道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如今垂死一搏只能是立即援绳攀上。只是…… 只是何成麟焉能再给他这个机会。他手起剑落,将绳索砍断。 凌云一旦失去依托,身形翻转下坠。他奋力在空中一个波腾细浪,抓住绝壁上的一块凸出的石头。全身的体重都贯注于双手之上,竭力支撑着,以图九死一生的获救机会。 何成麟岂能容他拥有这个机会,他飞起一脚,把崖上的一块巨石踢下,直直向悬在半空的凌云击去! 凌云再也支持不住,惨叫一声,松开手,身形直坠下去。 何成麟脸上挂着阴冷得意的笑容。他身后的两个少女凌枝、桂叶道:“帮主,这下心头大患总算除掉了吧?” 何成麟道:“不过,我还不能放心。万一凌云命大,跌下去不死呢?” 凌枝道:“不会吧,万丈悬崖,他跌下去还不粉身碎骨了?” 桂叶道:“下面狼虫虎豹颇多,即使不死,也会被虎狼给吃了。” 何成麟道:“我可不愿费脑筋去猜测他可能死否,我要真真切切看到凌云的尸首。走!——绕下去瞅瞅。” 三人往前走去。 这时,在崎岖的山路上、郁郁苍苍的丛林处一闪眼,一个女子风风火火、气喘吁吁地向这边奔来。 近些了,但见那女子身形苗条,风姿绰约,正是绸缎庄的老板娘玉卿成。 何成麟先开了口:“哎呦,玉老板气势汹汹来此,所为何事啊?” 玉卿成不回答,只是道:“我问你,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了?” 何成麟不慌不忙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玉卿成吼道:“我要你先说!” 见玉卿成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凌枝、桂叶喝道:“大胆!你竟敢对大公子如此讲话!” 玉卿成轻蔑地哼了一声,“这里没有你们说话的份儿。” 凌枝、桂叶柳眉一挑,待要说话已被何成麟拦住。 玉卿成的真实身份,如果不出示白玉令牌,天枭弟子是鲜有人知的,包括凌枝、桂叶,江春,死了的罗振义、肖勇年、欧阳贞等人。 玉卿成直直盯着何成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回答我,你来此干什么了?” 何成麟冷笑一声:“告诉你又如何?不错,我来此杀了个把人,怎么了?” “杀了谁?” “一共两个。第一个周三申,你的管家。” 玉卿成脸色苍白,“为什么?……他没得罪你,他循规蹈矩,只是个局外人。” 何成麟道:“正因为他是个局外人,不是本组织的弟子,不能为我们保守秘密,我才要杀之灭口。” 玉卿成颤声道:“这么说,你真的杀了凌云……” 何成麟笑道:“是啊,我是杀了他。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卿成气得浑身直抖。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今天早上她采办完货物,回来得很早;一进门,孙孝文便把周三申留给她的书信交给了她。 凌云曾经对她说过要去灵山绝壁为她采撷灵芝之事,今天他果然履行他的承诺去了,对此她觉得很感动。 但立即她又想起了何成麟曾经跟踪她的事。 试想,何成麟既然知道凌云今天的行踪,以他的心机,会不会借此机会谋害他? 她又想起了何成麟昨天曾经说过的话:“这是真的?……这样一来,凌云,你就更该死了!” 她愈想愈觉的害怕,遂骑了一匹快马风风火火向灵山赶来。 果然不出她之所料。 只听何成麟又道:“其实,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杀了他,万一他摔下悬崖后侥幸不死呢?” 玉卿成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何成麟不再理她,带了凌枝与桂叶二女径自而去。玉卿成脚步沉重地跟在他们身后。 众人一路上披荆斩棘,绕下了悬崖。 此时,心中最为矛盾的便是玉卿成。 她真的不敢想象,当她见到那血淋淋的一幕时该如何面对;抑或凌云不死,她又怎么狠下心去看别人杀他,甚至自己亲自动手! 更有甚者,当凌云把灵芝递到她手中,对她说:“你要的灵芝,我为你采来了。”她将情何以堪?…… 现在已近晌午了。幽幽空谷中传来阵阵尖利的狼嗥之声。 玉卿成的心蓦地一颤。这声音是由悬崖底传来的。 俄而,他们看到,几只野狼撕咬着,嗥叫着,向这边跑来。这些畜生像是在争抢着什么东西。一股刺鼻的血腥气随风飘来。 玉卿成的心像是被吞噬了似的,她一个鹞子翻身飞身上前,玉掌霹雳,正击在最前面一只狼的头上。 那狼嗥叫着,脑血飞溅,倒地毙命。 其余的几只狼吓得后退几步,蓝幽幽的目光逼视着她,与她摆开了对峙的局面。 玉卿成定睛去看,见它们丢弃在地上的竟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这是谁的残肢?周三申的,还是凌云的? 玉卿成悲愤不已,娇叱一声,掌势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霹雳雷霆中,只听鬼哭狼嚎之声,只见血肉横飞之势。 当玉卿成停下来时,那三只狼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支离破碎,死状甚惨。玉卿成亦是满身血污。她吁了一口气,疲惫地俯下身子。 何成麟不语,只是示意凌枝、桂叶搜索四周。在崖底,除了斑斑血迹,支离破碎的残肢,凌乱的破衣碎片外,什么也没发现。 凌枝忽然道:“帮主,您瞧!”何成麟等人急忙凑上前。只见一道血线零零星星,沾洒在杂草灌木上,时断时续,延伸而去。 桂叶道:“看来,凌云还没有死!”何成麟冷笑一声,带着二女循着血迹走去。 玉卿成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这条血线断断续续,一直延伸向山谷外。何成麟道:“看来他想出谷,快追!” 众人脚下加紧,与凌云的距离已经愈来愈近。 凌云就在前面,他的处境已是岌岌可危。 因为他遍体鳞伤,再也拖不动步子了。 方才从悬崖上跌下来时,他奋力几个空翻,企图抓住绝壁上的一株救命草。嶙嶙怪石,犬牙参差,把他的衣衫划得条条片片,但他已顾不了许多。 求生的本能使他忘记了皮肉之痛,在离崖底三丈左右时,他一个鹞子翻身,想缓冲一下下坠的压力。 尽管如此,这坠地的重力还是超过了他身体的负荷,他昏过去了。 很快,他便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周三申的尸体旁。周三申已是脑浆迸流,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心痛如绞。怜人之怜己,如果不是自己命大,岂不与周三申一个下场了? 他咬着牙念着“何成麟”的名字,同时也提醒自己,快点离开这里。他知道何成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只是他力不从心。他衣衫破碎,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疼痛。 尤其是左腿,他怀疑是不是断了,否则为什么木然得不听使唤? 现在,他只有咬牙硬挺着,靠着宝剑的支撑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这时,他听到后面追兵将至的嘈杂声。他想再走两步,却觉得浑身乏力,再也走不动了。 他只有拄剑在岩石后的草丛里俯下身来,看着追兵到了近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何成麟,后面是两个挎剑的少女。 最后面是——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玉卿成?怎么会是她?…… 何成麟是天枭组织的大头目,已经确定;但是他万万想不到,玉卿成居然与他们是一丘之貉! 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尖刀狠狠地剜了一下,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听何成麟道:“这道血线怎么到了这里就没有了呢?我明白了,凌云就在附近!——怎么样,凌统领,别躲了,出来罢!” 他说话时冲着的正是凌云藏身的岩石。 事已至此,凌云不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他右手握剑,忍着伤痛,慢慢从岩石后现出身来。 何成麟上下打量着他,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 凌云此时倒是无所畏惧了。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目光游移着,由何成麟再到凌枝、桂叶。 最后,他的目光在玉卿成的脸上停留下来。玉卿成避开他那充满恨意的、质问的眼神,只是看着别处。 何成麟道:“凌统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云木然道:“没有,我只是有几件事不太明白。” “哦,请讲。” 凌云的眼睛望着玉卿成,一字一顿道:“玉老板,我想问你几句话。” 玉卿成面无表情道:“你现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凌云一时说不出话。 何成麟道:“凌统领,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凌云此时的心已冷到了极点。他无力地摇摇头。 何成麟厉声道:“凌枝、桂叶,上!” 二女娇叱一声,两把长剑挟着两道寒光,一左一右,侵袭而上。 凌云身形一闪,勉强躲过了这一招。他知道在平时打败二女不会费多大力气——虽然二女武功堪称一流,但今日却不成。 二女瞅准了他的弱点,专门逼着他闪展腾挪,这使得他时不时地会波及身上的每一处伤口,直令他疼痛难忍。 凌枝又是一剑袭来,万朵桃花。 凌云知道自己必须跳起来,但他已经没有了这个力气。 他勉强一个滑翔,巧极险极地闪了过去,但同时磕伤的腿上一阵剧痛,脚下一个踉跄。 这时桂叶的剑又划了下来。 他无法再施展高难度的动作,索性一仰身子,伏在了岩石上。 没等他再起身,凌枝、桂叶的长剑已经逼上了他的心头。 凌云双眼一闭,只等那致命的一剑刺来。 第80章 凌云与练南春的暧昧被误会了 凌云与练南春,一双俊男靓女同乘一骑,打马扬鞭一路飞奔,风驰电掣般向飞云山庄而去。 应传霖眼睁睁瞅着二人走远,欲要上前阻拦,却被练轩中横身拦住;只恨的他咬牙切齿,却是无计可施…… 却说凌云与练南春,同乘一匹骏马,免不了地摩肩擦踵,耳鬓厮磨;也免不了地砰然心跳。 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清新醉人的气息,两人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说是心乱,其中却不乏有一种甜蜜温馨的滋味;说是复杂,但二人却都很希望把眼前的一切永远地维持下去。 因为也许过了今天,再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了。 秋风飒飒,拂动二人的衣衫,襟飞带舞,宛若一对璧人…… 但是为什么快乐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不知不觉中,二人同乘的骏马已进了飞云山庄。 翻身下马时,凌云不意触到伤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不由痛得轻轻吸了口气。 练南春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样?不要紧吧?” 凌云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碍事。” 那支袖箭还关在右腕上,血已凝固,流出的血把整个袖子都染红了。他的身上亦是血迹斑斑,一片狼藉。 练南春道:“还说没事?前面就是我的住处,先进来包扎一下吧!” 事急从权;何况都曾经是江湖儿女,都是洒脱不羁的性子,彼此之间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听练南春这么说,凌云也没有推辞,只是乖乖地听从她的安排了。 在练南春的房中,练南春为凌云拔下袖箭,立时一阵血流喷涌;凌云咬着牙强撑着,硬是没让自己吭出声来。 为了方便处理伤口,练南春便让凌云把上衣脱下来。 凌云“哦”地应了一声,并没说什么,只是利索地闪去衣衫,露出了整个臂膀。 练南春春默默地打量着他那结实健美的赤膊肌肉,他那极富男性魅力的流畅迷人的线条,她觉得自己的脸已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眼睛忽然凝住了。因为她又一次看到了他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在烁烁烛光的辉映下,透出一种瑰丽的色彩。 想着刚刚发生的那出侯爷府大公子新婚之夜遇刺案,竟然是真假侯爷府大公子之间的一场对决;而且令人唏嘘的是,作为当事人的凌云,他自己的身份被人冒领却不自知;更不知道今晚洞房花烛夜的新娘子丁梦轩原本就应该是他凌云已经订亲的妻子! 想到此,练南春心里不由暗暗地苦笑:老天!你真是太会作弄人了…… 凌云见练南春只是痴痴地盯着他身上的那个麒麟胎记发愣,不禁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练南春回过神,轻轻咳嗽了一下,尽力掩饰着自己方才的窘态,若不在意道:“没什么……” 然后她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低下头默默地为他处理伤口。 她让凌云躺在自己的锦塌上,轻轻地用消毒的药水把伤口洗净,一点一点地抹上上好的金疮药;最后又小心翼翼地用绷带把伤口包扎好。 凌云疲惫地躺着,微合双目,任由练南春摆布着。 白天紧张劳碌了一天,晚上又是一场激烈的厮杀,一番仓皇的奔波,凌云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实在是太疲惫了,不知不觉中已是睡意朦胧了…… 雄鸡一唱天下白,天光大亮了。实施刺杀侯爷府大公子任务的各路豪杰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最先回来的是李刚、欧阳剑;然后是吴春心;最后是张唯谷、凌波儿。一干人等来到飞云山庄的议事大厅拜见练亭中。 大部分人都在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自己痛击敌人的经过,只有张唯谷、凌波儿有些垂头丧气。此次行刺大计,他二人最为失败,没能阻拦住应传霖,让他跑到洞房门前的院子里险些坏了大事。 练亭中方要作色,练轩中已接过话茬道:“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应传霖的确是不好对付,凌云还中了他一袖箭呢。今天晚上我与他交手,本想杀了他以绝后患,熟料这家伙武功奇高,我还险些中了他的招呢!最后棋逢对手,扯平了。反正现在已大事告吉,我也无心与他纠缠,便带人回来了。” 练亭中听了,不由感兴趣地问道:“哦?却不知这应传霖是何来路?” 练轩中道:“他与凌云是同门师兄弟,天枭二十三弟子之一,现任的侯爷府武师。” 练亭中点点头道:“看来这应传霖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明珠暗投,去保了李瑞允那死鬼。如果他能为我所用——” 练轩中瞥了他一眼道:“三哥,以你的想法,天下所有的英雄豪杰都应该归你所用了?” 练亭中道:“不错,现在李瑞允已死,对手已倒,天下再无与我争锋之人,我要雄霸武林、一统江湖!“ 练轩中叹道:“三哥,你也太自负了!” 练亭中豪迈地笑道:“当然了!人若无豪情壮志,若无远大的追求,怎能成就大业?你们说对不对?”他问众弟子。 众人自是随声附和,一片阿谀奉承之言。 练轩中轻叹一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这时她秋水般的明眸在人群中一转,这才发现少了两个人,不由皱皱眉道:“对了,春儿与凌云呢,怎么没见他们?他们应该早就回来了——你们快去找找!” 经她提醒,众人也立时意识到了此次刺杀大计中的这两个主角还没有现身,便急忙分头去找;最后在练南春的房门口发现了端倪。 练南春的侍女柔儿拦着众人,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一番争执,引来了练亭中。 练亭中问道:“春儿在房中么?” 柔儿吞吞吐吐道:“在,只是……” 练亭中抬腿就往里走,“那好,咱们进去找她!” 柔儿慌忙拦住他道:“帮主请留步,里面还有别人,恐怕您现在进去不太方便……” 练亭中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哦?……还有谁?” 柔儿在帮主的权威与震慑下无法再隐瞒什么了,只好讷讷道:“还有……凌统领……” 练亭中脸色倏地变了,“他们在做什么?” 柔儿语无伦次道:“他们……他们还在睡着,现在还没醒呢!……” 此话一出口,立时便如炸了锅似的,众人嘻嘻哈哈,挤眉弄眼,想象力自然丰富了。 黄毛小子李刚吐吐舌头道:“哇!发展得这么快啊!” 柔儿慌了,急忙解释:“诸位千万别误会,他们俩只是还没睡醒,其实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此地无银三百两。柔儿越解释越发坚定了众人的想法,真是越描越黑,百口莫辩。 练亭中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冲着柔儿眼睛一瞪道:“啰嗦什么,你还不马上进去把他俩叫出来!” 柔儿惶然应着进去了。 却说房中二人,确实如柔儿说的那样还没睡醒,只是睡法却不像众人想象的那样龌龊:凌云身上盖着练南春为他搭上的锦被正在熟睡。 而练南春,在为凌云包扎好伤口以后,连包扎的器具都来不及收拾一下,也疲惫地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事情的真相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而世俗却总要把它复杂化了。 这时,两人同时为外面的喧嚣与吵闹声给惊醒了,练南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直起身子;凌云也从睡梦中睁开几分迷蒙的眼睛,翻身从锦塌上坐了起来。 练南春缓了缓神,疑惑地问惶惶走进来的侍女柔儿,“外面出什么事了?” 柔儿嗫嚅道:“大小姐,凌统领,帮主他们在外面,他们……让你们立即出去见他们……” 练南春听得一头雾水,有些不耐烦道:“到底怎么了?” 柔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练南春懒得再与她费力气,只是吩咐她重新为凌云找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衣衫换上,又关切地问他伤势如何了,感觉好点了吗? 凌云淡淡道:“没事了。走吧!”说着整了整自己的装束,径自走了出去。 练南春默默地望着他几分冷漠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口,正好与等在外面的练亭中等人打了个照面。 练亭中不满地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板起面孔训斥道:“你们两个干的好事,还跟没事人似的!” 两人不由怔了一下,相互困惑地对望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还怎么了?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你们还有脸问!” 第128章 凌云冒死为何禹廷吸出蝎毒 凌云与浣玉在沁芳别院二楼的寝室里忽然遭到刺客偷袭;惊魂未定之时,又听到东边何禹廷与常青公主所在的上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凌云让众人别慌,他先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罢他提着宝剑出了房门,径自向何禹廷与常青公主歇息的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凌云侧耳,只听东屋里何禹廷“哎呦、哎呦”痛苦地低吟着,常青公主惶然道:“在哪儿,我瞧瞧……哎呀,灯呢,灯在哪儿?” 凌云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姑姑,姑父,出什么事了,我可方便进去吗?” 常青公主听到凌云的声音,原本彷徨无依的芳心立时有了着落,迫不及待道:“志超,你来的正好,你快过来看看,你姑父也不知给什么毒虫咬了一口……” 凌云心里一凛,急忙推门而入,打亮了火折子。 何禹廷的伤在右侧小腿处,凌云借着闪烁的火光仔细查看着,只见伤口处颜色青紫,腥恶难闻,隐隐一行刁钻细腻的齿印泛出一片紫黑的颜色,让人见了只觉的触目惊心,凄神寒骨。 他心里不由一沉,疾如闪电,胼指封住了何禹廷伤口附近的几处大穴。 常青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凌云的一举一动与神色变化,紧张地问道:“你姑父他……他怎么样了?” 凌云眸底泛起一层沉重的痛楚,低声道:“何大人中的是毒蝎之毒,我已封住了他伤口附近的穴位,以防毒性蔓延。” 毒蝎之毒!何禹廷心里一凉,只觉浑身自内而外一阵阵地发冷,脸色亦变得煞白,喃喃道:“我命休矣!……” 常青公主听了更是心慌意乱,失声道:“平白无故的哪来的毒蝎啊?他怎么就会中了这种毒呢?……” 凌云眉心微蹙,不禁又想起了今天晚上那个突然出现的刺客,如水的目光一转,沉声道:“应该是有人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地,蓄意放的毒蝎……” 常青公主此刻已慌的不知所措,哭声道:“那……那可该如何是好?志超,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你姑父啊!” 凌云眼神闪了闪道:“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暂时只有先把伤口处的蝎毒给吸出来,然后再想其他办法。” 常青公主颤声道:“怎么个吸法?” 凌云目光下敛,微微沉吟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原本意味不明的眸光里已满是清明而果断的神色,“我来试试!” 浣玉此时已从外面跑了进来,正好听到了凌云所说的话。她焦灼的眸光里划过一丝惊慌,脱口而出道:“郡马,使不得!很危险的!这种蝎毒乃是剧毒,万一你不小心……” 凌云轻松地笑了笑,云淡风轻的眸光里划过的是满满的执着与自信的意味,“傻丫头,你瞧你的夫君会做出这么没有把握的事情吗?你只管放一百个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说罢他屏息凝神,深深凝聚了一口元气,然后俯下身子,把嘴贴在何禹廷的伤口处,猛地吸了一口;那股咸腥邪恶的气味立时霸道地充斥在他的口里,久久萦绕着挥之不去,只令他一阵阵地作呕。 他用力把毒吐了出来;然后定了定神,又俯下身深深地吸了一口。 常青公主又是激动又是不安,呆呆地望着凌云那紧张而急促的动作,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慈母般的爱的冲动。 此时的她忽然觉的,自己对他的情感是何等的炙热而强烈,已不仅仅是欣赏他,喜欢他,而是深深地至爱着他! 这时赵威也跟着进了屋子,向常青公主与浣玉郡主询问了何禹廷的伤势后,不由皱起眉头道:“平白无故的侯爷怎么会突然就中了蝎毒呢?” 常青公主茫然摇摇头,心有余悸道:“我也想不通啊!方才我与侯爷都安歇了,忽然就听侯爷惊叫一声,说不知道突然被什么毒虫给咬了一口,疼得很。当时房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们两个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志超就过来了。” 赵威道:“可是公主与侯爷今天晚上用过的床铺与被褥是刚刚换过的,都是新的,不应该啊,怎么会有毒虫出现呢?难道是今天晚上偷袭郡主与郡马的那个贼人在其中作梗?” 常青公主一怔道:“什么?方才志超与浣玉也遭人偷袭了吗?看来志超刚才说的不错,的确是有奸人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地,蓄意为之!……” 此时凌云已经为何禹廷吸完了伤口处的蝎毒;他原本清俊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往上起身时只觉的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浣玉慌忙扶住他道:“郡马,郡马,你觉得怎么样?不要紧吧?” 凌云轻轻摇摇头道:“我没事,运功调息一下就好了。”说罢,吩咐侍从拿来锦垫,盘膝坐在上面,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行聚拢着自己那有些散乱的气息,气运丹田,?开始打坐运功调息。 众人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弦皆绷的紧紧的,只有暗暗在心里祈祷着,不要有什么意外发生才好。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凌云才缓缓收回功力,张口吐出了一口血。 浣玉见状吓坏了,慌忙冲上前道:“郡马,你……你怎么了?” 凌云冲她勉强笑了笑,有些虚弱道:“没事,这是我运功逼出来的瘀血,不用担心。” 众人听了方长出了口气,放下心来。 凌云此时的脸色也平和了一些;他略微缓了缓气息,然后又把清朗柔和的眸光转何禹廷与常青公主道:“姑姑,何大人所中的这种蝎毒剧毒无比,此次吸出伤口附近的毒汁也只能是救人一时,却不能救人一世;因为何大人体内尚存余毒,天长日久难免会向外扩散。” 常青公主听了,刚刚有些着落的心立时又悬了起来,着急地问道:“志超,那你说该怎么办哪?” 凌云眉心蹙起,思忖了一下道:“凌云曾听江湖朋友说起,在此处往东大约二十里有一山庄,名曰神医山庄。庄头有一户,主人乃是位神医婆婆,人赠外号‘赛仲景’,医术高明,尤善医治各种奇毒,若是求她相助,自是医到病除,只是……“说到此,他不由皱了皱眉。 常青公主急切道:“只是怎么样?” 凌云目光微微下敛,声音亦有些低沉道:“只是听说这位神医婆婆性格怪戾乖张,做事只凭个人喜恶,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此次若是贸然前往请她医治,她能不能答应……还是两说。” 俗话说“事不关心,关心则乱”,此时的常青公主已失去了主张,只有木然地问道:“志超,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凌云略一沉吟,回过脸冲着赵威道:“烦劳赵兄即刻安排一辆马车,同我陪着何大人去一趟神医山庄如何?” 赵威见凌云对他说话这么客气,心里很是不安,“哎呀郡马爷,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行,何须对小的这么客气?您这样客气,小的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小的这就去安排!”说着急匆匆转身出去了。 常青公主满怀深情地望着凌云,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感动,“怎么,志超,你们这是要去神医山庄吗?如果那位神医婆婆不肯答应救治你姑父,又该如何是好?” 凌云道:“无论结果如何,总要试一试吧。” 常青公主道:“你们现在就去吗?这深更半夜的只恐不方便吧?” 凌云道:“救人如救火,何大人的蝎毒耽误不得,自然是越快越好。” 说话间赵威已走了进来,禀报道:“郡马,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凌云点点头道:“好!咱们这就走。”说着不待众人再说什么,已背起何禹廷疾步如飞出了房间,下了楼梯,径自向大门走去。赵威急忙跟在后面。 当常青公主与浣玉郡主赶出来时,见到的只是一簇远去的、模糊的背影…… 神医山庄。那位名医婆婆“赛仲景”正在酣睡,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睡意正浓,好不耐烦,翻了个身继续睡,对外面的情形置之不理。 侍候她的侍童宝儿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时候已开了院门把凌云、何禹廷、赵威三人让了进来。 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她的寝室门口,柔声道:“婆婆,有急救病人请您老相助。” 赛仲景没好气道:“什么人啊,半夜三更的来打扰我老人家休息?” 凌云毕恭毕敬道:“在下凌云。这位是侯爷府何大人……” 赛仲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道:“我管你们是谁,我已经安歇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凌云言辞恳切道:“前辈,现在病人身中毒蝎之毒,命在旦夕,劳您大驾能及时相救。” “我不是说过了吗,明天再来!” 凌云耐着性子道:“救人如救火,晚辈十万火急赶到这里,只为了能早到一刻免得耽误了病人的伤情——前辈,医者仁心,晚辈恳请您能义施援手……” 赛仲景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老人家说到做到,罗嗦什么?——宝儿,送客!” 凌云剑眉一挑,有些恼了,就待发作,转念又想到此行的目的,只好强压下火气,冲着房内的赛仲景道:“如此,前辈既然要晚辈明日再来,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在外面静候前辈传唤。晚辈方才失礼,打扰了前辈休息,还请前辈恕罪。” 说着向赵威递了个眼色,两人便扶着何禹廷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马车里。 宝儿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失礼了”,关上了院门。 凌云回过脸,望着挡在面前的那黑黝黝、冷森森的大门,忽然有一种被拒之门外的感觉。 第56章 晋陵王爷找上门抓回了郡主! 却说吕文正,正在与徐直讨论应传霖的事情,忽闻书僮荣儿来报:晋陵王爷带着很多侍卫气势汹汹而来,说有急事见他,不由愣了一下。 他与晋陵王爷赵甫素无往来,而晋陵王爷今天却突然登门造访,所为何来? 他来不及多思,急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与徐直迎出门来。 刑部尚书府门外,晋陵王爷面沉似水,赵威、赵扬侍立两侧,家丁与侍卫衣甲鲜明,整齐肃杀地列了一伍。 吕文正见状,更为诧异。他急忙上前,躬身施礼道:“王爷大驾光临,下官实感荣幸,还请王爷厅中一叙!” 晋陵王爷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神睥睨,那神态倨傲之极,使得众人不由地纳闷:晋陵王爷对吕文正素来都是谦恭有礼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进了大厅,落座上茶,寒暄几句,言归正传。 吕文正道:“王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赐教?” 晋陵王爷道:“那本王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府中前些日子出了些事故,致使小女为人诱拐,据说在吕大人的府上,所以本王也只好腆着颜面来麻烦吕大人了!” 吕文正一怔道:“这怎么可能?不是本府自夸,府中向来纪律整肃,管理严明,出入人等都有严格的登记程序……” 晋陵王爷道:“这么说,是本王所探听的消息有误了?赵扬——”他把脸转向了身边的亲信家人。 赵扬急忙走上前,冲着晋陵王爷与吕文正施了一礼,说道:“那一日,我们王府的武师李炫与李武兄弟二人曾经在城中一处包子铺里,亲眼见到郡主与,与……” 说到此,他打住了,有些踌躇地望了一眼晋陵王爷。 晋陵王爷道:“你不必有何顾忌,直说便了。” 赵扬得到了王爷的首肯,方壮了壮胆子接着道:“与贵府的凌统领在一起……” “凌云?……”吕文正呆了一下。 徐直道:“莫不是看错了吧?” 赵扬道:“一个人也许是看走了眼,难道两个人都看错了吗?” 吕文正与徐直面面相觑,半天没说话。 晋陵王爷道:“本王想见见凌统领,也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究竟。” 徐直道:“凌统领出去办事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吕文正道:“袁平,你再去催催。” 袁平应了一声,疾疾出去了。 晋陵王爷道:“本王还想见见小女,顺便将之带回。” 吕文正道:“难道王爷已经探得消息郡主还在敝府中吗?” 晋陵王爷道:“如果本王没有弄错的话,小女应该还在白云轩中与阮夫人住在一起。” 吕文正等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人家都已经把此事探听地这么详细清楚了,他们还能再说什么? 却说浣玉,前面的一番动静早已惊动了她。她得知父亲竟然亲自上门来抓自己了,不由地心慌意乱。 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跑!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连衣物都来不及收拾一件,便匆匆出了白云轩的院门,也不敢惊动阮夫人,惶惶向后花园跑去。 后门锁着,她没有钥匙。她找了一处墙头略矮的地方,身子一飘,已攀上墙头,跳出了园子。 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郡主请留步!” 浣玉心一抖,拔足飞奔。 那人一个鹞子翻身,已落在了她的前面,正是“如影随形”李炫。 “郡主,请随属下回府吧!”李炫冲她施了一礼道。 浣玉脸一扬道:“我不回去!” 李炫冷冷道:“郡主可不要逼着属下用强啊!” 浣玉小姐脾气上来了,她柳眉一挑,娇叱道:“你敢!” 李炫根本不理会浣玉的刁蛮耍赖,他出手如电,点中了浣玉的昏睡穴。 李炫扶着晕过去的浣玉刚走了几步,便见自己的弟弟李武迎了上来。 于是,两人便扶了浣玉郡主去见晋陵王爷。 这边,晋陵王爷、吕文正、徐直、赵威、赵扬一干人等已来到了白云轩。 晋陵王爷、吕文正等人正在与阮夫人谈话。 阮夫人听说晋陵王爷来此寻找浣玉郡主,十分不悦,沉着脸道:“鸡窝焉敢留住凤凰栖息,我们这陋室寒舍的又哪里有什么公主郡主的?” 正说着,李炫和李武扶了浣玉郡主回来。 赵威与赵扬见状,急忙迎上前,吩咐家丁将郡主扶上了轿子。 阮夫人一时呆住了:“玲珑?……” 李炫冷冷道:“阮夫人,这就是我们郡主。”又转脸问晋陵王爷:“王爷,我们现在就走吗?” 晋陵王爷点点头,李炫喊了声:“起轿!” 晋陵王府的一干人等向府门走去;对吕文正、阮夫人等人竟是理也不理。 众人走到府门口,正好遇见袁平、杨振同了凌云急匆匆地赶回来。 三人见了晋陵王爷,连忙侍立一旁,低着头等着晋陵王爷先过。 岂料晋陵王爷却在凌云面前停住了。 他上下打量着凌云,带着嘲讽的口气冷冷道:“凌统领,多谢你这些日子来对小女的照顾啊!” 凌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心乱如麻。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整日嬉笑打闹的玲珑姑娘,竟然会是晋陵王府的浣玉郡主! 他只管站在原地,木然地听着晋陵王爷的挖苦与讥讽,沮丧地望着晋陵王府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他身边走过,从他视野里消失。 若不是袁平、杨振的提醒,他不知还要呆呆地站到何时…… 书房中,当吕文正严厉地质问凌云究竟是怎么回事时,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着,文不对题,答非所问。 他此时只觉得脑子里乱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倒是阮夫人,约略择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把责任悉数揽到了自己身上,说没留意让晋陵王府的郡主委身府中而莫之觉也,全是她的过错,要怪就怪她好了。 吕文正心情沉重地摇摇头道:“只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这天晚上,凌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他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件事情,只觉得郁闷极了。 又一个女人欺骗了他!他曾自诩精明睿智,却一再被人欺骗,使他不敢再相信女人。 是的,练南春讳莫如深倒也罢了;而玲珑呢,不——应该是浣玉郡主,她刁蛮任性,娇憨可爱,难道她也是那种高深莫测的人吗? 他忽然很想立即见到她,当面向她问个明白。但是,不可能了,他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想到此,他只觉地无比的悲哀。 同时,他又想到:晋陵王爷亲自上门,到刑部尚书府将浣玉郡主抓回;他凌云,以至于府中其他的人,都可能难逃诱拐郡主、欺君罔上的罪名。 他凌云自己获罪倒也罢了,如果因此而连累了吕大人……又将何以处之? 他越想心里越乱,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时,他忽然听到窗棂砰砰地响了起来,不由一怔,沉声问道:“谁?” 无人应答,那窗棂又砰砰地响了两下。 凌云不由心里纳罕,他披衣下地,蹬上靴子,拿了宝剑,出了房门,四下观望。 只见如水的碧空下,矫捷的人影在房檐上一晃,凌云急忙飞身追去。 两人像是捉迷藏似的,鹄起雀落,转眼便出了刑部尚书府。 凌云见那人身轻如燕,落地无声,似乎轻功极佳;而其身形动作也并不熟悉;且脸上蒙着黑巾,一身黑衣黑裤,无法判断此人究竟为何许人也。 凌云心中疑惑重重,他不知道此人深更半夜地到底找他出来做什么? 他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只是那人鬼影神踪,总是与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而不能近身。 从客观上讲,是因为当晚月黑风高,且京城的道路纵横交错,地形复杂。 所以,当他追到一个十字巷口时,望着那曲折迷离的街道,已经不见了黑衣人的踪影。 再说回浣玉郡主。她被强行带回了晋陵王府,却并无半点悔过之意。 她的母亲韦氏王妃,一见了女儿,原先的恼怒与怨气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踉踉跄跄地冲上前,一个劲儿为女儿向晋陵王爷说好话: “王爷,您就别生气了。孩子么,虽然任性了些,改了就好。这事就不要再闹大了,万一惹的丁府那边不高兴了就不好了!” 浣玉不悦道:“母亲,您就不要再提那个丁府了好不好?” 韦王妃道:“怎么能不提呢?前些日子丁府已经上门来索要你的庚帖了,你的喜事大约年前就能办了。浣玉,你也不是小姑娘了,以后可别这么任性了!” 浣玉心里一凉道:“我死也不嫁那个花花公子!” 韦王妃道:“又任性了是不是?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香云,娇杏,你们两个先服侍郡主回去休息吧。”她吩咐原来服侍浣玉的那两个丫头。 二人低眉顺眼地喏了一声,走了过来。 浣玉却站着不动,她的眼睛望着母亲,语气坚决道:“母亲,我一点也没有任性,我现在说的全都是真心话。我从心眼里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丁二公子,我说什么也不会嫁给他!……” 韦王妃呆了一下,她回头望了望晋陵王爷。 晋陵王爷怒道:“怎么到了现在,你还在说这种疯疯癫癫的话!香云,娇杏,马上带她下去!” 两个丫头走到浣玉身边,想去扶她。 浣玉一把推开了香云,几步冲到父亲面前,双膝跪倒,眼泪已流了下来,颤声道:“爹,您若是真的要女儿嫁给那个花花公子,还不如赐女儿一条白绫的好!女儿宁愿死了也不要……” 晋陵王爷气得浑身直抖:“你到底喝了什么迷魂药,会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来!” 浣玉此时也豁出去了,一咬牙道:“女儿早已经心有所属,喜欢上另一个人了!其实这个人,你们也应该知道他是谁了……” 晋陵王爷只觉头“嗡”地一下,厉声道:“香云,娇杏,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马上扶郡主回去!” 两个丫头见王爷动怒,慌忙上前,连拉带拽,不容分说地把浣玉拖下去了。 韦王妃此时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多亏她的贴身丫头婉儿扶住了她。 她呆了半晌,喃喃道:“这个死丫头,真是鬼迷心窍了,她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晋陵王爷亦懊恼道:“唉!我赵甫到底上一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不知礼法的女儿来!” 韦王妃道:“其实,这也不能全怨我们的女儿,如果不是刑部尚书府的人在引诱她……” “不要说了!”晋陵王爷一甩袖子,愤愤而去。 第66章 凌云绝地反击怒杀应传霖 却说应传霖,在山洞之中陡然出手暗算凌云,以迅雷之势制住了他的三处穴道,然后用剑挟持着他,把他推出了山洞。 这时悬崖顶上也出现了无数的天枭弟子,为首之人正是那白衣道姑空色。 她见应传霖已经制住了凌云,遂得意洋洋道:“老六,如今你立了大功一件,李帮主那里一定会重重有赏的哦!——还愣着干嘛?既然已经得了手,还不马上把凌统领请上来啊!” 老六,这是对应传霖的新称呼,因为现在他已经是天枭组织的六弟子了。 应传霖应了一声,左手用力,凌云的身体已经被动地随着他腾空而起,直向崖顶飞去。 凌云此时穴道被制,自然用不上半分力道,这一百五六十斤的体重全靠应传霖提携,且行动如常,可见应传霖轻功造诣之深厚了。 应传霖挟持着凌云稳稳地立于白衣道姑空色面前。 空色不由上下打量着凌云。 只见他身长八尺,一身白衣,生的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虽然穴道被制,依然身姿笔挺,有如玉树临风般,一派潇洒之姿。 空色一双媚眼在他的身上逡巡着,带着几分揶揄的语气道:“人说凌统领英俊潇洒,人品一流;现在一见,哎呀,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只可惜,这样的美男子马上就要死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凌云剑眉一挑,幽深的眸底腾起的恨意如利剑一般,那犀利的眼神几乎要将面前的人凌迟成碎片。 空色却并不在意,她慢条斯理道:“看样子,凌统领一定是恨死我们了是不是?别着急,接下来我会让你更恨我们的!凌统领,你就好好地站在这里看着吧,看我们如何把你这些刑部尚书府的兄弟们杀的一个不剩,片甲不留!呵呵呵……”说着,她得意地大笑起来。 然后,她冲着旁边的小乞丐尤奇手施了个眼色。 尤奇会意,抬手一扬,一支钻天炮吱的一下飞上了天空。 散开的银花化成千朵万朵,往下绽放时慢慢地汇成一只展翅翱翔的枭鸟。 这时,两侧的山峰上,呼啦一下涌出了无数的青衣弟子,皆拈弓搭箭,瞄准了谷底的侍卫们。 空色妙目一转,运足内功,冲着谷底的江春喝道:“呦!这不是我天枭原来的八弟子江春吗,你怎么倒戈到他们那边去了?这可真是人心叵测啊!——江春,识时务的,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 江春怒道:“空色,你别得意的太早,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空色格格地笑了起来:“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有本事你倒是试试看哦!” 江春身形拔起,一鹤冲天,腾空的身形像一只展翅的雄鹰,径直向崖顶飞来。 空色一声令下,悬崖上面的青衣弟子立时拈弓搭箭,漫天的箭雨就如狂风暴雨般向谷底袭来。 江春慌忙一个鹞子翻身,在半空中几个滑翔,与箭雨巧极险极地擦身而过;饶是这样,也是险象环生,有几只雕翎箭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直让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两峰的青衣弟子居高临下,万箭齐发,占尽了优势。 而谷底的这些侍卫就如待宰的羔羊,刀板的鱼肉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很快这些侍卫们便纷纷中箭,惨呼连连,死伤无数了。 江春无奈,只好带着众侍卫慌乱地向谷外撤去。 身前身后皆是震天的喊杀声,无数的青衣弟子包抄过来,把江春等人团团地围困在了中央。 江春等人身陷重围,腹背受敌,只有拼死一搏了。 望着下面惨烈的厮杀场面,空色轻轻叹息了一声,回过脸来望着凌云道:“凌统领,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凌云那双充满恨意的眸子死死地瞪视着她,那炙热的眸光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似乎要将她灼烧为灰烬。 空色施施然道:“哦,我差点忘了,凌统领现在不能说话。”说着,玉手轻轻一拂,已将他的哑穴解开。 凌云道:“告诉我,浣玉郡主是不是在你们手中?” 空色漫不经心道:“是啊。” 凌云道:“在你们杀我之前,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 空色娇笑道:“当然可以。兰珠,你去带郡主,成全他们这对生死鸳鸯最后的一番情意!” 说着,她转过脸吩咐旁边那个白衣少女。 原来这白衣少女正是兰珠。前几天她用芙蓉花毒杀了董武以后,便躲到了空色这里。此时听到空色的吩咐,她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凌云此时已无暇再去理会兰珠的事情了;只是听到空色方才那些挖苦的话,不由地暗暗苦笑。 心想:我与浣玉郡主生死系于一线倒是真的,但“鸳鸯”二字从何说起?只是此时命将不保,他也懒得与他们分辩。 又想到此次轻信于人,折损了这么多刑部尚书府兄弟的性命,他只觉得痛心疾首。 而且现在自己死不足惜,却不能救出浣玉郡主,也连累了吕大人……想到此,他不由脸上一片黯然。 空色见凌云那痛苦的神情,不由戏谑道:“怎么,英雄末路,凌统领此时产生悔意了?” 凌云鼻子哼了一声道:“既落你手,有死而已,悔什么?” 空色道:“但愿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令师兄应大侠便是审时度势的俊杰,他摒弃了做朝廷鹰犬的想法,而弃暗投明,事我天枭;如果凌统领也能像令师兄一样——” 凌云忽然打断她道:“我能与应传霖说几句话吗?” 空色妙目一转,笑道:“哦?凌统领这么快就想通了吗?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回头叫道:“老六。” 应传霖慢慢地走到了凌云面前。 他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凌云那犀利的眼神,默默地把脸转向了一边。 凌云英俊的脸上冰冷如霜,一双星眸直直地看着他,绽出锋利的寒芒。他咬了咬唇,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师兄,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应传霖不敢去碰触他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面无表情道:“师弟,其实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你能改变心意,事我天枭,那是最好不过的。今后我们师兄弟就可以齐心协力,共图大业……” 凌云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告诉我,是他们在要挟你,还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的手里,对不对?” 应传霖木然道:“没有。” 凌云惨笑一声道:“师兄,到了现在你还在骗我吗?我们曾经朝夕相处,情同手足;而且你也是我这辈子最敬重、最信任的大师兄!可是现在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头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应传霖双手抱头,几近崩溃道:“求求你……不要说了!” 凌云激动道:“我为什么不能说?应传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但害了我,害了浣玉郡主,害了刑部尚书府的那么多弟兄们,更害了吕大人!你的这些行为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你会让我一辈子都瞧不起你!……” 凌云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了。 应传霖被凌云骂得恼羞成怒,冲动之下劈手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凌云的脸上! 一缕鲜血顺着凌云的嘴角慢慢地流了下来。那股咸腥、苦涩的滋味在他的嘴里一点点地蔓延开来,直如他那颗苦涩与伤痛的心。 凌云冷笑了一声,他暗中用力,就势咬破了舌尖,和着嘴角的鲜血一起吐了出来,正正喷了应传霖一脸。 血光迷离,有一些咸腥与苦涩的滋味在他的嘴中逗留了很久。在那一瞬间,天地似乎都变成了红彤彤的一片。 应传霖用手一抹,更是血头血脸。他忽然想起“血口喷人”这个字眼,只觉得莫大的侮辱。 他不由地勃然大怒,刷的拔出长剑,向凌云当胸刺去。 这时只听一个女子尖脆的声音道:“不要杀他!……” 应传霖心一颤,下意识地停了手。 凌云的心也蓦地缩紧了,因为他听出这声音正是浣玉郡主的! 此时的浣玉郡主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在兰珠等人的挟持下想要冲过来却不能够,只是在兰珠的手中无力地挣扎着,凄厉地哭喊道:“求求你们,不要杀他!……” 凌云心中涌起了一股热浪,眼角不觉有些潮湿了,浊声道:“郡主,不要这样,求他们是没用的!……” 空色面现杀机,冷冷道:“你说得对。应传霖,还不动手!” 应传霖手里的长剑往前一递。当他的目光与凌云那双冷冷的、鄙视的眸光抖的相撞时,凌云那冷得如寒冰一般的眸光使他不由心底一颤。 这寒意僵住了他的手腕,剑尖贴上了凌云胸前的衣襟,却再也用不上半分力道。 浣玉却早已惊得魂飞魄散,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不要!让我代他去死吧,只求你们不要杀他!……” 凌云只觉地心潮一片汹涌,痛心疾首道:“郡主,你是君,我是臣,你不该说这种话的!” 浣玉不由地泪如雨下,她呜咽道:“凌大哥,你不知道,我要是没有了你……” 空色在一边酸溜溜道:“你们两个之间的这份情意倒真是感天动地哪!好,那我就成全你们这对狗男女在地狱做一对苦命鸳鸯罢!” 说着,她目光一寒,冲着应传霖喝道:“老六,难道你忘了自己当初的誓言了吗,还犹豫什么?” 应传霖轻噫一声,不由从心底吐出一口深深的愤懑之气。他心一横,一式“春去春又回”,反手用力,第三次剑如长虹,直贯凌云前心! 一旁的浣玉见凌云命悬一线,不由惊得魂飞魄散。 她惊骇之下,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居然挣脱了兰珠扯住她的手,将自己的身体如一颗巨石般抛了出去。 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 她的身体撞在了凌云身上,两人一起飞出了数步,几乎同时落地。 浣玉的身子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她只觉地头晕眼花,身子就像是散了架子似的,半天都爬不起来,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疼痛。 但最终她还是挣扎着爬起身,想去看看凌云到底怎么样了。 应传霖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此时的他已是恼羞成怒。 他一式“白驹过隙”,身形一飘,倏忽间便到了凌云近前。 凌云此时还俯伏在地上,大约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长剑向自己身上落下了。 却听“砰”的一声,应传霖的剑已经被踢飞,被抢去——在应传霖一愣神的工夫,他自己的长剑已经深深地扎入了他自己的身体。 血光四溅。这是每一个人都没有想到的。这次重伤应传霖的人竟然是凌云! 他不是身处绝境吗?他不是穴道被制么?又怎么会突然出手,给了应传霖猝不及防的沉重一击? 原来方才在浣玉郡主不顾一切、全力撞击他的那一刻,他便暗中提气,趁势借此力道挣开了穴道。 而在他的身子顺势向前滑翔、落地时,他已经恢复了原先的状态! 这大概是应传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否则他是不会轻易中这一剑的。 这一剑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左肋上。是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使得他身形勉强往旁边一侧——却并不是凌云手下留情,因为凌云此时已经恨透了他。 应传霖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你……” 凌云面无表情,他手上用力,蓦地拔出了剑。应传霖的血溅了凌云一身,一脸。 应传霖的身体在这时也轰然倒了下去。 第68章 杜正海为泄私愤欲杀凌云 却说凌云,保着浣玉郡主刚刚逃出天枭的魔掌,却不幸又落入了昔日仇人杜正海的手里,真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 此时听着杜正海的挖苦嘲讽之言,他心里不由地一阵苦涩。 想起以前在办理丁小姐被劫持的那个案件时、与杜正海发生的那些过结,凌云沉默半晌,不由轻轻叹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唉!最主要是,在这样的情势下我却落到了你的手里,可真不是时候啊!” 杜正海不禁“嗤”地笑了一声,揶揄道:“凌统领说话可真有意思啊!难道我在抓你之前、还要先向你请示一番是不是抓你的时候么?” 凌云道:“话虽然不能这么说,不过杜公子此举确实是有点乘人之危啊!” “乘人之危?”杜正海不由眸色一寒,阴沉的脸上覆上一层骇人的冰霜,冷冷道:“我就是乘人之危怎么了?当初何禹廷逼死了我的爷爷,逼走了我的母亲,后来又害死了我的父亲——这虽然算不上什么乘人之危,可是他的那些无耻行径比起眼前我的乘人之危来,可是卑劣上百倍与千倍不止?……” 凌云默然望着他那激愤的神情,想着两年前在办理元真、杜正海那个案件时的历历情形,心里不由一阵唏嘘。 只听杜正海又忿忿地说道:“我恨何禹廷,我更恨你们这些当官的人!如果你凌统领现在还假惺惺地拿出你那套所谓的仁义道德的说辞,来规劝我遵守那些什么规矩礼法、奉劝我不要乘人之危的话,那我看还是不必了吧!” 凌云沉声道:“就算是何禹廷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也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你却不应该把你自己的仇恨迁怒于别人身上啊!” 杜正海不屑地哼了一声,“凌统领方才所说的别人也包括你自己吗?哼!天下乌鸦一般黑,在整个官场之中又哪有什么好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狗苟营生之辈;你凌云身处其中,也好不到哪里去!” 凌云知道杜正海此时已被仇恨深深地蒙蔽了身心,再多说什么也无益,只好无可奈何道:“杜正海,说了半天,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杜正海幽深的眸子里泛起浓重的杀机:“我曾经发过誓,所有伤害过我和我家人的那些人,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血债血偿,你凌云也不例外!” 说着抬手出剑,一道刺眼的霹雳划过,剑尖吐着冷冽的寒光陡然探上了凌云的心头。 一旁的浣玉吓得尖叫一声。她身子一横,不顾一切地挡在了凌云的前面,声嘶力竭道:“不要杀他!杜公子,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杀他!……” 杜正海翻了一下白眼,口气里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道:“凌统领,你可真是魅力无穷啊,居然使得郡主都为了你而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啊!” 对他的挖苦之言,凌云权当没听见;他瞅了一眼浣玉,又把脸转向杜正海道:“杜公子,这是我与你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你能不能先让郡主回避一下,我们两个单独谈谈?” 杜正海收回长剑,点点头道:“凌统领果然是个爽快人啊!好,就依你的。” 他转过脸吩咐身边的几个黑衣人道:“你们先把郡主带出去,然后就在门口守着;没有我的传唤,谁也不许进来。” 那几个黑衣人喏了一声,走上前来拽浣玉郡主。 浣玉挣扎着大声叫道:“干什么?我不走!凌大哥,不要啊,我不要离开你!凌大哥!凌大哥!……” 见那几个黑衣人有些踌躇,杜正海脸色一沉道:“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愣着干什么,还不马上带郡主出去!” 那几个黑衣人惶然应了一声,不容分说把浣玉郡主连拖带拽地架走了。 房中只有凌云与杜正海两个人。 杜正海冷眸微微一眯,暼了一眼凌云道:“好了,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凌云此时只觉得五内如绞,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自用内功压抑住紊乱的心脉,面色平静道:“我知道杜公子对我恨之入骨,势必要杀我而后快,对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在你杀我之前,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杜正海面无表情道:“你说。” 凌云道:“请杜公子务必在今天日落之前把郡主送回刑部尚书府,把她交给吕大人!” 杜正海一愣道:“今天日落之前?为什么这么急?” 凌云道:“因为明天即是十日之期。当初浣玉郡主被天枭的人劫走,然后嫁祸于我;吕大人为了早日寻回郡主,亲自在圣上面前以身家性命担保,准许我离开天牢、待罪办案!如果十日之内不能寻回郡主,吕大人只有死路一条啊!” 杜正海鼻子一哼道:“这是你们朝廷与官府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凌云正色道:“官府的事情当然与杜公子无关,可是在这十日之期的最后期限里,你却把我与郡主羁押在这里,使我不能按时带着郡主回去复命,这就关乎朝廷中的很多事情了!” 杜正海脸一扬,一脸不屑的神情。 凌云急切道:“凌云贱命一条,是生是死并不重要;可是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连累吕大人赔上身家性命,不但是凌云的罪过,就连杜公子也是难逃其咎啊!” 杜正海原本冷漠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默默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凌云见他有些动容,不由心里一喜,又诚恳地说道:“杜公子,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吕大人是个难得的清官,好官;他在调查、判决你劫持丁小姐的那个案子上,一直都是秉公办理,并无半点偏颇之心啊!他甚至还为了你和元真道长亲自到宫里去找过皇上,为此还差点触怒了龙颜……” 说到此,他望了一眼杜正海,见他只是沉吟不语,便又接着说道:“杜公子,平心而论,在这件事情上是何禹廷对不起你们父子,而吕大人并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啊!杜公子想要报仇雪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我也相信杜公子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一定不会不分是非,去伤害吕大人的!所以,凌云求你……” 说着,他挣扎着撑起自己那伤痛累累的身子,俯身冲杜正海一揖拜下道:“凌云求你今天一定把郡主送回去……” 听着凌云那恳切的话语,杜正海心底那处最柔软的地方好像忽然被一把利刃狠狠地绞动了一下,一阵剧烈的疼痛。 凌云见他只不作声,又轻轻地缓了口气,殷切地说道:“杜兄,你可以杀了我;可是凌云恳求你,一定不要伤害到吕大人!……” 杜正海抬起脸,看到的是凌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焦虑、乞求和期盼,恍惚间似乎还有一点亮光在微微涌动,那是隐隐的泪光! 杜正海的心不由悸动了一下。他思忖了一下,终于点点头道:“好吧,这件事情我答应你!” 凌云不由大喜过望;他长出了一口气,浊声道:“如此,凌云在此谢过杜兄了!” 杜正海却回过脸望了一眼凌云,一丝心酸与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凌云稳定了一下心神,沉声说道:“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就请杜兄动手吧!” 说着,他又一次强行压抑住体内那紊乱的气息,尽力挺直了自己那有些僵直的身体,只是闭目等死。 杜正海冷厉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嗜血的杀机;他冷笑一声道:“好吧,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他抬手出剑,一道冷冽的寒光划过,冰凉的剑尖已经逼上了凌云的心头…… 刑部尚书府,吕文正的书房中。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了。阳光普照着大地,却照不去吕文正心里的阴霾。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更是憔悴不堪——因为他又是一夜未眠。 这时,书童荣儿惶惶而入,向他汇报说:江春回来了。 江春?只有江春一人吗?……吕文正不由心里一沉。 须臾,江春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的头发蓬乱,浑身是血,形容极为狼狈。 他见到吕文正的第一句话便是:“大人,凌统领与郡主可曾回来了?” “凌统领?郡主?……”这句话倒是把吕文正等人给问愣了。 江春见吕大人那诧异的神情,已经意识到了不妙;但他还是强作镇定,把先被应传霖暗算、后又遭天枭埋伏的事情经过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 众人都呆在那里,傻傻地半晌无言。 如果按照江春所说,凌云与浣玉郡主早就应该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见一点踪影?这只能说明一点:事情节外生枝,两人一定是出事了! 吕文正只觉得头在嗡嗡作响。他强自镇定,缓缓道:“凌统领智勇双全,且精明睿智;纵使遇到危险,也一定能设法应对——我相信他们会化险为夷的!王全,你再带人分头出去寻找,或许能有凌统领与郡主的下落。” 王全遵命,方要往外走;忽听外面一阵嘈乱。 书童禄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惶然道:“大人,外面晋陵王府的管家赵仁义说有急事要见您;小的待要进来禀报,他等不及,已经自己闯进来了!” 吕文正心里疑惑,还未发话;只听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赵仁义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冲着吕大人拱了拱手,劈头便道:“吕大人,我们王爷有紧要事情请您过府一叙! 吕文正诧异道:“什么紧要事情?” 赵仁义道:“大人去了自会知道。事情紧急,请大人快走吧!” 吕文正见赵仁义神情悲痛,面色凄惶,不由困惑;于是让人备轿,在徐直等人的陪同下,匆匆忙忙赶奔晋陵王府。 到了晋陵王府,赵仁义二话不说,径自引着吕文正与徐直二人急急来见晋陵王爷。 吕文正以为赵仁义会带他去客厅的,孰料赵仁义却把他们领到了后面的花厅里。 未到门口,便听到花厅里传来一阵阵悲恸的哀哭之声。 吕文正的心立时缩紧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进到厅里,就见晋陵王妃韦氏昏厥在卧榻上,婉儿等几个丫头正在手忙脚乱地围着她推拿呼喊;厅中乱作一团。 晋陵王爷赵甫见了吕文正,冲他拱了拱手;吕文正与徐直便跟着晋陵王爷出了花厅,来到了客厅。 吕文正注目打量晋陵王爷,见他神情憔悴不堪,两眼通红,脸上隐隐还有泪痕。 吕文正疑惑道:“王爷,微臣冒昧地问一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晋陵王爷嘴唇翕动,难过地说不出话来。他长叹一声,把脸转向管家赵仁义道:“仁义,你与他说!……” 赵仁义未待说话已是泪流满面了。他哽咽了半晌,才颤声道:“郡主与凌统领都已经……遇害了!……” 第129章 满朝文武被忽悠来为凌云助阵了 凌云与赵威陪着何禹廷来到神医山庄,恳请“赛仲景”为何禹廷医治蝎毒,却吃了个“闭门羹”。 望着那挡在面前的黑黝黝、冷森森的大门,赵威愁眉苦脸道:“郡马,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 凌云清眸中流露出一丝无奈,苦笑一声道:“现在咱们除了等,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赵威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道:“可是侯爷的毒伤却耽误不得,咱们只这样等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啊?万一……”说到这里,他自觉失言,急忙住了口。 凌云略一沉吟,对赵威道:“赵兄,你坐在何大人前面,扶住他的身子;我在背后为他运功疗伤,以防余毒扩散。”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赵威恹恹地答应着。 于是在赛仲景大门前的马车里,赵威坐在何禹廷前面,扶正他的身子;凌云盘膝坐在何禹廷身后,凝神提气,集起一股内力,双掌紧紧地贴在了何禹廷的背心上。 何禹廷只觉一股柔韧温和的气息汩汩滔滔游走于他体内的四经八脉之间,浑身上下舒畅淋漓,千骸百孔里亦是通透无比,原来伤处的痛楚以及残余蝎毒引发的身体不适之感也削减了很多。 一波波柔韧温暖的气流随着凌云那坚实火热的手掌不急不缓地输入了他的体内,宛若一股股暖流在他体内每一处血管、每一个毛孔里徘徊,游走着。 何禹廷觉的一股暖煦煦的热浪涌上心头,他的眼角不觉氤氲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弥漫在眼底,眼前的一切不觉已变的模糊了…… 凌云运功在何禹廷体内行了三个经天后,停了下来打坐调息了一会儿,然后再次为何禹廷运功驱毒。就这样周而复始,凌云一遍遍地为他驱毒疗伤。 何禹廷的脸色越来越红润,而凌云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到了后来,他的额角已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清癯的面颊往下淌着,显得有些体力不支了。 赵威在一旁看了实在是于心不忍,便劝道:“郡马爷,咱们先停下来歇一歇好不好,一直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承受不了的。” 何禹廷此时亦忍不住回过脸,看到的是凌云那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他的心不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声音几近哽咽了:“志超,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如果因此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又如何向他们交代?” 凌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清浅的笑意,他轻轻摇摇头道:“何大人,您言重了。我又不傻,自会掌握分寸的。您放心,我现在只不过是损失些功力而已,休养些日子身体自会恢复,可是何大人的毒伤却是不容耽误的……”说着轻轻扬了扬嘴角,冲他安然一笑。 望着这个浅浅的笑意,何禹廷只觉的心里一颤,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熟悉,亲切,还是…… 他说不清楚。在那一刻,他忽然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莫名的冲动来,那股冲动驱使他只想张开双臂,把身后那人那看似坚强、实则疲惫的身体紧紧地拥在自己怀里……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了。一缕熹微的晨光从车帘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无绪地撩拨着车内神色倦怠、无精打采的几个人。 赵威掀开车帘,望了一眼赛仲景那黑漆漆的院门,仍然闭的紧紧的。他实在沉不住气了,回头望着凌云道:“郡马爷,我再去叫门吧!” 凌云冲他摇了摇头道,“不要去。既然这位婆婆已经答应了让我们今天来,想来必不会失信,我们只要等着就是了。你若是硬要强求于她,反而会适得其反。” 赵威哭丧着脸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凌云冷峻的神色淡漠如常,疏离的眸子里亦是波澜不惊;他没有说话,只是回过身继续为何禹廷运功驱毒。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骏马嘶鸣与车轮辘辘声;赵威急忙掀开车帘,只见大路上驶来了一辆高雅豪华的马车,后面跟着十几个侍从,都是晋陵王府家丁装束。 马车转眼到了近前,车帘掀开,常青公主和浣玉郡主急匆匆从车上走了下来。 赵威急忙下了马车,迎上前道:“哎呀,郡主,公主,你们怎么来了?” 浣玉道:“都这么晚了你们还不回去,我和姑姑不放心你们嘛!怎么样了,找到那位神医婆婆了吗,神医可曾答应给姑父驱毒疗伤了吗?” 赵威满脸沮丧地耷拉下了脑袋,把到神医山庄的遭遇说了一遍。 浣玉呆了一下道:“那可该如何是好?” 赵威叹了口气道:“小的也不知道啊,反正郡马爷说就让我们先在这里等着。” 浣玉柳眉一挑,方要发作,常青公主已道:“浣玉,咱们先去看看他们。” 两人径自来到他们的马车前面,掀开了帘子。 凌云正在为何禹廷运功驱毒,见她们来了,回头望了她们一眼,然后又转过脸一边继续运功,一边问道:“姑姑,浣玉,你们怎么来了?” 常青公主道:“没什么,就是实在放心不下你们,过来看看。志超,你姑父怎么样了?” 凌云道:“何大人身上的余毒我暂时已运功压制住,只等神医婆婆来医治了,姑姑尽管放心。” “那就好……”常青公主轻轻吁了口气;转而那关切的眸光又落在了凌云那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一颗刚刚有些着落的心又提了起来,“哎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你……没事吧?……” 凌云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道:“我没事,只是折损些功力、消耗些元气罢了,休养些时日就会恢复的。”说着,他长长吸了口气,缓缓收回功力,盘腿坐在车上打坐调息。 浣玉看看何禹廷,看看凌云,又望望赛仲景家那紧闭的大门,不由火起,嘴角一扬道:“这个神医的谱可真大啊,就让你们这么眼巴巴地在门外等了一夜?真是岂有此理!哼,我就不信了,我会请不动她!”说着,就要上前敲门。 凌云见了,急忙收回双掌,一把拽住她道:“浣玉,不要去。” 浣玉秋水含嗔道:“为什么不能去?姑父的毒伤耽误不得,而且你一直这么下去,身体也会受不了的!咱们只这么眼巴巴地等着,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凌云道:“不管等到什么时候,我们都要等。浣玉,听我的,我们一定会等到婆婆的答允的。相信我的判断与坚持——”说着,他那双煜煜有神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那眸光像是温柔的湖水,盛着的是满满的执着与信心。 浣玉望着他晶莹的眸光里透出的动人神采,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常青公主有些玩味地看着他俩眉来眼去,忽然“喷”的一下笑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物降一物!” 浣玉白了她一眼道:“姑姑,你说什么?” 常青公主弯眉浅笑道:“我说什么,浣玉,平时你可不是个听人劝的主啊!怎么现在志超只这么三言两语就能把你给说的服服帖帖了?难道是美男计奏效了不成?” 浣玉小嘴一撅道:“姑姑,你乱说什么?” 凌云亦是面色一红,没有说话。 太阳已经越升越高了。塞仲景家的大门依然紧闭。凌云继续重复着方才的事情,为何禹廷运功驱毒,然后再打坐调息。 其间赵威催了常青公主与浣玉郡主好几次,要她们回府等着,可她们实在是放心不下这里,说什么也不肯走。 这时大路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人喊马嘶声,杨振带着刑部尚书府的几十个侍卫风风火火地打马扬鞭而来。 原来今天早上,吕文正见凌云没来刑部尚书府点卯,也没有安排人过来告假,心想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十分担忧,便吩咐杨振去打探一下出什么事了。 杨振探知事情的原委、向吕大人禀报后,吕大人更担心了,于是便派杨振过来看看。 杨振来到马车前,见过了凌云与何禹廷,又与常青公主与浣玉郡主见过了。 凌云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杨振道:“吕大人吩咐过了,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陪着凌大哥、平安顺利地把您给带回府去。所以今天凌大哥什么时候回去,小弟也什么时候回去:您要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去,那小弟也一直奉陪下去。” 凌云无奈道:“好吧,那你随便。”又回过身继续为何禹廷运功驱毒。 过了一会儿,大路上传来一阵车轮辘辘声,又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来了。是晋陵王爷等人。 原来晋陵王爷下了朝,听说何禹廷出了事,而且妹妹、女儿、女婿等人都去了神医山庄,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十分地放心不下,便也带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少不的众人又是一阵寒暄。何禹廷、常青公主与凌云等人都催晋陵王爷回去歇息,可是王爷也说放心不下何禹廷的毒伤,说什么也不肯走。 又过了一会儿,丁进之也带着一队家丁侍卫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先是心急火燎地去探视何禹廷,又一个劲儿地询问他的伤情怎么样了。 何禹廷告诉他说自己并无大碍,让他不必挂怀,有事只管去忙,可是丁进之也是说什么也不肯走。 一上午的时间,神医山庄赛仲景的大门前,朝中文武来了一波又一波,这些人或是冲着侯爷何禹廷,或是冲着晋陵王爷,或是冲着刑部尚书府,或是冲着礼部尚书丁进之…… 总之是来往的人流络绎不绝,昔日赛仲景家冷落疏离的大门前,此时却熙熙攘攘,门庭若市,热闹极了。 正在这时,远处鸣锣开道,旌旗飘扬,又有一队衣甲鲜明、阵仗整肃的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原来这件事情连太后都给惊动了,于是便派宦官刘宏过来探视何禹廷了。 第130章 赛仲景居然说何禹廷凌云是父子 神医山庄的村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们想都不敢想,这个平时名不见经传的偏僻的村庄,怎么突然有一天会有这么多的大人物光临到此,而且一个个都是京城名流,王侯显贵? 于是村里所有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望着眼前这豪华热闹的阵容,人们或新奇,或不解,或激动,或亢奋……平时好事无聊的人们,此刻终于又找到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个的指手画脚,议论纷纷,意兴盎然,兴奋极了。 更有甚者,几个“明白人”已在发挥自己的超级想象与推理能力开始高谈阔论地演讲了;他们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直说的唾沫星子四溅,又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围观;更把这个本来就已经拥堵不堪的地方给挤的铁桶似的,水泄不通。 却说宝儿,瞅着门前这喧哗热闹的场景,实在是招架不住了,又一次跑进去给赛仲景报信——而在这之前,他早已沉不住气、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了。 赛仲景现在也有些顶不住压力了,又听了宝儿添油加醋地一番描述,不由慈眉一挑,喃喃骂道:“臭小子,居然跟我来这一手!……宝儿,你马上出去,把那臭小子给我叫进来!” 宝儿一时懵懵的,没有反应过来:“臭小子?谁啊?……” 赛仲景对他的不开窍有些无语:“你小子榆木疙瘩啊!还会有谁,当然就是那个姓凌的了!……对了,还有跟他一起来看病的那个什么……何大人,让他们一起进来见我!” 宝儿惶然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出去了。 凌云仍然锲而不舍地在马车里为何禹廷运功疗毒;此时终于听到了赛仲景要他们进去的消息,微微颦着的眉头轻轻一扬,原本面沉似水的脸上绽出了一抹冷艳舒心的笑意。 他缓缓收回掌力,小心翼翼地扶着何禹廷下了马车。 浣玉望着凌云那几分苍白清俊的脸,不由的十分心疼,柔声道:“郡马,我陪你们一起进去吧!” 常青公主也道:“是啊,要不我也跟你们一起进去吧!” 晋陵王爷与丁进之亦不放心他们,想要一起进去。 这时宝儿走过来阻拦道:“各位大人对不住了,婆婆方才说了,只能是凌统领与这位何大人可以进去,其余人等一律不准入内。否则,惹怒了婆婆,后果自负!” 众人早已领教了这位神医婆婆的乖张怪戾脾气,此时闻言也只好作罢。 凌云双手扶着何禹廷来到客厅,终于见到了这位慕名已久、传说中的神医婆婆。 他见这位婆婆大约五十岁左右年纪,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素衣布袍,长发高挽,显得清爽而利落;生的面色白皙,眉目清秀,翘鼻梁,樱桃嘴,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那恬静的脸庞、通身的气派散发出来的神采依然是清隽淡雅,超凡脱俗。 哦?凌云忽然觉的这位婆婆的形容举止透着一丝丝的熟稔,有点像自己心目中那个念念不忘的伊人…… 赛仲景见凌云一个劲儿地打量她,不由唇角一勾,怒道:“臭小子,老盯着我干吗?我脸上有东西吗?”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闪道:“前辈,晚辈是见您长的有点像我的一位朋友,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赛仲景单眼微眯,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少跟我套近乎。” 凌云狡黠的眸子转了转,笑道:“不跟您老人家套套近乎、搞好关系怎么行啊,晚辈还得指望着您老人家为何大人驱毒疗伤、根治蝎毒呢!” 赛仲景白了他一眼道:“说真的,我老人家本来是不打算搭理你小子的,可是你这个臭小子太能折腾,只一上午的时间,居然把那些京城名流啊,满朝文武啊什么的,都给忽悠了来,在我门前吵吵嚷嚷的,搅的我不得清净,好不耐烦!我若是再不答应你,你小子是不是连皇上都得请了来为你助阵啊?” 凌云忍不住笑了:“前辈言重了,晚辈哪有这个本事啊!晚辈屈屈卑微,谁会买我的账、屈尊降贵到这儿来为我助阵啊?他们都是冲着王爷、何大人、丁大人、吕大人他们的面子啊!” 赛仲景道:“就算是这样,也是你小子在从中作梗!你这个臭小子,表面上看着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实际上是一肚子坏水!……对了,我都给你气忘了,你这个坏小子叫什么来着?” 凌云道:“晚辈凌云。” 赛仲景道: “凌云?刑部尚书府那个什么……狗屁统领?” 凌云面无表情道:“是。” 赛仲景上下打量着他道:“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还不如不见呢!我原本以为你凌统领是个何等雄伟彪悍的人物,现在一见,好令人失望啊!你除了长了一副能迷倒天下女人的好看外表,也没见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哪!……” 凌云听凭赛仲景的嘲讽与挖苦,忍着气一语不发。心想,还得指望她来救治何大人呢,凭她说什么,只好忍着吧。 赛仲景继续不依不饶道:“我听说你小子色胆包天,勾引郡主,与郡主私奔,闹得满城风雨的,是不是?” 凌云心中苦笑,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他只好道:“是!” 赛仲景还不罢休,又道:“我还听说你小子与绸缎庄的老板娘叫什么倾国倾城的,关系暧昧、不清不白的,是不是?” 提到练南春,凌云心里一阵酸楚;他垂下眼睑,遮掩住眸底的一丝黯然,没有说话。 “我还听说……” “住口!”一旁的何禹廷实在看不下去了,“志超,你是堂堂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当朝郡马,何苦这般受人折辱而一语不发?” 凌云抬起头,情绪复杂地望着他道:“何大人——” 何禹廷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我而受这般的委屈与折辱,又叫我于心何忍?再说,你为了救我,甘冒生命危险为我吸除蝎毒;而且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你一直在不顾一切地为我运功驱毒,你这份情义我会永远铭记的!志超,你对我已经尽心尽意了,就算我真的死了亦无憾了……”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几近哽咽了。 凌云难过道:“何大人,您千万不要这么说……” 何禹廷叹道:“生死有命,一切听凭天意吧。” 赛仲景在一旁听着,看着,心中颇为感动,不由轻叹一声道:“人说‘母子连心、父子天性’,看来是一点不错啊!” 两人被赛仲景这没头没脑的话给说的一头雾水,凌云困惑地转过脸望了她一眼道:“前辈,您说什么?” 赛仲景道:“我说你们父子情深哪!” “父子情深?”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凌云道:“前辈,您弄错了吧?这位乃是侯爷府的何大人。” 赛仲景道:“何大人就不能做你的父亲了?你二人形貌举止无一不像,我老人家阅人无数,我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是不会看错的!” 二人只当她是老眼昏花,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赛仲景也不理会两人不理解的目光,又道:“看在你们父子情深的面子上,看在你小子对我老人家还算恭敬的份上,我就不再为难你们了。” 说着转过脸吩咐自己的侍童:“宝儿,为我取药箱来!” 赛仲景不愧为久负盛名的神医,的确手段高明,药到病除。在赛仲景的悉心及时的救治下,何禹廷身上的余毒已基本祛除干净;末了赛仲景又开了几副温良调补的药方,嘱咐何禹廷回去之后照方抓药,静静休养些时日,便可望大好了。 何禹廷连声答应,并由衷地感谢赛仲景的救命之恩。 赛仲景白了他一眼道:“你也不用只感谢我。其实你可以躲过此劫,还多亏了凌云这个臭小子。这个臭小子虽然有点蔫坏,可是对你还是挺上心的,要不是他及时封住你伤口附近的穴道,又不要命地把你伤处的蝎毒给吸出来,然后又一遍一遍地给你运功驱毒,我老人家就算有回天之术也救不了你了!所以,你还得感谢自己养了一个好儿子!……” 何禹廷连连点头道:“婆婆,这次的确多亏了志超这孩子救了我一命;不过我再重申一遍,志超他真的不是我儿子!” 赛仲景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随你怎么说吧,我才懒的管你们之间那些乱糟糟的的事呢!” 回头对一旁的宝儿道:“何大人身上的余毒现已祛除,你出去把凌云叫进来吧;让他们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再来打扰我老人家的清修!” 闲言少叙。一直守候在外面的凌云闻声进来,向赛仲景致谢后,然后便扶着何禹廷出了门。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文武群臣一干人等,见何禹廷与凌云终于出来了,急忙一窝蜂地涌上前来,关心地询问情形如何了? 何禹廷发挥他的优势与长项,慷慨激昂地向众人发表了一番致谢词;然后何禹廷便由侍从小心翼翼地搀上了轿子——管家何禄为早已带人在此等候多时了;然后众人便簇拥着何禹廷等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在这儿看热闹的村民见了,也跟着一哄而散。 赛仲景见众人走远,原本热闹喧哗的门前终于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不由长出了一口气道:“唉!总算清净了!……” 第131章 偷袭的李炫兄弟依然贼心不死 何禹廷这边有惊无险,躲过一劫,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全力追查在沁芳别院施毒与偷袭的贼人了。于是这个调查取证的任务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刑部尚书府这边,落到了凌云的手上。 凌云带人又来到沁芳别院的出事现场,反复查看,关键证据便锁定在了那些遗落在房间里的袖箭上面。 当时那个贼人躲在窗外,瞅准机会偷袭凌云与浣玉,这些偷袭用的暗器便滞留在了现场。 凌云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只袖箭仔细端详着,凝眉思索着,忽然眼前一亮,不禁想起了那次在城外那片荒郊旷野,当时自己被平明和尚挟持了、用淬有剧毒的袖箭偷袭自己的“如影随形”鬼影子李炫。 于是他又去找徐直先生。在他的协助下,终于从封存的档案库里找出了那只袖箭,经过仔细地比对后,得出的结论是:那只袖箭果然与沁芳别院案发现场的这些袖箭完全一样,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凌云剑眉一扬,愤然道:“看来那天偷袭我与何大人的应该就是李炫!” 徐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声道:“除了李炫,应该还有一个人在配合他的行动。他们两个一人暗中放出毒蝎,另一人则去偷袭你与郡主——确切地说,他们最终的目的是想去杀你,而郡主与何大人则只是糟了鱼池之殃。” 凌云切齿道:“只可惜,我们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去证实这一点;否则,我现在就可以去将他抓捕到案!” 徐直安慰他道:“别急,沉住气,事不过三,除非他现在就罢手,否则一定会有机会找到有力的证据的。到时候,我们再办他个三罪归一!” 凌云转过脸,那双冷如墨玉的眸子里绽放出凌厉的杀机,“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的。诚如先生所说,他要是就此罢手还算他识些时务;他要是依旧害人之心不死,还想继续为非作恶的话,我一定会跟他新帐旧帐一起算,要他血债血偿!”…… 凌云与徐直推断的一点不错,那天在沁芳别院二楼的寝室里偷袭凌云、浣玉、何禹廷他们的人,正是李炫与李武兄弟。 此时,两人正垂头丧气地站在青龙山庄的大厅里,耷拉着脑袋,接受着天枭帮主李瑞允的雷霆之怒: “是,我以前是把刺杀凌云的任务交给了你们,而且我也很有信心你们能不辱使命,完成这个任务。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们又干了些什么呢?” 李炫小声辩解道:“其实上次在城外的荒郊旷野上,属下基本上就算是偷袭成功了,谁想凌云那小子命大,居然会死里逃生……” 李瑞允冷笑道:“就算那一次你们偷袭成功了,可不还是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凌云了吗?” 李炫道:“那又如何,他即使知道是我干的,也没有证据啊,还不是干瞪眼?” 李瑞允道:“那这次呢,你们又怎么说?我是让你们去杀凌云的,你们又去招惹何禹廷做什么?结果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闹得几乎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现在朝中所有的人都在关注此事,事情闹得这么大,下一步事态将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就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了!” 李炫低头道:“属下失职。不过好在他们还是没有切实的证据证实此事是我等干的,还是奈何不了我们!” 李瑞允翻了个白眼,寒声道:“他们虽然没有证据,可是十之八九已经知道了此事是你们干的,所以一定会十分地防备你们了,因此你们已经不适合再执行这个任务了!” 李炫心里一沉,惶然道:“帮主,属下知错了,属下一定会吸取教训,争取下一次……” 李瑞允冷冷地打断他们道:“不必了,已经没有下一次了!本帮主郑重声明:收回前期交给你们的这个任务。你们这段时间里停止任何行动,认真思过,低调行事,千万不要再去招惹凌云了!现在你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千万不要再出什么意外才好!我的话,你们可记住了?” 李炫与李武面面相觑,似乎有些心有不甘。李炫忍不住道:“可是帮主,我们……” 李瑞允嘴唇紧抿,有些不耐烦道:“不要可是了,牢记我的话,万事小心——好了,你们先退下吧!” 李瑞允威严的口气不容置疑,两人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有气无力地答应了声“是”,没精打采地走了出来。 李瑞允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旁的白羽道士走过来道:“帮主,凌云这个臭小子,你真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吗?” 李瑞允叹了口气道:“我对凌云深恶痛绝,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又怎么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呢?可是以现在的形式来看,凌云对李炫他们已经有了防备,也不适合再动手啊!我总不能让他们兄弟两个去白白地送死吧!” 白羽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他们两个不合适,可以换别人哪!” 李瑞允阴鸷的眸光一转道:“哦?道长以为还有谁能胜任这件事情?” 白羽幽幽道:“帮主忘了吗,我们有位弟子现在可是在凌云身边啊,她虽然不是直接服侍凌云的,可是却有很多接近他的机会啊!” 李瑞允恍然道:“你是说二十二妹?” 白羽道:“不错。” 李瑞允沉吟了一下,摇摇头道:“她不合适,她应付不了凌云,让她去刺杀凌云,无疑是自寻死路。” 白羽幽暗的眸光闪了闪,“也没说让她明刀明枪地跟凌云对着干啊,她现在几乎天天呆在凌云身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会找到机会下手的;实在不行,可以施个美人计什么的……” 李瑞允苦笑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凌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油盐不进的主儿,会吃她那一套?还记得练南春吗,那又是个什么人物,最终不还是栽在凌云手里、害得我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更何况是她呢?我看还是不要让她去往刀口上撞了吧,只乖乖地呆在那儿做好她的事情就行了!” 白羽闻言,只好不再说什么了。 却说李炫、李武兄弟二人,沮丧地从青龙山庄回到晋陵王府,提心吊胆地在王府里蛰伏了一段时间后,也没见什么风吹草动,原来那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心思不禁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不甘心事情就这么功败垂成了;要知道他们弟兄二人以前在天枭组织的时候,虽然不敢说数一数二,可怎么说也都是排名前半截子的人物,而且向来极为要强,一想到那天在青龙山庄李瑞允那个失望的眼神,他们就觉得难过极了。 他们商量着,还得继续寻找时机去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任务。 “决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了!我相信,一定会再找到机会杀了凌云的。到时候也给帮主一个惊喜,重新找回帮主对我们的信任,让他对我们兄弟二人刮目相看。”李炫咬着牙喃喃道……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丁继英自从那日与何成麒游春踏青回来之后,便得了相思之病,病怏怏地卧床不起;整日里茶饭懒进,话也很少说,痴痴傻傻只如中了魔怔一般。 后来他无意发现了墙上的这幅字画,本来平时最讨厌诗词文墨的他,此时读了这首诗后,恍如醍醐灌顶一般,反反复复一遍遍念叨着,特别当他读到最后一句“此物最相思”时,只觉地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丁进之夫妇亦是为了儿子的病愁眉不展。这些日子来,京城内外所有的名医都请遍了,却丝毫不见儿子的病情有所好转。 当然最了解自己儿子的还是他的母亲。丁继英的母亲丁夫人道:“依贫妾之见,儿子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丁进之灼灼目光望着夫人道:“哦?那以夫人之见?” 丁夫人道:“听何二公子说,继英是因为那日在城外原野上见了吕府小姐之后才这样的——其实以贫妾之见,这也未尝不是一桩好姻缘啊!” 丁进之脸色一沉,恼道:“亏的你想的出来!难道你不知道我与吕文正的关系有多僵持吗?水火岂能相容?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 丁夫人泣道:“可是,咱儿子都这样了,万一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别说了!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说罢,丁进之气哼哼地一甩袖子怫然而去, 只留下丁夫人一人留在花厅里抽抽噎噎哭得气短肠断,不能自已。 这一日,丁进之独坐书房,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那些烦忧的事情而一筹莫展,忽然管家丁玉荣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他兴冲冲地向丁进之禀报说:他请到了一位世外高人,此人医巫之术极为高超,一定能够医好二公子的病。 丁进之深知自己这位管家素来谨慎持重,行事稳妥,如今又见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心里一喜,急忙让丁玉荣把这位高人请进来。 须臾,那人由丁玉荣引着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丁进之抬眼望去,只见来人是位五十多岁的道士,青衣布袍,神采奕奕,面如冠玉,浓眉朗目,鼻如玉柱,唇若涂珠,三绺长髯飘洒胸前,手拿浮尘,肩背宝剑,显得仙风道骨,潇洒飘逸。 丁进之乍见来人,不由眼前一亮,又惊又喜道:“哦?原来是你!……” 第132章 丁继英被骗服下了白羽的蛊毒 却说丁进之,正在为了儿子丁继英的病情而一筹莫展,忽然管家丁玉荣兴冲冲地向他禀报说:他请到了一位世外高人,一定能够医好二公子的病。 当丁进之见到来人后,不由又惊又喜道:“哦?原来是你?贤云道长!……” 原来,这位仙风道骨的道士正是京城东二十里太清观的贤云道长。 几年前丁进之曾到他的观中为长子丁继武请教过前程;而且何禹廷失散多年的儿子何成麟就是由他收留、后来又认祖归宗的。所以丁进之对这位古道热肠的道长是心存敬意而且非常信任的。 贤云道长微微一笑道:“正是贫道。丁大人,别来无恙?” 丁进之叹了口气道:“唉!不要提了,这段时日来,府里一直是多事之秋啊!而且近日,小儿继英又身体不适,虽然四处延医,仍然不见起色。下官现在是一筹莫展,一切只有仰仗道长妙手回春、搭救小儿了。” 贤云道长道:“丁大人言重了,待贫道看过令郎贵恙后再作决断罢。” 当下丁进之让管家丁玉荣领着贤云道长先去看看丁继英的病情。 须臾,贤云道长回来了。丁进之急切地问:“道长,不知犬子得的是什么病,如何医治?” 贤云道长捻须笑道:“令郎为情所困,相思难遣,天长日久,情郁于中;所以才积忧成疾,卧床不起。” 丁进之喜道:“道长不但医术精湛,而且是神机妙算,真乃神人也!却不知小儿的病情该如何医治?” 贤云道长道:“令郎之疾并无大碍,贫道此处有三颗丹丸,名曰‘定心宁神丹’,从今日起每天服用一粒,待三日后再观疗效。” “定心宁神丹?……”丁进之有些困惑地望了贤云道长一眼。 贤云道长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道:“不错。顾名思义,就是宁心安神,益气养血;适用于心烦不安,抑郁忧怔,神疲体倦等症,正好适合于令郎当下的症状啊!” 丁进之闻之大喜,连连称谢,又让丁玉荣重金酬之。 贤云道长笑道:“丁大人不必如此,待令郎的病情大好了,这酬金再收不迟。” 丁进之由衷赞道:“道长果然是德馨望众,高风亮节,下官钦佩之至。” 丁进之又让管家安排上好的房间请贤云道长住下,以贵宾之理待之。 却说丁继英,在服用了贤云道长的丹丸后,头一日身体便有了起色,第二日精神已有好转,到了第三日已能出门闲庭散步了。 丁进之夫妇见丁继英的病情已好了八九分,自是谢天谢地,欢喜非常。 这日晚上,夫妇二人正在房中闲聊,忽然管家丁玉荣惶惶而入,满面的惊惶之色道:“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二公子他……他……” 丁进之急忙问:“他到底怎么了?” 丁玉荣哭声道:“二公子本来好好的,忽然口吐鲜血,显出很痛苦的样子!……” 丁夫人惨叫一声,放声大哭。 丁进之只觉地头嗡嗡作响,呆了半晌,才想起要管家带他与夫人过去看看儿子的病情。 丁继英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了。他就如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塌塌、病怏怏地躺在锦塌上,脸色苍白,两眼发直,痴痴傻傻,任凭别人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反应。 丁夫人六神无主,伏在儿子身上只是抽抽噎噎地悲哭着。 丁进之出了门,怒气冲冲地吩咐丁玉荣去把贤云道士找来。 很快丁玉荣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低着头说:找遍了整个丁府,也不见贤云道士的半点踪影。 丁进之这才知道上了当,心想:这个臭道士十之八九是个江湖骗子,为财而来!于是急忙吩咐丁玉荣派人查看一下,府中是否少了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 但回复的结果又令他十分意外:阖府上下分文未少,别说是值钱东西,就连一针一线都没动过! 丁进之不由锁起了眉头,他想不通贤云道士这样做究竟意图何在? 他又把丁玉荣找来,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是怎么把贤云这个臭道士找来的? 丁玉荣面如土色,抖抖索索地说,他也不太清楚那个老道的底细与来路,他只是救人心切,慕名而去太清观请的这个道士来的。 “太清观?……”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丁进之,他立即吩咐丁玉荣,“多带些侍卫去太清观,把那个臭道士给我抓回来!” 丁玉荣气势汹汹带人来到太清观,见到的却只是一座空空如也、有些荒凉冷落的道观!据附近的几个路人与百姓们说:观里的道士们打好几天前就搬走了。 丁玉荣只觉得头上如泼了一瓢冷水般,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他呆了半晌,才垂头丧气地带人回来向丁进之复命。 丁进之听了,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想到儿子生死未卜,而这个该死的道士又是不知所踪;恼恨之下,把丁玉荣骂了个狗血喷头。 丁玉荣喏喏连声,浑身战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丁进之又派人四处延请名医为儿子诊视治疗。但诸位名医中竟无一人能看的透丁继英的病因所在,更别提什么治病救人了;就这样一连数日过去,众人皆束手无策。 丁进之这些日子来一直是愁肠百结,夜不能寐。晚上躺在床上,更是辗转反侧,心乱如麻。 想着这几年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不行时运,连触霉头? 从女儿丁梦轩到儿子丁继英,原本两桩大好的姻缘,却皆是好梦难圆,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难道这都是天意吗? 丁进之心烦意乱之下,披衣下地,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纱窗。 只见窗外月色朦胧,地上桂影斑驳,一阵凉风袭来,他只觉地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不由轻噫一声道:“我丁进之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待我?……” 外面忽然有人冷笑一声。丁进之心里蓦地一颤,厉声道:“是谁?……” 从树影后慢慢地解析出一人,身材颀长,面无表情,浑身上下似乎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冷神凄的寒气。 等那人走近了,丁进之才看清了他的面目,不由惊呼一声道:“是你?……” 来人正是把他的儿子丁继英害的半死不活、这些时日来他掘地三尺都遍寻不到的贤云道士! 此时忽然见贤云不请自来、从天而降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丁进之只恨的咬牙切齿,一双充血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这个臭道士,居然还敢来?” 贤云半眯的眸子划过一抹冷笑,带着几分讥诮的口吻道:“听说这些日子来丁大人为了寻找贫道而费尽了心思,贫道要是再不出现的话,实在觉得有些太过意不去了!” 丁进之见他一副阴阳怪气的神态,不由更为恼恨,连声叫到:“来人!快来人!……” 贤云身形一跃,形似鬼魅一般,已轻飘飘地从窗口飞了进来;他随手关上窗户,然后转过身一步步逼近丁进之,阴鸷的眸子里射出冷戾的寒芒,“丁大人,我劝你还是不用白费力气了,你那帮家丁侍卫什么的,简直就是一群饭桶,不堪一击,早就给我点了穴道,所以你就别指望他们再来救你了!” 丁进之只觉得从心里往外一阵阵的恶寒,他连连后退着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贤云道士不慌不忙道:“贫道俗家姓李,名开明;还有个道号白羽,不知丁大人听说过没有?” “白羽?……”丁进之脸色倏的一下变了,“你是天枭组织的白羽道士?!” “贤云”笑道:“不错,正是贫道。丁大人觉得很意外是不是?” 丁进之脸色铁青,半晌无言;良久才缓过神来,喃喃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羽道:“无他,贫道奉李帮主之命,特意来此造访丁大人,洽谈丁大人与敝帮精诚合作的事宜。” 丁进之眸光骤然一缩,咬着牙道:“你想让我与你们合作,哼哼,简直是痴人说梦!” 白羽浅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道:“丁大人何必做出这幅自恃清高的姿态来?其实我们以往已经打过交道了。” 丁进之愣了一下。 白羽不急不缓道:“原来贵府的武师罗振义、肖勇年、江春等人都曾是我天枭的人。” “什么?……”丁进之一时呆住。 白羽幽深的眼神瞬间变的一片冷漠,“丁大人可知道罗振义、肖勇年是怎么死的吗,他们都是因为泄露了本帮的秘密;江春更该死,只是此人现在委身于吕文正的门下暂时得以苟安,不过贫道很快就会让丁大人见到背叛我天枭之人的悲惨下场的!” 丁进之脸色晦暗,颤声道:“你是在……威胁我?” 白羽慢条斯理道:“丁大人言重了。不过令郎现在命在旦夕,丁大人爱子心切,总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痛苦地死去吧?” 丁进之恍然,厉声道:“白羽,你究竟给我儿子服用了什么毒药?” 第133章 吕秋月被阴谋赐婚给丁继英 白羽道士化名“贤云道长”,骗取了丁进之的信任后,又引诱丁继英喝下了蛊毒“定心宁神丹”;此时的丁进之又恨又恼,厉声质问道:“白羽,你究竟给我儿子服用了什么毒药?” 白羽若不在意道:“毒药多难听啊,贫道不是早就告诉丁大人了吗——令郎服下的不过是三颗’定心宁神丹’而已。” 丁进之猩红着眸子,切齿道:“告诉我,这个’定心宁神丹’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毒药?” 白羽笑道:“丁大人何必这么紧张呢?’定心宁神丹’全名是’百转千回定心宁神丹’,可不是什么毒药哦,只要能定期服用解药,这可是个好东西哦!而且它不但可以医治令郎之症,亦能医治丁大人的心病。” “什么意思?……”丁进之有些愠怒地望着他。 白羽微微扬了扬嘴角道:“有了这些丹丸,丁大人就不用再心猿意马了,就可以一心一意与我们合作了啊!” 丁进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你这是在要挟我吗?你们真是好卑鄙……” 白羽却一点不恼,悠然道:“彼此彼此;事到如今,丁大人也不必再在贫道面前掩饰什么了,其实对于丁大人的为人处事,贫道早已了然在胸,所以很长时间以前就想与丁大人合作了。” 丁进之道:“原来你们早就在打我的主意了?” 白羽道:“丁大人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当今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朝政腐败,民不聊生;即使有像丁大人这样的忠臣良将鞠躬尽瘁,一心辅佐,可又有什么用呢?丁大人辛辛苦苦、劳劳碌碌的大半生,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而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丁大人觉的有必要再这样死心塌地为其效命么?” 丁进之听了,原本坚实的身体就像被抽出了筋骨一般立时蔫了,他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白羽精明的眸光一转,又道:“丁大人再想想,这几年来,丁大人无论在仕途上还是在家业上,几曾一帆风顺过?非但这样,而且据贫道所知,丁大人这些时日来一直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不如意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而丁大人亦是郁郁不能得志,一筹莫展——难道丁大人就甘心一直这样沉沦下去吗?难道丁大人就没有想过要改变一下眼下的状况吗?” 丁进之被说中心事,只觉心里一片黯然,叹气道:“好了道长,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现在只告诉我该如何医治犬子之症?” 白羽悠然道:“只要丁大人能一心一意与我们合作,这’定心宁神丹’便是上好的大补之药啊!只需一月服用一次解药,定能使令郎身强体壮,精神焕发,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如果到期不服用呢?” 白羽道:“那就成了毒药,这其中百转千回、销魂蚀骨的绝妙意境就只有等令郎自己慢慢去体会了。” 丁进之脸色晦暗;他轻轻点了点头,木然道:“我明白了……道长果然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啊!现在道长只需告诉我,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丁大人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啊!”白羽稀眉扬起,浅笑一声道:“其实下一步该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只要丁大人想方设法让令郎娶了吕文正的女儿!” 丁进之眉头蹙起,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要知道我与吕文正那老儿向来不和,势同水火……” 白羽幽暗的目光里泛出灼灼光彩,“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你设法去做!” 丁进之眼前一亮,紧紧盯着对方道:“哦?请道长指点。” 白羽道:“这件事情,丁大人可以去找何禹廷与常青公主他们帮忙的。” 丁进之心里一颤,脱口而出道:“难道道长也想把何兄拉下水吗?” 白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沉声道:“有这个打算,但并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目前我们只是请他们相助,并不让他们知道实情。” 丁进之在房中来回踱着步,良久才道:“我现在只不明白你们这样做的意图何在?” 白羽道:“当然是为了对付吕文正那老儿。吕文正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要是落在我们的手里,还怕这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不听我们控制吗?” 丁进之轻噫一声道:“道长果然高明。” 白羽道:“同时还解决了令郎的相思之苦,令郎如愿以偿地娶到了吕小姐,心病自去,一切岂不是皆大欢喜啊!——丁大人,在令郎的成婚之日,可不要忘了请贫道喝杯喜酒啊!” 丁进之只有苦笑,临了不忘补上一句道:“同时也正好收拾了江春那个臭小子!” 白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恨恨道:“对,这就是背叛本帮之人的可耻下场——我要让江春这个叛逆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刑部尚书府中,冯朝英同着两个执事宦官来到正堂大厅之中,吕文正、徐直、凌云、杨振、江春等人跪拜接旨。冯朝英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刑部尚书府吕文正之女吕秋月兰心慧质,知书达理,与礼部尚书丁进之之子丁继英郎才女貌,珠联璧合,钦赐二人择吉日完婚,以为秦晋之好。 钦此!” 众人呆住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就如晴天霹雳般炸得他们目瞪口呆。 尤其江春,在听懂了圣旨的意思后,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时候,冯朝英又说了一遍:“领旨谢恩哪!”他只觉得怒血上涨,就待起身与那可恶的公公争辩一番,却被一旁的徐直死死拽住了。 此时他只听到吕大人那低沉颤哑的声音:“微臣谢主隆恩……”在那一刻,江春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摇晃起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吕大人与冯朝英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大厅的。 他只懵懵懂懂茫然而行,不知不觉已出了刑部尚书府,来到了金明河边。 白亮亮的金明河水在他耳边低声呜咽着;波光悠悠荡荡,晃着他那张苍白而痛苦的脸。 他想起了几天前。那时候他还与吕秋月在刑部尚书府的后花园里嬉笑打闹,捉蝴蝶,放风筝,一起憧憬着美好甜蜜的未来。 孰料世事难料,人生无常,残酷的事实转眼便打碎了他们美好的梦想。 他的两只肉掌蓦地恨恨地击打在了树干上。手背,虎口处鲜血淋漓,斑斑血迹殷红了蜿蜒粗糙的树干,他却浑然不觉地有一丝疼痛。 他仰起头,悲愤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为什么?……” 远方回响着他的回音。他痛苦,彷徨,不知所之。 却说吕秋月,知道此事后亦是伤心欲绝,伏在母亲怀里只哭得气短肠断,泣不成声,“娘,我死也不嫁那个花花公子……” 吕夫人落泪道:“这都是圣上的旨意,君命难为啊!” 吕秋月抬起泪眸道:“圣上为何乱点鸳鸯谱,下这道该死的旨意?” 吕夫人叹了口气道:“听他们说,圣上也是听信权臣之言,受了蒙蔽啊!” 吕秋月一呆,“什么?……” 吕夫人道:“圣上只以为你爹与丁大人向来不睦,如果我们两家能够结成秦晋之好,二人的关系就会好些,就可以同心协力地为圣上效力了。” 吕秋月道:“圣上这又是听信了谁的谗言?” 吕夫人道:“听说是何禹廷何大人与常青公主向圣上进谏的。” 吕秋月恨恨道:“常青公主?这个该死的老太婆,我恨死她了!” 吕夫人道:“秋月,小声点,要是让外人听见了……” 吕秋月凄然道:“到了现在我还怕什么?” 吕夫人叹道:“孩子,这原都是你的命啊!” 吕秋月哭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单单我的命就这样不好?” 吕夫人搂着女儿道:“有句话叫做‘委曲求全’,秋月,你读过那么多书,该懂得什么是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事已至此,就不必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认命吧!再说,丁家二公子也是个挺不错的人,听说他对你钦慕已久,情有独钟,想来你嫁过去后他一定会善待你的……” 吕秋月心如刀绞,“娘,你什么都别说了!”…… 吕秋月落寞地回到自己的闺房,拿起菱花铜镜,对着镜中憔悴的人儿惆怅伤怀,清泪点点滴滴,洒落在镜面上,镜中的人儿与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吕秋月正在自艾自怜、彷徨无依间,忽听外间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彩明与秀明在窃窃私语: 只听秀明着急道:“彩明姐姐,你快接着讲啊!” 彩明道:“讲到哪儿了?” 秀明道:“李靖携着红拂要逃出杨府,到底成功了没有啊?” 彩明道:“别急,且听下文:却说这杨素杨大人自是横加干涉,百般阻挠,加派兵丁……” 秀明道:“哎呀,你可急死我了!你先告诉我,他俩的命运究竟如何了,他们两个到底逃出去了没有啊?……” 吕秋月不由心里一动。唐朝名将李靖与歌妓红拂私奔的故事,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这个故事当初还是她讲给彩明听的。 此时两个丫头的一番无意之言忽然点醒了她。在那一刻,她心思百转,已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站起身来,匆匆向门外走去。 第134章 江春吕秋月欲私奔却遭遇凌云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刑部尚书府的后花园中。江春独自一人无绪地饮着,借酒浇愁,愁却更愁。 桌子上杯盘罗列,一片狼藉;他已有几分醉意了,但他依旧喝。一边喝,一边含混不清地念叨着: 王孙公子逐后尘, 绿竹滴泪湿罗巾。 一入侯门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身后响起了沉重迤逦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已知道是谁来到了他身边,因为他对她的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继续自斟自饮,也不去看她,只是道:“你来的正好,清风明月,正好一诉衷肠,做一诀别。” 吕秋月颤声道:“江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江春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吕大小姐即将出闺阁成大礼,成为礼部尚书府的少夫人,我这里还没来的及向你道贺呢!” 吕秋月清泪夺眶而出,“江春,难道现在你还不懂得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吗?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别说什么礼部尚书府的公子,就是皇帝老子,我也不稀罕!” 江春的心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喃喃道:“可是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把你赐婚给丁继英……” 吕秋月道:“那又能如何,如果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们——” 江春一呆,“你是说我们……离家出走?” 吕秋月坚决地点点头道:“不错!” “这恐怕不妥。”江春道,“你是刑部尚书府的千金小姐,自小娇生惯养,要是跟着我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你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受的了这份苦楚?” 吕秋月道:“我不怕,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街头乞讨,我也心甘情愿;我已决定了,我要与你天涯海角,相伴永远。” 在那一刻,江春原本一颗彷徨无依的心忽然有了着落;他颤抖着手一把将吕秋月拥在怀中,含泪道:“秋月,今生今世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相伴,江春就是马上死了,也无憾了!” 吕秋月轻轻把头停靠在江春的胸口,低语呢喃道:“不要死啊活啊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先说说我们什么时候走?” 江春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你说呢?” 吕秋月道:“依我说,咱们现在就走!” 江春一呆,“现在?……那你要不要向吕大人、吕夫人他们告别呢?” 吕秋月苦笑一声道:“如果我向他们告别,他们还会让我走吗?” 江春不由一阵怆然;心想:“吕大人只有秋月这么一个女儿,爱如掌上明珠,现在秋月却忽然离他而去,而且临走时竟不与他说一声,他知道后该有多么伤心啊!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又想到了自己,吕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且恩同再造;如今他不但不能报答其万一,却要拐带他的女儿私奔,那不是恩将仇报吗? 他如果真的这样做,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可是如果他不这样做,那又该如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嫁作他人之妇,而自己只能是无计可施、自怨自艾吗? 江春愈想愈觉没有头绪,脑子里只觉的乱糟糟的,如一团乱麻一般,一时也失去了主张;只是愣愣地出着神,半晌不语。 吕秋月见他只是发呆,缓缓抬起那双清亮的如一汪清泉般的眼睛,低声道:“江春,你怎么了?” 江春默然道:“秋月,我们这样做对的起吕大人吗?” 吕秋月给他说中心事,泪水不觉已落下。 她屈膝跪了下来,冲着吕文正的住处拜了几拜,哽咽道:“世上岂有两全其美之事,爹,娘,女儿这样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二老含辛茹苦,养育女儿二十载,今日女儿却要辜负二老的一番期望了!女儿不忠不孝,二老权当没有这样的女儿……” 江春也伏膝跪地,颤声道:“秋月,如果你这样贬斥自己,那我岂不更是无地自容了!吕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但不思报答,还恩将仇报……” 吕秋月哭道:“江春,你不要说了!” 两人哭作一团 。 半晌,江春才道:“像我们这样哭哭啼啼、婆婆妈妈的又成何体统?秋月,现在是走是留,只听你一句话!” 吕秋月断然道:“当然是走了!你说咱们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处?” 江春蹙了蹙眉道:“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是谁值夜?” “大约是凌云……”吕秋月说到这里,原本清澈执着的眸光里忽然闪过一丝惊慌,“哎呀,要想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只恐怕不容易……” 江春下颌微微扬起,眼睛里闪过一抹讥诮的笑意,“那又有什么难的,只凭你吕大小姐与他以往的交情……” 吕秋月怔了一下,“我与他的交情?” 江春把脸贴在她的耳际,侬侬细语道:“大小姐,别再装傻充愣了!以前京城中不是盛传吕大人要招凌云做他的乘龙快婿么,要不是让一个叫江春的小子给捷足先登了……” 吕秋月听江春口吻里满是酸溜溜的醋味,忽然明白过味来,不由柳眉一挑道:“好啊,到了现在你还编排我!……”扬手就打,江春连忙笑着躲闪。两人又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闲言少叙。却说吕秋月,与江春商议妥了,便急匆匆回到自己的闺房里收拾行李。她见彩明与秀明两个丫头都睡着了 ,心里不由地暗自庆幸。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金银细软和随身衣物,又给父母留了一封书信,方悄悄地出了门,绕过后花园里的亭台轩榭,曲径回廊,蹑手蹑脚向刑部尚书府的后院走去。 一路上自然也遇到了几拨值班查岗的侍卫,小心翼翼地问她何往;吕秋月神色忧郁,声音低沉道:“晚上睡不着觉,出来走走……” 众人都知道吕小姐即将违心出嫁,心情不好是在所难免的,也就不敢多问;唯恐问烦了会自讨没趣,遭到这位素来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的一番训斥。 就这样,吕秋月很顺利地来到刑部尚书府的后门,江春已经在那里等了她很久了。 吕秋月大家闺秀,素来端庄守礼,且又娇生惯养,做这种偷偷背背、翻墙越脊的事情还是生平头一次。 此时在江春的帮助下,费了好大的事儿才爬出了院墙,在落地时,又不小心把脚给崴了一下,只疼得蹲在地上,抱着脚脖子“哎呦哎呦”地哼哼。 江春心疼道:“秋月,都是我没用,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吕秋月白了他一眼,薄嗔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干嘛,咱们快走吧!” 江春“哎”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两人方要往前走,忽听身后有人道:“怎么二位要走也不向老朋友告别一声,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不辞而别,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 二人不由大惊失色;回头,只见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凌云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他手里拿剑,如水的月光轻柔地梳洗着他那张清峻深沉的脸,那双冷如墨玉般的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疏离清冷的气息。 两人心里一凉,暗暗叫苦,这下可走不成了。 江春强自镇定,问道:“凌兄,你跟了我们多久了?” 凌云薄淡的嘴唇掀起一丝冷笑,“反正二位在后花园中那番卿卿我我、催人泪下的场景,我是都看到了。” 江春恼道:“凌云,你居然监视、跟踪我们?这岂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所为?” 凌云半眯的星眸划过一丝讥诮,“这也怪不得我,怪只怪你们太过儿女情长,招人耳目了!” 江春剑眉一扬,抬手拔剑,“事已至此,已没有了别的选择——凌云,拔剑吧!” 凌云冷笑道:“江兄是要以武力解决问题了?江兄自信能敌得过我么?” 江春鼻翼翕张,恨恨道:“凌云,你不要太狂了!就算我打不过你,也要与你拼死一搏!” 凌云道:“只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不等你我走上几招,刑部尚书府上下就要被惊动,到时候众人一出,二位还能走得了吗?” 吕秋月眼底的悲凉一点点地浮漫出来,凄然道:“凌统领,你是要抓我们回去了?” 凌云轻叹一声道:“小姐,请三思。你们这一走,不仅要陷你们自己于不忠不孝,更要使吕大人背负上不仁不义的罪名,圣上是要追究其罪责的!” 吕秋月断然道:“世事难以两全,忠孝更难兼顾。如今我与江春去意已决,凌统领,如果你执意要拦阻我们,那我现在只有死在你面前了!” 说着顺手拔出江春的长剑,向自己的颈上抹去。 江春见状大惊,急忙去夺吕秋月的宝剑;吕秋月哭道:“江春,你拦着我做什么?咱们活着不能在一起,只望死了在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依靠……” 江春泣不成声道:“小姐……” 望着他俩那拉拉拽拽、悲痛欲绝的样子,凌云心里一阵悲哀,轻叹一声道:“小姐又何须如此?其实我要是执意拦阻你们,早在后花园中二位没有动身的时候,便可以去禀告吕大人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二人呆呆地滞住了,只木然望着他。 凌云怅然道:“说真的,我心里也很矛盾,如果放你们走了,就对不起大人;反之,又对不起你们……” 二人没有说话,他们的心跳得很厉害,他们在等他的决定,等着他做出一个关乎他们命运去留的决定。 第135章 凌云失职遭到吕大人的杖责 江春与吕秋月为了逃婚想要私奔,却在刑部尚书府后院的墙外被凌云给拦住了。望着两人那要死要活、悲痛欲绝的样子,凌云心里一片怅然。 他微微颦着的眉清冷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在这个世上,两个人真心相爱不容易;两个真心相爱的人能一辈子长相厮守,更不容易。” 他抬起头,出神地望着天上那轮昏黄晦暗的冷月,不由想起了一年前皇上对他与浣玉赐婚的那件事;由此又想起了练南春,那个与他许下一世情缘、却无缘在一起的、他深深至爱着的人儿。 “你们走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这喧嚣纷扰的地方,到一个没有纷争与烦恼、没有尔虞我诈的地方去,永远不要再回来……” 两人听了,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在那一刻,他们只激动地热泪盈眶,身子一软,软塌塌地瘫倒在了地上,两人就势紧紧拥抱在了一起,无声地呜咽着。 望着他们那喜极而泣的样子,凌云心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良久,两人才缓过神来,冲着他双双跪倒,感激涕零,感谢他的成全。 凌云沉声道:“我们都是好朋友,你们又何须这样见外?不要再拖延时间了,快走吧!前面的路千难万险,你们要多保重!” 江春与吕秋月不由再一次流下了眼泪。他们转回身来,冲着刑部尚书府的方向叩拜了一下,然后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挨,迤逦而去。 凌云默默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化入茫茫夜色之中。 天上,银河耿耿,玉露泠泠,月色凄清;地上风移影动,桂影斑驳,小虫低泣。 翌日,刑部尚书府小姐离府出走之事,已有人禀告了吕大人;吕秋月留下的那封书信也一并呈给了他。 吕文正闻言不由勃然大怒,之后便是痛心疾首;他脸色惨白,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发颤,半晌无言。 徐直心情亦很沉重。他首先想到的是:吕小姐一走,皇上御赐的这门亲事又该怎样向上面交代?他皱着眉头思忖良久,方小心翼翼道:“大人,要不要派人去找?……” 吕文正无力地摇了摇手,“不用了。子不教,父之过;养女不肖,全是我之罪责。只是我想不通,就算我再怎么不好,也辛辛苦苦地养育她这么大;临行之前,她竟然不与我这当父亲的说一声!” 徐直心里一片恻然,轻声道:“也许小姐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啊!” “你不用说了,”吕文正叹道,“养子不肖如养驴,养女不肖如养猪,二十多年的父女之情竟毁于一旦!唉!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吕某还有何面目去见世人?” 徐直听吕文正说话的口气过重,不安道:“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小姐出走也许只是一时的冲动,有一天她回心转意了,自会回来的。” 吕文正惨笑一声,起身时无意撞翻了桌上的茶杯,滚落下来,摔成数瓣,水光四溅。 他不由长叹一声道:“就算她回来,我也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了——就像是这洒落在地上的茶水,覆水难收啊!” 徐直还想再说什么,吕文正已一甩袖子,“徐先生,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昨天晚上是谁值夜?” 徐直低声道:“大概是……凌统领。” 吕文正厉声道:“什么叫大概是?到底是还是不是?” 徐直颤声道:“是!……” 吕文正眸色幽暗,覆上了一层骇人的冰霜,怒声道:“马上把凌云给我找来!”…… 凌云一听人传唤便明白了八九,心里已然意识到了不妙,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书房见吕文正。 默默地站在吕文正的书案前,他目光下敛,长长的睫毛微微扫下去,遮住了他脸上那隐晦不明的情愫,低声道:“凌云参见大人。” 吕文正威严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他道:“凌统领,昨天晚上可是你值夜么?” 凌云低着头道:“是。” 吕文正道:“那昨晚府中有人私自出走之事你又怎么说?” “这……”凌云眉头蹙起,他想要解释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沉吟了一下,只好道:“属下……失职。” 吕文正冷笑道:“府中发生了如此的事情,你以为只是‘失职’二字便可以了结的吗?在这样严峻的形式之下,府中两个大活人从你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你竟然浑然不查,倘若有天枭组织的贼寇来犯,后果何堪?” 凌云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无法辩解,只得道:“请大人责罚。” “本府当然要处罚你,否则又何以服众?”吕文正说着,回过头来问徐直,“徐先生,按照刑部律例,值夜时失职之罪该怎样处罚?” 徐直低声道:“失职者当杖责五十,可是大人……” 吕文正不待徐直再说什么,已冷冷吩咐道:“来人,把凌云带出堂外,杖责五十!” 凌云心里一凉,没有说什么,只是沮丧地垂下头去。 两旁行刑的侍卫们欲要上前却又有些踌躇,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 吕文正见侍卫们那为难的样子,犀利的眸光一闪,冷笑一声道:“怎么,觉得凌云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就不敢动手了是吗?难道在本府面前你们还要讲什么人情礼义吗?” 侍卫们依然面面相觑,踌躇着不敢动手;吕文正就待发怒,凌云见了,怎能让这尴尬的情势再继续下去,遂不等行刑的兵士上前,径自向门外走去。 堂外行刑场地上,凌云扬起头来,迎着清风微微敛起双眸;然后他轻轻吁了口气,自己脱去上衣,露出了脊背。 行刑的两个侍卫都是他的手下,素来对他敬畏有加;此时二人举着脊杖,还未动手,手已先自哆嗦起来。一人面露难色,讷讷道:“凌统领,我们……” 凌云面无表情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我?再说,我也是咎由自取,罪该如此,你们不必为难,只管动手吧!”说着他挺直了傲岸矫健的身躯,闭上了眼睛。 两个侍卫互相施了个眼色,终于撞起了胆子,咬了咬牙,颤抖着手举起了脊杖。 啪!啪!脊杖带着尖锐的风声落了下去,凌云原本那光洁的脊背上立时凸出了一道道瘆人的血印,红的刺眼,直令人触目尽心。 凌云脸色苍白,淋漓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一颗颗地往下淌着;他咬着牙,硬生生地控制着自己的意志,竭力不使自己吭出声来。 这时候,忽听一个女子尖声叫道:“住手!快住手!……” 两个侍卫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停了手;战战兢兢回过头,只见浣玉郡主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见此情形,浣玉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不容分说扬手给了行刑的侍卫两个耳光,怒斥道:“不识好歹的狗东西,竟敢打郡马,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两个侍卫满是委屈地捂着火辣辣的脸,苦着脸解释道:“郡主息怒,真的不怨小的啊!小的也是奉了吕大人的命令啊,小的其实也不敢……” 浣玉郡主明媚的眸光一转,“吕大人?我这就去找他!”说着,转身急匆匆向外走去。 凌云急得叫道:“郡主!……”想拦业已来不及。 却说吕文正的书房之中,徐直、杨振等人正在为凌云说情,“凌统领跟随您多年,为大人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偶有失误也是在所难免,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吕文正脸色一沉,正色道:“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放过他,在王法面前,要一视同仁,否则将何以服众?” 正在僵持不下之时,只见浣玉郡主已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吕文正等人急忙起身给郡主见礼,请郡主落座。 徐直与杨振偷偷对望了一眼;杨振吐吐舌头,知道郡主是来兴师问罪了,他们就只等着瞧热闹了。 浣玉郡主不客气地坐在上首,平着调子问:“吕大人,不知为何要责斥郡马啊?” 吕文正眉心蹙了蹙道:“郡主是说凌统领吗?他玩忽职守,触犯了刑部律例,致使府中有人私自外出——” 浣玉嘴角一撇道:“吕大人是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吗?就算大人要追究罪责,也该怪我而不是怪他呀!” “哦?此话怎讲?” 浣玉潋滟的星眸里泛着细碎的波光,幽幽道:“昨天晚上我正待入睡,忽觉身体不适,急忙令人把正在值夜的郡马给叫了回来,为此而耽误了片刻。 “以我的意思是不让他再回去了,怎奈他太过忠于职守,请来太医看过之后,见并无大碍,只留了一会儿便又走了,没想到时气就这么不好,只这一会儿功夫就出了事情……唉!都怪我,大人如果要责罚的话,就先责罚我吧!” 吕文正道:“诚如郡主所言,昨晚之事虽然事出有因,但因大宋律例,追究当事人之罪责是不论其理由借口的,所以其责任还在凌云——” 浣玉郡主俏脸一扬,怒道:“这么说,吕大人是不肯放过郡马了?好啊,我这就到堂下去,谁要想打他,除非先打到我!” 第136章 任性郡主与凌云闹翻回王府了 凌云自作主张放走私奔的江春与吕秋月,遭到了吕大人一番无情的训斥与杖责。 浣玉郡主匆匆赶来求情,见吕大人不给面子,便俏脸一扬道:“这么说,吕大人是不肯放过郡马了?好啊,我这就到堂下去,谁要想打他,除非先打到我!” “这……”吕文正见浣玉郡主耍起了小女儿家的无赖,不由皱起眉头,为难极了。 杨振在一旁瞅着,此时便接过话茬,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哎呀,郡主乃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谁敢碰您一根毫毛啊?” 浣玉得意道:“那就谁也不要打了,皆大欢喜啦!” 徐直、杨振也随声附和着,恳请吕文正放过凌云。 吕文正沉吟着还未表态,忽然有侍卫带着宫中的宦官冯林急匆匆来见吕文正,说圣上有急事要召见他。 吕文正心里蓦地一紧,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涌上心头,急忙起身,随了冯林惶惶而去。 吕文正一走,凌云这边的事情便不了了之。浣玉、徐直与杨振等人急急忙忙赶到堂下去接凌云。 凌云方才只挨了几杖便被浣玉郡主喝止;而且行刑的侍卫亦是手下留情,故伤势并无大碍,只是其心情坏极,满脸的沮丧。 杨振勾了勾嘴角,揶揄道:“怎么了,凌郡马,垂头丧气的,我可要羡慕嫉妒死你了!有了郡主夫人的庇佑,你还怕什么?谁还再敢怎么样你哪?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浣玉听了不由弯眉浅笑,小嘴往上一翘,得意极了。 凌云听了却颇不是味儿。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阴沉着的脸如寒冰一样冷漠,一语不发地向外走去。 这时候,吕文正刚好随了冯林走来,正与凌云打了个照面。凌云急忙停身,满脸羞惭地低下头去,讷讷道:“大人——” 吕文正停下身,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冷笑一声道:“我怎么敢当啊?凌统领现在是当朝郡马,位高权重,下官已经约束不了您了,思之真是愧杀人也!凌郡马,以后下官行事若有何不妥之处,还望您多多包涵哪!” 凌云听吕文正口气里满是讥诮之言,心里难过之极,颤声道:“大人,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吕文正单侧嘴角微微一撇,还待再说什么,却禁不住冯林的一再催促,只好匆匆走了。 凌云怔怔地立在原处,眸中似有无数种情绪在翻腾着,愤懑,压抑……却又不知如何的倾诉与表达,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苦笑。 浣玉见凌云那痛苦的神色,不以为意道:“郡马,这又有什么想不开的?以后吕大人对你尊重忌惮一些,不是更好吗?” 凌云恼道:“你还说,都是你坏了事!” 浣玉呆了一下道:“什么,我……坏了事?如果方才不是我求情,吕大人能放过你吗?” 凌云下颌微微一扬,嗓音冷淡道:“你这是求情吗,你这分明是以势压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这样做,岂不毁了吕大人一世公正廉明的清誉,他以后执法又何以服众?再说,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世人皆知我凌云此次逃脱罪责全是依赖你这郡主夫人,你又让我怎么见人?” 浣玉本来以为凌云会夸奖感谢她一番的,孰料反遭责斥,不由委屈极了,“说来说去,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你不但不感谢我,反而骂我!若不是我,你早挨完那五十脊杖了,还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吗?” 凌云鼻子哼了一声道:“我宁肯挨那五十脊杖,也不要你多管闲事!” 浣玉伤心已极,她秋水般的眸子里波光莹莹,委屈地叫道:“凌云,你太过分了!我都是一心为你好,你却这样待我!我……我……”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两手捂着脸哭着跑了。 徐直与杨振见小两口儿拌嘴,起初还在一旁看热闹,此时见事不好,徐直忙道:“哎呀,凌统领,你还不马上去给郡主赔不是啊?” 凌云执拗道:“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向她赔不是?” 杨振道:“谁让人家贵为郡主呢?再说方才你说的话也太过火了!” 凌云剑眉一扬道:“郡主又怎么样,就该不讲道理吗?” 杨振只急得搓手顿脚,“哎呀,我的凌大哥,您也太……” 几个人正在争论着,忽然浣玉的贴身丫头娇杏惶惶跑来,颤声道:“郡马,不好了!郡主她……她收拾了东西回晋陵王府去了!……” 众人一时呆住。杨振回过味来,连忙一推凌云道:“凌大哥,你还愣着干吗哪,还不马上去追呀!” 凌云道:“我不去!她平时骄横任性惯了,这一会治治她也好!”说毕,掉头就走。 杨振急忙追了下来,“哎呀,凌大哥,你说你怎么这么倔啊!你这次惹翻了郡主可不要紧,她回去在晋陵王爷面前,还有什么太后啊,常青公主啊耳根子上一哭一闹,你可就给整惨啦!” 凌云轻叹一声,默默回过脸来望了杨振一眼,那眼神里透着的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淡漠与疏懒,“随他们的便吧!”说罢,轻噫一声,径自转身而去…… 再说吕文正。他由冯林引着,忐忑不安地来到皇宫见了皇上。 皇上赵煜正在后花园中与小太子赵廷兴致勃勃地下棋。今天他的心情似乎特别好,赵廷也乘机搞些小动作,偶尔输了还撒撒娇耍些小无赖什么的,皇上也一点不恼,只是开心地哈哈大笑。 见吕文正来了,他很随意地招呼他坐下来,一起下一盘。 吕文正神色拘谨,毕恭毕敬道:“微臣不敢。” 皇上道:“这是后宫,不必拘什么君臣之礼,快来吧!” 吕文正见推脱不过,只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接过了小太子已经落在下风的棋局;你来我往,只走了几个回合,局势便开始扭转。 皇上笑着瞄了赵廷一眼道:“廷儿,瞧见了没有,这才几个回合哪,吕大人便要转败为胜了!以后你就拜吕大人为师吧,让他好好地教你几招。” 赵廷狡黠的眸子一转,拍手笑道:“好啊!太好了!” 君臣又下了几盘,皇上三局两胜,很是高兴,笑吟吟道:“吕卿,以后你可不要再让着朕了。” 吕文正轻声笑道:“微臣何时让着圣上了,明明是圣上棋艺高超么!在圣上面前,微臣也只能是甘拜下风了……” 皇上听了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老顽固,也开始开窍了,也知道来阿谀奉承朕了!” 吕文正谦卑地陪着笑,“微臣不敢。” “哦对了,”皇上忽然想起一事,遂漫不经心道:“方才丁大人来过了,他说已经择好了吉日良辰——就在下个月的十六为令爱与丁二公子举办婚礼;至时龙凤呈祥,真是珠联璧合,金玉良缘哪!吕爱卿,朕也为你们感到高兴呢!” 吕文正的手忽然一抖,棋子落在了地上。 皇上见吕文正脸色倏地变了,不由一怔,“吕爱卿,你怎么了?” 吕文正抖抖索索站起身,俯身跪倒,叩首出血道:“圣上,微臣罪该万死,微臣……” 皇上大吃一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文正哽咽道:“小女昨天晚上突然……突然为人劫持而去,至今下落不明……” 皇上龙眉一挑,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劫持刑部尚书府小姐?” 吕文正嗫嚅道:“大约是天枭组织的贼众;他们对微臣仇恨极深,此次劫持小女,不是报复便是……要挟……” 皇上怒道:“反了反了!天枭贼众一日不除,我大宋朝廷一日不得安宁!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吕文正,你们刑部尚书府的人难道都是吃素的吗?堂堂的千金小姐让贼人从深宅内院劫走而一无所知,真是一群饭桶!” 吕文正面如土色,汗流浃背,颤声道:“微臣惶恐。” 皇上冷笑道:“凌云呢,他又去了哪里,他不是挺自命不凡的吗?” 吕文正惶然道:“微臣已经因为失职之罪责罚了他……” 皇上叹道:“温柔方是英雄冢哪,吕大人,你可得好好管教一下你的这位凌郡马了!自从娶了郡主之后,朕看他是玩物丧志,不思进取了!唉,朕劝你们要好自为之啊!” 吕文正连连点头道:“是,微臣谨遵圣上教诲。” 皇上沉吟了一下,又道:“还有,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将劫持小姐的罪犯抓捕归案;吕小姐也要在佳期之前寻回,千万不可错过了这段世人称颂的金玉良缘,更不要让朕失望了!” 吕文正只觉地头在嗡嗡作响,勉强道:“微臣遵旨。” 吕文正拜别皇上,回到府中,让人把凌云、徐直、杨振三人找来,向他们宣布了皇上下达的抓捕罪犯、寻找小姐的旨意。 三人面面相觑,各有各的心事,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吕文正炯炯目光依次在他们那晦暗的脸上游移着,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们觉的此事成功的机会有几成?” 第137章 凌云纠结无法对吕大人说出真相 却说吕文正,心情沉重地从皇宫回到了刑部尚书府,把凌云、徐直与杨振三人找来,向他们宣布了皇上下达的抓捕罪犯、寻找小姐的旨意;然后问他们觉的此事成功的机会有几成。 徐直吞吞吐吐道:“这个,恐怕不是很容易。茫茫人海,寻找个把人,直如大海捞针。” 杨振道:“属下只有尽力而为了。” 凌云垂下眼睑,黯淡的眸子波澜不惊地望向别处,没有说话。 吕文正道:“圣上有旨,务必于佳期之前寻回小姐,否则你我都脱不了干系——你们可听明白了?”他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使得三人心中都有些发颤,他们只有点头称是。 吕文正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三人低着头往外走去。凌云走到了门口,只听吕文正在后面以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道:“凌统领,你先等一下,本府有话与你说。” 凌云心里一沉,只好无可奈何地站住了。其余两人意味深长地互相对视了一下,没说什么,径自出去了。 吕文正摒退左右,房中只有他们两人。 凌云目光下敛,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依然淡漠地望向别处,一语不发。 书房里这时候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尴尬的气氛在空气里缓缓地流动着,令人窒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僵持了一会,吕文正才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凌云眸光疏离,低声道:“没事。” 吕文正幽深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心疼与不忍的神色,沉声道:“那为什么不找太医包扎一下,在跟谁赌气呢?” 凌云这才意识到自己伤口的血渍不知何时已然殷透了衣衫,此时黏糊糊地沾在了背上很不舒服,否则吕大人又怎么会看得出来? 想到方才自己只是心乱如麻,竟然没有在意到这些,他不由地暗暗苦笑,只好道:“没有。” 吕文正道:“瞧你一脸的失魂落魄,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凌云当然不愿意把自己与郡主闹翻的事情说出来,只有道:“没有,谢大人关怀。” 吕文正道:“没事就好。这里没有别人,让你我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凌统领,你跟随我多年,我对你一直是视若子侄与朋友,知己知心,应该是无话不谈——” 说到这里,他闪烁的眸光安静了下来,里面透出的是满满的信任与期待,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志超,你与我交个实底——秋月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我……”凌云心里一阵翻腾,他的脸埋的更低了。他不由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想起了江春与吕秋月那伤情的眼泪,那惊悸的表情,想起了自己曾经郑重其事对他们许下的承诺……他只觉的心里乱极了。 他不由轻轻抬起眸光,却正好与吕大人那双满是深情与焦灼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在那一刻,他心思百转,以往与吕大人一起办案,一起共事的那些情形又历历在目地浮现在眼前。那个时候,他们互为知己,无话不谈;在他们之间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忌讳与秘密,甚至是隐私可言…… 可是此时,面对吕大人那无限期盼与渴望的眼神,他却踌躇了。他沮丧地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微微扫了下去,遮住了他眼底那些隐晦不明的情愫。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由自主说出这句言不由衷的话,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吕文正掩饰不住的失望形于脸上,但他仍然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秋月走的时候真的没有与你碰过面,或是对你说过什么吗?” 凌云面无表情道:“没有,昨晚我根本没有遇见她。” 吕文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半晌无言,良久才冷冷道:“志超,你真的很令我失望,你我枉自共事了这么多年,枉自结交了一场,还说什么知己知心,谁知你我之间的隔阂竟然会这么深!” 凌云心里难过之极,浊声道:“大人,其实凌云对您一直是赤胆忠心,只是……” 吕文正道:“只是什么?” 凌云思之再三,终于没有说出下言。 吕文正眸子通红地看向他,目光里闪现出的是一抹令他心冷神凄的寒意,“你怎么不肯说了?好,你既然对我心存芥蒂,你既然不愿意说出实情,那我也不会再逼你!你现在已是堂堂的当朝郡马,身份高贵,我已约束不了你了;以后该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吧!” 说毕冷冷哼了一声,径自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只把凌云一人孤零零地晾在原处…… 凌云木然出了刑部尚书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郡马府。望着浣云阁那空落落的房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凄冷油然袭上心头。 他落寞地出了庭院,独自一人在后花园里徘徊。园中柳暗花明,春意阑珊;百般红紫,争芳斗艳;杨花榆荚,漫天飘飞。 吕文正令他心寒至极的话语又回荡在耳边。这些话要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他还不觉的如何;只是这些话语却是从他最为倚重、最为敬爱的吕大人的嘴里说出的,且字字惊心,像是一把锋利冰冷的利刃,直戳他的心窝,令他的心都凉透了。 他默默地仰起脸,茫然望着天上那朵彷徨无依的白云,苦笑道:“难道是我做错了吗?”……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天晚上他喝了很多的酒,只喝的酩酊大醉,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里的。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人在服侍他,安慰他;对他哝哝细语,吐气如兰。 朦朦胧胧中,他似乎看到吕秋月与江春两人向他含笑走来,感谢他的义薄云天,大义成全;一会儿又是吕文正那满是怒意与失望的脸,那触痛到他心底深处的、冷漠决绝的话语…… 情急之下,他蓦地一下坐起了来,失声叫道:“不!不!大人,您听我说……” 只听一个女子软糯糯的声音道:“郡马,郡马,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凌云见那女子竟然是练南春,不由又惊又喜,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春儿,真的是你吗?这些日子你也不来看我,你知道吗,我好想你啊……” 那女子脸色绯红,使劲往后挣着,想要摆脱他的纠缠,无奈凌云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不放…… 翌日,天光大亮了。 凌云终于从迷朦中醒来了。睁开惺忪的睡眼,他慢慢地从锦塌上坐起身来,只觉得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头还在一阵阵地作痛,想来是昨天晚上的酒力还没有完全消尽。 见他醒来了,在一边服侍他的丫头娇杏柳眉舒展,喜道:“郡马爷,您可算醒了!昨天晚上您醉的可真厉害,奴婢好不容易才跟几个侍从把您从后花园里扶回房里,否则,晚上的风那么大,着了凉可怎么好啊?” 凌云用右手使劲按了一下额头,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他的眼神闪了闪,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浣云阁内室的锦塌上了,身上盖着锦被香衾;旁边的几案上熏着檀香,一阵阵淡淡的幽香丝丝袅袅飘来,沁入心脾,好闻极了。 娇杏又道:“还有,您背上的伤奴婢也请了大夫来看过了。” 凌云此时的神思似乎还有些恍惚,只是茫然“哦”了一声。 娇杏见凌云神情呆呆的,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郡马爷,您……您怎么了?……” 凌云这才算缓过身来,他木然“嗯”了一声,轻轻吁了口气道:“娇杏,谢谢你。” 娇杏惶然道:“郡马,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如果侍奉不好您,郡主回来了又该骂奴婢了。” 提到郡主,凌云脸上一片黯然,垂下眼睑轻叹了一声。 娇杏轻声道:“郡马,请恕奴婢说句多嘴的话,您真的不该对郡主多么凶,她可都是一心为了您好啊!” 凌云只觉心里一阵刺痛,他剑眉一扬,有些不悦道:“好了!你不要说了!” 娇杏见凌云有几分怒意,不敢再说什么了,她低眉顺眼应了一声道:“是,奴婢告退。”说着,低着头向门外走去。 这时,凌云忽然发现她的衣服上皱皱巴巴的,斑斑点点,污秽不堪,右边的衣袖还断了一截,不由心里一动,问道:“娇杏,你的衣服怎么了?” 娇杏粉脸一红,讷讷道:“没什么……”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道:“告诉我,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很失态?” 娇杏低垂着眼睑,嗫嚅道:“其实也没……什么,郡马爷只是吐了几次,还紧紧地抓住奴婢的胳膊不放,说什么……春儿……” 说着,她的脸更红了,不由想起了昨天晚上。 第138章 江春吕秋月被白羽逼到了绝地 凌云心情郁闷,只喝的酩酊大醉,多亏丫头娇杏同几个侍从把他扶回了浣云阁;娇杏更是不放心他,整个晚上都在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着他。 翌日早上凌云醒来,见娇杏衣衫不整,身上亦是污秽不堪,便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娇杏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不由想起了昨天晚上。 当时她与郡马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她只是个丫头,但毕竟是青春年华,情窦初开,面对一个她既敬畏又崇拜的、极富魅力的男人,她怎能不怦然心动?何况那个男人在意乱情迷中还紧紧抓住她不放…… 多亏她当时比较理智。想到此时的郡马爷在酒醉之中不过是把她当成了别的女人,想到了自己不过是个卑微下贱的丫头,不由地好生自卑,遂奋力摆脱他跑了,挣扎时不小心扯断了那截衣袖…… 凌云此时又是羞愧,又是后悔,沉声道:“娇杏,对不起,其实昨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有冒犯之处,还请你原谅……” 娇杏微微垂下眼眸,惶然道:“郡马这样说可是要折杀奴婢了。全心全意服侍好郡马与郡主,本来就是奴婢分内之事,何况现在郡主与香云都不在郡马的身边,照顾好郡马就更是奴婢义不容辞的事了。” 凌云听了不由几分的惆怅,沉吟之间倒是说不出什么来了,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娇杏低着头,两个手反复绞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郡马若无别的吩咐,奴婢先告退了。” 凌云心里只觉得乱糟糟的,默默瞅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感激或是宽慰的话,一时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无力地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 娇杏讷讷地应了一声,有些拘谨地向他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出去了。 此时房中只有凌云一人。他怅然望着窗外的红花绿草,满园春色,不由又想起了离家出走的江春与吕秋月。 前途艰险,他不知道这对如飘絮、如萍踪般漂浮不定的落难情人究竟到了何处了,他们现在的情形又如何了? 此时的江春与吕秋月已经在离京城数百里的、洛阳城外的一处小镇上了;这天傍晚,二人投宿在一处名叫贵宾客栈的店房里。 吃了晚饭,店小二收拾了碗筷,笑眯眯道:“二位伉俪,好好安歇吧,小的先告退了。”说罢,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轻轻带上房门出去了。 吕秋月苦笑道:“你听这混账小二说的话,分明就是已经把你我当成了……”说到这里,她两靥羞红,讪讪地住了口。 江春唇边挂着温文尔雅地笑意,柔声道:“这又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反正咱们两个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么!” 吕秋月弯弯的眉毛一挑,恼道:“好啊,你个没正经的,看我不打你!”说着,扬起两个粉色的小拳头冲他胸口打去;江春连忙笑着躲闪,两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良久吕秋月静下心来,愁情烦绪却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她默默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出神地望着天上那轮凄清的冷月;这时一阵凉风幽幽拂来,吹在脸上,一阵凄神寒骨的冷意,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眼泪不觉已落了下来。 江春心里一阵苦涩,沉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不惯这漂泊流浪之苦,后悔了?” 吕秋月轻轻抬起手,拭去清泪道,“不,我是在想我的爹爹与母亲,我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他们一定很生气,很伤心……我对不起他们……” 江春黯然道:“秋月,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的你抛家舍业,不能在父母膝前承欢,要怪你就怪我吧!” 吕秋月道:“江春,你千万别这么说。你知道世上有哪一种鸟对爱情最忠贞不渝吗?” 江春道:“是鸳鸯吧?” 吕秋月道:“对,就是这种鸟。雄鸟与雌鸟永远在一起,矢爱不渝,如果哪一只鸟儿死了,另一只是绝对不会独活的。任何的摧残打击,都不能把它们拆散,哪怕是死,它们也都要死在一起……” 她越说越动情,江春双手一拥,她已把自己那娇柔而坚强的的身躯紧紧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江春道:“秋月,今生能有幸得到一位像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江春虽死而无憾了。” 吕秋月白了他一眼,薄嗔道:“千万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江春,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世外桃源吗?” 江春道:“有,一定有。”一边深情吟起了前人的一首绝句: 隐隐飞桥隔野烟, 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 洞在清溪何处边? 吕秋月满怀憧憬道:“对,到时候我们就找一个世人找不到的世外桃源,一辈子隐居在那里,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快快乐乐过我们逍遥自在的日子。” 江春道:“我们再养上一群鸭子,早上我戴着斗笠,拿着竹竿把鸭子赶到河边;你就在家里烧火做饭,等我放完鸭子……”说着,他已有几分倦意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意…… 睡到半夜,江春忽然被一种奇怪的动静惊醒了。他浑身一激灵,寻音去看,发现是门闩在一翘一翘地移动,他的心抖的一沉,急急推醒了吕秋月。 吕秋月亦是吓得一颗芳心扑腾扑腾直跳,两眼死死盯着门闩,身子紧紧靠在江春怀中,瑟瑟发抖。 这时候,门砰的一下开了,从外面闯进十几个人来。 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道士,青衣布袍,神采奕奕,手拿浮尘,肩背宝剑,显得仙风道骨,潇洒飘逸。 后面有男有女;吕秋月认出其中一名女子竟然是原来在刑部尚书府里服侍她母亲的大丫头兰珠。 江春望着那青衣道士,眸子猩红,咬着牙道:“你是白羽——” 白羽冷冷哼了一声,“亏得你还认得我。人说抓贼抓脏,捉奸捉双。江春,你诱拐刑部尚书府小姐,毁人清誉,该当何罪?” 吕秋月杏眼圆睁道:“臭道士,你乱说什么?我与江春是真心相爱的,要不是丁进之那老儿从中作梗……” 白羽鄙夷地勾了勾嘴角,眸子里闪过的是满满的鄙夷与轻慢,“呸!不要脸的贱人!人们都说吕府小姐知书达理,三贞九烈,没想到也是这样不知廉耻,竟然与人私奔!唉,吕文正能有你这样的女儿,这张老脸可真是要不得了!……” 吕秋月虽然平时骄横刁蛮,但毕竟是一位未出阁的黄花少女,被白羽一番羞辱,又怎么受得了?立时满面羞红,泪水涔涔而下。 江春见自己心爱的女子被人羞辱,心里很不是滋味,剑眉一挑道:“白羽,不许你侮辱吕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冲着我来好了!” 白羽黑眸微微一眯,冷冷道:“你们两个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为了二位私奔之事,连皇帝老子都惊动了,整个京城也被你们的事情给闹的沸沸扬扬——所有的人都在找你们,贫道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哪!” 江春剑眉一扬,切齿道:“白羽,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羽不急不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想请二位随我们走一趟。有了你们,贫道再见到吕大人,有些话可就好说了!” 吕秋月脸上变了颜色,牙齿咬的格格作响道:“你们想以此来要挟我爹爹,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白羽鼻子哼了一声道:“是不是痴心妄想,可不是你吕大小姐一个人说了算的;既然二位这么不肯合作,那我们也只好以武力解决了——” 说着,他阴鸷的眸子一转,回头冲着身后的一男一女道:“张维谷,凌波儿,你们立功的机会来了!” 两人应了一声,双双亮出了宝剑;两双凌厉如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春,幽暗的眸光里泛出的是冷戾的杀机。 原来在飞云山庄惨案之后,张维谷、凌波儿、吴春心等人战败被俘——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便都投效了天枭组织。所谓的“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等至理名言已成了他们背叛先主、投靠敌人的理由与藉口。…… 此时的江春还能说什么?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有以死相拼了。为了吕秋月,也为了他自己。 他抬手拔出长剑,然后一手横着宝剑,一手护着吕秋月一步步来到了天井当院;张唯谷、凌波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 双方在短暂的对峙之后,江春一式“白露横江,霹雳雷霆中,冷厉的长剑划过幽暗的夜空,直向对手袭去;张唯谷、凌波儿急忙挥剑相迎。三人走马灯似的盘旋着,激战在了一起。 张维谷、凌波儿都是一流高手,江春论武功造诣应该略在两人之上的,只是二人一联手,其功力便超过了江春。到了后来,他已是险象环生,堪堪不敌了。 他忽然急中生智 ,自思我何不使个险招,出奇制胜呢!眼见二人双剑齐刷刷兜来,他竟不闪避,扬手出剑,一式“凤舞九天“,迎着对方的剑势滑了上去。 如果张维谷、凌波儿功力略弱一些,江春会取胜的;孰料二人使得也是杀手招数,于是针尖对麦芒,结果是两败俱伤。 张维谷、凌波儿前胸处皆鲜血淋漓,扑倒在了地上。 江春亦伤的不轻,小腹中剑,立时血如泉涌;他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身子晃了几晃,摔倒在地上;手里的长剑也“嘡”的一下,跌落在地上。 第139章 练南春救江春吕秋月是黑吃黑? 却说江春,与张唯谷、凌波儿一番激烈的交锋,最终两败俱伤;江春小腹中剑,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手里的长剑也“嘡”的一下,跌落在地上。 吕秋月立时被骇得面如土色;她惊叫一声,跌跌撞撞扑上前来,紧紧抱住了江春那浴血的身子,哭声道:“江春,江春,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啊!……” 白羽冷冷哼了一声,吩咐左右将受伤的张维谷、凌波儿搀扶下去;又慢慢地转过脸来,一双幽深的眸子微微一眯,带着嗜血的语气阴森森道:“把他们两个都给我带走!” 吕秋月感觉自己的一颗芳心剧烈地战栗起来,顷刻间收缩成了一团,心想:若是落在这些禽兽不如的家伙手中,还不知道会遭受到怎样的折磨与凌辱;与其这样,我吕秋月还不如自己寻个痛快。 想到这里,她颤抖着手拣起江春那跌落在地上的长剑,眼一闭,心一横,绝望地向自己的颈上抹去! 只听“嚓!”的一下,震耳欲聋的声音,火光四溅,吕秋月的长剑已被一物荡开。 白羽心蓦地一沉,脸色倏的变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只觉得肩头一麻,身形立时滞立如柱,动弹不得。 本来以白羽的武功与造诣,在江湖上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罕有敌手——谁能如此轻易就可以偷袭的了他?若是说出去的话,一般人自是困惑,甚至连他自己也想不通! 他身边的天枭弟子见陡升波澜,立时刀剑齐鸣,齐刷刷地亮出了兵刃,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制住白羽道士的是一位神秘的黑衣蒙面人,头上罩着黑巾,整个脸都遮的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出其形容与年纪;只露出面巾之上的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出深沉而冷酷的光芒。 他身边还亭亭玉立地伫立着一人,也是黑衣蒙面;但从其娉婷袅娜的身姿、一头乌云般的秀发上可以看出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子。 一旁的兰珠立功心切,见状不由柳眉一挑,娇叱一声,挥剑上前。 黑衣女子秋水般的眸光一转,发出一声轻蔑的嘲笑。她不慌不忙地抬手出剑,身形辗转间,只几个回合便杀得兰珠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她心慌意乱之下想临阵脱逃,却被对方那凌厉的剑势牢牢困住,欲罢不能。在第九招上,黑衣女子一式潇洒狠戾的“长河落日”,直直冲着兰珠的头上兜去! 兰珠不由惨啸一声,想要躲闪已来不及;那黑衣女子阴沉地一笑,冷戾的眸子里杀机绽现,剑尖滑下,斜肩带背,竟然把兰珠的身子斩为两段! 眼前一片血光崩现。黑衣女子轻灵飘逸地一旋身子,那姿势翩若惊鸿般,美妙之极,没让一点血渍溅在自己的身上。 众人一片惊呼,皆被骇得面如土色,浑身瑟瑟发抖。 在天枭组织的帮众里,孙孝文、李云汀也在其中;虽然那黑衣女子黑巾蒙面,但他们早已认出了她是谁——因为他们对她的音容笑貌与言行举止实在是太熟悉了。 此时偷偷觑着她那张艳若桃李、冷如冰霜的面容,那双猩红得几乎能沥出血来的、冷酷的眸子,两人默默垂下眼睑,屏息凝神,不发一语。 黑衣女子那双如寒星般凄冷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周遭,以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问道:“你们还有谁不服,前来一试?” 孙孝文与李云汀尽量低着头往后退缩着,生怕对方会看到自己。 原本喧嚣的场面立时变得鸦鹊无声,沉寂的可怕。 黑衣女子傲然一笑,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大摇大摆地携了吕秋月与江春便走。 天枭帮众一则见白羽道士已被对方制住,失去了主心骨,且又有投鼠忌器之嫌;二则震慑于黑衣女子那高深莫测的武功,皆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瞅着对方从容不迫地把江春、吕秋月二人带走了。 却说那神秘的黑衣蒙面人挟持白羽已久,估摸着黑衣女子带人已经走远了,方眉毛一挑,沉声说道:“臭老道,这次我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但一则会让你觉的是我偷袭了你,胜之不武;二则你我共事多年,总算还有些情份,所以这次姑且饶你一次,但愿以后你我再也不要见面!” 那声音老气横秋,中气十足,显然是位上了年纪的长者。而且听那老者的声音十分的熟悉,众人心里皆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暗忖道:难道是他?…… 黑衣蒙面人说完这番话后,一式气势磅礴的“排山倒海”,冲着白羽的后背轰得推出了一掌。 白羽的身子踉踉跄跄地前抢数步,口中鲜血狂喷,扑通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黑衣蒙面人冷冷哼了一声,身形一飘,矫若惊龙一般,转眼便消逝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众人慌忙上前扶起了白羽。 白羽此时脸色惨白,呼吸急促,显然是受伤不轻。 过了老半天,他才一点点地缓过气来。他铁青着脸,紧错钢牙,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平明,你这个臭和尚,我不会放过你的!……” 平明和尚?原来方才偷袭白羽的果然是平明和尚! 此时再回想起来,众人仍然有些心有余悸,不由面面相觑地对视着,半晌无言…… 再说那黑衣女子,此时已将吕秋月与江春带到了一处地处偏僻的农家小舍前。 她此次救人是有备而来,早已提前在贵宾客栈外面准备好了一辆马车,所以轻车熟路,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农舍的主人是一位年方弱冠的黄毛少年,一见黑衣女子来了,急忙迎上前,毕恭毕敬道:“大小姐,您回来了?大师父呢?” 黑衣女子道:“他马上就到。”又指着江春道,“他的伤势不轻,李刚,你先把他扶到房里去。” 那位被称作李刚的少年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道:“是。” 果然,李刚所说的大师父——即出手便制住白羽道士的那位武功奇高的黑衣蒙面人很快也回来了。 他附在黑衣女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黑衣女子点点头,遂让李刚准备好各类医疗器械,两人便匆匆动手为江春治疗伤势。 吕秋月此时惊魂初定,紧张地问道:“他的伤势……不要紧吧?……” 黑衣女子面无表情道:“放心,死不了的。” 吕秋月听了,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江春的伤口在处理、包扎好以后,吕秋月便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他的身边,焦灼地等着他醒来。 当江春从昏昏沉沉中苏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时,吕秋月才算把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急切地问:“江春,你觉的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江春脸色苍白,目光亦有些焕散;听到吕秋月的问话,他轻轻吸了口气,喃喃道:“我还……活着吗?” 吕秋月白了他一眼,薄嗔道:“净说傻话。你当然还活着了,否则还能在这里与我说话吗?” 江春长长的睫毛闪了闪,眸子里隐隐约约似有细碎的波光在闪动,“秋月,你知道吗,方才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我会死啊!我怕我死了,就不能再照顾你了,更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吕秋月喉咙里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似的哽住了,她噙着眼泪,颤声道:“江春,你不要说了……” 她一边呜咽着,一边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江春轻轻伸出手来,轻柔地抚摸着她那有几分散乱的头发。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吕秋月慌忙从江春怀里挣脱出来,有些忐忑不安地望着门口。 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一身僧衣,手持禅杖,是个五旬左右的大和尚;女的罗衫纱裙,锦衣玉裳,如花似玉,美轮美奂,冷艳摄人。 江春一瞅见二人,脸色倏的变了,颤声道:“原来是你们……” 那美丽女子明眸一转,轻笑一声道:“是我们。” 江春有气无力地垂下眼睑,默然道:“是你们救了我与秋月?……” 那女子道:“江春,你觉得很意外是吗?” 江春喟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吕秋月上下打量着对面那女子,有些奇怪道:“你……你不是原来绸缎庄的玉老板吗?——江春,这又怎么了?” 江春垂头丧气道:“秋月,他们是天枭组织的!这位女侠乃是练副帮主,这位长老是平明师父——唉,真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啊!” 原来那女子正是练南春。 话音中,江春不由想起了几年前在京城外的五里驿亭,练南春怒杀欧阳贞时的情形;当时她的心狠手辣,她的冷血无情,至今想来依然是历历在目,心惊肉跳…… 吕秋月听了不由呆住,良久才回过味来,苦笑一声道:“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救我们两个,是为了……黑吃黑啊!” 练南春单侧嘴角往上一勾,漫不经心道:“你们只算是说对了一半,因为其中有许多原委我现在还无法与你们说清楚。” 事已至此,江春反倒觉得无所谓了,他剑眉一扬道:“少废话!痛痛快快地说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第140章 终有佳人体贴凌云孤独的心了 江春见救自己与吕秋月之人居然是练南春与平明和尚,不由地沮丧,心想:这可真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啊!他索性剑眉一扬道:“痛痛快快地说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练南春弯弯的眉毛蹙了蹙,轻噫一声道:“这也正是我一直在考虑的,到现在还没个准主意呢!不过……” 平明和尚在一旁道:“不过我们大小姐可并没有什么恶意啊!” 吕秋月柳眉一挑道:“谁相信你们的花言巧语,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也想利用我与江春来要挟我爹爹?” 练南春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轻叹道:“有这个必要吗?不错,你爹爹或许对某些人来说很重要,可是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油水可捞呢?相反的,我倒想着做件好事,来个完璧归赵,送你们两个回京城呢!” 说着她晶莹的眸光转了转,若不在意地瞥了他们一眼,慢悠悠道:“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啊?” 吕秋月脸色苍白道:“不要!我死也不回去!” 练南春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炯炯望着她,沉声道:“吕小姐,你现在只想着自己的得失,难道就没有设身处地的为你的父母考虑过吗?为了你们离家出走的事,你的父亲焦头烂额,被皇上逼得走投无路;你的母亲整日地愁眉不展,以泪洗面……” 吕秋月脸上不由变了颜色;她皱紧了眉头,痛苦地垂下眼睑,颤声道:“你……别说了!” 练南春却不理睬她的话,继续道:“还有凌云,因为你们出走的事情,你父亲为了惩罚他的失职,要将他杖责五十;他还因为这件事情与郡主闹翻了!你父亲现在还是再三地逼问他,即使这样,他也不肯说出你们两个的去向……” 听了练南春那情绪激动的话语,江春与吕秋月颇为震撼。江春感动道:“凌统领重情重义,义薄云天;他待我与秋月更是恩重如山——他的恩情我与秋月会铭记一辈子的!” 练南春目光鄙夷地瞟了他一眼,冷笑道:“人说大恩不言谢,你们只记的又有何用,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啊!” 江春被练南春一番抢白,脸上讪讪的,有些羞惭地垂下头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吕秋月潋滟的眸光一转,忽然道:“你与凌云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样向着他说话?” 练南春忧郁的眼神忽然变得遥远,她的眸光闪了闪,透出一丝暧昧不明的情愫,幽然道:“这个就不劳你们费心了!现在我奉劝二位,为了顾全大局,还是乖乖地回去吧。” 吕秋月眸光倏的沉了下来,深邃的眼神里是闪现出的是无比的执着与决绝,断然道:“不!如果你一定要逼我们回去,除非是让我死,否则——” 她忽然住了口,默默走到江春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轻柔的目光恍如一汪清澈的泉水,柔柔荡漾着抚过他的心头。她轻启朱唇,深情吟道: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久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江春眼圈不觉红了,泪眼婆娑中,眸子里氤氲出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久久凝睇着眼前的人儿,颤抖着叫了一声:“秋月!……”嗓子不由哽住了,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练南春亦为眼前的情景所感,半晌无言。 从江春与吕秋月那矢爱不渝的真情至爱中,她不禁想到了自已,想到了凌云,想到了她与凌云之间那有缘无分的爱情。 凌云,她已经好久没有与他见面了;分别多日,她真的好想见他。 她忽然很羡慕面前的这对落难情人。他们的爱情虽然不为世人所承认与祝福,但却不顾世俗的羁绊,能够义无反顾、轰轰烈烈地去爱一场;而自己与凌云呢?却是想爱又不能爱,只能无可奈何地做朋友…… 郡马府,浣云阁。 凌云这些日子真的烦透了。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逼他,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吕文正在逼他,逼他无论如何也要寻回江春与吕秋月;阮夫人也在逼他,逼他无论如何都要去晋陵王府请回郡主;甚至连他认为最为要好的朋友,徐直、杨振等人也在苦口婆心地规劝他,劝他要顾全大局,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很无助;偌大的刑部尚书府,身边这么多的兄弟与朋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他无聊,无绪,默默地在花厅里徘徊着,不觉已走到一幅壁画前面。 壁画上是几只在风露之中展翅而飞的鸣蝉,笔调勾勒简练,却栩栩如生。旁边是一首小诗,题的是唐朝骆宾王【在狱咏蝉】的后四句: 露重飞难进, 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 谁为表予心? 凌云默默吟诵着这四句诗,心里说不出的惆怅感伤,一时沉浸于中,直到有人慢慢走近他的身边,还未觉察。 “郡马爷,”那人娇怯地开了口。 凌云缓过神来,瞥了身边的人儿一眼,“哦,娇杏,什么事?” 娇杏轻声道:“方才有人送来一个锦囊,要奴婢务必亲手交于您。” 凌云怔了一下,接过锦囊,急急拆开,但见内有一封字鉴,上面廖廖数字: “今日午时正与城外小敬亭候君,不见不散。知名不具。即日。” 字迹娟秀挺拔,再熟悉不过了。凌云见了,不由眉头一展,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形于脸上。 娇杏这些日子来见凌云一直面沉似水,眉头紧锁,似乎有极重的心事,有时乍着胆子问问,凌云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一句“没什么”;这使的她更是徒增许多自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卑微下贱的丫头,主子的心事又岂是她所能随便过问的。 现在却见凌云那与快乐久违的脸上忽然又重现了昔日的神采,心中虽然有些不解,却不多问,只是道:“郡马爷,奴婢祝贺您了。” 凌云漆黑的眸子里星光点点,笑微微道:“你祝贺我什么?” 娇杏舒眉软眼道:“郡马爷不说,奴婢当然不知道了。只是奴婢见郡马爷这么高兴,一定是有喜事了。 凌云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有什么喜事? 娇杏温软道:“郡马爷如果想告诉奴婢,自然就说了;否则郡马爷的事情又岂是奴婢能过问的。其实不管什么事,只要能令郡马爷高兴的,奴婢也高兴。” 凌云感动道:“娇杏,谢谢你。” 娇杏沉吟了一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咬了咬嘴唇,郑重道:“郡马爷,奴婢说的话都是真心真意的。只要您能开开心心的,只要您能好好的,奴婢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凌云不以为意地望了她一眼道:“什么死了活了的;娇杏,以后不准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 娇杏望着他那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心里不由一片失落,默默地垂下眼睑,低声道:“是……” 众鸟高飞尽, 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 只有敬亭山。 练南春一身白衣,独坐于山石之上,风儿柔柔细细,抚弄着她的衣衫,襟飞带舞,长发飘飘,潇洒惬意之极。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回头,只见凌云一身白衣,含笑走来。 练南春莞尔一笑,盈盈起身,向凌云走来。 凌云道:“这么长时间,你也不来看我。你知道这些日子来,我有多想你吗?” 练南春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我才不信呢!你身边美女如云,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心甘情愿地陪伴在你身边——凌统领艳福匪浅,左右逢缘,还能想我吗?” 凌云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阴沉沉道:“好啊,到了现在你还在嘲讽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唇角一勾,肆意的眸光里露出几分放荡不羁的坏笑,张牙舞爪地去挠她的胳肢窝。 练南春连连躲闪,只笑得花枝乱颤;两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良久,两人才平静下来。 “好了好了,别闹了,咱们说正事吧!”练南春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此次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的。” 凌云困惑地瞅了她一眼,“哦?什么事?” 练南春道:“江春与吕秋月的事。” 凌云呆了一下,默默地望着她。 练南春道:“他们都在我的手上。”接着,她便把江春与吕秋月在贵宾客栈遭到白羽等人的袭击、她与平明和尚出手相救的事情,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 凌云皱了皱眉头,“奇怪,天枭组织的人为什么要劫持江春与吕小姐呢?难道他们是想以此来要挟吕大人不成?” 练南春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其实,你只算说对了一半——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要下那道为吕秋月与丁继英赐婚的旨意吗?” 凌云低首沉吟,半天没说话;他慢慢抬起头,把探问的目光转向练南春,“愿闻其详。” 练南春幽深的目光沉了下来,恨恨道:“是丁进之与白羽那个臭道士在从中作梗!” 凌云那双如湖水般清朗的眸光里绽出一抹诧异与不解,“你是说丁进之与天枭的人勾结?……” 第141章 凌云练南春约会被李炫搅了 凌云听说吕秋月被赐婚丁继英之事是丁进之与白羽道士在其中作梗,不禁有些诧异,“你是说丁进之与天枭的人勾结?……” 练南春点点头道:“不错。” 凌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练南春如水的眸光闪了闪,盈盈一笑道:“天下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么?” 凌云剑眉皱起,“如此看来事情却复杂了。也不知道丁进之与天枭的人想借此事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练南春避而不答,却话锋一转道:“现在你该想到你的敌人有多么的强大与阴险了吧!所以我要提醒你,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时时注意,三思而后行;不要相信任何人,也包括你最为敬重、最为信任的吕大人。” 凌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眼睛里氤氲着迷离的暧昧,“你的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难道连吕大人我也信不过么?” 练南春轻轻吁了口气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时候伤害你最深的,往往就是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凌云狡黠的眸光一闪,嘴角勾起一层揶揄的笑意,“好了,我记下了!不说别的,此事只在你练大小姐身上我就深有体会了——而且现在想来仍然是心有余悸啊!” 练南春怔了一下,忽然明白过味来,不由柳眉一挑道:“好啊,我好心好意地劝你,你反倒揭起我的短来了!有句话说的好,六月的债还得快,这次可该着我来报复你了!”说着,柳眉竖起,杏眼圆睁,张牙舞爪地一步步向他逼迫过去。 凌云紧紧咬着嘴唇,憋着笑意,故作惊惶地连连后退着,一个劲儿向她告饶;练南春却不依不饶,变本加厉。 两人嘻嘻哈哈,闹得不可开交。曾经的矜持冷漠,礼仪规矩,在他们身上已荡然无存;此时他们才真正觉的,自己终于又找回了那颗久违的、与快乐逃逸了太远的、童真童趣的心…… 好半天二人才重新平静下来,言归正传,继续他们的话题。 凌云道:“吕小姐与江春在你那里还好吗?” 练南春叹了口气道:“唉,别提了!他们把我当成天枭的人,对我敌意很深,害的我整日还得派人好好看着他们,就像看犯人似的。” 凌云道:“你打算怎么安排他们?” 练南春盈盈秋水转了转道:“我打算把他们交由你,由你送他们回京交差了事——这样一来,皇上饶了吕大人的罪过,吕大人也饶了你的罪过,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凌云道:“那江春与吕小姐还不得恨你我一辈子啊?” 练南春叹道:“忠义不能两全,世上岂有十全十美之事?” 凌云道:“这岂不也正中了白羽与丁进之的圈套?” 练南春炯炯目光望着他道:“那依你之见?” 凌云语气果决道:“我还是坚持我原来的做法,还他们一个自由;让他们天涯海角,一生相依。” 练南春道:“你就不怕吕文正再找你的麻烦么?” 凌云苦笑一声道:“事已至此,无所谓了。” 练南春道:“你坚持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吗?” 凌云目光悠远地望着远方,怅然道:“即使错了,我也不后悔。” 练南春久久望着他,半晌才轻噫一声道:“志超,你还是太意气用事了。” 凌云道:“你不同意我这样做么?” 练南春道:“我可没有说这样的话啊!其实我何曾没有这样想过,只是一时拿不定注意罢了。” “现在呢?” 练南春道:“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成全你的心意了。” 凌云心里涌起一阵热浪,在那一刻,他只觉的眼睛里酸酸的,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春儿,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最理解我,只有你才是我的知己知心。” 练南春白了他一眼道:“切,跟我还说这些干吗?酸溜溜的讨厌!” 凌云不由哑然失笑了,“方才是我矫情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言归正传,咱们还是说说江春与吕小姐的事情罢。” 练南春“嗯”了一声道:“我想我应该把他们带到隐逸山庄去,在那里,谁也找不到他们。” 凌云赞许地点点头道:“有你与他们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练南春道:“只是现在他们对我的敌意很深,总得想想法子诠释一下误会才好。” 凌云蹙蹙眉头道:“他们现在何处,我想去见见他们。” 练南春道:“这恐怕不妥;他们远在百里之外,你这么大老远的去见他们,岂非太过招人耳目?” 凌云沉吟了一下道:“那我就写封书信给他们,向他们解释一下其中的缘由。” 练南春道:“好,我也正是这个意思。”遂从行囊中取出纸笔,交与他。 凌云接过纸笔,蘸饱了墨,略一思索,便刷刷点点、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练南春正在一边看着,忽然见凌云笔触一顿,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形,遂小声问道:“怎么了?” 凌云笔下不停,轻声道:“前面第三块石头旁边的灌木丛里有人偷窥。” 练南春经他提醒,侧耳细听,果然。她不动声色道:“你在此候着,待我去收拾他。” 婷婷玉立,向前走了几步,在草地上悠闲地踱着步,一边对身后的凌云道:“写好了吗?” 凌云继续不急不缓地写着,悠然道:“再等等。” “你不会长话短说,少写两句吗,真是的!”此时她距离那石头只有几步远了。 “这位朋友,你在此呆了这么长时间,就不嫌烦的上吗?劳你大驾在此守候多时,我可是有点过意不去啊!” 练南春忽然冒出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使得石后隐匿之人不由愣了一下。 练南春是在说他吗?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练南春眼神瞬间变得一片冷漠,朝那石头后面寒声道:“石后的朋友,你还不出来吗?”一边说,一边“刷”的一下抽出了鱼青宝剑。 石后之人知道身份业已暴露,扬手三支袖箭飞出,趁着练南春躲闪之际,飞身便走。 忽见面前寒光一闪,堂堂剑气逼得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惊骇地抬头去看,只见凌云已一脸寒霜地堵在面前。 那人见了不由惊惶地后退几步;眼角余光瞥去,后面的练南春也手里横着长剑一步步逼了上来,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透出的冷戾的杀机,直令他周身上下一阵阵地发寒。 面对凌云与练南春两大高手的前后夹攻,他只觉得寒毛倒竖,手心里直冒冷汗,从心底油然升起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望着对方那双充满了绝望的眼睛,凌云嘴角一扬,冷漠的脸上浮起一层嘲讽的笑意:“真是天下何处不相逢啊!李武师,真是没想到啊,咱们又见面了!” 李炫脸色晦暗,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凌云清冷的眸子瞟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李武师,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踪我,偷袭我,为了杀我而无所不用其极,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吗?” 李炫毕竟身经百战,老成持重,此时的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心思百转间,已在谋划着脱身之计了;嘴上却若无其事道:“凌统领这话什么意思,在下却不明白……” 凌云冷笑一声道:“李武师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贵人多忘事,把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都给忘了呢?不要紧,那就让我提醒一下阁下吧!” 李炫游离的目光四下逡巡着,嘴里敷衍道:“哦,是么?在下愿闻其详。” 凌云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道:“第一次应该是一年前了吧!那次在城外的那片荒郊旷野,我失手遭擒,受制于人,你却趁人之危,以淬了剧毒的袖箭偷袭于我——如果不是有高人异士及时相救,我今天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与你李武师说话吗?” 李炫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意,“还会有这种事么,我不知道啊!凌统领,你……你认错人了吧!” 凌云根本不理睬他的狡辩,继续道:“第二次是在沁芳别院。当时我与浣玉在二楼的寝室里都休息了,你却隐匿在窗户外面,出其不意地以暗器偷袭我们两个;非但这样,你为了转移视线,还在东边的房间里放出毒蝎伤到了何大人……”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微微一眯,幽深的眸子里绽出锋利的寒芒,“我也知道,你杀我是奉命而为;可是你若想杀我,只对我一人动手便罢了,却为什么又连累到那么多无辜的人?” 面对凌云那冷酷的眼神,李炫忽然觉的自己方才的那些抵赖与狡辩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他颓然垂下头去,讷讷道:“我……” 凌云挑了挑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清眸一闪道:“对了,我居然还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天晚上在侯爷府里劫持丁梦轩的那个黑衣蒙面人——如果当时我没有看错的话,也应该是你吧?” 李炫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道:“如果我说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凌云,你会相信吗?” 第142章 凌云有仇必报怒杀李炫 李炫依然贼心不死,偷偷跟踪凌云意图寻机杀他,不料反被凌云发现。 此时面对凌云与练南春两大高手的前后夹攻,李炫从心底油然升起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不由苦笑一声道:“如果我说,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凌云,你会相信吗?” 凌云扬了扬唇角,清冷的眸光里满是不屑一顾的意味,“你承认与不承认是一回事,而我的判断又是一回事;所以李武师,你现在回答是或者不是,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李炫最后残存在心里的一丝狡辩与抵赖的想法,也被凌云那凌厉的话语给击的粉碎了。 他沮丧地抬起有些失神的眸子,有气无力道:“凌统领果然是洞悉一切,明察秋毫,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啊!好吧,我承认,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却不知你又能如何?” 凌云犀利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冷冷道:“你说又能如何?人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李炫,你一次次不择手段,势必杀我而后快,我也不能总是这样被动地忍受下去啊!凡事不过三,你做了那么多的孽事,现在我要让你血债血偿!李炫,你的死期到了!” 话音中,手中长剑抖的出鞘,冷厉的锋芒在空中划过一道绕眼的霹雳,一式“黄河远上”,直向李炫前胸袭去! 李炫手忙脚乱地拔出长剑来应对着。凌云身形轻盈如飞,衣袂轻扬;每一个剑花都充斥着飘逸的力度,刚毅不失,柔韧不绝。 李炫在凌云那高超精妙的剑式攻击下,已然有些手心见汗、堪堪不敌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凌云的对手;更何况,旁边还有练南春这个冷血无情的女煞星在一旁虎视眈眈。 所以从与凌云交上手的一开始——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从被凌云与练南春发现、并且一前一后封住他所有的退路开始,他便在心里暗暗地盘算着脱身之计了。 虽然他很清楚,在凌云与练南春这两大高手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并非易事。可是,在目前这种凶险重重的境地之下,他除了这一条出路,难道还有别的生路可以选择吗? 很显然没有。他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极其不光彩的手段去跟踪、偷袭凌云;为了杀他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可谓是费尽了心机,用尽了卑鄙龌龊的诡计,凌云必然是对他恨之入骨了! 如今他时运不济、非常不幸地落在凌云手里,凌云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呢? 不过现在的他,还是心存侥幸的。他的武功剑法虽然远远不如凌云,可是他对自己的轻功造诣与逃命的本事,却是很有信心的。 他的绰号是“如影随形”,又称“鬼影子”,顾名思义,就是他的轻功极佳,堪称一流。 如果他的轻功造诣是天下第二的话;那么他相信,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人敢自称第一——其中也包括站在他面前的、这武功盖世的两大高手凌云与练南春! 所以在与凌云勉勉强强应付了十几个回合后,他终于找到了脱身的机会。 他瞅准时机,手中长剑突然改变了路数,一式“暗香疏影”,剑式一滑,径自向凌云下阴撩去! 凌云当然做梦也不会想到,对方为了逃命,居然会一点江湖规矩也不讲,施出这样一式阴险的招式! 他不由脸色一变;仓促之下,只好一式“孤帆远影”,身形疾如旋风般在空中一个轻盈的辗转,倒着飞出数丈,才算十分惊险地躲过了这一招。 凌云含着愠怒的眸光一转,嘴角一撇,鄙夷地从牙缝里抛出几个冷冰冰的字道:“李炫,你可真是狗急跳墙啊,居然连这样卑鄙的招式也能施的出来?” 李炫此时却无暇理会凌云的不齿与嘲笑了;他借着这个空档,身形倏的扬起,一式“黄河远上”,犹如离弦之箭般,几个起落向远处遁去。 在这一刻,他在心里暗暗的得意与庆幸,他终于侥幸骗过了凌云那双锐利的眼睛,他总算是逃生有望了! 可是,他大约还是高兴的早了一点。因为他所有算计的重心都放在了凌云那里,却忽略了一直在旁边冷眼观战的练南春——或者说,他是根本无暇顾及到此。 李炫的身形飘渺如孤鸿之影,眼看就要脱离眼前的危险处境了;一旁的练南春见状,不由柳眉竖起,飘逸的娇躯倏的扬起,恍如浮光掠影一般,转眼便到了他的近前。 她冷酷的目光里充满了煞气,凌厉的掌风抖的推出,一式“春云乍现 ”,正正击在了李炫的前胸之上! 李炫被练南春一掌击中,身子滑翔着,跌跌撞撞地倒着飞出数步,只觉的喉头一热,嘴一张,一口献血已狂喷出来。 李炫脸色煞白,只觉的五内如焚;他急促地喘息着,踉踉跄跄后退的身躯还没有站稳,凌云那轻灵飘逸的身形矫若惊龙,一式潇洒的“大漠飞沙”,已然到了他的身后。 寒星般的眸光里绽现出无限冷戾的杀机,凌云猿臂一扬,一式狠辣的“白虹贯日”,锋利的长剑已没柄地透入了李炫的后心! 李炫惨烈地嘶叫一声,脸上的肌肉痛苦抽搐着,嘴唇索索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于没能说的出来。 凌云薄淡的唇角掀起一丝寒凉的笑意;他手腕用力,刷的一下拔出了长剑。 鲜血立时喷射出来,溅在了凌云那雪白的衣衫上,一片迷离,红的刺眼,直令人触目惊心。 李炫的身躯犹如风中萧索的枯叶一般,剧烈地颤抖着,然后便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他气息奄奄,沥血的眸子依然十分不甘心地瞪着,濒临死亡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无数复杂不明的情愫。 在那一刻,他心思百转,历历往事如过电般在眼前一幕幕地闪现着: 他想起了那一次,他与弟弟李武晚上在一家包子铺里邂逅了凌云与逃婚的浣玉郡主,当时他与凌云表面上虽然客客气气,笑语晏晏;背地里却是心怀不轨,暗中算计…… 他又想起了后来,凌云与浣玉郡主的绯闻闹得满城风雨,他趁机在晋陵王爷面前拨火,出馊主意把凌云骗到晋陵王府,用迷药迷晕了他,然后对他又打又杀…… 现在想来,他真的很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当机立断地一剑杀了凌云;如果那个时候杀了他,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他不由又想起数日前,帮主李瑞允在青龙山庄的大厅里,曾经对他们兄弟两人说过的那些掷地有声的话语: “你们这段时间里停止任何行动,认真思过,低调行事,千万不要再去招惹凌云了!现在你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千万不要再出什么意外才好!……” 此时想想,李帮主的话真可谓是至理名言啊!如果他当时能够听从帮主的劝解,没有自作主张、逞强好胜地去谋划着跟踪、刺杀凌云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现在想来,他真的好后悔啊! 李炫躺在冰凉的地上,思绪万千之间,气息已愈来愈弱,失去焦距的瞳孔亦开始一点点地焕散开来…… 刑部尚书府。 书房之中,吕文正满面愁云,眉头紧锁,正在与徐直讲述着方才在御书房里觐见皇上时的情形。 “我一见圣上,圣上便问我秋月的下落,我只得如实禀报。圣上龙颜大怒,说如今期限已至,你还寻不到女儿的音讯,分明是有意抗旨,要将我治罪。” 徐直脸上立时变了颜色,惊道:“这可如何是好?” 吕文正道:“这个时候,多亏晋陵王爷出班为我说情;他的一番话语可谓是金玉良言,掷地有声,只说得圣上连连点头,终于答应宽限数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徐直感叹道:“晋陵王爷德高望重,宽厚仁爱,他对大人的大恩大德,大人可当好好答谢才是。” 吕文正轻轻叹了口气道:“莫要再提这个茬了!从御书房里出来以后,本府自是向晋陵王爷拜谢,孰料反遭王爷的一顿奚落。” 徐直诧异道:“哦?这又是为何?” 吕文正微微蹙了蹙眉头,“王爷道,‘吕大人可千万不要这样啊,本王鄙陋浅薄,又怎么承受得起吕大人的拜谢哪?吕大人威容德器,乃国之栋梁,莫说是吕大人,就是您的部属,本王只恐怕也招惹不起了!吕大人快快请起,真是折煞本王了! ’ ” 徐直道:“听王爷的口气里满是嘲讽讥诮之言,看来必是对大人心存不满啊!学生不才,妄自揣测,难道是因为……因为前期凌统领的那桩事情么?” 吕文正煜煜有神的眸光转向徐直道:“先生也是这样认为吗?” 徐直轻轻点了点头,抿紧嘴唇道:“前些日子凌统领与郡主闹翻,郡主一怒之下回了王府;我与杨振等人屡次规劝他,要他去晋陵王府请回郡主,他却碍于情面说什么也不肯去——唉,凌统领这个人啊,就是过于自负了;有时候别扭性子上来,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啊!……” 吕文正眉毛上扬,挤在一起,有些无语道:“唉!你说这凌统领他,他现在又闹出这么一出来——真是太不叫人省心了,本府如今拿他也是无可奈何啊!……” 第143章 凌云遭到了任性郡主的刁难 却说吕文正与徐直,正在为凌云与浣玉郡主闹别扭的事情一筹莫展。 吕文正有些无语道:“唉!你说这凌统领他,他现在又闹出这么一出来——真是太不叫人省心了,本府如今拿他也是无可奈何啊!……” 徐直沉吟道:“王爷此次为大人说情,学生私下以为多半也是与凌统领有关;只是他得罪了郡主,王爷多半还在生他的气,否则王爷也不会对大人说出那番话来了!” 吕文正手扶额头,轻噫一声道:“徐先生,不知为什么,本府忽然觉得与他之间的隔阂竟然如此之深!而且这些日子来,他好像有许多事情在瞒着本府,本府觉的已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徐直道:“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大人也不必太过在意了。待会儿属下再去劝劝他,向他晓以大义,陈述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了大人的身家性命,为了咱们刑部尚书府上下所有人的安危,属下以为,他一定会想通的!” 吕文正手撵须髯,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却说晋陵王爷赵甫,正在花厅独坐品茶;这时管家赵仁义满面春风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伏在晋陵王爷耳边轻声道:“王爷,外面凌统领来了,说要求见您……” “哦?此话当真?……”晋陵王爷双眉一扬,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喜不自觉地在眸子里跳动了一下;但随之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冷冷哼了一声道:“哼,他还知道来啊!你出去告诉他,本王现在有要事在身,没有功夫见他,让他先在外面等着吧!” 赵仁义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瞅着王爷的脸色,陪着笑脸道:“王爷,这……不太合适吧?凌统领的性格虽然看似随和平顺,实则骨子里却是非常骄傲自负的;有时候他的执拗性子上来,甚至连圣旨都敢违背,连吕大人都敢顶撞啊!以老奴愚见,还是不要难为他了吧,否则一旦事情闹僵了,就不好收场了啊!” 晋陵王爷单眼一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明明是他得罪了郡主,有错在先,难道他还敢在本王面前使性子不成么?我倒是要看看了,他凌云到底有多大的脾气,到底有多么的骄傲与自负!仁义,你出去安排一下,让他马上进来见本王!” 赵仁义爽快地应了一声,乐呵呵地出去了。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暗笑,自思:“这王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些时日来,明明打心底里很盼望着凌统领能尽快来王府把郡主接回去,嘴上却死不承认!真是煮熟的鸭子,只剩下嘴硬了……” 这边晋陵王爷坐在花厅里,继续悠哉悠哉地品着茶。 须臾,凌云由赵仁义领着款款走了进来,低着头,毕恭毕敬地拜见王爷。 晋陵王爷赵甫放眼一瞅,只见凌云依然是一袭白衣,长身玉立,一身再简洁明了不过的装束,却愈发衬托出他那挺拔颀长的身材,以及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潇洒飘逸的气质。 虽然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有些黯淡,神色亦有些颓废;但是整个人往那里一站,根本用不着刻意去展现或表露什么,单单通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卓越不群的气派,便给人一种清爽明朗、赏心悦目的感觉。 “唉,长的帅没办法;否则浣玉那死丫头也用不着这么痴迷这臭小子了;本王也用不着对他一忍再忍了……”晋陵王爷在心里暗暗吐槽道。 这里不说晋陵王爷内心如何的想法;只说凌云。说真的,这次凌云是实在顶不住压力了,才硬着头皮来的。 一边是母亲阮夫人在苦口婆心、几近哀求地劝说他来;一边是徐直在口若悬河、陈说利害地催促他来;还有府里其他的人,更是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啰啰嗦嗦,喋喋不休,只令他不胜其烦。 如果他再拒绝不来的话,只恐怕刑部尚书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要向他瞟白眼了…… 晋陵王爷见凌云只是低头不语,心里很不痛快,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道:“凌统领,您贵足踏贱地,屈尊大驾莅临敝府,不知有何贵干啊?” 凌云听晋陵王爷满是讥诮之言,心里有些不悦,却又强行忍住气道:“凌云是来接郡主回府的。” 晋陵王爷显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转过脸来问管家道:“仁义,他方才说什么?” 赵仁义心里暗暗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凌统领说要接郡主回府呢!” 晋陵王爷有些夸张地“哦?”了一声,惊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本王听错了?小女从回府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月了,总不见有人来接,本王还以为凌统领要停妻再娶呢!” 凌云低着头,轻轻咬了咬嘴唇道:“王爷请恕凌云怠慢之罪。当日与郡主之事,只怪凌云太过冒犯,出言无状;王爷大人有大量,但请郡主出来一见,凌云有话与她说。” 晋陵王爷见凌云满面羞惭,神情沮丧,一副孤独无助的样子,心里不由一软,轻叹一声道:“其实一个巴掌也拍不响,上次的事情也不能全怨你,浣玉这丫头也是太过任性了些。你们两个如果能够尽释前嫌,和好如初,本王自是最高兴不过的——来人,快去请郡主。” 凌云见晋陵王爷终于松了口,不由轻轻吁了口气,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浣玉郡主才慢腾腾地由丫头香云陪着从后面走了出来。 一见凌云,她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眼底冒出一层火焰,冷冷道:“你还来做什么?” 晋陵王爷道:“浣玉,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志超既然已经来接你了,你就随他回去吧!小两口儿居家过日子的,整日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有个长勺碰着锅沿的,你们两个各退一步,不就好了!” 浣玉柳眉一挑道:“随他回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当日我好心好意地为他说情,他非但不感谢我,反而骂我!朝我粗声大气的,我现在的气还没消呢!” 凌云眸光骤然缩了一下,却又强行压制住内心的躁动,轻声道:“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这不来请你原谅了?” 浣玉翻了个白眼,冷冷哼了一声道:“我受了那么多气,你只轻描淡写地说‘原谅’二字就可以了结了吗?” 凌云清眸闪动了一下道:“那你想怎么样?” 浣玉脸一扬,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必须向我磕头赔罪!” 凌云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浣玉弯了弯嘴角道:“我说什么,我要你亲自向我磕头赔罪!” 一旁的晋陵王爷也觉得浣玉有些过分了,忍不住叫了一声道:“浣玉——” 浣玉也不去看晋陵王爷,带着几分我行我素的意味道:“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爹,你不必管——凌云,你快跪呀!” 凌云只觉的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涌上心头。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绽放出冷冽的光芒,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郡主,你—太—过—分—了—” 浣玉却不依不饶道:“我过分?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当初你冲着我横眉怒目,大呼小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你不过分吗?今天,我也要你当着众人的面,把那天我所受到的委屈全部给还回来——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凌云,你快跪啊!” 凌云迎着郡主那挑衅的目光,只觉得怒血上涨,切齿道:“如果我不跪呢?” 浣玉道:“那就别想让我随你回去!……”她头一扬,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 凌云眼睛里闪过无数晦涩复杂的情绪,原本淡漠疏离的面孔此时在极度的羞耻与愤怒的加持下亦显得有些扭曲。 客厅里这时候出现了难言的沉默,尴尬的气氛在空气里缓缓地流动着,令人窒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终于连香云也看不下去了,她乍着胆子小声道:“郡主,您就不要再为难郡马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话音未落,她的脸上已挨了浣玉又响又脆的一巴掌。 浣玉柳眉一挑,斥道:“贱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香云捂着火辣辣、红肿起来的面颊,泪水涔涔而下。 凌云忍无可忍,满含愠怒的眸子冷冷望了她一眼道:“如果我不向你磕头赔罪,你是坚决不回去了?” 浣玉道:“不错。再说我是君,你是臣,君为臣纲,我要你向我下跪,也不为过么!” 凌云冷笑道:“我是丈夫,你是妻子,请郡主也不要忘了‘夫为妻纲’这一说!” 浣玉秀眉一扬,悠然道:“若是论起三纲五常来,当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为臣纲在前,夫为妻纲在后——凌云,枉你还自称什么文武全才,难道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参不懂吗?” 凌云原本傲岸挺拔的身躯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眼底的悲凉一点点地浮漫开来;他苦涩地笑了一下道:“郡主,在你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你是君,我是臣;你和我之间的感情,永远都是排在最后面的,对吗?” 第144章 凌云与吕大人的矛盾升级了 凌云去晋陵王府请浣玉郡主回府,反遭任性郡主的刁难;他不由心冷神凄,苦涩地笑了一下道:“郡主,在你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你是君,我是臣;你和我之间的感情,永远都是排在最后面的,对吗? 望着凌云那双黯然伤神的眸子,浣玉的芳心蓦地一颤,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她沉静了一下纷乱的心绪,带着几分小女儿的无赖道:“我不与你理论这些,反正你不向我磕头赔罪,就休想要我随你回去!” 凌云眼神变得空洞而绝望,他深深吸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他默默走到晋陵王爷面前,冲着王爷深深施了一礼,沉声道:“王爷,适才凌云多有打扰,失礼之处,还请王爷见谅。凌云府中还有些事情,先行告辞了。” 说罢缓缓抬起头来,留给晋陵王爷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意;那笑意里透出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无可恋的空茫。 然后他艰难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出去。 见凌云愈走愈远,直到他那冷漠孤寂的身影完全消逝于视野之中,浣玉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有些过火了。 此时的她又羞又恼,只气得顿足捶胸,向着晋陵王爷娇声娇气道:“爹,他……他竟然这样对我,我不依,我不依嘛!……” 晋陵王爷轻叹了一声道:“浣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方才既然已经向你认错赔罪了,你就该顺着台阶下来就是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吗!你却不该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来,还不依不饶,胡搅蛮缠! “再说了,凌云是个怎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他的性格孤高自许,冷傲矜持,且自尊心极强——你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也太不与他面子了!” 浣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小嘴道:“活该,谁让他当初那样对待我来着?瞧他整天那自以为是的样子就让人来气,我就是要煞煞他的威风,措措他的锐气!” 晋陵王爷有些无语地望了女儿一眼道:“凌云的性子是骄傲固执了些,你想措措他的锐气也并无不可;不过浣玉,凡事量力而为,适可而止,有时候做的太过分了,反而会适得其反啊!” 浣玉勾了勾唇角,不服气道:“我怎么做的过分了?” 晋陵王爷眉心蹙起,唏嘘了一声道:“冲你后面的那句’君为臣纲’的话,就已经深深触痛到他的心了……” 浣玉不由怔住。想着自己方才情绪激动之下那有些口不择言的话语,想着凌云临离开时那个惨痛黯然的眼神,浣玉的芳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晋陵王爷亦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浣玉郡主滞立原处,痴了半晌,不由失声痛哭起来…… 刑部尚书府。忽然接到人来报案,说在城外小敬亭附近发现了一具男尸。 吕文正闻讯后,便命令杨振带着侍卫去现场查验。 杨振领命,急忙带人来到现场,认真搜寻着出事地点的蛛丝马迹。 只见尸首仰卧于血泊之中,后心处鲜血淋漓,大约致命伤势就在此处;再进一步查看,又发现其前胸上青紫肿胀,大约是中了一掌。 一名侍卫忽然叫道:“咦,这不是晋陵王府的武师李炫么?他轻功极好,自称什么‘如影随形’,平日里神气活现,作威作福的;唉!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杨振狠狠瞪了那侍卫一眼,吓得他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杨振又命人仔细勘察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某些细节,详实地记录下来,最后方让侍卫们抬了尸首回府复命。 吕文正闻报,又与徐直一起复查了一遍尸首,然后方回到了书房。 吕文正炯炯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遭,方不急不缓道:“谈谈你们对此案的看法。” 杨振微微蹙了蹙眉头道:“属下以为,死者应该是为两人所杀:其前胸先中了敌人一掌,惊慌失措间又被另一人从后面刺穿了心脏;而伤他的也无非是刀剑一类的利刃而已。” 徐直接口道:“李炫这人武功一流,尤擅轻功,既被称为‘如影随形、鬼影子’什么的,遁逃之术必然极高,要想杀他,应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此看来,杀他之人应该武功极高,而且对他十分熟悉——诚如杨校尉所言:杀他的应该是两个人,当他惊慌失措,想要遁逃时,两大高手互相配合,前后夹攻,封住其所有的退路,然后出奇招杀之。” 吕文正道:“现在的问题是:杀死李炫的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他呢?是自相残杀,杀人灭口,抑或为仇家所杀?” 众人都默默低下头去,陷入了沉思。 吕文正又问:“杨校尉,你在查验现场时,可曾发现什么其他的蛛丝马迹?” 杨振道:“有,这是遗落在现场的几只袖箭。” 说着吩咐同去的侍卫呈上一个包裹。打开查看时,吕文正瞅着有些眼熟,正要探手拿过来细看,杨振急忙拦住道:“大人,千万别动!这些暗器上淬有剧毒——您忘了上次凌统领就是为它所伤的!” 吕文正恍然道:“怪不得我瞅着此物这么眼熟。那次凌统领被引到城外的荒郊旷野,中了天枭组织的埋伏,伤害他的那只袖箭与这几只是否出自一人之手?” 杨振道:“应该是的。” 吕文正道:“杨校尉,你马上去把那几只袖箭取来,与这几只比对一下。” 杨振领命而去。须臾回转,把原先的那些袖箭呈上,众人仔细对比之下,果然是一般无二。 吕文正道:“看来,上次暗箭伤人的果然就是李炫。杨校尉,你们可还发现有其它线索吗?” 杨振点点头道:“这个物事也是从死者身上发现的。”说着呈上一物,却是一枚银光闪闪、晶莹剔透的银令牌。 吕文正接过来仔细端详着,只见令牌背面雕刻的是一只展翅翱翔的蓝色枭鸟;正面镌刻着八个篆体小字,“天枭组织,一统天下”! 徐直惊道:“银令牌?看来李炫这厮果然是天枭组织的人!” 吕文正反复审视着这只象征天枭弟子身份的令牌,神色凝重,沉吟不语。 徐直又道:“以前凌统领就曾怀疑李氏兄弟乃是天枭组织安插在晋陵王府的奸细,只是当时无凭无证,无法立案,现在终于有了证据。” 杨振剑眉一挑道:“事不宜迟,请大人马上派人去晋陵王府,将那李武一并抓捕归案!” 吕文正皱起眉头,沉吟了一下道:“到晋陵王府抓人,还是本府亲自前往较为妥当;因为李氏兄弟的底细,晋陵王爷并不知晓,本府还需要向王爷仔细地解释一下才好——徐先生以为如何?” 徐直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而且学生以为,我们应该再带上这些暗器及银令牌,以为证物示于王爷;晋陵王爷仁厚睿智,深明大义,想来一定会支持我们抓获天枭奸细的。” 吕文正颔首道:“徐先生所言甚善;吩咐下去,即刻备轿,前往晋陵王府!” 徐直与杨振喏了一声,方要出去安排,这时外面有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大人,外面凌统领说有要事要求见您!” 吕文正原本淡定平和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眸子里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冷冷哼了一声道:“他还知道来啊,这可真是不容易啊!” 原来几日前,凌云迫于压力去晋陵王府请郡主回府,去的时候是勉勉强强、很不情愿;回来的时候亦是垂头丧气、失魂落魄。 而且一回到刑部尚书府,他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摆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一句话也不说,任谁问他,他也不理不睬,就好像府里所有人都欠着他债似的。 后来吕文正终于沉不住气了,在徐直与杨振等人的怂恿下,把凌云叫到书房里,问他在晋陵王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凌云眸光冰冷,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 见凌云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吕文正不用问也能想的到,此次请郡主回府事情不谐的原因,多半又是他那别扭性子所致,不由地心头火起,忍不住训斥了他几句。 凌云想着此去晋陵王府所受到的那些刁难与屈辱,说不出的愤懑与悲哀再一次涌上了心头…… 他缓缓抬起那双有些空茫的眼睛,语气决绝道:“大人,如果您要凌云去做别的事情,哪怕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凌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单单是这一件,您要我去晋陵王府请回郡主——您就是杀了我,凌云也断然不敢从命!” 吕文正被凌云给气得浑身直哆嗦,颤抖着手指着他道:“好,很好!凌云,如今你已经是堂堂的当朝郡马爷了,本府再也不敢约束你了;从今往后,你的事情本府也不会再管了!……” 凌云的身躯不由剧烈地颤了一下,眸底泛起的悲哀愈发凝重,他惨淡地一笑道:“如此,凌云倒要谢过大人的活命之恩了!……” 吕文正见凌云竟然口不择言地说出这样忤逆的话来,不由气极;情绪失控之下,他颤抖着扬起了手掌,径自朝着凌云的脸上落了下去。 第145章 李武身份暴露尚且浑然不觉 凌云见吕大人颤抖着手冲自己的脸上打来,也不闪躲,只是心灰意冷地闭上了眼睛,静等着他那充满怒气的巴掌落下来。 吕文正的手停在了半空,不知道为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徐直与杨振见状,急忙上前紧紧抱住了吕大人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劝解他千万不要冲动。 吕文正喟叹一声,无力地收回了手掌,踉踉跄跄地转身而去;只把凌云冷冰冰地晾在了原处……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吕文正与凌云便谁也不搭理谁,吕文正亦从不传唤凌云来书房议事或是安排他去处理案件什么的,凌云也一直闷在郡马府里不过来。 所以一直到现在,吕文正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完全消除呢。也难怪此时他忽然听到侍卫进来禀报说,凌云来求见他,会感到诧异呢! 言归正传。吕文正听说凌云来了,不由脸色一沉道:“他还知道来啊,这可真是不容易啊!” 徐直听了,心里却暗暗高兴,连忙在一旁打圆场道:“大人,凌统领来的正好啊!那李武武艺高强,狡猾凶悍,不好对付。正好带了凌统领一并前往,以防不测。” 吕文正觉得有理,虽然心里仍然有些不大痛快,不过还是勉强点了点头道:“好吧,就依先生之见。”说着,回过脸来吩咐那侍卫道:“你去传唤凌统领进来吧!” 那侍卫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须臾,凌云低着头走了进来;默默站在吕大人的书案前,他的脸上有些讪讪的,低声道:“凌云见过大人。” 吕文正目光疏离地望了凌云一眼道:“凌统领,您贵足踏贱地,屈尊降贵来此,不知有何贵干啊?” 凌云听吕大人口气里满是嘲讽的意味,不由地苦笑一声道:“听说大人要去晋陵王府抓捕天枭奸细,属下不才也想一同前往。” 吕文正唇角一扬,吃惊道:“这可如何使得?凌统领乃当朝郡马,身份高贵,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做如此粗鄙之事?” 凌云有些无可奈何道:“大人,这几天来凌云已经认真想过了,那日确是凌云出言不逊,忤逆了大人;大人如果对属下依然心怀不满,只管训教就是了,只求大人不要以这种语气与凌云说话,好吗?……” 吕文正半眯的眸子划过一抹讥诮,“凌郡马这样与下官说话,下官可真是受宠若惊,有些承受不起呀!” 听着吕大人那近乎夸张的、揶揄的语气,凌云心里一阵难过;他沉静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沉声道:“大人,那一日凌云去晋陵王府想要接回郡主,不料郡主却有意刁难,凌云备受折辱,一时气愤不过,才会口不择言地对大人说出那些忤逆的话来;如今想来真是后悔万分。 “一直以来,大人都是对凌云视若子侄,凌云亦是把大人看做父兄与恩师一般;那日之事,无论是非,只说凌云顶撞冒犯大人一事,便是凌云之错!所以凌云今日来此,便是专程向大人赔罪而来;而大人却总是以这种口气与凌云说话,真的令凌云心痛如绞,不知所以……” 凌云越说越激动,忽然撩起衣衫俯身跪在了地上;低垂下眼睑,几度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吕文正见凌云那痛心疾首的神情,心里亦觉一阵阵的酸楚。他颤微微起身从书案后面出来,一步一挨走到凌云面前,伸出了双臂紧紧抓住了凌云的臂膀,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他扶了起来。 出神地望着凌云,他的眸中似有细碎的波光在闪动,“凌统领,你不要说了!其实这些日子来本府也很后悔,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对你说话,更不该那样逼迫你。其实感情这种东西,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你与郡主之间的那些事情,也不是简单的对错就可以说的清楚的……” 凌云眼睛不觉模糊了,浊声道:“大人能够理解凌云的心思,体谅凌云的苦楚,凌云幸何如哉?就是让凌云立即为了大人去死,亦是心甘情愿……” 吕文正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颤声道:“志超……” 徐直与杨振在一旁冷眼旁观,只看的一愣一愣的。 此时徐直便走上前,轻声道:“大人能够与凌统领尽释前嫌,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我们去办,咱们是不是先把眼下的情绪收一收啊?” 经徐直提醒,吕文正方缓过神来,连忙拭去眼泪道:“徐先生所言极是。” 然后他回过脸来,不高兴地瞅了凌云一眼,故意提高了音量道:“凌统领,这件事可得怪你了!惹的本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伤心又是流泪的,你这是要把本府往沟里带的节奏啊!” 凌云岂是吃亏的主;听了吕大人的话,他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立时反唇相讥道:“前有车,后有辙,这怎么能全怨属下呢?大人要是没有说出前面那些连讽带刺的话,能话赶话地逼着凌云说出后面那番话来吗?” 吕文正气得一瞪眼道:“你,你倒是得理不饶人啊!……”待要发怒,徐直与杨振急忙上前拦住道:“好了好了,二位不要再闹了,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吧!” 两人这才压制了一下火气,彼此向着对方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了。 只惹得徐直与杨振在一边捂着嘴,强行憋着才没笑出声来,心里却暗暗叹息:这两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真可谓针尖对麦芒,得理不饶人哪!瞧着刚才还黯然失神、感天动地的;一转眼却又掐上了,真是让人无语…… 晋陵王府。 李武这几天心情实在是糟糕透了。大哥李炫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了,起初他只以为大哥是为什么事情所累,一时脱不开身而不能回来;可是一连好几天过去了,依然是杳无音讯。 他实在沉不住气了,急忙上报了晋陵王爷。 晋陵王爷听了,也很担忧,立即派出各路家丁侍卫四处打探消息;李武自己也整日地奔波寻找,结果却是“朝朝空自归”。灰心沮丧之余,他隐隐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大哥十之八九是出事了! 当然他还想不到李炫已经死了,并且刑部尚书府的人也已经知道了他们弟兄二人是天枭弟子的事情,否则他怎么可能眼看着大祸临头了,还摆出一副‘泰山崩前而不惊’的安稳姿态呢? 今天他刚刚回府,赵威便来找他,说王爷有急事要见他。他不禁有些奇怪,忙问什么事?赵威冷冷道:“小的也不太清楚,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李武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跟着赵威走了出来。此时的他,心里只觉得乱糟糟的,一边记挂哥哥的下落,一边困惑着王爷究竟有何事找他,并未在意赵威看着他时的那种异样的眼神。 李武随着赵威来到了客厅。一进门,他的心便蓦地一沉!因为他看到刑部尚书府的一干人等都在场:吕文正正襟危坐于晋陵王爷旁边,徐直、杨振等人神色凝重地侍立其后。 李武心中泛起了疑猜;但事已至此,他也来不及去多想什么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拱手见礼道:“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找属下来,有何吩咐?” 晋陵王爷神色淡漠地瞅了他一眼道:“李武师,令兄可有下落了?” 李武摇摇头道:“还没有。” 晋陵王爷双眉一扬,笑微微道:“本王这次找李武师过来,就是要告诉李武师一个好消息呢——令兄已经有下落了!” 李武又惊又喜道:“王爷此话当真?不知家兄现在何处?” 晋陵王爷意味深长地望了李武一眼,把头转向赵仁义道:“管家,你去把李炫李武师请上来吧。” 赵仁义会意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李武见赵仁义神色怪异,正自困惑不解,只听大厅外面脚步声迭起;回头去看,只见几个家丁已抬着一副担架慢慢走了进来,担架上躺着一人,身上蒙着白布。 晋陵王爷冷笑一声道:“李武师,这就是令兄。” 李武只觉得头轰的一下,如遭雷击一般,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他踉踉跄跄扑上前,颤抖着手掀开了白布,映入眼帘的是哥哥李炫那张扭曲僵化的面孔;再往下看,尸首胸口处血肉模糊,腥恶难闻,那情形真是惨不忍睹。 由于人已死多时,尸首早已开始腐烂,一阵阵腐臭味直冲鼻子,令人作呕;两旁的人一个个都皱着眉头,十分嫌弃地纷纷后退。 此时的李武却是悲痛欲绝,抚尸痛哭道:“怎么会这样啊?哥哥,到底是谁害了你啊?……”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安抚他。面对如此催人泪下的场面,周围竟无一人为之动容,他们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他,目光冷冷的,对面前的一切似乎无动于衷。 半晌,李武才止住了悲声;他拭拭眼泪,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步一挨地走到晋陵王爷面前,哽咽着道:“王爷,请告诉我,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赵甫面无表情道:“这个,你只有问他自己了。” 李武眸光蓦地一缩,颤声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文正接过话茬道:“李武师难道还不知道吗?李炫乃是天枭组织安插在晋陵王府的奸细,他作恶多端,法理难容,死有余辜!” 第146章 李武挟持了王爷逼着凌云自裁 李武是天枭奸细的身份已然暴露却不自知,仍然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抵死狡辩。 吕文正冷冷道:“李武师难道还不知道吗?李炫乃是天枭组织安插在晋陵王府的奸细,他作恶多端,法理难容,死有余辜!” 李武不由眉毛竖起,怒道:“吕大人,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哪!你说我哥哥是天枭组织的奸细,证据何在?” 吕文正道:“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本府怎么会妄下断言?徐先生,拿与他看。” 徐直应了一声,把一个托盘端到他面前。托盘上是几只袖箭与一枚银令牌,银令牌上那只展翅翱翔的蓝色枭鸟只令李武触目惊心。 李武脸色难看之极,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哥哥怎么会是这种人,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吕文正幽深的眸子里绽出冷厉的寒芒,冷然道:“李武,不要再抵赖了,现在非但你哥哥,就连你自己也难逃干系!” 李武脸色倏的变了,喃喃道:“吕大人,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吕文正轻轻一笑,转过脸来望了一眼晋陵王爷。 晋陵王爷轻叹一声道:“李武,事已至此,你就实话实说了吧!你我总算主仆一场,本王也不会过分为难你的。” 李武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颤声道:“王爷,怎么连您也这么说?属下对您一直是忠心耿耿……” 话音未落,大厅外面脚步声响,凌云带着几个侍卫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神色凝重,如玉树临风般在大厅中央站住,拱手向晋陵王爷与吕文正见了礼,不疾不徐道:“王爷,大人,这是属下从李武房中搜出的证物,请王爷与大人过目。” 说毕双手举着,郑重地递上一件物事。站在晋陵王爷身边的管家赵仁义见了,连忙走过来接取。 李武凌厉的眸光转了转,一瞥之下不由大惊失色;原来凌云呈上的那件物事正是代表他天枭弟子身份的银令牌! 他的脑子瞬间如过电般闪过无数个念头,原本残存在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也破灭了;他阴沉地一笑,“一鹤冲天”,身形如飞电过隙般直冲晋陵王爷而去! 寒光闪烁中,长剑一指,李武已把晋陵王爷挟持在自己的利剑之下! 李武的突然发难,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有些措不及防;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为时过晚。 赵仁义见状不由骇然失色,惊呼一声:“王爷!……”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拼死相救。 李武眸光阴鸷,眼尾泛红,喝道:“找死!”一式“横扫千军”,飞起一脚,正中赵仁义前心。 赵仁义惨痛地嘶叫了一声“啊!……”,被李武那狠辣的腿法踹个正着,身子飞起数丈,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重重地往地上摔去! 一旁的凌云从一时的惊愕中缓过神来,矫捷飘逸的身形倏的飞跃而起,径自向赵仁义扑去;在半空中舒展猿臂,一式轻灵的“怀中抱月”,已将赵仁义那急剧下落的身形牢牢揽住。 他俯下身形,小心翼翼地扶着赵仁义那痛楚得簌簌发抖的身躯,连连呼唤,“赵管家!赵管家!……” 赵仁义嘴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把凌云那雪白的前襟都染红了,显然是受的内伤极重。 他脸色煞白,呼吸已然越来越弱,嘴里只是断断续续道:“王爷……快救王爷……”便头一耷拉,不动了。 凌云颤抖着手去探赵仁义的鼻息,已然气绝。他的心口就像忽然被捅了一刀似的,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 他的剑眉扬起,清冷的眸子里绽出无限愤恨的光茫,冲着李武切齿道:“李武,现在你已经身陷重围,没有了逃路;如果你再滥杀无辜,只能徒增你的罪孽罢了。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的话,就马上放了王爷!” 李武目光森冷,狞笑道:“放了王爷难道我就能活命了吗?” 晋陵王爷给李武挟持着,脸色发青,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咬着牙道:“李武,你这狗贼,本王以前待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犯上弑主……” 李武瞳孔一缩,轻轻叹了口气道:“王爷,我也是没办法啊!您瞧瞧,周围的人一个个都对我虎视眈眈的,如果不是王爷您在保护我,他们还不得把我给吃了啊!” 正在这时,外面娉婷袅娜的身影倏忽一闪,浣玉郡主已急急匆匆闯了进来。 她本来在自己的闺房里无绪地坐着发呆,乍闻惊变,不由大惊失色,不顾丫环侍从的竭力阻挠,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一进门口,便听到吕文正道:“李武,你有何条件就提出来,只要你能放了王爷——” 李武眉心蹙了蹙道:“吕大人,其实我又何尝想伤害王爷,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只要你们能答应我的三个条件,让我平安归去,我担保王爷平安无事。” 浣玉听了,急忙接过话茬道:“有什么条件你快说啊!” 李武阴鸷的眸光闪了一下道:“啊,原来郡主也过来了,那是最好不过的了!现在你们听清楚了:第一,马上给我准备好一匹上好的骏马,届时我会陪同王爷一起离开,只要能安全出了京城,我就立即放回王爷。” 浣玉秀眉一扬道:“谁知道你出了城会不会再伤害我爹爹?” 吕文正道:“这个郡主只管放心。城门口亦有官兵把守,而且李武师乃是识时务、明事理之人,他是不会伤害王爷的——好,这一条本府答应了!” 李武微微顿了一下,又道:“第二,你们要妥善安置好我大哥,不可侮辱他的遗体,也不必为他立碑志文。” 吕文正爽快地点点头道:“这一条本府也答应了——你还有什么条件?” 李武眸子里忽然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他幽深的目光缓缓游移着,最后停滞在了依然俯身抱着赵仁义遗体的凌云的身上,阴森森道:“第三,凌云——我要你死!” 大厅里所有的人闻言都有些失色,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李武居然会提出这样无理取闹的条件来! 凌云轻轻放下赵仁义的遗体,慢慢站起身来;他非但不恼,反而笑了,“李武,你就这样恨我么?就算你我曾经有过诸多过结,你也不该这般小气,竟然拿到这里来清算!” 李武面无表情道:“我可没心思与你讨论以往那些烂事,咱们只说现在。凌云,你知道不,只要你站在这里,我心里就很没底,我就没有把握能够平安顺利地离开这里,所以……” 凌云那双粹满寒冰的清眸闪了闪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吕大人一诺千金,方才既然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就绝不会食言;而凌云向来亦是以吕大人的指令以为马首是瞻——” 李武不耐烦道:“什么一诺千金,李某才不相信你们的鬼话呢!凌云,我再说一遍,我数到三,你立即自裁,否则我就与王爷同归于尽!” 说着,他充血的眸子里绽出冷厉的寒芒,手里长剑蓦地往里一压;晋陵王爷痛得“啊”了一声,脖颈上已然是鲜血淋漓,红的刺眼,直令人触目惊心。 晋陵王爷已被勒得喘不上气来;他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声嘶力竭地吼道:“志超,你千万别上他的当!不要管我,赶快上前,拿下这乱臣贼子!……” 李武挟持着晋陵王爷的臂膀猛地往里一箍,便如一条紧紧纠缠着的毒蛇一般狠狠勒了下去;晋陵王爷只觉气血翻涌,惨痛地嘶叫一声,昏了过去。 李武此时横眉怒目,状若疯癫;他血红着眼睛咆哮道:“凌云,你还不动手吗?难道你真的忍心要王爷为你而死吗?那我也无所谓了,反正有王爷在黄泉路上陪着,我也不孤单了!——好,我现在开始数了,一,二……” 浣玉已被惊得魂飞魄散,颤声道:“不要!不要!……李武,你千万不要伤害我爹爹,否则,你也活着出不了这个大门!” 李武狞笑道:“李某这条贱命值什么,能有王爷为我陪葬,也算我今生莫大的荣幸了!” 说着他瞅了瞅脸色铁青的凌云,又转过脸来瞥了一眼悲痛欲绝的浣玉郡主,带着几分戏谑的口气道:“郡主,其实要想救你的爹爹也很简单哦,你只要让凌云马上去死……” 浣玉脸色倏的变的惨白,嘴唇痛苦地抽动着;她张了张嘴,却终于没能说出什么来。 李武眯起一双促狭的眼睛,酸溜溜道:“怎么,看来郡主还是舍不得让凌统领去死了?唉,那句话果然说的没错啊,女儿大了外向——丈夫终归要比自己的亲生父母还重要啊!” 一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边是自己痴情至爱的夫君,如果真的让一个女人在两者之间做出抉择的话,那将是一件如何残酷的事情啊! 浣玉此时心里就如一团乱麻般无头无绪,失去了主张。昔日娇媚的容颜上已满是泪痕,她哭声道:“不要,千万不要……” 李武鄙夷地勾了勾嘴角,又把揶揄的目光转向了凌云,阴阳怪气道:“反倒是你凌统领,让王爷的千金之躯为你而捐,这千载骂名你是背定喽!”话音中,他眉眼处尽是冰冷,持剑的手腕猛地用力,就要往里压去。 凌云清朗的眸光闪动了一下,忽然喊道:“住手!……” 第147章 虚惊一场凌云自裁原是障眼法 李武被逼到穷途末路,挟持了晋陵王爷逼着凌云自裁;见凌云与浣玉郡主一时难以抉择,不由恼羞成怒,持剑的手腕猛地用力,就要与晋陵王爷同归于尽。 凌云急忙喊道:“住手!… 李炫停手,“凌统领,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凌云表情淡漠地睨了他一眼道:“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放过王爷,对么?” 李武嘴角勾起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对,只要你凌统领死了,我相信这里就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凌统领,咱们可一言为定哦!” 凌云低垂下眼睑,略略沉吟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原本暧昧不明的眼睛里已满是执着坚定的神色,“好吧,我答应你。” 他回过脸,神色凄楚地望了一眼已哭得气短肠断的浣玉郡主,黯然道:“郡主,你多保重;那日确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大呼小叫的,如果还有机会……” 他想要再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只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住了口。 他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柄短剑来,默默凝视了片刻;蓦地翻转剑身,没柄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然后便缓缓地倒了下去。 浣玉惨呼一声,“不!……”踉踉跄跄扑上前,抱住凌云那浴血的身子泪如雨下。她连连哭喊:“郡马!郡马!……你……你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武亲眼目睹凌云自杀的惨烈情形,只觉地痛快非常,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到一半,戛然而止,脖子上关着一支袖箭,紫黑色的血汩汩滔滔,流满了他的衣衫,手中的长剑也“嘡”的一下,跌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杨振一式迅猛的“饿虎扑食”,身形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上来把李武的身子撞出几丈远。 晋陵王爷终于从死亡的威胁中解脱出来,身子软踏踏瘫在了地上。众人见了,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冲过来救助。 李武倒在地上气息未绝,他极不甘心地暴张着双眼,那双濒临死亡的眼睛直直盯着杨振,喃喃道:“你……你……” 杨振冷笑道:“我叫杨振,刑部尚书府的一个无名小卒。李武,知道你为什么会死吗,因为你太轻敌了!你以为在这里除了凌统领之外,就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你吗,你错了!” 李武绝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的神色,“我自负轻敌,死则死矣;可是你们却不该用毒——真没想到,你们这些所谓的谦谦君子……也这么卑鄙歹毒……” 杨振冷笑道:“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知道吗,其实这杀你的袖箭正是你哥哥的!我不过是顺手牵羊而已。” 李武恼恨之下,浑身剧烈地战栗起来;他终于没有再说出什么来,便眼睛一翻,气绝身亡。 而凌云这边,吕文正与徐直等人早已围拢过来;晋陵王爷喘息了半天,终于慢慢缓了过来,也由赵威、赵扬搀扶着颤巍巍地过来看他。 浣玉抱着他的身子连连哭喊,悲恸欲绝。凌云的双手还紧紧握着那把短剑,他的手心里全都是血,汩汩滔滔,把雪白的前襟染的一片殷红。 此时他缓缓睁开了眼,微弱道:“郡主,你……还生我的气吗?……” 浣玉哭道:“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郡马,你觉的怎么样,你可不要吓唬我啊!……” 凌云轻轻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道:“我……快不行了,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了王爷而死,我死得其所,更是死而无憾……” 浣玉眼睛里蕴满了泪,呜咽道:“郡马,你不会死的,我不要你离开我!……” 凌云缓了口气,断断续续道:“现在我唯一的缺憾便是……不能将你接回郡马府;上一次我来晋陵王府,明明想要……接你回去,可是……” 浣玉两只眼睛肿得像是熟透了的桃子,泣不成声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上次的事情都怨我,我不该无理取闹,更不该那样刁难你……我只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补偿的机会……” 凌云眼中划过一抹亮光,急声道:“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 “嗯!……” “如果还有机会补偿的话,你会不会答应同我一起回府?” 浣玉用力点了点头道:“我一定答应你!” “真的?” 浣玉哽咽道:“我对天发誓,如果我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就让我来世变猪变狗,永世不得超生!” 凌云忽然哈哈大笑,朗声说道:“那我就放心了!”轻柔地推开浣玉紧紧抱着他的两只胳膊,忽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众人都给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浣玉亦惊愕地瞪大了秋水般的眸子,结结巴巴道:“郡马,你……你这是……” 凌云薄薄的嘴唇掀起一丝悠然自得的笑意,淡淡道:“方才我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你以为我会那么笨,李武那贼子要我去死,我就得乖乖听他的话真的去死啊?” 浣玉惊疑道:“可是方才我明明看见你把短剑深深地扎了进去……” 凌云从容地一笑,举起那把短剑,一按绷簧,剑刃便刷的一下缩进柄里;再一按,剑刃又倏的弹了出来——原来这是一柄可以自如伸缩的弹簧短剑。 众人立时恍然大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眉眼闪动了一下道:“只是还有一点我想不通,凌大哥,你的身上、手上哪来的那么多的血啊?” 凌云道:“我不过是割破了手掌,玩了个障眼法而已。同时还……”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一双悲戚的眸子望了望躺在地上的、为王爷而死的赵仁义,轻叹一声道:“同时还有赵管家的一份功劳。只可惜当时我没能救下他……”说到这里,他黯然摇了摇头,无力地垂下头去。 原来方才赵仁义被李武一脚踢中前心,凌云去扶他时,他正好吐了凌云一身的血;凌云佯装自杀时捅的也是此处,所以便以假乱真;何况当时情势紧张,慌乱之中,也无人注意到此。 浣玉这才明白过味来,她不由柳眉一挑,恼道:“好啊,原来刚才你是在耍弄我啊!看我还能轻饶得了你!……”紧绷着一张俏脸,不依不饶地追着凌云便打。 凌云一边躲闪,一边笑道:“郡主,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吧!不过方才我也是确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的;何况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我也不过是将计就计么!” 浣玉又羞又恼道:“你还说!” 凌云晶莹的眸光一转,带着几分狎昵的口吻道:“对了郡主,方才你可是答应同我回府了,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浣玉小嘴一撇道:“想得美,我才不回去呢!” 凌云剑眉一扬道:“郡主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是谁刚才当众赌咒发誓,说什么变猪变狗的?” 浣玉满脸通红,追着打他道:“你还在编排我!”两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一旁的吕文正很看不惯凌云这番放荡不羁的行为,自思:身为堂堂的朝廷命官,当朝郡马,大庭广众之下竟这般嬉笑打闹,一点也不知自重,成何体统?他脸色一沉,重重地痰嗽一声道:“凌统领——” 凌云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望了一眼吕大人,见他正用严厉的目光瞪视着自己,忙收拢了一下自己放纵的情绪,低着头默默退到一边,屏息凝神,不再说话了。 浣玉亦随着凌云站到了他的身边,探出纤纤玉手,轻轻握住了凌云的左手。 凌云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光一转,望了她一眼,低声道:“郡主,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浣玉没有说话,只是冲着他妩媚地一笑。 晋陵王爷见小两口儿重归于好,自是十分高兴;只是看到为自己而死的忠义管家赵仁义为人抬出去,心中好是悲伤,长叹一声,脸上一片黯然……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篱南山下,悠然现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江春与吕秋月此时过的正是这种悠闲快乐的世外田园生活。白天,二人一起在田园中耕作;晚上两人双双荷锄而归,暮归的老牛伴着他们,牧童的歌声在耳边飘荡,抬起头,蓝天白云,一抹夕阳在望。 回到家,二人忙着烧火做饭。外边炊烟袅袅,篱笆院落里,鸡犬相闻;中庭一棵栀子花开的正茂盛,馥郁的花香在晚风中流动,芳香扑鼻,令人心醉。 这日,江春有事出去了,吕秋月一人在家;练南春笑意盈盈地来找她。 吕秋月急忙迎了上去,笑靥如花道:“哎呀,练姐姐,你已经好长时间没来这里了,妹妹可想死你了!姐姐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第148章 江春吕秋月终于喜结连理了 吕秋月见练南春笑意盈盈地来看她,急忙迎了上去,笑靥如花道:“哎呀,练姐姐,你已经好长时间没来这里了,妹妹可想死你了!姐姐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练南春笑道:“你与江春整日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你天天想的是他才是正经,又怎么会想我?” 吕秋月满面羞红道:“练姐姐,又在打趣我!……” 练南春格格地笑了起来。上次她把凌云的书信拿与江春与吕秋月,又把她与凌云的事情——包括她与天枭组织反目成仇之事与他们一五一十地说了,他们之间终于尽释前嫌,消除了误会。 现在江春与吕秋月两人已经把练南春、练轩中、平明和尚等人视为知己,众人相处得十分和睦。 练南春此时止住笑,问道:“妹子,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吕秋月点点头道:“这还不全仰仗姐姐的恩赐。当初如果不是姐姐及时出手相助,我与江春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练南春道:“这话就见外了。对了妹子,姐姐今天来这里,是专门为你送一样东西的。” 说着取出一个锦包,打开了,里面是一对碧玉佩,绿得恍如一泓春水,玲珑得如静影沉璧,晶莹剔透,光彩摄人。 吕秋月情不自禁地称赞道:“哎呀,真漂亮啊!” 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看时,只见一只玉佩上面刻着“鸳鸯福禄”四个字,另一只上刻得四个字是“百年好合”。 吕秋月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两朵红晕,羞涩道:“姐姐,您……您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练南春笑意粲然道:“还装什么傻啊?你们两个情深意重、心心相印,结为连理也是迟早的事情,不如早点为你们把喜事给操办了,大家也都了却了一桩挂心事啊!” 吕秋月两朵美丽的氤氲直红到了耳根,讷讷道:“姐姐……” 练南春那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中眸光清润,笑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姐姐是直肠子的人,也不与你啰嗦一些了——妹子,你只告诉我,你与江春的婚事到底答应不答应?” 吕秋月羞赧地低着头,用手指反复绞着衣角,涩然道:“我只觉的这一切来得也太突然了,使的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练南春如水般的秋眸里神采荡漾,笑眯眯道:“这么说妹子是答应了?那姐姐可要恭喜妹子就要成为新娘子啦!” “姐姐,你又取笑我了!” 练南春叹道:“说真的妹子,姐姐可真羡慕你啊!” 说着,她怅然望着窗外,眼底划过一丝黯然,轻声吟道: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吕秋月默然道:“姐姐。” 练南春道:“妹妹,你能明白我的一片心意吗?” 吕秋月道:“姐姐的一片苦心,妹妹明白。我与江春这段情缘来之不易,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我与他拥有的每一天。” 练南春道:“能看到你们过得好些,姐姐总是很开心的。” 吕秋月望着练南春那双满是怅然的眸子,轻声道:“姐姐,其实你与凌统领虽然不能朝夕相处,但怎么说你也是他的红颜知己,你们知己知心,心意相通……” 练南春苦笑道:“他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能算他的红颜知己吗?我跟他不过是普通的朋友罢了……” 吕秋月见练南春神色凄然,想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道:“姐姐……” 练南春忽然笑了一下道:“瞧我说这些干嘛。对了,姑姑现在也找江春说和这件事情去了——要是你们两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咱们就择个良辰吉日,把这件大好的喜事给办了吧。” 吕秋月羞怯地低着头,软绵绵道:“一切听凭姐姐安排。” 吉日选在八月初六。 这一日隐逸山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庄里的父老乡亲都来凑热闹,送贺礼,为这对新人贺喜。 吕秋月与江春原来住的农舍装饰一新;门窗上,房里正中的墙壁上,都贴着大红喜字,在明媚的阳光的照射下,煜煜发亮。 吕秋月与江春披红挂彩,在练南春、练轩中、平明和尚等人的安排下拜天地,入洞房。 众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乐与甜蜜之中,曾经的红尘羁绊,烦恼忧愁,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道残阳铺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 露似珍珠月似弓。 练南春轻轻吟着,抬起头来对着凌云笑道:“真巧,今天正好是九月初三。” 凌云默默凝望着面前悠悠荡荡的金明河水,眼底弥漫上一层淡淡的忧伤;他轻噫一声,没有说话。 夕阳的余晖已没有了暖意,轻柔地辉映着满江秋水,微风拂来,水平如镜的河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练南春见凌云一片惆怅,问道:“怎么了?” 凌云道:“这些日子来,我忽然觉的好空虚好失落。说真的,我很羡慕江春与吕小姐,经过多少的风风雨雨,悲欢离合,他们终于团圆了——哪像你我,聚少离多,爱的不能爱,聚的终须散……” 练南春默然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凌云黯然垂下脸,压住了眼底薄薄的雾气,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一阵子我忽然好厌倦这种官场仕途生活。” 练南春笑道:“凌统领向来都是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今天怎么变得如此颓废消沉?” 凌云俊眸一闪道:“你还在打趣我。” 练南春道:“其实官场之中就是这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以你的为人秉性,其实根本就不适合做官。现在你觉的厌倦了这种生活,也是必然的。” 凌云道:“那么现在我就辞官不做,永远摆脱这一身羁绊与负累,咱们远走高飞,离开这浑浊纷扰的尘世,也像江春与吕秋月那样,逍遥自在地过咱们‘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练南春苦笑道:“不要说傻话了。你抛舍的下对你有知遇之恩的吕大人么?” 凌云道:“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来我和吕大人之间好像已开始产生隔阂与嫌隙,话也总说不到一起去——曾经的知遇与知己,难道真的要成为曾经吗?” 练南春轻叹一声道:“那你的郡主夫人呢,你舍得下她吗?” 凌云双眸微微一沉,“我与她的结合原本就是一种错误。她一点都不理解我,而且还醋味十足,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前几天,娇杏病了——” 练南春秋水般的眸光一转,“娇杏?” 凌云道:“哦,就是我房中的那个丫头。我不过为她请了个郎中,还与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郡主便很不高兴,摔摔打打,冷嘲热讽,说我心怀鬼胎,图谋不轨……” 练南春格格笑了起来,“老实说,你对那个丫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非分之想?” 凌云剑眉一扬,恼道:“好啊,你还取笑我!” 追着练南春便打。 练南春一边躲闪一边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我告饶了!对了,结果呢?” 凌云道:“结果到了现在,我与她还不说话。” 练南春嘴角一弯道:“你就不怕这位刁蛮任性的郡主一怒之下再回娘家?到时只恐怕还得劳动你凌统领大驾去请呢。” 凌云冷笑道:“如果真是这样,这次打死我也不会再去了。“ 练南春叹道:“其实你真的不该这样对她。她只是爱你太深了,只怕你会被别的女人抢走啊!” 凌云不悦道:“岂有此理,难道我是东西吗?” 练南春道:“可是终究还是你我对不起她,不管怎么说,她对你始终是一心一意;可是你对她用情专一吗?扪心自问,你不觉得愧对她吗?” 凌云回过脸,出神地望着眼前白亮亮的金明河水。波光粼粼,晃着他那英俊惆怅的脸;秋风吹来,吹皱了一江秋水。 练南春道:“至于吕大人,虽然性子有些迂腐顽固,但毕竟对你有知遇之恩,且一直将你视为子侄;你们一起共事多年,时间久了,矛盾与摩擦总是有的,过些日子误会自会消除的。倒是你自己太过小气了,只这么点小事便容不下了,整日耿耿于怀的。” 凌云双臂环胸,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道:“这么说,倒是我自己太过小肚鸡肠了?” 练南春也笑了,“所以我劝你还是一心一意地回去做你的侍卫统领与当朝郡马吧,不要再三心二意的了;何况府中还有年过六旬的高堂老母需要你去赡养与尽孝。 “如果你只为了我就抛家舍业、不明不白地走了,岂非落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让世人说你凌统领只为了一个女人而自甘堕落!” 凌云叹道:“你不要说了。我本来已经有了辞官不做的念头,你为什么不进一步鼓励我去这样做,反而说出这种贬低自己的话来?春儿,你太傻了!……” 练南春目光悠远地望着远方,沉声道:“其实我并不奢求能与你朝夕相处,只要在我想要见到你的时候,能够见到你——我便心满意足了。” 凌云目中有细碎的波光在闪动,浊声道:“春儿……” 练南春转过潋滟的眸光,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两人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半晌谁都不说话…… 第149章 丁继武对某灵秀女子色心大起 皇上赵煜从朝堂上回来,气哼哼地坐在龙椅上,皱着眉头想着心事。 这时执事太监冯林在外边喊:“太后驾到!”皇上急忙起身迎接。 落座后,韦太后道:“皇儿,哀家见你满面不悦之色,究竟为了何事?” 皇上道:“还不是为了吕文正那老儿之事!朕让他务必于婚期之前寻回女儿,可现在都过去快半年了,这吕小姐还是杳如黄鹤。朕若是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又怎么对得起丁大人!听说丁二公子为了吕小姐,整日茶饭不思,相思成狂——唉!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种痴心不改的多情人!” 韦太后道:“其实,世上男女的婚姻乃是前世注定的,如果有缘分,自会结成眷侣;如果没有缘分,也是强求不来的。依哀家之见,皇儿当初就不该乱点鸳鸯谱,硬把他们往一起拉;闹到现在一个下落不明,一个疯疯傻傻。丁大人固然可怜,可吕大人也值得同情哪!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今却下落不明——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皇上被太后说的一时无言以对,沉吟了一下道:“那么依母后之见?” 韦太后道:“吕文正乃国家重臣,皇上之股肱,皇上不但不应该治他的罪,还应当好好地体恤宽慰于他,使他感念皇上的恩德,忠心耿耿为皇上效命。皇上,像吕文正这样的忠臣,是最不可多得的,也是最该珍惜的啊!” 皇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母后一番话真可谓金玉良言,使儿臣茅塞顿开。多谢母后教诲,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韦太后听了不由的眉开眼笑,十分自得。 皇上哪里知道,浣玉郡主昨天刚刚来找过韦太后,她对韦太后说的也正是这么一番话,韦太后不过是现买现卖,原封不动地搬到这里来了。 韦太后没有女儿,把浣玉郡主看得比亲女儿还亲,对她的话简直是言听计从;再加上浣玉郡主善于察言观色,迎合太后的心意,几句聪明的奉承讨好之言,把韦太后哄的开心至极。 太后笑道:“浣玉,你怎么如此卖力地为吕文正说好话?” 浣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太后,您猜呢?” 太后道:“你一定是为了凌云那臭小子对不对?” 浣玉甜甜地笑着点点头。 韦太后薄嗔道:“你这鬼丫头,内心里还有这么多的私心杂念!唉——吕文正能有凌云这样的属下,可真是他吕文正的造化;而凌云又有你这样的妻子,也真是他凌云的造化了。” 浣玉笑道:“而浣玉又有太后这样的好姨妈,也真是浣玉的造化了!” 韦太后点着她的鼻子笑道:“你这鬼丫头!”…… 这里吕文正托了浣玉郡主与韦太后的庇佑暂时躲过了一劫。 丁进之那边可就惨啦,在儿子该成婚的日子没能结成大礼,空忙一顿,空喜一场,使得丁进之在亲戚宾客面前大扫颜面;事后白羽道士等人还不依不饶地追逼着他不放,让他千万不可放过吕文正那老儿。 最让他烦恼的是,儿子丁继英为了吕秋月相思成狂,茶饭不思,人儿也日渐消瘦,整天念叨着那首【红豆】诗,如痴如狂,尤其念到“此物最相思”时,不由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丁进之与丁夫人一筹莫展,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给远在中牟的长子丁继武寄去了一封书信,告诉他近日来家中发生的事情,让他务必图个良策帮帮自己的弟弟丁继英。 却说中牟知府丁继武,看了父亲的书信,只见家书后面又附有一首小诗,却是唐代诗人许浑的【郊园秋日寄友人】的诗: 楚水西来天际流, 感时伤别思悠悠。 一尊酒尽青山暮, 万里书回碧树秋。 日落远波惊宿雁, 风吹清浪起眠鸥。 中牟亲友如相问, 京岳闲居欲白头。 丁继武看罢,不由伤感惆怅。自思:这些日子来家中连连发生不幸之事,先是妹子梦轩的夫婿不明不白而死,之后妹子又不知所踪;如今弟弟继英又遇上了这桩烦琐之事,父亲必定是愁坏了,其凄苦忧思之情流露于字里行间,更是见于书表。 看来父亲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了,我一定要兢兢业业,长袖善舞,精通为官之道;才有望进一步得到提拔,加官进爵,以图光耀门楣,重振家业。只是对于眼前这头疼之事又该怎如何处置? 他的心腹侍卫刘刚瞅出了主子的心事,笑吟吟道:“这又有什么难办的,二公子相思成病,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了一个漂亮女子而已;如果寻个比吕秋月更漂亮的女子于他送去,说不定二公子心里一高兴,病情就好了!这就叫作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丁继武笑道:“臭小子,真有你的!这件事情就交于你了,你可得给爷好好留意着点。唉,爷今天心情郁闷的很,走,陪爷到外面散散心去。” 刘刚点头哈腰做了一个夸张的下蹲姿势,故意拖长了音调道:“小的遵命!” 他那有些滑稽的样子只惹得丁继武哈哈大笑。 两人换上便装出了府。今天正好赶上集日,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商贾云集,好不热闹;各色货摊上的商品琳琅满目,花花绿绿,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丁继武二人却并不如何上眼,因为对这些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丁继武就这样一边毫无目的地信步往前走着,一边微微蹙着眉头想着心事;忽然刘刚轻轻拽了他一下,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似的,“大人您看!” 丁继武有些新奇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路旁一个卖各色绣品的货摊。 “嘿,这有什么好看的?”丁继武有些沮丧道。 刘刚带着几分神秘的意味压低了嗓音道:“大人,您看那买绣品的女子长得如何?” 丁继武顺着刘刚那煜煜闪烁的目光放眼望去,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气。哎呀,好个漂亮灵秀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面如芙蓉,眉如细柳,唇若丹朱,目若秋波。青丝秀发只是那么随便地用绢帕罩着,却愈发显得那张粉嫩清秀的瓜子脸的娇柔妩媚;一身白色的粗布衣裙,却丝毫掩饰不住她那婀娜多姿的美好身材。一颦一笑如桃花绽放,一举一动若弱柳扶风。 丁继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美丽女子,一时如醉如痴,竟有些呆了。 刘刚小心翼翼地瞅着丁继武的神情变化,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道:“大人,您瞧这女子生的如何啊?” 丁继武喃喃道:“真是清水芙蓉,美不胜收;纵使西子重生,貂蝉在世,也不过如此啊!” 刘刚道:“大人,小的可是从来没有见过您这样赞美一个女子啊!如果把她送给二公子,属下以为,二公子一定会把那个什么吕小姐给忘得一干二净——想来其相思之苦也就药到病除了!” 丁继武默默垂下脸去,遮住了眼底隐晦不明的情愫,轻叹一声道:“唉!想我丁某,府内妻妾成群,在外结识的红颜知己也不在少数,竟没有一人能及得上此女之万分之一,想来真是遗憾啊!” 刘刚灵动的眸子转了转,笑道:“原来丁大人是喜欢上这女子了——既然这样,丁大人不妨自己留着享用;至于二公子那边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天下美女多的是,待属下再继续留意一位就是了!” 丁继武满是桃色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你这臭小子,心思倒是够灵活的!” 刘刚谄媚地笑道:“那是自然,小的从来都是把大人的需求放在第一位的——只有大人高兴了,小的才能高兴啊!” 丁继武笑着用折扇点了点他的脑门,“瞧你小子的马屁拍的,倒是理直气壮啊!——走,过去看看。” 两人慢慢踱着步,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那女子的货摊前面。 仔细瞅了瞅,但见各色绣品,有门帘,枕套,荷包,盖巾,手帕等,上面所绣的或是花鸟虫鱼,或是人物山水,皆精美细致,绚烂鲜艳,栩栩如生。 那女子见有顾客临门,忙笑着打招呼,“两位爷,看看您想买点什么?” 丁继武满是暧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脸,色迷迷道:“姑娘,请问这个荷包怎么卖啊?” 那女子见丁继武那不怀好意的神情,知道自己遇上了色鬼,不由脸色一沉道:“大爷说哪一个?” “就是这个‘鸳鸯戏水’啊!” 那女子冷冷道:“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刘刚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要宰死人啊,只这么个小小的荷包就要五两银子啊?那边才卖五文钱……” 那女子面沉似水道:“我这边就这个价,两位爷爱买就买,不买请便!” 丁继武带着几分挑逗的口气道:“姑娘,你就不能稍微便宜一点吗?咱们再好好地商量商量嘛!” 那女子紧绷着一张俏脸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大爷不想买只管请便,小女子可要收摊了。”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各色绣品。 丁继武道:“姑娘,别那么不耐烦嘛,我也没说不买啊!”说着轻柔地探出一只手去阻止那女子的动作,另一只手却有意无意抚上了女子那柔荑般的纤纤玉手。 第150章 茶馆被调戏女子竟是莫水灵 却说丁进之的长子,中牟知府丁继武,同心腹侍卫刘刚出的府门在大街上闲逛着,无意发现了一位卖绣品的美丽灵秀女子,不由色心大起,两人便走上前想要调戏她。 那女子脸色一寒,倏的抽回手来道:“大爷,请放尊重些!” 丁继武笑道:“姑娘样样都好,就是这脾气不太好啊!”一边说一边端详着那个荷包,“鸳鸯戏水,好精致好漂亮;真是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啊!” 刘刚会意地点点头,接口道:“对了大人,您再瞧瞧这个如何?” 丁继武一打眼,“游龙戏凤,正合我意!姑娘,这两个荷包我全要了,这是十两银子,你收好。”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银锞儿递上去;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拿了那两个荷包,与刘刚径自扬长而去。 那女子呆呆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眼底不由升起一缕诧异与不解,有些茫然地垂下头去…… 在回来的路上,丁继武眉心微微蹙了蹙,对刘刚道:“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啊!不过丁某就是喜欢这么有个性的!本府府中虽然美女如云,却没有一个像这个女子这般冷艳可人的……” 说着他停下身来,略微思忖了一下,然后把幽深的眸光转向自己的心腹道:“刘刚,你马上去打听一下这女子的身世来历,速速报于本府得知。” 刘刚眼神闪了闪,心领神会道:“是,属下明白。”…… 刘刚办事果然干净利落。第二日便来找丁继武,向他汇报自己探听到的消息: “这女子姓莫,闺名秋灵,原籍俞家集,家中姊妹二人,父母尚在,嫁与本地吴家村的吴二为妻。这吴二上有高堂父母,中有兄嫂侄儿,只是膝下无子。只可惜吴二无福消受美人恩,在去年春天过世。这莫氏便心如止水,一直为夫婿守孝至今。” 丁继武若有所思道:“怪不得这女子一身孝衣,不施脂粉。” 刘刚眼神中透出一股怜悯道:“这女子说来也是命苦,丈夫死了,非但没有人同情她的遭遇,反而风言风语说她是扫把星,克死了丈夫;兄嫂也待她不好。 “这莫氏秋灵性子却也刚强,从不向兄嫂乞怜求助,只自己纺织绣品,到集市上去变卖了换些银子以贴补家用,维持生计。” 丁继武鹰隼般的眸子微微一眯道:“原来如此。这吴二死了,却也省了本府不少麻烦。刘刚,你去帐房先生那里取二百两银子到吴家去,找到莫秋灵的公婆兄嫂,把钱给他们,让他们写张休书。至于以后怎么做,你自己心中也该有数了吧。” 刘刚狡黠的眸子闪了闪,连声应道:“是,属下明白。”…… 时光荏苒,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这日,在中牟城里一个茶馆里,传出一阵阵优美动听、凄丽婉转的卖唱声。歌词唱的是李清照的一首词: 昨夜雨疏风骤, 沉醉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歌声悦耳动听,如诉如泣,原本喧嚣嘈杂、人声鼎沸的茶馆里,此时却鸦雀无声——大约是茶客们被这优美的曲音所感染,大都屏息凝神,在静静地倾听着。 卖唱的是一位年约双十的美丽少女。朴素的衣衫遮掩不住她丽质天生的绝代风华,她风姿绰约,婷婷玉立,宛如一朵含苞初放的白兰花,端庄秀丽,朴实无华。 弯弯的柳眉下那双剪水双瞳黑白分明,如潋滟的秋水,如璀璨的星星,偶尔闪动一下,显出几分的哀怨与忧郁,撩得人的心扉如一潭流动的春水般轻柔地荡漾起来。 在众多的茶客之中,唯有靠近窗口的一位黑衣青年与众不同。 别的人三三两两,或侧耳倾听;或对那少女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更有些地痞流氓之类,登徒好色之徒,色迷迷地盯着那姑娘,不怀好意地笑着,垂涎欲滴。 只有那黑衣青年,面沉似水,目不斜视,只是独自一人默默地低头饮酒,对那姑娘的美丽容颜似乎视而不见,对她优美的歌声也是置若罔闻。 一曲终了,只见那少女螓首低垂,蛾眉蹙起,幽幽道:“各位大爷,小女子原籍俞家集,母亲于几个月前病故,与父亲来中牟投亲不遇,父亲染病于客栈之中,盘缠用尽,掌柜的催逼又紧,小女子实在是万般无奈才来此卖唱,也好凑的些回乡的盘缠,同时也还了掌柜的所欠之债。只请各位大爷行行善事,帮帮小女子吧!”说着,她便挨桌儿讨要赏钱。 人们大都同情她的遭遇,或三文,或五文地施舍与她。 当少女走到一桌前时,一个三十左右的胖子嬉皮笑脸道:“姑娘,你要是让大爷在你这粉嫩的小脸上亲上一口,大爷就把这二两银子全给你!” 另一个脸上有痣的人色迷迷道:“姑娘,真不巧,我今天忘记带钱了,不如你随我回家去取吧!” 少女见这些人不还好意,转身就走,已被一人拽住,“姑娘,你别急着走啊!……哎呀,姑娘的手这么白这么嫩啊!” 又一人道:“姑娘这么漂亮,街头卖唱多可惜啊,不如跟了大爷我,包你吃喝不愁……” 这伙人动手动脚,嬉皮笑脸地欲行非礼;那少女挣脱不过,哭声道:“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 茶馆中的其他人大都是本地人,知道这伙人是当地的地头蛇街头霸,平时欺凌妇女无恶不作,唯恐惹祸上身,皆是敢怒不敢言。 这时,窗边那黑衣青年倏的站了起来,径自走到这伙人近前,冷戾的眸光一转,冷冷道:“几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欺凌一个柔弱女子,也不嫌害臊;诸位如果识相的话,就立马放开这位姑娘,趁早离开!” 那伙人回头乜斜了这青年一眼;那胖子弯了弯嘴角,不耐烦道:“臭小子,别找不自在,你要是不想死的这么快的话,就马上给我滚!” 黑衣青年剑眉一挑,冷笑道:“只恐怕今天要滚着出去的该是你们这伙无赖才对!” 那胖子大怒,拔出钢刀,托地一下跳了过来,一式“力劈华山”,冲着黑衣青年劈头砍了下来。 黑衣青年冷笑一声,眼神里透出的是满满的不屑与嘲讽。 他身形辗转如飞,轻灵飘逸,恍如燕子抄水般,只几个回合,便把那胖子给打得手忙脚乱,迎接不暇了。 又周旋了几个来回,那胖子的钢刀也被黑衣青年给劈手抢了过去,身上还挨了人家三拳两脚,趔趔趄趄着前抢几步,以一个“狗啃屎”的优美姿式扑到于尘埃。 周围看热闹的茶客不由哄堂大笑。 那胖子灰头土脸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被摔疼了的腿和胳膊,不由地恼羞成怒;冲着傻愣愣滞立一旁的其他几个人,气急败坏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吗,上啊!” 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们此时也回过味来,举刀挥棒,一拥而上。 黑衣青年又哪里把这帮乌合之众放在眼里,抬手举足,随随便便几个回合便把这帮市井无赖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叫妈,“好汉爷饶命!……小的不敢了……” “滚!”黑衣青年收回招式,一声令下,这伙人连滚带爬,抱头鼠窜了。 那少女急忙飘飘走过来,向黑衣青年盈盈施礼,道谢。 黑衣青年道:“姑娘不必多礼,以姑娘的柔弱之躯,实在是不宜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这是十两银子,姑娘权且拿去,以后不要再于此卖唱了。” 少女坚决不收,“我与公子萍水相逢,怎能平白无故受人恩惠?”两人推辞间,手无意碰在一起。一种麻酥酥的触电般的感觉,两人急忙收回手,脸上不知为何却火辣辣的。…… 这时一个小伙计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莫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哪!你快回去看看吧,令尊已经给掌柜的赶出来了!老人家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少女闻言花容失色,踉踉跄跄向客栈奔去。 黑衣青年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地跟随在后面,因为他实在是太同情父女二人的不幸遭遇了…… 在黑衣青年的帮助下,莫家父女还清了所欠客栈掌柜的债务,然后又另外找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黑衣青年又把郎中请来,为莫老汉诊治病情。 莫姓少女苦笑道:“我原说不受公子恩惠的,谁想终于还是欠了公子的一番情义。公子的恩德,小女子不知何以为报?” 黑衣青年薄薄的嘴唇掀起一层清朗的笑意,“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与姑娘境遇相同,本来就应相互帮衬才是,不想姑娘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岂非太过见外了!” 那少女秋水潋滟的眸光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一时却不知如何说起,只是轻叹一声,默默垂下头去。 沉默少许,黑衣青年又把煜煜有神的目光转向莫老汉道:“敢问老伯怎么称呼,因何遭遇至此?” 莫老汉道:“小老儿莫维,原籍俞家集,膝下二女:长女秋灵,嫁与中牟府吴家村吴二为妻;次女水灵,便是小女。几个月前,小老儿的老伴因病过世,小老儿便与女儿不远千里来此投亲,谁料想却……却……”说到这里,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黑衣青年的心在那一刻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沉声问道:“老伯,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151章 莫秋灵被丁继武霸凌快崩溃了 黑衣青年在中牟一处茶馆里救助了被街头恶霸欺凌的莫水灵,之后又问起了他们的遭遇。 莫水灵低声道:“我们到了吴家,才知道姐夫已于去年春天过世了;而在两个月前,姐姐又不知所踪……” 黑衣青年皱了皱眉道:“这是为什么?” 莫水灵默然道:“吴家的人说姐姐贪慕虚荣,不守妇道,与中牟知府丁大人不清不白,他们还写了休书,将姐姐驱逐出门。” 黑衣青年蹙了蹙眉头道:“那如今令姐的下落如何了?” 莫水灵眉眼间流露出无限伤感,“吴家的人说姐姐回了娘家,可这两个月来,我与爹爹又何曾见过姐姐的半点踪迹?姐姐的为人,我这当妹妹的是最清楚不过了,她性格刚烈,守身如玉,从不与达官贵人好脸色看,又怎么会……” 莫老汉叹道:“吴家的人不讲理,我向他们要人,他们反而污蔑我,说我不会教导女儿,自己的女儿干出这种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事情,自己不觉的羞耻,还居然有脸来找他们——他们既然已经写了休书,将秋灵逐出家门,秋灵就不是他们吴家的人了,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干。 “我又气又急,满肚子的冤屈无处诉说,遂病在客栈里。没想到水灵为了维持生计,竟瞒着我去茶馆卖唱,真是委屈这孩子了……唉!若非恩公相助,我们父女二人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莫水灵眼底不觉弥漫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凄然道:“如今姐姐生死未卜,她一个柔弱女子漂泊在外,身无分文,无依无靠——我们想来只觉的后怕。一连好几个晚上我都梦见姐姐,一身是血,满脸痛苦,只是眼泪汪汪地望着我……”说着她已是泪流满面了。 黑衣青年深沉的眸光闪了闪,忽然道:“我知道应该到哪里去找你姐姐了!” 莫水灵潋滟的眸光一转,“哪里?” “中牟知府丁继武的府邸!” 莫水灵脸色倏的变了,失声叫道:“丁继武?……” 黑衣青年道:“吴家的人不是说你姐姐与丁大人不清白吗?他们不是因此而写的休书吗?所以我想这个丁继武一定与这件事情有关联!” 莫氏父女经黑衣青年点醒,不由恍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黑衣青年垂下脸,略微思忖了一下道:“今天晚上我就去丁继武的府邸走一遭,探探情况。” 莫水灵目光微微一凝,担忧道:“这怎么可以?丁府戒备森严,侍卫众多,公子此去凶险重重,万一有何闪失……” 黑衣青年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不屑地一笑,“杜某虽然不敢自恃功强,但是丁府那帮乌合之众,我还不放在眼里!” 莫水灵清澈的眸光骤然一亮,“原来恩公尊姓为‘杜’?” 黑衣青年一怔,自知失口;他本来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份来历的,岂料莫水灵却穷追不舍:“请问公子大名怎么称呼?” 黑衣青年避开莫水灵那双满含期盼的眼睛,背转过身去默默望着窗外,怅然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 黑衣青年收拾紧身利落,背上长剑,径自来到丁继武的府邸;飞身越入墙内,只见庭院里亭台轩榭,曲径回廊,重重叠叠,不一而足。 他正犯愁该何去何从,到哪里去探得莫秋灵的下落,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他急忙一式轻灵的“乳燕投林”,闪身躲到了假山石后。 只见沿着小廊走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军官模样的人,后面跟着两个仆妇。 那军官漫不经心道:“怎么,那贱人还不肯用饭吗?” 一名仆妇回道:“是啊,她已经绝食好几天了,再这样下去,只恐怕支撑不了几天了,程校尉,您快想想办法吧!” 原来那军官正是丁继武的心腹侍卫刘刚。闻言他不由鼻子哼了一声,喃喃骂道:“这个贱人真是又臭又硬,不识好歹!”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了一所庭院前。两个仆妇上前,打开锁着的房门,刘刚径自走了进去。 黑衣青年蹑足潜踪,悄悄地跟在后面,小心翼翼隐藏在暗处向里面窥探着。 只见房子里一张简陋的床上,一个女子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蜷缩在墙角;她脸色苍白,一双又黑又大的空洞的眸子,似乎失去了焦距一般,呆呆的没有一点神采,只是茫然望着前方,像是两眼已经干涸的枯井。 刘刚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引起她面部表情的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珠都没有错动一下,就好像刘刚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刘刚鄙夷地瞄了她一眼,阴阴阳怪气道:“我说莫夫人,你要是再不吃饭,就是天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丁大人五房夫人,姬妾成群,却单单看上了你,这本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啊,谁料你居然这么不识好歹!” 那妇人听了,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骂道:“刘刚,你这个助纣为虐的狗东西,要不是你在一旁煽风点火,挑拨是非,我也不会沦落至此!我只恨自己生为女子,杀不了你——哼,人不报应天报应,总有一天你会遭到天谴的!……”她凄厉的笑着,眼泪不由流了出来。 刘刚面不改色道:“莫夫人要是觉的骂着解气就只管骂好了,反正在下也不会因此损失什么;反倒是夫人,倒应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说着他原本暧昧不明的眼神变得猥琐不堪,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道:“所以啊,这些酒饭我劝你还是乖乖地吃了吧,否则一会儿丁大人来了,夫人又哪有力气应对啊!” 莫秋灵脸色变得惨白,恨恨道:“什么,丁继武还要来?这次我是死也不见他了!” 刘刚狭长的眼神戏谑地瞥了过去,傲慢地笑道:“这恐怕由不得夫人了!再者说了,夫人与丁大人又不是头一次了,也用不着再装什么三贞九烈的贞洁玉女了——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多一次与少一次又有什么区别呢?” 莫秋灵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悲愤,嘶声大叫了起来,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与耻辱,她抓起茶杯向刘刚头上扔去,几近崩溃地骂道:“狗东西,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那张肮脏的面孔!” 刘刚轻轻一闪身躲了过去,不以为意地笑道:“莫夫人稍安勿躁,我走就是了。不过在下奉劝夫人就不要不识好歹了,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着带着满脸的不屑哼了一声,同两个仆妇走了出去。冷冰冰的房门又在莫秋灵的面前锁上了。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莫秋灵颓然瘫坐在了地上。她眼睛睁大,目光焕散,两手虚虚地捂住自己的脸,颤抖着嘴唇,疯了似的想要去嘶吼去喊叫,却最终恍恍惚惚地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蜡烛晦暗的光线忽明忽暗,摇曳着房中阴沉模糊的一切;两只飞蛾绕烛飞舞,这情景也着实悲凉。 这时候,外面的锁链忽然“哗啦”响了一下,似乎被什么利刃给削断了;在夜深人静的晚上那动静虽然不大,却显得十分刺耳。 莫秋灵的心蓦地一缩,她惊悸从地上爬起身来,只见一位神色冷峻的黑衣青年轻轻推开房门,慢慢走了进来。 她不由瞪大了惊骇的眼睛,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黑衣青年道:“我姓杜,是受了你的父亲与妹妹之托,来这里探听你的消息的。” “我的……父亲和妹妹?……”莫秋灵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诧异与不解,只是傻傻地望着他。 黑衣青年见了,亦不赘言,便把自己如何在茶馆与莫水灵相遇,如何在客栈中倾听父女二人诉说其不幸遭遇的经过,简洁明了地陈述了一遍。 莫秋灵见对方于她的原籍、家世说的分毫不差,所说的事情也在情在理,断定对方所说的确为实情。 当她得知父亲与妹妹为了探望自己千里迢迢来到中牟府,而又遭遇如此凄惨时,不由伤心不尽,泪如雨下。 黑衣青年见此凄凉的情形,不禁也眼角发热,轻声道:“莫夫人,你不要只是哭呀!快告诉我,你是如何到了这种鬼地方的?” 莫秋灵泣道:“一言难尽。两个月前的一天,趁我不在家,丁继武那狗官遣了刘刚拿了二百两银子到了吴家。吴家的人一则惧怕丁继武的权势,二则贪图钱财,竟然丧尽天良地写下了休书——就这样我被吴家的人赶出了家门……” “我痛苦,徘徊,一时茫然不知所措。自我嫁入吴家,一直是规规矩矩,任劳任怨,对丈夫一心一意,对公婆尽职尽孝,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正在我彷徨无依之时,又为他们劫持到了丁府。从此,我便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开始了我噩梦般的生活……”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了。 黑衣青年剑眉一扬,愤然道:“吴家的人固然不是东西,丁继武这狗官更是卑鄙无耻!莫夫人,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去杀了那狗贼,也好为夫人出了心中这口怨气!“说着蓦地转过身,怒气冲冲向外就走。 第152章 杜正海不敢接受莫水灵的爱 黑衣青年对丁继武的卑劣行径深恶痛绝,怒气冲冲往外走,就要去杀了这个狗贼。 莫秋灵连忙跌跌撞撞冲上前来,紧紧拽住他道:“公子千万不可莽撞行事。公子要是杀了丁继武,我那寄居于客栈的父亲与妹妹岂不要受到牵连?贱妇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忍受着丁继武那狗贼的凌辱与折磨、而不以死相见的原因,就是不甘心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有冤无处诉啊!” 黑衣青年停下身,凛凛目光望了莫秋灵一眼道:“以夫人之见?” 莫秋灵道:“听说京城刑部尚书府吕文正吕大人公正廉明,素有‘青天’之誉,若能告状到吕大人那里,想来民妇这莫大的冤屈也就可以昭雪了。” 黑衣青年听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莫夫人言之有理。请夫人收拾一下东西,在下马上带着夫人离开此地。” 莫秋灵神色决绝地摇了摇头,断然道:“不必了。这封血书就是诉状,烦劳公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它交到吕大人手里。”说着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方血迹斑斑的白绫,有些艰难地递到了黑衣青年面前。 黑衣青年接过血书正要去看,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莫秋灵花容变色道:“大约是丁继武那狗官来了,公子快走吧!” 黑衣青年匆匆把血书揣到怀里道:“不,我要带夫人一起走!” 莫秋灵眼底浓重的悲凉一点点浮漫开来,惨然道:“来不及了,丁府戒备森严,有我拖累着,公子就走不了了。再者说,我沦落至此,又有何颜面再去见我的父亲与妹妹?公子别管我了,快走吧!” 黑衣青年说什么也不肯走。两人推脱间,莫秋灵忽然惊叫一声,“公子,你看外面有人来了!” 黑衣青年转脸去看;莫秋灵趁势抽出黑衣青年腰间的长剑,往颈上一抹。 黑衣青年蓦地醒悟过来,却为时已晚。 只听莫秋灵凄厉地惨叫一声,长剑已深深横进了她雪白的颈项里。 淋漓的鲜血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把她的前襟染的一片绯红,像是暮春时节被碾落成尘的的落花一般,一团团凌乱着,红的刺眼,只令人触目惊心。 黑衣青年踉踉跄跄冲上前,双手战栗着扶住了莫秋灵那摇摇欲坠的身子,颤声道:“莫夫人!莫夫人!……” 剧烈的痛楚使的莫秋灵眼前一阵阵模糊,她急促地喘息着,娇柔的身躯宛如风中凌乱的树叶在瑟瑟作抖,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面对眼前突如其来的惊变,杜正海慌的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是下意识地连声呼唤着她,喃喃道:“莫夫人,你……你这又何苦?” 莫秋灵此时已气若游丝;她脸色惨白,强撑着残存在身体内的最后一口气息,断断续续道:“血书,血书……记的一定要交给吕大人……” 黑衣青年含泪道:“你放心,我一定答应你的要求……可是你也要好好地活下来,看到你冤情昭雪的那一天……莫夫人!莫夫人!……” 任凭黑衣青年怎么呼唤,莫秋灵都不会再回答他了。她已永远闭上了她那双满是怨恨与不甘的眼睛…… 却说莫老汉,得知女儿死讯,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被一把利刃狠狠剜了一下,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吐了一口血,便晕了过去。 黑衣青年与莫水灵急忙去请大夫,只是老人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临终前,莫老汉长叹道:“我已一大把年纪,死则死矣,只是一则长女秋灵死得不明不白,其冤屈未能昭雪;二则小女水灵孤苦无依,我死之后,谁能照顾她啊?”说罢老泪纵横。 黑衣青年道:“老伯放心,莫夫人临终前,我已答应为她伸冤;至于莫姑娘么,我会好好照顾她,只要老伯能信得过我。” 莫老汉道:“有公子这句话,老汉死也瞑目了。” 莫老汉含恨死于客栈之中。黑衣青年与莫水灵含泪埋葬了老人,又与客栈掌柜结清了账务,收拾行李,揣着那封血书,直奔京城。 黑衣青年自忖莫水灵一介弱女,受不了长途跋涉的奔波之苦,遂雇了一辆带蓬的马车,让莫水灵坐在车内,自己驾驭着马车,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眼看就要到京城了。 这一日天色将晚,两人投宿于一处客栈之中。客房登记时,黑衣青年说要两间房。店掌柜奇道:“怎么小两口还要两间房?” 闻言,莫水灵满面羞红地低下头,很不自在。 黑衣青年冷冷道:“谁说我们是小两口?看好了,我们是兄妹!” 店掌柜尴尬地笑道:“原来二位是兄妹,在下还真没看出来,得罪!得罪!” 黑衣青年哼了一声,同莫水灵向楼上走去。隐隐地还听到那掌柜的与账房先生窃窃私语:“我这‘周神眼’今天怎么会看错了呢,他们两个无论怎么看也不像兄妹啊!你瞧他们郎才女貌的,分明就是天生的一对么!……” 账房先生笑道:“掌柜的,你就别固执己见了,你这周神眼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黑衣青年与莫水灵两人到了客房里。黑衣青年道:“莫姑娘,方才他们全是胡言乱语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莫水灵低下头,轻声道:“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我们本来就不是兄妹么!” 黑衣青年见莫水灵满面春色,娇羞不已,心里一阵凄然,含含糊糊道:“莫姑娘,要是没别的事情,那我……先走了。”转身往外走去。 莫水灵忽然在后面软糯糯道:“杜公子——” 黑衣青年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滞住了,“莫姑娘,还有事吗?” 莫水灵默默垂下眼睑,一丝轻柔凝结在眼底,“在中牟府,杜公子锄强扶弱,在我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出手相助,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生的勇气与对前途的希望;在路上杜公子对小女子更是百般呵护,无微不至地照顾——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不知何以为报?” 她顿了一下道,“最令小女子愧疚的是,到了现在小女子竟然还不知道杜公子的大名与身世来历……” 黑衣青年满是伤感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无奈,怅然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莫水灵幽怨道:“每次问及公子,公子总是用这句话来搪塞我。难道在公子心中我就真的那么无足轻重吗?” 黑衣青年沉声道:“莫姑娘,你不要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像姑娘这样美丽温柔的女子。天下男人谁要是能有幸爱上姑娘,娶到姑娘,也真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莫水灵满脸红晕,颤声道:“杜公子,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黑衣青年望着莫水灵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心里一阵苦涩,默然道:“可是,天下的男人谁都可以爱姑娘、娶姑娘,唯独我不可以!” 莫水灵一怔:“为什么?” 黑衣青年道:“莫姑娘,你知道我的过去吗?你知道我的身世来历么?” 莫水灵摇摇头,“我不明白,这与我们相知相爱又有什么关系?” 黑衣青年眼底不觉弥漫上一层雾气,他踌躇了一下,有些艰难道:“莫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肯告诉你我的名姓及身世来历么?因为,我是一个被官府四处通缉的朝廷钦犯……” “朝廷钦犯?……”莫水灵那双干净纯粹的双眸中划过一丝惊愕,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似的望了他一眼。 黑衣青年苦笑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莫水灵轻轻摇了摇头,美目中光彩潋滟,“不,我只是奇怪,像你这么好的人又怎么会是朝廷钦犯呢?” 黑衣青年眸底爬上一层深深的悲哀;他像是在对莫水灵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好人么?……” 原来,这黑衣青年正是杜正海。 于是,在煜煜闪烁的烛光下,杜正海心情沉重地向莫水灵诉说起了他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说毕,他无力地垂下脸去,眸光黯淡的像是清水里洒了一层灰,沉声道:“像我这样一个人,曾经劫持过丁府小姐,曾经刺杀过驸马府的侯爷,曾经使我的父亲为了我而入宫要挟过当朝圣上,曾经在飞云山庄为练亭中做过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情…… “像我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朝廷钦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官府抓住当街问斩;像我这样一个居无定所、萍踪浪迹的人,自顾只恐不及,又有什么资格来谈情说爱、成家立业呢?” 莫水灵默默凝视着他,眼角浅浅泛红,柔声道:“杜公子,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之所以沦落至此,全是因为这个不公平的世道,而绝不是你的过错。等我们去了京城找到吕大人,为我姐姐申冤报仇了,我们就找一处世外桃源隐居起来,过我们逍遥自在、神仙难求的好日子。” 杜正海心里一阵悲怆,“莫姑娘,你太天真了,世上哪有什么世外桃源?你与我之间也是根本不可能的!……”说罢他轻叹一声,有些艰难地回转身去,像逃一样奔出了她的房间。 莫水灵呆呆地望着杜正海远去的背影,清泪两行,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京城。 这一日中午过后,正阳楼二楼雅座的一张桌子旁,凌云正在自斟自饮、无绪地独酌着。 这个时间是大多数人的午休时间,所以楼上冷冷清清的,隔三差五的桌子上稀稀落落坐着几个客人,或划拳行令,或谈天论地,使得这个原本冷清的酒楼并不因此而太过寂寞。 这时从楼下走上来一人,二十七八岁,一身黑衣,头戴风帽,肩背长剑,身材颀长挺拔,神色冷峻深沉——从其形容衣饰上可以看出是个惯走江湖的武林人士。 其实在京城里,像这类江湖人士人们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所以也没有谁会在意他,大家依然各自三五成群地喝着酒。 那黑衣青年径自走到凌云面前,笑微微地一拱手道:“凌统领,久违了。” 凌云乍见来人,清润如玉的眸光一闪,又惊又喜道:“哦?是你?!……” 第153章 莫水灵终于见到皇上了…… 凌云正在正阳楼二楼雅座的桌子旁自斟自饮,这时从楼下上来一位黑衣青年,径自走到他的面前,笑微微地冲他一拱手道:“凌统领,久违了。” 凌云乍见来人,不由又惊又喜道:“哦?是你?!……”连忙起身冲着对方一拱手道:“杜兄,快请坐!” 来人正是杜正海。 杜正海似笑非的眸子瞄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凌统领真有闲情逸致啊,竟有心情在此消遣。怎么,府中没有公务吗?” 凌云眉眼间氤氲着几分倦怠的笑意,懒洋洋道:“正因为这几天府中事务太过繁琐,搞的我头昏脑胀,不胜其烦;所以才忙里偷闲溜出来透透气。——来,杜兄,喝一杯。”说着斟满一杯酒,递了上去。 杜正海也不推辞,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凌云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杜正海狡黠的眸光闪了闪道:“在下冒昧前来,凌统领是不是觉的很意外?” 凌云眉心微微蹙了蹙道:“是的。京城里杜兄的仇人很多,要是没有什么非常紧要的事情,料想杜兄是不会再来此了。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凌某效力,杜兄只管说就是了。” 杜正海收敛起方才放荡不羁的神态,正色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凌兄也。凌兄果然快人快语,小弟也就不必再拐弯抹角了。” 于是,他便把丁继武霸占民女、莫水灵进京告状之事详细地与凌云说了一遍。 凌云听罢,剑眉一挑,愤然道:“这丁继武做事也太过荒唐。前些日子,刑部便连续接到几份告他的状子,或是贪污受贿,或是仗势欺人夺人田地,吕大人正待查办他呢,没想到他又干出这种泯灭人性的勾当来,想来他这个中牟知府是做到头了!” 他略略顿了顿,又道:“对了,告他的女子现在何处,杜兄可否代为引见?” 凌云的话正中杜正海心意,他眉毛一扬,欣然道:“她就住在城东一处客栈中,凌兄请随我来!” 两人行事素来都是干脆利落,绝不拖沓;当下杜正海带着凌云急匆匆来到了莫水灵所在的客栈。 一进房门,杜正海便道:“莫姑娘,你猜猜我把谁给请来了?” 莫水灵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高贵儒雅、丰神俊朗的青年军官,原本清冷疏离的眸子里闪过一片潋滟的波光,惊喜道:“您……您是凌大侠?” 杜正海不由愣了一下,“怎么,你们认识?” 凌云薄薄的嘴唇掀起一层浅浅的笑意,“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莫水灵此时急忙走上前来,冲着凌云飘飘下拜,“恩公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杜正海被他俩的举动给弄得一愣一愣的,奇道:“恩公,怎么又冒出来个恩公?到底怎么回事?” 莫水灵便把昔日俞家集凌云在悬崖峭壁上救助莫老汉、又帮他们寻回灵芝之事约略则要地说了一遍。 杜正海听了不由爽朗地笑道:“原来你们是旧相识啊,怎么我从来没有听二位提起过这些事情呢?” 说着他眯了眯促狭的眸子,带着几分浓浓的醋意阴森森道:“说,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何不可告人之事,还不从实招来!” 凌云给他逗的“喷”的一下笑了,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杜兄何时变的这般贫嘴贫舌了!” 众人不由抚掌大笑。 终于,凌云第一个止住了笑意,英俊的脸上恢复了原本凝重清明的神色,沉声道:“好了,咱们现在言归正传,商量一下如何伸冤告状之事。”…… 闲言少叙。 凌云带了莫水灵来见吕文正。杜正海当然不能露面,因为他现在还是官府通缉的要犯。 在与官府打交道的过程中,凌云与莫水灵也都是心照不宣,严把口风,把凡是涉及到杜正海的诸多情节都给小心翼翼地删掉了。 却说莫水灵,见过了吕大人,跪倒在地,流着眼泪把姐姐的冤屈诉说了一番,然后又呈上了那封血书。 吕大人听罢不由义愤填膺道:“真是岂有此理!这丁继武身为民之父母官,不但不思忠君报国,造福一方百姓,反而依仗权势鱼肉乡里,霸占民女,闹出人命,真是罪恶昭彰,死有余辜!莫姑娘,你尽管放心,本府一定会查明真相,为你讨回公道,为你姐姐申冤报仇!” 莫水灵感激涕零,俯伏在地连连叩首,呜咽道:“吕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来世做牛做马亦无以为报……”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了。 吕文正果然是做事果断,说办就办,他立即派出徐直与杨振连夜赶奔中牟府调查取证。 徐直与杨振身为刑部尚书府的骨干精英,办事效率极高,通过几日的明察暗访,很快便找到了有力的证据,掌握了很多有效的线索。 然后杨振留守中牟府继续监视丁继武的行踪;徐直则马不停蹄回京复命。 吕文正对二人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十分赞赏。 “只是下一步,”吕文正撵须沉吟着,然后把脸转向徐直道:“徐先生以为我们应该如何行事才较为稳妥?” 徐直低头思忖了一下道:“学生以为,丁府势力极大 ,又有何禹廷做靠山,如若大人大张旗鼓地公开审讯、处置丁继武,丁进之与何禹廷一定会横加干涉,百般阻挠;所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省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大人还是来个出其不意,先发制人的为好。” “徐先生言之有理。”吕文正赞许地点点头,却又蹙了蹙双眉道:“只是丁继武远在中牟,若我等一旦出动人马前往,必是打草惊蛇……” 徐直灼灼眸光一转,笑意盈盈地望向吕文正,意味深长道:“若是我们能够请得圣上旨意召他回京呢?” 吕文正自然是心思敏捷,一点就透;听了徐直的点拨,不由眉头一展,略微沉吟,心里已然有了主张…… 皇宫,养心殿。皇上赵煜此时正与太子赵廷一起悠然自得地下着棋。 这时大内总管冯朝英进来禀报道:“圣上,外面吕大人携了一民女,说有十分紧要的事情想要觐见圣上。” 赵廷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道:“携一民女,这是为何?” 冯朝英道:“听吕大人说,那女子好像是身负奇冤……” 不待皇上答话,赵廷已拍着手道:“好玩,好玩,快让他们进来!” “是。”冯朝英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皇上威严的目光瞪向赵廷,有些不悦道:“廷儿,以后不可再如此造次了。” 赵廷吐吐舌头道:“是,儿臣遵命。” 须臾,吕文正与莫水灵由冯朝英引着走了进来。 赵廷一见莫水灵,立时瞪大了眼睛。面前的这个女子好漂亮啊!只见她弯弯的柳眉下一双剪水双瞳黑白分明,如莹莹的秋波,如璀璨的星星,不经意间只轻轻一转,便如浮翠流丹一般,只撩得人的心扉如一潭潋滟的春水般轻柔地荡漾起来。 她一身衣衫虽然朴素无华,却遮掩不住她丽质天生的绝代风华;她风姿绰约,婷婷玉立,宛如一朵含苞初放的白兰花似的,端庄秀丽,朴实无华。 赵廷不禁被她的美丽与清纯深深打动了。他不由自主跑过来,拉住莫水灵的手,眼睛里闪烁着艳慕的小星星,带着几分花痴的意味说道:“哎呀姐姐,你长得真看好!比月宫里的嫦娥还要美三分!” 莫水灵娇靥羞红,讷讷地垂下了眼睑。 方才冯朝英在大殿外面为她引荐时,便已告诉她皇上与太子正在下棋;莫水灵冰雪聪明,一猜便知这十五六岁的少年必是太子无疑,于是螓首低垂,飘飘下拜道:“民女莫水灵拜见太子殿下。” 赵廷灵动的眸光一转,“原来姐姐的芳名‘水灵’?好美的名字。水,望穿秋水之水;灵,造化钟灵秀之灵,真是人如其名,名字美,姐姐的人儿更美啊!” 皇上赵煜此时也在打量面前这位如花似玉、国色天香的美丽女子。宫中佳丽三千,美则美矣,却哪有一人如面前这女子般超凡脱俗,清纯淡雅? 久居深宫,他早已厌烦了宫里那些庸脂俗粉的浓妆艳抹与矫揉造作,而为面前这丽质天生的自然美深深打动了。他不由想起了古人的两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只顾想入非非,久久没有说话;冯朝英连着咳嗽了两声,提醒皇上是否有些失态了。 皇上回过神,借着责备赵廷掩饰着自己的窘态,“皇儿,不可无礼,还不退下!” 赵廷拌了个鬼脸下去了。 吕文正与莫水灵跪倒在地,参见当今圣上。 皇上道:“吕大人,莫姑娘,免礼平身。莫姑娘,你且把你的冤屈说与朕听。” 莫水灵流着眼泪,把姐姐莫秋灵的冤屈说了一遍,然后又颤抖着手把那封血书呈上。 皇上转过脸问吕文正:“吕大人,是这样么?” 吕文正道:“接到莫姑娘的状纸后,微臣便连夜派人去了中牟府调查取证,如今已是证据确凿;非但这样,这中牟知府丁继武还涉及贪污受贿、血肉乡里、夺人田地之嫌,微臣正在进一步查证落实。” 皇上听了,不由龙颜大怒,拍案而起道:“这丁继武若是果真如此,岂不是死有余辜,也辜负了朕对他的一番期望与信任!冯总管,马上刷一道圣旨,将丁继武革职查办,押解回京交由刑部审理!” 第154章 丁进之哀求吕文正不要杀他儿子 吕文正带了莫水灵来见皇上。 皇上得知丁继武在中牟倒行逆施的恶行之后,不由勃然大怒道:“这丁继武若是果真如此,岂不是死有余辜,也辜负了朕对他的一番期望与信任!冯总管,马上刷一道圣旨,将丁继武革职查办,押解回京交由刑部审理!” 冯朝英道:“是。” 莫水灵跪倒在地,叩首出血道:“谢圣上隆恩。只要能为姐姐昭雪冤情,小女子就是为奴为婢也报答不了圣上之恩德……” 皇上幽深的眸光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笑眯眯道:“姑娘言重了。朕干吗要你为奴为婢啊,这样岂不是太唐突佳人了?赶快平身吧!” 皇上行事干练果断,刑部的人办事亦是雷厉风行。 凌云、徐直等人领了圣旨,带领侍卫连夜赶奔中牟府,与杨振等人汇合。 次日即抵达丁继武的府邸,当堂宣读了圣旨。 丁继武如雷轰顶。突然降临在头上的噩运使他一时茫然失措。昨天他还沉浸在温柔乡里,其乐融融;今天他却要被带上冰凉的枷锁,锒铛入狱!而且等待他的,将是一条万劫不复的不归之路! 当如狼似虎的侍卫一拥而上、将他锁链加身的时候,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拒捕的念头。 但他刚刚萌发了这种想法,他身边的心腹侍卫刘刚已经先他一步而付诸行动了。 刘刚一式“白虹经天”,矫捷的身形像是一只迅猛的鹰隼,拔地而起,长剑扬处,砍倒两个抓他的侍卫,一鹤冲天,直向门口飞去。 好快的身手,令两旁的人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只是他以这个优美的动作刚刚飞出大堂,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身形又倒着飞了回来,以一个“屁股向下、平沙落雁式”的狼狈姿势,“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接着凌云从外面走了进来,下颌微微扬起,满脸的鄙夷与不屑。 刘刚一个“鲤鱼打挺”,腾的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颤声道:“你是谁?” 杨振眉毛一挑道:“瞎了你的狗眼,连凌统领都不认识?” “凌统领?……”刘刚心里不自觉地一阵抽搐,“原来你就是凌云?……今天算我碰上了霉头!” 倏的扬起长剑,摆开了一副以死相拼的架势,横眉怒目道:“姓凌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出招吧!” 凌云目光睥睨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凭你也配?” 刘刚大怒,一式“涛走云飞”,长剑直袭过来。 凌云甚至连剑也没拔,他身形辗转,犹如浮光掠影一般,砰砰砰,看似潇洒随意的几个动作,已将刘刚打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刘刚这才意识到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昔日曾经自恃功强的自己,在强大的敌手面前,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刘刚思想略一松懈,立刻给了凌云以可乘之机;他长剑轻灵,轻轻一搅,一式“花开花落”,便把程刚的长剑给卷飞了去,正正插在了大厅的天棚之上。 刘刚惊惶失措之下,凌云手中长剑顺势一递,冷森森的剑刃已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刘刚面如土色,不由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颤声道:“凌统领手下留情……” 凌云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讥诮的笑意;他失望地摇了摇头道:“我原本以为你虽然助纣为虐,为非作歹,但仍然不失为一条硬汉,没想到却这般熊包!” 扭过脸去不屑再看他,只吩咐左右把他拿下。 两厢侍卫正要上前,那高高悬于天棚上的利剑不知为何忽然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正插在了刘刚的后背上! 巨大的贯力作用使的利剑透心而入,淋漓的鲜血如喷涌的泉水般射了出来,溅了一地,也溅了他身边的丁继武一身,一脸。 刘刚惨痛地嘶叫一声,脸上的肌肉痛苦抽搐着,身子如风中凌乱的枯叶般瑟瑟作抖着,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此时的刘刚,倒在地上依然气息未绝。弥留之际,莫秋灵自杀前那近乎崩溃的、诅咒的话语又字字清晰地萦绕在他的耳边: “刘刚,你这个助纣为虐的狗东西,要不是你在一旁煽风点火,挑拨是非,我也不会沦落至此!我只恨自己生为女子,杀不了你——哼,人不报应天报应,总有一天你会遭到天谴的!……” 迷迷朦朦的,他似乎看到莫秋灵浑身是血,瞪着一双充满怨恨的沥血的眸子,一步步向他逼迫过来…… 刘刚被骇得面如死灰,连声叫着:“不是我,不是我……你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 他惊悸般喃喃着,瑟索的身子忽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便不动了。他临死前那个可怕的神情,使得在场每一个人都心有余悸。 凌云目光清冷地瞥了他一眼,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道:“真是‘人不报应天报应’!” 此时的丁继武脸色惨白,眉毛凝成一团,两只空洞的眸子就如失去焦距一般,茫然望着前方。无数种可怕的预想在心头缠绕着,犹如一条毒蛇般缓缓爬过心头,只令他毛骨悚然,倍感觉绝望。 从眼前刘刚这喋血满地的场景,使他联想起了另一个触目惊心的喋血场面: 那是数日前的一个晚上,当他心怀鬼胎地闯入囚禁莫秋灵的房间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具狰狞恐怖的、血淋淋的尸体! 之后一连几天晚上,他都在做着同一个噩梦。梦境里,他看到莫秋灵只是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不可捉摸的怪异的笑容,却不说一句话…… 他生平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尤其当他听到一旁的凌云冷冰冰说出那句“人不报应天报应”的话时,更是心悸。 他只觉的头在轰轰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京城。刑部大堂之上。丁继武一身囚衣,低垂着眼睑,神色颓废地跪于大堂前。 在他身边跪着的还有莫水灵,吴二一家——包括吴二之兄及其父母,以及丁继武涉嫌贪污受贿、夺人田地的几个事主与证人,还有丁继武府中的几个参与迫害莫秋灵的家丁侍卫。 吕文正让人给丁继武看了莫秋灵临死前留下的那封血书,又让其他证人与之一一对质;随之一拍惊堂木,“丁继武,现在人证物证齐全,你还有何话说?” 丁继武自知大势已去,再抵赖也没用了,不由心灰意懒,垂头丧气道:“罪臣无话可说。临死前,罪臣有个请求,还望吕大人成全。” “你说。” 丁继武默然道:“我只想再见见我的父亲……”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吕文正颇为动容,沉吟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话音未落,丁进之踉踉跄跄奔了上来,与儿子抱头痛哭。 他刚刚由管家丁玉荣口中得知儿子被刑部审讯的消息,不由惊慌失措,急急忙忙命人备轿,风风火火赶到了刑部大堂。 却说丁进之哭罢多时,止住眼泪;又把脸转向吕文正,以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吕大人,小儿年少无知,偶尔犯些过错也是在所难免;何况那姓莫的女子是自尽而死,并非小儿所害,小儿纵使有错也罪不至死,看在你我同朝多年的份上,就留他一条性命吧!” 丁进之与吕文正虽然同朝为官多年,却一直势同水火,彼此何曾给对方一个好脸色看?今日若非是儿子命在旦夕,他自己又心慌意乱,失去了主意,又怎么会低声下气地向吕文正求情? 吕文正道:“丁大人,丁继武除了霸占民女,逼死人命之罪;还有贪赃枉法、夺人田地之罪,桩桩件件,皆是罪证确凿。徐先生,把证词拿与丁大人看。” 丁进之颤抖着手接过证词,勉强看了一遍,只觉得一股凛凛寒意从头顶一直冷到了脚底;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缓了半晌才算把自己凌乱的思绪一点点收拢起来,强打精神道:“吕大人,难道小儿就非死不可吗?——不……不行,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吕文正冷笑道:“丁大人,本府此次调查案件,就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本府若是徇情枉法,饶恕了丁继武,既有负圣恩,也对不起那些冤死的亡魂及活着的苦主。 “何况丁继武自任职中牟知府以来,不但不思为朝廷效力,反而贪赃枉法,血肉乡里,民愤极大;现在又霸占民女,闹出人命——这些罪行实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本次本府判他斩刑,已是从轻发落了!” 说罢脸色一沉,吩咐左右,“来人,把丁继武推出去,斩首!” 两厢如狼似虎的侍卫哗的一下拥了上来,不容分说架起丁继武推推搡搡往外走去。 丁进之哭声叫道:“继武!继武!……”像就疯了似的踉踉跄跄冲上前去,想要拦住行刑的侍卫。 一旁的凌云见状,一式潇洒的“飞云乍起”,轻灵飘逸的身形在空中几个辗转,已拦截在了丁进之身前,清峻的脸上泛起一层冷色,“丁大人,请不要妨碍公务执行!” 事不关己,关心则乱。丁进之此时已完全乱了方寸;在那一刻,他想过去找皇上求情,也想过去找自己的义兄何禹廷帮忙,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忽然感到了平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挫败。他满眸猩红,语无伦次道:“不要,不要……求求你们,千万不要杀我儿子,不要杀我儿子!……” 第155章 莫水灵居然被封为了皇妃 丁进之声泪俱下地哀求吕文正不要杀他儿子,吕文正却铁面无私,毫不松口,严辞命令侍卫将丁继武推出斩首。 丁进之此时已完全乱了方寸,语无伦次道:“不要,不要……求求你们,千万不要杀我儿子,不要杀我儿子!……” 这时,行刑的侍卫端着一个托盘上来,向吕文正复命道:“大人,罪犯已经验明正身,明正典刑,请大人查验!” 丁进之听了,立时像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犹如一株枯稿的树木,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的血肉仿佛被风干了一般,随时都可能枯败而亡。 一旁的管家丁玉荣见他那可怕的神情,只觉得心冷神凄,他只小心翼翼扶着丁进之那瑟瑟发抖的身躯,却不知该说什么来宽慰自己的主人,只是眼泪汪汪道:“老爷……” 此时的丁进之只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脑子里渐渐变的空白一片,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丁进之从惊悸的梦魇中苏醒过来时,耳边传来的是一阵阵悲恸欲绝的哀哭之声。 这哭声开始似乎很遥远,疑是梦中;后来渐渐的清晰了。他慢慢睁开眼,只见身边围了一大圈人,有自己的夫人徐氏,儿子丁继英,管家丁玉荣,还有几个亲信家人丁义、丁信等。 丁夫人呜咽道:“老爷,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方才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心里有多害怕……” 丁进之此时脑子里依然一片混沌与迷茫,木然道:“继武呢,他怎么不在?他不是回京城了吗?……” 丁夫人又哭了起来,“老爷,你是不是痛糊涂了?继武不是已经……呜呜……”话语未尽,房中又是一片抽抽噎噎的哭声。 丁进之不禁老泪纵横,长叹道:“老天,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让我老年丧子,垂暮之年还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却说丁继英,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便看见迎面墙上的那首【红豆】小诗,小诗旁那副美人画卷。 自数月前吕秋月离家出走后,丁继英相思成疾,于是请了画工依照吕秋月的容貌画了一副美人画卷,悬挂于寝室之中,夜夜相对,聊以慰籍心中的相思之苦。 丁继英出神地望着墙上那副栩栩如生的美人画卷,默默地吟诵着那首小诗: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面对佳人的倩影,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 他不由黯然伤神,涔然泪下,喃喃道:“丁继英,你太傻了……你明明知道她不喜欢你,你明明知道她心里喜欢别的男人,你却不敢承认;更何况,她还是仇人之女,她的父亲杀了你的哥哥…… “哈哈哈,你该恨她才是,却为什么还这样对她念念不忘?丁继英,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死心吗?……” 他默默摘下墙上的诗与画,投入到熊熊的炭火之中。袅袅青烟中,只留下黯淡的灰烬漫无目的地飞舞着,像片片灰色的蝶儿,直如他那颗灰暗冰冷的心。 清夜沉沉动秋酌, 灯前细雨檐花落。 但觉高哭有鬼神, 焉知恨死填沟壑? 这天晚上,秋雨潇潇,霏霏飒飒,时急时缓。 天是灰的,心是沉得。 丁进之独自在书房中一边小酌着一壶老酒,一边轻吟着古人这首被他改动过的小诗,咀嚼着口中的苦涩,体味着心中的伤痛,只觉得郁闷,仇恨。 他不止恨吕文正,也恨皇上,恨朝廷,恨所有可恨之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他自言自语道:“吕文正,你今天杀了我的儿子,将来我要让你以十倍的代价来偿还今天的一切!”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灵的脚步声。 丁进之有气无力地回过头,只见一位神清骨俊的青衣道士已慢慢走到他近前。朦胧的月色冷冷地梳洗着青衣道士那张凝重而深沉的脸。 丁进之抬起几分醉眼迷离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青衣道士也不回答,却话题一转道:“丁大人,你现在下定决心了么?” 丁进之满是怨恨的眸子里射出冷戾的杀机,咬着牙道:“当然!我要报仇!只要能杀了吕文正那老儿……” 青衣道士晦暗不明的目光闪了闪,“难道丁大人想要除掉的人就只有吕文正么?” 丁进之怔了一下。 青衣道士喈喈冷笑起来,笑声阴沉,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这青衣道士正是白羽。 刑部尚书府。一处清幽明静的轩阁之中。 莫水灵多日来为阴云笼罩的芳心如今终于豁然开朗了。 是啊,如今姐姐冤情昭雪,仇人也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她是该舒一口气,畅快一下了。她那与快乐久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下一步该干什么呢?当然是去客栈找自己的大恩人杜正海啦!她曾经与他说过,只要她为姐姐昭雪了冤情,她就与他远走高飞,找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过他们男耕女织、逍遥自在的好日子。 莫水灵起身向外走去。他要去向吕大人、凌云他们辞行,同时也感谢他们对她的帮助。 她刚出了门,便见杨振风风火火地赶来,“莫姑娘,你在这儿哪!快走,前面大厅里圣上派了冯公公来,正等着召见你哪!” 莫水灵不由愣了一下,什么,圣上派人来召见我?她不明白,堂堂的一国之君,当朝圣上,召见她一个小小的民女做什么? 杨振见她只是发愣,便催促道:“莫姑娘,别犹豫了,快走吧!” 莫水灵含混地应了一声,心情忐忑地随了杨振匆匆向前面走去。 大厅之中,莫水灵螓首低垂,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接听圣旨;吕文正、凌云、徐直、杨振等人亦屏息凝神,侍立一旁。 冯林神色庄重,朗声宣读圣上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俞家集民女莫水灵,知书达理,贞德贤淑,秀外慧中,朕心甚悦,特封为灵妃,即日入宫陪伴圣驾。 钦此!” 下面的人一片躁动。 莫水灵亦如痴傻了一般,怔怔地滞在那里半晌无言;她好像没有听明白圣旨的意思。 皇上方才说什么,让她进宫陪伴圣驾?也就是说,她将一生一世留在皇宫里,永远做皇上的女人了!……那自己心中深深至爱着的杜公子呢?那自己多日来一直憧憬向往着的美好田园生活呢? 在那一刻,她觉的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然后又决绝地掏出,无情地抛在了冰天雪地里一般,从里往外地冷,冷得浑身瑟瑟发抖,冷得浑身的血都要凝住了。 方才她还欢欣雀跃,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去见杜正海,与自己心爱的人厮守一生,白头偕老;现在呢,无情的现实转眼打破了她的美梦。从此,一切美好的愿望都将化为云烟,化为一场春梦! 她想不通,她想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与她开这样一个残酷的玩笑? 她星眸一闭,两行清泪滑颊而下。 冯林见莫水灵脸色惨白,神情可怕之极,忙小心翼翼地问:“灵妃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那里不舒服了?” 莫水灵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却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觉的眼前一阵阵的恍惚,神思亦开始飘忽起来。她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大厅里一片慌乱…… 正阳酒楼二楼的一张酒桌上,杜正海在一杯接一杯地狂饮着。桌子上杯盘罗列,碗筷狼藉,显然他在此已经喝了很久了。 他一边喝着,一边口齿不清地吟诵着杜甫的一首诗: 秋来相顾尚飘蓬, 未就丹朱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 飞扬跋扈为谁雄? 他忽然苦笑起来,笑罢,又一杯苦酒入腹。这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杯子,“杜兄,不要喝了。” 不用抬头,他已经知道来人为谁。 “来,凌兄,陪小弟喝一杯。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来,喝呀!……” 来人正是凌云。他微微颦了颦剑眉,在杜正海身边坐下来,叹道:“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可是你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啊!借酒买醉,就能去除心中的苦痛,就能买来解决问题的法子么?” 杜正海眼底弥漫上一层氤氲的雾气,木然道:“可是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法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去到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我却无能为力……世道不公,朝廷昏聩,皇上他妈的也是王八蛋!……” 一言出口,语惊四座。引得周围的人都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着;更有胆小怕事者,唯恐惹祸上身,忙与掌柜的结了帐,匆匆离席而去。 凌云清朗的眸光向四周转了转,苦笑道:“杜兄,你要是再这样大呼小叫的,惹来了官府的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杜正海乜野着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道:“官府的人,难道你不是官府的人吗,你为什么不来抓我?” 第156章 何禹廷气势汹汹来抓杜正海了 莫水灵被皇上赵煜封为灵妃,进了皇宫从此成为皇上的女人。 杜正海在酒楼里郁闷地喝着酒,大骂皇上是王八蛋;又乜野着眼睛对凌云道:“官府的人,难道你不是官府的人吗,你为什么不来抓我?” 凌云有些无语地望了他一眼道:“杜兄,你又在说醉话了。” 杜正海道:“想我杜某,到现在除了青云观那帮已经化为冤鬼的师兄师弟们,大约就只有凌兄你一个知心朋友了。只可惜你却是官府中人……” 他又闷闷地喝了一口酒,“说真的,凌兄,像你这样光明磊落、正直侠义之人,真的不适合在那种肮脏势利的官场之中混下去——我真奇怪,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凌云默默垂下眼睑,遮掩住眼底的黯然,沉声道:“你说的不错。仕途险恶,人心惟危,整日里总要拿出太多的精力与心思去应付那些无聊的应酬与勾心斗角,真的是太累了……现在我已经开始厌倦这种官场生活了。是的,我是该找条退路了。” 杜正海道:“凌兄,你能有这种想法,说明你陷的还不是太深;你好自为之吧。” 凌云幽幽的眸光望向他道:“那你呢?” 杜正海眼底爬上一层浓重的悲哀,酸楚道:“伤心地难留伤心人,我明天就离开这里。” “那莫姑娘呢?你要不要再去见她一面?” 杜正海怅然道:“不要再提她了。我与她缘分已尽,再见面也不过是徒增彼此的伤心罢了。何况她已入宫做了皇妃,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能养尊处优,过上安逸恬静的生活;却不比跟着我四处流浪,颠沛流离,还要整天陪着我一起担惊受怕,又有什么幸福快乐可言?” 凌云无奈地笑了笑,笑意里含着几分自嘲与悲凉的意味。 他从窗户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站起身道:“杜兄,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杜正海叫过伙计来结了帐,二人正准备往外走,忽听楼梯口处一片喧嚣,一荡子人气势汹汹地闯了上来。 为首之人峨冠博带,威容德器,竟是信平侯爷何禹廷;武师应传霖一旁侍立,神色阴鸷;后面是百十个家丁侍卫,皆手持刀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前面有两人,市井小民打扮,指着杜正海叫道:“侯爷,就是他!” 原来这两人都是方才在此饮酒的客人,从朝廷张贴的、通缉要犯的官文中认出了杜正海,为了邀功请赏,二人见利忘义,悄悄跑去侯爷府举报了他。 何禹廷阴沉着脸,厉声吩咐左右侍卫:“来人,把这贼人于我拿下!” 侯爷府的侍卫们喏了一声,皆刀剑出鞘,一拥而上。 杜正海见了不由剑眉倒竖,虎目圆睁,倏的探出猿臂,从肩上抽出了防身的长剑。 楼上的酒客们见状,唯恐惹祸上身,纷纷弃桌而逃,灰溜溜地沿着楼梯口下去了。 偌大的酒楼大厅里立时变的空荡荡的,只剩下这剑拔弩张、虎视耽耽对峙着的两路人。 凌云上前一步道:“何大人,你们这是干什么?” 何禹廷见凌云也在这里,而且还和杜正海搅和在一起,心里很是不悦。暗自思忖道: “以前在翠竹山庄的时候,我遭人暗算中了蝎毒,是你不顾一切地为我吸出蝎毒,又连夜带我去神医山庄、低三下四地恳求赛仲景为我疗伤,其间还一遍遍地为我运功驱毒,从而使我躲过一劫。 “救命之恩大于天,从那以后我对你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观;而且单从浣玉侄女那里论,你还是我的侄女婿,你我的关系本应该更进一步才是,不料你今天却又闹出这么一出来,真是叫人窝心……” 却说何禹廷,虽然心里不痛快,但念及以往的交情,同时也碍于情面,便想好心提点一下凌云,于是便瞅了他一眼,冷然道:“志超,这里没你的事,你且闪开这条路;否则惹祸上身,可不要怪本宫不与你讲情面!” 何禹廷的意思是让凌云赶紧知难而退,别来趟这湾浑水;岂料对方却丝毫不领他的情。 凌云薄淡的唇角微微一扬,不以为然道:“何大人,凌云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人却是凌云的朋友,凌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朋友身处险境,而袖手旁观的——所以,今日之事若是有所得罪,还请何大人恕罪!” 何禹廷见凌云那固执别扭性子又上来了,只气得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由腹诽:“果然是吕文正那个老顽固教导出来的,真是冥顽不灵,死不开窍……” 应传霖斜睨着凌云,带着几分讥诮的语气道:“凌统领,真有你的,亏的你还敢承认这种人居然也是你的朋友!你就不怕有人告你勾结朝廷钦犯,为虎作伥么?这件事情要是传扬出去,让圣上知道了,难道你就不怕自己也难脱罪责吗?” 凌云清冷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过去,反唇相讥道:“师兄,就算你我以往曾经有些过结,你也不必这样借题发挥、危言耸听地中伤我啊!别忘了你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应传霖气得翻了个白眼,“你!……” 何禹廷在这时接过话茬道:“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志超,看在你我以往的交情上,本宫就不计较你今天的冒犯之罪了;可是你也要答应本宫不要插手此事!否则,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只恐怕本宫也保不了你。” 凌云剑眉一挑道:“可是何大人——” 杜正海连忙截住他的话道:“凌兄,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凌兄的心意杜某领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杜某是不会连累凌兄的。” 说罢,他面色一寒,长剑一横道:“何禹廷,我与你的仇恨不共戴天,今天也正好做个了结,有什么伎俩你们就只管使出来吧!” 何禹廷喈喈冷笑道:“臭小子,说话还挺冲的;而且胆子也不小啊,京城重地戒备森严,藏龙卧虎,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回来!这可是你自己送死,怨不得本宫了——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何禹廷一声令下,两旁的侍卫闻风而动,刀剑并举,呼的涌了上来,将杜正海团团困住。 这些侍卫都是侯爷府中精挑细选的精兵良将,又经过严格训练,所以个个武艺高强,身手不凡。 结果是高手对峙,殊死相搏,场面惊心动魄,情势亦是十分惨烈。 最倒霉的还是楼上的这些桌椅板凳,都成了这场激烈争斗的牺牲品:横倒竖卧,七零八落;杯盘碗筷,全都给掀翻在了地上,汤汁碎片,洒的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正阳酒楼的店掌柜,见二楼雅间给搅得天昏地暗,乌烟瘴气,不由地连连叫苦,唉声叹气地跑上楼来,只见何禹廷、应传霖、凌云三人正在一旁坐山观虎斗。 他乍着胆子、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哭丧着脸道:“几位大爷,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小人这个酒楼可就全毁了!” 应传霖眸光幽暗,置若罔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凌云则面无表情,冷淡疏离,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何禹廷目光睥睨地瞄了他一眼,冷冷地开了腔:“你不用着急。事后毁坏多少,本宫自会以双倍的价钱赔偿与你。” 有了这位大人物的保证,掌柜的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喏喏连声地答应着,低眉顺眼地靠到一边去了。 而这边,杜正海与众侍卫的争斗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侯爷府的侍卫固然死伤不少,而杜正海身上也受了几处伤;如果再继续争斗下去,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然后就是渔翁得利——这渔翁当然是何禹廷。 对何禹廷来说,死伤几个侍卫根本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除去杜正海这个心头大患的那种痛快淋漓的快感。 自从几年前杜正海逃离京城后,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而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手忙脚乱之下,杜正海腿上又中了一刀。他再也支持不住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趔趄几步,终于不支倒在了地上。 众侍卫见了,就如在黑暗中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一般,眼睛里露出了兴奋的嗜血般的光采;他们趁热打铁,群起攻之,忽的一下如潮水般涌了上去。 一旁观战的何禹廷脸上亦露出了胜利而得意的笑容。 这时他听到一阵阵刺耳的惨叫声。奇怪的是,这些惨叫声并不是杜正海发出来的。 接着他便看到自己的那些侍卫们,一个个都捂着自己的眼睛鬼哭狼嚎着,又跳又叫,痛苦不堪。 细看之下,每个人的眼睛上都插着一枚寒光闪闪的银针。从眼中流出来的血,爬满了整个脸庞,交错纵横,那样子显得恐怖之极。 原来,方才杜正海施的那招叫做“移神换影”,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骇人招式。 那些银针自他袖中发出,看似随意地信手一扬,却针针击中人的要害,出手之准狠毒辣,令人发指。 何禹廷一时呆住了;凌云亦有些骇然变色。 应传霖却阴沉的眸光一转,冷冷叱道:“臭小子,别猖狂,拿命来!” 说着,抽出长剑飞身上前。 第157章 嫌隙又生何禹廷要告凌云的状 却说应传霖,见杜正海施出“移神换影”的招式,伤了侯爷府很多侍卫,不由勃然大怒,阴沉的眸光一转,冷冷叱道:“臭小子,别猖狂,拿命来!” 说着,抽出长剑飞身上前。 杜正海经过方才一场惨烈的厮杀,体力已损耗大半,几乎已近强弩之末;更何况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强大凶悍、功力高出自己许多的敌手! 他无心恋战,勉强应付了几招,便边打边向窗口移去。他是想越窗逃走。 在第九招上,应传霖使了一招“北风吹雪”,正中杜正海下怀,他一式“退避三舍”,虚晃一招,在应传霖往后一闪身时,“鹞子翻身”,向窗口略去。 岂知正中应传霖的道儿,原来他早已看出杜正海的心思,故意退避,诱使对方上当。 他接下来一招“春去春又回”,一道寒光,长剑已挥向杜正海的脖子。 杜正海想要闪避已来不及,他不由叫了声“我命休矣!”只有闭目等死的份儿了。 应传霖的宝剑只差一丝一毫便要砍上杜正海的脖子了,却忽然觉的腕子一阵刺痛,不由惊叫一声,持剑的手偏了,正正错过了诛杀杜正海的绝好时机。 他的身形亦跌跌撞撞后退数步,手里的宝剑也差点脱手! 杜正海死里逃生,不由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险!”长吁了一口气,趁机一式轻灵的“孤雁出群”,飘身从窗口飞了出去。 应传霖一时呆在那里。 当应传霖缓过神冲到窗口时,只见楼下大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早已不见了杜正海的身影,不由沮丧极了。 再看看被暗器打中的手腕,又青又紫,已肿了起来。他回身在地上寻找那枚伤他的暗器,却是除了满地的狼藉外,什么也没发现。 何禹廷见杜正海走脱,懊丧不已,冷冷道:“应武师,你不是自诩武艺高强么,怎么关键时候却让贼人走脱了,请给本宫一个解释。” 应传霖道:“侯爷容禀,其实方才属下本来要得手了,却不料忽然有人以暗器袭击属下,致使贼人走脱,所以才功亏一篑,请侯爷赎罪。” 说着举起受伤的右腕给何禹廷验看。 何禹廷恼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包天,竟敢与贼人勾结一气,协助贼人走脱?” 应传霖阴鸷的眸光闪了闪,不阴不阳道:“楼上方才除了属下与那贼人外,就只有侯爷、凌统领与店掌柜了。” 一旁的店掌柜听了,立时吓的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道:“侯爷明鉴,小人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半点武功,又怎么会发什么暗器伤人?侯爷明鉴!侯爷明鉴!……” 何禹廷阴沉着脸道:“滚!” 店掌柜如闻赦令,连滚带爬地下楼去了。 应传霖慢慢走到凌云面前,黑眸微微眯起,直勾勾望着他,幽暗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满满的质问的意味。 凌云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道:“应武师,有什么话请直说。” 应传霖道:“明人不做暗事,师弟,方才那枚暗器是不是你发的?” 凌云薄淡的嘴唇掀起一丝冷笑:“明人不做暗事?师兄在说谁呢?莫不是师兄方才失手放走了贼人,却找不到推卸责任的理由,想把过错嫁祸到别人身上?” 应传霖气得一时无语。 凌云又不紧不慢道:“方才凌云一直与何大人在一起,一举一动自是不会逃过何大人的法眼,在这种情形下凌云又有什么机会以暗器伤人? “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应武师说这暗器是凌云所发,证据何在?凌云此次来到这里,除了这把宝剑,身无寸铁,敢问应武师,方才凌云是以什么暗器伤的阁下?” 凌云一番话语言辞犀利,咄咄逼人,直说的应传霖哑口无言,神色难堪之极。 何禹廷眉心微微蹙了蹙,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凌统领牙尖嘴利,雄辩滔滔,本宫可真是佩服啊!改日本宫一定亲自登门造访,并且还要向吕大人道贺,祝贺他教导属下有方,培养出这样一位精明强干的旷世奇才来。” 凌云听何禹廷口气里满是嘲讽与挖苦的意味,不知为什么,忽然一阵悲哀涌上心头。 不过他还是尽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纷乱的情绪,淡淡一笑道:“何大人言重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凌云先告辞了。”说罢冲何禹廷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径自而去。 何禹廷默默望着他那远去的、颀长矫健的背影,心头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又有几分亲切…… 何禹廷垂头丧气回了侯爷府,枯坐厅中,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仍然是余怒未消。 常青公主见他面沉似水,满脸愠色,觉的奇怪,于是轻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何禹廷便把今天酒楼之事说了一遍,说罢又恨恨道:“最可气的是:让杜正海这个臭小子给走脱了!还有凌云,明明知道我与杜正海仇深似海,不但不帮我,还与那臭小子勾结一气,坏了我的大事……唉!真是气死我了!” 常青公主晶莹如水的眸光转了转道:“那么侯爷又打算怎么办?” 何禹廷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忿忿道:“凌云这个臭小子太过不识好歹!刚开始的时候,我曾好意提点他,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不料他却冥顽不灵,不但不听我的劝解,还暗通贼人,与我为敌做对,我要到圣上面前告他一状,告他个勾结匪类,图谋不轨之罪——” 常青公主颦了颦秀眉道:“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凌云虽然做事过分了点,但也罪不至此啊!你若把此事闹到圣上那里去,圣上怪罪下来,岂不把他的前程给毁了?再说我那浣玉侄女也不答应啊!” 何禹廷道:“可是我却咽不下这口气。” 常青公主道:“别忘了,凌云对你还有救命之恩哪!那次在翠竹山庄葛中家里,你让毒蝎给咬了,是谁不顾一切为你吸毒疗伤,又不辞辛劳连夜带你到神医山庄求医治病的?侯爷,咱们做事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何禹廷道:“公主,你为什么这样向着凌云说话?” 常青公主笑道:“因为他是我的侄女婿啊!” 何禹廷望着她,“仅仅如此么?” 常青公主叹了口气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从第一次见到他起,我就特别喜欢这孩子。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名而又亲切,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禹廷默然道:“你不要说了。” 因为他似乎也有同感。他觉的心里有些乱,慢慢走到窗前,出神地望着窗外。 窗外,秋风飒飒,草木萧萧,霜叶正红。天上一行秋雁飞过,鸣声悲怆。…… 杜正海仰起脸,看到的也正是这行大雁。 秋雁声声,唤起了他心头的那份悲凉与伤感。他一勒马缰,胯下的白马仰头发出一声长嘶。 杜正海自言自语道:“马儿,告诉我,我该去到哪里?天地之大,难道就没有我杜正海的容身之处吗?” 杜正海信马由缰地走着,脑中又闪出莫水灵那美丽忧伤的脸,不由苦笑道:“杜正海,你为什么还在想她?她现在已经成了皇上的女人,你与她已是镜花水月,你难道还摆脱不了这份感情的困扰吗?” 他不由想起了前人的一首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乌夜啼】) 傍晚,马儿驮着杜正海在一处道观前停下了。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道观,道观门楣上面的字迹斑驳脱落,却还依稀可辨:青云观。 杜正海呆呆望着这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字,不由惨笑,笑罢泪出,喃喃道:“走来走去,终于还是到了这里。马儿,难道你也知道我的心意吗?难道你也忘不了这个地方吗?” 他下了马,拴好缰绳,在道观前伫立良久,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岁月的流逝,风雨的侵蚀,使的这座方外丹丘已经残破不堪。室内杂草丛生,灰尘蛛网到处都是,桌椅器具大都毁坏,七零八落地散落埋没在青苔翠藓之中。 杜正海抬起头,呆呆望着房顶上那只在网中坐镇的大蜘蛛,不由想起了过去。 从他记事起,他便在这个地方住着,与师兄弟们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嬉戏玩耍;食则同桌,寝则同榻,是何等的亲密无间,幸福快乐。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杜千,也就是元真道长。 人说严师如父,他的父亲却既当爹又当娘,还是他的启蒙师父。他手把手地教他写字,教他练武,教他做人的道理。 在生活上,父亲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体贴他。 永远忘不了那个寒冬的晚上,天上飘着雪花,他得了急病,父亲顶风冒雪背着他去就诊。 结冰的路滑,父亲摔倒了,手掌擦破了,鲜血融入雪中,红的血,白的雪,交相辉映,格外刺眼。…… 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他不觉泪眼模糊了。 茫然徘徊于这破败不堪的院落之中,悲伤与惆怅充斥着他的胸膛,他真想大哭一场。 忽然,一阵低沉苍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耳细听,果然是有人在说话,而且是个妇人的声音。 他不禁困惑:在这荒凉残破、连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除了自己,居然还会有别人?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第158章 杜正海与母亲葛氏意外遭逢… 杜正海信马由缰来到青云观,茫然徘徊于这破败不堪的院落之中,正自惆怅感伤,他忽然听到一阵低沉苍凉的声音,而且是个妇人的声音。 他不禁困惑:在这荒凉残破、连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除了自己,居然还会有别人?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他觅音寻去,终于在父亲原来经常打座的那间厢房里,找到了那位说话的妇人。 那妇人衣衫褴褛,蓬头散发,苍苍白发对着门口的自己,脸却朝里,跪在地上,正对着房中残破桌案上的灵位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她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祈祷。 灵位上的几个字却是:先夫杜公讳千之灵位。 杜正海只觉得头轰的一下,差点摔倒。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灵位上面的几个字:先夫杜千!…… 一点不错。在这个世上,又有谁有这样的资格称谓自己的父亲?难道这个跪在地上哀哀忏悔的老妇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葛氏?! 在那一刻,他就像被抛进了无边的冰冷的深海里,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只是呆呆站着,那老妇人的话却字字句句传入他的耳中,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一寸寸凌迟着他那颗痛得几乎沥血的心。 只听那妇人惨然道:“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时失足,终成千古之恨。想我葛氏沦落至此,原也是我自作自受啊!只是不知道九泉之下的你,会不会原谅我? “夫啊,你可知道为妻离开你以后的二十年多里,又是怎么过来的吗?世态炎凉,人情冷漠,所有的人都在欺侮我,唾弃我,远远地避着我……我受尽折磨,过着非人非鬼、生不如死的日子。唉!这原本就是上天对我应有的惩罚啊!…… “为妻之所以苟活至今,就是因为还有心事未了。夫啊,你要是泉下有知,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的儿子在哪里? “二十四年了,每天晚上做梦,梦里全都是他的影子。如果你不能托梦告诉我,上苍不能可怜我,让我在余下的残生里再见他一面,我是死不瞑目啊!……” 说到此,那妇人已是泣不成声了。 杜正海觉的自己的胸口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愿意接受的想法,终于被残酷的事实证实了。 这白发苍苍的妇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葛氏! 他心乱如麻,脸一扬,泪水不觉流了下来。他颤声道:“你不要说了!……” 那妇人一愣,颤巍巍回过头。 杜正海这时看到了她脸上两道可怕的疤痕,触目惊心,使得原本爬满皱纹的、苍老的脸更加丑陋。 杜正海的心不由痛苦得抽搐起来,他不敢相信,面前这面目可憎的妇人居然会是自己的母亲葛氏! 那妇人几分惊惶,这从天而降般出现在面前的黑衣青年使她一时懵了。她呆呆望着对方那张悲伤愤恨的脸,惶然道:“你……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杜正海反问道:“你又是谁?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那妇人嗫嚅道:“我是来祭奠我的亡夫……” 杜正海颤抖着手指着灵位道:“他就是你的亡夫?” 那妇人默默点点头。 杜正海仰起头,大笑起来,笑声凄惨,悲愤。 他沉声道:“他是你的丈夫?你扪心自问,你尽过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吗?你不守妇道,伤风败俗,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就不觉得羞耻吗?亏的你还有脸说他是你的丈夫?” 那妇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战栗道:“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我说出这种话来?” 杜正海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惨笑道:“你看我会是谁?” 那妇人干涸的眼睛里淌出两行浑浊的泪水,结结巴巴道:“海儿……你一定是海儿!……在你的脸上,我找到了你父亲的影子,你的眉眼,你的鼻子,简直与你的父亲一般无二。海儿,你就是我的海儿!……” 说着,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蹒跚地往前抢了几步。 杜正海这才发现她的右腿有些瘸,心里不由一阵凄楚:在幼时的记忆中,母亲曾经是一个如何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啊,没想到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世事真是太无情了…… 葛氏见杜正海只是痴痴望着她,半天不说话,便哑声道:“海儿,你怎么了?难道你不相信我是你的母亲吗?你的生日,甲子年九月初九午时正,还有你背上的那颗红痣,还有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杜正海眸光冷戾,嘴唇紧抿,厉声道:“你不要说了!我相信又怎么样,不相信又怎么样?你别指望我会认你!你抚养过我吗?你尽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吗?你给过我与父亲一点幸福与挚爱么?非但没有,你还给我们全家带来了无穷的祸患与灾难! “就因为你的过错,何禹廷那个狗贼迁怒于我们全家,派了爪牙来家中滋事!爷爷被他们逼死了,父亲为了我忍辱负重,逃离京城,整天过着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们受到的苦楚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 葛氏眼神焕散,痛哭流涕道:“海儿,我对不起你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我今天之所以沦落至此,全都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啊!但是,‘子不嫌母丑’,我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折磨,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杜正海眼睛里某些晦暗不明的情绪翻腾着,他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苦笑一声,把空茫的眸光转向别处。 葛氏只觉心里一阵冰凉,喃喃道:“看来,今生今生你是不能够原谅我了,这辈子也别指望你会承认我这个母亲,亲口叫我一声娘了……” 她无力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眼底的失落,黯然道:“其实也无所谓了。上天可怜见,让我能在有生之年再见我的儿子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你原不原谅我,认不认我这个娘又能如何,因为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母亲啊!……” 杜正海仰起脸,强忍住要流出来的眼泪,痛心疾首道:“你不要说了!” 葛氏道:“不,我要说,否则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二十多年的苦难生活,我早已心力交瘁,之所以苟活至今,就是因为还有心事未了。 “一是有生之年没能再见你们父子一面,二是冤仇未申。无论如何,我也总要见到何禹廷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向他讨个说法;并且我还要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 杜正海瞳孔蓦地一缩,“你要去找何禹廷?” “是的。” 杜正海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自寻死路,那狗贼阴险狠毒,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葛氏道:“我受了这么多年的罪,总不能怀着一生未了的恩怨含恨而终,只要能讨回一个说法、还我一个公道就行了,而生死对我来说已不重要了……” 杜正海道:“不行!随你怎么说,我总不能让你去白白送死!” 葛氏喜极而泣道:“海儿,有你这句话,娘就是死了心里也无怨了。” 杜正海道:“我告诉你,不许再提什么死啊活啊的,我最恨这两个字了。” 葛氏道:“好,好,听你的!海儿,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杜正海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葛氏道:“孩子,天不早了,我也有些饿了,你去弄点吃的吧!” 杜正海欣然而往。他虽然到了现在还不能原谅她的过错,但毕竟是舐犊情深。 在母子亲情力量的感化下,他乖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他到外面去采了些果子,打了两只野味,满载而归。 这天晚上,他与母亲在院子里燃起了一堆篝火,野味诱人的油香在院子里飘荡,杜正海扯下一大片香喷喷的肥肉递给了母亲。 葛氏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她抬起头,望着黑幽幽的天际,只见天上银河耿耿,玉露零零。 她轻叹一声道:“老天,你总算对我不是太无情……” 母子二人饱餐一顿,然后杜正海到外面抱了一些柴草,铺在房中的地上。母子二人躺在上面,只觉得柔软舒适,惬意极了。 这天晚上,杜正海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他又回到自己美丽的童年,在父亲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下,他幸福,快乐,尽情地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欢笑着,奔跑着,还不时回头看看父亲母亲追上来了没有…… 杜正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被惊醒了。他蓦地坐起身,只见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光柱子从破烂不堪的门窗上透过来,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时,他忽然发现身边不见了母亲的身影! 他的心里不由一抖,腾的跳起身来,几步便窜到了院子里。他在青云观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心里不由暗叫不好。 母亲突然失踪,究竟是她不辞而别,还是遭遇了不测?…… 第160章 凌云:我竟然是葛氏抱走的孩子? 大堂上静悄悄的,阮夫人由侍女秋儿扶着,颤巍巍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太好;近日又偶感风寒,卧病在床。若非大堂上急着传唤,她又怎肯拖着病残之躯来此? 阮夫人颤巍巍地向吕大人见了礼。 吕大人道:“老夫人不必多礼,看座。” 吕大人对阮夫人一直很敬重,也很照顾,何况她现在还在病中。 阮夫人慢慢地坐下,虚弱道:“吕大人唤老身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吕文正把目光转向葛氏道:“老夫人可认识这位妇人?” 阮夫人回过头去望了葛氏一眼。 葛氏冷笑道:“阮夫人,别来无恙?” 阮夫人在看到葛氏的那一刻,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望向她的眼神也越发晦涩难懂。半晌,她才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葛氏斜睨着她,怨恨的眸子里满是嘲讽,“你觉的很意外是不是?” 阮夫人轻轻缓了口气,慢条斯理道:“不,我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快。” 葛氏怒声道:“好个阮夫人,你居然还嫌它来得快?你可知道这四年里,我受过多少的痛苦,受过多少的煎熬吗?那李瑞允又做过多少的坏事吗?…… “我问你:四年前,你和我明明已经说好了要共赴京城、来刑部尚书府状告何禹廷的,你为什么背信弃义地离我而去?难道真如你那孝顺儿子说的那样,你还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吗?” 阮夫人脸色惨白,周身在微微颤抖;她的嘴唇翕动着,心里翻腾着无数个念头,最终欲言又止。 凌云见母亲这幅样子,心痛之极。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他真怕母亲会承受不住强烈的刺激,再出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走到母亲身旁,轻声道:“娘,您身体要紧,千万不要动怒。孩儿相信您这样做一定事出有因。这里并无外人,有什么话您只管说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焦在了阮夫人身上。 众人在等她解释,等她说出一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理由来,以消除别人对她的诽谤中伤,证实自己的清白与无辜。 阮夫人复杂的内心,此时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煎熬与折磨;她的喉咙里滚动着难以出口的话语,踌躇间,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变得艰难无比:“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杜夫人,四年之前的那件事情,确实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凌云一时呆住。他在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葛氏凄厉地笑了起来,“阮夫人,你终于还是承认了。我没说错吧,你本来就是一个口是心非、自私自利的人!” 阮夫人身子猛的颤了一下;她无力地垂下眼睑,遮住眼底意味不明的情愫,默然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很自私自利。起初我本来是想帮你一把的,可是后来当我得知你要告的人居然是声名显赫的驸马爷、现在的侯爷何禹廷与杀人如麻、人们谈虎色变的天枭组织时,我的心动摇了。 “我在想,如果得罪了他们,将意味着什么。为了小儿凌云的前程不受影响,为了老身能苟安于世;我思之再三,终于违心地做出了自己不愿意做的选择……” 大堂上鸦雀无声,人人都屏息凝神,神色复杂。 而阮夫人此时却出奇的平静;她目光凝然,不急不缓地说道:“我深知小儿凌云的性格,如果让他知道此事,哪怕是丢官罢职,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将此事追查到底的;所以这四年来,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个字——这件事情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她缓缓起身,冲着吕文正躬身一礼道:“吕大人,老身背信弃义,自私自利,隐瞒了一个重大的秘密,给您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理应受到惩罚,请吕大人发落。” 吕文正蹙起眉头,沉吟不语。在刑部多年,什么样的案件他没有经历过,可是面对眼前这样的情形,他却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为难与纠结。 他缓缓抓起惊堂木,一击桌案道:“此案明日再审,退堂!”…… 阮夫人的房中。凌云与母亲阮夫人相对枯坐着。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烛光投影,映着阮夫人那木然而又悲哀的脸。 凌云坐在她面前的几案旁,皱着眉头,在苦苦思索着什么。烛光忽明忽暗,晃着他英俊深沉里脸,一片黯然。 终于,阮夫人开口了,“志超,在想什么?” 凌云目光微微一凝,沉声道:“我正想小时候的一件事情。” “什么事?” 凌云道:“母亲还记得我六岁那年么?咱们邻居刘云的妻子张氏,当时我叫她婶婶的,被村里的恶少王二虎欺负,还要霸占她为妻。 “当时若非父亲与母亲不畏豪强,挺身相助;并出资帮他们夫妻去京城告状,我那叔叔婶婶又怎会铲除恶霸、昭雪冤情,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阮夫人叹道:“都二十多年了,你还提它做什么?” 凌云道:“那个时候那王二虎是县令的内弟,有县令老爷做靠山,自是飞扬跋扈,无法无天。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带人来咱家闹事,父亲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我吓得躲在一个角落里哭泣。 “王二虎把我拽过来,打了我一巴掌,恶狠狠地说,‘小家伙,你怕不怕?’ 我哭着说,‘怕。’……后来是母亲严厉地批评了我,并对我说,‘人活着要有骨气,在恶势力面前宁肯被打死了,也不能屈服。’ “在父亲与您老人家的坚持下,刘云夫妇终于告倒了县令老爷与他的小舅子,恶人终有恶报。在母亲、父亲和师父的教导下,我的性格也越来越坚强……” 阮夫人道:“志超,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凌云道:“不,我要说。人说‘知子莫若父’,可是我相信,儿子对母亲的了解也同样是很深刻的。而且我相信我是不会看错的,现在房中只有你我二人,难道母亲还有何顾忌而不愿说出真情吗?” 说着他忽然站起身,撩起衣衫普通一下跪在了母亲面前。 阮夫人泪如雨下,颤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过你。好孩子,难得你这样理解为娘的心,为娘就是死了也无怨了……” 凌云的心蓦地抽搐了一下,“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阮夫人擦擦眼泪道:“没什么。……你等着,我去拿样东西。”说着起身向里屋走去。 须臾回转,手里捧着一个红色布包。 阮夫人抖抖索索打开,只见里面竟然是一只光彩四射的护身符,看质地,乃是上等的白金雕铸。 阮夫人把那护身符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凌云。 凌云一着手,只觉得此物极为坠手,料想定是价值连城,极为贵重。 在烁烁的烛光下,只见护身符的正面雕刻的是一副观音打坐合十之像;背面正中是“长命富贵”四个字,绕周一行小字:“庆历八年八月二十二”。 凌云一怔,“这不是我的生辰八字吗?娘,这个护身符是我的吗?怎么我从未见过?” 阮夫人缓缓道:“志超,你还记的今天在大堂上杜夫人说过的话吗,何府小公子失踪时的特征是什么?” 凌云想了想道:“杜夫人说,她抱小公子出走时,小公子左臂上有一块暗红色的、麒麟形状的胎记;另外他的颈上还挂着一只碧玉麒麟玉佩,内衣兜里还有一只护身符。 “后来,杜夫人在林中遇到强盗,为了逃命,她才把小公子丢弃在灌木丛旁。当时她因为急于逃命,只把小公子颈上的那只碧玉麒麟玉佩给摘了下来……” 阮夫人道:“那你可知道那只护身符的下落吗?” 凌云摇摇头道:“杜夫人不是说,当时走的匆忙,那只护身符没有来的及摘下来——所以那只护身符便同何府小公子一起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阮夫人哑然道:“志超,你知道那只护身符现在何处么?” 凌云抬头,只见母亲脸上一片惨然,声音凄楚,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手中的护身符,不由心里一沉,颤声道:“娘,您是说,这就是……那只遗失的护身符?” 阮夫人艰难地点了点头。 凌云只觉头轰的一下,差点摔倒。他脸色惨白,喃喃道:“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阮夫人泪如泉涌,哽咽道:“你方才不是说那只护身符是随着小公子一起失踪的吗,一切不是都很明白了么,你……你就是杜夫人葛氏抱走的那个孩子!……” 凌云在那一刻,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如傻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我就是葛氏当年抱走的那个孩子?也就是说,何禹廷是我父亲,常青公主是我母亲,我是何禹廷的儿子,我居然是何禹廷的儿子!…… 凌云的表情逐渐变的僵硬,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着。他呆了半天,忽然笑道:“不,这不是真的,娘,您在与我开什么玩笑?……不会的!不会的!……” 第159章 满怀怨恨葛氏来刑部大堂告状了 杜正海与母亲葛氏在父亲原来经常打座的那间厢房里美美地过了一夜,次日清早他却忽然不见了母亲,不由大惊失色。 他在青云观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心里暗叫不好。 母亲突然失踪,究竟是她不辞而别,还是遭遇了不测?……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原来的房间里。 不经意间,杜正海忽然发现在铺满灰尘的破旧几案上,似乎放着一片白晃晃的东西;上前细看,是一块碎布片,上面血迹斑斑写满了字,竟是一封血书。 这是母亲留下的!他的心不由剧烈地悸动起来。他颤抖着手拿起血书,只见上面写着: ”海儿: 为娘在有生之年能再见你一面,也算是了却为娘的一桩夙愿,为娘就是死也瞑目了。 现在为娘要去一个地方了结另一桩恩怨。为娘现在唯一缺憾的就是直到现在你还不肯原谅我,在我还能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叫我一声娘……” 杜正海捧着这封血书,表情逐渐变的僵硬,脸颊上的肌肉亦在隐隐抽动着。在那一刻,他只觉得茫然失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喃喃道:“你为什么这样做?我明明告诉过你不要去找何禹廷,你却还要固执己见地去自寻死路。你这是为了与我赌气,还是与自己赌气?你真傻,你活该……” 自言自语间,他的眼泪已爬满两腮…… 刑部尚书府门口,葛氏在咚咚地敲着堂鼓。守门的侍卫进去禀报吕文正,“启禀大人,外面有一民妇喊冤!” 吕文正吩咐:带她进来。 升堂了。在两厢衙役的“威武”声中,吕文正正襟危坐;凌云、徐直、杨振等人神情庄重,屏息凝神,分立两旁。 葛氏被带到了刑部大堂之上,跪倒在地磕头施礼:“罪妇杜葛氏,参见吕大人。” 吕文正一愣:“罪妇?……这是从何说起?” 葛氏面无表情道:“大人容禀。罪妇杜葛氏,二十四年前,曾在京城一位达官贵人的府上为乳母,罪妇的丈夫名叫杜千,儿子杜正海……” 葛氏神色淡漠,不紧不慢地说着,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而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却是众人在听了她的这番话之后的激烈反应。 当年,俗名杜千的元真道长与俗名杜正海的心灵道士共同谋划、劫持丁府小姐丁梦轩,要挟国家重臣何禹廷,后来元真道长又入宫挟持皇上等事情,早已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 如今堂上这衣衫褴褛、瘸腿驼背的可怜妇人,居然自称是杜正海的母亲、元真道长的妻子! 堂上堂下立时一片哗然。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妇人果真是朝廷钦犯的眷属吗?” “当年就是她抱走驸马府的公子吗?” “瞧她那样,还能勾引驸马吗?我看她十之八九是个疯子吧!”…… 一旁的凌云亦颇为动容。他微微颦了颦剑眉,自思:这白发苍苍、形容憔悴的妇人果真是杜正海的母亲杜葛氏? 凌云所困惑的,也正是吕大人想要问的;他眸光一沉道:“堂下那妇人,此话当真?你真的是二十四年前抱走驸马府小公子何成麟的那个杜葛氏?” 葛氏眼底的悲凉一点点浮漫开来,惨然道:“吕大人,我一没疯二没傻,好端端地谁愿意把屎盆子向自己头上扣啊?只为了二十四年前的那桩丑事,我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伤风败俗,不守妇道,所有的人都在指责我,唾弃我…… “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难道何禹廷就没有过错吗?何禹廷他勾引我、霸占我于先;抛弃我、驱逐我于后——如果不是这个伪君子始乱终弃,逼的我走投无路了,我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做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 吕文正听了不禁唏嘘不已;他沉吟了一下道:“先不要说这些,只说你把驸爷府小公子抱走以后发生的事情。” 葛氏道:“为了泄恨,我本来是打算把那孩子抱到京城外一片榆林中谋死的,不料这时候我忽然听到一群强盗粗鲁放荡的笑声…… “为了逃命,我便把那孩子抛弃在一片灌木丛旁。但最终,那群强盗还是抓住了我;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竟然是天枭组织的人……” 接下来,她便把朱九如何霸占她为妻;二十年后天枭帮主李瑞允又如何从她嘴里套出侯爷府(原驸马府)公子何成麟的一切体貌特征及身世来历后又杀之灭口之事,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已是声泪俱下了。 所有在场之人听了,无不骇然失色。闹了半天,原来四年前那位认祖归宗、已经故去的侯爷府大公子何成麟竟然是个冒牌货! 吕文正蹙起眉头,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捻须沉吟。 对于这位半路杀出的侯爷府大公子的真实身份,他与凌云、徐直等人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冒充何成麟的居然会是天枭组织的帮主李瑞允! 思忖了良久,他终于缓缓开了口:“杜葛氏,我来问你,那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的下落你可知晓?” 葛氏木然摇了摇头道:“从我丢弃他的那一刻起,我便没有了他的音讯,我想,他十之八九是死了!……” 吕文正浓眉一挑道:“葛氏,你怎可如此残忍?有错的是孩子的父亲,可这孩子却是无辜的。” 葛氏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冷笑一声道:“是啊,那个孩子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所有的人为什么又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何禹廷他玩弄我,然后又驱逐了我;我丈夫他一点也不念旧情,狠心地休弃了我;然后朱九又霸占了我,李瑞允那厮又残害我,现在连我的儿子都不肯认我!……”她愈说愈悲,忍不住放声大哭。 众人忍不住摇头叹息;吕文正亦是一片怅然。 他理顺了一下有些纷乱的思绪,又问道:“葛氏,本府问你:四年前,李瑞允将你推下山崖欲杀你灭口,你侥幸逃过一死,为什么不立即来京城告状,揭穿这一弥天大谎,却要一直等到现在?” 葛氏浑浊的眼睛接连闪烁了几下,眼底不觉弥漫上一层浓浓的雾气。 她重重叹了口气道:“唉!一言难尽……吕大人,罪妇先斗胆问一下:刑部尚书府里是不是有一位什么侍卫统领叫做凌云的?” 凌云听葛氏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怔了一下,向前两步道:“在下便是。” 葛氏用一种充满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单侧嘴角微微一勾,挟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道:“原来你就是凌统领啊!哎呀,果然是名不虚传,英俊潇洒,人品一流哪——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表里如一啊?” 凌云听葛氏口气里满是讥诮之言,不禁有些困惑,清朗的眸光一转道:“不知杜夫人这话又是何意?还请明示。” 葛氏冷冷道:“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凌统领,到了现在你还在装傻充愣吗?”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样的形容词无论用在谁的身上,都是很令人反感的。 凌云下颌微微扬起,有些不悦道:“对不起,在下不明白杜夫人的意思。” 葛氏满是怨恨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且问你,四年前,你与令堂是不是到过一个叫做俞家集的地方?” 四年前的俞家集之行,凌云对之印象太深了。他点点头。 葛氏又问:“凌统领当时是不是与令堂在你的师兄家里做客?” 凌云又是点头。 葛氏接着问:“令堂是不是姓阮,六十多岁年纪,当时穿的是一身紫色对襟长衫,鸭蛋形脸庞,细眉善目,嘴角有一颗红痣的?” 凌云惊奇地望着她,“杜夫人,您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莫非您见过家母?” 葛氏心里一阵痛楚,“我岂止见过?……” 于是她便把四年前讨饭到应传霖家门口,阮夫人热心相助,她又把侯爷府公子身世之谜及自己的悲惨遭遇告诉了阮夫人并求之相助,阮夫人却弃之而去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只说得众人瞋目结舌,唏嘘不已。 说毕往事,葛氏又道:“那一次的沉重打击令我万念俱灰,彻底绝望了。开始的时候阮夫人告诉我,她的儿子凌云是吕大人身边的红人,他们一定可以帮我申冤报仇的——谁料到他们母子也是畏惧权贵、明哲保身的懦夫! “在这个世上,连公正廉明的吕大人都不能为我做主,那我还能指望谁?” 吕文正炯炯目光望着凌云道:“凌统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云此时心里也有些乱,沉声道:“这个我也不甚明了。在师兄家中做客的那段日子,我天天与师兄外出游历观光,对家中的事情并未在意。只是忽然有一天,家母提出要走,我心中颇为不解,问起原因,家母大为不悦,我便没敢再问下去。” 葛氏道:“这不就对了?令堂原来住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分明是她心中有鬼,有意想避开我!” 凌云分辩道:“家母的为人凌云最清楚不过了,她绝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诚如杜夫人所言,她真的那么做了,也必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葛氏冷笑道:“什么不得以的苦衷,还请凌统领明示!” 凌云一时被噎住,不由皱了皱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葛氏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口气道:“既然凌统领不知道,就请阮夫人出来一见!” 第161章 阮夫人引咎服鹤顶红自杀了 葛氏在公堂上揭穿当年之事,阮夫人知道此事再也隐瞒不住了;回到郡马府自己的房中之后,便哽咽着告诉凌云,他就是杜夫人葛氏当年抱走的那个孩子! 凌云的表情逐渐变的僵硬,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着。他呆了半天,忽然笑道:“不,这不是真的,娘,您在与我开什么玩笑?……不会的!不会的!……” 阮夫人此时倒平静了。她吁了口气,从容道:“志超,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这毕竟是不争的事实啊!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天,四月十九,我记的很清楚,我与你的父亲凌遇岫——现在应该说是养父了,午后去田间干活,路过榆林地带的那处灌木丛时发现了你。 “你当时只有三四岁的光景,衣着华贵,躺在灌木丛旁边奄奄一息——那时我与你父亲已经年近四十却还一直没有孩子,此时见了气若游丝的你,怜悯之心顿起,于是便抱养了你……” 阮夫人缓了口气,又道:“当时我与你父亲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直到四年前,我在你师兄家里遇到杜夫人葛氏,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时我已是心乱如麻,如果我把葛氏带回京城,使一切大白于天下,后果何堪?我曾经下定决心,一生一世都不让你知道你被抱养的秘密,因为娘太渴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也太怕失去你了……” 凌云木然道:“这才是你四年前不顾葛氏的哀哀请求、匆匆离去的真正原因?” 阮夫人无力地点点头,凄然道:“志超,你现在是不是觉的为娘很自私?其实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娘啊!……”说到此,她的身子蓦地一颤,嘴角溢出血来。 凌云不由大惊失色,“娘,您怎么了?” 阮夫人脸色惨白,神情痛苦之极,断断续续道:“方才我在入房取护身符时,服下了一颗……鹤顶红……” 凌云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失声叫道:“娘,您怎么可以这样做?我这就去叫大夫!”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阮夫人使出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微弱道:“你不用去了,从服毒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毒气已然攻心,就是天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了……” 凌云觉的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揪着,只痛得喘不过气来,“娘,您这又何苦?您太傻了……” 阮夫人缓了口气,“你还肯叫我一声……娘么,你还肯承认我么?现在你只告诉我,你恨不恨我,对以前的过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凌云泪如雨下,呜咽道:“娘,您不要说了,您对孩儿一直是恩重如山,儿子从来都不会记恨您,无论您怎么做!……” 阮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有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娘……死也瞑目了……”她的身体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在一阵痛苦地挣扎后,阮夫人身子一沉,不动了。 凌云连连呼唤,“娘!娘!……” 没有反应。 凌云抱住母亲,热泪长流。他仰起脸悲愤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浣云阁堂前正院高搭灵棚,黑漆巨棺之上那斗大的“奠”字令人触目惊心。 供桌上摆满了祭品,两只白色的蜡烛忽明忽暗,摇曳不定,晃着凌云那张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 他披麻戴孝,长跪在母亲灵前,目光呆滞,只出神地望着灵案上的灵位,灵位上的那九个字:“令堂凌夫人阮氏讳玉蓉之位”,身形一动不动,一天下来连动作都不曾改变一下。 这几天里来吊唁的人一直络绎不绝。 这些人大都是朝中文武和在京城各部为官的,他们或是冲着吕大人而来,或是冲着凌云而来,或是冲着浣玉郡主与晋陵王爷而来。 众人的“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之类的宽慰之语在他的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只是现在的凌云已经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他只有木然地点着头,悲哀的心情却并不能因此而改变一丝一毫。 此时此刻,谁又能真正体会的到他心中的痛苦与纠结?……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风儿呜咽,秋虫低泣;月光如流水一般,冷冷地泻了进来,落下斑驳陆离的黑影,峭楞楞阴森森地如鬼魅一般,把周围的一切映照得那样的凄凉,冷清。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浣玉郡主踏着凄清的月色姗姗而来。她一身雪白的孝衣,在清柔月光的梳洗下,美得恍如凌波仙子。 浣玉缓缓走到凌云近前,她下颌用力咬着嘴唇,哽咽道:“郡马,你就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好吗?你已经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让我替你在这里守一会儿灵吧。” 凌云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浣玉见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些急了,“郡马,你心里再难过,也不该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婆母已经不在了,你再怎么伤心,她也不会复活了——倒是你,要是再因此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让我可怎么办呢?呜呜……”说着,她掩面而泣。 凌云哑着嗓子缓缓道:“郡主,你这又是做什么?天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先静一静。” 浣玉道:“婆母也真是的,只为了那疯婆子的几句话就想不开,她的心思也太重了。唉!这几天我也是睡不着啊,老是在想这件事,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婆母死的蹊跷。” 凌云道:“郡主,不要胡思乱想了,回去睡吧。” 浣玉小嘴一撅,“不,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郡马,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凌云的胸口就像被一把尖刀狠狠绞动了一下似的,只痛得喘不过气来。他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吗?他能对她说,他是何禹廷与常青公主的儿子吗? 他此时心乱如麻,痴痴地呆了半晌,才有气无力道:“没有……”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京城郊外的旷野上。 一座新坟前,伫立着一位白衣白衫的青年男子。 秋风潇潇,无绪地抚弄着他几分凌乱的黑发,他猎猎作舞的衣衫,襟飞带舞,犹如玉树临风般,从内而外透着一种潇洒凄清的美。 他神情悲哀地望着坟前的大理石碑,石碑上那冷冰冰、直寒的人的心都簌簌颤抖的九个字:家母凌夫人阮氏讳玉蓉之墓;落款是“儿凌云立”。 这青年男子正是凌云。 伫立在母亲的墓碑前,往事历历,如在昨天。 他不觉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细心备至的呵护。 那一个雨天,母亲不顾路途遥远与地上泥泞,顶风冒雨去学堂为自己送伞。 那一个冬天,他得了严重的风寒,为了治好他的病,母亲变卖了心爱的首饰衣物,换了银两去请郎中;之后的几天几夜里,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他的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多么伟大的母爱。那时候他便想:在这个世上,难道还有比自己的母亲更好的人吗? 可是这个时候却突然要让他相信,这样好的母亲居然不是自己的亲娘,而且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残酷,他又怎么能接受的了? 此时的他,只觉自己的整个身心仿佛已经完全麻木了一般,僵直得不能动弹;唯一清晰的感觉就是胸口犹如被掏开了一个大洞,冷风正呼呼往里灌着,冷透了心髓。 他现在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啊!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他吁了口气,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茫然望着晦暗的天空。 纷乱的思绪中,他不由又想起了何禹廷,常青公主他们。 他想起那一次,在沁芳别院二楼寝室里,何禹廷中了蝎毒,他带着他去神医山庄求医,赛仲景说他们两个是父子天性,当时他还不以为然。 他还记起常青公主对他说过的话,“姑姑就是特别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姑姑心中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整日对你念念不忘,梦里也常见到你,不知是为什么?……” 他又想起不止一人说他是龙系血脉,凤子龙孙,他曾经嗤之以鼻,不以为然,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他不明白的是,造化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他,上天为什么要与他开这样一个残酷的玩笑? 他痛苦,徜徉,他一遍遍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做?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承认自己是何禹廷与常青公主的儿子? 不,绝不能这么做!只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母亲苦苦煎熬了四年,到死也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如果由自己说出去,岂非对不起九泉之下的母亲,而且……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振急匆匆赶 来,“凌大哥,您在这儿哪,大人就要升堂问案了,快走吧!” 凌云哑然道:“还是葛氏的案子?” 杨振道:“是啊。我还听说,何大人也要来呢,这下案子可有的审了!” “何大人?……”凌云瞳孔微颤,眸光瞬间支离破碎;他原本苍白的脸更白了。 第162章 何禹廷恼羞成怒要杀了葛氏 刑部尚书府大堂之上。 吕文正正襟危坐;旁边设一椅子,何禹廷神态威严地端坐其上;应传霖气势凛然,在一旁按剑而立。 “吕大人,”何禹廷率先开了口,“我听说葛氏在贵府里;那贱妇丧心病狂,她的话你千万不可听信。” 吕文正道:“侯爷以为葛氏是来告您的状的?不仅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她还向本府透露了一桩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何禹廷有些困惑,“吕大人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了?” 吕文正轻叹一声,把脸转向徐直道:“徐先生,你把一切都禀告侯爷罢。” 徐直应了一声,走到何禹廷面前,恭恭敬敬冲他施了一礼,然后便不慌不忙把葛氏的遭遇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 特别是李瑞允在知道葛氏的底细、把她找去之后发生的那些惨痛的事情,浓墨重彩地重点渲染了一番。 何禹廷听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逐渐变得僵硬;他半天才缓过神,喃喃道:“吕大人是说,四年前我那认祖归宗、后又不幸夭亡的儿子成麟是假的?是李瑞允那厮冒充的?这……怎么可能?” 吕文正站起身,向他敛衽一礼,正色道:“侯爷要不要看看相关的证据,见见相关的人证。” 徐直目光炯炯地望了他一眼道:“侯爷,此事确实是铁证如山,千真万确。” 何禹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望向吕文正的眼神也愈发晦涩纠结,“那……我真正的儿子呢,他现在又在哪里?” 吕文正黯然摇摇头。 何禹廷道:“那葛氏呢,葛氏又在哪里?吕大人,你能不能让本宫见见她?” 吕文正道:“好吧。”吩咐人去带葛氏。 少许,葛氏一瘸一拐从外面走进来,颤巍巍地拜见了吕文正。 何禹廷见到葛氏那狼狈丑陋的形容,不由一呆。他真的不敢相信,面前这衣衫褴褛、面目丑陋的老太婆,居然会是二十多年前那位妩媚妖娆、与自己曾经春风几度的美丽少妇! 葛氏此时亦抬起头,直视着何禹廷的脸冷笑道:“驸马爷,别来无恙?” 何禹廷直直地盯着葛氏的脸,从她的脸上,他依稀寻觅到了当年那个美丽少妇的影子。他轻叹一声,“葛氏,真的是你?” 葛氏充满怨恨的眸子里散发出冷戾的光芒,她凄厉地笑道:“驸马爷飞黄腾达,大富大贵,还会记得我这个一文不名、人人唾弃的贱妇么?” 何禹廷强忍住怒气,“葛氏,我先不与你理论这些;你现在只告诉我,我的儿子成麟他现在哪里?” 这时,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大人,凌统领回来了!” 吕文正若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让他进来。” 须臾,凌云一身白衣,神色清冷地走了进来。他先向吕大人见了礼,又转过身来拜见何禹廷。 何禹廷此时只觉心烦意乱;他一门心思只想从葛氏那里问出自己儿子的下落,又哪有心情去搭理凌云,跟他多说一句话。他几乎连正眼都没有瞧凌云一下,只是敷衍性地摆了摆手,让他退到一边去。 他又怎能体会到凌云此时是一份怎样的心情;他更不会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儿子,就站在他的面前! 凌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到一边,静观着事情的发展。 满是落寞地望着何禹廷,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在那一刻,他忽然困惑了:难道面前这个人就是自己所谓的生身父亲吗?自己身上流淌着的就是他的血吗? 往事历历,在眼前如过电般闪现着;再望望眼前之人那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凌云忽然觉得他好陌生,距离自己又是那样的遥远…… 他心里已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油然升上心头。 何禹廷此时却完全不能体会凌云那痛苦复杂的心情,只是继续逼问葛氏:“葛氏,我儿子到底在哪里,如果你说出来了,还可以将功赎罪,本侯或许还能饶你一条性命。否则——” 葛氏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颤,惨笑道:“侯爷,你何必用这种威胁的口气?二十多年的非人折磨,我对这个冷漠的世间早就厌倦了,生死已不放在心上,我既然敢来此,就根本没打算活着出去!” 何禹廷被她那决绝的话语给噎住了,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葛氏又道:“侯爷,你儿子现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啊!其实方才我已经跟吕大人说过了,从二十年前我丢弃他的那一刻起,他便杳无音讯了……” 何禹廷脸色难看极了。他伤心,绝望,痛苦道:“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我原本以为四年前便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了,谁想竟会是假的! “你既然让我知道这一切是假的;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真正的儿子又在哪里?纵使我们这一辈人有错,但是孩子何辜?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灾难与不幸降临到他的头上?” 葛氏眼底弥漫上了一层雾气,苦笑道:“驸马爷,你终于承认自己错了,二十年哪,你的日子虽然过得悠闲舒适,但心里想来也不好受吧!” 何禹廷浓眉一挑,怒声道:“贱妇,你还有脸说!如果当初不是你丧心病狂,抱走了我的儿子,会成今天这个样子吗?你还我儿子命来!” 葛氏道:“驸马爷,你让我到哪里去挽回你儿子的命?我能给你的,只有我自己的命。” 何禹廷冷笑道:“你这条命又算什么,纵使你有十条命也抵不上我儿子的万分之一!” 葛氏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了起来,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与绝望;她眼泪横流,凄厉地笑着,几近崩溃道:“何禹廷,怎么说你我也有过曾经,没想到我在你的眼里竟是这样一文不值;自始至终,你一直把我当成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你失去了你的儿子,这是你的报应!你活该,你自作自受,哈哈哈……” 何禹廷脖子上的青筋暴得老高,怒叱道:“贱妇!”蓦地拔出宝剑,向葛氏头颅挥去! “咔!”的一下,何禹廷下落的剑势已被一枚暗器击中,剑锋一偏,贴着葛氏的衣襟从她身边滑了过去。 一旁的应传霖见状,不由脸色抖变,刷的扬起手中的长剑。 何禹廷眉毛竖起,勃然大怒道:“是谁?” 只听有人冷笑一声,一条黑色的人影如清风扫落叶一般,从刑部大堂的房檐上轻飘飘跃了下来,落地无声。 大堂上一阵骚乱,杨振等众侍卫皆是脸色一寒,齐刷刷地亮出了刀剑。 凌云亦俊眸一闪,原本黯淡的眼神里立时绽露出凌厉的寒芒;可是当他看清面前黑衣人的面貌时,脸色倏地变了,凌厉的眸光亦变得晦暗不明。 这半路杀出的黑衣人正是杜正海。 杜正海面孔冷冰冰的,满脸杀气,一双阴冷的眸子如利剑般死死盯着何禹廷,咬牙切齿道:“二十年的恩怨,今天总算可以做个彻底了结了——何禹廷,你去死罢!” 话音中,袖子一扬,漫天星光,寒光闪闪直扑何禹廷。 杜正海施的这式“山疑影动”,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的骇人招式。 那些银针从他袖中发出,看似无意地随手一扬,却针针直奔何禹廷的要害部位,包括头部,颈部,胸部,出手之狠辣绝情,令人骇然失色。 曾几何时,凌云亲眼见过杜正海施展同样的招式杀人,其威力与后果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眼见杜正海突然出手,而何禹廷躲闪不及、命在旦夕,他已来不及多想什么,更来不及拔剑相迎;遂下意识地一式“分花拂柳”,左手猛地推了何禹廷一把。 随之,他右手扬起剑柄,“云横秦岭”,“雪拥蓝关”,两式险招,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利落,巧极险极地挡住了那些几近何禹廷面前的银针。 杜正海本来刺杀何禹廷已成功在望,不想半路上凌云却插了一杠子,坏了他的大事,不由怒上心头,自思道:“毕竟是官府的人,关键时候还是官官相卫,向着他们自己人啊!” 想到此,他不由一阵心冷神凄,冲着凌云喝道:“凌云,真没想到,紧要关头你还是向着何禹廷,看来我当初还是看错了你,杜某真是白交你这个朋友了!” 凌云一语不发,心痛使他那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 何禹廷惊魂初定,回过神来,冲着吕文正喝道:“吕大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刑部尚书府的人都是吃素的吗?还不立即上前,把这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吕文正也缓过神来,吩咐道:“杨振,速速带人拿下刺客!” 杨振喏了一声,一声令下,立时刑部尚书府数十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手持刀剑,如潮水般涌了上去,把杜正海团团困在中央。 应传霖亦上前一步,手中长剑一指道:“杜正海,现在你已是穷途末路,不要再做无谓地顽抗了,乖乖地束手就擒罢!” 杜正海剑眉倒竖,眸子猩红,咬牙切齿道:“大丈夫受杀不受辱,杜某就算是死也不会屈服的——来吧,今天你我就拼个鱼死网破!” 第163章 何禹廷终于答应放杜正海离开了 何禹廷被葛氏激怒,拔出宝剑就要杀她;千钧一发的时刻,杜正海突然现身,出手阻止。 眼见自己被刑部尚书府与侯爷府无数侍卫团团围住,杜正海眸子猩红,咬牙切齿道:“大丈夫受杀不受辱,杜某就算是死也不会屈服的——来吧,今天你我就拼个鱼死网破!” 何禹廷目露睥睨的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不自量力的东西!杜正海,你不是想杀我报仇雪恨吗,那本宫倒要看看今天到底是谁杀谁?哈哈哈……” 笑罢,他冷厉的眸光一沉,厉声道:“你们还愣着干嘛,上!” 包括应传霖,杨振在内,刑部尚书府与侯爷府的众侍卫皆呼喝一声,手持刀剑,一拥而上。 一场惨烈的厮杀,只杀的血流满地,风云为之变色。 此时的杜正海已满身是血。到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沾染的,到底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他只是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到处,衣角裂开,血光一片…… 凌云默默望着面前这场惨烈的厮杀,只觉得心里乱极了。 一边是与自己有着至亲关系的生身父亲,一边是与自己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他不知道在这场生死角逐中,他应该帮谁,又该怎么帮。 忽然,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想的念头涌上心头: 如果这时候把自己的身世当众公布出去,说明自己就是真正的何府大公子何成麟,岂不就可以证明葛氏当年并没有杀死何府公子么?杜正海母子或许就可以免除这场灭顶之灾了!可是…… 心思百转之间,他又踌躇了。只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母亲苦苦煎熬了四年,到死也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如果从自己口里说出去,岂非对不起九泉之下的母亲;而且…… 葛氏呆呆地望着面前这血腥惨烈的场景,只觉肝胆俱裂。 眼见儿子身上的伤口在一处处地增加,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葬身于众侍卫的刀剑之下,她那颗原本已伤痕累累的心就像被一把锋利的刀刃绞动着一般,只痛得喘不过气来。 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她蓦地大吼一声:“住手!……快住手!……” 吕文正闻言,急忙吩咐道:“住手!” 众人停了手,无数双诧异不解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了葛氏身上。 葛氏激荡的心情此时略略平复了一些;她幽深的眸光一转,望向何禹廷道:“何大人,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儿子现在何处吗,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 凌云闻言一怔,什么,葛氏居然会知道何府公子的下落?难道……他困惑地望着她。 只听葛氏又道:“但条件是,你必须放了我的儿子。” 何禹廷神色狐疑地望了她一眼,“什么,你知道我儿子在哪里,可是你方才不是说不知道我儿子的下落吗?” 葛氏垂下眼睑,遮住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轻叹一声道:“何禹廷,你把我害的这么惨,我恨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把你儿子的下落告诉你,让你们父子团聚?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了,为了救我的儿子,我只能把何府公子的下落告诉你了!只是不知道驸马爷愿不愿做这笔交易啊?” 何禹廷深沉的眸光闪了闪,沉吟了一下道:“葛氏,我又怎么知道你方才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谁敢保证你不是在跟我玩什么花样呢?” 葛氏闻言不由苦笑了一声,笑意里是满满的嘲讽与不屑,“到了现在,驸马爷居然还这么理智冷静,贱妇对驸马爷可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何禹廷,实话跟你说吧,我并没有什么更好的证据来证明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算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我失去自己的儿子,那你也永远别想见到你自己的儿子。驸马爷,究竟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吧!” 应传霖阴鸷的目光转了转道:“侯爷,别听这贱妇的胡言乱语,她是在骗你的!” 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何禹廷一时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迟疑了一下,把征求意见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吕文正。 吕文正眉心微微蹙了蹙道:“侯爷,还是侯爷府大公子的下落要紧;以本府之见,不如先放了杜正海,等找到侯爷府大公子再做计议。” 徐直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学生以为,吕大人所言及是;虽然有取有舍,但总比两败俱伤的好。” 凌云在一旁却是一言不发。他只是神色淡漠地望着何禹廷,他要看看自己这所谓的父亲在这件事情上究竟如何抉择。 何禹廷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葛氏,我可以放你儿子走;但你也必须言而有信,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葛氏原本晦暗幽深的眸光里此时透出一丝潋滟的光彩,“好,侯爷,咱们一言为定!” 说着她转过脸去,满是殷切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儿子,声音已几近哽咽了,“海儿,快走!……” 杜正海却断然摇摇头道:“不,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大家要生就一起生,要死就一起死……” 葛氏知道自己儿子的执拗性子又上来了;她脸色一沉,忽然抬手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决绝地横在胸前,嘶声道:“海儿,你是想逼你母亲去死吗?如果你不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面对母亲这过激的行为,杜正海有些手足无措,一时呆住了。 葛氏眸光中隐隐有细碎的波光在闪动,她声嘶力竭道:“海儿,听为娘的话,不要再让为娘操心了,快点走,只要你好好的……”她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望着母亲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那双波光湛湛、满是哀痛的眼,杜正海的心痛苦地抽搐起来,颤声道:“娘……” 听着儿子的一声“娘”,葛氏不觉泪流满面,喃喃道:“好……好……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娘了,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娘了……好孩子,有你句话,为娘就是死了,也无憾了……” 杜正海泪落如雨,“普通”一声跪倒在母亲脚下,泣不成声。母子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堂上众人大都被面前这催人泪下的场景所感,不禁摇头叹息;只有何禹廷与应传霖不屑一顾,满是鄙夷地撇了撇嘴,凉凉地转过脸去。 凌云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看着别人母子相认,他不由想到了自己…… 但很快他便缓过神来,心想:“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不能让杜正海再耽误下去了,必须马上让他离开这里!” 他清朗的目光一转,冲着吕文正一拱手道:“大人,事不宜迟,现在是否马上安排侍卫带着杜正海离开此处?” 吕文正经凌云提醒,亦缓过神来,点点头道:“好,就依凌统领之见。杨振,你立即率领侍卫即刻把杜正海带离此处,不得有误!” 杨振喏了一声,走上前对着杜正海冷冷道:“杜正海,不要再拖延时间了,走吧!” 葛氏见状,恋恋不舍地放开紧紧抱着儿子的双手,擦擦眼泪道:“海儿,听娘的话,快走吧!” 杜正海跪在地上,默默冲着葛氏深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随着杨振等人走了出去。 杜正海刚出大堂,吕文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让徐直取来龙凤玉符,吩咐凌云道:“凌统领,你立即拿着这龙凤玉符追上他们,若是沿途胆敢有人阻拦,便以此符示之,方可保证一路畅通无阻。” 凌云双手接过龙凤玉符道:“是!” 却说凌云疾步如飞,风风火火出了府门;这时侍从牵过一匹快马,凌云飞身上马,打马扬鞭,很快便追上了杜正海与杨振他们。 手持龙凤玉符的感觉真的不一样,所到之处果然是一路顺风,畅通无阻;各个关卡的将领与侍卫见了,无不垂手侍立,纷纷让路。 到了城门口时,正好遇到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带着四大侍卫袁超、赵颖、孙国雄、刘遇杰及一干侍卫在此执勤。 见到刑部尚书府的人带着杜正海经过此处,便气势汹汹地上前盘问。 凌云微微勾了勾唇角,举起手中的龙凤玉符,不紧不慢道:“奉吕大人之命,出城公干,所有人等一律不许阻拦!” 李之山揶揄的眸光闪了闪,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凌统领啊,您带着这么多人急急匆匆赶来,这是要去哪儿啊?” 凌云目光如带了寒意的刀刃,声音冷硬道:“对不起,李大人,这是府中机密,请恕凌某不能相告。” 说毕,微微颦了颦剑眉,一扬手道:“走!”带着杜正海,同了杨振及刑部尚书府众侍卫风驰电掣而去。 李之山现在是皇宫大内侍卫统领,属正三品;而凌云乃是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原来也属正三品,只是后来因为皇上将浣玉郡主赐婚于他,遂擢升为正二品,于是在品级上便高出了李之山一级。 就因为这件事情,李之山对凌云很是不齿。 此时望着凌云等人远去的冷漠背影,李之山轻蔑地撇了撇嘴,鼻子哼了一声道:“除了长了一副迷死天下女人的外表,也没见你凌云有何过人之处哪——哼,不就是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吗,神气什么啊!……” 第164章 葛氏承认小公子是她亲手杀的 凌云手持龙凤玉符,一路上畅通无阻,与杨振等人带着杜正海出了京城数十里,在一片桑林旁停下了。 望着深秋萧索凄清的景色,凌云忽然想起了四年前,那时也是深秋,也是在这个地方,他奉命护送杜正海经过这里;当时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如在昨天…… 如今想着往事,仿佛像一场梦似的,凌云心里不由一阵怅然。他回过脸,望着杜正海道:“就到这里吧。杜兄,你好自为之罢,我们该回去复命了。” 杜正海眸色冷如冰霜,死死盯着凌云道:“凌云,告诉我,方才为什么要帮着何禹廷?” 凌云的心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一时呆住。 杜正海恨恨道:“你明明知道那个狗贼卑鄙龌龊,害得我家破人亡;你明明知道我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我做梦都想杀了他,可你为什么要帮着他?要不是你,我早就杀了他了,凌云,都是你坏了我的事!说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振见杜正海对凌云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不由大怒:“杜正海,你大胆,竟敢这样对凌统领说话!你……” 凌云抬手拦住了杨振,他目光寒凉地望着杜正海,声线低沉道:“这件事现在我不想做过多的解释,以后你会明白的。杜兄,听我一言,马上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杜正海赤红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怒声道:“不要叫我杜兄,你不配!哼,想想过去,我真是太天真了,居然把你当成朋友;其实我早就应该明白,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跟官场上那些狗苟营生的势利小人没什么区别!” 杨振气得浓眉一竖,方要发作,已被凌云抬手止住。 他苦笑一声,木然道:“随你怎么说好了。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杜正海,你的命是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才救出来的,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母亲。” 说罢,凌云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对着杨振等人道:“咱们回去吧。”调转马头,径自而去,只留下一个冷清孤寂的背影…… 凌云、杨振等人回到刑部大堂,向吕文正复命。 得知杜正海安全离开了京城,葛氏长长地出了口气。 何禹廷道:“葛氏,你的儿子已经安全离开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的麟儿现在何处了吧?” 葛氏轻轻叹了口气道,“好的,驸马爷,就让贱妇告诉你事情的始末罢。” “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天——四月十九,我记得很清楚,我带着小公子来到京城外面的榆林地带,在一片灌木丛旁停下了。 “当时,小公子好奇地问我,‘奶妈,咱们到这儿来干什么,奶妈是想跟麟儿玩藏猫猫吗?’? 我说,‘是啊,麟儿。不过今天的藏猫猫跟以前不一样,咱们先玩个游戏好不好,你是好人,我是坏人,你躲起来,我来抓你,如果让坏人捉到好人了,坏人就杀死好人,好不好?’ “小公子天真地问,‘为什么坏人抓到好人了,就要把他杀死啊?’? ?我说,‘因为他是坏人啊!麟儿,你说这个游戏一定很好玩,是不是?’ 小公子高兴地直拍手。 “ 于是我便跟他在林子里玩起了这个游戏。后来,我真的抓到了他,我便跟他说,‘麟儿,坏人抓到好人就要杀死他了,是不是?现在我可要动手了!’ “小公子问,‘那好人一定会向坏人求饶是不是?’? ?我恶狠狠地说,‘求饶也不行!’ 取出一条事先准备好的汗巾子,猛地套在了小公子的脖子上……” 何禹廷脸色惨白道:“你……你真的杀死了他?” 葛氏道:“是啊,我用汗巾子勒住小公子的脖子,手上一点点用力;看到小公子在我的手上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哭喊,求饶,跟我说,‘奶妈,不要,不要跟麟儿玩藏猫猫了,麟儿一定听话,一定乖……’我只觉得痛快极了。 “后来,见小公子的气息越来越弱,直到最后没了声音,我才松开了手。望着躺在地上的小公子,我的眼泪不觉也流了下来……” 葛氏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泪流满面了。 听着葛氏对二十年四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惨痛往事的回忆,凌云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他一直都是人们心中仰为观止的英雄豪杰,他也曾经自诩能力超强,内心强大;可是如今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才知道自己是如此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 其实在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永远强大的人,只有一时强大的人——就像是二十四年前的他。 因为当时他还太小,即使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妇人面前,也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 那次的惨痛经历对他来说几乎就是致命的;而且他的命运也因此而发生了天差地别的改变。 试想,一个脆弱无助的孩子在那么小的年纪,便经历了那么沉重的惊吓与打击,还因此而差点丧命,其幼小稚嫩的心灵又怎么能承受的了?于是,在种种原因促成之下,他对三岁之前的事情竟然完全失忆了。 但现在听着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再由葛氏口中一点点地重新揭露出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就像是一直不敢碰触的伤疤忽然被硬生生撕裂开了一般,钻心彻骨地疼痛着。 神思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四年前,自己因故找吕大人而第一次去侯爷府;一路行来,望着沿途的房屋院落,亭台楼阁,竟然似曾相识,甚至是倍感熟稔。 当时曾为此而困惑不解,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在那一瞬间,他原本懵懂混沌的脑子里,忽然间便如打开了一扇天窗似的豁然开朗了。 三岁之前的那些记忆,一股脑儿如潮水般重新涌回到他的脑海里面,一点一滴,皆历历在目,清晰可数。 此时,他终于把曾经丢失的记忆全都找回来了。 他轻轻吁了口气,勉强回笼了一下自己那纷乱的思绪,茫然转过脸来望着何禹廷与葛氏那决绝对峙的场面,他只觉的自己的心更痛了…… 何禹廷又怎能体会的到凌云那份痛楚的心情,他现在的心思全都在葛氏身上。 他横眉怒目,指着葛氏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人,你杀了我的儿子,你杀了我的儿子……可是方才你还说,你会告诉我、我儿子的去处的,原来你还是在骗我!” 葛氏道:“驸马爷,我没有骗你,我方才只是说会告诉你小公子的下落,并没有说小公子还活在这个世上啊!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小公子的去处了,他的魂魄就在城外那片榆树林里,尸体恐怕是找不到了……” 何禹廷脸色铁青,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冲着吕文正道:“吕大人,这个贱妇的话你可都听到了;她丧心病狂,害死了我的儿子,你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杀了这贱妇,为我儿子报仇雪恨!” 吕文正蹙起眉头,撵须沉吟着,没有说话。 这时凌云忽然惊叫了一声:“小心!……”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便见眼前寒光一闪,葛氏蓦地挥起手里的那把短刃,像疯了似的向着何禹廷的前胸刺去! 何禹廷一时惊得目瞪口呆,想要躲闪已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站在他身边的凌云来不及拔剑,只好右臂扬起,一式凌厉的“单掌开碑”,奋力推了何禹廷一把。 葛氏的短刃紧贴着何禹廷的衣际滑了过去,却正正扎在了凌云的身上! 多亏凌云身手敏捷。他灵巧地一错身子,利刃才没有击中要害部位,只是在右肋上划了一道,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立时血流如柱。 葛氏眼见刺杀何禹廷不成,不由地心灰意冷,她惨笑一声,反转刀刃向着自己的前胸扎去! 凌云骇然变色,失声叫道:“杜夫人!……”强忍着剧烈的伤痛,施出一式“北风吹雪”,勉强探出右臂想去格挡她的刀刃。 可他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葛氏的刀刃虽然稍微偏了一些,但还是深深透入了她自己的左胸! 鲜血如喷泉般涌了出来,恍如一朵妖艳多姿的扶桑花似的,尽情绽放着,红的刺眼,直令人触目惊心。 葛氏惨痛地嘶叫一声,身子如在秋风中凌乱的枯叶一般,簌簌瑟索着,最终不支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凌云一个箭步冲上前,俯下身颤抖着手扶起了她的身躯,连声叫道:“杜夫人!杜夫人!……” 葛氏此时脸色灰败,濒临死亡的眸光里透出的哀凄与无助,只令凌云一阵阵地心冷神凄;从那个绝望的眼神里,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无可恋。 葛氏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来,便头一歪,身子不动了。 凌云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在她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内隐隐绰绰激荡着。 他紧绷的心弦不觉稍稍松弛了一些,急忙回转身吩咐旁边的侍卫道:“快去请太医!……” 第165章 凌云:你的儿子并没有死! 葛氏见刺杀何禹廷不成,遂反转刀刃深深透入了自己的前胸。 凌云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在她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内隐隐绰绰激荡着。 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急忙回身吩咐旁边的侍卫道:“快去请太医!……” 须臾,王太医带着几个弟子急匆匆赶来了;先观察葛氏的脸色,又为她把了一下脉,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位夫人恐怕是不行了……” 凌云只觉心里由内而外一阵阵地发冷;他一把抓住王太医的胳膊,以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先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求你了!……” 王太医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凌云那张惨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和那几乎被鲜血染红的半边身子,不禁皱了皱眉头道:“凌统领的伤势也不轻啊,亦必须尽快医治,否则……” 凌云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求先生务必救救杜夫人……” 王太医有些无语地望了凌云一眼,“医者仁心,在下自会尽力而为的。只是结果如何,也只有尽人事而听天意了。” 说罢,吩咐几个弟子把葛氏搀扶下去了。 这时何禹廷也回过神来,冷冷道:“凌统领,这个贱妇丧心病狂,死有余辜,你又何必怜惜她?” 凌云抬起清冷的眸子,神色淡漠地望着他,他忽然觉的面前这个人好陌生。 他对何禹廷的感觉,除了那种天意难违的血缘关系在不时折磨着他那复杂的心绪外,便只有鄙视与不齿,甚至是深深的怨恨。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时刻,他为什么要奋不顾身地两次出手救他?难道只为了那不愿意承认的父子天性么? 何禹廷被凌云那凛然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道:“今天两次遇险,都多亏了凌统领舍身相救,凌统领的救命之恩本宫没齿难忘,日后必会报答。对了凌统领,你的伤势不碍事罢?” 凌云的眸光如结了冰似的冷淡疏离,漠然道:“没事。凌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何大人成全。” “凌统领请说。” 凌云道:“请何大人答应凌云,如果葛氏能侥幸躲过此劫,请何大人不要再追究以往的事情,放过她这一次。” 何禹廷有些不解地望了他一眼,沉声道:“志超,你为什么一直袒护着这个贱妇?方才可是她伤了你啊!” 凌云心里一阵怆然;他黯然垂眸,哑然道:“她也是个可怜之人,何况这也不全是她的过错。” 何禹廷眼底骤然聚起一抹猩红,切齿道:“这还不是她的过错?她罪大恶极,杀死了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并没有死!”凌云情绪激动之下,竟然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方后悔自己的失言。 何禹廷眸子里跳过一抹惊艳的波光,急切道:“什么,我的儿子没有死,你知道?……志超,快告诉我,他在哪儿?他究竟在哪儿?” 凌云望着何禹廷那充满期盼与希翼的眼神,只觉心里乱极了;他黯然垂下星眸,尽力掩饰住眸底那晦暗不明的情愫,有气无力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望着凌云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何禹廷心里不由升起了疑云。 何禹廷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心机深沉,思路通透,很难有什么隐晦的事情能瞒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此时只从凌云那反常的情绪里,他便意识到凌云必定知道关于他儿子何成麟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于是强烈的好奇心瞬间攫取了他整个思绪。 他方要趁热打铁、一问究竟,忽听堂下侍卫喊道:“郡主驾到!” 何禹廷原本激荡的心潮立时如浇了一盆冷水般冷却下来,掩饰不住的失落与沮丧形于脸上;他不由恹恹垂下头去。 原来浣玉郡主在后面听雨竹、雨墨几个小厮说起前面发生的变故,十分担心;尤其后来听说凌云负伤,更是心急如焚,便急急忙忙地赶了来。 却说浣玉郡主一身白色霓裳,姗姗上的堂来,先向吕大人与何禹廷见了礼;然后径自走到凌云面前,关心地问道:“郡马,你的伤不要紧吧?” 凌云脸色苍白,颓然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浣玉一眼瞥去,只见他的前襟完全被鲜血染红,此时已然凝固,斑斑驳驳地粘连在了身上,就像是晚春时节被碾落成尘的满地落花似的,一团团的凌乱着,红的刺眼,让人看了只觉的触目惊心,心冷神凄。 浣玉不由花容失色道:“还说没事?流了这么多的血!快去传太医!”…… 凌云方才只顾着担忧葛氏的生死,并不觉得如何疼痛,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些;这时候回过神来,他才觉出自己真正的虚脱。 他只觉眼前一片眩晕,不由痛楚地低吟一声,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俯伏跌了下来。 一旁的浣玉郡主见状,慌忙抢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子,紧紧拥在自己怀里,连声叫道:“郡马,郡马,你怎么样了?……” 太医很快赶来,搀扶着凌云下去了。吕文正与徐直亦十分放心不下凌云的伤情,遂潦草地冲着何禹廷拱了拱手,也跟着去了。 何禹廷默默望着凌云等人远去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凌云被众人扶回了郡马府。太医忙着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又开了几副上等的良药以为内服。 凌云的伤势并无甚大碍;他身体的虚脱与眩晕,多是因为失血过多以及心理受到极度刺激而情绪激动所致。 凌云在浣云阁里静养了两日,情绪已然平复了一些,伤情亦好了许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浣玉郡主也终于长舒一口气,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凌云那动荡不安的身心虽然得到了暂时的安置;可是他依然愁肠百结,心事重重。 而且现在最令他放心不下的,还是葛氏的情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葛氏虽然与他没有什么深交,甚至他与她之间的仇恨更深一些;可是,她毕竟是杜正海的亲生母亲。 当时他护送杜正海离开京城的时候,关于自己的母亲,杜正海虽然没有对他提出什么特别要求,可是他潜意识里却在一遍遍地强迫自己,一定要尽其最大的能力去保她周全。这是其一。 其二,她还是自己曾经的乳母,虽然当初她差点要了他的命…… 葛氏现在应该还在刑部尚书府。已经两天过去了,他不知道葛氏现在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何禹廷有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携怨报复她?她的伤势那么重,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决定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一定要去一趟刑部尚书府,探视一下她的情形。 这天晚上。夜色空蒙,月光如水。 刑部尚书府一处厢房之中,葛氏身体僵直地躺在软榻上,身体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那暗淡无神的目光偶尔转动一下,不知情的人几乎以为她就是个死人了。 她那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枯瘦的脸上透着的是无尽的麻木与绝望;深深凹陷进去的嘴巴微微嗫嚅着,在颤抖中发出模糊难辨的呢喃声。 她肉体上的伤势很重,而她心里的伤痛却更重;此时的她,已是万念俱灰,心如稿木了。 按照吕大人与凌云他们的嘱托,王太医与几个小弟子在一边悉心照料着她,喂汤喂药;可是这对于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凌云一步一挨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太医急忙迎了上去。 他见凌云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紧抿的嘴唇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急忙上前扶住他道:“凌统领,你这是不要命了吗?你的伤势还没好呢,就这么远的路自己跑了来……” 凌云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微弱道:“我没事。我就想过来看看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王太医轻轻摇了摇头道:“再高明的医生,也救不了一个没有任何求生意志的人啊!” 凌云听了,心里一阵悲怆;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先下去。 王太医见他心思决绝,神色坚定,知道也阻拦不了,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不放心地嘱咐道:“凌统领,您可不能耽误得时间太长了,否则您的身体也会承受不了的……您要是因此再出个什么意外,吕大人与郡主会揭了小的的皮的……” 凌云有些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你先出去吧。” 王太医轻噫一声,不好再说什么;只轻轻掩上房门,与几个小弟子悄悄退出去了。 此时,房中只有凌云与葛氏两个人。 凌云有些艰难地一步步走到葛氏软榻前,默默望着那个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重伤之人,久久伫立,半晌无言。 葛氏的伤势虽然很重,但神志却依然清晰。她缓缓睁开眼,瞄了一眼呆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轻轻嘘了口气,以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口气道:“领统领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 第166章 凌云告诉葛氏他就是侯爷府公子 葛氏身受重伤,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忽然见凌云拖着伤病的身子挣扎着来看她,遂缓缓睁开眼,以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道:“凌统领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 凌云跟她仿佛是一个节奏似的,面无表情道:“凌云来此,是想告诉杜夫人两件事情的。” 葛氏有气无力道:“什么事?” 凌云道:“第一件事情,是关于令郎杜正海的事情。” 葛氏没有神采的眼睛里立时泛起一片震颤的涟漪,急促道:“他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凌云望着她那瞬间跳跃的激荡情绪,心里不由一阵悲哀,默然道:“杜夫人放心,凌云早已把他安全送出京城了,他现在很好。” 葛氏长长出了口气,眼睛里似有细碎的波光在隐隐闪动,“那就好……” 凌云咬了咬嘴唇道:“还有,杜正海临行的时候曾特意嘱托过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他是我的朋友,他的托付我必会尽心尽力去达成;所以为了不辜负我对他的承诺,也为了成全他对你的一片孝敬之情,反哺之恩,请杜夫人一定要保重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葛氏惨痛地笑了一声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我是想好好地活下去啊,可是何禹廷会放过我吗?我毕竟杀了他的儿子……” 凌云的心痛苦的抽搐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平静下来,故作轻松道:“当然会的,因为侯爷府公子并没有死,所以你也算不得杀了他的儿子了……” 葛氏惊异的“哦?”了一声,颤声道:“什么?侯爷府公子没有死?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云脸色变的苍白;他黯然垂下双眸,竭力掩饰住眸子里隐晦不明的情绪,半晌才缓缓抬起头,艰难地一字字挤出牙缝道:“因为,我就是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何成麟……” 葛氏脸色倏的变了;她惊诧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然后她便笑了起来,笑意里是满满的鄙夷与不屑:“凌统领,难道你也要冒充侯爷府大公子吗?这种伎俩,李瑞允早在四年之前就用过了,已经不好使了吧?” 凌云脸色平静如常,凝重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葛氏的嘲讽而有丝毫的改变。 他徐徐在葛氏病榻前俯下身来;然后慢慢抬手,解开自己的衣衫,坦露出了整个臂膀。 他虽然在伤病之中,但矫健的身材依然结实而健美,每一束肌肉都像是被雕刻出来似的,线条流畅,泛着性感的古铜色,显得健壮而温暖;左臂上面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在煜煜烛光的辉映下,闪烁着瑰丽迷人的色彩。 默默望着葛氏,凌云清朗的眸光中似有流丹溢翠的波光划过,他的声音亦几近哽咽了:“乳母,我真的是麟儿……” 葛氏嘴角撇了撇,不屑一顾道:“这个胎记谁都可以伪造,并不能说明什么。” 凌云心思一转,便知道她又想起了四年前李瑞允伪造麒麟胎记冒充侯爷府大公子的事情,不由一阵苦笑。 他重新穿好衣服,低头微微思索一下,遂探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葛氏面前。 葛氏的目光不由凝住了。原来凌云拿给她看的,正是那只丢失了二十多年的、金尊玉贵的护身符! 护身符的正面雕刻的是一副观音打坐合十之像;背面正中是“长命富贵”四个字,绕周一行小字:“庆历八年八月二十二”。 出神地望着这个光彩湛湛的护身符,葛氏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眩晕。老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嘶声道:“你……你怎么会有这个护身符的?” 凌云扬起脸,强忍着就要流下来的眼泪,哑然道:“是我母亲给我的。” 葛氏失声叫了起来:“你母亲?阮夫人?……” “不错。”凌云无力地点了点道:“二十四年前的一天,应该是四月十九吧,我的父亲与母亲午后去田间干活,路过榆林地带的那处灌木丛时,发现了躺在灌木丛旁边的我;当时他们见我奄奄一息,生死悬于一线,怜悯之心顿起,于是便抱养了我……” “当时我的父亲母亲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把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直到四年前,我的母亲在我师兄家里遇到了杜夫人您,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的母亲爱我至深,当她从杜夫人您的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已是心乱如麻。因为她曾经下定决心,一生一世都不让我知道自己被抱养的秘密,因为她太渴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同时也不想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纠结为难,所以便对我隐瞒了这件事情……” 葛氏听了,浑浊的眸光里瞬间支离破碎,喃喃道:“我明白了,原来这才是她背信弃义、离我而去的真正原因……其实她并不是畏惧权势,她也不是自私自利,她只是太害怕失去自己的孩子了……” 凌云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道:“杜夫人,您终于相信我的话了么?……” 葛氏泣道:“我可以不相信你的话,可是我却不能不相信一个深情的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一片拳拳之心。在这个世上,孩子就是一个母亲的全部,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可以不顾一切,哪怕是做错了也不会后悔……” 凌云心里一阵怆然;他黯然垂下眼睑,不发一语。 葛氏忽然道:“你的母亲呢?她现在何处,我想见见她。” 凌云的胸口仿佛被重锤猛击了一下似的,身形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痛楚地说不出话来。 葛氏见他神色悲戚,不由心里一颤,急促道:“我只是想跟她道个歉,当初我不该那样言辞激烈地对待她……怎么了,她是不是方便见我?……” 凌云眼前模糊一片,呜咽道:“她……已经不在了……” 葛氏瞳孔蓦地一颤:“你说什么?” 凌云泣不成声道:“她觉得愧对杜夫人,那日从大堂上退下来之后,便服毒自杀了……” 葛氏就像从高处跌落到谷底一般,脑子里懵懵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就如傻了一般。 良久她才缓过神来,自言自语道:“阮夫人,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对你说出那些过激的话来……我错了,我错了……” 凌云心痛如绞。 葛氏感伤之间,忽然心思一转,哀痛的目光里闪现出无尽怨毒的情绪,咬着牙道:“何禹廷,这都是你造的孽!如果不是你当初负了我,我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阮夫人又怎么会因此而死?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我恨死你了!……” 听着面前这疯狂的妇人对自己父亲字字泣血的咒骂,凌云心里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沮丧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饰住他眸底隐晦不明的情绪,只是沉默不语。 葛氏忽然蹙了蹙眉心,回拢了一下自己那怨天尤人的悲愤情绪,上下打量了凌云两眼,鼻子里哼出一声讥讽的轻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才是何禹廷的亲生儿子啊——怪不得在刑部大堂上你会一次次不顾一切地救他哪!还别说,仔细瞧瞧,你的神态样貌,言行举止,果然与何禹廷有七八分相像啊!真是可惜啊,我怎么早没有发现呢?” 凌云听葛氏口气里满是嘲讽的意味,心里不由怆然,浊声道:“杜夫人……” 葛氏眼睛一翻,冷笑一声道:“杜夫人?你怎么还叫我杜夫人?刚才你不是喊过我乳母吗?你怎么不叫了呢?何大公子?” 凌云这时候觉的自己右肋的伤口又在一阵阵抽痛了,眼前亦是一片片模糊。 他轻轻抽了口气,暗暗运功,尽力压制了一下体内那紊乱的气息,有些艰难地一字字挤出牙缝道:“杜夫人,请不要这样对我说话好吗?其实从内心深处,我真的不愿意事情会成这个样子的;我更希望自己不是什么侯爷府大公子,我只想清清白白、真真正正地做回我自己……可是所有的一切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了吗?……” 葛氏望着凌云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一阵抽痛,哑着嗓子缓缓道:“其实说起来,在这场孽债里面,你和我的海儿才是那最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人。唉!我的海儿我就不必说了,只说你罢。 “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天,我把你抱出驸马府,带到城外那片林子里,之后就发生了那些不可挽回的事情……麟儿,你现在只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现在还恨你的乳母吗?” 第167章 葛氏临终对凌云的哀哀恳求 凌云来刑部尚书府探视性命垂危的葛氏。 葛氏望着凌云伤心欲绝的样子,哑着嗓子缓缓道:“其实说起来,在这场孽债里面,你和我的海儿才是那最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人……麟儿,你只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现在还恨你的乳母吗?” 凌云的胸口就像被一把冰冷的利刃蓦的捅一下似的,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他沮丧地垂下头去,把两只手深深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 见凌云半天不说话,葛氏嘴唇痛苦地翕动了一下,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道:“唉!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的,又何必多此一问?其实这种事情任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会轻易放得下的,除非他是圣上或者傻子——麟儿,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逼问你,你也不用回答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道:“今天你刚来的时候就跟我说,要告诉我两件事情——你才是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就是你与我说的第二件事情吧?” 凌云默默点点头;然后艰难地抬起双眸,有些苦涩地望向她道:“乳母,其实我想过对你说我已经不再恨你了;可是曾经的那些事情又岂是简单的对与错、恨或否就能说的清楚的吗? “方才我就说过,从内心深处我根本就没有承认或者认为自己是什么侯爷府的大公子;所以这些问题你我就不要再去纠结一个是与否的答案了,可以吗?” 葛氏飘忽的眼神闪了闪,语气凉凉道:“凌统领毕竟是凌统领,说话就是深沉。想我葛氏,曾经是心比天高;可惜到头来终于还是命比纸薄啊!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原来也是我自作自受啊!” “凌统领,如今我身受重伤,恐怕也熬不了几时了;临死之前,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还请凌统领帮我达成这未了的心愿……” 凌云心里一沉,颤声道:“杜夫人,请你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好吗?只要有我在,一定会保你周全的……” 葛氏缓了口气,声音虚弱道:“我知道凌统领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可是我已经……不行了,你也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那么多心思了;只要能保全我的海儿,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凌云痛楚的眸子里弥漫上一层浓浓的雾气,浊声道:“杜夫人,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葛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忽然嘴一张,一口鲜血呛了出来,殷红了软榻前雪白的地面。 白的地,红的血, 交相辉映,鲜明地对峙着:凌云一眼望去,只觉凄神寒骨,眼前一阵阵晕眩…… 葛氏此时呼吸微弱,面无血色的脸上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她的眼神亦变的空洞晦暗,神思也开始恍惚了。 凌云见她那可怕的样子,心里抖得一颤;挣扎着站起身,想出门去喊王太医他们。 葛氏抖抖嗦嗦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襟,断断续续道:“不用去了,我已经不行了……凌统领,现在我只恳求你一件事,那就是我的海儿……何禹廷那个伪君子卑鄙歹毒,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所以我求你……一定要帮他,一定要帮他……一定……” 她低语呢喃着,气息越来越微弱,渐渐地没有了动静。 凌云只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连着呼唤了几声:“杜夫人!杜夫人!……”没有反应。 凌云颤抖着把手放到了她的鼻息上;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的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望着凌云,那眼神里蕴含着无数种隐晦不明的情绪,有不甘,有怨恨,还有牵挂…… 凌云在那一刻只觉浑身无力,双腿发软,眼前一片昏黑,周身冒出的虚汗把他的衣衫都沁透了。 他不由自主瘫坐在了地上,只觉自己沉重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眼前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这时候门开了,浣玉郡主带着几个丫头与侍从气急败坏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王太医等人。 原来方才王太医从葛氏的厢房里退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心情忐忑。 瞅着凌云那虚弱不堪的样子,他是真的怕这位郡马爷出什么意外,自己承担不起责任;于是便慌慌张张出了刑部尚书府,来到郡马府,吞吞吐吐地向浣玉郡主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而此时的浣玉郡主也正在气头上。 因为之前为凌云诊视治疗的太医曾一再嘱咐过:他的伤势虽然并不致命,但也不容小觑,必须要安心静养,才有望身体尽快恢复;千万不可随意走动,更不能私自外出。 浣玉郡主深爱凌云,只怕他会出什么意外,对太医的话自是言听计从。于是这两日来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时不时对着他撒娇卖萌,逗他开心。 今天晚上,她只因为一些琐事离开了一会儿,再返回浣云阁的寝室时,便不见了凌云的身影。 望着空空荡荡的锦塌,浣玉不由勃然大怒,对着凌云的两个小厮雨竹和雨墨大发雷霆,骂他俩一点用也没有,这么大个活人都看不住;只把他们两个骂了个狗血喷头。 两个小厮面如土色,抖音而立;在骄横强势的郡主面前,他们只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他们两个觉得也很委屈。在方才浣玉郡主出去的那个空档里,他们两个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凌云的病塌前,甚至连眼珠都不敢眨一下。 后来凌云说口里干的很,便让雨竹到外间去烧水,泡壶上好的龙井来;房里便只剩下雨墨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凌云又说想去更衣,于是雨墨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来到了外面。凌云让他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都厕。 雨墨焦急地在外面等着,一等也不出来,再等也不出来,他实在等不了了,便乍着胆子进了都厕。里面早已是空空如也…… 于是便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书说简短。凌云被浣玉郡主带人又接回了郡马府。 浣玉郡主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凌云终于重新“落回”到了她的手里,她总算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了。 “郡马,你是不是非要逼我把你给关起来,才不会四处乱跑啊?……” “你是不要命了吗,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去看一个罪妇?太医曾一再嘱咐,要你安心静养,不要到处乱跑,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你可知道当时我有多担心你吗?你能不能安分一点,不要再作贱自己的身体了,也不要再让我为你操心了?好吗?” 沉默是金。面对着浣玉郡主的雷霆之怒与喋喋不休,凌云选择了一语不发,只以沉默来对抗对方那絮絮叨叨的指责之言。 他并不是故作高深与矜持,他只是心烦意乱,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应付浣玉的指责与埋怨,更不想说一句话。 凌云此时依然沉浸在葛氏之死的悲痛氛围里不能自拔。 回想着葛氏临死前说过的那些话,那个绝望而又渴望眼神,他心里又是悲哀又是愧疚,自责自己最终还是不能保葛氏周全;自责自己对不起杜正海。 于是一连几日下来,他只呆呆地躺在锦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一句话也不说;对于浣玉的指责与埋怨,他直接选择了置若盲闻与不加理睬。 只气得浣玉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最后连她自己也烦了,也累了,只好悻悻地出去了。 房里便只余下凌云与雨竹、雨墨三个人。 终于清净了。凌云原来紧绷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一些,转过脸来吩咐道:“雨竹,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雨竹听了,吓得脸色倏的变了,普通一下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凌统领,您……您不是又要想出去吧?……求求您,千万不要再和小的玩什么调虎离山了!您要是再来这么一出,郡主怪罪起来,小的只恐连骨头都找不着了……” 凌云怔了一下,遂而便明白过来;任凭他此时的心情再如何郁闷,此时也忍不住喷的笑了,“雨竹,你说什么呢?什么调虎离山啊?别异想天开了,快去吧!” 雨竹这才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出去了。 凌云又把脸转向雨墨道:“怎么,上次我背着郡主出府去探视葛氏,她怪罪你们两个了么?” 雨墨吐了吐舌头,唉声叹气道:“岂止是怪罪啊,差点就把我俩的皮给揭了啊!哎呀,我的郡马爷,您是不知道啊,当时郡主有多凶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您小两口儿吵归吵闹归闹,那都是您俩的事吧,干吗要连累到小的们身上啊? “就说那一次吧,您跟郡主闹了别扭,郡主怒气冲冲来到您的寝室找您兴师问罪;那时您正在休息,小的守在门口,只是说了一句’凌统领正在休息,外人不得打扰’,就不明所以地挨了郡主一巴掌……” 凌云听了,不由惊愕地瞪大了墨玉般的眸子,“哦?为什么?……” 第168章 凌云与浣玉一番柔情被人搅了 浣云阁寝室里,趁着浣玉郡主出去的空档,雨墨正在向凌云大吐苦水: “就说那一次吧,您跟郡主闹了别扭,郡主怒气冲冲来到您的寝室找您兴师问罪;那时您正在休息,小的守在门口,只是说了一句’凌统领正在休息,外人不得打扰’,就不明所以地挨了郡主一巴掌……” 凌云听了,不由惊愕地瞪大了墨玉般的眸子,“哦?为什么?……” 雨墨道:“郡主当时声色俱厉道:” ’狗奴才,看好了,我是外人吗?’……”说到此,雨墨一脸委屈,依然有些心有余悸。 凌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沉吟了一下,复抬起脸来望着雨墨道:“雨墨,对不起,都是我做事考虑不周,连累了你们;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雨墨想起以往受到的那些憋屈,眼睛里不觉蒙上一层雾气,叹了口气道:“凌统领,不是小的背后说郡主的坏话,可是她那骄横泼辣的性子有时候真是让人受不了啊!整个京城,不,普天之下,大约也就只有您能克服得了啊——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被郡主给欺负死了……这叫什么来着……” 他搔了搔脑门,蓦的眼前一亮道:“对了,这就叫做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雨墨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忽见凌云清朗的眸光一掠,冲他施了个眼色;不由一愣,回转身来,只见浣玉郡主已冷若冰霜地站在他身后。 雨墨吓得一缩脖子,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浣玉盈盈如秋水般的眸光闪了闪,不紧不慢道:“雨墨,你这是长本事了啊!当着郡马的面就敢这样说我的坏话,你是想挑拨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啊,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雨墨不由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郡主面前,磕头如捣蒜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小的方才真的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小的要是真敢有那样的念头,就让小的头上生疮,脚上长脓,死了变个王八……” 浣玉郡主本来怒气冲冲,现在给雨墨这么一说,忍俊不禁喷的一声笑了。 凌云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道:“雨墨,你在乱说什么呢?方才你不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干嘛吓成这样啊?好了,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生死关头雨墨得到了郡马的庇护,立时如闻赦令,忙不迭应了一声,慌慌张张逃出门去了。 浣玉不高兴地瞅了凌云一眼道:“郡马,你倒挺会为好人情的啊!刚才他那样贬低我,说我的坏话,你都不以为意——你这当主子的,对下人也太好脾气了吧?” 凌云颦了颦剑眉,漫不经心道:“其实方才他也没有说错啊,事实本来就是这样么!” “本来就是这样的?……”浣玉眼睛微微一眯,冷冷道:“郡马,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凌云勾了勾唇角,牵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悠然说道:“难道不是么,你的性子本来就又骄横又泼辣么!先不说那些下人的情绪如何了;只说回我自己的感受吧——自从咱们两个成婚之后,你就没少欺负我啊! “比如那一次吧,我不过在外面忙碌了几天,没有回家陪你,你就又哭又闹,最后连我母亲也给惊动了,唉,害的我……”说到此他住口不说了,回想着当时的“惨痛经历”,他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沮丧地垂下头去。 浣玉却斜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活该,谁让你先欺负我来着?那时候我们刚刚成婚,新婚燕尔,你就故意冷落我……哼,那也是你自作自受!” 被她一番抢白,凌云就如泄了气的皮球似地垂下头去,有些自嘲地苦笑一声道:“瞧,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我的郡主夫人就是性格泼辣,一点亏都不吃哪!好吧我承认,那次是我有错在先了。” “难道不是吗?”浣玉得理不饶人,“再说这一次吧,太医明明让你安心静养,不要到处乱跑;可是你却非要背着我私自溜出去,害我担心了老半天——否则我也不会冲你发那么大的火了!你说,这次是不是你自作自受啊?你是不是承认自己又做错了?……” 凌云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夸张的口气道:“是是是,这次确实是我做错了!郡主夫人,在下这里向你赔罪了!是打是罚,凌云听凭郡主的发落!……” 说着他魅惑的眸光眨了眨,把自己性感浑厚的身躯紧紧贴靠在了浣玉那温香软玉般的身子上。 浣玉向他翻了个白眼道:“切,讨厌,没正经!……” 凌云迷离的眸子里透出丝丝温存的笑意,“如果太过正经了,那你我还是夫妻吗?不过郡主,你那刁蛮任性的脾气确实也该改改了啊,不要有事没事就冲着下人们大呼小叫的;答应我,做一个宽厚仁慈的好主母,同时也做一个体贴可人的好妻子,好吗?……” 浣玉停靠在凌云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那极富魅力的男性身体里散发出的阵阵如青草般芳醇的体香,不禁被他那浓浓的爱意融化了,眼睛里洋溢出如春水般柔柔荡漾着的笑意,软绵绵道:“好的,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凌云湿润的眸子里散发出炙热的光芒,低眉浅笑道:“这才是我通情达理的好夫人啊!……” “不过,”浣玉秋水般的眸光转了转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拿出点诚意来打动我一下,以示报答哦?” 凌云剑眉蹙了蹙,“拿出诚意来打动你……怎么打动你呢?” 浣玉瞅着他那低首沉吟的样子,不由秋波含笑,故意撩拨他道:“想你领统领,风流潇洒,人品一流,在京城里乃至整个天下都是风云叱咤的人物,怎么在我一个小女子面前就这么为难了呢?” 凌云抬起头,望着浣玉那几分调笑的眼睛,慵懒的眸子里幽幽泛着波光,阴恻恻道:“郡主,你这么说我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是让我以男色来勾引你啊?” 浣玉郡主两颊绯红,宛如桃花绽放,低头含笑道:“没正经!……” 凌云潋滟的目光一闪,狎昵地笑道:“没正经?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如果太过正经了,那还是夫妻吗?要不然我就再不正经一次,施个美男计,用美色来打动一下美丽高贵的郡主的芳心?” 说着他的眸子里某些失控的情绪翻腾着,俯下身气息粗重地吻上了浣玉那氤氲湿润的红唇。 “你……”浣玉的身体瞬间被束缚在凌云有力而温暖的怀抱里,未尽的语音亦被淹没在情意绵绵的吻里面。 凌云忽然“啊……”地低吟了一声,两情缱绻之间,身上的伤口已不意被触动;他轻轻吸了口气,苍白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艰难地抬起身来。 浣玉惊惶地望向他道:“怎么了?伤口又痛了吗?” 凌云脸色晦暗地点了点头。 浣玉原本火热的眸光里划过一丝失落,轻声道:“算了,还是身体要紧,我先扶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凌云暧昧的眼神转了转,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不用了,咱们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 浣玉喃喃道:“可是你的伤……” 凌云鹰隼般的眸光一闪,轻笑一声道:“有句话叫做’舍命陪君子’——为了你,我的命都可以不要,这点小伤又算什么?” 凌云素来都是清冷矜持、一本正经的,很少能像现在这样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而浣玉郡主本来便已春心萌动,如今在凌云那热情澎湃的激昂情绪带动下,早已是芳心悸动,情难自已。 于是两个血气方刚、热情如火的年轻人此时便干柴烈火地燃烧在了一起…… 这时外面的门忽然咔的响了一下,已有人头不抬眼不睁地推门走了进来,禀报道:“郡马,郡主,外面……” 话说到一半,他蓦地顿住了。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愣头青正是雨竹。 望着面前这辣眼睛的情形,他一时就像被钉在原处一样,呆住了。 不过很快雨竹便缓过神来;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跌跌撞撞向外面逃去;他一边跑着,一边喏喏连声道:“小的什么都没看见……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浣玉一番柔情蜜意被人搅和了,不禁有些懊丧,恶狠狠瞪了一眼这个没有眼力劲儿的下人,悻悻道:“真扫兴!……” 而凌云却被雨竹那惊惶失措的样子给逗笑了。他神色如常地缓缓坐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声音冷淡道:“回来!” 雨竹身子一颤,下意识地站住了。 凌云慢悠悠道:“雨竹,你有什么事吗?” 雨竹面色如土,两股战战,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悸不安中回拢过自己的情绪来,支支吾吾道:“没事……” “没事?……”凌云困惑地瞥了他一眼,“没事那你来做什么?” 雨竹这才回过神来,语无伦次道:“不不不,小的有事,小的……是有事来禀报郡马与郡主的……” “什么事?” 雨竹用手抚了一下砰砰乱跳的胸口,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启禀郡马郡主,外面侯爷府的管家何禄为求见!”…… 第169章 何禄为来逼问侯府公子下落了 却说凌云与浣玉,一番柔情蜜意被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小厮雨竹给搅了,不禁有些扫兴;凌云懒洋洋地问他有什么事? 雨竹诚惶诚恐地回答:“郡马,郡主,外面侯爷府的管家何禄为求见!” “侯爷府管家,他来做什么?”浣玉蹙了蹙秀眉,有些困惑。 凌云原本温润如玉的脸上立时浮上了一层冷意。一提到侯爷府,他便不由自主想到了何禹廷。他知道,何禄为这次来,一定是何禹廷派他来的,而且十之八九与侯爷府公子的下落有关。 浣玉见凌云忽然变了脸色,不禁有些奇怪道:“郡马,你怎么了?” 凌云清朗的神色宛如结了冰似的寒凉,声音淡漠道:“没事,让他在客厅里等我。” 雨竹惶然应了一声,出去安排了。 凌云换了身衣裳,然后由浣玉郡主搀扶着,不疾不徐地来到客厅里。 何禄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此时见两人款款走了进来,急忙抢前两步,恭恭敬敬见过了凌云和浣玉郡主;然后小心翼翼呈上一个锦盒,说道: “凌统领为救我家侯爷负伤,侯爷与公主很是过意不去,特意遣小人送来千年灵芝与天山雪莲各一株,以表谢意;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凌统领与郡主殿下笑纳。” 浣玉郡主含笑道:“天山雪莲与千年灵芝乃是世之珍品,这么贵重的礼品——” 话到一半,已被凌云截住。只听凌云淡淡道:“凌云多谢侯爷与公主的一番美意。侯爷乃是朝中重臣,而凌云是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保护朝廷官员安全乃是凌云职责所在,又何须言谢?这样的重礼凌云万万不敢接受,烦请何管家带回罢。” 何禄为一怔,“凌统领,这千年灵芝与天山雪莲乃是西域使节进贡的珍品,价值千金,对身体可是大补啊;况且侯爷与公主一片诚意,凌统领若是不受——” 浣玉亦道:“是啊郡马,常青姑姑与姑父一片诚意,咱们就收下吧!” 凌云目光冷如冰霜道:“郡主,别说了,总之这些东西我是不会收的,你要是喜欢自己留着好了。” 浣玉见凌云语气果决,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知道他那执拗性子又上来了,只好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何禄为被凌云直言拒绝,瞬间觉得难堪无比,脸色涨得通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云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冷淡道:“何管家还有别的事吗?” 何禄为毕竟是侯爷府管家,见多识广,处事老道而干练;在一时的尴尬之后,他很快便缓过神来,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遂轻轻咳嗽了一下,不自在地掩饰着脸上的窘态,干笑一声道:“凌统领这么一问,小的忽然想起来了,正有一件事情要请教凌统领呢!” 凌云面无表情道:“什么事?” 何禄为深邃的目光一转,望了望旁边的浣玉与雨竹等人,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道:“这件事情是侯爷亲自托付小人来请教凌统领的,在这里讲恐怕不太方便,不知凌统领可否借一步说话?” 凌云一抿嘴唇,断然道:“不用了,这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何管家就请直言吧!” 何禄为见凌云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无可奈何道:“好吧,那小的就直言不讳了。是这样的,上次在刑部大堂上——” 说着他低头思忖了一下,斟酌着说话的口气与方式,小心翼翼道:“凌统领曾经跟侯爷说过,知道一些关于侯爷府大公子的消息;上次侯爷回府之后,思之再三,一直对此事不能释怀,因为在大堂之上人多眼杂,有些事情不方便询问,于是特意遣了小人过来,请教一下具体的情形。”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站起身来冲着凌云深深一揖,言辞恳切道:“侯爷一片爱子之意,拳拳之心,现于言表;其真诚之心,殷切之意,想来为人子女者都能深深体会,所以小的在这里恳请凌统领,对于侯爷府大公子的相关事情能够不吝赐教。” 原来,上次何禹廷从刑部大堂回到侯爷府之后,回想着大堂上那些繁琐揪心的事情,一直是郁郁寡欢,愁肠百结。 他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常青公主也心事重重地过来找他了。 常青公主虽然不过问朝野之事,但是她信息灵通,京城里朝堂里,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她的耳目的。 当天,她从几个侍从口中得知刑部大堂上葛氏告状的事情,不由地大惊失色。 令她震惊的不仅仅是葛氏状告何禹廷的事,而是从葛氏口里揭露出来的那些石破天惊的事情——特别是四年前天枭帮主李瑞允冒充侯爷府大公子认祖归宗的事情。 闹了半天,沸沸扬扬的侯爷府大公子认祖归宗之事竟然是一场乌龙?也就是说,一年前被刺杀的侯爷府大公子也是假的,而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有可能还活在这个世上! 尤其是常青公主从何禹廷那里听说,凌云曾无意间话赶话透露出的那句话:“你的儿子并没有死!……”更是瞋目结舌,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半天她才回过神,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而且这件事凌云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他不会是在骗你吧?” 何禹廷幽深的眸光闪了闪,沉声道:“不会的。从当时他那反常的情绪里,我就知道,他必定知道一些关于麟儿的事情;而且他是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专门负责各类案件调查,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不足为奇啊!” 常青公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我这就去一趟郡马府,找他问问关于麟儿的事情!”说着,起身往外就走。 何禹廷急忙抢步上前一把拽住她道:“我的公主,你现在行事怎么也这么莽撞啊!我不过是在刑部大堂上偶尔听凌云随便说了这么一句,事后再追问事情原委的时候,他就闪烁其词,避而不谈了;我也琢磨不透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啊?你如果这么冒冒失失的去了,不但有失礼数,恐怕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吧!” 常青公主眸光一沉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何禹廷眉心拧了起来,幽幽道:“要不,就让管家先去郡马府找凌云探探口风吧!”…… 于是就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这里再说回何禄为。字斟句酌地把自己的来意表达明白后,便把希翼的眼神望向凌云,等着他把侯爷府大公子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凌云默然望着对方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心口就像被捅了一刀似的,一阵阵钻心彻骨地疼痛。在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住了,只有阵阵回声在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绕不开这些最令他头痛与心痛的事情?乳母葛氏已经死了,应该没有人再知道,也没有人再去纠结那些关于侯爷府大公子的事情了吧? 为了逃避那些纷扰烦忧的事情,他曾经试图通过放纵来掩饰自己痛苦的心情,来发泄自己压抑的情绪;所以才有了方才他与浣玉郡主之间的一番干柴烈火,柔情蜜意。 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能通过某种方式把胸中的苦闷与抑郁释放出来的话,他会彻底疯掉的! 如今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刚刚得到了一丝喘息,不料何禄为又找上门来,向他逼问侯爷府大公子的事情! 此时的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 何禄为见凌云脸色铁青,半天没有说话,原本满怀期待的心不觉一点点沉淀下去;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小声呢喃道:“凌统领……” 凌云缓缓抬起清冷得有些凉薄的眸子,以不带任何情绪的口气道:“何管家想要探究侯爷府大公子的下落,应该去找何大人与常青公主啊;今日却跑到这里来,问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又是为何啊?” 何禄为尴尬地笑着,唯唯诺诺道:“可是前几日在刑部大堂上,凌统领曾经跟侯爷说过,侯爷府大公子没有死啊——所以侯爷与小的都私下以为,凌统领应该知道一些关于大公子的事情……” 凌云薄淡的嘴唇掀起一抹冷笑,从牙缝里凉凉地抛出几个字道:“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何禄为还想再说什么,凌云已不耐烦地一甩袖子道:“对不起,我累了,要休息了——雨竹,帮我送客!” 说罢径自起身而去,只留下一个冷漠孤寂的背影。 何禄为怏怏退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腹诽道:“清高什么呀?真他妈不识好歹……” 浣玉郡主对凌云的行为很是不解。 回到浣云阁,她忍不住困惑地问道:“郡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为了救何大人负伤,他送你点礼物表示谢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干嘛不收?你这样做,多驳何大人的面子啊!你不收人家的礼,人家非但不说你好,反而说你目中无人,不识好歹;常青姑姑也会对你有看法的。” 凌云神色淡漠道:“他们怎么看我,那是他们的事。难道我是为他们活着的么?” 浣玉又道:“那侯爷府大公子的事情呢?你到底知道多少啊?如果你说不知道,可是他们为什么偏偏来逼问你呢?” 第170章 葛氏坟前冤家路窄…… 凌云听浣玉郡主问起侯爷府大公子的事情,身形剧烈地颤了一下,说不出的无奈与苦涩重新涌上心头。 他颓然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暧昧不明的情愫,艰难道:“你什么都不要问了……” 浣玉不解道:“郡马,你怎么了?这段时间你好象变了许多——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凌云把身子疲惫地靠在床上,有气无力道:“没有。我现在很累,想休息一下,你们先出去吧!”说着微微合上眼睛,不再理她。 浣玉幽怨地叹了一声,与雨竹等人出去了。 房中只有凌云一人。他身上的伤口又在一阵阵作痛了——身痛,他的心更痛。 他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母亲阮夫人,一会儿想杜夫人葛氏,一会儿又是何禹廷与常青公主…… 每个人的脸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转动着,渐渐地一切都模糊起来。 昏昏沉沉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何禹廷与常青公主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夫妻二人哭哭啼啼地来认他了。 常青公主泣道:“麟儿,你真的是我的麟儿吗?……好孩子,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说着颤抖着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何禹廷也含泪道:“麟儿,你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为什么不对我与你母亲说啊?你可让我们找的好苦啊!” 常青公主哽咽道:“老天有眼,总算让我见到自己的儿子了,我真是太高兴了!麟儿,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阴沉恐怖的声音,“你们别做梦了!” 回头,只见两个白色幽灵飘忽而至,却是母亲阮夫人与杜夫人葛氏。她们都披头散发,面孔青白,目光呆滞,那神情狰狞可怕之极。 凌云急忙起身,直奔母亲阮夫人,颤声叫道:“娘!” 阮夫人冷冷道:“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娘,还认我这个养母做什么?二十年哪,我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哪,可是终究还是抵不过你们的骨肉亲情啊!” 葛氏亦阴森森道:“何禹廷,你做了那么多孽事,就不怕遭到报应吗?现在你们还想着骨肉团聚,哼哼,你别做梦了!就是老天也不会答应你们的!” 话音中,风云突变,电闪雷鸣。一声巨响,一道耀眼的电光,正正击在何禹廷与常青公主身上,二人惨呼连连。 凌云大叫一声:“不!……”踉踉跄跄地冲上前去相救;却觉眼前一阵轰鸣,一个霹雳击在他的胸膛上,一阵剧痛…… 凌云蓦地坐了起来,浑身大汗淋漓,心里腾腾乱跳;只听一旁的浣玉惊惶道:“郡马,郡马,你怎么了?……” 凌云一点点缓过神来;他慢慢睁开眼,好半天才看清了坐在眼前紧紧扶住他的美丽伊人那张满是担忧的脸,不由长长吁了口气。 浣玉焦急地问道:“郡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没事吧?” 凌云闭上眼睛沉静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再说何禄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侯爷府。 在何禹廷与常青公主面前,把今天在郡马府受到的那些冷遇、添油加醋地陈述了一遍,其中不乏许多对凌云冷漠待客的不满与微辞。 常青公主有些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不会吧,志超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以前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的,他一直都是温文儒雅,性格很随和、也很会来事的啊!” “在公主面前,他当然是极力讨好了!……”何禄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哎呀,公主,侯爷,你是没有见到当时他那个样子啊,摆着一张臭脸,冷若冰霜,就好像所有人都欠他债似的……” 常青公主颦了颦秀眉,幽幽道:“这孩子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何禹廷眼神变得遥远,叹道:“公主,你跟他见过几次面,又了解他多少啊?别看他表面上随和平顺,很好说话的样子;可是他那固执别扭性子上来,也真是让人受不了啊!……” 常青公主似信非信,含糊地“哦”了一下;螓首低垂,若有所思。 何禄为蹙了蹙眉心道:“不过侯爷,经您这么一说,奴才也确实觉的这位凌统领今日的言行有些反常;他似乎对大公子的事情十分抵触,好像什么都不愿意说,也不想过多解释什么,只是断然拒绝了奴才,便匆匆而去。” 何禹廷幽深的眸光闪了闪,沉声道:“这恰恰说明,关于麟儿的事情,凌云一定知道什么;只是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他不愿意说而已……” 何禄为接口道:“侯爷所言及是;奴才私下以为,应该派出些人手暗中盯着他,或许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何禹廷赞许地点点道:“你说的不错。管家,这件事情就交由你去办罢。记住,派出的人手一定要精挑细选,稳妥可靠,而且行事务必谨慎持重,加倍小心;凌云在刑部为仕多年,又是什么样的人物,若是让他有所察觉,把事情闹大了,便不好了。” 何禄为垂手侍立,恭恭敬敬道:“是,奴才明白。”…… 葛氏坟前,伫立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年轻人。 草木萧萧,周围一片凄清荒凉;风儿呜咽,霪雨霏霏,殷湿了墓碑上那几个再简单不过的冰冷的字迹:葛氏之墓。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凌云默默吟着这首格调低沉的小诗,脸上一片黯然。 他慢慢俯下身,把纸钱一片片地投入萧索的火焰之中。望着那些在眼前慢慢化为灰烬漫天飞舞的灰色蝶儿,他觉的自己的心也正如这些灰色的蝴蝶一样,一点点暗沉下去。 “杜夫人,不,我想还是称呼您一声乳母吧——凌云来看你了。乳母,其实您已经知道了,我就是麟儿,那个您曾经百般呵护、万般疼爱、最后又将之亲手杀死的麟儿……” “如果我早一点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许您就不会死了。我现在只是不明白,上一辈人的恩怨为什么一定要牵连到下一辈人的身上?我多么希望何禹廷不是我的父亲;我更希望二十四年前被您抱走的那个麟儿当时就被您谋死了!” “可是,为什么那个麟儿当时竟然没有死——否则,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事情发生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凌云回头,只见杜正海一身黑衣,肩背长剑,神色凛然地向他走来。 凌云一怔,“杜兄,你怎么还在这里?这里有多危险,难道你不知道么?” 杜正海不答,只是冷冷道:“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凌云呆了一下。 杜正海道:“告诉我,你真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麟儿,你真的是何禹廷的儿子么?” 凌云脸色苍白,瞳孔轻颤,眸中的光瞬间支离破碎。 杜正海脸色一寒,颤声道:“怎么会?怎么会?……你与何禹廷在性格及行事上天差地别,你怎么会是他的儿子?” 凌云道:“杜兄!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是天意难违。” 杜正海直直地视着凌云的脸,忽然笑起来:“事实就是事实,你与何禹廷在形象气质、言行举止上果然十分相像。怪不得上次我刺杀何禹廷时,你会不顾一切地出手相救——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凌云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揪着,一阵阵地作痛着。 杜正海“刷”的拔出长剑,厉声道:“你既然是仇人的儿子,那么我与你就是世不两立、不共戴天的仇人!” 剑锋一指,冰冷的剑尖逼上了凌云的前胸。 凌云默默地望着剑锋,身子一动不动。 杜正海怒道:“凌云,你是木头人吗,你为什么不还手?拔剑!” 凌云道:“杜兄,我知道欠你很多——我不会还手的,要杀要砍,你随便罢。” 杜正海恼道:“凌云,别再假惺惺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了么?你别做梦了!” 一式“白虹贯日”,长剑直奔凌云前心。 凌云闭上了眼睛,他在等着那长剑贯胸的痛快淋漓的感觉。 只听“刷”的一下,杜正海的长剑并没有刺上凌云的胸膛,却剑走偏锋,清风扫落叶,在凌云的左臂上一撩,“次拉”一下,他臂上的衣衫已被齐刷刷划开了一道。 凌云一怔,转脸望着那被划开的衣衫,那袒露出的、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 杜正海望着那个麒麟胎记,苦笑一声道:“现在可以证实了,你确是侯爷府大公子无疑!……” 他那双深如寒夜的眸子里立时染上了一层寒霜,长剑一指道:“现在没什么好说得了,今天你我必须做个了结——凌云,拔剑罢,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凌云漠然道:“我说过,我不会动手的。” 杜正海呆了一下,“你居然真的不还手?……你难道真的一心求死?好,那我就成全你!” 他阴沉的眸子里透出冷戾的杀机,刷的扬起了剑。 方要动手,忽然神色一变,沉声喝道:“是谁?……” 一直狂浪的笑声。 在二人周围,忽然伏兵四起,何禹廷与应传霖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就像是天降神兵般,突然就出现在面前,没有任何的铺垫与征兆。 何禹廷瞥了一眼凌云,又回脸望望杜正海,阴沉的眸子里划过一道精光,悠然道:“本来只想抓几个虾米,没想到却钓到了一条大鱼——今天的收获可真不小啊!” 第171章 杜正海将被三日后处斩…… 何禹廷与应传霖怎么会带领侍卫突然出现呢? 原来自从上次事情之后,何禄为便按照何禹廷的吩咐,安排了妥帖人手监视、跟踪凌云,本来是想探听一些侯爷府大公子的消息的,不想却歪打正着,发现了杜正海的行踪。 何禹廷瞳孔一缩,厉声道:“杜正海,你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转身冲着一边的应传霖施了个眼色。 应传霖会意,轻轻一挥手;众侍卫立时剑拔弩张,无数个箭尖,透着足能穿透每一个人心脾的寒光,瞄准了中间的目标。 杜正海眼尾泛红,冷冷盯着凌云道:“原来是你把他们给引来的?凌云,枉我曾经把你当成朋友,到头来你们终究是沆瀣一气,阴谋算计于我——哈哈哈,还是我太天真了……” 凌云脸色苍白道:“杜兄,你误会了,我真的不知道……” 杜正海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道:“人人都知道你凌统领武功高强,造诣深厚,一双耳朵能听百步之外的羽箭之声——如今这么多人跟踪你,你居然会不知道?你这话谁相信呢?” 凌云心里不由一阵苦涩,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葛氏来京告状,然后母亲与葛氏相继惨死,他也由此知道了自己那不堪回首的坎坷身世。 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这一系列的沉重打击,使得他伤心欲绝,心里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些时日来,他一直浑浑噩噩,神思恍惚;他真怀疑自己的视力与听力是不是也变得迟钝了——否则何禹廷派人跟踪他,他怎么会一点察觉也没有呢?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转过脸,一双寒星般冷戾的眼睛一眨不眨望向何禹廷,眸光里充满了质问的意味,“何大人,虽然我与你之间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可是我们之间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吧?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派人跟踪我?为什么要嫁祸与陷害我?……” 何禹廷被凌云那凌厉的眼神直直凝视着,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他突然有些心虚了;怯意使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讷讷低下头去。 他幽深的目光转了转,沉吟了一下道:“杜正海,你确实是误会他了,这件事情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杜正海一双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又转过脸来望了望凌云,冷笑起来:“人说虎毒不食子,何大人虽然行事一贯的卑鄙阴狠,但到底还是父子,关键时候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子,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受一点委屈啊!” 何禹廷一怔,“什么虎毒不食子?什么自己的儿子?杜正海,你在说什么疯话?” 杜正海目露鄙夷地斜睨了他一眼,“我说疯话?哼哼,难道你不知道——” 凌云此时打断了他的话,“杜兄,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何大人——” 他把清朗的眸光转向何禹廷道:“现在元真、葛氏他们都死了,你与杜家的恩怨也该告一段落了。上一辈人的恩怨,为什么一定要牵扯到下一辈人的身上?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些事情不要做的太绝了,为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好的,凌云敢请何大人放过杜正海这一次罢。” 何禹廷冷冷道:“凌云,你是在教训本宫么?你对本宫的恩情,本宫会记得的。正因为这样,本宫才奉劝你一句,不要执迷不悟,跟这些不法之人搅合在一起! “识时务的,就马上离开,本宫也不会怪罪于你。否则,刀剑无眼,要是真的不小心误伤了你,本宫也没有办法!” 说毕,他蓦地一挥手 ,“左右——” 众侍喏了一声,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只等着何禹廷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了。 凌云的心此时已冷到了底;何禹廷根本没有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对于面前这位冷酷无情、假仁假义的何府侯爷,自己所谓的生身父亲,他想他是该死心了! 杜正海见此情景已明白了几分,心想:原来凌云并不想承认何禹廷这个父亲,而何禹廷也并不知情。 想到方才凌云那副痛心疾首、生无可恋的神情,再看看眼前何禹廷那冷血无情、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忽然觉得非常同情眼前的这个人。 那一刻他心机辗转,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过电般闪过…… 他表情凝然不动,毫无颜色的唇边略过一抹深沉的笑意,“姓凌的,你不必再假惺惺了,如果不是你,那日在刑部大堂上我早就杀了何禹廷了;如果不是你,我母亲也不会死了。 “你与何禹廷都是一路货色!我用不着你为我说好话,我也不领你的情。你要是再不闪开,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对方的话太刺耳了,凌云的嘴唇颤了一下,像是被一阵强烈的寒风呛灌了一下似的,良久说不出话来。 应传霖歪头看来,就那么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那苍白憔悴的脸,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幸灾乐祸之色;此时便揶揄地笑道:“师弟,你就不必再自作多情了,你把自己的心掏给人家,人家只恐怕还嫌腥呢!” 凌云心里一阵刀剜,一阵发热,他右肋上的伤口又在一阵阵作痛了;两只眼睛似乎也被一层雾一样的东西给蒙住了,眼前一阵阵的模糊……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竭力回拢着自己就要失去控制的情绪,颤声道:“住口!应传霖,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杜正海,你我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何话说,你好自为之吧!……”说毕,径自往外走去。 当他走到何禹廷身边时,竟理也不理,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 没有何禹廷的命令,众侍卫自发为他闪出一条路。也许是出于对他的敬畏,也许是出于对他高超武功的忌惮,也许是为他那凛然的气势所摄,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两天后。 京城的门楼上贴出了告示,上书:昔日劫持官眷、意欲加害朝廷命官、后又入宫行刺的朝廷钦犯杜正海,已于日前为侯爷府武师应传霖所擒获。 何禹廷上报朝廷,圣上已经下旨:将罪犯杜正海于三日后的午时三刻处斩,明正典刑! 对于此事,人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有的说杜正海罪大恶极,罪有应得;有的说杜正海是身不由已、为情势所迫。 一位知情人士看罢告示,摇头叹息:“唉!二十多年的恩恩怨怨,谁能说的清啊,只不知杀了杜正海,是否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侯爷府。书房之中。 何禹廷端坐于书案后的椅子上,应传霖与何禄为二人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于一旁。 三人正在计议着近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 应传霖道:“属下有句话想提醒侯爷,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你说。” 应传霖三角眼微微眯了一下,眸子里浮现出一丝不可琢磨的笑意,沉声道:“请侯爷多派人手加强天牢守卫,以防不法之人劫监反狱,营救杜正海。” 何禹廷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天牢戒备森严,哪个不要命的大胆包天敢来送死?” 应传霖道:“这就难说了,也许就真有某些狂妄之徒敢太岁头上动土呢!侯爷忘了上次在正阳楼,是谁无法无天偷袭属下、放走了杜正海,坏了您的大事?” 何禹廷道:“你是说凌云?……” 应传霖道:“属下只是提醒侯爷多加小心。要知道凌云与杜正海的交情可不错啊,而凌云又喜欢意气用事!” 何禄为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奴才以为应武师说的不错,这位凌统领确实是我行我素,甚至有些不识好歹。” 何禹廷微微蹙了蹙眉头,撵须沉吟,没有说话。 何禄为又道:“就说上一次的事吧!侯爷与公主派遣小人去郡马府探视他,并送去千年灵芝与天山雪莲各一株。 “说起这千年人参与天山雪莲,乃是西域使节进贡,世之珍品,圣上将之赐予公主侯爷,连公主侯爷都不舍得用呢,侯爷将之赠予凌云,这该是多大的荣幸啊——他居然驳您的面子,我看他不仅是不识好歹,简直就是目中无人,不把侯爷与公主放在眼里!” “好了,这事先不要说了!……”何禹廷狭眸骤然一缩,眼睛里迸射出明显的恼意;他沉静了一下有些浮躁的心绪,轻轻吁了口气道:“只说眼下的事情罢。“ 何禄为喏喏连声道:“是,奴才只是处于一时激愤、有感而发,奴才失言了!” 何禹廷深邃的眸光里泛着幽幽的波光,喃喃道:“后天,后天就是杜正海的死期了……” 应传霖接口道:“是啊,所以这几天里我们一定要加倍小心;特别是天牢之中,务必要加强守卫,以防不测。” 何禹廷哼了一声道:“凌云就算再如何的我行我素,我料他也会把握分寸,不敢太过放肆了吧——对了,杜正海这几日情形如何了?” 应传霖道:“他这两天倒是安静得很,谁问他话他都不理不睬,饭也懒的吃,大约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何禹廷道:“走,同我一起去天牢看看他。” 第172章 凌云天牢劫狱却落入陷阱 杜正海木然坐在天牢某间牢房内的乱草堆上。 他蓬头垢面,衣衫破碎,身上血迹斑斑;手脚上皆戴着锁链。他不愿意动弹一下,因为稍一动弹,就会扯动全身的刑伤,钻心彻骨的疼痛。 他眼神空茫地望着铁窗外面,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外面来来往往巡逻的侍卫和狱卒的身影,似乎根本没有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任何影像。 他那死寂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抹幽光,就像明灭不定的小火苗,随时都会飘散似的,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神色,使他那呆滞的神情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这时候,何禹廷在应传霖的陪同下进入了他的视野。 趾高气扬地站在铁窗外面,应传霖以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说道:“杜正海,侯爷来看你了。” 杜正海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仰起头懒洋洋地望着房顶,对外面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应传霖浓眉竖起,叱道:“大胆,杜正海,侯爷在此,你居然敢如此无礼!” 杜正海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子里满是冰霜,口气里充满了肆无忌惮的嘲讽,“侯爷,原来是侯爷啊,我还以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只衣冠禽兽呢!” 应传霖大怒:“杜正海,你放肆,竟敢如此辱骂侯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杜正海轻佻地扬了扬下巴,冷笑道:“我是死囚,本来就没有几天活头了,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应传霖,你这么神气活现的做什么,充其量你也不过是侯爷府一只摇尾乞怜的看门狗而已!” 应传霖表情扭曲,咬牙切齿道:“杜正海,你……” 何禹廷面色带着几分阴鸷,突然缓缓笑了起来,“应武师,你又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斤斤计较呢?俗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杜正海,你在这个世上已经是时日无多、是该发泄一下了,否则以后就没有机会喽,是不是啊?哈哈哈……” 听着何禹廷那得意的笑声,杜正海嘴角划开一个肆虐的弧度,带着十分刻薄的语气道:“何禹廷,你得意什么,我这条贱命又值得了什么,能换回你失去的儿子吗?——在失去儿子的这二十多年里,想来侯爷的日子也很煎熬、也很不好过吧,骨肉分离的痛苦又是怎样一种滋味? “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赔上我杜家所有人的性命,难道你就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么?到头来你的亲生儿子不还是不肯认你么!” 何禹廷眸光流转,闪过一丝诧异,“你说什么,我的亲生儿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杜正海冷冷道:“二十多年前被我母亲抱走的你的那个麟儿并没有死,难道你不知道吗?” 何禹廷眉眼间弥漫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喃喃道:“我当然知道我的儿子没死,可是他现在又在哪儿——难道你知道么?快告诉我,他在哪儿,他到底在哪里?……” 杜正海不怀好意的眼神瞟了瞟,不紧不慢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自己却想骨肉团聚——何禹廷,你别做梦了!……” 何禹廷神色骤变,原本平静的脸色此时面如死灰;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最终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苦笑。 应传霖见何禹廷神色凄楚,便道:“侯爷,这种人丧心病狂,胡言乱语,他的话千万别往心里去。” 何禹廷缓过神来,沉吟了一下道:“杜正海,如果你真的知道事情的真相,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或许你还可以将功赎罪,免却一死。” 杜正海撇了撇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你以为我会为了自己活命而向你乞怜求饶吗?退一万步说,即便我告诉了你实情,你也别指望你的儿子会认你!” 何禹廷一呆:“为什么?” 杜正海鼻子哼了一声,“因为你卑鄙,狠毒,你是世上做得最失败的父亲……” 何禹廷颤声道:“你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杜正海嘴角勾起,不以为然道:“不客气又如何,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你的威胁还有任何意义吗?” 何禹廷鼻翼翕张,冷冷道:“放心,我会成全你的心意的——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杜正海眸子瞬间冷了下去;他默默望着面前冷冷的铁窗,恨恨道:“我杜正海死则死矣,唯一缺憾的是有生之年不能亲手杀了你这狗贼,为我屈死的父母报仇雪恨。 “不过姓何的,你也不必太得意了,‘人不报应天报应’,终有一天你死的会比我还惨!” 何禹廷眉毛轻轻一扬,狞笑道:“如果诅咒能够咒死人的话,那何某今天怎么还活得好好的?杜正海,我现在就开始等,等着你说的那一天!”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杜正海望着何禹廷远去的背影,沙哑的嗓子里不由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吼声暴怒摄人;紧握的拳头更是青筋暴起,一股寒意刹那间冰封了整个牢房。 他忽然感到一阵悲哀,沮丧地俯下身子,绝望道:“杜正海,你大仇未报,难道就甘心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凌云此时也正在为杜正海的事情而烦忧。 后天就是杜正海的死期了,作为曾经肝胆相照的朋友,他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 那日在葛氏坟前,他并不是因为杜正海的冷言冷语才弃之而去的。 他与杜正海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彼此之间可谓惺惺相惜,心心相印。 那天杜正海当着何禹廷、应传霖那么多人的面,对他说出那样冷漠绝情的话来,他确实很伤心,不过他也能理解杜正海说那些话的真正目的。 他是为了不连累他,他是从内心深处想帮他摆脱眼前这种尴尬处境的。 在那一刻,他心里其实是很感激他的。 而且他身上的伤势又发作了。试想,凭自己当时那种状态,在何禹廷强大的兵戎阵势下,单靠死打硬拼、徒逞匹夫之勇,是救不出杜正海的。 何况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与何禹廷公然对抗,与之彻底闹僵,使的一切都无法收场。 只是现在该怎么去救杜正海?凌云紧蹙的剑眉拧成了死结,他心烦意乱地在厅中踱来踱去。 今天晚上去天牢劫狱救人!——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 凌云换上一身黑色夜行衣,蒙上面巾,背上长剑,瞒过刑部尚书府和郡马府所有的人——包括吕大人与浣玉郡主,悄悄出了门,蹑足潜踪,直奔天牢。 天牢他以前曾经来过几次——那都是为了公务;可是这次……想到此,他心里不由地一阵苦笑…… 却说凌云,轻车熟路,闪展腾挪,轻灵机敏地躲过周围几路巡逻侍卫的巡查,终于来到了天牢门口。 伏在天牢的房顶上,屏息凝神,往下窥望,只见下面的一个小头目正在给手下训话: “弟兄们,今天晚上轮到咱们值夜。牢中关押的可是重要人犯,这几天风声又紧得很,要是万一有何差池,咱们大家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提醒大家要提高警惕,加倍留神,千万不可让贼人钻了空子!” 众侍卫连连称是。 凌云冷笑一声,一式“星光满天”,扬手处,数枚袖箭呈放射状飞了出去。 分毫不差,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众侍卫的肩胛穴上。众人应声而倒,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凌云轻轻跳下来,走到那头目面前,解开其穴道,长剑压颈,沉声问道:“说,天牢钥匙在哪儿?” 那头目颤声道:“在……小的腰带上……” “杜正海关在什么地方?” “在五号牢房,请好汉饶命……” 凌云不待他说完,复又闭上其穴道;然后从那头目身上解下钥匙,打开了牢门。 一股阴冷霉臭的气味直冲鼻子,凌云不由皱了皱眉,他觉得这种气味似乎有些怪异。 此时的他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脚下疾步如飞,很快便到了五号牢房门前。 打亮火折子,借着闪烁的火光,只见铁窗内一人靠着墙、脸朝里坐着,身穿囚衣,披头散发,低垂着头。 凌云低低道:“杜兄!杜兄!……” 没有反应。 凌云心一沉,他掏出牢房钥匙,三下五除二打开牢门上的铁锁,推门走了进去。走到杜正海面前,伸手轻轻一拽他道:“杜兄,快随我走!” 对方忽然一抬手,“白云出岫”,袖中短刃弹出,一道寒光,直向凌云的前胸! 凌云一惊,一式“粉蝶翻飞”,机敏地一旋身子,短刃贴着衣际滑了过去。凌云后退几步,惊异道:“你……” 那人冷笑一声,挺身站起,闪去囚衣,摘掉假发,恢复了本来面目。这位假冒杜正海的,竟然是侯爷府武师应传霖! 应传霖上下打量了凌云几眼,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满是嘲讽的意味:“师弟,没想到吧,今天你会落到我设计好的陷阱里!” 第173章 生死关头倾城美人倾情相救 凌云当天晚上去天牢劫狱,意欲救出杜正海,不料救人不成,却中了应传霖的埋伏。 应传霖上下打量了凌云几眼,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满是嘲讽的意味:“师弟,没想到吧,今天你会落到我设计好的陷阱里!” 呼哨一声,周围立时伏兵四起,众侍卫的灯笼火把将整个天牢映得灯火通明。 刀剑辉映之下,应传霖得意洋洋,“师弟,你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乖乖地束手就擒罢!” 凌云凌厉的眸光一转,冷笑道:“你认错人了吧?” 应传霖幽深的眸光闪了闪,冷如粹冰道:“师弟,别装蒜了,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的你的骨头,咱俩谁不知道谁啊!你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立即弃剑服绑,然后随我去见侯爷,你放心,怎么说你也是当朝郡马,侯爷是不会过分为难你的!” 凌云怒极反笑,“应传霖,你别太得意了,恐怕单凭这区区弹丸之地还未必能困的住我!” 应传霖阴阳怪气道:“是吗!不过师弟,说真的,我确实挺佩服你的应变能力的——你说方才那一剑怎么就没能扎上你呢,真是可惜啊!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了,所谓的百密一疏,现在你已经中了一种迷毒,叫做‘十步迎风倒’,我可以保证,你出不了这个牢门就先倒在这里了。” 凌云一怔,“什么?” 应传霖狭长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过去,“知道你怎么中的这种迷毒吗?告诉你吧,这种迷毒是由两种半毒合成的——只中其中一种半毒是不会有事的;如果两种半毒合二为一,那就成了剧毒!” 说到这里他缓了缓,接着道:“前面的半毒就在五号牢房的钥匙上,当你从牢头那里取走钥匙的时候,你就已经中了半毒了。” 凌云剑眉一扬道:“后面那个半毒呢?” 应传霖不急不徐道:“后面那个半毒则在天牢的走廊里;记不记的你一进天牢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阴冷奇异的气味啊?” 经应传霖提醒,凌云想起来了,方才他一进天牢门口,确实闻到了一股霉臭阴冷的气味,当时他便觉的十分不爽,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应传霖见凌云脸色铁青,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悠悠道:“师弟,你现在还有什么疑惑吗?你要是还不相信,可以深吸一口气试试。” 凌云心里一凛,不错,他现在确实有了不适的感觉,恼怒之下更是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眸子猩红,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应传霖,你真卑鄙……” 应传霖笑道:“你骂也没用,事已至此,我劝你也不必再负隅顽抗了,乖乖地束手就擒罢!” 凌云此时还能说什么,他扬手出剑,飞花泻玉,寒光一片,直袭应传霖。 应传霖急忙出手抵挡,还击。众侍卫一拥而上,把凌云团团困在中央。 凌云心想:现在既然救不出杜正海,自己又中了敌人诡计,也只有拼死一搏了。 如果能逃离此处算是万幸;如果逃不出去,大丈夫受杀不受辱,也只有一死了。 凌云心念至此,不再有何顾虑,出的全是巧极险极的杀手招式。剑光到处,雷霆霹雳,攻多防少,迫得应传霖只忙于招架,一时没有还击的机会。 凌云趁势虚晃一招,纵身飞了出去。几个守门的侍卫上前阻拦,凌云信手一挥,众人纷纷溃退。 凌云杀开一条血路,冲了出来。 应传霖带着侍卫追了出来。牢外埋伏的侍卫亦拥了上来,刀剑齐举,将凌云团团围住。 应传霖一双眼睛里充满戾气,低笑道:“师弟,别逞强了,你现在身中奇毒,越是发功,毒性发作的越快。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哈哈哈……” 狂浪的笑声在凌云耳边回荡。他只觉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身形几乎就要倒下去。他勉强以长剑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应传霖一挥手,“来人,将他拿下!”众侍卫蜂拥而上。 在那一刻,凌云的思绪仿佛一团正在遭受炙烤的火碳,噼里啪啦不停地爆裂着;天地都似乎在眼前旋转起来。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着,不觉中已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长剑,剑柄那生硬而分明的棱角狠狠硌向他的手心,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这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等待。他在等待着那些催命的侍卫拥上前来,然后他便决绝地挥起剑,与他们同归于尽。 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娇叱。 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女子声音,恍如天籁之音,清甜而悦耳,婉转而动听,像是江南最缠绵的风,丝丝袅袅盈入了耳中。 在那一瞬间,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眼底不觉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喉咙也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哽住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不用死了。 从天而降般出现的那位女子,黑衣蒙面,手持长剑,宛如超凡脱俗的人间仙子,翩若惊鸿般闯入了敌群。 她挥动手中长剑,诡异莫测,雷霆万钧;汹涌澎湃的剑气如潮涌一般,一层又一层,周围的风也瞬间变得凛冽起来。 侍卫们何从见过如此强劲凌厉的剑势,像是千军万马般狂奔而来,带着无上的气势和霸道,让人无处抵挡! 他们只有惊惶失措地躲闪着,纷纷溃退。 那黑衣蒙面女子见了,嘴角微微一扬,发出一声轻笑;然后一式“彩凤旋窝”,身形优雅地旋转着,裙角飞舞,宛如水面荡起的层层叠叠的涟漪,那姿势真是美妙轻盈之极。 那黑衣女子转眼便到了凌云面前,玉手轻轻一扶他道:“快走!” 凌云借势,一式“春雷乍动”,矫捷轻灵的身形倏的拔起。两人身轻如燕,宛如浮光掠影般略过人群,转眼便遁入茫茫夜色之中。 应传霖大急,旋身去追;那黑衣蒙面女子回手一扬,点点寒光如“天女散花”般向应传霖身上数处要害部位打去! 应传霖急忙挥剑相击,险极巧极地躲过了数枚致命暗器的袭击。低头去看,落地的却是些胭脂扣。 当他再回过神去追凌云与那女子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应传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向何禹廷复命。 何禹廷沉下脸来,“岂有此理!怎么煮熟的鸭子又让他飞了,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是什么人?” 应传霖沮丧地摇摇头,“这个属下暂时还不能确定其身份。” 何禹廷眸中闪过一片冷意,“那么今天晚上的劫狱之人呢,你能确定他的身份么?” 应传霖道:“能,虽然他蒙着面,属下未能见到他的真实面目。” 何禹廷半眯的眸子划过一抹讥诮,“这么说,你对他也只是凭直觉,而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了?” 应传霖道:“可是侯爷,属下与凌云乃是同门师兄弟,他的一举一动属下了如指掌,我自信是不会看错的。” 何禹廷满眼的不屑之色,“那又怎么样,‘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当时你没有抓到人家,现在你又有何证据说今天晚上劫狱之人就是凌云?” 应传霖低头思忖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来,一抹戾气在眸中一闪而过,“不过侯爷,今天晚上那劫狱之人中了我‘十步迎风倒’的剧毒,就算他侥幸躲过了此劫,也没有几天活头了。 “改日我一定登门造访,看看我这位师弟是不是还安然无恙。如果他真的有事,就说明今天晚上劫狱之人是他无疑,那他就算是死了也是活该了!” 何禹廷目光蓦地凝住了,眸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愫。 应传霖见何禹廷神色复杂,遂小心翼翼道:“侯爷,怎么了?难道属下有什么地方做的欠妥么?” 何禹廷默默望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应武师,你与凌云本是同门师兄弟,仇恨却为什么这样深,一定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呢?” 应传霖心里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无语。 何禹廷脸色晦暗,轻轻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当凌云从迷朦中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农舍里的软塌上。周围环境清幽闲适,一架古琴静静地立在墙边,铜镜安然地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 望着面前的一切,一种熟稔而温馨的感觉油然涌上心头。 他不觉低头去看,只见身上锦被香衾,舒适而绵软;床边一位女子一头乌发如云铺散,静静地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这女子正是练南春。 他的目光缓缓划过她蝴蝶微憩般长长的睫毛,红润如海棠般的朱唇,洁白如牛乳般的肌肤——即使世上再璀璨的明珠都不能抵上她肤色的煜煜生辉。 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美丽佳人,凌云不觉一阵心神荡漾。他眼神迷离,只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却不忍唤醒她。 望望外面,已经是鸡鸣欲曙。 他不由想起了昨天晚上。 在半昏半醒中他被她扶到了这里,她一边柔声安慰他,一遍为他解开衣衫,驱毒疗伤。 他隐约记的,她昨天晚上好像与他说了好多话,在她的哝哝细语中,他与她似乎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阳光明媚,柳暗花明,一片开阔与碧绿…… 凌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觉一阵头晕目眩。 这时练南春也醒了,坐起身来,迷离的眸子瞄了他一眼,几分薄嗔道:“不要命了,快躺下!” 凌云轻声道:“春儿。” 练南春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第174章 倾城美人:我们不可以这样做…… 凌云为救杜正海天牢劫狱,反落入应传霖设计的陷阱里;生死关头,练南春倾情倾力救出了他。 练南春关心地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凌云慢慢坐起身,轻叹一声道:“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相助,我真不敢想象后果会怎么样。” 练南春盈盈如秋水的眸子一转,轻声道:“现在还说这些干嘛?怪只怪你自己,有勇无谋,做事太欠考虑了。何禹廷与应传霖他们是怎样的人你不知道么,他们能轻易把这么重要的人犯留给你去救吗?你呀,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现在怎么这么糊涂?” 凌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复杂不明的情愫,默然道:“其实你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事情迫在眉睫,眼见杜正海命在旦夕,我怎能袖手旁观?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正所谓的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练南春两弯黛眉微微一蹙,柔声道:“事情就是再急,也该有个万全之策或是周密的计划啊!像你这样冒冒失失的,非但救不了人,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凌云一双清如墨玉的眸子直直望向她道:“依你之见?” 练南春眸光流转,盈盈一笑道:“换一种思路。” “哦?” “我听说当今圣上十分宠幸一位新入宫的妃子,叫做什么灵妃的。” “莫姑娘?”凌云原本晦暗的眸光骤然一亮。 练南春点点头,“就是她。我想你应该知道她与杜正海的关系。” 凌云双眸似有浮翠流丹掠过,“你的意思是,让她去请求圣上赦免杜正海?” 练南春道:“对,依着她对杜正海的感情,她会不顾一切地去求皇上的。” 凌云苦笑道:“说来真是惭愧,凭我一堂堂的须眉男子,眼见朋友落难竟无力相助,反倒要一名柔弱女子出马。” 练南春妙目一转,带着几分薄嗔的意味道:“你呀,就是放不下自己大男子主义的架势。”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只是杜正海乃是朝廷钦犯,他们父子曾经涉嫌入宫行刺圣上,这等弥天大罪国法难容;何况朝廷已贴出公示,于明日午时处决要犯,圣上又岂能因为一个后宫妃子之言而随随便便改变旨意呢?” 练南春轻轻抿了抿朱唇,幽幽道:“那就要看这位灵妃娘娘的媚主惑上之功了。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这位好色无厌的君王?今天我就入宫去见见这位千古美人,向她晓以利害,并告知以营救的策略方法——” 凌云眸底略过一抹隐隐的不安,脱口而出道:“什么,你要去宫中?……” 练南春清眸微微一眯,莞尔道:“当然了,难不成还要你去么?世人皆言这位灵妃娘娘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你见了她要是把持不知,心猿意马,岂不是害我吃醋么?” 凌云又笑又恼,“好啊,到了现在你还在拿我取笑!”扬起手来,作势欲打。 练南春笑着躲闪。前些日子凌云右肋的伤势还未痊愈,此时又不意扯动伤口,痛的轻轻吁了一声。 练南春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不要紧吧?——活该,谁让你乱动的。” 凌云浅笑着摇摇头道:“没事。只是要救杜正海,只凭此一途还不够稳妥,要想有十足的把握,必须双管齐下,两面出击。” 练南春狡黠地一笑道:“那就请你的郡主夫人出面帮忙哦!” 凌云皱了皱眉道:“什么?……” 练南春如湖水般深情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潋滟;她身形微微前倾,浮在他的耳畔,轻轻耳语了几句。 凌云不停地点头。随之他把煜煜有神的眸光转向她道:“春儿,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啊!你说我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呢?” 练南春眼波流转,明眸笑靥,恍如十里桃花,美得张扬,带着几分撩拨的口吻道:“你说呢?……” 凌云此时眼神炙热如火,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这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仿佛要燃烧出一团火焰来,将面前这绝美的佳人吞噬成灰。 练南春原本平静如水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慌乱,她不敢直视对方那炙热的眼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讷讷垂下眼睑,在心里一遍遍强迫着自己千万不要浮躁,一定要冷静下来…… 凌云慢慢靠近她,伸出一双粗犷而柔韧的臂膀,将她整个娇柔的身躯都笼罩在自己怀里;温热的吐息不断喷在她的耳畔,直令她一阵阵的脸红心跳。 在那一刻,她觉的自己那悸动的芳心如小鹿般乱撞着,幸福,陶醉,甜蜜得就要融化了。 她下意识地回应着他那如火如荼般热烈的激情,婀娜的腰肢往前挪了挪,媚眼如丝,嫣然含笑,紧紧拥住了他那矫健温暖的身躯。 周围一切都是安静的,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了一般…… 蓦地练南春脑子一激灵,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苗忽然被浇了一盆冷水般,瞬间冷寂了下来。 她一把推开凌云,仰头轻轻吁了口气道:“我们不可以这样……” 凌云这时也回过神来。 他松开了热烈拥着练南春的臂膀,沮丧地垂下头去,把两只手缓缓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 练南春见他脸色晦暗,不由心里一阵痛楚,伸出双臂,轻柔地从后面抱住了他微微战栗的身躯,轻声道:“是不是生气了?……” 凌云原本炽烈的目光此时也一点点冷却下去,恍如烧尽飞灰的一种寂寥。他语调平缓道:“没有,方才是我太冲动了,我们确实不应该这样做。” 练南春放开了拥着他的双臂,眉头轻蹙,沉默不语。 凌云背转身,黯然道:“我现在是有妇之夫,我必须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而且当初我们也曾经说过,只做普通朋友…… “我不能仅凭一时心血来潮,就做出那种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否则,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更对不起我自己的内心。” 练南春神色清冷地看了看窗边透进来的疏离的晨光,在浮动的尘埃中淡漠地“嗯”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凌云缓缓站起身来,粗略整束了一下衣衫,然后拿起旁边桌子上放置的长剑,转身往外走去。 “是不早了。你要是再晚回去一会儿,说不定整个京城都要掘地三尺地找你了啊!” 练南春神情清冷,平静无波,仿佛在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别的事情,却字字如刀扎在他的心头。 凌云走到门口,又回过脸来,恋恋不舍地望了她一眼,哑然道:“春儿,我就要回去了,你难道就不能再多说一句可心的话吗?” 练南春几乎能听的到,他的灵魂在无声地呜咽;在痛意来临的一瞬,无奈也在撕扯着她的心悄然蔓延。 她轻噫一声道:“ 我曾经说过,世上的爱有好多种,其中一种是不顾一切的、自私的爱,自己得不到的,宁肯毁了他,也不许别人得到;还有一种,那就是放手与成全,只要远远地看着心爱的人过的好好的,自己哪怕不能与他在一起,心里也会很满足、很欣慰的——在这两种之间,我选择后者……” 凌云此时其实已经看明白了她的平静,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平静,不过是与命运挣扎过后的彻底躺平。 在那一刻,他所有的情绪在心头激荡却又强自压抑住,只颤声叫了一句:“春儿!……”便哽住了。 练南春眸光瞬间支离破碎,她踉踉跄跄前行两步;凌云亦忘情地张开双臂,两人再次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郡马府,浣云阁的寝室里。 浣玉郡主慵懒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理了理鬓角有些凌乱的头发,慢慢从锦塌上坐了起来。 抬头望望外面,红日满窗,晨曦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投落下满地的斑驳陆离,交错变幻着,令人眼花缭乱。 此时她的脑子里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用手轻轻揉了揉依然有些神思恍惚的头,不由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昨天晚上,临要上床安歇了,凌云却忽然跟她说,晚上不能陪她了,因为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浣玉嘴角一弯,不高兴道:“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去哪儿啊?” 凌云微微皱了皱眉,深沉的眸光危险地眯起,沉声道:“对不起,郡主,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总之,这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也非常隐秘。 “整个京城里,除了你,我,还有娇杏,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如果你还在意我,那就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你就是害了我……” 浣玉不由脸色一变,双眸间溢起几分怒意,正要追问为什么,却觉肩头一阵酥麻,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便是翌日上午了。 此时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只觉一颗芳心砰砰乱跳,不由自主咬紧了嘴唇,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纷乱的想法。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端庄礼仪了,“腾”的一下从锦塌跳了下来,几步冲到了房门口,连声叫道:“娇杏!娇杏!……” 第175章 何禹廷杀气腾腾来兴师问罪了 浣玉从睡梦中醒来,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只觉一颗芳心砰砰乱跳,“腾”的一下从锦塌跳了下来,几步冲到房门口,连声叫道:“娇杏!娇杏!……” 她只能喊娇杏;因为香云前几天被凌云指派到外面的园子里当值去了。 前面的园子里这段时间紧缺人手,实在忙不过来,凌云征得浣玉的同意,便指派了她临时先顶上。 看似随意抽调;而实际上,凌云是有意为之的。因为他不想让再多一个人知道自己当天晚上的行踪。 不是他怀疑她或是不信任她了,他只是多了一份防人之心而已。毕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被泄露的危险。他这样做,只是想把事情的风险降到最低。 当然他的心思,浣玉并不知道。 却说浣玉,心烦气躁地连声叫着“娇杏”;娇杏应声而来:“郡主,有什么吩咐吗?” 浣玉此时脑子里依然懵懵的,“郡马呢?” 娇杏如水的目光转了转,压低了嗓音道:“郡马爷昨天晚上说,他有事出去一下,让奴婢好好地侍奉郡主,不许对外声张。” 浣玉轻轻按了按还有些迷朦的头脑,问道:“临行的时候,他还说什么了吗?” 娇杏摇摇头道:“郡马让奴婢对此事务必保密,除了郡主,不许跟任何人说起。” 浣玉晶莹的眸子意味深长地望过去,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道:“娇杏,看来郡马对你很是信任啊!” 娇杏见郡主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不由慌乱地低下头去,惶然道:“一心一意侍奉好郡主和郡马,本来就是奴婢的职责;除此之外,奴婢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浣玉遇见娇杏一脸的诚惶诚恐,心里一阵恻然;轻叹了一声,又问道:“郡马呢?可曾回来了?” 娇杏低眉顺眼道:“郡马早就回来了,见郡主还没有睡醒,便没有打扰,在外面的厅里坐着呢。” 浣玉眉头一展,星星般的眸子里光华流转:“真的?快让他进来啊!” 娇杏应了一声,低着头出去了。 须臾,凌云神色落寞、一步一挨地走了进来,行动似乎有些吃力。 浣玉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他问道:“郡马,你怎么了?” 凌云慢慢坐下身来,动作显得有些迟滞;他转过脸低声对娇杏道:“娇杏,你先出去。” 娇杏颔首低眉说了声“是”,恭恭瑾瑾退了出去。 凌云出了门,在浣云阁周围仔细巡视了一番,确认数步之内确实无人窥听,才重新返回到寝室里,小心翼翼地闭上了房门。 现在房中只有凌云与浣玉两个人。 凌云目光微微一凝道:“郡主,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吗?” 浣玉清澈灵动的明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凌云道:“我去了天牢,想救出杜正海,可是没有成功,中了他们的埋伏,还差点把命搭进去。” 浣玉惊骇得瞪大了秀媚的眸子,“什么?劫狱?……” 凌云苦笑:“算是吧。你我是夫妻,彼此之间不应该有什么隐瞒,所以我才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接着,他便把昨天晚上去天牢劫狱、遭到应传霖“十步迎风倒”的暗算、后又遭遇众侍卫的围堵、差点命丧当场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后来练南春出手救他、为之驱毒疗伤的事情他也约略择要地告诉了她——在陈述过程中,他当然小心地把练南春的名字给略去了,只说是以前的一位江湖朋友。 浣玉只惊得目瞪口呆,痴痴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昨天晚上凌云会神色凝重地对她说出那番话来,原来是这样啊! 凌云见浣玉花容失色,半晌无言;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道:“郡主,你怕了吗?” 浣玉好半天才缓过神,喃喃道:“你……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吗?你是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怎么能知法犯法、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凌云目光宁静而幽远,缓缓道:“有些事情你也许不会明白,可是我却知道我必须要这样做。” 浣玉满是愕然地瞪视着凌云道:“为什么?……” 凌云避开她那满是幽怨的眼神,一双清眸淡漠地望着别处,语调平缓道:“杜正海是我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以前在飞云山庄的时候,如果不是他出手相助,我们就逃不出那个魔窟,更不会有今天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他落难了,如果我袖手旁观,置之不理,我会一辈子于心不安的……” 浣玉狭长的眼睛不屑地瞥了过去,“就这些吗?……” 凌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那隐晦不明的情绪,默然道:“还有,他的母亲葛氏临终前曾经哀哀恳求我,一定要保全他的儿子,我不可以辜负她的托付……” 浣玉斜睨了他一眼,轻蔑地弯了弯嘴角道:“葛氏到底是你什么人啊,也不需要你不顾一切地拿自己的性命去搏吧?天牢那个地方有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去送死? “何况何禹廷与应传霖是什么人,对此事他们能善罢甘休吗?如果让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或是你留了什么把柄给他们,那你岂不就死定了!……” 浣玉越说越气,眼睛里泪光点点,声音颤抖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又让我可怎么办?凌云,你太自私了,你只顾自己的感受,一点也不在乎我的心,我恨死你了!……”她说着转过身子,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她柔弱的肩膀像是风中凌乱的树叶,簌簌地颤动着,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似的,柔肠百转,涕泪交流,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凌云最见不得女子哭,尤其是浣玉这种无休无止、缠缠绵绵的哭。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只急得涨红了一张俊脸,语无伦次道:“郡主,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这是做什么?好了,我错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求求你不要哭了……”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凌云忙抬手示意她打住,冷冷道:“谁?” 只见娇杏领着吕文正的小厮荣儿走了进来。 荣儿先向凌云和浣玉郡主施了礼,然后恭恭敬敬道:“凌统领,吕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吕大人找我?……”凌云不由心里一沉,“荣儿,你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荣儿摇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方才小的路过客厅时,好像听说侯爷府的何大人与应武师来了……” 浣玉脸色倏的变了,颤声道:“什么?……郡马,你千万不能去,他们两个来府准没什么好事!” 凌云若不在意地笑了笑,对荣儿道:“荣儿,你先回去禀报吕大人,就说我换件衣服,随后就到。” 荣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娇杏也冲着两人敛衽一礼,跟着出去了。 浣玉道:“郡马,你真的要去吗?” 凌云道:“你说呢!如果我不去,岂不更让他们怀疑我是做贼心虚了?” “可是……” 浣玉紧张得鼻尖上直冒汗,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凌云瞅着她娇憨可爱的神态,忍不住笑了。 他轻轻点了一下浣玉的鼻子道:“傻丫头,别怕,不会有事的!再说我也没什么把柄攥在他们手里,只要你能为我证明……” 说着,他狡黠的眸光转了转,伏在浣玉耳畔轻轻低语了几句。 浣玉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她那原本晦暗失色的眸光也一丝丝变的明媚起来,恍如潋滟的秋水,煜煜生辉;桃花般嫣红的俏脸上亦露出了会意舒心的笑容…… 刑部尚书府的客厅里。 吕文正正在陪着何禹廷与应传霖喝茶聊天。 原来应传霖对昨天晚上天牢遭劫、贼人走脱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翌日,他身边的一个亲信(李瑞允安排在他身边,助他行事的天枭弟子)又偷偷告诉了他一件事情:据在郡马府卧底的一位天枭弟子说,凌云昨天晚上一夜未归。 应传霖心里不由暗暗冷笑:“凌云,你死期到了!” 于是他径自来找何禹廷,再三怂恿着何禹廷同他一起到刑部尚书府去一探究竟。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刑部尚书府。借着攀谈的机会,渐渐把话题引到了凌云身上。 何禹廷幽深的眸光闪了闪,慢吞吞道:“昨天晚上有人到天牢劫狱之事,不知吕大人可曾听说?” 吕文正道:“今天早上本府也是刚刚听他们说起——怎么了何大人,此事有什么进展了么?” 何禹廷摇摇头;他斟酌着说话的方式与语气,不疾不徐道:“暂时还没有。只是据在场目击的侍卫与狱卒等人回忆说,昨天晚上那个大胆包天、劫狱滋事之人的身形与特征竟然与……与凌统领有几分相像呢!——吕大人,你说是不是很好笑啊?” 吕文正脸色一沉道:“不知何大人这话何意?凌统领昨天晚上一直都在郡马府里;何况天下形貌相近的人多的是了,只凭这一点天马行空的猜测,捕风捉影的言论,何大人就杀气腾腾来此兴师问罪,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吕文正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一向老练沉稳的何禹廷一时竟被噎住了。他脸色晦暗,张口结舌,那神情显得尴尬极了。 应传霖见状,表情扭曲了一瞬,随之缓缓笑了起来,“是吗,吕大人确定凌统领昨天晚上就在郡马府么?那么烦请凌统领出来一见,一切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第176章 软萌郡主四两拨千斤救夫君 何禹廷受到武师应传霖的怂恿,杀气腾腾来到刑部尚书府兴师问罪。 吕文正强压住怒火,只好吩咐自己的小厮荣儿到东临的郡马府去传唤凌云。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外面脚步声响起,凌云神色雍容,步履闲雅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眉目温润,气韵高洁;一张英俊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脸部线条分明,剑眉斜插入鬓,鼻梁英挺立体,一双清朗深沉的眸子里,闪烁着灿若星辰般的动人神采。 他一身淡蓝色素锦百花束身官服裹住那修长矫健的身形,愈发显得整个人身姿挺拔,犹如玉树临风般,英姿飒爽,一派潇洒之姿。 凌云先向吕大人施了礼,然后又回过身笑意盈盈地向何禹廷见礼。 应传霖呼吸一滞,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抬眼望向凌云,脸上闪过一抹不敢置信的神色。 昨天晚上凌云在天牢中了他‘十步迎风倒’的剧毒,要是没有解药,是万万不会有生还的道理了;现在就算不死,也必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没想到现在的凌云竟然跟个没事人似的气定神闲地站在他的面前,而且还一副潇洒自若之姿,他怎么能不觉的困惑不解呢? 凌云清澈灵动的眸子一转,“哟,原来师兄也在这里啊,久违了!” 应传霖嘴角划过一抹冷笑,阴恻恻道:“什么久违啊——师弟,我们昨天晚上不是刚刚见过面吗,你装什么糊涂啊?” 凌云清朗疏离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一直都在郡马府里哪,怎么会与师兄见面呢?师兄昨天晚上是梦游了,还是现在没有睡醒啊?” 众人闻言不由笑了起来。 应传霖脸上却乌云密布,没有一点笑意;他一双阴鸷的眸子在凌云身上逡巡着,声音低沉道:“你说你昨天晚上一直在郡马府里,谁可以作证?” 凌云不假思索道:“吕大人,还有刑部尚书府所有的弟兄都可以作证。” 应传霖不由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道:“可是凌统领能保证他们一直都能与你朝夕相处吗?是啊,他们白天与你一起处理公务,可以为你作证;至于晚上么,那可就难说了——谁不知道凌统领艺高胆大,行踪飘忽难定……” 凌云体面的笑容终于收敛,脸色低沉道:“应武师这是何意,难道吕大人与这么多刑部尚书府的兄弟都会说假话吗?” 应传霖道:“我当然相信他们不会说假话;可是现在我要的却是:凌统领能够拿出一个切实的证据或是找到一个可靠的证人,来证明自己昨天晚上到底做什么去了?” 杨振在一旁忍不住了,怒声道:“应传霖,你欺人太甚!告诉你,有些事情你别做的太过份了……” 吕文正不动声色,缓缓抬手止住了杨振那因为激动而有些失控的情绪;然后转过脸来,一双煜煜有神的目光望向凌云道:“凌统领,清者自清,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本府希望你能拿出昨天晚上确实不在场的证据来澄清自己,也好对何大人与应武师有个交代。” 凌云低声回了声“是。”然后转过身来,望了何禹廷一眼。 默默望着眼前这位气势汹汹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所谓的父亲,这位对面相见、却不能相识的父亲,无数说不清的情愫堆积在内心深处,一点点消磨着他那笃定不移的信念,直令他一阵阵的心冷神凄……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纷乱的情绪,嗓音冷淡道:“既然何大人与应武师这么想知道我昨天晚上的去处,那我也只好如实相告了:昨天晚上我一直与郡主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滞,眸光流转,不带任何情绪地扫视了一下周遭的人,“至于其中那些具体的细节,我想我就没必要再说了吧!” 话一出口,客厅中许多人挤眉弄眼,暧昧的眼神里充斥着各种隐晦不明的情愫,轻声窃笑着。 吕文正脸色一沉道:“不许笑!” 他把炯炯有神的目光转向何禹廷,“何大人,要不要请郡主出来证实一下?” 何禹廷踌躇了一下。本来碍于情面,他想随口说声“不必了”,可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岂不与本次来此兴师问罪的初衷相悖谬么? 但如果顺水推舟地说出“本宫正有此意”的话,却又觉的有得罪浣玉郡主与晋陵王爷之嫌。 而且当他再次抬起头来,与凌云那双疏离冷清的眸光撞在一起时,一种莫名复杂的情绪已不自觉地涌上心头…… 何禹廷内心挣扎在纠结的漩涡之中,一时滞住了。 时间静止了一刻。尴尬的气氛在空气里缓缓流动着,令人窒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时,只听堂下一个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道:“不用请了,我来了!” 这声音甜腻娇软,带着一丝拖长的音调,沐浴着清晨的微醺,使人心旷神怡,倍感陶醉。 更重要的是,这声音打破了客厅里长久对峙着的僵持局面。 众人觅声去望,只见浣玉郡主一身白色霓衣,如凌波仙子般袅袅婷婷走了上来。 吕文正等人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郡主见礼。 浣玉俏脸一扬道,“免了。” 她径自走到凌云身边,大模大样挽住凌云的胳膊,不高兴道:“郡马,你一大早的跑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害的我让人找了半天,真是的!” 凌云道:“郡主,别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多不好意思。” 浣玉小嘴一撅道:“那又怎么样,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夫妻,又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快走吧,我又想出了一个好玩的游戏,咱们回去再研究一下,保准比昨天晚上那个还有意思……” 说着,她慵懒地把温香软玉般的娇躯贴在了凌云身上;接着双手一攀,狎昵地攀上了他的脖子。 她吐气如兰,一张粉脸几乎贴到凌云的脸上了,闹得凌云有些面红耳赤,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轻轻摆脱开郡主那有些暧昧的动作。 应传霖揶揄道:“哎呀,郡主与凌统领真是神仙眷属,如胶似漆,一刻也离不开啊!” “是吗,应武师是不是很嫉妒很羡慕啊;你要是觉得不爽的话,可以别看呀!”浣玉唇角勾起一抹冷艳的笑意,恍若罂粟绽放。 应传霖脸色讪讪的,一时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浣玉潋滟的眸光一转,目光停滞在何禹廷的身上,“哦,原来姑父也这里哪,侄女这厢有理了!”说着回过身来,冲着何禹廷深深一个万福。 “呵呵,郡主何必多礼……”何禹廷干笑一声,努力掩饰着脸上的尴尬。 浣玉梨涡轻陷,弯眉浅笑道:“对了,姑父,您大驾来此,不知有何贵干啊?” “这……”何禹廷一时无语。 吕文正接过话茬道:“昨天晚上天牢遭劫,何大人来此是想询问一下凌统领昨天晚上的去处。” 浣玉一怔:“昨天晚上?方才我不是说了吗,昨天晚上郡马一直都与我在一起啊,要不要我再陈述一下其中具体的细节啊!” 吕文正道:“这个倒不必。”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用再啰嗦什么了吧?”说着,她微微顿了一下,“吕大人,既然没事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吕文正把探究的眸光转向何禹廷道:“对于昨天晚上天牢之事,请问何大人还有什么疑虑么?” 何禹廷此时脑子里乱纷纷的,隐隐觉的如果就这样轻易放过昨晚天牢劫狱之事似乎极不甘心,却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应对之策;思忖之间,竟失去了主张。 浣玉郡主见何禹廷只是沉吟不语,不由唇角微扬,粲然一笑道:“这样看来,姑父也没什么疑问了?——既然大家都没什么疑问了,那么郡马,咱们走吧,府里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去处理呢!” 说着她挽起凌云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凌云却并不急着走,他微微停驻身形,表情淡漠地望了一眼面前的何禹廷,不发一语;又把清隽的目光转向吕文正,垂手恭谨道:“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属下先告退了。” 吕文正幽深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凌云冲着吕文正深深一揖,然后才不紧不慢转过身来,同了浣玉郡主款款走了出去,只留下一簇冷清孤寂的背影。 客厅中,众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何禹廷默默望着凌云与浣玉渐行渐远的背影,无数种复杂不明的情愫在眸子里翻腾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终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苦笑。 应传霖脸色铁青,漆黑的瞳孔里尽是压抑的怒气,只恨得暗暗咬牙却又无计可施…… 凌云同了浣玉回到了郡马府的浣云阁。 浣玉冲着凌云调皮地眨了眨眼道:“怎么样,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该如何感谢我呢?” 凌云狎昵地靠上前,暧昧地拥住她娇柔的身子道:“你说呢,要不要像方才所说的那样,咱们再来个假戏真做啊?……” 浣玉白了他一眼道:“且,又没正经了!…” 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忽然凌云敛起笑容,锐利的眸子一寒,冲着外面道:“谁在外面?……” 第177章 太后被鬼灵精郡主给“忽悠”了 凌云与浣玉从刑部尚书府回到浣云阁。 两人正在嬉笑打闹,忽然凌云敛起笑容,清朗的眸子一闪,冲着外面沉声道:“谁在外面?……” 外面的人微微踌躇了一下,低着头走了进来,轻声道:“郡马,郡主,是奴婢。” 却是丫头香云。 浣玉目光锐利,冷冷道:“你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外干什么?” 香云垂手恭谨道:“奴婢来此,是想向郡主与郡马请示一件事情的。” 浣玉眼底划过淡淡的厌烦,“什么事?” 香云轻轻咬了咬嘴唇,讷讷道:“奴婢被抽调到外面的园子里已经好几天了;奴婢想请示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继续侍奉郡主与郡马啊?” 浣玉慵懒地颦了颦柳眉,心不在焉道:“再说吧。” 香云双眸微抬,眼睛里隐隐有细碎的波光在闪动;她犹豫了一下,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道:“可是郡主,奴婢真的舍不得离开您,真的很想回来继续服侍您啊!奴婢是不是哪里做错了,郡主不想要奴婢了吗?……” 说到后来她已是眼圈泛红,声音凄楚,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浣玉听着她啰啰嗦嗦、没完没了地絮叨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很不耐烦,正想训斥几句,凌云已接过话茬道:“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现在外面园子里也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来了。” 香云听了,如逢大赦一般,刹那间笑意翩飞,颤声道:“真的?……谢郡马!谢郡主!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婢先告退了!” 她兴高采烈地冲着凌云与浣玉深深施了一礼,然后笑意盈盈地退了出去。 望着香云那欢欣雀跃的背影,浣玉不高兴地勾了勾嘴角道:“郡马,对这些下人你可真是好说话啊!” 凌云墨玉般温润的眸光闪了闪,弯眉浅笑道:“以前咱们是怎么说来着,不要有事没事就冲着下人们大呼小叫的,要做一个宽厚仁慈的好主人、好主母——哎,当初你可是答应我来着。” 浣玉鼻子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她不过是个丫头,干嘛对她那么那么好啊?哎,不对,我发现你怎么老爱向着这几个臭丫头——从实招来,是不是对她们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凌云无可奈何道:“唉!我真是服了你了,有你这个醋坛子夫人在这里,我就是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啊!” 浣玉听了,秋水般的眸光里泛起一道凌厉的寒芒,嘴上立时毫不留情地回敬了一句道:“你要是敢有这个贼心或是贼胆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 浣玉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庄重,冷若冰霜,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望着她那决绝的神情,凌云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一股凛凛寒意已不觉地涌上心头。 他略略停滞了一下,方有气无力道:“算了,说着说着又扯远了,还是先说正事吧!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商议一下如何解救我的那位难兄脱离困境。” 浣玉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有些无语地望着他道:“什么,你还要去救他啊,你还没死心么?” 凌云语气果决道:“当然了,我与他是生死之交,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做刀头之鬼。” 浣玉轻咬朱唇道:“那你打算再怎么救他?” 凌云面无表情道:“别无他法,只有明天劫法场一途了。” 浣玉满是愕然地瞪视着他道:“你疯了!劫法场,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凌云轻轻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浣玉如水的目光一转,“有,我可以去求求太后啊!” “太后?……”凌云颦了颦剑眉,“可以吗,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又怎么说动太后?” 浣玉狡黠地一笑,“山人自有妙计——相信我没错的。” 凌云清眸中精光一闪,欣然而有喜色道:“谁不知道我的郡主夫人神通广大,关键时刻能够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啊——那一切就拜托夫人了!” 话音中,他眼前不觉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喉咙里也似乎被什么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是站起身来,冲着浣玉郡主深深施了一礼。 从结识凌云到现在也有四五年时间了,浣玉何曾见过凌云这种低到尘埃的姿态? 在她的心目中,凌云从来都是那种孤高冷傲、矜持自负、即使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无惧无畏的大英雄类型的;又什么时候见过他这种泫然欲泣的神情? 望着他那哀凄的样子,浣玉心里一阵恻然,幽幽道:“郡马,别这样……” 凌云揉了揉眉心,忽然暧昧地勾了勾魅惑的嘴角,微微笑了。他右手一拉,直接把浣玉拽入自己那温暖而宽广的怀抱里,满含深情道:“浣玉,谢谢你……” 浣玉终于抵不过凌云那甜蜜的诱惑,下意识地伸出双臂轻轻揽着他那柔韧坚挺的蜂腰,把自己的脸庞深深埋进了他的怀中,柔声道:“跟我还说这些干吗?只要为了你,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听着浣玉的喃喃细语,凌云仰起头来轻轻吁了口气,不由想起了几年前。 那一次吕文正因为元真道士入宫行刺的事情而被牵连入狱,山穷水尽之际也是这位美丽聪明的郡主出面说动太后力挽狂澜,救了吕大人一命。 现在的结果会是如何呢?成败只在此一举了…… 赘言毋叙,书说简短。 浣玉郡主进宫来见韦太后,一番花言巧语的忽悠,软语呢喃的蛊惑,只把太后给哄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最终在这位鬼灵精郡主的“巧言令色”之下,韦太后很快便“缴械投降”,眼睛不眨地答应了浣玉郡主的请求。 韦太后办事可谓是雷厉风行。 当日午膳过后,她便急匆匆来到养心殿见过了皇上,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把请求皇上赦免杜正海之事婉转而含蓄地陈述了一遍。 皇上赵煜听了,不由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左右为难,“母后,这如何使得?杜正海乃是朝廷钦犯,明天午时就要问斩,朕旨意既下,焉能收回?” 韦太后脸色一沉道:“怎么,圣上难道连哀家的这点面子都不给了么?” 皇上道:“那杜正海罪大恶极,当是按律斩首;若是不问缘由就此赦免岂非有失公允,惹群臣非议?” 太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以为然道:“哪个大臣会有非议?是何禹廷吗?哼,你说赦免杜正海是有失公允,难道何禹廷杀杜正海就不是公报私仇吗?” 皇上被噎住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太后又道:“你说杜正海罪大恶极又何从说起?当年行刺圣上的是元真道士而不是他呀!他虽然有劫持官眷之嫌,但是并未得逞;再说他这样做也是事出有因啊! “当年何禹廷也确实做得太过分了,逼得他一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一个平民百姓怎能不怀报复之心? “现在他父母都已经死了,难道还不能把以前的那些孽债赎清吗?要是再杀了杜正海,他杜家岂不就断子绝孙了? “凭心而论,难道何禹廷夫妇就没有过错吗?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何禹廷为什么一点后路也不留,非要赶尽杀绝呢?” 韦太后有理有据,娓娓道来;而且言辞犀利,态度恳切,只说的皇上眉头紧蹙,低头不语。 太后又道:“哀家一向不问政事,这次如果不是为了你那浣玉妹妹……” 皇上怔了一下,“哦?……这事跟浣玉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悠悠道:“这浣玉曾与杜正海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后来在飞云山庄时他又救过浣玉跟凌云的命……” 皇上一时有些发懵,“等等……母后方才说杜正海与我御妹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这又从何说起?我御妹不是只喜欢凌云一人吗?” 韦太后反唇相讥道:“谁说她只喜欢凌云一人?我的玉儿这么美丽聪明,在结识凌云之前就不许有个相恋的人了?再说了那时候还小,都不懂事……” 皇上苦笑道:“就算是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去找个小道士做心上人啊!” 韦太后凤眼微微眯了眯,有些不悦道:“小道士又怎么了,只要不是宫里的宦官谁都可以喜欢,你又操那份子闲心干嘛? “现在杜正海遇到劫难了,浣玉顾念旧情,要死要活地求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他一命——皇上,你可不要令哀家失望啊! “否则,我的玉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还不把哀家的半条命给带了去……”说到这里,她的眼圈不觉红了。 皇上乃是有名的孝子,见状忙道:“母后息怒,此事容朕再考虑一下,明天一早且听朕的答复。” 韦太后见皇上终于松了口,不由长长舒了口气,一丝不易觉察的、“阴谋得逞”后的笑意在脸上一闪而过。 她嘴角微微向上一翘,扯出一个有些夸张的弧度,“好吧,哀家就等着皇上的好消息了!……” 第178章 倾世皇妃为救情郎狐媚惑主 大内皇宫。 倾世皇妃莫水灵默默坐在绮霞阁窗前,静静地凝望着幽蓝的天空中那轮凄清的冷月,愁情烦绪又上心头。不由轻轻吟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 是离愁,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泪眼朦胧中,她的眼前晃动着杜正海的影子。 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她仍然是心神悸动,凄惶不安。 今日午后,她正斜倚栏杆低首沉吟,忽然一位黑衣女子宛如超凡脱俗的人间仙子般,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的面前。 莫水灵只惊得目瞪口呆,一双迷离而朦胧的眸子痴痴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儿,怔怔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黑衣女子正是练南春。 见墨水灵一脸的错愕;练南春轻轻抿了抿唇,清眸潺动,柔声道:“灵妃娘娘不必惊慌,我是凌云与杜正海的朋友。我是受了凌云之托,来这里找皇妃娘娘有事相求的。” “你是凌云与杜正海的朋友?……”莫水灵清眸中微露喜色,但瞬间又冷了下来,困惑道:“既然是有事相求,那凌云为什么不亲自来,却要托付你来代办?” 练南春潋滟的眸光一转,微微笑了,“不愧是皇上最宠爱的灵妃,果然是兰心慧质,冰雪聪明啊!” 不是那种被人一唬就不知道东西南北,傻乎乎地让人牵着鼻子走的、没有脑子的“傻白甜”。 练南春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着急地说明来意。 她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四下巡视了一遍,确认栖霞阁周围确实没有可疑人等窥视,才又重新返回到房间里。 她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先大略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她与凌云和杜正海的关系;最后才把杜正海身陷囹圄、命在旦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莫水灵。 在那一刻,莫水灵的心乱极了,一时花容失色,失去了主张;要不是练南春及时为她指点迷津,告诉她解救杜正海的谋略与方法,她几乎要手足无措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忧:自己毕竟是一介弱女子,无根无底,人微言轻,皇上会听信她一个后宫妃子之言吗? 练南春美眸轻扬,莞尔一笑道:“这个灵妃娘娘就请放一万个心好了——娘娘可知道您在皇上心中无可取代的地位吗?” 灵妃一时怔住,不由杏眸浅垂,想起了数月前自己初入皇宫、首次拜见皇上时,皇上那如获至宝、充满了无限宠溺与怜爱的眼神。 那时的他,眼角的笑纹张扬而炽热,眼里的笑意久久不逝,蕴含着难以描摹的无限柔情。 他颤抖着手一把拽住她的纤纤玉手,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似得上下打量着她,连声道:“原来世上真有这样清纯可人的佳人啊!——灵儿,难道你是天上的仙子跌落凡尘吗?” 莫水灵低头不语。那种娇羞的神情里含着几分淡淡的轻愁,风情万种,撩人心扉。 皇上更是看得如醉如痴,喃喃道:“美,太美了……” 当场便册封莫水灵为灵妃。 接着又传来宫中画技最高超的画师,现场为莫水灵描绘真容;然后命人把那副美人真容画卷悬挂在了自己养心殿的墙壁上。 想着往事,莫水灵那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片桃红的氤氲…… 却说皇上赵煜,在韦太后走后,低头沉思片刻,便心事重重地来到了灵妃的寝宫。 灵妃接驾,吩咐宫女准备御膳。 吃过晚饭,灵妃扶着皇上躺下;她明眸微动,朱唇轻启道:“圣上,莫非有什么心事么?” 皇上叹了口气道:“灵儿,你也看出来了么?” 灵妃微微含笑,柔声道:“臣妾见圣上忧心忡忡,所以才冒昧询问。其实有些事情臣妾本不该多嘴,只是臣妾挂怀圣上龙体,奉劝圣上千万不必因一点琐屑之事而劳神伤身。” 皇上双眉轻蹙道:“你说的不错,朕现在正是因为这些琐屑之事而烦恼不已。” 莫水灵妩媚的眸子里光彩湛湛,嫣然浅笑道:“既然是琐屑之事,圣上不妨讲于臣妾听听,臣妾也许能够为圣上分担一下烦忧呢!” 这话似乎正应了皇上的心意,因为他此时正需要寻一知己来倾诉一番心中的烦恼。 于是他便将太后求他办的事情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说完了,他又将探寻的目光转向灵妃道:“爱妃,朕最相信你的话了——你说此事朕当何以处之?” 灵妃眼眸深沉,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方缓缓道:“臣妾私下以为太后所言甚善。一则那杜正海罪不至死;二则此事关系到郡主、太后的身家利害,非同小可,圣上可一定要谨慎处之啊! “臣妾尝闻圣上以仁德治理天下,恩义泽披万民;这次圣上若是能够赦免那杜正海,则太后欢喜,郡主也感念圣上隆恩,臣民们更要称颂圣上的仁政爱民,更会忠心耿耿地效忠圣上了。” 灵妃从容不迫,侃侃而谈;而且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只说的皇上龙心大悦,龙眉一展道:“爱妃,你的话果然是金玉良言,正合朕意啊!好吧,就依爱妃之言,朕立即就拟一道圣旨,赦免那杜正海!” 灵妃清澈的眸子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笑意粲然道:“圣上圣明。”…… 翌日上午。天牢大门前。大内总管冯朝英手持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皇恩浩荡,仁政布于天下,恩德泽披万民,特赦免杜正海死罪,逐出京城,永远不许踏入京城半步。 钦此!领旨谢恩。” 其时,何禹廷、应传霖等人都在场。 听着冯朝英宣读圣旨,何禹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周全的打算,准备在今日午时三刻作为监斩官,将杜正海押赴刑场,开刀问斩;因为这原本就是大局已定、万难更改之事——孰料在即将行刑之机,又生变故! 而且事先连半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何禹廷的脑子里如过电般闪过无数个念头:皇上为什么会突然下这样的圣旨?幕后究竟是谁在搞鬼?难道……又是凌云在暗箱操作这件事情么? 一念及此,何禹廷的脑袋里像是有一根弦突然就崩断了,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任由怒火在心中狂烧着,滔天的恨意瞬间将他全身淹没。 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不觉浮现出一股冷戾的杀机,暗忖道:“希望最好不是这样的!如果让我知道,这件事情真是你干的——凌云,你可别怪我不顾及以往的情面,对你不客气……” 而杜正海则更觉困惑。他呆愣在原地,双脚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傻傻地半晌无言。 他感觉头大如斗,脑子里发出嗡嗡的声响,好像无数的蚊虫在他眼前乱飞,令他心绪烦躁,茫然失措。 这时两个侍卫走上前,为他去除了身上的锁链,将他带出天牢,面无表情道:“杜正海,你自由了。” 杜正海此时仍然是一头雾水,木然道:“你们为什么要放我?……” 其中一个侍卫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瞅着他,带着几分讥嘲的口气道:“圣上仁政爱民,赦免于你——杜正海,恭喜你,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圣上赦免我?……为什么?……”此时的他仍然是如坠雾中,一脸懵逼。 杜正海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的十字街头徘徊着;他此时的脑子里便如一团浆糊般一片混沌。 这次死里逃生、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他本该感到无比的庆幸与激动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的心中除了困惑不解,便是沉重的压抑,莫名的悲哀。 是啊,自己这次是侥幸逃脱了,可是自己与何禹廷之间的恩恩怨怨难道就这样完结了吗?父母之仇难道就不报了吗?…… “请问您是杜公子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他有些愣怔地抬起头,只见一位眉清目秀、宫中侍卫打扮的少年人站在面前,面带笑意。 杜正海迟疑了一下道:“请问阁下是——” 那少年颔首低眉,轻声道:“杜公子,小人有要事相告,可否借步到旁边茶馆中一叙?” 杜仲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茶馆,落座之后,那少年开门见山地摊出底牌:“杜公子,奴婢绣菊,乃是灵妃娘娘的贴身宫女。” 杜正海抬眸,重新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温雅恬静的少年,不禁有些错愕,暗忖道:“原来这少年乃是女扮男装,而且还是水灵姑娘的贴身侍婢啊!” 提到莫水灵,杜正海心里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他黯然垂眸,半晌才道:“灵妃娘娘她……还好吗?” 绣菊道:“好。只是心情不好,整日地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圣上来了,也只是强颜欢笑。好在娘娘千岁有福气,圣上对她青眼有加,十分宠爱……” 杜正海默然道:“绣菊姑娘,你不要说了。” 绣菊深沉的眸光转了转,压低了嗓音道:“其实,作为灵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心腹之人,娘娘与杜公子的事情,奴婢是最清楚不过了……” “绣菊姑娘!”杜正海腾地站了起来,幽深晦暗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惊惶,颤声道:“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第179章 皇妃居然背着皇上与情人幽会 茶馆里,杜正海听莫水灵的侍女绣菊说:“作为灵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心腹之人,娘娘与杜公子的事情,奴婢是最清楚不过了……” 他不禁有些惊惶,颤声道:“绣菊姑娘,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绣菊莞尔一笑,“杜公子何须惶恐。如果奴婢真是那种靠不住的人,娘娘也不会派遣奴婢来此为杜公子带信了。” 杜正海黯淡的眼睛里抖得跳过一抹惊艳的光彩,颤声道:“什么信?……” 绣菊由怀中取出一封锦书,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杜正海接过来打开了,只见粉红色的信笺上,刷刷点点书满蝇头小楷,写的却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一首词【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杜正海默默地吟诵着,眼前不觉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泪眼朦胧中,浮现出莫水灵那张美丽忧伤的脸。 自从与莫水灵分别后,杜正海失意惆怅,常常借酒买醉,在百无聊赖之时偶尔也以一些诗词歌赋来填补空虚。 其中他最喜欢的也是李煜的这首【乌夜啼】。 现在看到莫水灵的这首词,他不由心潮澎湃,思绪万千。自思:前朝诗人李商隐曾在【无题】诗中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而自己与莫水灵之间不正是这样心心相印、心意相通吗? 但就是这样的红颜知己,却与自己情深缘浅,失之交臂……思之,他不由悲从中来。 绣菊眸光深沉地望向他,轻声道:“杜公子,您怎么了?” 杜正海回过神来,眼眸湿雾雾地眨了眨,哑然道:“没什么……” 绣菊眉心微低,轻叹一声道:“奴婢很理解杜公子此时的心情。明日灵妃娘娘去相国寺见香,辰时初三刻起身,午时二刻回转。杜公子若是有意,可以提前到寺中守候,娘娘有话对杜公子说。” 杜正海从小到大,一直在经历着无数的打击与挫折,渐渐变得麻木不仁,对一切看得淡漠至极;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令他心中再掀起什么波澜。 而此时听了绣菊的话,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在疯狂地跳了起来,脸上又热又烫,似乎周身的血一刹那都涌到了脑袋上面。 他的嘴唇艰涩地蠕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心绪复杂地点点头……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俱此寂,唯闻钟磬音。 翌日辰时初三刻。倾世皇妃莫水灵由绣菊、彩萍等贴身侍婢陪同,宫中侍卫护驾,一干人等浩浩荡荡离开皇宫,来到了京城外的大相国寺。 按一切既定的程序见香已毕,她转过脸问身旁的侍婢绣菊:“现在几时了?” 绣菊低眉顺眼道:“启禀娘娘,现在已交巳时。” 灵妃遂对相国寺主持戒嗔道:“时候还早,我想随便转转,观赏一番寺中的旖旎风光,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戒嗔道:“娘娘太客气了。敝寺穷山僻水,难登大雅之堂,只要灵妃娘娘不嫌弃就行了。” 灵妃嫣然一笑道:“师父言重了。” 戒嗔双手合十道:“如此,娘娘请!” 灵妃由绣菊、彩萍等几个侍婢陪着,在相国寺转了一遭。 其实,灵妃又哪里有雅兴观赏风光,她心心念念地只在杜正海身上,芳心只觉惴惴不安。 绣菊早知娘娘心意,遂道:“娘娘,您是不是乏了?要不咱们先在这个小亭里坐坐吧。” 灵妃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对彩萍及其他的侍婢道:“你们先退下罢。” 摒退左右,绣菊扶着灵妃在小亭里的木凳上坐下。 时值晚春,园中万紫千红,争芳斗艳,梨花如雪,落英缤纷;绿水悠悠荡荡,晃着灵妃那秀美而苍白的脸。 望着眼前满目的芳菲与繁华,她的眼睛不觉氤氲了,轻轻吟道: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只见杜正海一身黑衣,默默地向她走来。 灵妃只觉得芳心乱跳,泪水不觉爬满双颊。两人含情凝睇,良久无言。 绣菊知趣地悄悄闪开了。 杜正海此时也缓过神来,他拱身施了一礼,清冷着音色道:“草民杜正海叩见娘娘千岁。” 望着杜正海那冷淡疏离的神情,灵妃脸上流露出的忧伤凝滞在眸底,黯然道:“杜公子,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何必还说这种话,难道你是有意嘲讽我不成?” 杜正海眼里划过一抹淡淡的凉意,说话的口气里不带任何情绪,“你是君,我是臣;你是高高在上的娘娘千岁,我只是人人鄙视的一介草民……” 灵妃墨瞳中透过丝丝幽怨,“相见亦难别亦难,难道我们见面只是为了说这些挖苦的话吗?……”她的声音凝噎了。 杜正海只觉一颗心剧烈地抖了起来。 望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伊人儿,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汹涌澎湃的感情,颤抖着张开双臂;灵妃就势扑倒在他的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一任泪水放纵奔流着。 天上云淡风轻,地上桃李芬芳,一双美丽绚烂的蝴蝶在翩翩起舞;小亭里,一对久别离人在卿卿我我,哝哝细语。 两人随心所欲地聊着他们想聊的话题,尽情地释放着长久以来一直被深深压抑着的情感;只有此时此刻的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了自己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甜蜜与快乐…… 聊着聊着,不觉便聊到了杜正海逢凶化吉、死里逃生的事情上。 话题至此,杜正海不由蹙了蹙眉心道:“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突然要下旨赦免我?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么?” 灵妃如水的眸光闪了闪道:“说来话长,此事还得感谢凌统领呢!” 杜正海眸光震动,呆了一下道:“凌云?……” 灵妃点点头道:“是啊!是他让浣玉郡主入宫求得太后帮助,太后又去找皇上求情的。” 杜正海低首垂眸,一时无语。 灵妃又道:“还有,就在圣上赦免你的头一天午后,一位美丽女子混入宫中,告诉了我关于你的诸多事情;并且为我指点迷津,告诉我该如何解救你——” 接着,她便把昨天在宫中发生的事情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 杜正海脸上一阵动容,喃喃道:“原来如此……对了,那个混入宫中的美丽女子又是谁?” 灵妃道:“当时我再三问她名姓,她才告诉我,她姓练,是受凌统领之托而来的。海儿,其实你与凌统领原本就是好朋友;凌统领古道热肠,义薄云天,他救你,助你,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杜正海狭眸中迸射出明显的恼意,怒声道:“不要再提他!……” 灵妃干净纯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怎么了,你这次获救可多亏了他啊!” 杜正海冷眸一转,忿忿道:“我宁愿去死,也不要欠他的情!” 灵妃美眸轻扬,不解道:“为什么?……你们既然是朋友,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杜正海深如寒夜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悲哀,浊声道:“我与他已经……不是朋友了!” 灵妃幽幽道:“怎么了,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你不要再问了……”杜正海黯然望着小亭下的悠悠绿水,飘零落花,默默出着神。 这时,绣菊轻移莲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娘娘,快交午时了,咱们该回去了。” 灵妃心中惨然。她不明白,在宫中钟漏滴滴,一分一刻,时光是那样难挨;在寺里这千载难逢的约会,时光却为何如此短暂? 杜正海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开去,无声无息。他沉默了好久,再开口时已是平静,“灵儿,我该走了,你多保重。” 灵妃含泪望向他道:“海儿,你这次死里逃生,确是几经周折,来之不易,多少人为了救你而费尽了心思。 “为了那些救你的人,也为了我,答应我,好好地保重自己,不要再去找何禹廷寻仇了,好么?” 杜正海苦涩道:“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灵妃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何禹廷不是也因此而失去了他最爱的儿子吗?何禹廷势力那么大,你去找他寻仇,无异于鸡蛋向石头上碰!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又何苦拼着一死去做这无谓的牺牲呢?” 杜正海心里很矛盾,“灵儿……” 灵妃泣道:“我虽然身在宫中,可心里牵挂的人却永远是你。我之所以这么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地活着,就是因为心中还有个永恒的信念在支撑着我——那个信念就是我对你的爱……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杜正海心痛如绞,“灵儿,你不要说了……” 灵妃道:“海儿,我现在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再去找何禹廷寻仇了,好吗?……”说着已是泪如雨下。 杜正海见灵妃玉容惨淡,梨花带雨,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一颗心不由痛苦地抽搐起来。 他牙关咬得紧紧的,可出声的勇气与力气却都消失殆尽了。他先是迟疑地摇摇头,最终还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第180章 有人意外窥破郡马爷的秘密…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杜正海在一家酒馆中自斟自饮着,借酒浇愁,愁却更愁。所有悲哀的情绪在他心头激荡着,却又强自压抑住,痛苦难受到极致却又无处发泄。 他惆怅,失意,无聊,无绪。醉眼朦胧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恍恍惚惚似乎已到了他近前。 他眼皮也懒得抬,只是喃喃道:“灵儿,灵儿……” “杜兄,你不能再喝了。”来人探手按住了他的杯子。 杜正海抬头,见来人竟是凌云,眉心立时凝起一抹寒意,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凌云眸光黯淡地瞥了他一眼,以不带任何情愫的口吻道:“杜兄大难不死,脱离牢狱之灾,得知这个消息,我便一直在四处找你——杜兄,你在狱中没受什么苦吧?” 杜正海慵懒地勾了勾嘴角,声音寡淡道:“承蒙凌统领关照,我暂时还死不了。” 凌云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苦笑道:“到了现在你还在记恨我么?” 杜正海哼了一声,冰凉的声线里隐藏着一丝颤抖,“姓凌的,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救我?是为了替你所谓的父亲赎罪么?” 凌云心里一阵怆然,苦涩道:“杜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那个所谓的父亲,我从来都没有承认过。” 杜正海斜睨着他,冷冷道:“是么,那你救我又是为了什么?” 凌云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杜正海眼神变得遥远,嘴角那凉凉的笑意令人心颤,“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 凌云道:“因为我们曾经是朋友。” 杜正海轻轻点点头,“好,说得好。凌统领的救命之恩我会永远铭记于心,我欠你的这条命总有一天我会还你的。告辞!”说着推杯而起,把一锭散银扔在桌上,径自向外走去。 凌云在后面道:“等等。” 杜正海道:“你还有何话说?” 凌云眸子里湿雾雾地望向他道:“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杜正海眉眼间尽是冰冷,“不是了。” 凌云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意,苦涩道:“只因为我是……何禹廷的儿子么?” “是的。” 凌云垂下星眸,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悲哀,有些艰难道:“其实,我宁愿自己不是。可是天意安排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上一辈人的恩怨难道一定要下一辈人来承担么?” 杜正海冷眸微眯道:“你总该知道‘父债子还’这句话吧?” 凌云呆了一下,无语。 杜正海道:“我也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过错。可是怎么说你也是我仇人的儿子,你身上流动的,永远是我仇人的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我之间仇深似海,你说我们能成为朋友么?” 凌云心痛如绞。他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根本就没有反驳的必要。 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废墟之中,现实是残破的城墙,带着无力感灭顶而来;而他独自一人,彷徨无依,无处可逃,似乎只有等死的份儿。 此时的他,真的想大哭一场;可是他知道,自己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杜正海轻叹一声,往外走。 凌云忽然道:“杜兄。” 杜正海止步,面无表情道:“你还要说什么?” 凌云道:“你我虽然已经不是朋友,可是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么?” “你说。” 凌云道:“不要把我与何禹廷的事情说出去。” 杜正海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即使我不说,也保不了终有一天会被别人知道——凌云,你以为你能逃避得了么?” 凌云木然道:“过一时是一时吧,你只说你答不答应我?” 杜正海回过脸来,又望了一眼凌云那苍白的近乎没有血色的脸。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压住了似的,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彷徨无依的人不止他自己一人。在那一刻,杜正海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快感。 凝思片刻,他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多谢。”凌云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缓缓扬起自己的手掌。 映着清冷的月光,杜正海看到对方眸子里隐隐有细碎的波光在闪动。 杜正海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两人击手成交。……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浣玉的贴身丫头娇杏,这些时日来一直是愁肠百结,烦恼不已。她的父亲病了,却无钱抓药。 她向浣玉郡主告了几天假,回到家里,看着躺在床上病得骨瘦如柴、气息奄奄的父亲,看着为了给父亲治病、已是焦头烂额而又无计可施的两个弟弟,一筹莫展。 她自幼便失去了母亲,父亲含辛茹苦,劳劳碌碌,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姐弟三人拉扯成人。 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她才迫不得已卖身为奴,在晋陵王府做了丫头。 而她的两个弟弟除了耕田种地;还借着些空暇时间在京城大户杨希孟杨老爷家做些劳力,挣得的一点工钱也只能是勉强养家糊口。 如今父亲得了重病,京城名医开出了天价,使得她姐弟三人瞠目结舌。 五百两银子!——如此昂贵的医药费,是他们全家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那个名医却要他们十天之内备足银子,否则他们的父亲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的一家人真的是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娇杏本姓刘,小名可儿。她的大弟名叫刘阿牛,小弟名叫刘阿虎。 人们往往被逼急了,走投无路了,便会生出一些铤而走险的念头来。 刘阿牛心烦意乱地房间里踱来踱去,蓦的他停下身来,一双阴暗的眼睛慢慢滞留在了面前坐立不安的娇杏身上。 娇杏望着弟弟那有些狰狞的脸,那双不怀好意的眼,一股凛凛寒意不由袭上心头,结结巴巴道:“阿牛,怎……么了?” 刘阿牛表情扭曲了一瞬,突然缓缓笑了起来,“姐,你的主子是堂堂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当朝郡马,皇上御封正二品,财大气粗,他要是拔根汗毛就比咱们的大腿还粗,你何不去求求他呢?” 娇杏眼眸轻怔,立时反驳道:“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五百两银子,咱们全家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 “再说了,郡马爷平时接济我的还少吗?三两五两,十两八两,只要我有困难开口,他便痛痛快快地给我,从来也不用我还,而且从来也不要求我做什么。 “我每次都很不安,只是暗自下定决心终有一天会报答他的恩情的,谁曾想会这样!——唉,我欠他的已经够多的了……” 刘阿虎扬了扬下巴道:“那就不差这一次了!” 娇杏眼眸通红,颤声道:“弟弟,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太过贪得无厌了?郡马爷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们却这样对他,又于心何忍?” 刘阿牛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不屑之色:“什么,凌云是好人?姐,你别太天真了!像他们这些官仕中人,十之八九都是表面上衣冠楚楚,道貌岸然;背地里却鸡鸣狗盗,男盗女娼。哼,这姓凌的也不例外。” 娇杏道:“弟弟,有些话可是不好乱说的;我天天服侍在他的身边左右,郡马爷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他可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啊!” “凌云是正人君子?……”刘阿牛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忽然他眸光阴鸷地望了娇杏一眼,低笑道:“姐,你刚才说,凌云平时总是接济你,只要你需要银两什么的,他便痛痛快快地给你,而且也从来不用你还?” 娇杏点了点头道:“是啊!” 刘阿牛接着道:“你还说,你天天在他的身边左右,贴身服侍?” 娇杏道:“是啊,怎么了?” 刘阿牛促狭的眸子里闪出一道猥琐的笑意,浅嘴薄舌道,“姐,你实话告诉我,那你们两个之间有没有那事儿啊?” 娇杏迷离的眸子眨了眨,一头雾水道:“那事儿?什么事啊?” 刘阿牛斜睨了她一眼,弯腰伏在她的耳边低低道:“装什么糊涂啊,什么事儿,当然是男女之事了!” 娇杏倏的瞪大了一双杏眸,怒声道:“刘阿牛,你乱说什么呢?他是主子,我是奴婢,我的职责就是一心一意地侍奉好郡主与郡马——除此之外,我不敢有其他的非分之想!” 仿佛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忽然被泼了一瓢冷水一般,刘阿牛原本兴奋暧昧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 他沮丧地耷拉下脑袋,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道:“这么说,你们之间是真的没什么喽?唉,好令人失望啊!姐,你说这么便利的条件,你居然没有得手……唉!你也有点太笨了吧!……” 娇杏气得立时涨红了脸,柳眉一挑道:“刘阿牛,你要是再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我就不理你了!你可以侮辱我,却不可以侮辱郡马爷!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郡马爷的为人,他胸怀坦荡,光明磊落……” “什么,凌云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刘阿牛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一个笑话,翻了个底朝天的白眼道:“姐,看来你可真被他的表象给迷惑了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哼哼……” 说到这里,他嘴角嘲讽地勾起,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娇杏见刘阿牛说到关键地方却住口不说、故意卖起了关子,不由心里一阵悸动,急促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第181章 拈酸郡主吃起凌云与婢女的醋 娇杏的弟弟刘阿牛,见自己姐姐对郡马爷一片花痴,一个劲儿夸赞凌云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不由翻了个底朝天的白眼道:“姐,看来你可真被他的表象给迷惑了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哼哼……” 娇杏见刘阿牛说到关键地方却住口不说、故意卖起了关子,不由心里一阵悸动,着急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刘阿牛乜斜了她一眼,带着几分鄙夷的口气道:“前天傍晚,我从城里杨老爷家回来,走到城外距离十里亭不远的那条山野小路上,就见凌云与一个妖艳女子坐在小亭里,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甭提多亲热了。” 娇杏清澈的眸光眨了眨,“你胡说,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 刘阿牛慢条斯理道:“你不信吧,当时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后来,我见他们两个走远了,还到那个小亭里转了一圈呢!往回走时,在旁边的草丛里拾到了一块玉佩,晶莹剔透,精致的很。我寻思着这玩意一定很值钱,就把它揣在兜里。 “这个时候,那一男一女又回来了。我上眼一瞧,那男的不是你的主子凌云又是谁?那个女的,我也认出来了,正是昔日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绸缎庄老板娘玉卿成!” 娇杏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刘阿牛撇了撇嘴道:“怎么不可能?你的那位郡马爷还与我说话了呢!他问我有没有见过一块这么宽这么大的玉佩? 我直接回绝说:‘没有!’? ? 凌云一副沮丧的神情。 “这时,那位玉老板安慰他道:‘算了,别找了。其实这东西也不值什么,丢了就丢了吧!’ “你的那位主子道:‘这怎么行,当初你赠我玉佩时,我曾说过‘佩在人在,佩亡人亡’的话,而且我也一直很珍视它,总是贴身佩戴的,现在怎么就丢了呢?春儿,我对不起你。’ “玉卿成道:‘你这叫什么话?只要你我能够真心相待就行了,什么玉佩不玉佩的,已经不重要了。’ “凌云道,‘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要把这玉佩找回来,千金易得,一佩难求啊!’…… ” 娇杏着急道:“说了半天,你到底有没有把这玉佩还给人家啊?” 刘阿牛道:“我才没那么傻呢!瞧,玉佩不是在这里吗?” 说着他把手探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得意地冲着他俩晃了晃。 娇杏潋滟的眸光一转,急忙颤抖着手接过来仔细端详着;刘阿虎也十分好奇地凑过来看。 这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玉佩,约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翠色欲流,在斜斜透进的日光辉映下,空灵莹澈,恍如静影沉璧一般,煜煜生辉,散发出瑰丽夺目的光彩。 玉佩正面镌刻的是四个篆体字:“知己知心”;背面一行蝇头小楷:“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刘阿虎的眼睛里闪现出无比艳慕的神采,啧啧连声道:“哇,好漂亮啊!” 娇杏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翡翠玉佩,苦思半晌,不由皱皱眉道:“奇怪,我天天服侍在郡马爷的身边,这个玉佩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呢?” 刘阿牛轻佻地勾了勾嘴角道:“偷来的锣敲不得,你的主子背着郡主在外面偷别的女人,这些信物一类的东西他敢拿出来炫耀么?” 娇杏眉心微低,脸上透出迷茫而意外的神色;她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刘阿牛直勾勾望着那晶莹剔透的玉佩,猥琐的眼睛里划过一抹嗜血般贪婪的精光,兴奋道:“咱们的父亲现在正没钱治病,姐也不愿意低三下四地去恳求人家——哎,对了……” 刘阿牛把幽暗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刘阿虎,语气中是难以压抑的激动,“咱们何不借着这个引子,向那位郡马爷借点钱花呢!阿虎,你说好不好啊?” 刘阿虎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以一种探究的目光望向刘阿牛道:“哥,‘千金易得,一佩难求’是什么意思?” 刘阿牛有些鄙视地瞥了他一眼道:“切,连这都不懂?这句话就是说,这玉佩啊比那几千两银子还要贵重啊!” 刘阿虎原本黯淡的眸子里跳跃出一抹惊艳的光彩,颤抖着声音道:“哥,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咱们正愁没钱为爹爹延医治病呢,可巧这财神爷就送上门来了!” 刘阿牛点点头,“如果我们拿着这块玉佩去找那位郡马爷,跟他换上一千两银子,想来他不会不答应吧?” 刘阿虎大笑道:“那是当然了,哥,这事咱就这么办了!” 刘阿牛道:“好,就这么定了!” 望着兄弟两人又跳又笑、激动得近乎癫狂的状态,娇杏干净纯粹的眸子眨了眨,颇不以为然道:“阿牛阿虎,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这不是在敲诈么?” 刘阿虎道:“姐,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么!凌云说这块玉佩比几千两银子还贵重,我们向他要一千两银子也不为过么!再说,没有这些钱,又怎么为咱们爹爹延医治病啊!” 娇杏讷讷道:“可是……” 刘阿牛不耐烦道:“可是什么可是,难道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好的筹措银子的办法吗?” 娇杏心乱如麻,一时无语。 见娇杏那犹豫不决的样子,刘阿牛冷戾如深渊的眼睛瞅了她一眼,眼神内的煞气波涛汹涌,阴恻恻道:“姐,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出卖我们啊!你的那位主子对你再好,也终究是个外人;记住,咱们才是一家人啊! “为了给咱们的父亲治病,你的弟弟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的;你要是一时心软,在你的主子面前把你的弟弟给出卖了,那么后果如何,你自己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所以究竟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也有数了吧?” “我……”娇杏脸色苍白,一双手局促不安地反复搓动着。 她脆弱无比的内心,正在经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喉咙间滚动着难以出口的话语,声音如蚊蝇般又轻又细,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变得艰难无比,“我……知道了……” 娇杏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郡马府。 这几日里她一直魂不守舍,丢三落四的,还失手打碎了浣玉郡主梳妆台上的一只琉璃玉马。 浣玉郡主对她很不满意,训斥道:“娇杏,你到底怎么了?整天跟丢了魂似得,你要是不想做了,就趁早滚回家去。” 娇杏吓得“普通”一下跪在地上,哭求道:“郡主,饶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的父亲病了,家里又没钱延医,奴婢是为此事而烦恼——这个打坏的家什奴婢一定会赔的!” 浣玉狭长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过去,“赔?这个琉璃玉马值好几百两银子呢,你赔的起吗?” “什么,好几百两……”娇杏只觉的耳畔嗡嗡作响,一时呆住了。 浣玉目露睥睨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娇杏跪爬两步,已近乎哀求的口气道:“郡主,看在奴婢以往忠心耿耿服侍郡主郡马多年的份上,您就放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您若是再不要了我了,那我们一家人可怎么办呢?” 浣玉不耐烦地颦了颦秀眉道:“你也不必哭鼻抹泪地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你以为自己这个样子就能唬得了我吗?——娇杏,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寻个人家配了啊!”说着冲她翻了个白眼,径自往外走去。 娇杏哭着追了出来,叫道:“郡主!郡主!……奴婢求求您了……” 这时候正巧凌云从外面走进来,见到眼前这乱糟糟的场景,不由蹙了蹙剑眉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娇杏抽抽噎噎道:“郡主要……要赶奴婢走……” “哦?为什么?” 娇杏猩红着眸子,泣道:“因为奴婢失手打坏了郡主那只琉璃玉马……” 这时浣玉也回转身来,冲着凌云抱怨道:“郡马,你说这种奴才,整天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又怎么能侍奉好主人,趁早撵走算了!” 娇杏听了,心里吓得卜卜乱跳,又“普通”一声跪在凌云面前,哭求道:“郡马,奴婢的父亲得了重病,又无钱延医,奴婢一时想着这事才不留神打坏了这件家什,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只要郡马郡主能饶过奴婢这一次,奴婢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德……” 凌云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光闪了闪,笑道:“娇杏,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打坏了件家什么——好了,起来吧,没事了!” 娇杏感激涕零,连连叩头道:“谢郡马!谢郡马!……” 浣玉不悦道:“郡马,你倒是挺大方啊,这个琉璃玉马是我的陪嫁之物,我对它爱之如珍,如今给打碎了,我心疼得不得了,你却轻描淡写、毫不在乎!” 凌云靠近她,薄薄的嘴唇溢出淡淡的笑意,柔声道:“郡主,你就不要再斤斤计较了好么?娇杏的父亲病了,她的心里已经很不好受了,你怎么就不懂得去体谅或关心一下别人呢?” 浣玉恼了,阴阳怪气道:“是啊,我是不懂得体谅关心别人,只有你懂!她关心你,你体谅她,平日里勾三搭四、眉目传情的,还当我不知道呢!” 凌云体面的笑容终于收敛,嗓音冷淡道:“郡主,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第182章 刁钻小民要讹郡马爷千两白银 娇杏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失手打碎了郡主心爱的琉璃玉马,浣玉一怒之下要撵她走;娇杏哭哭啼啼哀求时,正巧凌云回来,便随口为她说了两句好话。 不料拈酸郡主却吃起了醋,“是啊,我是不懂得体谅关心别人,只有你懂!她关心你,你体谅她,平日里勾三搭四、眉目传情的,还当我不知道呢!” 凌云敛起笑容,嗓音冷淡道:“郡主,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浣玉一双凤眼微微眯了眯,带着几分酸意道:“什么意思,你说呢?那一次这个死丫头病了,你又是请医,又是抓药,跑前跑后,殷勤的不得了——哼,就是我病了,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啊!” 凌云剑眉一扬道:“难道她病了我就该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吗?那还是不是人了?” 浣玉不理会他的反驳,继续道:“还有呢,那次我不在府中,几天几夜一直都是她在你身边,贴身照顾你——哼,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也保不住会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啊……” 娇杏听了郡主那充满醋味的话语,只觉心里一阵阵从里往外的发冷;她跪着爬了两步,扑到浣玉面前,哭声道:“郡主,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我与郡马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啊!……” 浣玉嗤之以鼻,“此地无银三百两。” 娇杏不解其意,茫然道:“什么?……” 凌云清冷的目光骤然缩了一下,不怒反笑道:“郡主,你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无论怎样也不会清白了,是不是?” 浣玉单侧嘴角微微一挑,平着调子道:“白布进了染坊,会清白得了吗?” 凌云嘴唇紧抿,立时回怼道:“那我问你,当初你我落难、被困飞云山庄之时,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是也不清不白,做出过那种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啊?” 提及那些不堪回首的旧事,浣玉一张粉脸涨的通红,嘴张了张,没能说出什么驳斥的话来。凌云当着一个丫头的面揭昔日之短,令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凌云一双明净止水的眸子满含深情地望着她,沉声道:“郡主,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浣玉目光幽幽望着面前的人,苦笑道:“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你与这个丫头没有瓜葛,也保不了与别的老情人是不是还藕断丝连的。”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木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有数。”浣玉寡淡的眼底划过一抹凉意,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房中只有凌云与娇杏两人。 凌云呆呆地站着,脸色晦暗,半晌无言。他心里浮起一股莫名的烦躁,犹如走在迷茫的夜雾之中,难以把握危险的来源,彷徨不知所之,陷入了两难境地。 娇杏望着凌云那沮丧的神情,心里只觉不安,哭道:“对不起,郡马,是我连累了你。” 凌云道:“娇杏,这事不怪你,不要太过自责了;郡主方才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娇杏讷讷道:“可是,郡马……” 凌云抬手止住了她,默然道:“有些事情你不会明白……好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先下去吧!” 说着,他墨玉般温润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地扫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意;然后轻噫一声,径自出去了。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今日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晏殊【浣溪沙】 凌云独自在小园香径上徘徊着。园中柳暗花明,落英纷纷。他默默仰起脸,望着天上那朵悠闲的白云,心里一片怅然。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回头,只见丫头香云匆匆而来。 “郡马,”香云把一张缄封的字鉴恭恭敬敬地递给他道:“奴婢在您的寝室中发现了这封字鉴。” “在我的寝室里?……”凌云有些困惑地颦了颦剑眉。 香云低首垂眸道:“是的。” 凌云接过字鉴,拆开了,只见上面以十分拙劣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凌郡马: 本人捡到了您丢失的玉佩,要想取回,请备足一千两白银,于明日未时初二刻到城外十里亭一叙。” 下面是年月日,没有署名。 端详着手里的字鉴,凌云的心不由惊喜地悸动了一下。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啊,丢失多日的玉佩终于有着落了! 随之他的心便沉静下来,开始仔细研究与审视这封字鉴了。 从那歪歪扭扭的、极为稚嫩的笔迹来看,字鉴的主人应该不是什么高雅之人,大约就是些刁钻势利的市井小民、无意捡到了这个玉佩、想着借此发笔横财罢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冷笑了。他忽然很想知道,想要借着这个玉佩敲诈勒索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人? 胆子不小,胃口也不小啊!居然大胆包天地要讹他堂堂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一千两银子!简直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啊。 只是…… 想到此,他不觉蹙了蹙眉头。只是,这封字鉴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寝室里?!……这就有点值得玩味了。 因为能够自由出入自己寝室的人,都是贴身侍奉自己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人。如此看来,自己的身边是出了内鬼、与那想勒索自己银子的蟊贼勾结一气? 既然这样,想要查出此人,倒也并非难事,可是…… 想到这里,他微微踌躇了一下。 可是,他却不想把这事闹大了。因为此事关乎到他与练南春之间的那些秘密。想着几天前的事情,他现在还觉得很是懊恼。 他那次与练南春相约,本来只是为了对接一下近日来杜正海与皇妃莫水灵的那些事情——孰料却节外生枝,一不小心居然把自己的心爱之物翡翠玉佩给弄丢了! 虽然练南春一再说这东西并不值什么,不用太放在心上,可是他从心底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如今突然见了这封字鉴,他怎么能不心潮澎湃呢? 激动之余,他的脑子里却非常冷静。他很清楚,这件事情千万不能闹大了,否则郡马府里面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跟着遭殃了。 更重要的是,他与练南春之间的事情也就捂不住了。 凭心而论,自从与浣玉郡主成婚之后,他与练南春之间虽然时有来往,却一直保持着玉洁冰清的普通朋友关系,从未有过任何的逾越行为。 即便如此,他知道此事也不能泄露出去。因为只凭着浣玉郡主那尖酸刻薄、拈酸吃醋的性子,是不会相信这些的。 此事一旦闹腾起来,若是再被某些不怀好意的有心之人加以利用,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香云见凌云眉间若蹙,只是沉吟不语,便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的脸色,试探地叫了声:“郡马爷……” 凌云“哦”了一声,回过神来。他略微思忖了一下,转过脸望着她道:“香云,这封字鉴除了你,有没有其他人看见过?” 香云摇摇头,“没有。奴婢一发现这封字鉴,就直接给您送来了。” 凌云眼睛里闪过一抹感激的神色,“香云,谢谢你。字鉴的事情对谁也不许说,包括郡主。” 香云垂手恭谨道: “是,奴婢明白。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奴婢先告辞了。” 凌云微微点了一下头。香云冲着他轻轻福了一福,然后转身而去。 她的脸背对着凌云,姗姗往前走着。 她一边走,一边轻佻地勾了勾嘴角;原本波澜不惊的目光瞬间转冷,平淡无波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翌日未时初二刻,凌云如约来到城外十里亭。 少许,便见两个黑衣蒙面人慢慢踱来;一边走,一边警觉地向四处张望着。 凌云眸中划过一抹鄙夷,冷笑一声道:“二位也未免太过小心了罢,放心,周围没有别人。” 二人在距离凌云两丈远的地方停住了。他们稳下心神,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上下打量着凌云。 只见面前之人眉目如画,气韵高洁;一双清朗深邃的眸子,像是星光落入深海般,闪着动人的神采;微微颦着的剑眉冰凉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 他今天依然一身白衣,手里拿剑,微风吹拂之下,犹如玉树临风般,英姿飒爽,一派潇洒之姿。 两人不觉由衷赞道:“郡马爷果然是英俊潇洒,人品一流,也难怪那么多美丽女子对您青睐有加啊!” 凌云下颌微微扬起,一副不屑之色,“少废话,玉佩呢?” 其中一名黑衣人道:“银子带来了没有?” 凌云嗓音冷淡道:“别急。阁下如何才能让我知道,你的玉佩就是我所要找的呢?” 那黑衣人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一只玉佩,冲他一晃,“郡马爷,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凌云悠然道:“隔着这么远,我又如何辨识真假?玉佩上有何特征,你说给我听听。” 那黑衣人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郡马爷不愧为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果然是精明睿智啊! “好,你听清楚了:玉佩正面是‘知己之心’四个篆体;背面是两句诗:‘两情若再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正楷,对吗?” 凌云点点头,“不错。二位到底想要多少银子,才肯把这玉佩还我?” 那黑衣人望了同伴一眼,颤抖着手伸出一个指头道:“昨天在字鉴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一千两银子!” “什么,一千两?……”凌云剑眉一挑,薄淡的嘴唇掀起一层清冷的笑意,“二位不是在敲诈吧!……” 第183章 悲催!讹诈不成反招杀身之祸 有刁钻小民要讹诈凌云千两白银。 凌云剑眉一挑,薄淡的嘴唇掀起一层清冷的笑意,“什么,一千两?……二位不是在敲诈吧!……” 那黑衣人眉心蹙了蹙,叹了口气道:“随便郡马爷怎么说吧,其实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家父病重却无钱延医,凌统领权且做一回好人,就当是救助一下我们哥俩罢。” 凌云道:“诚如二位所说,不过二位也太黑了吧。” 另一黑衣人有些沉不住气了,脱口而出道:“就算我们哥俩向凌统领要的多了点,可这对您凌统领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您不是说过‘千金易得,一佩难求’的话么,我们却只向您要一千两银子,也不为过么!” 凌云愣怔了一下,遂而若有所悟,冷笑一声道:“原来,你就是那天我在这里遇到的那个农夫啊!” 说到这里,他如星子般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一片精光,不由想起几天前自己与练南春在这里相会时的情形…… 后来他们离开十里亭、往回走时,凌云才发现自己贴身佩戴的翡翠玉佩不见了。当时他心里一激灵,急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与练南春顺着原路回来寻找。 于是便遇到了那个农夫。 当时他便觉的那个农夫目光闪烁,神色似乎有些可疑,于是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见过一块这么宽这么大的玉佩? 那个农夫一脸的不高兴,非常果断利落地回绝了他。 没凭没据,又见人家一脸的嫌弃,他当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与练南春怏怏地走了。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自己再多一点的警觉与耐心,好言好语地跟那农夫多聊几句,然后再许以重金酬谢,或许就不是眼下这种情形了。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无益,只能根据事态发展见机行事了。 想到这里,他凌厉的眸光骤然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两步。 那两个黑衣人见凌云居然这么快便识破了他们的身份,不由骇然失色,惊惶地连连后退。 起先那黑衣人道:“你……你千万不要过来!凌云,我们知道你武艺高强,如果你敢动手硬抢的话,我们兄弟俩就摔了这玉佩,来个玉石俱焚!” 凌云只好站住。 他清朗的眸光转了转,语调也缓和了下来,“你们不要乱来。只要你们能把这玉佩还我,其他的事都好商量。” 那黑衣人眼中的戾色一闪而过,喝道:“没什么好商量的,一千两银子,一文都不能少!否则,我们就——” 说着他举起手,做出了一个欲往下摔的姿势。 凌云目光微微一凝,无可奈何道:“好吧,我答应你们。不过,今天走的匆忙,没有带那么多钱——” 说着他微微顿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扬手道:“这是一张八百两的银票,二位若是信的过凌某,可先将这些钱拿去;余下的那二百两,改日一定送到。” 两个黑衣人目光流转,交换了一下眼神。 原来这二人正是娇杏的两个弟弟刘阿牛,刘阿虎。 刘阿虎小声道:“八百两就八百两吧,够治咱爹爹的病了。即使他不给那二百两也无所谓了,多少是多啊,见好就收吧!” 刘阿牛撇了撇嘴道:“你倒好打发啊!”不过他还是同意了弟弟的意见。 刘阿牛转过脸,炯炯目光望着凌云道:“凌统领,我们相信你的为人,你先把银票放在地上,退后五丈,我们验证一下银票的真伪。” 凌云只能照办。 他一式潇洒的“春风拂柳”,“啪”的一下扬手将银票扔在地上;又抬腿一式“西风倒卷”,勾起一块石子压住,然后“乳燕归巢”,退后五丈。 凌云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利落,只看的刘阿牛弟兄二人目瞪口呆,带着十分崇拜与艳慕的口吻道:“哇!不愧是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真是好身手啊!……” 凌云鄙夷地扫了他俩一眼,带着几分鄙视的口气道:“怎么,二位的银票不要了吗?发什么呆呀?” 经凌云提醒,兄弟俩方回过神,讪讪地笑了一下;急忙走上前,把地上的银票捡了起来,抖抖索索捧在手里,兴奋的眸子里光彩连连,反反复复把那银票看了个够。 确认了银票的数值与真伪之后,刘阿牛冲着弟弟点了点头。 刘阿牛小心翼翼地将翡翠玉佩放在地上,大声道:“凌统领果然是诚信无欺的谦谦君子,玉佩给您放在这里了——弟弟,咱们走!” 说罢,兄弟二人收好银票,转身就走。 本来事情至此已是完美收官了;包括凌云在内,在场的三个人做梦都不会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会横生波澜! 当刘氏兄弟二人喜滋滋地揣着银票准备往回走时,忽然一个灰衣蒙面人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冷笑一声,一式灵巧的“燕子抄水”,便干净利落地把地上的翡翠玉佩抄在了手中! 刘氏兄弟立时惊得目瞪口呆。二人还没缓过神来,那灰衣蒙面人已狞笑一声,扬手出剑。 “星落长空”,“长虹贯日”,扑扑两下,冷利的剑锋深深地透入了二人的前胸。 一片血光崩现,溅了那灰衣蒙面人一身,一脸。 刘氏兄弟惨痛地嘶叫着,笨重的身躯犹如风中凌乱的树叶一般簌簌颤抖着,终于不支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他们暴睁着双眼,绝望的眼神里涌动着无数复杂不明的情绪,似乎对这样的结局极不甘心…… 凌云亦被这突如起来的血腥场面给惊呆了。 当他一式“云烟过眼”,飞身抢过来相救时,刘氏兄弟已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了。 凌云说不出的悲愤与懊恼,抬眸望去,只见那灰衣蒙面人一式“紫电穿云”,翩若惊鸿般的身形已飞出七八丈远了。 凌云不由剑眉倒竖,星目圆睁;一式凌厉的“无敌鸳鸯腿”,勾起地上的两块石子击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灰衣蒙面人两个膝盖的“环跳穴”。 那灰衣蒙面人却是一流高手,两处“环跳穴”被击中,竟然没有立时扑到。 他强撑着一口气,依然趔趄前行。 凌云在空中连着几个“鹞子翻身”,身形如电,动作迅疾,矫捷轻灵的身形恍如浮光掠影一般,几个起落便追了上去。 然后一式“云横秦岭”,长剑一横,矫捷颀长的身形犹如渊渟岳峙般,拦截在了灰衣蒙面人的前面。 灰衣蒙面人急了,扬剑就刺。 “大风起兮”,“力拔山兮”,施的全是杀手玩命的招式。 但是一来他双腿穴道被制住,行动极为不便;二来对手武功确是高出他许多,所以两人只盘旋了几个回合,他便被制住,手中长剑也“嘡”的一下,坠落在地上。 凌云一式“清风扫落叶”,剑尖轻轻一撩,灰衣蒙面人脸上的面巾便如秋日里树上的枯叶一般,簌簌滑落下来。 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凌云眼神微微一眯,冷冽的气息一下子从周身散发出来,薄唇里吐出的字冷如粹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人行凶、抢我的玉佩?” 那灰衣人抱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乜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凌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既落你手,有死而已,罗嗦什么?” 凌云薄唇紧抿,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了,还在充什么硬汉吗?” 插剑还鞘,反转剑柄,“啪啪”两下,击中灰衣人的两处大穴。 那灰衣人只觉浑身奇痒,如百蚁噬身般,难受极了。 他实在禁受不住这种残酷的折磨,哆哆嗦嗦道:“快,快给我解开穴道,我……我受不了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凌云轻笑一声,嘴角弧度轻蔑;他手指一扬,给他解开了穴道,厉声道:“先把玉佩还我!” 那灰衣人抖抖索索从怀中摸出那只玉佩,颤抖着手递上去。 凌云方要伸手去接,忽觉背后恶风不善,暗叫一声“不好!” 一式轻灵的“细胸巧翻云”,矫捷的身形疾如旋风般一个优雅的辗转,襟飞带舞间,巧极险极地躲过了那几枚暗器的偷袭。 可怜身边的灰衣人却惨叫一声,几支暗器正中他的前胸两肋,迷离的血光如喷泉般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个青衣人疾如旋风般飞了过来,一式轻盈的“海底捞月”,正好把那翡翠玉佩抄在了手中! 那青衣人正是侯爷府武师应传霖。 他不慌不忙地把翡翠玉佩揣进了怀里,冲着凌云挑衅地一笑,“师弟,别来无恙啊?” 凌云冷冽的眸子里覆上一层骇人的冰霜,怒声道:“应传霖,快把玉佩还给我!” 应传霖施施然道:“还给你,那怎么行啊?凌统领这么难缠,好不容易才抓住你的把柄,你说我能轻言放弃么?”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把柄?什么把柄?” 应传霖眸底略过一抹玩味之色,“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糊涂啊?你与练南春那贱女人的风流韵事还当我不知么!现在终于让我掌握了证据——凌统领,你现在还有何话说啊!” 凌云俊脸幽沉,咬牙切齿道:“应传霖,你究竟想怎么样?……” 第184章 卑鄙师兄到郡主面前挑拨事端了 凌云欲以八百两银票向刘氏兄弟换回翡翠玉佩,孰料事成之际横生波澜,刘氏兄弟血溅到场,那玉佩也最终落到了侯爷府武师应传霖手里。 凌云气得俊脸幽沉,咬牙切齿道:“应传霖,你究竟想怎么样?……” 应传霖挑了挑眉道:“我也没想怎么样啊,我只不过会把这玉佩交给你的那位郡主夫人,她那么爱拈酸吃醋,对这种事情一定是不能容忍啰!” 凌云脸色铁青;他咬着牙,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你—真—卑—鄙—” 应传霖施施然笑了起来:“你现在骂也没用。师弟,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身形轻盈如飞,人已出去几丈远了。 凌云忽然喊道:“且慢!” 应传霖站住,“师弟,你还有何话说啊?” 凌云指着地上灰衣杀手的尸体,面无表情道:“这人是不是你派来的?” “哦,何以见得?” 凌云冷然道:“别卖关子了。其实一开始你本不欲现身,只是派了这个人来抢我的玉佩;后来你不甘心事情就此败露,又怕他泄漏了秘密才杀人灭口的,对不对?” 应传霖挑了挑眉道:“对,很对。师弟,你果然很聪明,只可惜没用,地上的这三个死人是不会再为你作证了!无凭无证,即使你是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又能奈我何啊?……” 凌云冷眼瞅着对方那张狂的样子,心里忽然一阵悲哀。他稳了稳波动的心绪道:“我再问你,今日之约本来十分机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只是碰巧遇上了而已。” 应传霖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不知道你凌统领乃京城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是备受关注的;我们这边对你凌统领更是倍加重视哦!” “你们那边?……”凌云颦了颦剑眉道:“侯爷府那边,李瑞允的天枭那边?” 应传霖笑道:“师弟,有时候太聪明了,是会折寿的。” 凌云眸光一寒道:“也就是说,我的身边左右,一直都有你们的眼线?” 应传霖阴鸷的眸光闪了闪,“你以为呢?哈哈哈……”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应传霖的背影渐行渐远,凌云却呆呆地在风中伫立着。 他木然的表情似乎已恢复正常,虽然眼底仍浸透着浓浓的悲哀。他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被夕阳轻轻拂上了一层黯淡的光芒,仿佛蝴蝶初生的翅膀。 无望在他的心底一点点蔓延,于沉默中慢慢地挤压揉搓着,仿佛随时都会崩裂开来。 只有善解人意的风儿呜呜咽咽,抚弄着他有些失神的眼,他几分凌乱的发……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凌统领,凌统领……” 凌云只觉一阵毛骨悚然;觅音望去,见呼唤他的,竟然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首”! 是捡到他玉佩的两个农夫中的一个。 这人方才被灰衣杀手一剑刺中心脏,气息未绝,竟仍能发出声响。 凌云心里一喜,只要这人不死,就有证据去指控应传霖!他抢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那人,急切道:“你怎么样?来,我为你运功疗伤!” 那人面无血色,声音微弱道:“没有用了……小人刘阿牛,自知有愧于您……但小人仍要求凌统领一件事,望您能成全…… ” 凌云眼梢微红道:“你说。” 刘阿牛断断续续道:“小人的父亲身患重病;小人死后,只恐怕父亲无人照料,所以请您……” 凌云道:“你倒是个孝子。你家在什么地方?” 刘阿牛声调轻颤道:“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刘家庄,庄东第三户……凌统领,小人知道您是个好人,您一定要……要答应我……” 凌云星子般的眸子眨了眨,忽然想起了一事,“对了,我问你,那封字鉴是你托付谁放到我的寝室里的?” 刘阿牛晦暗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犹豫;他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他在想着要不要把娇杏的事给说出去。 凌云见他有些踌躇,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能出入我寝室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人——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的到;如果非要逼我亲自去查了,哼哼……” 刘阿牛有些惊惶道:“不,不要,我说!是……是我姐姐……” “你姐姐?……”凌云有些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刘阿牛缓了口气道:“就是……娇杏……” “娇杏?……”凌云清冷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再想想其中的前因后果,倒也在情理之中。 刘阿牛那双濒临死亡的眸子近乎乞求地望着他,喃喃道:“凌统领,求求你,千万不要……为难她,都是我们弟兄逼她这么做的,她也是……没有办法啊!……” 说着说着,他忽然没了生息。凌云探手去试他的鼻息,已然气绝。 凌云叹了口气,默默放下刘阿牛的尸首。 本来还希望能救活刘阿牛,为自己留个证人,现在看来,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 他在尸体堆里伫立了良久,忽然想起了什么,遂抓起宝剑,脚下如飞向刘家庄的方向奔去。 一进刘阿牛家的房门,一股血腥气便直冲鼻子。 凌云心里蓦地一颤,叫了声“不好!……”? 三步并做两步闯进里屋,只见刘阿牛的父亲刘老汉已经死在了炕上! 死者胸口处鲜血淋淋,他是被一剑穿心的。 炕上,地上,浴满了一片片鲜红的血,就像是揉碎了碾烂了一地落花似的,一片血光迷乱,直令人触目惊心。 在那一刻,凌云只觉的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起来,所有的声音仿佛在一霎那都消失了。 周围忽然变得寂静,显得无比的狰狞,恐怖。 凌云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仔细查看刘老汉的尸体。用手去摸时,身上还有余热。凶手显然是刚刚离去不久。 凌云只觉一阵怒血上涨。他猩红着一双沥血的眸子,切齿道:“师兄,你真是太卑鄙了……” 郡马府花厅之中,浣玉郡主独倚轩窗,蛾眉微蹙,单手支颐,只觉无绪。 这时丫头香云惶惶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道:“郡主,外面应武师求见。” 浣玉一听“应武师”几个字便觉逆耳,头也懒得抬道:“不见!” 香云低首垂眸,微微踌躇了一下道:“可是应武师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郡主说,还是关于郡马爷的;他还说,您若是不见他,会后悔的……“ “哦?……”这倒引起了浣玉的好奇心。 她美目中光华巧转,自思:“且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耍什么鬼心思?”? 于是慵懒地支起身子,朱唇轻启道:“好吧,让他到这里来见我。” 须臾,应传霖由香云引着走了进来。 应传霖向浣玉见礼:“参见郡主。” 浣玉低头专心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心不在焉道:“应传霖,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本宫可不耐烦与你啰嗦。” 应传霖幽深的眸子闪了闪,笑道:“郡主就这么讨厌我么?……” 浣玉懒洋洋地抬起头,眼神冷冽地直视着面前之人,“你说呢?应传霖,以前你做过的那些事情,别打量着本宫会忘了;本宫只是暂时没有掌握你的罪证,否则你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跟本宫说话吗?” 应传霖表情扭曲了一瞬,突然缓缓笑了起来,“更主要的是,郡主还有投鼠忌器之嫌吧?” 浣玉怔了一下,冷眸一转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郡主何必明知故问呢?”应传霖恶劣地勾了勾唇,“我承认,我是干过很多不可告人之事;可是凌云干过的某些勾当就能见得了光吗? “如果你们非揪着我不放,逼急了我,把凌云曾经干过的那些事情给兜出去,到时候大家来个玉石俱焚……” “应传霖!……”浣玉蛾眉一挑道:“我警告你,你若是再胡言乱语,休怪本宫对你不客气!再者说了,你是你,郡马是郡马,以后少要把你跟郡马放在一起理论。” 应传霖缓缓沉下脸,幽幽道:“唉,我与凌云为同门师兄弟,难道在郡主眼中差距就这么大吗?” 浣玉鄙夷地瞄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能与郡马相提并论么?” 应传霖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是啊,我承认,在郡主眼里我不是好人;可是凌云就是什么好东西么?他朝三暮四,背叛了郡主对他的一片真情,与别的女人勾勾搭搭,关系暧昧……” 浣玉怒道:“你住口,应传霖,不许你再胡言乱语,污蔑郡马!——来人,把他给本宫请出去。” 说着她冷厉的眸光一转,示意左右侍卫。 应传霖嘴角勾出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慢条斯理道:“郡主又何必发这么大火气呢?不劳诸位请,在下接着就走。 “不过临走之前,在下不得不提醒郡主一句,小心枕边人啊!表面上对你软语温存,关爱备至;实际上是三心二意、同床异梦哪!” 说着他轻叹一声,径自转身向厅外走去。 浣玉的芳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脱口而出道:“等等!……” 应传霖停下身,“请问郡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浣玉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应传霖面前,一双幽深的眸子直直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应传霖,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第185章 你与那个女人的事是不是真的? 应传霖到浣玉郡主面前挑拨事端。 他阴阳怪气道:“在下不得不提醒郡主一句,小心枕边人啊!表面上对你软语温存,关爱备至;实际上是三心二意、同床异梦哪!” 浣玉芳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应传霖,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应传霖不急不缓道:“在下没什么意思啊,只是好心提醒郡主一句,小心枕边人对你的背叛哦!” 浣玉怒声道:“无凭无证的,你要是再胡说……” 应传霖道:“要是没有真凭实据,我又怎么敢在郡主面前说这种话呢?——郡主请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只翡翠玉佩,恭恭敬敬递上前去。 一旁的香云急忙接过来,呈给了郡主。 浣玉反反复复地端详着这只玉佩。 这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玉佩,通体温润,翠色欲流,空灵莹澈,恍如一泓春水一般,煜煜生辉,散发出瑰丽夺目的光彩。 玉佩正面镌刻的是四个篆体字:“知己知心”;背面一行蝇头小楷:“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郡主想知道这只玉佩的来历么?……”应传霖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望着浣玉郡主那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不急不缓道。 浣玉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应传霖顿了一下,仿佛是自顾自地说道:“一日,在城外十里亭,一男一女在此幽会。往回走时,那男的不慎将戴在身上的玉佩遗落在草丛之中;碰巧一个农夫路过此处,捡到了这只玉佩。 “那个农夫的父亲得了重病,正愁无钱延医,于是与他的弟弟一商量,便想敲诈那男的一千两银子。那位官人怕自己的隐私被揭穿,只好答应。 “孰料在交易之时,那兄弟二人又为一灰衣蒙面人杀死,玉佩也给那杀手抢了去。当时我正好路过此处,便杀死那杀手,夺回了这只玉佩——” 应传霖见浣玉杏眸泛红,有一刻的失神,遂小心地问道:“我方才说的话,不知道郡主听明白了没有?” 浣玉缓过神,哼了一声道:“我却不明白,你讲的这个故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应传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郡主冰雪聪明,又何必在我面前装糊涂呢?” 浣玉眸光一掠,怒道:“你说什么?” 应传霖阴沉着脸道:“我说什么,那幽会的一男一女,难道郡主不想知道是谁吗?” 浣玉木然道:“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应传霖眸中划过一抹冷光,“好,那我就告诉郡主,那个女的是原绸缎庄老板娘,化名玉卿成的女魔头练南春;那男的呢,就是凌统领……” 浣玉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颤声道:“你住口!你胡说!你……” 应传霖见浣玉郡主那激动得近乎失控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声道:“其实这一切郡主应该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敢去承认,是吗?” 浣玉如水的眸子里氤氲着莹莹的波光,弱弱道:“你不要说了!应传霖,你休想挑拨我与郡马的关系!我告诉你,我与郡马情真意切,是真心相爱的……” 应传霖道:“郡主,你又何必欺骗自己呢?凌云与别的女人的奸情,是铁一般的事实。” 浣玉强忍住要流下来的眼泪,固执道:“我不信!我不信!……” 应传霖道:“郡主如果还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问娇杏。” 浣玉目光微微一凝,“娇杏?……为什么要去问她?” “因为,娇杏就是捡到玉佩的那两个农夫的姐姐。” 浣玉目光迟滞,呆呆地出着神,好像没有听懂对方的话的意思。 应传霖见浣玉郡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深知自己方才之言已深深触动她的痛处、令她心神大乱了,不由暗暗得意。 他唇角微微一扬,一抹阴谋得逞后的笑意在脸上一划而过。他冲着浣玉一拱手道:“在下不打扰郡主的清兴了,在下告辞。” 浣玉此时只觉心乱如麻,有气无力道:“香云,送客。”…… 应传霖从郡马府出来,原本眸子里的幸灾乐祸与得意之情一点点消失殆尽,随之形于脸上的是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慢慢垂下头去,轻噫一声道:“凌云,我的师弟,你可不要怪我,瞧你整天那飞扬跋扈、孤高自负的样子,我就受不了;而且有些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因为从踏入天枭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却说浣玉郡主,在花厅里呆呆地立着,只是痴痴无语。她原本清澈的眸子此时亦变得茫然失措,闪着恍惚迷离的光。 香云见郡主脸色铁青,神情有些骇人,心里不由卜卜乱跳,小声道:“郡主,您怎么了?……” 浣玉没有回答。她愣怔了好一会,才眨了眨湿雾雾的眸子道:“香云,你去把娇杏给我找来。” 香云不敢多说什么,只低首垂眸道:“是,奴婢这就去。”便急匆匆出去了。 须臾,娇杏惶惶赶来,战战兢兢道:“郡主,不知找奴婢来有何吩咐?” 浣玉一双促狭的眸子别有深意地凝视了她良久,才慢慢转过脸来,吩咐香云把那只翡翠玉佩拿给她看,“娇杏,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娇杏一见那玉佩,只觉头轰得一下,脸色立时变得如纸一样煞白。 这玉佩她当然认的,当初弟弟刘阿牛曾拿给她看过。却不知怎么会到了郡主手中? 她一时心神大乱,哆哆嗦嗦道:“郡主,这……” 浣玉不动声色地瞅着她,压抑的怒气在黑沉沉的眸底翻腾着,“娇杏,你实话告诉我,这只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娇杏只觉双腿发软,“普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道:“郡主,奴婢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浣玉眸子里流闪着猩红的寒芒,厉声道:“娇杏,到了现在你还在与我卖关子么?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啊!——来人,给我掌嘴!” 娇杏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呜咽道:“郡主,不要!不要!……奴婢,奴婢委实不知情……” 浣玉气得浑身直抖,“好啊,看来平时都是你们的郡马爷太好脾气了,把你们给惯坏了!如今本宫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啊!” 她目光冰冷如刀,吩咐左右道:“你们还愣着干吗,给我动手啊!” 在浣玉那阴沉骇人的气场下,众人皆是面色如土,抖衣而立,只有喏喏连声的份儿,谁敢多说一句话? 两厢家奴上前,就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粗暴地挟持起已瘫软如泥的娇杏,左右开弓,一顿耳光,只打得娇杏眼前金星直冒,两腮都肿了起来。 浣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道:“小贱人,你还不说?” 此时的娇杏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塌塌地瘫在地上,满脸都是血污;嘴角淌着的血滴滴答答,浸透了她身上的衣衫,斑斑驳驳的一片殷红。 她凌乱的头发无绪地撩拨着沾血的白颈;往日灵动清亮的眸子空洞洞的,不见了一点神采。 面对疾言厉色的郡主,此时的她已哭得说不出话来,“郡主,我……我……” 香云望着她那凄惨狼狈的样子,心里不由一阵抽搐,流着眼泪劝道:“妹妹,郡主什么都知道了。你就不要再隐瞒了,好吗?” 娇杏直哭得气短肠断,“可是,可是……” 可是她能把那些事情说出来吗?她能够告诉郡主:那天郡马爷与别的女子在十里亭幽会、不小心遗失了玉佩、却被他的哥哥捡去、然后他的哥哥又陡生邪念,想着以此来讹诈郡马爷千两白银吗? 如果自己招认了此事,不但出卖了自己的哥哥,更重要的是对不起郡马爷啊!而郡马爷一直以来对自己那么好…… 浣玉见娇杏眼神迷离,言辞闪烁,只是抽抽噎噎地哀哭,却不说话,不由怒上心头。 她瞳孔微微一缩,? 眸底闪过一道冷厉的寒芒,“好啊,你还不招认是吧?来人哪,给我家法伺候!” 娇杏吓得魂飞魄散,“郡主,求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浣玉道:“好啊,你还敢嘴硬!给我继续打!” 方才的那几个家奴如狼似虎般走了过来,目露凶光,不容分说,举杖便打,娇杏哀嚎连连。 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喊道:“郡马到!” 话音未落,凌云已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见此情景不由勃然大怒道:“快住手!” 行刑的家奴见凌云那面沉似水、冷戾得有些骇人的神情,心里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慌忙停了手。 凌云俊逸的面庞如结了冰似的寒凉,转过脸冲着浣玉道:“有什么话你尽管问我好了,为什么要逼问一个丫头?” 浣玉秋水般的眸光如利剪一般,一眨不眨望着面前之人,悠悠道:“你来的正好啊!” 抬手一扬手中的玉佩,“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云走过来,劈手夺过玉佩瞄了一眼,脸上不带任何情绪道:“这是应传霖给你的?” 浣玉秀眉一扬道:“不错!告诉我,你与那个贱女人之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第186章 浣玉郡主:凌云,我要杀了你! 浣玉从应传霖那里得知凌云与其他女人的暧昧之事,不由恼羞成怒,正在刑讯逼问娇杏,凌云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 浣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之人道:“告诉我,你与那个贱女人之间的事是不是真的?……” 凌云没有说话。他狭长的眼眸猛的睁开,眼神凌厉如刀锋,满满都是冰冷的寒意。 他薄唇紧抵,吩咐左右道:“你们先退下。” 两旁的家奴与丫头等人见凌云眸色阴鸷,有些吓人,都骇得战战兢兢;喏喏连声地应了一声,出去了。 偌大的花厅中,只有凌云与浣玉两个人。 浣玉看惯了凌云平时与她软语温存、狎昵暧昧的样子;此时见凌云满面寒霜,神色凝重,一股淋漓的寒意不觉涌上心头,原本嚣张的气焰也消减了几分。 凌云面色紧绷,幽深的眼底似乎正在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他默默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忽然笑了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直令人瘆得慌。 浣玉望着凌云那有些怪异的表情,心里不由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惶;就仿佛接受质问的人不是对方,而是她自己似的。那一刻她只觉心虚气喘,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 凌云沉默了一会儿,方缓缓道:“郡主,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我就想跟你说这件事了,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就索性全部跟你摊牌好了。” 浣玉怔了一下,抬眸望向他道:“摊牌,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云仰起头轻轻吁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根本不爱你,我跟你也不合适。 “当初圣上赐婚时,我是非常抗拒的;为此,我顶撞过吕大人,也进宫找过圣上,恳求圣上收回圣旨——圣上勃然大怒,当时我真的希望他下旨把我给杀了……” 说到这里,他瞅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微微扬了一下剑眉道:“这些事想来你也有所耳闻吧?” 浣玉的眼泪夹杂着微红的血色不住地滚落,显得破碎又绝望,“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凌云蹙了蹙眉道:“也许是吧。因为之前在飞云山庄,虽然当时也是受制于人,情非得已,可是我毕竟跟她是定了亲的啊! “而且你知道吗?其实当时她早已识破了我的心思,可是那天晚上她还是很大度地放你我离开了飞云山庄。” 浣玉苍白的嘴唇颤抖几瞬后,声线染上哽咽,“后来呢?……” 凌云道:“后来就是关于我与你之间那些流言蜚语的困扰……痛定思痛之后,我便拒绝了你的示爱。因为我真的很想抛开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回归到我原来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世上的变数永远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后来由于各种机缘巧合,我和她又见面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他所说的事情与他自己毫不相干似的,轻描淡写,神色冷漠,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浣玉出神地望着面前这个人,忽然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距离自己又是那么遥远…… 凌云缓了缓又道:“可是,我却不能答应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因为除了爱情,我还有我的母亲,对我恩重如山的吕大人,我执着追求的事业,还有我所肩负的责任——而这些是不能与我对她的爱相兼容的……” 浣玉狭长的凤目眯了眯,哼了一声道:“你总算还知道啊!” 凌云不理会她促狭的揶揄,继续道:“后来我要离开了;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月白风清,我和她在月下对酌。 “我和她的心里都很痛苦,很纠结,我们的话越来越多,酒也越喝越醉,不知不觉的已经很晚了,后来我和她情难自禁……” 凌云说到这里,俊逸的脸上不觉晕染上一层绯红;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他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轻叹一声,默然垂下头去。 浣玉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嗓音冷戾道:“你和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就干出那种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了?……凌云,枉你平时自诩什么正人君子,不近女色,居然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来,你可真无耻啊!……” 凌云眼底划过一抹不屑,正色道:“我怎么就无耻了?当时我已经拒绝了你的示爱,也从没有与别的女子有过什么婚约或承诺;我和她更是男未婚女未嫁,并且已经定了亲,两情相悦,怎么就不可以在一起了?” 浣玉气得浑身直抖道:“你……你……” 凌云别过脸,不去看她那充满了醋意的眼神,依然不瘟不火道:“我与她之间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怎么可以再辜负于她,于是当着证婚人的面,我和她在隐逸山庄私定了终身。 “我向她承诺,要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地爱她,然后她便把这个翡翠玉佩送给了我。”说着他低下头去,默默望着手中的那只玉佩。 浣玉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玉佩的来历吗?” 凌云点点头道:“不错。” 浣玉切齿道:“怪不得当初你会那么激烈地反对圣上赐婚这件事情——可是后来你怎么又答应了呢?” 凌云无力垂下眼睑,眸光黯淡得像是撒了一层灰,“吕大人的严厉责斥,刑部尚书府众人的轮番轰炸,母亲更是以死相逼,我当时真的快要疯了…… “后来是她出面劝解我不要再纠结下去,她要我遵从圣旨娶了你,并且一定要好好地待你;她还与我提出分手,彼此约定只做普通朋友……” 浣玉冷笑一声道:“她会真的这么说吗?凌云,你是在哄三岁小孩吧!” 凌云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索性转过脸去。 浣玉又道:“告诉我,我跟你成婚后,你与她还有没有再来往过?” 凌云的音色像是淡淡的轻风,无波无澜,“我刚才说过,我与她只做普通朋友。” 浣玉冷冷道:“这么说,你与她还是有过来往了?” 凌云的脸色逐渐清冷下去;他轻噫一声,没有说话。 浣玉吼道:“你倒是说啊!……” 凌云此刻的呼吸有些紊乱,沙哑的嗓音里亦夹杂着些许的微愠。 在浣玉郡主那状若癫狂的气势逼迫下,他只好道:“是!……可是郡主,自从我与你成婚的那一天起,我与她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根本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啊!……” 浣玉不由泪如雨下。 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绝望,泪水像是绝了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你还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那么那次你与她的苟且之事又怎么说?凌云,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凌云见她那悲恸欲绝的样子,一时亦有些不知所措。 浣玉哭声道:“凌云,我那么爱你,没想到你却背叛了我对你的一片真情!…… “想我浣玉,乃是堂堂的晋陵王府郡主,当年多少的王孙公子巴结我,追求我,我都不屑一顾。我单单下嫁于你,也绝没有辱没了你。没想到,你却对我三心二意,心猿意马!你这样做对的起我么?” 凌云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伤情的眼泪,近乎失控的情绪,眸子里的阴霾越来越浓郁,嗓音颤哑道:“这也许就是你我不能心意相通、产生隔阂的原因。 “你始终放不下你作为郡主的架子,高高在上,以势压人;在你的心目中,君为臣纲总是排在前面,而我与你之间的感情,永远都排在最后…… “而且你也听不进我任何的解释之言——你既然不信任我,那我与你还有何话说?其实我们的结合,原本就是一种错误。” 浣玉呆了一下,“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但不承认自己的过错,居然还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你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就一点也不觉的愧疚吗?” 凌云仰起脸,没说话。 浣玉颤声道:“凌云,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肯断绝与那女人的来往,与她彻底一刀两断,我……我就不再是你的妻子了!” 凌云心里一震,“你这话什么意思?” 浣玉眸光冷冽,语气决绝,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我与她水火不容,势不两立,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花厅里这时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压抑的气氛在空气里缓缓地流动着,令人窒息得喘不上气来。 厅里光线斑驳,映的凌云那张苍白的脸更是惨淡如霜。他眼稍微湿,神色出现了一瞬的空茫;然后便沮丧地垂下头去,不发一语。 浣玉浓密纤长的羽睫轻颤,含泪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凌云道:“如果我要你在我与她之间做出选择,你会选择谁?” 凌云沉默良久,终于慢慢抬起头来,断然道:“我会选择她。” 浣玉苍白的唇染上一层血色,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凄惨地笑着,如癫如痴道:“为什么?……” 凌云没有回答。他转身往门外走去。 浣玉又悲又愤地追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吼道:凌云,你站住!……” 凌云此时已经出了花厅。 香云与娇杏等丫头、家奴都守在院子里,皆是面面相觑,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凌云见浣玉疯了似的一路追来,只好立住,“你还要说什么?” 浣玉恼恨之下,颤抖着手从侍从身边抽出一把长剑,踉踉跄跄紧追几步,已到了凌云的身后。 她手臂扬起,冷厉的剑锋充满了肃杀凄凉的寒意,犹如一道弧光,吐着耀眼的寒芒,蓦地逼上了凌云的后心。 “凌云,我要杀了你!……” 第187章 是娇杏替他挡了致命的一剑… 凌云向浣玉郡主承认了他与练南春过往之事;并且语气果决地告诉她,在她与练南春之间,他会选择练南春。 浣玉情绪崩溃之下,颤抖着手从侍从身边抽出一把长剑,踉踉跄跄紧追几步,手臂一扬,蓦地逼上了凌云的后心,歇斯底里地吼道:“凌云,我要杀了你!……” 凌云回过身,凉凉的目光对着冷冷的剑光,对着浣玉那支离破碎的眸光。 浣玉冲动之下,剑往里递。众人一片惊呼,不知所措。 凌云探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剑刃。 他的手心了已全都是血。鲜红的血,恍如断了线的猩红色的珍珠似的,顺着虎口,变成一道血流,划过剑刃,滴滴嗒嗒洒落在地板上。 宛如晚春时节满地落花似的,被揉碎了,碾烂了,然后又蔓延开来,红通通的一片破碎与凌乱;浣玉一眼望去,只觉触目惊心,眼前一片片地眩晕…… 她只听凌云道:“郡主,我承认,我有些地方是对不起你。可是你可懂得我与她的感情么?我与她相知,相爱,直到私定终身——若非当初那道赐婚的圣旨,我与她也许早就结为连理了。 “可是只为了成全你我的婚事,她情愿退出,答应与我只做普通朋友,但就是这样,你也不能容她,非要逼我与她一刀两断!你知道吗,我与她知己之心,如果真的失去了她,那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浣玉微微仰起脸,眸光里泛着点点湿意;那绝美的容颜却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所以,你才要选择她而抛弃我!” 凌云道:“其实,我本不愿意伤害到你与她之间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我才隐瞒着我与她之间的一些事情,我只希望能在一种融洽的氛围下,让她与你共同存在与我的生命之中。 “只是现在我才知道我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错误,水火岂能相容?冤家岂能相聚?事已至此,我只能伤害到一个人的感情而做出一个无奈的选择。” 浣玉悲愤道:“所以,你宁愿这个受伤的人是我而不愿伤害到她?” 凌云沉声道:“郡主,我自知有愧与你。与其受这种痛苦的折磨,还不如死在你的剑下……你恨我,杀我,我都无话可说。要杀,你就只管动手吧!” 说着,他缓缓松开了握住剑刃的手。 浣玉道:“这么说,你是宁肯死,也不肯放弃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了?” 凌云默默点点头。 浣玉惨笑一声,眼泪已爬满面庞。她只觉心里的疼痛一点点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的身体摇摇欲坠,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上。 她咬牙道:“好,很好……我既然得不到你,我也不允许别的女人能得到你!……”说着眼一闭,心一横,剑往里递。 凌云矫健傲岸的身形一动不动。他闭上眼睛,只等着感受那长剑穿胸的痛快淋漓的滋味。 这时他似乎听到一个变了调的女子的尖叫声:“不要!……” 接着是“扑”的一下,长剑穿胸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凌云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滋味。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痛苦。他睁开眼,只见一个女子柔弱的身子挡在了他的前面,替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剑。 这女子正是娇杏。 浣玉手中的剑深深扎透了她的前胸,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淋漓的绯色,带着浓浓的血腥,溅了浣玉一身,一脸。 娇杏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身子恍如风中凌乱的树叶簌簌作抖着,终于支持不住,软绵绵往下倒时,凌云一把扶住了她。 凌云连声道:“娇杏!娇杏!……” 面对这喋血满地的惨景,浣玉亦被骇得目瞪口呆。她右手执着的长剑,还在汩汩滔滔往下淌着殷红的血。 鲜血铺在地板上,恍如一大滩艳丽的花朵似的,一点点向四周渗透开来。 她惊惶地后退几步,手中的长剑也“嘡”的一下,跌落在地上。 凌云此时心胆俱裂,他扶着娇杏,痛心疾首道:“娇杏,你……这又何苦?方才中这一剑的,应该是我!” 娇杏的身上已被鲜血染的一片殷红;她的眼神凄迷而焕散,苍白如纸的脸就像是透明了似的,没有一点血色;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胸前,宛如地狱来的女子一般,凄迷破碎,那样子可怕极了。 她费力地蠕动着苍白无血的嘴唇,断断续续道:“不,郡马,你不能死……只要郡马郡主好好的,奴婢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说着,她轻轻扯了扯嘴角,脸上挤出一个惨淡的笑意。 凌云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似的,顷刻间收缩成一团,只痛得喘不上气来。 他双臂颤栗着扶住她的身子,浊声道:“娇杏,你真是太傻了……” 娇杏轻轻闭上眼,她的胸口起伏不定,似乎在努力的积攒着身上所剩无几的能量。她微弱地喘息着,喉咙里滚动着隐约的痰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低吟声。 她缓了好一会,才重新睁开了眼,低语呢喃道:“郡马爷,奴婢快不行了,奴婢如今只有一件事……求您答应……” 凌云嘶哑着嗓音道:“你说。” 娇杏道:“奴婢的父亲身患重病,奴婢的哥哥为了给父亲筹措延医治病的银两,用翡翠玉佩讹诈了您千两百银,给您惹了那么多的麻烦……郡马爷,奴婢求您……求您千万不要怪罪他们,不要难为他们,好吗?……” 凌云心里不觉一阵抽痛。他能告诉她,她的父亲和她的两个哥哥已经被人杀害、她对他的恳求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在那一刻,他只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惨白的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娇杏见凌云脸色晦暗,沉默不语,不由心里一凉,暗忖道:“难道郡马爷真的生我哥哥的气了,不肯原谅他们吗?” 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解释与分辩什么了,她只是痴痴地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眸光里充满了乞求的意味。 凌云默默点了点头,“好的,我答应你,我不会再难为他们了,你尽管放心好了。” 娇杏终于长长出了口气,晦暗无神的眸子里浮现出一层欣慰的笑意。 这时凌云只觉自己的臂弯蓦的一沉!他心里一阵悸动,用发抖的手去探她的鼻息,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凌云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他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微微颤抖的双手,也变得一片冰凉。 他低身抱着娇杏的尸体,如泥雕石塑般一动不动,久久无言……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凌云独自坐在郡马府后花园的石阶上,痛定思痛,只觉痛彻心扉。 他在想娇杏,想她临死前说过的话,想她临死前的那个眼神,想她以前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又想起了她的两个弟弟刘阿牛、刘阿虎与她父亲刘老汉的无辜惨死。 一个好端端的家,转眼就这样家破人亡了。上天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偏偏对这些善良弱小的人们如此残酷啊?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浣玉已慢慢走近他的身边。 凌云目光空茫,只是凝然望着前方,身形一动不动。 一阵难言的沉默,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滞了似的。 浣玉终于开了口,“郡马,天这么晚了,回去休息吧。外面风这么大,会着凉的。” 凌云冷笑道:“看不出你还这么关心我,白天你不是还要杀了我么?” 浣玉哽咽道:“白天我只是一时冲动,其实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么爱你,我只是怕会失去你啊!……” 凌云哼了一声,不说话;只抬头望着天上晦暗的月色。 浣玉小声道:“就算我白天做错了什么,可是你不是承认也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么?郡马,以前的事就让它永远过去,我们再重新开始,好吗?” 凌云面如冰雕,眸色清冷,不发一语。 浣玉柔声道:“你手上的伤不要紧吧?让我看看行吗?”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扳过他那只受伤的手,慢慢举到自己眼前。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皮肤光滑而饱满,跟常人没什么不同;可是当她翻过他的手背,现出他的手心时,不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她看到,他的整个右手,从虎口到手指关节处,延伸着一条粗粗的疤痕,像一条虫子一样盘踞在他的手心里;而且整个手掌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瘆人之极。 浣玉触目惊心,颤声道:“哎呀,伤得这么厉害!……还疼吗?你怎么也不去包扎一下?你又何苦与自己过去不去啊?……我这就去找大夫!” 凌云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道:“不必了。” 浣玉呆住,哽咽道:“难道你就这么恨我?只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你就不肯原谅我了吗?” 凌云眼尾泛起薄薄的红,“这是小事么?娇杏她那么善良,无辜,任劳任怨……” 浣玉漫不经心地撇了撇嘴道:“她不过是一个丫头!” 凌云剑眉一扬道:“丫头怎么了?丫头就不是人么?丫头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如果没有这个丫头,现在躺在棺材里的不是她,而是我!” 他越说越气,倏的从石阶上站起来,转身就走。 第188章 与情人幽会被“捉奸捉双” 浣玉情绪崩溃之下要杀凌云,生死关头丫头娇杏替他挡了致命的一剑。想着娇杏的惨死,凌云痛彻心扉。 浣玉却不以为然道:“她只不过是个丫头!” 凌云剑眉一扬道:“丫头怎么了?丫头就不是人么?丫头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如果没有这个丫头,现在躺在棺材里的不是她,而是我!” 他越说越气,倏的从石阶上站起来,转身就走。 浣玉忽然在他身后喊了一声:“等等!” 凌云停身,颦了颦剑眉道:“你还有什么事?” 浣玉眸子里闪过一抹促狭的意味,酸溜溜道:“不就是死了个丫头么,怎么就那么伤心啊?你实话告诉我,你跟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啊?” 凌云瞳孔骤然一缩,“你这话什么意思?” 浣玉勾了勾嘴角,带着几分刻薄的意味道:“什么意思,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平日里勾三搭四、眉目传情的,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吧?……” “如今生死关头,她又奋不顾身地替你挡剑;宁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救你一命……唉,她对你的这份情意真是可以感天动地哪——如果你们之间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我才不相信她会这样呢!” 凌云只觉的全身的血沸腾着,忽的一下子涌到了头顶上面。他死死握住双拳,手臂上青筋暴起,猩红的眸子里射出冷冽的寒芒,如同利剑一般,仿佛要刺穿她的心扉。 从结识凌云到现在,浣玉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般骇人的神情。在她的印象里,凌云一直都是那种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类型的;即使面对生死,他也是沉稳淡定,眉头不眨,一副泰山崩前而不惊的姿态。 又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即将冲破理智的牢笼…… 面对凌云那暴怒到近乎失控的神情,一向骄横跋扈的浣玉也有些胆怯了;她心虚地转过脸,避开了他冷冽的目光。 过了好久,凌云才抑制住自己汹涌澎湃的情绪;他慢慢松开了紧握着的虎口,一语不发径自往前走去。 望着凌云那冷漠的背影渐行渐远,浣玉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感觉就像一件最为挚爱的宝贝即将失去似的,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郡马!……” 凌云身子一颤,下意识地站住了。 浣玉追上前,张开双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颀长坚实的身躯,以近乎哀求的口气道:“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吗?答应我,永远离开那个女人,还像以前那样继续过咱们的日子,行吗?” 凌云一片冷漠,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他甚至都懒得回头看她一眼。 他只是仰起头,轻轻吁了口气;然后挣脱她的手,径自而去。 “郡马!郡马!……”连唤数声,没有任何的回应。 望着凌云清冷的身影一点点消逝在寒凉的夜色之中,浣玉只觉自己的心冷到了底。 她双眸猩红,眼角湿润,发出了绝望而惨烈的笑声,“凌云,你既然负我,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的!……” 白亮亮的金明河水,悠悠荡荡,晃着凌云那张苍白而痛苦的脸。他独坐河边,望着水中那孤寂的影子,静静地出着神。 练南春慢慢走进她,轻声道:“发什么呆呀?” 凌云回过神,“哦,你总算来了!你平时总是很守时的,今天怎么迟到了?” 练南春明眸一转,目光深沉而幽远,“你先别急着问我;我先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凌云黯然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愫,“没事。” 练南春道:“还说没事,瞧你一脸的沮丧与失魂落魄……” 她轻叹一声,眼底的悲哀一划而过,“你也不必再瞒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了。” 凌云一呆,倏的立起身道:“春儿……” 练南春惨然道:“我也知道,你和我的事终有一天会被发现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志超,咱们情缘已尽,你我从此一刀两断,不要再见面了……” 话音中,她已是泪流满面了。 凌云的心痛苦地抽搐起来,颤声道:“春儿,你为我已经付出太多了,我怎么可以得寸进尺、让你再做出进一步的牺牲?其实现在我已经想开了,为了你,我可以抛下一切……” 练南春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水色,哽咽道:“这……怎么可能?你能抛的下你的郡主夫人吗?你能抛的下你的高官厚禄吗?你能抛的下刑部尚书府那么多的弟兄吗?你能抛的下对你有知遇之恩的吕大人吗?” “我当然能!……”凌云湿润的眸子里闪现出执着而果决的光芒,断然道:“除了你,我什么都能抛的下!以前我曾留恋过自己所谓的事业,对我恩重如山的吕大人,与我情同手足的刑部尚书府的兄弟们;还有郡主,我那时只怕会辜负了她,会对不起她! “现在我才知道,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不及你重要!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风萍聚散,只有真挚的情爱才是永恒的……” 练南春含泪道:“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是死了也无怨了,只是这却是不可能的。” 凌云道:“为什么?” 练南春背转过身子,眼神空茫地望着远方惨淡的风景,苦笑道:“其实你的郡主夫人要求的并没错,哪个女人不希望她的丈夫能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而不是与别的女人藕断丝连……” 凌云道:“可是,自从与她成婚以后,我跟你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真的是只做普通朋友啊!” “你别说了!……”练南春道:“我能理解一个痴情女子的心情,她只是太爱你了,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希望得到的是一个能完完全全爱她、对她一心一意好的丈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然你能跟她长相厮守,却是同床异梦、三心二意。 “而且我们这样做,既对不起她,也是对我们情感的一种亵渎。我也想过了,我们真的不应该再这样不明不白地相处下去了,我也不愿意再被这些感情负累所牵绊了,我们分手吧!——从今往后,你我一别两宽,天涯陌路,死生不再相见……” “春儿……”凌云的喉咙被哽住了,他几度凝噎,一时无语。 练南春又道:“希望你能一心一意对待你的郡主夫人,不可再辜负了她。” 她沉吟了一下,抬手摘下了身上的鱼青宝剑,颤抖着手递给他道:“这是当初你送我的信物,还给你;你若有空也把那个翡翠玉佩带给我。” 说毕她轻叹一声,强忍住就要流出来的眼泪,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默默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凌云只觉眼前一片恍惚。他默默闭上双眸凝思片刻;再次睁开时,眼睛里仿佛飘荡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春儿,我可以最后再抱你一次吗?……” 练南春一颗芳心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有些迟疑地站住了。 凌云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前,不容分说拽住她的衣袖,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或许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了,出手的动作显得有些粗暴。练南春娇柔的身躯在他近乎失控的一拉一扯之下,显得有些踉踉跄跄,一时刹不住脚跟,便不由自主地撞到了他那温暖而宽阔的怀抱里。 两人就势紧紧拥在了一起。练南春低声呜咽着,一任眼泪涕泗滂沱地流着…… “哎呀!两位真是鸳鸯眷属,至情至信,让人羡慕啊!”一个充满了揶揄意味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二人一怔,慌忙局促地分开了彼此相拥的臂膀;轻轻咳嗽了一下,脸上讪讪的,显得有些不自在。 凌云与练南春毕竟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很快便从窘迫的情形中回归到原本的平和状态。 回眸去望,只见信平侯爷何禹廷在武师应传霖等人的簇拥下,带着大队侍卫人马,气势汹汹地从茂密的芦苇丛后闪了出来。 令人尴尬的是,浣玉郡主居然也在其中。 她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猩红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两个人,深邃的瞳孔里泛出幽怨的波光,更有十分的嫉恨之意。 应传霖鹰隼般的眼睛半阖着,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在凌云与练南春的身上逡巡着,阴阳怪气道:“俗话说,抓贼抓赃,捉奸捉双;凌统领与情人幽会,又被我们抓个正着,不知凌统领现在还有何话说啊?” 凌云剑眉一扬,不由几分恼怒;不过此时的他也懒的再去解释什么了。 他眉眼冷峻如霜,表情淡漠如常,薄薄的唇角掀起一抹鄙夷的冷笑,“就算我行为不检点,真的背着原配夫人在外面与情人幽会又能如何?就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你们也要过问的话——何大人,应武师,你们不觉得自己管得有点太宽了么?” 何禹廷与应传霖还没来的及搭话,一旁的浣玉郡主已是怒气冲冲了。 她脸孔雪白,浑身颤抖,充满怨恨的眸子里氤氲着细碎的波光,咬牙切齿道:“凌云,你可真是恬不知耻啊!你……你背着我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居然还若无其事,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你……你……” 她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第189章 练南春:应传霖,你真卑鄙! 金明河畔,练南春本已决绝地向凌云提出分手,从此一别两宽,不复相见;不料又生波澜,信平侯爷何禹廷、武师应传霖与浣玉郡主突然出现,带领无数侍卫将他们两个团团围住。 浣玉郡主又怎么会与何禹廷、应传霖他们凑在一起的呢? 原来,自从上次应传霖告密、浣玉郡主由此知道了凌云与练南春的事情后,她便一直耿耿于怀。 何况这些日子来凌云还不待见她,对她冷言冷语,不理不睬,浣玉对凌云更是恨到了极点——正所谓的爱之越深,恨之愈切啊! 她正在心烦意乱、彷徨无依之际,她身边的丫头香云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给她出主意道: “郡主既然对郡马爷这么放心不下,不妨让应传霖帮着查查郡马爷的行踪;一旦发现郡马爷与那个女人幽会,便立即禀报郡主,来个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到时候看看郡马爷还有什么话说?” 浣玉促狭地瞅了香云一眼道:“香云,你的脑子挺灵光的啊!这个主意连本宫都没想到,你居然先想到了,本宫对你佩服得可真是五体投地啊!” 香云低首垂眸,讷讷道:“奴婢只是随便说说,郡主如果觉得不妥,那就算了……” 浣玉没有说话,却低头陷入了沉思:“这个应传霖虽然以前做过很多伤害我与郡马的事情,我也很讨厌他;不过这次若不是他,我也不会知道凌云与那个贱女人的事情。 “而且他是凌云的师兄,能力各方面都不比凌云差,若是让他跟踪、调查凌云,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而且此事又是从他而起,就从他那里结束吧!” 想到此,她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鸷而冷漠,喃喃道:“凌云,你可不要怪我。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是你先负我的,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拿定了主意,浣玉抬起头望着香云,深沉的目光转了转,“你出的主意很好啊,怎么能就算了呢?——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你即刻去一趟侯爷府,把应传霖找来,有些事情我要亲自跟他说。” 香云喏喏连声道:“是,奴婢马上去办。”说着转身袅袅娜娜向门口走去。 望着香云娉婷妩媚的背影,浣玉郡主眼睛微眯,忽然喊了一声:“香云——” 香云急忙回转身来,低眉顺眼道:“不知郡主还有何吩咐?” 浣玉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带着几分酸意道:“香云,你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不会对郡马爷也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吧?” 香云听了立时慌得不知所措,“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奴婢不敢!奴婢深知自己的身份,除了一心一意服侍好郡主与郡马外,奴婢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浣玉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好。你最好本分着点,我可不希望你再成为第二个娇杏哦!”…… 却说应传霖,听到郡主传唤,立马赶到了郡马府。 在客厅里与浣玉郡主见过之后,两人亦不赘言,直入主题地商讨起了他们共同的“大计”。 应传霖听了浣玉郡主的安排,频频点头,一个劲儿夸奖郡主冰雪聪明,处事有方;末了又道:“郡主,此事若要齐备,还有一点不可或缺。” 浣玉有些困惑地望着他道:“哦?是什么?” 应传霖道:“在下以为,此事还应该禀报侯爷,请他调动侍卫一同前往,以防不测。” 浣玉郡主听了,不由微微颦了颦秀眉;只是低首沉吟,并不言语。 应传霖见自己的话似乎打动了郡主,不由恶劣地勾了勾嘴角,接着道:“要知道那个女子可是天枭女匪首,心狠手辣,穷凶极恶,十分地不好对付。 “而我的那个师弟,又那么喜欢意气用事;他要是一时冲动起来同她勾结一气的话,那事情就更棘手了!所以在下提醒郡主,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最好不要轻易出手……” 浣玉有些惊骇地瞪大了双眸,“你是说,关键时候他会向着那个女人么?不至于吧,那个女人可是天枭贼寇、乱臣贼子啊——他再怎么冲动,再怎么意气用事,也不至于犯傻吧?他要是真敢这么做,那是不要命了吗?” 应传霖晦暗的目光转了转,慢吞吞道:“那可难说啊!俗话说:三岁看老;我的这个师弟啊,我从小便跟他一起习文练武,相处那么多年,对他的性格,我是最了解不过了。 “别看着他平时温文儒雅,挺好脾气的;可是他的别扭性子一旦上来,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啊!逼急了他,就连天王老子都敢得罪啊!郡主难道忘了以前他抗婚的事情了吗?” 浣玉郡主又一次被触到痛处,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书说简短。就这样应传霖安排了可靠人手乔装改扮,几日来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凌云的行踪。 当他们发现凌云与练南春在金明河畔约会之后,便立即禀报了何禹廷与浣玉郡主,急急率众赶来。 于是,便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此时浣玉充满怨恨的眸子里氤氲着细碎的波光,咬牙切齿道:“凌云,你可真是恬不知耻啊!你……你背着我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居然还若无其事,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你……你……” 她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凌云此时还能说什么,他只有把脸一扬,一语不发。 何禹廷挑了挑眉,唇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凌统领的个人隐私,本宫当然不便置喙;只是你与匪人勾结之罪,本宫却不能不过问了!” 说着他扬手一指练南春道:“这个女子是天枭组织的女匪首,穷凶极恶,十恶不赦——凌统领却与这种人结交,又该作何解释啊?”… 凌云下颌微微扬起,冷然道:“她早已与天枭组织帮主李瑞允断绝往来,不再是天枭的人了——” “你的意思是不否认她以前在天枭的罪行了?……”何禹廷步步紧逼道:“譬如一个作恶多端的杀人犯,在杀人行凶之后又立地成佛,做起了善事,难道只因为这些就可以饶恕他以前的罪行吗?” 说到这里,他幽深的眸子闪了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凌云那几分苍白的脸,悠然道:“凌统领在刑部尚书府为仕这么多年,各种刑罚律例应该比本宫更清楚啊! “可是现在,你明知这个女子乃天枭组织的女匪首,不但不能秉公执法,将她绳之以法;反而知法犯法,包庇于她;甚至与之同流合污,勾结一气——你说按照国法律例,这又该当何罪啊?” 凌云一时无语,不禁沮丧地垂下头去。 何禹廷瞳色瞬间冷了下去,嘴角划过一片犹如刀锋般的冰冷弧线,冲着左右道:“这女子乃是天枭组织的罪魁祸首,穷凶极恶,罪不容诛——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两旁的侍卫异口同声应了一声,然后刀枪剑戟并举,排成二龙出水之阵,把练南春牢牢困在了中央。 应传霖有条不紊地挥动着手中的各色令旗,指挥着他们的进退攻守。 这个阵式扑朔迷离,神鬼莫测,变幻无穷,奥妙之至。环环相扣,牵一丝而动全局,错一步而满盘皆输。声东击西,虚实结合,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练南春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配剑,舞作一团梨花,奋力抵挡着敌人那强大的攻势。 她随剑起舞,轻灵飘逸的身形在空中辗转,乌黑的秀发亦随着剑势在空中轻舞飞扬。 也许是敌人太过强悍了,渐渐的她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二十几个回合后,她已是娇喘吁吁,汗流浃背,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了。 应传霖得意道:“练南春,别看你武艺高强,阵势方面只怕你还不行。不要再逞强了,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练南春薄唇成线,微微勾起成弧,冷冷道:“是吗?”剑尖一划,双龙戏珠,身处龙眼的两个侍卫惨叫两声,倒地毙命。“ 龙眼”一失,立时群龙无首;余下的侍卫们乱成了一团。 练南春潇洒自如地舞动长剑,“漫天星光”,“白虹贯日”,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转瞬间便杀死杀伤侍卫无数,然后身形翩飞,犹如浮光掠影一般,几个起落便从重围之中脱离出来。 应传霖惊骇得后退几步,面如土色道:“你怎么会破这个阵的?” 练南春冷笑道:“应传霖,你也太小看我了。如果我是那种只会徒逞匹夫之勇的鲁莽之辈的话,当初就不会在天枭组织里混了!” 说罢手中长剑一扬,应传霖等人皆警觉地扬起了刀剑。 练南春目光鄙夷地瞥了众人一眼,嗤笑一声道:“你们一惊一乍地干吗?姑奶奶今天没有功夫与你们纠缠,告辞了!” 说着娇躯一点,翩若惊鸿般飞身而去。 应传霖阴鸷的眸子里忽然闪出一片阴冷的笑意。他一抖手,几支暗器弹了出去,直取练南春的后背要穴。 练南春挥剑去挡,“长河落日”,暗器全都被撞飞了出去,轰的一声爆炸开来,烟雾弥漫。 练南春暗叫一声“不好”,后退几步,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头晕目眩。 应传霖趁势剑走飞花,直取练南春的前胸两肋。 练南春勉强一滑身子,剑扎在了胳膊上,立时血流如注。与此同时,她的下盘也中了应传霖两腿,娇柔的身形踉踉跄跄后跌几步。 她还没有站稳身躯,两厢侍卫便如潮水般“哗”的一下涌了上来;刀剑齐举,冷厉的锋刃吐着惊心动魄的寒芒,齐刷刷逼住了她。 练南春柳眉拧起,切齿道:“应传霖,你真卑鄙!” 应传霖得意地大笑道:“这只怪你自己太过大意轻敌了。练南春,其实你方才犯得与我是同一个错误啊!……” “应武师,你还与她啰嗦什么?”何禹廷阴鸷的眸色渗着寒意,冷冷吩咐道:“来人,把这天枭贼人给我带走!”…… 第190章 皇上:将凌云推出午门,斩首! 侯爷府武师应传霖,指挥侍卫排摆阵势,施出卑鄙的手段将练南春擒获了。 何禹廷阴鸷的眸色渗着寒意,冷冷吩咐道:“来人,把这天枭贼人给我带走!”…… 如狼似虎的侍卫蜂拥而上,不容分说狠戾粗暴地押起了练南春,推推搡搡往前走去。 凌云方才一直在旁边观战不语,此时见练南春身陷敌手,他原本微微眯着的寒眸顿时睁开,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 他“白燕剪尾“,颀长的身形倏的扬起,衣袂飘飞间,手中鱼青宝剑出鞘,一式潇洒的“云破天开”,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宛如飞电过隙一般,已将众侍卫的刀剑齐刷刷荡开。 练南春借势“孤云出岫”,轻灵的身形几个滑翔,摆脱了困境。 随之她一式矫捷的“空手夺白刃”,劈手从一名侍卫手里夺过一把长剑,身形辗转,裙裾飞扬,又与众侍卫们厮杀在一起。 应传霖不由勃然大怒;一丝猩红的眸子里泛出冷戾的杀机,冷森森逼视着凌云道:“凌云,你要造反么?……” 凌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没有说话。 应传霖冷冷哼了一声,回转剑势,一式“风起云涌”,直取练南春。 凌云身形一横,“云横秦岭”,矫捷轻灵的身形已如渊渟岳峙般,挡在了应传霖前面。 两人厮战了在一起。 此时应传霖只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暗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我的这个师弟果然是意气用事、同那个妖女勾结一气了啊!要不是他从中作梗,横插一杠,我早就把那个妖女给抓住了,又岂能让到嘴的鸭子又飞了?” 他极度暴怒之下,连出杀手招式,霹雳雷霆,恨不得一剑把面前之人砍成两段。 只是二人本为同门师兄弟,他再诡异、再狠辣的招式也瞒不过凌云那双锐利的眼睛;更何况凌云无论武功造诣,还是内力修为,都在他之上。 与应传霖的暴怒恰恰相反,此时的凌云却是出奇的平静。别人说他知法犯法、包庇贼人也好;说他罔顾国法,于天枭匪首勾结一气也罢,他都毫不在乎了。 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对不起与自己心心相印的练南春,不能眼睁睁看着至爱的女子陷入死地而袖手旁观;哪怕是拼着一死,他也要救她脱离险地! 至于此行的后果如何,自己面临的惩处又会怎样,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主意打定,他便心无旁骛,只集中全力应对着面前强悍的对手。 他身形翩飞,矫若惊龙,一边与应传霖打斗纠缠着,一边辗转盘旋着向练南春这边游移;渐渐的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 凌云瞅准时机,“春雷乍动”,剑下招式陡然变幻,一时迫得应传霖手忙脚乱,急忙剑势回旋,一式“飞龙在天”,方堪堪抵住了对方突然袭来的凌厉招式。 饶是这样,他亦刹不住自己急剧俯冲的身形,跌跌撞撞地后退数步。 趁着这个空档,凌云双足一顿,飘逸的身形腾空而起,在半空一式轻盈的“飞燕穿柳“,犹如一只飞翔的大鸟,向着练南春这边斜斜滑了过去。 众侍卫与练南春正在激烈地酣斗着,忽见凌云犹如浮光掠影般陡然闯了进来,不由一阵大乱。 凌云趁热打铁,手中剑势飞旋,雷霆霹雳,电光石火,接连几式卓绝狠厉的招式,已把众侍卫迫得连连后退;原本围得铁桶似的阵势立时被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凌云见状,薄淡的唇角掀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他长剑扬起,划过一片犀利的弧光,“横架金梁“,再一次抵住了如潮水般涌上来的侍卫那疯狂的攻势;然后倏的转过脸,焦灼的目光望向练南春,沉声喝道:“快走!……” 练南春略微犹豫了一下;遂虚晃一招,一式“孤帆远影”,飞身而去。 应传霖此时亦回过神来,大呼:“快放箭!“ 立时箭如雨飞。练南春只轻松地一晃手中的长剑,噼噼啪啪,乱箭悉数落地。 练南春几个空翻,翩若惊鸿般化入云际,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凌云见练南春走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手中的招式也渐渐迟缓下来。 他有些近乎敷衍而潦草地与应传霖对拆了几招;旋即手中剑式一个虚晃,迫得应传霖后退了几步。 俄而他眉梢微扬,忽然停了手;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手臂轻扬,一式利落的“回风落叶”,手中的长剑便斜斜插在了地上! 何禹廷一时有些错愕,随之便缓过神来;他目光睥睨,唇角微微勾起成弧,冷冷地冲着左右一挥手。 众侍卫蜂拥而上,刀剑并举,无数把冷厉阴森的锋刃吐着凄神寒骨的光芒,齐刷刷抵在了凌云的前胸后背之上。 凌云面无表情,眸底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 何禹廷目光森冷,不含半点温度,阴森森道:“凌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天枭女匪首同谋,协助她逃走,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云微微挑了挑剑眉,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无话可说。” 应传霖眸中的煞气瞬间波涛汹涌,叫道:“侯爷,凌云竟敢与天枭勾结,十恶难赦,杀了他!” 何禹廷略一踌躇道:“不可。怎么说凌云也是当朝郡马,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皇上册封正二品,我们还要听听郡主的意思。” 说着,他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浣玉郡主。 浣玉郡主脸色铁青,一双幽怨的眸子死死盯着凌云的眼睛,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凌云,我……真恨死你了!……” 说着,她的眼泪已流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径自而去。 凌云脸色苍白,瞳孔轻颤,感觉整个身体就像是麻木了一般,僵直得一动不动;他的神思也在那刻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只听何禹廷慢条斯理道:“凌统领,本宫官位卑微,自然没有处置你的权力,不如咱们一起去见圣上吧!” 大内皇宫。皇上赵煜的御书房中。 何禹廷与应传霖把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其中当然免不了有很多对凌云的诋毁之言。 皇上听罢不由龙颜大怒,“什么,凌云不但与天枭的女匪首勾结,还敢与那妖女同谋,助其逃走!” “正是。” 皇上不由拍案而起道:“岂有此理!朕一向都以为凌云行事稳妥,进退有度,而且朕一直以来都很欣赏他;没想到他竟然大逆不道,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来!真是气死朕了——凌云呢,他现在何处?” 何禹廷道:“就在外面。” “立即带他进来见朕!” “是,微臣遵旨。” 须臾凌云低着头从外面走了进来,跪倒在地,向皇上行参拜大礼。 皇上满是怒气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鸷诡谲,犹如锋利的刀刃般在他身上徘徊了良久,方缓缓开了口,“凌云,对于今天你与天枭女匪首的事情,你怎么说?” 凌云低首垂眸,默然道:“那练南春现在已经改恶从善,与天枭组织断绝往来。” 皇上脸色晦暗地瞥了他一眼道:“这是天枭组织内部的事情,朕可管不了这么多。朕只问你,至少练南春曾经是天枭的女匪首,是不是?” 凌云只好道:“是。” “你与练南春勾结一气,协助其逃走,是不是?” 凌云道:“是。可是圣上——” 皇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薄唇成线,微微勾起成弧,冷冷道:“不要可是了。凌云,只凭这一条罪状,朕就可以将你凌迟处死!” 凌云的身体不由一僵;他的喉咙滚动了两下,睫毛轻颤,身侧的手也慢慢攥紧了。他紧紧咬着嘴唇,最终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 皇上低首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以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瞟了他一眼,不急不缓道:“不过,朕念你以前曾为朝廷、为刑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所以朕此次就——” 应传霖急道:“圣上,凌云与天枭女贼勾结,实在是大逆不道,不杀不足以服众,万万不可饶了他。” 皇上瞅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道:“应传霖,朕听说你与凌云是同门师兄弟,他此次落难,你不但不帮他,反而落井下石,是何道理?” 应传霖好不尴尬,嗫嚅道:“微臣……微臣一心只为朝廷,从不敢徇情枉法……” 皇上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转向凌云道:“凌云,朕念你以往的功劳,从轻发落,判你斩刑,你可有话说?” 那一刻,凌云只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无一不冷,不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时,原本痛楚的眸光里已是一片疏离与淡漠。 他的声音又哑又沉,“微臣自知死罪难逃……微臣无话可说。” 皇上寒芒掠瞳,透出无限的阴冷和森寒,“好!来人,将凌云推出午门,斩首!……” 第191章 儿子要死了,他却无动于衷… 皇上听说凌云与天枭女匪首勾结一气,并协助其逃走,不由龙颜大怒,吩咐左右:“来人,将凌云推出午门,斩首!……” 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上前,不容分说押起了凌云。凌云在此时一转脸,正与何禹廷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他的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去,无声无息。他在想:难道这就是自己所谓的生身之父么? 他忽然觉得何禹廷的眼神好陌生。他自己的儿子就要死了,他却无动于衷,甚至是在轻笑,笑得非常轻松。 轻松得仿佛把他的心脏紧紧攥在手掌中,慢慢地挤压揉搓着,渐渐破碎成了一团血浆…… 可是这又能怨谁?直到现在,何禹廷还不知道他与他之间的至亲血肉关系。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他忽然想告诉何禹廷所有的一切,却又有些踌躇;只这一刻,他已被几个侍卫推推搡搡押着出了大殿,径直向午门走去。 刑场之上,几个行刑的侍卫取下了绳索。 这时,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反抗的念头,但旋即便放弃了,任由侍卫们用粗重的锁链将他紧紧地缚在了明柱上。 死亡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恐惧?悲哀?绝望?……不知道。 此时的他什么神色也没有,却又杂糅如画,脆弱,疲倦,释然,还有……解脱。 为首的刽子手道:“凌统领,您还有什么话说吗?”这是要他交代遗言了。 但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有一柄重锤在毫不留情地一下下击打着,尽管如此痛苦,却又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在那一刻,他觉得万念俱灰,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刽子手眼神晦涩地望了凌云一眼,有些难为情道:“凌统领,其实兄弟们一直以来都是很敬重您的为人,也很钦佩您的武功的……说真的,这次我们可真的不愿意亲自动手……杀您……” 凌云苦笑一声,“谢谢你,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动手吧!”说着,闭上了眼。 刽子手缓缓举起了鬼头大刀。 “刀下留人!……”一声断喝使得刽子手浑身一哆嗦。 凌云眸底的情绪不由剧烈地一颤。睁眼去看,只见吕文正与徐直、杨振匆匆赶来。 吕大人又是怎么来的呢? 吕大人今天的心情本来是很闲适的。他一身便装,悠哉悠哉地坐在书房里,正与徐直一起商讨着刑部尚书府里的一些公务,忽然杨振神色张皇地推门进来了。 “大人,大事……不好了!方才属下听府里探事的弟兄来报,凌大哥他……他好像是出事了!……” 杨振满头大汗,一脸惊慌,说话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吕大人心里一沉,他下意识地望了身边的徐直一眼,又转过脸来问杨振:“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振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把今天在金明河畔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说了一遍。 吕文正听了,只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发颤,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 其实前些日子,他便听府里的人在下面风言风语地议论,说凌云好像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为此与浣玉郡主闹得很僵。 当时他便很生气,心想:“这个臭小子,可真不让人省心啊!他就不能安分一点,一心一意地与郡主过他们的安稳日子吗?非要整出一出又一出的,真是让人无语……” 生气归生气,可这毕竟这是人家小两口儿的私事,他也不好置喙。但是他对郡马府的事情依然放心不下,便让杨振安排了人手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便立即来报。 如今听说凌云又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来,而且还闹到皇上那里去了,他可再也坐不住了。 在一瞬的呆怔之后,他呼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整束一下,便风风火火向门外奔去。 因为走的太急,他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杨振与徐直慌忙跑过去一把搀住,连声道:“大人,您就是再怎么着急,也得悠着点啊,小心可别磕着碰着了!” 此时吕文正已是脸色铁青,只恨得咬牙切齿道:“别拦着我!……这个臭小子,他要是在我跟前,我恨不得一下子抽死他!哼,可真是个惹祸的祖宗啊,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整出一出又一出的,可真不让人省心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杨振瞅着吕文正那愤怒到近乎失控的样子,不由啼笑皆非,“大人,您是气糊涂了吗?凌大哥是您的属下,可不是您的祖宗啊!您这么说他,这是折他的寿啊!……” 吕文正浑身哆嗦,喘着粗气道:“我折他的寿?他这是在折我的寿吧!有这个臭小子整天在身边这么气我,你说我得少活多少年啊?” 徐直与杨振何曾见过吕大人这副气到癫狂的神态?平日的他都是庄重威严、沉稳淡定的啊! 吕大人喘息了一会,方缓过气来;在徐直与杨振的安排下,匆匆忙忙备轿,风风火火直奔皇宫大内而去。 于是便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在见吕大人的那一刻,凌云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的牙关咬得极紧,可出声的勇气与力气都消失殆尽了。 他实在不愿意在这种窘迫的情形下,以这种狼狈的形容去面对吕大人。他的头埋得很低,却被吕大人犀利的眸光瞬间捕捉到了脸上一闪而过的难堪与无措。 在吕大人的面前,他觉的自己就像一个犯了错、又被当场抓住的手足无措的孩子。 吕文正以一种无语又无奈的神情死死盯着他,那眸光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凌云把脸转向一侧,避开了吕大人那双如刀子一般在狠狠剜着他的眼睛,有些苦涩道:“我与她之间的事情,大人不会明白;总之,为了她而死,我心甘情愿……” 吕文正瞅着凌云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本来就很生气;此时又听他说出这样自暴自弃的话来,更是气得浑身直抖。 情绪失控之下,他蓦的扬起了手,不容分说便冲着凌云的脸上打过去。 凌云默默地闭上眼睛,只等着吕大人那充满雷霆之怒的、狠厉的巴掌重重落下来。 一旁的徐直与杨振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见状急忙冲上前,一左一右地紧紧抱住了吕大人的胳膊。 徐直性格沉稳,行事理智,此时便劝慰道:“大人息怒。咱们不是来找皇上为凌统领说情的吗,您又在这里跟凌统领较的什么劲呀?您先别光顾着生气了,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啊!” 吕文正经他提醒,这才回过味来;他极不甘心地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掌,恶狠狠地瞪了凌云一眼,然后气冲冲转身就走。 一边走,一边道:“这个臭小子,真是不知死活、不识好歹呀!就应该让皇上杀了他,这样大家就都省心了,我也托福着多活两年!” 徐直在一旁又气又笑道:“大人,您就别说气话了,当务之急是先去求见圣上啊!” 说着他轻叹一声,转过脸对杨振道:“杨校尉,你先在此守着。几位,可否给在下一点薄面,暂缓行刑,我们大人这就去求见圣上,看看此事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说罢,他冲着几个行刑的侍卫深深施了一礼。 几个侍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徐直陪着吕文正急急忙忙赶奔皇上的御书房。 皇上赵煜见了吕文正,脸色一沉道:“吕爱卿,你可是为凌云说情来了?”…… 吕文正跪倒在地,叩首朝拜道:“圣上,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凌云一直以来都是处事稳妥、进退有度的,现在也只是一时糊涂,受了那妖女的蛊惑,意乱情迷,不能自已——唉,说来说去,这也怪微臣律下不严啊! “所以,微臣在此恳请圣上,权且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戴罪立功,去擒拿那妖女。若是再不能抓获天枭贼人,则办他个二罪归一,到时候再杀不迟,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皇上微微蹙了蹙眉头,沉吟不语。他把脸转向一旁的何禹廷道:“何爱卿,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啊?” 何禹廷见皇上在征求他的意见,不禁踌躇了一下。 他不由想起数日前因为杜正海的事情,凌云或明着或暗着与他为敌作对,屡屡坏他的事情,使他对凌云很是不满。 而重要的是,凌云是吕文正的人——这也是他与凌云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隔阂的主要原因。 多年来,他与吕文正一直是针锋相对的政敌,而这一点,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在私下里,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所以此时无论是因为公事,还是处于私心,他从内心深处是不愿意帮助凌云的。 特别是今天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作为主角把凌云推上断头之路的;如果他再反过来站在凌云这边说话,岂不与自己的初衷相悖谬了吗? 第192章 三天内擒获妖女,否则处你极刑! 皇上一怒之下要杀凌云,吕文正急急忙忙赶来为自己的属下说情;皇上沉吟了一下,便转过脸来询问何禹廷的意见。 此时的何禹廷却犯了难。 本来从内心深处,他是很希望皇上能下旨杀了凌云的;可是转念一想,他又犹豫了。 首先,凌云是当朝郡马,浣玉郡主的夫婿,晋陵王爷的女婿;如果这次他落井下石,借机怂恿皇上真的杀了凌云的话,岂不就得罪了晋陵王府吗? 如此一来,他便坐实成为了这件事情的主谋;而且他还替皇上背了黑锅,成了皇上的替罪羊——事后如果真的追究起杀害凌云的责任人来,一定是非他莫属!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因素在时不时折磨着他那颗纠结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潜意识里,对凌云总是存在着一种懵懵懂懂、莫名而又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里,到底是至爱多一些,还是怨恨多一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心思百转间,他不觉又想起昔日凌云曾经对他的数次救命之恩。 特别是那一次在沁芳别院,他被毒蝎咬了,是凌云及时封住他伤口附近的穴位,随之不顾生命危险、为他吸出周边的蝎毒;然后又连夜带他到神医山庄、恳请名医赛仲景为他医治伤毒。 何禹廷永远忘不了在那漫长而煎熬的等待期间,又是谁毫不顾惜自己那已经严重透支的、虚弱不堪的身体,一遍一遍地为他运功驱毒…… 回想着往事,何禹廷只觉一股暖煦煦的热浪涌上心头,一层薄薄的雾气在眸底弥漫开来,眼前的一切不觉模糊了…… 皇上见何禹廷只是低首沉吟,并不言语;不禁有些困惑,忍不住又催问了一遍。 何禹廷思绪万千,终于缓缓开了口,“圣上,微臣以为吕大人所言极是。怎么说凌云也是当朝郡马,看着郡主的份上,请圣上姑且给他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罢。” 皇上一听也对,心想:“凌云与那妖女虽然有过苟且之事,但毕竟他与我的御妹浣玉是夫妻啊!虽说现在因为那妖女之事,御妹对他恨得咬牙切齿,那也只是一时的置气——正所谓的爱之深,痛之切啊! “朕若是真的杀了他,我的御妹不就成了寡妇了吗?如今小两口儿闹得僵,御妹在气头上当然对凌云恨的不得了;事后她回过味来,不埋怨我才怪呢! “而且凌云入仕多年,也为朝廷、为刑部立下过很多汗马功劳,朕一直以来都很器重他,很喜欢他。 “像这样人才斐然、卓越俊逸的人物,如果真的这么轻易潦草地杀了,是有些可惜,朕觉得也有些舍不得。不如让他带罪立功,以观后效罢。” 皇上赵煜打定了主意,遂传旨道:“既然两位爱卿都为他说情,那么此次就暂且饶他一次。” 说着他把脸转向旁边的总管冯朝英道:“朝英,你马上传旨,赦免凌云死罪,容他待罪立功;然后再带他来此见朕。” 冯朝英低眉顺眼地喏了一声,急急匆匆出门去了。 此时心里最不平衡的便是应传霖。他本来以为凌云此次是必死无疑了,孰料生死关头又生变故! 吕文正为凌云说情倒也罢了,可何禹廷在关键时刻怎么也向着凌云啊?他实在是想不通。 俄顷凌云由冯朝英引着,低着头走了进来,跪倒在地,叩谢圣上的不杀之恩。 皇上幽暗的瞳色蒙上一层冷意,叱道:“不是朕不杀你,而是两位爱卿为你求情。凌云,朕给你三天期限,将那妖女擒获。否则二罪归一,将你处以极刑!” 在那一刻,凌云觉得自己就像被抛进无边的冷海里,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了。 他脸色苍白,只呆呆地站着,原本清朗的眸光也失去了焦距一般,只茫然望着前面,如同傻了一般。 他本以为躲过了此劫,孰料皇上又给他出了如此的难题!这样残酷的命令,还真不如杀了他。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此时他真的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止,不要让自己去面对这残酷的选择与无望的悲哀…… 吕文正见凌云只是发呆,迟迟不作应答,急了,他近乎强制地拽着凌云跪倒在地,向皇上叩首道:“圣上宽厚仁爱,微臣感激涕零,微臣与凌云领旨谢恩!” 皇上心里很不痛快。他脸色紧绷,强行压抑着就要升腾起来的火气,冷冷哼了一声,径自拂袖而去…… 吕文正、凌云、徐直、杨振等人回到了刑部尚书府。 书房之中,吕文正气鼓鼓地站在书案前,眉头紧蹙,面沉似水,神色冷戾得有些骇人。 徐直与杨振垂手恭谨地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房里的空气一时如凝滞了似的,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 吕文正寒芒掠瞳,冲着凌云厉声道:“跪下!” 凌云心知肚明今天闯下的一番大祸;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肯定把吕大人给气了个够呛。 此时面对着吕大人那几乎能杀人的、刀锋般犀利的眼神,他依言俯身跪倒,只等着吕大人的雷霆之怒如狂风暴雨般向自己侵袭而来。 吕文正面色阴冷道:“告诉我,那个天枭妖女是不是以前你为了她而要死要活、严辞抗婚的女子?” 凌云低着头,直言不讳道:“是。” 吕文正眸底的情绪剧烈一颤,痛心疾首道:“凌云,你是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而她是朝廷叛逆——你与她,一个是官,一个是匪,本应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而且你向来行事都是进退有度、很有分寸的;可是现在你为了她却做出这样无法无天、自毁前程的事情来,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凌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晦暗不明的情愫,没有说话。 吕文正望着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心里一软,叹了口气道:“过去的事情就先不提了,只说眼下吧!圣上方才下旨,命你在三天之内务必擒获天枭妖女;而且本府为此也在圣上面前做了担保。 “如今任务艰巨,时间紧迫,一刻也不容耽误;所以这件事情你必须马上去办,本府在此等着你的消息。生死成败皆在此一举——凌统领,一切都看你的了!” 吕文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和,波澜不惊;但传到凌云的耳朵里,却犹如抛响了一枚炸雷。 在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头在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似乎也摇晃起来。 吕文正见凌云眼神空茫,脸色极为难看,心里不由一阵悸动,“凌统领,你怎么了,本府方才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凌云有些吃力地抬起头来,目光晦涩地望着吕大人,“对不起大人,凌云恐怕要辜负您的一片期望了。如果您要凌云去做别的事情,哪怕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凌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这件事情,凌云却万万不能答应……” 吕文正瞳孔蓦地一缩,颤声道:“为什么?………” 凌云沉声道:“其实方才在刑场上的时候,凌云就同大人说过了,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您不会明白——所以哪怕让我去死,我也绝不会伤害到她一分一毫……” 吕文正气得浑身瑟瑟,颤抖着手指着凌云道:“你……你……凌云,你可真让本府失望啊!昔日的你,精明睿智,豪气干云,与本府同心同德,知己知心——现在呢,只为了一个女人,你就执迷不悟,堕落至此!人说‘红颜祸水’,这话一点不错啊! “凌云,本府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否则你不但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断送了你一世的英名,而且你还将辜负郡主,辜负刑部尚书府的兄弟,还有本府……你将辜负你身边所有关心你、爱护你的人……” 一旁的杨振再也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叫道:“凌大哥,就算是小弟求你了,不要再受那妖女的蛊惑了,行吗?皇上只给了你三天的期限,你要是杀不了那妖女,皇上就会杀了你啊!只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而断送你自己一生,值得吗?” 凌云心痛如绞,星目之中落下两行泪来,浊声道:“其实,她根本不是你们所想像的那样!就算她曾经错过,难道你们就一点改过的机会都不给她么?难道你们非要逼着一对相爱的人相虐相杀吗?天下之大,就真的没有我与她的一席容身之地吗?” 吕文正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脸上现出一副极为无语的神情。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凌云的脸,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凌云,现在本府只问你一句话,圣上要你三日之内擒获那天枭妖女,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凌云垂下眼睑沉默了好久,终于缓缓抬起头来,艰难而决绝地开了口,“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哪怕让我去死,我也绝不会伤害到她一分一毫——所以大人,这件事情请恕凌云万难从命!……” 吕文正终于狂怒了。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满腔的怒火,猩红的眸子里射出一道几乎能杀人的、冷冽的寒芒。 他颤抖着扬起了手,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了凌云的脸上! 第193章 对不起大人,您杀了凌云吧! 皇上要凌云三天之内擒获天枭妖女:否则将二罪归一,将他处以极刑。 回到刑部尚书府,面对吕大人苦口婆心地劝导,凌云却横下心来,紧咬牙关,死抗到底。 吕文正终于狂怒了。 他颤抖着扬起了手,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了凌云的脸上! 凌云毫无防备,在吕文正那满是怒气的巴掌的凌虐之下,他原本跪俯的身形不由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那轮廓分明的俊脸立时被剧烈的伤痛所覆盖,苍白的嘴角缓缓渗出一抹血迹,耳朵一阵阵地轰鸣着,眼前亦一片片地模糊…… 一旁的徐直与杨振都被惊呆了。好久,两人才从惊惶无措中缓过神来。 急忙上前一个扶住凌云那摇摇欲坠的身形;一个搀着吕大人那浑身作抖的身躯,连声解劝。 吕文正气得直喘粗气,“别拦着我!这个臭小子,冥顽不灵,自己作死,我现在只恨不得一下子抽死他!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就应该让皇上杀了他,那样也就一了百了,大家都省心了,也省得再惹我生气了!我……我……” 他越说越生气,扬起手掌又要打,徐直慌忙两手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就像是哄孩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劝他冷静。 然后徐直回过脸来,一双焦灼的眼睛望向凌云,用近乎乞求的口吻道:“凌统领,事到如今,就不要再犟着这股劲儿了,你就向大人服个软,行不行啊?” 凌云先是苦涩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无力地摇了摇头。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原来一个人被巨大的悲哀兜头覆盖,并不都是瞬时的。 他有些艰难地挣开了杨振紧紧扶着他的臂膀,跪着爬了几步,一步一挨终于爬到了吕大人身边。 他深深埋下头去,一层薄红如河水上涨,缓缓蔓延了整个眼眶,熄灭了所有的眸光。 他呜咽半晌,终于闷着嗓音发出了苦涩的声音,“大人,对不起……您就杀了凌云吧……” 吕文正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他呼呼喘着的粗气一鼓一张的。他颤抖着手指着他道:“你……你走……臭小子,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一番风波过后。 凌云失魂落魄地从吕文正的书房里出来,茫然往前走着,不觉已来到刑部尚书府的后花园里。 他凭倚石栏坐了下来,出神地望着面前争芳斗艳的花丛,半晌连动作都不曾改变一下。 他实在不愿意再回郡马府,去面对浣玉郡主,去面对他不愿意面对的一切。他只有一个人默默地独坐风中,呆呆地出着神。 头上,鸟儿苍凉地啾鸣着归巢了。薄暮冥冥,眼前都有些蒙蒙黑了。服侍他的小厮雨竹过来叫了他几次,要他回去吃饭,他却置若罔闻。 他在想什么?在想练南春,在想浣玉郡主,在想吕大人,在想何禹廷与应传霖,在想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一切……他在想他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坐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坐到什么时候。 他只知道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除了眼睛偶尔眨动一下,连面部表情都不曾改变一下。 他痛苦,彷徨,他多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自己心中的苦闷与衷肠,可是在偌大的京城里,他却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天上乌云密布,直压下来。 起风了,飞沙走石,无情地抽打着他的脸;耳际传来了隆隆的雷声,沉闷,压抑,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 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他依旧一动不动。 时值盛夏,这样的天气其实是很正常的。嘎的一道雪亮的闪电,照亮了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 雨终于哗哗地下起来了。风,愈来愈狂;雨,愈来愈骤,草木为之折腰,花瓣落了一地。 凌云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过他的面颊,如水帘般倾泻着,冰凉。他浑身凉透了,他的心也凉透了。 雨竹撑着伞跑过来劝道:“凌统领,您这是做什么?雨这么大,淋坏了可怎么好?小的也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是您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呀!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要小的服侍谁去?……” 凌云仿佛没有听到似得,目光痴直,木然坐在石阶上,身子依然一动不动。 雨竹见解劝不了凌云,只好跑到书房来找吕大人。 吕文正方才被凌云气得够呛,正一肚子火气,现在又听雨竹这么一说,更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 杨振着急道:“这可如何使得?凌大哥这是不要命了吗?他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还是在跟我们过不去啊?雨竹,你去取把雨伞来,我这就去把他拉回来!” 吕文正缓过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杨振,我看你还是不用去了。反正他抓不到天枭妖女,皇上也不会轻饶了他;这个混小子,就让他自生自灭、自己作去吧,反正咱们也管不了!作死了正好,一了百了,大家也就都省心了!” 杨振见吕大人那近乎自暴自弃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尴尬地张了张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徐直在这时接过话茬道:“大人,您就别说气话了。凌统领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人还没怎么着呢,您还不得先哭死啊!” 吕文正翻了个白眼道:“什么,我哭死?没了这个惹祸的祖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会哭吗?” 徐直望了望外面那暴虐的天气,“大人,这么说我们不用去了?” “ 你们不用去了!”吕文正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望着雨竹道:“雨竹,你头前带路,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吧!” 徐直与杨振在那一刻都忍俊不禁,“喷”的一声笑了。 杨振吐了吐舌头道:“大人,您方才不是说不管他了吗,怎么现在您比谁都着急呢?” 吕文正怔了一下,板着脸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管他了?我只是跟雨竹过去看看他啊!” 说着他回脸冲着有些目瞪口呆的雨竹道:“你还愣着干吗,快走啊!” 徐直与杨振两人连忙上前拦住道:“大人,万万使不得!外面雨这么大,雷这么响,很危险的。您乃千金之躯,肩负国家与朝廷重任,岂可有任何闪失?要去,就让属下去吧!” 吕文正还是坚持要去,无奈两人死死拖住他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放。 吕文正望着两人那有些凄惶的脸,心里忽然一阵悲哀。 他长叹一声道:“唉!你们与凌云本来都是本府的左膀右臂,本府一直视为亲信子侄;孰料凌云只为了一个女人就堕落至此,真令本府失望、痛心啊! “ ‘色令智昏’,这话一点也不错。凌云,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悟悔改,你什么时候才能理解本府对你的一片苦心呢?” 徐直道:“大人,您别难过。其实凌统领只是一时的糊涂,相信他很快就会醒悟的。您千万别担心,我们这就去把他叫回来。”…… 徐直、杨振由雨竹引着来到了后花园。 凌云依然凝然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一任疾风骤雨在他身上疯狂肆虐着。一道雪亮的电光,照亮了他那惨白、木然的脸。 杨振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火气,吼道:“凌云,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想死,就去死吧!犯不着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去作践自己,同时又去折磨别人!” 说着“嘡”的一下,将一把长剑扔在了他的脚下。 徐直急忙拽住杨振道:“杨校尉,你这是做什么?千万不要冲动啊!” 杨振猩红着眼睛道:“我怎么能不冲动?凌云,我问你,在你心目中,吕大人,郡主,还有那么多刑部尚书府的兄弟——难道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那个妖女重要么?……” 凌云摇摇晃晃站起身,目光有些朦胧,像是在对他们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你知道吗,她已经与我提出分手了,而且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与她相见了—— “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放过她,为什么还是要报官抓她啊?你做事太绝了……难道你一定要一对相爱的人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才开心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徐直见凌云神情恍惚,目光焕散,身形摇摇欲坠,不由心里一沉,慌忙一把扶住他道:“凌统领,你怎么了?方才你在跟谁说话啊?” 凌云呆了一下,他痴痴地望着徐直,似乎还在神思梦游之中没醒过神来。 杨振也看出了凌云神情有些不对头;他急忙上前,两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一个劲儿地摇晃着他的身子,急声道:“凌大哥,凌大哥,你怎么了,你是犯迷糊了吗?……” 凌云不说话。他只是木然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轻轻推开他们的手,转身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任凭身后的人怎么呼他,唤他,都不回头。 一道闪电划过幽暗的夜空,一声霹雳在他头顶炸响。他只觉耳边一阵轰鸣,眼前一片绚烂,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94章 凌云:郡主,我们现在彻底完了 凌云痛苦纠结的心情无法排解, 他凝然滞坐在刑部尚书府的后花园中,一任疾风骤雨在他身上疯狂肆虐着。 一道闪电划过幽暗的夜空,一声霹雳在他头顶炸响。他只觉耳边一阵轰鸣,眼前一片绚烂,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由徐直、杨振安排,凌云被众人送回了郡马府浣云阁。 大家七手八脚,帮他把身上的湿衣服全部脱去了,仔细擦拭之后,又重新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内衣。然后扶他躺在锦塌上,盖上锦被;又急急吩咐侍从请了太医来为之诊治。 浣玉郡主见他这幅样子,又爱又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问太医:“先生,他怎么样了?” 太医神色凝重道:“凌统领心气淤积,情郁于中;又受到雨淋,故寒性收引,气血阻滞,从而导致经脉紊乱,得了极为严重的风寒。” 浣玉秀眉紧蹙道:“那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太医道:“郡主只管放心,凌统领身体强健,且内力造诣深厚,并无大碍。郡主只需让人按照在下开的方子抓药,今晚让病人服下,发发汗;再悉心调理一下,便可望痊愈了。” 浣玉轻轻吁了口气道:“那就好。” 却说凌云,在服过太医开的调理的汤药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此刻的寝室里只有凌云与浣玉郡主两个人。 浣玉俯身坐在锦塌前,出神地望着眼前的人那张清俊的脸,茫然许久,眼前不觉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几案上的红烛发出煜煜的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冷冷晃着凌云那冷冷的脸,冷冷的唇。 一眼望去,他整个人就像一尊冷冷的冰雕似的,没有任务的温度。 他脸色黯淡得仿佛透明了似的,冰肌莹澈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浑如刷漆的剑眉微微皱着,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此时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静止的翅膀,在眼睑下面的脸颊上印出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的嘴唇惨淡得没有一点血色;一头黑直顺爽的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还有一丝发梢未干,黏着雨水无绪地垂在额前,使得他原本精致的相貌此时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与绮靡。 呆呆望着他那那副凄惨的模样,浣玉郡主不由涔然泪下。 她抬起手背轻轻拭去眼泪,抓起他的手,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喃喃道:“凌云,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真的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你要这样死心塌地地爱她?……不,我不要失去你,不要失去你……” 她的眼泪如珍珠般一串串洒落下来,滴在了他的脸上,滚烫。 半夜里,凌云发起了高烧。 他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脸颊烧得通红,昏昏沉沉地说着呓语,“不要走,不要走……春儿,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你……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就是死了,也不后悔……” 浣玉原本温热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她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了起来,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和绝望;在那一刻,她眼泪横流,几近崩溃。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杀人,铺天盖地的仇恨瞬间将她席卷。 她好恨,恨眼前的人心心念念只想着别的女人,一点也不把她放在心上;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愿看的事情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情绪失控之下,她把桌子上的杯盘器皿全都掀到了地上。夜深人静,“哗啦啦”的破碎声听起来格外的惊心,刺耳。 而她的一颗芳心,也像那些破碎的杯盘器具一般,跌落在冰冷的地上,碎成了数瓣。 丫头香云听房中动静不对头,急忙推门进来,小心翼翼道:“郡主,出什么事了?” 浣玉猩红着眸子,歇斯底里地吼道:“滚出去!没有我的传唤,谁都不许进来!否则立即乱棒打死!……” 香云被骇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是”,慌慌张张地出去了…… 快交五更时,凌云苏醒了。一睁开眼,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手足皆不能动弹,原来是被白绫子牢牢地缚住了。 他试着挣扎了两下,只是白绫子捆得太紧,就是在平时也未必能挣脱,何况此时他还在虚弱的病中,浑身乏力。 他的手心与额头此时已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的头微微扬起,白皙的脖颈青筋暴起,胸前一起一伏的,在微微喘着粗气。 耳边传来了一声喈喈冷笑。 他有些吃力地回过脸,只见浣玉郡主站在面前,冷若冰霜,眼尾泛红,正以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凌云缓了口气道:“郡主,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浣玉目光巷冷,没有半点情愫,咬着牙道:“放开你可以,只要你答应我彻底与那妖女断绝往来,永远跟我在一起。” 凌云神色一滞,不怒反笑道:“郡主,你提的这个要求其实早在两天前我就可以答复你了,可惜的是你自己做事太绝,亲手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什么?……”浣玉一怔:“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凌云道:“两天前,在金明河畔,我跟练南春相约,你可知道,当时她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浣玉望着他的眼睛道:“她怎么说的?” 凌云神色冷淡,讥诮地弯了弯唇角,“她当时跟我说,我不可以再这样三心二意地对你;我跟她也真的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地继续下去了——从此以后,她与我一别两宽,天涯陌路,死生不复相见。” 浣玉嘴角的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两下,吃吃道:“你……你胡说!你们既然要一刀两段,后来却又为何搂搂抱抱的,做出那种不雅之事?” 凌云面无表情道:“因为当时我看她远走,情难自禁,便跟她说,我可以最后再抱她一次吗?所以我们才拥抱告别……” 浣玉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道:“你骗我,我不信……” 凌云此时也懒得再跟她分辩什么,只是自顾自道:“本来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些事情,使得我很纠结,很痛苦;是她深明大义,主动提出与我一别两宽,彻底断绝往来,并且要我一心一意地与你过日子。 “这样的结局,虽然不尽人意,但终究还是可以接受的。没想到,你却引来了何禹廷与应传霖他们,要把她作为天枭妖女抓走,闹得一切都来无法收拾……” 想着当时的情景,他现在仍有些心有余悸;他蓦地把脸一甩,说不下去了。 浣玉一时被噎住,说不出话来;她愣了半天才道:“活该,谁让你不顾一切地去救她,还帮助她逃走,你……你还不是对她余情未了吗?” “余情未了?……”凌云剑眉一扬道:“哼,随你怎么说吧!总之,我跟她也是多年的情分,而且在我最纠结、最痛苦的时候,是她一次次的让步与成全,才到了今天。 “如果当时她真的被官府的人抓去了,那么等待她的,也只有死路一条——在那种情形下,如果我还是置之不理,袖手旁观,那还算是个人吗?” 浣玉一时无言以对。 凌云苦笑道:“现在,圣上让我三日之内将她抓获,否则就处我以极刑——这就是要我与她互相残杀啊!我与她之间,必须要有一人去死……” 说着他满是冷漠的眸光一转,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浣玉道:“郡主,如果把她换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是要我死?还是你死?” 浣玉脸色苍白道:“我……” 凌云利剑般的目光冷冷盯着她,那眼神里充满了浓重的怨恨之意,“郡主,如今你不但把我逼到了绝路上,而且也亲手断送了你和我之间的最后一点情份。” 浣玉瞳孔一缩,颤抖道:“你说什么?……” 凌云眸色黯淡得像是洒了一把灰,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我是说,我与你之间,原本还有一线希望;现在,我们彻底完了!” 说着,他转过脸去,不再理她。 浣玉望着他那心灰意懒的样子,心里不由一阵阵地发冷。 她俯下身子,把自己的面庞轻柔地贴俯在了凌云的脸上,软绵绵道:“郡马,你就不要这个样子了好吗?我承认,那件事情我确实做得欠妥了些,可是之前你也没有告诉我,你要与她一刀两断嘛! “再说,她是天枭妖女,本来就是乱臣贼子,死有余辜,你又何必怜惜她?只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就不再理我了,值得吗?郡马,我是真的爱你,让我们再重新开始,好吗?……” 她轻睨着他,暧昧的眼神就像是裹了蜜丝一般,勾魂摄魄。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柔若无骨的身子紧紧贴靠在了他的身上,那动作狎昵之极。 凌云有些恼了,他转过脸,十分嫌弃地避开了她温香软玉般娇柔的身躯。 因为手足被缚,行动不便,他便一个翻身,挣扎着支着臂肘坐了起来,暗自提气运功,蓦地一把甩开她道:“闪开,别碰我!……” 第195章 练南春:私奔,这怎么可以?… 凌云因种种情由与浣玉郡主闹僵,决绝地对她说道:“我们现在彻底完了!” 浣玉想用自己的柔情蜜意挽回他那冷漠孤寂的心,孰料凌云不吃她那一套,蓦地一把甩开她道:“闪开,别碰我!……” 浣玉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不由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她勉强扶着桌子站稳身子,不由几分恼羞成怒了。 她整个面孔瞬时涨成了紫红色,杏眸瞪得圆圆的,怒声道:“凌云,你真的对我这么绝情吗?难道你的心里就只有那个女人吗?” 凌云疏懒地望了她一眼,语气寡淡道:“这里根本就不关她的事。即使没有她,我们的结局也和现在是一样的。 “郡主,你知道吗?其实我和你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事情闹到今天这种地步也绝非偶然,因为我们之间不能相通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浣玉只觉一颗芳心被狠狠揪紧了;她紧抿着唇,猩红的眸光里瞬间支离破碎,喃喃道:“我不信,你胡说……” 凌云觉得自己的头开始一阵阵地作痛了。尚在病中的他,只觉得虚弱的身子宛如一片树叶般轻飘飘的,神志亦有些恍惚起来。 他勉强用手支住额头,有气无力道:“有些事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你先出去吧,我很累了……” “你很累了?你是不想再见到我了吧?……”浣玉冷笑一声,五官狰狞地挤成了一团,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凌云,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我之间是不是真的没有……可能了?” 凌云疲惫地把头转过去,脸上一片心灰意冷,几乎懒得再去看她。 浣玉情绪彻底失控了。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睛里闪烁着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暴怒的狮子。 “好!既然你无情,休怪我无义。我浣玉得不到的,我宁肯毁了他,也不能让别的女人得到!——凌云,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非要执迷不悟,这回可怨不得了我了!” 说着,她“刷!”的一下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向着凌云前胸扎去。 “凌云,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凌云身体极度虚弱,而且手足被缚,又手无寸铁,几乎无力反抗;何况此时的他心灰意懒,根本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也懒得再去反抗什么,遂闭目等死。 只听“嚓!”的一下,浣玉手中的利刃已被一物击落。浣玉不由大惊失色:“是谁?……”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个黑衣女子慢慢走了进来,神色凛然,正是练南春。 浣玉柳眉倒竖,恨恨道:“是你?……你还敢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练南春哼了一声,“ ‘蝎子尾,毒蛇针,最狠不过妇人心’——要不是我早到一步,志超岂不就让你这个狠毒的妇人给害了!” 原来,自从几天前金明河畔凌云协助练南春脱困后,练南春很不放心凌云此时的处境,所以一直都在关注着皇宫、刑部尚书府及郡马府的情况进展。 今天晚上,她潜入郡马府打探情况,隐身在浣云阁门外,凌云与浣玉在房中的对话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后来见凌云与浣玉闹僵,浣玉冲动之下举刃要杀凌云,她方及时出手阻止,在危急时刻救了凌云。 此时浣玉见了练南春,杏眼里腾地燃起一簇暗红色的怒火,犹如一抹腥甜的血渍浸染在双眸中;她咬牙切齿道:“对!我就是要杀他!我自己得不到的,我宁可毁了他,也不要别人得到!” 练南春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道: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浣玉近乎狂乱地嘶吼道:“不可理喻的是你!我们本来过的好好的,要不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的介入,我与他的关系又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练南春,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今天你却自己来送死,好极了,来人!快来人!……”她声嘶力竭地冲着门外喊叫着。 练南春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漫不经心道:“郡主,你不必再大呼小叫了,你的那几个窝囊废手下不可能来救你了。” 浣玉这才意识到了不妙,眸子里不由略过一丝惊惶,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走。 练南春岂能让她走?她冷笑一声,流星赶月般几步追上前,一式凌厉的“丹凤朝阳 ”,扬起右掌向她的背心抓去! 浣玉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但她那花拳绣腿的功夫,又岂是武艺高深的练南春的对手? 只几个回合,她便被练南春一式“春风拂柳”,点中了“软麻穴”,“嘤咛”一声栽倒在地上,立时晕了过去。 练南春眸子鄙夷而矜傲地略过了昏迷不醒的她,仿佛不值得再多看她一眼似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锦塌前面,动作迅疾地解开了凌云身上的束缚。 凌云挣扎着坐起身,却觉得眼前一阵阵头晕目眩。 练南春急忙双手扶住他道:“你身体虚弱的很,不要乱动。” 凌云微微翕动的嘴唇苍白而无血,滚动的喉咙里发出一丝颤哑的声音,“春儿,你知道吗?这几天里,我每时每刻想着的全是你,只要能再见你一面,我就是死了也无憾了……” 练南春在那一刻,只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一团棉花似的东西给塞住了;她几度哽咽,终于颤抖着开了口,“你不要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为了我,你受了那么多苦……志超,其实你根本不值得这样做! “皇上不是要你抓我么?你也不必为难了,马上带我去见吕文正,这样才可以保住你的性命,保住你的荣华富贵。” 凌云道:“你这叫什么话?相交至今,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要是我真有那种卑劣的念头,情愿天打五雷轰!” 练南春氤氲着雾气的眸光闪了闪,慌忙掩住他的嘴道:“不要乱说,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难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还不清楚吗?” 凌云满含深情地凝望着她,沉声道:“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你最懂我了……” 练南春轻叹一声,转过脸几分怅然地望着窗外那凄清的月色,幽幽道:“就算我知你、懂你,可又有什么用?你我终究还不是有缘无分。唉!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并不奢望能够与你长相厮守,我只希望你我都彼此安好就行了—— “可是,就算这么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够实现,他们却非要逼着两个相爱的人自相残杀,反目成仇……我真不明白,上天为什么对我们这样苛刻?” 凌云略略沉吟,眸中精光一闪道:“看来我们想彼此安好,而不要相爱相杀,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 凌云语气果断而决绝道:“像吕秋月与江春那样远走高飞!” “私奔?……”练南春芳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这怎么可以?” 凌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她道:“为什么不可以?……” 练南春避开他的眼神,微微咬着下唇道:“还是那句话,我担不起这个罪名。他们会说我是‘红颜祸水’,他们会说我勾引你、蛊惑你,毁了你一生的前程。” 凌云唇角抿起,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苦笑,“还有呢,他们还说你是天枭妖女,作恶多端,十恶不赦——你说的那些罪名与这些罪名比起来可是小巫见大巫?” 练南春叹了口气,说不出话。 凌云道:“事已至此,只要我们能彼此安好就行了,还在乎别人怎么说吗?” 练南春沉默了一下,“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凌云想了想,“后天巳时初刻,城外榆林地带西边的驿站,咱们不见不散。” 练南春微微蹙了蹙秀眉,沉吟了一下道:“为什么会是后天?如果我们真的决定要走,依我之见,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就应该马上动身!” 凌云忍俊不禁,“喷”的一声笑了;他清朗的眸光一转,“说来说去,看来你比我还着急啊!可是有些事情我总需要安置一下吧!” 练南春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反正你也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还需要安置什么?” 凌云默默垂下眼睑,眸底的黯然一闪而过,“别的什么繁文缛节我都可以不在乎,只有吕大人,我必须要跟他说一声。吕大人向来视我如子侄,对我更有知遇之恩,这么多年的情份,我总不能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吧!……”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几近哽咽了。 他十八岁入仕刑部尚书府,到现在已经十年了;每个人都是有感情的,更何况他与吕大人之间的这份深情厚意,是任凭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练南春望着他那黯然伤神的样子,心里一片怅然;可比起凌云此刻的情绪化来,她还是更理智、更冷静一些。 她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湖水般柔和的眸子,目光灼灼地望向他道:“志超,你向吕大人辞行,做事有始有终,当然是无可厚非。可是如果吕大人竭力阻挠你,不让你走,你又该怎么办?” 第196章 凌云,你这是在要挟本府么? 凌云被逼无奈,最终下定决心要与练南春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同时又与练南春商议着,临行前总要与吕大人道别一声。 练南春低头思忖了一下道:“志超,你向吕大人辞行,做事有始有终,当然是无可厚非。可是如果吕大人竭力阻挠你,不让你走,你又该怎么办?” 凌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神情,“只要我决定了的事情,谁也阻挠不了!” 练南春秋水般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担忧一闪而过,“你真的决心要走,但凭你的武功造诣,整个刑部尚书府,当然没有人可以阻拦得了你;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们软硬兼施,或是采取什么其他的手段……” 凌云澄澈的眼睛瞅了她一眼,唇角浮起一抹安抚的笑意,“春儿,你有些杞人忧天了吧?我跟他们一起这么多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话说回来了,即使真有什么其他的手段,也是针对别人的,他们总不能拿来对付自己人吧!” “可是……”练南春欲言又止。她杏眸浅垂,笑思了一会儿,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后天方交巳时,我在城外榆林地带西边的驿站等你,你我不见不散。” 说罢她仰起脸来,美目中光华巧转,脉脉含情地凝望着凌云的眼睛,报之以盈盈一笑…… 第二天上午。刑部尚书府。 凌云一身白衣,神色落寞地来到吕大人的书房门口,对站在书房外面值守的书童荣儿道:“荣儿,麻烦你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求见大人。” 荣儿抬起头,默默望了他一眼,然后低低应了一声,推门进去了。 望着荣儿那怯生生的神情,凌云只觉一种无言的伤感涌起心头。 若是在平时,凌云有什么事情来找吕大人,都是不用通禀的,直接推门就进来了。 因为整个刑部尚书府里谁不知道,吕大人与凌云之间不分彼此,吕大人一直拿着凌云当自己的亲信子侄看待;凌云对吕大人更是亦父亦友,两个人都快好成一个头了,又何须那么多的繁文缛礼? 可是自从数日前发生了那些事以后,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凌云与吕大人因此也产生了很大的隔阂,彼此之间已经疏离、冷漠很多了。 尤其今天上午,凌云一进刑部尚书府,府里所有见到他的人似乎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瞅着他,使得他浑身不自在。 此时站在吕大人的书房门口,他更是思绪万千,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好奇无聊的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 可是当他转脸望向那边时,他们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各行其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在那一刻,凌云只觉得如芒在背,煎熬极了。 他只能逼着自己僵硬地滞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愿意眨一下…… 他在书房外面不知道站了有多久,才终于见到荣儿脸色晦暗地出来了。 荣儿耷拉着脑袋,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凌云那焦灼而期待的眼神,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凌统领,对不起,大人说……说他现在很忙,没有时间……见你……”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难道吕大人真的厌烦自己到了连见都不想见的地步了吗? 他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平复着内心的汹涌和挣扎;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不要紧,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再进去……” 荣儿垂落在身旁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他用力咬了咬嘴唇,踌躇半晌,方讷讷地开了口:“凌统领,我看您还是不要……再等了,等也是白等啊,大人他……他是不会见你的……” 凌云神色空茫了一瞬,半天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被一柄重锤毫不留情地一下下击打着,麻沙沙的一片木然;尽管如此痛苦,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果然是这样的。其实凌云方才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凡事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如今事情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非但没有表现出过于激愤的情绪,反而轻松地笑了。 那个笑意冷飕飕的,带着几分惨淡与凉薄,直令一旁战战兢兢的荣儿心冷神凄。 凌云挺直了自己颀长矫健的身形,一抹凌厉而决绝的神色在眸子里一闪而过。他不发一语,径自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他动作疾速,身手迅捷,不等荣儿反应过来,人已经冲进书房里了。 荣儿一时目瞪口呆;半天才缓过神,急忙尾随着跟了进来,迭迭连声地叫道:“领凌统!凌统领!……” 凌云根本不理会他在自己身后的大吵大嚷,径自闯了进来,如渊渟岳峙般站在了吕大人的书案前面。 吕大人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一眼,对他不请自入的行为似乎并不觉得如何惊奇。 “凌统领,你匆匆忙忙来此,是有什么事情么?”吕大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冲着慌慌张张跟进来的荣儿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荣儿低眉顺眼地“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书房里只有吕文正与凌云两个人。 吕文正说完了方才那些话,又低下头去,继续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案上的卷宗;好像把面前站着的人当成空气了似的。 望着吕大人那疏离冷漠的神情,凌云心里一阵悲哀。他冲着吕大人深深施了一礼,“正是。凌云这次来,是向大人辞行的。” “辞行?……”吕大人愣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凌云稳稳心神,沉声道:“圣上给了凌云三天期限,擒获天枭妖女,否则将除我以极刑,但是她却是我至爱之人。 “我不能去伤害她;而我也不想坐以待毙,就这么不明不白去死——所以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与她远走高飞,永远脱离这是非之地……” 吕文正萧索的身躯剧烈地抖了一下;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凌云,你疯了吗?只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就抛舍下你现有的一切,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吗? “你有没有想过郡主,想过刑部尚书府的弟兄们,想过本府,想过你走之后、这个烂摊子又该如何收拾?” 凌云普通一下俯身跪倒,墨玉般的眸子里覆盖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浊声道:“我当然都想过!……说真的,我也不想做一个不负责任一走了之、逃避现实的人啊! “可是大人,我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啊!总而言之,如果让我去抓她、伤害她,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所以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请大人成全我与她的一片心意,让我们远走高飞;二、大人,您现在就杀了我……” “凌云,你……你这是在要挟本府么?……”吕文正晦暗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嘴角扯出了一个惨淡的笑意。 凌云无力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底晦暗不明的情愫,“凌云不敢。” “你!……”吕文正气得浑身直抖;他强行压制住就要升腾起来的火气,冷笑一声道:“谁不知道你凌统领天不怕地不怕,无惧无畏,连圣旨都敢违抗,你……你还会有什么不敢的吗?” 凌云浑身僵硬,带着难以觉察的隐忍,慢慢攥紧了身侧微微颤抖的虎口;他一语不发,头却垂的更低了。 望着凌云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吕文正喉咙滚动了两下,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只好随他了——好吧,本府就成全你,你走吧!带着她永远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风中飘着的破碎羽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凌云想不到吕大人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一时倒有几分茫然了。他冲着吕大人深深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谢大人……” 吕大人背转身去,不再去看他。 凌云觉察到,吕大人的喉咙里似有哽咽之意,可是他却不敢开口。因为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后悔刚刚做出的决定……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凌云在自己的房里默默收拾着行装。想到真的要离开这个居住多年、对之种下深厚感情的地方了,他不由思绪万千。 他在想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吕大人,在想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刑部尚书府的兄弟们,在想自己曾经执着热爱着的事业,在想…… 有一刻他只觉心里乱极了;可是再想一想这份选择,他又坚信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人生不如意者常有八九,世上又哪有两全其美之事?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要坚定信心走下去,即使错了也不后悔……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 这时,房门忽然“咔”的响了一下。回头,只见浣玉郡主轻轻推开房门,神色落寞地走了进来。 她走得很慢,早晨的阳光衬得她苍白如玉的脸色愈发冷艳凄绝,好似被打碎的玉器;原本晶莹如水的眸子,此时也只剩下了无望的苍凉与空洞。 “郡马,你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了?”她面无表情地问道。 第197章 原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当凌云真的决定要离开了,才深深体会到了自己对这处种下深厚感情的故居之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他思绪万千之际,忽听外面门响,回头,只见浣玉郡主推开房门,神色落寞地走了进来。 “郡马,你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了?”她面无表情地问道。 凌云转过脸去,避开了她那双秋水般的、满含幽怨的眸子,轻轻点了点头。 浣玉的眼泪夹杂着微红的血色滚落而下,破碎又绝望,“凌云,你好狠的心。不过我也知道,到了现在无论我再说什么也都太迟了。你既然决心要走,是没有谁能留得住你的。 “可是,我们毕竟夫妻一场,好合好散,也算有始有终。临行了,我在花厅备下了一桌酒席,不知你可否赏脸,同我喝上几杯,也算是为你践行了。” 望着浣玉郡主那惨淡而凄凉的目光,凌云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刀绞一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吧。” 凌云随着浣玉来到花厅,这里已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包括香云在内的几个丫头垂手恭谨地在一旁侍立着,个个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凌云与浣玉分别落了座。 浣玉斟满三杯美酒,幽幽道:“临行前,我敬你三杯酒,就此别过,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场。” 说毕,她端起一杯酒,惨然道:“这第一杯酒,是为了你我曾经的夫妻情份。我现在不得不承认,你也许从未真正爱过我,可是我对你却是真心真意的。我真不敢想像,失去了你,我的日子会怎么过……” 说着,她的眼泪不觉已落下来,她忙用手帕拭泪,苦笑道:“瞧我,还说这些干嘛——来,干!” 凌云默默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浣玉举起第二杯酒,“这一杯酒,算是我祝福你与练南春的。祝你们相爱一生,白头偕老——“ 凌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接过浣玉手中的杯子,在与她的手接触的一瞬间,他觉出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又喝干了第二杯酒。 浣玉端起最后一杯酒道:“这第三杯酒,是你我的断情酒。喝了它,你我便各奔东西,成了陌路之人了……“她声音嘶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凌云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嘴唇,微微颤抖的手变得一片冰凉,手指尖狠狠地扎向自己的手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的心中阵阵酸楚,强烈的负罪感使他几乎不敢抬头去面对浣玉那双含悲忍泣的眼睛。 他慢慢接过这杯酒,沉声道:“郡主,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我们的结合原本就是一种错误,分手也许是最好的解脱,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以后的日子里,你要多多保重自己,忘了我这负心薄情之人,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去爱!” 说毕他举杯欲饮,忽听浣玉叫了一声:“郡马!……” 凌云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悸动,“怎么了?” 浣玉唇角讥嘲地勾了一下,眸底闪过一个凄凉的笑意,那笑意怪怪的,令人有些不可琢磨。 凌云为她那暧昧不明的笑意所惑,正不解其意,忽觉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周围的一切似乎也跟着摇晃起来。 他此时已意识了到不妙,手一松,酒杯落地,摔成数瓣,酒光四溅。 他猩红的眸子冒着火,手颤抖着指着浣玉道:“方才那酒杯里,你……你下了药……” 浣玉先是惊惶,遂而便镇静下来,冷笑一声道:“不错,我是在你的杯子里做了手脚,那只是一点迷魂药而已……” 凌云用手扶着额头,在努力聚拢着自己那散乱恍惚的思绪,切齿道:“你……” 浣玉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挑了挑眉,不紧不慢道:“那可是我们晋陵王爷上等的七步迷魂散啊,无色无味,而且药力极强,就是天罗神仙误饮以后也坚持不了几时哦! “按说你凌统领在刑部尚书府这么多年,查案无数,又经多识广,不应该这么轻易就中招的;可是你心里有愧,而且神思恍惚,心心念念只想着跟那个女人远走高飞——你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在这酒里动什么手脚吧!” 说着她阴郁的眸子闪了闪,恨恨道:“凌云,你可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自己罢,负心薄幸,辜负于我!而且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啊——要知道除了这么做,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留住你了!” 凌云心里一颤,“你们?……” 浣玉飘忽的眼神闪了闪,“对,是我们。除了我,还有吕大人,徐先生,杨校尉。” 凌云神色冷冽得仿佛要结冰了似的,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你们怎么可以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明白这原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而设计圈套的人,就是浣玉郡主,还有吕大人,徐直,杨振他们。 他真的好后悔,后悔自已还是太天真了。其实“人心惟危”的道理他并不是不懂,他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边那些至亲至信之人的身上。 因为他们是自己的兄弟,朋友,还有一直视自己为亲信子侄、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吕大人…… 就是在昨天,他还在笑练南春杞人忧天;还不以为然地对她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还不了解吗?即使真有什么其他的手段,也是针对别人的,他们总不能拿来对付自己人吧!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其实有时候伤害你最深的人,往往就是你最信任与最亲近的人——这样痛彻心扉的教训,他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不长记性呢? 现在看来,练南春当初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自己早点听了练南春的话,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种被动的状态了…… 那一刻,无限的悔恨之情与痛恨之意在他的脸上重复交迭着,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他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却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星子点点,夜风微寒。夜晚的郡马府邸,四处掌灯,府里的气氛却安静地出奇,安静到连夜风呜咽地拂动窗棂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凌云在昏迷了不知多长时间之后,终于从迷朦与混沌中苏醒来了。 他蝶翼般的眼睫微微扇动了一下,眼睛也陡然睁开。 他澄澈的眸光四下一扫,发现自己已经身体僵直地躺在浣云阁的锦塌上了,身上数处大穴被制止,休想动弹分毫。 围着锦塌站了一圈的人,浣玉,徐直,杨振他们都在。 凌云轻轻仰起头来,嘴角勾起一个虚幻得快要破碎的惨淡的笑意,“你们这是做什么,快给我解开穴道。” 浣玉半眯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讥诮,酸溜溜道:“给你解开穴道,让你再去找那个妖女,好成全你们一起私奔吗?” 凌云只觉得一股怒血在胸腔里奔腾不休,肩膀不住地颤抖着,愤怒之下,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振忍不住道:“凌大哥,其实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我们真的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你为了一个女人而执迷不悟,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一失足终成千古恨哪! “明日即是三日之期,你要是真的这样不负责任地与那女人一走了之,不但将你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且你还要连累吕大人和其他刑部尚书府的兄弟啊!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凌大哥,你快及早回头吧!不要再沉沦下去了,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凌云脸色铁青,怒声道:“你住口!我不明白,我只是去实现自己的一个承诺,我只是想去过一种与世无争、淡泊超脱的闲适生活,却又为什么这么难?你们又何苦这样苦苦阻挠?” 徐直浓浓的眉毛蹙起,渐渐拧成了一个死结,“这样说来,凌统领是不肯改变初衷了?” 凌云强压怒火,声音决绝道:“我既已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除非你们杀了我。” 杨振瞳孔蓦地一颤,“凌大哥,你这叫什么话,你这样说分明是不把我们当兄弟么!” 凌云星目圆睁道:“你们这样算计我,难道就把我当兄弟了?” 徐直叹道:“凌统领,你可真是执迷不悟啊!”说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息着出去了。 凌云把布满血丝的眸光转向杨振道:“杨振,你快把我的穴道解开!” 杨振断然摇了摇头道:“不行,我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凌云只觉自己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他面色狰狞,双目喷火,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要你管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我的自由!快放开我!……” 从来没有人见过凌云像眼前这样狂怒到近乎失控的样子。与他的暴怒正好相反,房里的人在此时却保持着缄默不语。 所有人的头都缓缓耷拉下去;房里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而沉闷,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凌云双唇紧抿,沥血的双眸如同鬼魅般阴沉恐怖;他喘着粗气道:“我的话你们没有听见吗?快放开我!……” 杨振有些无可奈何地望了他一眼道:“你太冲动了,凌大哥。我知道现在大家无论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的。所以你现在需要冷静——凌大哥,请恕兄弟不恭了。” 说着不容分说,抬手制住了凌云的昏睡穴。 第198章 三日后将天枭妖女斩首示众! 盛夏天里,难得多云。重重云层将烈日团团围起,敛了半数的暑气。 城外榆林地带附近的驿站旁,伫立着一个孤独凄清的人影。 她云鬟雾鬓,肌肤胜雪,蛾眉淡扫,杏眼桃腮,真的是惑于众生的外貌——“倾国倾城”四个字用在她的身上恰如其分。 她白衣飘飘,茕茕孑立,那姿态美极,却又冷极。 她不时抬头,焦灼地望望头顶上愈升愈高的日头,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这女子正是练南春。 她本来与凌云约好巳时初刻在这个地点相会的,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凌云还不见一点踪影呢? 她知道凌云的行事风格,素来深沉稳重,而且一诺千金;既然约好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相会,他是不可能无故爽约的。 可是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大概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被什么事情给牵绊住了;更或者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只觉得心烦意乱,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注入到心脏里似的,煎熬得忍受不住了。 她只顾胡思乱想,却忽略了周围的动静。当她对身边的异常有所警觉时,为时已晚。 因为现在她的敌人已经将她团团包围了。 她不由柳眉一挑,刷的拔出宝剑,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一阵狂浪的笑声。接着在她的周围伏兵四起,无数侍卫衣甲鲜明,手持刀剑,正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一步步向她逼近过来。 他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犀利的眼睛里透出冷厉的杀意,瞬间便将练南春围了个铁桶似的,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刑部尚书府的校尉杨振与侯爷府武师应传霖。难道这是两府联合办案么?…… 练南春一时有些懵圈;她眼底划过一丝惶惑不解,傻傻地问:“怎么会是你们?凌云呢,他……他为什么没有来?……”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问得有多么幼稚。 应传霖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嘲笑道:“怪不得人们都说,即使一个再聪明的人为情所困时,也会变得很愚蠢——看来这话果然不错啊!练南春,枉你一世聪明,却糊涂幼稚至此!哈哈哈……” 练南春脸色骤然大变,“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应传霖恶劣地勾了勾唇角,“练南春,你不要再痴痴地傻等了,凌云他是不会来了。凌统领以大局为重,岂肯因为你一个风尘女子而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练南春杏眼圆睁道:“你胡说,凌云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凌云呢,他现在哪里,你们究竟把他怎么样了?” 杨振道:“凌大哥现在好的很,这个不劳你费心。你现在需要关心的应该是你自己的命运!练南春,你已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 练南春冷冽的眸子里充满了猩红的血丝,好似有无限的恨意,厉声道:“凌云呢,我要见他!我要当面向他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传霖脸上带着几分阴鸷,嗤笑一声道:“妖女,你不要再痴人说梦了,凌统领已经与郡主重归于好,他怎么会再来见你呢?——哼,你还想见凌统领啊,我看你呀,只等着去见阎君罢!” 练南春只气得眼前发黑,什么,凌云已经与郡主重归于好了?难道他真得会违背他们当初的誓言吗? 她脸色铁青,连声叫道:“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面前这些气势汹汹的人们已经不可能再给她什么申辩的机会了;应传霖右手果断地一挥,立时万箭齐发,如狂风暴雨般向练南春袭去。 练南春挥动着手里的宝剑拨打着,向外冲杀,与众侍卫展开了一场血战。杀退了一层,又涌上一层,层出不穷。 练南春一身雪白的衣衫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她的眼珠子似乎也被染成了红色。 她咬牙切齿,发泄地挥舞着手中的宝剑,疯狂地砍杀着。手到处,衣甲裂开,血光一片;剑挥处,鬼哭狼嚎,惨叫连连。 应传霖见这些侍卫们有些不太给力,遂长剑出鞘,迎上前去。 练南春厮杀多时,已是精疲力竭;又遇强敌,不由得手心见汗,有些堪堪不敌了。 两人打了二十几个回合,练南春虚晃一招,一式轻灵的“天山飞渡”,飘身而走。 应传霖阴恻恻地一声狞笑,从她背后发出了数枚暗器。 练南春“鹞子翻身”,躲过了几枚,余下一枚只好以剑去磕。 “拨草寻蛇“,却听“轰!……”的一声,是弹子爆炸的声音,原来应传霖方才发出的暗器是“霹雳火弹”。 烟雾弥漫,夹杂着一股馨香馥郁的奇异气味,丝丝缕缕传入人的口鼻之中,直令人头昏脑胀,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练南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晕眩;不等她缓过神来,一张天罗大网已从天而降,将她牢牢罩住。 大网愈收愈紧,任凭练南春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大内皇宫。皇上的御书房中。 吕文正、何禹廷、应传霖等人叩拜皇上已毕,吕文正奏道:“启禀圣上,承蒙何大人及应武师的大力协作,现已将天枭组织女匪首练南春擒获,请圣上发落。” 皇上闻言,不由龙颜大悦道:“好!众位爱卿果然不负朕望,朕心甚悦。不知那妖女现在何处?” 吕文正道:“现在关押在刑部大牢。” 皇上道:“传朕旨意,立即将那妖女押赴刑场,斩首示众!” 应传霖阴沉的眸光转了转,叩首道:“微臣有一言奏请圣上,不知当讲否?“ “哦?……”皇上瞅了他一眼道:“爱卿请讲。“ 应传霖道:“微臣愚见,要是现在就杀了那妖女,岂非太过便宜了她?若是将那妖女绑赴刑场示众数日,并诏告天下于三日后将那妖女斩首示众,必能引出其同伙。 “到时候再于刑场周围埋伏下刀兵人马,一举歼之,则可将其余寇一网打尽啊!微臣愚见,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皇上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望了应传霖一眼,不冷不热道:“应传霖,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见地啊,朕当初还真有点低估了你啊!” 应传霖听出皇上口气里的揶揄之意,慌忙低下头去,讷讷道:“微臣浅见拙识,未免唐突;若是不妥当的话……” “朕也没说不妥当啊!”皇上唇角微微一扬,不急不缓道,“正好相反,朕觉得这个主意十分可行,就依爱卿之见罢。” 说着他神态威仪地扫视了一下跪着的臣子们,吩咐道:“传旨,将天枭妖女示众数日;并于三日后将那妖女绑缚刑场,斩首示众!……” 众人喏喏连声地应着。 皇上又转过脸来望向吕文正与何禹廷道:“吕爱卿,何爱卿,此事就交由你们去办吧,不得有误。” 吕文正与何禹廷急忙叩首道:“微臣领旨!”…… 刑部大牢里光线晦暗,阴森恐怖。练南春被关押在这里,伤心而绝望。 她披头散发,身上衣衫破碎,血迹斑斑。她的双手与双脚皆被牢牢地拷在墙上的铁链中,休想动弹分毫。 在狱卒的严刑拷打下,只几个时辰,这个原本风华绝代、如花似玉的美丽女子便被摧残得憔悴不堪,惨不忍睹了。 牢门在这时打开了,浣玉郡主在几个侍从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进来,带来了一股阴寒之气。 浣玉郡主双臂环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好像是在端详一件十分稀罕、新鲜之物。 面前的女子容颜憔悴不堪,仿佛褪色的残红片片,一瓣瓣零落满地,又被碾压成泥,那形容真是凄惨狼狈之极。 浣玉的眉梢不觉荡开了一层戏谑的笑意,酸溜溜道:“谁不知道昔日绸缎庄的玉老板风华绝代,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又有多少男人为之神魂颠倒啊? “难道那位倾国倾城的玉老板,就是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妇么?哎呀哑,我可真不敢相信啊!” 练南春瞳孔蓦地一颤,怒道:“浣玉,你说够了没有?” 浣玉嘲讽的眸子里划过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慢条斯理道:“怎么,只这么几句话就受不了了?哼,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哪!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天到你家啊!练南春,现在死到临头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练南春脸色苍白道:“我要见凌云!我要向他问个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浣玉漫不经心地侧眸瞥了她一眼,“这还用问么,一切不是都很明白了吗?志超乃是堂堂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当朝郡马,又怎么能因为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而毁了自己一生的大好前程呢? “还好,关键时候他终于幡然悔悟,分清了利害关系,做出了正确抉择,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唉!上天可怜见,他终于没有被你这个妖女所蛊惑,做出傻事来,真是谢天谢地啊!” 练南春觉得眼前一切似乎都在摇晃,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浣玉,你休想离间我与凌云的关系——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呢!” 第199章 说吧,你怎样才能放她一条生路? 刑部大牢之中。 浣玉郡主去探视练南春,故意打击她道:“志超乃是堂堂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当朝郡马,又怎么能因为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而毁了自己一生的大好前程呢?” 练南春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浣玉,你休想离间我与凌云的关系——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呢!” 浣玉眸子微眯,薄唇轻扬,哼出一声讥嘲的轻笑,“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死抱着自己所谓的信念不愿意去接受现实——练南春,你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吗?亏得你还是曾经的天枭副帮主啊,我可真替你可怜自己啊!” 练南春咬牙切齿,猩红的眼珠子仿佛就要夺目而出似的,“凌云呢,他现在哪里,我要见他!除非他亲口告诉我这一切,否则我是不会死心的!……” 浣玉摇摇头,轻叹道:“练南春,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不过你要见到志超却是不可能的,他可不愿再见到你,免得彼此尴尬。” 练南春苦笑一声道:“只怕是他没脸来见我吧!” 浣玉怔了一下,笑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志超他是不会再来见你了;有生之年你也别做梦会再见到他了!呵呵呵……”她肆意张扬地大笑着,转身出去了。 冷森森的牢门又在练南春面前关上了。练南春在黑暗中闭上了绝望的眼睛。 她不由泪如雨下,惨然道:“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凌云,你真的会负我吗? “难道当初真的是我看错你了吗?难道世上的男人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吗?……我太傻了,太傻了,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夜色茫茫,在月下阒寂无声,似乎那么凝重、那么凄清。庭前的碧树草畦被月色披扮着,比起日间来显得更为神秘而奇特。 郡马府,浣云阁的寝室里。 凌云双足与双腕上扣着拇指粗细的金刚锁链,身体有些僵硬地平卧于锦塌之上。 他身上的软麻、环跳、肩井等几处重要穴道依然被制;此时的他,除了起或卧,拿或取等几个最简单、最基本的动作之外,其他的几乎什么都进行不了。 他脸色苍白如雪,眸光暗淡如霜;他似乎已经忘却了先前自己那歇斯底里的愤怒与恼恨,留在脸上的只有深深的悲哀与无奈的麻木,还有迷茫。 因为迷茫而混沌,因为混沌而彷徨,当痛苦全方位的降临,语言似乎也变成了一种累赘。 一天下来他就一直这样痴痴愣愣地躺着,一句话也不说;任别人怎么跟他言语,他都是置若盲闻,理都不理。 他的小厮雨竹和雨墨小心翼翼地在身边侍奉着他。今天晚上他的状态似乎略微好了一些,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两个小厮随便聊了起来。 然后他的脸色便倏的变了,变得极为难看。因为他从他们的闲言碎语中得知了练南春此时的处境。 他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大石给死死压住了,脑海里浮现着各种恐怖的猜想;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眼睛里透出的是不可遏制的恐惧之色。 雨竹和雨墨见他目光痴直,神情十分可怕,心里吓得卜卜乱跳,连声道:“凌统领,凌统领,您……您怎么了?” 凌云闭上了眼睛,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汹涌与挣扎,再睁开眼时,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他脸上似乎不带任何情绪,语气平平道:“没事。雨竹,你去把郡主找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同她说。” 雨竹惶然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出去了。 好像等了有很长时间,才听到门外环佩声响;伴随着飘渺轻柔的香风,浣玉郡主袅袅婷婷从外面走了进来。 浣玉潋滟的眸光一转,若不在意地瞅了一眼平卧在锦塌上的凌云,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道:“哎呦,郡马爷,方才可是你要找我吗?一天下来你都对我不理不睬,冷面以对,现在怎么又突然想到找我了吗?” 凌云现在也没有心思再跟她计较什么了;他疲惫地仰起头来静了静心神,然后把脸转向旁边的两个小厮道:“雨竹,雨墨,你们两个先出去。” 两个小厮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浣玉微微眯了眯双眼道:”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彼此到了这个份上,凌云已经懒得跟她再去做什么啰啰嗦嗦的铺垫或是预热了;他挣扎着从锦塌上挪起有些僵直的身子,单刀直入地问道:“告诉我,她是不是在刑部的大牢里?……” 浣玉潋滟的眸光一闪,怔了一下道:“谁啊?” 凌云看着她那装傻充愣的样子,一股浮躁的火气不由一寸寸升腾起来;他强压怒火,怼了她一句道:“你说还能有谁啊?难道到了现在你还在跟我装糊涂吗?” 浣玉轻佻地撇了撇嘴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你是说那个天枭妖女啊!我的郡马爷,你说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你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哪?” 凌云眉目冷厉,语气中隐有怒意,“少废话,你只说她现在怎么样了?” 浣玉神态悠然,并不急着接他的茬,却话锋一转道:“她现在刑部大牢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凌云连眼皮都懒得抬,转过脸去只不说话。 浣玉冷冽的眸光转了转,阴沉沉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雨竹与雨墨——哼!这两个多嘴多舌的狗奴才……” 凌云觉得自己的头又在一阵阵地作痛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不关他们的事。郡主,你我现在就不要拐弯抹角了,先说眼下的事,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浣玉斜睨着他,随着轻哼带着一抹讥嘲的淡笑:“你不就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吗?好啊,那我就实话实说地告诉你。 “今天上午我去刑部大牢探视过她;哎呦,她那个样子啊,好惨哦!昔日倾国倾城的玉老板,如今却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妇,她……” 凌云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揪住又用力撕扯着一般,顷刻间收缩成了一团,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猩红着眸子,颤抖着声音道:“你不要说了!……” 浣玉狭长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过去,冷冷道:“怎么只这么几句就受不了了吗?凌云,你现在心心念念只想着她,难道就没有想过曾经对我造成的伤害吗?” 凌云眼底不觉弥漫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他有气无力地垂下眼睑,沉声道:“虽然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因素在里面;可是我必须承认,确确实实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 “本来你我已经成亲,我就该对你一心一意,可是我却一直与别的女人藕断丝连;不错,我与她当初是约定只做普通朋友,而且彼此之间也一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的逾越之举;可是我和她在情感防线上已经逾越了啊!…… “郡主,你对我一往情深,我却对你三心二意;在情感上我对你犯下的错误可谓是罪恶滔天,即使你杀了我也不为过……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惩罚只管冲着我来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啊?” 浣玉阴沉的瞳孔泛出狰狞的光,“如果没有她,你又怎么可能在情感防线上逾越啊?她本来就是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我恨她!……” 凌云情绪激动道:“即使她有错,也罪不至死啊!何况在这件事情上有过错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我!——郡主,你又为何非要咄咄逼人、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啊?” 浣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活该!谁让她非要勾引我的夫婿,害的你我夫妻不和的!——凡是得罪我的人,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凌云沮丧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晦暗不明的情愫,“直说吧,你怎样才肯放过她?” 浣玉郡主飘忽的眼神一闪,“你什么意思啊?” 凌云面无表情道:“只要你能放过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浣玉幽暗的眼神变得遥远,悠悠道:“她是天枭妖女,是被官府的人抓去的,又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要将她斩首示众——现在你却让我放过她,请问我怎么放过她啊?” 凌云眼睛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冲口而出道:“明明是你的主使把她送上死路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既然能让她去死,当然也能让她活啊! “而且整个京城,包括皇宫大内,谁不知道你浣玉郡主的本事啊!连皇上都得让着你三分,太后更是对你言听计从,只要你浣玉郡主想去做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啊!” 浣玉拖长了声调道:“凌云,你是在挖苦我吗?” 凌云剑眉一扬道:“我哪敢啊?我正在低三下四地恳求郡主放过我和她一条生路,又怎么敢出言不逊呢?说吧,你怎么样才能放她一条生路?……” 第200章 “天枭妖女”刑场示众遭受凌虐 皇上下旨三日后处斩练南春;凌云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慌意乱,万般无奈只好放下身段恳求浣玉郡主道:“说吧,你怎么样才能放她一条生路?……” 浣玉促狭的目光闪了闪,“刚才你说,只要我能放过她,你做什么都可以?” 凌云木然道:“不错。” 浣玉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瞄了他一眼,“如果我让你跟她永远断绝往来,今生今世不再相见,你能做到吗?” 凌云僵直的身子剧烈抖了一下,苦笑一声道:“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放过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浣玉道:“如果你食言了呢?” 凌云咬了咬牙道:“如果我失言了,就让我历经磨难挫折,最终死于刀剑之下!” 浣玉带着几分刁难的语气道:“你这个样子好像不是很有诚意哦!” 凌云强行压制着满腔的怒火,“那你想怎么样?” 浣玉慢吞吞道:“你这个态度,而且还这么大的火气,又让我怎么相信你啊?你刚才不是说恳求我吗?” 凌云的内心此时仿佛被置放于一个炽热的火盆之上炙烤着,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承受着难以想像的煎熬。 他声音很沉,说话很慢,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郡主,凌云恳求你,只要你能放过她这一次,我答应你,永远跟她断绝往来,一别两宽,此生不复相见!……” 浣玉郡主忽然格格笑了起来,笑声凄惨,幽长,直令人不寒而栗,“凌云,凌统领,我的郡马,从结识你到现在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那种冷傲矜持、趾高气扬的姿态啊,我何曾见过你这种低到尘埃的样子?而且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凌云脸色苍白,咬着牙道:“你……” 浣玉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好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冷戾无情,“凌云,我真没想到,你对那个女人竟然这么死心塌地!为了她,你可以不要性命,不要感情,甚至连你坚守了多少年的固执与矜持都可以不要——你什么都不要,就只要她吗?” 凌云脸色骤变,原本平和的脸色顿时面如死灰。 浣玉冷冷道:“你越是这样,就让我越不放心——不放心她,更不放心你……所以现在,她必须死!只有她死了,你才不会再存有什么幻想,你的身心才可以完完全全地属于我!……” 凌云在那一刻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浑身上下从头到脚的冷;他眸子猩红,声音冷如淬冰道:“如果她死了,我们之间也彻底完了!……” “凌云,你这是在要挟我吗?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才不听你那一套呢!”浣玉神色阴戾而戒备,幽暗的眸底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息,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出去。 望着她那冷漠决绝的背影,凌云脸色煞白,薄唇似要出声,却又如鲠在喉。 生死瞬间,悲喜刹那,从极致的悲哀到满怀期望,最终重又让他跌入万丈深渊;在那一刻,他已是几近崩溃…… 时值盛夏,骄阳似火,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树叶都被晒得打了卷,知了在树上心烦气躁地嘶叫着,老黄狗的舌头伸得老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练南春被绑缚在刑场之上。她墨发蜿蜒,白衣覆身,玉颈纤腕脚踝,无一不被拇指粗细的金刚锁链牢牢桎梏着,在无情夏日的暴晒下,已是几度昏迷了。 她的衣衫上布满了淋漓的血色,斑斑驳驳的宛如满地落花似的被碾落成尘,一团团的猩红着,直令人触目惊心。 她气息奄奄地半阖着眸,头恹恹地低垂着,干裂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如羊脂般的肌肤在日光辉映下愈显苍白。 她的脸色惨淡如霜,好像是透明了似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绚烂的日光中化为烟雾就此散去。 一阵清风吹过,无绪地扬起她凌乱的秀发,整个人显得凄迷而破碎。 在距离她不远的凉棚下面,吕文正、何禹廷居中而坐,神态威仪;应传霖、杨振及众侍卫两旁侍立,气势凛然。 刑场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或王孙贵族,或平民百姓,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比比皆是,把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们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拼命往前挤着,都想亲眼看看这天枭组织的女匪首,曾经令人谈虎色变、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究竟是什么样子。 挎刀持剑的侍卫们在维持着现场秩序,以防止围观的人们一时情绪失控,做出什么逾越或冲动之举。 应传霖此时从凉棚中走了出来。 他腰杆儿挺得笔直,往刑场中央一站,目光睥睨地扫视了一下刑场周围的人们,朗声道:“诸位,大家可认得这个女犯人么?她就是天枭组织的前副帮主、女匪首练南春! “她曾委身于京城绸缎庄,包藏祸心,兴风作浪;现在刑部尚书府与侯爷府两府联合办案,终于将之擒获! “圣上旨意,将于后日午时三刻将这天枭妖女斩首示众,以正视听。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人终有恶报啊!” 闲得无聊的人们此时又找到了新鲜刺激的话题;他们一个个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刑场周围立时响起一片喧哗之声。 一人道:“这就是天枭组织的女匪首啊!哎兄弟,想当年她潜伏在绸缎庄的时候,你不是还追求过她吗?” 另一人变颜变色道:“小点声,要是早知道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她啊!哎呀,现在想来可真是两世为人哪!……” “唉,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哪,真是人心叵测啊!……” 见自己的一番话撩拨起人们的高昂情绪,达到了预期效果,应传霖心里十分得意。 他把幽暗的眸光转向一旁那个凄惨破碎的女子,皮笑肉不笑道:“练南春,死到临头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练南春此时神志略略清醒了一些。她慢慢抬起头来,眼神迷离地望了他半天,那双原本明眸善睐的的眼睛此时亦变得苍凉而空洞。 她凄冷地笑了一声,苍白的唇间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猩红,张嘴一口血痰,扑的吐在了他的脸上。 应传霖额角青筋暴起,恼羞成怒道:“好个妖女,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一声令下,两厢如狼似虎的侍卫上前,一顿皮鞭棍棒,如狂风骤雨般落在练南春身上,练南春又昏过去了…… 在围观的人当中有一男一女,五六十岁,粗布衣衫,平民百姓装束,看样子像是一对夫妇。 实则不然。这二人却是乔装改扮后的平明和尚与练轩中。 平明和尚今天特意带了一顶大檐的帽子,帽檐拉得很低,严严实实遮住了他那暴露身份的光头和那双已是愤怒得波涛汹涌的眼睛。 练轩中眼睁睁看着练南春那凄惨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心如刀绞。 后来又见侄女被官兵当众毒打、凌虐,她原本晦暗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忍不住就要上前,多亏身旁的平明和尚一把将她拽住了…… 平明和尚拉着练轩中到了一处僻静之所,压低嗓音道:“我的姑奶奶,你不要命了?你没看出来他们早已设好了天罗地网,只等着咱们上钩么!你这样贸然上前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练轩中蹙着眉头瞟了他一眼道:“可是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春儿受这份折磨?” 平明和尚道:“所以我们才要想一个周全之策去营救大小姐啊!否则,不但救不出大小姐,连你我这两条老命只恐怕都要搭进去。” 练轩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平明和尚眉毛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沮丧地垂下头去,“唉,我脑子里现在也是一团糟,什么法子也没有了。” “你……你这个老天杀的!……”练轩中气得直跺脚。 平明和尚有气无力道:“不过好在他们后天才行刑,大小姐暂时还没有生命之忧;不如咱们先回去,找江春与吕秋月他们商议一下解救大小姐的办法。” 练轩中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 平明和尚紧绷着一张黝黑阴沉的脸,若有所思道:“哦对了,在官府的人里面,我怎么单单没见凌云那个臭小子呢?” 练轩中嘴唇紧抿,怒声道:“哼,做了亏心事,他还敢出来么?我要是见到他,非一剑杀了他不可!”…… 两人心烦意乱地回到隐逸山庄,垂头丧气地把练南春的惨痛遭遇跟江春与吕秋月夫妇说了一遍。 二人听了,都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吕秋月颦了颦秀眉道:“这……不可能吧?以前在刑部尚书府那么多年,我和凌统领虽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可毕竟是日久见人心啊——他的为人,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义薄云天,重情重义,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来?” 第201章 练轩中:还是落入了你们的陷阱! 练南春在刑场遭到官兵的毒打与凌虐,惨不忍睹;在围观人群中的练轩中与平明和尚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两人心烦意乱地回到隐逸山庄,垂头丧气地把练南春的惨痛遭遇跟江春与吕秋月夫妇说了一遍。 二人听了,都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吕秋月颦了颦秀眉道:“这……不可能吧?以前在刑部尚书府那么多年,我和凌统领虽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可毕竟是日久见人心啊——他的为人,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义薄云天,重情重义,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来?” 练轩中正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闻言忍不住抢白道:“是啊,他对你们夫妻有恩,你当然要说他好了,岂不知这个臭小子是个披着羊皮的白脸狼!” 平明和尚接口道:“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小子平时看着假惺惺的一本正经,其实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关键时候,为了他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他还是出卖了自己的良心!” 吕秋月见江春脸上一片黯然,问道:“江春,你为什么不说话?” 江春叹道:“我还能说什么,唉!世事真是太无情了……” 他沉吟了一下,“不过事已至此,无论凌云怎么做,我们都无须去埋怨他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商量一下如何去营救练大小姐吧!” 众人皆皱眉不语,陷入了沉思。 这天晚上,月亮昏晕,星光稀疏,整个大地似乎都沉睡过去了。 已经过了二更了,练轩中却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想着白天练南春被毒打与凌虐的惨状,她对凌云简直是恨之入骨;同时胸中的困惑直如浓重的乌云般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再也躺不住了,不亲自见着凌云问个究竟,她是一刻也不能心安的。 她起身披上衣服,点亮蜡烛,坐在桌案前,借着闪烁的烛光,挥笔写了一封字鉴,上书: “吾今晚前往郡马府一行,天亮前即回,诸位勿要挂怀。 ——练轩中。” 然后,练轩中麻利地换好一身黑色夜行衣,收拾紧身利索了,又背上宝剑,轻轻推开房门,出了院子,一路上雀起鹄落,直奔郡马府。 此时已近三更,月上中天,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郡马府中静悄悄的,除了来来往往的巡逻侍卫在府中穿梭,大多数人都已安歇了。 练轩中躲在假山石后,寻机抓了一个落单的侍卫,长剑一压逼上了他的脖子,“说,凌云住在那处庭院?” 那侍卫战战兢兢道:“从这里往前走第三处庭院,上面写着‘浣云阁’的便是——小人把知道的都告诉大侠了,请大侠饶命……” 练轩中不待他说完,已手起剑落砍下了他的脑袋。她现在对官府的人恨之入骨,正无处发泄怨恨,又怎会轻饶了他? 练轩中很快便找到了浣云阁,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周围守卫的数名侍卫,几步闯进了内室。 房中燃着一对通红的蜡烛,闪烁的烛光沐浴着房中的一切;偶尔飘过的阵阵檀香,芬芳馥郁,扑在脸上,一种怪怪的感觉。 凌云身体如枯木般僵硬着,毫无生气地躺在锦塌上,身上盖着锦被。他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与心情。 练轩中推门进来的动静可能有些过大了,凌云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望去,当他看到练轩中走进来的时候,原本晦暗无神的眸光里倏的划过一抹惊艳的光采。 那一刻他只觉得眼眶发热,有种要流泪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摆脱目前尴尬处境的机会了。 练轩中一见凌云,满腔的怒火立时翻涌而出,刷的一下拔出长剑,逼上了凌云的脖项,声音低沉地喝道:“凌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今天姑奶奶要将你碎尸万段!” 凌云弥漫着雾气的眸子眨了眨,“姑姑且慢动手,先听我解释。” 练轩中清冷的眼睛里闪烁着阴戾的光,“不要叫我姑姑,你配吗?” 凌云默然道:“我想姑姑一定是误会了——姑姑可否先给我解开穴道,去除锁链,再听我诉说原委。” 练轩中一愣,“什么,你原来是被他们……” 说着,抬手掀开锦被,却见凌云的双脚、双腕上都套着拇指粗细的金刚锁链,不由呆了一下道:“怎么会是……这样?” 凌云黯然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愫,沉声道:“请姑姑帮忙先把我放开,我再向您解释。” 望着眼前的情形,练轩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轻叹一声,挥起长剑将凌云的身上的锁链砍去;又抬手在他的软麻、环跳等几处大穴上点了几下。 凌云原本僵直的身体顿觉释然;他翻身坐起,冲着练轩中拱手道:“多谢姑姑相助。” 练轩中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道:“别啰嗦了,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此时凌云也不再隐瞒什么,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只听得练轩中目瞪口呆,唏嘘不已。 练轩中不可置信地望了他一眼道:“原来是这样!人说吕大人公正廉明,吕府五英亦是光明磊落,没想到也是这样的阴险狡诈,卑鄙龌龊,听来可真是令人齿冷心寒啊!” 听练轩中这样评价刑部尚书府的人,凌云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轻叹一声,低下头去。 练轩中一推他道:“臭小子,发什么呆呀,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凌云抬头望了她一眼,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还会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随着姑姑一起去救春儿啊!” 练轩中道:“好,算你小子有良心,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凌云清朗的眸子里划过一片坚定而决绝的神色,断然道:“好!” 说着回身从墙上取下自己的鱼青宝剑,与练轩中一起出了门。 忽听有人冷笑一声道:“你们还想走么,别做梦了!” 话音未落,只见“呼啦”一下,偌大的院落中忽然涌出无数侍卫;刀枪剑戟的寒光在灯笼火把的辉映下煜煜放光,直晃得人神凄骨寒。 为首之人正是侯爷府武师应传霖与刑部尚书府校尉杨振;令凌云震惊与愤怒的是,浣玉郡主居然也在一旁冷眼观战。 原来这又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陷阱!主谋当然就是浣玉郡主,这个曾经对他爱到骨子里、如今又反目成仇的人。 在那一瞬,凌云只觉眼睛疼得发酸,喉咙里似乎也在冒血;他的眸光如冰冷的刀锋般,直直望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越来越陌生的伊人,颤声道:“为什么,难道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浣玉脸色苍白,转过脸去避开了对方那几乎能杀人的眼神,默默垂下头去。 应传霖见浣玉郡主有一时的失神,不由鄙夷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心想:“女人就是女人,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心软……” 他凌厉的眸光一转,眼睛里的煞气波涛汹涌,用剑一指练轩中道:“老妖婆,想不到你还真敢来!这就叫做‘自投罗网’吧?哈哈哈…… “凌统领,多谢你帮忙哦!要不是你,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诱使这老妖婆上钩了呢?” 练轩中回过脸怒视着凌云道:“千防万防,还是落入了你们设计的陷阱——凌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说着一式“飞花泻玉”,扬剑便向凌云当胸刺去。 凌云急忙一式“拨云见日”,以剑架住了对方那凌厉的剑势,急声道:“姑姑,这是他们的挑拨离间之计,您可千万别上当啊!” 练轩中忽然扬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又难听,“我不上当?哼哼,难道现在我上的当还少吗? “凌云,你自己瞧瞧眼前这个架势,如果不是你们早有预谋,刑部尚书府的人,侯爷府的人,又怎么会齐聚这里,还会来得这么及时?而且连你的郡主夫人也在这里? “你说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承认,有意思吗?……” 她越说越气,剑走飞花,如狂风暴雨般向凌云袭去。 凌云此时还能说什么?他心乱如麻,只有勉强用手里的长剑抵挡应付着。 杨振剑眉挑起,手中长剑一挥,朗声喝道:“弟兄们,一起上!杀死天枭妖女者,赏千金!” 众侍卫手举刀剑,一拥而上,将练轩中团团困住。 练轩中此时眼珠子都红了,手到处衣甲裂开,血光一片,侍卫们死伤惨重。 练轩中身上也中了几处伤。因为此次来的侍卫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一流高手,练轩中虽然武艺高强,但在众高手侍卫的围攻下想要冲出重围,也并非易事。 何况冷枪暗箭,机关埋伏随时袭来,更令练轩中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她此时已浑身浴满了鲜血,成了一个血人;到底是她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已经分不清楚。 她只是拼命地挥舞着手里的长剑,疯狂地厮杀着。忽然,她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回过味来之前,身上又中了两枪一箭,其中一枪扎在左肋上,伤得极重;那箭射在了她的右腿上,直痛得她大叫一声,“普通”一声摔了下来。 杨振见状大喜,率领众侍卫一窝蜂似得涌了上来,刀剑并举,齐刷刷向着练轩中身上砍去! 第202章 呜呼,练轩中惨死于乱剑之下! 练轩中夜探郡马府,不料却落入刑部尚书府与侯爷府两府联合设计的陷阱,被众侍卫团团围困,堪堪不敌,危在旦夕。 忽然,她觉得眼前一阵晕眩。神思恍惚间,身上又中了两枪一箭,直痛得她大叫一声,“普通”一声摔了下来。 杨振见状大喜,率领众侍卫一窝蜂涌了上来,刀剑并举,齐刷刷向着练轩中身上砍去! 在一旁观战不语的凌云,此时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他一个轻灵的“鹞子翻身”,飘逸的身形倏的飞了上来,疾如追风,翩若惊鸿,手中长剑扬手一挥。 一式潇洒的“云破天开”,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凛冽的剑势挟着凌厉的杀气,伴着刀剑相击的龙吟之声,已将众侍卫的兵刃齐刷刷荡开! 练轩中趁势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拔起身形“一鹤冲天”,脱身以走。 应传霖脸色一变,大喝一声:“不可放脱了妖女,快追!”率领众侍卫追了上去。 杨振也想随后追赶,却被凌云长剑一横,“云横秦岭”,拦住了去路。 杨振额头上青筋暴起,怒声道:“凌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也太过份了吧?你不帮助我们擒拿妖女也就罢了,还知法犯法、协助天枭贼人逃逸,勾结匪类的罪名你承担得起吗?” “你说我过份?……”凌云怒极反笑,笑声凄厉而嘶哑。他嘴唇紧抿,双眸透着猩红的血色,原本清冷的气质此时也变得冷戾阴沉。 “到底是我过份还是你们过份啊?你们提前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跟他们串通一气,利用我做为诱饵,在浣云阁大院——我的家门口设计天罗地网,诱捕什么天枭贼人;还借此栽赃陷害我,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杨振,你我曾经情同手足,没想到现在你们却这样对我……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杨振道:“为什么,我们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要你能迷途知返……” 凌云星眸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并没做错什么,要什么迷途知返?退一步说,即使我有某些地方做得不妥,你们也不该用这种手法啊!杨振,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你来管我的事情!” 杨振反唇相讥道:“照你说的,眼见天枭组织的贼众来犯,难道我就该麻木不仁、听之任之吗?” 凌云道:“你可以去追捕他们,但却不该利用我来做什么诱饵,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现在我成了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纵有百口亦难申辩了!……” 杨振嘴巴张了张,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跟着是一阵难堪的沉寂。 “你们两个不去追捕罪犯,在这里争吵什么?”一道低沉而浑厚的嗓音忽然远远传来,打破了眼前尴尬对峙的局面。 两人转脸去望,只见吕文正在徐直等人的陪同下匆匆赶来。 吕大人怎么会来到这里?其实此事说来并不奇怪。 因为今天晚上的这场“大戏”,本来就是由应传霖提议,经过侯爷府的何禹廷与刑部尚书府的吕文正这两位大人物首肯的。 当然了,前提条件是必须经过浣玉郡主的同意。在这番群场大戏里,唯一隐瞒着的大约就只有作为男主的凌云了——要不然凌云怎么会这么生气呢! 此时见吕大人急急忙忙而来,杨振连忙垂手恭谨地向吕大人见礼;凌云却头一扬,一语不发。 吕文正脸色阴沉得像是锅底,犀利的眼睛仿佛挟着闪电的乌云,直令人不寒而栗。 望着凌云那傲慢不逊的态度,吕文正更是怒火中烧,冷笑道:“凌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匪类!——左右,还不将凌云于我拿下!” 两厢如狼似虎的侍卫一拥而上。 凌云此时脑子电闪,顺从?拒捕?吕大人的威严使他迟疑了一下…… 他蓦地一振双臂,分花拂柳式,两厢抓他的侍卫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如排山倒海般袭了过来,不由踉踉跄跄后退数步,差点摔倒! 凌云手中长剑一横,目光如炬,喝道:“你们谁敢过来?” 吕文正脸色一沉,厉声道:“凌云,难道你真的要拒捕吗?” 凌云声音低沉而无奈道:“大人,请恕凌云无礼。我也是万般无奈,只要救出了春儿,凌云自会回来,到时候杀剐存留,一切听凭大人处置!” 吕文正脸上的肌肉愤怒地颤抖着,“难道到了现在你还放不下那个妖女么?凌云,你可真是糊涂透顶啊!” 凌云仰起脸,面无表情道:“随大人怎么说吧,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去死而袖手旁观。 “刑部尚书府和郡马府的兄弟们,看着往日的情分,请闪开一条路;否则刀剑无眼,谁要是阻拦,伤着碰着可是难免!” 众侍卫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握着兵刃的手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凌云亦横着宝剑,面沉似水。双方紧张地对峙着,火山爆发前可怕的沉默。 吕文正强压住心里的怒气,长叹一声道:“众位兄弟,把刀剑放下,闪开一条路,放他走!他既然执意要走,我们也强留不住;即使强留了,也是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爹死娘嫁,随他去吧!” 凌云咬着牙,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可是心里那种无言的痛楚,却是痛彻心扉…… 他默默向吕文正拜别,径自向外走去。 忽听有人阴阳怪气道:“凌统领,你干吗走得这么急啊,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那个声音难听而又嘶哑,语气里透出的却是难以压抑的兴奋。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觅音去看,只见应传霖已带领侍卫们气势汹汹地赶了回来,他身边一名侍卫的刀尖上竟然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颗人头虽然满脸血污,面目狰狞,但凌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颗人头为谁——练轩中! 凌云只觉自己的头轰得一下,差点摔倒。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练轩中真的死了,而且是因为他的过错而死!他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如何去面对练南春,他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双目猩红,眼角湿润,发出一声激烈而凄厉的嘶吼声,声音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之意,“姑姑……是我害了你……” 木然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后,他勉强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近前一些;可是这时,他却觉得自己背后抖的一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原来杨振一直站在他身边,此时见他心神大乱,神思恍惚,便趁势点了他的肩胛大穴。 凌云的武功造诣虽然高出杨振许多,但毕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在这种情形下。当即凌云颀长的身形一颤,软踏踏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一片哗然。 吕文正晦暗无光的脸上,笼罩上了一层深深的无奈与悲哀。 他颤巍巍走到凌云近前,默默望着躺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那个人,那个昔日与他知己知心、他曾经视为子侄亲信的那个人,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探问的眸光转向了一旁的浣玉郡主。 浣玉郡主自始至终板着脸,那双冷冷的杏眸里,闪动着麻木与凉薄之意。 此时见吕文正征求她的意见,她似乎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只是面无表情地回头吩咐左右侍卫,把凌云重新扶回浣云阁,小心仔细地侍奉着。 应传霖在一旁酸溜溜道:“郡主,您的这位夫君可是厉害的很,在下提醒您可要千万看住了啊!要是再让他走脱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浣玉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道:“不劳应武师嘱托,究竟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 说罢径自转身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冷漠孤寂的背影。 应传霖被晒在原处,脸上有些讪讪的,一时尴尬得下不来台。 吕文正察言观色,打破了眼前的僵局,“应武师追捕、斩杀天枭妖女,可谓是大功一件啊!改日奏明圣上,定是龙颜大悦,加官进爵啊!本府在此先恭贺应武师了。” 应传霖皮笑肉不笑道:“吕大人言重了。若非吕大人倾力合作,那檀香之毒与幽冥花毒两个半毒又怎么能顺利地合而为一,又怎么能奏效,女魔头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落网伏法呢!此次诛杀天枭贼人,你们刑部尚书府才是功不可没啊!” 原来方才练轩中进入凌云的房间之时,便闻到了一股芬芳馥郁、有些怪异的檀香之味;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竟然是一种毒香——而且还是一个半毒。 她更不知道,他们为了使凌云免受鱼池之秧,而事先在他的饮食中偷偷放上了解药。 当然了,一个半毒并不能对人体造成什么根本性的伤害,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也只是但求稳妥、以防万一而已。 毕竟凌云做事再出格、再过份,也是他们的兄弟,朋友或者爱人,而且凌云在每个人心目中的份量都是很重的,所以他们是不允许他因此而出现什么意外的。 另外那个半毒则在围攻练轩中的、一干侍卫手里持着的刀剑之上——而且每个人的利刃上,都涂了这种半毒。 为了捕获天枭贼人,他们真是费尽了心思,也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第203章 练南春被押赴刑场开刀问斩… 刑部尚书府与侯爷府两府联合办案,在郡马府浣云阁大院设计下天罗地网,又煞费苦心地把檀香之毒与幽冥花毒两个半毒合而为一,最终成功诛杀了“天枭贼人”练轩中。 令人费解的是,他们既然想杀人,为什么不直接用一种简单明了的剧毒,而是大费周章地用两个半毒合成的全毒呢? 这都是出自应传霖的主张。他告诉他们,练南春世代名医,用毒之术更是炉火纯青,而她的同伙无论在医术上或是用毒上,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一般简单的毒药是制不住他们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才提议用这种全毒。 练轩中在与众侍卫的疯狂厮杀中,是不可能不受些皮外之伤的;而她一旦被某个侍卫的刀剑所伤,便又不幸沾染上了这种幽冥花毒。 于是两种半毒便合成了一个全毒。 因此在她中剑不久,毒性便开始发作了——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她在厮杀过程中会觉得晕眩的原因。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一口气出了郡马府,勉勉强强地挨到金明河边便再也支持不住了,此时已是毒气攻心。 可怜练轩中一代奇侠,巾帼英雄,在应传霖等人的围攻之下死于非命!…… 晨光熹微如同利刃,一剑将天际劈开,耀眼刺目的光辉穿过惨白的窗棂硬生生挤了进来,直晃得人心烦意乱。 隐逸山庄。 众人起床后发现不见了练轩中。李刚第一个在练轩中房里的桌子上发现了那封字鉴,连忙拿给大家看。 平明和尚脸色瞬间变得僵硬,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众人看到,他脸颊上的肌肉似乎都在隐隐抽动。 李刚见平明和尚神色不对头,心忍不住悸动了一下,紧张地问道:“大师父,怎么了?……” 平明和尚用力吞咽了一下,声音颤哑道:“唉!你们这位姑姑怎么行事如此冒失!我现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咱们先分头去找;李刚,你马上带几个人去城中探探情况!” 众人惶然应了一声,分头行动去了。 晌午时分,李刚等人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一进门口李刚便扑倒在地,失声痛哭,语无伦次地说起了昨天晚上郡马府发生的事情,而且现在城门楼上已经挂出了姑姑的首级…… 众人大惊失色,立时泪流满面。 吕秋月颤声问:“姑姑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刚断断续续把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不免有许多对凌云的微辞之言。 众人激愤之下,都大骂凌云卑鄙无耻,对凌云简直是恨之入骨。 众人又想到练轩中死得不明不白,皆泣不成声,房中一片恸哭之声。 末了,平明和尚擦了擦眼泪道:“咱们只这么哭也不是个办法,现在大小姐身陷囹圄,明日即是行刑之期,咱们总该想个解救的主意才是啊!” 江春叹道:“除了法场劫人,难道咱们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众人默然。 李刚愤然道:“练帮主与大小姐对我恩重如山,为了大小姐,我李刚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平明和尚朗声道:“好!有气势!不过这次江春就不要去了,你与吕小姐新婚燕尔,此次法场救人千难万险,若是你万一有何不测,那吕小姐岂不就……”他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江春眼睛里闪过一抹决绝的神色,断然道:“大师此言差矣,昔日若非练大小姐出手相助,我与秋月又哪有今日?现在练大小姐有难,我若是贪生怕死,苟且偷安,又岂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再者说,此次法场救人,成功便了;若是不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与秋月又岂能独自苟活?在此危难之际,我们愿意与大师风雨同舟,同生共死,虽死而无憾!” 江春一番话语慷慨激昂,平明和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说得好!江兄弟豪气干云,为朋友两肋插刀,大和尚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也不枉此生了!” 江春道:“大师,咱们一言为定!” 众人击掌成交…… 青石岭。风萧萧兮,拂动着吕秋月那几分散乱的头发。她独自坐在荒凉冷清的山野上,默默凝视着远方萧索的风景,伤感而惆怅。 她容颜憔悴,仿佛褪色的残红,一片片地零落满地,在起风的时节里,随风飘零消散。落雨的眉间,亦氤氲着一层说不出的愁云薄念。 江春慢慢走近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道:“在想什么?” 吕秋月神色落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觉得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想我爹爹,一会儿想凌统领……” 江春瞳孔骤然一缩,两只眼睛仿佛冒出火来,“还凌统领!难道他害我们这些人还不够吗?” 吕秋月蛾眉微微蹙起,幽幽道:“可是我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人啊!要知道上一次为了成全我们两个出府,他承担了多大的罪责啊,而且还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与他相交多年,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那样的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他应该是那种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人啊——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卑鄙龌龊的事情来。” 江春眸光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木然道:“在这个世上,只有人心最难测量哪;何况人总是会变的啊!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一个人被种种情势所裹挟,万不得已也会做出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来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亦是感慨颇多。因为由此,他也想起了自己的过去——那段混迹天枭、不堪回首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吕秋月忧郁的目光闪了闪道:“可是……” 江春此时的眼神略平和了些,他话题一转道:“好了,我们先不谈他了。明日即是行刑之期了,此去只恐凶多吉少,如果我万一遭到什么不测……” 吕秋月忙掩住他的嘴道:“不许你乱说,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明天我就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你回来……” 江春眼底不觉弥漫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声音几近哽咽了,“可是秋月——” 吕秋月那双如湖水般的秋眸满含深情地凝望着他,眼底浮起温柔的笑意,“你忘了我们曾去找过铁指神算葛先生,他说我们都是福大命大之人,吉人自有天相的。 “所以此去你一定会逢凶化吉,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再说,你我相爱至此,上天有眼,总会可怜我们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空中飘着的无绪而破碎的羽毛,随时就会随风散去。 江春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倾刻间收缩成了一团,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一把将吕秋月揽到自己的怀里,颤声道:“秋月,你别说了。此次前往,我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因为你我毕竟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人世间所有的欢乐与甜蜜,我们都得到了;所有的幸福滋味,我们也都深深地体会过了。 “现在我最渴望的是,人生还会有来世,那时我们继续做夫妻,恩恩爱爱,白首偕老……”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是平静的,但话底却仿佛隐隐正有挟着风暴的暗流在慢慢涌动。 夕阳的余晖下,一对有情人紧紧相拥,气短肠断,泣不成声…… 骄阳似火,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 空中没有一片云,也没有一点风,所有的树木都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枯站在那里。 不远处传来知了心烦意乱的嘶叫声;天热得连蜻蜓都只敢贴着树荫低飞,好像怕被毒辣的阳光灼伤了它们娇柔的翅膀似的。 今天是处斩“天枭妖女“练南春的日子。 刑场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吕文正、何禹廷作为监斩官正中端坐;徐直、杨振、应传霖等人两旁侍立;周围兵甲林立,刀光剑影,一片萧索肃杀之气。 平明和尚、江春、李刚等人跻身于人潮汹涌的人流之中,头上带着大沿的风帽。 他们都经过一番精心的易容改扮,暗藏利刃,屏息凝神,紧张而焦躁地等待着一场狂风骤雨的来临。 练南春被推推搡搡押了上来。在烈日下,她摇摇晃晃地走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在凄迷的日光中化为烟雾就此散去。 她披头散发,满面血污,身上的衣服亦血迹斑斑,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显得憔悴疲惫之极。 当即刽子手气势汹汹地将练南春推到刑场正中央站住。 行刑官目光睥睨地瞥了她一眼,拖长了音调道:“练南春,临行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日光斑驳,映得练南春的脸色惨淡如霜,仿佛透明了似的。白日风急忽起,吹得树叶飒飒作响;夏日盎然,她却如沉寂的枯木般即将失去宛若夏花的生命。 这个曾经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即将赶赴黄泉之路,此时的她又会想什么? 是她的年少良辰,是她的为爱痴迷,是她的朝思暮念,还是她的美梦破碎……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有过繁华,有过凄凉,有过余欢,有过忧伤…… 她缓缓抬起头来,迎着清风敛了敛平淡无波的清眸,轻轻摇了摇头。 三声追魂炮响过,行刑官向吕文正与何禹廷禀告道:“启禀大人,时辰已到,请大人指示!” 两人目光炯炯对望了一眼,何禹廷抽出一张签子,“啪”的一下,毫不迟疑地扔在了地上,吩咐道:“将天枭妖女验明真身,明正典刑!”…… 第204章 为了救她,平明和尚惨烈而死… 今天是处斩“天枭妖女“练南春的日子。 三声追魂炮响过,行刑官向吕文正与何禹廷禀告道:“启禀大人,时辰已到,请大人指示!” 两人目光炯炯对望了一眼,何禹廷抽出一张签子,“啪”的一下扔在地上,吩咐道:“将天枭妖女验明真身,明正典刑!”…… 膘肥体壮、满脸横肉的刽子手粗暴地抽下了练南春身上的亡命牌,恶狠狠举起了手里的鬼头大刀。 练南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时她听到耳际传来了一声嘶叫,惨烈,悠长。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滋味么,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痛苦的感觉? 她慢慢睁开了眼,只见刽子手倒在自己面前,身上鲜血淋漓,咽喉、手腕皆中一枚袖箭,已经气绝。 原来方才那声音是从刽子手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是江春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扬手发出两枚袖箭,一枚击中其手腕,另一枚击中其咽喉。 可怜那刽子手杀人不成,反而先把自己送上了黄泉之路。 江春与李刚甩掉头上大沿的风帽,早已与一干侍卫交上了手。他们满脸满身都是血,与侍卫们打得畅快淋漓,不可开交。 平明和尚一式“白虹经天”,身形腾空而起,犹如浮光掠影般,几个起落已飞到练南春近前。 他动作迅疾地抽出利刃,几下便砍断了练南春身上的绳索;又出手如电替她解开了穴道,沉声喝道:“大小姐,快走!” 监斩台上的应传霖嘴角划过一抹冷戾的笑意,阴森森道:“你们还想走么?” 一声长啸,身边的几个侍卫早有准备,蓦地一拉机关;刑场上立时一片火光,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火药爆炸声。 这是一种天崩地陷般可怕的场面。烈火浓烟冲天而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人们四处逃窜,哭声喊声响成一片。 刑场上更是血肉横飞,一片惨叫之声;数十个来不及躲避的侍卫亦惨遭池鱼之殃,皆稀里糊涂地死于非命。 在这惊天动地的一刹那,平明和尚不顾一切,蓦地推了练南春一把。 练南春在平明和尚巨大的推力下,身子直直飞出五六丈远,直如脱弦之箭。巨大的惯力使得她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眼前一阵阵地头晕目眩,几乎要昏过去。 练南春挣扎着爬起身,信手夺过一把钢刀,击退了几个侍卫的攻击,足下踉踉跄跄地向平明和尚奔去。 平明和尚此时已被炸得遍体鳞伤,浑身血肉模糊,那情形真是惨不忍睹。 练南春跌跌撞撞奔到他面前,扑倒在地,哭声道:“大师父!大师父!……” 平明和尚气息奄奄;他慢慢睁开了眼,目光空茫地望着她的脸,断断续续道:“大小姐,大和尚不能再侍奉你了,你千万要好好保重自己,一定要……杀了应传霖这个狗贼,替我和你姑姑报仇啊……” 练南春心如刀绞,泣不成声道:“大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杀了他们,替您报仇的……” 平明和尚欣慰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恍惚迷离的眼神里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不甘与愤恨之意。 他轻轻缓了一口气,气若游丝道:“还有……凌云那个臭小子,你一定不能……不能……” 练南春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决绝之意,颤声道:“那个负心薄义之人,我绝不会放过他的……大师父,您怎么了?……大师父!大师父!……” 练南春连叫数声没有回应,她颤抖着把手探到了平明和尚的鼻息上,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在那一刻,练南春只觉自己的心痛苦地抽搐着,紧紧缩成了一团。 她抱着平明和尚的尸首热泪长流。 她嗓音呜咽,接着又变成了失声与长嚎,像是一只受伤的猛虎,在无边的山野里哀嚎长啸,惨痛里夹杂着说不出的绝望与悲伤。 几个不识好歹的侍卫挥刀向她杀来,练南春正好找到了出气筒,手中钢刀一挥,血光四溅,众侍卫惨呼连连,死伤无数。 练南春此时心冷如冰,眼红如血,她发疯了似得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把满腔的愤懑与仇恨全都发泄到了面前这些可怜的侍卫身上。 她一边无情地杀戮着,一边咬牙切齿地吼道:“凌云,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凌云的影子,她眼前晃动的每个人也似乎都成了凌云的化身,她不顾一切地冲杀着,在那一刻漫天漫地似乎都被淋漓的鲜血染红了…… 郡马府,浣云阁的花厅里。 浣玉郡主右手支着额头,百无聊赖地枯坐在几案前,脸上表情不喜不悲,杏眸里闪烁着暧昧不明的情绪。 这时凌云的小厮雨竹神色凄惶地走了进来,胆怯地望了浣玉郡主一眼,话到了嘴边又用力吞咽了一下,恹恹地垂下头去。 浣玉郡主淡淡瞥了他一眼,神情散漫而慵懒:“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吞吞吐吐的。” 雨竹垂手侍立,小心翼翼道:“郡马爷说……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请郡主过去一趟……” 浣玉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雨竹用手骚了搔头,讷讷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郡马爷也没告诉小的啊!可是他一再强调说,事情很重要,要是郡主不过去,会……会后悔的……” 浣玉半眯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讥诮的笑意,“后悔?后什么悔呀?凌云,你又在拿大话唬我了吧?” 她的眉目瞬间变得一片冷漠,像是在对雨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哼,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么,今天是练南春开刀问斩的日子,你实在是在房里呆不下去了,就想花言巧语哄骗我过去,给你打开锁链和穴道,然后好去救那个妖女吧! “你说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对那个妖女念念不忘,你对那个妖女的痴情真可谓感天动地呀!哼,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如你所愿!凌云,你就乖乖地在房里给我呆着吧!” 说罢,她把凉薄的目光转向一旁的雨竹道:“你去告诉他,就说我现在忙得很,没有功夫去搭理他,让他别再枉费心机了,只管在房里安心地静养着吧!” 雨竹垂手恭谨地应了声“是”,又有些难为情地偷偷瞄了郡主一眼,嗫嚅道:“可是郡马爷还说,郡主要是真的不过去,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意思?……”浣玉郡主眸光骤然缩了一下,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如冰锥子一般,冷冷射向旁边那个无辜的仆人,“他这话什么意思?是在威胁我么?……” 雨竹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后退道:“郡主,您……您别这样冲着小的啊!郡马爷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啊,小的……小的只是负责传达而已……” 浣玉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悠长而凄厉,直令雨竹浑身瑟索,不寒而栗。 她沉下脸来,眼色冷厉道:“雨竹,你去告诉他,让他别再枉费心机了!他想要挟我,借此让我放他出去解救那个妖女,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是郡主……”雨竹急得脸上冒汗,搓手顿脚,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浣玉已经不耐烦再听他的罗嗦之言了,她冷冷哼了一声,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便径自转身出去了。 望着浣玉郡主那冷漠而决绝的背影,雨竹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浣云阁的寝室里。 凌云周身数处大穴被制,双足与双腕上依然扣着拇指粗细的金刚锁链,脸色苍白地平卧在锦塌上。 小厮雨墨在一旁恭恭瑾瑾、低眉顺眼地侍奉着。 听雨竹语无伦次地讲述了一遍方才去见浣玉郡主的经过后,凌云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 在那一刻他只觉得心痛如绞,喉咙肿胀,嗓子里充斥着一股腥甜,不由嘴一张,一口鲜血直接从喉咙里呛了出来! 雨竹和雨墨立时慌得不知所措,慌慌张张上前扶着他道:“凌统领,凌统领,您……您这是怎么了?” 凌云带着难以觉察的隐忍,无力摇了摇头,声音又沉又哑:“我没事……你们两个先出去吧,让我先静一静。” 两个小厮望着凌云那痛楚不堪的样子,只觉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想要上前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正在迟疑着,凌云又神色果决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他们也不敢拂逆主子的意愿,只得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是”,垂头丧气往外走去。 临出门前,雨墨还不忘关心地说了一句:“凌统领,有什么事情就叫我们啊……” 两个小厮心情忐忑地出了寝室,只是呆呆地站在房门口面面相觑着,胸口就像有无数只小虫在蠕动着,只觉心神不宁。 两人在门外也不知站了有多长时间,还时不时地把耳朵贴在门扉上,小心翼翼地窥听着房里的动静。 奇怪的是,此时房间里却一点声响也没有,静得出奇,静得可怕,静得令人窒息。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也凝滞了、停止了似的,令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不应该啊,就是再怎么安静,也不能一点声息也没有啊,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心思细腻的雨墨喃喃道。 两个小厮此时再怎么迟钝,也觉察出了不对头。他们再也沉不住气了,颤抖着手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第205章 郡主,郡马爷他咬舌自尽了! 凌云的两个小厮雨竹与雨墨,在浣云阁寝室外面小心翼翼地守候着,还时不时地窥听着房里的动静。 雨竹觉得里面安静得有些出奇,不由地忐忑不安,“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们再也沉不住气了,颤抖着手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只见凌云身体僵直地躺在锦塌上,脸色惨淡如霜,双眸紧紧闭着,牙关咬得死死,惨白的唇角逸出一抹刺目的猩红。 那猩红汩汩滔滔,如断线的血色珍珠般,沿着嘴边滴滴嗒嗒往外溢着;滴落在地上,化作一大朵冷艳凄绝的血红花朵,一眼望去,直令人触目惊心。 他这是咬舌自尽了?怎么会?……两人浑身的血在那一瞬都凝成了冰冻。 在他们一贯的理解与印象里,凌统领从来都是那种豪气干云、坚韧不拔、即使利刃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无惧无畏的英雄人物啊! 难道他也会有想不开的时候,他也会逼得走投无路、负气自杀吗? 他们怔了半晌方缓过神,踉踉跄跄冲上前,紧紧抱住凌云的身子一个劲儿地摇晃,呼唤。 没有一点反应。 两人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傻愣愣对视了良久,才想起来去向浣玉郡主报信。 “郡主,大事不好了!凌统领,不,郡马爷他……他……”雨竹满脸惊惶,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的。 浣玉郡主柳眉一挑,斥责道:“狗奴才,又在一惊一乍地吓唬我!……” 雨竹颤声道:“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来唬郡主啊!郡主,求求您快去看看吧,郡马爷他……他一时激愤,咬舌自尽了……” 他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把刚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浣玉只觉头轰的一下,脸色变得煞白。她忽然想起方才雨竹过来找她时,对她说起的那番话: “郡马爷一再强调说,事情很重要,要是郡主不过去,会……后悔的……” “郡马爷还说,郡主要是真的不过去,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的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泛起一个惨淡的笑意,自言自语道:“凌云,你还真是说到做到,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可以不顾了啊!……” 雨竹本来已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便拉了郡主过去;此时却见郡主脸色铁青,只是发愣,遂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郡主,您……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啊?……” 浣玉这才回过神来。她一语不发,径自转身风风火火赶奔浣云阁。 寝室里,凌云双足与双腕上依然扣着金刚锁链,身体僵直得如同一段毫无生气的枯木般,一动不动地平卧在锦塌之上。 苍白如纸的脸,衬着唇角上鲜红刺目的血,红白辉映,一眼望去,直令人心冷神凄。 雨墨眼睛红肿地在一旁呆呆滞立着,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浣玉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凌云的锦塌前,一个劲儿摇晃着他的身子,急声道:“郡马,郡马,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你可不要吓我啊!” 可是无论她怎么摇晃,怎么呼唤,都换不来对方一丝一毫的回应。 她颤抖着把手探到了他的鼻息上,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微弱浮动着。 她心里不由一喜,急忙吩咐雨竹道:“还愣着干吗,快去请太医啊!” 雨竹惶然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出去了。 太医很快来了。本想先望闻切问一番,可当他掀开锦被,准备拿过凌云的左腕来号脉时,不由愣住了。 望着凌云那套在双腕上的、粗重的锁链,他满脸的困惑不解,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心道:“这个样子又怎么把脉啊?麻烦郡主先把这些累赘东西去掉好吧!” 浣玉方才只顾着慌乱与担忧了,居然忘了这个茬;此时瞅着太医那惊骇而异样的眼神,她心里也觉得很不自在。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她与凌云之间即使闹得再僵,也终是小两口儿的事情,如今却让一个不知内情的外人知道了,确实很是尴尬。 她讪讪地咳嗽了一下,借以掩饰着脸上的窘态;然后回过脸来吩咐雨竹取来钥匙,为凌云去除了手脚上的这些累赘。 太医为凌云号过脉,又仔细诊视了一番,方郑重其事地告诉郡主:“郡马爷身受重创,危在旦夕;然而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他身体虚弱,气力不足,并未完全切中要害,所以才侥幸躲过此劫。 “虽然如此,但仍然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悉心照料,好生调养。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可再拂逆他的意志,只有心平气和、情绪顺畅了,才有望康复;否则一旦动起怒来,伤势复发,后果将不堪设想……” 啰啰嗦嗦地说完了这番话,太医又开了几副温良调补的药方,嘱咐如何按时按量服用;又交代了一些特别注意事项后,方心情沉重地叹着气,告辞而去。 书说简短。凌云在服过汤药后,气色似乎略好了一些,但依然脸色晦暗,神思恍惚,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 浣玉心烦意乱地打发雨竹、雨墨等人都出去了;然后掩上房门,默默枯坐在锦塌前,出神地望着凌云那苍白憔悴的样子,不由潸然泪下。 她情不自禁抓起他的手,轻轻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喃喃道:“郡马,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了那个女人,你真的什么都不顾惜了吗?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你太傻了……” 她絮絮叨叨地低语呢喃着,沉浸在自己的惆怅与忧伤里,久久难以自拔。 这时,她觉得自己紧紧握着的那只手似乎不经意地微微抖动了一下。 她心里一阵惊喜的悸动,原本幽暗的眸光里也立时跳跃出潋滟的光彩。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个虚弱不堪的人。只见他的胸膛起伏不定,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喉咙里滚动着若有若无的低吟声。 浣玉湿漉漉的眸光微微闪了闪,柔声道:“郡马,郡马,你……觉得怎么样了?……” 凌云终于费力地睁开了星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眼神里隐隐闪过一抹焦灼之色。 他的嘴微微张了张,吐出的字眼却极其微弱,令人难以辩识;这使得他愈发焦躁,疲惫的眸子里划过一片无助与期待之色。 浣玉见他那着急的样子,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便往前靠近一步,俯下身来,把自己温热的脸贴在了凌云的唇边。 她在等着他对自己说什么。 这时凌云忽然出手如电,骈指一扣,正正点中了浣玉的软麻穴! 浣玉嘤咛了一声,娇软的身形软塌塌倒了下去。 凌云此时也一改方才那奄奄一息的病弱之态,不慌不忙地从锦塌上坐了起来;原本晦暗无神的眸子里亦焕发出一抹凌厉而果决的神采。 原来凌云方才所谓的咬舌自尽,不过是一场障眼法而已。 其实在此之前,他早就挣开了穴道。 而且他造诣深厚,功力极高,又精通“龟息大法“,所以就在方才,他把一个濒临死亡之人的情形与状态“饰演”得惟妙惟肖。 最重要的是,今天是练南春将要被处斩的日子。 想着至爱之人就要身首异处,他心里急得蹿火;然而自己却受制于人,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不得脱身,实在被逼无奈了,他才出此下策的。 浣玉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又中了凌云的招儿,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 她脸色铁青,咬着牙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凌云,你……你太过份了!……为了那个女人,你可真是煞费苦心,无所不用其极啊!……“ 凌云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嗓音冷淡道:“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这都是你逼我的……” 此时的他心心念念只牵挂着刑场上的练南春,也没有心思再跟她啰嗦什么了。 他粗略整束了一下身上几分凌乱的衣衫,然后动作迅疾地从墙上摘下宝剑,脚下如飞冲出了房间。 任凭浣玉郡主在后面如何声嘶力竭地吼叫,他都是头也不回,一往直前。 雨竹、雨墨等人只管傻愣愣、眼睁睁地在一旁瞅着,谁敢多说一句话? 郡马府原来负责看护他的侍卫谁又能拦得住他?何况众人见到他那骇人的神情,也不敢阻拦。 凌云一口气跑到了刑场。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副喋血满地、惨不忍睹的情景。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侍卫的,也有隐逸山庄的,还有的支离破碎,血肉模糊,根本就无法辨认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头在嗡嗡作响,浑身上下全都凉透了。他不由喃喃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他踉踉跄跄地在整个刑场上来回奔跑着,发疯了似的嘶叫着:“春儿!春儿!……” 第206章 凌云把应传霖逼落万丈深渊 凌云被逼无奈,假作咬舌自尽;然后又运用龟息之法,把一个濒临死亡之人的状态“饰演”得惟妙惟肖,这才骗得浣玉郡主为他打开了手脚上了锁链,得以脱身。 他一口气跑到了刑场,望着满地淋漓的鲜血与横七竖八的尸首,只觉得心胆俱裂,发疯了似的叫喊着:“春儿!春儿!……” 他现在多么希望马上就能看到练南春啊,可是他又怕看到她…… 在那一刻,他脑子里浮现着各种恐怖的猜想,脸色煞白,双手微微颤抖,眼睛里透出不可遏制的惊骇之色。 忽然,凌云的目光凝住了。他发现了躺在尸体堆中的平明和尚,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踉踉跄跄冲上前,俯下身扶起他的身子连连呼唤,没有一点反应;他这才意识到,平明和尚早已身体僵直,浑身冰凉,没有了呼吸。 在那一刻,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不由自主咬紧了嘴唇;苍白的脸上透出说不尽的绝望之色,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渐渐地瘫倒在地,眼睛里涌出了无声的眼泪,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他抱着平明和尚的遗体只是发呆;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回头,只见吕文正、何禹廷带领数十侍卫气势汹汹向这边赶来。 “凌云,”吕文正看到他,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声音威严道:“不要再闹下去了,随本府回去吧!” 吕文正的话对凌云来说,就是命令,就是至理,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可是此时的他在听了吕大人的话后,却半天没有反应。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滴上一滴滚烫的蜡油般,还没来得及疼痛,便已经麻木干涸了。 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般英气焕发的凌厉光彩;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吕大人一眼,眼神里透出的是呆滞,空茫,还有一丝……怨恨。 他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一句话也不说,径自转身向刑场外走去,头也不回,只留给吕文正一个冷漠孤寂的背影。 望着吕文珍那无奈而又难堪的神情,何禹廷狭长的眼神变得遥远,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道:“吕大人,你这个属下可是越来越嚣张了,居然连你的话都不听了;回去之后你可得好好地管教啊!” 吕文正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却说练南春,在一番天昏地暗的激烈厮杀后,与江春、李刚等人失散了。 她懵懵懂懂,脑子里除了鲜血,死人,恐怖,便是一片空白。 她的身上、脸上,浴满了淋漓的鲜血,到底是敌人的血,还是她自己的血,已分不清。 她勉强以剑拄地,磕磕绊绊,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那把剑是她从一个侍卫手中夺来的,剑刃都打了卷。她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几近强弩之末了。 她再也走不动了,只好疲惫地俯下身去,以剑支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现在,她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风儿呜咽,拂动她那萧索、憔悴的身影。 半晌,她慢慢抬起头,木然望着眼前的荒山野岭,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断头悬崖,不由心里一凉,木然道:“我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这时她觉出了周围有异,警觉地立起身,颤声问道:“什么人?” 一阵狂浪的笑声。只听一个阴冷的声音道:“练南春,现在你可是自寻死路了,枉你一世聪明,却傻乎乎地跑到这个断头悬崖上来,哈哈哈……” 话音中,应传霖从不远处的草丛后慢慢探出身来,脸上挂着得意而狰狞的笑意。 “练南春,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劝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乖乖地束手就擒罢!” 练南春柳眉一挑,冷笑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便宜了你这个卑鄙小人!”长剑如虹,直刺过去。 应传霖挥剑相击,声若霹雳,“嚓!”的一下,正将练南春手中的剑斩为两段。 练南春惊叫一声,后退几步。这时她才发现,应传霖手中的剑竟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练南春犀利的目光转了转,忽然觉得这把剑有点眼熟;仔细一想,记起来了,该剑名唤“无涯”,是天枭帮主李瑞允曾经用过的。 “原来李瑞允将这把宝剑赏赐给了你?应传霖,看来你的面子果然不小啊!”她嘴角撇了撇,带着几分嘲讽的语气道。 应传霖不理会她的讽刺挖苦,得意洋洋道:“那是,李帮主对应某人从来都是很欣赏、很器重的啊!” 练南春猩红的眸光里闪烁着冷戾的寒芒,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是啊,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害死了我们那么多人,他是该好好褒奖你一番才是啊!” 应传霖阴测测地笑着,“练南春,你没想到吧,今天你可要死在李帮主的宝剑之下了!想当初你背叛天枭,在帮主的新婚之夜与凌云勾结一气,刺杀于他——现在咱们就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练南春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道:“应传霖,你可真是李瑞允的一条忠实走狗啊!他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也值得你这样为他卖命啊?只因为他一直都在照顾着你的一家老小么?” “练南春!……”应传霖被触到痛处,不由恼羞成怒,眸底涌动的血色邪魔立时喷薄而出。 他扬手出剑,怒剑狂花,如狂风暴雨般将练南春团团笼罩在了他的寒光剑影之下。 练南春只好挥动手里那把已经卷了刃的断剑,勉强应付与抵挡着。 其实她起初一直在压抑着内心的仇恨,没想要激怒他的;只是一看见他那张狰狞而嚣张的面孔,她便不由自主想起了惨死的练轩中,平明师父……心里便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愤怒,话赶话便把矛盾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此时的练南春已是精疲力竭了。她身处劣势,处处被动,勉强招架着,躲闪着,手忙脚乱之下,身上又受了几处伤。 忽然应传霖改变剑路,“翻天覆地”,“风卷云残”,杀手招式层出不穷,恍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狠辣绝情的剑式雷霆霹雳,电光石火,直逼得练南春连连后退。 最后一式“风沙莽莽”,直把练南春逼得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好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只等着那致命的长剑穿心而过! 这时,她却听到耳边传来应传霖那尖利如狼嚎般的惨叫声。 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瞬间,一粒鹅卵石挟着凌厉的风声呼啸而来,正正击中应传霖的手腕! 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应传霖长剑脱手。 这时方才那发暗器之人身形飘飞,翩若惊鸿,几个起落已到了近前;一式潇洒的“海里翻花”,正将那就要坠地的“无涯”宝剑捞在了手中! 来人动作迅疾,宝剑就势往回一撩,“风卷霹雳”;但见眼前一片血光崩现,应传霖左边那条臂膀已给齐刷刷地削了下来! 应传霖疼得脸色煞白,满地打滚,杀猪似得嚎叫着,那样子痛楚惨烈之极。 练南春抬起脸,正与来人那双深沉黯淡的眸子撞在一起。她不由脸色大变,凄厉地笑道:“是你,你总算来了……” 来人正是凌云。 应传霖伏在地上,满身满脸都是血。他浑身颤抖,咬着牙道:“凌云,我的好师弟,你……你可真是我命中的克星啊……” 凌云面无表情,他长剑一指,逼上了他的咽喉:“应传霖,你是要我亲自动手呢,还是自行了断?” 应传霖惨笑起来:“凌云,你我师兄弟一场……总算没有白为……谢谢你的成全……”他就势一滚,已到了悬崖边上。 凌云逼前两步,清冷的眸子里闪现出凌厉的杀机。 应传霖有些不甘心道:“凌云,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顾及你我之间的师兄弟情份,难道你真的要赶尽杀绝不成么?” 凌云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悠长,“应传霖,你的脸皮可真厚啊!我问你,当初又是谁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害死了隐逸山庄那么多人,一步步把我逼到今天这种田地的? “难道你就没有赶尽杀绝吗?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我之间的师兄弟情份?既然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应传霖,今天你有这样的下场,也是你罪有应得!” 应传霖嘴角的肌肉不断抽搐着,声嘶力竭道:“杀害朝廷命官的罪责,你……你承担得起吗?” 凌云眸底的神色近乎麻木,苍白的脸上呈现出的是死灰一般的情绪,“反正你已经把我害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多杀一个人,多一条罪名,已无所谓了!”说着长剑蓦地往前一探。 应传霖探手抓住剑刃,嘶哑道:“我……不用你动手!……”身形一滚,翻下了万丈深渊。 凄厉悠长的惨叫声在空荡的山谷中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 凌云提着剑,默默在悬崖边伫立着,脸色晦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的练南春在痛苦低吟,急忙转身;只见练南春面无表情,摇摇晃晃地向山下走去。 突然她足下踉跄,娇柔的身形往前一个趔趄,俯伏跌了下来。 凌云见状,急忙抢前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搀住她道:“春儿……” 练南春忽然出手如电,骈指点中了他的肩胛大穴。 凌云剑眉拧成了一个死结,焦急地叫道:“春儿,你这是做什么?……” 练南春探手从他手里夺下那把刚刚从应传霖手里缴获的无涯宝剑,长剑一扬,冷森森的剑尖吐着凄神寒骨的凉意,径自逼上了凌云的心头。 她面色苍白,杏眸染血,胸口剧烈起伏着,咬牙切齿道:“干什么,我要杀了你这口是心非的伪君子,为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报仇!” 第207章 最爱的人刺了他致命的一剑… 在断头悬崖,凌云终于见到了练南春。练南春此时对凌云已是恨入骨髓,趁他不注意骈指点中了他的肩胛大穴。 然后探手从他手里夺过无涯宝剑,长剑一指,逼上了他的心头,“我要杀了你这口是心非的伪君子,为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报仇!” 凌云脸上一片灰白。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紧紧攥住,然后决绝地掏出,扔在冰天雪地中一般,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彻头彻脚的冷。 他痛心疾首道:“春儿,难道连你也不能相信我么?他们不是我害的,我从来也没有欺骗过你、背叛过你啊!上次我们本来可以一起走的,可是临行前,浣玉为我践行,却在酒中下毒…… “我从此便被他们困住,失去了自由;他们又利用我做诱饵去伤害你,伤害姑姑,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我承认,他们的遭遇是由于我的过错引起的,可是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当你在牢中受尽苦楚的时候,我也同样承受着种种痛苦的煎熬,夜夜惊心,度日如年啊!谁又能够理解我心中的无奈啊? “就算是世上所有的人都误会我,可是春儿,你也应该相信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啊!……” 练南春满怀怨恨地凝视着他,就像来自地狱深处的修罗一样,一抹猩红压过眼底,恍如绽放的红莲,美的惊心动魄,冷得痛彻心扉。 她惨笑一声道:“够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吗?如果现在我再敢相信你的鬼话,我练南春可真的不知死于何地了!” 说着,手中长剑用力,往里就刺。 凌云忽然疾如旋风,探手以中指与食指夹住了菲薄的剑刃。 练南春呆了一下,“原来你早已挣开了穴道?” 其实转念一想也并不为奇。方才她已是精疲力竭,出手绵软;而凌云内力极高,造诣深厚,又岂能长久地制住他? 凌云湿雾雾的清眸闪了闪,沉声道:“春儿,你到底怎样才肯相信我?我的的确确是被他们利用与陷害啊!” 练南春鼻子哼了一声,“他们?他们又是谁?就是对你有知遇之恩的吕大人和与你生死与共的刑部尚书府的兄弟吗?他们不都是些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吗,又怎么会做出这些卑鄙龌龊的事情来?……” 她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的嗓音便被自己的呜咽哽住了,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砸到了自己染血的手臂上。 “凌云,你以为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他们身上就行了吗?扪心自问,难道你在这些事情里就没有一点责任吗?虽然你不杀伯仁,伯仁也是因你而死啊—— “我告诉你,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现在对你只有恨。凌云,我恨你!恨你!恨你!……”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怨恨,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想杀人,铺天盖地的仇恨瞬间将她整个人席卷;她抽回宝剑,一个白虹贯日,直刺凌云前心! 凌云此时的心已冷到了底。他滞立如柱,目光凝然,眼睁睁瞅着冷森森的剑尖吐着凄神寒骨的冷芒,毫不留情地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扑哧”一下,练南春锋利的宝剑深深透进了他的右胸! 鲜红的血就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胸襟前那片如雪的白衣。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他身子晃了两晃,没有立即倒下去。 练南春那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一瞬注入了心脏似的,直痛得无法呼吸;她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颤声道:“方才……你为什么不躲?……” 凌云脸色白中泛青,透着一股子死气,额头亦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牙关紧咬,勉强道:“如果……这样可以让你相信我对你的真心,我情愿……去死……” 练南春一咬牙,倏的拔出了长剑。凌云淋漓的鲜血溅了她一脸,一身。在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形就要往前倒时,练南春下意识地抢前一步,探出双臂紧紧地拥住了他。 练南春强忍住就要流下来的泪,冷冷道:“你以为这样做我就可以原谅你了吗,你这种苦肉计……” 凌云干涩的双唇毫无血色,发出压抑而无助的低吟声;他缓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就算我真用……苦肉计,可是又有谁……会以自己的生命来做赌注?……” 他忽然痛苦地抽搐起来。嘴里溢出一股股的血沫,顺流而下,晕染着胸前那已是殷红一片的雪白衣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死亡的气息似乎已笼罩了全场。凌云周身忽然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那样子显得痛楚之极,直令人不寒而栗。 练南春心神大乱,她仿佛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那虚弱不堪的身体牢牢环拥在自己颤抖的怀抱里,泣不成声道:“志超,志超……你一定要振作……你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啊……” 忽然山下一阵嘈杂。接着人喊马嘶,大队全副武装的侍卫浩浩荡荡向这边包抄过来。 为首的正是侯爷府何禹廷,刑部尚书府吕文正、杨振等人;而郡马府的浣玉郡主居然也在其中! 浣玉郡主又是怎么来的呢? 原来方才在郡马府浣云阁,凌云制住浣玉的软麻穴后脱身以走,只留下她滞留原地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后来雨竹、雨墨等人找来了几个高手侍卫,费了好大的事儿才把她的穴道解开。 此时的浣玉郡主,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眼睛里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径自带了一干侍卫出了郡马府,气急败坏地赶奔刑场。 在路上正好遇到了吕文正与何禹廷。 原来方才有侍卫来报,说探事的兄弟在城东十里的断头悬崖上发现了练南春的踪迹;于是两路人马合兵一处,风风火火赶到这里来抓捕天枭妖女了。 望着气势汹汹而来、将他们团团围困的大队侍卫人马,练南春眸中死寂一片,惨然一笑道:“志超,看来我们两个真的要死在一起了!” 凌云缓了口气,微弱道:“不,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你……也更不能死……挟持住我,逼他们闪开!……” 练南春脱口而出道:“不,不可以,这样太危险!” 凌云道:“我谅他们也不能怎么样我……何况我已是……将死之人,无所谓了……” 练南春双眸立时蒙上了一层薄雾,颤声道:“你别说了!” 凌云断断续续道:“春儿,不要再……犹豫了,你心愿未了,你还有大仇未报啊……” 一个“大仇未报”蓦的点醒了练南春,她的芳心不觉又是一阵痛苦的抽搐。 这时只听吕文正厉声道:“左右,将这妖女与我拿下!” 练南春倏的一抬手,已把凌云挟持在自己的无涯宝剑之下。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喝道:“你们谁敢过来?你们要是敢动一下,我就立即杀了他!……” 众人一时呆住。眼见凌云落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手中,而且满身是血,身负重伤,除了困惑不解,都不敢稍动。 所谓的投鼠忌器,众人皆恐稍有不慎,出甚差池,伤了凌云,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吕文正眉心微微蹙了蹙,急声道:“练南春,你千万不要乱来!你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出来,只要你能放了凌统领!” 练南春抿了抿朱唇,幽深的双眸又冷又沉,不急不缓道:“很简单,你们马上闪开一条路,只要我能平安离开此处,自然会放了凌云。” 吕文正额头的青筋微微跳了跳,本来就紧绷着的脸上不觉覆上了一层冷厉的冰霜。 空气在那一刻就像是停滞了似的,沉闷,压抑,使得人透不过气来。场上鸦雀无声,众人敛气屏息,面面相觑。 练南春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已透出十分地不耐烦了,“怎么,吕大人还在迟疑不决吗?人们都说,吕大人对凌统领一直以来都是视为亲信子侄,对之极为看重;现在看来,原来这些都是谣传啊!凌云的一条性命怎么也及不上吕大人的官位与前途重要啊!” 她凌厉的杀意在冰冷无情的瞳底翻腾着,“我最后说一遍,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我数到三,吕大人如果还下不了决心的话,我就只有与你的凌统领同归于尽了! “其实我的这条贱命又值什么,大不了来个玉石俱焚,有凌统领做伴,黄泉路上我也不再孤单了!——我开始数了数啊,一,二……” 吕文正终于下定决心;他深沉的眸光一转道:“好,只要你放了凌统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他一挥手,吩咐道:“左右,闪开一条路,让她走!” 众人一阵躁动,但最终还是自动闪出一条路。军令如山,何况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凌云死在自己面前。 凌云心里稍觉欣慰。这时他觉得练南春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由心里一阵焦灼,压低嗓音道:“春儿,你怎么了,快走啊!……” 练南春强忍住就要流下来的眼泪,推着他往前走去。 忽然听一个女子狞声喝道:“且慢!‘ 众人心里抖得一震,只见浣玉郡主身形一横,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玉色屏障一般,气势凛然地拦住了他们两个的去路。 她双眸微微一眯,嘴角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凌云,练南春,你们想走?哼,你们别做梦了!……“ 第208章 郡主下令对他们两个万箭齐发… 断头悬崖上,练南春被大队侍卫团团围困,为了助她脱困,凌云让练南春挟持住他,强逼着一干人等闪开。 吕文正为了凌云的安危考虑,只好点头同意;不料紧要关头却遭到浣玉郡主的激烈反对。 她身形一横,气势凛然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冷笑一声道:“凌云,练南春,你们想走?哼哼,你们别做梦了!… 众人都呆住了,无数双眼睛在那一刻都聚焦到场中央这剑拔弩张、紧张对峙的三个人身上。 周围忽然静得出奇,静得可怕,静得连彼此间那粗重急促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凌云心抖得一沉,下颌线条也渐渐绷紧了;他咬着牙道:“浣玉,你……“ 浣玉怨毒的眸光中闪过一抹讥嘲的笑意,不紧不慢道:“我怎么了?凌云,你们俩的那点伎俩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你们俩串通一气,想远走高飞?告诉你,我就算立马死了,也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的!——来啊,弓箭手伺候!“ 她一声令下,两旁杀气腾腾的侍卫弓张剑弩,无数支阴森森、冷凄凄的箭尖立时对准了面前这对已是浑身浴血、虚弱不堪的落难情人。 浣玉眼神凌厉如刀,满满都是阴鸷的煞气,沉声喝道:“凌云,练南春,你们两个要是敢再往前一步,立时万箭齐发,将你们射成蜂窝!” 练南春心底划过一片凉意,苦笑一声道:“郡主,就算你恨我入骨,要治我于死地,难道这个人的命你也不顾了吗?他可是你今生最爱的人啊!” 浣玉充满了绝情气息的薄唇紧抿,满脸的的鄙夷与不屑,吐出的字冷如淬冰,“放心,他怎么会死呢?练南春,你们两个一唱一和,装腔作势,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哼,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去了吗?你们别做梦了!凌云,他们是投鼠忌器,不敢怎么样你,我却不在乎!弓箭手——” 她蓦地一挥手。立时万箭齐发,如狂风暴雨般向场中二人袭去。 凌云勉强施了一式“烘云托月”,用尽全力蓦的一推身边的练南春;然后“金轮度劫”,自己的身形也有些吃力地就势一滚。 但此时的他身受重伤,动作未免迟滞缓慢;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身上已然中了两箭,一箭伤在肩头,一箭伤在腿上。 汩汩的鲜血如喷泉一般涌了出来,把他原本血迹斑驳的衣衫重新晕染上了一大片;对他来说,真可谓旧伤新伤,雪上加霜。 浣玉郡主在见到凌云动作迟滞、身受箭伤的那一刻,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之前受的创伤并不是苦肉计,也不是障眼法,他是真的受了重伤。 她原本阴沉晦暗的脸色立时变得雪白如纸。她无力地冲着侍卫们挥了挥了手,停下了羽箭。 凌云俯伏在地上,苍白的面孔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他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走!……” 练南春泪如雨下,心慌意乱地叫道:“志超!……” 凌云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他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他只觉得神思恍惚,眼前一片片的眩晕,沉重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终于他头一歪,失去了知觉。 练南春觉得自己的芳心似乎坠到了底,她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撕心裂肺地叫道:“志超!志超!……” 她真的很希望能立即冲到凌云近前,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侍卫岂能给她这个机会? 他们手持刀剑,如狼似虎般涌了过来,把她逼得连连后退;最后她退到了悬崖边上,已是退无可退。 浣玉沥血的眸子里波涛汹涌,厉声喝道:“妖女,你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 练南春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之色;她强自支撑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躯,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道:“郡主,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却不知你作何感想啊?伤的伤,死的死,我没能跟相爱的人在一起,你也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这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你可还觉得满意么?哈哈哈……” 说着她回过头,又漠然望了一眼面前那触目惊心的悬崖绝壁。 此时紫色的乌云积压在了一起,如同山岳般气势凛然地逼迫过来;尖锐的风声呼啸起来了,直令人一阵阵地心惊肉跳。 练南春缓缓抬起手,轻轻拂了一下鬓边那凌乱翩飞的长发;又转过脸,最后望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昏厥过去、浑身浴血、直令她爱恨难辨的男人,脸上浮过一层决绝而凄凉的笑意。 然后她回转身,一步一步走到悬崖尽头,没有一点迟疑,纵身跳进了万丈深渊。 浣玉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呆立着。风儿呜咽,草木萧萧,头上一行老鸹悲鸣着,向南飞去…… 郡马府,浣云阁的内室之中。 京城最富盛名的郎中妙手回春刘六先生正在紧张地为凌云疗伤。他的几个小徒弟在一旁手脚麻利地递着各种医用器械。 刘六先生小心翼翼地用银剪把凌云身上的衣衫一寸寸地剪开,在将那些血迹斑斑的破碎衣片抽离的同时,忽听的“嘡啷”一声,一物坠地。 那声音极为清脆悦耳,宛如敲冰戛玉般,发出金玉之声。 一个小徒弟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双手捧着递给了师父。 刘六一入手,便觉这件物事极其坠手;忍不住注目打量了一番,但见此物乃白金质地,光彩夺目,极尽奢华与内涵。 原来是一枚刻有生辰八字、白金质地的护身符。 刘六眉心微微蹙了蹙,暗自思忖道:“不愧是位高权重的侍卫统领与当朝郡马,这贴身佩戴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啊,想来此物必是价值连城了!” 不过刘六先生再怎么好奇,也不能耽误下去了,因为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还是救人要紧。 他顾不上多想什么,随手便将这件宝物揣入了自己的怀中…… 门外,众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吕文正、徐直、杨振、浣玉郡主等人都在场。 信平侯爷何禹廷虽然没有参与此事,可是他却在一旁全程目睹了事情的惨烈经过,不由得唏嘘感叹;同时他十分担心凌云的生死安危,也忧心忡忡地跟了过来。 终于,刘六几人从内室里面走了出来。 吕文正抢前一步,紧张地问道:“刘先生,他的伤怎么样了?” 刘六先生沉重地叹了口气,“凌统领肩上与腿上的两处伤势并不致命,可是他右胸上的那处剑伤却是十分严重;而且从受伤到救治,中间耽误的时间太久,故失血过多,只恐怕……唉!对不起了,各位大人,老朽已经尽了全力了……” 众人都呆住了,不由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浣玉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从头顶冷到了脚尖。她脸色发白,咬着嘴唇,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虽然之前她对凌云可谓是恨入骨髓,但是恨有多深,爱就有多切;如今听刘六先生这么一说,她立时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永远失去他了,只觉得心里像刀绞一样,痛得喘不过气来。 她紧紧抓住刘六先生的手,哭声道:“不会的,刘先生,你不是自称华佗再世,能起死回生吗?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他!只要有一点点希望……” 刘六先生踌躇了一下,方缓缓道:“倒是有一线生机,只是其希望渺茫,胜算之机微乎其微……唉!不说也罢。” 浣玉郡主精神为之一振,焦灼的目光里闪出潋滟的光彩,急声道:“只要有希望就行啊,你快说该怎么办吧?” 刘六先生道:“要是能找到一个与凌统领血相相符的人,抽出他身上的一部分血,再输入凌统领体内,凌统领或许就有救了。” 吕文正素来沉稳而理智,此时便忍不住插了一句道:“那么这个献血之人会不会有危险?” 刘六先生道:“不会的,只是定量抽取而已。献血之人只要好好修养数日,身体自会恢复如初的。” 吕文正问道:“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与凌统领血相相符之人?” 刘六先生道:“一般来说应该是凌统领的至亲之人,上至父母,下至儿女,或者是兄弟姐妹……” 浣玉呆住,喃喃道:“可是这又怎么可能?郡马他父母双亡,又无兄妹,我与他也无一男半女——天哪,这可该如何是好?……”她的眼泪不由涔涔而下。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何禹廷忽然道:“刘先生,除了这些至亲之人,难道就没有别的人了吗?” 刘六先生眉心紧拧了三分,叹了口气道:“也许可以。只是这样的人却难找的很,万人之中难择一二,所以老朽才说希望渺茫啊!” 吕文正眼底燃起一团希翼的火苗,语气坚定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决不放弃!刘先生,却不知这血相相符又如何验证?” 第209章 无意上演了一幕滴血认亲的好戏 凌云身受重伤,又失血过多,性命垂危。 为他疗伤的刘六先生说,需要找一个与他血相相符之人,定量抽取他身上的一部分血,再输入凌云体内,凌云方有希望获救。 吕文正眼底燃起一团希翼的火苗,语气坚定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决不放弃!刘先生,却不知这血相相符又如何验证?” 刘六先生让徒弟取来一个银盆,装上清水,放入一点无色药沫,使其溶化了。然后他端着银盆进入内室,以银针刺破凌云的食指,一滴鲜血滴入水中。 奇怪的是,这滴血并不溶解,恍如一点水银般在水里游来游去。 血滴不溶解的原因,大约就是刘先生方才把那种无色药沫放入水中的缘故吧,众人想。 刘六将银盆放在众人面前,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们,沉声道:“谁的血滴子能与凌统领的这滴血溶合,谁就是与凌统领血相相符之人!” 众人互相对望了了一下。浣玉毫不迟疑道:“我先来!” 刘六先生道:“这怎么可以,郡主乃千金之躯——” 浣玉湿雾雾的眸子眨了眨,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啰嗦,快点!” 刘六先生见浣玉郡主那凄惶不安的样子,不由腹诽道:“当初差点要了凌云命的人是你,现在哭着喊着非要救他一命的人也是你;也不知道这位骄横任性的郡主对郡马爷到底是爱是恨啊?唉!这些年轻人的事情真是让人搞不懂啊!……” 他虽然心思百转,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毕竟是人家小两口之间的私事,他一个外人又怎好置喙?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心竭力、把跟前这位身受重伤的郡马爷负责医治好就行了。 刘六先生不再多言,他手脚麻利地从浣玉郡主那里取了血样,随之又把这滴鲜血小心翼翼地注入水中。 他缓缓搅动着银杵,两滴血在水中不急不缓地漂移着,最后终于靠在了一起,依偎了一会儿又慢慢分开了。 刘六先生沮丧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浣玉脸上立时笼罩上一层阴云,就如霜打的茄子般恹恹垂下头去。 吕文正微微蹙了蹙眉头,上前一步道:“先生,再来试试我的吧!” 刘六先生用银针刺破吕文正的中指,又一滴鲜红的液体落入了银盆之中。 刘六继续轻轻地搅动银杵,水儿悠悠荡荡,当两滴血聚到一起时,却像两个陌生人似得一碰之下旋即分开了…… 接下来,徐直、杨振等人都一一试过了,也是血相不符。众人皆脸色阴沉,摇头叹气,不禁有几分灰心丧气了。 吕文正吩咐杨振传令下去,凡是刑部尚书府、郡马府里所有人等,谁若是与凌统领血相相符、能救他一命的,赏万两白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两府的上下人等听说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后,立时躁动起来。 大家争先恐后,踊跃报名,郡马府大院里就像是赶集似的,人流涌动,门庭若市,真是热闹极了。 更有鱼目混珠者,甚至冒充刑部尚书府或是郡马府的仆从前来应试,只盼着自己是那万分之一的幸运儿,上天垂怜见,使得自己与凌统领血相相符,能领到那梦寐以求的万两白银,一夜暴富。 杨振、徐直奉命,带领侍卫在外面维持着秩序。 刘六先生让弟子们分成几组,各自采了血样,在分头做着实验。 结果所有的应试者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天过去了,并无一人复合条件。 浣玉郡主焦灼地在一旁守候着,眼见一个接着一个的失败,本来在心头升起的希望亦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焰火一般,一点点晦暗下去,最终熄灭成了一团晦暗的灰烬…… 众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宫中的宦官冯林由吕大人的书童荣儿引着,急匆匆来到了郡马府。 原来皇上有急事宣召吕大人入宫面圣;方才冯林去刑部尚书府见吕大人不在,便由书童荣儿引着来到了郡马府。 吕文正听说皇上有事宣他,又怎敢有丝毫的耽误?只好带了徐直跟着冯林走了。 这里郡马府的客厅里,只有浣玉与何禹廷、刘六先生等几个人。 何禹廷见浣玉伤心欲绝,只好婉言解劝。 浣玉两眼红肿,紧紧抿着薄唇,抽泣道:“都是我害了他!……要是他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该怎么办哪?……” 何禹廷心里不由一酸楚,但他还是强作颜欢,柔声宽慰她道:“浣玉,你又在说傻话了,谁说志超就没得救了?志超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你看时候还早着呢,说不定马上就会有惊喜到来了呢!” 这时刘六先生精明的眸光一转,忽然想起一事,忙探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递给浣玉郡主道:“对了郡主,这个护身符是凌统领贴身带着的,方才只顾着忙乱了,竟然差点忘了,现在老朽完璧归赵,原物奉还。” 浣玉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她伸手接过来一瞧,不禁有些奇怪道:“咦,这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呢?” 何禹廷见了却不由心里一颤! 他一瞥之下便觉此物极为眼熟,急忙从浣玉手中要过来仔细端详。 只见这枚护身符乃白金质地,光华四射;正面是一观音打坐合十的雕像;背面正中是“长命富贵”四字,绕周标有一行生辰八字:“庆历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何禹廷只觉得自己的头在嗡嗡作响,一下子呆住了。 这不是自己儿子何成麟幼时佩戴的护身符吗?这个护身符已经丢失了二十多年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记得方才刘六先生说,这个护身符是凌云贴身佩戴的……这么说,难道凌云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个被乳母葛氏抱走的孩子?也就是说,凌云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同遭受了雷轰电掣一般,半痴半呆,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他接连咽了几次唾沫,就像是嗓子里痒得发干似的,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浣玉见何禹廷那怪异的神情,不由困惑道:“姑父,您怎么了?” 何禹廷回过神,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道:“哦,没事……对了刘先生,我的血相还没有验过呢,可否前往一试?” 刘六先生微微踌躇了一下道:“何大人乃国家重臣,千金之躯,若是万一有何闪失,老朽只恐难当罪责。我看此行就免了吧!” 何禹廷眼眸一压,一抹隐晦不明的情愫在脸上一闪而过;他语气果决道:“郡主与吕大人都试验过了,他们都不怕出什么事,怎么单单我的命就这样金贵?不必多言,快带我去!” 唉,这些高官显贵的脾气就是大啊!刘六先生只好从命。 他取了何禹廷的一滴血液,滴入银盆中,慢慢用银杵搅动着,两滴血游移着,终于汇到了一起…… 何禹廷只觉自己的心剧烈地悸动起来。他惊异地发现,这两滴血慢慢地溶合在了一起,化为了一团! 浣玉欣喜若狂,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叫道:“苍天开眼,志超有救了!志超有救了!…… “姑父,您方才不是说马上就会有惊喜到来呢,您的话可真准啊!您看,这意外的惊喜竟然在您的身上应验了!” 惊喜?……这是惊喜么?何禹廷不由得苦笑。对他来说,也许用“惊吓“两个字”来形容他此时那凄惶不安的心情,会更恰当一些。 此时的他脸色苍白,两眼发直,如同傻了一般。他只是低语呢喃着,“不会的,不会的……” 刘六先生见何禹廷神色异常,不由奇道:“侯爷,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不方便为凌统领输血啊?要不咱们改日?……” 何禹廷心潮汹涌,浊声道:“不,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 刘六先生用一把消过毒的“手术刀”割破了何禹廷臂上的血管,让血一点点注入一只银瓶之中。 待血量取足了,便让众人在外面等待,自己与几个小徒弟重新进了内室。 他以消过毒的“手术刀”割破凌云的手心,又吩咐一人紧紧扶住凌云的身子,在众徒弟的配合之下,施展内力通过掌心,将那温热的鲜血一点点推入了凌云体内的血管之中…… 何禹廷在外面心情忐忑地等待着。 最后他终于耐不住这种痛苦不堪的煎熬,径自闯进了内室。 这时,他又赫然看到了凌云坦露在外的、左臂上那枚暗红色的麒麟胎记……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几乎支撑不稳自己的身子,自言自语道:“麟儿,你真的是我的麟儿……” 随后赶来的浣玉见状,急忙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有些担忧道:“姑父,您怎么了?是不是输了太多的血身体不适啊?要不我马上派人送您回府吧!” 何禹廷潮湿的眸子里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他断然摇摇头道:“不用了,我没事的。让我在这里陪他一会吧——我一定要等他醒来……” 第210章 何禹廷得知他是自己亲生儿子后… 信平侯爷何禹廷,意外发现自己儿子何成麟幼时的护身符居然由凌云贴身佩戴着;随之又通过“滴血认亲”的方式证实了凌云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由地百感交集,心里矛盾极了。 他默默坐在凌云的锦塌前,出神地望着他那张苍白清俊的脸,眼前模糊了。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二十七年前…… 记得妻子常青公主临盆的那天晚上,他疲惫地伏在书房的几案上睡着了。 朦胧中,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他急忙起身推开窗户,只听一声巨响,其势如雷。 金光闪烁中,一只体似麋鹿、身披金鳞、头上生着黄色独角、眼似铜铃、牛尾马蹄的怪兽落在院中…… 何禹廷浑身一激灵,醒了。回想着方才那奇异的梦境,不由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怪物,难道是麒麟?……” 沉吟间忽听门外脚步声急促传来,侍女小菊喜滋滋地冲了进来告诉他:“驸马,公主生了!……” 何禹廷腾地站起,“真的?……是男是女?” “是位公子!……”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在房里转了好几圈,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有儿子了!”…… 想着当时的喜悦,再想想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坎坷与波折:儿子三岁那年被乳母葛氏抱走……二十年后,所谓的侯爷府大公子认祖归宗……新婚之夜, 侯爷府大公子遇刺身亡……葛氏满怀怨恨来到刑部大堂告状……原来那个所谓的侯爷府大公子居然是假的…… 往事如烟,如过电一般在眼前一幕幕地浮现着;他只觉自己的脑子里如一团乱麻般,所有的想法都纠结不清,使得他痛苦,纠结,心里一片茫然…… 心思百转间,他的脑子里忽然跳过一个温馨的画面,亲切,甜蜜,直令他那颗冰冷的心温暖起来,瞬息融化成了一泓漾漾的春水…… 那是二十七年前的一天。 当时他从朝堂回来,回到府里见到常青公主,问的第一句话便是:“麟儿呢?” “乳母抱着呢。” 何禹廷从葛氏手中接过儿子,望着儿子那粉嘟嘟、胖乎乎的小脸,笑道:“小家伙,真够沉得——叫爹爹。” 小家伙开心地摇着两只藕节似得胖乎乎的小胳膊,咧着嘴笑着,憨态可掬,“爹——爹——” 他咿咿呀呀地鹦鹉学舌,那呆萌的样子逗得何禹廷与常青公主哈哈大笑…… 何禹廷回过神,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又呆呆望着面前的凌云。 他气息奄奄地躺在锦塌上,虚弱不堪的身体因为伤痛显得僵直而无助,呼吸微弱而困难;他那张如鬼斧神工般雕刻而成的、完美而俊逸的面孔,此时一片惨白,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 他眉头紧皱,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显得憔悴疲惫之极。 望着他那张昏昏沉沉、苍白憔悴的脸,何禹廷真的很难从心理上把他与二十多年前那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娇憨可人的小家伙联系在一起。 那时候,他才刚满周岁;而现在,二十七年过去了,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他抓起他的手,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冰凉。 他想起了那一次,在沁芳别院二楼寝室里,他被毒蝎咬了,凌云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吸出了蝎毒,又十万火急地连夜带他去神医山庄、恳求名医“赛仲景”为他医治伤毒。 他想起了那一次,在刑部大堂上,杜正海、葛氏母子咬牙切齿地两次要杀他,是凌云挺身而出,并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短刃…… 他仰起脸,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浣玉见何禹廷那渲然欲泣的样子,不由困惑道:“姑父,您怎么了?您为了救志超,输了这么多血,身体一定虚弱的很,不要再强撑下去了,我马上派人送您回府休息。” 何禹廷勉强点点头。 在打道回府的路上,何禹廷脑子里乱糟糟的,眼前晃动着的全是凌云的影子。 往事历历,如在昨天。 他又想起了数月前,凌云为了杜正海屡屡与他为仇做对;更有甚者,那一次凌云竟然知法犯法、甘冒死罪去天牢劫人。 特别是近日来,凌云只为了一个女人而意乱情迷,自甘堕落,做出许多知法犯法的事情来…… 矛盾与痛苦折磨着他的心。他把那护身符举到面前,反反复复端详着。 心想:此物什么时候到的凌云手中?他既然贴身佩戴着,可见对此物的珍重。 而且他持有此物,十之八九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这么多日子来他为什么一直不与自己父子相认?…… 想到此他眉心微微动了动,忽然忆起了数日前在刑部大堂上的那一幕。 当时凌云言辞恳切地请求他放葛氏一马,他有些不解道:“志超,你为什么一直袒护着这个贱妇?……她罪大恶极,杀死了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并没有死!”凌云情绪激动之下、脱口而出这句话。 其时他并不理解凌云这句话的意思,当他一再追问究竟时,凌云却闭口不言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那个时候凌云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应该也与现在的自己一样,痛苦而纠结,苦衷难言…… 这天晚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快到四更了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朦胧中,他看到凌云浑身是血,站在悬崖边上,回脸绝望地望了他一眼,纵身跳了下去…… 何禹廷大叫一声:“不!……”蓦地坐了起来,惊得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一旁的常青公主急忙扶住他道:“驸马,你怎么了?” 何禹廷定定神,“哦,没什么。我方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常青公主道:“今天你一回来,我便见你心不在焉的,好像有什么心事——驸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何禹廷神色复杂,“公主,如果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我们的儿子,可是他却与我们完全不是一路人——这时你会怎么办?” 常青公主满头雾水,“驸马,你睡昏了头么,怎么突然没头没脑地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我们的儿子,你是说麟儿吗,怎么,你又有他的消息了吗?” 何禹廷心里蓦的一抖,脑子立时清醒了。不,不能告诉她。此事牵涉太多,内情复杂,一旦公开,后果何堪?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支支吾吾道:“不,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唉,我的脑袋好沉,咱们先睡吧!” 常青公主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凌云在次日午后醒过来了。几天前那一幕幕惊心动魄、不堪回首的惨景还在眼前回荡着。 想起练南春、平明和尚、练轩中等人的惨死,想起江春、李刚等人的下落不明,想起浣玉郡主下令对着他与练南春万箭齐发时的惨烈场面,他只觉伤心绝望,心灰意冷。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自己那虚弱不堪的身体,立时一阵阵钻心彻骨的疼痛,痛得差点晕过去。 守候在他身边的刘六先生见他醒了,欣喜若狂,马上吩咐弟子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吕大人、浣玉郡主他们。 凌云却漠然道:“刘先生,你跟他们说,让他们都不要过来,我谁也不想见。”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接着环佩叮当,香风阵阵,浣玉郡主在香云等几个丫头的簇拥下姗姗走了进来。 刘六先生急忙迎上前,垂手恭谨地向郡主见礼。 浣玉心不在焉地冲他摆了摆手;径自走到凌云的锦塌前,俯伏坐下身来,湿雾雾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他那苍白憔悴的脸,柔声道:“志超,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凌云晦暗的眸光里一片疏离,他似乎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把脸转向一旁的刘六先生道:“刘先生,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谁也不想见,怎么又有人来了?我现在疲倦得很,只想好好休息,让他们都出去罢。” 说着他有些艰难地一寸寸挪动着自己那伤痕累累的躯体,咬着牙强忍着身上一阵阵的痛楚,把脸转向内侧,只把一个冷漠孤寂的后背留给了面前的人们。 刘六有些无奈地望着这对置气的小夫妻,不由尴尬地搔了搔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浣玉一下子给晾在了原处;此时的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难堪地滞立着,进退两难。 她眯了眯狭长的眼睛,语气倏然冷了下来,“凌云,你什么意思啊?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你却不理不睬,当我是空气吗?” 见凌云只是不理她,她立时恼了,说话的语气里亦是硝烟味十足,“凌云,我的话你没听到吗?我方才问你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别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难道你是死人么?” 浣玉一时激愤,说话未免有些口不择言了。凌云方才一直在强行压制着心里的火气,此时却再也隐忍不下去了。 他“腾”的一下从锦塌上坐起身来,似乎已忘记了身上的重伤与痛楚。他脸上暴起一道道青筋,猩红的眸子里射出冷冽的寒芒,如同利剑一般,仿佛要刺穿她的心扉。 “赵浣玉,难道你非要逼着我把什么都说出来才满意吗?好啊,如今当着刘先生的面,我就同你把所有的事都说清楚!” 第211章 命运多舛的父与子终于直面了… 凌云从昏迷中醒来,回想着几日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幕惨景,只觉得痛彻心扉,心灰意冷。 浣玉郡主过来探视他,两人之间积怨已深,话赶话地便吵了起来。 凌云额头青筋暴起,眸子猩红,怒声道:“你伤害我也就罢了,因为毕竟是我负你在先;可是你却不该再去伤害她,伤害我那么多的江湖朋友!…… “你做事决绝,不留后路,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你马上给我出去,可以了吗? “还有,方才你不是问我怎么样了是吧,好啊,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本来我还可以多活几天,可是有你浣玉郡主整天惦记着,我想好好地活下去都不成啊!我……” 他越说越气,右胸上的那处创伤如同被扯裂了一般地疼痛,五脏六腑里一股气血向上翻涌着,不由嘴一张,一口咸腥的鲜血已从喉咙里呛了出来! 瞬间把锦塌前那雪白的地板晕染成了绯红凌乱的一片。 一旁的刘六先生不由目瞪口呆。他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个愤怒到极致的人,有些困惑,不解,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从来没有见过凌云这般情绪失控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凌云一直都是那种温文尔雅、云淡风轻、泰山崩前而不惊的人物啊,怎么一到了这些男女间的琐碎事情上就这么不淡定了呢? 他慌忙抢前一步扶住他摇摇欲倒的身子,连声道:“凌统领,您的伤势还没好啊,您可千万别太激动了,您……” 凌云此时的脸色像纸一样惨白,浑身都在瑟瑟地发抖,胸前那雪白的衣衫亦晕染上了一团刺目的殷红,想来是情绪激动之下伤口又崩裂了。 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天旋地转般的眩晕瞬间袭来;思维如同漆黑夜里的一潭死水,停滞得不起半点波澜,周围的一切似乎也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身形软塌塌地倒了下去。房里立时一阵手忙脚乱…… 刑部尚书府。吕文正、徐直、杨振等人闻听刘六先生的弟子赶来禀报说凌云终于苏醒过来了,不由又惊又喜,二话不说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一进浣云阁,便撞上了眼前这场面失控的一幕。 “好端端的,怎么又闹成这样了?”吕文正眉头紧蹙,拧成了一个死结。 浣玉双眼红肿,脸上尚有泪痕,抽抽噎噎道:“都怪我,一时激愤编排了他几句,谁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啊!” 刘六先生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郡主,请恕老朽多句话啊!凌统领如今伤势很重,千万不可再拂逆他的意志、惹他动怒了;只有心平气和、情绪顺畅了,才有望顺顺妥妥地把伤养好啊! “而且方才他便对老朽说,他心里烦得很,谁也不想见;可是郡主却不容分说硬闯了进来,还说了那些刺激他的话……他一个伤病之人,心烦气躁,才难免会情绪失控啊!……”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住口不说了。 浣玉羞惭地垂下头,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不知从而说起,只好选择沉默。 余下众人皆心情沉重地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客厅里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与僵持。 吕文正眉心蹙了蹙,打破了面前这尴尬的沉寂,“刘先生,不知凌统领他现在情形如何了?” 刘六道:“伤情暂时稳定下来了,不过现在凌统领最需要的是安心静养。所以为了他的伤体能更好地康复,老朽再赘言一句,目前诸位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而且千万不可再惹他动怒了!” 众人听说凌云没有大碍,终于长长出了口气,放下心来;又听到刘先生苦口婆心的殷切嘱托,也只能连连点头称是,不敢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了…… 闲言少叙。转眼又是几天过去。 却说这日,吕文正、徐直、杨振等人正在大厅里议事,忽然侍卫进来禀报:“启禀大人,外面侯爷府何大人求见!” 吕文正先是怔了一下,随之深沉的眸光转了转,似乎所有所思,“哦?……快快有请。” 须臾,何禹廷在几个家丁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吕文正连忙起身相迎。 二人寒暄了几句,何禹廷笑道:“听说前几日圣上召见吕大人,赏赐了吕大人一个太子太傅的美差,可见圣上对吕大人的器重。本宫在此恭喜吕大人了!” 吕文正眉眼带笑道:“何大人过奖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仁厚睿智,聪敏好学,乃国之储君;而本府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只恐难以担当重任啊! “所以自受命以来,整日地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只怕有一时的疏漏、辜负了圣恩啊!” 何禹廷道:“吕大人过谦了。吕大人公正廉明,威容德器,乃国之栋梁;太子亦是天资聪颖,知书达理,若是再有吕大人这样的忠臣良教导,将来必为一代明君啊! “这也是圣上之福,天下苍生之福啊!所以日前本宫才与晋陵王爷商榷了一番,斗胆向圣上举荐了吕大人——” 吕文正眼睛里瞬间划过一片晶莹的光彩,“什么,原来这件事情是何大人与晋陵王爷向圣上举荐的啊!哎呀——” 他连忙站起身来,向着何禹廷深深施了一礼,“何大人与晋陵王爷的举荐之恩,本府不知何以为报?本府以前确是不知此事之详情,还请何大人宽恕本府的怠慢之罪!” 何禹廷神情平和,从容一笑道:“吕大人言重了。你我同殿为臣,自当同心协力,共同效忠圣上,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吕大人也无需太过放在心上啊!” 吕文正氤氲着几分雾气的眸光眨了眨,语气诚恳地说道:“何大人几次鼎力相助,本府实是铭感五内啊!前几日凌统领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若非何大人舍命相救,关键时候输血救助于他,只恐凌云早已不在人世了。 “何大人的深情厚谊本府无以为报,在此先替凌云谢过何大人的救命之恩了。”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何禹廷连忙以手相搀,“吕大人快不必如此,折杀本宫了。其实凌云本是我的侄女婿,只为了我那浣玉侄女,我也应该救他啊!对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若不在意道:“不知道凌云现在怎么样了?伤势可好些了么?本宫想过去看看他。” 吕文正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他的伤势倒是好多了;只是心情坏得很,脾气乖张,整日整日地不说一句话,而且谁也不愿意见——唉,以本府之见,何大人还是暂时不要去见的为好,等着过了这段时日……” 何禹廷勾了勾嘴角,笑着打断他道:“我就不信,凌云的脾气再乖张怪戾,难道连我这个救命恩人都不见了么?吕大人,你看这样可好,本宫不妨先去试试,他若是真的不愿见我,我才死心呢!” 吕文正见何禹廷语气坚决,也不好过份阻拦,只有苦笑着点了点头。 凌云此时正默默靠在锦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些苍白无聊的风景,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悲,一片心灰意懒。 所有的痛楚,悲伤,愤怒,挫败,曾经铺天盖地,将他整个人瞬间席卷与淹没;可是现在,这些感觉仿佛都已经不存在了似的,留下来的,大约就只有空茫与麻木了。 这些日子来,他好像什么都想明白了,可是转念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明白。他的思想陷入了惶惑与徘徊,头脑也有点儿昏,思绪仿佛一圈一圈的飞散的烟,凝不成个固定的形式…… 这时刘六先生走了进来,伏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凌统领,外面何大人要见您。他还说,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要还您。” “何大人?……”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他呆了一下,终于道:“好吧,请他进来。” 何禹廷走了进来。凌云一见到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不意又扯动胸口处的伤痛,痛得哼了一声。 何禹廷连忙抢前一步扶住他道:“快不要乱动,伤口还没好,千万要小心哪!” 凌云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勉强笑了笑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若非日前何大人舍命相救,凌云恐怕早已命染黄泉。何大人的救命之恩,凌云不知何以相报。” 何禹廷道:“凌统领何出此言。凌统领不是也救过本宫的命吗,这样我们不就扯平了?” 说这话时,他那双煜煜有神的眸光在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一刻,一种父子天性的冲动使他突然想把他紧紧地拥在自己怀中,可是…… 这时,刘六先生走过来道:“凌统领,该换药了。” 凌云道:“过一会儿再换罢。” “可是……”刘六先生面有难色,“凌统领,您的伤势刚刚有些起色,不能大意的。” 何禹廷湿雾雾的眸子闪了闪道:“让我来罢。” 刘六先生有些惊诧地望了他一眼道:“你?……” 何禹廷道:“怎么,信不过我吗?我少时曾学过一些岐黄之术,这点事情还是能够做的。” 刘六先生还待迟疑,凌云已接过话茬道:“好吧!”说着便脱去衣衫,露出了那打着厚厚绷带的、坚实宽广的胸膛。 他虽然在伤病之中,但矫健的身材依然结实而健美,每一束肌肉都像是被雕刻出来似的,曲线优美流畅,泛着性感迷人的古铜色,显得精壮而温暖。 这时何禹廷赫然又看到了他左臂上那暗红色的、麒麟形状的胎记…… 第212章 凌云:我宁愿你不是我的父亲… 何禹廷自从那日从郡马府回到府里以后,一连数日以来总是心烦意乱,闷闷不乐。 脑子里总是回想着在郡马府里遭遇的情形种种,想着那个护身符,想着当时无意中滴血认亲的情景,想着凌云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形状的胎记…… 他在压制与沉闷了一段时日之后,最终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与惶惶不安的情绪,似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似的,来到刑部尚书府见过了吕文正。 于是就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此刻面对着离散多年、相逢相知却不能相认的亲生儿子,何禹廷只觉地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他一圈圈解着健美而坚实的胸膛上那厚厚的绷带,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复杂不明的情绪。 在为他清洗伤口、搽抹药水时,凌云强忍着伤痛,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吭出声来。 最后,他为他包扎伤口。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当他抬起头时,正与凌云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碰在一起。他看到,凌云的眼神也是那样的复杂、痛苦。 伤口包扎好了。何禹廷对刘六先生道:“刘先生,请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与凌统领说。” 刘六先生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房中只有何禹廷与凌云两个人。何禹廷道:“对了,本宫此来还要还你一样东西。”说着把那只护身符拿了出来,举到凌云面前。 凌云瞅见那护身符,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望向何禹廷的眼神也越发晦涩难辨。 本来经历了一系列的打击之后,他已变得麻木不仁,对一切都淡漠之极,似乎没有什么能令他心中再掀起什么波澜。 可是此时见何禹廷忽然把这个护身符拿向他看,他立时觉得自己心头狂跳,周身的血忽的一下都涌到了头顶上面。 他的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何禹廷目光灼灼地瞅着他的神色变化,一字一顿道:“这个护身符是你的吗?” 凌云默默望着眼前这只光华四射的护身符,心中五味杂陈。矛盾与痛苦在吞噬着他的心,他轻轻缓了口气,终于道:“是的。” 何禹廷步步紧逼道:“是……谁交给你的?” 凌云默然道:“是我的母亲。临终前,她……她……”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风中飘着的破碎羽毛,随时就要散去。 何禹廷呼吸有些急促道:“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是的。” “那么说,你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凌云眼底情绪剧烈地一颤,忍不住发着抖,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意。 何禹廷眉心一紧,脸上的肌肉痛苦抽搐着,激动道:“那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认我?” 凌云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何禹廷呆呆地望着他,幽暗的眸底似乎正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其实这样也好,倒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凌云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掐住了什么,倾刻间收缩成了一团,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着。 何禹廷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说话?见到你的亲生父亲,你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与喜悦么?” 凌云面色紧绷,冷冷道:“我宁愿你不是我的父亲。” “你!……”何禹廷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他沉静了一下自己浮躁的心绪,重重叹了口气道:“唉!我何禹廷前一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上天要这样作弄我?” 凌云冷笑道:“你是做过不少孽事,但不是前一辈子。想想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你就不觉得愧疚吗?——哼,这都是你的报应!” 何禹廷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杜家那档子事吗,这怪得了我吗,都是那贱人无耻,自甘下贱,送上门来的!……” 凌云激动道:“对,她是无耻,你却卑鄙!你过河拆桥,玩弄够了她又将其一脚踹开!你逼得她一家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说你这种行为又与那些鱼肉乡里的劣绅恶霸有什么区别? “哼,只因为你何大人身居显赫,就可以依仗权势、胡作非为吗?扪心自问,你就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凌云一时激愤,未免有些口不择言了;何禹廷立时怒不可遏,挥手一记耳光打了凌云脸上! 凌云毫无防备,身子一个趔趄,俯伏趴在了床上。胸部的伤口又被扯动,钻心彻骨地疼痛起来。极度的虚弱使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何禹廷的心痛苦地抽搐起来。他颤抖着手扶起了凌云,望着他那张苍白无血的脸,哽咽道:“对不起,方才是我太冲动了。” 凌云擦去嘴角的血迹,轻轻一笑道:“不,是我方才说的话太重了……” 何禹廷静下心思,思忖了一下,忽然蹙了蹙眉头道:“志超,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能如实回答我么?” 望着何禹廷那双犀利如炬、能穿透他心扉的眸光,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什么事?” 何禹廷踌躇了一下道:“数日前,杜正海被关押天牢待斩,临行刑前的那天晚上,那个闯入天牢、意图劫狱救人的黑衣蒙面人,到底是不是你?……” 凌云低着头半天没说话,良久才缓缓抬起头,苦涩地望了对面的人一眼,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如果我说,那个人不是我,你会相信吗?” 何禹廷避而不答,他双唇紧抿,声音低沉道:“那我再问你,那次本宫接到举报,带着应武师等人去正阳楼抓拿杜正海;当时贼人就要伏诛了,紧要关头是不是你发暗器击中了应武师的手腕,才让杜正海走脱的?” 凌云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溶溶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他避开何禹廷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只不说话。 何禹廷又道:“还有,法场行刑那一天,练南春被人救了,应武师前去缉凶,之后便一去不复返,再无音讯。凌统领可知道他的下落吗?” 凌云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何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啊?” 何禹廷道:“明人不做暗事,你又何必放着明白装糊涂。放眼天下,以应武师的武功,能杀得了他的又有几人?那日本宫虽然晚到一步,可是山上发生的一切却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凌云瞳孔骤然一缩,“哦,原来何大人早已在山上设了眼线。” 何禹廷眯了眯狭长的眸光,不急不缓道:“志超,你要不要听听当时事情的全部经过啊?” 凌云沉下脸来,眼神冷厉,断然道:“不必了!好吧,我承认,那天晚上意图天牢劫狱的黑衣蒙面人的确是我,那次在正阳楼暗中协助杜正海脱身的人也是我,而且应传霖也是我杀的…… “所有的罪状我都已供认不讳,何大人可觉得满意了?如果还不满意的话,您可以立即将我送到刑部大堂,是杀是剐凌云听凭处置!” 何禹廷道:“面对死亡,你就一点也不怕?” 凌云木然道:“现在,我的心已经死了……” 何禹廷说不出话。 何禹廷喃喃道:“志超,其实你还是个好孩子。可是我却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是一路人?——唉!方才你说的也对,我现在宁愿我们不是父子!” 凌云心一凉,遂冷冷道:“你当然也可以不承认这一切,因为没有人会逼你。” 何禹廷道:“对啊!这件事除了你我二人,并无第三人知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 他忽然顿住了,他看到凌云正目光凛然地望着他,那眼神直勾勾的,令他几分发怵。 他不由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志超,你怎么了?难道你不同意我的提议么?” 凌云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道:“何大人,我累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您请便吧。” 何禹廷眉毛扬起,“凌统领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凌云冷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何禹廷呆了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他又回过身来,沉声道:“答应我,不要把我们之间的事情说出去,好吗?” 凌云默然望着他,不发一语。 何禹廷又道:“只要你能守住这个秘密,我向你保证,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我都不会再追究了。” 凌云冷笑道:“何大人是在要挟凌云么?” 何禹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随你怎么说吧。” 凌云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凄凉,“何大人,你以为我多想承认你我之间的这层关系吗?告诉你,别说现在你这样求我,你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承认这一切,我都不会答应的!——现在我的话说完了,你也可以放心了是么,何大人?” 何禹廷心中却矛盾极了,嗫嚅道:“志超……” 凌云的脸色黑得掉墨,犹如寒冬腊月的冷风夹杂着冰渣子簌簌砸来,“你什么都不要说了——雨竹,送客!” 何禹廷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他轻噫一声,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房中此时只有凌云一人。他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由仰起了脸,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这时,他无意间又瞥到了床上那个刺得他眼睛生痛的护身符,不由满腔愤懑,伸手一把抓了起来,径自冲着对面的墙上掷了去! 第213章 浣玉:原来你才是侯爷府大公子啊 凌云与何禹廷因为彼此的理念、见地不同;且前情旧事,积怨已深,最终还是谈崩了。 何禹廷轻噫一声,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里只余下凌云一人。 凌云满腔愤懑,伸手抓起方才何禹廷置于锦塌之上的那个护身符,径自冲着对面的墙上掷了去! “嘡”的一下,护身符撞到了坚硬的墙壁上,发出一阵清亮悦耳的金玉之声;然后便坠落在地上,翻转着跟头滚到了门边,徐徐停在了一个人的脚下。 这人其实在门外已经站了好久了,此时听到房中的动静异常,便急忙走了进来。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把那个护身符捡了起来,静静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端详着。 来人正是浣玉郡主。 凌云瞅见她,原本苍白晦暗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疏离的眸光一转,语气凉凉道:“你来干什么?” 浣玉郡主有些无语地望了他一眼道:“都这么多天过去了,怎么火气还没消呢?你说你心里的火该有多大啊,小心气大伤身啊!” 凌云声音冷如淬冰道:“我火不火、气不气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现在我谁也不见,麻烦你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浣玉扯了扯嘴角,“志超,你就这么恨我么?杀人不过头点地,告诉我,到底我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啊?” 凌云促狭的眼睛眯了眯,冷笑一声道:“赵浣玉,你现在也知道来求我了么?你忘了当初她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将要被处斩的时候,我又是如何低三下四求你地吗?” 浣玉斜睨了他一眼道:“凌云,你什么意思啊?有句话说,六月的债,还得快——你这是翻我的旧账来了? “别人都说你凌统领从来都是心胸豁达,雅量高致;真没想到,你也这般爱记仇,也变得这般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起来了!” 凌云紧盯着面前的女人,忽然就笑了,那笑意不达眼底,令人瘆得慌,“不要再拿这些冠冕的话来道德绑架我!我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不记仇?心胸豁达、雅量高致也要分人分事——还记得当初我又是如何低到尘埃恳求你的吗? “当时我诚恳地向你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我甚至放下身段哀求你,只要能放她一条生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还答应你,永远跟她断绝往来,一别两宽,此生不复相见……可是你浣玉郡主又是如何回复我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凌云言辞犀利,字字如刀,几乎句句戳中对方的要害;浣玉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她的嘴张了张,一时竟无言以对。 房里这时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一种压抑而窒息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着。浣玉脸上讪讪的,凌云脸上则冷冷的。 方才与何禹廷一番唇枪舌剑的较量,凌云此时也有些乏了;更主要的是,他实在不想让这种尴尬的情绪在彼此之间再继续下去了。 他用手扶住额头,微微挑了一下眉,声音低沉而暗哑,“郡主,请问你没别的事情了吧?那就请便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对方都直言不讳地下逐客令了,浣玉觉得自己再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只好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悻悻地往外走去。 走到了门口,她才记起手里还拿着凌云方才一怒之下扔出去的那个护身符;遂折回身来,把护身符轻轻放在锦塌前的几案上,然后才转身往外走去。 凌云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个护身符,忽然想起了什么,遂声音寡淡地问道:“方才我与何大人在房里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浣玉先是怔了一下,接着便点了点头道:“是啊!”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他微微沉静了一下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沉声道:“不要把那件事情说出去。” 浣玉面无表情道:“什么事啊?” 凌云有些恼怒地勾了勾嘴角,氤氲着雾气的眸子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浣玉狡黠的眸光一转,恍然大悟道:“哦!……想起来了,方才我在门外好像听你们说,你才是侯爷府大公子何成麟——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望着浣玉那充满了新奇与疑问的眸光,凌云无力地垂下眼睑,沉默了半晌才有些艰涩地开了口,“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这么说,那就是喽!……”浣玉郡主潋滟的眸光一转,唏嘘不已道:“真是没想到啊,前前后后闹了二十多年的侯爷府大公子被抱走之案的男主——居然就是你凌统领啊! “怪不得别人都说你凌统领是个传奇,现在想来果然不假啊!你的办案传奇,武功传奇,经历传奇,如今连你的身世也是个传奇啊!” “你说够了没有?……”听着她那满是嘲讽的口吻,凌云剑眉一扬,怒气冲冲道。 “当然没有啊!”浣玉刹不住感情的阀门,有些激动道:“我现在才明白,怪不得你左臂上会有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怪不得这个护身符会贴身佩戴在你身上,怪不得你与何大人—也就是我的姑父血相会相符,怪不得姑父在见到那个护身符以后会神色异常,怪不得他会毫不迟疑、不顾一切地献血救你……原来你们才是真正的至亲父子啊!……” 凌云脸色苍白,一时无语。 浣玉冲他翻了个白眼,接着道:“如此说来,我的姑父何禹廷是你的父亲,那我的姑姑常青就是你的母亲喽!而你,侯爷府大公子何成麟,也就是我的表哥了!哎呀,以前铁指神算和徐先生他们都说你是龙系血脉,现在看来果然不错啊!” “你不要说了!……”凌云脸色铁青,颤抖着手指向门口道:“门在那边,剩下的话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浣玉叹了口气道:“郡马,你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啊!方才你不是请求我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吗,你说你这么个态度,又让我怎么答应你啊?……” 凌云眼神微眯,冷然道:“那你想让我怎么个态度啊?还像以前那样低三下四地哀求你么,做梦去吧!” 浣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带着几分挑衅的口气撩拨他道:“你不求我,又让我怎么答应你啊?” 凌云眸色渐沉,沉声道:“反正我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答不答应是你的事情;如果你固执己见,非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到时候真的因此而惹出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你后果自负!” 浣玉骤然缩了一下,“凌云,你这算是算威胁我么?……” 凌云面无表情道:“随你怎么想吧,总之我言尽于此,究竟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数。” 浣玉有些无奈地望了他一眼,轻噫一声道:“志超,不,现在我想我应该称呼你一声侯爷府大公子了吧——你的嘴可真厉害啊!好啊,我说不过你,姑且就答应你吧!” 凌云道:“我再重申一遍,不许称呼我什么侯爷府大公子,那个人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浣玉双眸幽幽望向他,最终在他凛然气势的威慑下败下阵来,“唉,凌统领如今就跟炸了毛似的,谁也不敢招惹啊!算我怕你了,一切只好听你的喽!”…… 城外,村庄,一户农舍的卧室中。 江春神色抑郁地躺在床上,焦急地望着窗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的肋上、腿上都打着厚厚的绷带,只要稍一动弹,浑身便疼痛难忍。 法场劫人的那一天,在天昏地暗的厮杀中,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中了多少处伤,最后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荒郊野外。 是一对农家夫妇救了他。这对夫妇三十岁左右,善良淳朴,古道热肠。他们发现他后,便把他背回家中,还请了郎中为他医治伤势。 这对夫妇,男的叫张进,女的叫凌姗。 在张氏夫妇地悉心照料下,江春的伤势好多了,可是他的心却愈来愈急躁。 练南春、李刚等人生死未卜,他虽然担忧,却又无法说出来,更不能让张氏夫妇去打探消息。 他诱拐了刑部尚书府的大小姐离家出走,后来又光天化日之下劫法场救人,现在可是朝廷通缉的重要犯人啊,岂敢轻易向别人暴露自己的身份呢? 张氏夫妇虽然救了他一命,但毕竟是萍水相逢,他并不了解他们,因此那些事关生死存亡的紧要事情,他是不可能向他们透露半分的。 所以每每张进夫妇问起他的身世来历时,他总是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 他只是敷衍地跟他们说,他是个江湖中人,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才来到了这里。 他告诉他们,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在家中望眼欲穿、苦苦等他回去的妻子。 这的确是他的肺腑之言。在张家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他夜不能寐,忧心如焚。 他记得在劫法场的头天下午,他与吕秋月在隐逸山庄的青石岭话别,吕秋月曾经对他说,明天她就在这里等他,而且一直等他回来…… 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他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见不到他回去,她又会急成什么样子了? 如果她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那他又该怎么办啊? 第214章 私奔的情人被抓到吕大人面前… 那天刑场之上,为救练南春,江春与平明和尚、李刚等人法场劫人;在天昏地暗的厮杀中,江春与众人失散了,他亦身受重伤,最终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荒郊野外。 后来是张进、凌姗夫妇救了他。见江春十分担忧自己独守家中的新婚妻子的下落,张进夫妇一个劲儿地宽慰他。 凌姗道:“兄弟,你既然放心不下弟妹,就回去看看吧!” 江春有些为难道:“可是路途遥远,我身上又有伤,实在是行动不便啊……” 凌姗道:“这有何难,我与你张大哥商议一下,可以雇辆马车送你回去啊!” 江春又是感动又是不安道:“这可如何使得?我麻烦你们已经够多的了……” 张进眼角微微弯了弯,从容地一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你就不用跟你哥哥嫂嫂客气了。” 江春激动道:“大哥大嫂待我恩重如山,二位的恩情在下真不知如何相报了……” 张进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哎呀,兄弟何出此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天,这点小事又何足挂齿?好了,咱们不罗嗦了,还是赶快动身吧!” 在张氏夫妇的帮助下,江春终于又回到了隐逸山庄。 一进自己的家门,他便大喊:“秋月!秋月!你在哪里?……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声。江春心里一凉,立时有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三步并做两步奔进屋子,只见房里空空如也,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江春呆住了,他感觉身子有些飘忽,头脑有些眩晕,脸色在那一刻也变得煞白,喃喃道:“秋月,对不起,我……我还是回来晚了……”说着他已是泪流满面。 凌姗微微蹙了蹙眉头,安慰他道:“兄弟,你先别难过,也许弟妹是有事出去了呢,咱们再找找吧!”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江春,他急忙转过身,跌跌撞撞向门外冲去。 张进夫妇紧随其后。凌姗在后面喊道:“兄弟,你别跑那么急啊,小心你的腿伤!……” 江春充耳不闻,他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左腿上也殷出了鲜红的血渍,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他硬撑着一口气向青石岭跑去。青石岭,劫法场的前一天他与吕秋月在此话别、又相约下次重聚的地方。 “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明天我就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你回来……” 他的耳边回荡着她当时曾对他说过的话。 远远的他便看到,空旷的原野上,青石旁,迎风伫立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憔悴柔弱的身影。 江春泪流满面,“秋月!……”他呼喊着,不顾一切地狂奔过去。 吕秋月回过脸,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惊喜的笑意。 江春足下一个趔趄,摔倒了;吕秋月踉踉跄跄迎上去,扶住了他。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吕秋月泣不成声,“江春,你终于回来了……” 江春紧紧抱着她,含泪点点头。 秋风萧萧,拂动着这对有情人那疲惫而憔悴的身影……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 张进目光棱棱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凶狠的气象,一双阴鸷的眸光在面前这对有情人身上打着转,慢悠悠道:“你们两个现在也亲热够了吧,那就该随我们回去了。” 江春心蓦地悸动了一下,缓缓放开了与吕秋月紧紧拥抱的双臂,“什么?……回去?去哪里?……” “当然是丁府哪!丁大人正在等着二位呢!二位在外面逍遥快活的日子已经够长了,现在也该回去了吧!” 江春脸色倏的变了。他目光森寒地看向他,两条眉毛拧成了一条灰白的直线,颤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张进与凌姗冷笑一声,缓缓抬起了手,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人皮塑料面具,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江春、吕秋月不由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两人竟是天枭组织的张唯谷与凌波儿! 昔日在贵宾客栈,两人曾经随着白羽道士去找过他们的麻烦,还与江春拼了个两败俱伤。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江春跳动着青筋的额头痛苦地紧抽,他眼睛充血,咬牙切齿道:“原来你们是早有预谋……我太傻了,我怎么早没有看出你们的卑鄙行径?……” 张唯谷下颚轻抬,眉尾斜飞,幽深的眸光亦变得危险起来。杀气!这是杀气!说变脸就变脸,“江春,你现在很后悔是不是?可惜悔之晚矣!” 凌波儿一双丹凤眼邪肆地瞟了他一眼,格格笑道:“不过江春,我们还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我们又怎么会顺藤摸瓜地找到吕小姐呢?这可真叫抛砖引玉啊!哈哈哈……” 江春此时悔恨不已;他转过脸含泪望着吕秋月,嗓音几近哽咽道:“秋月,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吕秋月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目光幽寒凄厉恍如一潭死水;她一字一句,句句泣血,“不,不怪你,是他们太过卑鄙,而我们的命又太苦了——江春,我们的情缘到头了,奈何桥上我等着你!” 说着,她蓦地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刃,心一横牙一咬,径自向着自己的前胸扎去。 只听“嘡啷”一声,吕秋月的利刃已被凌波儿弹指击落;江春一震之下,只觉的后背一麻,亦被张唯谷点中了肩胛穴道。 凌波儿如深渊般的眼睛里泛着刺骨的冷意,“哼哼,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们要把你们两个交给丁大人,听凭他的处置。” 江春一怔,“丁大人?原来你们早已与丁进之勾结一气了,怪不得呢……” 张唯谷冷笑道:“话又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哪,我们不过是为丁大人效力罢了,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丁府的武师与护院。” 凌波儿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道:“你与他们啰嗦那么多干什吗,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向丁大人复命吧!”…… 书说简短。 张唯谷、凌波儿带了江春、吕秋月来向丁进之复命。 丁进之道:“二位辛苦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张唯谷垂手恭谨道:“是。不过丁大人,属下冒昧问一句:不知丁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个人?” 丁进之恶劣地勾了勾唇角,眼神内的煞气波涛汹涌,“俗话说,物归原主,我要把他们两个交给吕文正——二位以为如何啊?” 两人先是愣怔了一下,遂而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张唯谷道:“属下明白丁大人的意思了。杀人要害,打蛇七寸——丁大人果然是深谋远虑,高明之至啊!属下对丁大人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体啊!” 丁进之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阴沉,凄厉;那双幽深冷戾的眼眸暗光流转,衬着深邃的眉目,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凶残的猎豹,直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丁进之行事果然是雷厉风行。 他一刻也不耽搁,径自乘轿来到了刑部尚书府,在客厅里与吕文正相见了。 吕文正见丁进之忽然造访,心里惶惑,皱了皱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丁大人突然光临敝府,不知有何见教?” 丁进之脸上带着几分阴鸷,嘴角划过一抹暧昧的冷笑,缓缓道:“本来是不用这么着急的,只是事发突然,而且又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下官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所以才匆匆赶来,急着把这个惊喜告诉吕大人,也好让吕大人早点高兴高兴啊!” 吕文正听丁进之口吻里满是讥嘲的意味,不由心里一沉,“哦?究竟是何事?还请丁大人告知。” 丁进之不慌不忙道:“下官此次为吕大人带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不知道吕大人想不想见见他们啊?” 吕文正一脸困惑:“哦?……” 丁进之向管家丁玉荣施了个眼色;丁玉荣会意地点点头,出去了。 不一会儿,江春与吕秋月两人被带了进来。 吕文正一眼瞥见二人,立时如被什么狠狠蛰了一口似的,全身瞬间麻木了。 他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呆了半晌,又颓然瘫倒在椅子上,脸上说不出的懊丧与尴尬。 丁进之瞅着吕文正那难堪的神情,只觉得快意非常,揶揄地笑道:“吕大人,你怎么了?本官把您的女儿与女婿给您带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对啊,却为何这般神情啊?” 吕文正此时无地自容,后面丁进之说的话他已经统统听不清了。 他只觉自己的耳朵一阵阵地轰鸣,好像什么东西笼罩了他所有的听觉与视觉似的,脑子里一片茫然与混沌。 徐直上前扶着他微微颤抖的身躯,轻声道:“大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先回房休息一下吧!” 吕文正无力地点点头,哑然道:“好吧!” 丁进之道:“吕大人既然身体不适,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徐直冷冷道:“恕不远送。” 丁进之带人走到了门口,又回过脸来道:“吕大人,下官奉劝您这次可要好好看住您的女儿了,千万不可再让她离家出走了!哈哈哈……” 第215章 吕秋月终于违心答应嫁给丁继英 丁进之来到刑部尚书府,把吕文正私奔的女儿吕秋月与江春亲手交给了吕文正,又阴阳怪气地将他折辱了一番,然后才得意地大笑着带人扬长而去。 客厅里,只余下吕文正与徐直等人呆若木鸡般或枯坐、或滞立着;脸色晦暗,久久无言。 徐直摒退左右,小心翼翼地望着吕文正道:“大人,您……” 吕文正觉得自己的内心在不停的颤栗,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一点点地膨胀,并逐渐沸腾起来向周身扩散着。 那是隐忍已久、极力压抑着的愤怒与恼羞的力量。不可遏制,强悍而迅猛,瞬间冲垮了感情深处的痛苦,荡涤着记忆深处的辛酸,瞬间将他整个人都从头到脚地吞噬了。 终于,吕文正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挨走到江春与吕秋月面前;他眸子猩红,直直盯着他们,伸出手愤怒地指着他们,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嘴唇抽搐了几瞬后,终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江春脸上冒着冷汗,拳头紧紧地握住,惶恐不安地低下头去,不敢去面对吕大人那双如刀子般犀利的眼睛。 吕秋月感觉自己仿佛被浓浓的羞愧感淹没了,她泪眼朦胧,两只手使劲绞着自己的衣摆,颤声道:“爹!……” 吕文正整个脸已涨成了紫红色,五官亦狰狞地挤成了一团,像一只被迫窘了的野兽,正在那里伺机反噬。 他颤抖着扬起来手,一记耳光打在了吕秋月的脸上! 吕秋月趔趄几步,摔倒在地上。 这一巴掌,吕文正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巨大的力量使她整个脸颊痛得都几乎麻木了,嘴角也缓缓渗出一抹殷红的血迹,耳朵亦一阵一阵轰鸣着。 她此时已说不出话,只是捂着火辣辣的、红肿起来的面颊,泪水涔涔而下,哭得哽咽难言。 江春踉踉跄跄冲上前,颤巍巍扶住了她。 他抬起脸,氤氲着雾气的眸子湿雾雾地望着吕文正,声音颤哑道:“吕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只求您千万不要责怪小姐!” 吕文正瞳孔骤然一缩,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充斥着滔天的愤怒与怨恨之色。 “江春,”他一字一句,说的极慢,却是字字戳到他的心底深处,“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我有过对不住你的地方吗?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做出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情来?……” 江春满面羞惭,无地自容;他只觉得喉咙发紧,好像被什么勒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吕文正冷冷哼了一声,两眼射出利剑似的寒芒,厉声吩咐:“来人,先把他带下去!” 一声令下,门外闯进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押起江春推推搡搡往外走去。 吕秋月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死死拽住江春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哭喊道:“不要!爹,求求您,千万不要把我们分开!——江春,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侍卫们不容分说,把吕秋月推开,生拉硬拽地拖着江春走了。 吕秋月伏在地上,发丝散乱,满眸猩红,哭得撕心裂肺,苦涩而绝望,“爹,求求您,不要把我们分开,不要!……” 吕文正心头那股怒气就像是火球一样在胸膛里翻滚着;他脸色铁青,浑身直抖,颤声道:“不要叫我爹,我吕文正没有你这样不忠不孝的女儿!……” 说着长叹一声,径自踉踉跄跄地掩面而去…… 翌日,宫中的宦官冯林来到刑部尚书府,宣召吕文正入宫面圣。吕文正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袭上心头。 他忐忑不安地随着冯林来到了皇上的御书房。 一进门,他便看到丁进之一旁侍立,幽深的眼神里泛着晦暗不明的情愫;不由心里一沉,颓然垂下了头。 吕文正硬着头皮走上前,向皇上施礼已毕,方小心翼翼道:“圣上召微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皇上轻轻挑眉一笑道:“吕爱卿,方才朕听丁爱卿说,吕小姐已经找到了,而且劫持吕小姐的贼人也已经捕获了,是么?” 吕文正只好道:“是的。” “对此爱卿又作何打算?” 吕文正满面羞惭,苦笑道:“出了这种不幸的事情,此皆微臣管教不严、教导无方所致,微臣只觉羞愧难当,哪里还有什么打算?一切只听圣上的发落。” 皇上道:“既然如此,朕就下旨了。下个月的初六乃是黄道吉日,两位爱卿马上回去准备一切,至时大摆筵席,举城庆贺,为丁二公子与吕小姐完婚!” 吕文正脸色煞白,一时愣在了原地,“可是圣上——” 皇上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深沉的目光一转道:“怎么,吕爱卿还有什么疑虑不成么?放心吧,此事还是丁爱卿提醒朕的呢,他对这桩喜事可是盼望已久了,是么,丁爱卿?” 丁进之意味深长地笑道:“正是。” 在那一刻,吕文正只觉得自己的头在嗡嗡作响,周遭的一切事物仿佛都没了声音…… 吕文正心乱如麻,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刑部尚书府,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直。 徐直闻言,不由以手扶额,沉吟不语。 吕文正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结,“徐先生,你说丁进之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直叹道:“学生以为,丁进之是居心不良,必是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吕文正沉吟。 徐直又道:“昔日大人杀他的长子丁继武,他一直是怀恨在心,耿耿于怀,正苦于找不到机会报复,此次之举大约是想拿小姐来要挟大人罢。” 吕文正道:“诚如先生所言,我们大约也只有束手待毙,眼睁睁看着秋月望火炕里跳了。” 徐直难过道:“可是大人,咱们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吕文正惨然道:“没有。圣上金口玉言,他的旨意,谁能更改?何况,他的这道旨意数月前就下过。” 徐直满面愁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是长吁短叹。 吕文正神色悲戚,浊声道:“秋月,爹爹这次可真的没有办法救你了——这是天意,你可不要怨恨爹爹啊!” 听到这个消息,吕秋月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坍塌了,周围的一切就像一团黑雾,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起来;无论她怎样拼命地挣扎,都无济于事。 她忍不住浑身颤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痛苦,嘴唇颤了几颤,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她目光空茫地望着前面,只是默默地流泪。 望着女儿那几近崩溃的样子,吕文正心如刀绞;颤声道:“秋月,爹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可是爹爹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爹,你不要说了。”吕秋月木然道:“我可以答应你嫁给丁继英,可是你也要答应女儿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爹爹放了江春。” 吕文正怔了一下,“如果我不答应呢?” 吕秋月幽寒的眸子里划过一片决绝的死意,几乎是一字一顿道:“那我就与他一起去死!” 吕文正眼底情绪剧烈地一颤,“秋月,你这是在要挟爹爹吗?” 吕秋月嗓子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她一句话也不说,只觉得鼻子酸的发痛,两眼一热便泪落如珠。 吕文正望着女儿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一阵抽痛,哑然道:“好吧,爹爹答应你。”…… 后花园中柳暗花明,禽鸟碎鸣,夏意阑珊。 吕秋月独自一人在吕府后花园中徘徊着,望着这片片飞花,悠悠绿水,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 她想起了那一次,她与江春在花园中对景吟诗,附庸风雅,把“近寒食雨草萋萋,著麦苗风草樱堤”与“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安插在一起,忽然想笑,却一点也笑不起来。 面对这绚丽芬芳的良辰美景,她只想大哭一场。 转过曲径回廊,她看见一人一身白衣,正凭倚小栏坐在石凳上,默默望着桥下的悠悠绿水出着神。她一步步走上前去。 “凌大哥。”她叫道。 凌云慢慢转过脸来;吕秋月忽然发现,多日不见,此时的凌云竟是如此的虚弱憔悴。 他那墨玉般的黑色双瞳中,透明得几乎看不到一点情愫,仿佛看穿了人世间所有沧桑似的,一片的清冷淡漠;他的脸色苍白,即使夏日明媚的阳光为他的脸色润泽了不少,但依然白皙得过份,没有一点血色。 “吕小姐?……”凌云见到她,原本晦暗的眸子里倏然跳过一抹惊艳的神采。 他挣扎着站起来,前行两步去迎接她,不意又扯动了身上的创伤,只痛得哼了一声,身形摇摇晃晃往前倒去。 吕秋月见状急忙抢步上前,一把搀住了凌云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扶着他慢慢坐下,眼底夹杂着一丝探究与困惑,慢吞吞道:“凌大哥,你怎么会过来的?你不是一直都在郡马府里……么?……” 第216章 我已经怀了他两个月的骨血… 万般无奈,吕秋月终于违心答应了嫁给丁继英。 这天,? 她独自一人伤感地在后花园里徘徊着,无意间遇到了正凭倚小栏、坐在石凳上小憩的凌云,遂走上前去。 “凌大哥,你怎么会过来的?你不是一直都在郡马府里……么?……” 原来这几日里,她已经从丫头彩明、秀明那里得知了凌云近日来的境况遭遇,所以才有此一问。 只是说到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唐突了,遂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把“养伤”两个字省略掉了。 凌云又是何等样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便知道她的话外之音了。 他清朗的眸光一转,若不在意地一笑道:“因为前段时间一些事情的耽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来府里了;今天过来是交接一些事务的,可巧就在这里碰上了小姐。” “原来是这样。”吕秋月“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她黯然垂下眼睑,哑声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凌云背转身,一双失神的眸子空茫地望着远处那花花绿绿的无聊风景,木然道:“只可惜现在我帮不了你了。” 吕秋月双眸黯然,唇边溢着惨淡的笑,“这一切都是天意,谁也帮不了我……” 凌云没有说话,只是怅然望着桥下悠悠荡荡的绿水,飘零的落花,脸上一片黯然。 吕秋月亦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个人。 他的剑眉微微蹙起,眉宇间淡淡的落寞让人忍不住为他心痛,单薄虚弱的肩膀看上去更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头顶上片片花瓣纷纷扬扬飘了下来,落满了他黑色的头发。 那一刻,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怀疑,难道这个人就是昔日那个风云叱咤、豪气干云、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剑”的、完美而缺憾的盖世英雄吗? 昔日的豪爽,今日的苍白,形成了一个剧烈的反差。是什么使他变成了这样?是岁月的沉淀,无情的现实,坎坷的经历,还是…… 静默了半晌,吕秋月终于打破了眼前的沉寂,“凌大哥,你的伤势好些了吗?” 凌云轻轻点了点头。 吕秋月道:“你有练姐姐的下落了吗?” 凌云仿佛被重锤击中了似的,身形剧烈地一颤;他脸色晦暗地垂下头去,“还没有。我对不起她,都是我害了她!” 吕秋月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啊!” 凌云痛心疾首道:“可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吕秋月眉心微低,歉然道:“对不起,凌大哥,我不该说这些,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凌云道:“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的确很痛苦,很彷徨。可是我更痛苦的却是:我的痛苦找不到一个人来倾诉。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衷肠的人——这对我来说,也算是这些日子来唯一可以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意。 吕秋月眼圈一红,眸子里不觉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楚楚道:“凌大哥,现在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了。” 凌云默然。他沉静的面庞此时如水一般平静,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无悲无喜,一派漠然。 吕秋月道:“凌大哥,我以前刁蛮任性,得罪之处还请你原谅。” 凌云道:“吕小姐何出此言。” 吕秋月黯淡的眼神里忽然跳过一抹潋滟的光彩,“还记得那一次吗,当时我男扮女装偷去侯爷府,因此闯了祸遭到了我爹的责罚,我便迁怒于你,还拿棍子打你——唉,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真是太过任性了!” 凌云道:“都过去的事了,小姐还提它干什么?” 吕秋月却刹不住感情的阀门,继续道:“还有一次,我与彩明想偷偷溜出府去看戏,又无令牌,只好去找你帮忙,你却故意躲着不见我。 “后来我终于找到你了,袁平却又来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躲进了你的衣橱之中……”说着,她的脸上漾出了一层笑意,笑容却又如此悲哀。 凌云怅然道:“小姐,不要说了。” 吕秋月深情吟道:“遐想似花人,阅岁音尘阻。物是人非空断肠,梦入芳洲路……”(蔡伸【卜算子】) 话音中她已是泪流满面。 听着她怅然忧伤的吟诵,凌云只觉得眼眶发紧,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吕秋月秀眉微拧,迟疑了一下道:“凌大哥,我有一事求你相助,你能答应我吗?” “你说。” 吕秋月幽幽道:“我爹爹曾答应过我,在我嫁给丁继英后就放了江春,可是我仍然放心不下这件事情——凌大哥,你能答应我帮他安全离开这里吗?”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沉吟了一下道:“好吧小姐,我答应你,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保全他,争取不辜负你的托付——除非是……我死了!……” 吕秋月芳心抖得一颤,“凌大哥,你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相信你的为人秉性和处事能力,只要有你帮忙,那我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脸色一变,俯下身子以手帕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哇哇地呕吐起来。 凌云吓了一跳,“小姐,你……你怎么了?……” 吕秋月说不出话,她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是惨白的,娇柔的身躯簌簌发抖,仿佛一缕风就能吹散似的。 她紧皱眉头,恶心不止,额头上亦沁出一层细密晶莹的冷汗,那样子显得难受极了。 虽然经历过大风大浪,见惯了离合悲欢,可是面对眼前这般尴尬难堪的情形,凌云却一时慌了手脚。 “小姐,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他呆了一下,终于缓过神、想明白了自己急需做得事情,腾的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吕秋月这时却一把拽住了他,断断续续道:“凌大哥,你……你千万不要去……其实我这不是病……” 凌云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吕秋月轻轻缓了口气,脸色此时也略微平复了些;她踌躇了一下,用一种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道:“其实,我已经……怀了他两个月的骨血……” 她的声音虽然极为细微,但造诣深厚、听力敏锐的凌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下子懵住了,有些不容置信地瞪大了墨玉似的双眸,“什么?……” 吕秋月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垂着眼睑讷讷不语。两人之间这时出现了短暂的冷场。 在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吕秋月才有些艰涩地抬起头,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凌大哥,请你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可以吗?” 凌云清眸微微闪了一下,面无表情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吕秋月把脸转向别处,轻声道:“除了我与江春,便只有你了。凌大哥,求求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尤其是我的父母,更是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可以吗?” 望着吕秋月那几近乞求的目光,凌云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只有默默地点点头…… 忽然凌云锐利的眸光一转,冲着树丛后面道:“是谁,谁在那里?” 这时树丛后人影一闪,一个身材婀娜、丫头装束的漂亮女子慢悠悠走了出来;她垂手恭谨,怯生生道:“郡马爷,是奴婢。” 凌云脸色瞬间黑得掉墨,浑身上下都是冷冽的气息;他薄唇紧抿,吐出的字冷如刀锋道:“香云,你来这儿干什么?” 望着郡马爷那疾言厉色的神色,香云只觉有股凉气顺着脊柱一直冲到了头顶;她有些慌乱地垂下头,颤声道:“郡马爷出来了这么久,郡主十分地放心不下,所以才遣了奴婢过来瞧瞧。” 凌云道:“你来了多久了?” 香云低眉顺眼道:“奴婢也是刚刚来此。因为见您在与吕小姐说话,奴婢怕打扰了您的雅兴,所以才没敢接着过来。郡马爷,您看郡主在府里等得都有些着急了,您要不要接着回去啊?” 凌云剑眉一扬,冷冷道:“我的事不要她管,你回去罢。” 香云见凌云那冷若冰霜的样子,心里只吓得卜卜乱跳,又怎敢再多说什么;她只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便惶然转身去了。 吕秋月见状,亦无意再多说什么了;她缓缓站起身来,“凌大哥,我先回去了。千万不要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 凌云郑重地点点头道:“小姐只管放心,但凡答应你的事情,凌云绝不食言!” 吕秋月如水眸光炯炯望了凌云一眼,对他报之以欣然一笑…… 吕秋月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婚前的这段日子,她仍然住在以前的绣楼中。 触景伤情,她不由潸然泪下。一连数日一直是夜不能眠,茶饭懒进,人也变得憔悴消瘦不堪。 一日午时用饭时,彩明与秀明领着吕夫人的大丫头兰花过来,为她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人参汤。 兰花笑意盈盈道:“小姐,这晚人参汤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对于调理身体、益气补血可是极好的,您趁热喝了吧!” 第217章 原来是你在参汤里放了堕胎药… 一日午时用饭时,彩明领着吕夫人的大丫头兰花过来,为她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人参汤。 兰花笑意盈盈道:“小姐,这晚人参汤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对于调理身体、益气补血可是极好的,您趁热喝了吧!” 吕秋月眼神迷离,有气无力道:“不,我什么也不想喝,你们端下去吧。” 兰花面有难色道:“可是这碗汤是夫人亲手做的,您要是不喝,又怎么对得起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啊;再说奴婢也不好回去交代啊!” 吕秋月木然道:“亏得她还牵挂着我这个女儿——好吧,我喝!” 今天吕秋月的心情略好些。吃了午饭,她想与彩明出去散散心。 刚出门口,忽然觉得小腹一阵阵地绞痛,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一颗颗流了下来。 她嘴唇发抖,一手死死抓着彩明的胳膊,一手捂着腹部俯下身去。 彩明见小姐脸色煞白,冷汗淋漓,惊慌失措道:“小姐,你怎么了?……秀明!秀明!……” 她喊出秀明,两人又赶紧把她扶回了房中。 吕秋月只觉得自己的小腹一阵阵抽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向下坠似的;遂下意识地用手一摸,触手处却是一片湿腻,是血! 瞬间,那殷红色的液体已汩汩滔滔涌了出来,将她身上的素衣染透,扑簌簌落在了地上,妖治而绝艳。一眼望去,直令人触目惊心。 吕秋月眼前一团团的金星在迸飞,头愈来愈沉重;她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什么也看不清了,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摇晃,旋转。 彩明颤声道:“秀明,你守着小姐,我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了!”吕夫人这时已走了进来,身边跟着太医。 彩明与秀明连忙低眉顺眼地过来拜见吕夫人。 吕夫人道:“你们不必惊惶,秋月只是来了例假,只需平心静气好好休养几天就行了,并无甚大碍。” 吕秋月如梦初醒,痛不欲生。这种痛,不是身体上的痛楚,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 曾经甜蜜的滋味此时像利剑一般刺穿她的心里,只痛得锥心蚀骨;苍白的唇亦咬出一抹嫣红。 她指尖微颤,指着吕夫人道:“原来是你,是你在我方才喝的那碗参汤里放了堕胎药是不是?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吕夫人泪如清痕顺颊流下,亦是哭得气噎声嘶,“秋月,为娘哪能害你,为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嫁到丁府以后,此事一旦被丁府的人知道了,我与你爹爹又将颜面何存?你又怎么活啊?” 吕秋月此时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着,她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不管,为了这个孩子,我死也甘心!可是现在你却把他给毁了,你却把我唯一的精神寄托给毁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像疯了似的一头向墙上撞去!多亏彩明与秀明死死拖住了她。尽管这样,她的额角上仍是鲜血淋淋,直令人触目惊心…… 一连几日过去,吕秋月一直默默地倚在床上,目光呆滞,如痴傻了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本来在四面楚歌中、她视为生命的那个唯一的寄托与希望,此时也像是泡沫一般破灭了。 此时的她像一个完全孤立的女人,周遭刮着凛冽的寒风,只有落叶枯枝在她身旁彷徨无绪地飞舞着。 吕夫人泣道:“秋月,你心里觉得不好受,就只管哭出来、说出来吧,千万不要这个样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为娘可怎么活啊?” 吕秋月茫然抬起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忽然道:“娘,您告诉我,这件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 吕夫人嗫嚅道:“这……” 吕秋月凄凉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母亲,恨意覆霜,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凌云告诉你的?” “不是……” “不是他还会是谁?”吕秋月双眼阴凄凄的,闪烁着怨恨的光,“他曾经答应过我,为我保守秘密的,没想到他竟这么卑鄙,我恨死他了!” 吕夫人叹道:“秋月,你千万不要再冤枉他了,他已经够惨的了。唉!是……是浣玉郡主……” 她黯然垂下头,说不下去了。 原来那日,香云在吕府后花园的树丛后面听到了凌云与吕秋月的对话,回到郡马府后便告诉了浣玉郡主,然后浣玉郡主又告诉吕夫人的。 后来这件事情兜兜转转,最终又传回到了凌云的耳朵里。 得知这个消息后,凌云一时呆住了。痛心疾首之下,他只觉得气血翻涌,嘴一张,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呛了出来。 两个小厮雨竹与雨墨在一旁吓傻了,手忙脚乱地上前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连声问他怎么样了? 凌云稳了稳心神,轻轻嘘了口气道:“没什么。雨竹,你去把香云找来,我有话问她。” 雨竹心里困惑,但他不敢多问什么,只是惶然应了一声,出去了。 须臾,香云战战兢兢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站在凌云面前,轻声道:“不知郡马爷突然唤奴婢前来,有何吩咐?” 凌云一双刀锋般犀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道:“香云,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回答我。” 香云恭恭谨谨道:“请郡马爷明示,奴婢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慢条斯理道:“数日前,有人在我的寝室里放了一封字鉴,当时是你第一个发现、然后又拿来给我的吧?” 香云道:“是的。” 凌云接着道:“记得当时我曾一再叮嘱你,这件事情对谁也不能说;也就是说,这件事情除了你和我,并无第三个人知道;现在我想问的是,后来应传霖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香云听了,不由骇得面如土色,普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郡马爷明见,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整理郡马爷的房间时,在桌子上发现了那封字鉴,于是便急急忙忙拿了来交给您,至于以后发生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方才郡马爷说什么应传霖,奴婢深居简出,真的不知道应传霖是谁啊!至于他如何知道的这件事情,奴婢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如果郡马爷确实心里有什么疑惑,可以去找那个什么应传霖来问明白啊,却不知为何偏偏来询问奴婢,倒是让奴婢一头雾水了!……” 凌云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薄唇轻抿,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冷笑,“香云,看来以前我倒是真的小瞧了你啊!果然做事滴水不漏,进退有度啊!不过话说回来了,别以为你没落下什么把柄在人手里,就可以沾沾自喜了,就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现在我再郑重地提醒你一句,以后做事最好收敛着点;有时候一个人过于得意忘形了,就难免会显山露水,露出一些马脚来;到时候若是真的让我掌握了什么证据,那就不是现在这般情形了啊!” 香云低着头半天没说话;良久才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讷讷道:“是,奴婢明白。奴婢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一心一意地侍奉郡主与郡马,从来不敢有任何的僭越。” 凌云眼神微眯,冷笑一声道:“你还敢说自己循规蹈矩、没有僭越吗?那我再问你,吕小姐的那件事是不是你偷听了去,然后又告诉郡主的?……” 香云立时变了脸色;她身体僵直,眉头紧皱,嘴唇哆哆嗦嗦地语言又止。 凌云瞅着她那惊惶失措的样子,不由勾了勾嘴角,声音冷如淬冰道:“怎么,你还不肯承认是吗?要不要我把郡主找来对质啊!” 香云只是低头掩面嘤嘤哭泣着,并不发一语。 凌云面色紧绷,阴沉的眸子里似乎正酝酿着山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他把脸转向一旁的雨竹道:“雨竹,你马上去把郡主找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问她。” 雨竹慌忙应了一声,出去了。 须臾,门外环佩叮当,香风阵阵,浣玉郡主在几个侍从与丫头的簇拥下,姗姗走了进来。 一进门,浣玉便道:“真的是郡马要找我么?这些日子来郡马一直对我横眉冷对,不理不睬的,今天这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凌云剑眉一扬,懒得再跟她赘述别的,只开门见山道:“我问你,吕小姐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浣玉瞪大了秀丽的眸子,诧异道:“吕小姐?怎么,她出什么事了么?我不知道啊!” 凌云额头的青筋狠狠跳了跳,本来就冷酷的脸上骤然覆上了一层冰霜,“你还在装糊涂!香云,你把方才说的话再跟她说一遍!” 香云双眼红肿,珠泪纷纷,普通一下跪倒在地,抽抽噎噎道:“郡主,我……” 浣玉漫不经心地侧眸瞥了她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好,我承认那件事情是我告诉吕夫人的,那又能怎么样?” 凌云瞳孔骤然一缩,“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218章 一怒之下郡马爷把郡主休了 香云在吕府花园的树丛里偷听了凌云与吕秋月的对话,回到郡马府后便告诉了浣玉郡主,由此惹来一系列麻烦,最终害得吕秋月腹中孕育了两个月的胎儿流产了。 凌云得知事情原委后又悲又愤,立马让小厮雨竹把浣玉郡主找了来,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浣玉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道:“纸里包不住火,你以为这事能瞒多久?她嫁入丁府,一旦被人揭穿丑事,后果何堪?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 凌云脸上的肌肉愤怒地颤抖着,“你怎么知道此事就一定会为人揭穿?这件事情只要我不说,她不说,江春不说,谁又能知道?我曾答应过为她保守秘密的,可是你却……你害死我了!” 浣玉表情扭曲了一瞬,嘴角扯出一抹揶揄的笑意,酸溜溜道:“你这样向着她,这样辛苦地为她保守秘密,而她又只把此事告诉了你……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吗? “以前在刑部尚书府的时候,尝闻你们两个整日在一起嬉笑打闹,关系很不一般;现在你又这样竭力护着她——从实招来,你与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暧昧关系?” 凌云怒不可遏,“你简直不可理喻!”扬手一记耳光打在浣玉脸上。 在凌云确实是狂怒了。积攒了多少日子的愤懑与怨气,在那一刻终于彻底地爆发了。 浣玉踉踉跄跄往前抢了两步,娇柔的身躯一个趔趄,扑倒在了地上。这一巴掌的巨大力道,使她的脸颊痛得几乎麻木,耳朵也一阵一阵地轰鸣着。 一旁的小厮雨竹、雨墨和丫头香云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的理解与印象中,郡主又是何等人,从来都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如众星捧月般被所有人掬在手心里的,别说遭受这样的委屈了,就是在她面前喘气喘得粗重了些都不敢的呀! 可是现在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但众人不敢相信,连浣玉郡主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满眸猩红,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脸,叫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的父母,还从来没有人敢碰过我一个手指头,你居然敢打我?” 在香云的搀扶下,她挣扎着从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几分凌乱的发丝撩拨着沾血的嘴角,哭声道:“凌云,我告诉你,你现在要是不向我赔罪,我,我就……” “你就再回晋陵王府是吗?” “对!而且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凌云剑眉一扬,冷笑一声道:“那我就多谢你的成全了!”说着几步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来,刷刷点点,龙飞凤舞,须臾,一封文书一气呵成。 写毕他掷下笔,拿起文书,“啪”的一下扔到了浣玉郡主面前。 浣玉双手颤抖着从地上捡起了文书,只见最上面两个浓墨重彩的大字:“休书”! 浣玉只觉头轰得一下,差点摔倒。她喃喃道:“休书?……你……你真的要休了我?” 凌云冷冷道:“你我之间已无什么情意可言,即使勉强在一起也只能使两个人更痛苦罢了!彻底分开也许是一种解脱。” 浣玉面容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泪如雨下道:“不,我不相信你会真的那么绝情!——凌云,我是真心爱你的,难道你就真的那么狠心,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凌云棱棱的目光里划过一片冷冽的寒意,“亏的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在意你的感受?我问你,当初你在我的酒杯里下药迷晕了我,把我困在浣云阁的寝室里,任我怎么恳求都不肯放开我、把我的自尊按在地上反复碾压的时候,你可曾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当练南春被你们设计打入刑部死牢的时候,我低下尘埃、放下身段哀求你,只要能放她一条生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却被你百般刁难的时候,你可曾在意过我的感受吗?” “还有上次在断头山崖上、你让数名侍卫对着我与练南春万箭齐发的时候,可曾在乎过我的生死,可曾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浣玉哭道:“当时我只以为你是与练南春串通好了骗我的,我以为你会躲过去的……” 凌云冷然道:“够了,你也不必再向我解释什么了,我现在已心灰意冷——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马上给我走!”…… 却说刑部尚书吕文正,正同徐直一起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忽然听雨竹、雨墨派了人来报信说,凌统领写了休书要赶浣玉郡主走,不由地大惊失色。 他愣怔了一下缓过神,只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头了,又整出这么一出来!他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真是令人无语啊…… “自古以来,郡主的身份是何等尊贵,下嫁臣子又是何等荣幸啊——如今这个混小子居然要赶郡主走,我看他是疯了!” 他一边嘟嘟囔囔地絮叨着,一边与徐直匆匆忙忙赶奔郡马府。 一进浣云阁门口,正遇见浣玉郡主带了香云几个丫头收拾了行李从里面走了出来;浣玉郡主脸上尚有泪痕未干。 吕文正与徐直连忙恭恭谨谨地拜见浣玉郡主。浣玉郡主冷脸一扬,一语不发。 吕文正蹙了蹙眉头道:“方才发生的事情微臣已经听说了;千错万错,都是凌云这个混小子不识好歹,得罪了郡主——郡主请稍候,微臣这就去见他,让他向郡主千岁赔礼道歉。” 说着,吕文正与徐直径自进了客厅。 只见凌云正闷闷坐在椅子上,脸色黑得掉墨。看着他的目光,没有半点的怜惜,只有冰冷;冷如冰霜,寒如风雪。 徐直眼神闪了闪道:“凌统领,吕大人来了。” 凌云起身,依然是一脸的冷漠,“参见大人,大人请坐。” 吕文正道:“凌统领,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凌云面无表情道:“多谢大人关怀,凌云暂时还死不了。” 徐直眉心忍不住跳了一下,低声道:“凌统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大人说话?” 凌云微微侧了侧头,显得疏离又清冷;他眉间若蹙,嘴角轻扬,只不说话。 吕文正有些无可奈何地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方才发生的事情本府都知道了。凌统领,你也太过分了。郡主纵有不是之处,你也不该这样对她啊!小两口儿在一起过日子哪有长勺不碰锅沿的? “偶尔闹点小矛盾也不足为奇,你且不可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傻事来,将来可是追悔莫及啊!——凌统领,听本府良言相劝,马上请郡主回来,向她赔个不是,还为时未晚。” 凌云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道:“这件事情过错方是她而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向她赔不是?” 徐直急得眉毛一拧道:“凌统领,你也太死心眼了!” 凌云断然道:“吕大人,徐先生,多谢你们的一片好意。我与郡主之间已是恩断情绝,再无挽回的余地。分手,虽然一时痛苦,但对彼此却是一种解脱。如今我心意已决,请你们不要再劝了。” 吕文正与徐直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凌云,你可真够绝情的啊!……”话音中,浣玉郡主已从外面走了进来,幽怨道:“想我浣玉,身为堂堂的当朝郡主,金枝玉叶,当年又有多少王孙公子追求我——我却单单下嫁于你,也绝没有辱没了你,没想到你却这样待我!…… “我不相信,难道我赵浣玉没了你姓凌的就活不成了吗?哼,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赖着你,我走,我现在就走!——香云,备车!”说着,她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徐直急得心里打鼓,额头已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忍不住使劲一扯凌云道:“凌统领,你还不赶快去追啊——” 在那一刻,巨大的波涛在凌云的胸膛里横冲直撞着;他虽然心潮汹涌,脸上却依然一派漠然,只是执拗地一动不动。 浣玉彻底绝望了;她俏丽的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眼泪横流,几近崩溃。 她在香云几个丫头的搀扶下颤巍巍上了车,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两颊落了下来,砸在了自己簌簌作抖的手臂上。 惨白的日光穿过稀疏的花影,有气无力地照在面前僵持的两个人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见凌云冷若冰霜,一语不发,浣玉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念想也破灭了。她歇斯底里地哭喊道:“姓凌的,既然你无情,休怪我无义!你等着吧,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浣玉郡主带着几个贴身丫头侍从哭哭啼啼地走了。 望着浣玉郡主远去的背影,凌云始终紧绷着脸,剑眉冷峭,森冷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的怜悯与留恋。 吕文正眼睁睁瞅着昔日那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彻底决裂,转眼成为陌路之人,心里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压住了似的,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他满脸沮丧,重重地叹了口气,径自拂袖而去。 第219章 晋陵王爷找女婿兴师问罪来了 却说浣玉郡主,带着一干丫头侍从神色凄惶地回到了晋陵王府。 晋陵王爷与晋陵王妃见了哭得不能自已、不接自归的女儿,不由大惊失色;一个劲儿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当得知了事情原委后,不由得勃然变色。 晋陵王妃心火冲头,脸色骤然大变道:“凌云这个臭小子也太不识好歹了!我们的女儿,金枝玉叶,美丽高贵,当年又有多少王孙公子追求啊,最终单单下嫁于他,那是如何的荣耀与风光啊!如今我们还没有嫌弃他出身低微、门不当户不对呢,他却搞出这么一出,真是太过份了! “最叫人气不过的是,从小到大,我们一直都把女儿捧在手心里视为掌上明珠一般宠着,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的,他……他居然敢这样对待我们的女儿,真是气死我了! “不行,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这就去刑部尚书府找凌云,还要找吕文正,问问这个老顽固又是如何教导属下的,居然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吩咐身边的大丫头婉儿马上出去安排人备车;却被晋陵王爷一把拦住了。 晋陵王妃怒气冲冲望了晋陵王爷一眼道:“王爷,你干嘛拦着我啊?难道我们的女儿被欺负了,你就无动于衷吗,你就不生气吗?” 晋陵王爷脸色晦暗,皱了皱眉头道:“女儿被欺负了,我当然是心疼得不得了,更是气得不得了;可越是这样,我们才越要冷静啊!一定要静下心思,想明白如何处理好这件事情才是正理啊! “像你这样狂呼乱叫的,一会儿找凌云,一会儿又要去刑部尚书府找吕文正,自己都把自己给气糊涂了,非但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反而会把事情越闹越僵啊!……” 晋陵王妃一下子给噎住了,“那王爷,依你之见?” 晋陵王爷眉头紧蹙,把脸转向浣玉道:“浣玉,你与凌云平时不是一直都很好吗,而且凌云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啊,怎么就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能跟爹爹交个实底吗?” 浣玉默默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愫,抽抽噎噎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不管如何,他也不该这样对待我啊!朝我粗声大气的,还动手打我……总之,我现在是恨死他了……反正如今是你们的女儿受欺负了,要是出不来这口气,我永远都不会安心的!” 说到这里,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眼泪再一次涌满了眼眶;她两手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冲到后面去了。 望着女儿那伤心的背影,晋陵王妃的心痛得缩成了一团,她红肿着眼睛望向晋陵王爷道:“从小到大,我们的女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凌云这个混小子,真是气死我了!不行,要是不能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实在是出不来心头这口气——王爷,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总之,这种气我们可不能白白地就这么受着了!” 晋陵王爷些无奈地望了夫人一眼道:“谁不知道晋陵王妃足智多谋,堪称女诸葛,这晋陵王府的大事小情,从来都是你这个女军师拿主意的,现在怎么也束手无策了呢?” 晋陵王妃气得白了他一眼道:“王爷,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有心情挖苦我啊?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一听到咱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只顾着生气了,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啊?关键时候还是得你这个大家长拿主意啊,你快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吧?” 晋陵王爷低下头思索了一下道:“要不这样,明天定个合适的时间地点,把凌云约出来本王同他好好聊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此事还有没有调解或回旋的余地。” 晋陵王妃皱皱眉道:“这……能行吗?凌云这小子鬼精的很,他做了什么事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万一他要是见势不妙,不敢来了呢?” 晋陵王爷道:“凌云的脾气秉性我是最了解不过的,夫人,你放一万个心好了,他一定会来的。赵扬——”说着,他把脸转向一旁的心腹家人。 赵扬应声走了过来,垂手恭谨道:“王爷。” 晋陵王爷道:“这件事情就交由你去办吧。”说着,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赵扬会意地应了一声道:“是,小的明白。”…… 书说简短。 赵扬不愧是晋陵王爷的得力干将,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回来向王爷复命:明日上午辰时正,约了凌云在沁芳别院会见。 晋陵王爷对赵扬的行事能力与办事效率很是满意。同时想到明天与凌云的约见,那颗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很了解凌云的性格,知道他平时虽然机灵活泛,可是行事却很有原则,甚至可以说是脾气执拗、一意孤行;他一旦认定的事情,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 翌日清晨,残月像一块失去了光泽的鹅卵石,一点点消逝在晦暗的天空中;晨光熹微,苍白无力地映照着大地上繁芜缤纷、烟花易冷的一切。 辰时正,凌云骑着一匹快马如约来到了沁芳别院。 赵扬带着几个侍从早已在门外守候着了,见了凌云急忙上前打招呼,彼此见过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了,众人亦不赘言,径自往里走去。一众人等进了客厅,见过了晋陵王爷。 晋陵王爷冲着赵扬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偌大的客厅里只余下晋陵王爷与凌云两个人。 气氛出奇得安静,安静到连窗棂上鹦鹉扇动翅膀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晋陵王爷抬起头来,表情森寒,一双凌厉的眸光在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霍霍地打圈,像一只杀机内蕴、蓄势待发的猎豹。 今天凌云依然是一袭白衣,长身玉立,一身再简洁明了不过的装束,却愈发衬托出他那挺拔颀长的身材,以及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潇洒飘逸的气质。 虽然他的眼神有些黯淡,神色亦有些颓废;但是整个人往那里一站,根本用不着刻意去展现或表露什么,单单通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绰约不群的气派,便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望着伫立在面前的这个气质斐然、丰神俊朗的人,晋陵王爷心里不由发出一声深深地感叹,暗忖道:唉,这样一个卓越俊逸的人物,怎么就不能与浣玉过到一起去呢,真是可惜啊! 凌云一直低着头拘谨地站着,他能感受的到晋陵王爷那双如刀子般犀利的眸光正在狠狠地瞪着他,只觉得如芒在背,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僵持了良久,他终于等来了晋陵王爷的问话:“说吧,你跟浣玉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闹成了眼下这个样子了?” 晋陵王爷的声音听起来平平淡淡的,但在凌云听来却是夹枪带棒,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凌云咬了咬嘴唇,沉声道:“其实我与郡主之间的事情,也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楚的;因为事关诸多的恩怨纠葛,本来就没有什么黑白分明,是非对错……” 晋陵王爷不悦地挑了挑眉道:“凌云,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隐晦地告诉本王,事情闹成了现在这种地步,不能全怨你,浣玉也有不是,甚至可以说她自作自受是吗?” 凌云心抖得一颤,“凌云不敢!凌云想说的是,之所以发生今天之事,是因为我与她之间不能相通的地方实在太多——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长地久,彼此之间积怨已深,其实能发生今日之事也绝非偶然……” 晋陵王爷强压怒火道:“凌云,你的意思是,你与她并不一直都是恩恩爱爱的,而是打老早就开始闹别扭了,是么?” 说话间,他不由想起了数月前,凌云与浣玉因为某些事情闹翻了,浣玉一怒之下回到晋陵王府之事…… 凌云默默点了点头道:“是的。其实凌云与郡主的结合原本就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甚至可以说,我与郡主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晋陵王爷脸色铁青,怒声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凌云目光氤氲地望着王爷,低声道:“王爷就是让凌云再说十遍,结果也都是一样的。王爷,到了现在,凌云真的不想再欺骗王爷了啊! “其实从一开始凌云就无意于这门婚事,因为凌云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根本就配不上美丽高贵、金枝玉叶的郡主——可是各种机缘巧合硬是把我与郡主裹挟在了一起;后来又有圣上赐婚,凌云实在没有办法才应承了这门婚事的……” 晋陵王爷忽然心思一转,目光灼灼望向他道:“凌云,本王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回答。” 望着晋陵王爷那双犀利得几乎能穿透他心扉的森冷目光,凌云心里一颤,不觉垂下头去,“王爷,请明示。” 晋陵王爷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告诉本王,你与浣玉的事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因为那个妖女吗?……” 第220章 眼睁睁看着最爱女子嫁给了别人 晋陵王爷在沁芳别院约见凌云,怒气冲冲质问他与浣玉郡主之间那些事。 晋陵王爷问道:“告诉本王,你与浣玉的事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因为那个妖女吗?……” 凌云心里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炯炯望着晋陵王爷,语气果决道:“不关她的事。即使没有她,我与郡主的这段关系依然很难维系下去,因为问题的本质在于我与郡主之间的矛盾,不在于她。 “而她,非但没有破坏我与郡主之间的关系,反而时时处处提点我,要我好好地对待郡主,认真承担起一个丈夫对妻子应尽的责任;她还与我提出分手,彼此约定只做普通朋友…… 晋陵王爷眸光骤然一缩,冷笑一声道:“凌云,难道到了现在你还在维护那个妖女,替她说话吗?” 凌云焦灼的眸光一转,急促道:“王爷,凌云可以对天发誓,刚才所说之话字字句句千真万确,若是其中有失公允,偏颇于她,便让凌云死于刀剑之下!……” 晋陵王爷勾了勾嘴角,哼了一声道:“凌云,你也用不着跟我赌咒发誓,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本王心里自有见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与浣玉之间虽然存在着一些琐碎或不合,可是小两口儿在一起过日子,哪有个长勺不碰锅沿的?即使出现了些许不愉快,也总要互相体谅才是,毕竟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啊——可是如今怎么就闹到了这种不可开交的地步呢? “前段时间你与那个天枭妖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甚至都闹到皇上那里去了,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云轻叹一声道:“一言难尽……” 他沉静了一下自己有些纷乱的心绪,便从应传霖到浣玉郡主面前告密开始,约略择要、语气娓娓地说了起来。 后来浣玉郡主知道他与练南春之间还有往来,不能相容,非要逼着他与练南春彻底一刀两断。 他痛苦纠结之际,练南春万般无奈、再此做出退让,与他提出:两人彻底断绝所有的联系,从今以后,一别两宽,此生不复相见。 事情发展到了当前这种地步,虽然不尽人意,但终究还是可以接受的。万万没想到,浣玉郡主却与何禹廷、应传霖他们联合一气,设下天罗地网把练南春作为天枭妖女抓走,闹得一切都无法收拾…… 当时凌云被他们在酒中下了迷药、困在浣云阁寝室,干着急没有办法。 一筹莫展之际,他低到尘埃地恳求浣玉郡主放练南春一条生路;只要她能答应,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甚至答应她,他会与练南春彻底断绝往来,死生不复相见;永远跟她在一起。 可就是这样,浣玉郡主依然不能容下他们。于是就在练南春被处斩的那一天,发生了一系列惊心动魄、无法挽回的事情…… 话音中,他眼前浮现着事发当日那惨痛血腥的一幕幕场景,牙关咬得极紧,嘴唇在极力压抑着颤抖,全身亦忍不住泛起了战栗,神色显得凄楚伤痛之极。 晋陵王爷听着凌云那几乎字字血、句句泪的陈述,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神色复杂,杂糅如画,感叹,愤慨,无奈…… 他低下头去半天没说话。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声音苦涩道:“看来你方才说的确实没错啊!男女感情之事,本来就没有什么简单的对错黑白之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你与浣玉本来就各有不是,各打五十大板。 “不过凌云,此事说来还是你有错在先。你既然与浣玉成了婚,就该一心一意待她,千不该万不该,你却不该在自己的婚姻期间,与别的女子藕断丝连,还有什么牵扯瓜葛……” 凌云低着头道:“是,王爷说得极是,这是凌云犯下的最大过错。虽然事出有因,可是这并不能成为我背叛婚姻的理由。 “当初因为此事,我也曾经诚挚地向浣玉道歉,恳请她原谅我所犯下的过错,并且答应与练南春彻底断绝来往,永远跟她在一起。 “而前提就是各退一步,她能放过练南春!可是当时她却铁了心不能容她,势必杀之而后快,否则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目前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晋陵王爷蹙了蹙眉头道:“在后来那些事情上,浣玉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一步风平浪静,如果当时她能适可而止就好了,可是她那个脾气啊,就是得理不饶人,为此我不知说过她多少次,可她就是不听,我也是拿她没办法啊!……” “要不这样吧,”晋陵王爷沉吟了一下道,“就按你方才所说的,现在你与她就各退一步罢,你也不要只揪住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不放,我们这边也不再计较你日前对她的冒犯唐突之处了。 “你到王府里向她赔个罪,然后你们就一起回去罢——以前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了,一切重新开始,从头再来,可好?” 按说晋陵王爷宽厚仁慈,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相当不易了;此时凌云就该顺着台阶下来,诚惶诚恐、跪倒在地,感激王爷的不计前嫌,深明大义了。 但凌云此时却不是这个想法。他沉默了好久,终于艰难地开了口,“王爷的一片体桖关爱之心,凌云心领了。可是对不起,凌云只恐怕要辜负王爷的一片心意了……” 晋陵王爷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破裂开去,无声无息,他声线却极不稳定道:“你……说什么?……” 凌云低垂双眸,避开他那灼灼的目光,沉声道:“有些事情或许可以从头再来,可是有些事情却是一旦发生,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就如我与郡主之间的事情。当初在断头悬崖上,当浣玉决绝地下令对着我与练南春万箭齐发的时候,就注定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头了…… “伤害已然造成,即使再如何的补救,都不可能回到以前了;就如她,被浣玉逼着跳下了悬崖,还可能再活过来吗?……” 说到最后,他湿雾雾的眸子里氤氲着细碎的波光,他的嘴唇亦在极力压抑着抖。 听着凌云那如泣如诉的话语,无数复杂的情感在晋陵王爷眸间反复涌动着,心意被退回的落寞,面对尴尬场景的无措…… “这么说,凌云,你是铁了心与浣玉分开,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凌云忽然撩起衣衫,普通一下跪倒在地,浊声道:“凌云忤逆王爷心意,辜负王爷一片关爱之情,还请王爷责罚!……” 望着凌云那泫然欲泣的样子,晋陵王爷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其实说来说去,这终究是你与浣玉之间的恩怨纠葛,最终还是需要你们两个去直面与解决,本王也实在是无法再干涉什么了—— “凌云,你是个聪明人,究竟该何去何从,你心里应该有数。总之,你好自为之罢。” 说罢,他长叹一声,径自拂袖而去…… 九月初六,对吕秋月来说是个灾难的日子,这一日她将嫁给丁继英,永远成为丁家的媳妇。 而她出嫁之前终于没有再与江春见上一面,原因有二: 一是吕府中的人对她看的太严,时时处处跟踪着她,怕她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 二是她也不愿意再去见他。命中既已注定永远的分离,再见面也只能是徒增彼此的伤心痛苦罢了,此时伤痕累累、身心俱疲的她,已经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打击与重创了。 按照惯例,姑娘上花轿之前总要向父母谢过养育之恩、洒泪而别的,而此时的吕秋月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从父母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上花轿前,她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丁府的人欢天喜地,吹吹打打抬着新娘子走了。 吕文正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复杂与痛苦吞噬着他的心,他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吕夫人心痛如绞,她竭力压抑着不使自己哭出声来。尽管如此,她已是泪流满面了。 吕秋月婚后的第三天,吕文正让人把江春带来道:“你走吧!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江春木然道:“不,要走,我也要与秋月一起走。” 吕文正长叹一声,吩咐徐直,“徐先生,为他摆酒践行。” 在吕府的一所庭院里,徐直为江春设好了一桌酒席,与他道别。 从徐直的口中,江春知道了吕秋月嫁入丁府之事,只觉得浑身冰凉,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他脸色煞白,呆呆地半晌无言。 徐直默默地举起杯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来,江兄弟,干了这一杯!” 江春木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江春出了吕府,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觉已出了京城。时值初秋,秋风飒飒,草木萧萧,几片落叶在风中萧索,满目的荒凉冷落。 江春仰起脸,面对晦暗的天空,不由涔然泪下:“为什么,为什么要嫁给他,你曾经说过要同我生死与共、白头偕老的,可你为什么会背叛了当初的誓言?——秋月,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春心里一颤,不由愣怔地回过头。 第221章 两个宛如来自地府的杀手 江春出了吕府,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觉已出了京城。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不由心里一颤,愣怔地回过头,只见凌云一身白衣,一脸淡漠,缓缓地走了过来。 江春呆了一下。 凌云道:“我答应过吕小姐,保你平安离开此地的。所以,你一出府我就跟过来了。” 江春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你见过她?那她……还说了些什么?” 凌云道:“她说,她父亲答应过她,只要她嫁给丁继英,她父亲就会放你平安离去的。” “这么说她是为了救我一命才嫁给丁继英的?”江春激动道:“她为什么这么傻?我宁愿跟她一起死,也不要她这样委曲求全!想我江春,乃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却要靠牺牲自己心爱女人一生的幸福来换取活命,这又算什么?” 所有的愤懑在心头激荡又强自压抑住,痛苦难受到了极致却无处发泄。情绪失控之下,他刷的拔出长剑向自己颈上抹去! 凌云手疾眼快,急忙一式“海里翻花”,抬手抓住了他的腕子,喝道:“你疯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吕小姐为了你而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你就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才是,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她对你的一片苦心啊!而现在,你却做出这种儿女之姿来,寻死觅活的,江春,你对的起吕小姐吗?你还算个男人吗?” 江春脸色变得煞白。他紧紧咬住嘴唇,喉咙间哽咽般地颤动着,心剧烈地抽搐着,一点点破裂开去。 凌云吁了口气,又道:“再说,吕小姐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圣上的旨意,父母的命令——种种原因使得她已经没有了选择,所以江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江春手一松,长剑“嘡”的一下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嘶哑而无奈的悲鸣。 此时的他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废墟;独自一人,举目四望,现实是残破的城墙,带着无力感灭顶而来,让他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他颓然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痛苦地颤栗着,一任眼泪顺着面颊涕泗滂沱地流淌着,浓烈,压抑,而又苦涩。 凌云几乎能听得到,他的灵魂也在无声的呜咽。原来一个人被巨大的痛苦兜头覆灭,并不都是瞬时的。 他几分惆怅地仰起脸来,轻轻吁了口气,迎着轻风微微敛了敛清眸,只是沉默……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丝异常的动静,不由脸色一变,冲着几丈外那些犬牙差互的山石厉声喝道:“谁?……”随之一式潇洒的“清风扫落叶”,刷的拔出宝剑。 江春的心亦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他急忙收住方才近乎失控的情绪,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抬手抓起地上的长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只听山石后传来一阵桀桀冷笑,两个黑衣蒙面人如幽灵般慢慢从山石后逸出身形。 他们就像是来自阴曹地府的鬼魅,猩红的眸子里充斥着冷戾的杀机,手里持着的长剑亦吐着凄神寒骨的光芒。 凌云犀利的眸光一转,冷然道:“两位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意欲何为?” 其中一个黑衣人以剑一指江春道:“凌统领,我们只想要这个人的命,跟你没关系。识相的,马上闪开!” 这人身材娇小玲珑,声音尖脆,却是个女子。 凌云哼了一声,“笑话,这人是我的朋友,你们要杀他,凌某焉有袖手旁观之理?——江兄,你若有事就先走吧,这两个人交给我罢。” 江春一愣,“凌兄,你伤势未愈,恐怕不行吧?” 凌云眼尾一挑,傲然道:“这两个小小的毛贼何足挂齿?不够我信手一划拉的。” 另一黑衣人恼道:“凌云,你也太狂了!虽说你武功高强,可要是在往日,我还忌你几分;现在却不成,你受了伤,功力大打折扣,只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敢说出这种大话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人身材矫健,声音浑厚,却是个男子。 凌云道:“朋友,我怎么听你的声音这么耳熟啊,是不是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啊?” 那黑衣男子心里一颤,再不说话,径自一式“飞流直下”,霍地一剑冲着凌云劈面砍来! 凌云连忙挥剑相迎。两人刀光剑影,激战在一起。 这时那女子也拔剑上前,与江春交上了手。 那黑衣男子一边与凌云交手,一边对那黑衣女子道:“师妹,这两个人都受了伤,不用怕他们!” 话音未落,“啊!……”的尖叫一声,肩头已中了凌云一剑。 他脸色苍白,后退几步。 凌云轻笑道:“朋友,请记住,交手的时候不要分神说话。” 那黑衣男子切齿道:“凌统领果然是名不虚传,剑法确实厉害啊!” 两人剑法回旋,转眼二十几个回合。 凌云毕竟是伤势未愈,体力上先自占了下风,剑式上也开始缓慢下来。 那黑衣男子见状暗暗高兴,剑下加紧,而且剑剑不离他受伤的前胸肩头。 凌云只有勉强咬牙招架。因为在交手过程中难免的活动力度过大,肩头上的伤口亦被挣裂,殷红的鲜血一点点渗了出来,染透了他白色的衣衫。 那黑衣男子得意道:“凌云,不要再硬撑下去了,乖乖地弃剑投降吧!” 凌云剑眉一挑,“姓张的,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其实就算你赢了我又能如何,你也是胜之不武啊!” 那黑衣男子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姓张的?” 凌云冷笑道:“你现在可是不打自招了!” 这时,江春那边已出现了危机。他同凌云一样也是体伤未愈,功力不足,开始尚可勉强招架,后来已是手心见汗,堪堪不敌了。 那黑衣女子见机,一式“飞花逐月”,长剑一个盘旋,在江春的左腿上斜斜地划了过去! 江春疼得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后退数步,扑通一下跌倒在地上,腿上立时血流如注。 那一剑伤得极深,江春扑在地上,直痛得冷汗淋漓,牙齿打颤,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黑衣女子上前一步,凛凛长剑吐着寒芒直直逼上了江春的前心。 她冲着凌云挑衅地勾了勾嘴角,娇叱一声道:“凌云,你的同伙已经遭擒,你还不住手吗?” 凌云心神一散,那黑衣男子的长剑已横向扫来,他急忙一个“北风吹雪”,身子一个滑翔,饶是这样还是被那黑衣男子刷的削下一片衣袖,好险! 江春只觉一片心灰意冷,苦笑一声道:“凌兄,不要管我了,快走吧!” 凌云执着的目光一转,语气坚决道:“不,我答应过吕小姐保你安全离开的,如果今天我不能救你,就与你死在一块!” 那黑衣男子道:“够义气!不过凌统领,你今天恐怕就要死在这个‘义’字上了!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 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不见得!” 人影一晃,一个黑衣青年翩若惊鸿,如浮光掠影般从穿空的乱石间飞了出来。 他浑身气质极冷,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森寒的黑眸更是深不可测。 那黑衣青年一语不发,探手扬剑,气势如虹,直取那蒙面女子,那女子急忙抽剑还击。 盘旋了十几个回合,她看清了来人那冷漠的面目,不由惊呼一声道:“你……你是杜正海?” 黑衣青年阴鸷的眸子闪了闪,冷笑道:“不错。别来无恙,凌二姐?” 那女子怔了一下,咬着牙轻笑一声道:“果然好眼力啊……” 杜正海鼻子一哼道:“怎么说咱们在飞云山庄也共事了那么多年,如果我连你也认不出来岂非太不长眼了?” 双剑盘旋间,又过了二十几个回合。 杜正海一式“金鸡点头”,那女子以剑一挡,孰料杜正海此招为虚,反手为实,“凤凰展翅”长剑一划,已将那女子的胳膊带胸肋划了一道,血如泉涌。 她尖叫一声,跌出数步。 那黑衣男子乍闻黑衣女子的惊呼,心神一分,不意凌云一式“龙飞凤舞”,快如旋风,“嚓!”的一下正将他的黑色面巾撩了下来! 两双眼睛对在一起。那黑衣男子欲要掩饰已来不及,不由惊惶地后退几步。原来这人正是张唯谷。 这时那姓凌的女子已退到了张唯谷身边。张唯谷神色张惶,声音急促道:“师妹,快走!……” 二人彼此默契地点了点头,一式轻灵的“鹞子翻身”,飞身而走。 杜正海方要去追,已被凌云喊住,“杜兄且慢!” 杜正海嗓音冷淡道:“怎么了?”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道:“穷寇莫追,何况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杜正海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颇不以为然,但他还是停下身来。 凌云向着他拱手道:“多谢杜兄出手相助。” 杜正海面无表情道:“不必,我以前曾欠你一条命,现在该扯平了。” 望着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近乎麻木的表情,凌云只觉得一种无言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脸上的表情亦逐渐变得僵硬,侧眸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去,只是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 杜正海沉吟了一下,“对了,方才与你交手的那男的是谁,你看清了么?” 凌云道:“张唯谷。” 杜正海道:“这就对了,那女子在与我交手时我便怀疑她是凌波儿,现在可以肯定了。” 说着,他不由蹙了蹙眉头道:“奇怪,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杀江春呢?……” 第222章 江春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唯谷与凌波儿两人联手刺杀江春失利后,落荒而逃。 杜正海困惑于他们的来意,不由蹙了蹙眉头道:“奇怪,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杀江春呢?……” 凌云亦颦了颦剑眉;他以手扶额,像是对杜正海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自从李瑞允血洗飞云山庄之后,这二个人便下落不明,现在他们却突然在这里现身,而且还要加害江兄……”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冷淡疏离的脸色倏的变了,脱口而出道:“对了,江兄!……” 两人抢步冲到江春面前。只见他俯伏在地上,浑身抽搐,冷汗顺着额角一颗颗往下淌着;脸色晦败,泛着可怕的铁青之色;失神的眼睛里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光彩,黯淡得没有一点底色,那神情吓人极了。 看到他这种情形,凌云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立时觉得一股刺骨的冰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到四肢百骸。 他双臂紧紧扶住江春那软塌塌的身子,急促地叫道:“江兄!江兄!你怎么了?……” 江春微微闭着眼睛,浑身像没有骨头一样瘫软在凌云胸前,惨白的唇角溢出一缕血迹,气息微弱道:“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其实这两个人老早就投靠了天枭组织,现在丁进之府里做……护院武师,我与秋月就是中了他们的奸计……才被抓回丁府的……” 凌云低眉沉吟道:“这么说,丁进之真的与天枭组织的人有勾结?” 如果这个设想成立的话,那下面的事情就好解释了:江春曾是天枭的“叛逆”,当日又诱拐了丁进之的准儿媳吕秋月,成为天枭与丁进之共同的敌人;现在丁进之派出张唯谷与凌波儿来杀他也不足为奇了。 江春忽然痛苦地低吟起来。几乎是在眨眼间,他的嘴唇变成幽深的紫,齿龈青黑,那样子显得骇人之极。 凌云心一沉,连声道:“江兄!江兄!…” 江春脑袋晕沉,胸腔沉闷,有种想吐的感觉;他轻轻缓了口气道:“我恐怕……不行了……” 凌云的心痛苦地抽搐起来,渐渐缩成了一团;他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浊音道:“别胡说,你只是腿上受了点伤,不会有事的!来,我为你包扎一下。” 江春只觉眼前一片片的模糊,他无力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道:“不,没用了……我……”他忽然嘴一张,又一口紫黑色的血痰溢了出来。 凌云心神大乱道:“江兄!……” 江春晦暗的眸光里陡然划过一片清明的神采,断断续续道:“大约是……是那酒里有毒……” “酒中有毒?……”凌云一头雾水。 江春又缓缓道:“凌兄,答应我,我死之后,替我好好地照顾秋月……我死之事千万不要让她知道……答应我,答应我……” 凌云哽咽道:“江兄,别说傻话,你一定会没事的!……江兄!……江兄!……” 没有反应。凌云颤抖着把手放在了他的鼻息上,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凌云只觉浑身冰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摇晃起来。他默默抱着江春渐渐发冷的遗体,如傻了一般,呆呆地半晌无言。 杜正海望着凌云那痛至麻木的样子,心里不由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叹。他慢慢上前,轻声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痛苦无益,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凌云猩红着眸子,木然道:“我曾答应过吕小姐,保他平安离开的,我对不起他们。” 杜正海道:“其实你已经尽力了,再说此事也不能怨你,怨只怨某些人太过卑鄙了。” 凌云一怔,“你说什么?” 杜正海道:“我说什么,江春临死前的话你没有听到吗?他说酒中有毒——你可以想想,出事之前他又在那里,你说他会喝过什么样的毒酒呢?” 凌云心里抖得一沉,木然道:“之前他应该一直都在刑部尚书府,而且吕大人还安排了徐先生陪他喝过践行酒……” 杜正海道:“这就对了,一定是吕文正让徐直在他的酒中下了毒。我想这种毒应该是一种慢性毒,过一段时间才会发作,所以江春才会在出了城后毒发而死。” “你胡说!……”凌云激动道,“不许你污蔑吕大人!” 杜正海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道:“我为什么要污蔑他,事实摆在面前,你还不肯承认吗? “方才你不是也说过么,江春这段日子一直在刑部尚书府,今天出府之后他也只遇见了张唯谷、凌波儿这对仇家;交手时,他只有腿上中了凌波儿一剑,你过来看看,这剑上并没有毒;而他的剑伤也并不致命——你说他为什么会死?” 凌云脸色苍白,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吕大人为什么要害他?” 杜正海道:“很简单。江春与吕秋月的关系你我都很清楚——如今吕小姐嫁入丁府,难保江春不会旧情难忘,再去丁府找她。 “如果万一再招惹出什么事情来,岂非让吕大人面子上很难堪?所以,为了他这个刑部尚书的体面与尊严,为了避免诸多不必要的麻烦,一劳永逸,他也只有如此了。” 凌云嘴唇紧抿,怒声道:“你不要再说了!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杜正海道:“不客气又怎么样,可我还是要说!你现在看看江春死后的样子,脸色发青,嘴唇幽紫,齿龈青黑,嘴里流血,这分明就是中毒的迹象。你说他不是喝了你们刑部尚书府的毒酒死的,那又是怎么回事? “凌云,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很矛盾,不敢相信吕大人会做出这种事来,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啊!如果你还不相信这一切的话,可以回府查验一下江春喝过酒的那些杯具器皿。” 凌云脸色晦暗,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与愤怒纠结在心头,胸口窒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只是狠狠地瞪着他,嘴唇几乎都被咬得出了血;身形却如一株没有任何生气的枯木般滞立着,一动不动。 杜正海薄淡的唇角掀起一抹讥嘲的冷笑,“你为什么不去?你是不敢去证实这一切,你是不敢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对不对?” “住口!……”凌云眼尾泛起薄薄的红,墨玉般的冷眸氤氲着层层波光。他狂怒之下抬手出剑,剑走飞花,刷的一下,冷森森的剑尖已探上杜正海的胸膛。 杜正海狭长的眼神不屑地瞥过去,漫不经心地一笑道:“如果你觉得杀了我可以一泄心里的愤恨,那你就动手吧!” 凌云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无数复杂痛楚的情绪在脸上交替变幻着;最终他长叹一声,恨恨地把剑一摔,径自扬长而去…… 刑部尚书府,吕文正的书房中。 吕大人正在批阅公文,徐直与杨振两旁侍立。这时僮儿荣儿来报:“大人,外面凌统领求见。” “凌统领?……”吕文正怔了一下,这些时日来,发生在凌云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似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按照府中的执勤来拜见他了。 今天却突然求见,倒令吕文正有几分茫然了。他沉吟了一下道:“让他进来罢。” 须臾,凌云一步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清俊的脸上一副凛然的神情,湿雾雾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眸底深处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吕文正见凌云神色异常,不由心里一颤,诧异道:“凌统领,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凌云道:“我是来向大人禀告一件事情的。” “哦,什么事?” “江春已经死了。” “什么,江春死了?……”吕文正大惊失色道:“他是怎么死的?” 凌云双眼直视着对方,瞳仁犹如黑色的曜石,里面似有墨绿的焰火在灼灼燃烧;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我还要问大人呢,江春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吕文正眉头微蹙,神色几经变幻,整个脸色呈现出难以辩识的复杂之色;渐渐的,一切好似都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浓重如雾,几乎将他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 望着吕大人那极为难堪的神色,杨振忍不住道:“凌大哥,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大人说话?” 凌云不理他,只是道:“江春的尸首我已经带回来了;徐先生在为他践行时、他用过的杯子我也找仵作查验过了,杯中的毒与他身上中的毒是同一种毒——现在我只请大人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吕文正终于从沉默中缓过神,重重叹了口气道:“凌统领,本府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怀疑是本府指使人在酒中下的毒,是不是? “这房中也没有外人,本府可以以自己的人格担保:江春确实不是本府派人杀的!至于他的死因,本府一定会派人调查清楚,并会给你一个合理解释的。” 凌云漠然道:“好,我就等着这个谜底的揭晓。” 说着冲着吕文正躬身一揖,然后径自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孤寂冷漠的背影…… 第223章 为了谢罪,徐直引咎自杀了 夜幕降临,天空变成了晦暗幽深的颜色,天空中团团浓重的阴云,把星光月色都严严实实地隐藏了起来。刑部尚书府里高高的楼宇也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天已经很晚了,吕文正的书房中还亮着灯光。吕文正独坐案前,神色凝重而悲哀,他以手支颐,双眉紧锁,似乎在苦苦地思索着什么。 这时荣儿悄悄走了进来,伏在吕文正耳边低语道:“大人,徐先生来了。” 吕文正眉心微微蹙了蹙,哑然道:“让他进来。” 荣儿低眉顺眼地喏了一声,出去了。 须臾,徐直脸色晦暗,从外面一步一挨走了进来,垂手恭谨地向吕文正见礼。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吕文正与徐直二人。 房间里这时静得出奇,静得可怕,连外面秋风有气无力地拂动窗棂、隐隐约约发出一阵阵嘶哑低沉的呜咽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徐直轻声道:“大人唤学生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吕文正倒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着步,时而眉头紧蹙,时而陷入沉思,忧思之色尽显无疑。 终于他在徐直面前慢慢停住了,眸光凌厉如刀锋般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徐直的脸。 徐直略显慌乱,分明早已手足无措,却仍要强作镇定;最终在吕大人那如炬目光的逼视下,他再也撑不下去了,不禁讷讷垂下头道:“大人……” 吕文正轻轻叹了口气道:“徐先生,你实话告诉本府,江春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直嗫嚅道:“大人,学生……” 吕文正沉声道:“这房中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想隐瞒什么?其实凌统领白天来找本府询问此事时,事情的原委本府便已明白了八九。 “本府还记得,事发前的头天上午你曾来找过本府,要本府除掉江春;可是本府曾答应过秋月,在她嫁给丁继英后便放江春平安离去的,所以本府便没有答应。可是徐先生,你却不应该……” 徐直普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学生知罪!学生不该自作主张,在酒中下毒害了江春……” 吕文正紧绷着一张脸,晦暗的脸色显得愈发阴沉。他强行压制着心里的怒火,“唉,徐先生,枉你一世聪明,到头来却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你真让本府痛心疾首!” 徐直身体僵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哽咽道:“其实,学生这样做都是为了刑部尚书府,为了大人……” 吕文正浓眉竖起,疾言厉色道:“可是你却不能因为这样就去下毒杀人!身为刑部尚书府的文案,你难道不知道毒杀人命是什么样的罪行吗?你却不该知法犯法,做出这种荒唐事来。如今,你犯下这滔天罪行,让本府又何以处之?” 徐直双腿微微颤抖着,背上冒着丝丝凉气,仿佛有一阵凛冽寒风渗透了他的躯体似的浑身瑟索,泪流满面道:“大人,学生自知死罪难逃,又怎可因为保全自己的一条贱命而毁了大人一生清誉?请大人不必为难,只管照章办事便是,无论大人如何处置学生,学生都绝无二言!……” 吕文正顿时觉得喉咙哽咽,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眼眶里的泪水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两颊滑落下来: “徐先生,你别说了!你与凌统领本为本府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有了你们襄助,本府无论在朝堂还是在刑部,行起事来才会觉得得心应手,如虎添翼。 “可是如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凌统领也像是变了个人似得,本府只恐怕是收拢不回他的心了;如果现在再失去你,又让本府情何以堪?” 徐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大人……” 吕文正低下头去,思忖了良久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本府办案一生,自认为公正廉明,铁面无私,可是今天本府为了先生你,就徇情枉法一回!” 徐直颤声道:“不,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吕文正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徐直道:“可是,凌统领那边又如何交代?” 吕文正叹了口气道,“这个容本府再考虑考虑。” “只是……” 吕文正挥挥手道,“不要只是了,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天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徐直低眉喏了一声,向吕文正深施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可是当他推开门时,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之上,人也如枯槁的朽木般一下子滞立在那里。 凌云就站在门外,冷若冰霜的眸光里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被凄寒的夜风一吹,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愤怒与嘲讽之色。 徐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惊惶道:“凌统领,你怎么……” 凌云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呈现出一片死灰一样的情绪。他一语不发。 吕文正慢慢走近过来,那双充满了探究与质问的眸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凌云把脸转向一旁,只不说话。 吕文正道:“本府与徐先生的话你都听见了?” 凌云依然沉默。 吕文正叹道:“那你又作何打算?” 凌云轻噫一声,终于开了口,凉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嘲讽的冷意,“我还能作何打算,你们两个不是把一切都商议好了吗,我还能说什么?” 吕文正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意;他沮丧地长叹一声,说不出话。 凌云仰起头来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吕文正忽然道:“凌统领。” 凌云身形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站住了。 吕文正几乎是一步一挨走到他近前,以近乎乞求的口吻道:“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好吗?” 凌云心里乱极了。徐直与江春,同为他的至交好友,无论他答应与否,都会伤害与辜负其中的一个人。呆了半晌,他头也不回径自向前走去。 只听徐直在后面哑然道:“凌统领。” 凌云站住,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还要说什么?” 徐直道:“我很清楚自己所犯下的是什么样的罪行,我也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恨我。可是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整个刑部尚书府,为了吕大人啊!” 凌云道:“所以你就去杀害一个无辜的人么?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徐直沉痛道:“是的,我现在已是追悔莫及了。唉,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呢?” 凌云道:“现在怎么样,当初又怎么样?” 徐直道:“如果早知现在会有这样的结局,当初就不该心存侥幸。当初我在江春杯中下毒,等他出门后,我便让两个心腹侍卫跟着他。 “这种毒是一种慢性毒,一个时辰后发作。按照行程计算,应该是在他出城十里以外发作,那里是一片荒郊旷野,杳无人烟,估计不会被人发现。 “我让那两个侍卫等他毒发身亡后就地掩埋,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谁会知道?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我万万没料到他一出城就遇到了杀手,而且凌统领还会跟了去……”说到此他已是泣不成声。 凌云背朝着他一语不发。 徐直叹道:“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罪行既已犯下,我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现在只请凌统领给我一个痛快,唉!能死在凌统领的剑下也算是一种荣幸了……” 凌云紧紧地握住了双拳,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更白了,猩红的眸子里氤氲着细碎的波光,两排牙齿也在咬得格格作响。 他长剑出鞘,刷的一下逼上徐直的心头。 吕文正颤声道:“凌统领!……” 凌云置若罔闻,一字一顿道:“我曾答应过吕小姐保护江春平安离开的,可是你却杀了他!…… “徐先生,你我共事多年,曾为至交好友,但是我如果就这样放过了你,又怎么对得起吕小姐,又怎么对得起江春那枉死的冤魂?” 徐直叹道:“凌统领,你 只管动手就是,我绝不会怨你,我是罪有应得。”说着他闭目等死。 房里的灯光和外面的黑夜连成了一片,就如死寂和心伤混淆在了一起;一缕凄凉的夜风吹过,呜呜咽咽的,直如伤心欲绝的人在低泣。 凌云感觉自己的灵魂好似有人用刀在一寸寸地凌迟着般疼痛,他的心亦乱成了一团麻。他觉得自己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试图着往前探剑,手上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最后他长叹一声,索性把剑往地上一摔,像是逃一样径自转身而去。 他快要走出院门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沉闷,嘶哑,令人毛骨悚然。 在那一瞬,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几乎要凝住了。他蓦地转身,像是疯了似的踉踉跄跄冲回到书房里。 只见徐直已经用他方才抛在地上的那把长剑,没柄地透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第224章 凌云向吕大人决绝地提出辞职 为了谢罪,徐直用凌云方才抛在地上的那把长剑,没柄地透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身子晃了几晃,终于支撑不住软塌塌倒在了地上;鲜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几乎浸透了他身前的整个地板。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和意外,一向沉稳淡定的凌云亦惊得目瞪口呆。他的脸一刹那变成了灰白之色,身体如同被点中了穴道似的,一下子僵在那里。 半晌凌云才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徐先生!……”踉踉跄跄冲上前,俯下身紧紧抱住了徐直那浴满鲜血、瑟瑟发抖的身子。 那把长剑几乎贯穿了他的前心,鲜血汩汩,把凌云胸前那白色的衣襟染得一片猩红。 那血,一大滩阴森森、红灿灿的,妖艳,凄迷,宛如鲜花怒放,花开只有一瞬,迅速凋零落下,恰似即将消逝的生命,荡漾在碎裂的寒光之中。 吕文正在那一刻,身子几乎瘫软在了地上;他脸色晦暗得像是酒里洒了一层灰似的,苍白无血的嘴唇更是抑制不住一个劲儿地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过气来,几乎是爬着一步一步挨到了徐直面前。 他颓废地垂下头,对着徐直那双黯淡得几乎逝去所有神采的眼睛,泪眼朦胧道:“徐先生,你……你这又何苦?凌统领已经放过你了……” 徐直胸膛起伏不定,断断续续地喘息着;他苍白的面孔由于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嘴角处难以遏制地涌出一股股鲜红的血沫,顺着下巴淌落在了胸前, “可是,我却不能原谅……自己,我不能不对江春那……枉死的冤魂有所交代,更不能因为自己区区一条贱命而毁了……大人一生的清誉……” 吕文正泣道:“徐先生,你太固执了,……徐先生!徐先生!……” 连唤数声,没有反应。吕文正颤抖着把手放到了徐直的鼻息上,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吕文正如痴傻了一般,抱住徐直的遗体,呆呆地半晌无言。 那种悲痛的感觉无法言喻,无法宣泄,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像被人用巨大的石轮碾压着一般,鲜血淋漓,痛彻骨髓。 良久,他才自言自语道:“徐先生,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本府去了啊? “你跟随本府多年,与本府相交至深,每当本府遇到什么难解之事时,都是你为本府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 “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本府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离我而去,如今本府只有你一个知己了,如果你再走了,又让本府指望谁、依靠谁去?……” 听着吕文正那字字惊心的话,凌云浑身上下每一滴血液,每一处细胞,都凉透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死死掐住,慢慢地挤压揉搓着,渐渐酿成了一团破碎酸楚的血浆。 尤其是吕文正最后那段话在他耳边久久回荡着,他只觉无望在一丝丝蔓延,与沉寂中几乎要崩裂了。他牙关咬得极紧,可是出声的勇气与力气都已消失殆尽。 他木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 吕文正此时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在后面连呼数声,他却头也不回…… 天空是灰色的,云层被裹挟的水分拉得很低,压在头顶像是闷觉了窒息了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外面一丝风儿都没有,世界像被一个巨大的锅盖严严实实地倒扣着,一切生灵都被桎梏在里面,所有的挣扎似乎都已失去了意义。 郡马府,浣云阁内。 凌云独坐案前,痛定思痛,只觉得痛彻心扉。徐直临死前的惨痛情形一直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徐直与自己相交多年,感情至深;现在他却突然死了,而且是因为他的原因。难言的痛苦在一寸寸吞噬着他的心,他仰起苍白的脸,呆呆地望着窗外。 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 他想起数年前,吕大人办理心灵道士(现在说应该是杜正海了)劫持丁府小姐的案子,需要丁小姐梦轩出面作证,但又恐丁小姐迫于各种压力会作伪证,于是他便与徐直私下商议解决问题的办法。 徐直却让他深夜私会丁小姐,做通她的思想工作。 当时凌云不以为然道:“我说你异想天开是不是,丁小姐何许人也,深闺少女,大家闺秀,我能见着她吗?” “我也没说让你大白天地、堂而皇之、敲锣打鼓地去见她啊!” “那我就应该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去见她?” “对了!” “你——”凌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断然道:“我不去,这又算什么?要去你自己去吧!” 徐直微微蹙了蹙眉头道:“我倒想去啊,只可惜一无那飞檐走壁的本领,二无那份情缘。凌统领,人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光明磊落,心中无愧,你又顾忌什么?再说,为了吕大人,为了刑部尚书府,为了当今圣上的隆恩,为了我朝的兴盛,为了……” “好了,徐先生,你不要说了!”凌云不耐烦了。 徐直笑了:“你到底答不答应?” 凌云无可奈何道:“我敢不答应吗?——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此事若是弄巧成拙,闯出祸来了,责任可得由你承担。吕大人要是追究起来,我就供出是你指使的!” 徐直弯眉浅笑道:“好啊,凌统领可是精明的很,一点亏都不吃啊!行,万一出了事,责任由我承担,面子由你丢!” 凌云瞥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 “啊,没说什么!”…… 想起以往的诙谐情趣,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他又想起后来:自己与丁梦轩深夜私会之事东窗事发,他与徐直却都争着在吕大人面前认罪,把责任望自己身上揽…… 他不明白,像徐直这样一个进退有度、行事极有分寸的人,难道也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情来吗?最终也会落得这样一个不应该有的结局吗? 这时他忽然苦笑了。何止徐直,难道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也曾经自诩精明干练,不是也往往被裹挟在种种纷扰复杂的情势之中,身不由己,做出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来吗? 人世繁芜,世事难料,试想小小的人力在变幻无常的局势面前,又显得如何的苍白无力啊! 要想逆天改命,大约只有作死的份儿吧;只有顺天应命,一切随缘,才是正理。 想到这里,凌云心里忽然豁然开朗;原本恍惚迷离的眸光里浮现出一抹执着而坚定的神采;脸上晦暗不明的情愫亦变得清朗透彻起来……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迟疑,倏的站起身来,径自向门外走去。 刑部尚书府,书房中。 吕文正独坐书案前,脸色惨白,双眉紧锁,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神色凝重而悲哀。 这时杨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低声道:“大人,徐先生的后事业已置办妥当,明日即是殡葬之期。请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吕文正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望着吕大人那颓废消沉的样子,杨振心里一阵酸楚,哑然道:“大人,人死不能复生,您也不必太难过了,千万要珍重自己的身体啊!” 吕文正浊声道:“我知道了。要是没有其他的事,你先出去吧。” 杨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方要向外走;这时僮儿荣儿进来禀报道:“大人,外面凌统领求见。” 吕文正与杨振不自觉地对视了一下,有些愣怔。 须臾,凌云神色落寞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默默向吕文正见了礼,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封锦书,双手递上前道:“这是凌云的辞呈,请大人批复。” 吕文正与杨振皆大吃一惊。 吕文正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口似的,身子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颤声道:“什么,你要辞职?……” 凌云轻轻点点头。 吕文正激动道:“为什么?” 凌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住了眼底复杂不明的情绪;他额头上的青筋轻轻鼓了鼓,下颚的线条有一瞬间的绷紧,只不说话。 吕文正抽搐的表情里透着极力克制的愤怒,“难道就只为了本府那天说的那几句话么?……本府承认,那天本府说的话是有些口不择言,是过分了点,可是那天本府的确是太过悲痛了啊!” 凌云漠然道:“我想大人是误会了。其实即使没有那天那些事情的发生,我也是要走的。这些日子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已心灰意懒,徒留于此,大约也只能是尸居其位罢了,非但帮不上大人什么忙,反而徒增彼此的烦恼。” 杨振忍不住道:“凌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如今徐先生去了,你要是再走了,你说还能有谁去辅佐大人啊?” 凌云不理会杨振的话,只对着吕文正道:“伤心地难留伤心人,如今凌云去意已决,请大人批示。” 吕文正眸底情绪剧烈地震颤着,怒声道:“你既然决心已定,那本府还能再说什么?好吧,你的辞呈本府准了,你随便什么时候走都可以,本府绝不会再阻拦于你!”…… 第226章 太后:带他出去,杖责一百! 凌云在正阳楼酒楼自斟自饮,借酒浇愁,忽然见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带领一干大内侍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将他所在的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之山寒着一张万年冰山似的脸,终于冷冷开了口:“凌郡马,别来无恙?” 凌云应声抬眸,淡淡扫了李之山一眼,佯装惊讶道:“哦,原来是李统领,幸会幸会。不知李统领来此有何贵干?” 李之山道:“凌郡马——” 凌云微微蹙了蹙眉,嘴角浮起一层冷意,“我是凌云,却不是郡马。” 李之山眼角微挑道:“凌郡马何出此言,太后与郡主正在宫中急等着要召见阁下呢。” “太后?……”凌云呼吸一滞,原本平和淡漠的眸色闪过一丝轻微的诧色。 李之山见他脸色倏变,不由揶揄地撇了撇嘴角,心想:“原来你也有不淡定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凌统领一直以来都是那种泰山崩前而不惊、从容自若的人物啊!……” 他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圣旨,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瞟了对方一眼,朗声念道:“太后手谕:宣凌云即日入宫面驾,钦此!” 凌云心里不觉一沉。无缘无故的,太后为什么会突然宣诏自己? 虽然前段时间里他心情颓废,无精打采,也懒得去过问京城中各种纷扰繁琐的大事小情,可是关于晋陵王府与浣玉郡主的事情他还是风言风语听到了一些。 他也知道自从上次在沁芳别院,晋陵王爷与他约谈未果之后,晋陵王府里曾一度闹得不可开交,浣玉郡主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对他恨到了极点。 后来听说浣玉郡主在愁肠百结、百无聊赖之下,便被太后接到皇宫里散心去了。 如此看来,今天太后突然派了这些大内侍卫来此,十之八九是与浣玉郡主有关了…… 李之山见他面色晦暗,愣愣地半天没有反应,不由催道:“怎么了凌郡马,还不接旨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今天这场祸事,大约是躲不过去了。 想到此,凌云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脸上浮起一层不易觉察的凄凉的笑意。 他默默站起身,单膝跪地,慢慢接过了圣旨。 李之山冷目灼灼地望向他道:“事不宜迟,太后还在宫里等着呢,请凌郡马即刻随在下入宫见驾罢。” 凌云此时还能说什么,他取出一锭碎银子扔在酒桌上,径自走了出去,李之山急忙率众跟随其后…… 韦太后的慈宁宫中,凌云由李之山带了进来。 凌云整束衣衫,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见礼,“凌云叩见太后。” 韦太后专心把玩着手里那个玉色的扳指,漫不经心道:“李统领,你们先退下吧。” 李之山喏了一声,带着人出去了。 摒退了左右,偌大的慈宁宫中,除了几个贴身的侍女,只有韦太后与凌云两个人。 韦太后端起几案上那只盛满香茗的玉杯,慢慢呷了一口;然后不急不缓抬起头来,带着几分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只见他依然一袭清清爽爽的白色衣衫,明明是再简洁明了不过的装束,却愈发衬托出他那挺拔颀长的身材,以及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潇洒飘逸的气质。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清俊的脸颊因为表情淡漠而显得有些矜持自负;他似皑皑霜雪般皎洁清冷,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静动人。 他眼睑低垂,鼻梁高挺,颜色很淡的嘴唇,每一处的轮廓线条,看似温文尔雅、如沐春风,却又隐隐透出一股锋利的寒意。 以往韦太后打量一个人时,都是以那种高高在上、君主审视臣下的睥睨一切的姿态的。 可是现在换了一种角度与思路,再重新端详凌云时,她才蓦的觉得,原来面前这个年轻人并不似她想像中的那么般令人讨厌。 因为之前那段时日里,她早已听惯了浣玉郡主的哭诉与怨恨,对凌云可谓是厌恶到了极点。 此时瞅着凌云那俊逸清爽的气派,那平和淡漠的形容,她不由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叹,暗忖道:“果然是个气质斐然、卓约不群的人物啊,怪不得浣玉那个没出息的丫头会对他如此痴迷呢!” 想到此她的语气亦不觉缓和了下来,“凌云,你可知道哀家此次召你前来所为何事吗?” 凌云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愫,沉声道:“凌云不知。” 韦太后冷笑一声道:“凌云,你可真会装糊涂啊!”说着“啪!”的一下,将一封文书掷到了他面前,“这封休书可是你写的?” 凌云轻轻捡起那份文书,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是的。” 韦太后眉毛一挑,怒声道:“凌云,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吗?想我那浣玉侄女贵为当朝郡主,金枝玉叶,美丽聪慧,她哪一点配不上你,竟使得你要这样对待她?” 凌云漠然道:“太后此言差矣,不是郡主配不上凌云;而是凌云鄙陋无知,高攀不上高贵至尊的郡主。” 韦太后凤目圆睁道:“你!……好个凌云,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敢说出这种冷嘲热讽的话来?我告诉你,你现在若是不给哀家一个交代,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慈宁宫的大门!”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太后何出此言?” 韦太后嘴唇紧抿道:“你别跟哀家装蒜,收回你所谓的休书,再向浣玉陪个不是,从今以后安安心心地过你们的小日子,哀家就不再追究你以前所犯下的过错;否则可别怪哀家翻脸无情!” 凌云苦笑一声道:“太后是在威逼凌云么?” 韦太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少废话,你只说到底答不答应?” 凌云神色空了一瞬。没有人能体会他内心此时又是怎样的挣扎,逼迫着自己必须做出一个无法选择的抉择。 最终,他的眼睛只凝然望着几案上那只盛满香茗的玉杯,一语不发。 见他只是沉默不语,太后不耐烦了,“凌云!……” 凌云终于道:“太后请看这只玉杯,如果里面的茶水洒到地上,还能再收回吗?” 韦太后呆了一下,切齿道:“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么说你是宁死也不肯收回休书了?” 凌云静静地站着,无血的嘴唇已被他咬得有些发白了。他闭上了眼睛沉静了一下,再睁开眼时,清冷的眸光里透出的已是满满的决绝之意,“我与郡主已恩断义绝,即使勉强在一起,也只能徒增彼此的痛苦罢了。分手,也许是一种解脱。” 太后冷笑道:“凌云,你果然绝情。唉!只可怜我那侄女命苦,当初只为你这好看的外表所迷惑,竟喜欢上了你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凌云,现在哀家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心已定,绝不后悔吗?” 凌云断然道:“太后,感情的事是很难勉强的,即使太后杀了我,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太后彻底狂怒了,“凌云,你也太不识好歹了!自从上次我那侄女跑到哀家这里来哭诉,哀家便忍不住火气想要教训你了,只是浣玉为你求情,我才强压怒火决定再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哀家方才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你竟然全当耳旁风,看来今天哀家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了!……来人!” 她一声令下,门外的李之山立时带着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大内侍卫从大殿外面涌了进来,气势汹汹地站在了凌云身后。 李之山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瞄了凌云一眼,冲着太后叉手施礼道:“太后请吩咐。” 韦太后目光冷冷地转过来,对着凌云道:“凌云,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心已定了吗?” 凌云抬起脸,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浣玉郡主。 她站在屏风前,一双充满幽怨的眸光里噙满了泪水,带着最后一丝希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颤声道:“志超,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凌云不觉攥紧了自己的虎口。他默默望着她,眸中某些复杂纠结的情绪在翻腾着,却终是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眸时,便是平静地别开视线,示若陌路。 他轻轻摇摇头,带着几分轻蔑的口气道:“郡主,你这样做,只能让我更瞧不起你。” 浣玉只觉胸口窒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前所未有的绝望与痛楚缠绕在心头。 她恨恨地瞪着他,咬得嘴唇都出了血,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凌云,那就怪不得我了……” 她饮泣一声,双手掩面,头也不回地冲到屏风后面去了。 太后再也压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她目光深幽邃,宛若千仞沉渊,遥遥不可见底;她蓦地一击桌案,厉声道:“李之山,带他出去,杖责一百,我要打死这个无情无义、不适好歹的臭小子!……” 李之山喏了一声,冲着凌云冷冷道:“凌统领,请吧。” 凌云轻轻咬了咬嘴唇,终是没说什么;他径自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大殿外面走去。 第227章 无端招来一场生不如死的凌虐 外面的行刑场地上。数十体格彪悍的侍卫面目狰狞,虎视眈眈地瞪视着面前的人。 李之山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在凌云身上逡巡着,带着几分玩味的口吻道:“凌统领,说真的,在下真的很佩服你的性情与勇气啊,果然是铁骨铮铮,宁折不弯啊!” 凌云不理会对方那充满嘲讽的口吻;他轻轻仰起脸来,迎着清风微微敛了敛清眸,没有说话。 李之山又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只要你在太后与郡主面前服个软,一场灾祸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免了。我就想不通了,像凌统领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就是想不开,非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凌云微微侧了侧头,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嗓音冷淡道:“少废话,动手吧。” 李之山眸色阴鸷,薄唇吐出的字冷得掉冰,“凌统领不愧是凌统领,怎么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这么骄傲啊——不过凌云,你也不用太过得意了,我马上就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做威风扫地的滋味!……” 凌云的脸色在那一瞬出现了短暂的凝滞,身形亦不自觉地瑟索了一下。 这一闪而过的惊惶还是让心思敏锐的李之山瞬间捕捉到了。他促狭的眸光一转,笑道:“我还以为凌统领真的是个无懈可击的铁人,无惧无畏呢!不过,你也不必觉得难堪,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吗! “俗话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说真的,在下也不愿意太过唐突与折辱您了……所以说,凌统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 说话间,他猥琐地把脸慢慢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扑到凌云脸上了,“只要你跪下来求我,我会考虑手下留情、放你一马的……” 凌云一张俊脸立时变了颜色。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涌上心头,他眸光锐利,剑眉扬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妄想!……” “凌云,看来你还真是不识好歹啊,那就怪不得我喽!”李之山嘴唇紧抿,眼神变得凌厉如刀锋,吩咐左右,“你们还愣着干嘛,行刑!……” 两旁如狼似虎的侍卫举着脊杖,不容分说一拥而上,凶狠粗暴地挟持起了凌云。 立时脊杖如风,狠戾无情地抽打在了他的肩上,背上,腿上,臀上。一杖一道瘀伤,杖杖见血,那情形真的是惊心动魄,惨烈血腥,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李之山在一旁瞅着,只觉得快意之极。那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嫉恨与愤懑情绪的充分发泄。 神思恍惚间,他不由想起了数月前。当时他与四大侍卫正在城门口执勤,适逢凌云因为公事出城。 当时的凌云一袭白衣,英姿飒爽,手持龙凤玉符,骑了一匹快马,一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冷漠潇洒之姿,似乎连正眼都不屑瞧他似的。 瞅着对方那目空一切的高傲姿态,他恨得牙根直痒痒,自言自语道:“不就是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吗,神气什么啊!”…… 当时的飞扬跋扈,现在的凄惨迷离,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与巨大的反差。 望着凌云那冷汗淋漓、狼狈非常的样子,李之山得意地笑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他慢慢俯下身子,贴在凌云耳际,带着几分奚落的口吻道:“凌统领,你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啊!……” 凌云脸色惨白至极,晦暗的眸底没有一点神采,原本俊逸出尘的面容在杖刑的无情凌虐下显得痛楚之极。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凄厉的笑意,几乎是一字一顿道:“风水轮流转,李之山,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了……” 李之山眼睛里充满了恐怖的戾气,恶狠狠道:“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来呀,给我继续打!” 行刑侍卫的胳膊高高扬起,手里的脊杖犹如狂风暴雨般肆虐而来,呼啸的杖梢再次狠戾无情地落在了凌云身上。 钻心的疼痛犹如烈火炙烤般,一遍又一遍地渗透着他的全身。新伤覆盖着旧伤,撕心裂肺的疼痛拼命撕扯着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每一处细胞,每一根血管,疯狂而无力地叫嚣着,一寸寸地肝肠寸断,历历可见,直令他痛得死去活来。 那种滋味真的是生不如死。 凌云开始还咬着牙强忍着不使自己喊出声来。但后来他的嘴唇已经咬出血来,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意志了,他只觉得眼前霞光一片,渐渐地,一切都灰暗下来,化为乌有了…… 一个侍卫见凌云昏过去了,急忙向李之山汇报。 李之山不由皱了皱眉。方才确实被凌云那矜持刚强的性子给惹毛了,现在他才意识到下手有点太过了。 此时见凌云无力地瘫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奄奄,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了,暗忖:“怎么说凌云与浣玉郡主也是夫妻,而且据说那位郡主爱凌云至深,如果凌云真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又该如何向郡主交代?” 于是急忙吩咐:“快住手,马上去向太后与郡主禀报!”…… 却说前面慈宁宫里,浣玉郡主正凄惶不安地在厅里走来走去,忽然闻报凌云昏厥了,脸上的肌肉立时变得僵硬。 她一语不发,急匆匆跟着侍卫来到了后面的行刑场地上。 浣玉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那个自己对之又爱又恨的人面前。 只见他俯伏在地上,白色的衣衫,淋漓的血色,古铜色的肌肤斑驳陆离地混淆在了一起,浑身上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那情形真是惨不忍睹。 浣玉见了不由心痛之极,潸然泪下。 李之山在一旁尴尬地站着,见状只有小心翼翼地解劝着。 浣玉郡主这时缓过味来;她秀媚的眸光里倏的射出一道冷厉的寒芒,不容分说,抬手便给了身旁的李之山一记响亮的耳光。 没由来的忽然挨了一巴掌,李之山一时愣住了。他捂着火辣辣的、红肿起来的脸颊,有些委屈地叫道:“郡主!……” 浣玉郡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气冲冲道:“谁让你下这样狠手的?” 李之山冲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分辩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心想:“怪不得别人都说这位浣玉郡主骄横跋扈,刁蛮任性,果然不错啊! “你说谁让我下这样狠手的——难道不是你浣玉郡主方才一个劲儿怂恿着太后干的么?怎么到头来却又倒打一耙了呢? “不错,我承认自己是借题发挥,有点挟私报复之嫌,可是这件事归根结底却不能赖我啊!” 虽然心里不服气,可是在这位骄横跋扈郡主的威仪压迫之下,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了。 这时韦太后也由几个侍女搀扶着颤巍巍从前面大殿里走了过来。 见此情景便道:“浣玉,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死了活该,你又何必怜惜他?” 浣玉泣道:“可是太后,我是真心真意爱他的——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可怎么办哪?” 韦太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天下好男人多得是,没了他凌云,难道你就活不成了么?” 浣玉抽抽噎噎道:“可是……” 望着浣玉那伤心欲绝的样子,韦太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由无可奈何道:“唉,你们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啊,我真是不明白……” 说罢她轻噫一声,轻轻摇了摇头,怅然而去。 浣玉拭拭眼泪,赶紧吩咐侍女去找太医为凌云医治创伤…… 烛光投影,映着浣玉那苍白而忧伤的脸。 她默默坐在凌云的锦塌前,望着他那憔悴清俊的脸,那紧闭的双眸,那没有血色的嘴唇,心中五味杂陈。她紧紧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那冰凉的脸上。 外面秋风飒飒,淅淅沥沥下起了濛濛细雨,这是一个如何漫长恼人的长夜呵! 丫头香云已经来催了她好几次了,劝她回去休息,她都不肯。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太医,“他怎么还没有醒啊?都这么长时间了,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太医道:“郡主勿忧,微臣已经彻底为郡马检查过了,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他为什么总是昏昏沉沉的,没有一点反应?” “这……” 浣玉骂道:“一群庸医!” 更漏滴滴,敲响了三下。浣玉再也熬不住了,不觉间伏在凌云身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天亮时分,凌云从梦魇中醒来了。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却觉得浑身如百虫噬咬般疼痛难忍,只好又慢慢地躺下了。 他微微仰起头来,轻轻吁了口气,然后无力垂下眼睑,看到的是浣玉郡主趴伏在锦塌旁的那个美丽忧伤的睡颜。 外面是秋夜秋雨,凄清寂寥;一切似乎那么平静,然而他与她此时的距离,却连伸出手来去触碰一下,似乎都成了逾越。 一股说不出的无名业火涌上心头。 他静静神,强忍着钻心彻骨的伤痛,缓缓挪动着遍体鳞伤、有些僵硬的身体,挣扎着一点点地坐了起来。 他慢慢下了地,一步一挨向门口走去,还没到门口,足下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就势伏在了门扉上,眼前发黑,痛得几乎要昏过去。这时出的声响大了些,浣玉被惊醒了。 她蓦地一下坐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锦塌呆了一瞬;再回过头时,见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踉踉跄跄挨到了门口,不觉心里一颤。 她急忙起身追上前去,双臂紧紧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颤声道:“郡马,你……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225章 大内侍卫气势汹汹来找凌云的茬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凌云只觉得心灰意懒,决绝地向吕大人提出了辞职。 吕文正眸底情绪剧烈地震颤着,怒声道:“你既然决心已定,那本府还能再说什么?好吧,你的辞呈本府准了,你随便什么时候走都可以,本府绝不会再阻拦于你!” 说毕他吩咐荣儿接过凌云的辞呈。 凌云含泪道:“多谢大人成全。从今往后,凌云不能再服侍大人了,大人请多保重!……” 说着,他撩起衣衫普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向着吕文正深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杨振只觉心痛如绞,在后面连声叫道:“凌大哥!凌大哥!……” 凌云仿若未闻,只径自往外走着,头也不回。 望着他那孤寂决绝的背影,吕文正一颗心痛苦地抽搐起来,颤声道:“杨校尉,不要再喊了,没用的……” 吕大人的话,字字句句传入凌云的耳中。他本以为自己已心如止水,可是当他听到吕大人那嘶哑颤抖的声音时,仍旧心脏紧缩,痛得不能呼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眼前一片片的模糊。 他不敢回头,他怕他一旦回头,就会抑制不住自己拼命压制的汹涌澎湃的情绪,就会彻底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他更怕他们看到他的脆弱,他的彷徨,他的不争气的泪水…… 江春死了,徐直死了,浣玉走了,吕秋月出嫁了,凌云也辞官而去,刑部尚书府突然间少了这么多人,立时冷清空虚了许多。 吕文正连遭重创,只几天时间便苍老、憔悴了许多,整天的沉默寡言,仿佛变了个人似得。 时光匆匆,转眼一个月过去。 这日午后,他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书童荣儿匆匆来报:“启禀大人,太子驾到!” “太子?……”吕文正一愣之下,立时明白了太子的来意。 原来前些日子,他经晋陵王爷与何禹廷联合举荐,被皇上封为太子太傅;今日太子莅临刑部尚书府,一定是向他请教治国安邦之策来了。 吕文正急忙起身,整束衣衫,率领众人将太子赵廷如众星捧月般迎进了客厅。 真的是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如今的太子已由当年的懵懂孩童成长成年方弱冠、英武不凡的翩翩少年了。 在见到太子的那一刻,吕文正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不觉感慨颇多。 却说吕文正,与太子殿下以君臣之理相见了,然后落座,寒暄几句后,转入了正题。 先就治国安邦之策,吕文正款款而谈;之后太子又提出了几个问题,吕文正结合时政,按照自己的切身体会做了详尽的回答,可谓深入简出,语重心长。 只说得太子赵廷频频点头,连连赞道:“吕大人果然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策,本宫佩服之至。只是吕大人今日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啊,言谈格调也较往日低沉了些,却不知为何?” 吕文正脸色晦暗,叹了口气道:“太子恕罪,近日府中发生了诸多的事情,实在是……唉!” 说着他心里一阵酸楚,轻轻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赵廷歉意道:“吕大人,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触动您的伤心事了。其实,往事已矣,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吧!吕大人乃是盖世奇才,何必如那些凡夫俗子一般只沉湎于曾经的往事中,既沉沦了自己,亦辜负了圣意。吕大人,您要知道,父皇对您可一直都是寄予厚望啊!” 吕文正沉声道:“微臣何德何能,竟得圣上如此隆恩,太子殿下这般抬爱。想起近日来府中的种种不测,微臣只觉得愧对圣上与太子殿下的一片期望……” 说到后来他已是声音颤哑、哽咽难言了。 赵廷正在嗟叹,外面有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太子殿下,启禀大人,外面大内李统领奉了太后懿旨来此,说是有急事求见大人!” 吕文正愣了一下,他想不通太后忽然派了李之山来这里干什么,遂吩咐杨振,“杨校尉,你代本府迎接李统领罢。” 杨振喏了一声,出去了。 赵廷见吕文正一脸的困惑,不由冲他挑眉一笑,“吕大人,我想我应该知道太后派人来此所为何来。” “哦?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赵廷灵动的眸光一转道:“太后一定是来传凌统领!” “什么?……”吕文正一头雾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廷有些自得道:“吕大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告诉你吧,这几日我那浣玉姑姑一直呆在宫里,与我皇祖母在一起。 “浣玉姑姑整天愁眉苦脸、郁郁寡欢的;皇祖母一个劲儿开导她,说什么姓凌的太不识好歹了,像我姑姑这样好的人他也敢休,简直是活腻了,她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给他点颜色看看,也好为姑姑出出心头这口怨气呢!”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忽闪着一双迷惑不解的大眼睛问道:“吕大人,凌统领不是与我那浣玉姑姑一直都相处得很好吗,他为什么要休了我姑姑啊?” 吕文正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本平和的脸上,倏忽略过一层浓重的忧思之色,轻噫一声道:“唉,一言难尽……” 两人正说着,杨振已领着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走了进来。 李之山向太子赵廷、吕文正见礼已毕,开门见山道:“吕大人,卑职来此是奉了太后懿旨、特来传唤凌统领的;请吕大人传唤凌统领前来一见,卑职立即带他入宫觐见太后。” 果然如此。吕文正不觉回脸望了旁边的太子一眼。 太子狡黠的眸光闪了闪,对他报之以得意的一笑,意思是:“瞧,我方才所言不差吧!” 吕文正眉心微微蹙了蹙道:“哎呀,李统领,真是不巧啊!凌云已于一月前辞职而去,现在他已不在府中了——只因近日府中事务繁忙,故还没来得及将此事禀报圣上。” 李之山似乎有些愣怔,“什么?凌云辞职了?这是为何?……” 吕文正脸上一片黯然。他实在没有心思再去过多解释什么,只吩咐杨振把凌云的辞呈拿与李之山看。 李之山接过辞呈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幽深的眸光里划过一抹不易觉察的阴沉笑意。 “真是可惜啊!你说这样一位卓越俊逸的人物怎么就辞职了呢?如此一来,无论对刑部,还是对朝廷都是一大损失啊!……”他把那封辞呈还给了杨振,带着几分惋惜的口吻说道。 吕文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李之山此行本为找凌云而来,见凌云不在,亦无意多言,遂冲着吕文正拱手道:“如此卑职多有打扰,告辞了!” 又向太子赵廷打过招呼,然后急匆匆转身出门,带着一干大内侍卫人等风风火火而去……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正阳楼,二楼一张桌子旁,凌云自斟自饮着,已有几分微醺之意了。 醉眼朦胧中,闪动着练南春那美丽婀娜的影子,苍白忧伤的面容,他那湿雾雾的眸子不觉氤氲了。 “春儿,你现在是生是死,如果你还活着,请告诉我你人又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你知道吗,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最理解我心中的苦楚……”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喧嚣之声;接着一哨手持刀剑、衣甲鲜明的大内侍卫气势汹汹闯进了酒楼。 为首之人三十多岁,身长八尺,体型魁梧,浓眉大眼,颌下短髭,面孔阴沉,大内侍卫统领装束。 他的身后四大侍卫袁超、赵颖、孙国雄、刘遇杰紧紧跟随,亦是昂首挺胸,飞扬跋扈,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原本人声鼎沸的酒楼立时安静下来。 掌柜、伙计、包括酒客一众人等,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些大内侍卫的一举一动;更有胆小怕事、生恐惹祸上身者,竟自匆匆结了帐,惶惶而去。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冷眼瞟了一眼为首那人,却是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心里一怔,“这些大内侍卫气势汹汹地来此做什么?” 他不以为意地低下头,继续喝自己的酒。 此时李之山已瞅到了凌云,不由眼前一亮,率领众人“呼啦”一下向他这边涌了过来,径自将凌云所在的桌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哦,闹了半天,原来这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啊!在那一刻,凌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对周边的人视而不见,只是旁若无人地继续自斟自饮着,头也不抬。 李之山微微勾了勾嘴角,满是促狭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凌云。 只见他白皙俊逸的脸上微微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氤氲,平日里那双清朗疏离的眸光此时显得有些神思飘渺,似幽深不可见底的湖水,令人琢磨不透;鬓前几分凌乱的发丝无绪地滑落下来,更增加了他几分疏懒迷人的气质。 玩味地瞅着面前之人,李之山从心底深处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嫉恨来,不禁腹诽道:“你凌云除了长了一副好看的外表,也没见有何过人之处哪?怎么就把那位眼高于顶、美丽高贵的浣玉郡主给迷得要死要活、欲罢不能呢?唉,真是令人想不通啊!……” 李之山虽然心思百转,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寒着一张万年冰山似的脸,终于冷冷开了口:“凌郡马,别来无恙?” 第228章 郡主,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凌云因为忤逆太后,招来一场无情的杖责,昏厥过去了。天亮时分,他从梦魇中醒来了。 他挣扎着从锦塌上坐起来,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躯体一步一挨向门口走去;忽然足下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锦塌旁的浣玉郡主被惊醒,急忙起身追上前,紧紧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颤声道:“郡马,你……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凌云因为剧烈的疼痛,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虚弱的身体宛如风中瑟瑟作抖的树叶,不停地抖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浣玉见他那痛苦的样子,芳心一阵抽搐,带着几分埋怨的口气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凌云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惨淡如霜;他呼吸急促,断断续续道:“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说着颤抖着手,就要去推房门。 浣玉郡主手疾眼快地一把按住他的手,怒声道:“走?就你这个样子,你还要往哪里走?” 凌云晦暗的眼神里透出满满的决绝之意,面无表情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有关系吗?……” 浣玉呼吸一滞,脸色出现了一瞬的空茫;她凄厉的眸光一转,冷笑一声道:“对,现在咱们两个是没什么关系了,走与不走也是你的事。不过你自己低头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真的想走,你也得能出的去啊!……” 听着浣玉那充满揶揄的口气,凌云愣了一下,不觉低头打量了一下此时的自己。 肩背胸腹,包括臀腰双腿,都打着厚厚的绷带,身上松松垮垮只着一件中衣,衣襟还半敞着,几乎是肌肤半裸,衣衫不整,想来这形容是够狼狈、够凄惨的了。 凌云脸色立时变得极为难看。他感觉他的自尊正无情地被践踏在地上,狠狠地碾压着,那种极度羞耻的滋味已然超出了他内心所承受的最大负荷。 昔日的他,从来都是以那种风光体面、潇洒自若的姿态示人的,又何曾像现在这样被动过? 望着他那羞愧难当的样子,浣玉不由得意地勾了勾嘴角,笑微微道:“你要是以这个样子出去啊,估计皇宫里所有的人都不用再看别人了吧?那回头率得是百分之一千了吧? “本来你凌统领就是个万众瞩目、一眼万年的人物;如此一来,你是不是在京城里又要制造一条爆炸性新闻,又要惊天动地火一把啊!……” 凌云此时对浣玉简直是无语到了极点。 他缓缓闭上眼,努力平复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挣扎;然后才重新把脸转向面前的人,沉声道:“我的衣服呢,还给我……” 浣玉郡主狭长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过去,漫不经心道:“你的那些衣服还能穿吗?血污狼藉的,我早就打发人给扔了。” “你!……”凌云剑眉扬起,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浣玉继续不紧不慢道:“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安排了宫里最好的裁缝为你量身定做了一套新衣服——谁不知道你凌统领为人精致,极难伺候啊;所以这做衣服的规格要求也就高了些,也就做得慢了点,你可千万别着急,只管耐心等着就是了!……” 凌云额头的青筋狠狠跳了跳,蓦地一把抓住浣玉的腕子,几乎是咬着牙道:“赵浣玉,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彻底完了,你干吗还要一直纠缠不休啊?算我求你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浣玉翻了个白眼,有些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呦,你弄痛我了!凌云,真没想到,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这么大的力气啊?枉我这两天还一直替你担心呢,看来你没事了啊!……” 望着浣玉那若不在意、奚落调笑的样子,凌云心里已说不出什么滋味。在那一刻,漫天漫地的痛楚感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全身。 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能量正在一点点流逝着,不能呼吸,不能动弹,余下的只有一片片的眩晕与昏黑…… 浣玉郡主见凌云忽然软塌塌地瘫软在地上,原本的戏谑调笑立时抛到九霄云外,慌忙一把搀住他,连声呼唤道:“志超!志超!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啊!……快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女、侍卫等人闻声匆匆赶来;请太医的请太医,救人的救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寝室里终于又恢复了当初的平静。浣玉郡主默默枯坐在凌云的锦塌前,望着面前那张昏昏沉沉、苍白憔悴的脸,只是发愣。 方才太医说凌云只是急火攻心,并无甚大碍,只需安心静养就行了。只是以凌云现在这种状态,他像能安心静养下去的样子么?…… 夜深了,见凌云依然一副昏睡不醒的样子,浣玉猩红着一双惺忪迷离的眼睛,深深打了个哈欠。 此时的她实在太困了,再也支撑不住了,在香云等人的一再催促下,她由几个侍女搀扶着回自己的房里睡觉去了。 临行前,她嘱咐几个侍从务必好好守护着郡马爷,一旦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 外面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一场秋雨一场寒。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秋雨声烦,夹杂着几个惊天响雷。 浣玉郡主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的。 她睁开睡眼,懒洋洋地从锦塌上坐了起来;半睡半醒的眼神依然有些朦胧,不由伸了个懒腰望了望窗外。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秋雨潇潇,还在缠缠绵绵地下着。 她有气无力地揉了揉眼睛,不耐烦道:“什么事这么急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时丫头香云轻轻推开门,神色凄惶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声音颤抖道:“郡主,不好了!方才侍奉郡马爷的两个侍从来禀报说,郡马爷他……他忽然离开了……” “什么?……”香云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在浣玉听来,却犹如在耳边炸响了一个惊雷。 浣玉原本迷离的睡意立时被这个消息给驱赶得无影无踪。她腾的一下从锦塌上跳了下来,杏眼圆睁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云低着头讷讷道:“据那两个侍从说,当时郡马爷苏醒过来,忽然说口渴了,要他们倒杯茶来。可是,当他们两个小心翼翼地上前侍奉时,郡马爷却出其不意点中了他们的穴道。 “然后……然后郡马爷便随手从其中一人身上扯下了一件外衫,披在自己身上,急匆匆出去了……” 浣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睛里闪烁着无可遏制的怒火,喃喃道:“凌云,你可真够可以的啊!你说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一门心思地只想着走啊,你就不能安生一点吗?……” “还有你们,真是一群窝囊废!连个半死不活的人都看不住,指望着你们还有什么用啊!” 面对着浣玉郡主的雷霆之怒,香云浑身瑟瑟发抖,只有喏喏连声地应着,不敢多说一句话。 浣玉又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道:“派人去找了吗?” 香云急忙答道:“一接到消息就派了侍卫四处寻找去了,估计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郡马爷应该还没出皇宫吧!” 正说着,门外又有脚步声响,一个侍女兴冲冲走进来禀报道:“启禀郡主,郡马爷找到了!” 浣玉郡主晦暗的眸光里瞬间划过一片潋滟的光彩,“哦?……他现在哪里?” 那侍女低眉顺眼道:“已经到了顺德门了,只是……” “只是什么?” 那侍女低声道:“只是没有太后与郡主的懿旨,他们都不知道还如何处之……” 浣玉眸光骤然一缩:“什么意思?” 那侍女嗫嚅道:“郡马爷神情那么可怕,又那么……厉害,谁敢阻拦啊!” 浣玉不由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道:“他都这个样子了,你们还怕他吗?” 那侍女喃喃道:“是啊,正因为那个样子才可怕啊,万一,万一……”说到这里,她支支吾吾地住了口。 万一郡马爷真的有个什么闪失,谁承担得起这个罪责啊? 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浣玉铁青着脸不再说话。她粗略整束了一下身上的衣衫,风风火火出门而去。 香云与几个侍女急忙跟在后面。 其实从一开始出门的时候,凌云就没打算避人耳目的。 他轻轻松松制住了那两个守护他的侍从,又随手从其中一人身上扯下一件外衫穿在了自己身上,然后便堂而皇之地出了门,大摇大摆向着宫外走去。 正如方才那个侍女说的,偌大的皇宫大内,却没有一个人敢阻拦他。 宫里的宦官、宫女、侍卫人等见此情景虽觉得困惑,却皆不敢声张,都装作没看见,纷纷避开。 没有太后或郡主的旨意,谁又敢多管闲事? 而且其中内情复杂,牵涉太多,万一处理不好,出力不讨好倒也罢了,若是因此而捅出什么漏子来,说不定还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因此在这种情形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视而不见,避而远之。 这时,浣玉郡主急急匆匆从后面追了上来。她一边趔趔趄趄地在后面穷追不舍着,一边凄然喊道:“郡马,郡马…… 第229章 面对生身母亲,他欲言又止… 凌云出其不意制住了那两个守护他的侍从,然后便堂而皇之地出了门,大摇大摆向着宫外走去。 浣玉郡主闻讯,急急匆匆从后面赶了上来。她一边在后面穷追不舍着,一边凄然喊道:“郡马,郡马…… 天灰蒙蒙的。秋雨如丝,霏霏飒飒,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脸上,冰凉。 凌云一步一挨往前走着,脚步并没有因为遍体的伤痛而减慢下来。奇怪的是,此时的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口还在一阵阵作痛了。 他只是执着地往前走着,一瘸一拐,神色凝然。 浣玉踉踉跄跄跟在身后,气喘吁吁,带着哭音不厌其烦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却置若罔闻,由于方才一番剧烈活动,他肩背上的创伤再一次挣裂了,鲜血汩汩,染红了他的衣衫。 有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足下一个踉跄,跌到了,溅了一身的泥泞。 这时浣玉也追上来了,扶住他哽咽道:“郡马,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好吗?你身上的伤这么重……” 凌云眼底似乎要喷出炙热的烈火来,他苦笑一声道:“难道这不都是拜托你浣玉郡主所赐么!……” 浣玉满眸猩红,嘴唇痛苦地颤动了一下,哽咽道:“这能全怪我吗?如果不是你那么绝情,如果你还能为我留有一丝余地……” “余地?你还知道留有余地啊?要是当初你真的想留有一丝余地,能够放我与练南春一马,而不是非要步步紧逼、赶尽杀绝的话,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形了! “赵浣玉,我最后重申一次:你我之间真的彻底完了,你就不要再纠缠不清了,可以吗?” 说罢,他毅然决然甩开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挨往前走去,头也不回。 浣玉猝然瘫倒在满是泥泞的雨地上,倒垂下来的凌乱秀发完全淹没了她的眉额;她泪眼朦胧,嘶声道:“凌云,难道你真的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吗,你真的一点也不顾念以前的情意吗?” “情意?你我之间还会有什么情意吗?……”凌云眸底情绪剧烈地震颤着;日前在慈宁宫外的行刑场地上,受到的那番惨痛而屈辱的、被杖责被凌虐的场景,又历历在目,浮现在眼前。 他苍白的唇角扯起一个惨淡的笑意,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赵浣玉,如果你还顾念以前的情意,你会那个样子对我吗?” 浣玉呆了一下。凌云不再理她,径自向前走去。 凌云的身影在浣玉视野中越来越远,终于消逝于迷朦的雨雾之中。 浣玉彻底绝望了,她歇斯底里地吼道:“凌云,今天你这样对我,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凌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 他昏昏沉沉地走在京城的街道上,神情茫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伤口创裂殷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却丝毫未觉。 街上的行人都在用一种新奇而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在他的身后指手画脚,窃窃私语。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愈来愈沉,再也走不动了。 前面只几步远是一棵大树,他在意识里想挣扎着走过去,靠它来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但他只迈出了两步,便撑不住自己了。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喧嚣的尘埃,在瞬间化作虚无…… 当凌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华丽锦阁的软榻之上,身上锦被香衾,浸染着熏香,显得素净雅洁,煞是富贵。 他清朗的目光一转,带着几分困惑不解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布置陈设。 只见房间内清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木质纹理细腻,显得秀气淡雅;厅中悬挂着一副金玉镶嵌的名人字画,映衬得房间里古香古色,宁静而文雅。锦塌旁悬挂着软烟罗纱帐,旁边的鱼嘴铜炉中散发着袅袅清香。 望着眼前的一切,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瞬的恍惚,油然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温馨而异样的感觉。 他以手扶额,苦苦思索着: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如此熟稔? 守候在他身边的侍女见他醒了,又惊又喜道:“凌统领,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公主方才还在一直念叨着呢!您稍等一下,奴婢马上就去禀明公主。” “公主?……”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有些困惑。 须臾,门外脚步声起,碧云、烟翠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美丽夫人款款走了进来。 凌云一眼瞅去,不觉怔住了。来人竟然是常青公主! 怪不得方才他会觉得此处这么眼熟,原来这里竟然是常青公主的府邸,也就是何禹廷的侯爷府。 在那一刻,他心里只觉乱极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 自从上次在郡马府浣云阁,何禹廷去探望他的伤情、两人谈崩闹僵之后,他曾暗下决心,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踏入侯爷府半步,可是现在…… 凌云心思百转间,常青公主已经走到了他的锦塌前。 见他只是目光迷离地呆呆发愣,常青公主不禁有些奇怪,“志超,你怎么了?” 凌云缓过神,立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急忙挣扎着坐了起来,“姑姑……” 常青公主见他动作迟滞,连忙上前拦住他道:“千万不要乱动,一定要小心你的伤势啊!” 凌云目光里氤氲着湿湿的雾气,哑然道:“姑姑,是您救了我?” 常青公主目光里带着几分嗔责与慈爱的情绪望了他一眼,叹道:“是成麒与几个家人出门时发现的你。当时成麒见你昏迷不醒地倒在府门前,浑身是血,一动不动,那样子好吓人哪!便急忙与几个家人把你抬了进来,然后又禀报了本宫。 “本宫见你身上多处伤口创裂,便让太医重新为你包扎处理了伤口。唉!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傻乎乎地一个劲儿在街上走,不要命了?” 凌云心里一阵酸楚,默然垂下眼睑,半晌才道:“多谢姑姑的救命之恩,若非姑姑相助,凌云只恐怕要……暴尸街头了。” 常青公主轻叹一声,双眸幽幽望向凌云道:“其实前几天发生在宫里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志超,我只是不懂,你与浣玉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她纵使有错,你也不该绝情至此啊! “前些日子,你把她休弃回家,晋陵王爷与太后都很生气;前几日太后宣你入宫,给了你一个多好的机会啊!你就该借坡下驴,向太后与浣玉她们赔个不是,然后便与浣玉重归于好才是。 “可是你却不该一意孤行,出言冒犯,触怒了太后,招来了这番皮肉之苦……” 凌云目光微微一凝,苦笑道:“连姑姑也这么说?其实我与她之间的事,姑姑不会明白……” 他挣扎着起身道:“姑姑的救命之恩,凌云日后定当报答,凌云已麻烦姑姑多时,不便再于贵府上讨饶,这就告辞。”说着便要蹬靴下地。 常青公主连忙阻拦道:“志超,你这是做什么?你的伤势这么重,你说你能走到哪里去?若是万一再遇到仇家,岂不就危险了?” 凌云不经意间又扯动身上的伤口,钻心彻骨地疼痛。他仰起头来轻轻吁了口气,没有说话。 常青公主怅然道:“其实姑姑也是过来人,也曾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真情至爱,也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最勉强不来的…… “所以你只管放心,姑姑是不会干涉你与浣玉之间的事的,究竟何去何从,姑姑都会尊重你自己的意见。” 终于有人能理解他的苦衷、能支持他的想法与做法了。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都是孤独无助的。 包括吕大人,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他的想法,都在指责他的做法。 埋怨他放着安生日子不过,放着好好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不做,放着堂堂的当朝郡马爷不当;非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意乱情迷、自甘堕落,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此时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他心里不觉腾起一阵热浪,眼睛里不觉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声音几近哽咽了,“谢谢姑姑……” 常青公主深情地望着他道:“志超,答应姑姑,好好地留在这里安心养伤,不要再轻言离去,不要再作践自己的身体了,好好地保重自己,珍惜自己,行吗?” 凌云用力点了点头,“那姑姑也要答应凌云一件事。” 常青公主道:“你说。” 凌云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深沉地凝望着她,“请姑姑不要把我在贵府养伤的事说出去,特别是……不要让浣玉知道这件事,好吗?” 常青公主如水的眸光一闪,笑道:“你是在与姑姑讨价还价么?” “难道姑姑不答应么?” 常青公主盈盈一笑道:“我怎么敢不答应呢,如果我再拒绝的话,你岂不又要走了?” 凌云清眸中划过一片潋滟的神采,“多谢姑姑!” 常青公主叹道:“志超,也不知为什么,从姑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只觉得特别亲切,特别地喜欢你……”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默默望着常青公主,眸光里似有细碎的波光在莹莹闪动。 他心里在想:难道面前这位美丽高贵、雍容闲雅的夫人,真的就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吗? 在那一瞬,他忽然生出一股异乎寻常的感动来。觉得眼前的人是那样的遥远,陌生;却又如此的亲切,熟稔……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父子天性”吗?难道亲情血缘关系真的是这样不可逾越吗? 第230章 当着常青,父子二人打起了哑迷… 凌云昏倒在侯爷府门前,被侯爷府二公子何成麒等人发现并被扶入侯爷府里。 常青公主亲自过来探视他。一番暖融融的贴心话语,渐渐融化了凌云那颗几乎已结成了冰痂的心。 在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哽住了。望着对面相见却不能相认的生身之母,他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常青公主却并未注意到凌云那泫然欲泣的神情,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顾自道:“唉!想我常青,辛苦劳碌半生,却无一男半女承欢膝下,虽尽享荣华富贵,却无天伦之乐,岂非终生之憾事?” 凌云心里一阵酸楚,欲言又止。 常青公主又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姑姑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寻一个知己知心之人过继为自己的儿子。” 凌云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木然道:“姑姑不是还有何二公子吗?” 常青公主脸上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伤感之色,幽幽叹了口气道:“成麒虽然是驸马府二公子,心性、行事却与我背道而驰,又非我亲生……唉,不要提他了!” 凌云沉默。 常青公主迟疑了一下,试探道:“志超,姑姑相识的人虽然不在少数,却只觉得与你最是投缘,如果你不嫌弃,姑姑想认你做儿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凌云不由悚然一惊,原本平静的脸上倏忽闪过一抹凝重之色,眉宇间的忧思之色渐渐浓重,甚至变得有几分惊惶与错愕。 他心潮澎湃,自思:“难道姑姑已经知道了过去的一切,包括她与我的关系吗?——何禹廷会把那些事情告诉她吗?” 常青公主见凌云脸色苍白,怔怔不语,急忙问道:“志超,你怎么了?难道你嫌弃姑姑,不愿意吗?” 凌云心想:看来姑姑并不知情,这一切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只是事情发展至此,岂非天意?真是造化弄人。 此时的他只觉心里乱极了,在常青公主的一再追问下,只好道:“姑姑乃当朝公主,凌云现在已从刑部离职,不过是一介布衣,只恐怕高攀不上。” 常青公主嗔道:“志超,你这叫什么话?姑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平民百姓,淡泊超脱,胸怀坦荡;不像那些王孙公子,纨绔子弟,整日的不学无术,奢侈淫靡,姑姑一见就觉得恶心。” 凌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晦暗不明的情愫,沉声道:“姑姑,我觉得这件事情您还是与何大人商议一下吧,否则若是有何异议——” 常青公主道:“你又多虑了,你姑父他平时那么喜欢你,逢上这等好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正说着,一个侍女进来禀报:“公主,侯爷回来了。” 常青公主眉毛一扬,喜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回来的正好。” 须臾,何禹廷走了进来,春风满面。 凌云挣扎着起身施礼,低声道:“凌云见过何大人。” 何禹廷笑容满面道:“志超,你还与你姑父客气什么?方才一回府,我就从麒儿那里听说了你来府中做客的事,真是高兴极了。对了志超,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口是心非。凌云心中冷笑,口中却道:“不要紧,多谢姑父关心。” 常青公主不耐烦道:“好了,你们就别客套一些了。驸马,我还有事与你商议呢。” 接着她便把方才所议之事与何禹廷说了一遍,之后又征求他的意见。 何禹廷心里不觉一沉,自忖:难道凌云已经把他的身世告诉公主了么?这个混小子真是气死我了! 上次在郡马府浣云阁的寝室里、我探视他伤情的时候,我都与他说好了,不许把我与他是亲生父子这件事情说出去,我也不想承认这个不忠不肖的忤逆之子。 没想到他居然来这么一手, 会绕过我这个做父亲的、跑到常青面前说三道四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腾起一股冉冉怒气。他倏的回过脸瞅着凌云,眸色阴鸷,眼睛微眯,那眼神里是满满的质问与诘责的意味。 望着对方那冷如冰霜的眸光,凌云只觉一颗心凉到了底。往日在浣云阁父子初见时的情形,又历历在目浮现在眼前: “志超,答应我,不要把我们之间的事情说出去,好吗?” “只要你能守住这个秘密,我向你保证,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我都不会再追究了。” “何大人,你以为我多想承认你我之间的这层关系吗?告诉你,别说现在你这样求我,你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承认这一切,我都不会答应的!”…… 想着过往,万千思绪在他脑海里翻腾着,只觉满腔的愤懑郁积于胸,渐渐弥漫至整个身心,令他痛苦纠结,无法释怀。 他微微侧了侧头,嗓音冷淡道:“何大人只管放心,凌云向来一诺千金,曾经答应过的事情,就绝不会食言。” 何禹廷收拢了一下方才冷冽的气息,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轻轻笑了笑道:“那就好。” 常青公主秀媚的目光里满是困惑不解,“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啊,把我都给搞糊涂了!” 何禹廷目光幽暗深沉,眸底似乎正翻涌着惊涛骇浪,转瞬却又恢复了平静。他轻轻笑了一下道:“没什么……” 凌云眉毛微微拧起,苍白如纸的唇瓣也轻轻抿起,显得疲惫而脆弱。他把脸转向一旁,亦是一语不发。 常青公主看看何禹廷,又转过脸望望一旁面沉似水的凌云,叹道:“唉,我真不明白你们之间的事——对了驸马,方才我与你说的事情你还没表态呢。” 何禹廷嗫嚅道:“这个……容后再议罢。” 常青公主不悦道:“为什么要等到以后,我要你现在就回答我!你倒是说啊,到底行不行啊?” “这……”何禹廷皱了皱眉,脸上显出一副十分为难的神情。 凌云敛下寂沉的眼眸,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轻轻颤动着,声音低沉而冷漠:“凌云方才就说过,凌云区区卑微,不过是一介草民,又怎么高攀得上位高权重的侯爷府?这件事情就此作罢,姑姑的一番心意凌云心领了。” 常青公主秀眉扬起,急道:“可是……” 凌云面色紧绷,语气果决道:“我心意已决,姑姑,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常青公主懊丧之下恨恨地一甩手,拂袖而去…… 常青公主闷闷回到自己房里,面沉似水,脸上尚有愠色。 何禹廷跟了进来,慢慢靠近她,柔声道:“公主,你怎么了?在跟谁生气呢?” 常青公主气鼓鼓道:“你说还有谁?——方才的事,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何禹廷道:“我怎么了,我并没有说什么啊!是志超他自己不愿意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常青公主道:“哼,要不是你方才做出那副姿态,志超他能拒绝吗,这孩子的性格我最清楚不过了,他矜持自负,自尊心极强——你知不知道,你方才的一言一行已经伤了他的心了!” 何禹廷叹道:“公主,我真不明白,凌云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向着他说话?” 常青公主道:“我也不明白,志超他到底又哪里不好,你对他这样的严厉苛刻?” “我——”何禹廷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径自转身而去。 何禹廷出门时,正好遇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何成麒。 何成麒见父亲忽然心事重重地走了出来,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不由得后退几步,脸色讪讪的,几分尴尬。 何禹廷脸色一沉,斥责道:“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 何成麒低头道:“我……” 何禹廷不满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何成麒慌忙退了出来。 何成麒平白无故遭到父亲一顿斥责,不由得心情沮丧,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往回走着。 忽然前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只见侯爷府管家何禄为形色匆匆走了过来,似乎有什么要事去办似的。 何成麒心里一动,随口问道:“管家,你急急匆匆的,是有什么事么?” 何禄为停下身,冲着何成麒施了个礼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方才凌统领找人传话说有事找我,我就赶紧过来了。” 何成麒目露睥睨地瞥了他一眼,“原来是凌云有事找你啊,我还以为是皇上等着急诏你呢!……” 何禄为搔了搔头,讪讪地笑道:“二公子取笑了。皇上要是真的有事,该召见的也是侯爷与公主啊,怎么也轮不到老奴啊!” 何成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那不就得了吗!不就是凌云要找你吗,悠着点来就是了,用得着那么心急火燎的吗?” 何禄为皱了皱眉道:“那可不行,方才公主特意吩咐过了,说凌统领可是府上的贵客,必须小心伺候着;他若是安排什么事情,也必须马上去办——若是有半点怠慢,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何成麒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嗨,我就不明白了!这凌云到底是府上什么人哪,怎么我这大娘这么看重他呢?……” 何禄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有些事情最好少插嘴;公主侯爷有什么吩咐,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啊,只要好好地照办就是了。” 说着他冲何成麒拱了拱手道:“二公子,老奴还要急着去见凌统领,就先不奉陪了。” 说罢,便转身匆匆而去…… 第231章 无意窥见护身符,他大惊失色… 却说何禄为,一刻也不敢停顿,匆匆来到凌云所在的锦阁。 他先向凌云见过礼,然后便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凌统领找老奴前来,有何吩咐?” 凌云俊逸无尘的脸上浮起一抹平和的笑意,温和地说道:“何管家太过客气了。在下请了管家前来,只因在下暂时行动不便,所以便麻烦管家代凌云去办一件事情罢了。” 何禄为连忙道:“凌统领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老奴一定尽心竭力去办。” 凌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日前凌云在正阳楼的时候,暂时把宝剑行装等寄存在那里;因为临时有事,一直拖延到现在,也没来得及去取。 “因此便烦劳管家安排人去一趟正阳楼,代凌云把那些东西取回来便是了。凌云在此先行谢过管家了。” 说着,冲他拱了拱手。 何禄为微微一笑道:“这等事情,凌统领只管吩咐便是,又何须如此客气?老奴这就带两个人去办。” 凌云微微颦了一下剑眉,有些不安道:“不过就是取点东西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排个下人去做就是了,又何须劳驾管家亲自跑一趟?管家如此热忱,倒让凌云心中不安了。” 何禄为殷勤地笑道:“凌统领何须如此,您是府上的贵客,但凡您吩咐的事情都是大事。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老奴亲自去跑一趟的为好。安排个下人毛手毛脚的,万一有何差池,耽误了大事,就不好了……” 凌云见何禄为如此的谦恭卑微,知道这必定是常青公主的安排,一股暖煦煦的热浪不觉涌上心头;原本那颗冰冷的心忽然如漾漾春水般暖了起来。 于是他不再客气,只轻轻一笑道:“如此有劳管家了。”…… 何禄为出了门,一刻也不敢耽搁,径自带了两个家人出了府来到正阳楼,找到店掌柜说明来意。 店掌柜听了,立时一拍手掌,眉开眼笑道:“何管家,您总算来了!那日凌统领从这里离开,便一直没回来,他的宝剑行装什么的也就寄存在这里,总也不见来取。 “因为是凌统领的东西,想来必是极为贵重,所以小的一刻也不敢大意,这几日一直都安排了专人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只恐怕万一有何闪失,到时候没法向凌统领交代啊!” 何禄为笑容满面,连声称谢;又问掌柜的,凌统领在此有没有欠账,他也一并结了。 掌柜的赶紧说没有。不仅没有,那日凌统领给的银两现在还有盈余呢。 何禄为与掌柜的交接明白了,便拿了凌云的宝剑行装包裹等物品同了两个家人返回了侯爷府。 一进府门,迎面遇到两个正在四处找他的小厮,“管家,二公子方才吩咐过了,让您一回来就去元安阁见他。” 元安阁就是何成麒起居的厅堂庭院。 何禄为不由困惑地皱皱眉,没说什么,径自随了那个小厮来到了元安阁。 花厅的廊檐下,何成麒正饶有兴趣地逗着那只心爱的红领绿鹦鹉,见何禄为走了过来,遂漫不经心道:“怎么,凌云安排你的事情都办妥了?” 何禄为颔首低眉道:“是啊!老奴也是刚回府,一听二公子传唤就赶紧过来了。” 何成麒继续玩赏着那只美丽的鹦鹉,若不在意道:“凌云找你到底什么事啊?” 何禄为如实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紧要事,就是让老奴去了一趟正阳楼,把他寄存在那里的宝剑行装包裹什么的给取回来了。” “哦?……”何成麒狡黠的眸光忽然一转,轻佻地勾了勾嘴角道:“东西在哪里?拿来我瞧瞧。” 何禄为应了一声“是”,急忙吩咐身旁的侍从把那行装包裹等物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何成麒停下手里的动作,懒洋洋地回过脸,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侍从手里捧着那些物事。 除了一把宝剑,还有一个青色包裹,鼓鼓囊囊的,内有物事若干。 何成麒心里忽然一动。他接过那个包裹,随手放在旁边的花架上,抬手便想打开来瞧瞧内有何物。 何禄为慌忙阻拦道:“二公子,这……这恐怕不太妥当吧!这里面装的都是凌统领的私人物品,要是里面万一有什么不便观瞻的……” 何成麒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轻笑一声道:“管家何出此言?人人都说凌云是个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之人,难道他这包裹里还会装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 何禄为一时语塞。 何成麒动手又要去解那包裹,何禄为还待阻拦,何成麒有些恼了。 他斜睨了何禄为一眼,冷冷哼了一声道:“这凌云的命都是我救的,我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包裹里装了什么东西,你就这么百般阻挠——管家,你什么意思啊?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这个堂堂的侯爷府二公子还不如凌云一个外人么?” 何禄为脸色一变,诚惶诚恐道:“二公子何出此言,就是借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对二公子存半点轻视之意哪!老奴只是觉得,如此一来就不好向凌统领交代了……” 何成麒已不耐烦听他再啰嗦下去,不容分说便打开了那个包裹。 只见里面不过是几件普通衣物,几锭散碎银两,几张大额银票,以及几件日常所用的琐屑物品。 何成麒不禁有些失望。暗忖道:曾经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堂堂的当朝郡马爷,难道就只有这些东西吗?这也未免太寒酸了吧! 他在随手翻看间,无意间一物滑落在地上,只听“嘡啷”一下,那声音极为清脆悦耳,宛如敲冰戛玉般,发出金玉之声。 何成麒心里一震,他急忙俯下身把那件物事捡了起来。 此物只一入手,便觉极其坠手。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端详着。 但见此物乃白金质地,光彩夺目,极尽奢华与内涵。 原来是一枚刻有生辰八字、白金质地的护身符。护身符的正面是一观音坐像;背面是“长命富贵”四个篆体字,绕周一行小字:庆历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何成麒不由目瞪口呆。这不是大哥何成麟幼时贴身佩戴的那个护身符吗? 这只护身符是二十五年前随着大哥一起失踪的。 事后,自己的大娘常青公主因为太过思念下落不明的儿子,便到相国寺请住持重新打制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并放在侯爷府的佛堂里供奉着,以此为她命运多舛的儿子祈福,日思夜想地期盼着终有一天、儿子还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所以他虽然没有见过那只护身符的“原版”——因为大哥何成麟失踪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可是依据“新版”,他对这只护身符的形状特征也是了解得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这只失踪了二十多年的、神秘护身符的“原版”终于“面世”了,而且是出现在凌云的包裹中——这怎能不令他大惊失色呢?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耳畔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神色恍惚间,他不由又想起了几天前的一幕场景。 其时凌云伤重昏迷,常青公主急忙派人请了太医来为他诊治疗伤,并让何成麒负责安排凌云的一切起居事宜。 在太医为凌云处理伤口、包扎上药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守着看着,这时他无意瞥见了凌云坦露在外的、左臂上的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 当时他看到那个麒麟胎记,心里已有些错愕不解了;如今他又在凌云的贴身衣物里发现了这只护身符…… 种种情形汇合,说明了什么?难道凌云才是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也就是自己的大哥何成麟?…… 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抛进无边的冷海里,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成一团了。 他脸色苍白,眸光愣怔,只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里再说回凌云。 经过十几天的精心治疗与安静休养,凌云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也可以下床活动了。 这一日,凌云百无聊赖地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侯爷府的亭台轩榭间闲逛着,不觉已来到了后花园。 时值仲秋 ,花园中红叶飘飞,黄花满地,绿水迢迢,草木萧萧,一片的萧索冷清。 凌云惆怅伤感之下,不由想起了唐人贾岛的一首小诗: 北门杨柳叶,不觉已缤纷。 值鹤因临水,迎僧忽背云。 白须相并出,清泪两行分。 默默空朝夕,苦吟谁喜闻? ——【秋暮】 他轻轻吟诵着,语调低沉,心里说不出的压抑苦闷。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回头,只见何禹廷踏着满地的落叶,一脸落寞地慢慢走了过来。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转过脸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依然凭栏兀坐着,身子动也不动。 何禹廷轻轻咳嗽了一下,借此来打破眼前这尴尬僵持的局面,然后轻笑一声道:“我原本以为你凌统领武功盖世,只是剑术上高明而已;没想到你对诗文也这么精通,本宫可真是佩服之至啊!只可惜美中不足,诗文的格调消沉颓废了些。” 凌云微微抬起清朗疏离的眸光,不以为意地瞥了对面的人一眼,嗓音冷淡道:“是啊,凌云碌碌无为、失意落魄,又哪里比得上何大人,如今正春风得意,飞黄腾达啊!”说着站起身,径自往前走去。 何禹廷脸上浮起一层不易觉察的忧色,他略略停滞了一下,忽然在后面叫道:“志超……” 第232章 想要承认这个儿子,可还是谈崩了 凌云在侯爷府养伤期间心情郁闷,一日百无聊赖地出了门来到后花园散心,却见何禹廷踏着满地的落叶,慢慢走了过来。 凌云想着以往与他之间的隔阂,不愿理他,转身就走,却听何禹廷在后面叫他:“志超……” 凌云轻轻颦了颦剑眉,一脸淡漠地站住了。 何禹廷神色凝重,沉声道:“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我的气?” 凌云抿了抿嘴唇,腮帮涨得鼓鼓的,有些负气地把脸转向别处,只不说话。 望着凌云那近乎赌气的样子,何禹廷微微扁了扁嘴,忽然想笑,可是他却笑不出来。 他心里不由暗忖道:原来一向沉稳淡定、性格刚强的凌云也有做出这番小儿女姿态的时候啊! 其实在这个世上,并不存在永远坚强的人;而那些所谓坚强,只不过是把自己的脆弱暂时隐藏起来、不在人前显现罢了。就如面前站着的凌云,也包括他自己。 思想及此,何禹廷那颗曾经坚硬的心不觉柔软起来,眼睛里亦觉得酸酸的,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他沉吟了半晌,终于缓缓开了口,“如果真是这样,志超,我想你一定误会我的意思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的父母哪有不疼爱自己的子女、哪有不认自己亲生骨肉的道理? “自从上一次在郡马府浣云阁,我见到了那个护身符,知道了你的身世;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一直夜不能寐——我痛苦,彷徨,我更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认你! “天意如此,造化终于又给了我一次补偿的机会,终于又让你回到了我的身边。前几天你常青姑姑,不,现在说应该是你母亲了,提出要将你过继为儿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反对吗,因为你本来就是我何禹廷的亲生儿子,你本来就是我侯爷府堂堂正正的大公子,我为什么要将你论为什么过继儿子啊!” 望着他那神采飞扬的情绪,听着他那慷慨激昂的陈词,凌云一时呆怔在那里。 他好像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一双湿雾雾的眼睛一眨不眨望向他,眸光里不觉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水,颤声道:“您说的可是……真的么?……” 何禹廷眼角微微弯了弯,毅然道:“当然!过两天我要选个良辰吉日,宴请满朝文武,还要特别邀请晋陵王爷,丁大人,吕大人他们;对了,还有我那浣玉侄女—— “我要当众向他们公布这件事情,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你才是我何禹廷失散多年、历经坎坷而终于团聚的儿子!”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什么,您还要请浣玉与吕大人?” 何禹廷挑眉一笑道:“是啊!说起来可真有意思啊!你与浣玉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居然不知道你们两个还是表兄妹呢!至时你与浣玉重归于好,表兄妹相认,这可真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啊!” 凌云原本平和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他紧紧咬住嘴唇,喉咙间吞咽般震动着,似乎有话要说,却在几经克制隐忍后,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来。 何禹廷大约没有在意到凌云的异常神态,他只沉浸在以自我为中心的情感世界里,自顾自道:“至于吕文正么,我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我儿子跟随了他这么多年,对他赤胆忠心,为他出生入死,立下多少的汗马功劳啊,没想到,到头来他却这样对待你! “表面上将你视为什么亲信子侄,左膀右臂;实际上却是口是心非,貌合神离,最终见你失意落寞、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便毫不留情地将你一脚蹬开!哼,这个吕文正,可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啊!” 凌云身侧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状;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道:“何大人,这件事情目前除了你我,应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吧?” 何禹廷怔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凌云道:“那再好不过了。何大人方才就权当什么也没说过,而我也什么也没听到。” “哦?为什么?” 凌云面无表情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云道:“吕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恩同再造;我也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父兄与恩师看待。虽然前些日子府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由于种种原因我也不得不离他而去,但追究其责,我也有过错啊! “直到现在,我非但不敢对他有丝毫的怀恨之心,而且依然十分地敬重他。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说他的任何坏话,也包括何大人。” 何禹廷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沉声道:“这么说,在你的心目中,吕文正的地位比你的父亲都要重要了?” 凌云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他以手扶额,沉声道:“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没什么可比性;所以请何大人就不要放在一起比较了,可以吗?” 何禹廷目光骤然一缩,“什么意思?” 望着对方那咄咄逼人的眸光,凌云被逼无奈,只好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吕大人也。父母的养育之恩,自然是恩比天高;可是吕大人的知遇之恩,亦是恩重如山,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何禹廷猩红着眸光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笑了起来:“好,好的很!不愧是我何某人的儿子,说话就是有水平,可谓是滴水不漏啊!……那浣玉郡主呢,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凌云清朗的眸光里闪过一抹决绝的神色,断然道:“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既已决定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再改变的。” 何禹廷眉毛皱起,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沉吟了半晌,斟酌着字句终于缓缓开了口,“志超,你听我说。你与浣玉之间虽然存在着一些矛盾,可是小两口儿在一起过日子,哪有长勺不碰锅沿的?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彼此忍让一下就过去了。 “更重要的是——”说到这里,何禹廷停滞了一下,一双深沉的眼睛里闪着煜煜有神的光,“你与浣玉的事,并不单单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其中牵涉太多,甚至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而你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只凭意气行事的懵懂少年了,总不能整天沉浸于纯粹的爱恨情仇里面不能自拔,蹉跎了岁月,更消沉了自己。 “要知道,在你的生命里,这些所谓的爱恨情仇并不是唯一的;其实你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啊!所以志超,为了大局着想,我劝你对与浣玉之间的这段感情还是重新考虑一下吧。” 凌云觉得自己的思想仿佛一团正在遭受炙烤的碳,在炉盖下不断地爆裂着,痛苦而煎熬;他无力地垂下头,哑然道:“其实,您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有考虑过;我也不愿意事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啊!刚开始的时候,我也真的很希望能够跟她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平安顺遂,白头偕老。 “可是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而我也被各种复杂纷扰的情势裹挟其中,无奈而被动,事情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我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了……” 何禹廷只觉心里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压住,窒息的喘不上气来,他冷眸微眯,嘶声道:“为什么?” 凌云忧郁的眸子里闪着幽幽的波光,轻叹一声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的;而且我与她之间的事情,您也不会明白…… “我与她之间发展至今,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总之一切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所以何大人,请您也不必枉费心思再去劝解什么了……” “你!……”望着凌云那冷漠决绝的神情,何禹廷气得浑身直抖,心想:看来这个混小子的执拗脾气又上来了;说一千道一万,你说他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枉我方才苦口婆心开导了他那么多,他居然全当耳边风,真是气死我了…… 他只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油然涌上心头。 想他何禹廷,无论官场仕途,还是家庭婚姻,多少年来一直是春风得意,八面玲珑;怎么一到了这个儿子身上,就这般别扭纠结,挫败无力了呢?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里怒血上涨;恼羞成怒之下扬起手来,不容分说冲着凌云的脸上落了下去! 瞅着何禹廷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凌云心中浮起一股莫名的悲哀;他默默闭上眼睛,只等着对方那充满了雷霆之怒的、狠厉的巴掌重重落下来。 面对凌云那心灰意冷的样子,何禹廷只觉自己的心痛苦地抽搐起来,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不知为何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他无力地收回了手,颓然道:“志超,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固执呢?一边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一边是颠沛流离,万劫不复——两者之间,即使是傻子也知道该如何选择,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此时就这么糊涂呢?” 凌云把脸转向别处,只不说话。 何禹廷又道:“即使我这为人父的提出的要求对你来说有些过分,你不愿意接受;可是你的母亲呢,你有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过吗? “自从二十五年前与你骨肉分离后,她一直郁郁寡欢,夙夜忧叹;多少年来她日思夜想、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团圆,现在你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你能够忍心不去认她吗?你能够狠下心去伤害一个心意拳拳的母亲的怜子爱子之心吗?” 凌云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汹涌与挣扎;再睁开双眸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木然道:“你不要说了……”说着转过身,足下有些踉跄地往前走去。 何禹廷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叹着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第233章 亲弟弟居然也要赶自己走 这天晚上,凌云吃过晚饭,独坐房中,随手翻看着桌上的一本【吕氏春秋】,只觉心烦意乱。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回头,只见何成麒神色冷漠地走了进来;凌云不由怔了一下,“二公子?……” 何成麒手里提着一包物事,面沉似水,慢慢走到了几案前。 凌云连忙起身道:“二公子请坐。” 何成麒冷冷道:“不必了。我今日来此是特意为凌统领送还东西的。”说着把那包物事放在桌上,打开了。 凌云一瞧,是自己的那个青色包裹与随身佩戴的鱼青宝剑。 何成麒目光疏离地瞄了他一眼道:“这些东西是凌统领的罢?” 凌云望了一眼,点点头道:“不错,多谢二公子。”眉头却微微蹙了蹙,有些困惑不解。 之前他曾委托侯爷府管家何禄为去正阳楼为自己取回这些物品的,当时何禄为也答应得好好的,并且十分殷勤地说自己要亲自去取,务必保证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可是一去之后就没有了音讯。如今都十多天过去了,他正想着是不是安排个人过去问问,不想今天晚上何成麒却亲自提着这些物事给送过来了。 其中究竟有何原委,凌云心里不禁泛起了疑猜。 见凌云一脸的疑惑不解,何成麒微微撇了撇嘴角,不紧不慢道:“凌统领是不是奇怪你的东西怎么会到了我这里?那天管家取了这些东西回府、正准备给你送去,碰巧遇到了我。当时我正想过去探视凌统领,就让管家把这些东西交给我,想着一并带过来。 “我本来打算马上过来的,不想府里临时出了点事,我忙着处理了一下,事情一岔,就把这个茬儿给忘了。结果这一耽误就是十多天,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便急急忙忙地把东西给送了过来。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凌统领,想来没给你耽误什么事儿吧?” 说着他那双非笑的眸子瞅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调笑的意味。 瞅着他那戏谑的意味,凌云撇了撇嘴角,暗暗吐槽道:“这位二公子不是故意的吧?年纪轻轻的,记性会这么差么?”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没什么。只要你还能记得给送过来就好,凌云在此谢过二公子了。” 何成麒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怎么,凌统领就不打开来瞧瞧,里面少了什么贵重物品没有?” 凌云道:“二公子说笑了,我这里面哪有什么贵重物品?” 何成麒拖长了音调道:“那可不见得。这个东西乃是白金质地,大约很值钱罢。” 说着冲他挑衅地扬了扬眉梢,一晃手中那个护身符。 凌云悚然一惊,原本平和的脸上倏忽闪过一抹凝重之色;他连想都没想,潜意识的冲动使他一式“丹凤朝阳”,劈手便想去夺那个护身符。 何成麒早有防备,身子敏捷地一闪。 凌云扑了个空,不由剑眉一扬,急声道:“还我!” 何成麒见状笑了,仿佛觉得眼前的一幕好笑,笑意里含着三分滑稽,七分嘲讽,“别人都说凌统领沉稳淡定,处事不惊——真没想到,原来你凌统领也有这么惊惶失措的时候啊!” 凌云焦灼的心沉静了下来,他缓和了一下自己方才近乎失控的情绪,有些无语地瞥了何成麒一眼,无可奈何道:“二公子,别闹了,把东西还我吧。” 何成麒冷笑道:“还给你可以,不过你要先告诉我,这个护身符到底是不是你的?” 凌云只好道:“是的。” 何成麒轻佻地勾了勾嘴角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我大哥何成麟也曾经有过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护身符——二十五年前便同他的人一起失踪了;现在凌统领的包裹里也出现了这样一个护身符,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凌统领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凌云脸色苍白,一时不知所云。 何成麒又道:“还有,十几天前凌统领伤重昏迷,在太医为你医治伤势时,我还看见在你的左臂上有一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这个你又怎么说?” 凌云眉头紧蹙,神色几经变化,俊逸无尘的脸上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他强忍住就要流下来的泪,浊声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既然这样,成麒,我可以叫你一声弟弟么?” 何成麒对凌云的真情挚感似乎并不买账,他几乎连眼皮都懒得抬,只冷冷哼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鄙夷与不屑。 凌云不理会他的冷漠,继续道:“同时我还要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何成麒翻了个白眼道:“你说吧。” 凌云道:“请你不要把此事说出去,特别是不要让……常青姑姑知道。” “为什么?” 凌云踌躇了一下,“其中的原因一时也难以说清楚,总之,只请你答应我这件事,行么?” 何成麒狭长的眼睛不屑地瞥了过去,嘲讽道:“哼,下贱之女还想立什么贞节牌坊?” 凌云不由一怔,他清朗的眸光闪了闪,冷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何成麒道:“你既然想攀龙附凤、认祖归宗,直截了当地明说便了,又何须拐弯抹角地在此惺惺作态呢?哼,欲盖弥彰。” “你……”凌云剑眉倏的扬起,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成麒道:“其实你也不必难为情。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这种人我早已见怪不怪了,五年前府上不是就有一个冒牌货来攀认皇亲吗! “现在我只是不懂,像凌统领这样一位自诩为胸怀坦荡、淡泊超脱的谦谦君子,怎么也会变得如此的庸俗不堪、趋炎附势了呢?” 何成麒说这话时,故意拖长了音调,语气促狭之极,极尽冷嘲热讽之意。 凌云怒道:“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诚如二公子所言,我又何须辞去刑部尚书府的二品侍卫统领之职,放着堂堂的当朝郡马不做,而如现在这样自甘堕落、自讨苦吃?” 何成麒唇角掀起,阴沉地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谁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啊,你要是果真光明磊落,就不要再挖空心思地追逐什么侯爷府大公子之位,趁早离开此地!” 凌云心一沉,“你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何成麒语气凉凉道:“怎么,不舍得吗,我就知道你还是抛不下你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你怎么不说话了?告诉你,姓凌的,你即使赖着不走,你即使得到了所谓的什么侯爷府大公子之位,也别指望我会承认你这个哥哥!” 凌云恼怒之下,扬起手来,一个巴掌甩在了何成麒那白皙的脸上! 这一巴掌,大力使得何成麒的脸颊近乎麻木,嘴角也渗出一抹猩红的血迹,耳朵亦一阵阵轰鸣着。 何成麒身子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捂着火辣辣的、肿起来的脸,瞪着眼睛叫道:“你……你居然打我?……” 凌云原本淡漠疏离的脸上绽出寒冰一般的冷冽之色,声音冷如淬冰道:“这一巴掌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教训你的!” “你……” 凌云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何成麒,我也要告诉你,其实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可是也用不着你来赶我走,我更不允许别人对我的人格与自尊有任何的侮辱!” 何成麒惶惑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吃吃道:“什么,你真的……要走?……” “是的。其实什么侯爷府大公子二公子的,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说着,凌云默默回过脸,怅然望着窗外凄清的月色,脸上一片心灰意懒。 何成麒目光炯炯地望向他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凌云沉吟了一下道:“明天!” 何成麒黯淡的眸光里立时跳过一抹惊艳的神采,弯眉浅笑道:“如此好极了,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反悔哦!” 凌云道:“凌云向来一诺千金,只要答应过的事情便绝不食言,二公子只管放心。” 何成麒凉薄地瞥了他一眼,悠悠道:“那是最好不过了,如此咱们一言为定。” 凌云目光清冷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何成麒转过脸望了望窗外,外面月白风清,已是月上中天了。他转回脸冲着凌云道:“时候不早了,何某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凌云嗓音冷淡道:“恕不远送。” 何成麒望着凌云那冷漠孤寂的神态,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想要再说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沮丧地轻噫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去。 望着他冷漠的身影,凌云只觉一颗心凉到了底。他不实在想不通,与自己骨肉至亲的亲弟弟,为什么也要这样对他?手足之情,同胞之意,真的会被这虚伪的人性与无情的世事荡涤得无影无踪了吗? 这时他忽然觉得外面动静异常;不由神色一变,清朗的眸光里闪过一抹冷戾的寒芒,冲着门外沉声喝道:“是谁?” 话音未落,窗外恶风不善,三点寒星呈放射状射了进来,直取凌云的头、胸、腹三路。 凌云一式“凤凰旋窝回身转”,灵巧地一旋身形,辗转飘飞间,三枚暗器巧极险极地贴着衣际滑了过去。 凌云出手如电,抬手抓起了桌上的鱼青宝剑,冲着门口冷冷道:“明人不做暗事,出来罢!” 门外那人阴笑一声,翩若惊鸿般从房檐上轻飘飘飞了下来,正好与何成麒打了个对面。 何成麒惊慌失措间,已被来人如老鹰捉小鸡般顺势一把抓住,随之手中冷森森的长剑一横,贴上了他的脖颈。 此时凌云也持剑出了门,见状不由剑眉倒竖、星目圆睁,厉声喝道:“快放开他!”…… 第234章 扔了剑走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 何成麒得知凌云才是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十分抵触,冷言冷语地要他马上离开这里。 然后他才施施然往外走去,却被一个在门外潜伏多时的蒙面贼人出其不意地挟持在剑下。 凌云注目打量着来人。来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以右手持剑挟持着人质,左臂的衣袖却空空如也——原来对方竟是个独臂的残疾人。 凌云瞅着对方的身形举止,越看越觉得眼熟,心里不由一动,“你到底是谁?” 来人猛地抬起头,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凶光毕露,充满了滔天的愤怒和仇恨之色,显得阴森恐怖,直令人毛骨悚然。 他眉毛扬起,喈喈冷笑道:“师弟,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师兄?……”凌云抬眸望去,正和来人那双灼灼目光撞在了一起。他的心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只觉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两团仇恨的火焰,其炽热的温度仿佛要将面前的他烧成灰烬。 “原来你没有死?……”惊异地望着面前之人,凌云不由脱口而出。 来人正是他曾经的师兄应传霖。当日在断头悬崖上,被他一剑砍断左臂、又将之逼落悬崖的那个人。 应传霖眼神阴凄凄的,脸上的肌肉隐隐抽搐着,咬牙切齿道:“大仇未报,心愿未了,我怎么能现在就死呢?——凌云,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要你死!……”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道:“我知道你恨我,想杀我,那就只管冲着我来好了,又何必伤及无辜——你先放开何二公子。” 应传霖目光如刀子一般,泛着冷戾的杀机,几乎是一字字挤出牙缝道:“我可以放他,但必须要由你来替换他!” 凌云眉峰拧起,眸光深沉如夜,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应传霖瞅着凌云那愣怔的样子,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吗?因为方才在门外,你们两个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就是你凌统领啊!” 说到这里,他用一种戏谑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满是嫉妒与仇恨之色,阴阳怪气道:“师弟,你说你的命怎么这么好啊!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不做了,可以做你的逍遥郡马爷;郡马爷不做了,还可以做你的侯爷府大公子……” 凌云面无表情道:“师兄。” 应传霖继续道:“不过,侯爷府大公子虽然风光体面,却不是那么好当的;俗话说,有得必有失,有时候你也要为自己体面的身份付出代价的,就比如现在——何成麒在我的手里,你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而且是因为你的缘故……” 凌云依然平静地站着,一双乌黑冷澈的清眸中似乎并未惊起任何的涟漪,他嗓音冷淡道:“应传霖,你可真卑鄙啊!” 应传霖冷笑一声道:“只要能报仇雪恨,我已顾不了什么江湖道义了。现在我数到三,你立即扔了剑乖乖走过来;否则我就立即杀了他!” 凌云疏离的眸光一转,“应传霖,你不是在说胡话吧?你杀不杀他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听从你的摆布?” 应传霖一双冷戾的眸子紧紧盯着凌云的眼睛,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微妙眼神的变化,“你说你同他有什么关系,你既然是侯爷府大公子,难道这个人不是你的亲弟弟么?” “亲弟弟?……”凌云眸底情绪忽然剧烈地一震,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意,“方才我是想认这个弟弟来着,可是你问问他,他可愿意承认我这个当哥哥的么?” 何成麒面色如土,颤声道:“大哥,我错了!我方才真的不该那样子对你,求求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啊!” 应传霖幽暗的眼神接连闪烁了几下,“师弟,现在你弟弟都在求你救他了,难道你还无动于衷吗?其实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我这次是冲着你来的,只是该着他倒霉,正好撞到了我的刀口上。 “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你听从我的安排,乖乖地扔了剑走过来,我就饶你弟弟一条性命,这样么有可能就是你死。 “二、你若是不听从我的安排,那我就先杀了他,然后再与你决一死战,那就是你弟弟替你去死! “究竟该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吧!好了,我开始数了,一,二……” 何成麒惊恐万状,连连道:“不,不要!……应武师,以前你在侯爷府供职时,我可待你不薄啊……你,你不能这样,千万不能啊……” 应传霖此时须发皆张,面孔扭曲,像是一头困守洞穴、陷入绝境的母狼,随时就要把自己手中的猎物撕成碎片,厉声喝道:“闭嘴!” 说着手里冷森森的长剑往里一压,划破了何成麒的脖项,鲜血汩汩,顺着他的衣领淌了下来,殷红了胸前一大片衣襟,红通通的一片,直令人触目惊心。 何成麒浑身颤栗,凄惨地嘶叫着,那样子痛苦极了。 这时何禹廷与常青公主已闻讯赶来。侯爷府的侍卫亦纷纷赶来,手持刀剑,杀气腾腾,把整个庭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虎视眈眈,弓上弦刀出鞘,整装待发。只是眼见侯爷府二公子在敌人手中,皆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应传霖猩红着一双沥血的眼睛,几乎是咆哮道:“凌云,我可要数三了!——你们既为同胞兄弟,我就不相信,你这个做哥哥的就能狠下心来让自己的弟弟为你而死!” 说着手上就待用力。 凌云沉声喝道:“住手!” 他咬了咬牙,慢慢侧过脸,闭了闭眼睛。无人知晓他内心此时在做怎样的挣扎;再睁开来双眸时,目光中已绽出一片决绝之意,“只要你能放过他,我可以答应你。” 应传霖带着一种阴谋得逞的快意扯唇一笑:“好,不愧是我的好师弟啊,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条汉子。不过——” 他略略停滞了一下,幽深的眸光转了转,阴森森道:“师弟,我劝你可不要跟我玩什么花样哦。你我同一师门这么多年,朝夕相处,谁不知道谁啊,要是让我发现你敢跟我动半点心思,我立即就杀了他!” 凌云苦笑一声道:“在师兄您目光如炬的法眼前,我还会有什么机会去动别的心思啊?事到如今,你怎么样我都无所谓,只要你放了他就行。” 说着把宝剑“嘡”的一下扔到了地上,然后双手低垂,一步步走到应传霖面前。 在距离应传霖四尺左右时,应传霖出手如电,反转剑柄,正正击中了凌云的肩胛、软麻两处大穴。 凌云身子一麻,立时滞立如柱,不能动弹了。 应传霖蓦地一把甩开何成麒,然后一式 “飞花逐月”,手中长剑一横,逼上了凌云的脖项。 他得意地笑道:“凌统领,郡马爷,我的师弟,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啊!” 何禹廷喝道:“大胆贼子,休要猖狂,你现在已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 应传霖冷笑道:“何大人,你又嚣张什么,你儿子现在我的手中,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立即就杀了他!” 何禹廷一怔道:“你……你是应武师?……原来你没有死……” 应传霖凄厉地笑着,“难得侯爷还记得我这个曾经的武师啊,这还不都是拜你这个儿子所赐么?……” 何禹廷眼神晦涩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他叹了一声,颓然垂下头去。 常青公主秀眉一扬,奇道:“什么儿子,兀那贼子,你在说什么?” 应传霖眼中戾气一闪,“怎么,公主还不知道么,这位凌统领就是侯爷府的大公子何成麟,也就是公主您老人家的亲生儿子啊!” 常青公主好像没有听懂似得,痴痴地半晌无言,良久才喃喃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应传霖道:“怎么,公主不相信吗?那就问问你自己的丈夫与儿子吧!” 常青公主回过脸,向着何禹廷与何成麒道:“驸马,麒儿,这是真的吗?……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你们倒是说话啊!” 何禹廷心乱如麻,喟叹一声,沉默不语。 何成麒恹恹垂下眼睑,讷讷道:“母亲,这是真的……” 常青公主觉得自己的头在嗡嗡作响,大脑里一片空白,一时之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眼前一片片的眩晕,娇柔的身躯摇摇欲坠,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上,多亏身边的侍女碧云与烟翠扶住了她。 何成麒的话在她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在那一瞬,她原本迷离混沌的思绪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是的,她就知道这一定是真的。 从三年前、凌云来侯爷府接新婚的浣玉郡主回去——在那个时候见到凌云的第一眼起,从内心深处产生的那种莫名亲切的情愫就已经给过她心理暗示了不是吗? 就是数日前凌云在侯爷府养伤,当她与凌云母子直面时,他深情凝望着自己时那个泫然欲泣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不也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提示吗? 只是现在她才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只在怨恨自己,当初的自己为什么那么迟钝,为什么就没能参透其中的深意呢? 她挣扎着起身,不顾一切地就要冲上前去,众人连忙拉住她,“公主,千万不要这样,前面危险!” 常青公主一双清眸直直凝视着凌云的眼睛,泪眼婆娑道:“麟儿,你真的是我的麟儿吗?……” 第235章 在你脸上划几道,让你也非人非鬼 常青公主从应传霖那里得知凌云才是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也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心里不由百感交集,一双清眸直直凝视着凌云的眼睛,泪眼婆娑道:“麟儿,你真的是我的麟儿吗?……” “姑姑……”凌云心痛如绞,黯然垂眸,说不下去了。 应传霖不耐烦道:“不要再罗嗦了!何大人,马上让你的侍卫闪开一条路,再备好一匹快马,放我安全出城;否则我就只能与令郎同归于尽了!” 何禹廷眉心微微蹙了蹙,脑子里过电般转动着,暗暗思忖着应对之策。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常青公主却没有何禹廷这般的冷静与机智,她此时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混乱,早已失去了主张。 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只要应传霖不伤害她的儿子,只要凌云能够平平安安的,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连声道:“好,我答应你!我马上就放你出城,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儿子!”说着,她回身吩咐侍卫道:“快去备马!” 何禹廷微微踌躇了一下,阻拦道:“等等公主,你不要冲动,先听我说……” 常青公主胸腔里翻江倒海,浑身不住地颤抖,怒声道:“何禹廷,你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我们的儿子命在旦夕,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你这个做父亲的,还有点人情味没有?” 何禹廷脸色晦暗,被抢白得说不出话来。 常青公主吩咐:“左右,马上闪开一条路,放他们走!” 众人正待行动,忽听一人喊道:“且慢!” 众人一愣,因为说这话的竟是凌云。 凌云此时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凛然道:“姑姑,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即使你们放他平安出城,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不必在意我的生死,立即动手,拿下这乱臣贼子!” 应传霖道:“蝼蚁尚且贪生,凌云,难道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凌云剑眉一扬道:“少废话,应传霖,有种的你就动手杀了我!” 应传霖目光棱棱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冷厉的杀机,气息粗重道:“师弟,你说你都死到临头了,怎么还这么嘴硬啊,你还当我真的不敢杀你啊!” 说着,手腕用力,剑往里压。 常青公主哭叫道:“不要!……应传霖,求求你,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儿子!只要你能放过他,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 凌云心里就像被捅了一刀似的痛楚难当,眼底漫过几分绝望,颤声道:“姑姑,不要求他!生死有命……”话音未落,已被应传霖不容分说点中哑穴。 应传霖眼里的煞气波涛汹涌,嘶声道:“公主,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立即备马,派两名侍卫护送我出城,你们要是再敢迟疑半步,我就只有与令郎同归于尽了!” 常青公主连声道:“好!好!就按你说的办——左右,你们马上闪开一条路放他走!” 何禹廷在一旁瞅着,见常青公主为了凌云的安危已是唯应传霖的安排是从、几乎到了无原则、无判断的地步,心里只觉不妥,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对方那近乎失控的情绪给震慑住了,只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由她去了。 却说应传霖,挟持着凌云飞身上马,在侯爷府两名侍卫的通融下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便出了京城,来到荒郊野外。 一名侍卫道:“应传霖,现在你已经安全出城了,赶快把大公子放了罢。” 应传霖狞笑一声,“好吧!”扬手两点寒星自袖中飞出,正中两名侍卫的咽喉。 两名侍卫惨叫一声,浑身颤栗地倒在了地上。临死前,依然暴睁着双眼,喃喃道:“你……你不讲信义……” 应传霖不以为意地狂笑一声,挟持着凌云打马扬鞭而去。 却说常青公主,得知护送凌云出城的侍卫被杀,凌云被应传霖劫走、生死不明的消息后,惨叫一声便昏厥过去;等醒来后失声痛哭,悲恸欲绝。 何禹廷只有婉言解劝:“公主,你先不要哭啊!现在探事的侍卫还没有回来,你怎么知道志超就一定会出事呢?” 常青公主泣道:“应传霖本来答应过我一出城就放了麟儿的,现在他却背信弃义,连两个侍卫都杀了,看来我的麟儿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何禹廷心乱如麻道:“公主……” 常青公主浊声道:“难道我常青命中注定就不该有这个儿子吗?历经波折他终于来到了我身边,可是还没来得及相认,便又要分开!苍天,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她越说越悲,忍不住伏在几案上失声痛哭起来。她哭得那样悲恸,那样绝望,泪水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似的倾泻而出,简直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何禹廷与何成麒父子两人在一旁呆呆地站着,神情沮丧,只是摇头叹气。 却说应传霖,挟持着凌云一口气跑出了二十余里地,方徐徐勒住了马缰。 他拽着凌云下了马,为他解开了哑穴。 凌云满眸猩红地望着他道:“你果真不讲信用。” “讲信用?”应传霖以独臂撕下面巾,露出了那张伤痕累累、恐怖丑陋的脸,咬牙切齿道:“姓凌的,你把我害成这副样子,我现在只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我还与你讲什么信用?” 凌云望着他那狰狞恐怖的面容,心头发寒,一时无语。 应传霖又道:“那一次你砍断了我一臂,将我逼落悬崖,若非李帮主相救,我早已曝尸荒野。尽管如此,我还是面容被毁,变成了今天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连我的妻子、儿女见了都避而远之,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凌云,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凌云一怔:“怎么,你的妻子儿女都在天枭组织么?” 应传霖苦笑道:“若不是这样,当初我又怎么甘心死心塌地为李瑞允那厮效命!” 凌云道:“现在我才知道,昔日你为什么突然倒戈、投奔天枭的原因。” “是么,只可惜太晚了……”应传霖说着,忽的扬起了剑。 凌云心里不觉一沉,呼吸亦变得急促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杀了我么?” 应传霖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那笑意不达眼底,直令人毛骨悚然,“杀了你,那岂非太过便宜你了?凌云,我要先砍断你一臂,然后用这把剑在你脸上也划上几道,让你也变成一个比我还难看的丑八怪!” “你……”凌云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应传霖黑眸微眯,阴阳怪气道:“有时候一个人太过完美了也未必就是件好事啊,有时候还会招来嫉恨甚至是杀身之祸的——就比如师弟你…… “师弟,你说上苍怎么会对你这么宽厚偏爱啊?人品武功官爵职位无一不好,而且连那么骄横任性、目空一切的浣玉郡主亦是对你死心塌地,打死都不愿意离开你—— 他一双猥琐促狭的眼睛在凌云身上逡巡着,眼神亦变得探究玩味起来,“他们都说你凌统领人才斐然、卓越俊逸,乃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他们说的果然不错啊!” 说着他原本狎昵的眼神忽然变得冷戾阴森,如一把锋利的剑刃,寒光刺人心脾,“今天我就让你这个人人称羡的美男子变得非人非鬼,面目全非,永远也见不得人—— “我要让世人知道,其实在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完美之人;而且我也要看看,那个对你如此痴情迷恋的浣玉郡主,在你变成一个非人非鬼的丑八怪之后,还会不会继续一往情深地爱你!哈哈哈……” 他得意地大笑起来,蓦地手一抬,一式狠戾的“白燕剪尾”,森冷的剑尖吐着嗜血的寒芒,慢慢贴上了凌云苍白的面颊。 凌云脸色一变,身上那副浑不在乎的架势有些撑不住了,下颌线条亦越绷越紧,“师兄,真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还顾念昔日的一点兄弟情份,就给我个痛快,一刀杀了我罢!只求你不要让我在临死前受那些零星之罪……” 听着凌云那近乎乞求的、颤哑的声音,瞅着他那张几乎是骇然变色的俊脸,应传霖觉得自己那扭曲得近乎变态的心理冉冉腾起一股从未有过、舒畅淋漓的快感。 他乜斜着一双狭长的眸子,阴笑一声道:“那怎么可以啊,我还要带着你去见李帮主呢。师弟,你现在不是求我一刀杀了你吗,我偏不随你所愿。” 说着手上缓缓用力,凌厉的剑刃吐着冷冷的寒光,一点点划破了他俊逸的面庞…… 一阵钻心彻骨地刺痛,一缕细细长长的血痕从伤口里沁了出来,轻轻荡荡,妖艳地摇曳着,直令人触目惊心。 凌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只有无奈而绝望地等待这灭顶而来的痛楚寸寸凌虐他的身心,毫不留情地将他整个人兜头盖顶地覆灭…… 第236章 既然恨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应传霖挟持了凌云从侯爷府出来,到了荒凉野外,丧心病狂地想在凌云脸上划几道,要让他也变成一个非人非鬼的丑八怪。 凌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只有无奈地等待这灭顶而来的痛楚寸寸凌虐他的身心,毫不留情地将他整个人兜头盖顶地覆灭……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嘶叫。那个声音幽沉,惨痛,令人毛骨悚然。 他惊异地睁开了眼,只见应传霖暴睁着双眼,口角溢血,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着,身子晃了两晃,慢慢倒了下去,后心上没柄地插着一把长剑。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黑衣蒙面女子。 当他倒地时,那女子刷的一下拔出了宝剑。鲜血狂喷,宛若鲜花怒放,溅了她一身,一脸。 花开只有一瞬,迅速凋零落下,恰似他即将消逝的生命。 凌云一时呆住,疑是梦中。 那女子反转剑柄,“啪!啪!”在凌云的肩胛、软麻大穴上点了两下,解开了他的穴道。 凌云立时如释重负,原本僵直紧绷的身体也舒缓下来。他知道,自己又躲过了一劫。 但此时的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惊喜,因为他全部的情绪已聚焦到了伫立在面前的那黑衣女子身上。 虽然在凄清朦胧的晚上,虽然她蒙着面,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在千钧一发之刻救他脱离险境的美丽伊人是谁。 他的心不由剧烈地震颤起来。抬头,清朗的目光正与蒙面女子那双明媚动人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他清眸中氤氲着层层潋滟的波光,声音也几近哽咽了,“春儿,你是春儿……” 不错,面前站着的美丽冷漠女子,正是他的春儿!她没死,她真的没死,这真是太好了…… 昔日断头悬崖上,那惊心动魄的惨烈场景又如过电般一幕幕浮现在面前。 自从出事以来,他与她,一个重伤昏迷,徘徊在生死线上;一个被逼落悬崖,生死不明。 当时的他身心交瘁,绝望,彷徨,一度陷入痛苦迷茫之中无法自拔。他曾经灰心地以为,她十有八九是出事了,这辈子他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没想到,如今她却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心里一阵刀剜,一阵发热,两只眸子亦被一层薄雾似的东西给蒙住了,眼前白晃晃的模糊一片。 看来上苍对这位坚强执着的美丽女子还是有所眷顾的,对他们这对历经磨难的苦命情人还不是太过苛刻的…… 那女子望着凌云那泫然欲泣的眼神,目光却冷如冰霜,就像一座孤独的冰雕,清寒彻骨。她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凌云历经无数磨难与煎熬,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之人,怎能轻易舍弃,他不顾一切地追了上来,连声叫道:“春儿!春儿!……” 那女子眼若寒芒,青丝萧飒,手中长剑铿锵一声滑射而出,一式凌厉的“沉鱼落雁”,像是一条白绫穿透空间,毫不留情地向他前胸刺来。 凌云矫捷的身形倏忽一闪,被迫后退几步。 那女子眸光冰冷如薄刃,不含半点的温度,“凌云,你要是再跟着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凌云嗓音颤哑道:“春儿,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那女子周身气场阴冷骇人,她长剑一指,从牙缝里凉冰冰地抛出几个字道:“你认错人了!你的春儿早已死了!……” 凌云直挺挺地滞立在那里,她的剑正指着他的咽喉。两个人都凝然不动,谁也不说话。 秋风吹过,撩起衣衫,猎猎作抖,透着一股令人打心底冷起的寒意。 那女子孑立于寒夜之中,呆了半晌,轻噫一声,收回长剑,旋身就走。 凌云锲而不舍,往前一跟步;那女子长剑刷的扬起,已逼上凌云的心头。 她黛眉轻挑,眸光揉成碎影,恨声道:“凌云,我现在只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凌云目光一瞬凉了下去,就像烧尽飞灰的一种冷寂,“既然这样,你方才为什么还要救我?” 那女子娇柔的身躯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说不出话。 清冷的月光梳洗着她黑色面巾之上那苍白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里细碎的波光盈盈,隐隐有泪光在涌动。 她轻轻喟叹一声,无力地收回长剑,飞身而去。如水的月色下,飘渺如一只孤鸿之影。 凌云出神地望着黑衣女子远去的身影,只是发呆。 在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冻结住了,只有阵阵回声在脑海里嗡嗡作响,无尽的苦涩在心头一点点蔓延开来。 地上,秋虫低泣;天上,云淡风轻。 许久,凌云才缓过神,茫然转过身往回走去。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嘶哑、低沉,细若蚊声,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师弟,师弟……” 他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因为这声音居然是躺在地上的应传霖发出的!他怔了一下,退后几步道:“你……你还没有死?……” 应传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周身不住地颤抖;整张面孔扭曲不堪,额头上青筋暴起,嘴角处难以遏制地涌出一股股鲜红的血沫,顺着下巴滴落胸前,将衣襟染得一片猩红。 他牙关紧咬着,从牙缝里挤出痛苦难当的低吟声,声音微弱道:“师弟,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凌云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什么,你居然还会来求我么,那我可是受宠若惊了!” 应传霖喟叹一声,断断续续道:“其实……这次我本来可以成功的,只是突发意外,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使我功亏一篑,这也许就是……天意罢。不过师弟,我并不是败在你的手里的,而是天要亡我啊!……” 凌云神色冷漠,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便收了回去,偏头不屑地一瞥。 应传霖似乎已无暇顾及对方的冷淡疏离了,只是自顾自道:“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妻子和儿女,我虽然……罪不可恕,但他们却是……无辜的…… “可是李瑞允却对我说,如果这次……杀不了你,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唉!我死不足惜,只是想到他们孤儿寡母若是惨遭杀戮,我实在是不甘心,我更是……死不瞑目啊!……” 凌云扯了扯嘴唇角,嗓音冷淡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救他们?” 应传霖道:“是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在你我……师兄弟一场的份上,师弟,你就答应我最后这个请求吧……” 凌云神色出现了一瞬的凝滞。他抬起头,望了望天上凄寒清冷的月光,在浮动的尘埃中终于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们现在何处?” 应传霖道:“在距离此处百里的小山屯……风沙渡,师弟,你需要尽快动身,要是迟了,只恐李瑞允那厮先下……毒手,他们就危险了……” 说着,他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淌下两行浑浊的眼泪来。 凌云脑子里又闪出俞氏及大毛、二毛、三毛、紫燕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那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由一阵怅然,沉声道:“好吧,我答应你。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应传霖无力地摇了摇头,忽然道:“师弟,你还记得五年前吗?当时你与你的母亲——现在说应该是养母了,到俞家集去践行我们的十年之约,当时你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凌云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依然是疏离地透着冰凉。 应传霖继续道:“当时你曾与我戏言,要是当初我不做你的师兄,该有多好啊!没想到,竟然一语成畿……” 凌云瞬间泪目。当年的情景又历历在目,浮现在眼前: 当时,凌云从悬崖峭壁上救回了莫水灵的父亲莫老汉,又非要绕到崖底去找回那株灵芝,应传霖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好无可奈何道: “唉!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现在怎么样?当初又怎么样?” 应传霖叹道:“当初就不该带你出来!你瞧,惹了这么多的麻烦——唉,我的命好苦哇!” 凌云笑道:“要是当初你不做我的师兄,岂不更好?”…… 现在想来,这些事情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他的心不由痛苦地抽搐起来,颤声道:“你别说了!……” 应传霖这时忽然痛苦地抽搐起来,嘴角亦溢出血来。 他声嘶力竭道:“啊,我受不了了!……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师弟……” 凌云容颜如雪,眸色深沉,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仿佛躺在地上的那个濒临死亡的人就是个陌生人似的,只是站着不动。 应传霖几近哀求道:“师弟,你就真的对一个将死之人这么残忍吗?……求求你,杀了我吧!……” 凌云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动容,他斜睨了对方一眼,终于道:“好吧!我成全你。” 足尖倏忽勾起地上应传霖那把长剑,一式冷戾的“飞花逐月”,剑势如虹,扑的一下,正正透入了应传霖的前心!…… 第237章 外面凌云…不,大公子回来了! 应传霖哀求凌云给他个痛快,一剑杀了他;凌云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动容,“好吧!我成全你。” 足尖倏忽勾起地上应传霖那把长剑,一式冷戾的“飞花逐月”,剑势如虹,扑的一下,正正透入了应传霖的前心!…… 剑尖从他的后心透出来,鲜血像喷泉一般涌了出来,溅了凌云一身。 应传霖惨痛地笑着,“师弟,谢谢你……”头一歪,不动了。 凌云脸色苍白,滞立如柱。 月光如水,冷冷梳洗着他俊逸凄清的面容;风儿萧萧,拂着他血迹斑斑的白色衣衫,他飘飞的乱发…… 翌日,晨光熹微。 残月像一块失去光泽的鹅卵石,颜色晦暗地一点点消逝在天边;太阳还在云端旖旎,透过一丝泛红的霞光,越发的光彩四溢,楚楚动人。 侯爷府中,常青公主呆呆坐在凌云曾经住过的那间锦阁中,慢慢翻看着青色包裹中的那些衣物,那把他曾经用过的鱼青宝剑,还有那个护身符,想一阵,哭一阵,别人怎么劝也劝不住。 何禹廷与何成麒父子两个,此时耷拉着脑袋恹恹站在她的身后,一副垂头丧气的神情。 何禹廷见常青公主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里亦一阵阵的酸楚,婉言解劝道:“公主,其实你也不必太难过了,志超这孩子虽然性格上有些执拗,可在应对这类事情上却是睿智机敏、游刃有余的,我想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常青公主脸色苍白,声音哽咽道:“不要再用这样的话来宽慰我了。毕竟刀子割在谁身上,谁才会真正体会得到痛——何禹廷,我问你,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冷静、这么淡定呢!……” 何禹廷一时被噎得说不上话来,他脸色晦暗,无力地垂下头去。 常青公主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木然道:“何禹廷,我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那件事情的?” 何禹廷呆了一下,“什么?……” 常青公主眸底情绪剧烈地震颤着,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意,“何禹廷,难道到了现在,你还在跟我装傻充愣吗?……” 在常青公主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何禹廷再也撑不下去了,不由轻噫一声道:“唉,此事说来一言难尽……” 接着,便把数月前那些烦扰的事情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 ——当时凌云伤重急需输血,刘六先生为凌云诊治疗伤……他机缘巧合地发现了那个护身符,还有凌云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之后经过滴血验证得知,他与凌云血相相符……于是他才知道凌云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常青公主挣扎着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何禹廷面前,氤氲着泪光的眸子满含怨恨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志超就是我们失散多年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肯认他,而且还一直隐瞒着我?” 何禹廷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虽然心里有好多辩驳的话语,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起,只是重重叹着气,不说话。 常青公主颤声道:“就是在半个月前,志超在我们府里养伤,当时我曾与你商议认他做我们的过继儿子,你却一直支支吾吾,百般推萎,就是不肯说出真相——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何禹廷心乱如麻,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严厉的家长面前遭受斥责似的,只是唉声叹气地低头不语。 常青公主转过脸,又把犀利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何成麒,声音冷如淬冰道:“还有你!明明早就发现了那个护身符,明明早就知道了他是你大哥,不但不肯与他相认,反而说出那样的冷言冷语来伤他的心,甚至赶他走——何成麒,我问你,当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你的心也跟你的父亲一样,冷如铁石吗?……” 何成麒浑身瑟缩,面如土色,普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道:“大娘,我错了!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的,可是一想到以前那个假冒的侯爷府大公子总是欺压我的情形,我就心有余悸;如今又来了一个所谓的什么侯爷府大公子,我一听就来气,心里不由自主就产生了抵触感…… “所以我才对大哥冷言冷语,出言嘲讽;可是大哥却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为了救我,不惜以身涉险,使自己身处险境…… “现在想来,我真是后悔死了!我……我现在只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大娘,您打我吧,骂我吧,只要您能解气……” 常青公主木然道:“打你、骂你又有什么用,能换回我的麟儿平安回来吗?”她越说越伤心,不由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何禹廷与何成麒父子二人面如死灰,面面相觑地对望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侯爷府管家何禄为一遛儿小跑冲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脸上的神色又惊又喜,语无伦次道:“侯爷,公主,天大的喜事啊,外面……外面……” 天大的喜事?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会有什么喜事啊?常青公主与何禹廷不由困惑地皱了皱眉。 何禹廷有气无力道:“到底什么事,快说!” 何禄为兴奋的眸光里跳跃着惊艳的神采,“外面凌云…不,是大公子回来了!……” 何禹廷一下子呆住了,好像没听明白他说话的意思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何禄为强自按捺着自己激动得不能自已的心情,声音颤抖道:“真的是大公子回来了,他……他让老奴进来通禀一声……” 何禹廷还在呆呆地无所适从;常青公主已腾的一下站起身,踉踉跄跄向门外冲去,不管后面的人怎么喊她,叫她,她都不回头。 什么矜持庄重,规矩礼仪,在这一刻已通通化成了泡影。她满脑子想的就是马上见到自己的儿子,亲眼看看他是否真的安好无损。 侯爷府里侍卫仆从等人,或惶惑或惊异地望着自己的女主人。在他们的心目中,常青公主从来都是一副威仪庄重、雍容闲雅的姿态的,又何曾见过她现在这种失态的样子? 终于常青公主一口气跑到了府门口。大老远的,她便看到了迎风伫立的那个熟悉而又亲切的身影。 就像是第一次在侯爷府里见面时的模样,凌云依然是一身白色衣衫,匝巾剑袖,犹如玉树临风般,气宇轩昂,丰神俊朗。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殊死较量;虽然刚刚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圈,身上血迹斑斑、衣衫不整,神色亦显得几分失落颓废,却依然掩饰不住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的那种极富魅力的动人神采,以及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潇洒飘逸的气质。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常青公主终于从心底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本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知道,他的麟儿福大命大,终于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凌云见到常青公主,急忙抢前两步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向她施礼问候:“姑姑。” 常青公主一双探究的眸子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逡巡着,紧张地问:“志超,你……你没什么事吧?” 凌云展眉微笑,青隽动人,“姑姑放心,我没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咦——你的脸上这是怎么了?”常青公主困惑的目光又停留在他那被应传霖的剑刃割破了的、俊逸苍白的面庞上。 当时应传霖丧心病狂想要毁他的容,如果不是练南春及时现身相救,后果何堪,凌云都不敢向下想了。 他的神色出现了一瞬的凝滞,不过很快便缓过神,若不在意道:“哦,只是不小心被划了一下,没事的。” 常青公主那双满含心痛与担忧的眸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带着几分嗔责的意味道:“唉,你这孩子啊,为什么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一点也不爱惜自己啊!” 凌云那颗冷漠得几乎结成冰痂的心此时被对方那暖融融的眼神与贴心的话语一点点融化了。 望着面前彼此已心知肚明、却还没来得及相认的生身之母,他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姑姑……”一层薄红如河水般上涨,缓缓蔓延到了他的整个眼眶。他只是凝噎着说出这两个字,下面的话便仿佛被什么给哽住了似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时,何禹廷、何成麒、何禄为等人亦匆匆赶来。 见常青公主与凌云母子两人执手相对,泪眼朦胧,只是无语;再瞅瞅周围,那些侍卫与家人们都在好奇地偷偷向这边瞄着,甚至有些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何禹廷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打破了面前这僵持的局面。 然后清了清嗓子,柔声提醒他们道:“公主,你看贵客临门,怎么也不赶紧请人家到府中一叙啊!是不是志超平安归来了,你太过激动了,把应有的礼数都给忘了啊!闲言少叙,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第238章 凌云终于与亲生父母相认了 何禹廷见常青公主与凌云母子两人执手相对,泪眼朦胧,只是无语,便柔声提醒他们道:“公主,你看贵客临门,怎么也不赶紧请人家到府中一叙啊!是不是志超平安归来了,你太过激动了,把应有的礼数都给忘了啊!闲言少叙,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经何禹廷提醒,常青公主与凌云这才从方才激动得近乎失控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皆不自在地“哦”了一声,彼此脸上都有讪讪的。 书说简短。常青公主、何禹廷、凌云、何成麒、何禄为等人来到了花厅。何禹廷吩咐管家何禄为摒退左右,偌大的花厅里只有他们几个人。 一瞬间大厅里没了声音,安静得连在场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一种不自然的气氛在空气之中缓缓流动着,窒息得令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凌云仰起头轻轻吁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挣扎;然后略微整束了一下衣衫,恭恭谨谨地向何禹廷与常青公主见礼: “凌云见过侯爷,见过姑姑。方才凌云幸得一位江湖朋友相助,侥幸躲过一劫,所以才急忙赶回向侯爷与姑姑说明事情原委,以免侯爷与姑姑挂怀。凌云在府中叨扰数日,承蒙诸位无微不至的照顾,铭感五内,凌云……” 常青公主那双湿雾雾的眸子里透着潋滟的波光,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之人,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那是一位心意拳拳的母亲看向自己深情至爱的孩子时的炽烈而激动的眼神。 此时她忽的站起身,一步一挨走到凌云面前,声音颤抖地打断了他有些客套敷衍的话语,直截了当地问道:“告诉我,你真的是我的麟儿吗?……” 之前一点预热也没有,开门见山地就这样直接问了出来,凌云不由一下子怔在那里。 不单单凌云,连一旁的何禹廷、何成麒、何禄为都有些发愣,脑子亦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方才凌云还在不急不缓、语气娓娓地说着感念之辞,现在常青公主突然就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这中间落差的坡度也有点太大了吧? 何禹廷不悦地皱了皱眉,轻轻咳嗽了一下道:“常青……” 常青公主却不以为然。她秀眉一挑,不耐烦道:“当着自己的儿子,哪儿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啊?没见面的时候,整日地牵肠挂肚,忧心忡忡;现在儿子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沧桑,好不容易回到我们身边了,却又客客套套,顾左右而言他,有意思么?” 何禹廷被常青公主一番抢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苦笑不语。 常青公主又把深情的目光转向凌云,继续道:“志超,你明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为什么一直隐瞒真相,不肯与你母亲相认啊? “在府里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我与你几乎是天天相对;特别是那一次,我跟你提出,要把你过继为自己的儿子,就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你也不肯说出实情——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呀?是不是你的父亲与成麒他们在难为你呀?” 何禹廷脸上的肌肉不由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何成麒更是脸色发白,嘴唇发抖,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母亲,我……其实我……”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沉声道:“姑姑,您误会了。真的不关他们的事,凌云之所以不肯说出实情,实在是因为我自己心存……疑虑…” 常青公主眉心蹙了蹙,几乎是步步紧逼道:“心存疑虑?你会有什么疑虑啊?说来说去,还不是他们在为难你,才会让你迟疑不决的么?”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何禹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副很无语的样子。 凌云更是有些哭笑不得道:“姑姑,我方才都说过了,根本不关他们的事,您怎么又扯到他们身上去了?” 常青公主道:“你怎么还叫我姑姑啊?麟儿,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难道你就不能亲口叫我一声娘吗?” 凌云黯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复杂不明的情绪,只是不语。 常青公主泣道:“怎么,你叫不出口吗?难道你还在怨恨母亲吗?难道你不愿意承认我这个母亲吗?你可知道,在失去你的二十多年里,母亲的日子又是怎么过来的吗?母亲虽然没有抚养过你,可是……”她此时已哭的气短肠断,泣不成声了。 凌云心如刀绞,哽咽道:“姑姑,求求您不要说了……” 常青公主泪眼婆婆道:“麟儿,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说了半天,是我自作多情,认错人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当着众人的面,把左边的袖子脱下来让大家看看——如果你的左臂上当真没有那个麒麟胎记,我才能确定你果然不是我的麟儿,我就不会再逼你了……” 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衣服——那该多难为情啊!凌云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露出一副很无语的表情。 他微微仰了仰脸,强忍住就要流出来的泪水;他普通一下跪倒在常青公主面前,声音颤哑道:“姑姑,您千万别这么说,都是凌云不懂事,伤了姑姑的心,其实姑姑……” 常青公主嗔责地瞅了他一眼,以近乎命令的口吻道:“你怎么还叫姑姑啊,叫母亲!” 凌云立时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他脸色一滞,随之便展颜一笑道:“是,母亲!……母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说着便垂首拜了下去。 常青公主一把将凌云揽在怀中,母子两人抱头痛哭。 常青公主一边哭一边道:“好孩子,母亲终于找到你了,母亲真是太高兴了!……” 哭罢多时,常青公主慢慢止住了眼泪。她望了一眼旁边的何禹廷,又把柔和的目光转向凌云道:“麟儿,先来拜见你的父亲。” 凌云的神色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掠过一抹凝重之色,不由自主想起了与何禹廷之前的那两次不愉快的直面…… 此刻,所有人都缄默不语。他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特别是面前的常青公主,他的母亲,正用一双慈爱关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那眸子里充满了焦灼,期待,还有隐隐涌动的细碎的泪光。 此时真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站在对面的那个人,千真万确就是与自己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 本来儿子拜见父亲,就是天经地义的;何况这次正式意义上的父子相认,已经迟到了二十多年…… 凌云在那一刻心思百转,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何禹廷的面前,垂首低眸,俯身下拜道:“凌云……麟儿拜见父亲……” 何禹廷默默望着这跪俯在面前的、自己对之又爱又恨、杂糅了无数复杂情绪在心里的儿子,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的脸上挂着牵强而体面的笑容,可在张嘴说话时,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几乎哽咽了:“志超,不——麟儿,你能平安回来就好……见到你,为父真是太高兴了……” 凌云缓缓抬起头,不经意间看到了何禹廷鬓角的几缕白发,眼角的几丝细碎的皱纹,以及经过岁月的洗礼透出得几分沧桑与疲惫的眼眸…… 那一刻,他的喉咙忽然就被一团棉花似的东西给哽住了,不知不觉中已落下泪来。 常青公主望着父子二人那深情对望、泫然欲泣的神情,心里又是酸楚,又是高兴,不觉欣慰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转过脸来对着身边的何成麒道:“成麒,快去拜见你哥哥。” 何成麒应了一声“是”,低眉顺眼地走到凌云面前,冲着他拱手一礼,轻声道:“成麒拜见大哥。昨天晚上多亏大哥不计前嫌,舍命相救;可是弟弟却不懂事,竟然说出那样没有分寸的话来,伤了大哥的心;大哥,你能原谅弟弟的过错吗?”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微微一笑道:“怎么会呢,你我本来就是骨肉至亲的好兄弟么!眼见弟弟身处险境,救你脱困本来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义不容辞之事,何况你还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被贼人挟持的。” 何成麒轻轻咬了咬下唇,不安道:“可是小弟当时真的不该那样对你,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死了……” 凌云不以为意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只要弟弟以后不要再给我这个当大哥的出难题,让我无法在侯爷府里立身相处,我就心满意足了!” 何成麒听凌云口气里隐隐透出几分揶揄的意味,不由心里一抖,讷讷道:“大哥……” 凌云双眉一弯,眸子里跳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开个玩笑而已,成麒,你可不要望心里去啊!” 何成麒脸上悻悻的,含混地“哦”了一声,一时竟无言以对,心里暗忖道:“我这个大哥虽然不比上次那个冒牌的侯爷府大公子那么刁钻难缠,可是照样的精明强干,一点亏也不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看来我以后的日子又要难挨了!唉,算命先生说的一点也不错,我的命是真的苦啊!……” 第239章 弟娶兄妻,这又成何体统? 凌云历经磨难坎坷,终于与父母兄弟相认了。 不过凌云可不是吃亏的主,想起之前何成麒对他的冷言冷语,嘲讽打击,如今终于找到了一雪前耻的机会;借着与何成麒兄弟相认的机会,表面上笑语晏晏,话里话外却暗含揶揄讥诮。 何成麒垂头丧气,只有自怜自哀自己命苦的份儿了。 何禹廷在一旁冷眼瞅着兄弟二人一番不动声色的较量,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暗忖道:“这个志超啊,不愧是我何某人的儿子,到了哪儿也不是个善茬啊!这兄弟俩要是天长日久地呆在一起,只恐怕我这个麒儿又要有的气受了!” 常青公主当然不能体会这父子三人的心理纠结,她此时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面前这个离散多年、刚刚相认的儿子身上。 此时便接过话茬道:“麟儿,答应母亲,从今往后咱们永远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你也不要再离开母亲了,好吗?” “是,一切谨遵母亲安排。”凌云爽快地应了一声。 听凌云答应得如此爽快,常青公主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去。说真的,她真怕凌云那别扭性子上来,再说出一个“不”字来。 此时她的脸上终于绽出了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这种笑容是二十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过的。 她又把头转向一旁的管家何禄为道:“管家,你去把府里管事的侍卫家人仆妇他们叫进来吧,让他们都来拜见大公子。” 何禄为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前抢两步走到凌云面前,恭恭敬敬地冲他深施一礼道:“大公子,老奴这厢有礼了。以后您要是有什么安排或需要,只管吩咐老奴就是了;老奴若是有何行事不周之处,也请大公子多多包涵,以后在这府里老奴还要仰仗大公子的提携呢!” 凌云几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心想:“真是个处事圆滑,见风使舵的老狐狸。” 心里暗暗吐槽,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道:“管家言重了,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的。” 何禄为又屁颠屁颠出了花厅,只一会儿功夫便把府里管事的侍卫家丁仆妇等人统统召集了来,毕恭毕敬地拜见侯爷府大公子。 完成了这些必行而又麻烦的繁文缛节之后,凌云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了。 然后他低下头,微微沉吟了一下,把犹疑的眼神转向一旁的常青公主,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又顿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常青公主道:“麟儿,你是有什么事情与母亲说吗?” 凌云踌躇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道:“不错。眼下凌云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办,而且需要即刻动身,说不得先要离开这里几天了。” 常青公主秀眉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什么,你又要走?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能缓一缓吗?” 她是有些接受不了。这刚着家,屁股还没有坐热呢,怎么又要走啊——你说这孩子就不能消停一点吗? 凌云清明的眸子里透出的是执着果决的神色,“恐怕不成。因为是我的……几个朋友身陷敌手,命在旦夕,急需去救;若是去晚了,只恐怕就危险了,所以此事容不得片刻耽搁,孩儿只有立即动身了。” 常青公主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默默凝视了他良久,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她深知凌云的性格,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但凡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万万不能更改的,任谁劝阻都是无用的。 此时的她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与话语,只是沉声问道:“那需不需要从府里调派些人手与你同去啊,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凌云摇摇头道:“我看还是不用了吧!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一路上车马劳顿,住宿行程,都有诸多不便;何况事情十万火急,带那么多人去,反而会拖延进程,耽误了事情。” 常青公主低头沉吟了一下,然后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把求助的目光转向身旁的何禹廷与何成麒。 这父子二人此时倒是心有灵犀,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缄默不语。 常青公主瞅着这父子俩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气得只咬后槽牙,却又无可奈何。 凌云见常青公主眉头紧蹙,忧心忡忡,不由展颜一笑道:“母亲,孩儿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用得着做出这个样子来吗?再说了,这种事情孩儿经历得多了,早就当成家常便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只管放一万个心好了!孩儿向您保证,此去最多一个月——您只管安安稳稳地在府里等着孩儿回来就是了!” 常青公主经凌云轻描淡写地一番安慰,空落落的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不再像方才那样无所适从了。 她氤氲着一双湿润的眸子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麟儿,此去一定要万分小心,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实在救人不成也不必太过勉强了——切记,首先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常青公主那温存贴心的话语,凌云心头不觉涌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浪。在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那种被关心、被疼爱的幸福甜蜜的滋味。 他漆黑的眸子星光点点,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蒙蒙的烟雨,含着无限感动的情绪,他使劲点了点头…… 日长似岁闲方觉,度日如年愁自知。 凌云离开了侯爷府,好像也把常青公主的心给带走了,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怅然若失。 虽然凌云在临行的时候一再保证,他最多出去一个月就能回来,让她不用担心;可是哪个当母亲的不对出门在外的孩子牵肠挂肚呢? 常青公主整日地愁眉不展,就这样惆怅伤感地打发着无聊无绪的时光,不觉半月有余。 这天,忽然宫中的公公刘宏来到侯爷府,求见常青公主,说太后懿旨,请常青公主入宫有事面议。 常青公主听了不由心中困惑,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公可知太后召我所为何事啊?” 刘宏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眯,拖着尖细的声调道:“太后的事谁敢妄加猜测啊,公主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说了就跟没说似的,全是废话。”常青公主不由腹诽道。 常青公主一刻也不敢耽误,乘坐凤辇径自来到慈宁宫,见过了韦太后。姑嫂二人寒暄几句,切入正题。 常青公主便问:“皇嫂此次召小妹前来,莫非有什么事吗?” 韦太后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手里那个精致典雅的琉璃玉马,此时听了常青公主的问话,头也不抬,只是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道:“是啊。御妹,麒儿今年多大了?” 常青公主一怔,只好答道:“他呀,年已弱冠,今年二十有三了。” 韦太后道:“还未曾婚娶吧?” “没有。” “可有意中人否?” 常青公主叹道:“这孩子向来妄自菲薄,高不成低不就的,唉……”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韦太后道:“哀家倒是相中了一位名门淑女,可与二公子珠联璧合,结为连理,只不知御妹意下如何?” 常青公主道:“既是皇嫂看中的女子,自然是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小妹无不从命。” 韦太后笑道:“那就好。” 常青公主道:“对了,皇嫂,只不知您说的这位淑女是哪家的小姐啊?” “你猜猜看。” 是小孩子吗,还猜。常青公主心里暗自吐槽,嘴上却道:“小妹愚钝,又怎么猜得着,还请皇嫂明示。” 韦太后道:“别说,哀家说出来倒是真会吓你一跳的——御妹,你附耳过来。” 常青公主见韦太后那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心里纳罕,只好走上前去。 韦太后笑吟吟地伏在她耳边低语道:“就是我那浣玉侄女啊!” 常青公主像是一下子被钉在那里似的,目瞪口呆。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韦太后见她神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只是眼睛发直,怔怔不语,不由奇道:“御妹,你怎么了?” 常青公主脸色苍白,颤抖的嘴唇紧抿着,喃喃道:“不,不可以!不可以!……” 韦太后眉毛扬起,有些不悦道:“为什么?” 常青公主喉咙里却仿佛被什么给卡住了,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此时的她只觉得心里乱极了。 天哪!浣玉原本是凌云——也就是麟儿的妻子,现在若是再改嫁麒儿,岂非弟娶兄妻,又成何体统啊? 此事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世人笑掉大牙了吗?这又让她与何禹廷的脸往哪儿搁啊? 更糟糕的是,此事若是真的成了,过几天凌云回来了,整天面对着何成麒与浣玉郡主——自己的亲弟弟与自己曾经的妻子成双入对、卿卿我我的,他又将情何以堪啊?你又让他如何在侯爷府继续呆下去啊? 她语无伦次道:“不……不可以,皇嫂,这绝对不可以……” 韦太后脸色一沉,冷冷道:“这是为何?难道堂堂的当朝郡主还配不上你家一个庶出的二公子么?” 第240章 我嫁给何成麒就是为了报复他! 常青公主听闻韦太后传唤,急忙乘坐凤辇来到慈宁宫,见过了韦太后。 常青公主起先听说要为何成麒保媒,很是高兴;可后来听韦太后说女方居然是浣玉郡主时,不由心神大乱,语无伦次道:“不……不可以,皇嫂,这绝对不可以……” 韦太后脸色一沉,冷冷道:“这是为何?难道堂堂的当朝郡主还配不上你家一个庶出的二公子么?” 常青公主咬了咬嘴唇,讷讷道:“不,不是的……” 韦太后侧眸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道:“那御妹是嫌弃浣玉梅开二度,不是处女之身了?” 常青公主惶然道:“皇嫂,小妹怎敢?浣玉金枝玉叶,丽质天生,只恐是麒儿配不上郡主啊!” 韦太后凤眼微眯,泛着冷光,“御妹何出此言。你家二公子德才兼备,人品一流,浣玉也是对之钦慕已久啊!” 常青公主眸光骤然一缩,喃喃道:“什么?……这是浣玉自己的意思?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韦太后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道:“御妹,方才你可是亲口答应过一切全由我做主的,现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常青公主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只是这么大的事情,小妹一人也做不了主,皇嫂,能不能容小妹回去与驸马商议一下?” 韦太后声音冷淡道:“好吧,哀家等你的信儿。”…… 常青公主昏昏沉沉地从皇宫出来,只觉魂魄失守,心无所知;茫然坐进凤辇里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空洞洞的,眼前亦是一阵阵的模糊,仿佛陷入了一片迷朦混沌的黑暗之中。 回到府中,她忧心重重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何禹廷。 何禹廷听了,情绪犹如从高处跌落谷底般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怔怔得半晌无言;末了方苦笑一声道:“这可真是孽障相逢,天意弄人啊!” 常青公主眉头紧蹙,茫然望着何禹廷道:“驸马,你说浣玉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何禹廷道:“这还用问么,她一定是在报复志超了。” 常青公主叹道:“只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志超与麒儿竟然是同胞兄弟。唉,真是作孽啊!” 何禹廷轻叹一声,不说话。 常青公主问:“驸马,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何禹廷愁眉苦脸道:“我们还能怎么办,太后名义上是请你入宫与她商议此事,实则就是对你下了懿旨啊!君命难违,你要是不答应,岂非欺君之罪?” 常青公主神色空茫道:“这么说,我们只能答应这门亲事了?” 何禹廷道:“只有如此。何况浣玉金枝玉叶,知书达理,乃是堂堂的当朝郡主;与麒儿又是表兄妹,要是能结为连理,岂非喜上加喜,亲上加亲?这种好事儿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你又何必不识趣地去推辞呢?” 常青公主怒道:“可是你也别忘了,浣玉也曾是麟儿的妻子啊!兄弟二人同娶一妻,又成何体统?再说,你这样做对得起我的麟儿吗?” 何禹廷眼底阴郁道:“那你又能要么样?再说,这件事情我们也不能只埋怨浣玉做事任性,志超在其中也有很大的责任啊!是他辜负浣玉在先、始乱终弃于后的。” 常青公主听得心里一颤,前所未有的愤怒涌上心头,她恨恨地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志超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了?再说了,志超怎么就始乱终弃了?他本来也想好好与浣玉相处啊,只是两人感情不和,实在凑合不下去了,万般无奈他才提出分开的啊!何禹廷,我问你,志超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你到底向着谁说话啊?” “是亲三分向,何况还是自己的儿子呢。唉,这个常青真是护犊子好手啊!”何禹廷不由地苦笑。 他捋顺了一下自己有些烦乱的情绪,附和着她说道:“是是是,你说的对,是他们两个感情不和,没有办法才分开的。可说来说去,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两个人应该都有责任吧! “浣玉做事固然骄纵任性了些,可是志超做事难道就无懈可击了吗?要不是他当初一意孤行、决绝地把浣玉休弃回晋陵王府、而且事后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留——浣玉也不会这样报复他啊!”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深沉的眸底透着煜煜闪动的细碎波光,沉声道:“常青,你说哪个父母不真心实意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啊?现在我当然也想向着咱们的儿子,可是事已至此,你难道还有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法子吗?你能劝得浣玉回心转意,收回对志超的报复之心、不再嫁给麒儿了吗?” 何禹廷看似不经意的提醒,倒是点醒了常青公主那茫然无措的心思。 她原本晦暗的眼睛里蓦的跳过一抹潋滟的光彩,“你说的不错,我是该去找浣玉,同她好好谈谈——或许她知道了成麒与志超的这层关系,就会回心转意、收回这个荒唐的决定的。” “但愿如此。”何禹廷先是赞许地点点头,又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此时的他神色杂糅如画,各种复杂的情绪混淆在脸上几番变换着,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却终于止住隐忍未发,只是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晋陵王府,后面的花厅里。 浣玉郡主正闷闷地坐着,无绪把玩着一只玲珑剔透的玉如意,只觉得百无聊赖,心烦意乱。 这时丫头香云惶然走了进来,低眉顺眼道: “郡主,外面常青公主求见。” 浣玉神色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她很快回过神,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有请。” 须臾,常青公主在碧云、烟翠等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了进来。 浣玉连忙站起身,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哎呀姑姑,是哪阵香风儿把您给吹到这里来了?” 常青公主清眸中光华流转,笑道:“你这丫头,嘴还是这么颦!” 浣玉笑意盈盈道:“姑姑请坐。香云,上茶。” 常青公主转过脸冲着左右侍从道:“你们都退下吧!” 摒退了左右,常青公主低声道:“浣玉,姑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此是向你问明一件事情的。” 浣玉懒洋洋地坐下身,继续把玩着手里那只玉如意,若不在意道:“什么事啊?” 常青公主嗔道:“死丫头,还在跟姑姑装糊涂!昨天我已进宫见过太后了,她把你的事情都与我说了。” 浣玉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抬起头,如水的眸光玩味地瞅了常青公主一眼,悠然道:“这么说,我与麒儿的事情姑姑都知道了?哎呀,这再好不过了!姑姑,我正想与您商议一下关于我与麒儿婚事的具体事宜呢。” 常青公主眼中流露出的忧伤一闪而过,木然道:“浣玉。” 浣玉眉飞色舞道:“姑姑,您说我与麒儿的喜事什么时候办才好?今天是八月二十七了,看来这个月是来不及了,那就选在下一个月罢。待会儿,我请人来查查日子,一定要选个良辰吉日吗,您说是吧,姑姑?” 常青公主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只听浣玉又神采飞扬道:“嫁妆呢,我母亲也早已为我准备好了;对了,我还请了城中最有名的裁缝做了一套漂亮的嫁衣,我还没来得及穿上试试合适不?现在我就穿上给姑姑瞧瞧——来人,立即去取我那套衣服来!” 常青公主忍无可忍道:“不必了!” 浣玉奇道:“怎么了,姑姑?” 常青公主正色道:“浣玉,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嫁给麒儿了吗?” 浣玉道:“是啊,怎么了?” “你决不后悔?” “当然!” 常青公主斟酌着字句,缓缓开了口:“浣玉啊,婚姻大事乃是一辈子的事情,非同儿戏,你千万不可因为一时的置气而草率行事,以后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说你要嫁给麒儿,可是你对他又了解多少呢?你喜欢他吗?你爱他吗?……浣玉,姑姑劝你在这件事情上要谨慎处之,三思而后行啊!” 浣玉脸色倏的沉了下来,冷冷道:“姑姑,您不用再劝了。这件事情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现在就是要嫁给何成麒,而且我可以对您保证,对于今天的这个决定,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常青公主叹道:“可是这又是为什么?你明明不爱麒儿——” 浣玉氤氲着雾气的眸光一转,凄厉地笑了一声道:“那又能怎么样,以前我倒是爱过凌云,可是结果如何呢?什么刻骨铭心,真情至爱,一切都是假的……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恨他,恨他……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哽住了,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双手掩面,两个肩膀不停地抖动着,那样子显伤心之极。 常青公主望着她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不由一阵悲哀,哑然道:“这么说,你这样做只是为了报复志超吗?” 浣玉拭去泪水,抬起脸来,一双泪眸如同掩映在乌云里的迷朦的残月,“不错。我嫁给何成麒就是为了报复他!我就是要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现在嫁的这个郎君比他姓凌的要优越十倍,没有了他姓凌的,我照样会过得很好!……” 常青公主浊声道:“可是浣玉,你这又何苦?” 第241章 知道是前夫的弟弟才要嫁给他 常青公主听说浣玉要嫁给何成麒,不由大惊失色,急忙赶来晋陵王府劝说她改变主意,收回这个荒唐的决定。 浣玉却冷冷道:“我嫁给何成麒就是为了报复他!我就是要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现在嫁的这个郎君比他姓凌的要优越十倍;没有了他姓凌的,我照样会过得很好!……” 常青公主浊声道:“可是浣玉,你这又何苦?“” 浣玉神色冷冽地凝视着常青公主,断然道:“姑姑,您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现在很累了,要回去休息了——香云,送客!” 说着径自转身向厅外走去。 常青公主道:“等等。” 浣玉站住,不耐烦道:“姑姑,您还要说什么?” 常青公主踌躇了一下道:“有一件事,姑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现在姑姑却不得不告诉你。” 浣玉俏脸一扬,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 常青公主不理会浣玉的冷漠疏离,她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浣玉,你可知道志超的真实身份么?……” “志超的真实身份?……“浣玉怔了一下,“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常青公主见自己的话似乎已成功勾起浣玉的兴趣,心里的底气亦不觉提升了几分,“可能我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其实志超他……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麒儿的哥哥何成麟啊!” “哦?……”浣玉呆了一下,眸子里闪过一抹凝重 沉思之色,她轻轻抿了抿朱唇,没有说话。 常青公主见浣玉目光闪烁,只不说话,便接着道:“浣玉,你是不是不相信姑姑说的话啊——事到如今,姑姑可以郑重告诉你:我方才说的话字字属实,是千真万确的! “你还记得数月前吗,当时志超受了重伤,因为失血过多,需要立即输血,却为什么只有你的姑父与他血相相符,能够救他?就因为他们是亲生父子啊!” 浣玉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嗓音冷淡道:“再有呢?” 常青公主道:“再有,就是他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你们夫妻多年,整日在一起,你总不会没见过它吧?” “还有么?”浣玉脸色异常平静,语气里却仿佛正有挟着风暴的暗流在缓缓涌动。 常青公主道:“再有就是这个护身符——” 说着,她从怀中把那个白金质地的护身符小心翼翼取了出来,举到浣玉面前,柔声道:“浣玉,你想知道这个护身符的来历吗?说来话长了……” 浣玉木然道:“姑姑,您不要说了。” 常青公主道:“浣玉,现在你总该相信姑姑的话了吧!志超他真的是你表哥,真的是成麒的亲哥哥,如果你与麒儿成了亲,岂不是兄弟二人同娶一妇,乱了人伦了吗? “你说世上哪有这种荒谬之事啊?所以姑姑劝你千万不要嫁给麒儿,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你何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浣玉……” 浣玉吁了口气,“好了姑姑,您别说了,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常青公主喜道:“这么说,你会收回这个荒唐的决定、不再与麒儿成亲了?” 浣玉断然道:“不,正好相反,我今生今世非何成麒不嫁!” 常青公主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波涛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着,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嘶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浣玉此时的脸色却平静得吓人,眸子里隐隐有锋利的寒芒在凌厉地闪动,“因为姑姑您方才说的那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常青公主的脸色立时变得像纸一样苍白,她好像没有听懂浣玉说话的意思似的,难以置信地久久凝视着她,半晌无言。 浣玉眼神中透着丝丝寒气,冷笑一声道:“姑姑,您以为您的侄女真的是那种没有脑子的傻白甜,只知道傻乎乎地爱一个人,或是简简单单地去报复一个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么?那您也太小瞧我了吧?” 常青公主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痴痴望着她,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 浣玉郡主斜睨了她一眼,慢悠悠道:“姑姑,您总不会忘了吧,我跟他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啊?别说这些事情,就是他身上有几处疤痕,哪个地方有什么胎记,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啊——总之,在我的面前,他是没有任何隐私或秘密可言的……” 在那一刻,常青公主感觉自己像是落入无边的冷海里,四肢百骸无一不冷,冷得浑身瑟索,牙齿都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是的,她早该就想到的。聪明敏感如浣玉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呢?明明是自己后知后觉,明明是自己迟钝得要命,居然还自以为是地跑到这里来,一件件地把那些事情摊开了说给对方听,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浣玉郡主望着常青公主那痛楚难堪的神色,忽然就笑了起来,“姑姑,您是不是还在怀疑我说的话啊,那我就掰开了揉碎了详细说给您听听吧! “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感谢我姑父呢——数月前,他受了重伤,姑父与他血相相符,于是便为他输血疗伤,救了他一命——嗐,我差点忘了,这事您不是刚刚说过么,那我还赘述什么,我只说后来的事吧! “后来姑父又去浣云阁探望他,中间姑父拿出那个护身符来,问及他的身世……那个时候,我就站在浣云阁门口,他们两个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说着,她带着几分玩味的意味瞅了一眼常青公主,不慌不忙道:“姑姑,要不要我再详细复述一下当时他们两个说过的话啊!” “浣玉……”常青公主面色如土,不由痛苦地低吟了一声,“你既然知道志超就是侯爷府大公子,是成麒的亲哥哥,那你为什么还要执意嫁给成麒?如果这件事真的成了,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么?那也太荒唐了吧!” 浣玉惨笑一声,“正因为我早就知道他是侯爷府大公子,是何成麒的亲哥哥,我才要嫁给何成麒啊!还是那句话,我就是要报复凌云,我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弟弟娶了哥哥的妻子,这等荒唐之事要是让他知道了,姑姑,你说他会怎么想啊?这件事情要是传扬出去,你说世人又会怎么看他,又会怎么评价他这个侯爷府大公子啊?……” 常青公主颤声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两败俱伤的做法,有意义吗?浣玉,就算姑姑求你了,收回这个荒唐的决定,及时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 浣玉蓦地转过脸来,眼睛幽亮的可怕,除了伤痛和绝望,还有陷入疯狂的恨意,“姑姑,您为什么总是一个劲儿劝我改变主意,而不去劝劝自己的儿子啊? “如果您能劝得他改变了主意,亲自来晋陵王府向我俯首认错,保证以后真心真意地对我,永不变心,然后再八抬大轿把我请回郡马府——或许这件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常青公主眸底情绪剧烈的一颤,苦笑一声道:“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当初为了凌云与浣玉的事情,韦太后亲下懿旨把凌云召进宫中,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无用,以至彻底激怒了太后,招来一场生不如死的杖责,差点要了他的命,就是这样也没能令他改变主意。 虽然她是他的生身之母,可是她深深了解凌云的性格,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情,是万万不能改变的——哪怕是让他去死。 浣玉望着常青公主那张口结舌的样子,不由冷笑一声道:“怎么了姑姑,您也知道这很为难是吧!既然您劝不动他,那也休想让我改变主意!” 常青公主眉头紧蹙,想要再说什么,却觉得胸腔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压制住了似的,最终只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浣玉面无表情地瞥了面前的人一眼,眸光一瞬就凉了下去,仿佛烧尽飞灰的一种冷寂,嗓音亦是凉凉的,“姑姑,您还有别的事么,没事我就不奉陪了啊!——香云,送客!”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只留给常青公主一个冷漠孤寂的背影。 常青公主呆呆望着浣玉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天哪,我常青上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啊,你要这样作弄我,惩罚我……” 京城外一片荒郊旷野上。一座新立的墓碑前,伫立着一位白衣飘飘、潇洒俊逸的青年男子。 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黑直飘逸的发,斜飞英挺的剑眉,清朗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清冷轻抿的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高大颀长却又矫健挺拔的身材,冷傲孤寂却又正气逼人,孑然独立间却又无一不在张扬着强势与优雅。 一抔黄土,映衬着石碑上那几个冰冷的字:应传霖之墓。 那白衣男子默默望着石碑,一脸的落寞与惆怅。 “师兄,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我没能完成你的遗愿,没能救出你的妻子与儿女。 “当我十万火急赶到风沙渡时,还是迟到了一步,他们已于我之前提前一日动手杀人灭口了。而且,我还差点中了他们的埋伏,丧命于此……” 他语气沉痛、声音颤哑地说道。这白衣男子正是凌云。 第243章 浣玉与何成麒大婚上尴尬的一幕 却说浣玉与何成麒的大婚之上,凌云突然来访,众人都感到有些意外。 说实在的,何禹廷实在不愿意凌云在这个时候、以这样不明不白的尴尬身份出现在这里。 他刚刚同管家何禄为说了不必让他过来了,岂料一旁的常青公主却接过话茬道:“今天是成麒大喜的日子,你看这个时候志超回来了,这可真是来早不如来巧啊!他这当哥哥的作为侯爷府重要的一分子,岂能不到场啊——管家,你马上去把他请进来吧!” 何禹廷几不可见地翻了个的白眼,不由腹诽道:“这可真是母子啊,关键时候怎么都这么不理智呢,做事也不考虑后果和影响,只管我行我素、率性而为,真是让人无语……” 心里虽然颇不以为然,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常青公主身份高贵,气势上先压了他一头;如今常青公主都这么坚决果断地把话当众说出来了,他也不好再驳她的面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恹恹垂下头去。 须臾,凌云气度闲雅、脚步款款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外着一身白色直襟长衫,腰束月白祥云纹的腰封,匝巾箭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容颜如画,气质清冷淡雅,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俊逸矜贵的气派。 众人立时躁动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对他举手画脚,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笑着。 凌云却视而不见,他神色自若地自走到堂前,冲何禹廷、常青公主、晋陵王爷拱手道:“侯爷,姑姑,王爷,凌云这厢有礼了。” 虽然月前凌云已与常青公主、何禹廷、何成麒他们或父子母子、或兄弟手足相认,但他作为侯爷府大公子的身份,毕竟没有正式对外宣布;所以在这种公共场合,当着众人的面,凌云还是很有分寸地称呼何禹廷与常青公主为侯爷和姑姑。 对于这种得体低调的称谓,何禹廷与常青公主亦是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晋陵王爷默默望着面前这个一度视为成龙快婿并深深引以自豪的曾经的女婿,心里只觉百感交集,脸上的肌肉不觉抽搐了一下,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意。 何禹廷神色则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望向凌云的眼神亦愈发地晦涩难辨;他神色冷漠地转过脸,似乎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常青公主则激动不已,她湿雾雾的眸子里氤氲着莹莹波光,眼睛一眨不眨凝望着面前之人,颤声道:“志超,你终于来了,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来姑姑有多想你吗?” 凌云感动道:“谢谢姑姑……” 他略一沉吟,“今天是二公子与郡主的大喜之日,凌云特来道贺,并备下薄礼一份——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二公子与郡主笑纳。”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锦盒,缓缓递上前去。 何禄为急忙上前,先冲着凌云施了一礼,然后小心翼翼接过锦盒,又恭恭敬敬地递到何成麒手中。 无数双灼灼目光一瞬都聚焦在了那个精美的礼盒上,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充满好奇地想:这个锦盒里到底盛的是什么? 何成麒几乎不敢直视凌云的眼睛,他惴惴不安地垂下头,讷讷道:“大哥,我……” 凌云笑微微道:“成麒,恭喜你得此绝代佳人。凌云在此祝你们鸳鸯福禄,白头偕老。” 何成麒惶惑道:“多谢大哥。大哥,其实小弟……” 何成麒还要再说什么,何禹廷已十分不悦地瞪了自己这个有些唯唯诺诺的儿子一眼,直接打断他道:“麒儿,值此大喜之日你不去招待宾客,却在这里啰啰嗦嗦地做什么?” 何成麒嘴角抽了抽,表情从不自然变成了极不自然,他想为自己申辩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嗫嚅着应了声,“是……” 然后沮丧地向凌云拱拱手,转身悻悻而去。 凌云见状,无意久留;他清朗的眸光一转,冲着众人施了个罗圈礼,“诸位,请先慢用着,凌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说毕,回身向门外走去。 何禹廷轻轻舒了口气,心想:“谢天谢地,这个混小子总算没闹出什么出格的、令我尴尬的事情来。” 回头却发现身边不见了常青公主,心里不觉一沉,暗忖道:“这个常青啊,平时处事也算淡定冷静、进退有度的,怎么一到了这个儿子这里,就这么方寸大乱呢?”…… 凌云出了大厅,径自向府门口走去。方转过一条曲径回廊,忽听身后一个亲切的声音道:“志超……” 转脸,只见常青公主急匆匆从后面追了上来,眸中蕴含着泪水,深情款款地凝望着他。 凌云心里一颤,下意识地叫了声,“姑姑。” 常青公主有点嗔责地瞥了他一眼,不高兴道:“怎么又叫姑姑了?难道只这么一个月不见,你就把自己的母亲给忘了吗?” 凌云神色一僵,随而唇角弯了弯,眼底含笑道:“母亲!……” “这就对了么……”常青公主眉眼间多出几分柔软缱绻,嫣然道:“志超,我有话与你说,咱们到我房里去说好吗?” 望着常青公主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凌云轻轻点点头,“好吧。” 两人径自来到常青公主的房中。 摒退左右,掩上房门,常青公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凌云面前,探出双臂紧紧抓住他的臂膀,一双探究的眸子在他周身上下逡巡着,紧张地问道:“志超,让母亲好好看看你,此去一月有余,没有经历什么波折,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凌云表情轻松,他笑着摇了摇头,“母亲,瞧您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使得孩儿都有些无所适从了。您瞧,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您面前吗——放心吧,孩儿懂得怎样掌握分寸,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 常青公主轻轻吁了口气道:“那就好。不过这一个月不见,瞧你,黑了,也瘦了……方才还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呢——你这孩子啊,就是长了一张哄死人不抵偿的巧嘴,实际上做起事来毛手毛脚,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 话音中,她目光中波光盈盈,声音也有几分颤抖了。 凌云心里不觉腾起一股暖煦煦的热浪,只浊声说了句:“母亲……”后面的话便被自己的哽咽滞住了。 常青公主道:“志超,这次回来了就安安稳稳地在府里住下去吧!答应母亲,从今往后咱们永远在一起——你再也不要离开母亲了,可以吗?” 凌云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轻轻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角;紧蹙的双眉间,亦泛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忧思。 虽然说“知子莫若父”,然而常青公主这个做母亲的,现在却比任何人都了解儿子此时的心思。 虽然表面上凌云表现得云淡风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心中的纠结与苦衷却是无人知晓,更是无处诉说……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楚,轻声道:“志超,你是不是为浣玉与成麒的事儿觉得有些……不自在啊?……” 凌云瞳孔骤然一缩,他苦笑着望了母亲一眼,没有说话。 常青公主望着凌云那痛苦纠结的样子,芳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默然道:“志超,其实你心里的苦楚,母亲焉能不知?而且当初为了这件事,母亲也曾亲自到晋陵王府找过浣玉,苦口婆心地劝她,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可是她却一意孤行,铁了心地非要嫁给麒儿,她还说,她这样做是因为……是因为……” 话语及此,她叹着气说不下去了。 凌云目光微微一凝,面无表情道:“是因为想报复我吧?……” 常青公主默默点点头,一双湿雾雾的眼睛怅然望着他,眸光里满是担忧之色,“志超,其实这事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了,你也知道浣玉的性子,历来就是如此……” 凌云道:“母亲,您也不必开导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秉性脾气我焉能不知?而且我也能理解她的做法,我更不敢对她的做法有任何的非议——因为我也有错处,毕竟是我辜负她于先,休弃她于后……” 说这话的时候,他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似的,情绪上没有一点起伏;眸子里亦是无波无澜,平静得吓人。 呆呆望着凌云那疏懒淡漠的神情,常青公主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志超,我真不明白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更是不懂,当初你为什么要如此决绝地将她休弃回晋陵王府,而且事后任凭别人怎样劝说开导,甚至是软硬兼施,你都一意孤行,宁死不悔…… “唉,如果你们两个之间有一人松了口,做出一些退让,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凌云黯然垂眸,轻叹一声,只觉一股苦涩的滋味在心里蔓延着,将要出口的话语亦变得十分艰难,“母亲,您不要再说了;总之,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您不会明白……” 常青公主有些无奈地望了儿子一眼,一阵从再有过的迷茫袭上心头,她只是目光空茫地望着他,一时亦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第244章 直面郡主前妻的挑衅,他决定离开 凌云与常青公主母子二人在房里互相诉说着心里的苦衷,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侍女碧云脚步款款地走到门口,轻声道:“公主,大公子,现在可方便吗,奴婢有要事禀报。” 常青公主与凌云此时尚沉浸在痛苦纠结的情绪中无法抽离,忽然被人打扰,不禁有些扫兴。 凌云毕竟经多识广,处事冷静理智,情绪转换得也快;此时见有人来了,遂径自上前开了门,有些不耐烦地瞅了外面的侍女一眼,语气平平道:“什么事?” 碧云见凌云目光清冷,神色淡漠,只觉心头突突乱跳,怯怯低下头去,讷讷道:“前面宴席已经开始了,侯爷说请公主与……大公子马上过去……” 凌云“哦”了一声,嗓音冷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碧云应了一声,不敢多说什么,只低眉顺眼地往外走去。 一边走心里还一边嘀咕:“他们以前不是都说以前的凌统领,这位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性格随和,很好说话的么,怎么也冷冰冰的,好吓人啊!”…… 凌云见那侍女去了,便转过脸冲着常青公主道:“母亲,您瞧大宴都开始了,这种场合可少不了您这个主母啊,您还是先过去吧!” 常青公主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因为在这种场合里,她这个侯爷府的女主人可是万万不能缺席的。 常青公主徐徐站起身,又把探寻的目光望向身边的儿子,“志超,那你要不要一起过去啊?” 凌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是免了吧,在这种场合里,我就是那个最不受欢迎的人,我还是不要这么自讨没趣地出来招人厌烦了吧!” 其实何禹廷派侍女碧云过来邀请的人是只有常青公主的——这从方才那个侍女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情里,凌云与常青公主都已经瞅得明明白白了。 正如凌云自嘲的,在这里他就是那个身份最尴尬的人。 想到这些,常青公主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喃喃道:“志超……” 凌云却若不在意地摇了摇手,脸色平静道:“母亲,您不必担心我的。您的儿子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经不起一点波折或打击的人;所以您还是先去忙吧,我没事的。” 常青公主踌躇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先在这里等着母亲,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他们,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背着母亲偷偷溜走哦!” 凌云眉毛一弯,嗤的一声笑了,“母亲,您用不着这样嘱咐的,难道您的儿子是三岁小孩子,还会任性胡为不成吗?您还是快去忙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望着凌云那低眸浅笑、潇洒自若的样子,常青公主心里也立时轻松了许多;她眸光潋滟,冲着儿子盈盈一笑…… 闲言少叙,浣玉郡主与何成麒的大婚在表面繁华喜庆的气氛中已接近尾声。 此时已是花灯初上,夜色阑珊。 却说浣玉,一人独坐洞房之中,无绪地听着外面的喧嚣之声,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在自己与何成麒拜天地时凌云突然出现的场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忽然想起,凌云在道贺之时曾经送来一份贺礼,不由心中困惑:凌云会在自己与何成麒的大喜之日送来什么礼物呢? 她叫过香云,让她去把凌云送的那份贺礼拿来。 香云喏了一声,转身出去了;须臾回转,把那个锦盒递上前去。 浣玉接过锦盒,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她颤抖着手,终于打开了那个锦盒。 看到赫然呈现在面前的这份贺礼时,她的脸色倏的变了。 锦盒中盛着的竟是那个晶莹绮丽、玲珑剔透的蓝田玉如意! 当初她与凌云新婚,自己的堂兄赵旭送给自己、自己又转赠给凌云的那个价值连城、来之不易的玉如意。 当时她亲手将这个玉如意佩戴在凌云腰间的玉带上,并含情脉脉地对他说:“郡马,就让这只玉如意永远佩戴在你的身上,让它为你驱邪避凶,保你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昔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如在昨天。如今信物虽在,当初的情意与誓言却已消散成云烟了。 默默地望着面前的玉如意,她一时如痴了似的,只是发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门一开,何成麒由两个侍从搀扶着醉醺醺从外面走了进来,脚下踉踉跄跄的。 突如其来的阵势使得浣玉心里一颤,手中的玉如意滑落在地上,跌成两半。 浣玉惊叫一声,呆呆地望着地上那碎成两半的玉如意,直如自己那颗碎成两半的心。 她的眼泪不觉滑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天意,难道这是天意吗?……” 何成麒见状,不由奇道:“郡主,怎么了?” 浣玉喃喃道:“你出去,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何成麒一时懵了,“郡主……” 浣玉缓过神,利剪般的瞳子一闪,射出冷厉的寒芒;她立时恢复了以前作为郡主的、高高在上的威仪,喝道:“我说的话你没听见?马上出去!我今天不想见到你!” 没有人能体会得到何成麒此时的心情。他沮丧地走出洞房,默默望着天上凄清的冷月,只是发呆…… 翌日,何禹廷一大早上朝去了。 何成麒与浣玉郡主也起了个大早,梳洗整束完毕,夫妻二人双双来到正厅拜见父母。 何禹廷还没散朝,常青公主中正坐在大厅中,与凌云亲热地说着什么。 一见二人进来,常青公主与凌云不禁几分尴尬。一阵难言的沉默。 浣玉轻轻一拽何成麒,何成麒“唔”了一声缓过神,两人急忙向常青公主见礼,齐声道:“母亲在上,孩儿向母亲请安了。” 常青公主脸上挤出一丝牵强的笑意,“不必多礼,平身吧!” 两人起身,低首垂眸,默默侍立一旁,只不言语。 大厅里这时候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一种不自然的气氛在空气之中缓缓地流动着,令人窒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为了缓和面前尴尬的气氛,常青公主轻轻咳嗽了一下道:“对了麒儿,还不过来见过你大哥么?” 何成麒眼神游离,低声应了声“是……”;然后硬着头皮走到凌云面前,躬身施礼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凌云此时的思想仿佛一团正在遭受炙烤的碳,在炉盖之下不停地爆裂着;那种痛苦煎熬的滋味,简直无法形容。他下意识地探出双臂,扶住何成麒道:“不必多礼。” 何成麒急于离开这尴尬之地,遂向常青公主施了一道:“母亲大人,要是没有其他的事,孩儿先行告退了。” 常青公主道:“好吧。” 何成麒连忙一扯浣玉道:“郡主,咱们走吧!” 孰料浣玉却站着不动,冷冷道:“我还没有拜见过咱们这位长兄呢,怎么能就走呢?你说是吗,成麒?” 何成麒脸色一变,原本硬撑的那副浑不在意的架势实在有些维持不下去了,惶然道:“郡主,别闹了,快走吧!” 浣玉一把甩开何成麒拽她的手,径自走到凌云面前,  飘飘下拜道:“大哥在上,弟妇这厢……有礼了!”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风中飘着的破碎羽毛,随时就要随风散去。 凌云的表情逐渐变的僵硬,慢慢抬眸,连脸上的肌肉似乎都在隐隐抽动。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郡主,不必多礼……” 浣玉抬起头,两人的眸光正正撞在了一起。 浣玉目不转睛地望着凌云的脸,那目光里似怨似恨,充满了质问的意味。 凌云表情空了一瞬。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汹涌澎湃的情绪,索性转过脸,不去看她。 常青公主威严道:“麒儿,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与郡主退下!” 何成麒慌忙应了一声,不容分说拉着郡主出去了。 偌大的厅里只有常青公主与凌云两人。 凌云默然望着窗外的景色,阴沉着脸,半晌无言。 “妻子莫若母”,常青公主焉能体会不到凌云此时那种纠结痛苦的心情? 在那一刻,她敏感的心里已酸楚成一片汪洋大海,眼里,心里都在泛着冰冷的波澜,几乎瞬间便将她兜头盖顶地覆灭了…… 虽然心思百转,她嘴里还是下意识地问道:“麟儿,你怎么了?” 凌云眼眸中透出深深地疲惫与无力;他沉吟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母亲,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我觉得我还是……离开此地的为好!……” 第245章 吕秋月到底什么好,你这样喜欢她 凌云直面郡主浣玉的幽怨与挑衅,选择离开。 他沉吟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母亲,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我觉得我还是……离开此地的为好!……” 常青公主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什么,你又要走?……” 凌云默然道:“这一段时间,我的心情实在太坏。郁闷,压抑,百无聊赖——现在我只想出去散散心,放松一下,寻求一点刺激,换一种环境与活法。 “闯荡江湖,云游四海,对现在的我来说,也许就是一种惬意的解脱。俗话说,男儿志在四方,母亲,请成全我的心意吧!”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但话底却仿佛隐隐正有挟着风暴的暗流在慢慢涌动。 常青公主默默望着凌云的脸,眼泪不由又落了下来,“志超,你曾经答应过我,从今往后咱们永远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你也不会再离开母亲,再离开这个家了……” 凌云低首垂眸,只不说话。 常青公主背转身道:“其实,从你这次回来,咱们娘两个在房里说的那些话里面我就知道,你还是要离开的,这个家终究是留不住你的……” 凌云的心不由痛苦抽搐起来,颤声道:“母亲……” 常青公主仰起头轻轻吁了口气道:“麟儿,人说‘知子莫若母’——本来么,在这里最了解你的应该还是你的母亲。你的心思难道母亲还不清楚吗?你之所以想走,是为了避开麒儿与浣玉——你是怕与浣玉碰了面,彼此尴尬,是吗?” 凌云只有轻轻点点头,低声道:“母亲,孩儿不孝,不能在您膝前承欢,不能再扶侍您的起居,请母亲恕罪。” 常青公主道:“麟儿,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走吗?” 凌云咬了咬嘴唇,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常青公主深知凌云的性格,果断而决绝,但凡他所决定的事情是万万不能更改的;想到这里,她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缠绕上心头,眼前的雾气亦氤氲上来,胸间稚窒闷得连嗓音都变得嘶哑了。 “唉,老天,我常青前一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惩罚我啊?二十多年来,我日思夜想,终于盼来了母子相逢的这一天,谁想刚刚相见,又要分开,这到底是为什么?” 凌云轻轻一笑道:“母亲,您在说什么呀,孩儿只是出去散散心,游历一番。咱们也只是短暂的分离,又不是要生离死别,干吗说得那么凄惨?” 常青公主连忙掩住他的嘴道:“快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出门在外的日子里,记得要时常回来看我。凡事千万要小心,即使有时因事耽搁了,也一定要安排个妥帖的人送个信儿回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凌云心中说不出的感动与不安,他只有默默点点头…… 凌云从母亲那里出来,回到自己房里收拾着行装。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觉无绪。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只见浣玉郡主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她一语不发,只是站在那里,眉眼淡漠地望着他,一张俏脸冷若冰霜,显得又尖又小。鬓边的几缕散发无绪地拂在两腮旁,衬得脸色越发得苍白。 凌云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他索性转过脸,避开了她那双冷戾得得几乎能穿透他心脾的剪水双瞳,眼睛空茫地望向别处。 浣玉神色不悲不喜,嗓音冷淡道:“你真的要走吗?” “是的。” “是因为我的原因吗?” 凌云不说话,拿起衣物宝剑,径自向外走去。 “站住。”浣玉在后面断喝一声。 凌云只好停身,“你还有什么事?” 浣玉道:“临别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凌云一双黑眸冷冷清清,不带任何情绪,“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你……”浣玉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里似怨似恨,还有几分悲哀。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良久谁都不说话。空气一时像是凝滞了似的。 这时,何成麒慢慢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二人,不由几分尴尬,进退两难,呆滞在原地。 浣玉冷冷一回头,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的语气凉凉的,含着三分恼怒,七分不屑,显然是在埋怨何成麒这么不识眼色,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何成麒不由涨红了脸,沮丧地垂下头去,讷讷道:“我……我是来向大哥践行的。” 凌云在一旁瞅着两个人的尴尬互动,忽然想笑,却笑不出来。不由腹诽道:“这个浣玉啊,到了哪儿都是这么骄横强势,强势得有些强词夺理,真是令人受不了……” 瞅着何成麒那局促不安的样子,凌云轻轻咳嗽了一下,打破了眼前的僵局,“成麒,谢谢你。你与郡主刚刚成亲,新婚燕尔,我祝愿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几个字,又冲着他们拱了一下手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何成麒望着凌云远去的背影,只是呆呆在原地僵立着,溶溶的眼底呈现出一片近乎麻木的神色。 浣玉恨恨一跺脚,忿忿而去…… 丁府之中。书房里,丁进之、丁夫人、丁继英三人神色凝重,相视无语;丁信、丁义等几个贴身家人亦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语。 方才从管家丁玉荣那里得知江春的死讯,众人都有些失色;特别是丁继英,几乎惊叫出声。 最后丁进之缓缓开了口,“你们都退下吧,切记,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说出去,尤其是不能让少夫人知道。谁要是口风不严,走漏了风声,传到少夫人耳朵里,我决不轻饶!” 众人喏喏连声,低着头退了下去。 房中只剩下丁进之、丁夫人、丁继英三人。丁继英回过脸,冲着丁进之道:“爹,谢谢您。” 丁进之道:“谢我做什么,我是你爹爹,只要看着你们小两口能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为父就放心了。” 丁继英点点头,不由轻叹了一声。 丁夫人道:“继英,这些日子秋月可好些了?” 丁继英沉声道:“比刚进门时好多了,只是还有些郁郁寡欢的,整日不说一句话。” 丁夫人叹了口气道:“真是作孽!继英,娘真不明白,那吕秋月到底有什么好,你这样喜欢她?整天不声不响的,跟个木头似得;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了,要不为娘再为你张罗一下,准保比吕秋月好上一万倍。” 丁继英激动道:“娘,您别说了!无论怎样,在这个世上,我就是只喜欢秋月一个,谁要是敢伤害她一丝一毫,我就和他拼命!……”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望着丁继英远去的背影,丁进之深沉地笑了笑。 丁夫人埋怨道:“老爷,咱儿子为了那个女人都中了魔症了,你怎么还笑?” 丁进之道:“夫人,你还是不够了解咱们儿子啊。” “哦?……”丁夫人一头雾水,呆了半晌才道:“方才你让他们保守江春之死的秘密,可是这能隐瞒得住吗?纸里包不住火……” 丁进之深沉地笑了笑:“那你就不用操心了。” 丁继英回到房里,见吕秋月坐在案前,手持毛笔,正在刷刷点点写着什么;彩明、秀明两个丫头低眉顺眼地在一旁侍立着。 走上前去看,却见吕秋月在纸上誊写的竟是一首七言绝句: 近寒食雨草萋萋, 著麦苗风草映堤。 一年好景君须记, 最是橙黄橘绿时。 丁继英见了,不由哑然失笑,“秋月,你这诗是怎么誊写的,唐诗宋词,春景秋意,安插都在一起了,你可真是天下第一才女也!” 吕秋月心一颤,苦笑一声,低下头去。 丁继英见吕秋月愁情烦绪又伤心头,关切地问道:“秋月,你怎么了?” 吕秋月默默道:“没什么……对了,今天我见管家急匆匆到书房去见老爷,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丁继英心里悚然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京城里是出了些事情,却是与咱们无关。” “什么事?” 丁继英脑子转得快,马上道:“哦,是浣玉郡主与我那成麒兄成亲了,满朝文武都赶去贺喜呢!” 吕秋月呆了一下,“什么,浣玉郡主与何成麒他们……成亲了?怎么会这样——那……凌云呢?……” 丁继英有些无语地瞅了她一眼,“凌云早已与浣玉郡主分手,这又关他什么事?” 吕秋月感慨不已,叹道:“真是天意弄人……” 丁继英道:“我的大小姐,咱们就不要再为别人的事情发表感慨了!先让他们准备晚膳吧,我的肚子都咕咕叫了。” 吕秋月道:“好吧。对了继英,最近你打听到江春的消息了吗?” 丁继英脸色倏的一变;他忙以一个牵强的笑容掩饰着内心的惶恐不安,若不在意道:“还没有,我想他是离开京城了吧!秋月,你也不用担心,其实没有消息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这正说明江春现在好好的。” 吕秋月抬起脸,眼睛里点点泪光在莹莹涌动,“真的吗?……” 第246章 得知至爱的人死了,她万念俱灰 丁继英听吕秋月问及江春的消息,脸色倏的一变;他忙以一个牵强的笑容掩饰着内心的惶恐不安,若不在意道:“还没有,我想他应该离开京城了吧!秋月,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其实没有消息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这正说明江春现在好好的。” 吕秋月抬起脸,眼睛里点点泪光在莹莹涌动,“真的吗?” 丁继英眼神晦涩地望着她,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悲哀;他轻轻咬了咬嘴唇,把脸转向别处,没有说话…… 这段时日,吕秋月的大丫头彩明总觉得府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头。 丁府里的家人、丫头们似乎在私下里窃窃私语,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而当她走近时,众人便立即住了口,如避瘟神般纷纷走开,脸色讪讪的,显得很不自在。 彩明心里升起了疑云,而当她拽住一个丫头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那丫头却眼神游离,支支吾吾地不肯相告。一连问了几个人都是如此。 带着满腹狐疑,彩明把心中的困惑告诉了吕秋月。 吕秋月眉心微微蹙了蹙,隐隐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让彩明继续留意府里的动静。 这天,丁继英正陪着吕秋月在房里说话,忽然心腹家人丁信兴冲冲走进来,对丁继英道:“二公子,侯爷府二公子请您过府一叙。” “什么事?” 丁信道:“听说侯爷府少夫人有喜了,何二公子正高兴得不得了呢!” 吕秋月呆了一下,“浣玉郡主?……” 丁信眉飞色舞道:“正是呢,现在侯爷府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大家都在忙着庆贺呢!” 吕秋月一时心有百感。她默默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复杂不明的情绪,半晌无言。 丁继英担忧地望着她道:“秋月,你怎么了?” 吕秋月有气无力道:“没什么,既然是何二公子诚意相邀,你快去吧,免得人家都等着急了。” 丁继英应了一声,急匆匆随着丁信走了。 房中只有吕秋月、彩明两人。彩明小声道:“小姐。” 吕秋月目光空茫地望着窗外,喃喃道:“人说‘有情人终成眷属’,难道这些话都是骗人的吗?何成麒与浣玉郡主,继英与我——明明不相爱的人,却偏偏走在了一起;可是真正相爱的人呢?……” 说着,她的眼前不觉模糊了。泪眼朦胧中,闪动着江春的影子。 自从与丁继英成婚后,她便一直愁肠百结,整日地郁郁寡欢,有时夜里喊着的都是江春的名字。 好在丁继英生性豁达,并不计较这些;又爱她至深,对她百般体贴。 那一次,丁继英只为了她,竟与自己的父亲丁进之顶撞起来,以至激怒了丁进之,招来一场无情的鞭笞。 为此他在塌上躺了半个多月,吕秋月十分过意不去;丁继英却深情款款地说:“只要为了你,我死也甘心……” 那一刻,吕秋月泪流满面。 想着云烟往事,吕秋月不由轻叹一声。 彩明道:“小姐,你又在想江公子了吗?” 吕秋月眼神里透出幽深的迷茫,苦笑道:“想又如何,有用吗?” 彩明道:“所以就不要想了。其实,人这一辈子也就是那么回事,什么爱恨情仇,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这样执着,却又何苦?倒不如放下以前的恩恩怨怨,随波逐流,一天天潇洒自在地打发这无聊的时日罢。” 吕秋月木然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秀明领着丁夫人的丫头小翠走了进来,说是丁夫人找彩明过去有点事;于是彩明便随了小翠来到丁夫人房中。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些琐碎事宜,丁夫人交代完了,临行前又嘱咐她务必好好服侍二公子与少夫人的起居,千万不可出什么差池了。 彩明连声答应着。 见没什么事了,她便退了出来。 路过后花园时,远远便看到府里的两个家人丁义、丁诚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正在窃窃私语地嘀咕着什么。 彩明晶莹的眸光一转,以前的经历使她多了个心眼,遂放轻了脚步,悄悄从他们两个身后迂回着绕了过去,借着花枝掩映慢慢地靠近了他们。 只听丁义道:“从实招来,你是真的对小翠那丫头有意思了?” 丁诚着急道:“我骗你做什么?现在一天见不着她,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丁义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瞥了他一眼,“那她对你呢?” 丁诚道:“直觉告诉我,她也喜欢我。” 丁义翻了个白眼道:“别自作多情了。” 丁诚道:“怎么是自作多情呢?我相信我与她郎情妾意,一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丁义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傻吧你,还信这鬼话哪,真正的有情人有几个能成的?远的不说,只是咱府里吧,咱们少夫人跟她那个旧情人……” 丁诚骇然失色道:“小点声,要是让别人听见了,那咱俩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事确是够惨的,好好的一对鸳鸯眷属,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拆散了! “更惨的是,江春死了多少日子了,吕秋月居然全不知情,还在傻乎乎地等着盼着,还在天真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不能自拔,真是可怜哪!……” 丁义道:“那江春死得也可谓冤枉,吕文正那老儿也真是够狠的啊!表面上看着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则骨子里却是个面善心冷的伪君子——唉,这就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丁诚惊骇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不是吧?我听说好像是徐直下的毒……” 丁义狭长的眼神变得遥远,不急不缓道:“所以说这才是吕文正的高明之处啊,那个徐直其实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 彩明只觉自己的耳朵一阵阵轰鸣着,好像什么东西笼罩了她所有的听觉似的,后面的话她已统统听不到了…… 她踉踉跄跄,一口气奔回了吕秋月的房中,语无伦次地把她所听到的事情一股脑儿说了一遍。 彩明颤抖的声音像一道惊雷,传入吕秋月的耳中,她的脸色立时变成了死灰之色;在那一瞬,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死死抓住彩明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彩明的肉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话音未尽,娇柔的身子已软塌塌地瘫了下去。 彩明大惊失色,慌忙双手扶住她,连声叫道:“小姐!小姐!……” 丁继英从侯爷府回来,听说了吕秋月的事,急忙赶过来。 吕秋月躺在床上,美丽的躯体像一段没有任何生气的枯木般空落落的。巨大的刺激,对未来的绝望,使得她万念俱灰,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她的脸色像纸一样惨白,用一种冷到冰点以下的、不容置疑地口气问道:“告诉我,江春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继英知道一切再也无法隐瞒,只好低着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抬头望着她,声音哽咽道:“秋月,你听我说,其实……” 吕秋月溶溶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什么也不要说了,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吕秋月这一静就是三天。丁继英衣不解带地陪在她身边,眼睛都熬红了。 三天后,吕秋月终于挣扎着从塌上爬了起来,对丁继英说,她想到江春的坟前看一看。 丁继英有些为难,但终于还是答应了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让我陪你去吧!” 吕秋月默然点点头。 丁信却提醒丁继英,要不要与老爷说一声。 丁继英反问道:“如果这事让老爷知道了,他还会让咱们去吗?” 丁信道:“那如果以后老爷知道了,怪罪下来呢?” 丁继英叹了口气道:“再说吧。” 江春的墓碑前。吕秋月鬓插白花,一身缟素。白色的纸钱漫天飞舞,像是千万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泪眼朦胧中,吕秋月轻轻吟道: “近寒食雨草萋萋, 著麦苗风草映堤。 一年好景君须记, 最是橙黄橘绿时……”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旖旎明媚的春天,刑部尚书府后花园里,百般红紫芳菲烂漫,一对情人在花下卿卿我我,哝哝细语。 吕秋月抬起头,她仿佛看到江春正满脸含笑地向她走来,不由低语呢喃道:“江春,江春,我来了……” 带着无限地向往,张开双手向他扑去。 丁继英站在不远处,见势不妙,不由大叫一声:“秋月!……”不顾一切冲上前拦她。 稍嫌晚了些,吕秋月的额头已撞在了江春的墓碑上,她慢慢睁开眼,似乎看到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烂漫的红色。 在红色的天地间,她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在眼前晃动着,不由轻轻呓语道:“江春,是你吗?……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丁继英紧紧拥着她,泪流满面道:“秋月,你为什么要这样?”…… 如梦尘烟,飘不散风中的眼, 匆匆流年,褪不去动人容颜, 爱恨绵绵,留不住离去瞬间, 一诺千年,是不了的缘。 难舍的欢颜,浮云遮望眼, 心中的悲歌,一曲唱不完, 豪气和柔肠,寄与天地间, 曾经的繁华,转眼是青烟。 茫茫人世情,相逢多慨叹, 富贵和平凡,如何能超然, 欲飞上青天,看沧海桑田, 问世间万物,谁能改变? ——摘自叶凡演唱歌曲《如梦尘烟》 第247章 五年后他与她又尴尬直面了 花开花落,转眼间五个春秋过去。 五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许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对于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们来说,也许就是身世浮沉,沧海桑田。 在这五年里,凌云一直在江湖之中漂泊着。 有时厌倦了四海为家的云游生活,他便在山野之中找一处世外桃源隐居起来,过上一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闲云野鹤的隐逸生活,倒也逍遥自在,精神爽快。 离开了仕途之中的钩心斗角,情场之中的爱恨情仇,他才蓦然发现自己洒脱了好多,轻松了好多。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之时,他还是会想练南春,想吕大人,想刑部尚书府的兄弟们,想自己的母亲常青公主,想……想曾经那些失意与繁华的日子。 思念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撞击着他的心,久久难以平静。 在这几年里,不经意间他曾与练南春邂逅过几次;但练南春终于还是不肯原谅他,时时处处躲着他。 直到现在,他们之间联系的方式还是那只白鸽;而且经常性地练南春还不肯来赴约。 又是一年春天,又是那个踏青的季节。 京城外的原野上草长莺飞,到处洋溢着春天的烂漫与诗意;几个垂髫小儿牵着长线,又跑又笑,在原野上放着风筝,欢声笑语在天空中久久回荡;抬起头,漫天的风筝。 不知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凌云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京城外这片美丽的原野上。 信步走来,一边观赏着周围明媚的春光,一边尽情享受着春风拂来的惬意,凌云不由仰起脸,一丝惆怅涌上心头。 忽然,一阵孩子清脆稚嫩的笑声传入耳际,接着一个漂亮的小球向这边滚来,正好在他脚边停下。 抬头,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向这边跑来,长得虎头虎脑,忽闪着一双澄波似得、水汪汪的大眼睛,稚气的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意,那样子可爱极了。 凌云轻轻俯下身把小球捡了起来,满脸笑意地递到小男孩手里。 小男孩接过小球,怯生生道:“谢谢叔叔。” 凌云望着他,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脆生生道:“我叫天赐。” “天赐?”凌云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时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道:“小公子,小公子……” 小男孩回过脸道:“我在这里!” 那女子走了上来,正与凌云打了个照面。 凌云怔了一下,“你是……香云?” 原来这女子正是浣玉的贴身大丫头香云。 香云此时也认出了凌云,又惊又喜道:“郡马爷?……不,大公子……”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香云道:“这是我们小少爷。” 凌云心里一震,“成麒的……儿子?” 香云轻轻点点头。 凌云一时心有百感。默默望着面前这娇憨可爱的小男孩,孩子那张酷似浣玉郡主的脸庞,云烟往事又上心头。 五年了,对他来说,好像只在弹指之间;可是再看看眼前的孩子,转眼却这么大了…… 沉吟间,前面脚步声响起,一簇人影向这边走来。近些看清晰了,最前面的是常青公主,后面跟着何成麒与浣玉郡主,何禄为等数十个家人侍卫服侍左右。 在看见浣玉郡主时,凌云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眸中某些晦暗不明的情愫在翻腾着;当她也看过来的时候,他倏然收回眼神,恢复了平静,一副若不在意的样子。 何天赐见他们都过来了,高兴地叫着:“奶奶,爹爹,娘亲……”张开小手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 常青公主在把孙儿那胖乎乎的身体抱在怀中的同时,亦看见了凌云,不由一呆。 母子二人含泪凝睇着,久久无语。 何成麒见状打破了僵局,上前冲着凌云深施一礼,“大哥,您好吗?小弟这厢有礼了!” 凌云回过神,连忙还了礼;又冲着常青公主道:“母亲。” 常青公主激动之下,一把拉住凌云的手,又喜又嗔道:“麟儿,你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又是怎么过的,也不想念家里,也不回来看看我?——你知道吗,你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里,母亲有多想念你、多担忧你吗?……” 久别重逢,常青公主喜不自胜,拉着凌云的手嘘寒问暖,话语滔滔。 凌云默默望着母亲那慈爱热忱的脸,涌动着泪花的眼,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感伤,默默地低下头去。 后来常青公主又问凌云: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正好可以在府里住下,好好地陪着她,尽享一家人的天伦之乐。 凌云心里有点乱,“这个……以后再说罢。” 常青公主不高兴道:“什么叫以后再说?——麟儿,这次回来,母亲可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你走了!” 凌云还待再说什么,常青公主已道:“对了麟儿,忘了告诉你了,这是你的侄儿天赐,今年四岁了,你看长得漂亮不?嗨,别说,与你还有几分想像呢!——天赐,快过来,见过你的伯父。” 何天赐聪明可爱,闻言听话地走了过来,白皙的小脸上泛着淡淡的粉晕,软软萌萌地叫了声:“伯父。” 凌云那颗原本清冷淡漠的心,立时被眼前这天真男孩的娇憨软萌给融化了,宛如一江春水般柔柔荡漾着;他笑着应了一声,亲热地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何天赐瞪着一双跟小白兔一样纯洁的星星眼,好奇地问道:“刚才我还叫你叔叔呢,现在怎么又改叫伯父了呢?” 常青公主笑道:“因为方才你还不认识伯父啊。” 何天赐歪着小脑袋,似懂非懂道:“奶奶,那爹爹与娘亲也都认识伯父吗,爹爹与娘亲又该怎么称呼伯父呢?” 众人呆了一下,无语。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而紧张起来。 浣玉在一旁冷冷道:“天赐,过来!” 凌云心里一沉,慢慢放下了天赐。 天赐走到浣玉面前,继续追问着,“娘亲,您还没告诉我,您又该怎么称呼伯父呢?” 浣玉脸色铁青,下颌的线条越绷越紧,神色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难堪。 天赐却并未注意到母亲的脸色,孩童的天真与好奇使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着,“娘亲,您快告诉我啊!……” 浣玉紧绷的架势再也撑不住了;她忽然扬起手,不容分说在天赐身上打了几下。 天赐莫名其妙,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 凌云脸上的肌肉逐渐变得僵硬,一时呆在那里。 常青公主忍不住埋怨浣玉道:“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浣玉,你又冲他撒的什么气?” 浣玉说不出话,脸一扬,眼泪已落了下来。 压抑了良久的酸楚与怨恨在那一刻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她只觉自己的胸间仿佛压了块大石似的,窒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饮泣一声,用手背擦拭去脸上的泪水,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何成麒惶然叫了声:“郡主!……”与常青公主打了个招呼,慌忙同香云、莺儿、燕儿几个侍女随后跟去。 这里只余下常青公主与凌云母子两人。 凌云剑眉微微颦起,神色几番变换后只剩下一抹深沉凝重的思虑之色。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终于艰涩地开了口,“母亲,看来我真的不该在这里出现,我想我还是离开的为好。” 常青公主秀眉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急声道:“怎么咱们刚刚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呢,你就又要走啊!再说了,浣玉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 凌云薄唇紧抿,有些无奈道:“母亲。” 常青公主直接搭过话茬,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断然说道:“好了,你什么都别说了!麟儿,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母亲有多想念你吗——答应我,这次回来一定安安稳稳在府里住下来,好好陪陪你的母亲,好吗?” 望着母亲那双氤氲着细碎波光的泪眸,那眼神里深情款款,充满期盼,如同一片充满了爱的海洋,令人无法抗拒,忍不住就要沉溺其中。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浣玉郡主出神地坐在原野上那方凉亭里的石凳上,惆怅地望着亭外的风景,不觉想起了数年前那个鸟语花香、明媚旖旎的春天。 那时,她与凌云、江春、吕秋月四人相约而出,来到这里踏青,同样美丽旖旎的季节,同样一望无垠的原野,原野上奔跑嬉戏的儿童,满天的风筝…… 往事历历,如在昨天。如今旧时的风景还在,面前的一切却已物是人非了。怅想着云烟往事,她的眼前不觉模糊了。 何成麒守在浣玉身边,望着她那悲戚惆怅的样子,欲言又止,只恹恹垂着头,轻叹了一声。 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侍女莺儿跌跌撞撞地跑来,带着哭声道:“郡主,公子,大事不好了!小公子他……他……” 浣玉立时从回忆中过渡到现实,蛾眉一挑道:“到底怎么了,快说!” 莺儿哭声道:“小公子他……他被几个强人给劫走了!……” 第248章 始作俑者果然是天枭组织的人 五年后,凌云与浣玉再次相逢,两人感伤,尴尬,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表。 浣玉坐在原野上那方凉亭的石凳上,正惆怅地望着亭外的风景出神,忽然侍女莺儿跌跌撞撞地跑来,带着哭声道:“郡主,公子,大事不好了!小公子他……他被几个强人给劫走了!……” 浣玉忽闻惊变,不由瞳仁一颤,急忙追问事情的经过。 莺儿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方才浣玉与何成麒在凉亭中静坐,小公子天赐顽皮好动,自是呆不住,于是香云与两个侍女莺儿、燕儿便哄了他到附近的草地上去玩。 三个侍女正同小公子玩着捉迷藏的游戏,不料突生意外,一个头戴风帽、脸上覆着白巾的白衣女子突然出现,身旁还跟着两名青衣蒙面男子。 那白衣女子衣衫飘动,身法轻盈,不容分说抱了小公子飞身便走。 等三个丫头反应过来,那白衣女子已身形翩跹,宛如浮光掠影般跃出十几步远了。 香云回过神,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拼了命地就想抢回小公子。 但柔弱的香云又怎么是心狠手辣、武艺高强的女强人的对手?被那白衣女子一式“劈雷坠地”,扬起一掌击中后脑,立时晕了过去;遂而那女子长笑一声,翩若惊鸿,飘然而去。 燕儿大叫一声:“小公子!……”奋不顾身地上前去追。 一名青衣蒙面男子目露凶光,冷冷叱道:“找死!” 长剑出鞘,“风卷云残”,一道寒光横扫过去;但见眼前溅起一片血光,可怜的燕儿惨叫一声,倒地毙命。 莺儿浑身颤栗,面如土色,几乎在一旁吓傻了;老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跌跌撞撞跑回来报信。 浣玉闻听此事,只觉两腿发软,眼前发黑,娇柔的身子软塌塌地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上;多亏身旁的何成麒一把扶住了她。 浣玉浑身颤抖个不停,倚着何成麒哭道:“儿子被坏人劫走了——成麒,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何成麒亦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他呆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咱们马上回去告诉父母,大哥他们,一起想想办法……” 浣玉此时心乱如麻,早已失去了主张,闻言只好木然地点点头。 却说凌云与常青公主正坐在草地上闲聊,忽闻惊变,不由相顾失色。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常青公主一时也慌了神,急忙问凌云该怎么办。 凌云剑眉蹙起,沉吟道:“看来这几个人是有备而来;而且一定有幕后主使,想来十之八九是某些江湖败类或是黑帮组织在其中搞鬼。” 常青公主道:“可是我们与这些黑帮什么的素无瓜葛,也没有得罪他们……” 凌云眸光幽暗深沉,眸底似翻涌着惊涛骇浪,转瞬又恢复了平静,语气凝重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父亲在朝中声名显赫,树大而招风,这么多年来难免会有某些不法之徒心怀叵测,劫持天赐而意图不轨,借以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来。” 常青公主道:“你是说他们绑架天赐是为了要挟你父亲,或是有什么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 凌云点点头。 常青公主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凌云道:“他们既然想要通过天赐要挟我父亲,想来天赐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所以咱们也不必太过担忧。 “而且如果我料得没错,他们会在这两天之内遣人来送过书信或是字鉴一类的东西,约府中之人与他们谈判;所以请母亲、成麒先回府静心等待,有什么事情再及时与我联系。” 常青公主问:“你呢?不跟我们一起回府吗?” 凌云道:“现在敌暗我明,如果我随你们回府,岂非全在敌人的掌控之下了?不如趁着这几日,我暗中调查一下天赐的下落,咱们也好见机行事,尽快救出天赐。” 常青公主望了一眼身边呆如木鸡的何成麒与浣玉郡主,点点头道:“麟儿,一切都靠你了,记得千万要小心啊!” 凌云微微一笑道:“母亲,我做事您还放心么?”抬手打了个呼哨,一只美丽的白鸽已翩然落在他的掌上。 凌云把那只白鸽递给常青公主道:“有什么事咱们就通过它联系吧。” 常青公主自是连连点头。 凌云又道:“对了,还有一事。有句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天咱们计议之事只限于我们几人知道,千万不可再泄露给别人,包括最贴心的丫环仆妇。” 何成麒道:“大哥是不是怀疑府中出了奸细?” 凌云不置可否,只是道:“总之,多一人知道就会多一份危险。相信我,没错的。” 众人默默点点头。凌云冲着他们拱拱手,道了声“失陪“,转身而去。 浣玉此时已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和心情,身体如枯木般僵硬着,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像是被掏空了躯体的美丽偶人,空落落的。 此时她默默望着凌云远去的、矫健颀长的背影,原本空茫的眼睛里隐隐跳过一丝潋滟的波光,嘴巴张了张,却欲言又止…… 何禹廷从朝堂回来,乍闻惊变,亦是大惊失色。 又见常青公主愁眉不展,何成麒垂头丧气,浣玉郡主哭得梨花带雨,到了嘴边的埋怨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轻叹一声道:“现在着急也没用,咱们还是先商议一下应对之策吧!” 众人参考着凌云的见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果然翌日午时,管家何禄为拿了一封字鉴匆匆走进来,禀报道:“侯爷,公主,方才一个青衣蒙面人把这东西交给一个守门的侍卫后,便匆匆走了。老奴不敢自作主张,赶紧拿了来,请侯爷与公主定夺。” 何禹廷眼前一亮,一把夺过字鉴,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匆匆浏览了一遍;常青公主、浣玉、何成麒亦紧张地凑上前观看。但见上书: “侯爷亲启: 令孙现在我处,毫发无伤,侯爷勿忧。烦请侯爷明日上午辰时正到城外十里的醉仙居酒馆会晤,有要事面议。切切。 年月日” 下面没有落款。右下角处却画了一只展翅翱翔的青色枭鸟,栩栩如生。 何成麒失声道:“天枭组织?……” 何禹廷狠狠瞪了他一眼,何成麒急忙噤声。 常青公主恨恨道:“果然是这些该死的贼子在作梗!驸马,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何禹廷眉心微微蹙了蹙道:“除了赴约,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常青公主道:“你亲自去吗?……” 何禹廷踌躇了一下,点点头。 常青公主道:“那……岂不是太危险了?要不多带几个人去。” 何成麒急忙接口道:“爹,我陪您去吧!” 何禹廷没有做声。 何禄为道:“要不侯爷,还是老奴陪着您去吧。” 何禹廷沉吟了一下,把脸转向一旁的何禄为道:“要不这样吧:管家,你去多挑选几个精明强干的侍卫,明天随我一起去。” 何禄为连声道:“是,侯爷。”转身下去安排了。 何成麒不高兴道:“爹,为什么不让我去?我是您的亲儿子啊,而且我们要去救的还是我自己的孩子!” 何禹廷望着他叹了口气,却不回答,只是道:“时候不早了,大家先各自回去休息吧。” 说着径自出门而去。 何成麒呆呆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眼泪不觉落了下来,“为什么……难道在您的心目中,我真的这么没用吗?” 浣玉冷冷哼了一声,亦转身而去。 常青公主走到他面前,柔声道:“麒儿,你误会了。其实你父亲是太爱你了,他不希望你会出什么事啊!如今天赐落入天枭的手中生死未卜,你父亲此去亦是吉凶难料,如果你也去了,万一……你让我与浣玉又依靠何人?”说着,眼圈红了。 何成麒木然道:“可是还有我大哥呢,他也参与此事了。难道他不是我们侯爷府的人吗,你们就不怕他也出事吗?” 常青公主被触到痛处,一阵惨然,轻叹一声,掩面而去。 常青公主回到自己房里,呆呆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着神。忽然她瞥见了窗前那只美丽的白鸽,立时想起了什么,遂吩咐丫头烟翠取来纸笔,挥书一封,系在白鸽的腿上,然后把这只寄托着满怀期望的白色天使放飞出去。 凌云收到常青公主的飞鸽传书时正坐在城外一处巨石上等人。风儿飒飒,拂动他的衣衫,襟飞带舞,潇洒惬意之极。 这两天他明察暗访,终于寻到了一些线索,脑中也有了一些大体轮廓,现在他已约了一个朋友前来共同帮他完成此事。 这时,他收到了常青公主的书信,展书观看,不由微微一笑,此事的始作俑者果然是天枭组织的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只见杜正海一身黑衣,一脸淡漠地走过来。 他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上,有着寒冰一般的冷冽之色,被风一吹,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自负之色。 凌云站起身,笑着迎上前去。 岁月的流逝,时光的消磨,曾经的恩怨仇恨已被荡尽,如今留在两人心间的更多的是友情、信任与生死与共。 杜正海道:“找我什么事?”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道:“请杜兄帮我去找一个人。” 杜正海瞳孔骤然一缩,眸光中充满了探究之意,“哦?是谁?……” 第249章 曾经反目的恋人又狭路相逢了 凌云约了杜正海在城外相见。 杜正海道:“找我什么事?” 凌云道:“帮我去找一个人。” 杜正海眼睛里充满了探究之意,“哦?是谁?……” 凌云一字一顿道:“吴—春—心。” 杜正海脸色倏的变了,喃喃道:“怎么会是她?……” 吴春心,这个曾几何时自诩为爱他至深、却最终为了保全自己而出卖了他的女人,他原本以为他早已经将她忘却了。 如今凌云却旧事重提,再次说起她时,不知为什么,杜正海依旧心脏紧缩,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凌云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带着几分促狭的口气道:“怎么了杜兄,还是对老情人旧情难忘么?还真没看出来,杜兄面冷心热,原来是个情种哦!” 杜正海狠狠瞪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里透着十分的不屑,“切,五十步笑百步,你就不要捂着自己的伤疤去说别人的痛了!——在这些方面,难道你凌兄还会比我强多少么?” 凌云却并不在意他的挖苦讽刺,他不以为意地颦了颦剑眉,“杜兄这张嘴就是厉害,真是得理不饶人,一点亏都不吃啊!” “彼此彼此。”杜正海冲他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道:“闲言少叙——说罢,到底找我什么事?” 凌云方才故意插科打诨,也不过是为了缓和一下彼此有些压抑僵冷的气氛;此时杜正海有此一问,他亦不再赘言什么,直接开门见山,把昨日发生的事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 侯爷府小公子何成麒被天枭的人劫持,他四处寻找线索,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吴春心身上等等…… 杜正海眸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你确定那个劫走侯爷府小公子的白衣女子就是吴春心?” 凌云道:“不敢十分确定,所以才请杜兄帮忙。” 杜正海道:“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上忙?” 凌云道:“我还知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关注这个女子,对其行踪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是掌握了个大概吧!” 杜正海一贯平和的神色间,似乎多了一丝感动与欣慰之色,眼神亦变得复杂而微妙;他沉默了一下,方沉声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凌兄也。” 凌云深沉的眸光闪了闪,“如果对这点事情我都不清楚,岂非太不了解自己的朋友了!” 杜正海轻叹一声,“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跟踪调查吴春心的原因吗?” 凌云意味深长的薄唇轻抿着,“这是你的隐私,我想我不太方便过问吧。” 杜正海道:“你的意思是,我还是放不下数年前那段感情吗?” 凌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说话。 杜正海道:“也许这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些年来她做事太过卑劣,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凌云低哑暧昧地浅笑了一声,“在这个世上做事卑劣的人多的是了,你杀得完吗?” 杜正海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带着几分轻嗔薄怒死死瞅着他,压低了嗓音道:“姓凌的,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就不能口下留情,少说两句吗?……” 凌云抑制不住地勾了勾笑道:“是是是,是我多嘴了,还请杜兄勿怪——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先说正事吧。”…… 琐事略过,书说简短。 转眼便到了翌日上午辰时正。 何禹廷带着管家何禄为及数十名精明强干的侍卫,如约来到城外十里的醉仙居酒楼。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 这是一处乡村酒店,设施简陋,房中有两个小伙计,青衣装束,见何禹廷等人走来,急忙上前迎接道:“客官,往里请。” 何禹廷道:“敝姓何,是你们主人预约的客人。” 两人听了却并不惊奇,似乎是早有准备。 他们灼灼目光对视了一下,彼此会意地点点头;其中一人笑呵呵道:“原来是何大人到了,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众人随着两人进了酒店,七绕八拐,到了一处位置偏僻的客房里。 但见房中陈设简洁,正中一张八仙桌,一位白衣蒙面、道姑装束的女子端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旁边四名青衣装束的彪形大汉屏息侍立在白衣道姑的身后;皆是手中提剑,目光阴鸷。 房中笼罩在一片肃杀萧瑟的气氛之中。 见何禹廷等人进来,那白衣道姑起身拱手道:“何大人大驾光临,贫道未曾远迎,还请见谅!何大人请坐。” 何禹廷也不客气,冷冷哼了一声,坐下了。 白衣道姑慢条斯理道:“贫道空色,冒昧请何大人前来,失礼之处敬请恕罪。” “空色?”何禹廷微微蹙了蹙眉头,似有沉吟。 何禄为在他耳边小声道:“天枭组织的三阿姐。” 何禹廷心一沉,绷着脸道:“阁下到底想怎么样,直说吧!” 空色笑了,“何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语啊,如此贫道也就不罗嗦了。不过可否请何大人借一步说话啊?” 何禹廷脸色略微缓和了些,朝着左右摆了摆手,让随行的侍卫先退出门外;空色亦摒退了左右。 房中只有何禹廷、空色、何禄为三人。 何禹廷冷冷道:“说吧,我的孙儿到底在哪儿,怎么样你们才肯放了他?” 空色笑道:“何大人也太性急了罢,令孙现在毫发无损,何大人只管放心。何大人只要能答应与我们精诚合作,立刻就能见到您的孙儿。 “而且贫道还可以保证,让您毫发无损地把他带回府去,平平安安地与家人团聚——何大人以为如何?” 何禹廷呆了一下,“与你们合作?天枭组织?……” 空色柔声道:“不错,我们李帮主对何大人仰慕已久,长恨无缘共事,今日之约,岂非天意?” 何禹廷脸色倏的一变,“你们帮主,李瑞允?……” 空色道:“正是李帮主。李帮主年轻有为,仁厚睿智;而且说起来,李帮主还曾与何大人有过一段颇深的渊源呢!” 何禹廷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数年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幕情形又历历在目,浮现在眼前。 儿子三岁那年被乳母葛氏抱走……二十年后,所谓的侯爷府大公子认祖归宗……新婚之夜,侯爷府大公子遇刺身亡……葛氏满怀怨恨来到刑部大堂告状……原来那个所谓的侯爷府大公子居然是假的…… 而那个假的侯爷府大公子,就是现在的天枭帮主李瑞允。 此时空色道姑说起往事,何禹廷只觉心里五味杂陈,前所未有的酸楚与愤怒一股脑儿缠绕上心头,胸间窒闷得连嗓音都变得嘶哑了,“你们这次行动就是受他的指使么?” 空色悠然道:“何大人不愧是何大人,果然是心思通透啊!却不知何大人对与我天枭精诚合作之事,又有何见解啊?” 何禹廷脸色铁青,眸光凌厉,薄唇吐出的字冷如淬冰,“天枭组织祸国殃民,人神共怒,你们居然想让我与你们合作,简直是痴人说梦!” 空色并不动怒,不慌不忙道:“何大人这结论下得未免太早了吧,难道您连自己孙儿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提到何天赐,何禹廷脸色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空色又道:“我给何大人三天的时间。做出这样一个重大的决定总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吗?何大人,您孙儿的性命,侯爷府血脉的传承,可全在您的一念之间了——来人,送客!” 何禹廷此时的心情矛盾极了,一边是孙儿的性命生死攸关;一边是投敌叛君,大逆不道——两难之间委实难以抉择。 此时听空色说声“送客”,他只好有些茫然地站起身,同了管家何禄为向门口走去。 出门时,正与两个天枭弟子撞个满怀。 何禹廷主仆并不停步,径自走了出去。 这时那两个青衣弟子已走到空色道姑身边,伏在她的耳畔轻轻低语了几句。 空色脸色立时变了。她目露狰狞,腾身站起,大叫一声:“来人,快追!不要让何禹廷走脱了!……” 却说凌云与杜正海,循着打探到的线索与发现的蛛丝马迹,终于找到了吴春心的隐匿之所。 此时吴春心正同了十几个天枭弟子劫持着侯爷府小公子何天赐,藏身在距离醉仙居十里之外的一处偏僻的民居之中。 吴春心挟持着被点了穴道的小公子在里间躲着,忽听外面动静异常,立时觉察出事情不妙,急忙拿了宝剑冲出了房门,正与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凌云、杜正海打了个正面。 吴春心花容失色道:“是你们?……” 杜正海目光冷戾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忽然就笑了;那笑意不达眼底,直令人心头发冷,“天涯何处不逢君——吴春心,没想到吧,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第251章 出其不意,杜正海重伤他的父亲… 凌云在与空色的殊死对决中,渐渐占了上风。 空色道姑不由恼羞成怒。她招式陡变,玉掌一推,一股阴柔的罡风以排山倒海之势迎面袭来,罡风中夹杂着一股咸腥馥郁之气。 面对敌人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凌云先是一怔,接着锐利的眸光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身形一侧,闪过罡风正面袭来的强大气势;俄而长剑一横,移神换影,将对方的力道凝结在剑尖上又回转过来——正所谓的“借力打力”! 空色原来袭击对手的力道竟被转化为打击自己的强大力量,巨大的罡风与力道把她的身躯瞬间推出几丈远。 与此同时,凌云手中的长剑贯出,“彩虹经天”,行云流水的凌厉剑势,挟着千钧之力直直向空色飞来,正正击中她的前心!…… 长剑透胸而入,一片血光崩现,空色曼妙的身躯倒着飞出数步,然后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周围的天枭弟子一片惊呼,皆骇然失色。 凌云嘴唇紧抿,慢慢走到空色近前,神色淡漠地望向她,凉凉的眸光里渗着阴凄凄的寒意。 空色道姑痛苦地抽搐着身子,从牙缝里挤出痛苦难当的低吟声,“为什么,你……你最怕这一招的……” 凌云薄淡的嘴唇掀起一丝冷笑,声音冷如淬冰道:“你以为我还是数年前那个傻乎乎的黄毛小子吗?记住,凌云从来在一件事情上只会输一次,而绝不会再输第二次!” 空色双眸不自觉地瞪大,眼神空茫而无助,透出一股子垂死挣扎的悔恨之意,“你说的对,世上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看来还是我错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没有了气息;眸中仅余的一抹亮光也一点点消逝了。 这时一阵风吹过,将她那永远蒙在面上的纱巾瞬间撩起。凌云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不由失色。 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张狰狞、丑陋的脸。两腮上疤痕累累,其中一条刀疤由左颊直至嘴角,令人触目惊心。 以前虽然没有见过她的真实面目,但从她面巾之上那双明眸善睐的美瞳之中,凌云觉得空色道姑即使算不上风华绝代、国色天香之姿,也必然是位清秀可人的美丽女子。 却万万不会想到,隐藏在面巾之后的竟是这样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不知在这张伤痕累累的面孔背后,又有一段怎样不为人知、坎坷心酸的故事? 呆呆望着空色的尸首,凌云一时有些悚然,良久无言。 旁边的天枭弟子见头领一死,立时失去了主心骨;只是傻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此时见凌云出现了一瞬的凝滞,暗忖这不正是逃生的好机会吗?遂互相递着眼色,不声不响地溜之大吉了。 凌云若不在意地侧眸瞥了他们一眼,任由这些人逃之夭夭,也不去追赶。 因为现在他尚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又哪有心思与这般小兵小卒的去计较纠缠、浪费时间?他还要紧赶着去十里亭与何禹廷、何天赐他们汇合。 虽然已经救出了何天赐,但现在的形势依然复杂,甚至是瞬息万变——其中不可预料的因素太多,是不容有片刻耽误的。 主意打定,他不再迟疑,遂旋转身形,脚步如飞地向约定地点奔去。 再说何禹廷、何禄为等人。 他们按照凌云告知的地点,急匆匆赶来。远远的便看到十里亭上的一簇人影;近些了,看清了是两个人。 一个黑衣人与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那孩子见何禹廷走来,又惊又喜,从亭子里飞跑出来,张开双手向何禹廷奔去,一边兴奋地大叫:“爷爷!爷爷!……” 何禹廷见到孙儿,激动不已,就如同费尽周折后重新寻回了一件失落多日的珍宝似的,颤抖着张开了双臂,把孙儿那小小的身躯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何禄为见何禹廷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的样子,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在一边提醒道:“侯爷,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有些事情咱们是不是回府再说啊?” 经管家提示,何禹廷从兴奋的情绪中回过神。他赞许地点点头,把何天赐交给了身旁的一个侍从,吩咐道:“立即打道回府!” 众人方要转身,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亭中那个黑衣人身形一飘,翩若惊鸿,在空中几个起落,已到了何禹廷的面前。 他眼神微眯,眸色阴鸷,薄唇吐出的字冷得掉冰,“怎么,何大人这就要走么,也不谢谢恩人?” 何禹廷心里一颤。之前那黑衣人头戴大沿的风帽,身穿黑色风衣,身形一直背对着众人,大家并未注意他。 这时黑衣人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张面沉似水的脸与充满杀气的眼。 何禹廷只觉头嗡的一下,脸色立时变得极为难看;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喃喃道:“你……你是杜正海……” 杜正海猩红的眸子里泛着冷戾的寒芒,多年挤压在胸中的怒气,怨气,在那一刻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他恨意覆胸,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侯爷,别来无恙?……” 话音未落,手臂一抬,一片寒光,冰冷的长剑已深深透入了何禹廷的前胸! 一片血光迷离。何禹廷沉闷地惨叫一声,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杜正海蓦地拔出了剑。何禹廷的鲜血,溅了他一身,一脸。 何禹廷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何禄为大叫一声,“侯爷!……”疯了似的冲上前,紧紧抱住何禹廷那浴血的身躯,连连呼唤着。 何天赐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半天才缓过神,“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拼命摇晃着何禹廷的身子连声道:“爷爷,您怎么了?……您醒醒啊,您怎么不说话了……爷爷,爷爷……” 这时凌云也赶到了。在看到眼前这惨烈情形的一刻,他的身体瞬时变得僵硬,只觉得心跳变得剧烈,喉咙发堵,胸口窒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杜正海冷冷望着面前的场景,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悲。就好像眼下发生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似的,只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却见面前寒光一闪,凌云那冷森森的长剑已逼上他的心头。 杜正海抬起脸,一双冷漠疏离的目光正与凌云那双又惊又怒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凌云一脸怒容,两只眼睛仿佛冒着火,神色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凶恶,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杜正海把脸一扭,轻叹一声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凌云此时的脸色像纸一样煞白,声音颤哑道:“这么多年了,难道曾经的恩怨还不能化解吗?” 杜正海仿佛听了世界上最大的一个笑话似的,忽然笑了起来;他倏的转过脸,一双精光四射的目光死死盯着他道:“我祖父,我父亲,我母亲,青云观那么多弟子的性命……你说能化解得了吗?” 凌云眼神在那一瞬变得空洞无光,失神了一般地愣怔在那里。 杜正海又道:“现在我杀了你父亲,你再杀了我,那么一切恩怨就可了结——凌云,你动手罢!” 凌云思绪渐渐沉静下来,心中那股强烈的憎恨之火一点点熄灭,最终化作一堆余烬,只觉得内心充满了无助与悲哀之感;望向杜正海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晦涩难辨。 终于,他缓缓垂下剑尖,认命地叹了口气,默默背转身,索性不去看他,木然道:“你走吧!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杜正海呆了一下,“为什么不……杀我?……” 凌云黯然望着地上气息奄奄的何禹廷,苦笑一声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说这话的时候,他紧咬着嘴唇,拼命强忍着就要流下来的眼泪,恹恹低垂着头,仿佛陷入了一片凛冽的寒意之中,整个人看起来颓废而沮丧。 杜正海默然。 “你怎么还不走?……”凌云此时的声音变得极冷,让人不寒而栗。 杜正海叹了一声,冲着凌云拱拱手,径自转身而去。 望着杜正海渐行渐远的背影,何禄为待要上前阻拦,已被凌云抬手拦住。 何禄为眉头紧蹙,脸上泛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忧思,目光犹疑地望着他,嗫嚅道:“大公子……” 凌云面色紧绷,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笼罩着全场,声音低沉道:“先回府再说罢。” 面对着凌云——这位未来的侯爷府大公子强大的气场与不容置疑的口吻,何禄为不敢多说什么,只有喏喏连声答应的份儿…… 侯爷府之中,常青公主、浣玉郡主、何成麒、于氏等人听说小公子何天赐平安归来,喜不自禁。 可是当众人得知何禹廷遭人刺杀、命在旦夕之事时,立即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 在何禄为的安排下,很快请来了京城名医刘六先生为何禹廷进行了紧急救治。 众人忧心如焚地在门外守候着。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漫长焦急地煎熬中,众人终于等到了那扇决定着生死的房门的开启。 刘六先生脚步沉重地做了出来,满脸的沮丧。 常青公主走上前,紧张地问道:“先生,怎么样?” 第252章 父亲妾室刁难,郡主前妻为他解围 杜正海为报血海深仇,出其不意重伤了何禹廷。 众人得知何禹廷遇刺之事,立即陷入一片惶恐之中。 见京城名医刘六先生终于从何禹廷房中走出来了,常青公主急忙迎上前,紧张地问道:“先生,他怎么样?” 刘六先生重重叹了口气,“侯爷伤在要害部位,虽然偏离心脏几分,但是救治的难度依然很大;且失血过多,只恐怕是凶多吉少啊!……唉,老朽才疏学浅,无力回天,诸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常青公主脸色惨白,身躯摇摇欲坠。 何成麒一把抓住刘六先生的手,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先生,您……您是京城名医,您医术高明,我知道您一定能救我父亲的,一定能,是不是?……” 刘六先生脸色晦暗,哑着嗓子缓缓道:“老朽惭愧,恐怕要辜负诸位的期望了……” 说着冲众人无力地拱了拱手,然后艰难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足下显得有些踉跄。 众人愣愣地呆在原地,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痛楚与绝望之色,面面相觑着,有些不知所措。 于氏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侯爷,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让贱妾可怎么活啊?……侯爷……” 常青公主只觉眼前发黑,身子软塌塌地瘫倒下去,多亏了身边的凌云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连连呼唤着:“母亲!母亲!……” 堂前一片慌乱。 侯爷府后花园中,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聒噪着,让人心里更是平添了无尽的郁闷与烦躁。 凌云独自坐在后花园的石凳上,默默望着面前那片萧索的秋意,只觉心烦意乱。 母亲常青公主并无大碍,请大夫过来看了一下,无非是急火攻心、心理难以承受所致;因为只是一时昏厥,所以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可是父亲何禹廷呢? 虽然当时面对杜正海时,他曾痛心疾首地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可是就算何禹廷当初做得如何过份,毕竟他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眼睁睁瞅着这个与自己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人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他怎么能不心神大乱呢? 而且父亲遭此重创,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缘故;归根究底,还是自己的虑事不周、识人不明害了他! 本来么,何禹廷与杜正海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仇恨是永远都化解不了的——可是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是因为情势太过复杂、千头万绪,自己考虑事情百密一疏吗?是因为侄儿何天赐身陷敌手、自己关心则乱、救人心切而脑子一时短路吗?还是因为…… 他不敢想像,如果父亲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又将情何以堪? 此时的他,愧疚的情绪就像一股涌上心头的洪流,让他难以控制,难以摆脱;几乎要兜头盖顶地将他整个人覆灭……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回头,只见父亲的妾室于氏慢慢走了过来,满脸的怨恨之色。 凌云起身,礼节性地向她拱拱手,叫了一声:“姨娘。” 于氏乜斜着眸子瞥了他一眼,故意拖长了音调道:“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哦,郡马爷,凌统领,还是大公子啊?”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没有说话。 于氏轻蔑地勾着嘴角笑了笑,眼神里像是裹着刀子,语气更是丝毫不善,“这么多年了,你在外面过得不是挺好的么,现在又回来做什么?侯爷府大公子的位置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凌云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嗓音冷淡道:“姨娘,请您说话口下留德。” 于氏尖叫起来:“口下留德?凌云,我对你已经够客气的了!本来我们一家人过得好好的,可是你一回来,府里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可真是我们家的灾星啊!” 凌云黑眸眯起,心里一沉。 只听于氏又不依不饶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吗,要不是那个杜正海,侯爷又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你认敌为友,害得侯爷这么惨——如果侯爷真有什么事,凌云,我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 凌云心里难过之极,却又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这妇人分辩争吵,失了身份;遂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于氏却是得理不饶人。她紧赶几步追了上来,不依不饶道:“凌云,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哼,你这个灾星,你害了你的父亲……” 只听身后一声娇叱道:“够了!” 于氏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只见浣玉郡主与何成麒并肩走了过来。 浣玉郡主满面秋霜,径自走到于氏面前,目光棱棱的清眸里透出一股冷冽的寒意,训斥道:“大庭广众之下吵吵闹闹的,与骂街的泼妇有何区别,又成何体统,也不怕失了你的身份!” 于氏不敢去看浣玉郡主那双几乎能穿透她心脾的、凌厉的眼睛,只是心虚地把脸转向一旁,嗫嚅道:“可是凌云他……” 话音未尽,浣玉已扬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厉声道:“侯爷府大公子的名讳也是你个下人随便叫的吗?府中的尊卑礼仪难道你不懂吗?” 于氏捂着脸,乍着胆子叫道:“我说的不对吗,要不是他交友不慎,侯爷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浣玉柳眉一挑,冷笑一声道:“那么天赐虎口脱险、平安归来的事情你怎么不说了呢?要不是大公子,天赐能获救吗——侯爷现在出事只是个意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又能把事情安排得尽善尽美呢?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心里已经很难过了,你非但不想想办法平息事端,还在这里怨天尤人,挑拨是非,居心何在?” 于氏哑口无言,手心里冒着冷汗,不由讷讷垂下头去。在浣玉郡主面前,曾经的伶牙俐齿,飞扬跋扈,早已被荡涤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时何成麒苦着脸走过来,拽着母亲道:“母亲,咱们快走吧!……” 于氏遭到浣玉郡主一番训斥,灰头土脸,无地自容,只好悻悻地随着儿子走了。 凌云在一旁冷眼瞅着浣玉郡主声色俱厉地训斥于氏,自知不便再滞留于此,遂径自向前走去。 不觉已来到小桥上。凭倚着桥上的栏杆,静静地望着桥下的悠悠绿水、飘零落花,只是出神。 这时,浣玉郡主轻移莲步从后面走了上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凌云身形依然背对着她,漠然道:“谢谢你替我解了围。” 浣玉轻声道:“要说感谢的应该是我。你救了天赐,还为此受了那么多委屈。” 凌云缓缓转过身,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天赐是我侄儿,我救他是应该的。” 浣玉的眼睛深沉凝重,如郁郁秋水般凝望着他的清眸,刹那相遇,再起波澜,“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凌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良久无言。 终于浣玉缓缓开了口,“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凌云心里一颤,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呢?” 浣玉幽怨地望了他一眼,“我过的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 凌云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心里只觉五味杂陈,无语。 忽然,凌云觉得不远处的花榭后面似有动静,不由脸色一寒,沉声道:“谁在那里?” 却见人影晃了晃,于氏与何成麒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神色尴尬。 原来,两人方才并未走远。 后来于氏瞅见凌云与浣玉在小桥上彼此相对,哝哝细语,似乎很亲密的样子,心里立时醋意大发,数落何成麒道: “瞧瞧,他们两个都在干什么?多年不见,旧情复燃了吧?你这没用的东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俩卿卿我我的,而无动于衷吗?” 何成麒微微蹙了蹙眉心道:“不是吧,多年不见,说上几句话也是人之常情啊!母亲,您可千万别多想啊!” 于氏气得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我多想?……成麒,你也太天真了!……” 母子二人正在窃窃私语,不想竟被人家发现,很不自在,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掩饰自己的窘态,只有讪讪地尬笑着。 浣玉神色逼戾,眸子里尽是凛然与不耐;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沉着脸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两人恹恹地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于氏一边走,一边用力咬着自己的后槽牙,暗骂自己怎么会这么窝囊。 浣玉目露睥睨地瞅着他们的背影,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凌云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这样对待他们吗?” 浣玉一怔,“志超,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云道:“因为你这个样子,谁都会受不了的。” 浣玉道:“包括你在内?” 凌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一声,转身而去。 浣玉呆呆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蛾眉微蹙,思绪万千,无数个念头在心里闪现着,脸上一片怅然…… 第253章 想请神医救命,不想又吃了闭门羹 常青公主终于从梦魇中醒来。睁开眼,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着。 她定定心神,看清了,那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凌云。 凌云满脸的倦容,一见她醒来,原先的颓废神情立时一扫而光,满脸喜色道:“母亲,您终于醒了!” 常青公主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望着几案上摇曳的烛光及烛光沐浴下房中模糊暗沉的一切,哑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凌云道:“已过亥时了吧!” 常青公主道:“这么晚了?……我怎么会昏睡了这么久?” 凌云的眼神迷离而疲惫,一抹难言的情愫在他的眸底迅速掠过。 常青公主神情款款地望了他一眼,眼底的慈爱一点点泛滥开来,“你一直在守着我?” 凌云道:“方才成麒与浣玉都在这里,天赐一个劲儿哭闹,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常青公主“哦”了一声,又问道:“你父亲怎么样了?” 凌云神色慢慢沉了下来,低声道:“还没醒过来。” 常青公主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无力地把头枕在凌云肩上,泣道:“志超,如果你父亲真的有什么事,我可该怎么办哪?……”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风中飘着的破碎羽毛,随时就要随风散去。 望着母亲那伤心无助的样子,凌云想到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害得父亲这样,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似的,顷刻间收缩成了一团,只痛得喘不上气来。 常青公主注意到儿子神色异常,慢慢止住了哭声,轻声问道:“志超,你……你怎么了?” 凌云眼神晦涩地望着母亲,觉得自己快要被自责的情绪给淹没了,“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母亲,您打我骂我好了,我……”他颓然垂下头,紧紧咬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了。 常青公主一把抱住凌云,呜咽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这事能怪你吗,要怪只怪你父亲自己做孽太多——唉,这也许就是他的报应吧!……” 凌云脸色苍白,泪水蓄在眼眶里,哽咽道:“母亲!……”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忽然,凌云原本哀凄的眼睛里倏的划过一抹惊艳的亮光;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若有所思。 敏感而细心的常青公主立时捕捉到了儿子脸上那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不由抬头望向他道:“志超,你怎么了?” 凌云微微蹙了蹙眉心道:“母亲,我忽然想起一人,或许她可以救我父亲。” 常青公主急声道:“是谁?……” 凌云道:“母亲,您还记得那一年春天吗?我父亲,您,我,还有浣玉——我们四人在京城外的原野上相逢,相约一起踏青游玩。 “晚上的时候,我们在沁芳别院借宿;不料夜间却遭到天枭贼人的偷袭,父亲被毒蝎咬了,危在旦夕,当时为父亲医治伤毒的那位神医婆婆……” 常青公主秀眸中潋滟的光彩一闪,又惊又喜道:“对啊,当时就是这位神医婆婆救了你的父亲。只不知这位神医究竟是何来历?志超,你说这次她能医治好你父亲的伤势吗?” 凌云道:“这位神医乃是闲云野鹤,世外高人;虽然她的真实名姓并无人知晓,但仅凭世人的美誉‘赛仲景’,便可知此人医术之高明。 “如果能够请得动她出手相救,想来父亲或可医到病除,只是……” 说到这里,他不由皱了皱眉,“只是此人行踪飘忽不定,而且性格乖张怪戾,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所以,此人能不能请到,还是个未知之数。” 常青公主眼眸湿雾雾地眨了眨,叹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试一试;至于成功与否,也只好听凭天意了。如果事情确实不成,大概也是你父亲命该如此了……”说着,眼圈又红了。 凌云心里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没说什么。 翌日上午。 秋天的阳光温馨恬静,秋风和煦轻柔,天上的白云飘逸悠远。 常青公主把浣玉郡主、何成麒、于氏、何禄为等人找了来,把昨天晚上她与凌云计议的事情约略择要地对众人说了一遍。 浣玉听了,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什么时候动身?” 凌云道:“现在。” 浣玉细密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略带担忧道:“你一个人去?” 凌云眼底平静而淡然,“我曾经去过翠竹山庄,并且与这位神医婆婆打过交道,有些事情做起来应该更方便一些。” 常青公主道:“志超说的是,此行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 说到这里,她略略停滞了一下,如水的眸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遍,以征询意见的口气道:“只他一人前往,未免孤单了些,凡事总要有个照应吧!” 何成麒在一旁恹恹地枯坐着,当常青公主的目光在一干人里流转的时候,他注意到这位侯爷府女主人的眼神在他身上停滞的时间似乎最长,心里不觉涌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浪。 他知道证明自己的能力与孝心的时候到了,立时倏的站起身来,朗声道:“大娘,就让我陪着大哥一起去吧!” 于氏抬起头,有些不放心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想要出言阻拦,可是当她唯唯喏喏的眼神与对面浣玉郡主那双凌厉幽深的眸光相撞时,不由心里一阵颤栗,终是踌躇着住了口。 常青公主见众人并无异议,很是欣慰地点点头道:“好吧!为了救你们的父亲,你们兄弟二人同去,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事情既然确定下来,便事不宜迟,凌云与何成麒立即动身,快马加鞭赶奔神医山庄。 大约申时初刻,两人终于赶到了神医山庄。 因为以前来过一次,所以凌云对这里的路径十分熟悉——可谓是轻车熟路,很快便找到了赛仲景居住的院落。 弟兄二人上前啪啪叩打门环。 好半天,才听到门里面传来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 接着门开了,一位二十多岁、侍童打扮的青衣少年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 凌云眼尖,立时认出来人正是宝儿,遂眉眼一弯,冲他礼貌地拱了拱手道:“小兄弟一向可好,在下这厢有礼了。” 那青衣少年望了一眼凌云,嗓音冷淡道:“是凌大侠吧?”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浅笑一声道:“事隔多年,小兄弟居然还认得我么?” 宝儿愣了一下,马上道:“哦,凌大侠闻名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凌大侠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何成麒抢前一步说道:“小兄弟,我们是来拜请你师父的。我父亲身负重伤,急需赛仲景前辈救治,要是迟一步,只恐怕就……” 他黯然地摇摇头,说不下去了。 宝儿面无表情地瞅了何成麒一眼,“请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何成麒道:“在下何成麒,信平侯爷何禹廷乃是家父。” 宝儿目露睥睨地瞄了他一眼,眼神里透出的是浓浓的不屑,“我当是谁,原来是侯爷府二公子啊——真是不巧,我师父碰巧不在家,没法接待二位了!” 何成麒呆了一下,“什么,你师父不在家?……那她老人家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时候能回来?” 宝儿漫不经心道:“ 师父昨天上午就走了。她说在家里待得闷了,想出去游历一番。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这可不好说,多半要看她老人家的心情,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 何成麒回脸望了一眼凌云,不禁有些沮丧。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凌云与何成麒兄弟二人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着。 凌云微微颦着剑眉,原来清朗的眸光里透出一抹深沉凝重之色,似乎若有所思。 何成麒则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嘟哝着:“哎呀,大哥,你说咱们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啊?咱们今天来,人家偏偏昨天就走了,而且还十天半月地不回来,怎么倒霉的事就全让咱们给赶上了?” “还有那个侍童,怎么偏偏是他在家?瞧他那德行,冷冷淡淡的,全无半点待客之道。” 凌云神色一滞,忽然勒住了马缰。 何成麒有些困惑地望着他,“大哥,怎么了?” 凌云道:“ 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咱们回去。” 说着拨转马头往回走来。 何成麒虽然疑惑不解,但自思凌云此行必有用意,遂摧马赶了上来。 两人再次返回神医山庄赛仲景的院落,继续不厌其烦地敲着门。 过了很长时间,才见宝儿很不情愿地开了门,不耐烦道:“怎么二位又回来了?” 凌云似乎并未注意到对方的冷漠与厌烦,笑眯眯道:“小兄弟,尊师还没有回来吗?” 第254章 明明相逢了,却又彼此逃避… 为了救治命在旦夕的何禹廷,凌云与何成麒弟兄二人心急火燎来到神医山庄,恳请神医赛仲景出手相救,不料却吃了人家的闭门羹。 往回走时,凌云越想越不对头,于是调转马头又与何成麒原路返回。 侍童宝儿不耐烦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师父云游去了,现在不在家!” 凌云抬眸望去,神态散漫慵懒,慢悠悠道:“既然尊师不在家,那我们就在此等她回来好了。尊师一日不回,我们就等她一日;一年不回,我们就等她一年,直到她老人家回来为止。” 何成麒呆了一下,“那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 凌云唇角一挑,目光里带着几分玩味,“等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父亲的病只有这位神医婆婆才能救治,咱们除了等婆婆回来,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何成麒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宝儿闻言嘴一咧,苦着脸道:“不是吧?……” 就这样,兄弟二人就在赛仲景的家里“长住”下来。 宝儿无可奈何地把二人请到客厅之中,开始还端茶倒水地伺候着;后来时间长了他也烦了,干脆找个借口躲了起来,只把二人晾在哪里。 好在二人自带着干粮水袋,倒也不至于忍受饥渴之苦。晚上两人见人家没有留宿的意思,便到附近寻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翌日一大早,两人便来到赛仲景的家里,“死乞百赖”地呆在这里就是不走。宝儿叫苦不迭,却又无计可施。 眼见又一天过去,外面已是薄暮冥冥了。 何成麒打了个哈欠,眼神疲惫地望着凌云道:“大哥,咱们明天还来吗?” 凌云耷拉着眼皮子,懒洋洋道:“当然,否则咱们岂不就是前功尽弃了。” 何成麒有气无力道:“你觉得咱们这样毫无目的地等下去有意义吗?” 凌云原本平和的清眸里,似乎多了一抹探究的意味,“怎么是毫无目的呢?我相信,只要继续等下去,一定会等到咱们要等的人的。” 何成麒瞪大了双眼,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凌云微微一笑,深沉的目光变得复杂而微妙,低声道:“成麒,难道你就没看出来,赛仲景根本就没有出门吗?” 何成麒呆了一下,“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凌云薄唇抿起,微微一笑道:“是你告诉我的。” “我?……”何成麒一脸的困惑不解。 凌云道:“还记得咱们寻客不遇往回走时,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何成麒眉心微微蹙了蹙道:“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只说咱们不来人家也不走,而且一走好几个月,就好像故意跟咱们做对似得,倒霉事怎么全让咱们给赶上了?……哦,我明白了,为什么事情会这么巧,一定是他们在曲意安排!” 凌云清朗的眸光里透出赞许之意,“果然是我的好兄弟,一点就透啊!而且当时你还说,怎么偏偏是那个宝儿在家?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宝儿是赛仲景的贴身侍童,应该不离她身边左右的,如果赛仲景这次真的出门,怎么会不带上他呢?” 何成麒眸中精光一闪道:“对啊!还有,咱们初次登门拜访时,一见到咱们,他们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且好半天不来开门,一定是事先知道了咱们的来意,在商议对策是不是?” 凌云笑着点点头。 他方要再说什么,忽然觉察窗外动静有异,不由脸色倏的一变,沉声喝道:“是谁?……” 何成麒一愣神时,凌云已身形如电,动作迅疾地几步从门口冲到了院中。 却见一个娉婷妩媚的白色身影惊鸿一瞥,转眼便消逝在他目光所及的视野之中。 凌云默默望着那个远去的、熟悉的身影,强行克制着全身喧嚣地去追赶她的欲望,只是发呆。 他一遍又一遍地压抑下心底的不舍,就这样逼着自己在原地站着,只是静静地出着神,身形却一动不动。 一阵萧索的秋风拂过,扯动他身上素色的衣衫,猎猎作抖;撩拨着他鬓边几分凌乱的发,一片凄清与茫然…… 何成麒从房里跟了出来,见凌云脸色晦暗,只是呆呆地伫立着,心里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大哥,您……您怎么了?” 凌云微微仰了仰头,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挣扎;再睁开眼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漠然道:“没什么……” 心里却一片怅然,同时升起了疑云,“她怎么会这里?……” 那白衣女子正是练南春。她像逃一样慌慌张张离开凌云所在的那处院落,兜兜转转回到了自己住的庭院。 她双手颤抖地掩上房门,身子脱了力似的瘫软在门扉上。 她抬起脸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宛如蝴蝶的翅膀般簌簌抖动着,身侧的手亦慢慢握紧了。 她以为自己已心如止水,可是当她再一次见到那个人时,依旧心脏紧缩,痛得无法呼吸。回首往事,心中就如打翻了五味瓶似得,已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来五年前,她与凌云在京城外那个断头崖上遭到侍卫们的围追堵截,乱箭袭击,凌云伤重昏厥;她亦被浣玉郡主逼得跳下悬崖,侥幸未死,被神医婆婆赛仲景救回到了神医山庄。 事后两人谈论起一些家长里短来,才知道这位神医婆婆居然就是她父亲练亭中的五妹练榭中——也就是练南春的小姑姑! 姑侄两个劫后相逢自是又悲又喜,感叹人世变迁,世事无常。 原来当年,练家五兄妹在与敌人的仇杀中失散,老大练楼中、老三练亭中、老四练轩中三兄妹后来汇合在一起,共同创建了天枭组织。 而老二练阁中、老五练榭中则生性淡泊,早就厌倦了刀光剑影、打打杀杀、追名逐利的江湖生活,遂各自寻了一处山林幽居,过起了闲云野鹤的隐逸生活。 在此之后的几年里,练南春便一直同小姑姑练榭中住在神医山庄,过着淡泊超脱的隐逸生活。 几天前,凌云与何成麒兄弟二人来到神医山庄,恳请赛仲景前往侯爷府为何禹廷诊治疗伤。 想到几年前侯爷府与刑部尚书府的人对练南春、练轩中等人的打压迫害,赛仲景便气不打一处来。 但又不好与凌云、何成麒两人当面翻脸——因为二人虽然是何禹廷的儿子,但毕竟无辜,于是便故意躲着两人,一直不肯出来相见。 谁想宝儿在与他们兄弟二人的应对之中,不经意间又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让心思缜密的凌云给瞅出了破绽;于是,便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练南春倚着门扉笑思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出了门,穿堂绕榭,径自来找自己的小姑姑练榭中。 这位神医婆婆正在内室之中打坐练功,忽见练南春急匆匆走了进来,脸色不善,不由一怔,缓缓收回功力道:“春儿,你怎么了?” 练南春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道:“姑姑,随他们去侯爷府救治何禹廷罢。” 她的表情与语气极冷,仿佛看透了看淡了所有世事似的,那种淡漠疏离、对什么都不在乎的语气,任谁听了都觉得心头发寒。 赛仲景被练南春这没头没脑的话一下子给整懵了,她抬头不解地望了侄女一眼,“春儿,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到底怎么了?” 练南春瞳孔里翻涌着痛苦与纠结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便把凌云与何成麒兄弟二人识破她这位神医婆婆并未出门之事说了一遍。 赛仲景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看来凌云这臭小子还不傻。” 练南春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赛仲景挑了挑眉,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其实他知道了也好,我现在就出去,当面锣、对面鼓地跟他们说清楚,也好让他们死了这份儿心!” 说着站起身,抬腿往外走去。 练南春急忙拦住,“姑姑,不要去!” 赛仲景目光棱棱地望着她,“为什么?” 练南春黯然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晦暗不明的情愫,讷讷道:“主要是……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事已至此,不要再难为他们了,顺着台阶下来吧。” 赛仲景呼吸一窒,嗓音干哑道:“你真的要我去救治何禹廷那个伪君子?以前他与刑部尚书府的人是怎么迫害你们的,难道你忘了吗?” 练南春叹了口气,“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提它做什么?而且我们这次治病救人,也是对事不对人……” 赛仲景撇了撇嘴角,几分揶揄地笑道:“春儿,别唬我了。我看你是不忍心看着凌云那臭小子左右为难吧?” 练南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她把脸转向别处,只不说话。 赛仲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斜睨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春儿,我真不明白,你说那个臭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对他念念不忘的? 你说他除了长了一副能够迷死天下女人的外表,也没见有什么过人之处哪,而且当初还对你伤害那么深…… “要是我啊,再见到他,别说是帮他了,我只恨不得一剑杀了他!不行,只这么痛痛快快杀了他,岂不太便宜这个死小子了——依我之见,就该先剥了他的衣服,抽他几百鞭子,打他个皮开肉绽,多少日子下不来床,看他还能再来骚扰我们!……” 练南春湿雾雾的眸子里不觉氤氲上一层细碎的波光,轻噫一声道:“姑姑,你不要说了!……” 说着饮泣一声,双手掩面,转身跑了出去。 第255章 留在府里,一切从头开始?… 赛仲景练榭中望着练南春伤心远去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春儿,你与凌云之间到底要怎么样啊?明明说是分开了,可还是整日地牵肠挂肚;等真的见面了,却又彼此逃避——唉!你们之间的事情我真不明白……” 经过一番波折之后,赛仲景终于同意随凌云、何成麒前往侯爷府救治何禹廷。 凌云、何成麒兄弟二人自是喜不自禁。 赛仲景果然有回天之术,在她高超的医术之下,何禹廷终于起死回生,从生死线上捡回了一条命。 常青公主感激之余,忙吩咐何禄为取来重金以为酬谢。 赛仲景却冷冷地拒绝了,“如果公主以为老身只为了这些黄白之物而来的话,那未免也太小看我赛仲景了!” 常青公主被赛仲景一番抢白,脸色讪讪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云潋潋的眸光一转,眼见气氛尴尬,遂抿唇浅笑,在一旁打着圆场道:“前辈,谁不知道您老人家乃是闲云野鹤,高人雅士,视金银如粪土。不过这些毕竟是家母的一番心意,如果您老确实嫌这些东西累赘,不妨先放在这里,何时需要了再来取如何? “人说大恩不言谢,前辈大恩,晚辈铭感五内,无以为报,若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只要您老说一声,凌云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说着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赛仲景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臭小子,就会哄人。何大公子快快请起,您乃是皇亲国戚,千金之躯,您这一拜老身可承受不起啊! “令尊大人伤势现在已无大碍,这里已没我老婆子什么事了,老婆子就先告辞了。” 说着,吩咐宝儿收拾药箱,不顾众人的盛意款待与极力挽留,径自扬长而去。 望着赛仲景的背影,常青公主道:“这人怎么这样。” 凌云温润的眼睛微微一弯,轻轻笑了笑,“她这人就是脾气古怪些,但为人却古道热肠,心地善良——母亲,您千万别介意。” “对了,“说到这里,他微微颦了颦剑眉,似乎想起了什么,“此次多亏神医婆婆救了我父亲,帮了我们这么大忙,咱们可千万不能慢待了人家,失了礼数。母亲,我先去送送她。” 说着冲常青公主匆匆一拱手,便疾步如飞奔出大厅,风风火火赶了过去。 望着儿子那心急火燎的样子,常青公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这孩子啊,做事总是这么急躁……” 却说赛仲景练榭中与宝儿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只见凌云匆匆忙忙赶了上来。 赛仲景不由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何大公子这么急急火火的,可是有什么事么?“ 凌云神色一滞,旋即清清淡淡地一笑道:“没什么事,就是特意赶来……送送前辈。“ 赛仲景深沉的眸光一转,勾唇轻笑道:“是么?大公子如此热忱厚待,倒让老婆子受宠若惊了。大公子的一片心意老婆子心领了,如果没有其他事,大公子先请回吧,老婆子庄上尚有事情,还要急着赶路呢!” 说着,同了宝儿径自上前走去。 “前辈请留步!……”凌云紧绷着的矜持架势再也撑不下去了,沉声道:“凌云还有一事要请教前辈……” 怎么样,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我就知道这臭小子一肚子鬼心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赛仲景心里暗自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什么事?” 凌云踌躇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前辈,请您告诉我,春儿……是不是在神医山庄?……” 赛仲景眼底骤沉,脸上如湖面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冰,“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凌云紧紧咬住嘴唇,借以来压制心底某些翻涌而出的情绪,“我……可以见见她么?……” 赛仲景眉眼间不觉浮上一层凝重之色,扯了扯嘴角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你应该去问她才是,却不知找我一个老婆子又有什么用?” 凌云语气急切道:“当然有用!凌云是想恳请前辈帮忙……” 赛仲景直截了当打断他的话道:“对不起,这忙我帮不了!……” 凌云不由讪讪住了口,脸上的神色亦变得极为难看。他眼神晦涩地盯着对方看了半晌,欲言又止。 周遭的空气似乎也骤然下降了几度似的,冷意凛冽。 赛仲景望着凌云那窘迫得有些无措的神态,原本因为抵触而冷硬的心里忽然便软了下来,一抹难言的怜悯与无奈涌上心头。 她有些无语地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凌云,你说你平时挺聪明、挺干练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些事情上就这么不知所措了呢?你平时的那股机灵劲呢,你平时的那些鬼心思呢?……” 凌云脸色苍白,眸底暗色渐渐变得浓稠;他嘴唇颤了颤,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沮丧地垂下头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流动,太阳被云层遮挡着;侯爷府的大宅亦笼罩着一层暗色。天渐渐黑下来了。 内室之中。 何禹廷躺在床上,虽然脸色依然苍白憔悴,但气色、精神比以往已是好多了。 何成麒、浣玉郡主、何天赐、何禄为、于氏等人也都在场。 此时见常青公主与凌云母子二人走了进来,众人急忙毕恭毕敬地向他们见了礼,然后默默闪到了一边。 常青公主与凌云走到何禹廷病榻前。 常青公主道:“驸马,你感觉好些了吗? 何禹廷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好多了。唉!我这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啊,现在想来真是两世为人啊!” 常青公主道:“是啊,这主要得归功于你的两个儿子啊!要不是麟儿与麒儿孝顺,好不容易才把那位神医婆婆请了来,你又哪里有今天啊? 何禹廷道:“是啊,公主说的对。——麒儿,你终于长大了,也比以前懂事、孝顺多了,看到你今天的作为,为父真的感觉欣慰多了。” 何成麒有些局促不安道:“爹,您千万别这么说。其实这次请来神医、治好您老的伤势,都是大哥的功劳,我只是搭把手而已。” 于氏在一旁听不惯了,忍不住道:“麒儿,你说什么呢?这次一路奔波,请来神医,你也是功不可没啊,干嘛那么谦逊低调?” 何成麒道:“我不是谦逊,我是就事论事。这件事真的多亏了大哥。五年前,大哥以德报怨,舍命救我;现在又救了父亲——大哥就是我们全家人的福音,小弟真的是发自肺腑地感念大哥的情义……” 于氏眉凝纠结,面有愠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又无法发泄心中的愤懑不满,只气得把脸一扭,嘟着嘴一语不发。 常青公主则眼含热泪,频频点头。 她转过脸,对着何禹廷道:“是啊驸马,这次真的多亏了志超。要不是你这个好儿子,你现在还有命在吗?志超——不,麟儿,现在你父亲转危为安了,你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快来拜见你的父亲。” 面对常青公主那殷切的蕴满泪水的眸光,凌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在何禹廷病榻前俯伏拜了下来,嗓音颤哑道:“爹,凌云——麟儿不孝……” 何禹廷挣扎着起身,一把扶住凌云抽泣道:“志超,不,我的麟儿……你终于回来了……” 房中一片饮泣之声。 凌云道:“麟儿虑事不周,害得父亲受此苦楚,心里只觉万分愧疚,一切都是麟儿的错,只请父亲责罚……” 何禹廷叹道:“过去的事请就不要再提了。麟儿,答应我,留在府里,不要再离开我们了——让咱们一切都从头开始好吗?” 留在府里?……一切都从头开始?……可以吗?…凌云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常青公主见凌云脸色晦暗,只不说话,心里不觉一颤,“麟儿,你怎么了?这么多年了,随着年龄一天天的增长,你知道我与你父亲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是你与麒儿都能在我们身边尽孝;是全家人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 “至于其它的,什么荣华富贵,是非恩怨,不过是身外之物,已不重要了……”说到后来常青公主已是泪眼婆娑了。 凌云心里不由一阵翻腾,顿时感觉喉咙哽咽起来,仿佛被一团棉花似的东西给哽住了,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何禹廷缓了口气道:“麟儿,你母亲说的是啊!现在我与你母亲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而渴望亲情回归的愿望也是一天强烈起一天了。 “特别是这一次,在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之后,我忽然明白了,如果一个人连命都没有了,即使拥有再多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呢? “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自己的亲人,还是得靠你与麒儿啊!所以麟儿,现在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永远回到我与你母亲的身边,不要再轻言离开了,好吗?——” 常青公主亦缓缓抬起头;她眼圈泛红,珠泪盈盈,颤声道:“是啊,麟儿,快答应你父亲啊!” 第256章 大宴上与昔日的冤家又直面了 病榻前,当着众人的面,何禹廷言辞恳切地请求凌云留在侯爷府里,一切都从头开始。 凌云思前想后,一时有些踌躇。 常青公主眼圈泛红,珠泪盈盈道:“麟儿,快答应你父亲啊!” 一旁的何成麒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轻轻拽了拽凌云。 何禄为更是随声附和道:“是啊大公子,我们一直都在盼着这一天啊!” 望着众人那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神,凌云那颗徘徊无依的心终于不再彷徨。 他回过脸,目光融融地望了周围的人一眼,原本迷离空茫的眼神亦变得清明而坚定。他用力点了点头。 之前,常青公主一直不错眼珠地瞅着凌云脸上每一丝细微表情的变化,心里又着急又紧张。 她是真的怕自己儿子再说出个“不”字来;此时见凌云终于点头答应了,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长出了一口气,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里洋溢着淡淡的温柔,嘴角的弧度仿佛月牙般完美,“太好了!麟儿,你父亲此次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今你们又尽释前嫌,咱们真的应该好好庆贺一番才是啊!” 说着,她把脸转向何禄为道:“管家,你查查黄历,选个良辰吉日,到时候咱们大摆筵席,宴请满朝文武,一定把这场面办得风风光光的!” 何禄为弯眉浅笑,连声道:“是,老奴现在就去办!” 何禄为办事果然麻利,他很快便选定了良辰吉日;并且在他的主持下,这一天满朝文武几乎都被请到了。 丁进之、晋陵王爷、吕文正……包括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以及他手下的四大侍卫袁超、赵颖、孙国雄、刘遇杰等人,都春风满面地来到了侯爷府。 庆贺何禹廷逢凶化吉、重获新生。一时大厅内宾客如云,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热闹极了。 凌云讨厌这闹哄哄的应酬局面,只觉得头昏脑胀,不胜其烦,遂瞅了个空子,躲出来透透气。 他漫无目的地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之间闲逛着。 沿途的风景错落有致,不一而足,秀丽唯美之中透出一丝丝的温馨与熟稔。 望东转弯,穿过后面一个东西的穿堂,走廊下垂手恭谨地侍立着几个婢女,见他过来,急忙低眉顺眼地施礼问候。 凌云随意摆了摆手,继续望前走去。 这时前面脚步声响,一个文官装束的人向这边走来,正好与他打个了对面。 走近了凌云才蓦的发现,来人竟是久违了的刑部尚书吕文正,那个曾经跟着他干了十年的、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吕大人! 不由一下子呆在那里。 吕文正外出更衣,不想回来时竟会在这里遇到凌云。 他倏的刹住脚步,眼神有些愣怔,有些困惑,难以置信地抬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半晌才道:“志超?……怎么会是你?……” 几年不见,凌云忽然发现吕文正苍老、憔悴了许多,头上亦添了不少银丝,原来庄重威仪、不怒自威的气质几乎已不复存在,站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是一个饱经风霜、风烛残年的垂暮老者。 岁月的消磨、时光的流逝在他的脸上、心里刻下的竟是如此深刻的痕迹,而其间不过短短的五年,只是弹指一挥间…… 凌云目光氤氲地望着他,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浊声道:“大人,您比以前变了许多……” 吕文正沉重地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嘲道:“是变老了吧?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怎能不变老呢?” 说着他上下打量着凌云,“你倒没有多大变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凌云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吕文正问道:“对了志超,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云方要答话,忽见一位华服美冠的青年公子急匆匆赶来,一见他便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啊?小弟可算找到你了,母亲正急着叫你过去呢!” 来人正是何成麒。 这时何成麒也看到了吕文正,连忙向他打了个招呼,“原来吕大人也在这里,咱们一起入席吧!” 何成麒虽然声音不大,但传入吕文正耳中,却像一道惊雷炸响,理智亦被他的话给炸得七零八落。 他吃惊地望了望何成麒,又转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凌云,结结巴巴道:“二公子,你……你称呼他大哥?难道……” 何成麒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不由腹诽道:“这位吕大人,可真是拿着历史当新闻啊,你说这都多久的事情了,他居然还不知道,这位吕大人的信息也太不灵通了吧?” “对啊,这就是我大哥。“他偏头挑眉一笑,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因为前面确是催得紧,何成麒无意多言,潦草地同吕文正敷衍了几句,便把脸转向了凌云,“哎呀大哥,你看父亲母亲在前面都等急了,咱们快走吧!” 说着他不容分说,拉了凌云急急火火往前面而来…… 却说常青公主,见凌云终于同何成麒、吕文正等人过来了,原本沉郁的脸上方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她一把拽住凌云,一个劲儿地埋怨他不该临阵脱逃,害得她派人找了老半天,好是担心。 吕文正微微踌躇了一下,他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公主,请恕老臣唐突,敢问志超他……他是……” 常青公主秀眉一扬,满脸都是甜蜜的微笑,宛若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对了,本宫忘了向吕大人介绍了,志超就是本宫失散多年的儿子何成麟啊!” 她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清晨的微醺,几乎字字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一语出口,立时四座皆惊。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觉得这消息简直太出乎意料了。一时大厅之中一片唏嘘之声。 凌云听着常青公主直言不讳地说出此事,欲要阻止已来不及。 他没想到母亲会这么高调地当众宣布自己的身份,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不好解释或辩驳什么,只好听凭事情的发展了。 这时,丁进之已颤巍巍走到何禹廷近前。 丁进之晦涩的眸光直直望向何禹廷,声音发紧道:“何兄,凌云……啊,志超他……他真的就是令郎吗?” 何禹廷神色果决地点点头道:“不错!” 丁进之石化般愣在原地。他呆了一下,忽然神色一转,原本幽深的眼睛里立时跳过一抹惊艳的神采,“如此甚好!小弟在此恭喜何兄双喜临门:一喜,何兄逢凶化吉、必有后福;二喜,何兄家人团聚,尽享天伦!” 此言一出,大厅里立时响起一片恭贺之声。 常青公主自是喜上眉梢,春风满面;凌云则是心情复杂,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 一旁的吕文正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虽然潜意识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千万要淡定,淡定——可此时的他,却像被篡夺了心神似的,怎么也无法平复自己那汹涌澎湃的心潮,觉得脑子里乱得跟一团麻似的,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云了。 终于他满怀惆怅地开了口,“以前的事情,吕某虽是略知一二,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此事的主角竟是我刑部尚书府的人,曾是我吕文正的手下!…… “志超,不,现在我该称呼你一声侯爷府大公子了,你屈居于吕某手下这么多年,尽职尽责,直令吕某感动,现在想来只觉坐立不安了!” 凌云心潮汹涌,声音颤哑道:“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 却说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在一旁冷眼瞅着面前进行着的一幕幕情景,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吐槽: “你说这凌云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啊!堂堂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不做了,还可以做他的逍遥郡马爷;郡马爷不做了,现在又悠哉悠哉地做起了他的侯爷府大公子——怎么这好事一出又一出的,全让他给赶上了呢!……” 心思百转间,凌云在大厅里敬着酒,不觉已走到了他的桌前。 当凌云清朗的眸光与李之山那双煜煜闪烁着眼神撞在一起时,二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李之山眉峰微皱,勾了勾唇角道:“不知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凌统领,郡马爷,还是大公子啊?” 凌云神色淡漠,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口气凉凉道:“随便你。” 李之山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慢条斯理道:“我想我还是称呼你一声大公子比较合适啊!大公子,你可真是个传奇人物呀!武功传奇,经历传奇,连身世也这么传奇啊! “大公子,虽然你我之间曾经存在着一些过结,但那也是为公不为私,谁不知道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曾经的凌统领,不拘小节、为人豁达——想来是不会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的,是吗?” 第257章 吕文正再留你,你会答应吗? 侯爷府大宴席上,凌云与昔日冤家李之山狭路相逢了。 李之山促狭地笑着,“大公子,虽然你我之间曾经存在着一些过结,但那也是为公不为私,谁不知道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曾经的凌统领,不拘小节、为人豁达——想来是不会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的,是吗?” 望着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不由想起五年前在慈宁宫里,无端招来的那场生不如死的杖责凌虐…… 当时李之山猥琐地凑在他的耳边,说过的那些狠戾无情的话语依然字字清晰地萦绕在耳边: “凌统领,你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啊!……” “只要你跪下来求我,我会考虑手下留情、放你一马的……” “凌云,看来你还真是不识好歹啊,那就怪不得我喽!——你们还愣着干嘛,行刑!……”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来呀,给我继续打!” 想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再望望对方那意味幽深的眸光,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促狭,几分挑衅,甚至还有几分……谄媚示好的意味。 凌云心里冉冉升腾起一股厌恶的情绪,恨意如同潮水一般在胸中汹涌起伏着。 在那一刻,他真想扬起手来,在那张欠揍的脸上狠狠抽一巴掌…… 却说何禹廷,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晋陵王爷、丁进之等人说着话,忽然见凌云面沉似水地与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一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架势,心里不由暗暗叫了声“要遭!……” 他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平时虽然看着好脾气,却是有仇必报、一点亏也不吃的。 谁要是不识好歹地招惹了他,他那执拗性子一旦上来,真要闹腾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越想越担心,连忙与丁进之、晋陵王爷等人打了个招呼,起身离座匆匆朝这边赶了过来。 到了近前,瞅着两人那紧绷的架势,何禹廷轻轻咳嗽了一下,借以打破面前僵持的局面,“志超,你怎么也不为李统领敬酒啊?贵客面前千万不可失了礼数啊!” 听着父亲不动声色的提醒,凌云舒缓了一下有些激愤的情绪,晦暗的脸色亦渐渐平和下来。 这时有侍从上前,斟满了两杯酒,恭恭敬敬递了上来。 在何禹廷的调和下,两人各自端起一杯酒,目光灼灼地对望了一眼,一饮而尽。 凌云徐徐放下酒杯,若不在意地展颜一笑道:“那是自然。凌云又岂是那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小人,当然是想与李统领好好相处的。 “俗话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凌云虽然不会对过往之事锱铢必较,却从来都是恩怨分明,有仇必报的。 “别人若是以诚待我,我自是好好待他;反之,他若是言行不一,心怀不轨,那我也绝不会客气——” 望着凌云那双炯炯有神的、几乎能穿透人心脾的寒眸,李之山轻轻勾了勾唇角,缓缓笑了起来,“不愧是侯爷府大公子,果然是言辞犀利、不卑不亢啊!大公子所言极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吧,来日方长,以后我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 “李某人也是打心眼里想着与大公子好好相处的。只希望大公子能放眼大局,顺势而为,不要在某些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那也就皆大欢喜了啊!” 凌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凌云自然不会无事生非,也更希望在某些事情上能与李统领达成共识;关键还是要看李统领有无诚意,怎么做事的了。” 李之山浓眉一挑,爽快地笑道:“李某人自然有十分的诚意,而大公子想来也是聪明人;而李某人也最希望能与聪明人融合相处了。” “是么?……”凌云薄淡的嘴唇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但愿如此。” 何禹廷在一旁瞅着两人针锋相对的一番较量,一时也插不上言,只好在一旁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 此时他便走上前,终止了这场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的唇枪舌战,“志超,时候不早了,先去别处敬酒吧!” 父命在前,自是不能违背的。凌云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回头冲着李之山拱了拱手,“李统领,改日再叙罢,凌云失陪了。” 李之山眸光幽深,嘴角噙笑:“大公子请便,来日方长,李某人随时恭候大公子大驾哦!”…… 侯爷府的大宴,终于在表面欢庆的气氛中拉下了帷幕。 再说刑部尚书吕文正,心情重重地回到刑部尚书府,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自己的亲信校尉杨振。 听了吕文正的诉说,杨振眸中精光一闪,又惊又喜道:“真的?……凌大哥真的在侯爷府吗?这么多年不见了,真的好想立即见到他啊!……” 吕文正轻噫一声,“我真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他居然会是侯爷府大公子!想想以前的那些事……唉,老天,你可真是太会作弄人了……” 云烟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思及旧事,吕文正感伤不已。 杨振亦是感慨万分。他沉默了一下,“大人,属下有个想法:您说凌大哥会不会再回到刑部尚书府,像以前一样协助咱们抓差办案?” 吕文正怅惘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黯然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了……开弓哪有回头箭啊?何况他现在是堂堂的侯爷府大公子,即使他有这个想法,想来何禹廷与常青公主也不会答应的。” 杨振微微蹙了蹙眉心,有些不甘心道:“那倒不一定。凌大哥毕竟在咱们府里呆了这么多年,我就不相信,他对这里会一点眷顾之情都没有。 “再说了,我们这里也真的非常需要他啊!如果有他在,一切事情就好办多了!啊,真的好怀念从前那些快乐的日子。 “大人,要不这样,您就让我去试一试吧!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就尽力争取——也许没准凌大哥就答应了呢,您说是不是啊?” 吕文正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无数个念头在心里杂乱无章地闪现着,却是毫无头绪。 此时望着杨振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他终是沉吟着点了点头。 侯爷府。麟安阁的花厅里。 凌云正闷闷地坐在几案前,心不在焉地随手翻看着案上的几本古书,只觉得百无聊赖。 麟安阁是常青公主亲自为凌云安排的起居之所——也就是他这个侯爷府大公子专属的厅堂庭院。 而“麟安阁”这个名字,则是凌云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的。因为弟弟何成麒居住的庭院叫“元安阁”,沿袭着这“安”字来排,又抽取了自己原来名字“何成麟”里的一个“麟”字,合在了一起,便是“麟安阁”。 这里装饰古朴典雅,轩昂壮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旁是厢房鹿顶耳房钻山;院子里的布置也都是极好的,堆砌而成的假山,绕院而成的游廊…… 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布置,无一不在彰显着它的奢华、低调与内涵。 其实凌云并不在意这些,可是常青公主执意如此,他也不好过份拂逆母亲的心意,也就只好随她了。 书归正传。 凌云正在厅里闷坐,忽然一侍童来报:“大公子,外面刑部尚书府的杨振杨校尉求见。” 凌云原本沉郁颓废的情绪立时一扫而光。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清朗的目光中跳跃着潋滟的光彩,“杨振?真的是他?……快请他进来——不,我要亲自去迎接他!” 说着,他大步流星冲出麟安阁,急急火火来到府门口,兴冲冲地来迎接这个多年不见、与自己情同为手足的好兄弟。 二人相见,激动不已。 杨振叫道:“凌大哥!……” 凌云亦颤声道:“杨兄弟!……”兴奋之下,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接下来,凌云把杨振请到麟安阁里,两人嘘寒问暖,谈论着自五年前刑部尚书府分别后的各自情形,说到感伤处,皆是惆怅不已。 最后言归正传,杨振说明了来意:“自上次一别后,大人和刑部尚书府的兄弟们一直都很是想念你,特意让我来此请凌大哥过府一叙,不知凌大哥能否赏脸?” 凌云脸色沉了下来。他思忖了一下道:“好吧!不过,还得请杨兄弟稍等片刻,我需要先向母亲——啊是公主,说一下。” 凌云来到前厅,向常青公主说明了来意。 常青公主脸色沉了下来,柔声道:“麟儿,你这次可以不去吗?” 凌云一怔,“可是方才我已经答应了杨振。再说,这么多年不见,吕大人又是诚心诚意地邀请,我如果回绝,不太合适吧?” 常青公主轻叹一声,低下头去。 凌云道:“母亲,您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孩儿自作主张,惹您生气了?” 常青公主道:“这些事情本来就应该是你自己拿主意,我又生的什么气?而且母亲相信我的麟儿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有原因的,所以母亲一定会尊重麟儿的意见——只是对这件事情,母亲心里还有些疑虑罢了。” “什么疑虑?” 常青公主湿雾雾的眸光一眨不眨凝望着凌云的眼睛,幽幽道:“如果吕文正要你继续留在刑部尚书府,像以前一样帮他抓差办案,你会答应吗?” 第258章 做不得同僚,可以继续做朋友吗? 杨振来侯爷府麟安阁诚意邀请凌云到刑部尚书府一叙;凌云遂来到前厅征求母亲常青公主的意见。 常青公主湿雾雾的眸光一眨不眨凝望着凌云的眼睛,幽幽道:“如果吕文正要你继续留在刑部尚书府,像以前一样帮他抓差办案,你会答应吗?” 凌云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万千思绪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着,他轻轻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凌云随着杨振来到刑部尚书府。 离别多年,故地重游,颇多感慨。 特别是当凌云经过自己原来的住处白云轩时,望着面前熟悉的一切,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些逍遥洒脱的日子。 与府里的兄弟们一起办案,一起喝酒,肆意玩闹,无拘无束;虽然也有过不快或翻脸的时候,但现在想来,萦绕在心头更多的还是欢乐,甜蜜与向往…… 杨振见凌云只是怔怔出神,不由道:“凌大哥,你怎么了?” 凌云回过神,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罢了。” 杨振眉毛扬起,笑道:“凌大哥平素都是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是不是触景生情了?” 凌云不答,只是道:“咱们走吧。” 两人穿堂绕榭,来到了吕文正的书房。 吕文正见凌云进来,急忙起身相迎。四目对视之下,两人的眼睛潮湿了。 凌云单膝叩地,一揖拜了下去道:“大人……” 吕文正急忙扶住他:“志超,不,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一声侯爷府大公子了,快不要如此,折煞本府了。” 凌云心里一阵难过,不安道:“大人,您千万别这样说。其实凌云还是以前的凌云,凌云希望您还是能像以前一样直呼我的名字……” 吕文正声音颤哑道:“可以吗?志超……” 凌云眼前不觉笼上了一层薄雾,“大人……” 二人久久相望,几乎要落下泪来。 杨振见状亦觉得眼角发潮。不过很快他便缓过神,忙打圆场道:“大家多年不见,今日重逢,理当高兴才是,你瞧你们现在这又是做什么?……” 经杨振提醒,吕文正回过神,轻轻笑了笑,招呼凌云落座。然后问道:“志超,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思及往事,凌云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木然地点点头,“还好……大人,您呢?……” 吕文正脸上却一片黯然,他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凌云自知失言,忙道:“大人,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 吕文正吁了口气道:“不,你我曾为知己之心,无话不谈,又有什么该不该说的?其实,这么多年的苦楚本府都熬过来了,难道还怕再谈论、提及往事吗?” 凌云道:“大人,您什么都别说了,其实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杨振都跟我说了,我能理解大人的苦衷。” 吕文正勾唇笑了笑,笑意阴恻而凄凉,“是吗?……说真的,我现在真的很欣慰,因为我终于可以找到一个知己之人诉说心中的苦楚了。 “想当年,本府雄心壮志,意气风发,在吕府五英的辅佐下,办起案来雷厉风行,得心应手,又是何等的潇洒威风;可是若干年后,府里的人或是过世或是远走,现在已是人才凋零,满目凄凉,昔日的繁华与显赫又哪里去了? “而且随着年岁日长,本府的精力亦大不如从前,处理起府中事务来愈发觉得力不从心了。每当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之时,想起旧时的情景,只觉得感伤惆怅不已,真的希望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凌云心中怅然,低头不语。 吕文正又道:“而且这么多年来,本府有两个心结一直解不开——志超,你知道是什么吗?” 凌云不觉抬眸望去,“什么事?” 吕文正道:“第一件事,是秋月的事。” “吕小姐?……” 吕文正无力地点点头,脸上一片黯然。 原来五年前,吕秋月得知江春之死的事情后,痛不欲生,欲在江春的墓前殉情,多亏一旁的丁继英及时阻拦救助,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 其时丁继英风风火火把吕秋月带回丁府,急命家人找来京城最高明的医生为她诊治伤势。 之后吕秋月在病榻上躺了一个多月,却是神情呆滞,不发一语,对前来探望的人一概不见,也包括吕文正夫妇——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内。 后来,吕秋月终于答应了见吕文正一面。 但父女二人见面后,吕秋月的第一句话却是:“告诉我,是不是你杀了江春?……” 吕文正一时懵住,尽管他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地向女儿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吕秋月始终无法相信他。 吕秋月微微仰起脸庞,泛着点点湿意。她双眸血红,唇边溢着惨淡的笑,“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话吗?……吕文正,是你杀了我今生最爱的人,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我恨你!…… “从今往后,我与你断绝父女关系,你也别指望我会再叫你一声父亲!” 望着女儿那心灰意冷的神情,听着女儿那绝望无情的话语,吕文正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他的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似的,丢失了所有的思想;整个天地在那一瞬似乎也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凌云闻言,亦一时呆住。良久,他才缓回过神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吕小姐对大人的误会还没有消除吗?” 吕文正眼神空茫地摇了摇头,失神道:“也许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原谅我了……” 凌云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给狠狠揪着似的,一阵阵作痛着。他慨叹一声,说不出话。 吕文正沉默了一下,又道:“另外,在本府心中还有一个心结,志超,你知道是什么吗?” 凌云眸光黯沉如夜,只是望着他。 吕文正沉声道:“那就是你……” 凌云眼底情绪剧烈地一颤,浊声道:“大人,凌云曾经做过那么多无可奈何的事,虽然当时也是身不由己,可是凌云毕竟也曾深深伤了您的心,更是辜负了您对这个不争气属下的一片期望——现在想来,凌云真的是痛心疾首……” “志超,你又何必如此贬低自己?……”吕文正出神地望着窗外,声音苦涩道:“其实现在想来,本府也有错处啊! “本府不该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根本没有设身处地站在你的角度上去考虑一下你的感受,而只是一味简单粗暴地要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凌云心里一阵绞痛,“大人,您不要再说了!其实凌云……”说到这里,一抹难言的情愫凝聚在他忧伤的眼底,他怅然叹了一声,不说了。 吕文正努力平复着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仰起头来轻轻吁了口气,叹道:“往事已矣;现在想来,其实是非对错已不重要了……志超,现在本府只希望你我能放下过去的恩怨,重新开始。” 杨振亦道:“是啊,凌大哥,赶快回来吧。你知道这么多年来,小弟与刑部尚书府的兄弟们有多想念你吗?现在刑部尚书府又多么需要你吗? “让咱们像以前一样,兄弟们一起呆在刑部尚书府,一起开开心心地帮着大人处理公事,抓差办案,重温从前那些逍遥洒脱的日子……”他仰起脸,满眼闪动着晶莹的小星星,一脸的憧憬与向往。 望着吕文正与杨振那殷切的目光,凌云心里一阵翻腾。他眉心微微蹙起,清朗的眸子里波光潋滟,在深秋清冷的阳光里,仿佛流淌着煜煜光华的温玉。 他沉吟了一下,终于道:“谢谢杨兄弟的热心与诚意,谢谢吕大人的错爱,其实凌云也真的很怀念以前那段快乐的时光;因为那些在刑部尚书府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值得怀念的时光。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能有多好,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地停滞在那些时日能有多好,可是可能吗?开弓哪有回头箭,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人事都已改变,如今想来一切已是物是人非,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 凌云后面的话已被自己颤抖的呜咽哽住了,他无力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莹莹闪动细碎波光。 杨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形于脸上,讷讷道:“可是,凌大哥……” 吕文正怅惘的脸上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抬手止住了杨振的话,缓缓道:“其实,这些我早该想到了。志超,你说的对,时光不会倒流,人事既已改变,我们也永远回不到过去了,所以你也不可能再留在府里了,是吗?” 凌云俯身拜下,含泪道:“对不起,凌云又要辜负大人的一片期望了……” 吕文正叹道:“志超,你又何出此言?倒是本府方才太过唐突了。志超,本府现在只问你一句话:我们既然做不得同僚,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吗?” 第259章 乍见花如玉,何成麒被惊艳到了 吕文正与杨振真诚挽留凌云继续留在刑部尚书府抓差办案,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二人不禁有些失落。 吕文正叹道:“志超,本府现在只问你一句话:我们既然做不得同僚,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吗?” 凌云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挑着好看的剑眉眨了眨星眸,“这还用问吗?我们永远都是生死相交的好朋友,只要大人有用得着凌云的地方,凌云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吕文正眸中柔意轻泛,粲然一笑道:“志超,你言重了。” 凌云抬头望望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了,凌云也该告辞了。” 吕文正深情款款地望着他道:“志超,一定记得常来啊!” 凌云凝视着吕文正那双氤氲着浓浓湿意与不舍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丁府中。 这一日,丁继英正在花厅里陪着夫人吕秋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家人丁诚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后,对丁继英说:“二公子,老爷有事传您过去一趟。” 丁继英不由皱皱眉,压低了声音道:“丁诚,你可知道是什么事么?” 丁诚摇摇头道:“那小的就不晓得了,您自己过去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真是费话。丁继英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由腹诽:“这个丁诚可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一点都不开窍……” 他只好不情愿地站起身,与吕秋月打了个招呼,懒洋洋随着丁诚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丁继英回来了。脸上的神情与去的时候迥然不同,真可谓天差地别。 去的时候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回来的时候却是满脸喜色,眉飞色舞。 吕秋月微微颦了颦蛾眉,柔声问道:“继英,老爷唤你到底什么事,你这般高兴啊!” 丁继英唇角微扬,笑道:“秋月,你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吕秋月明眸一转,沉吟道:“后天是——六月初七,哦,我想起来了,是你的寿诞之日!” 丁继英眉毛扬起,欣然而有喜色,“谢天谢地,你总算还记得!不愧是我贤惠体贴的好夫人啊!” 吕秋月忧郁的眸子里荡漾着一池秋水般的凄凉,苦笑道:“如今在这个世上,继英,只有你对我最好,是我最贴心的人——我不爱护你,关心你,又能去关心谁呢?” 丁继英眼底不觉弥漫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动情道:“秋月,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甘心了……” 吕秋月连忙一把掩住他的嘴,嗔道:“不许乱说。对了,老爷子今天叫你去,就是为了给你准备寿辰之事吧?” 丁继英笑道:“夫人果然是冰雪聪明。老爷子今年特别破例,在福禄大厅里为我摆了三十多桌酒席,大宴宾朋——到时候张灯结彩,宾客如云,那种热烈气氛哎,可真是无与伦比,只想想就让人激动啊!” 吕秋月脸上露出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三十多桌,那得请多少人啊?” 丁继英道:“怎么也得三百多人吧!满朝文武,达官显贵,有侯爷府的人,晋陵王府的人……对了,还有你们吕府的人噢!” 吕秋月脸色一沉,清冽的声音冷冷的,仿佛珠玉坠地,“不许再提吕府!……” 丁继英自知失言,忙不迭站起身,冲着吕秋月又是作揖又是拱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是是是,我错了。夫人,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保证,我对天发誓,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吕秋月知道,丁继英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才故意做出这副惶恐不安的样子的。瞅着他那夸张得有些滑稽的神态与话语,任凭她之前心情再如何郁闷,此时也有些忍俊不禁了。 她眼帘微煽,掩唇轻笑,白了他一眼道:“切,没正经,讨厌!……”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到了六月初七这一天。 丁府中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宾客如云,好不热闹。大厅中大摆筵席,宴请各路宾朋,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今天来祝寿的人可真是多啊,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侯爷府的二公子何成麒,刑部尚书府的校尉杨振等人。 何成麒此次是全权代表父亲何禹廷前来的;丁府的请柬上当然也有侯爷府大公子“何成麟”的名讳,只是凌云讨厌这种喧嚣应酬的局面,又与丁进之等人一直不睦,所以便推说府里有事,没有到场。 何成麒与丁继英是多年的至交,两人情同手足,不分彼此,所以此次前来祝寿,他并没有像其他宾客那样在前厅里与众人开怀畅饮、划拳行令,而是被丁继英拉了去充当丁府的管事,与管家丁玉荣等人一起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直到日薄西山、宾客快要散尽了,何成麒才有暇坐下来缓口气,吃点东西。 这时丁继英乐呵呵走了过来,拦住他的筷子道:“哎呀,吃这些残羹剩饭的做什么,我已在花厅里设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几个亲朋好友都在那里,走,弟兄们一起去畅饮一番。” 不由分说,拉了何成麒就走。 来到花厅,只见众人都已经坐在这里了。 其中包括刑部尚书府的校尉杨振;还有几个也都是丁继英的一些至交好友,堂表兄弟等。 桌上山珍海味,美味佳肴,极为丰盛,见之足令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 丁继英与何成麒二人入了席,众人便划拳行令,开怀畅饮起来。 这时帘笼一挑,管家丁玉荣走了进来,凑到丁继英身边低声说道:“二公子,醉花楼的花魁如玉姑娘来了。” 丁继英喜道:“好,快让她进来。” 丁玉荣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须臾,一位妖娆多姿的美貌女子,怀中抱着琵琶,袅袅婷婷走了进来,恍如一缕醉人的春风。 来到大厅当中,她秋水般的双眸含情脉脉地望了众人一眼;然后螓首微垂,飘飘万福,莺声燕语道:“小女子如玉,祝在座的各位少爷公子,官爷大人们万福金安。” 众人立时被面前这风情万种的绝代佳人给惊艳到了,一时张口结舌,不知所云。 杨振脑子转得快,忙道:“姑娘不必多礼,快请平身。” “真是个人间尤物啊!……“何成麒目光迷离,痴痴望着面前风情万种的美人,不由暗忖道。他缓过神,随口问道:“请问姑娘芳名怎么称呼?” 那女子嫣然一笑:“何公子,您也太心不在焉了吧,如玉的贱名方才不是已经告诉何公子了吗?” “见笑,见笑……”何成麒讪讪地笑着,又微微勾了勾唇角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怨我啊;依我看,此事还是怨姑娘的多一些才是啊!” “怨我?……”如玉潋滟的眸光一转,嗤地一笑道:“这却是为何?“ 何成麒乜斜着一双醉醺醺的眼睛,吃吃道:“谁让姑娘长得这么漂亮,把人的魂都给勾了去啊!” 他一言出口,立时惹得在座的众人一阵哄笑,有的人更是拍手叫好。 经何成麒花如玉这么一闹腾,场上的气氛立时热烈起来;何成麒此时也有七八分醉意了,遂乘着兴起趁热打铁地问道:“对了,不知姑娘的尊姓是——” 如玉梨涡轻陷,柔声道:“小女子贱姓花。” 何成麒喃喃细语道:“姓花?如玉?……哎呀,姑娘果然是人如其名,如花似玉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丁继英道:“如玉姑娘,你既然抱了琵琶,一定是精通音律与歌舞的——来坐下,先为大家弹唱一首,以助酒兴。” 花如玉娇滴滴应了声“是”,缓缓坐下身来,纤纤玉指拨动琴弦,轻启朱唇,莺声燕语地唱了起来。音律如潺潺流水,歌声似细雨蒙蒙,婉转柔情,扣人心弦。 她唱的是苏轼的【水调歌头】里的一首曲子,曲词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曲唱罢,满堂喝彩。 丁继英一边鼓掌,一边拿起酒壶,却觉得酒已空了,便吩咐家人再去拿上几壶来。 丁玉荣见状一招手,已有贴身家人丁义把上等的美酒女儿红捧了上来。 花如玉放下琵琶,盈盈起身,腰上的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而优雅。 她媚眼如丝,莞尔一笑道:“就让小女子来为诸位把盏如何?” 众人闻言自是求之不得。 花如玉接过酒壶,轻轻扭动腰肢移步上前,从丁继英开始,轮番为众人斟酒。 当她走近何成麒时,温香软玉般的身体直往他身上靠,美人身上散发出的阵阵馥郁芳香,使得他脸红心跳,不禁有些意乱情迷了。 他不由自主揽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枝。…… 第260章 何成麒吃酒带醉,失手杀了彩明? 丁继英的寿诞之日,请来了醉花楼的花魁花如玉姑娘为在座的各位助兴。 一曲终了,这位仪态万方的美人又为众人把盏。当她走近何成麒时,温香软玉般的身体直往他身上靠,美人身上散发出的阵阵馥郁芳香,使得他脸红心跳,不禁有些意乱情迷了。 他不由自主揽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枝。 忽然,浣玉郡主那美丽冷漠的面庞抖得跳进了他的脑海;他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慌忙又放开了手。 花如玉却见若未见,没事人似的为他斟满一杯酒,盈盈举到他的唇边,吐气如兰道:“来呀,何公子,喝了罢。” 何成麒迷迷糊糊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入口处只觉得美酒虽然香醇可口,却隐隐有几分不同寻常的辛辣滋味,不由皱了皱眉道:“这酒的味儿怎么怪怪的?” 花如玉一双明眸勾魂摄魄,格格娇笑起来,“何公子,你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觉得什么都变了味儿似的?” 众人听了,不禁又哄笑起来。 何成麒又饮了几杯,只觉得头昏脑胀,恹恹欲睡。实在打不起精神来了,便与丁继英说,自己困了,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儿。 丁继英见他一脸倦容,虽然有些扫兴,但也只好点头应允,回头吩咐管家丁玉荣安排家人扶他回客房休息。 却说何成麒脚步虚浮,迤逦歪斜地由两个家人搀扶着回了一处客房休息。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锦榻上,身上盖着锦被,似睡非睡,只觉得浑身躁热,脑袋发昏,那种心痒难搔的滋味真是难以言喻。 血液在沸腾,心脏在狂跳,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旖旎飘渺的幻想,身上的热流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他快要崩溃的理智,使得他欲火焚烧,不能自已。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含混不清地问道:“是谁?……” 一个清脆娇柔的女子声音道:“奴婢彩明,为公子送茶来了。” “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清丽可人、丫环装束的漂亮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进来,恭恭谨谨地把茶盘端到了他近前。 何成麒此时只觉口干舌燥,颤抖着手抓起茶杯几口便喝干了。 彩明端着茶盘转身往外走去,忽听何成麒道:“等等……” 彩明站住,垂手恭谨地问道:“不知何公子还有何吩咐?” 何成麒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用力吞了吞口水,“你……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的?……” 彩明见何成麒神情极为骇人,心里已有几分发抖,哆哆嗦嗦道:“奴婢彩明,是吕小姐……不,少夫人的贴身侍婢…… “公子醉酒,丁管家让小翠来服侍公子,可是小翠突然得了暴病,腹痛难忍,于是便让奴婢先来替她一会儿……” 勉强说完这些话,她便慌慌张张向门口逃去。不料手一紧,已被何成麒死死拽住。 此时何成麒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如百蚁噬咬般,奇痒难搔。熊熊烈火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如果再不能让他宣泄一下全身各处洋溢着的、火山爆发般的激情,他的身体就会爆炸的,他就会马上死掉的。 何成麒一反手,已将彩明拽入了自己怀中,他那热辣辣的面孔几乎已贴上彩明那张惊惶失措的脸。 他细长的睫毛因为隐忍而微微发颤,他喘着粗气呢喃道:“求求你好姑娘,不要走,陪陪……我……”一边说,一边便去撕扯她的衣衫。 彩明惊恐之极,蓦的一把挣脱他,跌跌撞撞冲到门口,拼命去拽房门。 天哪!房门怎么被反锁上了?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样啊,也太坑人了吧…… 彩明心慌意乱之际,已被从后面赶来的何成麒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彩明绝望之下,拼命地厮打着,玉手不经意间摸到了桌上的一件硬物,便想也不想,抓过来狠狠向何成麒后脑打下来。 何成麒负痛之下,松开了手。彩明趁机起身,拼了命地往外跑去。 何成麒不由恼羞成怒。酒醉与欲望已经使他完全丧失了理智,他冲上前,不容分说一把抓过彩明,左右开弓,打得她眼前金星直冒。 何成麒面孔扭曲,满眸猩红,咝咝骂道:“小贱人,竟敢打我!……”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将她猛地往前一推。 彩明踉踉跄跄往前抢了数步,额角重重撞在了对面的墙壁上,溅出一片血腥。 何成麒迷迷蒙蒙之中,似乎听到了她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 此时他的脑子里依然一片浑浑噩噩,两个太阳穴还在隐隐抽痛着。他以手扶额,挣扎着一步一挨走上前去,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却见她身子软塌塌的,没有一点反应。 他的心一颤,慌忙松开了手,却见彩明娇柔的身子一歪,就像一个没有丝毫活气的木偶玩具一般,缓缓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何成麒立时面如土色,原来的酒醉与欲望都被眼前这极度的恐慌吓醒了。 他呆呆望着躺在地上的那具僵直冷漠的身体,只慌得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只听丁玉荣的声音道:“何公子,您睡醒了吗?老奴可以进来了吗?” 在那一刻,何成麒只觉四肢百骸无一不冷。他整个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瘫坐在地上,两只手深深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有气无力道:“进来吧!……” 门开了,管家丁玉荣同丁义等几个家人走了进来,见此情景,不由得大惊失色。 纸里包不住火。何成麒吃酒带醉、行凶杀人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前面的大厅里。 就像一道炸雷在耳边抛响,丁继英乍闻此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思绪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炸得七零八落。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连声道:“不……不可能,不可能……” 杨振原本平和的眸光瞬时变得冷厉。他二话没说,抬手抓起身旁的佩剑,头也不回直奔出事现场。 吕秋月听到彩明的死讯,悲恸欲绝,哭昏过去好几次。 彩明从小就跟着她,二人食则同桌,寝则同榻,知己知心,名为主仆,实为闺中密友。 自从吕秋月嫁入丁府,二人更是相濡以沫,每当吕秋月情绪低落时,都是彩明给她以鼓励与安慰,在她心如死水的沉沦中,给了她以生的勇气与希望。 可是如今彩明却突然死了,她觉自己的精神世界仿佛一下子坍塌了似的,伤心,绝望……只觉得了无生趣,前途一片渺茫了。 吕秋月头发散乱,眼睛红肿得跟桃子似的,只呆呆坐在几案前,茶不思饭不想,一想到彩明的惨死,便泣不成声。 望着吕秋月那痛不欲生的样子,丁继英心里亦是一阵阵地绞痛。 他一步步艰涩地走过来,身体脱了力似的俯伏在她的脚边,声音苦涩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难过了。夫人金尊玉体,千万不可因为一个丫头而伤了自己的身体啊……” 话音未落,吕秋月先自恼了。她柳眉竖起,眸子猩红,犹如一只情绪失控的困兽,声嘶力竭道:“丫头,丫头又怎么了?丫头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丁继英,都怪你,交了些什么狐朋狗友,吃酒带醉,害死了我的彩明…… “丁继英,我告诉你,现在我的彩明死了,我一定要你的那位兄弟给我一个交待!” 丁继英脸色晦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一边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一边又是夫人的贴身爱婢,此时的他当然很想帮何成麒一把,可是又不能得罪面前这位娇憨美丽的夫人。 他思前想后,只觉得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心里痛苦纠结极了。 吕秋月沉默了一下,问道:“对了,何成麒呢?他现在人在哪里?” 丁继英有气无力道:“出事那天,他就被杨振给带到刑部尚书府去了。”…… 再说何成麒,被杨振带回了刑部尚书府。在大堂之上,未待审讯,他便一个劲地直呼“冤枉”。 吕文正让他把出事那天发生的事情——包括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与他接触过的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详实地讲述了一遍;接着又把丁继英、丁玉荣等人找来核实口供。 然后吕文正便在书房里坐下来,与杨振一起分析、研究着案情。 杨振眉毛拧起,沉声道:“大人,属下觉得其中疑点颇多,不知当讲否?” 吕文正手拈须髯,双目炯炯望向他道:“你说。” 杨振道:“首先,那请来助兴的青楼女子的身份便有待调查。属下觉得她妖里妖气,太过狐媚了。” “哦,还有呢?” 杨振深邃的瞳孔幽幽泛着波光,缓缓道:“大人知道,那青楼女子当时曾经为在座的众人一一敬过酒的,您说她会不会在给何成麒敬酒时动过什么手脚呢?” 第261章 凌云要去刑部,浣玉:我也要去! 何成麒吃酒带醉,失手杀死了吕秋月的贴身丫头彩明。 杨振将何成麒带回刑部尚书府,经过一番问讯后,暂时羁押在一处别院里,然后在书房里与吕大人一起分析、研究着案情。 杨振道:“大人知道,那青楼女子当时曾经为在座的众人一一敬过酒的,您说她会不会借着给何成麒敬酒动什么手脚呢?” 说着,他深邃的瞳孔幽幽泛着波光,努力回想着那天宴席上的情形: 当时何成麒迷迷糊糊接过花如玉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皱了皱眉道:“这酒的味儿怎么怪怪的?” 花如玉格格娇笑起来,抢白他道:“何公子,你是不是喝得太多了,觉得什么都变了味儿似的?”…… 吕文正神色凝重,紧拧的眉心里绽出一个深深的马蹄印,沉声道:“当时她是用一把酒壶分别给大家敬的酒:除了何成麒反应异常,包括你在内,其他的人都没什么事啊!如果你的猜测属实,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利用什么机会做的手脚呢?” 他沉吟了一下,“还有,那个花如玉为什么要这样做,动机何在,她为什么不陷害别人而单单去祸害何成麒呢?”…… 杨振道:“所以,我们应该马上派人去把花如玉找来问问清楚。” 吕文正觉得有理,遂吩咐手下校尉刘永带人去醉花楼传唤花如玉。 接着他又让杨振继续分析案情。 杨振道:“其二,丁玉荣遵照吩咐安排两个家人扶了何成麒回客房休息。他本来是让丫头小翠去扶侍何成麒的,孰料小翠突然得病,却又偏偏让吕小姐的丫头彩明代为扶侍他,难道大人不觉的其中的巧合太多了么?” 吕文正眉心微动,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有时候巧合太多了就是刻意安排,这里面十之八九是有猫腻的。” 于是又吩咐校尉王全去丁府传唤丫头小翠。 杨振接着道:“其三,当何成麒兽性大发、意图强暴彩明时,彩明其时奋力挣脱了何成麒冲到门口去开房门,却为什么没有能够逃出去?方才是她自己推门进来的啊,她应该能够打开门逃出去的。” 吕文正眉峰微微皱起,“也许是何成麒为了逃脱罪责,信口胡说。” 杨振深思的黑眸中精光一闪,“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将房门反锁了!……” 吕文正眉头微蹙,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辩识的复杂之色;渐渐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只剩下一抹浓重的思虑之色,“也就是说,这原本就是一个已经设好的陷阱……” 杨振点点头,“我也有同感。” 吕文正轻叹一声道:“可是这仅仅是猜测,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证据。” 二人一时无语,只觉得心头无比地压抑。 这时,去醉花楼传唤花如玉的校尉刘永回来了,脸上有些沮丧,“大人,属下赶到醉花楼;孰料老鸨却说,花如玉今天一早就给城外十里王家庄的王忠贤王老爷接去了,至今未归。 “鸨儿说花如玉大约后日午后就能返回,属下先回来向大人禀报一声,同时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吕文正沉吟了一下,“你先派人前往杨家庄打探一下情况是否属实;如果花如玉确实在王府,便派人暗中监视保护,直到她回来——记住,千万不可惊动她们。” 刘永垂手恭谨地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接着,去丁府传讯小翠的王全也急急火火赶回来了。 他呼吸急促,声音亦有些颤抖,“大人,出事了!——据丁府管家丁玉荣说,小翠那丫头手脚不干净,偷了丁夫人房中一件奇珍古玩,被丁夫人发现了,便将她痛打一顿,撵了出去;谁想她竟然想不开,投井死了!……” 吕文正脸色倏的变了,他有些愣怔,又有点困惑与懊恼,回过脸来望了望杨振。 杨振脸上的肌肉亦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脱口而出道:“真想不到,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合?” 吕文正冷笑一声道:“如果不巧,那他们就不会把眼前这出戏演得如此精彩了!” 杨振道:“大人的意思是怀疑……丁府的人在暗箱操作这件案子?……” 吕文正深沉的眸光转了转,“而且是——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杨振低首垂眸,若有所思。 吕文正又问王全,“小翠的尸首呢?” 王全道:“已给她的家人领回去了。” 吕文正道:“你多带些人,务必找到小翠的家人,看看还能捕捉到什么新的线索。” 王全领命而去。 吕文正眉拧纠结,倒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扑朔迷离的案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像两条可怕的毒蛇纠缠在一起,死死困扰着他那颗沉重的心,压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萧索的秋日,浮云飘渺。泛黄的秋叶在结霜的地面上飘零,凋落的花朵随风起舞,到处一片的凄清冷落。 深秋即将来临,寒风横扫落叶,繁华瞬间落寞。 侯爷府,大厅之中。何禹廷、常青公主、凌云、浣玉郡主、于氏、何禄为等人都在场。 众人皆面沉似水,眉头紧锁,沉重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大厅之中,窒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何成麒的亲生母亲于氏发丝散乱,眼睛通红,早已哭得哽咽难言。 何禹廷晦暗复杂的脸上,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浓浓的寒霜似的,冷得掉冰;他一语不发,只不时地长吁短叹。 常青公主道:“驸马,你老是这么唉声叹气地也不顶用啊,你应该去刑部尚书府看看情况啊!” 何禹廷目光沉郁,懊恼道:“我去了又有什么用?这逆子做下如此丑事,已令我无地自容;而吕文正那老儿向来与我不睦;又是六亲不认,谁的账也不买——我去了还不是自讨无趣么?” 于氏泣道:“那可怎么办?麒儿虽然不肖,但毕竟是侯爷府的二公子啊,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这当娘的可怎么办哪?……”说着,她哭得更伤心了。 何禹廷愈发心烦意乱,怒道:“你还有脸哭!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做出这种伤风败俗、有辱家门之事,侯爷府的颜面都让他给丢尽了!” 于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是羞愧又是委屈,“侯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知道麒儿一直都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其中必有隐情,他一定是被人冤枉了……” 何禹廷眉毛扬起,冷笑一声:“冤枉?……谁会冤枉他?又为什么要冤枉他?——明明是你养的儿子不争气,你居然还有脸为他开脱?……” 于氏又嘤嘤哭了起来,“侯爷……” 凌云在一旁冷眼瞅面前这乱糟糟的情形,心思百转间,此时便开了口,“爹,我觉得姨娘说的有道理。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也许真的有人在陷害成麒,借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何禹廷眉头一展,脸上笼罩着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一些,炯炯目光望向凌云道:“哦,何以见得?”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沉吟了一下道:“现在案情未明,孩儿也不敢妄下断言。孩儿冒昧想到刑部尚书府一行,见见吕大人,了解一下案情始末,然后再做决断,不知父亲与母亲大人意下如何?” 常青公主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她微微抿了抿朱唇,没说话。 何禹廷思忖了一下道:“可以。你与吕文正曾为知己至交,此次去刑部尚书府了解一下案情始末,顺便探视一下成麒的情形,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 常青公主蛾眉微蹙,有些不悦道:“驸马……” 何禹廷道:“公主,就让志超去吧,怎么说麒儿也是他的亲弟弟吗,麒儿现在出了事,他不出力谁出力? “再说了,凭着志超的为人处事及随机应变能力,还有他与吕文正的交情,我相信他一定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常青公主冲他翻了个白眼,心里很不痛快,嘴上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驳斥。 于氏流着眼泪走到凌云面前,“普通”一下跪倒在他的面前,“大公子,一切都拜托你了。侯爷说的是,麒儿是你的弟弟,我相信你一定能帮他,一定能救他……”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了。 凌云急忙双手扶起她,有些不安道:“姨娘,您是长辈,千万不要这样!在成麒的事情上,凌云一定会尽心竭力去办的;而且吕大人素来公正廉明,明察秋毫,如果成麒确实冤枉,我相信吕大人一定会还他一个公理公道的。” 何禹廷煜煜有神的目光一闪,沉声道:“好,事情就这么定了——志超,你什么时候动身?” 凌云清明的眸光里划过一片果决之色,“事情紧急,我现在就去。” 何禹廷赞许地点点头,笑道:“好极!不愧是我何某人的儿子,办事就是干净利落。” 说着走到凌云近前,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儿子那坚实的肩膀,灼灼眸光里透出无限期望与欣慰的神色,“志超,为父这次就全看你的了……” 望着父亲那充满鼓励与信任的眼神,凌云心里不觉涌起一股暖煦煦的热浪,他用力点了点头,粲然一笑道:“爹,您只管放心好了。” 说罢他冲着众人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去。 这时,一直缄默不语的浣玉郡主忽然道:“等等!……” 众人一愣,只浣玉郡主缓缓起身,抬眸凝眉眸色深远,用一种不容置疑地口气说道:“我也要去!”…… 第262章 郡主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不管… 凌云要到刑部尚书府去见吕大人,了解何成麒杀害彩明案情之始末;一旁的浣玉郡主忽然道:“我也要去!” 常青公主望望已经出了门的儿子,再回头瞅瞅浣玉,紧蹙的双眉间不觉泛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忧思,轻声道:“浣玉,那种场合你去不合适的。听母亲的话,不要去了,在府里安心等候消息就是了。” 浣玉眸光揉成了碎影,黛眉轻挑,断然道:“成麒是我丈夫,他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我这做妻子的去看看还不行吗?母亲,您不要劝了,这次我是非去不可的!” 说毕,冲着何禹廷、常青公主敛衽一礼,不容众人再说什么,径自转身而去。 望着浣玉远去的背影,常青公主无可奈何道:“唉,你说这孩子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任性,真拿她没办法……” 何禹廷叹道:“去就去吧。也许她去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常青公主如水的清眸里透出一抹忧郁之色,喃喃自语道:“可是,她与志超一起去,会不会再捅出什么别的漏子来啊?万一……”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抬眸望去,于氏与管家何禄为都在用一种莫名异样的目光瞅着她。 她急忙讪讪住了口,轻轻咳嗽了一下,借以掩饰着自己的窘态。在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确实是不适合议论这个话题的。 何禹廷有些无语地瞥了一眼常青公主,心里腹诽:“平时的常青,持家有道,进退得宜,多聪明、多果断的一个人啊;怎么一到了这个儿子的身上,就乱了分寸,变得这么犹豫不决了呢?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看来这话说得确实不错啊!……” 这里再说回凌云与浣玉郡主。一人乘马,一人坐轿,在侯爷府一众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直奔刑部尚书府。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尽量把距离拉得疏远一些。曾经地卿卿我我,恩爱夫妻,现在却是各怀心事,形同陌路。 什么叫做沧海桑田,情缘如水,伤感与惆怅同时纠结着两个人的心,没有人能体会的到二人心中是怎样一种滋味…… 凌云与浣玉两人终于来到了刑部尚书府。 吕文正与杨振正在书房分析案情,忽见侍童荣儿急匆匆来报:“大人,外面浣玉郡主与……与凌统领——啊不,是侯爷府大公子来访!” 吕文正与杨振一怔,急忙吩咐有请。须臾,凌云与浣玉郡主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吕文正连忙起身相迎,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郡主。” 浣玉脸上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淡淡道:“吕大人不必多礼,平身吧。” 吕文正慢慢直起身,垂手恭谨道:“郡主请上坐。” 浣玉也不客气,径自坐下。 吕文正让荣儿奉上上好的龙井绿茶,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郡主与凌……啊,大公子光临敝府,不知有何贵干?” 浣玉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其实,本宫来此也是为了成麒那个小冤家的事情。这个冤家不知自爱,吃酒带醉,竟做出这等丢人现眼、败坏门楣之事,直令父母脸上无光,本宫也觉得羞于见人哪!” 吕文正道:“郡主也不必太过伤感与自责,此案疑点颇多,许多事情尚在调查当中,真相如何尚无定论,所以请郡主与大公子先不要着急。” 浣玉脸上微露喜色道:“吕大人的意思是:成麒有可能是冤枉的了?” 吕文正道:“微臣现在还不敢贸然下定论。不过郡主请放宽心,微臣一定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如果二公子确是冤枉,微臣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浣玉幽幽道:“有吕大人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对了吕大人,成麒现在何处,本宫可以去探视一下他吗?” 吕文正道:“二公子现在暂时屈居于敝府一处清静的别院中,一切吃穿住行微臣都安排了专人扶侍照顾,这个郡主只管安心。——郡主如需探视,微臣让杨振陪同郡主前往如何?” 浣玉点点头,“好吧。” 在浣玉郡主与吕文正你来我往的对话过程中,凌云自觉把自己摆在了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上,选择了低调与沉默。 他现在的身份虽然是侯爷府大公子,可是说不清楚到底出于哪一方面的情愫或原因,一来到刑部尚书部,他便很自然地把自己代入了数年前那个听命效力于吕文正、并为之抓差办案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凌云的定位上。 而吕文正与杨振等人亦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种定位与状态,相互之间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或是不适应。 那种感觉真的很微妙…… 在杨振的指引下,凌云与浣玉来到了羁押何成麒的那所别院。 房子内设置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榻上的被褥、铺盖都是新的,这比起那些阴暗潮湿、阴森恐怖的牢房来,可算是天上地下了。 何成麒神色恹恹地蜷缩在榻上。虽然只关押了短短几天,但巨大的精神折磨与生活条件的一落千丈,已使得他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形容枯槁,精神颓废,如同霜打得茄子般萎靡不振。 他身上的对襟长衫皱皱巴巴的,显得有些凌乱;头发用一条簪子胡乱地绾着,脸上一点血色也无,那挺直的鼻子,深陷的眼窝,越发高下分明,沉入了一片暗影。 此时他蓦的看到了眼前的二人,立时如遇救星般,赤着脚从榻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冲上前,一把抱住了浣玉郡主,原来枯井般的眼睛里也焕发出希翼的光彩。 “啊,郡主!郡主!你终于来了!……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来,我彻夜难眠,日里夜里想着的全是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你的出现,郡主,你是来救我的吗?你是来让他们放我出去的吗?……” 浣玉用力挣脱了他的纠缠,恨恨地盯着他,没好气道:“放你出去,想得倒美!你吃酒带醉,犯下滔天罪行,你以为你能轻易离开此处吗?” 何成麒疯狂地摇着头,叫道:“不,郡主!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人,那个丫头真的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撞在墙上死的,我是冤枉的——郡主,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浣玉叹道:“你说你没有杀人,有证据吗?只有你能提供出人证或物证来,我们才可以帮你洗脱罪名啊!” 何成麒只觉思绪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以手支颐,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郡主,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浣玉没好气道:“你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你自己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我又哪里知道你该怎么办?”说着转身往走去。 何成麒踉踉跄跄冲上前,紧紧拽住她的衣袖,哭声道:“郡主,求求你,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不管!回去求求父亲,一定要想想法子救我出去。只要我还能活着出去,我一定会好好地跟你过日子,再也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浣玉心中一颤,瞬间觉得胸口堵得慌,窒闷得几乎连嗓音都变得嘶哑了,“现在你终于知道后悔了?当初又干什么来着——这也是你自作自受啊!” 何成麒哭道:“郡主,我错了!……我还这么年轻,还有好多好日子没有享受,我真的不想死啊!郡主,原谅我这一次,快救我出吧!郡主……” 浣玉一把推开他,声音里流露出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瞧你那熊样,贪生怕死,一点骨气都没有!唉,想我浣玉一生要强,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个没用的男人!” 说着再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何成麒沮丧地望着浣玉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由颓然瘫坐在地上。就如同被全世界给抛弃了一般,他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只是发呆。 凌云看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转身欲走,却听何成麒在后面道:“不要走,大哥!难道连你也不愿意理我了吗?” 凌云回身望着他道:“成麒——” 何成麒泫然欲泣道:“自我出事以来,父亲他老人家不屑来看我,郡主也这样冷言冷语地待我;现在唯一能帮助我的,只有大哥你了。大哥,小弟真的是冤枉的,求你一定要救救我……” 凌云沉思了一下,“成麒,你能把事发当天的情形再详细地跟我说一遍吗?” 何成麒默默点点头。他用手轻轻揉了揉有些发懵的脑袋,颠三倒四地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仔细聆听着何成麒的叙述,凌云皱起眉头,沉声道:“案情里面的确存在颇多疑点。成麒,你先别急,我这就去找吕大人,再与他探讨一下案情。你放心,只要你有冤情,国法与正义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何成麒湿雾雾的眼睛里氤氲着一些细碎的波光,颤声道:“大哥,你可以答应小弟一件事情吗?” “你说。” 何成麒道:“吕大人公正廉明之风小弟自是知道,可是现在的吕大人只恐怕是有心无力了;何况他身边精明强干的可用之人亦是寥寥无几。 “如果大哥能够出手相助,协助吕大人调查此案,小弟才会有希望澄清冤屈啊!……” 凌云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什么?……” 第263章 怎么,跟你母亲还施美男计啊… 凌云与浣玉一起去了刑部尚书府探视何成麒。 何成麒恳求凌云道:“吕大人公正廉明之风小弟自是知道,可是现在的吕大人只恐怕是有心无力了;何况他身边精明强干的可用之人亦是寥寥无几。如果大哥能够出手相助,协助吕大人调查此案,小弟才会有希望澄清冤屈啊!……” 凌云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什么?……” 何成麒含泪道:“现在小弟唯一能相信与倚赖的只有大哥你了。小弟知道此事对大哥来说也许很是为难——可是为了救小弟的性命,大哥想必不会不答应小弟的这点请求吧!” 凌云沉郁的眸光闪了闪,在窗外透来的初秋疏冷的阳光里,好像流淌着光华的寒玉,翻涌着无数情愫,复杂而细微。 只听何成麒又道:“不知为什么,小弟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觉得这次进来便再也出不去了……” 凌云瞳色瞬间冷了下来,紧绷着脸道:“成麒,你要是再胡说,我可走了!” “不要走,大哥!”何成麒瞳孔里翻涌着说不出的痛苦与悲楚;他用手拭了拭泪,又道:“父亲整日地骂我不学无术,百无一用;就连郡主也瞧不起我,平日里行事,时时处处都不能合她的心意。 “她总说我没出息,没有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气概,其实小弟心里很明白,她根本就不爱我,她心心念念着的人还是大哥你……” 凌云心里一沉,紧接着便升腾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气,脸上霎时涨得通红道:“成麒,你不要说了!”起身向外走去。 何成麒踉踉跄跄奔上前,一把拉住凌云道:“大哥等等,听我把话说完: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弟已是将死之人,纵然以前有百般不是,纵然现在说的话有何欠妥之处,大哥也不会忍心计较了吧?……” 凌云心里一颤,那种难过的感觉犹如浑水里的泥沙,渐渐地就要沉淀下去,“成麒,千万不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现在我已经决定了:我答应你的要求,协助吕大人调查此案,还你以及那些枉死之人一个清白——我现在就去找吕大人说明此事。” 何成麒喜极而泣道:“谢谢你,大哥!……” 凌云从关押何成麒的别院出来,径自到书房去见吕大人。当着吕文正与杨振的面,说明了他想协助刑部尚书府调查此案的意图。 杨振原本平和黯淡的眼睛里立时跳跃出惊艳的神采,“真的吗?太好了!——此案现在正处于胶着之际,如果凌大哥能出手相助,相信一切难解之事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吕文正额头和嘴角的纹理里都洋溢着欢快的笑意,“志超,你终于想通了。本府代表刑部尚书府的弟兄们,代表此案中那些枉死的冤魂感谢你。” 凌云眼神里掠过一抹复杂的意味,眸底暗色亦变得浓稠,“大人言重了。其实我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成麒,为了我的父母,为了我自己。”…… 凌云从吕文正的书房出来,在庭院中遇到了浣玉。 浣玉大约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了。她站在那里,眉目清冷,眸色朦胧般模糊,一张瓜子脸又尖又小,面沉似水,灿若星河。 秋风里带着些许湿意,撩起她的头发,又黑又直慵懒无绪地的拂在鬓边,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浣玉见他终于出来了,不由秀眉一扬,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避开她清冷淡漠的眼神,眸光幽深望着远处,像是星光落入了深海,沉声道:“我已经决定了,为了救成麒,我要参与此案的调查——我一定要查清此案的来龙去脉,给成麒,还有那些枉死的冤魂一个说法。” 浣玉秋眸中划过一抹潋滟的波光,“你的意思是——成麒确是冤枉的吗?……” 凌云下颌微微扬起,沉声道:“不能确定,所以我才要追查案情,而且是一查到底。” 浣玉眸光幽幽望过来,眼睛里仿佛飘荡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闪烁着神思恍惚的迷离之色。 两人久久对视着,谁都不说话…… 凌云同浣玉一起返回了侯爷府。 何禹廷与常青公主早已等得忧心如焚;现在见两人终于回来了,便迫不及待的追问此去刑部尚书府的情形。 凌云约略择要地陈述了一番见吕文正的具体情形及何成麒的大概情况;然后斟酌着说话的方式方法,把自己的想法及意见言辞委婉地表达了出来。 何禹廷微微蹙了蹙眉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道:“志超,你跟为父说句心里话,你是不是想要重返刑部尚书府,继续帮着吕文正抓差办案?” 凌云道:“爹,您误会我的意思了。这次孩儿协助吕大人调查案件,只是为了成麒——此案一了,我就立即回来。” 何禹廷沉吟了一下道:“也难得你对成麒的一片情义,此事为父觉得可行。” 凌云见父亲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不由喜上眉梢。他莞尔一笑,睫毛微微抖动着,和煦的阳光在上面跳跃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而温暖。 “爹,谢谢您……” 何禹廷望着儿子那俊逸的脸,感动的眼,深邃的眸光里不觉充满了宠溺之色, 唇角微微一勾道:“志超,跟你爹还说这些干吗啊?” 见父子二人眉来眼去地互动着,常青公主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嗨,你们父子两个可真行啊,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的,就这么轻松地把事情给定下来了?怎么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呢?” 何禹廷与凌云这才意识到,方才父子两人只顾着全情投入地互动了,居然忽略了侯爷府这位举足轻重的女主人的存在,真是失策啊! 凌云脑子转的快,赶紧调整主题,把重心转移到自己母亲的身上来。 他狡黠的眸光一转,笑眯眯走上前,两手一攀,从背后亲切地拢住了母亲的双肩,“怎么会呢?谁不知道母亲大人才是侯爷府女主人,执掌府中杀伐决断——无论什么事情,不都是由您一槌定音、最后裁夺的吗?这不,我跟父亲正在征求您的意见呢!” 常青公主丝毫不理会凌云那近乎讨好的、嬉皮笑脸的样子,紧绷着一张素脸道:“你们征求我的意见啊,那我只有两个字:不行!” 凌云呼吸一滞,随之扭了扭脖子,迷离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狎昵的意味,暧昧地凑上前去,高挺的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的后颈上了,“母亲,您别这么武断啊,咱们再好好商量嘛,母亲……” 他的声音又撩又欲,粘粘腻腻的,让人听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从来没有见过凌云这副样子,何禹廷在一旁瞅着,使劲憋着笑,几乎要憋出内伤了。 常青公主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无,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怎么,跟你母亲还施什么美男计啊——告诉你,你那一套,对付那些傻乎乎的女孩子还行;拿来哄骗你的母亲,不好使!……” 什么,用我的美色去勾引那些女孩子?那多浪费感情啊!再说了,凭着我的“男色”,还用得着主动去勾引她们吗,她们别来骚扰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说来说去,“美男计”这次算是彻底失效了——唉,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挫败与打击啊! 此时的凌云就如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缓缓地直起身子,恹恹耷拉下了脑袋。 望着儿子那沮丧的神情,常青公主颇有些于心不忍,轻叹一声道:“志超,不是母亲非要反对你的意见,你可知道,这件案子非但情节复杂,凶险重重,而且牵涉太多。 “如果搞不好,轻则徒劳无功,落个两头埋怨;重则身败名裂、甚至是……”说到这里,她声音凄楚,有些哽咽难言了。 她顿了顿又道:“志超,这一切你都想过吗?……” 凌云此时亦收回了方才的嬉皮笑脸与垂头丧气的神情,回归到原先的正常状态。 “母亲,您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有想过?可是想想麒儿现在还在牢狱受苦,特别是这一次我去探视他,听他说的那些伤心绝望的话,我的心都碎了。 “而且从今日吕大人那里了解到的案情以及我与成麒交谈的那些话里,我知道此案一定另有隐情,或者说是有人在操控此事。 “甚至可以说在案情的背后牵涉到一个重大的阴谋——所以我一定要把此事调查清楚,还成麒以及那些枉死之人一个清白。” 常青公主依然有几分踌躇道:“可是……” 凌云轻轻一笑,“母亲,放心吧!其实像这样的案子孩儿以前办的多了,现在也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再说还是为了我的弟弟,我想您应该没有什么理由阻拦吧?” 何禹廷见儿子初战告捷,急忙在一旁随声附和着。 常青公主白了何禹廷一眼,“何禹廷,你到底关不关心自己的儿子啊?” 何禹廷目光温和,柔情暗蕴,笑意澹澹道:“当然关心了,否则我也不会答应让志超去了啊!” 常青公主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回过脸来望了一眼凌云,难掩担忧的眸光中,闪烁着湿润的光泽,“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志超,你也一定要答应母亲,此案一了,马上回来,不许再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了。” 凌云用力点了点头,“是,孩儿遵命!这案子结了,孩儿立马就回侯爷府,从此以后哪儿也不去了,一辈子都守候在母亲身边……” 他眼神笃定,恍如星星的湛湛眸光里洋溢着满满的执着与自信。 趁着母亲回身的空档儿,他转脸望了一眼身边的父亲何禹廷,抛过一个阴谋得逞的笑意,那眼神里的意思仿佛在说:爹,怎么样,我的“美男计“还是奏效了吧! 第264章 要鉴别芙蓉花毒的方法,不可以! 翌日,凌云来到刑部尚书府向吕文正报到。 吕文正、杨振等人自是热情相迎,然后众人一起坐下来研究案情。 这时,奉命追查花如玉行踪的校尉刘永回来了,满脸的沮丧与惊惶,禀报说:花如玉出事了! 吕文正不由大吃一惊,急忙追问事发的详情。 原来,刘永奉命跟踪调查花如玉的行踪,发现一切果然如老鸨所说的:花如玉在王家庄王忠贤家住了两日后今天回转,可是当轿子路过白石岭时却发生了意外。 原来白石岭地处偏僻,其间乱石林立,杂草丛生,十分地冷落荒凉。 当花如玉的轿子经过山岭时,从树丛、乱石后面跳出数十个强盗,个个黑衣黑裤,蒙面持刀,如凶神恶煞般将花如玉的轿子团团围住。 花如玉这边人单势孤,只有贴身丫头、轿夫、保镖等十几个人,见此情形众人立时惊得魂飞魄散。 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逃命要紧,众人撇了轿子,抱头鼠窜了。 那强盗首领狂笑一声,示意左右;两厢的强人挥动刀剑,一拥而上。 刀光剑影中,惨呼连连,血光一片,醉花楼的这十几号人皆死于非命、无一幸免。 那强盗首领得意地大笑着,走向了花如玉的轿子…… 刘永低头道:“就这样,那些强盗把花如玉掳走了。卑职本欲上前,又见对方人多势众,且强盗个个武艺高强;而我们这边人单势孤,与贼人相比众寡悬殊,贸然上前必是以卵击石,所以并未上前,只是悄悄地跟在后面。” 吕文正道:“后来呢?” 刘永道:“卑职一路跟踪,追随到野猪林时便不见了贼人的踪影,想来附近便是贼人的窝点。” 吕文正道:“好的。刘永,你带人继续在野猪林附近查访消息,一有线索马上来报。” 刘永连声称是,转身出去了。 这时,僮儿荣儿带着孙仵作来见吕文正。 孙仵作冲着吕文正躬身施礼后,禀报道:“大人,彩明姑娘的验尸结果出来了,小人私下觉的,死者的死因有些蹊跷。” 吕文正心不自觉地震颤了一下,双目炯炯望着孙仵作道:“怎么说?”…… 孙仵作道:“按说,死者应该是额角撞在墙壁上而死的。可是小人经过仔细查验却发现,死者只是头骨受伤,而大脑、太阳穴等要害部位并无受伤迹象。 “也就是说,只凭此伤并不能置人于死地;因此小人推测:彩明可能是其他原因致死……” 一旁的凌云听了,深沉的眸光一转,若有所思。 吕文正眉心亦微微蹙了蹙,让他接着说下去。 孙仵作道:“但是小人仔细查找,除了额角之伤外,却从死者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因此小人百思不得其解。” 凌云忽然道:“对了,先生可否为我描述一下死者死后面部的形容?” 孙仵作道:“面色有些发青,双目暴睁,但经过查验证明却并不是中毒。” 凌云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喃喃道:“不,她应该是中了毒,一种罕见的毒。” 众人一怔,几双灼灼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了他的脸上。 凌云清朗的眸光闪了闪道:“还记得数年前吗,天枭组织的肖勇年、欧阳贞行刺丁继武时,为了杀人灭口,用一种特殊的毒毒死了他的同伙……” 杨振失声道:“芙蓉花毒?”…… 吕文正眼睛一亮,这种毒的含义他是深有体会且深恶痛绝的。 他赞许地点点头,问孙仵作:“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这种奇毒,可有识别此毒的方法?” 孙仵作沮丧地摇了摇头,“芙蓉花毒小人早有耳闻,这种毒乃是天枭组织里最经典、最霸道的独门毒药,无色无味,刁钻卑劣。 “人若是中了此毒,在十二个时辰后会突然毒发而亡,且身上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最主要的一点,大约只有天枭组织内部之人,而且是上层人物,才有资格知道鉴别此毒的方法——小人乃局外人,自是无法识别此毒。” 吕文正捻须沉吟。 所谓的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现在虽然不能确定彩明就是死于此毒,但却并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且这种可能性是占很大比例的。 如今案情牵涉越来越广,如果彩明真的被证明是中了这种芙蓉花毒,岂不是说此案牵涉到了天枭组织;甚至可以说是天枭的人在操纵这一切呢? 只是这一切将如何证明呢? 凌云剑眉皱起,沉吟了一下道:“大人,我想到了一个人,她应该可以知道鉴别芙蓉花毒的方法。可是我却不知道她是否愿意与我们合作。” 吕文正神色一振,急声道:“此人是谁?” 凌云默然道:“她与我……还有官府的人过结很深,我现在不方便在大人面前提起她的名姓,请大人见谅。不过如果大人认为可行,就请大人给我几天时间,我去找她一试,但事情能否成功,我却没有把握。” 吕文正道:“好的,志超。不要有任何的顾虑与困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去行动罢,本府支持你。” 凌云道:“谢大人。”…… 金明河水悠悠荡荡,一道残阳铺于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绯红。 清风拂来,吹皱了一江秋水,也吹拂着河边一位凝神伫立、俊逸无尘的青年男子的锦衣玉衫。 男子大约三十来岁,清爽飘逸的黑发,斜飞英挺的剑眉,蕴藏着锐利的黑眸,薄淡轻抿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轮廓,高大颀长却又矫健挺拔的身材,冷傲孤寂却又正气逼人,孑然独立间却又无一不在张扬着强势与优雅。 这人正是凌云。 从早晨开始,他已经在此整整等了一天了。 依照以前的约会方式,他将一只腿上缚有字鉴的白鸽,连同满腔的深情与期望一起从手中放飞出去。 他相信这只白鸽一定会飞到她的身边,把她带到自己面前的。 此时,他又转过脸望了一眼天边那如血的残阳。 日头一点点坠下去了,天也愈来愈暗了;月亮慢慢爬上了柳梢头,她还没有来。 他心中的希望在一点点往下沉淀,但是他并不甘心,他依然倔强地伫立在风中,如一尊银装素裹的雕像般一动不动。 他已下定了决心,只要她不来,他就一直这样义无反顾地等下去。 秋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本来还好好的天气,忽然阴暗下来;一阵冷风刮过,月亮躲进了云层,少许竟淅淅沥沥下起了濛濛细雨。 飞雨如丝,落在凌云的脸上,唇上,冰凉一片。他的衣服也湿漉漉地贴在了身上,潮乎乎的,如同他那颗冰冷潮湿的心。 这时,他终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脸,只见一位浑身黑衣的冷艳女子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她手里提着长剑,头上戴着黑色风帽,着一身黑色衫子,脸上被黑纱蒙着,仅从露出的缝隙中看到紧俏的薄薄嘴唇,脖颈雪白晶莹,宛若枝头薄雪,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轻风吹拂之下,长发飘飘,襟飞带舞,那神情,那风姿,美艳之极,却又冷漠之极。 凌云脸上浮起一层笑意:“春儿,你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练南春。她冷冷清清地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波澜,“你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了?” 凌云道:“一天了。” 练南春的眼尾一挑,墨色的瞳仁里氤氲着雾蒙蒙的水汽,“以你的意思,如果我一直不出现,你就一直这样等下去?” 凌云俊逸的脸庞如水一般平静;他不说话,只是默默望着她。 练南春微微勾了勾唇角,冷冷道:“何苦来的,即使我出现了又能如何?我说过,我与你已是恩断义绝,你别指望我会再给你什么承诺,我会再帮你做什么。” “恩断义绝?说的好……”凌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身体陡然颤了一下;不过失态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可是这些毕竟是你我之间的私事,我这次找你,却是为公不为私,所以不管你能否答应我的请求,也总该给我一个申诉原委的机会。” 练南春原本上翘的唇角慢慢收回,冷冷望着他道:“那你就说罢。” 凌云约略择要地把何成麒酒醉伤人、彩明死因不明等困惑说了一遍,然后道:“现在只要能鉴定出彩明生前是否真的中过芙蓉花毒,一切疑惑便可迎刃而解了。所以——” 练南春道:“所以,你便要我把鉴别芙蓉花毒的方法告诉你是吗?” 凌云点点头,一双绝世的眸子灿若星辰,一眨不眨凝视着她。 练南春目光幽暗,带着冰冷销魂的寒意瞥了他一眼,然后把脸转了过去,语气决绝道:“那我就明确地告诉你:不可以!”…… 第265章 凌云遇见人间尤物花如玉 凌云在金明河畔约见练南春,希望她能把鉴别芙蓉花毒的方法告诉他,从而鉴定彩明生前是否真的中过芙蓉花毒,也好为何成麒吃酒带醉、行凶杀人之事讨个说法。 练南春目光幽暗,语气决绝道:“不可以!”……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为什么?” 练南春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你说呢?何成麒是何禹廷的儿子,浣玉郡主的丈夫,而这两个人都与我仇深似海;如果何成麒死了,我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呢,你说我会傻乎乎地去救他吗?” 凌云低垂下眼睑,神色复杂,一时无语。 练南春目光凝在他的脸上,眉间跳动了一下,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道:“对了,我还忘了,你凌云的真正身份应该是侯爷府大公子——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家事而奔波,那你方才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为公不为私啊?” 练南春一番话,连挖苦带讽刺,说得凌云无言以对。 他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苦笑道:“这么说,这个忙你是不愿意帮了?” 练南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眸色凛凛,字字清晰道:“凌云,我再说一遍,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一刀两断,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再来找我。” 凌云只觉一颗心冷到了底。他的双手慢慢攥紧成拳,愤懑的眸子里满是痛楚,咬着牙道:“说得好……我记下了!姓凌的以后纵然是死了,也不会再来麻烦你练大小姐了……” 艰难地说完这几个字,他径自转身往前走去,头也不回。 望着潇潇细雨中那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练南春微微仰起了脸。那张绝美空灵的容颜上,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凄楚,柔弱,让人心痛。 细雨霏霏飒飒,落在她的脸上,一片冰凉;泛着点点湿意,是雨是泪,已分不清…… 刑部尚书府,书房中。 吕文正双眉紧蹙,晦暗无光的脸上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似的,显得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凌云此行失利,使原本已开始有转机的案情又陷入了僵局。 虽然听着凌云情绪低落地向他诉说事情的经过时,吕文正脸上表现得很淡定,但心中极度的失望与沮丧却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不过他还是很平静地反过来安慰凌云,因为他能深深体会的到凌云此时这份消沉与痛苦的心情。 众人正在彷徨无依之时,校尉刘永忽然兴冲冲走了进来,眉飞色舞道:“大人,好消息,属下已经查到了那些贼寇及花如玉的行踪!” 众人闻言喜不自禁。这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吕文正原本沉郁的眼睛不由一亮,他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腾的一下子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催促刘永赶紧陈述下情。 刘永禀报道:“属下奉命在野猪林附近查访消息,将所带领的侍卫分成三班,昼夜不间断人手地轮流盯梢;终于发现了那伙强盗的行踪,并带人悄悄地尾随跟踪了十几里路,于是便发现了那些贼人的山寨所在……” 吕文正很高兴,嘉奖了刘永一番,又让他头前带路,安排凌云与杨振一起带领侍卫火速赶往贼人巢穴,以剿灭贼寇,营救花如玉。 凌云与杨振领命,带着数百名侍卫风风火火赶到了强人的山寨。 杨振吩咐,先将山寨团团围住,然后带人冲进寨中。 一场激烈的厮杀,百十号强盗或当场被击毙,或束手就擒,不消多长时间,便已了账。 然后凌云与杨振闯进了山贼的聚义大厅,居中一站,吩咐侍卫四处搜索,寻找花如玉。 须臾,侍卫们陆续返回,带了十几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向二人禀告道:“启禀大公子,启禀杨校尉,这些女子是在后厅发现的,看看该如何发落?” 那些女子皆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凌云眉峰微敛,清眸中染着阴云,“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一个女子乍着胆子道:“我们都是陈二虎抢来的良家女子,逼着我们做他的什么压寨夫人——官爷明鉴,我们可都是被迫的啊!……”说着便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陈二虎?……”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陈二虎就是这个山寨的头人么?” 那女子低眉顺眼道:“正是。” 凌云把脸转向一旁的杨振,“杨兄弟,花如玉你见过的——这些女子里面有没有她?” 杨振焦灼的眸光在那些女子里面扫视了一圈,终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凌云闻言脸色不觉沉了下来;他低首垂眸,微微思忖了一下,然后侧过脸伏在杨振耳际轻轻说了几句。 杨振频频点头,冲着那些女子大声道:“你们都是受害者,只要你们积极与官府配合,抓到陈二虎,官府不仅不会处分你们,还会把你们送回家去,与父母兄妹团圆。 “现在我要问的是:陈二虎与花如玉在哪里——你们有知道的只管大胆说出来,官府一定会重重有赏。” 另一女子听了,连忙道:“方才官兵围剿山寨时,小女子只见他带着花如玉慌慌张张从后门出去了;到底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杨振点点头,与凌云商议了一下,遂吩咐刘永留下来处理寨中事务;然后自己与凌云出了山寨,带人分头寻找花如玉的行踪。 同时两人约定好:无论是谁,一但找到了花如玉,立即飞鸽传书通知对方过来汇合。 计议已毕,两路人马分头行动去了。 却说凌云,带着百十个侍卫漫山遍野搜寻着花如玉的行踪。眼见日薄西山了,依然徒劳无功。 众人正在沮丧之际,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山谷中传来女子的哀哭与呼救之声。 众人屏息凝神细听,那声音好像是从山崖东边传来的。凌云带人觅音而行,终于在一处悬崖谷底找到了那位呼喊救命的女子。 其时那女子正挂在一颗松树的树杈上,双手死死拽住那条旁逸斜出的树枝,娇柔的身子在风中簌簌发抖,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一见众人,那女子立时如遇救星般喊道:“官爷,官爷,快来救我!……”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示意左右。 几个身手矫捷的侍卫急忙攀上树,小心翼翼地把那女子救了下来。 凌云瞅了一眼那女子。只见她青丝散乱,有几处衣衫被树枝给剐破了,影影绰绰露出雪白的肌肤,颇为不雅,于是吩咐旁边的人递过一件长衫让她披上。 那女子稳了稳心神,然后妙目一闪,飘飘下拜,娇滴滴道:“多谢官爷救命之恩。” 凌云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花容惨淡,幽幽道:“小女子花如玉——” 凌云剑眉一扬,“什么?你就是花如玉?” 花如玉道:“是啊。几天前,小女子被陈二虎劫持到山寨里,今天官府的人来此围剿山贼草寇,陈二虎不容分说挟持了小女子一起逃走。 “后来他见官兵快要追上来了,唯恐携带着奴家是个累赘,竟然丧心病狂地把奴家从悬崖上推了下来,自己逃命去了。 “要不是奴家命大,正好挂在了这些树枝上,又这么幸运地遇上了各位官爷,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她愈说愈悲,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凌云虽然听她说得在情在理,但心中仍有几分疑惑,于是吩咐身边的侍卫取来花如玉的画影图形,两厢对照仔细比对着。 只见面前的女子虽说青丝散乱,衣衫不整;但依然是蛾眉高挑,粉面含春,妩媚妖娆,风情万种。 特别是那双眼睛脉脉含情,水光潋滟,如涟漪悄然散开,无声无息地撩拨着人的心弦,让人一见便有些魂不守舍、心跳加速了。 望着面前这妩媚妖娆的人间尤物,凌云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俊逸无尘的脸上不觉已染上一层薄薄的潮红…… 他轻轻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散乱的思绪;再睁开双眸时,眼睛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平和与清明。 他回过身,若不在意地把图形交给了身边的侍卫。 花如玉目不转睛地瞅着凌云的一举一动,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她唇角弯起,一双勾人的狐狸眼含着真真假假的挑逗,在凌云身上逡巡着,声音又绵又软道:“如果奴家没有猜错,阁下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刑部尚书府凌统领,现在声名赫赫的侯爷府大公子吧?” 凌云微微怔了一下,清冷的星眸里掠过一道逼戾的寒芒,嗓音冷淡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花如玉媚眼如丝,轻笑一声道:“人说凌统领——不,侯爷府大公子人品一流,英俊潇洒,我还不相信呢,今天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如果像阁下这样气宇轩昂的美男子不是侯爷府大公子的话,奴家岂非真的有眼无珠了?格格格……” 花如玉这一笑花枝乱颤,几乎倾倒了周围所有的侍卫。 众人如醉如痴地望着面前这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一时有些魂不守舍了。 凌云却眉峰如刀,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地瞅着她,不带任何情绪。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暗忖道:“难怪成麒那天见到她会意乱情迷,被迷了心智、做出那样的蠢事来,看来这女子确实狐媚。无论是谁,若是一时把控不住自己,就是给她带到沟里去的节奏啊!”…… 第266章 面对又欲又撩的美人蛊惑,他… 凌云带着百十个侍卫漫山遍野地搜寻着,终于找到了花如玉。花如玉妩媚妖娆,风情万种,把在场的侍卫迷得神魂颠倒。 凌云却眉峰如刀,一双黑眸冷冷清清瞅着她,暗忖道:“难怪成麒那天见到她会意乱情迷,被迷了心智、做出那样的蠢事来,看来这女子确实狐媚。无论是谁,若是一时把控不住自己,就是给她带到沟里去的节奏啊!”…… 想到此,他脸色一沉,冷冷道:“天快黑了,马上离开这里,先找处客栈住下再说。” 说罢,吩咐两名侍卫保护花如玉,众人一行数十人急匆匆向谷外走去。 这边凌云走在最后。他吩咐侍卫取来纸笔,龙飞凤舞,刷刷点点,在纸上写了数言,告诉杨振,花如玉已找到,速来汇合云云。 然后抬手唤来白鸽,把写好的书信绑在白鸽的腿上,手一扬,把这只美丽小巧的天使放飞出去。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众人出了山谷,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山庄中找到了一处简陋的客栈,而客栈的名字也再俗气不过了:来福客栈。 只是客栈太小,今晚的客人又多,只剩下二楼的几间空房,众人只能十几个人勉强挤在一起,而且花如玉又怎么安排? 在住宿条件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花如玉如果再独居一室,也未免太不合理了吧?可是总也不能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跟十几个大男人挤在一处“抱团取暖”吧。 想到此,凌云不由微微颦了颦剑眉。 花如玉见凌云低首垂眸,若有所思,遂笑微微走到他面前,轻启朱唇,吐气如兰道:“如果大公子不嫌弃,就让奴家陪大公子共度良宵吧!” 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立时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连店伙计福升也在一旁陪着笑脸道:“对,对,这个主意好。” 凌云脸色一沉,“胡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花如玉却小嘴一撅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奴家与大公子在一起也是为了自身安全嘛。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万一遇上什么不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啊!”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凌云,心想:“花如玉说的不错,如今危机四伏,凶险重重,这个女子又是重要人证,为了将她安全带回府中,沿途不出什么意外,这倒不失为一个稳妥之法。” 事急从权,为了大局着想,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终于沉吟着点了点头。 凌云、花如玉一众人等在下面厅中吃了饭,然后各自回客房休息。 回房前,凌云叫过侍卫长,在他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侍卫长点头去了。 这边凌云同花如玉一起来到了二楼的客房中。 花如玉反手掩上房门,眸含秋水,轻挑蛾眉,冲着凌云妩媚地笑道:“人们都说曾经的凌统领,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人品一流,不近女色,现在看来也都是讹传啊! “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儿,哪有不好色的男人啊!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让奴家扶侍大公子宽衣就寝吧!” 一边说着,一边折纤腰以微步,款款上前,就要为他宽衣解带。 凌云清眸之中一片寒凉,抬手拦住她道:“不必了,咱们还是各自安歇吧。你睡这边的锦榻,我睡那边。” 花如玉不由呆了一下。 只听凌云语调低沉道:“我与姑娘同居一室,只是为了保护姑娘的安全,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姑娘不要误会了。” 花如玉听了却颇不以为然。她的声音又欲又撩,伴随着一声轻笑道:“大公子,这里又没别人了,你也用不着再板着脸一本正经的了吧!再说了,你以前的那些风流韵事,还当奴家不知啊? “美丽高贵的浣玉郡主,倾国倾城的天枭副帮主……跟哪位美女不是闹得惊天动地,满城风雨啊? “英雄美人,你情我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放着这风流快活的好时光不去享受,却在这里充当什么苦行僧,何苦呢?春宵一刻值千金,别荒废这大好时光了,快来吧!” 说着她软绵绵的身子慵懒地靠了上来;水水的红唇性感而妩媚,几乎都要撩上他的耳畔了。 面对美人的撩拨,凌云却无动于衷。 他轻轻推开了花如玉柔若无骨的娇躯,脸上带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声音冷如淬冰道:“姑娘,请自重。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你我当倍加留神,万分警惕,且不可因一时贪欢而误了大事。” 说着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凉薄得有些吓人。给人的感觉就是,生人很难与他亲近。 然后他径自走到自己的锦塌旁,闪去外面的长衫,脱靴上床,将宝剑压在枕头底下,和衣而卧,不再理她。 花如玉被对方直愣愣地晾在那里,脸上讪讪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老半天她才缓过神,扫兴地哼了一声,只好悻悻回到了自己的锦榻上。 窗外,云淡风轻,月色朦胧。 约近二更了。凌云正朦朦胧胧闭眼小憩着,忽听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唤他,“大公子,大公子……”那声音像是喝醉了酒似的,娇柔婉转,撩人心扉。 凌云迷迷蒙蒙地睁开了双眸。 只见花如玉斜斜地倚在自己锦榻前,红色胸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凝脂白玉,半遮半掩,春光乍泄;妩媚的双眸秋水荡漾,盈盈脉脉,正笑靥如花地凝望着自己! 凌云只觉眼前一阵头晕目眩,他慌乱地闭上眼睛,再也不敢去看对方那媚态横生的撩人姿态。 花如玉面似芙蓉,蛾眉如柳,吃吃笑着,“怎么受不了了吗?……哎呀,脸也红了……” 一边说,一边把自己柔软的身子贴靠上来,两只玉藕似的胳膊如美女蛇一般,牢牢攀住了凌云的脖子。 凌云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他吞了吞口水,喉结有规律地上下滚动着。身体里仿佛激荡着一团奔腾不息的烈火,叫嚣着要把他心中的渴望点燃。 终于他不能自已,下意识地伸出两只强韧有力的臂膀,将对方那温香软玉般的身子紧紧拥在了自己怀中…… 是的,面对如此勾魂摄魄的诱惑,哪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能不为之心动呢?除非他是圣人或傻子。 花如玉一颗芳心剧烈地震颤着,纤纤玉手已抚上了他坚实的臂膀,慢慢向下滑去…… 凌云蓦的浑身一激灵,脑子忽然清醒了。 他在心中暗骂自己:“凌云,你傻了吗,你怎么连这点诱惑都禁受不住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容的你在此寻欢作乐吗?你也太不知自爱与节制了!“ 终于,他努力地克制着全身喧嚣的欲望,缓缓松开了拥抱美人的臂膀,仰头轻轻吁了口气道:“对不起,花姑娘。” 花如玉满脸的错愕与不解,“大公子,你……你怎么了?” 凌云故意忽略了对方灼热的视线,也忽略了自己心中泛起的情绪,沉声道:“方才凌云多有冒犯,请原谅。” “为什么?方才还好好的,难道现在你又不喜欢我了吗?” 凌云索性转过脸不去看她,有些不耐烦道:“好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从现在开始你我各自安歇——我告诉你,如果你在我休息的时候再来骚扰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毕,左手一摊,冷冷道:“花姑娘,请自便。” 面对眼前这张万年冰山似的脸,花如玉满腔的热情就如被浇了一瓢凉水般,瞬间冷了下来。 她懊恼,沮丧,没好气地披上衣服下了榻,一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一边嘟嘟囔囔道: “凌云,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面对花如玉絮絮叨叨的埋怨之言,凌云也懒得与她计较,他盘膝坐于自己的锦榻上,微阖双眸,凝神静气,开始闭目养神。 花如玉独自枯坐在锦榻上,生了一会儿闷气,忽然觉得嗓子发干,于是起身去几案边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入口处只觉得甘甜爽口,忍不住又连着喝了几杯。 这时她潋滟的目光忽然闪了闪,柔声道:“大公子要不要也来喝一杯哦?瞧,小女子已经为您沏好了。” 凌云经她提醒,确实也觉得有些口渴了,便起身走过来,只见几案上花如玉已经倒好了满满的两杯茶水。 花如玉纤纤抬起素手,端起其中一杯茶,盈盈递到凌云面前,明眸一转道:“大公子,请吧!” 凌云接过茶水,慢慢举到唇边,正要喝下去,忽然清冷的眸光一转,冲着门口道:“谁在外面?……” 花如玉不由吓了一跳,顺着凌云的视线望去,哆哆嗦嗦道:“怎么了?……” 凌云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然后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又转回身来,轻轻吁了口气道:“虚惊一场。” “一惊一乍的,你要吓死人啊!” 花如玉不高兴地冲他翻了个白眼,端起茶水来一气喝了个干。凌云亦举杯饮了,然后二人各自回自己的榻上安歇。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花如玉忽然听到对面锦榻上的凌云在颤抖中发出痛苦的呢喃声;她却佯作未闻,身子一动不动。 凌云开始还咬牙硬撑着,但后来已愈来愈难以忍受了,他脸色惨白,额角上已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最后,他终于坚持不住痛苦的煎熬,断断续续道:“花……姑娘……” 花如玉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大公子是在叫我吗?” 第267章 到底是谁中了谁的不解之毒? 人间尤物花如玉,与凌云同居一室,百般勾引不成,正在生闷气,忽然听到对面榻上的凌云发出痛苦的呢喃声,断断续续唤她道:“花……姑娘……” 花如玉漫不经心道:“大公子是在叫我吗?” 凌云眉头骤然皱紧,苍白如纸的唇瓣也慢慢抿起,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麻烦姑娘去喊一声隔壁我的弟兄们,让他们马上去请大夫……” 花如玉慵懒地支起身子,双眸闪过一抹诡异的笑意,慢条斯理道:“大公子是想请大夫医治你的剧毒吗,我看还是不用费那么多事了吧!” 凌云心蓦的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中了毒?……” 花如玉娇柔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阴恻恻的,恍若罂粟绽放,直令人不寒而栗。 凌云忽然明白了。他挣扎着从锦榻上撑起有些簌簌作抖的身形,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对方,眼睛里充满了痛恨和愤怒之色,“原来是你……下的毒……” “不错。” 凌云道:“是在方才喝水的杯子里?” 花如玉哼了一声,双臂交叉在胸前了。 凌云双眼阴凄凄的,泛着逼人的寒意,一字字挤出牙缝道:“真是最狠不过妇人心,你这个阴险歹毒的妇人……” 花如玉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一眼,鄙夷地撇了撇嘴角,眼中满是不屑。 凌云道:“可是我却不明白,那茶水明明是从一把壶里倒出来的,你怎么会没事?” 花如玉幽深的眸光里闪动着狠戾的深沉,“因为那毒根本不在茶壶里,而在你饮水的杯子里。” 凌云用力抿紧了嘴唇,咬着牙道:“果然高明——能告诉我,我中的是一种什么毒吗,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花如玉微微挑了挑眉,轻叹一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吧,我就让你死个明白:你中的是‘千步断肠散’的剧毒,此毒将会在服用半个时辰后发作,至时肝肠寸断,五内如绞,生不如死……若无我们帮主的解药,必死无疑。” 凌云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帮主,什么帮主?” 花如玉格格娇笑起来,“当然是李帮主啊!” “李瑞允?” “不错。” 凌云有些诧异地瞅了她一眼,“你是天枭组织的人?” “你以为呢?” 凌云无力地垂下眼睑,他以手扶额,懊悔不已道:“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 花如玉盈盈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一双妩媚妖娆的眸子瞥了他一眼道:“只是悔之晚矣。像大公子这样一位人品一流、极具魅力的男人就这么死了,我还真有点不舍得呢! “凌云,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的为人,比如通过方才我对你的一番试探,知道你确实是位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说实在的,像你这样的人现在可真的不多了,只可惜你我不是一路人……”说着伸出手,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怜惜地去扶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凌云挣扎着推开她道:“花如玉,别再假惺惺了。现在凌云死则死矣,还啰嗦什么?只是在我死前,花姑娘总该坦诚相待,把所有真相告诉我,也好让我死个瞑目。” 花如玉面无表情道:“好吧,反正你已是将死之人,有什么疑问只管提出来吧!” 凌云微微蹙了蹙眉心道:“你先告诉我,你所在的醉花楼是不是天枭的一个据点?” 花如玉道:“不是,我只是天枭组织安插在醉花楼的一条眼线。” 凌云道:“敢问姑娘在天枭弟子中排第几位啊?” 花如玉抿嘴一笑,没说话。 凌云又道:“丁继英寿诞之日,丁府管家丁玉荣请你到府中弹琴助兴,轮流为众人敬酒时,你是不是在何成麒的杯子里动过手脚?” 花如玉道:“不错,其实那天的事跟今天的事大同小异。” 凌云道:“你下的毒也在杯子里?” 花如玉道:“不错。当时我把药藏在指甲里,在为何成麒敬酒时轻轻一拈,那粉末儿便到了杯子里了。” 凌云道:“是春药还是迷魂酒?” 花如玉两片薄薄的红唇抿出一道嘲讽的弧度,笑道:“大公子对此这么熟悉,是不是以前曾经深有体会啊?” 凌云不理会她促狭的口气,继续道:“何成麒喝了这种酒后欲火难耐;然后你们便拐弯抹角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让彩明去扶侍他的起居,从而达到借刀杀人与嫁祸于人的目的,是不是?” 花如玉道:“大公子果然聪明过人,只可惜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命不久矣喽!” 凌云缓了一口气,“这个阴谋是不是天枭组织与丁府的人共同谋划的?” 花如玉脸一扬道:“不错。” 凌云道:“我现在只不明白,何成麒无论与丁府还是天枭都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谋害他?” 花如玉道:“因为何成麒的身份特殊。他既是侯爷府的公子,又是晋陵王爷的女婿,让他去伤害吕小姐的丫头,又由刑部尚书府去审理此案,不正好激发了刑部尚书府与丁府、侯爷府、晋陵王府的矛盾吗?” 凌云道:“你们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事后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查,你们才故意上演了这出路遇强人、被劫上山的闹剧,对么?” “不错。” 凌云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劫持你上山的那伙强人也是天枭组织的,是不是?” “是啊。” 凌云轻轻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花如玉格格娇笑起来,道:“明白了又有什么用,现在你已是将死之人,对真相明白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吗?” 凌云幽深的眸光闪了闪,冷笑一声道:“当然有区别。花姑娘,现在你已经把所有的疑惑都为我解释清楚了,难道你自己就没有疑惑吗?” 花如玉不由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云悠然道:“方才你不是说过我中的是千步断肠散的毒,毒性会在半个时辰后发作,而从中毒到现在才刚满半个时辰——我的毒性缘何发作得如此之快,花姑娘难道在心中就没有产生一点疑惑吗?” 花如玉不由花容变色。她忽然觉得腹痛如绞,那痛楚犹如烈火炙烤般,一遍又一遍渗透着她的全身,直令她肝肠寸断,死去活来。她不由捂着腹部痛苦地抽搐起来。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个中‘千步断肠散’剧毒的人不是凌云,而是她自己! 可笑的是她方才还在自鸣得意,沾沾自喜地以为面前这位油盐不进、刁钻难缠的凌云,曾经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终于让她给搞定了。 闹了半天在这场角逐中,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人居然会是她自己! 其实从一开始见到凌云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人不是省油的灯,不太好对付;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这么难对付。 他的精明,他的机警,他的克制,他的隐忍,几乎超出了她的想象。 刚才她见凌云在不知情的境况下误饮了那杯毒茶,还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心想这样一位人品一流、极具魅力的极品人物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实在是令人惋惜。 现在看来,那个令人惋惜的人,竟然是她自己!这难道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吗? 想到这里,一股绝望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上她的心头,她只觉心里一阵阵地发冷。 此时的她,猩红的眸子里恨意覆霜,嘴唇也因懊恼而微微颤抖着,“凌云,你……你好卑鄙……” 凌云剑眉一扬,冷笑道:“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再说起初我并无害你之意,只不过多了一份防人之心而已。 “当时你倒好了两杯茶水,想让我喝下有毒的那杯,我故意打了个岔子,说了句‘谁在外面’,以吸引你的注意力,趁你分神时我调换了两个茶杯的位置,就这么简单。” 花如玉面白如纸,冷汗淋漓,痛楚得说不出话来。 凌云又道:“如果方才你并无害人之心,自己会身受其害么?这也是你自作自受。” 他顿了一下,冲着门外道:“你们都进来吧。” 门开了,刑部尚书府的侍卫们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手拿纸笔,已将花如玉方才的供词详实地记录下来,此时便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凌云。 凌云接过供词大致浏览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纳入怀中。 这时,来福客栈的伙计福升闻声赶来,面带惶恐道:“客官,出什么事了?” 凌云道:“没什么,你马上把你们掌柜的叫来结清账务,我们这就走。” 福升诧异道:“深更半夜的,诸位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急着要走?不如暂留一夜,等天亮了……” 凌云不耐烦道:“少废话,快去!” 福升应了一声,急忙慌慌张张往外走去;可能走的急了些,脚底不稳,足下一个踉跄,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倒去。 凌云几乎想也未想,急忙一个箭步上前,一式轻灵的“弱风扶柳”,伸手去扶他,忽然眼前寒光一闪。 却见福升目露狰狞,一式凌厉的“ 单凤朝阳”,手持利刃冲着凌云前心直直刺来! 第268章 你比美色与毒药还要可怕十倍啊 凌云将计就计,诱使花如玉说出了实情,并安排侍卫将她的供词详实记录了下来。 众人正准备离开,不料节外生枝,客栈伙计福升趁着凌云不备,一式凌厉的“单凤朝阳”,扬起利刃冲着他的前心直刺过来! 凌云果断意识到了不妙。他急忙一式“凤凰旋窝”,矫捷的身形在空中一个轻灵的旋转。 只是对方剑势太过霸道狠戾,而且是突然发难,凌云虽然反应迅疾地躲过了要害部位,可右边肩头还是被对方那刁钻锋利的剑刃深深剐了一道,深及寸许。 伤口处一阵剧烈的疼痛,鲜血立时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汩汩滔滔,瞬间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衫。 凌云退后几步,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伤口。 两旁的侍卫见势不好,纷纷亮出刀剑,疾言厉色道:“大胆!……” 福升眼神内的煞气波涛汹涌,充满了浓重的杀机;他狞笑一声,一式“天女散花”,看似随意地信手一挥,却见眼前星光一片。 可怜刑部尚书府数十侍卫还没有来的及还手,便已被福升发出的数枚银针暗器击中眉心。 他们只呆呆地滞立了一瞬,便纷纷倒地,气绝身亡。 凌云惊骇不已,急忙抬手拔剑,却觉得伤口处阵阵酥麻,几乎已失去痛觉,不由咬着牙道:“你的剑刃上有毒……” 福升得意洋洋道:“不错,我这剑刃上淬有‘百花蛊毒’,与‘千步断肠散’相比,当是各有千秋,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凌云轻轻吸了一口气,骈指在自己肩头附近的几处要穴上点了几下,封住穴位,以防毒性蔓延。 他寒星般的眸子一闪,怒声道:“你到底是谁?” 福升长笑一声,抬手撕下了脸上用来易容的人皮面具,恢复了本来面目。 凌云满眸猩红地望着他,咬着牙道:“是你?……” 来人正是天枭组织帮主李瑞允。 他黑衣黑发,黑眸深沉。斜插入鬓的剑眉,泛着血色的眼睛,略带鹰钩的鼻子,微微下沉的嘴角,棱角分明的面孔,愈发将他周身散发出的狠戾与强大气场烘托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花如玉见了,原本晦暗的眼睛里立时跳跃出潋滟的光彩。 她挣扎着往前爬了两步,连声道:“帮主,帮主……您终于来了,快救救属下吧,属下也都是为了您做事……” 李瑞允陡然沉下了脸。他慢慢走到花如玉面前,幽深的眸子里散发着嗜血的煞气,冷冷道:“住口!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留你还有什么用?” 说着飞起一脚,一式狠戾无情的“风沙莽莽”,正中花如玉的胸口。 花如玉惨叫一声,娇柔的身子倒着飞出几丈远,又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她口吐鲜血,伏地不动了。 饶是凌云经多识广,目睹眼前的惨烈情形,亦是面容失色,欲言又止。 李瑞允回过头,瞟了一眼凌云那有些苍白的脸,促狭地笑了笑道:“凌云,你现在又做何感想啊?” 凌云勾了勾单侧的嘴角,冷笑一声道:“李帮主卸磨杀驴的本事,凌某总算是见识了。” “还有呢?……”李瑞允低沉的声音拖着戏谑的尾调。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逼戾的眼神掠过眼前的人,似乎不屑看他,“我还有些为李帮主不齿。暗箭伤人,下三滥的手段,岂不有损李大帮主一世的英名么?” 李瑞允遽然眯起眸子,悠然道:“说得好。不过凌云,‘成王败寇’的道理你应该懂吧!说真的,今天晚上对付你可真不容易啊,美人计不成,毒药也没奏效,最后还得烦劳我亲自出马,才算把此事搞定——凌云,你可真够可以的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丝毫不善,充满了揶揄与挑衅的意味;眼神里更像是裹着刀子,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凌迟成碎片。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说来说去,凌云,你不还是败在我的手里么!知道你今天晚上错在哪里吗,那就是你把所有的精力与心思都放在了对付花如玉上了—— “所以你根本不会想到,一个小小的客栈伙计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威胁。你还记得那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话吗?” 凌云目光灼灼望着他,轻叹一声道:“人说美色是毒药,李瑞允,你可比美色与毒药还要可怕十倍啊!” 李瑞允表情扭曲了一下,突然缓缓笑了起来,“承蒙夸奖,李某人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话说回来了,不到最后关头,也不会逼得你凌云说出这样的话来吧——怎么样大公子,现在是不是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啊?” 凌云鼻子哼了一声道:“没到最后关头,孰胜孰败亦未可知,李瑞允,你也不要太自鸣得意了,有种的就来吧。”说着,长剑一横。 李瑞允眼底寒光乍现,杀气腾腾,“死到临头了还逞什么口舌之勇,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一挥手,一个身材粗壮、粗眉大眼、颌下短髭的彪形大汉带着数名青衣弟子,从外面闪了进来。 凌云觉得此人气度不凡,遂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道:“我叫陈二虎。” 凌云微微怔了一下,恍然道:“哦,原来你就是野猪林山寨的那个寨主?” “不错。”陈二虎乜野着眸子瞥了凌云一眼,扭了扭脖子,懒洋洋道。 他见面前之人风神俊朗,身姿挺拔;虽然气势凛然,却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威猛凶悍,反而透着几分苍白与虚弱,不由鄙夷地撇了撇嘴角。 “凌云,我以前听说过你的名声,原来还以为是个如何高大威猛、三头六臂的人物,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么——哼哼,凌云,今天你可要栽在我的手里了!” 说毕,手中鬼头大刀一横,“云横秦岭”,劈面砍来。 凌云剑尖一划,施的是绝情剑法中的“星光满天”。 陈二虎被晃得眼前一片眩晕,慌忙躲闪,饶是如此,对方的长剑还是在他的胸肋上划了一道,血如泉涌,疼得他大叫一声,后退数步,捂住了伤口。 李瑞允在一旁冷冷道:“陈二虎,你太轻敌了。” 陈二虎惶然道:“是。”回头招呼身后的青衣弟子并肩子上,看来是要以众欺寡了。 到了此时凌云亦不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压制住欲待蔓延的毒性,长剑一挥,飞花泻玉,怒剑狂花,几式凌厉的招式在他强大的功力下一连贯的迸发出来。 众人哀嚎连连,纷纷溃退,若非凌云身上有伤,功力造诣大打折扣,这几个人早已血溅当场了。 尽管如此,众人还是十有九伤,更有两人伤中要害,当场毙命。 李瑞允瞅着凌云那高超凌厉的剑法,辗转洒脱的身姿,不由暗暗吃惊,自思:“数年不见,他的武功造诣又精进了很多,看来仅凭这几个人的本事,要拿下他已绝非易事,难道真的要我亲自出手不成?” 他正在盘算着应对之策,忽然一个探事弟子匆匆赶来道:“帮主,外面发现了许多官兵。” 李瑞允怔了一下,“大约多少人?” 那弟子道:“夜色太黑,看不太清,好像有五六百人吧!” 李瑞允眉头皱了皱,又回脸望了一眼激战在一起的凌云、陈二虎等人,阴鸷的眸光一转,有了主意。 他回头叫过客栈掌柜,低低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掌柜的会意,带着身边的人悄悄撤了出去。 李瑞允一式“平沙落雁”,亦一个箭步冲出房间,手在房外墙上的一处机关上轻轻一按。 只听“卡”的一声,天崩地陷般的巨响,整个房间的门窗已被牢牢封死,变成一个囚笼。 众人一怔,急忙停手四下观望,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房外的李瑞允冷笑一声,再次按动机关,从房间的四壁上忽然飞出无数的硫磺火箭,如疾风骤雨般射在幔帐上,锦榻上,霎时烈焰腾腾,大火转眼便烧了起来。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爆炸声,一团团浓烈的黑烟直冒出来,碎屑和残片横飞;更有无数的火箭射中那些可怜的天枭弟子,他们的身上立时着了火,呼呼地燃烧起来,转眼便成了一个火人。 众人惨呼连连,或满地打滚,或四处逃窜,那形容痛苦之极,直令人惨不忍睹,现场登时一片大乱。 凌云身形辗转,数支火箭贴着衣际飞了过去,巧极险极。此时房中火势愈来愈大,到处是滚滚呛人的浓烟与炙烤肌肤的毒焰。 陈二虎身中两箭,已浑身是火,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哀嚎着:“帮主,帮主,不要啊……快救救属下……” 昏倒在地的花如玉此时居然也有了知觉。 也许是呛人的浓烟与炙热的烈焰强烈刺激了她的神经,求生的本能使她也喃喃地呼救起来,“救我,救我,我不要死……” 凌云剑眉扬起,星目圆睁,冲着房外的李瑞允骂道:“李瑞允,你真卑鄙!” 李瑞允得意地笑道:“凌云,我的大公子,你就尽情地骂吧!有我这么多弟子为你陪葬,黄泉路上你也不孤单了!哈哈哈……” 笑罢,率领众人径自扬长而去。 第269章 只有她能救你,为什么不去求她? 李瑞允带人前脚刚刚离开来福客栈,杨振后脚便赶到了。 原来,凌云在与花如玉回客房安歇前,已吩咐侍卫长发出第二封飞鸽传书,告诉杨振他们现在的落脚之处,让他马上带人来此汇合。所以杨振才会来得这么快。 杨振带人赶到来福客栈时,客栈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望着面前的滚滚浓烟与熊熊烈火,杨振急得搓手跺脚,连声道:“好好的客栈怎么会突然起火呢,凌大哥一定是遭遇了不测!来人,快随我去救人!” 两旁侍卫连忙阻拦道:“杨校尉,千万不可冲动。火势凶猛,我们进不去啊!不如我们一边救火,一边在下面设上一道防护大网。” 杨振流泪满面道:“凌大哥,你到底怎么样了?” 却说凌云,被困在客房中出入无门。满屋子充斥着惶恐不安的死亡气氛,面对浓烟烈火,他已是束手无策、几近绝望了。 忽听耳边传来一阵巨响,震耳欲聋。 再去看时,原来被封闭的门窗已恢复了原状,眼前一片清明。望着面前豁然开朗的世界,凌云如坠雾中,一时竟呆在那里。 在这千钧一刻的危急关头,又是谁如此及时而应景地救了他? 他正在发愣,只听一个女子清脆焦急的声音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这声音好熟悉。凌云抬头,只见朦胧的夜色下似有娉婷妩媚的身影一闪即逝,飘渺如孤鸿之影。 凌云心里不觉一阵悸动,“难道是她?……” 那一刻,他只觉爱恨交织,无数念头在脑海中过电般闪现着,心绪一片凌乱…… 彷徨之际,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救我,救我……” 回脸去看,是倒在地上的花如玉发出的。 灼灼燃烧的烈火瞬间就要将她吞噬成尘,她死灰般的眼睛里翻涌着深深的绝望,脸上本能地现出怯懦求救的神情。 此时房中的浓烟愈来愈密,火势亦愈来愈猛;凌云脑子一激灵,立时从冥思遐想中过渡到现实中来。 他俯身贴地,头脚抱拢,一个“就地十八滚”,轻灵的身形如一团绣球般旋转着,转瞬便到了花如玉身边,一把拽住花如玉道:“花姑娘,快走!……” 花如玉怎么也想不到,凌云在这种万分危急、自顾不暇的情形下居然还会想着来救她,感伤之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房中烈焰耀眼,浓烟呛得二人几乎睁不开眼,一个劲儿剧烈地咳嗽着。 凌云很清楚,要想火海逃生,从房门走已绝无可能;他拽着花如玉的手匍匐在地上,一步一挨终于摸索到了窗口。 他强忍伤痛探出双臂,“怀中揽月”,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女子那软塌塌的娇躯。 然后他强撑着摇晃的身形从地上站了起来,飞起一脚,一式凌厉的“雷霆霹雳”,踢开了窗户,抱着花如玉从窗口纵身跳下。 窗户下面,正是杨振等人设置好的防护大网…… 刑部尚书府,吕文正紧锁双眉,坐在花如玉的病榻前;旁边站着杨振与刑部尚书府的文书刘先生。 刘先生手中持笔,详尽记录下了花如玉所有的供词。 花如玉此次供述的与日前在来福客栈对凌云所说的那番“供述”基本一致,只是现在的供词更详实、更规范罢了。 花如玉此时形容枯槁,神色凄迷,凌乱的发丝撩拨着她粘血的玉颈,昔日潋滟灵动的眸子空洞洞的,更是没有一点神采。 曾经风情万种、国色天香的她现在已是行将就木、奄奄一息了。 她中了“千步断肠散”的剧毒,已是致命;又被李瑞允一脚踢中要害,纵使天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房顶,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是在痛恨天枭组织的天良泯灭、卸磨杀驴?是在感念凌云的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是在后悔自己当初的误入歧途与为虎作伥?还是在遗憾自己现在想要赎罪时,却已没有机会了…… 终于她抖抖索索在供词上画了押。 然后,她仰起那张惨白的面孔,晦暗无神的眼睛里泛着点点湿意,“吕大人,犯妇现在快不行了,只是临死前还有一事放心不下,却又不知该不该问……” “你说。” 花如玉踌躇了一下,讷讷道:“凌统领……不,大公子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吕文正道:“他身中剧毒,又无解药,只恐怕……唉!……” 他难过地说不下去了,黯然垂眸,只是重重地叹着气。 花如玉道:“他中的是百花蛊毒,解药只有天枭的首脑人物才有。” 一旁的杨振听了,眼睛里倏忽跳过一抹惊艳的神采,“都有谁?……” 花如玉道:“李瑞允,白羽他们。” 杨振听了,立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了脑袋,垂头丧气道:“向他们索要解药,岂不是虎口拔牙么?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 花如玉轻轻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嘴唇,缓了口气道:“犯妇忽然想起一人,或许……可以救大公子……” 吕文正眸子里精光一闪,急声道:“哦,是谁?……” 花如玉断断续续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练……南……春……” 练南春?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花如玉又怎么会提到她呢?…… 吕文正与杨振正要进一步细问,却见花如玉目光凝滞,瞳孔放大,忽然没了声音。 吕文正心里不由一沉,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吕文正与杨振带着重重疑惑来找凌云。 凌云身中“百花蛊毒”,现在毒性发作,亦到了生死关头。他默默躺在锦榻上,神色黯然,一片心灰意冷。 见到吕文正,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吕文正一把按住了。 凌云问道:“花如玉怎么样了?招供了么?” 吕文正脸色晦暗地点点头,吩咐杨振把花如玉的供词递给他看。 凌云看罢,轻轻笑道:“是这样。案情终于有进展了,成麒他……也终于有救了。” 吕文正艰涩地抬起头,有些无语地望着他道:“现在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何成麒有救了,那你呢?” 凌云呆了一下,苦笑道:“一命换一命,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吕文正脸色沉郁下来。他微微蹙了蹙眉心,思忖了一下,挥手摒退了左右。 此时房中只余下他与凌云两个人。 吕文正眸光一眨不眨盯着凌云的眼睛,沉声道:“可是我却听花如玉说,有一个人可以救你。” “谁?……”凌云的心不自觉震颤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 吕文正缓缓道:“练——南——春!” 凌云脸色瞬时沉了下来,他颓然垂下头,只不说话。 吕文正目光炯炯望着凌云道:“志超,你实话告诉我,她是不是没有死?……” 凌云把脸转向别处,依然不说话。 他只是在想:练南春的事情花如玉、吕大人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但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从方才花如玉的供词中,凌云知道她是天枭第二十一弟子,而天枭组织高手云集,且耳目众多,打探到这点信息应该不足为奇。 吕文正见凌云只是沉默不语,便道:“这么说,练南春还活着了?” 凌云不答,只是道:“花如玉呢,我要见她。” 吕文正黯然垂眸道:“她已经死了……” 凌云心里一颤,脸色苍白,半晌无言。 吕文正又道:“如果我没猜错,上次你找的那位能鉴别芙蓉花毒的朋友就是她吧?” 凌云原本矜持冷清的架势有些维持不住了,下颌线条越绷越紧,只好无力地点点头。 吕文正道:“你既然知道现在只有她能解百花蛊毒,为什么不去联系她,请求她来救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克制,但话底那种隐隐的不满与诘责之意却呼之欲出。 凌云心中百感交集。他黯然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愫,默然道:“我与她之间的事情,大人不会明白……” 吕文正叹道:“志超,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侯爷府大公子,金尊贵体,身负重托,理应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尤其这次,为了查清何二公子的案子,公主与侯爷把你托付与我,而且你是在我刑部尚书府因公受伤,你若是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非全是我吕文正的罪过?吕某又如何向公主与侯爷交代啊? “所以,就请大公子给吕某人一个面子,无论如何也要告知那女子一声,亦算是成全了吕某的一片心意了——大公子,吕文正求你了!……” 说着瑟索着虚弱的躯体,就要俯身下拜。 慌得凌云一把架住了他下沉的身躯,颤声道:“大人,万万使不得!——您是长辈,又是凌云曾经的上司,您这样做,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两人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吕文正的僮儿荣儿忽然急急走了进来,惶然道:“大人,外面……常青公主来了!……” 第270章 直言拒绝,可她还是来了… 吕文正得知只有练南春能解百花蛊毒,便诘责凌云:“为什么不求她来救你?” 两人正在僵持不下,吕文正的僮儿荣儿忽然急急走了进来,惶然道:“大人,外面……常青公主来了!……” 凌云怔了一下,望着吕文正道:“为什么要告诉我母亲?” 吕文正苦笑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么重大的事情,我能不向公主与侯爷禀报吗?” 却说常青公主,得知凌云身中‘‘百花蛊毒”的不解之毒后悲恸欲绝,不容分说先把何禹廷、何禄为、于氏等人大骂了一顿。 怪他们当初不该怂恿着凌云到刑部尚书府帮着吕文正办什么案子;现在可好,这个还没救出来,又要赔进一个去了。 然后不顾众人的阻挠,只带了烟翠、碧云等几个侍女与随从,乘坐凤辇,风风火火赶到了刑部尚书府。 见到吕文正,更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起初本宫就竭力反对志超调查这桩案子,可是你们这些人却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一个劲儿撺掇他参与此案调查,现在事情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可满意了? “吕文正,我告诉你,本宫就志超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因此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宫是不会跟你们这些人善罢干休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紧绷着一张素脸,一双氤氲着泪光的眸子闪烁着冷戾的寒芒,连嘴角都在微微抽动着。 面对常青公主的雷霆之怒,吕文正面色如土,垂手侍立,诚惶诚恐道:“是,微臣知罪!这事确实怨微臣虑事不周,如果不是微臣当初再三再四地请求他重返刑部,协助本府抓差办案,事情想来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凌云见状,微微颦了颦剑眉,有些惶恐不安道:“母亲,您千万别这么说,这件事情不能怨吕大人,都是孩儿处事不周。” 常青公主望着他,蕴含在眸子里的泪光几乎就要涌出,“志超,怎么到了现在了,你还说这种话啊!当初如果你早听了母亲的话,又何至于此?” 凌云眼睛里透出一抹执着果决之色,“如果一切从头再来,让我再选择一次的话,我依然会坚持当初的做法。 “成麒是我兄弟,眼见他无端牵扯到这桩案子里不明不白,我这个当哥哥的,又怎么可能不去管他? “兄弟之间的情缘,本来就是有今生无来世;如果错过了这次帮他、救他的机会,致使他因此而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岂不要后悔一辈子吗?” 常青公主有些无奈地望了一眼自己这个一意孤行的儿子,叹道:“是啊,这次你帮他查清了案情,摆脱了困境,你是不后悔了——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处境啊?如今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又该怎么办呢?” 凌云苦涩地一笑,“这也许就是我命中的劫数;能躲过去,自然是幸事;躲不过去,也许就是我命该如此。” “你……”常青公主心痛地望了儿子一眼,觉得心里像是被撕裂了似的,一阵阵地绞痛。 老半天她才抬起没有神采的眸子望着他,“志超,你实话告诉我,你现在究竟觉得如何了?” 凌云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道:“没事……”话语未落,却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喉咙咸腥,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常青公主大惊失色道:“还说没事!吕大人,你跟我说实话,志超他到底怎么样了?” 吕文正深沉的眸光一转,有了主意。他不顾凌云的阻拦,一股脑儿把他身中剧毒、却不肯配合治疗的事情说了一遍。 常青公主心中一颤,瞬间觉得胸口堵得慌,她恨恨地瞪着他,连嗓音都变得嘶哑,“志超,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性格刚强的人,没想到你竟这么自暴自弃! “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那可怜的母亲想想吧!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当娘的可怎么办呢?……” 吕文正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亦在一边拱火道:“大公子,你就听公主一言吧,就算吕某求你了!” 说着颤巍巍站起身来,又要下拜,慌得凌云急忙一把拦住。 常青公主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吕大人更是火上浇油、落井下石;在两大高手的“左右夹攻”下,凌云几无还手之力,最终被杀得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无语地冲着他们翻了个白眼,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提起笔来,略一思索,遂刷刷点点、龙飞凤舞,在白绢上写下寥寥数语: “玉卿如晤: 吾如今身中天枭之“百花蛊毒”,命在旦夕。尝闻卿有解药,思之再三,特寄此书,去留取舍,悉听尊便,吾绝不强求,卿亦不必为难。 此致。 知名不具     年月日” 写罢掷笔,把书信交与二人。 常青公主接过白绢大致浏览了一下,喃喃道:“这个什么玉姑娘就是你的那位红颜知己吧?唉,我真想见见这位美丽神秘的女子,看看她究竟何许人也,使得我的麟儿对她如此的心心念念,矢志不渝……” 听着母亲的话,凌云不由心潮汹涌,思绪万千;又渐渐得平静下来,心里只剩下一抹挥之不去的苦涩与怅然。 “不过,”常青公主又微微皱皱眉道:“志超,你寄书与她的这些措辞也太过生硬了。什么‘去留取舍、悉听尊便’,什么‘绝不强求’……一点诚意也没有,如果惹恼了这位姑娘,弄个前功尽弃,岂不是糟?” 凌云眉峰敛起,在深秋疏冷的阳光里好像流淌着光华的寒玉,“母亲,我能够做到的就这么多了,请你不要再勉强我了好吗?” 常青公主深知自己儿子说一不二的执拗性格,只好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吕文正小心翼翼把白绢封好,吩咐僮儿荣儿按照凌云的嘱托,把这封信笺系在那只联络两人情感信息的白鸽腿上,把这只白色的小天使放飞出去。 然后众人便焦急地等待回音。 一天,两天……短短的两天,在吕文正、常青公主等人心中似乎度过的是漫长而煎熬的两年。 这两天,常青公主一直呆在刑部尚书府,衣不解带地守候在凌云床边,夜不能寐,两眼布满了血丝。 她不顾众人的百般劝阻,毅然决然地守着凌云,口中只反反复复吟诵着前人的几句诗: “曾是寂寥金烬暗, 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已系垂杨岸, 何事西南待好风?” 终于有一天盼来了远方白鸽的回归。这天晚上,月光如水,夜色朦胧。 常青公主颤手从吕文正手中接过回书,颤抖着打开,但见上书四句诗: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无题】诗中的四句。 常青公主看罢,立时面如死灰,眼前发黑,差点摔倒,多亏身边的碧云与烟翠扶住了她。 常青公主泪流满面道:“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会这么绝情……” 吕文正从公主手中接过回书看了一遍,亦觉失望,长叹无语。 凌云此时的神色反而很平静。他只漠然道:“这本来就在我的意料之中。当初我便不同意写信求她,因为我知道这样做根本就是没用的。 “如果她想帮我,自然会来;如果她不愿意,谁也奈何不了她——她就是这样一个有性格的女子。” 常青公主恨恨道:“到了现在你居然还在帮她说话?这种女人见死不救,无情无义——志超,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恨她吗?” 凌云默然道:“是我负她在先,如果说恨,也应该是她恨我才对。” 常青公主喟然道:“唉,你们之间的事情,我真不明白……” 凌云轻叹一声,一抹难言的情愫在他深沉的眸底略过,“我与她之间的这段感情,没有人能明白。我现在能有此报,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当初,我曾自诩爱她至深,却又那么深地伤害了她,是我对不起她!如果我的死能够唤回她对我的谅解,我虽死而无憾了……” 常青公主泣不成声。 这时忽听窗户外的杨振大喝一声:“什么人?”刀剑出鞘,接着是一阵干戈撞击之声。 一条黑色人影翩若惊鸿,以燕子抄水之势倏的在月光下一闪,向远处略去。 常青公主与吕文正方要喊“抓刺客”,已被凌云抬手拦住。 “大人,母亲,不要慌。请你们在房中静坐,不要再惊动其他人,容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凌云说罢,不容二人再问什么,下了锦榻,抓起案上的宝剑径自出门而去。 往前行了几步,他便看到如水的月光下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熟悉的身影。 那人体态婀娜,不疾不徐往前走着,似乎就是在有意等他。要是往日凌云追上她绝非难事,只是现在他身中剧毒,虚弱不堪,走了几数步便有些体力不支、气喘吁吁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刑部尚书府,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停住了。 那女子回过身,轻轻扯下了脸上的面巾。 凌云站住,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他久久凝视着她那张美丽冷漠的脸,眼底浓厚的情意如潮水般波涛汹涌。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春儿,真的是你……” 第271章 你们杀了我弟弟,我要血债血偿! 刑部尚书府。凌云终于等到了练南春的白鸽回书,不出意料地还是拒绝。常青公主与吕文正很失望,凌云神色却很平静。 虽然嘴上说着拒绝,可练南春还是来了。两人一先一后出了刑部尚书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停住了。 凌云凝视着她那张美丽冷漠的脸,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春儿,真的是你……” 练南春鼻子一哼道:“你觉得很意外么?” 凌云深如潭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无数情愫,“不,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练南春微微勾了勾唇角,“可是方才你却说我不来在你的意料之中。”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方才你一直站在窗外?” 练南春眸色瞬间冷了下来,“原来你早已有所觉察了?这么说,那些话都是你故意说给我听的?凌云,到了现在你还在跟我玩心思么?” 凌云道:“不,那些话是我对你的真心告白。如果我死了你就可以原谅我,我宁愿你不要来救我。” “不要说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练南春眸底情绪剧烈一抖,颤声打断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她转身就走。 “春儿——”凌云追前两步,叫住了她。 练南春止步,面无表情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上次在来福客栈,我与他们被李瑞允困在客房里出入无门,当时是不是你救的我?” 练南春娇柔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她仰起脸轻轻吁了口气,没有说话,冷着脸继续往前走去。 凌云只是呆呆看着她,寒潭般幽深的眸底仿佛飘荡着一层迷离的烟雨,一片朦胧。 练南春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扬手掷过一个锦包道:“这里面有解药,还有鉴别芙蓉花毒的方法。这是你我最后一次来往,后会无期。” 说罢,头也不回地径自而去。 默默望着她一点点消逝于夜色中的身影,凌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潋潋流动着幽幽的波光。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我?明明说什么‘来是空言去绝踪’,却又来了;明明来了,却又这样对我……” 他仰起头,不由想起了她寄给他的两句诗: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天上月色朦胧,星光灿烂;地上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现在正好是五更。 凌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刑部尚书府。 众人打开锦包,只见包里有一红一白两个精致的小瓶;另有一封锦书,上面刷刷点点写满蝇头小楷,分为两个段落: 第一段写的是寥寥数语:“此为解药。红瓶外敷,白瓶内服,慎用。” 第二段写的是鉴别芙蓉花毒的方法。 常青公主、吕文正等人自是喜不自禁。 只有凌云神色沮丧,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他只觉心里无比压抑。 凌云在服用了解药后自是药到病除,只是体力上尚有几分虚脱,还需要休养与恢复一段时日。 这边吕文正立即把孙仵作找来,让他按照锦书上所说的鉴别芙蓉花毒的方法,重新验尸。 结果很快出来了。彩明生前果然中过芙蓉花毒! 吕文正不由眼前一亮。 由此看来,何成麒吃酒带醉、杀人行凶确是一出经过精心设计的、栽赃嫁祸的案子,案子的主谋应该就是丁府的人——而丁进之、丁玉荣等人则是最大的嫌疑人。 常青公主柳眉一挑,凤目圆睁道:“何家与丁家几世修好,我真不明白,丁进之为什么要这样做?”…… 外面忽然一阵嘈杂,接着僮儿禄儿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语无伦次道:“大……大人,大事不好了!何二公子的别院里闯进了刺客!” 吕文正脸色倏的一变。他腾身站起,呼吸急促道:“何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生死不明……” 吕文正厉声道:“立即调集人手,火速前往救人!” 何成麒被羁押的别院中。 一男一女两个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剑,怒剑狂花,杀死了数名看守侍卫,旋风般闯了进去。 两人所到之处,衣甲裂开,血光一片,几乎无人能敌。转眼,二人便闯进了内室。 何成麒惊慌失措地躲在墙角,身体蜷缩成一团,眼睁睁瞅着两个手持凶器的刺客充满暴戾、杀气腾腾地逼迫过来,只骇得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男子脚下步子一旋,身形疾如闪电,已到了何成麒身边。 望着面前那个惊慌失措的人,他阴笑一声,翻腕便刺。 青光流转,剑如寒霜,扑的一下,暴戾的长剑没柄地透入了何成麒的前心!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那凶残的刺客一身,一脸。 何成麒惨叫一声,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身形如绪风中瑟瑟做抖的残叶,颤栗着软塌塌倒在了地上。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砰”地一下被踢开,凌云与杨振带着侍卫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何成麒俯伏在地上失语般呢喃着,胸口处还在汩汩滔滔冒着鲜血。淋漓的绯红凝成一朵朵妖艳的血花,没入尘土,一片凄迷。 见此惨景,凌云心胆俱裂,失声叫道:“成麒!……”疯了似的冲了上来。 两个刺客见势不妙,急忙沉肘撤身,旋身向外遁逃而去。 杨振怒吼一声,“大胆贼子,伤了人就想走吗,留下命来!”率众围上,接下来便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这边凌云抱着何成麒那浴满鲜血的身子悲恸欲绝。 何成麒伤口处涌出的血,把凌云胸前那片雪白的衣衫都染红了。 凌云呜咽道:“成麒,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何成麒脸色惨白至极,眼睛里一丝光彩也没有,原本俊逸出尘的面孔在伤痛的折磨下呈现出一片死灰之色,“不……这也许就是……天意罢,我曾经有过预感,这次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凌云道:“别乱说,你不会死的!……你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你的冤情马上就要昭雪了……” 何成麒勾唇惨然一笑,断断续续道:“大哥,别……哄我了,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答应我,代我好好照顾天赐,照顾好我的母亲,还有,浣玉郡主她……她……” 凌云心一沉,“不要说了!” 何成麒微弱道:“不,我要说!大哥,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照顾她……” 凌云心里乱极了,一时说不出话。 何成麒仍然一遍遍念叨着,“答应我……答应我……” 他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息。凌云低头看时,只见他瞳孔扩散,脸上一片死寂,已经没有了呼吸。 “成麒……” 他顿时觉得喉咙哽咽,两只手慢慢握紧成拳状,在咯咯作响,身子亦不由自主地瘫软在地上。 这时吕文正与常青公主也匆匆赶到了,见此惨状皆骇然失色。 常青公主默默望着何成麒那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只觉心里一阵刀剜,一阵发热,泪水沿着脸颊慢慢落下,眼前亦是一片氤氲。 凌云这边更是悲痛欲绝。 泪眼朦胧中,他不觉想起几天前当着常青公主和吕文正的面,自己曾经说过的那番话: “兄弟之间的情缘,本来就是有今生无来世;如果错过了这次帮他、救他的机会,致使他因此而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岂不要后悔一辈子吗?……” 想着这些,他只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又反复揉捏着一般,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的,自己终于还是错过了救他的机会……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真的要后悔一辈子了…… 那一刻,他几近崩溃,思绪一片凌乱。 这时外面喧嚣刺耳的刀剑撞击之声,深深刺痛了他心底那处最敏感的神经,仇恨如同潮水般在胸中汹涌起伏着。 “成麒,你等着,看我为你报仇!” 咬着牙说完这几个字,他轻轻放下何成麒的遗体,拭干眼泪,提起宝剑,旋风般冲出了别院。 常青公主见凌云神情冷戾,眼睛里满是杀气,不由担心道:“志超,小心!……” 那一男一女两个刺客正在苦战。两人皆剑法高超,招式诡秘,实乃一等一的高手;只是刑部尚书府的侍卫们都经过严格训练,个个武功高强。 故双方激战多时,这边的侍卫固然死伤了不少,而两个黑衣人身上亦中了几处伤,渐渐落在了下风。 抖的那男子虚晃一式,在众侍卫全力抵挡时,他却反手一招“星光漫天”,数枚银针如漫天花雨般飘飞出去。 众侍卫猝不及防,十之八九被击中,不由哀嚎连连,纷纷倒地。 黑衣男子长笑一声,拽了那女子飞身而走。 忽见面前颀长矫捷的身形一闪,凌云手中抚剑,白衣飘飘伫立在面前。 他满面杀气,凌厉竖起的剑眉下,一双被悲愤灼红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冷戾的寒芒。 二人一见他,不由惊悸地后退几步。 那男子结结巴巴道:“凌云?……你,你没死?……那天在客栈里……” 凌云冷笑道:“你是奇怪那天在来福客栈里,我为什么没有被火给烧死是么?看来二位都是天枭组织的弟子了?……” 二人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随之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并不说话,只双剑齐举,一起冲杀上来。 凌云眸子里恨意覆霜,咬牙切齿道:“好的很,你们杀了我弟弟,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话音中,手中长剑一划,飞花泻玉,直袭二人。 第272章 我儿子死了,你一定要给个说法! 一男一女两名黑衣刺客闯进关押何成麒的别院,凶残暴戾地刺杀了他。 凌云眸子里恨意覆霜,咬牙切齿道:“好的很,你们杀了我弟弟,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话音中,手中长剑一划,飞花泻玉,直袭二人。 杨振见状叫道:“凌大哥,让小弟来助你一臂之力!”说着亦挥剑迎上,接过了那名女刺客。 那两名刺客激战多时,本已疲惫不堪;现在又遇强敌,只斗了十几个回合便有些堪堪不敌了。 尤其是那男刺客,在凌云那卓绝凌厉剑势的进攻下,已是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何况此时凌云心痛何成麒惨死,对之恨之入骨,剑剑狠戾,招招致命,手下毫不留情。 那男子武功本来便逊色凌云很多,何况在这种情形下。 当二人斗到第十六招时,凌云一式“暴雨梨花剑”,三式九招二十七剑,剑中有剑,变中有变,令那男子眼花缭乱,只觉面前剑光闪闪,剑尖无数,惊惶之下竟不知该如何出剑应对。 但见血光崩现,凌云的长剑已透胸而入。 他惨叫一声,双目暴睁,死死盯着凌云,似乎极不甘心。 凌云手上用力,刷的拔出了剑。淋漓的血,溅了凌云一身。然后他便地慢慢地倒在地上,头一歪,绝气身亡。 凌云剑尖一挑,撩去了他的面巾。这人竟是丁府现任武师、化名张进的张唯谷。 凌云望着他,不由呆了一下。 却说那女刺客见同伴一死,不由心神大乱,惨呼一声:“师兄!……”心神一散,身上亦中了杨振一剑,手捂伤口倒地。 杨振顺势上前,以剑尖挑去她的面巾,这女子正是化名凌姗的凌波儿。 吕文正望着地上一死一伤的刺客,问杨振:“他们都是什么人?” 杨振拱手答道:“启禀大人,他们都是丁府的护院武师。” 吕文正把脸转向凌波儿,“你们是丁进之派到此处来杀人灭口的,对不对?” 凌波儿沉默不语,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只冷冷哼了一声。 真是冥顽不灵,无药可救。吕文正鄙夷地勾了勾嘴角,心里暗忖道。 他不再追问,只命令左右把凌波儿押下去候审。 “不用了!……”凌波儿忽然笑了一声,那声音凄厉,悠长,令人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心冷神凄。 她神色决绝,嘴中蓦的用力,已将一颗毒牙咬碎,紫黑色的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吕文正不由悚然一惊,“你……” 凌波儿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透出一股子隐约的青灰之色;两只绝望的眼睛空洞无神,显得神思恍惚,气息奄奄。 她强忍痛楚,嘴唇在颤抖中发出模糊的呢喃声,“吕文正,你们别想从我嘴中……知道什么……我虽为一介女流,却是受杀不受辱……” 凌云冷笑一声,俊逸无尘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你跟张唯谷背叛旧主,投靠天枭,就凭你们这些两姓家奴,也配说出这种话来?” “你……”凌波儿面孔扭曲,终于没能说出什么话,便头一歪,气绝身亡。 却说何禹廷得知儿子死讯,悲恸欲绝,在管家何禄为的陪同下,乘轿风风火火赶奔刑部尚书府。 一进别院,他便踉踉跄跄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何成麒的遗体失声痛哭。 一边痛哭一边喃喃自语,“麒儿,你怎么可以就这么狠心地抛下为父去了?你以前虽然有些不争气,有时也惹你父亲生气,可是天下哪有没有不是的儿女?况且平时你还是很孝顺的…… “现在你去了,这可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你的父亲情何以堪啊?麒儿,我的麒儿啊……” 凌云、常青公主站在一边,听着何禹廷声泪俱下的哭诉,更是心痛如绞,颓然垂下头去。 何禹廷哭了半晌,在众人的解劝与安抚下,终于止住了悲声。 他轻轻放下儿子的遗体,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吕文正面前,幽深的眸光里充满了怨毒之意。 “吕文正,于公来说,你负责查办此案,却玩忽职守,使得重要人证死于非命,乃属渎职,你知罪吗?于私来说,我为了协助你查案,把一个好端端的儿子交付于你,你却没能保护好他,你对得起我吗?……如今我儿子起了,你一定要给本宫一个说法!” 吕文正脸色晦暗,语气沉痛道:“何大人,本府承认自己的失职,本府将上书圣上,自贬三级,待罪查案。无论如何,本府一定要把此案差个水落石出,以给屈死的冤魂一个交代,同时也给何大人一个说法。” 何禹廷双眼阴凄凄的,恨声道:“你说的倒轻松,难道我的儿子就这样白白的死了不成?本宫将禀明圣上,请圣上明断!” 说罢冷冷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径自拂袖而去。 何成麒的遗体被运回了侯爷府。由管家何禄为张罗,设置灵堂,排摆祭品,以为吊唁。 那口紫檀木的棺材设在正中,灵堂中间挽联凄清,白纱肃穆,斗大的“奠”字令人触目惊心。 浣玉郡主浑身缟素,木然枯守在灵前,形容憔悴,目光呆滞,听着周围一片抽抽噎噎的哭声,她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哀莫大于心死,如今的她已是心灰意冷,心如槁木了。 她五岁的儿子何天赐却并不能理解母亲此时痛苦绝望的心情。他一身重孝,只乖乖跪俯在母亲身边,瞪着一双懵懂无知、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周围神色悲戚的人们,一脸茫然。 何成麒的亲生母亲于氏哭昏过去好几次,已由仆人扶到后堂去了。 何禹廷独坐书房,正在奋笔疾书。 这时他的贴身亲从何忠走了进来,伏在何禹廷耳边低语道:“侯爷,大公子回来了,就在外面候着,您要不要一见?” 何禹廷笔触略略一顿,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随之点点头道:“好吧,让他进来。” 何忠垂手恭谨地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须臾,凌云神色沉郁地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冲着父亲施过礼后,低低叫了一声“爹。” 何禹廷抬起头,目光炯炯望着他道:“志超,你来的正好,我正要给圣上上书,诉明事情原委,狠狠地参奏吕文正那老儿一本。 “成麒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要让刑部尚书府所有的人都付出沉重的代价!——来,你先帮我看一下这份折子有何不妥之处,是否还需要修改一些地方。” 说着,把那封未完的奏折递了上来。 凌云没有去接奏折,却忽然撩起衣衫伏膝跪了下来。 何禹廷心不自觉的悸动了一下,“志超,你怎么了?” 凌云道:“爹,如果您真的要责怪的话,就请先责罚孩儿吧,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吕大人是无辜的。” 何禹廷呆了一下,“你说什么?” 凌云道:“吕大人把保护成麒的任务全权交给我负责,而我却没有保护好他,这是我的失职,是我对不起他!如果要追究责任,也应该是我而不是吕大人,吕大人他只是律下不严,其实说来,也是我连累了他……” 说到后来凌云已是泣不成声,“成麒是我弟弟,当初也是我大包大揽地非要去协助吕大人破案,如今事情却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但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弟弟,还连累了吕大人,想来真是愧疚难当,爹,你要是有什么火气就冲着孩儿发吧,都是我不好……” 何禹廷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志超,到了现在了,你怎么还在为吕文正那老儿说话呢?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何某人的亲生儿子,你的心究竟还在不在我这边?”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沉声道:“爹,我想您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孩儿并不是心里偏向谁,或是在为谁说话,孩儿只是就事论事。平心而论,这件事情主要责任人真的不是吕大人啊,而是别有居心的人在从中作梗…” “你不要说了!……”何禹廷近乎暴怒地打断了他,厉声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究竟如何,你以为你爹爹心里会没数吗,根本不需要你罗罗嗦嗦地来教导我!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如果你的父亲与吕文正之间存在某些矛盾或冲突——就比如在这件事情上,你会站在哪一边,你的心究竟会更偏向谁?……” 凌云的心不由痛苦地抽搐起来,万千思绪在他脑子里翻腾着,思绪一片凌乱,声音亦变得浑浊而颤哑,“爹,您是我的生身之父,而吕大人对我亦是恩重如山——所以您与吕大人在孩儿心目中的地位是同等重要、根本没法比较的啊!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如果公平合理地论处,真的不能全怨吕大人啊,所以……” 何禹廷心里毛糙糙的,像一团不受控制的烈火在灼灼燃烧着,几乎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理智与冷静焚烧殆尽。 ——说了半天,看来你的心还是在吕文正那边啊!你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脑子里那根弯儿怎么就是转不过来呢,你可真令你爹失望啊! 何禹廷越想越生气,不由脸色铁青,浑身发抖,颤声道:“你……你这个逆子!……” 不容分说扬起手掌,冲着凌云脸上狠狠落了下去。 第273章 灵堂上他与她的暧昧被窥见了… 望着父亲那那恼怒得近乎失控的情绪,凌云心里一阵悲哀。他的身形纹丝不动,只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眼,等着父亲那充满雷霆之怒的巴掌狠戾地落下来。 这时,只听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喝止道:“住手!”…… 何禹廷怔了一下,转脸,只见常青公主急冲冲从外面走了进来,满面愠怒之色。 何禹廷急忙收回下落的巴掌,紧接着把跪在地上的儿子给拽了起来。 然后清了清嗓子,冲着常青公主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道:“公主,你……你怎么来了?” 常青公主黛眉轻挑,冷笑一声道:“亏得我来了,要不,我的麟儿岂不又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何禹廷眉心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公主,这话何意?”…… 常青公主还未答言,管家何禄为已匆匆进来禀报道:“侯爷,公主,大公子,外面丁大人来了,说是特意吊唁二公子。” 何禹廷还未答言,常青公主已寒眸一转,冷冷道:“不见,让他马上滚!” 何禹廷奇道:“公主,怎么了?” 常青公主让何禄为先出去应对,才轻叹一声道:“驸马,你知道成麒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何禹廷有些困惑地望着她。 常青公主便将在刑部尚书府的见闻,包括花如玉的供词,彩明生前中过芙蓉花毒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只说得何禹廷目瞪口呆,良久无言,半晌才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与丁进之乃是过命之交,情同手足,这又怎么可能?……” 常青公主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叵测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我方才所说的都是铁一般的事实,有志超可以作证。你要是依然心存疑虑,可以到刑部去调出卷宗来核实。” 何禹廷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支颐,木然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凌云低声道:“爹爹,其实丁进之与天枭组织早有勾结,他们这样做的目是为了制造刑部尚书府与丁府、侯爷府、晋陵王府之间的矛盾,然后他们可以渔翁得利。” 何禹廷抬起头望着凌云道:“志超,那你方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闹得爹爹差点误会了你。” 常青公主鼻子哼了一声,“就你方才那专横脾气,给人机会说吗?还是我的麟儿宽容大度……” 何禹廷脸色讪讪的,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 常青公主又回头冲着凌云道:“不过志超,你也太傻了,有什么事情都只知道往自己身上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你啊!” 凌云低着头道:“没有保护好成麒,我确实有很大的责任。” 这时何禄为从外面走了进来。 常青公主道:“丁进之走了吗?” 何禄为道:“小的对丁大人说,侯爷因为公子新丧悲伤过度,不便见客,请他先回;丁大人又说了些宽慰之言便告辞了。” 常青公主微微勾了勾唇角道:“他走了就好。” 何禹廷想着以往与丁进之的交情,再想想近日府里发生的桩桩件件令他痛心疾首的事情,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似的,压抑,窒息,简直透不过气来…… 灵堂中。浣玉郡主一身缟素守在何成麒的灵前,不施粉黛的脸上是深深的悲哀与沉重的木然。 这时,凌云一身白衣走了进来。 他神色凝重,把三柱香插在香炉之上,对着何成麒的灵位拜了几拜,语气沉重、悲凉道:“成麒,你在天之灵莫散,好好看着罢:我一定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为你申冤报仇。” 说毕,对着灵位又拜了一下,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他脸色淡漠,疏离,竟是对她看都不看一眼,仿佛她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浣玉默默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与悲伤涌上心头。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 她以为自己已心如止水,可是此刻再面对他时,却依旧心脏紧缩,痛得无法呼吸,胸口亦窒闷得连嗓音都变得嘶哑了,“等等!……” 凌云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站住了,“什么事?” 浣玉木然道:“成麒临死前你就守在他的身边,是么?” 凌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浣玉黯然垂眸,轻轻咬了咬朱唇道:“那……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凌云道:“他让我好好照顾天赐,照顾好他的母亲。” “还有吗?” 凌云瞬间觉得胸口堵得慌,不由想起了何成麒临死前说过的那些话:“还有,浣玉郡主她……她……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照顾她……”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有些乱,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轻叹一声,颓然垂下头去。 浣玉眼前的水汽氤氲着不觉已模糊了双眸,颤声道:“难道他……他没有提起过我吗?” 凌云踌躇良久,只好道:“有。他说……让我替他好好照顾你……” 浣玉苦笑一声道:“你怎么说?” 凌云眉峰拧起,眸光黯沉如夜,默然道:“他是我弟弟,我当然不会令他带着遗憾离开,所以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照顾好他的遗孀幼子的。” 浣玉眼中流露的忧伤一闪而过,凄然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只是他的遗孀吗?” 凌云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眸底晦暗不明的情愫,不说话。 浣玉眼神定定地望着他,幽深的眸光里氤氲着一层迷离的雾气,“既然这样,我的丈夫死了,难道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没有一句宽慰之言吗?” 凌云只好道:“郡主,请节哀。” 浣玉脸色苍白得不成样子,悲戚的双眸里蕴满泪水,瑟瑟作抖的睫毛像在水里浸泡过一样。 “节哀?……发生了这么多不幸的事情,我怎么能节哀?我怎么能不伤痛?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该怎么办?天哪,我浣玉的命怎么会这么苦?……” 说着她伏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悲恸,一时间伤情的泪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似的倾泻而出,无休无止。 凌云望着她痛苦抽动的双肩,心里一阵阵绞痛,他只好走上前轻轻扶起了她。 当他转过身、想要往外走时,浣玉却就势伏在他的身上,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矫健颀长的身躯…… 她的眼泪涕泗滂沱,打湿了他的衣裳。 凌云脸色一变,下颌线条越绷越紧,觉得这动作有些不雅,想要挣脱她这带着几分狎昵与暧昧的动作。 可是看到她那伤心绝望的样子,又实在狠不下心来雪上加霜地用内功来甩开她、给她造成二次伤害,于是就只好这么尴尬地站着。 两人当然想不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已被暗中一双充满仇恨及嫉妒的眼睛所窥到。 这人就是于氏。方才她到何成麒的灵堂祭奠儿子,无意看到此景,不由又悲又恨,踉踉跄跄回到自己房间,掩上房门,伏在床上呜呜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喃喃道:“麒儿,难道咱们娘俩的命就这么苦吗?如今你尸骨未寒,他们两个就旧情复燃,居然在你的灵前搂搂抱抱,不成体统——老天啊,你真得瞎了眼了吗?”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三轻两重,接着是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开门,是我。” 于氏起身打开了房门,管家何禄为像只狸猫一样闪了进来。 关上门,于氏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遇到娘亲一样,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又伤心地嘤嘤哭了起来。 何禄为柔声安慰着她,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于氏便抽抽噎噎地把方才在灵堂见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何禄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冷笑一声道:“现在你该相信当初我对你说的话了吧!当初二公子被陷害入狱,凌云为什么会自告奋勇协助刑部尚书府破案,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于氏呆呆地,半天才喃喃道:“是啊,否则在成麒遇到刺客时他怎么会救不了他,其实他是故意迟来一步,有意不出手相救的……” 何禄为道:“这凌云表面上看着光明磊落,其实心怀鬼胎,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现在二公子死了不正合了他的心意了吗? “他不正可以堂而皇之地做他的侯爷府大公子,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了么!而且还可以与浣玉郡主再重修旧好,唉!二公子一死,倒正好成全了他们两个……” 于氏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你别说了!……” 何禄为阴鸷的眼睛里泛着凌人的寒意,“思瑶,难道到了现在了你还在逃避吗?这么多年来你又是怎么过来的,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你有没有仔细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过得这么苦?那就是因为你太软弱、太天真了。 “现在二公子被他们害死了,你的希望与寄托没了,难道你还要继续忍气吞声下去吗?现在你还顾忌什么?你就不想着为自己出一口气吗?……” 于氏双目充血,咬着牙道:“告诉我,该怎么办?” 何禄为面目狰狞,眼神如刀,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杀——了——凌——云——” 于氏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她面如死灰,喃喃道:“什么?……” 第274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听我的…… 傍晚时分,凌云回到自己的住处麟安阁,对着煜煜烛光,皱着眉头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 这时房门一开,侍女小燕恭恭敬敬进来奉茶。 凌云随口说了声,“先放那里吧。” 小燕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放下托盘,转身出去了。 凌云端起茶杯放到唇边正要喝,忽然皱了皱眉,因为他觉察出这茶水里有问题。 他曾经在刑部尚书府任职十余年,什么样的投毒案子没有见过,这样的伎俩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雕虫小技。 此时他敏感地觉察到,有人在自己喝的茶水里动了手脚,心里不禁升起了疑云,暗忖道:“整个侯爷府里,是谁这么恨自己,想要下毒致自己于死地呢?” 这边凌云微微颦着剑眉,端着茶杯正在沉吟,忽然听到一个女子脆生生的声音道:“大公子,千万不要喝!……” 凌云不由愣了一下。 他轻轻把茶杯放回到几案上,回头去看,只见常青公主的贴身侍女碧云心急火燎地走了进来,满面惶恐之色。 凌云心里有些困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怎么了?” 碧云道:“茶里有毒!” 凌云深沉的眸光闪了闪,“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碧云走上前,从头上摘下一支银簪,小心翼翼地探到茶水里。果然,那浸入水中的部分慢慢变成了黑色。 凌云轻轻点了点头,他故意问碧云:“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毒的?” 碧云轻叹一声道:“其实我早就注意到她这几天行动有些不对头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凌云有些一头雾水道:“你说谁?” 碧云道:“于氏姨娘。” 凌云呆了一下,“她?……为什么?……” 碧云如水的明眸一转,轻叹一声道:“大公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现在反而糊涂起来了?自从二公子死后,她一直耿耿于怀,迁怒于大公子,私下里说什么大公子别有用心,在二公子命在旦夕时,是故意不出手相救的……” 凌云听了,一时有些无语,良久才道:“对了,今天的事情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碧云道:“今天她去了一趟灵堂,回来后奴婢便瞅她神色有些不对头。方才奴婢奉公主之命过来看看大公子有何吩咐,又见她鬼鬼祟祟地在大公子房间附近徘徊,便起了疑心。 “这时小燕过来为大公子奉茶,她便上前与小燕搭讪,好像说她有个什么急需用的东西忘了取,让小燕帮忙去拿——借故把小燕支开,然后我便看到她把一包粉末状的什么东西放入到大公子您的茶杯中……” 凌云默然道:“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恨我。” 碧云忿忿道:“这个女人心术不正,蛇蝎心肠,绝不能姑息纵容,我这就去禀报公主与侯爷!” 说着不顾凌云的阻拦,径自转身而去。 常青公主、何禹廷、浣玉、何禄为等人闻讯匆匆而来。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常青公主立时勃然大怒。 她转过脸,一双阴凄凄的眸子望着何禹廷,冷笑一声道:“驸马,这就是你的好姬妾啊,竟然有这么歹毒的心思!你自己看看该怎么办吧?” 何禹廷脸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回头吩咐管家何禄为道:“管家,你立即去把于氏那贱人给我找来!” 何禄为含含糊糊应了声“是”,惶然转身出去了。 却说何禄为,一边往前走,一边心里暗暗叫苦:“真是没想到啊,这么快就被人识破了……我原本以为只有凌云不好对付,没想到一个臭丫头也这么难缠……” 万千思绪在他脑海里翻腾着,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揪住了似的,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冷汗,紧锁的眉毛亦拧成了一个死结。 只是事已至此,无论怎样的埋怨或是后悔都已来不及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想办法躲过眼前这场灭顶之灾…… 何禄为心情忐忑,一路盘算着,终于来到于氏的住处,把东窗事发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于氏立时吓得面如土色,颓然瘫倒在椅子上,眼睛发直,嘴唇发抖,良久说不出话来。 老半天她才缓过神,哭着一个劲儿问何禄为该怎么办。 何禄为幽深的眸光转了转,伏在于氏耳边低低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一切都听我的……” 于氏战战兢兢随着何禄为来到麟安阁。 心惊胆战地站在众人面前,面对碧云、小燕等人的指认,她沮丧地垂下头,痛哭流涕道:“侯爷,公主,我错了……麒儿死了,我心里悲恸,不知该何去何从…… “而且今天又在灵堂看到大公子与郡主在一起,我也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冲动之下竟做出这等糊涂之事,现在想来真是后悔死了……” 浣玉柳眉一挑,花容变色道:“什么,你居然敢偷窥我们,你真是好大胆子啊!……” 她把脸转向何禹廷与常青公主,声音冷如淬冰道:“父亲母亲,这种女人心术不正,祸乱门庭,而且还丧心病狂地妄想着要加害咱们侯爷府大公子,实属罪大恶极,罪不容赦,你们还留着她做什么?” 望着浣玉郡主疾言厉色的样子,于氏浑身瑟索,“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着哀求道:“郡主,贱妾虽然做出错事,却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啊!…… “成麒死了,贱妾已是悲痛欲绝,万念俱灰;又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便失去了理智,所以才一时糊涂做出傻事,请公主与侯爷给我一次机会吧!” 常青公主清眸里泛起冷光,扬起素脸,一语不发。 何禹廷扯了扯唇角,冷笑一声道:“机会?你居然还想要什么机会?方才你在志超杯子里下毒的时候,可曾想过要给他留一次机会? “要不是及时为人发现,恐怕早已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祸了!哼,你这种女人心思歹毒,简直就是蛇蝎心肠,留在府中早晚是个祸害,本宫岂能容你?” 说着他偏头一瞥,凉薄的目光已落在了几案上那杯有毒的茶水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管家。” 他以眼神示意何禄为。 何禄为此时的内心备受煎熬,正在暗暗思索着应对之策;而脸上却一派平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道:“侯爷,其实姨娘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请侯爷看在她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吧……” 何禹廷厉声道:“不行,这次本宫绝不会再姑息纵容了她!何禄为,本宫方才怎么安排你的,还不马上照办!” 何禄为含含混混地答应着,偷偷瞄了一眼何禹廷那满是怒气的脸色,再回过脸瞅瞅于氏那凄楚迷离的眼神,只觉左右为难,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于氏惨笑道:“管家,你也不用再为难了,这是侯爷亲自赏赐给我的,我怎么能不喝呢?……”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空中飘着的破碎羽毛,随时就要随风散去。 说罢,她摇摇晃晃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挨走到几案前,脚下显得有些虚浮。 她颤抖着手端起那杯茶水,慢慢举到了唇边,回过脸来绝望地望了何禹廷一眼,凄然道: “侯爷,怎么说,贱妾也算辛辛苦苦地扶侍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你竟一点情面也不讲,你好狠的心啊!麒儿,你等着我,为娘的这就来陪你了!……” 何禹廷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嘴唇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但随之眸色便凉了下来,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仿佛烧尽飞灰的一种冷寂。 于氏长叹一声,举杯就饮。 这时忽听一人道:“等等。” 声音虽然不大,语调也很平缓,但冷玉清霜般的质地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与决绝。 众人不禁诧异,因为说这话的人竟然是在一直冷眼旁观、保持缄默的凌云。 这时的他倏忽站起身,一个箭步上前,出手如电,一把夺下于氏手中的杯子,抛在地上。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 茶杯摔在地上,跌得粉粹,水光四溅,隐隐泛起一股青烟。 众人见了,不由骇然失色。 常青公主不解地望着他道:“志超,你……你这是做什么?” 凌云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这一辈子,谁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再说,她是麒儿的母亲,麒儿在临终前曾嘱托我要好好照顾她。 “现在麒儿去了,在这种情形下,我想我们也应该体谅她的心情,理解她作为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心中的苦楚。 “何况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父亲母亲,就算给我一个面子,原谅姨娘这一次吧!” 说着他回过身来,冲着何禹廷与常青公主深深施了一礼。 常青公主神色淡漠,似乎并没有丝毫的动容。 何禹廷原本紧绷着脸色却微微缓和了一些;他轻轻吁了口气,没有说话。 何禄为见状赶紧借坡下驴、趁热打铁道:“对,大公子说的极是。侯爷,公主,就请看在姨娘在府里辛辛劳劳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姨娘这一次吧!”…… 第275章 何禹廷还是被“好兄弟”坑了 何禹廷的妾室、何成麒的生身母亲于氏,受到管家何禄为的挑唆,一时鬼迷心窍,在凌云喝的茶水里下毒。 东窗事发后,被何禹廷逼着自尽。伤心绝望之际,多亏了凌云出手阻止。 何禄为连忙借坡下驴,言辞恳切地请求何禹廷与常青公主原谅于氏这一次。 常青公主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禹廷已适时接过话茬。 他挑着眉望着凌云,原本冷峻的脸上浮起一抹深沉的笑意,“志超,你可真是胸怀宽广,不计前嫌啊——你的这份胸襟,连为父都要钦佩几分了!好,既然这件事情你这个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为父如果再说什么,岂不是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么!”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随之把征求意见的目光转向常青公主道:“公主,你说是不是啊?” 常青公主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由地腹诽:“志超这孩子心胸豁达,不计较这些;何禹廷,你也挺会见机行事、顺水推舟的啊!说来说去,你不就是舍不得让那个女人去死吗? “唉,既然事已至此,就姑且饶过她这一次吧!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她也是个可怜女人……” 常青公主心思百转间,只好这样宽慰自己。虽然心里依然很不痛快,但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于是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于氏对凌云更是感激涕零。 她跪在地上连连叩谢侯爷府大公子的容人之量,以及他对自己的不杀之恩。 凌云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姨娘,也许我们之间真的存在一些误会,不过我想这些矛盾现在也应该化解了。 “对于成麒的事,我确实是尽心竭力地想要处理好。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情却并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 “成麒死了,我很难过,也很愧疚,当初我没能保护好他,在这里我也希望你能够原谅我。现在你的火也发过了,气想来也应该消了吧,希望以后我们都能不计前嫌,和睦相处。 “凌云方才所言字字句句出在肺腑,发自内心,却不知姨娘以为如何?” 于氏无声地垂下头,双手捂着脸,只是哭。直哭得气短肠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柔弱无助的双肩剧烈抖动着,那压抑的而痛苦的悲泣声,仿佛是从她灵魂深处一丝丝剥离出来似的,在整个大厅里回荡着,让在场的众人皆感到有些茫然失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里再说丁府这边。 客厅之中。礼部尚书丁进之正与一位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坐在几案前议事。 这时管家丁玉荣走了进来,“老爷,外面何大人求见。” 丁进之幽深的目光闪了闪,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锦衣公子。 锦衣公子没说话,只微微眯了眯狭长阴鸷的眸子,薄薄的唇角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丁进之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吩咐管家:“有请”。 这边锦衣公子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不徐不疾地踱着方步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须臾,何禹廷由管家丁玉荣小心翼翼地陪着走了进来,却是面沉似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丁进之好像没看见对方那冷戾的神情似的,笑容满面迎上前,一把抓住何禹廷的手道:“哎呀何兄,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敝府了,真是想死小弟了! “上次小弟到府上吊唁二公子,也没能亲见何兄一面,说来真是遗憾啊!这次何兄却不请自来、亲临敝处,倒是令小弟有些受宠若惊了!……” 他一边热情地寒暄着,一边紧紧拉着何禹廷的手把他让到上座,又吩侍从赶紧奉茶。 何禹廷却自始至终地阴沉着脸,就好像对方欠了他多少债务似的,眸光凉凉的,冷眼瞅着丁进之殷勤而卖力地唱着眼前这出独角戏,只是慢慢呷着茶,一语不发。 丁进之望着何禹廷那冷漠疏离的样子,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心道:“何兄老年丧子,小弟深表同情。小弟在此向何兄示以慰问,还请何兄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何禹廷唇角微微下压,原本棱角分明的俊逸面庞上此刻线条更为锋利,冷冰冰道:“哪里,这一切不都是承蒙丁大人所赐么?” 丁进之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小弟不明白何兄的意思。” 何禹廷只觉气血翻涌,眸子猩红地怒视着他道:“丁进之,到了现在你还跟我装糊涂吗?我儿成麒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还要我亲自去刑部尚书府调出卷宗来拿给你看看么?” 丁进之轻叹一声,慢条斯理道:“这么说,那些事情何兄都知道了?既然这样,小弟也就无需再在何兄面前隐晦什么了。 “其实这样也好,你我正可以开诚布公地把事情都摊开说了,也省得遮遮掩掩,闹得彼此都不痛快。” 何禹廷的心不由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这么说,成麒的案子真的是你……设计谋划的?……” 丁进之黯然垂下头去。他紧抿着嘴唇,慵懒地瞅着手里把玩的水杯,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唉,此事说起来——小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成麒这孩子,我其实还是挺喜欢他的……” 何禹廷眸底情绪剧烈地一抖,声嘶力竭道:“告诉我,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丁进之幽深的眸子闪烁了一下,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凌厉,“何兄,小弟也是身不由己啊!吕文正那老家伙屡屡与小弟为敌做对;杀子之仇更是不共戴天,我想报仇却连连受挫。 “而当今朝政腐败,皇上昏庸,听信谗言,长此以往,小弟哪有出头之日啊?无奈之下小弟只好另辟蹊径,与李帮主合作,求助李帮主一臂之力以为小弟出头——” “李帮主?” 丁进之道:“对,就是李瑞允李帮主啊!” 何禹廷失声道:“什么,你竟敢与天枭组织勾结?” 丁进之若不在意地笑道:“何兄觉得很意外吗?” 望着丁进之那阴恻恻的笑意,何禹廷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底。他想起了常青公主与凌云那日在书房曾对他说过的那番话,心里乱极了。 他脸色铁青,一语不发地站起身,径自向门外走去。 丁进之道:“何兄是不是要到圣上面前去告发小弟?” 何禹廷不回答。 丁进之又道:“不过小弟要提醒何兄,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应该把事情的后果考虑清楚,否则一旦失足,悔之晚矣。” 何禹廷停身,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丁进之道:“难道何兄就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吗?” 何禹廷脸色倏的变了。这时他忽然觉得腹内绞痛,一时肝肠寸断,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他颤声道:“怎么……回事?是你在方才我喝的茶里……做了手脚……” 丁进之笑道:“何兄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刚才小弟让人放入何兄茶里的,不过是几颗定心丹而已,只要何兄能与我们精诚合作,共同对付吕文正,这几颗定心丹可是上好的大补之药啊!” 何禹廷脸色惨白,额头上的冷汗一颗颗往外渗透着,咬牙切齿道:“想拉我入伙,你简直是痴心妄想!天枭组织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我何禹廷对圣上、对朝廷忠心耿耿,一世的清白,岂可落个晚节不保?纵使是死,我也绝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圣上与朝廷之事!” 丁进之笑道:“何兄一番慷慨陈词,果真是铿锵有力啊!不过小弟还是那句话,何兄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定心丹虽然可以做补药,但有时也是很霸道的——如果没有解药,从今天算起,它会每天晚上发作一次,且发作的时间将愈来愈长,强度将愈演愈烈——何兄,可愿意一试吗?” 何禹廷浑身痛苦地抽搐着,已说不出话来。 这时屏风后人影一闪,那位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慢慢走了出来,满面笑容道:“何大人,别来无恙?” 来人一身锦衣玉衫,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斜插入鬓的剑眉,泛着血色的眼睛,略带鹰钩的鼻子,微微下沉的嘴角,棱角分明的面孔,愈发将他周身散发出的狠戾与强大气场烘托得淋漓尽致。 “麟儿?!……”何禹廷瞅见他的一瞬立时大惊失色,骇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锦衣公子笑道:“何大人相信这个世上有鬼吗?” 何禹廷满脸惊悸道:“可是……” 锦衣公子笑笑,走到何禹廷面前,骈指在他颌下轻轻一拍,何禹廷被迫张开了嘴,锦衣公子把一粒红色的丹丸塞进了他的嘴中。 何禹廷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那颗丹丸已顺势滑入他的喉咙,顺着食道被吞咽了下去。 何禹廷惊骇地瞪大眼睛望着他,喃喃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难道你……你也要害我?……” 锦衣公子下巴微扬,墨色的眸子里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光,“父亲大人,孩儿就是伤害谁,也不会伤害到您老人家啊!——放心,这是解药,难道现在您不觉得好多了吗?” 经锦衣公子一说,何禹廷果然觉得痛楚大消,情绪亦稳定了许多。 他脸上的情绪像涌动的波涛般一层层递进着,罢了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脸色亦缓和了许多。 他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第277章 不要再与刑部尚书府有任何瓜葛! 凌云见父亲何禹廷只是去了一趟丁府,回来的时候便一副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神情,心里瞬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炯炯望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之意,“爹,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何禹廷没有回答,却话锋一转道:“志超,这两天你去过刑部尚书府吗?” 凌云摇摇头,“这两天一直忙于成麒的殡葬之事,还没来得及去。现在刑部那边还有一些余案未结,况且成麒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想明天再去吕大人那里看看案情进展情况,不知父母大人意下如何?” 何禹廷不由心中一凛。他几乎想都不想,便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不可以!” 凌云愣了一下,“为什么?” 何禹廷脸色晦暗,嘴唇打颤,怒气冲冲道:“哪儿那么多为什么,我说不要你去,你就不许去,问那么多干嘛?难道你连自己父亲的话都不听了?……” 情绪激动之下,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张嘴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呛了出来。 常青公主与凌云立时慌得手足无措。 常青公主两个臂弯紧紧拢着何禹廷簌簌作抖的身子,一个劲儿为他摩挲着前心后背,带着几分嗔责的语气道:“驸马,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么,干吗这么激动啊?”…… 何禹廷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再睁开双眸时,脸上的神色已平静了许多,“现在成麒的案子已基本了结,余下的那些细枝末节就让他们刑部的人自己去处理好了,你就不要再插手此事了。志超,你曾经答应过我和你母亲,成麒的案子一结,你就回来的。” 望着何禹廷那紧张不安的神情,常青公主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在这件事情上,驸马的想法与我的意见终于达成了共识,真是难得啊!之前他总是与我唱反调,一个劲儿怂恿着志超去查办成麒的案子的。” 心念及此,嘴上亦附和道:“是啊麟儿,你父亲说的是,赶快答应吧,不要再惹你父亲着急了。” 望着父母那殷切的目光,凌云默默点点头。 何禹廷轻轻缓了口气,又道:“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从此以后彻底断绝与吕文正的往来,不要再与刑部尚书府有任何的瓜葛!” 这下凌云有些懵了,失声道:“为什么?” 何禹廷道:“吕文正是个不祥之人,你跟他在一起会受到他的拖累的。而且以前他与你父亲的过结一直很深,我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与自己的对头混在一起,搞得处处被动,最后一切都无法收场。”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道:“我不明白爹爹的意思。” 何禹廷面无表情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凌云目光灼灼凝视着他,语气坚定而执着道:“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告诉我好吗?……” 他眼睛里透出的神采锐利,深沉,仿佛要将对方心底的秘密洞穿似的,直令何禹廷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慌乱。 他避开儿子犀利如炬的眼神,目光闪烁地斜向一旁,声音低沉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对父亲含糊其辞的搪塞,凌云显然很不满意。 他略一沉吟,斟酌着说话的语气与方式,轻声道:“爹,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或是有人在要挟您,告诉我和母亲,咱们一起想办法……” 何禹廷觉得自己的头开始一阵阵地做痛了,他以手扶额,哑然道:“真的没什么……” 越是这副躲躲闪闪的神态,凌云就越是怀疑父亲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他小心翼翼望了一眼何禹廷铁青的脸色,轻轻咬了咬唇角道:“爹,我是您儿子,其实您……” 凌云还待再说什么,何禹廷忽然暴怒了。 他氤氲着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儿子,眼神里透出的狠冷戾仿佛要将面前的人吞噬下去似的。 “我都说了几遍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你们还一个劲儿罗罗嗦嗦地追问什么?我现在身体很不舒服,不想再看到你,你先出去吧!……” 望着父亲近乎咆哮的样子,凌云不由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常青公主也些不解地望着他道:“驸马,你怎么了?干嘛冲着儿子这么大呼小叫的?” 何禹廷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他长叹一声,颓然垂下头去,把复杂不明的情绪隐藏在眸底的阴影里。 凌云剑眉紧皱,对于父亲的发飙似乎有些无语与无奈。他一语不发,径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志超。”望着儿子黯然失色的神情,何禹廷心里一阵悲哀。他竭力压下眸底翻腾的情绪,忍不住在后面叫了一声。 凌云眸底微微漩动,不由自主站住了。 “对不起。” “没事的,爹。”凌云轻轻勾了勾嘴角,脸廓安静沉稳,那份隐忍与宽容表现得了无痕迹。 何禹廷沉静了一下紊乱的心思,原本迷茫的眼神此时渐渐清明起来。他沉吟了一下,继续拾起方才那个未完的话题。 “为父与你说的还是刚才那件事情。答应我,从此以后永远断绝与吕文正的往来,不要再与刑部尚书府有任何的牵扯,好吗?” 凌云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瞳孔里亦凝聚上一层浓重的阴云。他低首垂眸,似乎陷入沉思,再抬起头时,眸子里透出的神色已是坚定无比。 “对不起,爹。我可以答应您不再插手成麒的案子,不再去吕大人那里做事;可是我却不能答应您这件事情。 “吕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与吕大人之间这么多年的深厚情义您也不是不知道,您现在却突然提出要我断绝与吕大人的往来,请恕孩儿不能接受。” 说毕,他冲着何禹廷躬身一揖,径自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决绝孤寂的背影。 何禹廷呆呆望着凌云的身影渐行渐远,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就像被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切割着,在麻沙沙作痛着…… 丁府管家丁玉荣这几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刑部尚书府的人来过好几次了,从何成麒涉嫌杀人一案伊始,他们便一丝不苟地在调查这件案子,抽丝剥茧,步步紧逼。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正由于他自己先自心虚了,所以才更是心惊肉跳,疑神疑鬼。 这天晚饭后,他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便早早地上床安歇了。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丁管家,丁管家……”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哀怨,悠长,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他不由自主坐起身,下了锦榻,循着那声音的来源木然出了房门,一步步向前走去。 终于,他走到了后花园的一处枯井旁。他忽然想到,这正是数日前丫头小翠投井而死的那口井,只觉头皮发炸,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转身想走,却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丁管家……” 回头,只见丫头小翠披头散发地站在身后,脸孔青白,目光呆滞。 丁玉荣吓得“啊!……”的一声从锦榻上坐了起来,心口卜卜乱跳,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他呆了半晌,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是个梦……” 这时房门忽然“啪啪”响了起来。他稳了一下心神问:“谁?” 门外的人答道:“是我,丁诚。” 丁诚?丁府一个出身卑微的使唤仆人。 丁玉荣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来打扰我!有什么事明天再来罢。” 丁诚为人忠厚老实,胆小怕事,如今丁玉荣发了话,他又焉敢造次?孰料他这次的行为却有些反常,非但没有诚惶诚恐地走开,反而直接推开房门,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丁玉荣怒道:“丁诚,你好无礼!” 丁诚道:“丁管家,请原谅。奴才也是被逼无奈才硬着头皮来找您的。家母病重却无钱延医,只好找管家来借些银子。” 丁玉荣叹了口气,“丁诚,你在府中这么多年了,侍奉主子也算尽心,现在你母亲病了急需钱用,暂时预支些工钱也不枉了主子对手下的一片体贴之情,原也无可厚非。 “可是,这些事情你大可白天找个空暇时候来便可,又何须这么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倒像是怕人知道似的。” 丁诚道:“奴才的确是怕人知道,因为这次奴才要借的银两数额很大,而且也无力偿还。” 丁玉荣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丁诚不回答,眼神只阴凄凄地凝视着丁玉荣的眼睛,“丁管家,你到底答不答应?” 丁玉荣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脊背起伏着,似乎在极力隐忍着如火山般喷薄而出的冲动,颤声道:“你……你想要借多少?” 丁诚没有一点迟疑,直接伸出两个手指头道:“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银子?!这丁诚是疯了吗?丁玉荣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幽深的目光带着几分晦暗深沉的审视,一眨不眨瞅着他,冷笑一声道:“丁诚,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说吧,你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 第278章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天晚上,丁府管家丁玉荣都睡下了,府里一个出身卑微的使唤仆人丁诚忽然来找他,而且张口就向他借两千两银子! 屋里的气氛瞬时变得有些诡异,连窗外拂进来的风都显得有些压抑。 丁玉荣凝滞了一瞬,随之冷笑一声道:“丁诚,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说吧,你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 丁诚嘴角轻挑,“管家果然是明白人,一点就透啊!” 丁玉荣紧绷着一张脸,阴鸷的眼睛显得愈发阴沉,“少废话,有话直说罢。” 丁诚瞳孔微沉,不急不缓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管家,你实话告诉我,小翠到底是怎么死的?” 丁玉荣眼神冷戾,透着强行压制下去的怒气,“你这话问的好笑,小翠是因为偷了夫人房中的东西给发现了,一时羞愧难当自尽而死的,这件事府中所有人都知道啊!” “是么?——”丁诚拖长了音调道:“可是现在我却发现了一件府中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丁玉荣脸色不由倏的一变。 只听丁诚又道:“我清楚地记的,小翠自尽前的头天下午曾来找过我,还告诉了我许多秘密。” 丁玉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道:“什么秘密?” 丁诚道:“她说,她并没有偷夫人房中的东西,是你们在栽赃陷害她。我问她原因何在,她说她曾受人胁迫,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现在那人在报复她。 “她当时哭哭啼啼的,很是伤心。我问她下一步想怎么办,她说她纵然拼着一死也要为自己争个清白之名。于是我便依她所说,帮她写了一份状纸,然后她自己按了手印,签上了名姓。” 丁玉荣忽的站了起来,“那份状纸现在你的手里?” 丁诚道:“不错。我本来打算第二天便同她到刑部尚书府找吕大人的,孰料在这时她却突然投井死了——管家,你说她死得是不是很蹊跷?” 说到这里,他蓦地抬起头来,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眼神里凶光毕露,充满了滔天的怨恨与仇恨之色,“告诉我,是不是你杀了她?……” 在对方那满是怨毒目光地逼戾下,丁玉荣脸上狰狞之色渐渐褪去,浮现出明显的不安之色,有气无力道:“这就是你要交换的条件?” 丁诚微微歪了歪头,嘴角扯出一抹危险的笑意,“难道这还不够吗?这件事情要是让吕文正给知道了——” 丁玉荣眉头紧蹙,神色几经变换,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辩识的复杂之色。渐渐的一切仿佛都平静下来,只余下一抹凝重的思虑之色。 “那份状纸现在何处,马上给我,我答应你的条件。” 丁诚道:“我现在没带。明天上午辰时,城外小驿亭,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到了银子,我便远走高飞,再也不来打扰你了。” 丁玉荣阴恻恻地笑着,眼底的血色邪魔慢慢涌动着,“好,那你我就一言为定!” “咱们不见不散。”丁诚目的达到,得意地一笑。他走到窗前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奴才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先告辞了。”说罢,他冲着丁玉荣拱拱手,然后便推门而去。 丁玉荣跟到门口,望着那个渐渐融入夜色里的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幽深如寒夜的眸子里染上一层阴沉。 “真没想到,小翠这个贱人临死了还留这么一手……” 喃喃自语着,他不由想起了丁继英寿诞那天,何成麒来府中祝寿时发生的事情。 当时何成麒喝醉了,丁玉荣吩咐丫头小翠服侍他回房休息,途中小翠突然说自己腹痛,让彩明代她前往。 这一切都是事先他与小翠安排、设计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转移人们的视线,使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孰料弄巧成拙,遗下了今天的祸端。 不过现在懊悔也罢,恼恨也罢,都已经没用了。为今之计是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使得一切做到滴水不漏。 他想,明天一早他就把这件事情汇报给丁大人,听听自己的主子对此事的看法,然后再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翌日辰时,阳光熹微,空气清冷。城外的旷野上,荒草离离,晶莹剔透的露珠在草尖上闪烁着幽暗的光泽。 小驿亭,丁玉荣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这时,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抬头望了望天色。云影氤氲,将天际镶嵌上一层晦暗的光彩,层层叠叠的,令人眼花缭乱。 终于,丁诚的身影出现了。 丁玉荣急忙迎上前去,“状纸带来了没有?” 一点铺垫与寒暄都没有,就这么单刀直入地问道。本来嘛,不过就是丁府一个卑微的使唤仆人,平时丁玉荣都不带正眼瞧他的,要不是因为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他才懒得搭理他呢。 丁诚轻轻“嗯”了一声,眼神凌厉地瞅着他,神情紧张而戒备,“银子呢?” 丁玉荣一扬手中的银票,“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 此次交易居然出奇得顺利。丁玉荣接过那份状纸,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确定无疑了,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丁诚收好银票,转身就走。 丁玉荣忽然在后面道:“等等。” 丁诚怔了一下。 丁玉荣黑眸微微眯起;他慢慢走上前,唇角勾起一抹森冷嗜血的笑意,慢条斯理道:“丁诚,咱们还有一件事没完呢!” 丁诚目光微微一凝,“什么事?……”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不由闷哼了一声,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的前心没柄地插着一把短刃,猩红的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溅了丁玉荣一身,一脸。 丁诚的整张脸都扭曲不堪,双眼不自觉地瞪大,颤声道:“你……” 丁玉荣冷冷道:“丁诚,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吗?那就是:你把一切想得过于简单了——丁府的两千两银子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 丁诚身子一歪,软塌塌倒在了地上。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眼神慌乱而无助,透出一股子垂死挣扎的绝望之意,“不错,我应该早就……想到的,想从惜财如命的丁府里挖出两千两银子,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其实也不单单是那两千两银子的事——”丁玉荣挑了挑眉,漆黑的眼瞳犹如化不开的浓墨,“之前留下小翠那个把柄,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失误了;你说同样的错误我还会再犯第二次吗?……” 说着,他低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轻轻叹了口气道:“丁诚,你可不要怨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啊!总之说来说去,这件事情还得怨你自己,是你自己太蠢了!……” 丁诚微微翕动的嘴唇苍白而无血,气若游丝道:“不错,我是太蠢了,可是你丁管家以为自己就很聪明吗?还是那句话,你与我犯的都是同一个错误……” 丁玉荣一怔,“你说什么?” 丁诚面如死灰,断断续续道:“你以为……你拿到了状纸,杀了我灭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你错了,你手中的那份状纸是我……拓印过的,原件却在另一个人手里……” 丁玉荣大惊失色,他拼命摇晃着丁诚的身子,声嘶力竭地吼道:“不,不可能!——你快说,原件在哪里?原件在哪里?……” 丁诚脸上凉凉地笑着,终于没能说出什么,便头一歪,绝气身亡。 百密一疏。丁玉荣颓然瘫倒在地上,失魂落魄道:“怎么会?怎么会?……”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急促的脚步声。回头,是刑部尚书府的人到了,为首的校尉正是杨振。 “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丁玉荣绝望地想。 杨振望着面前这惨烈血腥的场面,不由剑眉倒竖,虎目圆睁,怒声道:“好你个丁玉荣,竟敢杀人灭口!——来人,将他拿下!” 在那一刻,丁玉荣只得浑身冰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沮丧地垂下头,失神道:“看来,一定是丁诚托付状纸的那人去刑部尚书府报的案……” 杨振笑道:“丁管家果然聪明,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是作茧自缚、法理难容啊!——来人,将他与我拿下!” 两旁的侍卫一拥而上。 却听丁玉荣惨笑一声道:“不必了!……”倏的拔出插在丁诚胸口那把短刃;反转刃柄,没柄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一股鲜血喷射出来,洒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红绿相间,透出一股妖艳邪魅的寒意,直令人触目惊心。 日光透过稀疏的树影照在他的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丁进之听闻丁玉荣的死讯,悲愤而又懊恼,自言自语道:“是我没有计划周详,枉送了他一条性命!……只是刑部尚书府的人怎么会去得这么快,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难道是她?……” 第279章 在刑部凌云不期而遇太子殿下… 丁进之听闻丁玉荣的死讯,悲痛而懊恼,自言自语道:“是我没有计划周详,枉送了他一条性命!……只是刑部尚书府的人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难道是她?……” 他阴鸷的目光一转,想到了一人。 吕秋月。 她是吕文正的女儿,当初嫁入丁府时便十分地不情愿,现在是非常时期,她会不会与刑部尚书府的人勾结,暗通款曲,出卖丁府? 虽然她表面上说过什么对吕文正恨之入骨、已经彻底断绝了父女关系之类的话,但在丁进之看来,那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想到这里,他的心底不由冉冉腾起一股怒气。 但很快他又将火气压制住了,心想:这个女子很有心机,整日里把继英哄得团团转;而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对她更是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现在无凭无据,仅凭臆测便去找她的麻烦,继英必会百般袒护,弄不好甚至闹得无法收场:而且还会打草惊蛇。 且忍一时罢,待我摆平了吕文正那老家伙,再来收拾这个贱人…… 这边丁进之不动声色,那边吕秋月与秀明主仆愈是觉得惶惶不安。 果然不出丁进之所料,丁诚托付状纸之人正是她们。 原来这丁诚看似忠厚老实,实则很有心计,极会讨女孩子欢心。 他平日里便与丫头小翠眉来眼去,于是日久生情,渐渐地情意绵绵,发展成为情人关系。 所以当小翠遇到不幸时,才会单单来找他诉说苦衷。看到心爱的女人蒙受冤屈,他自是要义不容辞地帮助她,毅然决定同她一起去刑部尚书府告状伸冤。 孰料小翠次日却突然投井自尽,他自知小翠死得蹊跷,而且凶手十之八九与管家丁玉荣有关。 他咽不下这口气,才策划了这次冒险行动:先去找管家丁玉荣,以小翠之死讹诈他两千两银子;为防丁玉荣耍心机,他又把状纸拓印了一份,把原件偷偷交给了吕秋月的丫头秀明,却把那份赝品拿去敲诈丁玉荣…… 秀明瞅瞅四下无人,小声道:“小姐,你说丁进之会不会怀疑到我们?” 吕秋月峨眉蹙起,眸光幽深地望着窗外那萧索的秋意,“连刑部尚书府的人都不知道这个送状纸的人究竟是谁;就算是他丁进之想到了,无凭无据的,他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小姐……”秀明神色悲戚地望着吕秋月,想要说什么,一时又觉茫然,只轻叹了一声。 吕秋月默默垂下眼睑,眸底隐藏着无尽数不清的情愫,最终化为泪光流转,“现在我们终于为彩明报仇了——彩明,我可怜的妹妹,你要是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这时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慌忙用锦帕捂住嘴哇哇地呕吐起来。 惊得秀明连声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丁继英闻讯匆匆赶来,听说爱妻身体不适,急忙吩咐家人丁信去请大夫诊视。 大夫很快赶来了,为吕秋月号过脉后,起身向丁继英道喜:“恭喜二公子,少夫人有喜了。” 丁继英一时愣在那里,好像没有听懂大夫所说话的意思似的。 丁信见丁继英只是呆呆发愣,遂轻轻咳嗽了一下,提示性地唤了他一声道:“二公子…… 丁继英回过神来,瞬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撞得晕晕乎乎的。 他一个高儿蹦了起来,激动得浑身颤抖,“真的?……这么说我有儿子了!——哈哈,我要做父亲了,我要做父亲了!……” 他心里喜着,嘴上笑着,不自觉地手舞足蹈起来。 望着丁继英那孩子般兴奋的神情,吕秋月心里却说不出是喜是忧,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刑部尚书府的。 书房之中。吕文正正在奋笔疾书,小翠的那份状纸原件便压在他的案头上。 到了现在,何成麒的案子已水落石出,可以告一段落了。此时,吕文正正在给皇上上书,详细禀明何成麒案情的始末,并申请圣谕,借助龙凤玉符,调查丁府。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丁进之勾结天枭,为奸犯科,辜负圣意,可谓十恶不赦,微臣泣血上表,恳请圣上裁决……” 吕文正最后写道。 这时,书僮荣儿来报:“大人,外面凌统领……不,侯爷府大公子求见!” “真的?……” 听到“凌统领”几个字,吕文正的心不自觉地震颤了一下,全身立时涌起一股暖流。 他转过脸,欣喜地对身边的刘师爷道:“自从何二公子遇刺后,志超已经很长时间没来府里了。这些日子本府一直在担忧此事,不知道他在侯爷府的情形如何了——现在他总算来了,真是太好了,快快有请!” 须臾,凌云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身形线条笔直流畅,眉峰如刀,一双黑眸冷冷清清,不带任何情绪;站在那里,就像冬日里冷冷的阳光,疏离而落寞。 他低头向吕文正见礼。 吕文正见凌云神色有些不对头,心里不由一沉,问道:“志超,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凌云摇摇头道:“没有。凌云此来是向大人说明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 凌云眼帘微低,低声道:“之前凌云曾与大人说过,当时只是协助刑部调查成麒的案子,案子一结,我便退出刑部尚书府——现在案情已经明了,而且成麒新丧,家父这些时日身体也不好,身边需要有人照料……” 他顿了一下,唇角微微下压,努力压抑着翻涌而上的情绪,“所以凌云此来是向大人辞别的,不周之处,请大人见谅。”说着向吕大人深深一揖。 吕文正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形于脸上。他默默转过身,半晌没说话。 良久才艰难地回过头,湿雾雾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他的清眸,苦涩道:“志超,难道你我之间的情谊真的尽了吗?” 凌云心里一阵绞痛。他微微侧了侧头,勉强笑了一下道:“大人何出此言,以后有空暇了凌云还会常来府里看望大人的——对了,杨兄弟呢?” 吕文正道:“他有事出去了。” 凌云道:“那我就不等他了,请大人代我向他辞别,失礼之处,还请他见谅。” 他又向吕文正深深施了一礼,“大人,凌云告辞了。”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和吕文正错身时,不经意间又望了他一眼,眼神里透出一种风雪俱灭的冷寂。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吕文正眉头紧蹙,轻轻扬了扬嘴角,克制而隐忍…… 这时,荣儿急匆匆走了进来,禀告道:“大人,外面太子殿下驾到。” 吕文正一愣,这才想起今天的日子。 今天是十六,每月的初九、十六两日是太子赵廷来刑部尚书府向吕文正请教文治武功、朝政国事的良辰吉日。 也只有在这时,日理万机的吕大人才蓦然想起自己数年前经晋陵王爷赵甫、信平侯爷何禹廷举荐被册封为太子太傅一职的事情来。 吕文正急忙整束衣衫,起身相迎。 太子赵廷如今已是年方弱冠的英俊少年。在贴身宫人冯林、女仕紫嫣等一干人等的簇拥下,他兴冲冲地往里走着,正与从里面出来的凌云打了个照面。 凌云见了太子,连忙停身见礼。 “哎呀凌统领,怎么是你啊!……”赵廷乍见他,原本平和淡定的眸子里立时泛起一抹潋滟的光彩。 他紧紧拽住凌云的手,一个劲儿摇晃着,兴奋得有些不知所以,“这么多年不见,本宫真的好想你啊!今日在这里遇见你,真是一件天大的幸事啊!” 望着太子赵廷那激动而热切的眼神,凌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惆怅,只觉五味杂陈,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过,就算心里再如何的感慨,也毕竟君臣有别,应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失的。 凌云沉静了一下有些纷乱的心绪,轻轻抽回太子赵廷紧紧拽着自己的手,后退两步,冲着太子深施一礼,恭恭敬敬道:“凌云参见太子殿下。” 赵廷连忙一把扶住他俯首下拜的身形,笑道:“不必多礼。凌统领,快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到哪去了?在刑部干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辞官不做了呢?本宫听说此事后,都觉得十分地惋惜呢!……” 凌云心里一片怅然,轻噫一声道:“都过去的事情了,就不要再提了。太子殿下,凌云现在只是一介平民,请不要再称呼我什么凌统领了,凌云真的承受不起。” “凌统领何出此言?……”赵廷眉下眼波流动,煜煜有神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艳慕的光彩,“这么多少年来,你可一直都是本宫心目中的英雄与偶像啊!我总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像你一样练得一身武功,叱咤风云,纵横天下——呵,那又是何等的潇洒威风!” 真是个无脑粉。望着太子赵廷那满是崇拜的眼神,凌云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淡淡道:“太子殿下过奖了。其实凌云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之人,哪有殿下说得这么好。殿下往里请,凌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说着冲着赵廷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去。 “哎,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见凌云要走,赵廷有些急了,“你我今天在此相遇也算缘分,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呢,你就这么心急火燎地走了,岂不太扫兴了!” 说着不容分说,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第280章 太子赵廷居然在刑部暴毙了! 在刑部尚书府的书房门口,凌云与太子赵廷不期而遇。 见凌云要走,赵廷有些急了,“你我今天在此相遇也算缘分,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呢,你就这么心急火燎地走了,岂不太扫兴了!” 说着不容分说,上前一把拽住了凌云的衣袖,“谁人不知凌统领剑法高超,艺绝天下,就算是给本宫一个面子,随本宫进去一叙,本宫正要向你请教一下武功造诣呢!” 这时吕文正已迎了出来,见状亦随声附和道:“志超,太子殿下诚意相邀,要是再拒绝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在众人的竭诚挽留下,凌云只好随着吕文正、太子赵廷等人一起来到了客厅。 吕文正吩咐人上茶,太子一边慢慢品着茶,一边饶有兴趣地同吕文正谈论一些关于治国安邦、君臣之道的话题,之后又研究起了【四书五经】之类古圣先贤的名著学说。 时间长了,凌云颇感无聊,找个藉口便欲离开,赵廷急忙起身拦住,眉飞色舞道:“凌统领,等一等。现在文治的事情谈完了,咱们是不是该研究一下武功了?” “真是少年意气,爱玩爱闹的心性啊!”望着太子赵廷那意气风发的俊逸面孔,凌云脑子里出现了一瞬的恍惚,心思辗转间,不由想起数年前刑部尚书府那个率性洒脱、快意恩仇的自己…… 时间漫步过宿命的转轮,覆盖住纷繁的凡尘。青春为何只抹去我的蹉跎岁月,却抹不去那些铭刻在心底深处的历久弥新的伤痕?…… 回想过往,凌云心里一片伤感,不觉微微颦了颦剑眉道:“太子殿下,不必了吧!府中还有些事情,改日吧。” 赵廷眨了眨狡黠的眼睛,轻轻一笑,似揶揄又似不满,“侯爷府里会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急等你去处理啊,难道还会比陪着本宫一起研究文治武功更重要吗? “不要再搪塞本宫了,本宫也正想见识一下凌统领的高明剑法;同时本宫不忝班门弄斧,权请凌统领指点几招呢!” 话音未落,他忽然探手拔出宝剑,怒剑狂花,直向凌云劈面砍去! 这个黄袍锦靴的华美少年,虽然一副放肆随意的姿态,却有着山云吞吐、翠微万重的气度。 凌云一怔,想不到太子竟然出手这么急迫,不给自己任何拒绝的机会。 他急忙一式“日落远波”,身形一闪,对方的宝剑已贴着他的衣际堪堪滑了过去。 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身姿,赵廷又一式凌厉的“飞花逐月”,长剑翻了回来,直袭凌云的头胸腹三路,不给对方一丝喘息之机。 凌云身形翩若惊鸿,快如旋风,动作虽然迅疾,却有条不紊,进退有序,雪白的衣衫在辗转纵跃之间亦是襟飞带舞、猎猎作响。 “潇洒俊逸”、“飘逸出尘”,这类美好的词汇亦不能描绘出他此时这份风采与气度之万一。 转眼数十回合过去。赵廷剑剑凌厉,招招诡秘,一式施出,却隐含着无数种变化,让人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凌云并不还手,在赵廷的猛烈进攻下闪展腾挪,每一招每一式都巧极险极,却恰到好处。引得周围的人一片惊呼,然后便是发自内心的倾慕与喝彩。 在一番狂风暴雨般的较量后,太子赵廷终于收住了剑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眼尾微微上翘,一派清风倚玉树的明丽风流,清澈的眸色令人心动。 他冲着凌云拱手一揖,眼神里满是钦佩之色,“高!实在是高!连本宫最得意的‘开阳四十九式’都奈何不了你——凌统领武功之高超,剑法之精妙,本宫今日总算见识了!” 原来太子在宫中曾请过名师指点,练过“开阳四十九式”,这套剑法招式精妙,所向披靡。 也正是凭借这套剑法,太子在此之前可谓是打遍宫中无敌手——所有的大内高手,侍卫统领,几乎无人能敌;不想今天却在此遇到了对手。 太子赵廷展眉微笑,清隽动人,“想不到今天又寻到了一位良师益友,本宫真是太高兴了!——凌统领,在武功方面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师了!” 凌云唇角扬起,浅浅一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 这时宦官冯林上前禀报道:“太子殿下,现在已是午时一刻了,咱们该回宫了。” “什么,这么快就到回宫的时间了,真扫兴啊!凌统领,以后本宫再来找你切磋哦!” 赵廷意犹未尽,有些不情愿地冲着凌云打了个招呼,又回过身来与吕文正告辞。 吕文正躬身相送道:“太子殿下,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再续。微臣恭送太子殿下。” 赵廷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好吧!”在冯林等人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向前行了几步,忽然脸色一变。 他的身躯亦不受控制地颤栗了一下,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心道:“奇怪了,怎么胸口忽然觉得这么闷?” 冯林脸色悚然一惊,赶紧道:“是不是殿下方才活动得太过剧烈了?要不殿下先坐下静一静罢。” 身边的侍女紫嫣等人也都惊得花容失色,急忙扶了太子坐下。 吕文正亦吓了一跳,赶忙吩咐文书刘先生去找太医为太子诊治。 此时赵廷脸色惨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手指关节处因为用力地紧握,已变得有些发白。 众人惊慌失措,冯林亦失去了主张,只是一个劲地大叫:“太医,太医怎么还没到?……” 几个太医终于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原来的繁文缛节全免,直接进入主题。几个太医神色紧张地围着太子,或察言观色,或把脉诊听,当望闻问切这套必行的程序进行下来之后,仍是对太子的突发之病束手无策。 为首的太医眉凝纠结,含糊其辞道:“太子殿下,好像是中了一种……什么毒……” 冯林急声道:“到底是什么毒?” 太医脸色晦暗,嗫嚅道:“这个……老朽还要进一步诊视……” 冯林气急败坏道:“没用的东西!” 赵廷浑身已在痛苦地颤栗,嘴唇哆嗦,话也说不成溜了。他的低吟声愈来愈急促,他的挣扎愈来愈剧烈,他极度的痛苦煎熬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身心。 冯林早已忘了他该有的威仪与矜持,痛哭流涕道:“太子殿下,您……您到底怎么了?——你们这些庸医,为什么不去救治殿下,平时养你们又有什么用?……” 赵廷感觉自己仿佛被束缚住了似的难以动弹,全身像是被千万根针狠狠扎在身体里一般痛楚着,痛到无力挣扎,万般难耐。 他觉得自己的头已经不能再明确思考了,眼前也是越来越模糊,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死去了? 他伸出瑟瑟发抖的手,死死抓住冯林那肉嘟嘟的手,指甲已深深嵌入到了他手背的肉里。 “冯林,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我是不是就要……死了?……”他艰难地喘息着,滚动的喉咙间发出的声音嘶哑,模糊,几乎难以辨识。 冯林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反复揉捏着一般,只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瘫软着身子跪俯在太子面前,颤声道:“太子殿下,千万别乱说,您现在只是一点小小的病痛,一点事都没有……刚才你不是还和吕大人、凌统领他们说,来日方长,改日再叙吗?……” “对,你说的对……”赵廷微弱地点了点头,苍白而无血的脸上浮起一层欣然的笑意,“凌统领,过几天我还会再来府上找你……切磋武功呢,今天的比武较量一点都不尽兴……” 凌云心痛如绞,他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浊声道:“会的,一定会的,改日太子殿下再来府里,凌云一定舍命陪君子,什么都不做,只陪着太子殿下玩个尽兴……” 赵廷的身躯忽然痛苦地抽搐起来。他的牙关紧咬着,整张脸都扭曲不堪,额上青筋暴起,眼神慌乱而无助,透出一股子垂死挣扎的绝望之意。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众人被他那可怕的神态骇得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赵廷终于停止了挣扎。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色发青,双目暴睁,生前所有的痛楚,怨恨,迷茫,不甘,瞬间永恒地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一个太医颤抖着手,去试探太子的鼻息。 众人看到,他的身子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然后便缓缓收回手,就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一般,软塌塌地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得可怕。 过了老半天,他才艰难地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宣布了那个众人最不愿意听到的结果:“太子殿下……薨了……” 众人立时目瞪口呆。冯林、紫嫣等人都如痴傻了一般,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扑在赵廷身上放声大哭。 吕文正只觉眼前发黑,身子一软,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巨大的波涛在他的心里横冲直撞着,他想要质问为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林哭了多时,终于止住了悲声。他转过头,脸上的肌肉在愤怒地颤抖着,眼睛里腾起的烈焰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焚烧殆尽。 “你……一定是你下毒害死了太子殿下!……”他的手抖抖索索地指着吕文正,喃喃道。 吕文正只觉头嗡的一下,脸色立时变得惨白,颤声道:“冯公公何出此言?” 第281章 皇上下旨查抄刑部尚书府 太子赵廷到刑部尚书府向吕文正与凌云请教文治武功,却突然暴毙,众人一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你……一定是你下毒害死了太子殿下!……”冯林的手抖抖索索指着吕文正,喃喃道。 吕文正只觉头嗡的一下,脸色立时变得惨白,颤声道:“冯公公何出此言?” 冯林眸色幽暗,声线低沉道:“太子殿下辰时正起身来的刑部尚书府,之前他一直容光焕发,好端端的;在你们府里呆了这一个多时辰就突然暴病而薨,分明就是你吕大人心怀不轨,阴谋弑君……” 凌云薄唇紧抿,冷然道:“冯公公,你红口白牙,无凭无据,怎么可以随便诬陷好人?” 冯林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嘶哑低沉,“方才太医都说了,太子殿下是中了一种什么毒,为了查清太子死因,请吕大人马上派人去找孙仵作来验尸,也好洞悉一切困惑!” 仵作很快来了,却是另一名仵作。孙仵作今天临时有事,刚好不在家中。 但这个仵作检验的结果也很含糊,他也说太子殿下好像是中了一种什么毒,但究竟中的是一种什么毒,却一时难以确定。 冯林又让仵作检验太子喝过茶的杯子,发现杯子内并无毒迹。 冯林阴鸷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直勾勾盯着吕文正道:“吕大人下毒的手段果然高明啊!……” 吕文正哑然道:“冯公公,请相信本府的确是冤枉的!本府与太子殿下情义甚笃,平白无故为什么要甘冒天下之大不韪阴谋弑君?本府要立即入宫面圣,同时向圣上说明此事,并请求圣上允准微臣能查明殿下死因,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 冯林墨色冷眸里氤氲着层层幽光,冷冷哼了一声道:“只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说毕吩咐紫嫣等人将太子的遗体抬入辇中,一路哭着走了。 吕文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 从未有过的无助与绝望涌上心头,此时的他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咽喉,越是挣扎,窒息感就越是强烈,整个人已无法自拔,惶恐不安。 凌云走上前轻声道:“大人,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吕文正强行压制着着心中剧烈的起伏,默然道:“等着御林军来查封刑部尚书府罢。” “大人……”凌云的心蓦的抖了一下,犹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又用力搅动着,直痛得喘不过气来。 “这一次他们设计的阴谋太厉害了,我已经无力回击了。都怪我,不该大意轻敌,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刑部尚书府所有的弟兄们……” 吕文正的声音是紧绷的,暗哑的,话底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山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事,目光转向凌云道:“志超,你现在是侯爷府大公子,而且早在数年前便已从刑部离职,已经不是刑部尚书府的人了。如今大难临头,你还是赶快走吧,免得受到牵连……” 凌云缓缓抬眸,正对上吕大人那双泅湿的泪眼;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从我在这里遇到太子殿下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我必然逃不出这场干系了。更何况以前我在刑部这么多年,与大人的关系又是如此亲近……” 听着凌云不疾不徐地说着,吕文正那种难过的感觉犹如浑水里的泥沙渐渐沉淀下去一般;不由失神望着面前的人,只觉魂魄失守,心无所知,一时竟不知所云。 凌云继续道:“本来今天我是来向大人道别的,可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却又让我走不了了。这也许就是天意罢——是天意让我们一起坐到了这条风雨飘摇的船上,就算我想着选择逃避,也是不可能的啊!……” “志超……”吕文正只觉眼睛苦涩到疼痛,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凌云眸子里闪过一抹执着的神色,语气决绝道:“所以大人,现在我已经决定了,为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义,为了大人曾经对我的知遇之恩,无论生死祸福,凌云都选择与大人一起面对;就算去死,凌云也要同大人死在一起!……” 吕文正感伤之下不觉泪流满面,他一把抓住凌云的手道:“志超……” 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很快带人查封了刑部尚书府。李之山取出圣旨,高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原刑部尚书吕文正为臣不仁,大逆不道,阴谋弑君,罪在不赦,现革去一切职务,刑部尚书府所有人犯押入天牢,着令大理寺审理此案。钦此!” 吕文正闻言,只觉一片心灰意冷,他缓缓地摘下顶戴,叩首道:“微臣接旨。” 李之山一挥手,两旁的侍卫上前,为吕文正带上枷锁。 几名大内侍卫上前抓凌云时,凌云焉能束手就擒,他剑眉一挑,一式巧妙的“白虹经天”,双臂一格一甩。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抓他的两名侍卫已跌跌撞撞退出数步,足下不稳跌倒在地! “哎呀,我当是谁这么厉害,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凌统领啊!……”李之山闻声走了过来,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刑部尚书府的人了,我应该称呼你一声侯爷府大公子才是啊!何大公子,你说你不安安稳稳地在侯爷府待着,没事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你瞧,现在吕文正摊上了大事,你也受到牵连了,是不是?……” 说着他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目光犀利如猎鹰,透着煜煜寒光,声音亦是冷如淬冰。 “圣上旨意,刑部尚书府所有的涉案人员一律捕获到案,不许漏掉一人。所以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也都需要后续的调查与跟进;想来大公子乃是通情达理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违抗圣旨吧!”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大公子,如此李某人就得罪了。”李之山阴沉的目光闪了闪,趁着凌云一愣的功夫,示意左右侍卫。 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拿着锁链走上前来。 凌云冷冷瞥着他们,不再掩饰心中的不满与不甘,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了过去。 那些侍卫一直对他心存敬畏,此时见他那凌厉的眼神,不由心中一凛,犹豫着住了手。 “看来这个凌云确实是个难缠的主啊!……”李之山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头。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吕文正已道:“志超,不得无礼,别忘了你是大宋的臣民!相信圣上,相信朝廷,会给我们一个公理与清白的。” 凌云略一踌躇时,两厢的侍卫已适时上前,不容分说为他带上了锁链。 大内侍卫出出进进,轰赶着刑部尚书府里的侍卫,家奴,小厮,丫头,仆妇等人,查封着府里财物。举府上下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吕文正心烦意乱间忽闻恸哭之声,回头,只见吕夫人披头散发地由人押了出来。 吕夫人一见吕文正,立时放声痛哭,不顾一切扑上前抱住吕文正道:“老爷,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您一世清白,对圣上忠心耿耿,他们却要抓您,您究竟犯了什么罪啊?……” 吕文正喟叹一声,只不言语。 李之山吩咐人把吕夫人拉开,带下去。 吕夫人一边被人拽着,一边哭道:“老爷,妾身知道您是冤枉的,终有一天您会沉冤昭雪的,苍天也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的!妾身在冥冥之中会保佑您的!妾身扶侍了您一辈子,为保清白,先行一步了!……” 说罢,她忽然挣脱押解她的侍卫,抢前两步,一头撞在了殿前那朱红的大柱子上! 鲜血,染红了她的脸,染红了地上雪白的大理石台阶。 吕文正惨呼一声:“夫人!……”泪如雨下。 在一旁的凌云亦是看得心胆俱裂。 吕夫人气息未绝,她倒在地上,双目直直的,一直望着吕文正渐渐走远,背影一点点消逝在她的视野之中…… 太子赵廷是皇上赵煜唯一的子嗣,皇上、太后皆对之爱之如珍。 如今太子忽然暴薨,皇上、太后都如剜去心头肉一般,悲恸欲绝,把所有的怨恨与恼怒都发泄到了吕文正身上。 皇上一怒之下本来是要把吕文正抓来就地处斩的,只是晋陵王爷赵甫为之求情,说太子死得蹊跷,应该先将吕文正羁押候审,待查明真相后再行处置。否则一旦冤枉好人,岂不有损圣上之声誉。 皇上迟疑之下又逢韦太后来劝说。 韦太后痛失爱孙,虽然悲痛,但念及以往吕文正对自己的恩义,遂动了恻隐之心,也为吕文正讲了几句公道话:“皇上,吕文正毕竟是朝廷重臣,对他的处置一定要慎重啊!待查明了真相,果然确定他阴谋弑君的话,再行论处不迟。” 皇上终于点点头。刷了一道圣旨,派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带领御林军侍卫查抄了刑部尚书府,将吕文正、凌云、杨振等刑部尚书府一干涉案人等押解到案、打入天牢。 又连夜召来何禹廷、丁进之等心腹大臣,让他们同晋陵王爷一起负责审理吕文正谋害太子之案。 从皇上那里出来,丁进之、何禹廷一起回到了丁府。 丁进之幽深的目光闪了闪,轻声问心腹家人丁义:“李公子还在吗?” 第282章 李瑞允:安排个可靠的人杀了他… 说到这里,丁进之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只是下一步又该怎么做,还请李公子明示。” 李瑞允慵懒的目光倏忽变得凌厉起来,嗓音低沉道:“凌云现在是不是还在天牢里?” “不错。” 李瑞允目露杀机,一字一顿道:“你去通知李之山,安排几个可靠的人杀—了—他—” 丁进之脸色倏的一变,脱口而出道:“什么?……” “怎么,丁大人不会是因为顾忌着他是何禹廷的儿子,而下不去手吧?”李瑞允阴鸷的的目光转了转,冷冷道。 丁进之悚然一惊,随之眉毛一挑道:“李公子何出此言?别说这凌云是何禹廷的儿子,就算他是我丁进之自己的儿子,如果敢与我们对着干,我一样也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凌云这个臭小子以前与吕文成勾结一气,屡屡与我丁府为仇作对;要不是他,我的儿子继武也不会惨死于刑部大堂…… “如今,他终于落到我们的手里,我只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又怎么会下不去手呢?” 丁进之越说越悲,双目渐渐变得赤红,原本平和的气质倏然变得阴冷狠戾起来。 李瑞允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凌云同吕文正那老儿素来沆瀣一气,为虎作伥;此人不除,确是后患无穷。“ “只是何兄那边——”丁进之微微皱了皱眉道:“如果我们真的杀了他的儿子,又该如何向他交代?……” 李瑞允轻轻勾了勾唇角,狭长的眼神变得遥远,“丁大人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幼稚的问题来?杀人的方式有很多种,难道你一定要选择让何禹廷能够抓到把柄的那种吗?” 丁进之三角眼微微眯了眯,会意地笑了,“李公子果然高明。”…… 却说常青公主,自从凌云出事之后,一直心情沉重,愁肠百结。 她整日闷闷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茶不思,饭不想,只是长吁短叹。 原来那日凌云去刑部尚书府向吕文正辞行,却一去不复返;后来又传来太子暴薨、凌云因此受到牵连、被打入天牢的消息。 惊悉此讯,常青公主如雷轰顶,一时手足无措,哭倒在地。 现在想来,她真的很后悔当初没有听何禹廷的话,坚决果断地阻拦凌云去刑部尚书府。 如果当初凌云没有去刑部尚书府,没有去找吕文正,就不会被牵涉到太子之案里面,也就不会身陷囹圄、面临这样的险恶之境了。 现在好几天过去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道自己的麟儿究竟怎么样了,在天牢里有没有受苦? 思来想去,她寝食难安,忧心忡忡,便去找何禹廷商量对策。 何禹廷这些日子来被李瑞允与丁进之裹挟着,又时刻担忧着自己儿子的艰难处境,也是心烦意乱,不知所之。 现在见常青公主来找他商议如何解救凌云的事情,更觉得头痛不已。 他那张晦暗无光的脸上此时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似的,显得忧伤满面,“当初我便跟你们说过,吕文正是个不祥之人,一个劲儿劝志超不要同他来往,他却固执己见,我行我素,现在可好,出事了不是?” 常青公主泣道:“现在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当今之计是商量一下怎样救他出来才是最紧要的啊!” 何禹廷抬起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茫然望着自己的妻子,“我现在心烦意乱,已失去了主张,以公主之见?” 常青公主亦觉心乱如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决问题的方法,只痴痴呆了半晌,才轻叹一声道:“我想去天牢里探视探视他。” “什么,你要去天牢探视他?公主,你疯了吗?……”何禹廷不由脸色一变,断然摇了摇头道:“自从太子出事后,皇上震怒,特别下旨凡是涉及太子之案的重要人犯一律不准探视——你却现在去天牢探视他,岂不是自己去碰一鼻子灰吗?公主,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碰触这个霉头了!” 常青公主蛾眉一挑,气呼呼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我总不能看着他在天牢里受苦,而什么都不做吧!” 何禹廷黯淡的眸子里跳过一抹希翼的光采,“那公主的意思是?……” 第283章 是不是在我喝的茶里放了毒? 却说常青公主,得知凌云受到太子之案牵连、被打入天牢的消息后,忧心如焚,只好来找何禹廷商量对策。 “那公主的意思是?……” 何禹廷心烦意乱,早已失去了主张,只好把希翼的眸光转向常青公主。 常青公主微微颦了颦秀眉道:“我明天一早就去找皇上,向皇上说明原委:本来就是吗,那天太子只是去找吕文正请教什么治国安邦之策的。 “咱家志超只是到刑部尚书府向吕文正辞行、碰巧遇到了这件事情而已。我一定要向皇上说明白,我的麟儿最是无辜的!……” 何禹廷原本紧蹙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结,苦笑一声道:“太子之案中涉及的事情太多,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现在太子新丧,皇上心情不好,劝你还是不要去的为好。万一弄巧成拙,还会适得其反,惹怒了皇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常青公主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何禹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志超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啊?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他?” 何禹廷埋着头,声音闷闷的,“他当然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很想帮他脱离当前的困境;可是如今形式复杂,他又被牵涉其中,要想救他真的很难啊!……” 常青公主对他灰心之至,黯然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帮他了是吧?何禹廷,原来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是现在你做事却畏畏缩缩,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何禹廷只觉心中苦涩无比,好似吃了黄连一般,整个人在苦海里挣扎不出。此时面对着妻子的逼问,他只有长吁短叹,低头不语。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常青公主只觉一颗心冷到了底。 “何禹廷,你真的好令我失望……好啊,志超的事情,我会自己去想办法,不用你管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如同江南氤氲的雨气,带了丝丝凉意。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呆呆望着常青公主远去的、失望的背影,何禹廷重重叹着气,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天牢之中。这天傍晚,负责凌云这一片的狱卒给他送来了晚饭。 这名狱卒姓张名虎,以前凌云在刑部尚书府做侍卫统领的时候,曾经几次与他打交道,所以二人之间也算熟悉。 凌云在天牢的这几天里,他对凌云亦很照顾;凌云当然是聪明人,尽量与他处好关系;这样一来,凌云虽然身陷囹圄,倒也没怎么受难为,自然是打心眼里感激张虎。 这天傍晚,凌云吃过晚饭后,默默把疲惫的身形靠在了天牢冰冷的墙壁上。 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吕大人那边怎么样了;而自己虽然心急如焚,却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无计可施,心里只觉得郁闷极了。 张虎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大公子,您怎么了?” 若提起凌云,素来便是个风云叱咤的人物,其名声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江湖上都是很大的,可谓威震四海、名扬天下。 从若干年前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到后来羡煞多少王孙公子的当朝郡马爷,再到现在堂堂的侯爷大公子,真可谓身世传奇,经历传奇,武功传奇,办案传奇……早就成为各类传奇集于一身的、惊天动地的男神级别的人物。 而凌云是侯爷府大公子之事,向来八卦的张虎也早有所耳闻了,所以今天才这样称呼他。 自从数月前凌云在侯爷府认祖归宗之后,但凡见过他的人大都称呼他为“大公子”,时间长了,他也就习以为常地默认了。 此时听张虎这么关心地询问他,凌云心里不觉涌起一阵热浪,轻轻摇摇头道:“没什么。” 张虎道:“其实,就算您不说,小的也能猜的到,您是在为吕大人的事情发愁吧?” 凌云望了他一眼,忽然道:“你对吕大人的事情是怎么看的?” 张虎沉思了一下道:“涉及到朝中的大事,小的自然不敢置喙;只是凭着吕大人这么多年在朝中的威望名声以及对吕大人的了解,小的总是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私下里觉的其中应该是另有隐情的……” 凌云目光炯炯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张虎愣了一下,避开凌云灼灼的目光,点点头道:“是的。” 凌云有些感动地望着他道:“张大哥能有如此的见地,凌云真的觉得很欣慰。” 张虎笑了笑,没说话。 凌云话题一转道:“对了张大哥,我有些口渴了,麻烦你给我弄点水来喝,可以吗?” 张虎道:“大公子,您说您跟我还这么客气干吗?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么。唉!说来也是的,今天晚上的饭菜做的确实是够咸的啊!” 他一边唠叨着,一边转身出去了。 须臾回转,端了一壶浓浓的酽茶来。又取出杯子,给凌云倒了满满的一杯,隔着牢门的铁窗递了过去。 凌云连连称谢,接过茶杯道:“张大哥,你只给我弄碗白开水就行,又何必再去沏茶,也太麻烦了。” 张虎道:“大公子,以前您在刑部尚书府做侍卫统领的时候,我就一直对您很是仰慕;现在您身处难中,小的虽然人职卑微,但只要能做得到的,还是尽力为您去做而已。” 凌云微微笑了笑,“张大哥,多谢你。” 说着缓缓把茶杯放到了唇边,欲要饮时,原本平和的脸色却倏忽一变。 张虎眸色深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凌云的一举一动,此时见他神色有异,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得抽搐了一下,有些紧张道:“怎……怎么了?” 凌云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淡淡道:“没什么,就是——有人来了。”说着他清朗的眸光一转,抬眼望着外面。 张虎也急忙转过头去看,只见大内侍卫袁超带着两个手下沈海、周山从外面走了进来。 袁超是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的四大侍卫之一,他三十岁左右年纪,生的身材魁梧,粗眉大眼,目光有些阴沉,让人一见便有些不寒而栗。 他身后的周山身长八尺,生的身材矫健,面色黝黑,扫帚眉,豹子眼,鼻直口阔,其貌不扬;沈海则生的面如冠玉,眉清目秀,显得斯文多了。 张虎见了,急忙起身迎上去,熟练地打着哈哈,“袁大人,今晚上是您值夜啊!” 袁超冷冷哼了一声道:“不错。今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么?” 张虎垂手恭谨道:“没有。” 袁超道:“有没有什么心怀叵测的人妄想着图谋不轨啊?” 张虎陪着笑道:“哪有啊!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图谋不轨来天牢闹事啊,难道他不想活了吗?” 袁超促狭的眸子斜斜瞥了一眼凌云,阴阳怪气道:“那可难说,有些人表面上看着仪表堂堂,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却心怀鬼胎,指不定心里在想什么呢!” “这是在指桑骂槐,说我哪?”凌云不由腹诽;他的脸上却不动声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慢悠悠饮尽了那杯茶水,把空了的茶杯放在地上;然后身形往后靠了靠,用平淡的声音道:“敢问阁下可是李统领的手下,却不知怎么称呼啊?” 袁超道:“凌统领,咱们以前曾经打过交道的,难道阁下不记得在下了吗?” 凌云摇摇头道:“请恕在下眼拙,真的想不起来了。” 张虎在一边小声道:“大公子,这位大人乃是大内侍卫袁超;他后面那两位大人是周山、沈海。” 凌云“哦”了一声道:“几位大人,在下失敬了。” 袁超油腻的脸上泛起一抹谦卑的得意,揶揄道:“是啊!想当年你凌云可是刑部尚书府二品侍卫统领,当朝郡马,位高权重,八面玲珑,眼高于顶,当然不会记得我们这些小人物了。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吧凌云,我的侯爷府大公子,你也有今天啊!”说着,他脸色一沉,目露杀机。 凌云看他的神色不对,心里已然意识到了什么,冷然道:“袁超,你到底想怎么样?” 袁超三角眼微微眯了一下,眸子里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凌统领是聪明人,我想怎么样,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凌云不由怔了一下。 袁超目光幽幽望了过来,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脸色变化,眼睛里似笑非笑,“那杯浓茶喝了这么久了,难道大公子现在就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吗?” 凌云心蓦的一沉。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目眩,立时意识到了不妙。 他有些吃力地转过脸,锐利的目光仿佛两把锋利的寒刃,冷冷逼视着张虎,“告诉我,你方才是不是在我喝的茶里放—了—毒—” 张虎目光闪烁,不敢去看凌云那双充满质问与愤怒的眼睛。他心虚地垂下头,声音低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了,“对不起,大公子,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实在是没办法啊!你……你可不要怪我……” 凌云面色紧绷,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告诉我,你究竟放的是什么毒?” 第284章 与天牢和烈火,一起化为灰烬? 天牢之中,凌云忽然意识到自己被看似老实忠厚的张虎给坑了,不由面色紧绷,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告诉我,你究竟在我喝的茶里放的是什么毒?” 张虎脸色晦暗,恹恹低着头不说话。 袁超如深渊般的眼睛里泛着刺骨的冷意,“不要再逼问他了,他也只是奉命而为,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人喝了之后很快便会失去所有的意识,昏迷不醒,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凌云不由呼吸一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不至于立即陷入昏厥。 他不由剑眉竖起,寒芒掠瞳,冷冷道:“那么你们用鹤顶红、砒霜不是更有效吗,又何必拐弯抹角得弄得这么麻烦?” 袁超忍不住笑了,“大公子果然是快人快语啊!不过这些东西有色有味,特征太过明显,要让你这位精明睿智的侯爷大公子乖乖喝下去,可不是那么容易哦!” 凌云气极反笑道:“其实我就在天牢里,而且锁链加身,想要杀我也并非难事,又何须搞得这么复杂?” 袁超道:“要是圣上下旨、正大光明地杀你,确实不难;但是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而让别人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那就不容易了。 “而且谁不知道,曾经的凌统领,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武功实在太高,即使身陷囹圄也很难对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也只能是出此下策了。” 凌云切齿道:“原来道貌岸然、心怀鬼胎的人是你们……” 袁超恶劣地勾了勾唇角,语气里满是冷嘲热讽,“凌云,原来你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嘴上也这么不饶人啊!只可惜,你一生要强,却是阴沟里翻船,只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唉!枉你一世英名哪!” 凌云脸色苍白,他艰难地抬起戴着锁链的双手,颤抖着指着袁超,恨恨道:“你们好卑鄙……” 话音未尽,已身子一歪,软塌塌倒在了地上。 袁超见状,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 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凌云,他的语气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凌统领,我的大公子,对不住了,我们也是奉命而为、不得已而为之啊,你就认命吧!” 说着他把脸转向身边的周山、沈海,“我要你们准备的硫磺焰硝都准备好了吗?” 二人异口同声道:“都准备好了。” 袁超道:“那就好。你们两个先进去把他杀了,然后在他周围多放些硫磺焰硝,让火势烧得越大越好…… “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天牢突然失火,很多犯人都没来得及跑出来,当然也包括这位侯爷府大公子。”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冷戾肃杀之气,天牢中明暗不定的烛光摇曳着晃在他的脸上,让人看着五内发怵。 周山与沈海两人连声答应着:只有张虎目瞪口呆地在一旁站着,身子僵直,茫然失措。 沈海立功心切,遂抢前一步,示意张虎打开牢门的大锁,径自走了进去。 他双目阴凄凄的,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凌云,倏的扬起宝剑,寒光一闪,冲着凌云的颈项斩去! 一声惨痛的嘶叫,沈海前心已挨了凌厉的一脚,身形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砰”的一声,重重撞在了对面那坚硬的墙壁上! 他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喉咙发热,不由嘴一张,一口鲜血已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手中的长剑亦“嘡”的一下跌落在地上。 包括沈海在内,在场的几人无不大惊失色。 抬头看时,只见凌云身形翩跹,一个利落的“鲤鱼打挺”从地上飞身跃了起来,稳稳站在了沈海面前。 原来刚才沈海在挥剑砍向凌云的时候,他忽然睁开了双眸,一式狠戾无情的“无敌鸳鸯飞腿”,戴着锁链的双腿并拢,正正踹在了沈海的前心之上! 沈海又哪里禁得起凌云这要命的一脚,立时摔倒在地,浑身就如散了架子一般,再也爬不起来了。 望着伫立在面前冷若冰霜的凌云,袁超不由结结巴巴道:“原来方才你……你没有晕过去?……” “你以为呢?”凌云薄唇紧抿,俊逸的脸上满是嘲讽与不屑。 袁超额头上的青筋狠狠跳了跳,带着几分怨怒之气回头瞪了一眼身边的张虎。 张虎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嘴唇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凌云眸色阴沉,冷然道:“你不用看他,这事他也不知道。” 原来,方才凌云接过张虎递过来的酽茶正准备喝下去,可当他把茶杯举到唇边时,立时觉察出茶水里有问题。 他曾经在刑部尚书府任职十余年,什么样的投毒案子没有见识过;而且其中也因一些疏忽有过几次不幸的中招,曾令他痛心疾首,一度成为心中难以挥去的阴影与梦魇。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经历多了,教训多了,自然就有了心机。所以今天对方的“投毒计划”虽然做得十分隐秘,但还是被心思缜密的凌云给敏锐地觉察到了。 他的脸色不由倏的一变,暗忖:“这可真是处处杀机啊!”心思辗转间,已有了主意。 他故意不动声色地说了声“有人来了”,引得张虎转过头去看;趁着这个空档,他动作迅疾地倒掉了杯里的茶水,然后又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将计就计,陪着他们把这场戏演了下去。 袁超面色紧绷,眸底翻涌着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凌云,你可真够厉害的,怪不得他们都说你难对付,我以前还不相信,今天可总算见识了。” 凌云道:“哪里,我只是多了几分防人之心而已;却不像有些人整天里只知道挖空心思地害人,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低沉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但话底却隐隐正有挟着风暴的暗流在慢慢涌动。 袁超被他给呛得一时无言以对。 凌云微微顿了一下,又扬了扬眉梢道:“方才你说他们,他们又是谁,可是你的顶头上司李之山等人吗?” 袁超不由悚然一惊,心想:“看来这凌云果然名不虚传,方才我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抓住把柄,不愧是曾经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确实心思敏捷,滴水不漏啊——如此看来,此人绝不可留! “而且现在已闹成这个样子,若是再杀不了他,今天晚上的事情又将如何收场,自己又该如何向上面交差?” 想到这里,他阴戾的目光一转,已有了主意。 他身形如电,抢前一步冲到牢门前,手疾眼快地把牢门上了大锁。 然后回头吩咐身边的周山,把事先准备好的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隔着牢门的铁窗扔了进去。 凌云的心不觉悸动了一下,“袁超,你想干什么?” 袁超目光棱棱的眼睛里透出无限狠戾的杀机,长笑一声道:“凌云,枉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来!” 说着,点亮了手里的火折子,扬手扔了进去。 火折子落到牢房地上的草堆上,借着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立时噼噼啪啪焚烧了起来。 瞬间火势越来越大,浓烟烈火呛得凌云眼睛都睁不开了,只一个劲儿剧烈地咳嗽着。 此时那个还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可怜的侍卫沈海,正浑身瑟索地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痛苦地喘息着,瞬时便被眼前这猛烈的火势给包围与吞噬了。 他凄厉地嚎叫着,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挣扎着,连声道:“不要!……不要!……袁大哥,救我,救我……” 袁超有些痛心地望了他一眼,轻叹一声道:“对不起了兄弟,我也没办法啊。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牺牲你了!我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兄弟,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 与沈海的惊惶失措截然不同,凌云虽然身处险恶之境,却临危不乱。 他犀利的目光一转,蓦的瞥见了沈海方才丢落在地上的长剑。 他拖着脚上的锁链一步一挨走了过去,伸出被锁链拷着的双手,动作迅疾地捡起长剑,一式轻灵的“流星赶月”,飞身跃到了牢门前面。 一式“力劈华山”——他双臂齐举,扬起长剑,冲着牢门上的大锁用足了十分的力道狠狠劈了下去! 却听得金戈之声震耳欲聋。“嚓愣”一下,但见眼前火星四溅,凌云手中的长剑已然被震裂开来,齐刷刷断成了两截! 望着握在手里的半截断剑,凌云一下呆在那里。 只听得牢门外的袁超冷笑一声道:“凌云,你也不用再白费力气了,这天牢的大锁乃是上等金刚制成,这些破铜烂铁怎能奈何得了它!所以我劝你就别再痴心妄想着出去了,只乖乖在这里等死吧!” 凌云无奈,他只好弃了断剑,屏息凝神,暗运吐纳功夫,身形辗转地躲避着浓烟烈火的侵袭。 无奈他手脚上都戴着锁链,行动起来也是十分不便;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对自己几乎已形成包围之势,而他却处处被动,无计可施,不禁有些绝望了。 他血色的眸子锋利如刀,冲着牢房外面的袁超骂道:“袁超,你这个卑鄙小人!……” 袁超眼神里的煞气波涛汹涌,狂笑道:“凌云,我的大公子,反正你已是将死之人,就尽情地骂吧!哈哈哈,真可惜,枉你一世英雄,马上就要与这个牢房一起化为灰烬了!哈哈哈……” 他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有人大呼:“有刺客!……” 第276章 劝劝你儿子,否则他将死得很难堪 何禹廷陡然见到锦衣公子,不由地大惊失色。 面前站的这个人不正是十多年前手持碧玉麒麟来自己府里认祖归宗的、那个冒牌的侯爷府大公子吗? 后来在他与丁梦轩的新婚之夜,却被突然出现的两名刺客给刺杀了……现在却忽然出现在这里……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那一刻,何禹廷只觉得脑子里懵懵的,一片迷茫。他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锦衣公子冷脸一扬,眸子斜瞥,流露出一幅傲慢不屑的神色。 何禹廷嗓音低沉,在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记得当时是我亲自为你入殓下葬的,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锦衣公子刚毅的下巴微微一扬,轻噫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当时我只是处于一种假死状态,可那帮庸医却不辨真相,糊里糊涂作出了那种荒唐的结论。” 何禹廷脸色苍白道:“可是,出殡那日……” 锦衣公子一脸淡漠的笑容,悠然道:“那只是一具替身而已。其实在出殡前的那天晚上,便有人将我在棺木中所谓的遗体给偷龙转凤了。” 何禹廷木然道:“原来是这样。现在我只有一点不明白,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侯爷府?你可知道当时你的父母在失去爱子后的痛苦心情么?” 锦衣公子眼神深邃地望着他,丹凤眼里缱绻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父亲大人,如今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已经回来了,您还肯再承认我这个冒牌的儿子吗?” 何禹廷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丁进之适时接过话茬道:“何兄,让小弟介绍一下,这位公子便是天枭组织的李帮主。” “什么?你就是李瑞允?……”何禹廷身子猛的一震,不由自主后倒退几步,整个人好似被霹雳击中一般,呆愣在了原地。 老半晌他才缓过神,苦笑一声道:“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天枭帮主,当年竟然会屈居于我何某人的府上忝为人子,现在说来可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了!……” 李瑞允道:“恐怕还有一事更令何大人想不到呢!” “什么事?” 李瑞允薄唇成线,微微勾起成弧,浅笑一声道:“何大人可知道在我新婚的那天晚上,行刺李某人的又是什么人吗?” “是谁?……” 李瑞允狰狞的目光里渗着寒意,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就是现在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啊!” 何禹廷不可置信地望了对方一眼,眼里的惊诧之色不可掩饰,“志超?!……” 李瑞允蕴含着几分玩味的眸子里似笑非笑,轻轻点了点头。 何禹廷苦笑道:“真假侯爷府大公子……哈哈,老天,你可真会作弄人啊!……” 李瑞允微微眯了眯眼睛,阴沉沉道:“你的这个儿子的确很厉害,想我堂堂的天枭帮主竟然险些丧命在他的剑下!如果有一天他落到我的手里,哼哼——” 何禹廷脸色苍白道:“你……你会杀了他吗?” 李瑞允原本眯着的眼睛倏的睁开,射出一道冷戾的寒芒,“那就要看他的表现了。如果他能回心转意,弃暗投明,事我天枭,倒不失为李某人身边的一个得力助手。 “反之,如果他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执意与我天枭为仇作对,那就怪不得李某不讲情面了!” 李瑞允说罢慢慢回过脸,望了一眼面如死灰的何禹廷,目光渐渐变得阴鸷而诡谲, “如今大宋朝政腐败,民不聊生,在未来的时日里,整个天下都将是我天枭组织的!丁大人就是因为看到了我天枭组织的光明前景才弃暗投明的——何大人想来也是个聪明人,难道还在执迷不悟吗?” 何禹廷不说话。 李瑞允接着道:“前些日子我曾派遣三弟子空色道姑与何大人协商精诚合作之事,不料却功败垂成,我因此也折损了一名爱将,现在思来真是痛心疾首啊! “不过李某人可是恩怨分明的人,谁要是敢损害到我的利益,同样我也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着,他乜斜着眸子瞥了何禹廷一眼,“何大人,您说是吗?” 何禹廷道:“所以你才跟丁进之串通一气,设计害死了我的麒儿——” 李瑞允笑道:“何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语;同时这也是我天枭对何大人的一次警示。” “警示?……”何禹廷一怔道:“什么意思?” 李瑞允道:“我们现在是真心诚意地邀请何大人与我们合作。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想来何大人也应该知道我天枭的手段了,如果何大人不肯合作,那么何大人为自己的执迷不悟所付出的代价就不止何二公子一人了!” 何禹廷脸色难看极了。他的脑子里浮现着各种恐怖的猜想,手在微微发抖,眼睛里亦透露出不可遏制的恐惧之色。 只听李瑞允又道:“现在何大人自己已是身处困境了,难道何大人还想看着贵府中其他的人一个个遭受伤害吗?常青公主,浣玉郡主,还有您的孙儿天赐……这些人可都是您最亲最爱的人哪!” 何禹廷切齿道:“李瑞允,你真卑鄙——” 李瑞允唇边掠过一抹清冷的笑意,“彼此彼此。” 他略微顿了一下,深黯的眼睛里氤氲着幽深的波光,“怎么样,何大人考虑好了吗?” 何禹廷面无表情道:“那我现在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李瑞允唇角微扬,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何大人终于想通了,那可是最好不过了!别说,现在还真有一件事情需要何大人帮忙哦! “皇宫中洗衣局有一宫女名叫紫嫣,何大人能不能想想办法把她调到太子赵廷身边,让她去服侍太子?” 何禹廷心抖得一沉,警觉地瞪着他道:“你们又在打什么算盘?” 李瑞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个就不劳何大人费心了,你只要照我说的办就是了。” 何禹廷哼了一声,冷冷道:“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何大人请便。”李瑞允道:“对了,何大人回去别忘了好好劝劝你的儿子,那位曾经大名鼎鼎的凌统领,让他好自为之。如果他依然执迷不悟、继续与刑部尚书部的人串通一气、帮着吕文正与我们为敌作对的话,他将死得很难堪。” 何禹廷此时只觉头大如斗,脑子里发出嗡嗡的声响,好像有无数的蚊虫在耳边乱飞,令他心绪烦躁,焦灼不安。 他脸色晦暗地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往外走去,足下有些踉跄…… 何禹廷一回到侯爷府,便再也支持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口里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塌塌地瘫倒在地上。 惊得常青公主、凌云等人一时不知所措,急忙找来王太医为之诊治。 然后常青公主便紧张地追问王太医何禹廷到底如何了。 王太医告诉他们,侯爷的病情是上次伤病复发,这次又受到强烈的刺激所致。 上次伤病复发?常青公主望望凌云,两人不由想起那次何禹廷在十里亭被杜正海刺伤之事,只觉心情无比压抑,相对之下皆黯然无语。 何禹廷醒来了,望着锦榻前守候着他的常青公主与凌云母子那焦灼的目光,再想想在丁府那些几乎要震碎他三观的惨痛遭遇,心里说不出的烦乱与郁闷,并不发一语,只是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 常青公主问道:“驸马,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何禹廷的内心此时正在忍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与煎熬,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常青,志超,如果有人要挟你,要你去做一件自己不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你们会怎么办?” 常青公主愣了一下,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 凌云低首垂眸,略一沉吟道:“那要看做什么事了。诚如父亲所说,那种不得不做、而且又不是超越自己底线的事情,可以去考虑。” 何禹廷眸光晦涩地望着他,“那你做事的底线是什么?” 凌云正色道:“不能祸国殃民,不能伤天害理,有悖自己的良心与正义。” 何禹廷只觉自己的心砰砰狂跳着,“如果他们以咱们全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呢?” 凌云一怔,有些不解地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回过头把犹疑的眸光转向常青公主。 常青公主蹙了蹙秀眉,困惑道:“驸马,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万千思绪在何禹廷的脑海里翻腾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只觉心里一紧,整个人变得紧张不安起来,不觉已冒出了一身冷汗。 末了他懊丧地垂下头,两只手深深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 望着父亲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凌云心里瞬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父亲方才只是去了一趟丁府,去的时候是满面怒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回来的时候怎么就变得垂头丧气、失魂落魄了呢?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凌云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炯炯望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之意,“爹,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285章 他被勾结贼人,被杀人与越狱… 凌云被困天牢与烈火之中,手脚上戴着锁链,行动起来十分不便;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对自己几乎已形成包围之势,他不禁有些绝望了。 袁超狂笑道:“凌云,枉你一世英雄,马上就要与这个牢房一起化为灰烬了!哈哈哈……”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有人大呼:“有刺客!……” 接着是一阵刀剑撞击之声。几个狱卒惨呼连连,在突然闯入天牢之人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之下纷纷溃退。 袁超心里一颤,抬头,只见两个黑衣蒙面人已疾如旋风地闯了进来。 与狱卒、侍卫们厮战的那黑衣蒙面人是个身形矫健的男子;而冲在前面之人看身姿体态,却是个女子。 一身玄色衣衫凸显出她玲珑婀娜的身姿,一袭黑纱掩住她白皙精致的面庞,黑纱之上那双美目清澈如水,刹那惊艳,却又冷如冰霜。 这人虽然是个女子,却是武功奇高。只见她翩如惊鸿,轻灵的身形一点,速度快到了极致,几乎瞬间便到了袁超近前。 她不待袁超反应过来,“金鸡三点头”,手中长剑一晃,冲着袁超的上三路便招呼了过去。 袁超立时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袭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挥剑抵挡。只听“呛啷”一声,猝然听到剑锋相击的龙吟。 袁超只觉对方剑刃上的力道似有千钧之势,虎口被剧烈地一震,不由手臂酥麻,身形已不受控制地踉踉跄跄倒退几步。 他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来人虽为女子,这功力之高也着实骇人,却不知她究竟是谁?……”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挥动手中长剑再次迎了上去。 那女子冷冷哼了一声,一式“鸿飞冥冥”,右手一扬,身形一个优雅地旋转,裙角飞扬间,如水面上荡起的层层涟漪,那姿态优美之极,却又冷酷之极。 袁超举剑欲挡,无奈对方剑势一个凌厉的翻转,动作实在太快,不待他回过神来,对方已长剑一横,冷冰冰的剑刃已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袁超只觉脖子上凉丝丝的,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缓缓渗透出来,滑过他的肌肤。他仿佛已嗅到了一股嗜血与死亡的气息。 在那一刻,他只觉全身的血仿佛一下子都注入到心脏里似的,不由心慌意乱,暗暗叫苦:“我命休矣!” 不料这时对方却停了手,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口气沉声喝道:“把牢门打开!” 袁超怔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原来这两个人是来救凌云的,不觉踌躇了一下。 “什么,把牢门打开,放虎归山?马上就要成功在望了,如此一来岂不功亏一篑了?最主要的是,如果真的放凌云走脱了,又如何向上面交差?” 那女子见他有些迟疑,遂蛾眉一挑,杏眼圆睁,厉声道:“我再说一遍,马上把牢门打开,我就饶你一命;否则我会立刻让你人头落地!” 说着长剑蓦的往里一推,袁超的脖子上立时血流如柱。 袁超自思:“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还是先保命要紧。”他转脸吩咐张虎道:“去把牢门打开!” 张虎哪敢不从,急忙拿出钥匙,颤抖着手打开了牢门。 凌云此时被困天牢、出入无门,正在绝望之际,忽然见牢门打开,窒闷的心头就如风雪初霁般,立时赫然开朗起来。 他身形如电,犹如浮光掠影,几个起落便跃出了如梦魇般桎梏着他、几乎成了他葬身之地的牢房。 那蒙面女子又神色清冷地回头冲着张虎道:“把他身上的锁链去掉。” 她冷玉清霜般的音色里,仿佛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而张虎在一旁听着,也只有唯唯喏喏、点头答应的份儿。 他此时就如受人摆布的提绳木偶,拿着钥匙木然上前,抖抖索索又把凌云手腕上和双脚上的锁链打开。 蒙面女子冷眸中锐意逼人,寒似玄冰,对着袁超狞声道:“我本来应该一剑杀了你,可是方才我已经答应过,只要你打开牢门就饶你一命——我不想做言而无信之人,所以这次算你走运!” 说着轰的一掌把袁超推开;然后眸光一转,对着凌云与那蒙面男子招呼了一声道:“咱们走!” 凌云应声回眸,正与她的眼神在空中不期而遇,不由瞬时失神,随之黯然移开目光,眸底多了一层意味不明的意味。 这时在后面的那个黑衣蒙面男子已杀退团团围困他的狱卒与侍卫,冲出重围,身形轻盈如飞,几个起落便到了凌云近前。 见凌云有些愣怔,他额头的青筋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带着几分恼怒的意味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凌云蓦的回过神,原本迷离的眼神瞬时变得清明,随之眸子里划过一抹感动而舒心的笑意。 他冲着黑衣蒙面男子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三人施展轻功,如燕子抄水般涨身而去。 待袁超回过神来时,面前的三人早已不见了人影。 袁超的脖子仍然在一阵阵地作痛着,仿佛在时刻提醒着他方才受到的挫败与折辱。他用手摸了摸伤处,还在流血。 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幕情形,恍若经历了一场梦魇似的,此时思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这时周山走过来,瞅着他铁青的脸色,不由小心翼翼道:“大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袁超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遂转过脸,幽深的眸光里泛着血色邪魔,望着周山一字一顿道:“凌云勾结贼人在天牢纵火,然后又趁乱杀人越狱——我马上就去禀报李统领;周山,你先在此处组织他们救火。” “是,小弟明白。”周山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而去。 袁超望着面前出出进进、在手忙脚乱救火的侍卫狱卒们,又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浓烟烈火中的天牢,轻叹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袁大人……”这时一旁的张虎怯怯地叫住了他,嗫嚅道:“现在我……我该怎么办?” 袁超这才想起了这个在他心目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小人物,遂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说你该怎么办,还不马上跟他们一起去救火!” 张虎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往外走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袁超睫毛忽然微微一颤,眼眸里抖得射出一抹冷戾的杀机。 “这人知道得太多,绝不可留。” 他心思辗转间,瞅了一下周围,见四下里众人正匆匆忙忙赶着救火,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遂冷笑一声,心里暗忖,“真是天赐良机啊!” 脚尖蓦的勾起方才凌云丢在地上的那把断了的长剑,一式“白蛇吐信”,断剑倏忽扬起,飞出,正正插入了张虎的后心! 断刃没柄透入他的后胸,穿心而入,立时血光四溅。 张虎惨叫一声,身子晃了晃,扑倒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为什么……” 袁超慢慢走近他的身边,低头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为什么,因为你知道得太多,意志又这么的不坚定,我们是实在不放心你啊……” 张虎一把拽住他长衫的下摆,眼睛里红得几乎能充血,嘶声嘶力竭道:“袁超,你……你不得好死……” 袁超表情扭曲了一瞬,遂而嗤笑一声道:“至少现在我活得比你好啊!”说着飞起一脚,正中张虎前心。 张虎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飞了出去,然后便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嘴里鲜血狂喷,脑袋蔫蔫耷拉下去,随然后便伏地不动了。 袁超恶劣地勾了勾唇角,阴冷地一笑,径自扬长而去…… 翌日上午,大内皇宫。 御书房之中。皇上赵煜愁容满面地坐在书案后面,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想着新丧的太子,不由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 这时大内总管冯朝英走了进来,伏在皇上的耳边轻声说道:“圣上,外面常青公主来了,说有要事求见,您看要不要见她?” 皇上微微蹙了蹙眉心,沉吟了一下。 他与常青公主的交情一直都很好,对自己这位皇姑,皇上是既亲切又敬重的。 他尚记得自己幼时,那时常青公主尚未出阁,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精灵刁钻的少女,她便经常带着自己在皇宫里变着花样地玩闹。 甚至有一次,她还与自己乔装改扮溜出皇宫去。结果这事后来被先皇知道了,把她给大骂了一顿,她百般狡辩,末了还没忘了一个劲儿地维护自己…… 想着那些童年趣事,赵煜沉郁的脸上不禁浮起一抹久违的笑意。 此时听说常青公主突然求见他,他不禁有些困惑,便道:“好吧,请她进来。” 须臾,常青公主从外面姗姗而入。她垂手恭谨地走到书案前,俯身跪倒道:“臣妇常青参见圣上。” 皇上有气无力道:“皇姑,跟朕还客气什么,赶快平身吧!” 常青公主慢慢站起身。她见皇上神情抑郁,知道他儿子新丧,现在正处在深深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心里不觉慢慢地揪紧,很想上前安慰他几句,却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唯恐万一言语失当,再触到他的痛处,引得他更加伤心。踌躇之下,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皇上见常青公主欲言又止,不由缓缓抬起头。 他见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氤氲的日光里,曾经如桃如李的美丽容颜也被磨去了锋芒,透着无限的疲惫与隐忍的忧伤,不由心里一颤,哑声道:“皇姑,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第242章 前妻与弟弟大婚上他姗姗来迟 京城外一片荒郊旷野上。一座新立的墓碑前,伫立着一位白衣飘飘、潇洒俊逸的青年男子。 这白衣男子正是凌云。 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又浮现于眼前。 当他快马加鞭,风风火火赶到小山屯风沙渡时,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俞氏母子的居住之所,见到的却是一副喋血满地、惨不忍睹的场面。 应传霖的妻子俞氏及大毛、二毛、三毛、紫燕几个孩子都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死去多时。 他悲愤之下刚要探手去扶他们,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火药味,暗叫一声“不好!” 身形如电,动作急速,一个优雅潇洒的“鹞子翻身”,犹如浮光掠影般飞身从窗子翻了出去。 平沙落雁,跃出数丈远。这时,只听身后轰的一下,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回头,只见身后烈焰熊熊,原来的几间小茅屋已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弥漫在一片浓烟烈火之中…… 好危险哪。他惊魂未定,忽闻一阵狂浪的笑声。 在自己周围伏兵四起,皆是些青衣蒙面之人;为首的是一位面罩白巾、体态婀娜的白衣道姑,她身边侍立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妖娆女子。 “空色?吴春心?”他立时认出了她们。 空色道姑又撩又欲的凤眼眯起,微微勾起一边的唇,带着几分狎昵的口吻道:“凌云,你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在贫道这种妙计埋伏之下,能够全身而退的,迄今为止大约只有你一人吧! “不过这样也好,像你这么人品一流、俊逸洒脱的美男子要是真就这么给炸死了,贫道还有些舍不得呢!哈哈哈……” 凌云剑眉扬起,寒芒掠瞳,怒斥一声:“无耻贱人!——” 长剑出鞘。然后是一场惨烈的厮杀,他终于脱身而去。当时那惊心动魄的激烈场面至今还在眼前萦绕,挥之不去。 他轻轻吁了口气,复又望着那冰冷的石碑。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回头,只见杜正海一身黑衣、一脸冷漠,缓缓向这边走来。 凌云剑眉微微颦了颦,沉声道:“杜兄。” 杜正海眉头紧蹙,嘴角轻扬,冷笑一声道:“亏得你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在此缅怀故人,你可知道京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杜正海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冷漠又沉稳,“浣玉郡主要成婚了。” “什么?……”凌云脸色倏的变了,半晌才问:“跟谁?” 杜正海道:“侯爷府二公子何成麒。” 凌云只觉浑身一阵冰凉,原本苍白的脸此时更白了。 他痴痴伫立着,半晌无言;良久方默默低下头去,深邃幽冷的眸子深深凝视着腰间玉带上佩戴的那只晶莹绮丽、玲珑剔透的玉如意,轻噫了一声,没有说话。 杜正海眸子微眯,眸光凉凉地望着他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凌云漆黑的眼瞳犹如化不开的浓墨,眸底掠过一抹幽然空茫的神色,木然道:“我早已将她休弃出门,她也不再是我的妻子,她成不成婚,与谁成婚,又与我何干?” 杜正海带着几分嘲弄的口吻道:“就算是这样,但是兄弟二人同娶一妇,这等乱了人伦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岂非贻笑大方?” 凌云眼梢之下氤氲着一抹浅浅的红,肃杀嗜血,“你不要说了!” 杜正海眸色阴鸷,薄唇吐出的字冷如淬冰,“我为什么不能说,眼见你的结发妻子与你的同胞兄弟结为连理,姓凌的,难道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你还是个男人吗?” 寒光一闪,凌云探手出剑,剑尖倏的逼上了杜正海的胸口。他瞳眸紧缩,宛如凛冬的寒霜,怒声道:“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杜正海冷笑道:“凌云,你可是第二次这样用剑对着我了。纵使你心中有气,也不该发泄到我身上啊!” 凌云无力地垂下剑尖。他仰起脸,轻轻吁了口气道:“杜兄,对不起。” 然后回转身,一步一挨向前走去。 杜正海在后面道:“你要到哪里去?” 凌云不回答,只是径自往前走去,头也不回。风萧萧兮,拂动他雪白的衣衫,猎猎作抖……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到了九月初九这一天。 今天是浣玉郡主与何成麒成亲的日子。 这一日,侯爷府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宾客如云,欢声笑语。阖府内外大摆筵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侯爷府管家何禄为在府门外招呼着前来贺喜的往来宾客,笑容满面,喜气洋洋。 今天来贺喜的宾客可真多。满朝文武,社会名流,其中也不乏许多前来凑热闹的、沾亲带故的市井小民。 常青公主强颜欢笑,与何禹廷一起招呼着来往的宾客,安排着府中的诸多事宜。 晋陵王爷、丁进之也到了,坐在上首,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流,春风满面。 太后也派了刘宏送来了贺礼,何家父子连忙迎接,将刘宏视为上宾,对之恭敬热情之极。 何成麒的生母于氏今天特别地高兴。她浓妆艳抹,穿戴一新,出出进进招呼着来往的宾客,眉开眼笑,神采飞扬。 多年来她一直过着忍气吞声、低三下四的日子,现在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潇洒得意一回了。 此时她颇有一种母以子贵的自豪感。相形之下,常青公主虽说强作欢颜,但情绪却消沉低落多了。 令人缺憾的是,今天吕文正没有来,他只派了杨振送来了一份贺礼,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请驸马与公主见谅。 何禹廷有些作色,常青公主却有气无力地摇摇手道:“算了。” 外面一阵欢声笑语,新娘子的花轿已吹吹打打到了府门口。 新郎官何成麒在众人的簇拥下,笑容满面地出门迎接。新娘子披红挂彩,彩绣辉煌,由伴娘及丫头香云等人搀扶着,轻移莲步,缓缓来到堂前,与何成麒并排站在了一起。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焦在了新郎新娘身上。只见男的俊美洒脱,犹如玉树临风;女的光彩照人、美得恍若月中仙子。 大家不由啧啧称赞,羡慕不已,周围立时响起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哎呀,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啊!” “真是才子佳人,一双绝配呀!” “驸马,公主,您可真是好福气啊!” “晋陵王爷,恭喜您了!” 常青公主只是苦笑。晋陵王爷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中说不出是喜是忧。 开始拜天地了。司仪朗声道:“新郎新娘拜天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于氏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了。 浣玉郡主的脸被盖头蒙着,没有人能看到她此时脸上的表情,没有人能体会到她此时的心情。 她只是机械木然地做着她应该做的动作,举止行为全无一点潇洒、快活之姿。 这时管家何禄为走了进来。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额头上亦冒出微不可查的细密汗珠,脸色复杂难辨,带着几分凄惶不安之色。 他径自走到何禹廷面前,伏在何禹廷的耳边低语道:“侯爷,外面凌云……不,大公子回来了,还特意为二公子带来了一份贺礼。侯爷,您看……”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何禹廷的脸色,嗫嚅着住了口。 何禄为声音虽小,但一旁的常青公主还是听到了。 她眼前一亮,喃喃道:“什么?……真的是志超回来了?去了都快一个月了,他总算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她目光中波光盈盈,激动不已。 何禹廷却皱起了眉头,心里暗忖道:“你说这个志超啊,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本来这事儿已经够尴尬、够难堪的了,他却又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难道是觉得侯爷府闹得笑话还不够大么? “你说他平时挺聪明挺会来事儿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老是犯傻的呢?……” 何禹廷眼神游离间,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压低了嗓音对何禄为道:“管家,你去跟他说一声罢,他一路上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应该已经很辛苦了,还是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再好好地休息一番罢,就不必来这里了。” 何禄为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已被身后的常青公主给叫住了,“管家,先等等。” 何禄为急忙停身,陪着笑脸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常青公主秀眉一扬道:“今天是成麒大喜的日子,你看这个时候志超回来了,这可真是来早不如来巧啊!他这个当哥哥的作为侯爷府重要的一分子,岂能不到场啊——管家,你马上去把他请进来吧!” 第250章 恼羞成怒,空色欲与他两败俱伤 凌云与杜正海循着打探到的线索与发现的蛛丝马迹,终于找到了挟持何天赐的吴春心的隐匿之所。 吴春心花容失色道:“是你们?……” 杜正海目光冷戾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忽然就笑了,“天涯何处不逢君——吴春心,没想到吧,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吴春心想起往事,不禁有些怅然,“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 杜正海额头的青筋抖的跳了跳,咬牙切齿道:“可是你却变了很多!” 话音中长剑出鞘,飞花泻玉,直向吴春心面门兜来。吴春心连忙举剑招架。 两道透着杀气的剑光,在半空之中交汇;白影和黑影亦混在了一起。凌厉的剑气如潮水一般,一层一层,汹涌澎湃,周围的风瞬间也变得凛冽起来。 曾经的恋人,现在的仇人,剑势回旋,身形辗转,彼此之间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地激烈对决。 这边凌云亦与一众天枭弟子厮杀在了一起。 他出剑凌厉极速,招式神出鬼没;衣袂飘飞间,划出一道道残影,掀起阵阵强劲的罡风,直令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那些天枭弟子虽然身经百战,身手不凡,却又怎么是武艺高超、剑法卓绝的凌云之对手? 寥寥几个回合,他便杀退了数名围攻上来的敌人,颀长的身形犹如浮光掠影般,几步便闯进了内室。 他轻而易举地击退了那两名挟持何天赐的青衣弟子的进攻,然后一式“白云出岫”,干净利落地抢了何天赐,身形轻盈如飞,几个起落便冲出房来。 杜正海见凌云顺利救下何天赐,眼底一片释然,沉声道:“凌兄,你先走,我来断后!” 凌云冲他一拱手,“杜兄,有劳了!”…… 单说凌云。他一手揽着孩子,一手舞着手中的长剑;剑到处,衣甲裂开,血光一片。 天枭弟子纷纷溃退,很快凌云便杀出重围,飘身而去。 吴春心与杜正海转眼已杀了几十个回合。 杜正海的剑势犹如电光石火般,裹挟着阵阵劲风,呼啸而过,将对手逼得连连后退。 吴春心的武功造诣毕竟比不上杜正海,此时已是手心见汗,娇喘吁吁,有些招架不住了。 她招式散乱,险象环生,一不留神,身上已中了一剑,血流如注。 她尖叫一声:“海儿,难道你真的一点不念昔日之情吗?” 杜正海剑眉一挑道:“无耻贱人,少要花言巧语,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说着剑势一晃,一式“风云乍起”,冷森森的剑尖吐着嗜血的寒光,已抵上了吴春心的胸头。 吴春心神色空了一瞬,如水的眸子里氤氲着层层波光,凄楚道:“海儿,你真的要杀我吗?为了以前的情意,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让我们重新来过……” 杜正海眼神凌厉如刀,冷冽的气息一下子从周身散发出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等着下辈子罢!……” 手上猛地用力,长剑刺入,穿透了吴春心的前心。 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吴春心惨叫一声,身子晃了两晃,倒在地上。 她气息未绝,吃力地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断断续续道:“海儿,其实……我是真的爱你……” 杜正海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惨笑一声道:“吴春心,你还在骗我吗?……”说着,手上用力,蓦地拔出了长剑。 一片血光烂漫。鲜血汩汩,淌了一地,化作一团猩红色的花朵,显得幽暗,诡异,直令人触目惊心。 吴春心娇柔的身躯簌簌作抖着,宛如风中枯败的落叶,最终不支软塌塌地瘫倒在地上。 她的眼神迷离而诡谲,脸色苍白得犹如鬼魅一般;她嘴唇颤了颤,欲言又止,白眼一翻,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绝气而亡。 杜正海滞立如柱。风儿呜咽,拂动他几分凌乱的头发,他苍白木然的脸庞。 与吴春心的相爱是他的初恋。他们曾经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什么“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总之,当初他对爱情有多憧憬,他们的爱情誓言有多甜蜜;知道真相以后的他,对她就有多痛恨。 原来一切的真情至爱,都是假象;他与吴春心的爱情,更是不堪一击。只为了保全她自己,她竟然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地出卖了他。 自诩至爱的情人做人做事至此,真令他心灰意冷了。 所以今天,他亲手杀了她,并不觉如何痛惜;相反,他只觉得胸中畅快淋漓,在心里压抑了多年的怨气,也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地宣泄…… 杜正海身体僵直地在吴春心尸体旁伫立少许,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一拍脑门,收起长剑,疾步如飞向十里亭狂奔而去…… 京城外的十里亭,是凌云与杜正海事先约定汇合的地方。 长话短说。 凌云与匆匆赶来的杜正海合兵一处后,两人一番计议,很快做出决定:由杜正海保护小公子何天赐,凌云则十万火急赶奔醉仙居去营救身处险境的何禹廷。 醉仙居酒馆。 空色道姑忽闻探事的天枭弟子来报:吴春心那边出事了,侯爷府小公子亦被人救走,不由大惊失色。 她蹙起双眉,暗自思忖:此次已然事败,决不能再让何禹廷给走脱了——否则又如何向李帮主交代? 于是大声吩咐天枭弟子务必抓住何禹廷! 何禹廷见事情有变,自知现在处境十分危险,遂与何禄为及几十名侍卫风风火火向门外奔去。 还没到门口,已被埋伏左右的数名青衣弟子挥刃拦住;回头,只见空色道姑带着一哨如狼似虎的手下,气势汹汹逼迫了上来。 这可真是前有拦截,后有追兵,腹背受敌啊! 何禹廷不由心里暗暗叫苦。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只有拼死一搏了。 一场惨烈的厮杀。混乱之中,何禹廷肩上、腿上中了两剑,伤势虽不致命,却是血如泉涌,疼痛难忍。 又见自己身边的人愈来愈少,而围困的敌人却愈来愈多,不由心里一阵绝望,暗忖道:“难道我何禹廷真的时乖命蹇,要命丧于此吗?”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他忽然看见敌人后面一阵大乱,如同一锅热水沸腾了似得;接着便见天枭弟子惨呼连连,溃不成军,如同退了潮的海水一般,四散奔逃。 何禹廷一时呆住。因为这时,他看到了那个再亲切不过的人影与他之间的距离正在一步步地缩短、拉近。 他依然一袭白衣、冷峻孤傲;身形辗转间,衣袂飘飞,挺拔的身姿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傲然风骨。 他长剑挥舞,雷霆霹雳;所到之处,如梨花飘舞,瑞雪纷飞,潇洒飘逸之极。 何禹廷出神地望着来人那熟悉的身形举止,说不出是悲是喜,一时竟痴了。 转眼间凌云已到了他近前,出手如电,替他挡开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刀剑暗器,急声道:“管家,还愣着干嘛,赶快保护侯爷走啊!” 何禄为缓过神来,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搀扶了何禹廷跟在凌云身后向外面冲去。 在凌云卓绝狠厉的剑势肆虐下,天枭弟子如落花流水般,纷纷溃退,很快众人便闯出重围。 凌云见何禹廷身边除了管家何禄为外,还有四名侍卫相随,回头见敌人又要杀上来了,遂道:“你们先走,到十里亭与我的一个朋友汇合;还有,天赐也在那里!” 何禹廷眼睛一亮,“什么,天赐已经救出来了?” 凌云点点头,“是的,详情以后再说。敌人快追上来了,你们先走,我来抵挡他们!” 何禹廷默默望着凌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觉一股无法抑制的父爱在心中涌动,湿雾雾的眸子里不觉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水,声音颤哑道:“志超,你一定要小心啊……” 凌云望着他云淡风轻地一笑,“爹,您只管放心好了。” 见何禹廷等人走远,凌云轻轻吁了口气,回过身,只见空色道姑已杀气腾腾地带人追了上来。 空色道姑一见凌云,白色蒙面纱巾上的那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狞声道:“凌云,又是你坏了我的事,你去死吧!”长剑飞舞,如狂风暴雨般袭击上来。 凌云剑走飞花,凌厉的剑锋与空色阴柔的剑气搅合在一起。 转眼间数十回合过去,凌云气定神闲,剑法有条不紊;而空色则有些气喘吁吁、剑招缓慢了。 两人一盘旋时,空色道姑那双充满杀机的眼睛正与凌云清朗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空色道姑目光阴沉地瞅着他,不急不缓道:“凌云,这么多年来,你的武功造诣又精进了不少啊!” 凌云冷笑一声,“承蒙道姑夸奖,凌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空色道姑狭长的眼眸猛地睁开,凌厉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冷戾的杀机,“可是凌云,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招式陡变,玉掌一推,一股阴柔的罡风以排山倒海之势迎面袭来,罡风中夹杂着一股咸腥馥郁之气。 飞沙走石,气势之凶猛煞是骇人。 凌云不由悚然一惊。这种刁钻的招式,这种骇人的气势,曾几何时,他曾亲身经历过,并且一度成为他无法摆脱的惊悸与梦魇。 当时的他,在这阴毒狠戾招式的攻击下,身受重伤,几近生死崩溃边缘;如今空色道姑故技重施,欲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再次与他拼个两败俱伤。 生死攸关之际,他又将如何处之?…… 第286章 画影图形,通缉凌云! 御书房之中,常青公主心情忐忑地来见皇上。 皇上见常青公主欲言又止,不由心里一颤,哑声道:“皇姑,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常青公主心想皇上都这么问了,自己也不用再拐弯抹角的了,就开门见山地直接说吧。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臣妇是为了……凌云的事情来的。” “什么?凌云?……”皇上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在他的印象里,常青公主与凌云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今天常青公主却突然说她是为了凌云的事情来找他,一时倒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朕不明白,皇姑怎么会突然为了凌云的事情来找朕?” 常青公主黛眉低垂,眸光揉成了碎影,泣道:“到了现在,臣妇也不敢再隐瞒圣上了——圣上,凌云就是臣妇失散多年的儿子成麟啊!……” 皇上一时有些懵了,“皇姑是说,凌云,原来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就是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那个三十多年前被葛氏抱走的孩子?……” 常青公主水润的眸子里结满了愁绪,轻轻点了点头道:“正是。” 接下来她便把关于凌云过往的那番传奇身世与经历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 皇上听了不由唏嘘不已;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情,老天,你可真会作弄人……” 常青公主只是低头垂泪。 皇上站起身,在御书房里来回踱着步,末了停下身道:“怪不得晋陵王爷曾经几次跟朕说,他老是瞅着凌云的眼神十分地熟稔,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像谁,原来是这样啊!” 常青公主的声线不觉染上了一层哽咽,“圣上……” 皇上感慨良久,终于回过神来,问道:“对了皇姑,你此次来找朕,就是为了给凌云求情的吗?” 常青公主低首垂眸道:“臣妇不是来求情的,而是来向圣上说明当日之事的原委的。” “哦?” 常青公主道:“本来那天志超,啊不——凌云只是去刑部尚书府向吕文正辞行的,碰巧太子殿下也去了刑部找吕文正,不想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想着太子死得不明不白,她只觉心痛如绞,嗓音颤哑地说不下去了。 再次提到太子,皇上心中那无法言喻的创伤仿佛又被重新撕裂开了般血淋淋的一片,无法抑制的痛楚从心底深处一点点地蔓延开来。他背转身去,长叹一声道:“皇姑,你不要说了……” 常青公主泣不成声道:“圣上,臣妇又勾起您的伤心事了,臣妇罪该万死……” 皇上强忍悲痛,默然道:“没事,皇姑,你继续说。” 常青公主擦擦眼泪,又道:“凌云虽然与吕文正有些交情,可那也只是以前的事;现在凌云离开刑部尚书府已经八年了,要不是前些日子为了查清成麒失手伤人的那桩案子,他才不得不重返刑部,他根本就不会再与吕文正有什么交集了…… “何况那天,他回刑部尚书府也是为了向吕文正辞行的,只是碰巧遇到了那些事情……所以圣上,我的麟儿他真的是无辜的! “世人皆知圣上乃有道明君,仁厚睿智,所以臣妇在此泣血叩首,恳求圣上明察是非,务必还他一个公道!” 皇上停下身沉吟了一下,然后蹙了蹙眉心,重新回到书案后面坐下了。 “皇姑,此事你只管放心,朕自会派人认真调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凌云确实是冤枉的,朕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常青公主感激涕零,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如此臣妇多谢圣上!……” 皇上道:“朕方才说过了,皇姑跟朕不必如此的,平身吧。” 话音未尽,冯朝英已神色凄惶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道:“圣上,外面丁大人与李统领有急事求见。” “急事?什么急事?……”皇上见冯朝英神色有些不太对头,心里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让他们进来。” 冯朝英喏了一声出去了。 常青公主见状,急忙站起身道:“圣上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臣妇不敢再打扰圣上,臣妇先行告退了。” 皇上道:“好吧。皇姑这么长时间没来宫中,太后十分想念皇姑,前两天还念叨着呢,不如皇姑先到太后那里坐坐吧。” 常青公主心里不觉涌起一股热浪,动容道:“臣妇多谢圣上和太后的关爱,那臣妇就先到太后那里去请安了。” 说着又冲着皇上敛衽一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时丁进之与李之山走了进来,正好与常青公主打了个照面。 两人的脸上出现了瞬时的凝滞,不过很快二人便回过神,急忙笑容满面地向常青公主见礼。 常青公主在见到丁进之与李之山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一股莫名的寒意油然袭上心头。 但在这种情形下,也容不得她多说什么;此时面对着两人谦卑的笑容,她只含糊地“哦”了一声,便与他们擦身而过了。 这边丁进之、李之山二人走了进来,跪倒在地,拜见皇上。 皇上道:“平身吧。两位爱卿这么急着见朕,不知有何事啊?” 李之山道:“启禀圣上,昨天晚上天牢之中发生了一桩大事:凌云勾结贼人图谋不轨,在牢中纵火行凶,然后又趁乱杀人越狱了。” 皇上脸色倏的变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又重复了一遍,“什么?凌云杀人越狱?此话当真?……” 李之山道:“千真万确。昨天晚上,袁超与手下周山、沈海三人在天牢值夜。忽然闯进一男一女两个黑衣蒙面刺客,他们一人牵绊住天牢里的狱卒与侍卫,一人把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扔进牢房里纵火行凶,又趁乱逼着狱卒张虎打开关押凌云的牢门,放走了凌云。 “凌云与那两个贼人合兵一处,丧心病狂地伤了我们许多兄弟,然后便趁乱逃走了。袁超、周山、沈海等人虽然拼死奋战,怎奈凌云他们三人皆武艺高强,且穷凶极恶——他们终是难以抵挡,沈海与张虎等人也以身殉职了……” 说到后来,李之山声音颤哑,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皇上拍案而起。饶是他修养如此,也不禁勃然大怒,“朕本来还以为凌云只是阴差阳错地卷入到吕文正的案子里,有可能是冤枉的;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来,真是令朕想不到啊!……” 丁进之见皇上震怒,不由心里窃喜,赶紧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圣上,这凌云又怎么可能是冤枉的?昔日在刑部尚书府的时候,吕文正便视他为亲信子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都是相交甚密——微臣以为,吕文正谋害太子之事,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再者说了,他若是果然冤枉,必然会心安理得地在天牢里静待我们去查实证据,还他一个清白;可是现在他却选择杀人越狱,这只能说明他心里有鬼!所以圣上,这凌云罪大恶极,必须严惩!” 皇上只觉一股怒血瞬时涌上头顶。他龙眉竖起,眼角发红,厉声道:“好了,朕知道了!李之山,朕命你即刻传令下去,在京城各处及全国所有州城府郡张贴榜文告示,画影图形,通缉凌云!” 李之山急忙道:“微臣领旨!” “还有,”皇上微微仰了仰头,尽力平复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怒气,沉声道:“只要有了凌云被捕获的消息便立即来报朕。 “朕一定要亲自问问他,朕一直以来都很器重他,也很喜欢他,他却为什么要这样做,辜负了朕对他的一片期望之心!” 丁进之与李之山两人目光闪烁,一抹不易觉察的深思之色在眸子里一闪而过,连声道:“微臣领旨。” 皇上颓然坐下身。他以手支颐,思忖了一下,又抬头冲着两人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你们先退下吧!” 丁进之与李之山喏了一声,赶紧退了出来。 打发走了二人,皇上赵煜紧锁双眉,继续倒背着双手在御书房中踱着步,脸上依然余怒未消。 末了他忽然想起一事,转过脸对冯朝英道:“冯总管,你即刻派人过去看看常青姑姑还在不在太后那里,若是还在,马上叫她来见朕!”…… 常青公主正在慈宁宫与韦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听闻皇上急唤,不由心里一沉,急忙与太后告辞,匆匆忙忙跟着来传唤她的宦官冯林来见皇上。 一进御书房,她便觉得气氛不对。偷眼去看,只见皇上坐在书案后面,脸色铁青,那神色可怕极了。 常青公主吓得战战兢兢,她恭恭敬敬向皇上见过礼后,轻声问道:“圣上传唤臣妇前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皇上怒气冲冲看了她一眼,把脸转向冯朝英道:“冯总管,你与她说。” 冯朝英小心翼翼地道了声“是”,便斟酌着字句,把方才丁进之与李之山禀报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常青公主听了,不由惊得花容失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皇上寒芒掠瞳,透出无限的阴冷和森寒,“皇姑,这就是你那好儿子干的事啊!朕原本还以为他有可能是冤枉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可真是令朕失望啊!——皇姑,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第287章 丁进之,你是要屈打成招吗? 皇上赵煜听丁进之与李之山禀报说,凌云勾结贼人纵火行凶、杀人越狱之事,不由勃然大怒,立即下旨,画影图形,通缉凌云。 然后又对着常青公主怒气冲冲道:“这就是你那好儿子干的事啊!朕原本还以为他有可能是冤枉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可真是令朕失望啊!——皇姑,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皇上低沉的声音传入常青公主的耳中,就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她的情绪犹如从高处跌落谷底般,脸色立时变得极为难看,望向皇上的眼神亦变得惶恐而震惊。 她浑身仿佛脱了力般慢慢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圣上,臣妇的儿子臣妇最了解了,他不可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的,其中一定是另有隐情……” 皇上忽然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他一脸无语,狠狠剜了常青公主一眼,强忍怒气道:“皇姑,现在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怎么到了现在了你还在为他说话啊? “哼,也别说,你跟凌云还真是娘俩,这固执己见的性子倒是真像啊!——朕现在已经传旨下去,画影图形,通缉凌云,若有什么事情就等着抓到了凌云以后再说吧!好了,朕不跟你啰嗦了,你先退下吧!” 常青公主还想在说什么,皇上已不耐烦地一甩袖子,转身出去了。 只把常青公主一人留在御书房里。 常青公主嘴唇打颤,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崩溃和绝望,身子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眼泪横流,失声痛哭…… 转眼又是夜幕降临了。 万丈苍穹之上,星月黯淡无光;黑沉沉的夜,笼罩着苍茫大地。 夜深了,周围静悄悄的。月影遍地,秋叶婆娑,夜风吹拂之下,修竹随风摇曳,发出的声音像一个伤心欲绝的人在呜呜咽咽低泣着。 凌云此时正与杜正海坐在几案前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这是杜正海在城外租赁的一处地处偏僻、极不起眼的小茅屋。房内设置十分简陋,只一桌一椅,几张板凳而已。 几案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昏黄、摇曳的灯火使得房中的一切显得黯淡而模糊。 凌云呆呆地望着几案上那闪烁不定的灯光,不由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天牢中的那场劫难。 昨天晚上救凌云脱离危险的一男一女正是杜正海与练南春。 当时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现在想来,如果不是练南春与杜正海及时赶到相救,那他凌云或许就要与天牢和烈火一起化为灰烬了。 可是在三人顺利离开天牢、又一口气逃出京城后,练南春终于还是没有跟他们一起过来,而是在三叉路口与他跟杜正海分道扬镳了。 直到现在,她终究还是不肯原谅他,还是不愿意理他。 凌云虽然从心底深处由衷感激她又救了自己一次,可是他那执拗要强的性子还是使他憋了一肚子气没有向她伏低做小,也没有请求她留下来。 于是,这两个性子别扭的人又较上了劲儿,谁也不愿意服软,谁也不理睬谁,最后的结果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只留下做为旁观者的杜正海在一旁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道:“唉!你们两个啊,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此时,杜正海见凌云只是对着桌上的那盏煤油灯发呆,便道:“在想什么?” 凌云摇摇头道:“不知道,总之心里很乱。” 杜正海叹了口气,没说话。 凌云打破了沉默道:“对了,杜兄怎么突然来到京城?” 杜正海道:“小弟此来一者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凌云一怔,“谁,还是练南春吗?……” 杜正海微微勾了勾嘴角,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 凌云见状,也不再追问,又问道:“杜兄来京城的第二个原因呢?” 杜正海道:“当然是为了凌兄。”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为我?” 杜正海道:“你我是朋友吗?是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是不是,尤其是在朋友有难的时候。” 凌云感动地望着他,突然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杜正海道:“如今吕大人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凌兄也差点为他们所害,不知凌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凌云道:“我还能怎么想?现在我要做的事情首先便是:查清太子离奇死亡的原因,找到那些操控此案的元凶,还吕大人、还有我自己一个清白。” 杜正海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凌兄以为操控此案的元凶会是谁?”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道:“应该是天枭的人在操控此案,丁进之,大内的人都有参与。” “大内的人?” 凌云道:“不错。那天在天牢想杀我的,就是大内的人。” 杜正海沉声道:“天枭,朝臣,还有大内……老天,这可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阴谋啊!” 凌云目光忧郁地望着窗外,默然道:“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吕大人。我虽然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却不知道吕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杜正海脸色沉了下来,哑然道:“他情况很不好。昨天巳时正在大理寺开堂会审,主审官是丁进之、何禹廷和晋陵王爷,他们对他用了刑……” “什么?……”凌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灼灼望着他道:“昨天上午你去了大理寺?这可是你亲眼所见吗?” 杜正海轻轻“嗯”了一声,“当时我潜伏在大理寺的房顶上,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尽收眼底。” 凌云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声音急促道:“吕大人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杜正海无力地点点头,低声道:“当时,丁进之向他逼问谋害太子的动机与经过。 “吕大人义正严词地说:他为官多年,对朝廷、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何况他与太子殿下并无冤仇,且交情甚笃,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害他?一定是有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在陷害他。 吕大人还说,‘你说我谋害太子,请拿出证据来。’ “丁进之恼了,说:‘看来此次不用大刑,你是不会招供的。’命人动刑。 “ 晋陵王爷急忙阻拦,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吕大人乃朝廷重臣,在罪名未确定之前岂可滥用私刑?’ “丁进之反驳道:‘吕文正在刑部多年,深谙案情查证之道,作案手段高明,又老奸巨猾,百般狡辩,若不用刑,他又怎肯乖乖招出实情?王爷这样心慈面软,又怎能查出真相,为太子殿下申冤报仇?’ 于是……” 杜正海住口不说话了。当时的惨烈情形又历历在目,浮现在眼前—— 于是就用刑。先是夹棍,又是笞刑……钻心彻骨的疼痛犹如烈火炙烤般,瞬间传遍了 他的全身。 吕文正拼命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可是他的身子仍然不由自主地弓起,额头上亦冒出一层层的冷汗,很快便大汗淋漓了。 吕文正乃一介文人,平时也是养尊处优惯了,如此酷刑又怎能禁受的住?他惨呼连连,终于不支晕过去了。 一瓢凉水泼在了头上,吕文正悠悠转醒。 丁进之面目狰狞,声色俱厉道:“吕文正,你到底招不招?” 吕文正此时已是遍体鳞伤,全身上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勉强抬起头,未待开口已吐出一口血,显然受的内伤极重。 他惨笑一声,断断续续道:“丁大人,你这是要……屈打成招吗?哼,别妄想了,我吕文正纵然是粉身碎骨,也要保住这份清白……” 丁进之不由恼羞成怒,又待吩咐人动刑,晋陵王爷与何禹廷急忙制止。丁进之余怒未消,命两旁侍卫先将吕文正押下去,改日再审…… 听杜正海声音颤哑地诉说着当时的惨痛情形,凌云只觉自己的心撕裂般地痛楚着。 他努力调整着粗重的呼吸,颤声道:“杜兄,你不要再说了!吕大人金尊贵体,乃朝廷重臣,却遭权臣陷害,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如果再这样审讯下去,他终有一天会……会不堪重刑,屈死狱中的——不行,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杜正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要不要小弟助凌兄一臂之力?” 凌云剑眉扬起,欣然道:“如此多谢了!” 杜正海眸光一眨不眨凝视着他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凌云不由抬头望了望外面凄凉的夜色。惨白的月光穿过稀疏的树影冷冷映了进来,光影斑驳,暗淡如霜。 现在已是月上中天了。看来今天晚上是来不及了,而且之前也没有什么筹措和准备。 他低首垂眸思忖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目光煜煜望向杜正海道:“明天晚上!” “好,一言为定!”杜正海目光执着,嗓音坚定。 两人击手成交…… 第288章 把龙凤玉符托付你,若无法保全… 天牢的一处牢房之中,阴森,恐怖,潮湿,污秽。 这里不仅是潮湿与血腥的味道,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 吕文正脸色晦暗,头发散乱,一动不动地俯卧在潮湿污秽的乱草堆上,昏昏沉沉,痛苦而绝望。 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伤处在一阵阵地作痛着,只要稍微一动,就会痛彻骨髓,几乎要晕过去。 他不时痛苦地喘息几下,一股股血沫便不可遏制地沿着他的嘴角淌落下来,将胸前的衣襟晕染得一片绯红。 白天审讯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此时的他,身痛,心更痛。 他忽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在有生之年他的冤情恐怕是难以昭雪了,而他自己大约也不能活着出去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只听“砰砰”几声,那几个原本大呼小叫的狱卒与侍卫便立时没了声音。 接下来是轻灵快速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两个黑衣蒙面人身形轻灵,如敏捷的狸猫般倏忽闪了进来,脚步如飞,转眼便到了他的囚室前。 前面那人手起剑落,斩断门锁,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望着吕大人那凄惨狼狈的形容,来人心里已经酸楚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眸光瞬间支离破碎,失声道:“大人!” 吕文正艰难地抬起头,望着对方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不由一怔,“是你?……” 那人扯下面巾,露出那张刚毅俊朗的脸。他轻颤的睫毛又黑又卷,月射寒光的清眸墨黑如漆,隐约似有晶莹的波光在濯濯闪动。 正是凌云。 “志超,怎么是你?……”吕文正诧异道:你不是也被关押在天牢里吗?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一言难尽。”凌云单膝着地,俯下身来,让自己煜煜有神的目光与吕大人平视着。 “现在先不说这些了——您在牢里的情形我都知道了,这种肮脏邪恶的地方,大人焉能再呆下去?事不宜迟,大人赶快随我走吧!”说着,不容分说伸手来拽吕文正。 吕文正心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到哪里去?” 凌云锐利的眸光一转,“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吕文正却断然摇了摇头道:“不!” 凌云一怔,“为什么?” 吕文正叹道:“志超,你把一切想得过于简单了。如果今天我随你走了,岂非落个劫监反狱,畏罪潜逃的罪名?他们正愁抓不到我的把柄,这样一来,岂不正中了他们的圈套?到时候我纵有百口,也难以申清今日之冤了!所以——” 吕文正顿了一下道:“吕某如今虽遭权臣陷害,对朝廷对圣上却是赤胆忠心;而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里静待他们的审查取证,我相信终有一天我的冤情会昭雪,朝廷与圣上会还我一个清白的——” 凌云难过道:“可是他们再这样审讯下去,大人又怎堪重刑折磨?” 吕文正沉声道:“玉可碎不可灭其白,竹可断不可毁其节。吕某纵使粉身碎骨,也要留住这份清白。” “大人,您这又何苦?……”凌云眸子里不由涌起一抹恨铁不成钢的怨恨之意。他微微仰起脸,努力平复着内心汹涌起伏的挣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大人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在天牢里吗?大人可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我本来也是与大人一样的想法,只安安稳稳地呆在天牢里等着他们来调查取证,还我一个清白的。 “可是前天晚上,我却遭到了他们的谋害。他们先是下毒,后又纵火,无所不用其极,只想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如果不是有江湖朋友及时救助,我可能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天牢里了……所以没有办法,我只能随他们逃出了天牢……” “志超,你……你说的是真的吗?……”吕文正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惊诧道。 凌云苦笑一声道:“平白无故地谁愿意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不臣之事?可是当时如果我不走,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啊!大人,我之所以这么做,也的确是被逼无奈啊!” 吕文正唏嘘不已,良久才道:“可是这样一来,你就会被他们栽赃个勾结贼人、杀人越狱的罪名,成为他们口中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了!” “那也总比坐以待毙的强!”凌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清朗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执着坚定之色,“真金不怕火炼,大人,你我只要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便了,又管别人怎么议论?大人先随我离开这人间地狱吧,如果不走,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正说着,杜正海——即另一黑衣蒙面人,风风火火从外面闯了进来,声音低沉而急促道:“不好了,官兵来了!” 凌云剑眉扬起,急声道:“大人,您就别犹豫了,快随我走吧!” 吕文正断然道:“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吕某一世清白,岂可作此不臣之事!——你们快走吧,休要管我!” 凌云赌气道:“大人不走,我也不走。我情愿与大人同生共死!” 吕文正怒道:“凌云,你要是再逼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大人……”凌云表情凝滞了一瞬,浮现出一抹难言的痛楚。 吕文正轻轻缓了口气,声音颤抖道:“对了志超,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本府要嘱托与你,你近前些。” 凌云的心不由悸动了一下,急忙跪爬几步上前,与吕文正靠得极尽,彼此之间几乎呼吸可闻。 吕文正伏在他的耳际道:“在刑部尚书府我原来书房的书案下面,从东数第三块地板,你以手左叩三下,右叩三下,旋转,既有机关,龙凤玉符就在里面。” 龙凤玉符?……”吕大人的声音虽然极低,却是字字清晰地传入凌云的耳中。他心里不觉一震。 吕文正道:“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在关注此物,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拿到它,因为其作用之重大,是不消我说的了——而且你一定不要让它落在奸人手里,否则其严重后果比它所发挥的作用大得多了。” 他缓了一口气,又道:“如果有一天你身陷困境,实在是无法保全它时,那你就毁掉它!……” “毁掉它?……”凌云悚然一惊,原本平和的脸上倏忽掠过一抹凝重之色。 吕文正点点头,又伏在凌云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凌云含着泪,用力点了点头。 吕文正又轻叹一声道:“龙凤玉符虽然是件宝贝,但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时候它也会为你招灾惹祸,这个时候你就要权衡利弊,做出正确的选择。志超,你是聪明人,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凌云眉宇间的忧思之色渐渐浓重,他沉吟着点了点头。 外面金戈撞击,刀剑铮鸣,杜正海已与狱卒侍卫们交上了手。 吕文正催促道:“志超,别迟疑了,快走吧!——记住,一定要找到龙凤玉符;还有杨振,如果能遇到他,你们就一起去查明太子死因,为我昭雪沉冤,这样我就算死了,也该瞑目了……” 凌云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心脏好像被狠狠撕裂了般痛楚着。此时的他已是哽咽难言,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儿。 这时,杜正海已几步冲到他近前,声音急促道:“凌兄,不要再耽搁了,快走!” 凌云冲着吕文正深深一拜道:“大人,您多保重!……”起身拿起宝剑,与杜正海一起同侍卫们厮杀在一起。 凌云如今已是心乱如麻,无心恋战,勉强应付了几下,便虚晃一招,同了杜正海向牢门外冲去…… 当二人精疲力竭地回到杜正海在城外租住的那处茅屋草舍时,已经近五更了。 天已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黯淡的残星。窗户纸都有些泛白了,外面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鸡鸣之声。 两人只觉身心疲惫,压抑郁闷之下,似乎什么都懒得多说了,只倒头睡去。 当凌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过午时分了。杜正海端来饭菜,二人闷闷地吃了,又默默对坐着。 半晌,终是杜正海打破了面前难言的沉寂。 “唉,我真不明白,吕大人为什么不走?……”他的太阳穴微微暴起,眼稍之下氤氲着一抹浅浅的红,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怨气与不满。 “明明知道奸人勾结,在阴谋陷害他,却偏要坐以待毙,自始至终念念不忘地抱着那份所谓的对皇上的赤胆忠心,在痴心妄想着有朝一日能沉冤昭雪——哼,真是迂腐!” 凌云忍住心里的酸涩,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他不是痴心妄想,他的冤情终有一天会昭雪的。” 杜正海轻轻扬了扬眉梢,有意拖长了尾音道:“就算是这样,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到时候只恐怕……唉!”他住口不说了。 “……”凌云黯然垂眸,只是不语。 杜正海见他情绪低沉,很想安慰他几句,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问道:“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凌云微微阖了阖清眸,沉吟了一下,“我——我想回去看看……” “回去看看?”杜正海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 他的眼神瞬时变得遥远,嘴角不觉划过一抹揶揄的笑意,“我还差点忘了呢,曾经的凌统领,现在还有侯爷府大公子这层身份呢!”…… 第289章 侯爷府,就是他的死穴… 凌云与杜正海夜闯天牢,想要救出吕大人,最终无功而返。 两人心情沉重,面面相觑。杜正海便询问凌云下一步的打算。 凌云沉吟了一下,“我——想回府里看看……” “回府里看看?”杜正海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他的眼神瞬时变得遥远,嘴角不觉划过一抹揶揄的笑意,“我还差点忘了呢,曾经的凌统领,现在还有侯爷府大公子这层身份呢!” “杜兄。”凌云有些无可奈何地望了他一眼。 杜正海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要回去看看原也无可厚非,毕竟你的父母亲人都在那里,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家啊!” 凌云感动地望着他道:“多谢杜兄能够理解我。自从上次我去刑部尚书府向吕大人辞行、然后便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我便一直没能回府里看看,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样了?而且我想他们一定也很担心我,所以……” 杜正海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心,意味深长道:“你又何须向我解释这么多,你要回府看看你的父母,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我又有什么资格阻拦你?不过凌兄,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到哪里也不要忘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 凌云怔了一下道:“我……不明白杜兄的意思。” 凌云,你是真糊涂啊,还是装糊涂啊?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一到了这些事情上就变得迟钝了呢?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吗? 一边心里吐槽着,杜正海一边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洋洋地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了。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思忖了一下道:“莫非杜兄指的是……我父亲?……” 杜正海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人,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嘴角不可控地下垂着,冷然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说着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望着他那冷若冰霜的表情,凌云紧锁的双眉间不禁泛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忧思。 他与杜正海虽然虽然为生死之交;但两人之间依然存在着一道永远无法消除的隔阂,那就是他的父亲何禹廷! 何禹廷曾经害得杜正海一家亲人离散,家破人亡;即使那些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即使杜正海再如何的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这道槛儿却是永远逾越不了的! 思绪万千之际,凌云心里一片凌乱,开始变得毫无头绪;最终只轻叹一声,颓然垂下头去…… 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渐沉,秋风萧瑟。 湛蓝色的天空渐深,仿佛泼上一团浓墨重彩的鲸蓝色的墨迹似的,压抑,窒闷,只叫人透不过气来。 丁府,客厅之中。 白羽道士眉头紧皱,面沉似水;李瑞允则倒背着双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他表情阴鸷,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望着李瑞允那讳莫如深的神情,丁进之一颗心揪得紧紧的,脸上的惶恐之色愈发浓重起来。 几日前安排人在天牢里刺杀凌云失利,李瑞允本来就已经很生气了;没想到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时又传来有人昨晚夜闯天牢、探视吕文正的消息,李瑞允焉能不勃然大怒? 他把丁进之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怪他办事不力,遗下了这么大的祸患。 “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还好意思说什么天牢乃重兵防守之地,戒备森严?结果人家还不是来去自如吗!难道天牢那帮侍卫与狱卒们都是聋子的耳朵——做摆设的么?” 丁进之还能说什么,他只有恹恹地垂下脑袋,认命地承受着李瑞允那近乎失控的雷霆之怒,一语不发…… 终于白羽道士双眸冷冷一眯,打破了眼前令人窒息得透不过气来的沉闷。 “难道昨天晚上探视吕文正的,又是凌云那个臭小子么?” 丁进之见终于有人开了口,连忙附和道:“道长所言极是,下官也认为十之八九就是他!” 白羽微微皱了皱眉头,幽幽道:“你们说凌云去探视吕文正他们会说些什么?” 丁进之不由挑了挑眉道:“还用说吗,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当然是如何查明太子死因,为吕文正昭雪冤情了。” 白羽幽深的目光闪了闪,“丁大人说的极是。不过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一个我们所有人共同关注的问题。” 丁进之眼中精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龙凤玉符的下落!” “英雄所见略同。”白羽赞许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吕文正那老儿又臭又硬,无论如何刑讯逼问,也不肯说出龙凤玉符的下落。 “因此要想得到龙凤玉符的下落,还需要另辟蹊径。而现在,吕文正唯一可以寄托希望之人大约就只有凌云了,他应该会把龙凤玉符的隐藏之所告诉他,所以——” 丁进之适时接过话茬道:“所以我们还是得从凌云身上寻找突破口。” 这时,李瑞允停下身来,眸子里射出两道冷戾的寒芒,森然道:“不错。而且现在最有可能坏我们事情的就是凌云!只要能抓到他,很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丁进之恨恨道:“只是这个凌云太过狡猾,要抓到他只恐不易。” 李瑞允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凌云就算再厉害,也有可以致命的弱点。” “哦?……”丁进之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请李公子明示。” 李瑞允凛冽的杀意在眸底泛滥着,一字一顿道:“侯爷府,就是他的死穴——” 夜深沉,月如钩。 侯爷府中锦阁内,常青公主独坐窗前,眉黛含颦,凭月深思,不时地长吁短叹。 那天常青公主失魂落魄地从皇宫回来,一边哭一边把事情的原委跟何禹廷说了一遍。 何禹廷听说凌云杀人越狱的事情后,不由气得脸色铁青,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这可是他自作自受了,本来涉嫌谋害太子已是罪不容诛;现在他居然又勾结贼人,天牢纵火,杀人越狱! “哼,这个臭小子做事简直太过无法无天,真气死我了!他现在要是在我跟前,我只恨不得一下子抽死他!都怪你,要不是你平时总是宠着他,纵容得他为所欲为,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常青公主瞬时变了颜色,蛾眉亦拧到了一起。她拭拭眼泪,怒气冲冲瞪着他道:“何禹廷,你说什么呢?我的麟儿怎么就无法无天了,我怎么就纵容得他为所欲为了?别人不了解志超的性格,难道你这个做父亲的还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是我相信其中一定另有隐情;我更相信志超不是行事莽撞的人,一定是事出有因,抑或是有人在陷害他!” 何禹廷有些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一脸无奈道:“怎么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这么维护着他哪?唉!常青,你可真是执迷不悟啊!” 说着轻噫一声,径自拂袖而去。只余下常青公主独自一人默默流泪…… 此时,常青公主收回纷乱的思绪,把空茫的目光投向窗外那迷蒙的月色,自言自语道:“志超,我的麟儿,母亲真的想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不能在天牢里好好呆着,为什么要选择杀人越狱啊? “皇上都已经答应了会安排人查明真相、还你清白的,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让你的母亲又情何以堪啊?……唉,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又去了哪里?你可知道你的母亲对你有多牵挂吗?” 常青公主潋滟的眸子里充满了酸楚的泪水,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了。 这时,烟翠与碧云两名侍女近前,轻声道:“公主,天已经很晚了,回房安歇吧!” 常青公主木然道:“侯爷回来了吗?” 烟翠道:“公主忘了吗,侯爷今天下午派人送信回来说,今天晚上有事不回来了。” 常青公主苦笑道:“哦,是吗,瞧我这脑子……你们先退下吧,我不叫你们,就不要再来打扰。” 两个侍女喏喏应着,退了出来。 烟翠小声道:“公主这两天想儿子都想疯了,神神叨叨的……” 话音未落,忽然噤声滞立,呆如木鸡;而她身边的碧云亦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未及惊呼出声,便觉肩头一麻,失去了知觉。 常青公主正在喃喃自语,外面的门忽然“咔”的响了一下,她芳心一颤,惊悚地望着门外。 门“哗”的一下被推开了,一位黑衣蒙面人立在门口。 黑直飘逸的青发,斜飞英挺的剑眉,清朗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温润轻抿的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高大颀长却又矫健挺拔的身材。 夜风吹拂之下,襟飞带舞,犹如玉树临风般,冷漠孤寂却又英气逼人,透着几分深沉与冷清。 常青公主心跳一乱,蓦然对上了他的煜煜目光。她的芳心仿佛被狠狠掐了一把似的又酸又痛,眼泪立时就涌了出来。 那黑衣人轻轻掩上房门,抬手扯下了面巾。 月光梳洗之下,那张俊逸无尘的面孔,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动人。 常青公主喜极而泣道:“志超,真的是你吗?……” 第290章 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要见到圣上! 常青公主正心心念念地念叨着自己的儿子,忽然见凌云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的面前。 什么叫做心随意动,什么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 在见到儿子的那一刻,常青公主不由痴了。她倏的站起身,抢前两步迎了上去,喜极而泣道:“志超,真的是你吗?……” 凌云俯身跪倒,含泪道:“母亲,孩儿不孝,给您惹麻烦了!” 常青公主哽咽道:“志超,你还跟你母亲说这些干吗,你只要回来就好……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来母亲对你的处境有多担心吗?” 凌云默然道:“母亲,不要说了!您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常青公主抬起焦灼不安的眸光,一眨不眨凝视着儿子的脸,“既然这样,那你赶快告诉母亲,那天你去刑部向吕文正辞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你又为什么不能在天牢里好好呆着,为什么要选择杀人越狱啊?……” 凌云轻轻抿了抿嘴唇,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母亲,您真的相信吕大人会大逆不道、谋害太子吗?您真的相信您的儿子会勾结贼人、天牢纵火、杀人越狱吗?” 常青公主叹道:“我相信如何,不相信又能如何,事情就摆在那里,所谓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凌云剑眉扬起,“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错,他们也许要的就是这种声势,明明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被他们制造得有声有色,吕大人,还有我,可真的是百口莫辩、含冤莫白了……” 常青公主默默望着他,眸子里隐隐有细碎的波光在莹莹闪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在闪烁的烛光下,凌云便把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 从那日他去刑部尚书府向吕文正辞行;到太子与吕文正谈论毕军国大事;到后来太子殿下一时兴起,又与他在大殿前进行了一番酣畅淋漓地比武较量,将要告辞时却突然暴病而薨;又到李之山率领大内侍卫查封刑部尚书府…… 然后便是他在天牢之中遭人暗算、多亏江湖朋友出手相助、才逃出生天等事情—— 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只说得常青公主唏嘘不已,半晌无言。 说毕,凌云炯炯目光望着常青公主道:“母亲,刚才我听您一直在念叨着我为什么不能在天牢里好好地呆着、却要选择越狱,那是因为当时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啊! “他们先是迷药,又是纵火,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势必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如果当时我再不逃走,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啊!……” 常青公主颤声道:“志超,我就知道你是冤枉的,你这样做一定是事出有因的……” 说到后来,她声音哽咽了,一把将儿子紧紧拥在自己的怀里。 案上一对红色的蜡烛闪闪烁烁,发出昏黄柔和的光,把房中的一切映衬得十分温馨祥和。 良久,两人才从激动的心绪中重新过度到现实中来。 常青公主拭去脸上的泪水,轻轻把凌云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便问儿子以后的打算。 凌云低首沉吟,没有接着回答母亲的疑问,而是话题一转道:“对了母亲,我父亲呢?” 常青公主道:“他今天晚上有事不回来了。” 凌云“哦”了一声,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他的表情虽然微妙,但还是被心思缜密的常青公主瞬时捕捉到了。她美眸轻扬,柔声问道:“志超,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凌云轻轻“嗯”了一声,眉间若蹙,似有沉吟。 常青公主轻轻咬了咬唇角,“告诉母亲,是不是想找你父亲帮你调查太子之案的始末,为你昭雪冤屈,还你清白?” 凌云先是点了点头,随之又摇了摇头道:“不只是我自己,还有吕大人。” 常青公主蛾眉微蹙,脸上露出微微困惑而迷茫的神色,“可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啊?他们为什么要谋害太子、陷害吕大人、而且连你也不能放过?” 凌云道:“因为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很大的阴谋——甚至可以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早已设计好了的。” 常青公主不由花容变色,“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件事情?”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摇摇头道:“这个我还不能确定。总之这些人势力与野心极大,下一步他们也许会搅得整个京城,乃至整个朝廷惶惶难安——若不能及时有力地应对,后果将不堪设想!” 常青公主脸色苍白,喃喃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志超,答应母亲,赶紧退出这场纷争吧,不要再插手此事了!敌人太强大了,你斗不过他们的——母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真有什么事,让母亲可怎么办哪?……” 说着,她已是泣不成声。 凌云的心不由痛苦地抽搐起来。他轻撩衣衫,再次在母亲面前跪了下来,沉声道:“其实孩儿又何尝不想平安顺遂地在母亲膝前承欢尽孝?可是自从那天我踏入刑部尚书府、遇到太子殿下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我必然逃不出这场干系了…… “有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按你我所想像的那样去发展的,往往在经历过程中你才忽然发现,自己已是身不由己了……” 常青公主只觉得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从心底汹涌着翻滚到了咽喉处,最终凝噎住了,“志超……” 凌云继续道:“就像那个时候,我也想按部就班、规规矩矩地在天牢里等着皇上能指派一个公正廉明的大臣来查明真相,还吕大人与我一个清白。 “可是他们会给我这个机会吗?要不是当时有人出手相救,我只恐怕早已不明不白地枉死狱中了,又何谈什么查明真相、昭雪冤情?” 常青公主泪泣道:“志超,你别说了!……可是你下一步又该怎么办?” 凌云默默垂下眼睑,沉吟了一下道:“方才我在门外听母亲好像说,圣上已经答应了安排专人调查案情真相的,是么?” ——这你都听到了?不愧是我常青的儿子,心思就是缜密啊! 常青公主有些诧异地望了凌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凌云抬头,目光煜煜望向自己的母亲道:“所以,我想由我父亲他们引荐,去见圣上,当面把一切事情说清楚。” “什么,你想去见圣上?……”常青公主眸光骤然一缩,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凌云目光灼灼,薄唇成线,“如果不去见圣上,又如何使太子之案的真相上达天听? “那些奸人佞臣心怀叵测,虎视眈眈,势必置我和吕大人于死地而后快;若要使得案情真相早日大白于天下,孩儿以为,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了!” 常青公主紧紧咬着朱唇,手腕不受控制地微颤着,“可是那些奸人却在背后操控此事,暗中兴风作浪,对你和吕文正更是百般构陷。 “而圣上对近日你……做的那些事情又那么生气——如果在这个时候,你冒冒失失去见圣上,圣上在气头上,万一情绪失控……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如果圣上真的龙颜大怒,非要杀我以泄心中之愤,那也许就是我命该如此,我原也无话可说。”凌云眸光平和,清俊的脸上浮起一抹凄凉的笑意。 “志超……”常青公主嗓音哽住了。 凌云闭了闭眼,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汹涌和挣扎;再睁开双眸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语气果决道:“可是,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要见到圣上!” “志超,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你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你的母亲可怎么活啊?……”常青公主一下便红了眼,双手紧紧拥着他,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望着母亲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凌云的心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他仰起脸来,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漾起一层轻松的笑意。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孩儿刚才不过是跟您开个玩笑而已,您用不着吓成这样的。世人皆知,圣上乃有道明君,仁厚睿智,他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怨恨孩儿,也不会草菅人命的。这一点别人不知道,难道您这个做皇姑的还不知道吗?” “真的吗?……”常青公主听儿子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不觉抬起泪眸,望着他那双笑意澹澹的清眸,幽幽道。 “真的!……”凌云夸张地勾了勾嘴唇,莞尔一笑;就差伸出手指去刮她的鼻子了。 因为此时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而不是那些爱哭鼻子的小女孩儿。 常青公主忽然缓过味来,狠狠用白眼剜了他一下。切,老毛病又犯了,又要给你母亲施什么“美男计”啊? 凌云动人的清眸里跳跃着潋潋的波光,忍俊不禁又是一笑。那笑意明媚,灿烂,只令人一眼万年。 唉,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能笑的出来?而且还笑得这么没心没肺……常青公主心里吐槽着。 “好了,别整那些没正经的来哄你母亲开心了,咱们言归正传。” 常青公主脸色凝重下来,目光郁郁秋水般望向儿子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第291章 何成麒墓前突现杀人恶魔… 侯爷府中锦阁内,常青公主与凌云推心置腹,一番交谈后,她的目光郁郁秋水般望向儿子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凌云略略沉吟了一下道:“我父亲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德高望重;而晋陵王爷亦是一片丹心,日月可鉴;如果我们几个能够联合起来,共谋良策,则查清太子之案、为吕大人昭雪沉冤则指日可待了。” 常青公主漆黑的双眸星光点点,“志超,你的意思是……” 凌云道:“我父亲回来的时候,请母亲跟我父亲说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联合晋陵王爷,同孩儿一起去皇宫觐见圣上,陈述太子之案的原委,以及后来在天牢发生的那些事情,然后再请圣上裁决。” 常青公主原本微蹙的眉头此时更紧了几分;她低首垂眸,没有说话。 望着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母亲,您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常青公主轻声道:“志超,实话跟你说吧,我跟你的父亲过了这么多年,他的为人秉性我最清楚不过了。唉,他这个人哪,就像咱们侯爷府沁芳湖里的水,看似清澈明净,其实是深不见底,讳莫如深,你永远也看不透他……” 凌云听了,不由微微颦了颦剑眉。 其实对常青公主的话,他焉能没有感触?只是不管怎么说,何禹廷也是他的亲生父亲,在这种万般无奈的局势下,他不去求助自己的父亲,又能求助何人呢? 他思忖了一下道:“母亲,您想得太多了。我相信自己的父亲,其实就算不为了吕大人,只为了我是他的儿子这一点,我想他也一定会帮我的。” 常青公主依然有些忧心忡忡道:“可是……” 凌云道:“要不这样,母亲这几天可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我父亲的口风。如果他能答应帮我,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反之,我也不会埋怨他,因为人各有志——何况为吕大人昭雪冤情也是千难万险之事。” 常青公主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 凌云忽然脸色一变道:“有人来了——母亲,我要走了!” 常青公主一把拽住他道:志超,你……你真的要走吗?” 望着母亲那双恋恋不舍的眼睛,凌云心里一酸,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母亲,过几天我还会回来的,有什么事就通过那只白鸽联系吧。” 说罢,他回过脸冲着母亲深情地一笑。那双清朗的眸子里星火旋转,心事浮沉,千言万语尽在眼神之中。 然后他轻轻推开常青公主的手,径自转身而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顺手解开了碧云与烟翠两名侍女的昏睡穴。 两名侍女“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满脸迷茫地对望着,疑是梦中。 这时,管家何禄为带着几个家丁及护院也赶到了…… 翌日清晨时分,薄雾弥漫,四周的景物模糊难辨。晨曦穿过稀稀落落的树叶,投落满地斑驳的光影,随风而动,交错变换,令人眼花缭乱。 何禹廷回来了,精神萎靡不振,满脸的倦容,眼中布满了血丝。 常青公主纳罕道:“驸马,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何禹廷闷闷道:“没事。”转身向内室走去。 常青公主叫道:“驸马,等等,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何禹廷有气无力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困死了,先去休息了。”说着已进了内室。 门在常青公主面前重重地关上了。呆呆地望着他冷漠的背影,一丝失落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自己与何禹廷之间的隔阂竟如此之深。 这时侍女碧云来报:“公主,外面浣玉郡主求见。” “让她进来。” 须臾,浣玉郡主领着自己的儿子何天赐走了进来。 她浑身缟素,鬓插白花,脸色苍白,玉容惨淡。她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原本明媚的清眸此时空洞而虚无。 她冷冷清清地伫立在那里,就像一朵独自绚烂着的玉兰花似的,寂寞无尘,流露出几分凄凉与孤冷。 而她身边的小公子何天赐亦是一身雪白的孝衣。 望着她这副妆容,常青公主不由一怔,“浣玉,你这是——” 浣玉微微扬起脸,眼睛里泛着点点湿意,“母亲,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经浣玉提醒,常青公主才蓦的想起今天是何成麒的百日忌辰,不由怅然道:“唉,真快啊,麒儿都走了三个多月了……” 浣玉咬了咬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的唇,默然道:“也许是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母亲,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由管家陪着,您只管放心吧。” 说着,她低头望向旁边的儿子道:“天赐,跟祖母说再见。” 何天赐现在已经五岁了,圆圆的脸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澄波似得黑白分明,可爱极了。 此时听到母亲的吩咐,他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一抱拳,脆生生道:“祖母,孙儿告辞了!” 说罢,他咧嘴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那样子像极了何成麒。 望着他,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从心底汹涌着冲到了她的咽喉,常青公主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何家祖祠座落在山清水秀的灵山脚下。 这里苍松翠柏,景色宜人。据风水先生说,此处集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实乃风水宝地,何家把祖祠设在此处,必会福泽子孙,人丁兴旺。 浣玉郡主一身雪白,呆呆伫立在何成麒的墓碑前,出神地望着冰冷的墓碑上那几个冰冷的字,不由想起了风水先生那些关于人丁兴旺、福泽子孙的话,不由地苦笑。 风萧萧兮,拂动她的乱发。 纸钱燃起来了,恍如无数灰色的蝴蝶,漫天飞舞。火光闪烁中,慢慢化成了灰烬,就如她那颗一点点暗沉下去的灰色的心。 从排摆祭品,上香,焚化纸钱,向逝者致词……事情的前前后后,都是何禄为一手操办的。 这位精明干练的侯爷府大管家,在这些场面事的应对上,从来都是得心应手的——否则何禹廷也不会如此器重他、信任他了。 何成麒的亲生母亲于氏也理所当然地来了。 她坐在儿子墓碑前呼天抢地,直哭得天愁地惨,乌云变色,眼中几乎要流出血来。 谁能体会这位心意拳拳的母亲的丧子之痛?因为她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她在侯爷府辛辛苦苦煎熬了多少年的、一点点积蓄起来的希望。 众人默默望着面前这位悲恸欲绝的母亲,除了陪出许多同情的眼泪来,只有无可奈何的叹息。 天色不早了,何禄为吩咐手下家人收拾着果蔬贡品、香烛桌案等物品,准备打道回府。 但就在此时,敏感的他忽然觉得树后动静异常,不由悚然一惊,颤声喝道:“谁?” 树后一阵阴冷的笑声,几十个手持利刃的黑衣蒙面人从树木掩映的奇山怪石后闪了出来…… 何禹廷从梦魇中醒来, 蓦的从锦榻上坐了起来,只惊得冷汗淋漓,心脏扑通扑通一个劲儿地狂跳着。 他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这才意识到外面的叩门声已经响了很久了。 他定了定心神,有气无力道:“进来。” 管家何禄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他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眼下青黑,嘴唇打颤,浑身上下血污狼藉,那样子显得凄惨狼狈之极。 何禹廷见他这副形容,不由一怔:“管家,出什么事了?” 何禄为一头扑倒在何禹廷面前,痛哭失声道:“侯爷,奴才罪该万死啊!奴才没能照顾好郡主与小公子他们……” 何禹廷只觉头“嗡”的一下,自己的这位管家向来都是精明强干、临危不乱的,什么时候如此惊慌失措过? 他的手颤抖着扶住何禄为,问道:“快说,到底怎么了?” 何禄为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向何禹廷讲清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天祭祀完毕,何禄为正准备招呼众人收拾东西回转,那伙突然出现的黑衣蒙面人已手持凶器把他们团团围住。 此次来上坟的大多是些妇孺之辈;虽然同来的也有些家丁护院,但皆武功平平,又如何是这帮武功高强、凶狠暴戾的贼人对手? 于是面对眼前这群穷凶极恶的杀人恶魔,几乎是手无寸铁、又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人们,转眼便成了地府的无头冤魂,淋漓的鲜血染红了墓碑前那洁白的大理石阶…… 何禄为慌乱嘶哑的声音传入何禹廷的耳中,就像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他的理智也瞬时被炸得七零八落。 何禹廷只觉眼前发黑,大脑里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老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强打精神问道:“那……郡主与小公子呢?” 何禄为道:“郡主、小公子与于氏姨娘都被他们劫持走了!……临行前,一个蒙面老者把一封书信交给了奴才,让奴才转交于侯爷——如果不是为此,奴才只恐怕也见不着侯爷了……” 说到这里他依然心有余悸,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何禹廷听说浣玉郡主与孙儿天赐暂时无恙,原本紧紧揪着的心稍稍舒缓了一些。 他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哑然道:“那封书信呢?”…… 第292章 被要挟出卖自己的儿子,他… 侯爷府管家何禄为慌慌张张回来向何禹廷禀报说,他们在祭奠何成麒的时候,突现杀人恶魔。一番血腥屠戮之后,贼人又劫走了浣玉郡主、小公子何天赐和于氏他们。 临走的时候,一个蒙面老者把一封书信交给何禄为,并让他转交于何禹廷。 何禹廷急忙问:“那封书信呢?” 何禄为抖抖索索从怀中把一封浴满鲜血的书信取出,双手捧到了何禹廷面前。 何禹廷展书观看,但见上书: “何大人见字如晤: 在下冒昧,已将浣玉郡主、令孙何天赐及贵妇人于氏请到舍下,失礼之处望乞见谅。现宝眷在弊处暂时栖身,毫发无损,何大人尽管放心。 在下将于明日辰时正城外十里长亭特设薄酒一杯,届时恭候何大人光临,有要事面议,不见不散。 年月日” 后面没有署名。 看完那封书信,何禹廷有些愣怔,有些困惑,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和懊恼。他脸色晦暗,浓密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结,心里暗忖道:“难道是他?……” 何禄为见自己主子那可怕的神情,只觉心里由内而外一阵阵地发冷,嗫嚅道:“侯爷,咱们……该怎么办?” 何禹廷没有说话。他颓然垂下眼睑,疲惫地冲他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是。”何禄为不敢多说什么,只唯唯喏喏答应着,低眉顺眼地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又停下身,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一眼主子那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侯爷,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公主?” 何禹廷经他提醒,心不觉颤栗了一下,有些急促道:“这件事情你还没有告诉别人吧?” 何禄为道:“未经侯爷允准,奴才怎敢擅作主张。” 何禹廷轻轻吁了口气道:“那就好。管家,你办得很好。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情未经本宫允准,不准告诉任何人——包括公主,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否则……”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眼神微微眯了眯,周身的气场冷戾骇人。 何禄为诚惶诚恐道:“是,老奴明白。”…… 翌日辰时正,城外十里长亭,何禹廷如约而至。 他身边除了管家何禄为、武师阿三外,只有两名高手侍卫。 远远的,他便看到了凉亭内那位约他会面的神秘人物那桀骜冷戾的背影。 秋风飒飒,拂动那人黑色的衣衫猎猎作抖,如狂魔乱舞般,透出一股阴森恐怖的意味。 何禹廷浑身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一股凛凛寒意油然袭上心头。他一步步走上前去。 这时,凉亭内那人刷的回过脸。 他精致的五官如霜如雪,自带一种邪魅与狠戾;斜插入鬓的剑眉,泛着血色的眼睛,略带鹰钩的鼻子,微微下沉的嘴角,棱角分明的面孔,愈发将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烘托得淋漓尽致。 何禹廷面色一寒,颤声道:“果然是你!……” 那人正是天枭组织帮主李瑞允。闻言,他轻轻一笑,“何大人,别来无恙?” 何禹廷冷冷道:“少废话,直说吧,为什么要抓我府里的人?” 李瑞允撩下眉峰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何大人言重了。在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与何大人在一起促膝聊天了,现在也只是想找个机会与何大人,我曾经的父亲大人聚聚而已。” 何禹廷神色紧张而戒备,“你……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李瑞允勾着嘴唇,笑如新月道:“何大人真是快人快语啊!那我就直说了,在下想请何大人帮忙做一件事情。” 何禹廷道:“想让我做什么事直说就是,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李帮主不觉得有点画蛇添足了吗?” 李瑞允一脸懒散地微眯着眼,慢吞吞道:“不是画蛇添足,而是不得不这样做——否则,何大人又怎能下得了决心呢?” 何禹廷脸色倏的一变:“到底什么事?” 李瑞允道:“在下想请何大人帮着找一个人。” 何禹廷颤声道:”什么人?” 李瑞允深沉的黑眸里划过一抹冷光,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的—儿—子—凌—云—” 何禹廷只觉浑身的血呼的一下涌到了头顶上面。他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缓过神,苦笑一声道:“你想找凌云,就直接去找他好了,又何须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找我呢?何况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他现在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何大人,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也用不着再跟我掖着藏着了吧!……” 李瑞允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他的笑声嘶哑,低沉,直令人不寒而栗。 “凌云现在在哪儿,何大人会不知道么?真是天大的笑话!可是我好像听说,他前天晚上刚刚来过贵府,而且还与常青公主交谈了好长时间呢!” 何禹廷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前天晚上来过府里?我……我怎么不知道?……” 李瑞允目露睥睨地瞥了他一眼,两只胳膊懒洋洋地抱在胸前了。 “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何禹廷忽然缓过味儿来,他的下颌线条越绷越紧,有些愤怒地瞪着李瑞允道:“原来,你们一直都在派人监视我的府里……” 李瑞允眼皮仿佛都懒得抬,只冷冷哼了一声,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望着对方那鄙夷不屑的神情,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油然涌上心头。何禹廷懊恼地叹了一声,不由想起了昨天早晨发生的事情。 当时常青公主紧张兮兮叫住他,神色凄惶地跟他说,有件事情要与他商量一下。 他其时心烦意乱,根本没心思听她的罗嗦赘述之言,遂有气无力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困死了,先去休息了。”…… 现在回想起常青公主那欲言又止的神态和悲戚失落的眼神;再联系李瑞允此时的说法,他忽然明白了。 原来那天晚上,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凌云真的回来过!…… 李瑞允见何禹廷只是发呆,不由扯了扯唇角道:“何人现在想明白了应该怎么做了吧?” “什么?……”何禹廷面孔呆滞,眼神里一片空茫。 李瑞允道:“当然还是方才说的那件事情喽,请何大人帮我们找到凌云。” 何禹廷眉头紧蹙,神色几番变换,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辩识的复杂之色,“他虽然来过府里,可是现在已经走了;他如今行踪不定,你们都找不到他,我又能如何找得到他?” 李瑞允道:“我们虽然找不到他,可是我相信,何大人却一定能够找得到他。” “我?……”何禹廷心里蓦的一沉。 李瑞允幽深的目光闪了闪,悠然道:“兔子满山跑,早晚回旧窝。这位曾经的凌统领,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即使本事再大,也终究是人而不是神,他总也有疲惫的时候;孤单无助之时,也总需要有人来安慰。 “最起码吧,也得有个寄居之所吧,更何况侯爷府还是他的家呢!所以终有一天,他总会回来的,而后面的事情应该怎么做,就无需我多说了吧?……” 何禹廷悚然一惊,原本呆滞的脸上倏忽掠过一抹说不出的惊慌之色,“李瑞允,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瑞允恶劣地勾了勾嘴角,直言不讳道:“我想怎么样,何大人又何须明知故问呢?事到如今,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李某现在就是想要凌云这个人!” “为什么?……”何禹廷眸底情绪剧烈一抖,颤声道。 “为什么,何大人是聪明人,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这些日子来,你儿子的所作所为难道何大人不知道吗?我记得之前好像提醒过何大人,让你儿子别有事没事地跟吕文正那个老东西搅和在一起,让他好自为之,否则他会死得很难堪——可是结果如何,难道何大人心里不比我更清楚吗?……” 在那一刻,何禹廷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紧紧咬住嘴唇,喉咙间哽咽般的颤动着,“不……不能,我不能把儿子交给你们!……” “何大人确定?……”李瑞允耷拉着眼皮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何大人忘了么,曾经服用过我们天枭的定心丹,如果不能按时服用解药——” 何禹廷眼神晦涩地对着李瑞允望了半天,忽然就笑了,“那又能如何?反正何某人的这条性命已经掐在你们手里,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如果想让我为了自己活命、而把亲生儿子交到你们手里,简直是痴心妄想!……” 李瑞允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嘲讽地笑了起来,生疼生疼地刺耳,“何大人铁骨铮铮,大义凛然,宁死也不肯出卖自己的儿子——这份父子深情,真是令人感动啊!不过……” 他顿了一下,如深渊般幽深的眸子直勾勾望向何禹廷,阴恻恻道:“何大人可以不惧生死,为了儿子牺牲自己的性命;难道你也舍得让你的孙儿,浣玉郡主,还有于氏他们,也为凌云而枉送了性命吗?……” 第293章 是牺牲一人,还是玉石俱焚? 天枭帮主李瑞允要挟何禹廷必须交出凌云,否则就杀了他的孙儿何天赐、浣玉郡主等人。 “你……”何禹廷双眸因为愤怒变得猩红,咬牙切齿道:“李瑞允,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我就跟你拼命!……” “何大人这么凶神恶煞的,李某人又怎么敢呢?”李瑞允夸张地惊呼了一声,眼里含着笑意,隐含嘲弄之色。 他朝何禹廷扬了扬眉梢,又慢条斯理道:“何大人只管放心,李某人从来都是恩怨分明,也不愿意祸及无辜啊!但前提是何大人必须拿出些诚意来哦。” “哼哼,拿出诚意来?……拿出诚意来,就是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交给你们,任由你们处置么?”何禹廷惨痛地笑着。 李瑞允一双眼睛充满戾气,透着刺骨的危险信息,“不过,何大人如果确实割舍不下自己的儿子,那我也不会太过勉强。毕竟么,虎毒不食子,让一个做父亲的出卖自己的儿子,也确实是过分了些。唉,如此看来,我们也只好另做打算了!” “另做打算?……”何禹廷的心一颤。 李瑞允道:“是啊,何大人既然不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也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啊!不过何大人尽管放心,我们有的是手段。 “凌云就算再厉害,可他毕竟是单枪匹马,孤单无援;而且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何况不就是一个凌云么!早晚都会有落到我们手里的那一天——到时候我会让他承受比现在还要痛苦一百倍的折磨,然后再杀了他……” 听着李瑞允那不寒而栗的话,何禹廷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无边的冷海里,浑身上下的血都要凝住了。 李瑞允继续不急不缓道:“当然了,你的孙儿和浣玉郡主他们,我们也就不能再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何大人喽!不过,这些人留在我们手里也没什么用处,反而还是个拖累,不如一了百了……” “李瑞允,你敢伤害他们,我……我就……”何禹廷额头上青筋暴起,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子。 “怎么,何大人也有恼羞成怒的时候啊?……”李瑞允呵呵笑了起来,那笑意不达眼底,“继续说啊,你就怎么样啊?……” 何禹廷脸色晦暗,喉咙干涩,就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恹恹垂下头去。 “本来我们想与何大人好好合作,可何大人就是执迷不悟,非要跟我们对着干,我们实在也是被逼无奈呀!” 李瑞允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鱼与熊掌焉能兼得?凡事都是有取有舍,必要的时候总是要做出一些割舍的。 “就如现在的事情:是要牺牲凌云一人,从而保全何大人全家;还是玉石俱焚,让全家人只为了凌云一人陪葬?究竟何去何从,何大人自己斟酌着办吧!” 说这话的时候,李瑞允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似乎无波无澜。 而与之截然相反,何禹廷心里却波涛起伏,汹涌着难以平静的情绪,“如果我把他交给你们 ,你们会不会……杀了他?” 何禹廷眼神晦涩地望着李瑞允。 李瑞允道:“还是那句话,那就要看他的表现了。如果他能回心转意,弃暗投明,事我天枭,倒不失为李某人身边的一个得力助手。 “反之,他如果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执意与我天枭为仇作对,那就怪不得李某不讲情面了!” “我明白了……容我再好好考虑一下。”何禹廷木然道。 冬天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刮在脸上,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一寸寸凌迟着他的肌肤,生疼。 何禹廷艰难地转过身,两条哆里哆嗦的腿几乎都有些站不稳了。如果不是管家何禄为慌忙上前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上了…… 何禹廷昏昏沉沉地回到了侯爷府。 窗外的天空是灰色的,云层被裹挟的水分拉得很低,压在头顶像是快要崩溃了似的。 整整一个下午,何禹廷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谁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痛苦与彷徨?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晚饭时分,何禹廷来到常青公主的锦阁,在柔和温馨的气氛中与常青公主共进晚餐。 他今天的兴致似乎特别好,殷勤地为常青公主夹着菜,还为昨天早上态度不好一个劲儿向她道歉。 并且解释说,近日在朝中遇到些琐碎烦心的事导致心情不好,得罪之处还请公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云云…… 常青公主白了他一眼,“你也用不着跟我好一阵歹一阵的,你的花言巧语我才不信呢!” 何禹廷神色不经意地舒展着,眉目含笑道:“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只为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难不成你还真要记恨我一辈子吗?” 说得常青公主“扑哧”一下笑了。 何禹廷又道:“对了,浣玉昨天祭祀回来,正好遇到了晋陵王爷。浣玉这段时间挺郁闷的;王爷也很长时间没见着女儿了,于是她便带着天赐到晋陵王府去了。她让管家捎信回来说,让我们不要挂心,过几天她就会回来的。” 常青公主叹道:“这个丫头自小就是任性,现在还这么我行我素的,一点规矩都不讲,全不把你我这做长辈的放在眼里。” 何禹廷眸底泛起柔色,笑意澹澹地望着她道:“行了行了,她又不是别人;再说了,这孩子的命也够苦的……唉,一提到她,我就想起我了那可怜的麒儿,还有我的麟儿—— “志超,现在你可是我侯爷府唯一的血脉了,也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你现在身处困境,为父真的很想能帮到你啊!可是为父却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帮你啊!……” 他自言自语着,不由长吁短叹,一脸怅然。 常青公主芳心震颤,“驸马,你真的……真的……想帮助志超摆脱眼前的困境吗?” 何禹廷正色道:“公主,你这叫什么话?你可以怀疑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你应该相信,天下所有父母对自己孩子的一片拳拳之心,却是最真的……” 这句话引起常青公主强烈的共鸣,她目光氤氲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其实,志超他前天晚上就回来过……” 何禹廷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真的?……” 常青公主道:“驸马,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何禹廷回过神,喃喃道:“不,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毕竟是他的家,哈哈……”他苦笑着,眼泪不觉已落了下来。 常青公主心里亦是酸酸的,她盈盈起身走到何禹廷身后,把自己秀媚的面庞轻轻枕在了丈夫的肩上。 何禹廷回转身形,就势抱住了她,夫妻二人相拥而泣。 良久,何禹廷才从悲喜交融的气氛中缓过神来。他脸上的忧郁之色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刚刚浮现出来的渴望,眉宇间似乎也多了些迫切的焦灼之意,“对了,志超那天晚上回来,都说了些什么?” 常青公主道:“他还能说什么,当然就是近日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接着她便把凌云那天告诉她的关于吕文正被陷害入狱的经过及凌云这些日子来的遭遇种种,约略择要地对何禹廷陈述了一遍。 其重点自然是查清太子死因、为吕文正昭雪冤情等事情。 为了突出重点,她在讲述有关情节时——特别是凌云在天牢中被奸人谋害、后来多亏江湖朋友相救才侥幸得以脱身等事,又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一番。 何禹廷默默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就知道,志超不是那种行事莽撞的人,如果不是事出无奈,他是不会逃离天牢的……” 常青公主道:“你现在才知道啊,那当初又是谁咬牙切齿地说他自作自受,无法无天,恨不得一下子抽死他啊?” “当时我也是一时气愤才口不择言的嘛,公主也用不着一直揪着我这点无心之失不依不饶吧!”何禹廷陪着笑脸道。 常青公主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何禹廷见机,赶紧把重点引到主题上来,“好了公主,咱们现在是不是先不要舍本逐末地去追究这些细枝末节了,还是先说说眼下该怎么办吧?” 常青公主此时心里亦乱糟糟的,当然也没有心思跟他计较或罗嗦一些了。 她轻轻颦了颦秀眉道:“驸马,你实话告诉我:你们查案查了这么久,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吕文正真的是冤枉的吗?如果他确是冤枉,那么为其昭雪冤情的胜算又有几分?” 何禹廷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一个别样的世界,令人难以洞悉。 “太子的死因尚在调查取证之中。至于吕文正是否为害死太子的真凶亦尚无定论,但以我之判断,吕文正十之八九是冤枉的。” 他嗓音淡定,不急不缓道。 “真的?……”常青公主潋滟的眸光一转,又惊又喜道:“如果吕文正确是冤枉,那么我们的麟儿就更是无辜了!——驸马,快想想办法侦破此案啊,只有这样才能还枉死的太子一个说法,也可以为吕文正昭雪冤情、帮助我们的麟儿摆脱困境啊!”…… 第294章 他亲手把儿子送到仇人手里… 何禹廷告诉常青公主,吕文正有可能是冤枉的。 “真的?如果吕文正确是冤枉,那么我们的麟儿就更是无辜了!……” 常青公主潋滟的眸光一转,又惊又喜道:“驸马,快想想办法侦破此案啊,只有这样才能还枉死的太子一个说法,也可以为吕文正昭雪冤情、帮助我们的麟儿摆脱困境啊!”…… 何禹廷叹道:“要想侦破此案,单靠个把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就如志超,他再怎么有能力,也是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啊!难道他不需要别人的支持吗,难道他不需要有人帮他出谋划策吗? “而我们这边,也正是因为缺乏有力的人证物证而使得案情进展一度陷入僵局。所以这件事既需要我们共同努力,也需要志超的配合——只有大家同心协力,共谋良策,才有望查清事情真相,还那些无辜蒙冤的人一个清白。” “真的吗?”常青公主柳眉微蹙,迷离的目光里漾起一抹氤氲的水色。 “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信不过吗?”何禹廷沉声道:“对了,那天晚上志超还说什么了吗?” 常青公主道:“他还说,他想请你和晋陵王爷引荐,一起进宫面圣,当着圣上的面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何禹廷目中精光一闪,“他真这么说的?……” “是啊驸马,有什么不妥吗?……”常青公主有些紧张道。 “哪里,”何禹廷道:“这孩子真可谓一语中的,不愧是我何禹廷的儿子,心思就是敏捷!赶快找他来,我们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常青公主目光痴痴望着他,嗓音哽咽了,“我就知道我的丈夫在关键时候,心里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子的。”…… 城外。杜正海租赁的那处偏僻简陋的茅屋的院子里,凌云终于收到了常青公主从侯爷府寄来的飞鸽传书。 书中说,她已跟何禹廷说过那天晚上的事情了,并要他即刻回到府中共同计议查清太子之案、为吕文正昭雪冤情的策略。 凌云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又挎上长剑,戴上风帽。 其时杜正海因事外出还没回来。 凌云略一沉吟,遂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写了一封留言,简要说明了自己的去向,让他勿要牵挂,若无意外,明天早上可回云云。 写毕,他以砚台将留言压好,放在桌案上显眼的位置,然后掩上房门旋身而去。 此时已是夜色阑珊、月上中天了。侯爷府的锦阁内依然灯火通明。 常青公主心神不宁地在房中踱来踱去。 何禹廷虽然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在一旁柔声安慰着她。尽管此时的他心情矛盾,偶尔一丝不易觉察的复杂情绪形于脸上,却又一闪即逝…… 门在这时轻轻响了一下,开了;凌云闪身进门,随即又将房门掩上了。 何禹廷与常青公主精神皆为之一振,急忙抢前两步迎上来。 常青公主几乎是脚步踉跄地冲上前,一把将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拥在怀中,没等说话已是泣不成声了。 谁能体会一个做母亲的对自己深情至爱孩子的一片拳拳之心? 许久他们方回过神来。凌云整束衣衫,恭恭敬敬向父母大人见礼。 何禹廷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然后又回头吩咐管家何禄为,赶快去准备酒菜。 凌云恬静地扬唇一笑道:“不必了,我已经用过晚饭了。” 常青公主目光清醇甘和地望着他,薄嗔道:“跟你父母还客气什么,自从那天刑部尚书府出事以来,你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一顿安稳热乎饭了吧?如今回到自己家里,也总该放松一下了。” 说话间,酒饭已经摆上来了。 落座之后,何禹廷道:“志超,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现在外面风声很紧,缉捕文书四处可见,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咱们侯爷府虽然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但一则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你在这里;二则谁又敢到这里来撒野?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跟你母亲,先安心住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常青公主也连连称是。 凌云道:“父亲母亲的一片心意孩儿感念在怀,可是现在吕大人身陷囹圄,命在旦夕;孩儿亦涉案其中,含冤莫白,让我又怎么能安心在这里待下去呢?” 何禹廷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谁说不要你去调查案情、营救吕大人了?你母亲在信中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住在府里就是为了便宜我们一起商议良策,同心协力查办这件案子。” “爹,您说的是真的吗?” 何禹廷眼神微眯,眉眼间多出几分柔软与缱绻,“当然,你可以怀疑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你却应该相信,天下所有父母对自己的孩子的一片拳拳之心,那是最真的!” “爹……”在那一刻,凌云觉得喉咙里仿佛被一团棉花似的东西给哽住了。平复了好久,他才沉静下自己汹涌起伏的心情。 望着儿子那泫然欲泣的神情,何禹廷的心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 “对了爹,“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略一沉吟道:“方才我母亲在飞鸽传书里告诉我,您已经同意了孩儿提出的建议,联合晋陵王爷,一起觐见圣上,陈述太子之案原委,以及后来天牢发生的凡事种种,然后再请圣上明断是非,是吗?” “当然是了!”何禹廷表情仍然十分轻松,“志超,其实方才我就同你母亲说了,觐见圣上,陈述事实,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啊!我的儿子果然是心思缜密,一语中的——志超,为父支持你的想法和做法。” 见自己的想法得到了父亲认可,凌云原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感动地望向自己的父亲,清朗的眸子里隐隐有细碎的波光在莹莹涌动,“爹,谢谢您……” “跟你父亲还说这些干吗?……”何禹廷嗓音撩心入骨地隐匿着深沉的笑意。 “好了,咱们先不谈这些了。”何禹廷话题一转道。 他斟满三杯酒,冲着凌云与常青公主道:“来,为了我们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先干了这杯!” 三人举杯,一起饮了。 凌云放下杯子,目光煜煜望着何禹廷道:“爹,您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晋陵王爷,咱们又什么时候去觐见圣上啊?” 何禹廷笑道:“志超,瞧你猴急的,一刻都等不了了吗?” 凌云脸色沉郁下来,轻叹一声道:“不急不成啊,吕大人如今身陷囹圄,倍受煎熬;而且随时又有奸人心怀叵测,图谋加害;时间拖得越长,吕大人就会多一分危险啊!” “是么?……”何禹廷轻轻苦笑了一下,一贯平和的神色间似乎多了一抹怪异之色,神情亦变得复杂而微妙。 他的这种变化,给凌云一种莫名惊慌的感觉。 他觉得父亲的笑容有些诡异,心里惊异之下,蓦的觉得眼前发黑,头脑一片晕眩。 他已在潜意识里预料到了什么,挣扎着想站起来,只是身子不停使唤,又颓然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眸光瞬间支离破碎,颤抖着手指着何禹廷,咬着牙道:“你……你在杯子里放了毒……” 何禹廷叹了口气道:志超,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凌云几乎是一字字挤出牙缝道:“为——什——么?” 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明白这原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陷阱,而设置陷阱的人,就是自己最倚重、最信任的父亲和母亲! 就在方才,自己的父亲还口口声声对自己说,天下所有父母对自己孩子的一片拳拳之心是最真的——现在想来,这可真是莫大的嘲讽啊! 此时他真的好后悔,后悔自已还是太天真了,还是把一切想象的过于简单了。 其实有时候伤害你最深的人,往往就是你最信任与最亲近的人——这样痛彻心扉的教训,他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而且就在几日前,杜正海也曾经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可他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在那一刻,无限的悔恨之意在他的脸上重复交迭着,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他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却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常青公主亦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当她回过神想要质问何禹廷时,却觉得面前一阵头晕目眩,渐渐地一切意识都模糊了。 门外一阵低沉的笑声,两个身材矫健的男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前面之人三十多岁,一身黑衣,身长八尺,生的面如冠玉,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有些鹰钩鼻子,嘴角略有下沉,一张棱角分明的硬朗面孔,愈发将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烘托得淋漓尽致。 来人正是天枭组织帮主李瑞允。 第295章 何禹廷,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凌云终于还是被自己最倚重、最信任的父亲何禹廷给坑了。稀里糊涂喝下那杯放了迷药的酒后,他晕倒在地上。 门外一阵低沉的笑声,两个身材矫健的男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前面之人正是天枭帮主李瑞允。 而后面之人六旬左右,青衣布袍,神采奕奕,面如冠玉,浓眉朗目,鼻如玉柱,唇若涂珠,三绺长髯飘洒胸前,手拿浮尘,肩背宝剑,显得仙风道骨,潇洒飘逸。却是天枭长老白羽道士。 李瑞允施施然迈步走过来,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上,透着毫不掩饰的桀骜与诡谲之色。 他低头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凌云,不由得意地大笑起来,那笑阴恻而幽沉。 “凌云,凌统领,我的大公子,你平时不是自诩精明吗——没想到,你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啊!……” 他的脸色骤变,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霜,眼神亦变得冷戾骇人。 “把他带走!……”他回头吩咐随后跟进来的天枭弟子。 后面的人应了一声,不容分说冲上前,粗暴地抓起昏迷不醒的凌云,推推搡搡往外走去。 何禹廷面无表情,只一直呆呆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被那群如狼似虎的人带了出去,然后渐行渐远,最后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李瑞允早已心花怒放,眼角眉梢都透着春风得意之色,“何大人顾全大局,大义灭亲,协助李某解决了一件难事,李某在此谢过了!何大人,咱们今后还要继续友好合作哟!” 何禹廷却不说一句话。他依然保持着方才痴痴望着门外的那个姿势,表情凝然不动,额前几缕散乱的头发无绪覆在他惨白的面颊上,他的眼神里空荡荡的,整个人透着一股深邃的麻木与悲哀。 李瑞允道:“李某深深理解何大人此时的心情。不过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凌云一意孤行,妄想为吕文正昭雪冤情,岂非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即使何大人不出手相助,我们也一样可以抓到他,何大人这样做也正是顺应了时势,乃是明智之举啊!再者说,一条命换三条命,也是很合算的吗!” 经他提醒,何禹廷方缓过神来。他慢慢抬眸,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浣玉跟天赐他们呢,快放了他们!”他声音颤哑道。 李瑞允眉眼一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轻笑。他转过脸与白羽对望了一下。 白羽会意,轻轻一拍手,门外闪进几个天枭弟子,把几个人推推搡搡拥到了何禹廷面前。 望去,正是浣玉郡主、小公子何天赐与何禹廷的妾室于氏。只是三人神情迷茫,懵懵懂懂,目光痴直,如傻了一般。 何禹廷眼神愤怒地望向李瑞允,犹如一只困兽,“他们……他们怎么会这个样子?……” 李瑞允道:“为了避免吵吵闹闹惊扰他人,在下擅自做主为他们每人服下了一粒静心丸。不过,何大人也不必担心,此丸乃大补之药,对身体有益无害,服用十二个时辰后自会清醒。” 他顿了一下,望望外面的天色,已是月上中天了。 李瑞允冲何禹廷拱拱手道:“何大人,天色不早了,李某告辞了。” 说着,冲着白羽道士施了个眼色,率众而去。 何禹廷呆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黑沉沉的夜空只挂着半道月牙。惨白的月光好像清纱般朦胧缭绕,有气无力地透进幽深凄冷的侯爷府。 周围安静得就像掉进了无边的黑暗中一样,直让人不寒而栗。一眼望去,依然是无尽的压抑与诡异。 常青公主从梦魇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她痛不欲生,对何禹廷的恨意达到了极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啊!何禹廷,难道你的心比禽兽还要狠毒吗?”她声泪俱下道。 何禹廷望向常青公主的眼神惶恐而绝望,他一步步走到她的锦榻前,脱力般慢慢跪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其实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他们劫持了浣玉、天赐他们,并以此为要挟,说只有用志超去换才可保他们母子平安,否则就杀了他们!天枭的人凶残狠毒,可是说的出做的出,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子几人白白丧命吗?” 常青公主切齿道:“那你就能忍心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入虎口吗?” 何禹廷脸色瞬间苍白到了极点,肩头亦微微有些颤抖,开口的嗓音里亦透着说不出的无奈与伤感,“可是天赐不也是咱们的孙子吗?不也是咱们侯爷府一脉单传的血脉吗?何况他还那么小——难道你就忍心让他去做无谓的牺牲吗? “而且,还有浣玉和于氏,她们也都是无辜的啊!再说李瑞允现在要的是志超,并不是他们,他们也只是因为志超跟天枭的恩怨才被无谓卷入到这场纷争之中,如果让他们去充当替死鬼,岂非太冤枉了吗?” 常青公主道:“所以,你就要我的麟儿去送死吗?何禹廷,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恨你!……” 说着她把头埋入锦被中失声痛哭起来。 何禹廷只觉自己的眼睛酸涩得有些刺痛;他无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喉咙里堵塞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公主,我理解你心中的苦楚,可是你能体会我心中的痛苦吗?自从那天接到李瑞允那封书信一直到现在,我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里是怎么过来的?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自己的孙儿,还有浣玉她们…… “去留取舍,何去何从,谁能体会我心中的彷徨与煎熬啊?我又怕你担惊受怕,还要强作欢颜——公主,其实我这样做都是从大局着想,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呀!” 他艰难地抬起头,一字一顿挤出了心中的苦涩。 常青公主只觉自己的心渐渐冷却成冰。她微微仰起脸庞,眼泪夹杂着微红的血色不住滚落,凄绝一笑,如癫如痴。 “为了这个家?是为了你自己吧!——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你都能与之动心思,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所有的父母对自己孩子的一片拳拳之心是最真的’——何禹廷,你太虚伪了,你说现在还能让我相信你什么?……” 何禹廷脸色惨白,无言以对。 这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右边胸膛深处泛起一阵一阵尖锐的灼痛,没完没了地往外冒着。他知道,那是他昔日的旧伤发作了。 常青公主道:“如果我的麟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何禹廷苍白的嘴唇颤抖几瞬后,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只长叹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步履蹒跚地向外面走去。他的背影孤寂而脆弱。 常青公主螓首低垂,又恸哭起来,仿佛一只陷入绝境、彷徨无依的幼兽支离破碎的哀鸣。 灯光和黑夜连成一片,死寂和心伤混淆一起,待一缕冷风吹过,好像有人在用刀切割灵魂般疼痛着。 杜正海回到自己住处,见了凌云的留言,气得只跺脚。一个劲儿骂凌云脑子进水、自寻死路去了,却又无可奈何。 他同时也在想,也许一切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糟糕,凭着凌云的精明睿智及应变能力,大约可以躲过凶险、平安归来的。 但希望终归希望,一连几天凌云杳如黄鹤,音讯皆无,他基本可以确定凌云是真的出事了。 怎么办,当然是出手相助了。虽然他也知道此行凶险重重,稍有不慎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自己的命也会搭进去。只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天晚上,他一身黑色夜行衣,腰挎三尺长剑,一路鹊起鹄落,径自来到了侯爷府。 他的本意是到这里来打探一下凌云的消息的;孰料一进侯爷府,他便在书房里见到了何禹廷。 其时何禹廷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面,目光空茫地望着外面,一张神情麻木的脸上,有着泥雕石塑般的凝滞之色,连皱纹都毫无波动的迹象。两只失神的眼睛偶尔转动一下,又好似枯井一般沉寂下来。 当一把冷冰冰的宝剑横上他的心头时,他才如梦初醒。 “原来是你啊?真是久违了!”何禹廷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正与站在书案前的杜正海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撞在一起,不由苦笑了一声。 杜正海强压怒火,切齿道:“何禹廷,我现在只恨不得一剑杀了你!只是今天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姑且让你先多活一会儿,告诉我——凌云在哪儿?” 何禹廷叹道:“原来你是为了志超而来啊!唉,志超能交上你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就算是死了也该无憾了。” 杜正海不由悚然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杀了他?” 何禹廷目光微微一凝,叹了口气道:“你误会了。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生儿子,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杀他啊!” 杜正海瞳眸紧缩,声线低沉道:“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 第296章 走投无路,不事天枭你又能如何? 杜正海为了打探凌云的消息,乘着月色来到侯爷府,在书房里见到了何禹廷。 杜正海瞳眸紧缩,声线低沉道:“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 “他被我关起来了。”何禹廷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透出寒冰一样的冷冽之色,“那天晚上他来府里找我,希望我能帮他查清太子之案,为吕文正昭雪冤情—— “唉,这孩子真是太天真了!你想,吕文正涉嫌谋害太子,十恶不赦,谁要是替他出头岂非自寻死路?而我又深知志超的性格,所以……” 杜正海剑眉扬起,“所以你就施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把他囚禁起来了?” 何禹廷紧绷着脸,如潭水般幽深的眸光显得愈发阴沉。他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杜正海眼梢之下氤氲着一抹浅浅的红,暗藏嗜血的杀机。他手中长剑往里一压道:“那就烦劳何大人陪我一起去把他放出来吧!” 面对逼在心头的、吐着寒光的长剑,何禹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慢腾腾从书案后站起来,顺势一推身后的椅子。忽听霹雳雷霆之声,数只弓箭已从椅背的前方射出,分为头胸腹三路直冲杜正海飞去! 杜正海自然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椅子上也有机关,一时措不及防,情急之下慌忙一闪身形;同时长剑一收,“北风吹雪”,嘡嘡几下,数枚乱箭已然落地。 何禹廷这时候趁势摆脱了杜正海的挟持,后退数步,大声喝道:“来人,快抓刺客!” 门一开,何禄为带着数名侍卫气势汹汹闯了进来,手持刀剑把杜正海团团围住。 杜正海骂道:“何禹廷,你真卑鄙!” 何禹廷冷笑:“卑鄙?哼,在这个世上,何某难道还会在乎再被人多骂两句吗?” 他眼神一瞟,望着何禄为道:“不过说起来,这还得感谢管家呢!——要不是管家未雨绸缪,为保本宫安全,提前设计好了这样的机关,今天要倒霉的人还真不知道会是谁呢?这就叫做防患于未然吧!” 何禄为浅浅一笑道:“侯爷言重了。” 杜正海鼻子一哼道:“真是狡兔三窟。” 何禹廷笑道:“你说的也对。杜正海,知道你错在哪儿吗,其实你跟志超那傻小子一样,都是错在心机单纯,太过相信别人,而自己做事也太欠考虑了!” “我们这些人又如何能与你老谋深算、心思歹毒的何大人相提并论呢?” 杜正海眸子猩红,恨意覆霜,切齿道:“我承认,我们是心机单纯,做事欠考虑了些;否则也不会如你何大人这般,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算计,没有一点人情味,简直就是灭绝人性、猪狗不如啊!” 听着杜正海字字惊心的话语,何禹廷的心就像被一把重锤狠狠击打着一般,只痛得喘不过气来。他脸色铁青,嘴唇战栗,一时无语。 何禄为眼神里的煞气波涛汹涌,“侯爷,这种人冥顽不灵,丧心病狂,您还跟他多说什么,还不马上把他拿下!” 何禹廷木然点点头。 何禄为一声令下,数十侍卫上前,把杜正海团团围住。一时刀光剑影,一场惨烈地厮杀…… 夜,就像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暗沉的天空,倾吐着窒闷的气息,整个世界都好像流淌着潮湿的压抑。 无数的残星想要挣破漆黑的夜幕逃逸出来;夜的潮气在空中慢慢淋湿,弥漫着悲伤的氛围。 凌云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漫无边际的噩梦,而当他从梦魇中醒来时,脑子里依然昏昏沉沉的,很长时间都难以从梦境中回到现实。 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一阵低沉冷戾的笑声。 他慢慢睁开眼,恍恍惚惚觉得眼前一个人影在晃动。渐渐地清晰了,他霍地发现那人竟是李瑞允! 他只觉脑子一激灵,立时清醒了,定定神仔细去看,果然是他。 随之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异样。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的两只腕子分开,被牢牢套在墙壁的锁链之中;脚上亦锁着拇指粗细的金刚锁链。 而且身上十几处大穴皆被制住;他试着运行了一下内力,只觉全身上下穴位堵塞,真气阻滞,休想动弹分毫。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李瑞允如鹰隼般凌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眸光里充满了玩味与探究的嘲讽之意。 “凌云,你也不用枉费心机了,你全身大穴都用重手法给制住,锁你的链子亦是天下一等一的金刚锁链,你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哼,凌云,没想到吧,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啊!哈哈哈……” 说着他大笑起来。冰冷的笑声犹如幽深的水波般一层层荡漾开来,直叫人凄神寒骨,从心里往外一阵阵发冷。 凌云睁开眼,面无表情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瑞允道:“京城外十里的青龙山庄。” “青龙山庄?……”凌云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知道,青龙山庄是天枭总坛所在之地,也就是天枭组织的老巢,不由心里一凉,喃喃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李瑞允道:“这得感谢你的父亲大人哦!他顾全大局,大义灭亲,亲自把自己的儿子送到这里。” 凌云心一颤,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如过电般在脑子里一幕幕闪过,他原本苍白的脸更白了。 李瑞允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脸色变化,“想知道事情的前后经过吗?” 凌云不说话。 李瑞允道:“其实何禹廷与我天枭已经合作很长时间了。至于太子之死与吕文正倒台入狱之事,都与何禹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可以说,在这些事情上何大人也是功不可没啊! “只是何大人心猿意马,意志不太坚定;为了坚定他与我们合作的诚心,当然也为了抓到你,消除我们建国大计的障碍,我们才出此下策,先挟持了侯爷府小公子何天赐与浣玉郡主他们,然后又以此为要挟,当然条件就是以你凌云——侯爷府大公子做为交换啰!” 慢条斯理地说着,李瑞允又望了凌云一眼,“听了我的话,不知大公子现在做何感想啊?” 凌云不屑地哼了一声。 李瑞允道:“怎么,大公子还有何疑虑吗?” 凌云原本清冷淡定的声音此时显得低沉沙哑,“不是疑虑,而是根本就不相信。” “哦?为什么?”李瑞允有些困惑地望着他。 凌云脸上的神色沉默而悲哀,像是在极力地克制隐忍,又像是在彻底坠落。 缓了好久,才听到他破碎的声音,“现在连做父亲的都可以欺骗、出卖自己的儿子——哼,你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值得我相信的呢?” 李瑞允望着他情绪崩塌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脸上漫开肆意的意味,“凌云,你现在很伤心很绝望是不是?” 凌云不回答,又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常青公主关爱的眼神,温存体贴的情意;想起了何禹廷和蔼可亲的笑容,意味深长的话语,只觉一颗心凉到了底。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他又想起了自己回府之前,曾与杜正海说起自己要回家看看的想法,杜正海曾语气冷淡地劝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判断错误吗? 李瑞允见凌云面色苍白,半天不说话,知道他心中痛苦之极,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很理解大公子此时的这份心情——说吧,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云从痛苦中回过神。他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苦笑一声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何话说?既落你手,有死而已,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李瑞允表情扭曲了一瞬,接着便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好一副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啊,李某佩服。不过凌云,你似乎误会李某的意思了罢,自始至终李某并没有一句话的意思说要伤害你啊! “有句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太子一死,吕文正亦已倒台,何禹廷与丁进之等朝中重臣大抵已效命我天枭,大宋江山已是岌岌可危——大公子文才武略,精明睿智,不会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参不透吧!” 凌云冷冷道:“凌云愚钝,不明白李帮主的意思。” 李瑞允冲他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之意,“凌云,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我天枭现在如日中天,下一步整个华夏都将是我们的天下——只要大公子能够回心转意,弃暗投明,辅佐我天枭成就大业,李某不但不计前嫌,而且还可保大公子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比以前做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和当朝郡马的时候还要风光百倍——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凌云微微侧了侧头,嗓音冷淡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背叛朝廷、投靠你天枭?” “大公子,你这话我可得纠正一下,如今是大宋朝廷抛弃了你,而不是你背叛了大宋朝廷。”李瑞允剑眉微挑,轻笑了一声。 他的眼神瞬时也变得凌厉,像是暗藏着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刮着他的心。 “前些日子,他们先是诬陷你涉嫌谋害太子,后又栽赃嫁祸你勾结贼人、杀人越狱,并且画影图形四处通缉你,逼得你走投无路——你现在不事我天枭,又能怎么样呢?” 第297章 以我区区一人,换取千军万马? 凌云被父亲何禹廷出卖,落入天枭李瑞允之手,伤心绝望,心里痛苦之极。 李瑞允别有用心地劝他投靠天枭,又趁热打铁道:   “前些日子,他们先是诬陷你涉嫌谋害太子,后又栽赃嫁祸你勾结贼人、杀人越狱,并且画影图形四处通缉你,逼得你走投无路——你现在不事我天枭,又能怎么样呢?” 凌云薄淡的嘴唇掀起一丝冷笑,“凌云能落到今天这种田地,还不都是拜你李帮主所赐么!” 李瑞允嘴角倾斜着往上挑了挑,几分戏谑道:“大公子原来是这么小气的人,居然对这些事情还耿耿于怀。不过,李某人的确很欣赏大公子的武功人品,只要你能回心转意,天枭组织第一弟子之位就是你的了!” 凌云目露睥睨地瞥了他一眼,“李帮主,别忘了,你我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还记得你那个新婚之夜吗?是谁顷刻打碎了你的清秋美梦,是谁一剑差点要了你的性命?难道你就不记恨我么?” 李瑞允眯起黑眸,嗓音微哑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再说你我也是各为其主啊!大公子能有方才的言辞,也正好表明了你的心迹——大公子胸怀坦荡,李某佩服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记恨呢?” 凌云不说话,他目光闪烁,复又望了一眼这所阴气逼人的囚室。 炉膛中火光熊熊,映着室内数十行刑者那狰狞恐怖、满是横肉的脸;一股血腥味弥漫在潮湿压抑的空气中,令人作呕。 这时囚室的门开了,白羽道士像幽灵般走了进来,站在了李瑞允身边。他脸色晦暗,目光阴鸷,冷冷瞅着他。 李瑞允忍不住又催了一遍,“怎么样凌统领,想好了吗?” 凌云冷笑一声,“想好了。” 李瑞允与白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凌云道:“对,虽然凌云现在为奸人陷害,身处困境;但我相信现在圣上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太子之案也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而吕大人与凌云的冤情总有一天会昭雪的!而凌云岂会因为一时的挫折而做出那些背叛朝廷的不臣之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不愿再为朝廷效力,也不会投靠你们!哼哼,天枭组织——天枭何物也,食其父母子女,六亲不认,凶残暴戾,与禽兽何异?如果有朝一日让你们执掌了大权,岂非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试问天下百姓还有活路吗?” 凌云声音很沉,说话很慢,语气里更是丝毫不善,像是裹挟着锋利的刀子般字字戳心,直把李瑞允骄傲自负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他额头青筋暴起,狭长的眼睛倏的睁开,眸子里一片血红,杀意露骨,像是失控的野兽般凶相毕露,刷的拔出宝剑向着凌云当胸刺去! 凌云见长剑刺来,遂苦笑一声,闭目等死。 李瑞允的剑尖已沾上凌云的衣襟了,臂膀却忽然被旁边一只有力的大手给牢牢拖住了。 他愣了一下,回脸望着刚刚拦下他冲动的白羽道士。 白羽神色阴戾,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凝视着他道:“帮主,你上当了。” “凌云,到了现在你还在跟我动心思啊!”李瑞允恍然。他睁着妖治邪佞的黑眸,阴凄凄看着眼前的人,稍纵即逝过一道凛然的杀气。 “ 你不就是想以激将法惹怒我、然后一剑杀了你、以成全你的一世英名吗?哼哼,你想痛痛快快地死,我偏不遂你的心意!”说着他慢慢收回长剑。 “李瑞允,你不用枉费心机了。想让我背叛朝廷,投靠你们,简直是痴人说梦!”凌云双眸漆黑如夜,似古井无波小氲的凉薄寒意,直令人心冷神凄。 “好吧,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你。”李瑞允叹了口气道:“现在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立即放你出去——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凌云眸光冰冷地望着他。 李瑞允表情阴沉,眉眼间透出一股狠戾的气质,“告诉我,龙凤玉符在哪里?只要你把龙凤玉符交给我,我立即就放了你。” “你确定了我知道龙凤玉符的下落?”凌云神色深沉而戒备。 李瑞允道:“大家彼此都是明白人,又何必罗哩罗嗦地绕弯子呢?” “对,我是知道龙凤玉符的下落,但是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凌云轻轻笑了一下。 “如果我把龙凤玉符交给你们,就等于把朝廷的大权交给了你们,到时候你们拿着龙凤玉符去调兵遣将,颠覆朝廷,凌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以我区区一人,换取千军万马——李瑞允,你的条件好苛刻啊!劝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凌某纵使死一万次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字的——要杀就杀,不要再罗嗦了。” 李瑞允薄唇成线,微微勾起成弧,“好,那我就成全你!” 扬起长剑,逼上了凌云的前心。 白羽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幽幽响起,“帮主,你怎么又中了他的激将之法了?” 李瑞允脸色一凝,停了手。他回脸望着白羽,有些无可奈何道:“这臭小子软硬不吃,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白羽唇角浮起一抹令人难以琢磨的幽沉笑意,“他之所以不服软,是因为我们没有击中他的要害。” 李瑞允道:“请道长明示。” 白羽一步步走到凌云面前。 他眸色阴鸷,意味深长地盯着凌云那张苍白俊逸的脸,忽然就笑了,笑意不达眼底,直令人瘆得慌。 “人们都说曾经的凌统领,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英俊潇洒,人品一流,乃世上少有的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其实也难怪,令尊何禹廷乃当朝驸马,先皇钦点状元郎,自然是人中之龙;令堂常青公主雍容华贵,当年也是美冠天下;而大公子又继承其精华,遗传其优点,自然是相貌堂堂,风神俊朗——真是让人嫉妒啊!” 凌云见白羽满是讥诮之言,不由剑眉扬起,清眸深处涌动着几分薄怒,“白羽,你到底想怎么样直说便了,用不着拐弯抹角。” 白羽歪着头看着凌云,饶有兴趣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眼底泛起一抹猥琐的笑意。 然后他转过脸,目光煜煜望了李瑞允一眼。 李瑞允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慢腾腾走过来,不错眼珠地盯着对方那张如鬼斧神工般雕饰而成的脸,此时虽是一片毫无血色的白,但仍俊逸无尘,不失一番动人神采。 李瑞允眸光里带着几丝玩味与探究瞅着他,眼底的恶意好像嗜血的野兽一般,直令人毛骨悚然。 他忽然伸出手,掰住凌云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抬。凌云被迫仰起了脸,正好与李瑞允靠上去的脸对在了一起。 李瑞允凑近他的耳际,轻声道:“李某人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可能凌统领不知道,那就是:李某不仅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特别是像大公子这样极富魅力的男人……” 那声音凉薄而低沉,带着懒洋洋的沙哑,让人有一瞬的恍惚。 凌云不由心里一沉。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忽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他倏的瞪大了墨玉般的清眸,有些吃惊地望着李瑞允。 李瑞允看着凌云那惊惶的神情,不禁得意地笑了,他知道自己终于击中了对方的要害。 他忽然两手固定住凌云的脸,不容分说地把自己的脸靠了上去,一阵肆虐地狂吻。 凌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从来没有过的耻辱涌上心头。那一瞬,他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要停止了呼吸。 他闭上眼睛,猛地挫紧了牙齿,用力一咬。立时一股血腥充斥在嘴里。 李瑞允忽然觉得嘴上一阵刺痛。他只好放开对方,后退几步,叫道:“你敢咬我?……”不由得恼羞成怒,劈手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了凌云的脸上! 一抹殷红的血色顺着唇角流了下来,殷红了他胸前雪白的衣襟。他那轮廓分明的俊脸立时被剧烈的疼痛所覆盖。 “李瑞允,你这又算什么?……”凌云瞳眸紧缩,宛如凛冬的寒霜,“要杀要剐随你,为什么要用这种下三流的手段?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瞧不起你!你不但折辱了我,也降低了你自己的身份!” 李瑞允威亚展开,宛如来自地狱的邪魔,“凌云,你现在都落到这个地步、也只有任我摆布的份了,你怎么还这么骄傲啊?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刚极必折,强极则辱——凌云,我现在就措措你的锐气,我要让你知道,方才你有多么骄傲,现在你就会有多么挫败!” 说着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邪魅,阴恻恻地一笑,吩咐左右的弟子道:“来人,把他带到我的房间里去!” 凌云从李瑞允最后的话音里,觅到了一丝危险的信息;不待他反应过来,两旁的天枭弟子已走上前,把他身上的锁链解了下来,又把他抬到了一个担架上。 此时的他浑身穴道被制住,无法动弹,也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 凌云已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立时变得苍白。他知道,从未有过的耻辱或许马上就要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第298章 凌云:我把龙凤玉符交给你… “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刚极必折,强极则辱——凌云,我现在就措措你的锐气,我要让你知道,方才你有多么骄傲,现在你就会有多么挫败!” 李瑞允被凌云的骄傲自负彻底激怒,“来人,把他带到我的房间里去!” 天枭弟子见帮主那狂怒的样子,谁敢多言?急忙上前,解下了凌云身上的锁链,抬到了一个担架上;然后又七绕八拐,最后把他带到一个房间里。 凌云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的布置。 只见此处装饰精巧,摆设雅致,满眼的富丽堂皇。地上铺着龟背如意花样的地毯,雪白色的粉墙,墙上悬挂着绘有锦绣山水的壁障;梨木雕花的锦榻边垂着金纱罗的幔帐,幔帐上遍绣着兰草。 几案上点着两只雪白的蜡烛,烛光忽明忽暗地摇曳着,映衬得房中的氛围有些诡异。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李瑞允目光阴鸷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青衣小帽的侍从。 李瑞允冲着侍从一挥手,几个侍从上前,七手八脚把凌云抬到了锦榻上,然后又取出绳索,把他的双手双脚牢牢绑了起来。 李瑞允不耐烦地冲他们挥挥手,侍从们出去了。房内只有凌云与李瑞允两个人。 凌云试着奋力挣扎了一下,可是手脚被绑得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 李瑞允以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眼神直勾勾看着他,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道:“凌云,你不用白费力气了,现在你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粒药丸,不容分说塞进了凌云的嘴里。 凌云被迫咽下了这颗药丸,心里已觉得不妙,不由警觉地问道:“这是什么药?” 李瑞允笑微微道:“醉春丹,人吃了之后可以飘飘欲仙,浑身无力,正好襄助你我成其美事。” 凌云强做镇定地梗着脖颈,颤声道:“李瑞允,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瑞允笑了起来:“大公子是聪明人,又何必明知顾问?” 凌云有些绝望地看着他,“大丈夫受杀不受辱,李瑞允,你一剑杀了我吧,只求你不要折辱我……” 李瑞允眯了眯眼,眸色暗了下来,“凌云,你现在再来求我,已经晚了!哼,你方才的威风与气势呢?——我说过,方才你有多骄傲,现在就会有多挫败!” 凌云痛苦地望着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此时,他真的想咬舌自尽,可是却不能够,因为他浑身穴道被制住,又刚刚服用了醉春丹,浑身绵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李瑞允眸底那一抹血色似乎更深了几分,揶揄道:“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现在看来,凌云,你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吧!” 凌云此时面如死灰,嘴唇微颤,已说不出话来。 李瑞允看着他那羞耻的样子,不由更是得意。 想起以前凌云屡屡与他为仇作对,多次坏他的事情,而他往往恨得咬牙切齿而无计可施。 尤其是在他与丁梦轩的新婚之夜,凌云与练南春联手杀他。当时,凌云一式劈山断河的“白虹贯日”,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刺进了他的胸膛,差点要了他的命…… 昔日的凌厉狠戾,此时的凄惨无助,天差地别的鲜明对比,在他眼前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此时,李瑞允曾经对凌云恨到极致的扭曲心理,终于得到了充分地慰籍。 空气变调,心绪波澜。在那一刻李瑞允忽然就起了戏谑之心。他故意懒洋洋地把脸靠在凌云的耳边,呼出的温热气息一阵阵扑到了他的脸上。 凌云嘴角抽了抽,嫌弃地转过脸去,表情从不自然变成了极不自然。 望着凌云那凄惶不安的样子,李瑞允不由偏头挑眉一笑,唇边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人们都说大丈夫受杀不受辱;而像你,如今的侯爷府大公子,曾经威名赫赫的凌统领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物,更是矜持自负,自恃甚高,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应该把气节与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吧! “有句话不知道大公子听说过没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而我李某人就偏偏要反其道而为之。凌云,我要把你所有的骄傲与自负都踩在我的脚底下,我要让你真正体会一下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凌云眸子猩红,浑身直抖道:“李瑞允,你无耻!……” 李瑞允狞笑一声道:“无耻?你说我无耻?那好,我现在就如你所愿,先对你无耻一下吧!”说着抬手去扯他的衣衫…… 几案上的烛光还在阴晴不定的摇曳着,氤氲着人的视线,混淆着人的感官。诡异与邪魅肆无忌惮地充斥着,让人缺氧到几乎要停止呼吸。 凌云忽然睁开了眼,沉声道:“且慢!” 李瑞允一怔:“怎么了?” 凌云面无表情道:“我可以把龙凤玉符交给你,条件就是你不可以再折辱我。” 李瑞允撩起眼皮斜睨了他一眼,低笑一声道:“凌云,刚才你不还是一副大义凛然、咬牙切齿的样子,死也不肯说出龙凤玉符的下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李瑞允,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凌云冲他翻了个白眼,几乎是咬着牙道。 他幽幽长叹一声,闭了闭眼,似要抹去满目的疮痍,“其实你方才说的不错,刚极必折,强其必辱,在这种情形下若是我再一味地硬撑下去,只会自取其辱罢了。唉,好汉不吃眼前亏,李瑞允,我认栽了……” “能从你凌云嘴里说出认栽这两个字来,可真是不容易啊!不过——”李瑞允恣意放纵地笑了起来,一副痞痞的样子。 他眼神迷离地望着凌云的脸,意犹未尽道:“不过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却让我罢手,这不是吊我的胃口吗?”说着,又要动手。 凌云毫无颜色的唇边掠过一抹凉薄的笑意,“你当然可以继续,不过这件事情过后,你休想再得到龙凤玉符!” 李瑞允一脸懒散地微眯着眼,“哦?……” 凌云仰起头轻轻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挣扎,黯然道:“想我凌云,虽然不敢自诩英雄,可总是自尊自重,一世清白;李瑞允,如果你非要得寸进尺地折辱我,事后我必无颜面再苟活世上——如果我死了,你就永远别想知道龙凤玉符的下落!” 李瑞允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凌云又道:“反之,如果你就此罢手,那我马上就带你们去找回龙凤玉符。李帮主乃是聪明人,究竟是要龙凤玉符成就你的狼子野心;还是要只逞一时之快,你可以自己决定。” 说着,他把脸一转,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不屑再去看他。 李瑞允居高临下地瞅着他的反应,胸腔漫出了一声轻笑,“凌云,你果然厉害啊!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你居然也能急中生智,扭转局势,李某人佩服。” 说着他慢慢直起身子,轻叹一声道:“唉!可惜啊!这么难得的一场风流畅快之事却不能尽兴而为,真是平生最大的缺憾啊!” 凌云清眸里的星光几乎揉成了碎影,咬牙切齿道:“李瑞允,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李瑞允嗤笑一声,挑着眉眼不驯地瞥着他,“凌云,你脾气挺大啊,小心惹恼了我,再把方才没有完成的事情继续下去。” 凌云木然道:“好啊,无论你再怎么折腾,凌云也只有这条命给你;凌云这条贱命又值什么,比起龙凤玉符来,孰轻孰重,你自己去掂量吧。” 李瑞允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答应,只要你帮我拿回了龙凤玉符,我就放了你。不过,我也警告你一句,别跟我耍什么花样,否则……” 凌云苦笑道:“以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再跟你耍什么花样?” 李瑞允经他提醒,复瞅了一眼凌云那衣衫不整的样子,也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有些不雅。 他走到门口,吩咐守门的两个侍从道:“你们马上去取一套上好的衣服过来。” 两人连忙答应着出去了,须臾拿了一套黑色衣衫过来。 李瑞允吩咐二人把凌云身上的绳索解开。因为凌云服用了醉春丹,而且身上穴道被制,自是行动不便,便吩咐两个侍从帮他把衣服穿好。 两个侍从低眉顺眼地喏了一声,拿着衣服走上前。 凌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冷冷道:“不用他们,你把我手上和腿上的穴道解开,我自己来。” 李瑞允眯着眼睛,幽深的眸光中透出一丝玩味与探究。 凌云冲他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以我现在这个样子,李帮主还担心我会跑了么?” 李瑞允心想也是,“反正他身上大穴都被制住,而且刚刚服用了醉春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难道还真的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不成?” “凌云,到哪儿你的嘴都是这么不饶人啊!” 李瑞允勾着唇角轻佻地笑着。他一边说,一边抬手解开了凌云两臂、双腿上的穴道。…… 第299章 大内的人与李瑞允沆瀣一气了? 李瑞允为了逼凌云交出龙凤玉符,对他极尽折辱;万般无奈,凌云屈服了,答应带他去找龙凤玉符。 李瑞允目地达到,心满意足,抬手解开了凌云两臂、双腿上的穴道,便于他自己把衣服换好。 凌云原本僵直的身子此时微微松弛了一些。他挣扎着坐起身,把原先破碎不堪的衣服脱掉;又从侍从手里接过新的衣服,咬着牙,一件件地穿好。 他的动作有些迟滞,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地扯到身上的伤痛,他也只是轻轻地倒吸一口气,强忍着并不出声。 李瑞允抱着双臂,身子懒洋洋地倚在一旁,冷眼瞅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想:“原来我只以为凌云穿白色的衣服好看,没想到他穿上黑衣服居然会是另一番的气质与风情,也会这么赏心悦目。 “唉,人长得帅确实没办法;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时候一个人太过完美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异样的感觉来…… 凌云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对着李瑞允冷冷道:“走吧。” 李瑞允说了声“好”,便与两个侍从带了凌云出了门,往前厅走来。 折腾了一个晚上,天已经蒙蒙亮了。 淡蓝色的天空中只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残星闪着晦暗不明的光;缭绕在半空的晨雾还未完全消散开去,如丝如缕若有若无,虚虚实实仿佛还在恍惚的梦魇中一般。 前厅里,白羽正在焦急地等着他们。方才李瑞允已派人过来把这边事情的原委说过了。 白羽禁不住心里得意,自思:“凌云,你平时不是挺嚣张跋扈的吗,没想到吧,你也有认栽服软的时候啊!” 正想着,李瑞允同两个侍从押着凌云从外面走了进来。 凌云原本绸缎般黑直清爽的头发此时无绪地散落在肩上,唇角还沾染着一抹干涸血液的暗红;冷白的肌肤失去了血色,仿佛透明了似的,透着一层破碎的寂寥和森然;那双清眸更像是寒潭幽泉般浸透着冷色。 他颀长的身形有些踉跄,每走一步,都会不经意扯动身上的那些创伤,一阵阵钻心彻骨地疼痛。 这些伤痛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方才自己所遭受的那些凌虐与折辱。 白羽偏着头,看着他一步一挨的痛苦神情,唇角透出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 他做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上前两步扶住凌云有些虚弱的身形,惊讶道:“哎呀大公子,你的伤势可不轻,可得好好注意保重身体啊,千万别再这么不小心了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拖长了音调,语气促狭之极,哪里是关心,分明就是冷嘲热讽。 两边的天枭弟子听了,一个个都忍不住挤眉弄眼,捂着嘴窃笑着。 凌云的脸已经成了猪肝之色,恨意如同潮水在胸中汹涌起伏着,他蓦的一把推开白羽道:“滚开!” 白羽后退了几步,嘴角邪肆地勾起,佯装诧异道:“大公子,你怎么这么怕人碰啊!方才李帮主不是已经碰过你好多次了吗,也没见你怎么样啊!” 两旁的天枭弟子听了,再也忍不住了,都嘻嘻哈哈、肆意张扬地狂笑起来。 凌云脸上的肌肉在愤怒地颤抖着;他倏的转过脸,利剑般的目光恨恨瞪着李瑞允,切齿道:“李瑞允,你把我带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继续折辱我么?” 李瑞允迎着凌云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急忙赔笑道:“大公子,都怪他们不懂事,李某这里给你赔罪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吧。” 说着,转过脸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众人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噤声,恹恹垂下头去。 凌云面色紧绷地瞅着眼前的人,紧紧咬着嘴唇极力隐忍下心中的火气,没有再说什么。 李瑞允道:“那好,咱们言归正传。请问大公子,龙凤玉符现在何处?” 凌云深沉的眸光闪了闪,沉吟了一下道:“在刑部尚书府吕大人的书房桌子下面,内设布局复杂。” 李瑞允目光灼灼望着他道:“那这宝物具体在什么位置?” 凌云此时却好像卖起了关子。他剑眉一扬,不急不缓道:“既然是宝物,自然是放得隐蔽些,具体位置很难以口头描述,最好到了现场再说。” 李瑞允目不转睛地盯着凌云脸上每一丝细微表情的变化,诡谲的眸光在阴晴不定地闪烁着。 沉默了半晌,一抹精光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面庞依旧阴鸷,嘴角却微微一扬道:“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说着抬头望了望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了。一片绚烂的阳光透过窗户肆无忌惮地钻了进来,显得有些刺目。 李瑞允回过脸转向白羽道:“道长,你马上去安排车马与人手,咱们即刻进城。” 白羽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回转,回复道:“都准备好了,动身吧!” 李瑞允道:“好。” 他转过脸冲着凌云道:“大公子,按老规矩少不得还要委屈你一下,这样大家也好彼此安心,便宜行事。”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凌云还能说什么?他几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依然是冷淡的、不辨情绪的声音,“你随便。” 李瑞允凌厉的目光一转,示意左右。 两个侍从会意,手脚麻利地取出锁链,疾步上前把凌云的双手与双脚都锁了起来;然后又取出黑巾,把他的眼睛蒙上。 凌云被他们推着出了门,往前走去。 他凭着感觉估算着自己大约走了有二百步左右的路程,然后停下,然后被推上了一辆马车。 接着,又有一个人进了马车,坐在了他的身边。凭直觉他知道,那人是李瑞允。 然后车夫驱动马车,往前走去。 马车的前面马蹄声声,步履从容,大概是有人骑马走在前面。后边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应该是天枭弟子跟在后面——从脚步声里判断,跟随的人大约有三四十人左右。 而事实上,凌云判断得也基本正确。这次他们扮作一众大户人家的家眷进城:白羽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中间便是凌云与李瑞允乘坐的马车,后面的三十几人则是家丁护院妆扮的天枭弟子。 很快,这队人马便一路迤逦来到了京城门口。 此时的天际已是一片亮白,灿烂的云霞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像是浸透了血色,一片淋漓耀眼的绯红。 因为前段时间京城里出了大事(太子暴薨,吕文正涉嫌谋害太子被打入天牢;以及后来所谓的凌云勾结贼人、杀人越狱等),一时四处谣言纷纷,人心惶惶。 所以这段时间里京城内外皆戒备森严,各个城门关卡都增设了兵丁守卫。 朝中重臣更是统一安排,一天到晚在京城内外轮值巡视,皆是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今天城门值班的官员是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 他见一哨车马到了近前,抬手拦住,大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白羽此时头戴员外方巾,身着一件褐色锦缎长衫,一身大户人家的员外妆扮。 他冲着李之山拱手施礼道:“官爷,小人是从洛阳来京城探亲的,小人都是守法良民,麻烦官爷行个方便吧!” 李之山板着脸看了他一眼道:“后面这辆马车上是什么人?” 白羽点头哈腰,满脸赔笑道:“启禀官爷,是小人的两个儿子。” 李之山狐疑的眸光在他脸上转了转,没说什么;径自走上前,用手中的长剑轻轻掀开了车帘子。 车内的李瑞允冲着李之山拱了拱手道:“官爷,在下有礼了。这个是在下的弟弟,前些日子得了严重的风寒,不敢见风,所以在下陪他坐在车里。” 李之山“哦”了一声,放下了车帘子,冲着两厢的兵士道:“这些人我都检查过了,没问题,放行。” 凌云的心里却蓦地一沉。他的眼睛上虽然蒙着黑布,可是他与李之山以前曾打过多次交道,虽然看不见他,但从对方的声音里他一听便知道是他。 可是令他困惑的是,难道李之山不认识他吗? 而且现在他的双腕与双脚上皆戴着锁链,脸上蒙着黑巾——说白了,这就是被明目张胆地挟持着,正常情况下,李之山见了以后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可是他为什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那么解释只有一个,李之山已经被李瑞允收买了;抑或李之山与李瑞允本来就已经沟通一气了! 由此他又想起了数日前自己被关押天牢,李之山的手下袁超、周山、沈海三人谋害自己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冷,看来大内的这些人真的已经与李瑞允沆瀣一气了。 此时,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不仅仅是吕大人,整个皇宫,包括整个京城都岌岌可危! 他正在胡思乱想间,只听外面的李之山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王爷。” “王爷?……”凌云的心不自觉地震颤了一下,“难道是晋陵王爷?”…… 第300章 王爷求求您,快点打开车帘啊! 李瑞允等人挟持着凌云,欲到京城的刑部尚书府去取龙凤玉符。在城门口被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拦住,进行例行检查。 这时,在马车里的凌云忽然听到外面的李之山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王爷。” “王爷?……”他的心不自觉地震颤了一下,“难道是晋陵王爷?” 刚刚有了这个念头,忽觉肩头一麻,已被身边的李瑞允出手如电封住了哑穴。 李瑞允把唇角贴近他的耳际,声音细若蚊蚋、却又字字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凌云,我劝你别动什么其他的心思,好好呆在这里,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两人靠得极近,对方滚烫的体温几乎要逼到他的跟前,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李瑞允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轻扬,撩拨着他的颈项,怪痒痒的。他很不自在地往外侧了侧身形,尽量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望着凌云那抗拒而嫌弃的表情,李瑞允不由戏谑地勾了勾嘴角,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时,只听外面一个声若洪钟的话音道:“李之山,今日可有什么异常情况吗?”正是晋陵王爷赵甫。 李之山毕恭毕敬道:“启禀王爷,暂时还没有;若一旦发现什么风吹草动,卑职必会第一时间禀报王爷。” “那就好。”晋陵王爷点点头。这时他微微蹙了蹙眉心,目光灼灼望向那马车道:“对了,这马车里是什么人?” 说着走上前来,看那架势,是想掀开车帘往里瞧瞧。 李之山急忙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用身形挡住了车门,脸上陪着笑道:“禀王爷,这辆马车卑职已经检查过了,是兄弟二人。弟弟得了风寒,不敢见风,哥哥在一旁照顾。 “这种病人病势沉重,不宜见人,而且极具传染性;王爷乃千金之躯,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卑职以为还是不要见了吧!” 晋陵王爷有些困惑地“哦”了一声,犹疑的目光在李之山脸上转了转,面容上出现了一瞬的踌躇。 马车里,凌云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越跳越快,都要从喉咙里蹿出来了;被锁链紧紧束缚的双手亦慢慢攥紧,手心里湿漉漉的,全都是汗。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嘶吼着:“王爷,求求您,快点打开车帘,快点打开车帘啊!…… “只要您打开了车帘,我就可以得救了!就不用再被他们逼迫着去取什么龙凤玉符了,因此也就能去见圣上陈述冤情了!而李瑞允、李之山这些乱臣贼子的恶行就会马上暴露,一切难为之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的嗓子里急得冒火,心里更是急得要命,只是自己受制于人,哑穴亦被制住,嘴里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况又有李瑞允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瞅着他。 此时的李瑞允,敛着猩红的眸子,周身涌动着凛冽的杀机,周围的空气亦跟着冷凝了几分。 他那嗜血的眼神分明是在警告他:“凌云,你要是敢动一动,我立马就杀了你!……” 所以现在的凌云,也只能干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 空气在这时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李之山幽深的目光一转,转过脸冲着白羽等人不耐烦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走,都堵了后面人的路了!” 白羽心领神会,惶然应了一声“是”,带着众人急匆匆向城门赶去。 晋陵王爷终是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真是可惜,这么好的一次扭转局势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错失了……” 凌云无法掩饰的失望之色行于脸上。那道僵了不知有多长时间的脊背在这一刻也蓦的塌陷下来,露出了最真实的疲惫与悲哀。 他无力地把自己的身躯靠在了后面的车背上。心里原本升起的一线希望,就如茫茫草原上闪烁的星星点点的焰火,转眼被一场大雨给无情浇灭了…… 太阳已经越升越高了。淡淡的云彩在遥远的天际漫无目的地飘移着,天空被晕染得色彩斑驳,沿途的景物亦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李瑞允与白羽等人终于顺利进了城,挟持着凌云来到已被查抄了的刑部尚书府。 自从这里被查封以后,已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少,府门前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此时亦呈现出一派萧条破败的景象。 白羽在府门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李瑞允也推着凌云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他不容分说抬手摘下了凌云眼睛上的黑巾;立时一束强烈的日光直射过来,刺得凌云眼前一片恍惚。 他急忙阖上双眸适应了一会儿,才又慢慢睁开了眼睛。 李瑞允吩咐身边的几个天枭弟子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一旦发现什么情况,立刻来报我。余下的都随我来。” 众弟子皆屏息凝神,异口同声道:“是!” 李瑞允又回头,目光灼灼望了白羽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然后便推着凌云径自来到刑部尚书府门前。 凌云抬起头,望着刑部尚书府大门上那触目惊心的封条,门上那斑驳脱落的油漆,只觉眼角发酸,忽然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昔日的刑部尚书府,金色的琉璃瓦,朱漆的大门,府门口两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大门两旁兵甲林立,好不威风。 曾经的高大巍峨,气势宏伟;现在的萧条破败,满目疮痍,在他眼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繁华喧嚣,失意落寞,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那一刻,他不觉悲从中来,黯然垂下头去。 李瑞允侧眸瞅了凌云一眼。他已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清眸低垂之下,唇色惨白,束缚住双腕的锁链垂落在地上,仿佛困住雄鹰的镣铐,断了翅膀。 望着他悲戚落寞的神情,李瑞允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眨了眨,唇边溢出的笑意直令人心颤,“怎么,凌统领触景生情了?……” 凌云回过神,冷戾的眸光狠狠剜了他一下,转过脸不理他。 李瑞允心里有事,哪有心思再奚落他,遂推着他来到了府门一侧的院墙旁边。 他探出猿臂,轻轻一托凌云颀长的身形;然后双足一顿,一式飘逸的“平步青云”,身形轻盈如飞,腾空而起,霎时拔高数尺,宛如空中飞翔的枭鸟,稳稳落在了墙头之上;衣袂飘飞,猎猎作抖。 然后他又双腿一飘,挟持着凌云的身形轻飘飘落在院子里,恍如银针坠地,没有一点声息。 白羽道士与众天枭弟子也紧跟着从院墙外翻了进来。 李瑞允以前很少来这里,此时望着面前这鳞次栉比的房屋院落,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转过脸问凌云道:“吕文正的书房在哪儿?” 凌云凌厉的寒眸狠狠瞪了他一眼,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不说话。 李瑞允这才蓦的想起,方才在城门口遇到晋陵王爷的时候、情急之下封住了他的哑穴,不由讪讪笑了笑,抬手解开了他的哑穴。 凌云面无表情道:“跟我来。”说着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去。 李瑞允、白羽及众天枭弟子急忙跟随在后。 转过几道回廊及院落,凌云停住身道:“到了。”说着,他清冷的眸光一转,以眼神示意前面的一处殿阁。 李瑞允注目打量了一下那处殿阁。只见此处黄绿琉璃瓦脊饰,周围剪边,飞檐斗拱,凌空飞翔,浑然一体。周边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尽显沧桑。 他的眸光不觉微微一凝,回头一脸深意地望着凌云道:“还是大公子先请。” 凌云目露鄙夷地睇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李帮主是怕这里面有机关埋伏么?” 李瑞允笑道:“凌统领果然快人快语。不过非常时期,李某也是不得不防啊!” 凌云轻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只头前而走。他拖着脚上的锁链,一步一挨走上台阶,缓缓抬起被锁链束缚的双手,轻轻推开了吕大人书房的房门。 眼前是满目的荒凉与冷落,灰尘蛛丝布满房间的每个角落,一只大蜘蛛正在网中坐镇。房间里一片狼藉,桌椅器具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凌云真的不敢想象,这才查封了几天啊,此处怎么就会破败零落成这个样子! 奇怪的是,吕大人那张办公的书案居然还会完好无损地滞留在那里。凌云出神地望着那张书案,迷离间似乎又回到了数年前…… 他仿佛看到吕大人正坐在书案后面奋笔疾书;过了一会儿,吕大人缓缓抬起头,用严肃而和蔼的目光望着他,笑微微道:“凌统领,有什么事吗?” 凌云眼前不觉氤氲了,失声喊了一声:“大人……”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个奚落的声音:“怎么,凌统领还在想你的吕大人吗?” 凌云倏的回过神,回头瞅了一眼身后跟上来的李瑞允与白羽道士等人。 “凌云,你还真是个性情中人啊!……” 白羽幽冷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过去,带着十分不耐烦的口气道:“不过,现在可不是你怀念过去、多愁善感的时候;别再磨磨蹭蹭的了,龙凤玉符到底在哪儿,快点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