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替嫁小绣娘》 第1章 洞房花烛夜 “三郎,快让我们看看你媳妇,让我们看看官家小姐都长啥样,是不是比咱村的大姑娘都好看?”略显昏暗的青石屋里挤满了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一道大嗓门叫醒了冯轻。 冯轻身体一颤,搁在膝头的双拳本能的紧紧握着,以抵挡住脑中突如其来的钝痛。 “梁二婶子,咳咳咳,咳咳,你别吓着我娘子。”朦胧中,另一道气弱的声音说道,“娘子跟大伙儿都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不会有何不同。” 这个新郎显然是在帮她。 冯轻暗暗松口气,拳头松了松,这才察觉自己已经是满手心的冷汗。 盖头下的冯轻自然不知道新郎扫向她动作的目光平静到毫无波动。 “呦,这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咱三郎也知道疼媳妇了。”大嗓门又调侃了一句,惹的屋里一阵哄笑。 “让诸位见笑了。”新郎苍白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意。 平日里可难得见这位方家三郎有这种不好意思的表情,众人越发促狭地笑,“你们方家几个小子可都是惯着媳妇的,你这新媳妇可有福了。” “哼。”一阵善意的笑声中夹着一道不屑的冷哼。 “哎呦,婧姐儿,你咋还不高兴了?”梁二婶子瞄了一眼屋里穿的最亮眼的姑娘,“咱满村的人可都知道你中意三郎,不过三郎如今是娶了媳妇的人了,以后你可不能再往人跟前凑了,那可是要招人骂的。” 这话明显就是挑拨了,屋内众人笑容一凝,唯有新郎似乎并没听出其他意思来。 “梁二婶子,你住嘴!”婧姐儿是村长家闺女,那自小也是在村里横着走的,加之长的好看,是村里一枝花,村里还没成亲的小子们十有八九都对她存了心思的,这也让婧姐儿越发自持金贵起来。 大约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得不到的就越觉得好,婧姐儿端详了全村的小子,就看上了长的好,还会做学问的方家三郎了,若不是方家三郎这几年身子不好,怕是村长早在婧姐儿软磨硬泡下来提亲了。 方三郎这几个月眼见着快不行了,天天用药吊着命,说不得就熬不过这个冬日了,村长可舍不得自家闺女刚成亲就变寡妇。 这边婧姐儿还在闹着,另一边方家三郎就突然成亲了。 其实村里人都明白,方家三郎娶媳妇那是冲喜的,村里谁不暗地里可惜这位嫁过来的官家小姐。 梁二婶子大黄牙龇了龇,“我说婧姐儿,人家的男人你就别惦记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我大哥二小子,长的可俊了,如今那也是在镇子上学熟里读书,明年就下场考了,说不得我大哥家就能出个秀才,到时候你可就是秀才娘子了。” 婧姐儿气红了脸,村里风气再开放,那也没长辈当着女娃的面给人说亲的。 一个白胖的妇人看不下去了,“梁二嫂子,你可住嘴,你这张嘴还嫌惹的祸不多啊!”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附和道:“就是,谁不知道你大哥家二小子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学人官老爷的做派,没成亲就非要先纳个勾栏院里的妾,我可是听说了,你那外甥帮着那窑姐儿偷跑,差点被打死。” “哪有这事,谁在嚼舌根?让我知道非拔了她的舌头不可!” “这事十里八村的都知道,可不是乱传的。” “行了,这里还有这么多闺女呢,这些荤话别污了人耳朵。” 梁二婶子张口还想说,可想到什么,又悻悻闭了嘴。 这会儿功夫,婧姐儿已经湿了眼眶,她气梁二婶子,更多却是伤心,幽怨地看了方铮一眼,“方铮哥,你,你不该娶她。” 说完,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跑了出去。 新房内气氛有些尴尬。 耳听完一出郎无意妾有情的戏码,冯轻抽了抽嘴角。 哪怕她对这位婧姐儿有些同情,那也无能为力,因为她已经理清了脑中的信息。 她的确是死了,死在突如其来的地震中。 冯轻出生在刺绣世家,祖上出现过好几个刺绣大师,也有不少进宫做绣娘的,不过刺绣需要极大的耐性跟天赋,传到冯轻这一代,二十多个孩子中只有冯轻有天赋,且对刺绣充满热情,冯轻刚过二十五,就已经成为华国最年轻最有天赋的刺绣大师,就在前几个月,她遇到了瓶颈,技艺似乎停滞不前,于是就独自一人去了蜀市,想拜访一位蜀绣大师。 那位蜀绣大师住在华国边陲一处寨子里,眼见着就要找到大师了,冯轻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晃,下一刻,兜头栽进了脚边的沟里。 醒来就成了农家冲喜新娘。 没错,她是被家人下了药后,送过来冲喜的,还是被替换的新娘。 这具身体的主人乃清丰县县丞冯崇忽略了十多年的二女儿,其母是农家女,有一回去县城卖绣品,被几个混混纠缠,恰逢冯崇路过,顺手将人救下,因着原主亲娘长得水灵秀美,冯崇有些心动,欲纳为妾室,若是心疼自家闺女的,父母是断然不会让女儿去做人家小妾,无奈原主娘亲有个后娘,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两人硬是将原主娘亲塞进了小轿。 冯崇不是个重女色的人,加之恰缝上峰来清丰县办事,如此紧要关头,他是断然做不出宠妾灭妻的事来,这时原主娘又有了身孕,冯崇便断了去原主娘房里的心思。 县丞夫人潘氏不是个能容人的,眼见着冯崇不再多看原主娘一眼,就可劲的磋磨,原主娘生下孩子没两个月就撒手去了。 潘氏本打算将原主也除了,还是身边的嬷嬷给出了个主意,既然是个丫头,那以后拾掇拾掇还能嫁人,说不得还能成为大小姐的助力。 反正府里也不缺一口饭,潘氏索性将原主扔给一个粗使婆子。 这不,磕磕绊绊长到十五岁,总算是有个用处。 事实上,这婚事原先定的是长女冯阮,潘氏自是不愿意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嫁给农户,还是个病秧子,潘氏到冯崇跟前哭了一场,新娘就变成了原主。 因着是粗使婆子养大,又有潘氏授意,原主被养的畏畏缩缩,一股小家子气,知道自己要嫁给个农家病痨鬼,如何也想不开,郁结于心,婚礼前几日又感染了风寒,这不,勉强拜完堂,就一命呜呼。 大概是从小就刺绣的关系,冯轻比一般人稳重,哪怕此刻这种超自然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也能很快恢复平静。 理清了脑中的信息,冯轻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苦笑。 重活一回固然是好事,可这辈子要让她作为一个农家小媳妇,一辈子就围着丈夫孩子锅台转,她到底还是有些不甘。 心下幽幽叹了口气。 这时,盖头被秤杆子挑起,冯轻眼前总算是明亮了些,还来不及打量四周,梁二婶子已经没事人似的又凑上前,“这城里的小姐就是不一样,长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看看这头发,缎子似的,还有这皮肤,白嫩嫩的,想让人伸手掐一把。 梁二婶子这么想着,还真伸出黑黝黝的手,准备摸摸冯轻搁在腿上的手。 冯轻飞快地瞟了一眼梁二婶子,随即低头,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同时身体侧了侧,避开妇人伸过来的手。 没摸到冯轻,梁二婶子又羡慕地看着冯轻身上缎面嫁衣。 “诸位今日辛苦了,娘在院子里给大家准备了糖水,若是不嫌弃,诸位就去喝一碗。” 这年头糖水可是个稀罕物,谁会嫌弃?她们一年到头也是舍不得喝一回的。 众人一窝蜂的离开。 新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豆大的灯光下,男子原本苍白的面容暗沉,眼底幽光闪过。 “你不是冯大小姐。”视线胶在冯轻脸上,男子柔和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三年前我见过冯家大小姐。”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本对这位未婚妻还有期待,得知冯崇成了朝廷官员,他越发用功读书,生怕冯家看不上他方家,也怕父母被看低。 不过一切变化皆发生在三年前,想到曾经的那一幕,方铮深色幽暗。 冯轻也没打算隐瞒,这是根本就不可能成为秘密,她点点头,“母亲觉得大姐姐可以嫁入高门,便让我代替大姐姐嫁给你。” 咳咳,咳咳咳。 男人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像是要将整个心肺都咳出来。 冯轻看着都心酸,她屁股挪了挪,终于还是起身,上前,轻轻拍着男子后背。 感觉到掌下咯人的触感,她放轻了力道,生怕一巴掌将这人的脊背给拍断。 “三郎,你咋又咳嗽这么厉害?”这撕心裂肺的咳嗽传到外头,方蒋氏,也是冯轻新上任的婆婆心疼的不行,“娘这就给你熬药去。” “老三家的,你死人啊!你相公咳的这么厉害,不知道替他倒杯水啊!”顿了几秒,方蒋氏破口大骂。 这老三家的,显然就是冯轻。 冯轻替男子拍背的动作一顿,她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活了二十多年,还真没人这么骂她,冯轻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她小心扶着男子往床边走去,将人按坐在床上后,这才快步朝靠墙的一张崭新的原木桌走去,倒了一碗温水,又快步回到男子身边。 “谢,谢,谢谢,咳咳咳——” 在冯轻的帮助下,男子艰难地喝完了水。 “让你见,咳咳,见笑了。”男子低垂着头,大约咳的太厉害,嗓音微微沙哑。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别见外。” 原主常年被关在后院,又不善于打听,她对周围环境一无所知,更别提现在的国家制度,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封建社会对女人是不公平的。 与其回到冯家,被原身继母再想着法子重嫁一次,她选择留在这里。 起码这男人看起来还算温和,长相也不错。 男子鸦青色睫毛盖住了眼底的冷色,他微微抬头,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以冯二小姐的身份,即便是嫁个富户,也是极容易的事,二小姐许是还不知道,方某家徒四壁,身子孱弱,是无法替小姐遮风挡雨的,小姐若是同意,明日我便同家里人说清楚,送小姐回家。” 第2章 临时夫妻 “身为庶女,你应当猜出我以往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不愿意回冯家,能不能让我呆在这里?或者暂时呆在你家?”冯轻直接跟方铮说了实话,至少在她弄清楚目前所处的环境,才能离开方家。 起码方家人口简单,矛盾不会太多,若是去了大户人家,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冯轻一直知道,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她自认没那本事去富户人家跟人斗智斗勇。 男子低头不做声。 “这样。”虽古代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是没有婚前自由恋爱的,她又道:“如果以后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可以和离。” 古代离婚是叫和离? 男子卷睫一颤,良久,吐出一个字:“好。” 暂时有了生存之地,冯轻心情顿时明亮许多,她感激地扶着男子,“相公,来,我帮你脱衣服,你在床上躺躺。” 冯轻明显感觉到男子胳膊僵硬起来,他别开脸,只露出逐渐泛红的耳尖,“不,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他都忘了咳。 “你别跟我客气。”自己要想安稳呆在这里一段时间,少不得要靠这男子。 说完,冯轻不由分说地扯开男子大红外袍,又替他脱了鞋子,再将人直接按倒,扯过旁边的被子给人盖上。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她忙得起劲,没注意男子若有所思的目光。 “三郎,药来了,娘给你吹冷了,正好喝。”方蒋氏大嗓门已经到了门口。 冯轻急忙去开门。 见冯轻挺利索,方蒋氏满心的怒火这才消散了点,不过仍旧不悦地提醒:“以后你就是我们方家的人了,你在冯家那套小姐做派给老娘收着点,平日里好好伺候我家三郎是真的。” 冯轻让开位置,没作声。 虽然明白这个时代婆媳大概都是这个模式,她一时还是没办法接受。 好在床上的人已经半起身,“娘,娘子她初来乍到,你多费心,教教她。” 这话说的好听,方蒋氏心头最后那点怒火也消失了,她声音都柔了好几度,“你放心,娘知道,快,把药喝了,喝完早点睡。” 刚将药碗送到男子面前,方蒋氏手一顿,回头又瞪眼,“在那边站什么站,不知道扶三郎起来?” 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冯轻这回都来不及叹气,按照方蒋氏的吩咐,过去将她这位新出炉的相公扶起来。 三人合力,一碗药总算喝完。 方蒋氏收回碗,叮嘱道:“三郎啊,这天渐冷,你咳嗽又重了些,要不明日去镇子上找徐大夫看看?。” “娘,我这都是老毛病了,等天暖和就好了,这段时间我少出去些就行了。”事实上,他知道家里为他的亲事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家底子,反正他这毛病目前也死不了人,能拖就拖。 方蒋氏哪里不知道自家三儿子的顾忌,她眼眶泛酸,转过头,“那行,夜里多盖点被子,别着凉了。” 说完,拿着碗起身。 临走前,嗓门又变了个调,“还有你,夜里也睡得跟死猪似的,看着点三郎。” 方蒋氏离开后,男子解释,“娘她就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你别介意。” “不会。” 冯轻爬上了床,去了里侧躺下,在别人眼中,两人已经是夫妻,睡一起理所当然,再说,屋里就一张床,现在又过了冬至,到处冷飕飕的,她可不愿打地铺。 两人各盖了一床厚棉被,中间足够再睡一个人。 安静的室内,没人再开口。 冯轻闭着眼,开始琢磨以后的路。 读取了原主的记忆,冯轻除了知道男子名叫方铮,她此刻所处的地方叫清丰县白塔镇东留村之外,对其他事一无所知。 冯轻闭着眼睛又是一叹。 没别的办法,慢慢摸索。 将所有担忧扔在脑后,很快睡着。 冯轻不知道的是,在察觉到她呼吸平稳后,身侧的男子侧过脸来,盯着她看了许久。 毕竟要将自己的魂魄融入这具身体,冯轻这一觉睡得很沉。 第二天,鸡叫了三遍,身边的人摸摸索索起床,冯轻还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吱呀一声门打开,男子轻脚出了门。 外头,方蒋氏已经烧好了洗脸水,她抬头就看到门口的小儿子,连忙放下盆,“三郎,你咋这么早就起来了?天冷,你别出来了。” 说完,伸头往方铮后头瞅,没瞧见冯轻,顿时怒了,“你媳妇呢?!” 不等方铮回答,方蒋氏已经一阵风似的窜到新房门边,抬脚就踹,一边喊:“鸡都叫三回了,你这个懒货还睡,你看谁家媳妇跟你一样?给老娘起来,去做饭。” 方蒋氏嗓门极大,冯轻就是晕了也得被吼醒,她勉强睁开眼,觉得眼前这场景太陌生,她咕哝一声:“你是谁?” 这话才说完,她骤然清醒,急忙起身,“我这就起来。” 方蒋氏只听到冯轻后面这句话,她冷哼道:“给我手脚麻利点,一家还等着吃饭!” 说完,裹着一阵冷风又出了门。 冯轻揉了揉有些钝痛的太阳穴,下了床。 她倒是没想着一觉醒来还能穿越回去,毕竟她原先的身体落在地震废墟里,能不残缺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床脚有一个不大的红漆箱子,是原主带来的陪嫁。 潘氏向来刻薄,自然不会给她好东西,除了昨天那件缎面嫁衣,箱子里只有两套颜色难看的衣服,一套春秋天的,一套冬衣,及十多辆碎银子。 这银子还是原主爹看到原主寒酸的嫁妆,随手给的。 冯轻呼出一口气,搓了搓手,早上实在是冷,也顾不得样式土,颜色丑,她拿起那套厚袄快速换上。 方家虽然没家底,不过房子却是不错的。 方铮的祖父曾今也是一方富户,不过是后来迷上了赌博,将家底输了个干净,再还没来得及抵押掉房子继续赌的时候,一日喝醉了酒,从镇子上回来,不小心掉沟里,脸朝下,被不到脚踝深的水淹死了。 人是去了,不过好歹也给后人留了个住处。 方家院子里正方一共三大间,中间的堂屋平常吃饭待客用,西间是方老头跟方蒋氏住,东间住的是方铮,方铮身子弱,需得住有阳光的屋子,这是方蒋氏定下的。 方铮大嫂二嫂也眼红过,暗地里鼓动自家男人跟老两口提,大郎二郎知晓三郎在方蒋氏心里的位置,自是不敢吱声。 第3章 方铮是好人 院子西面是四间略小一些的青砖屋,方家大郎跟二郎各两间,紧挨着方二郎屋子的则是一间土坯房,专门放杂物。 东面则是灶房,灶房再往南一小片菜地,接着便是鸡圈跟猪圈。 冯轻将头发简单扎成马尾,她站在院子里先环顾一圈,心中有了计较,这才抬脚朝灶房走去。 因着家里人多,灶房里垒了两个灶,冯轻到时,一个身形消瘦的妇人正蹲在其中一个灶台前烧火。 听到脚步声,妇人回头,先是隐晦地打量了一遍冯轻,这才笑道:“三弟妹怎么不多睡会儿?” 冯轻扯了扯嘴角,她再不起,方蒋氏绝对能去掀她被窝。 “昨天睡的早,醒的就早些。”冯轻顿了顿,拽了下文字,说。 方家大嫂名叫周小花,嫁给方大郎五年,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方文浩,四岁,女儿方文雅,刚过完周岁。 周小花长相清秀,许是平日里思虑太多,额头隐隐有几丝皱纹,倒是让原本清秀的容貌打了折扣。 “三弟身子一向如此,委屈三弟妹了。”昨夜方铮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整个院子都听见了,就三弟那身子,这两人昨夜多半是没圆房。 想到这个可能,周小花再看冯轻时,眼底不免带上了同情。 冯轻不明所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这这具身体的长相,方才在新房内她扫过一眼,没看到梳妆桌,想来原身的陪嫁是没有铜镜之类的。 哗啦啦—— 恰在这时,方大郎挑了两桶水回来,正往灶房门边的大缸里倒。 冯轻眼睛一亮,她转身跟方大郎打招呼,“大哥早。” 方大郎是个木讷性子,他连忙放在木桶,憨憨地回:“弟妹也早。” 冯轻点了点头,就朝缸里看去。 还在波纹荡漾的水面上多了一张苍白的小脸,五官恰到好处,但长相却要比原本的冯轻差些。 想也能理解,冯家虽没短了原主一口饭,但要说多上心也不可能,原主今年十五,整个人还瘦的跟豆芽菜似的,葵水都没来,脸上没有一两肉,一双眸子就显得特别突兀。 原主娘秀美,冯崇年轻时也算是风度翩翩,原主自是不丑,只是过于瘦小,加之原主胆小怯懦,心胸也狭窄,整个人显得阴沉沉的,原本八分容貌愣是减到两三分。 冯轻有些羞赧,就这幅模样,方铮昨天晚上还能面不改色的跟她说半天。 这方铮是个好人,冯轻暗暗总结。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耳边又是一声炸响。 冯轻心一颤,掉头就往灶房跑。 人在屋檐下,她得低头。 正在院子里小步走动的方铮往这边看来,视线落在冯轻来回晃荡的马尾辫上,神色不明。 回到灶房,她问周小花,“大嫂,我能做什么?” 且不说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由于刺绣上的天赋,家人十分保护她的手,从不让她进厨房,就是原身,作为县丞府上二小姐,脑子里也没有丝毫有关做饭的记忆。 “我对这些还手生,大嫂不嫌弃,就教教我。”初来乍到,有些关系还是要打好的。 原本对冯轻还有些意见的周小花见她态度诚恳,心里那点不适也消散,她笑着解释,“平日里都是我跟二弟妹轮流做饭,不过这几日二弟妹害喜严重,娘就让她歇几天,这段时间少不得要三弟妹帮忙了。” 至于真实原因,周小花没说。 “应该的。” 这时候的农村自是不能跟上辈子比,方家除了这院子值得一提外,其实生活拮据的很。 因为是冬日里,不需要下地干活,一般早上就只有粥跟腌菜。 这里主要农作物有小麦,稻子,黍米跟高粱,及玉米。只是小麦跟稻子产量都不多,平常收下来也舍不得吃,俱都拿去镇子上卖给粮店,再换些粗粮。 今早吃的就是高粱跟黍米掺和煮出来的二米粥,虽说是二米粥,冯轻放眼看去,一锅的清汤寡水,只有锅底零星点的米粒。 “反正天还早,这粥可以多煮一阵。”周小花在一旁说。 再怎么煮,这米汤也是能见底的,好在昨天办酒席,除了给过来帮忙的人,及几家亲戚带走些,剩下的菜按方蒋氏的分配,还够一大家吃上两三天的。 西屋的方老头起床,洗漱后,饭菜正好上桌。 二郎媳妇秦淑芬不用人叫,闻着香味,自己摸着肚子出来了。 “娘,二郎早上走得急,就吃了两个窝窝头。”秦淑芬吸了吸鼻子,有些心疼自家男人。 方二郎这几日去隔壁镇子给人建码头,昨天因为三郎成亲,这才请了半天假回来,一大早鸡还没叫就已经走了。 方蒋氏眼睛一瞪,“谁让你懒?菜就在柜子里,你不会给二郎热一热?” “我这不是身子重嘛。” 啪—— 方蒋氏筷子一拍,“谁没怀过孩子怎么地?老娘生三个,哪一个不是发动了还得做了饭再去生?就你娇贵!” 秦淑芬缩缩脖子,不敢再说。 “行了,今天老三媳妇才来第二天,一大早的,你消停点。”还是方老头最后开了口,方蒋氏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老大家的,你去叫三郎跟他媳妇来吃饭。”因为是新媳妇,又是县丞之女,方老头对冯轻就比大媳妇跟二媳妇多了些耐性。 周小花低低应了声。 东屋里,冯轻锤了捶腰。 这小身板还真是不经折腾,不过学着做了顿饭,手忙脚乱不说,闲下来竟然腰酸背疼的。 “委屈你了。”门边,方铮低低咳嗽了一声,说。 “不委屈,不委屈,我就是不习惯,等我学会就好了。”生怕这人改变主意,再将她送回去,冯轻连连摆手。 这事毕竟是冯家理亏,若是方家一心将人送回去,冯家只能接受。 点了点头,方铮看着朝这边走来的大嫂,说:“洗完脸就出来吃饭,让爹跟娘等着不好。” “我这就来。” 饭桌上,除了一人一碗粥外,每人还能分到一个窝窝头,桌子中央只有一小碟咸菜,并两个半盘看不清原来颜色的素菜。 方蒋氏从怀里掏出两个煮鸡蛋,其中一个递给方铮,“三郎你吃个鸡蛋。” 又将另一个递给周小花,“这个分给小浩跟小雅一人一半。” 秦淑芬盯着鸡蛋,就跟狐狸盯着鸡似的,她舔了舔唇,朝方蒋氏说:“娘,我肚子里还揣一个,也需要补补。” 方蒋氏呸了一声,指着秦淑芬壮硕的身形和不算突出的肚子,叫:“你看看你这骨架子,你吃再好,我孙子也抢不到!” 第4章 坦白 冯轻坐在桌尾,盯着能照出人脸的稀粥,暗暗揉了揉饿到发疼的胃。 上首方老头没吃,她不能先吃。 正琢磨着是不是要说两句好听的话,眼前多了一只手,这只手玉白修长,手指骨节分明,颜色极为好看,不比前世的她差。 方铮将剥好的鸡蛋放在冯轻手边,“你吃。” 心里说不感动的假的,什么样叫对一个人好? 那就是有一碗饭给你留半碗,有一毛钱给你花八分,有一个鸡蛋全给你! 不过冯轻也知道方铮的身体不好,更需要补补,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方蒋氏又不干了,她猛地起身,拨开冯轻刚要拿鸡蛋的手,一把将鸡蛋抄走,直接扔到方铮的粥里,“她一个女人家,哪需要吃这个?三郎,你自己吃,这是娘专门给你留的。” 方蒋氏可不愿娶回来的是个祖宗,什么好吃好喝都得紧着她。 这做人儿媳妇的就要有眼色,好吃懒惰的媳妇就得好好打压,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跟本分! “娘,娘子她昨日就没怎么吃,昨夜又照顾儿子大半夜,今日理应多吃些。”方铮不紧不慢地再将鸡蛋夹回冯轻碗里,他声音仍旧柔和的,让方蒋氏紧绷的脸缓和了许多。 “你这孩子——”方蒋氏心疼自家儿子,却也不再说将鸡蛋要回去的话了。 冯轻心头有些暖,恐慌的心也慢慢稳了下来。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一天之间经历了身死,又重活在完全陌生的时代,又怎会不慌张害怕? 方铮这接连的善意就无形中放大了数倍。 冯轻眨掉眼底的水意,准备将鸡蛋再还给方铮。 一旦感动,冯轻就不由想到昨夜掌心下那触感,她说:“相公,你吃。” 方铮却摇头,温和地解释,“娘每日都会给我煮一个鸡蛋,不差这一个,你多吃点。” 话落,方铮端起碗,自己喝粥了。 “行了,既然三郎都说了,你就吃。”方蒋氏皱眉,打断冯轻的动作。 看来这三媳妇也不是个没良心的。 冯轻身边,眼睛一直乱瞟的秦淑芬摸了摸肚子,舔着脸朝方蒋氏说:“娘,既然三弟妹都能吃,那我也能吃一个?您不能不公平啊,大嫂三弟妹家各一个鸡蛋,您二孙子还没吃呢。” “哪里都有你!”方蒋氏对这二媳妇向来没什么好感,“不想吃饭就给老娘出去。” 别看秦淑芬平时虎了唧的,关键时刻最会看方蒋氏脸色,知道今天鸡蛋是没希望了,赶紧一手抓着窝头,一手拿着筷子,飞快地夹些剩菜到自己碗里。 而方大郎跟周小花这对夫妻都低着头,默默吃饭。 一顿饭吃的冯轻心惊胆战。 这具身体瘦小,胃都比一般人小些,一碗粥加一个鸡蛋,勉强吃了个七分饱。 方家众人脑中没有浪费这个词,每个人面前的碗都干净的几乎能照出人影。 这里粮食都紧缺,就更别提油盐了,两盘素菜里只有零星几点油花,等其他人都吃完了菜,一直没伸手夹菜的方蒋氏这才用窝窝头将盘底那点油花擦干净了吃。 看到这一幕,冯轻突然对方蒋氏没了反感。 能教出方铮这么一个温和有礼的人,方蒋氏心也坏不到哪里去。 放下筷子,周小花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方铮开口了,“大嫂,你先别忙,我有话跟大家说。” 方铮这么说的时候,目光是看向冯轻的。 冯轻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人不会现在就坦白? 她还没做好准备啊! 方铮是好人,可不代表方老头跟方蒋氏能接受冯家这赤裸裸的打脸行为。 尤其是方蒋氏,短短半天时间,冯轻已经知道,这方蒋氏是把自己三儿子当成命在疼的。 儿子受辱,老太太绝对受不了的。 “爹娘,娘子她不是冯家大小姐,而是冯家二小姐。”方铮开门见山,连迂回这套路都没用。 “啥?”方蒋氏惊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娘,您先别急,我慢慢跟您说。”方铮又咳嗽了两声,这才开始说:“当年这桩亲事是祖父定下的,那时候我们家在整个镇子上都是数得上号的富户,家里良田上百亩,而且祖父还打算去县城落户,而冯家不过是普通良籍,自然愿意跟我们结亲,可今非昔比,冯县丞怎么说也是官身,自然是我方家不能比的,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冯县丞还能遵守上一辈的口头婚约,已算是大善了。” “三郎!”方蒋氏见不得三儿子这么贬低自己,她眼就红了,恨恨地看着冯轻,“我儿长得好,这前村后店的,哪一个能比得上你?再说你脑子也好使,当年村学先生可是说了,跟他开蒙的那么多孩子中,你是他遇到过最聪明的,还有镇子上学塾里的先生——” “娘,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方铮打断方蒋氏的话。 方蒋氏眼通红,她别开眼,抹掉眼泪。 “娘,我不委屈。”方铮知道他娘的心思,哪怕再难再哭,母亲都觉得自己孩子最好的,他叹口气,继续道:“与其让方大小姐带着怨恨嫁过来,儿子觉得二小姐挺好。” 第5章 亲切的针线哪! 方铮朝冯轻使了个眼色,冯轻脑子灵光一闪,她举手,朝方蒋氏保证:“娘,我会对相公好的。” 方蒋氏现在脑子很乱,“可是三郎,若你娶的是冯家大小姐,以后你继续去学塾的话,他总会照顾着点你。” 说不定将来三郎县考府试的时候,冯县丞还能看在自己嫡女的面上,多提点一下三郎。 方铮苦笑,“娘,儿子这身体别说是县考了,就是平常多看一阵子书都撑不住。” “再有——”方铮顿了顿,说:“娘,科举是选拔有能之士,朝廷向来格外重视,不是冯县丞可以窥得一斑的。” 言下之意,冯县丞帮不上他。 况且,他压根是看不上冯县丞的。 “哎!”方蒋氏重重叹口气,一时拿不定主意,她歪着头,问身边方老头,“老头子,你看呢?” 方老头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就这么着。” 人已经嫁过来了,也跟儿子睡一起了,还能退回去咋地? 作为话题中心人物,冯轻除了方才一句保证外,再没有掺言。 她其实也想叹气。 现在处境堪忧哪! 娘家靠不上,婆家在看不上,这以后的日子咋过? 冯轻陷入自怨自艾中,冷不防胳膊被人碰了碰,恍然回神,除了身边的方铮,堂屋的其他人都已经走光。 “娘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在意,以后——”说到这里,方铮视线从冯轻面上扫过,轻声道:“以后便是和离,我也不会让你名声有污的。” “谢谢。”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 人方家能给她暂时提供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是大善。 若说冯轻做早饭的时候还有些不愿,这会儿满心只想报答方家了。 是以,当她在出现在方蒋氏面前时,笑容真诚,手脚勤快,她接过方蒋氏手中的干草,笑眯眯地:“娘,我来干,您就在一旁看着,若我干的不好,您打我也行,骂我也行。” 方蒋氏被冯轻这热情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即看到冯轻脚边散落的干草,叉腰,“你到底要干啥?你看看这地上洒的,赶紧给我捡起来,真是不中用!” 方家种的粮食人都不够吃,自是不会舍得哪来喂猪,这些干草是夏日打的猪草晒干,等冬日再切成小段,放锅里煮,凉了给猪吃。 等到来年猪草重新长出来还有好几个月,方蒋氏可舍不得扔掉任何一根干草。 冯轻手忙脚乱地将干草捡起来,看着旁边放着的类似铡刀一样的有些钝了的刀,她有些为难。 “娘,您去休息,这里娘子做就行了,您给她个机会。” 方蒋氏横眉冷对瞬间无切换地变成了满目慈爱,她家三郎就是孝顺。 “那娘就先去屋里拾掇拾掇,你去门口坐着,那边暖。”方蒋氏指着堂屋门口。 “嗯,我这就去。” 方蒋氏这才放心离开。 望着方蒋氏明显放松的背影,冯轻悄悄朝方铮竖起大拇指。 方铮这人要是放在后世,那绝对是丈母娘最喜欢的那一款。 摸了摸鼻子,方铮轻咳一声,小声说:“猪草要怎么铡,我教你。” 半个时辰后,冯轻总算在古代学会了新婚翌日的第二项新技能——铡猪草,煮猪食。 方家一共三头猪,两头大,一头小,大的是一公一母,方蒋氏准备留着这母猪下猪仔的,小猪再养养,过年就能杀了。 杀猪宴可是各村村名过年最盼望的事了。 冯轻忍着猪圈跟隔壁鸡圈散发出的异味,一勺一勺将猪食舀到猪食槽里,满心成就感。 她笑的时候,嘴角隐隐有两个酒窝,让原本不算上佳的容貌多了几分可爱。 方铮神色平静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声音仍旧是温和的,“喂完了就过来歇歇。” 虽说冬日地里基本没啥活要干,方老头跟方大郎每日也会出去半日,给地里上上肥,偶尔还会去村子后头的山里转转,说不定还能打个野鸡,逮个兔子。 当然,这种时候不多。 今日跟往常一样,方老头父子吃完了早饭就出门了,周小花做事利落,冯轻铡猪草时,她麻利地刷完碗,又喂了鸡。 等冯轻洗了猪食盆,往回走时,周小花已经走在门槛上补衣服了。 看到周小花手中的针线,冯轻眼睛蹭的亮了,她疾步走过去,“大嫂,我帮你补。” 陌生的地方,还有什么比见到针线更让她觉得亲切? 周小花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不用,文浩那孩子皮实,费衣服,我这都补了好几回了。” 第6章 婆婆改观 周小花娘家穷,爹娘又是个重男轻女的,自打会走开始,她娘就开始教她干活了,当然,这种绣活她是没机会接触的,最多就是缝缝补补了。 自家儿子的破袄子简单补一下就能穿,周小花是真不好意思让冯轻帮忙。 在她看来,冯轻哪怕身为县丞庶女,针线活肯定也是她不能比的。 眼看着周小花紧抓着针线不撒手,冯轻只好搬个木墩子,坐在周小花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周小花手中飞舞的针线。 好几次,冯轻都想开口,其实这里可以这样下针,那里可以绣一个可爱的小动物,这边针线又太密。 周小花本就是细心敏感的人,被冯轻这么大咧咧盯着,难免有些紧张,下针的手都微微发抖。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冯轻的暗忖,她抬头望去。 啪—— 还没开口,背后被人拍了一下。 不疼。 方蒋氏听到儿子的咳嗽声,忙不迭地往外冲,一眼就看到自家这位刚出炉的三媳妇竟跟没事人似的,一点不见紧张。 “你聋啦?没听到三郎咳的这么厉害?”方蒋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娶你这个媳妇有什么用?” “三郎啊,娘这就给你去熬药。”方蒋氏心疼地看着自家儿子,又往灶房冲。 冯轻跟着起身,“娘,我来,以后相公的药就交给我了。” 被呼了一巴掌,冯轻一点都没生气,她知道方蒋氏是干惯了农活的,如果她真心想打自己,就不会这么轻轻一拍了。 其实打完了冯轻,方蒋氏心头也有些后悔的,毕竟人家到底也是县丞女儿,又是新婚,不懂照顾人也是能理解的。 虽然仍旧虎着脸,方蒋氏声音却明显松缓下来,“那你快点,这药要每天熬三回。” 这几年因为方铮的病,家底子都掏空了,这半年更是日子更是难过,方铮的药本来应该是一副药熬着吃一顿的,一天下来就得三副,实在是吃不起了,现在一副药都要熬上三回,吃一天,这也是昨晚方蒋氏熬药那么快的原因。 这些事情方蒋氏都是一边熬药一边跟冯轻说的,冯轻小心控制着火候,有些心疼方铮了,“娘,咱家除了粮食外,还有其他进项吗?” 就方家这样的,光靠粮食,不穷也是绝对富不起来的。 冯轻是新妇,有些事情方蒋氏也正要跟她说清楚的,“家里一共有八亩田,其中上等田三亩,中等田三亩,下等田两亩。” 上等田土地肥沃,种的粮食产量要高些,中等田相对低些,下等田都是些砂泥,水稻小麦是没法种的,只能种些粗粮,产量还不高。 “如今咱家每年收上来的粮食交了税后,除了自家吃的,剩的不多,将将够三郎买药的。”在方蒋氏看来,周小花细腻多疑,自己一句话她都得在心里过好几遍,动不动就瞎想,儿媳妇又是个没脑子的,整日的好吃懒做,跟她说什么都跟耳旁风似的,这三媳妇看起来是个聪明又开朗的,方蒋氏开了口,越说越起劲,“大郎平日里跟你爹下地,二郎会点手艺,谁家要起房子了,就会叫他去,一天也能赚二三十个铜板,虽然咱家没分家,不过他们三兄弟都娶妻成家了,手里哪能不存点体己?” “那相公?” 听了方蒋氏的话,冯轻总算是感觉到了压力。 方大郎跟方二郎都有事做,人家手里或多或少肯定是有存款的,而她这临时相公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还是个药罐子,别说体己了,这要是分家,早给饿死了。 “三郎跟大郎二郎虽是亲兄弟,上头还有我跟老头子压着,可现在三郎到底还是靠着大郎二郎的,你作为三郎媳妇,平日里勤快些,别让大郎二郎媳妇心里有疙瘩。”冯轻一直虚心听着,这让方蒋氏也松口气,忍不住提点了几句。 “娘,我懂得,您放心。”冯轻眼睛亮晶晶的,她眼底丝毫不见对方蒋氏的生分跟方才被打的委屈。 这就不得不感激她上辈子的事业了。 上辈子的冯家经过上百年的传承,虽分出去不少户,但留下来的都是对刺绣有执着跟向往的,也是冯家主枝,在发现了冯轻的天赋后,家族就开始着重培养她,在她上完九年义务教育后,家族当家人就决定不再让她继续升学,当然,也不是说不让她学习了,而是家族出资,请一些有名望的老师过来专门教她文化课,这样既省下了不必要的升学考试的学习时间,也能灵活腾出更多时间来钻研绣技。 可以说冯轻上一辈子长到二十多都是在相对单纯的环境下走过来的,她对生活的苦难还不曾深刻了解过,性格自然也就单纯许多。 这种大咧咧跟不记仇倒是奇异地合了方蒋氏的胃口。 “记住了,三郎这药早上是三碗水熬成一碗。”方蒋氏一时放不下婆母的架子,也怕冯轻以后会顺杆爬,虽心里和软不少,面上仍旧紧绷,“中午跟晚上就用两碗水将这药渣子熬成一碗。” “好。”冯轻听的认真。 方蒋氏这才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注意火候,开始大火,药煮沸了再小火熬着,这样药性才能全部散出来。” “我知道了。”冯轻眼睛紧紧盯着火。 没注意到方蒋氏何时离开,自然也不知道方蒋氏离开后嘴角带着的满意的微笑。 周小花正在收线,她抬头,眸子闪了闪。 “三郎,你快回去躺躺,这外头风渐大了。”咳嗽的人最是吹不得风了。 怕他娘再念叨,方铮也没拒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往西屋去了。 一个时辰后,三碗水总算是熬成了一碗水,冯轻倒出药,小心端去了西屋。 屋里,方铮半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书,看得认真,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相公,喝药了。” 冬天药冷的快,不到半刻钟,热气已经不怎么冒了。 方铮双手接过碗,“谢谢,看来这段时间是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冯轻摆手,语气真诚热情。 方铮喝了一口,停下来,看着冯轻。 “喝啊!”冯轻催促道,恨不得自己抢过碗来喂他。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眼前这一双大眼太亮,里面明晃晃的写着俩大字:求问。 第7章 方大郎受伤 “你怎么知道?”冯轻一脸的‘你真聪明’,她期期艾艾地往方铮跟前挪了挪,小声又满含羞愧地说:“相公,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咱们这里的物价?” 人生三要素不就是吃喝睡吗? 睡不用说,一间屋子一张床就行,她有了,那剩下的就是吃喝,这吃吃喝喝总是要跟银子挂钩的,她得多了解一些。 在原主的记忆力,简单的银钱转换她还是知道的,但是冯轻在脑中搜索了物价两字,回应她的是一片空白。 方铮诧异地抬头,因着端碗的手轻微抖动,碗中棕褐色的药卷起一圈圈涟漪,他复又重新低下头,睫毛轻颤,“具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你想知道的我都尽量告诉你。” “相公,你真是好人。”冯轻感叹。 一天时间已经够她接受现在的处境了,想明白后,昨日到今早的排斥已经被积极乐观替代,既然走不了,那就好好活着。 方铮抽了抽嘴角,没回应。 如今冯轻所呆的这个地方是历史中不曾出现过的朝代,名叫大凉朝,据闻当今圣上是位明君,十多年前便主张废除前朝的九品中正制,选官不再注重门第,当然,这自是引起了世家门阀的强烈反对,好在圣上也有手段,如今虽没有完全破除世家举荐,但到底也提拔了不少寒门学子,这对于寒门学子们来说,无疑天上掉下的巨大馅饼。 十多年来,也不乏有寒门士子得了皇上青眼,一朝封侯拜相的。 也因为如此,哪怕僻远如东留村,各家也都攒足了劲,送孩子去学塾。 虽真正出息的没几个,不过整个乡野年青一代的学识要比老一辈高出不少。 话题扯远,再说到这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方铮,虽平常不接触庶务,不过听方蒋氏偶尔的抱怨也知晓不少。 队长冯轻渴望的双目,方铮将知晓的娓娓道来。 良久后,冯轻仍旧呆滞地看着前方。 叮—— 方铮敲了敲空碗。 “啊?”冯轻这才从震惊中回神,她有些尴尬地起身,“我去刷碗,你歇歇。” 语毕,冯轻飞快地夺过方铮手中的碗,出了屋。 临走前还不忘了关门。 一道门同时也格局了身后探究的视线。 冯轻一边刷碗,一边暗忖,按照如今市价,一两银子只能买到一旦大米,就是不知道这里的一旦到底能换算成前世的多少斤,左不过一两百斤,而一两银子等于一千个铜板,按方蒋氏所言,方二郎每天才能赚二三十个铜板,那约等于一下,岂不是要一个多月才能赚一两银子? 刨开平日花用,一年也剩不了二三两啊! 冯轻想到自己压箱底的十多两,顿时觉得自己从小富变成了贫下中农。 不行! 她不能坐吃山空! 这边她将刷干净的碗刚放下,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以及冯轻似曾相识的大嗓门。 “方家嫂子,出事啦!你家大郎掉山上的陷阱里,摔浑身是血,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哪!”梁二婶子气喘吁吁地扒着方家门框,朝里头喊。 哐当—— 方大郎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传出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冯轻急忙朝对面跑去。 也顾不得避嫌,直接推开门,跨步进去。 屋里,周小花瘫软在地上,她脚边还有一个小女娃衣服穿了一半,正脸朝下的扑腾,哭喊的厉害。 显然是周小花方才正在给孩子穿衣服时听到梁二婶子的话,一时失了力,孩子掉在地上。 冯轻急忙将孩子抱起来,小女娃除了额头撞出了包外,身上并无别的伤。 也幸亏现在是冬日,孩子睡觉穿的多,否则这一下摔的定不轻。 “嫂子,你别着急。”冯轻一边笨拙地拍着孩子,一边劝着已经六神无主的周小花,“还没看到大哥,可不能先自己吓自己,你快些起来,咱看看大哥去。” “咋啦,咋啦!”方蒋氏在东屋,听的不甚清楚,她听到周小花屋里有人说话,奔过来问:“我的大郎咋了?” 西屋的方铮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他紧跟着方蒋氏出来,“娘,您别着急,我去看看大哥。” 冯轻抱着孩子出了屋,她只来得及看到方铮疾走的背影,冯轻心一横,直接将孩子塞在方蒋氏怀中,说:“娘,我跟相公一起去看看。” “三郎!”方蒋氏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如果不是怀中还抱着孩子,她就能一屁股坐地上,方蒋氏嘴唇哆嗦,“不管咋样,一定要救你大哥。” “娘,您放心,有我在。”方铮一改往日的文雅,俊逸的面容肃穆,他脚步飞快。 冯轻小跑着跟上,有心安慰几句,可没看到方大郎,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咳咳,咳咳,咳。 走的太急,方铮忍不住低咳。 “相公,说不定是梁二婶子夸大其词了,你,你也要顾好自己。” 方铮脚步不停,他声音要比平常冷些,“你先回去,山上危险。” 才不过小半路程,方铮已经听到冯轻气喘如牛的呼吸声了,他不想冯轻拖累自己脚步。 “我不放心你。”方大郎伤了,不知道方老头怎样,方铮身体又虚弱,她想帮点忙。 抿了抿嘴角,方铮不再开口,也没有要等冯轻的意思。 东留村后山离村子有三四里的路,靠近村子的山头树木不算茂盛,有不少被村民开垦,种了粮食,而方老头跟方大郎去的是山头再朝里的深山。 虽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在深山边缘转,但是这边缘危险也不少,东留村跟隔壁村有不少人会挖陷阱,每到春日,简直就是三步一个小陷阱,五步一个大陷阱,按理说这冬日里,大多数动物都躲起来过冬了,陷阱也少了许多,不至于掉进去,而且方老头跟方大郎不是来一回了,对陷阱的位置已算是了如指掌了。 可坏就坏在昨天半夜,隔壁村也有一家娶亲的,几个年轻人喝多了,结伴来后山挖陷阱,准备抓头野猪。 野猪没抓到,方大郎掉进去了。 村里有人掉陷阱是大事,不少热心的村民也陆续朝后山赶,冯轻将一路上断断续续听到的拼凑成前因后果来。 原主长到现在,从没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以至于刚到山头,冯轻已经累的眼前发黑,她紧闭着嘴,慢慢深呼吸,胸口急促的疼痛才缓缓减轻。 方铮显然也累的不轻,他嘴唇发白,发丝凌乱,额头有些许冷汗。 眼见着离自己一步远的方铮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顾不得深呼吸,冯轻抓住方铮胳膊,稳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扶你。” 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方铮没有拒绝。 “三郎,这是你媳妇?”大约看到气氛太紧张,旁边有人打破凝滞的气氛,问。 “是的,鲁二叔。”方铮回答,又提醒冯轻,“叫人。” 冯轻乖巧地问候,“鲁二叔。” 鲁二叔是村里的猎户,今年三十有余,他个头高大,面孔黝黑,是个热心人,“哎,好孩子。” “我看你两都累的够呛,要不你们就在这路边等着,我上前迎迎他们去。” “不用了,鲁二叔。” 方铮拒绝的话才说出口,前头山上传来喧闹声。 第8章 救命钱 一个高壮青年背着满脸是血的方大郎往山下冲,青年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扛着锄头的庄稼汉。 方老头被其中两人架着走。 “爹。”方铮面上有显而易见的痛色,他上前,又问驮着方大郎的黑面青年,“鲁庄,我大哥如何了?” 方铮是村里少有的读书有天分的人,加之长相俊朗,村里不管男人女人,对他多有尊重跟好感,鲁庄,也是鲁二叔的大儿子摇摇头,有些担忧,“大郎已经晕过去了,头皮从木桩尖上擦过去,流了不少血,身上恐怕也有不少伤,就怕伤到里头。” 既然是抓野兽的陷阱,里头尖目光自然是不少的,方大郎个头又不小,掉进去被戳个对穿都有可能。 这话鲁庄不敢说。 方老头闻言,呜呜的哭,“三郎,咋办?” 平常方铮很少插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但每每遇到这种大难,方家老两口都不自觉地听方铮的意见。 “直接送镇上医馆。”方铮果断地说。 村上也有个略懂医术的郎中,不过是个半吊子,平日里给人开点头疼脑热的汤药还勉强可以,遇到这种生命攸关的情况,别说方家的人,就是那半吊子郎中自己也不敢接。 “鲁二叔,我想借你家牛车用一用。”方铮接着又跟鲁二叔说。 村里统共只有两家有牛车的,一家在村子最西面,鲁二叔家就在山脚不远处。 “好,那我现在就给你们套车去。”鲁二叔掉头又往山下跑。 方铮感谢的话留在唇齿间,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过这份情他记心里了。 鲁庄也没耽搁,驮着方大郎也飞快地往山下跑,速度虽快,后背却很稳,方大郎脸上没见难受的表情。 方铮宽袖下的拳头握紧,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满目冷静。 “姜大叔,王大哥,还要麻烦你们将我爹送回家去。”方铮朝架着方老头的两人感激道。 “放心,大郎那边你要做费心点,有啥事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说。”年纪大些的姜大叔回道。 “三郎——”方老头摇头,浑浊的眼底一片通红,“我要跟着去看看,我不放心大郎。” “爹,有我跟相公跟着去,您放心。”不待方铮拒绝,冯轻先拒绝,“家里还有娘,大嫂跟两个孩子需要您,您若实在担心,有啥消息相公会让人送回村里的。” 要说冯轻对方大郎有多深的感情也不可能,不过便是素不相识的人,遭遇如此大难,冯轻也会同情,理智上,若方老头跟着去,谁能保证不会吓出个好歹来,到时候更忙乱。 “爹,就按娘子说的,您先回去。” 现在也不是争执的时候,方老头还没失去理智,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一行人即将到山下的时候,冯轻悄悄拉了拉方铮的衣袖。 方铮回头,沉沉看了她一眼。 “我想先回去一趟。”生怕方铮拒绝让她跟着,冯轻急忙解释,“我很快就回来的。” “你——”方铮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竟有些暗哑,他定定看着冯轻,“要回去作甚?” 聪明如他,许是猜到了冯轻的目的,却如何也不敢相信。 “没啥,我就是觉得天冷,想去给你多拿件衣服。”冯轻挠了挠头,找了个借口。 方铮转开眼,快走几步,“那你快些。” 望着冯轻飞奔的背影,他向来冷硬的心无知觉的有些波动。 “知道了。”爽朗清脆的回答声飘荡在这寒冬冷月里。 冯轻用上辈子百米赛跑的速度往回赶。 这人心里一旦有了信念,往往就能完成不可能的任务,以目前这具身体,在已经脱力的情况下,还能一口气跑回方家,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 方家院子里聚满了人,大多数都满是同情地安慰方家老两口跟周小花。 看到门口出现的人,院子里猛然一静,不待方蒋氏开口,冯轻继续往里走,一边说:“爹,娘,相公他方才走的太急,我怕他坐牛车的时候撑不住,回来给他拿件袄子。” “哎,哎,那你快些。”方蒋氏嗓子已然哭哑,没想到这种时候,老三新娶的媳妇是个能靠得住的,大郎跟三郎都是她的心头肉,哪一个有事伤的都是她这个做老娘的。 已经走到西屋门口,冯轻想起来是的说:“大嫂,你再拿床被子来,我拿去给大哥盖上。” 虽没见过,冯轻猜测这牛车也是敞篷的,多带床被子总没坏处。 西屋里,冯轻将陪嫁箱子最角落的一个小布包掏出来,掂了掂,叹口气,这是原主存了许多年,加上临出嫁前冯崇给的,一共十八两银子。 这银子到她手里还没焐热。 罢了,银子是死物,人是活的。 冯轻将银子揣起来,又拿了件方铮的袄子,刚到门口,方蒋氏过来了,她手里捏着一个很有些年头的素色荷包,方蒋氏一股脑将荷包塞到冯轻手里,“这里有不到三两银子,你拿给三郎,不够的话,剩下的我跟你爹想办法。” 还不知道方大郎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银子多带着总没坏处,冯轻接过银子,“娘,那我去了。” 左手扛着床被子,右手提着件袄子,冯轻跑的有些艰难。 紧赶慢赶,总算在村口跟牛车汇合。 方铮远远的迎了上来,哪怕瘦弱,力气总比冯轻大些,他接过被子,“辛苦你了。” “都是一家人,不用谢来谢去的。”冯轻抖了抖袄子,“你快披上。” 而后,方铮跟冯轻合力,将被子小心裹在了方大郎身上。 赶车的是鲁二叔,他几乎每隔两日就要赶车去镇子上卖些猎物,没猎物就卖柴火,这条路他熟,车子赶的也稳。 第9章 吃包子 冯轻上辈子脑中储存的知识不少,其中关于休克的也有,但她毕竟不是大夫,也没实际见过在她面前晕倒的人。 一时有些手无足措。 方铮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至少他面色还是平静。 冯轻端详方大郎的神色,思绪不停转,休克大体可以分为四种,有失血性休克,心源性休克,中毒性休克,及过敏性休克。 方大郎这无疑是失血过多,按书上所言的话,失血超过身体总血量百分之二十便会休克,超过身体总血量百分之四十则会危及生命。 看他嘴唇苍白,身体微微痉挛,呼吸都若有似无,冯轻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方大郎失血严重,首先便要输血才行,她自问没本事在这落后的时代制造出输血器具,冯轻只能不停地安慰握着方大郎手的方铮,“相公,大哥会没事的。 “我知道。”方铮说的很肯定。 说起来方铮也不过才过二十,放后世,还是个学生,而此刻,在整个方家,属他最镇定,还能有条不紊的安排事情。 冯轻有些佩服他。 半个时辰后,牛车总算是停在镇上最大的一家医馆外。 幸亏现在是冬日,方大郎基本已经不再流血了。 医馆内坐堂大夫姓陶,是平日里常会替方铮看病的老大夫,医术在整个镇子上也是数一数二的。 陶大夫一见方大郎这情况,二话不说,吩咐医馆内两个学徒,“小心些将人抬去内室。” “陶老,麻烦您尽量救治我大哥。”方铮紧了紧身上的袄子,朝陶大夫说。 “老夫能救,定会救他。”情况紧急,陶大夫也不欲多说,领着两个学徒去了内侍。 平常小病小痛的病人可以在大堂内直接看病拿药,严重些的则会去内室,内室有专门的床铺,方便陶大夫直接下针。 方铮在内室门口站了片刻,转身往外走。 从古到今,没病的人都不愿在医馆多呆,总怕沾染上晦气,鲁二叔再热心,对生命也有敬畏,他看着方大郎被抬进内室,便出了门。 “鲁二叔,这一趟麻烦你了,眼看天也不早了,这钱你拿着,去吃些东西。”这二十五个铜板还是方蒋氏偷偷给他的,不等鲁二叔拒绝,方铮又道:“我大哥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以后还少不得要麻烦二叔的。”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鲁二叔不好拒绝,已经过了午时,他也早饿了。 “那二叔就收了。”鲁二叔接过铜板,又问:“你跟你媳妇呢?要不要先吃点去?这大郎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看完。” 回头看了一眼医馆内瘦小的身影,方铮神色温和,“那麻烦二叔帮我带两个包子。” 鲁二叔这才赶着牛车离开。 待方铮回到医馆,冯轻将人拉到角落,悄悄将布包跟荷包都塞到方铮手里,“相公,这银子是我跟娘的,若是不够,那咱再想办法。” 在冯轻方才要回去时,方铮看清她眼里那一瞬的决定,只是无法相信,十多两银子在冯家其他人眼中不算事,可从冯轻陪嫁仅一个旧箱子,方铮就知晓,冯轻在方家过的不容易,能让一个活的不容易的小姑娘拿出全部身家,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至少方铮活了这么大没见过。 他没拒绝。 有些事情他也记心里了。 “那个——”冯轻看了一眼紧闭的内室,建议道:“要不你先去给大哥买套——衣服?” 冯轻想说的是内衣。 这种时候古代比较男女之间比较忌讳,尤其她现在名义上还是方大郎的弟妹。 方铮到底是个男子,哪怕再周到,有些事情还是不如女子心细些,他点点头,“那我去去就回,若是大哥醒了,你让人叫我去,我在对面成衣铺。” 方铮在镇子上上过两年学塾,对这里的店铺也算是熟悉。 医馆斜对面就有一家成衣铺子,衣服价格不贵。 “好。” 等方铮离开,冯轻揉了揉已经抽疼的胃,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这具身体的胃十有八九是出了点小问题,不管冷着饿着了,总会抽着疼,冷汗不停地冒,呼吸间,她都想痛叫出声。 “小,小哥,能不能给我杯热水?”小心捂着胃,冯轻疼的受不了了,只好求助旁边经过的另一个小学徒。 这学徒年纪不大,跟陶大夫也不过学了半年不到,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小学徒如今也就学了个‘望’的皮毛,这倒是不妨碍他看出冯轻的不适。 没有犹豫,小学徒点点头,“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去倒水。” “多谢。” 小学徒去了又飞快的来,手上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水,“我观你脸色不对,怕你不能喝茶,给你一碗白水。” 这正合冯轻的意。 她再三道谢。 小学徒摆摆手离开。 有些时候,给予人感动,别人也会无意间给予你感动。 喝了热水,抽疼的胃这才慢慢缓解。 大约是担心方大郎,方铮回来的很快,看到冯轻手里还未来得及放下的碗,他说了句,“是我又连累你了。” 自然地接过冯轻手中的碗,方铮又道:“医馆往南走,过第二个路口,西面有一家面馆,你去吃些东西。” 冯轻很饿。 但是这么陌生的地方,语言也用的不溜,她有些踌躇。 “三郎,三郎媳妇,我给你们带了包子。”正犹豫间,鲁二叔大嗓门炸响。 冯轻觉得这粗嘎的声音跟天籁似的,她眼睛睁大,梭子似的窜到鲁二叔手中的包子上。 “三郎,我想着两个包子你跟你媳妇可能不够吃,就做主给你们买了四个,大鲜肉的,还热着,快吃。”鲁二叔打开纸包,催促两人。 一个肉包就要两个铜板,四个就去掉八个铜板,方铮叹口气,“多谢二叔。” “谢个啥,你两快点吃。” 热乎乎的包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冯轻刚喝完水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喉头不自觉吞咽。 方铮递过去一个包子。 哪怕脸皮再厚,这又是肚子响,又是吞口水,冯轻也觉得脸红。 脸上燥红归燥红,该吃还是吃,她背过身,抱着包子就啃。 一个包子很快下了肚,胃里又舒服了些。 下一刻,眼前又多一个。 “相公,你怎么不吃?” 第10章 小心思 最终,四个肉包子冯轻吃了三个。 这在前世今生,都是头一回。 方铮拿着最后一个肉包,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儿,他问:“饱了?” 填饱肚子,冯轻又有时间不好意思了,她刚开口,不小心打了个饱嗝,待呼吸平稳,催促,“饱了,你快些吃,包子都冷了。” 从早上那顿饭,冯轻就发觉方铮这人实在是不像农家子。 倒不是她看不起农家子,而是这方铮虽然病弱,身上总有一种让冯轻道不明的一种——清贵。 那是一种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破袄子都盖不住。 方铮自然也是饿着的,他吃东西速度不慢,却透着慢条斯理,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若不是方大郎还在内室,冯轻都想托着下巴好好欣赏一番了。 想到方大郎,冯轻眼珠子随着方铮的视线转到内室木门上。 吱呀一声,门打开。 方铮咀嚼的动作一顿,他快步过去。 “陶老,我大哥如何了?”直到这时,冯轻才再次肯定,方铮这人是自打方大郎出事后就一直没放松过的。 陶老满头的汗,神色却轻松,“也是你大哥运气好,大腿跟左肩甲被穿透,虽流血不少,却没伤着要害,我已经给他止了血,包扎过,不过他失血有些多,加之拖的时间长了些,今日最好在我医馆住一日,若夜里不烧,明日便可回去。” 及不可查地松口气,方铮道谢,奉上银子。 陶老知道冯家情况,他只收了五两银子,将剩下的推还给方铮,“这些你拿回去,你大哥还得吃几个月药,也是需要花费不少。” 方铮朝陶大夫深深作揖,“陶老,我方铮今日欠你一份救命之恩,来日定报。” “快快请起。”陶老慌忙将人扶起来。 他跟方铮虽不算多熟,不过简单几次了解,陶老知晓若不是身体拖累,这方铮早跃出龙门了。 思及此,陶大夫顺势给方铮把了脉,他蹙了蹙眉,“你最近又受寒了?” 脉搏浮动更虚了些。 咳咳,咳咳—— 放松下来,方铮觉得喉头又开始有了痒意,他别开脸,“并,咳咳,并无。” “你别瞒我,你这身体还不及前几个月,三郎,读书虽重要,可若没有命在,读书又有何用?” 陶大夫这话已经明确地再告诉方铮,若继续这么折腾,这条小命早晚会折腾没的。 话落,陶大夫直接决定,“我再给你换一个药方,今日就开始喝,正好我后院有煎药的罐子,若你不嫌弃,离开前你们现在后院住一宿。” “咳咳,还,还是——”不麻烦。 三个字还未说完,冯轻上前一步,挡住方铮,笑着说:“陶大夫,那就麻烦您现在给开药,我马上给相公煎去。” 陶大夫这才有空打量起冯轻。 只见这少女身形瘦小,看着不过才十二三岁,面色虽苍白,精神却不错,尤其那双眼睛,明亮坦荡。 “三郎,这是你新娶的媳妇?”陶大夫笑问。 “是。”方铮温和回道,“娘子年少,有失礼之处,还望陶老别介意。” “你小子好福气。”陶老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埋头继续写方子。 方铮睫毛一颤,没有作声。 一盏茶的功夫,方大郎醒了,醒来后才知晓痛,他大口大口吸气,恨不得卸掉自己这胳膊跟肩头。 “大哥别动。”听到动静,方铮进了内侍,正好看到方大郎伸手,准备覆上伤处,“疼也忍着,陶老说了,用麻沸散的话,伤口不易愈合。” 看到了亲兄弟,方大郎这才后怕,心一松懈下来,呜呜的哭,他抓住方铮的手,哽咽:“三郎,我,我以为自己没命了,你说我要是没了,到时候花娘跟两个孩子该咋办?” 虽也放心不下爹娘,可爹娘起码还有二郎跟三郎,花娘跟两个孩子可只有他了。 “既是知晓自己这条命重要,那以后不管干什么都小心些。”方铮一改之前的和顺,语气难得严肃,“知晓你出事,大嫂跟爹娘被吓的狠了,回去便是娘揍你两下,你也受着。” “我晓得,嘿嘿。”这条命还在,也没却胳膊少腿的,方大郎哭两声之后,心头涌出更多的是庆幸。 方铮知晓方大郎老实,这回算是给他个警醒,安慰几句,便让方大郎休息了,他起身,先是去了门口,跟鲁二叔简单说了方大郎的情况,又让鲁二叔给家里人带个口信,看着鲁二叔赶着牛车离开,这才再次回了医馆。 他没有去看方大郎,而是直接去了后院。 刚到后院,方铮就听到冯轻带笑的声音。 “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这是我第二回熬药,果然是比之前容易许多,小岳,你可真厉害。”曾今,她以为她能绣出栩栩如生,让人追捧的绣品出来,是一件很厉害,值得骄傲的事。 重活过了才不过两日,以往的许多认知都被推翻。 比如她认识了方铮,那个极温和,极有读书天赋的人,又比如这个才十一岁,却已经认识了百十种药材,极擅煎药的小岳。 小岳挠挠头,有些脸红,小声说:“师父说了,这不同的药材需要有不同的煎药方法跟时间,你要是想学,我都可以告诉你。” 咳咳咳—— 冯轻眼睛一亮,她起身,“相公,大哥如何了?” 方铮站着没动,黑沉的眸子扫了一眼叫小岳的小学徒,温声回道:“方才醒了又睡了,应该是无碍,咳咳,咳。” 咳的太厉害,方铮单薄的身体几乎撑不住,眼看着就晃悠了两下。 冯轻笑容顿时收了起来,她急忙朝方铮走来。 第11章 别样的睡姿 夜里,方大郎还是烧起来了。 原本黝黑的面庞被烧的通红,他无意识地张大嘴,呼哧呼哧喘着气。 陶大夫家在镇子最北面,他晚上不住医馆,不过离开前,陶大夫留个药方子,冯轻看着龙飞凤舞的字,有些头疼。 “相公——”看了半晌,就认识两三个字。 方铮替方大郎擦完了身上,他放下湿布巾,走了过来,接过房子,直接去了药柜处。 “相公,你懂药?”冯轻灼灼地看着方铮消瘦的背影。 感觉到背后太过灼热的视线,方铮不适地挪了挪身体,手上动作却没停顿,一边还能回答冯轻的疑惑,“久病成医。” 事实当然不是方铮说的这么简单,方家穷困,吃药的银子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方铮婚前常常让方大郎跟方二郎去镇子上书肆借书回来让他抄,这时候还没有印刷术,书全靠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方铮字好看,写字又快,书肆掌柜的愿意让他抄,方铮便让方大郎跟方二郎多借了些医书。 方铮虽说不上过目不忘,但记忆力也是极好的,看完一遍,再抄完一遍基本上也都记住了,平日里那些药材,山上有的他自己去采,没有的才会在医馆药铺买。 这也是陶大夫放心留下一张药方的原因。 方铮抓药很快,前后不到半盏茶功夫,一包药推到冯轻面前,“还要麻烦你帮我煎一下。” 他还要继续给方大郎擦身。 “放心,很快好。”冯轻抓着药包就往后院跑。 出门太急,冯轻过门槛时,脚步一个踉跄,差些摔出去,好在及时扶住了门框,她回头尴尬地笑了笑,急忙又往外走。 方铮手指一颤,没忍住,开口,“你慢些。” “我知道,药不会撒的。” 薄唇动了动,最终也没解释。 在方铮跟冯轻合力照顾下,两个时辰后,方大郎总算是退了烧。 咳—— 眼见着方大郎睡实了,方铮这才暗暗松口气,他闷咳几声,原本苍白的脸微微泛着红。 “相公,我看大哥应该是无碍了,你去后院休息。” “嗯。”方铮知晓自己的身体,他没拒绝。 医馆后院有两间房,一间是陶大夫偶尔住,另一间存放着药材跟医书。 两人住的是陶大夫偶尔住的房间,床上被子跟褥子都是陶大夫临走前让小岳新换的。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两人昨夜已经睡一起了,今夜就更自然了,唯一让冯轻有些别扭的是,这张床要比方家小的多,两人往床上一趟,就得紧贴着才能不掉下去。 耳边是方铮规律的呼吸,冯轻悄悄看了一眼睡姿板正,小半个身子都悬在床外的方铮,身体往里挪了挪,“相公,你往里睡一点。” 睁开眼,方铮稍微动了动,声音微哑,“睡。” 今天忙活了整整一天,冯轻的确是累惨了,几个呼吸间,人已经睡熟。 黑暗中,方铮又侧了侧头,就着月色,望着身旁姣好的侧脸,神色平静,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平静当中还夹杂着一些困惑。 方铮以为自己会跟昨夜一样,不习惯身边多出一个人,却没想到,睡得竟比往常还要快些。 正睡的熟,突然胸前一重,他倏地睁开眼,眼底不见一丝才醒的迷茫。 他看向自己胸口,只见一只细瘦的胳膊正大咧咧地横在自己胸前。 因为睡相不算老实,冯轻中衣袖子早被撸了上去,露出来的胳膊细白细白的,许是觉得有些冷,这只胳膊在方铮胸口还蹭了蹭。 咳咳。 方铮别开脸,闷咳一声。 待胸口的痒意被压下去后,这才伸手,将身旁之人的袖子拉了下来,又提着袖子,将她胳膊拨开。 随后闭上眼。 正酝酿睡意,身旁这个不老实的动了动,整个人侧过身子,干脆抱住方铮胳膊,小脸还蹭了蹭,睡的更香了。 心跳突然快了两下。 方铮无奈,再次睁眼,小心抽出自己胳膊。 才抽到一半,冯轻又动了。 这回更过分,一只腿先蹭了蹭方铮的笔直的双腿,而后直接往上一抬,干脆搭在了方铮的腰间。 整个八爪鱼似的巴着人。 梦里,冯轻咂咂嘴,觉得自家抱枕比以前舒服了些。 热乎乎的。 幽幽叹了口气,方铮不动了。 他生怕自己再拒绝,这丫头整个能趴上来。 冯轻这一觉睡的时间虽然短,但质量还不错,睁开眼,神清气爽。 “相公,你怎么这么憔悴?”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方铮眼下的黑青后,劝道,“大哥已经退了烧,陶大夫说烧退了又无碍了,你别太担心了。” 方铮看着她的脸色很古怪。 冯轻向来心大,她觉得这位临时相公肯定是太心焦,说不定还有起床气。 等方铮下了床,她麻溜将被子叠好,语带讨好地说:“我给你烧热水洗脸去。” 目前方铮还是她的依靠,她不能得罪。 冯轻溜得快,没看到身后方铮突然翘起又隐没的嘴角。 冯轻烧水的时候,方铮先去看了下方大郎,见他还在睡,没有再烧,之后便出了医馆,在不远处的摊子上买了早饭。 条件不允许,方铮就只买了两碗粥,五个菜包。 冯轻烧好了水,方铮正好回来。 “你先洗,洗完吃早饭去。”方铮来到后院,对冯轻说。 “好。”昨天胃疼的记忆太过深刻,冯轻不敢再挨饿了,她简单洗了下,就往旁边小木桌旁坐下。 “买了酸菜包跟萝卜包,粥你也喝一碗。”方铮指着桌上的早饭,神情难得有些不自在,“待以后我赚些钱,再给你买肉包。” 昨天冯轻一口气吃了三个肉包,方铮觉得这丫头是个喜欢吃肉的。 冯轻显然也想到昨天的糗样,她脸红了下,急忙解释,“我其实不太喜欢吃肉,就,就酸菜跟萝卜也挺好的。” 她说的是实话,上辈子猪肉不是稀罕东西,而且全是饲料养出来的,味道也不是多好,冯轻宁愿多吃些蔬菜水果。 方铮不知信没信,他没有再开口。 昨天的三个肉包早就消化光了,她打开油纸包,却没先吃,眼巴巴等着方铮洗漱。 “我路上已经吃了两个包子,这些是给你跟大哥的。”方铮停下手中的动作,对冯轻说。 “真的?”这方铮不像是那种在路上吃东西的人? “骗你作何?”方铮反问。 冯轻视线在方铮比以往红些的薄唇上略过,小声说了句,“看着挺斯文,你吃东西还挺快。” 第12章 赚钱之道 冯轻吃了一碗粥,一个酸菜包跟一个萝卜包。 剩下的一碗粥跟三个包子被醒过来的方大郎吃了个精光。 用袖子抹了一把嘴,方大郎左右看看,小声问方铮,“三郎,我这一回是不是花了不少银子?其实我感觉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咱们要不就回去?在家养也是一样的。” 古往今来,医馆都是花大钱的地方,对方大郎这种农家人来说,这地方简直就是吃钱的,能少呆一刻是一刻。 方大郎很不自在,方铮知道,他安抚道:“等陶大夫来了,再给你把个脉,若陶大夫同意,咱今天就回去。” 方大郎这才松口气。 辰时刚到,陶大夫带着小岳便过来了。 一进门,就问:“三郎,你大哥昨夜可烧了?” “烧了两个时辰,吃了药,到现在没有再反复。” 点点头,陶大夫又看了下方大郎情况,脸色比昨天更好了,“到底是年轻人,底子不错,恢复的还行。” 方大郎使劲给方铮使眼色。 “陶老,我大哥可能回去?” “可以回了,走的时候拿点药,先吃七日,七日后再过来,我看是否需要换方子。”陶大夫起身,说。 方铮将陶大夫的话记在心里了,眼角余光扫到医馆角落里笑眯眯的冯轻,说:“娘子,我去街头找辆牛车,你是在这里等着,还是跟我一起?” “跟你一起。”冯轻朝小岳摆摆手,跟上方铮。 她对这古代镇子有些好奇,另外,冯轻还想看看镇子上是否有卖绣品跟收绣品的铺子,经过方大郎这事,冯轻头一回认识到,这人哪,手里还是得有点积蓄,毕竟谁都有个急用的时候。 方大郎无碍了,两人不比昨天那样着急,走的不急不慢,尤其冯轻,眼睛四处乱转,差点不够用。 “相公,我想去卖绣品的铺子里看看。”瞅了一圈,也不知道卖绣品的铺子到底长啥样,冯轻干脆问身边的人。 脚步顿了顿,方铮往回走。 “相公?”这人不会生气,干脆不要她跟了? 据说古代女人一点地位都没有,难道她这两天的表现太过格格不入,让方铮不喜? 脚步不自觉就慢了下来。 “怎么了?”察觉到冯轻没跟上来,方铮奇怪地回头,“不是要去绣品铺子吗?不再这条街上。” 小心翼翼地面容瞬间亮起,冯轻追上来,凑到方铮面前,“你真好。” “我——”方铮想到什么,话音一转,指着前方一个路口,说:“拐过路口便有一家铺子。” 这家铺子名叫绣针斋,铺子不大,里面绣品不算多,品相也一般。 掌柜是一位约莫三十左右的女子。 “小娘子想要些什么,我这里大件没有,小绣品不少。”女掌柜随手拿过一把团扇,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冯轻,视线从她无比白嫩的手上略过,笑道,“小娘子想必也是绣技不错的,你看我这把团扇上的牡丹,就跟画上去似的,这用的可是顾绣,瞧着针法,瞧这色线,再瞧我这锦稠,这放在县城可都是难得的好物。” “掌柜的,你这团扇怎么卖?”区区一个扇子,自然没有掌柜的描述的这么夸张,这种绣技是她十五六岁就能做到的。 掌柜的一拍巴掌,笑道:“一看娘子就是爽快人,我也不跟娘子多要,二两银子你拿去。” 二两银子就是两千个铜板,肉包两个铜板一个,菜包一个铜板。 冯轻心里暗暗算了一下,她觉得白花花的包子不要钱似的朝她砸来,一时幸福的嘿嘿笑出声来。 咳咳—— 方铮清了清嗓子。 猛地回神,冯轻收敛了笑,她退到方铮身边,问“掌柜的,我不买绣品,我卖绣品,这种团扇,还有那些荷包,帕子,我都有,而且要比这个好,不知掌柜的收不收?价钱又是如何?” 她对刺绣有天赋,对各种针法也都有了解,最擅长的是蜀绣,这种团扇,速度快的话,一日就能绣好,许是有得必有失,她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上辈子,她只管钻研绣技,至于绣出来的成品,都有家人处理,只有一些重要的交流会,她才会自己做主选择。 站在方铮身边,冯轻就有底气。 “若真跟你说的这么好,我自然是收的,不过我得先看绣品才能给价。”没卖出去,掌柜的心下失望,不过这位小娘子若说的是真的话,那她不介意多收两件。 “东西我没带来,七日后我再来。”冯轻看了眼方铮,又说了句,“掌柜的一定不会后悔的。” “那七日后我就等着小娘子过来。”掌柜的随口应道。 不是她吹,她这铺子里的绣品莫说在这白塔镇上,便是在县城,那也是拿得出手的,她对冯轻的话只信了三成,“不过我丑话说前头,你的绣品若是不如我这铺子里的,那我是不收的。” “一言为定。” 了了一桩心事,冯轻一身轻松。 她跟方铮离开铺子,就打算去买些绣线跟针。 对上方铮黑到看不见底的眸子,冯轻摸摸鼻子,解释:“我从小被关在后院,继母不允许我出门,后来大了些,去求父亲,让我跟姐姐一起学女红,我喜欢做些针线,平时也绣了不少,只是嫁,嫁的有些急,就没带来。” 事实上,原主也想学琴棋书画来着,潘氏不允许,但是作为女子,又不能一样都拿不出手,况且她还指望原主嫁人后为冯家多添一份主力,加之冯崇难得插手,潘氏也就同意原主跟着刺绣师傅学习一下绣技。 原主心有不甘,又对刺绣没啥天赋,学了大半年,也就勉强能绣个成品。 方铮点头,掏出布包,递给冯轻“这是昨日剩下的,用了的银子,我会补上。”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冯轻连连摆手,“我只是觉得你平日里吃药,还有咱两吃饭,都要银子的,虽,虽然我跟你是假成亲,可爹娘他们不知道,我们两个不赚钱,光花钱,不好。” 第13章 有你一半 “本就是我连累你的,如今大哥受伤还多亏了你。”方铮脸上没有惯常的,浮于表面的笑容,他过于认真的瞳仁烫的冯轻微微一颤。 “这是我应该做的。”人家收留她,总不能让人家还包吃包住。 冯轻执意不收回银子,方铮没有坚持,方大郎怕是要吃好一阵子药,若没有冯轻这十多两银子,家里还真是捉襟见肘了。 方铮又带着冯轻买了针线。 镇子上只能买到棉线,种类也不多,看了两三家,统共买到四十多种。 不停地端详着手中的棉线,冯轻没注意到头上探究的视线。 平时的冯轻眼神明亮干净,本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不过从方才她接触到绣品,再到此时的针线,方铮很肯定,冯轻整个人是从内而外散发出了愉悦。 想来她是真的喜欢女红的。 脑中已经自动将这四十多种棉线配色。 “什么味?”正想的出神,鼻尖飘来一阵香味。 “糕饼铺子。”停下脚步,方铮瞧着旁边店铺,对冯轻说道:“难得来一趟,给文浩跟文雅带些点心回去。” 冯轻一拍脑门,她早上竟然忘了给两个孩子见面礼了。 好在当时两个孩子都没醒,买点糕点回去正好。 这种糕点对农家孩子来说,那都是奢侈品,一年也吃不到两回,方铮选了两样,红豆糕跟山药糕,各六小块。 冯轻咂舌,这么点糕点竟然要半两银子。 掌柜笑眯眯地将包好的糕点递给方铮,“公子跟夫人看着面善,今儿又恰是小店开店三年整,这两块是送给两位的。” 冯轻暗暗咽了下口水。 倒是方铮,一脸的宠辱不惊,他温和有礼地道谢,“多谢掌柜。” 等两人离开,掌柜的还伸着头往外看,伙计也凑过来,有些奇怪地问:“掌柜的,看这两人的衣着,不像是咱镇长富户啊,为啥要对他们这么客气?” “你懂什么?”缩回脑袋,掌柜的不耐烦地挥手,“这人哪,不可貌相,凭我这些年看人的经验,这位公子绝非池中之物,还有那位娘子,虽穿着一般,不过看着就不像是干活的人,等着瞧,若这两人是咱镇子上的,总有一日,咱这山疙瘩窝里会飞出两只金凤凰的。” 伙计嘿嘿一笑,他是看不出来这对夫妻会不会飞黄腾达,不过这两人长得很好看就是了。 已经走出百米远,方铮回头扫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他打开油纸包,将两种糕点全部放在一个油纸包里,又分别捡出来三个,重新抱起来,递给冯轻,“你留着吃。” “不用了。”她虽然真的挺好奇古代糕点的味道,但还不至于跟两个小孩子抢。 方铮想做什么,又岂是冯轻想拒绝就拒绝得了的? “冬日里我娘每日多的饭都不多,勉强能吃六分饱,再冷的时候,她一日只会让大嫂跟二嫂做两顿饭。”言下之意,以后有你饿的时候。 这话真的是说到冯轻心坎上了,就昨天早上那一顿,她已经知道接下来过的是啥日子了。 “那我就收下了。”冯轻不拒绝了。 “嗯。”方铮还叮嘱了一句,“收好,二嫂她鼻子灵,别被闻到了。” 冯轻嘴角一抽,无声点了点头。 耽搁了不少时间,两人没再停顿,直接去了街头,租了一辆牛车,从镇子上到东留村,十个铜板。 牛车直接跟着两人去了医馆。 方大郎还不能移动,是医馆伙计跟赶车的汉子合力将人抬上牛车的。 方铮坐在方大郎旁边,身上裹着昨天冯轻专门拿的袄子,冯轻坐在方铮旁边,她缩着脖子,觉得一早的寒风实在是刺骨。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方铮挺直了腰背,堪堪遮住了从前往后吹的冷风。 “小岳,我走了,下次来镇子上找你玩。”冯轻朝小岳挥手。 上一辈子她家里有个亲弟弟,跟小岳差不多年纪,性格也有些相似,都活泼好动,冯轻看着小岳,难免会想到自家弟弟,笑容真切。 “娘子。”方铮笑容浅浅,他提醒道:“小岳是个孤儿,陶大夫看他有些天赋,又身世可怜,这才收留了他,他每日应当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咱们尽量别打扰他,远远见着,打个招呼即可。” 方铮说话间,牛车已经动了。 原来她弟弟比小岳幸运多了。 “相公,我明白了。”冯轻重重点了点头。 咳咳,咳咳咳—— 冯轻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她小心拍了拍方铮的后背,想起陶大夫的话,担忧地说:“这两天你一直在外面走动,咳嗽又严重了,回去得多休息一阵子。” “无碍。”待嗓子好受点,方铮才说:“等冬日过去就好了。” 第14章 小婶跟小叔一样好看 牛车刚到村头,就见周小花正牵着文浩朝路上张望。 “小花,你家大郎回来了!”马车迎面遇到正背着柴火去镇子卖的村民,那人回头朝周小花喊。 周小花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手不自觉用力。 “娘,手疼。”方文浩小手被他娘攥的死紧,他甩胳膊,想抽回自己的手。 抹掉眼泪,周小花又哭又笑,她推了一把儿子,“文浩,快点,你爹回来了,你爹他真的没事,呜呜呜——” “爹!”文浩这孩子长到四岁,还从没跟他爹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听到他娘的话,撒腿就往牛车跑。 跑的太急,冬日穿的又多,路还不平整,跑到一半,这孩子左脚拌上了右脚,噗通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哇—— 疼倒是其次,主要是委屈,他已经一整天没看到他爹跟小叔了,这孩子干脆就这么趴着,一边喊爹一边哭。 牛车上三人听到了孩子的哭喊,方大郎急着用双手撑着身体就要起来。 “大哥,你躺着,我去看看。”方铮按住方大郎肩头。 说着,让牛车停了下来,方铮看了冯轻一眼,轻声说:“下来,到村里了,今天会遇到村里人,我正好带你认认。” 这正合冯轻的意,她跟方铮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另一头,周小花一边哄着方文浩,一边着急朝牛车看来,她想看看她家大郎到底咋样了。 昨天听鲁二叔说大郎没事,她到底没亲眼看着,还是放心不下。 “大嫂,你去看看大哥,我带文浩回去。”方铮快到跟前,他对周小花说。 “哎,好。”平时除了方铮,家里男人都不在家,文浩就喜欢跟在方铮屁股后头,最听方铮的话。 “起来。”还有三步远,方铮停下脚步,他淡淡地看着地上哭的起劲的方文浩。 “哇——”方文浩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好不可怜。 作为这个家里新出炉的成员,冯轻觉得自己应该有点表示,她暗暗拉了拉方铮的袖子,小声说:“要不我去扶起来?” 方铮摇了摇头。 “方文浩,你看看这是什么?”方铮慢悠悠晃着手中的油纸包。 “什么?”这孩子哭的正起劲,抬头,还没开口,鼻子里吹出一个鼻涕泡泡。 咳咳—— 冯轻憋笑,虽第一次见,她直觉喜欢这孩子。 方铮满头黑线,没好气地说:“起来。” 方文浩维持趴在地上的动作,斟酌要不要听话。 “若是不起,这整一包的点心都是文雅的,你就光闻。”方铮朝冯轻使了个眼色,带头走了。 这养孩子教孩子都有一套技巧,冯轻不太懂,既然方铮不让她扶,她也不好违背人家孩子小叔的话。 不过心里到底也过意不去,冯轻笑道:“这是镇上最好吃的点心,闻着香,也好吃,糖多,还软和。” 方文浩眼睛瞪大,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麻溜爬起来,就朝方铮跑。 “小叔,我不哭了,给我吃一块。” 眼看着满是灰尘的小爪子就要碰上自己的衣服,方铮声音抬高了些许,“站着别动。” 一句话,一个指令,这孩子定在原地。 “叫小婶。”方铮指着冯轻,“这点心是你小婶买的。” “小婶!”方文浩声音响亮清脆,大眼睛在方铮跟冯轻身上转悠了两圈,又说:“小婶,你真好看,跟小叔一样好看。” 冯轻心底一阵柔软,她伸手,揉了揉方文浩不算整齐的毛头。 方铮轻哼一声,并没纠正方文浩。 打开纸包,给方文浩捻了一块红豆糕,“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你小婶买的。” 四岁的孩子,偶尔会语出惊人,大多数时候,还是需要大人教着说话。 方文浩长这么大,就两岁的时候吃过一回,他早忘了,小心拿着红豆糕,先舔了一下,觉得味道真的像小婶说的那样,又软又甜,他小心走到冯轻跟前,难得羞涩了一下,“小婶,好吃。” 说完,撒腿就跑。 方家这两天接连发生了大事,整个东留村村民都有意无意地注意方家的动静。 两人才进村,冯轻注意力就被路边两个小姑娘吸引了。 其中一个小姑娘先是愤怒地瞪了冯轻一眼,后又含情脉脉地看向方铮。 第15章 扫把星 方铮此人长相俊美,文雅有气质,别说是村里的未嫁姑娘,恐怕就是镇子上,甚至县城里的见了都会忍不住芳心乱颤。 若不是他身体病弱,恐怕方铮媳妇这个位置原主是坐不上的。 看着两个小姑娘的动作,冯轻觉得好笑,先有一个叫婧姐儿的,现在又多出两个,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方铮。 前世活到二十五,放在这个时代,恐怕孩子都不小了,被十多岁的小姑娘用看情敌的眼神瞪,心情十分的复杂。 方铮目不斜视,神色冷淡。 眼看着就要从两个小姑娘身边经过。 “方铮哥,你,你快休了这个扫把星。”其中一个身穿黄色袄裙的小姑娘跺着脚说。 这声音有些耳熟,原来这个长相明丽的便是婧姐儿,没想到这山旮旯里还有如此清丽佳人。 想想方铮的长相,冯轻又很快释然了。 脚步顿住,方铮声音如常,“谁是扫把星?” 明明还是这张温和的脸,声音甚至比平时还轻些,婧姐儿却感觉后背一冷,她不安地看了方铮一眼,小心退了一步,这才鼓足勇气,说:“村上的人都说了,她是扫把星,就因为方铮哥你娶了她,你大哥才掉进陷阱的。” 以往又不是没去过山上,为啥方铮哥刚娶了这女人,方大郎就出事? 原本婧姐儿并没往这方便想过,从昨天下午开始,村里就悄悄传出这种话,婧姐儿越想越觉得这事玄乎,她担心方铮哥也会出事。 毕竟方铮哥是离这扫把星最近的。 “谁开始传的?”方铮问的仍旧心平气和。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村里都传遍了,方铮哥,你,你还是离她远一些,省的被牵连到。” 扫把星本人冯轻嘴角一抽。 她看向方铮。 她不是这里的人,思想无法跟这里的女人同步,也不可能因为一些流言就要死要活的,现在她比较在意方铮的看法。 若是方铮也信了,那她就得收拾包袱走人。 “我娘子不是扫把星。”方铮伸手,牵住冯轻的手,“我娘子是福星。” 手上的触感冰冷,不像健康男子那般温热,冯轻却觉得这双修长好看的手扫清了她心底的阴霾。 她反手握住方铮的手,小声道谢。 牛车到了跟前,方铮声音大了些,“一般人落下陷阱,必定九死一生,大哥却无性命之忧,娘子刚嫁入我方家,就能将全部嫁妆拿出来,救我大哥,我想问编排我娘子的人到底是何居心?” 说到最后一句,方铮声音略微抬高。 路过的村民有几个也听到了大家私底下的传言,信以为真的人觉得脸有些红,干笑两声匆匆离开,本就不信的听了方铮的话后,附和道:“三郎,你媳妇好样的。” 人家媳妇陪嫁的银子那是自个的,有谁愿意拿出自己的银子来救大伯的? “是啊,你媳妇看起来就是个能干的,三郎啊,你消消气,这都是那些碎嘴的乱传。”一个提着篮子的大婶看了看冯轻,“你媳妇这模样性子都好。” “多谢龚婶。” 牛车上,周小花眼睛闪了闪。 她是个以夫为天的女人,得知方大郎受伤,整个魂都丢了,她也听到了传言,满心的担忧让她不由就信了七八分。 刚才看到冯轻一脸的轻松,心里更不是滋味。 可方铮的话又让她那点不忿变成了心虚。 是啊,一般人要是掉陷阱里,轻一点的缺胳膊断腿,重一点的命都得丢,在山那头的北头村三年前就有个年轻人掉进了陷阱,疼了三天后,还是死了。 这么一想,她家大郎真的很幸运。 周小花想明白后,心里对冯轻又多了感激。 第16章 战斗力超强的婆婆 牛车还没到家门口,一阵吵闹喧哗声传来。 其中一道大嗓门尤其响亮。 “梁二婶子,你说话可要凭良心,什么叫我家三媳妇是扫把星?”方蒋氏一手掐腰,另一手指着缩着脑袋的梁二婶子,“我就问你,咱这祖祖辈辈的,谁家不死人?哪个活一辈子不出点问题?当年你嫁到梁家之后,你家小叔子上山摔断了腿,那你是不是扫把星?” “蒋大嫂,你咋这样说我?”梁二婶子有些急,她家小叔子当年跌断了腿,摔的太重,陶大夫都没办法,这腿虽然伤口长好了,但是走路一瘸一拐的,因为这个,长到三十多还没找到媳妇,就是前两年才娶了个逃荒过来,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 这事让梁二婶子觉得自己好一阵抬不起头。 “你也知道扫把星不好听啊?”方蒋氏戳了一眼梁二婶子,“我家三媳妇能干,又好心,她躺躺县丞女儿,以前可从没干活农活,到了我家,二话不说,一大早饭都是她做的,三郎的药也是她熬的,就连我大郎看病的银子也是她掏的,你说我家三媳妇是个扫把星,你瞎啊!” 在方蒋氏心里,儿媳妇有啥错处,她关起门来教训,别人休想指手画脚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方蒋氏的话大家半信半疑,要说冯轻一大早做饭熬药他们信,但是方大郎看病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一个小媳妇舍得拿出来? 当然,方蒋氏现在正在气头上,哪怕心里有怀疑,也没人指出来。 方蒋氏战斗力实在太强,梁二婶子恨不得将头缩裤裆里,她左顾右盼,看到不远处马车,大声说:“大郎回来了。” 见大家注意力都被牛车吸引,梁二婶子缩着脑袋就想趁机离开。 方蒋氏上前一步,抓住梁二婶子的胳膊,“来了正好,你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跟我家三媳妇道歉。” “那,那怎么行?”她好歹也是长辈,跟个小媳妇道歉,以后她还有什么脸出门。 方蒋氏转头就朝牛车上的人喊,“老大媳妇,老三媳妇,都过来。” 方蒋氏嗓门很大,隔好远都听得到,冯轻听的清清楚楚,她悄悄抓着方铮的胳膊,小声说:“娘真好。” 昨天早上她还以为娘不喜欢她。 没想到娘是个嘴硬心软的。 她运气真好。 正想着,就听到方蒋氏的喊声,冯轻正感动着,二话不说,跳下牛车,周小花犹豫地看着方大郎。 她不习惯跟人吵架,尤其是梁二婶子那种嘴碎的人。 “你跟三弟妹一起去,别让我娘成吃亏了。” 这种女人吵架的事男人不好插嘴,方大郎孝顺,又感动冯轻的帮助,当然想让他媳妇站在他娘跟冯轻一头。 周小花看看方大郎,又瞅瞅那边人群,心里不是很愿意,慢腾腾下了车。 一直没出声的方铮站在人群外,神色不明地看着人群中央几个女人。 “小叔,我的糕点给妹妹一半了。”方文浩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他仰头看着方铮,“我,我还想吃。” “文浩,小婶是女孩子,女孩子被欺负了,我们该如何?” “保护小婶。” “好,那你去抱着小婶,哭给梁二奶看,但是记住,不能让人伤到你,小叔去去就来。” “好,我现在就去。”方文浩拍拍小胸口,撒腿就往冯轻所在的方向跑。 人群中央,冯轻扶着方蒋氏的胳膊,劝,“娘,消消气,我仰不愧天府不愧地,不怕别人说。” 冯轻如此配合,让方蒋氏脸色好了点,她拍拍冯轻的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是架不住有人红眼啊,到处嚼舌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梁二婶子平时背地里说人最能,一旦跟人对上,尤其是方蒋氏这样吵遍全村无敌手的,她只能认怂。 “我好好的媳妇,才嫁过来两天,就被人败坏了名声,搁谁谁受得了?” 若是不怎么经事的,还不得去死? “她二婶子,我家三媳妇来了,你该怎么说?”方蒋氏盯着梁二婶子,大声问。 “我,我也不是有心的,这又不是啥大事。”梁二婶子道歉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这话说的亏不亏心?”方蒋氏又气了,她恨不得上前给梁二婶子一巴掌,“你自家媳妇给你磋磨的不成样子,现在还来恶心别人家的?” 第17章 被打 “二嫂子,你这就不应该了,人家好好一个小媳妇,才嫁来咱村两天,你就编排人家,你这让人家县丞老爷怎么看咱村?”说话这人是村长媳妇,跟村长过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村长媳妇自觉将村子名誉看的挺重。 村长媳妇一发话,其他人纷纷指责。 “就是,前几天她还偷偷告诉老乔家的,说老乔家大媳妇偷偷在家里烤山芋吃,结果人家大媳妇被老乔家大郎打了一顿,刚怀上的孩子也掉了,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这妇人话刚落,不远处跑来一群人。 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来势汹汹的。 “这不是老乔家大媳妇娘家人吗?”不知谁说了一声。 “谁是梁二婶子?”带头的是一个年级不大,脸上带着疤的男子,男子凶狠地问。 老乔家大媳妇姓卢,是东留村前头的南位村人,来人是老乔家大媳妇的二哥,这位卢二哥是远近闻名的混混,人凶狠,却也不是不讲理,就是极其护短的,这才得知自家妹子被婆家打掉了孩子,气的领着卢家全家就过来了,本来是准备好好收拾乔大郎一顿的。 得知一切祸头都是梁二婶子搅出来的,这不,提着棍子就来了。 东留村离南位村也就不到五里路,卢二哥的名声东留村不少人都听过,看到气冲冲过来的一群人,本来围着看热闹的村民纷纷跑开,生怕被波及到。 很快,路中央就剩下冯轻,周小花,方蒋氏跟方蒋氏手中的梁二婶子了。 混乱中,方铮到了几个女人面前,他先跟方蒋氏使了个眼色,又将冯轻拽到身后,这才对已经站不稳的人说:“梁二婶子,我娘子才嫁过来,你这样编排她,这是要置她于死地,你是看不惯我方家,还是看不惯冯县丞?” “我,我不是——”梁二婶子碎嘴惯了,哪里想这么深,她摇头,慌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方蒋氏呸了一声,“还不是前天她走的时候想顺走我家一碗肉,被我看到,夺了下来。” “你就是梁二婶子?”卢二哥已经到了跟前,他手中的棍子差点戳到梁二婶子的脑门上。 “我——”人还没说话,脚边就多了一滩尿。 方铮带着家人后退一步,对卢二哥说:“卢二哥,人就在这,不过杀人得偿命,为她,不值得。” 言下之意,你们下手注意这点。 卢二哥狼似的瞪了梁二婶子一眼,然后回头,对身后的人说:“娘,大嫂二嫂三嫂,你们上。” 卢二哥虽混,但是有原则,他不打女人。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卢家二哥猛,几个婆娘也不是善茬。 听到这话,几个婆娘一拥而上,逮着梁二婶子就捶,尤其卢二哥他娘,自家最宝贝,最胆小的闺女嫁到乔家三年,好不容易怀孕,就因为梁二婶子几句挑拨的话,孩子被打没了。 她这个做娘的能不心疼吗? 几个女人都是做惯了活的,力气不小,哪怕没用棍子,一拳拳打在梁二婶子身上,也是疼的要命,尤其大家都是女人,知道女人哪里最脆弱,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梁二婶子一边嚎哭一边躲,还不忘喊救命。 卢家这么凶,谁敢帮忙? 卢二哥他娘都打红了眼,她抬起巴掌就朝梁二婶子脸上扇去,一下一下,声音响亮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让你碎嘴,你这个死老婆子,你还我外孙!” 很快,梁二婶子整张脸被打的通红发肿,嘴角鼻子都出了血。 眼看着人已经进气少出气多,梁家总算来了人。 “住手!”跟梁家人一起来的还有东留村村长,开口的也是村长。 村长媳妇见事情不妙,悄悄回去报信的。 “娘,行了。”到底不是自家村上,卢二哥还有理智,他拉开他娘。 “我的外孙哪!”人是被拉开了,卢二哥娘这口恶气还堵在心里,她捡起旁边的棍子,就朝梁二婶子小腿抽去。 咔嚓—— 棍子断了,梁二婶子嗷的一声,眼睛一翻,疼晕了。 “卢二郎,你这是干啥?”路上,村长已经听他媳妇说了事情经过,想到梁二婶子平时的所作所为,村长心里也暗暗叫了声活该,但是面上还是要替东留村的人问一声的,“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我外甥都没了,说就能把我外甥说回来?”卢二哥翻了翻眼皮。 这件事说到底是梁二婶子的错,人家盼了三年的孩子,就因为她的嘴惹祸,害的人家孩子没了,这下一个孩子还不知道会不会有。 村长哽了哽,“人打也被你们打了,这事要闹大的话,得上官府的,你们两家都消消气,有啥话都坐下来说。” 第18章 文浩小可怜 梁家人姗姗来迟,来的是梁父跟两个儿子,梁父是个老实木讷的庄稼汉,两个儿子像极了梁父,在他们娘面前,连腰杆都挺不直。 常年被梁二婶子压制,父子三人甚至有些怯懦,对上卢家人,三人哪里敢说话,他们求救地看着村长,希望村长能帮他们说说话,让他们将人抬走。 晚了说不定就没命了。 “卢二郎,梁二婶子虽有错,可也错不至死,这被你们打也打了,此事就算了。”有东留村这么多村民看着,村长还是要有些作为的,他沉声说。 毕竟不是自己村子,他又带着家里几个女人,卢二郎也不想把事情闹的更大,他眼神不善地看着梁家父子三人。“以后看好她这张嘴。” 梁父干笑地点头。“是,是,我以后管好她。” 梁家父子这模样,卢二郎满心的怒火愣是发不出来,不过仍旧不忘阴狠提了一句,“她要是再嚼我小妹的舌根,我见一次打一次。” 梁家父子三人缩着脑袋,连连点头。 村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三人,挥手,让三人将梁二婶子抬走。 人已经晕过去了,梁二婶子最终也没给冯轻道歉。 不少看热闹的人过来安慰方蒋氏,村里人大多数都淳朴,梁二婶子在扯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大家也就听个热闹,没几个人当真。 当然,要是有心人故意闹大,所谓三人成虎,流言也会害死人的。 方蒋氏要的就是在众人面前撕开这件事,她要让全村人都明白,都是梁二婶子是在嚼舌根,他老方家三媳妇好着呢,看以后谁还会拿扫把星说事。 “亏得被打了,要不然我也饶不了她,看她以后还敢乱嚼舌根。”方蒋氏朝着梁家的方向呸了一声。 “蒋嫂子,她就那样人,你看看咱村还有谁没被她嚼过舌根的?”一个平常跟方蒋氏交的妇人说。 另一个土黄袄子的年纪稍轻些的妇人跟着撇嘴,凑到两人面前,小声说:“冯姐,你可不知,上个月她还跟我说村西金家媳妇去年夏天跟人钻了玉米地,之后就怀了孕,说这孩子不是金家小子的。” “柱子媳妇,你说啥呢,三郎媳妇还在,可别污了人耳朵。”冯姐作势拍了柱子媳妇一下,她说:“她的话还能信?可别再让人金家小媳妇听到,她非撕了你的嘴不可。” “我也就在你们面前说说。”柱子媳妇缩缩脖子,朝冯轻露出一抹友好的笑。 冯轻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我看今天她被打的还是轻的,整天啥事不干,专做搅屎棍。”要不是卢家人动手了,方蒋氏是打定主意要收拾梁二婶子一顿的。 冯姐跟柱子媳妇又跟方蒋氏唠了几句,各自挎着篮子离开。 临走前,柱子媳妇还招呼冯轻,“三郎媳妇,有空来我家玩啊!” 冯轻笑了笑,没回应。 路上就只剩下方家人了。 方蒋氏松开冯轻的手,跑向牛车,“大郎,你咋样了?身上还疼不?娘昨天就去张屠夫家买了两根大骨头,现在熬的正好,咱回去喝点。” “娘,我没事,已经不疼了。”方大郎安慰方蒋氏。 这边,冯轻缩回手,看着方蒋氏疾走的背影,想到刚才她对自己的维护,突然觉得这小老太太有些可爱了。 “先回去。”不知何时,方铮站到冯轻身后,他手上牵着正吃红豆糕的方文浩。 “小婶,我刚才去——”虽第一次见,方文浩很喜欢这个给他买糕点的小婶,有些秘密他想跟小婶分享。 方铮捏了一下方文浩小肉手,“擦嘴,不然娜娜家的小黑会来抢你的糕吃。” 娜娜是邻居家小姑娘,平常跟方文浩一起玩,小黑是娜娜家的土狗,个头比方文浩还高,有好几回,方文浩吃东西的时候都被小黑追着抢。 小手立马将糕点全部塞进嘴里,还使劲用袖子抹掉嘴边的糕点屑。 “乖。”方铮温和地夸赞了一句。 方文浩小狗似的蹭着自家小叔的胳膊,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卖了好几回。 三人往家走。 方老头今天也没下地,他到底是个男人,哪怕心里再急,也不好表现在脸上,远远看着方铮跟冯轻,方老头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狠狠吸了口旱烟,背着手回院子了。 牛车紧跟着到了家门口,家里现在没一个力气大的人,还是赶车的汉子将方大郎背下来的。 临走前,方铮多给人一个铜板。 其他人不好进方大郎跟周小花住的内室,方蒋氏便让周小花进屋照顾方大郎,她去了灶房将骨头汤再热热。 “文浩,你小婶才到咱家,你带她熟悉熟悉,再带上文雅。”方铮指着冯轻的背影,对方文浩说。 在方铮鼓励的眼神下,原本还有些害羞的方文浩鼓足勇气,上去牵住冯轻的手,“小婶,我有很多好看的糖纸,你要不要看?” “要。”冯轻回头瞅了瞅方铮。 咳咳。 方铮拳头抵在嘴边轻咳。 等一大两小去了堂屋,方铮在院中站了片刻,转头去了灶房。 “三郎,快出去,这里烟大。”刚到灶房门口,方蒋氏着急催他。 古语有君子远庖厨,这话哪怕在偏僻的山村同样被奉行,方家几个男人极少踏进灶房的。 方铮没动,他掏出油纸包,递给方蒋氏,“娘,这是娘子买给你跟爹的,昨天幸亏娘子在,她还用自己的嫁妆钱给我买了药。” 不管哪个时代,婆媳问题始终是一道大难题,但是有些婆媳却能在生活中找到微妙的平衡,让日子过的还算和乐。 这其中多是少不了男人的作用。 方蒋氏神色松了些,“她是个好的。” 所谓多年媳妇熬成婆,那些年轻时受婆婆磋磨的妇人成了婆婆,便想将多年的憋屈全部撒到媳妇身上,因为孝道,哪怕婆婆再不在理,媳妇也不好明面上说什么,整个村里,多少小媳妇被婆婆随意打骂。 相对来说,方蒋氏对三个媳妇不算苛刻。 顿了顿,她又说,“罢了,等大郎喝完骨头汤,我再去张屠夫家割点肉,让你们明天带去。” 明天就是冯轻归宁的日子。 “娘,回礼不用太重。”方铮说了句。 媳妇的回门礼轻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代表了新嫁娘在婆家的地位,不过冯家连冯轻这个女儿都不重视,恐怕回门礼再重,冯崇夫妇都看不上的。 “娘知道。”方蒋氏显然也想到了,她对冯轻不免有多了一丝心疼。 真的如方铮所言的一样,方蒋氏真的没做午饭,她只让三个男人各喝了一小碗骨头汤,秦淑芬怀孕,也喝了一碗,剩下的三个女人跟两个孩子,各喝了半碗。 刷了碗,冯轻小心拿出线跟棉布,又跟周小花借了绣绷,针跟剪刀,就坐在西屋门前,开始分线。 刚学刺绣时,都需要先在棉布上画出图样的,线的配色也常出错,常常三天也绣不出一个满意的荷包来。 如今的冯轻很轻松。 她一边分线,一边在脑中勾勒出要绣的图案。 第19章 互相帮助 一下午时间,冯轻绣出两个荷包,一个钱袋。 冯轻了解刺绣历史,即便这个朝代不属于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估计荷包图样也超不出那几种。 她用的是最擅长的蜀绣,蜀绣色彩明丽清秀,针法精湛细腻,图案是常见的芙蓉鲤鱼,及凤穿牡丹,钱袋上绣的则是简单却传神的青竹。 “三弟妹!”冯轻刚放下针线,准备做做眼保健操,耳边传来秦淑芬惊喜的大嗓门,“这是你绣的?” 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蠢,冯轻坐在门口一下午,可不就是她绣的吗? “这荷包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荷包。”秦淑芬将荷包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 看看这小鲤鱼,就跟真的似的,还有这花,秦淑芬将荷包凑到鼻尖,似乎都能闻到牡丹的香味。 “娘,你看三弟妹绣的荷包,可比那些绣娘厉害多了。”虽然她没看过那些绣娘绣出来的绣品。 正路过的方蒋氏停下脚步,扫了一眼,也微微愣神。 别说秦淑芬了,就她活了这么大,也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荷包,明明不过是普通的棉布跟棉线,到这三媳妇手里,竟然能变成这么好看的图案,看看那竹子,翠绿的让人心情都好很多。 “不错。”方蒋氏难得夸赞道。 秦淑芬舍不得放下了,她眼睛滴溜溜的转,想开口,“三弟妹,你看——” 话才开个头,西屋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随即,一道修长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方铮跟方蒋氏打招呼,“娘,二嫂。” “三郎,你睡的咋样?”方蒋氏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三儿子身上,她催促道:“刚起来,你多加件衣服,可别冻着了,药马上就好了。” “娘,你歇着,我自己去倒。”方铮说完,又看向冯轻,“娘子,天色已暗,别再绣了,伤眼睛。” “娘子说我已成家,不好再用爹娘跟大哥二哥的辛苦钱,以后她会多绣些荷包,拿去镇子上绣品铺子卖,得了钱,就做我的药钱。”方铮轻咳几声后,朝方蒋氏解释。 “想法是好的,三媳妇,你也别太辛苦,三郎的身体我这个当娘的操心也是应当的。”方蒋氏心里暗想,这个三媳妇哪怕是个庶女,也没娶错,心里虽庆幸,倒不觉得冯轻真的能赚钱。 绣品再好看,但是赚钱这事也超出方蒋氏的预想。 毕竟这附近十里八村的,也不是没有人卖过绣品,但大多数都赚不到啥钱,最多也只够那些小姑娘买个头花罢了。 冯轻听的明白,她没解释。 “二嫂,等我卖了绣品,给你绣个帕子。”秦淑芬那赤果果的眼神让冯轻都不好意思拒绝,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应当先给方蒋氏及两个嫂子送个绣品才是。 这回买的棉布跟绣线不够,只能等下回了。 “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秦淑芬抚着肚子,答应的尤为利索。 如果不是看秦淑芬还大着肚子,方蒋氏一巴掌就呼过去了。 “你光想着让老三媳妇送东西,你送人家啥了?”方蒋氏狠狠瞪过去,“你还是二嫂,我记得你压箱底不是还有一匹好布吗?就给老三媳妇算了。” 那可是她出嫁的时候从她娘手里抠出来的,她怎么舍得? “娘,那是留着以后给你孙女的陪嫁,嘿嘿,可不能送三弟妹。”秦淑芬一点不好意思的情绪都没。 “你个只进不出的懒货。”方蒋氏又要开骂。 一见这架势,秦淑芬抱着肚子就走,“娘,我想起来相公的衣服还没收拾,我这就去收衣服啊。” 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提醒冯轻,“三弟妹,你别忘了帕子啊。” “你给老娘滚远点!”方蒋氏又想捶这个二媳妇了。 冯轻绣了一下午,又是为了自家儿子,今天的晚饭方蒋氏就不打算让冯轻插手了,她又催了方铮两句,这才急忙朝灶房走去。 “相公,谢谢你。”方铮刚才的解释处处都是在为她说话,要不然方蒋氏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就给她好脸色的。 “不用言谢,你本就不该在方家受苦。”若不是嫁给他,她也不需要自己做绣品拿去卖。 冯轻笑道:“既然这样,那咱们都别谢来谢去了,我收拾收拾去帮娘,你别吹着风了。” “嗯。” 晚饭是黍米粉搀着黄豆粉烙出来的饼子,喝的还是二米粥,不过比冯轻第一天早上吃的要稠些,菜还是前两天剩的,都是些变了色的素菜了,带了点猪油腥子,另外还有一份腌萝卜。 方蒋氏做的饼子都是有数的,冯轻也没敢多吃,好在一下午基本没动,也没怎么饿,她吃了一小块饼加一碗粥,菜基本没吃。 冯轻不知道,她埋头吃的时候,方铮不着痕迹地瞟了好几眼。 吃完饭,冯轻又刷了碗跟锅。 天这才暗下来。 为了省灯油,除了方铮偶尔看书,方蒋氏是不允许其他人用油灯的,冯轻只好趁着天黑,快速洗好,天黑之前,回到了西屋。 两人同床共枕了两天,第三天已经习惯了。 方铮躺在外侧,黑暗中,他开口:“家里情况不好,如今大哥又受伤,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明日归宁,委屈你了。” 不管他两私底下什么约定,别人眼中,两人就是真夫妻,冯轻回娘家没面子,是他没做好。 冯轻这才想起来有归宁这回事,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即便冯家另外几个人跟她都不熟,也难保看不出来她的不同。 “相公,明日咱们早些回来。”呆的越久,破绽越多。 冯轻没有责怪,亦无抱怨,语气中竟将方家当做自己家了,这让方铮松口气,同时心头生出一股莫名的滋味。 “好。”他回答。 心里头存着事,冯轻本以为自己不会那么早睡,谁知才躺了不到一刻钟,呼吸已经平稳。 睡着了的人,自然不知道身旁的人就着月光,看了她许久。 这古代没什么娱乐活动,睡得早,起的也早,第二天,鸡才叫第一声,冯轻就睁开了眼,同时,她也发现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又蹭到方铮怀里了。 第20章 回门 吃了早饭,方蒋氏已经将回门礼收拾好了。 家里情况就这样,自然是拿不出多好的东西,方蒋氏昨天晚饭前又去割了二斤肉,又把家里仅剩的一小袋白面粉拿出来,还悄悄在面粉袋子里放了六个鸡蛋。 这鸡蛋还是方蒋氏存了将近一个月,才省下的十个,给冯轻带回去六个。 不得不说,这份回礼在整个东留村都算是丰厚的了。 “娘,你咋给三弟妹这么多?”秦淑芬有些眼热,二斤肉哪,还有这白面粉,起码也有三四斤了,她一年都吃不到这么多好东西,“我当年回娘家,您可就给我带了两斤黍米粉,还有一斤猪肉。” 周小花刚踏出房门的脚又收了回去,秦淑芬是个大嗓门,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周小花耳中,她拿着碗的手紧了紧。 “本来我也打算给老三媳妇同样的回门礼,可人老三媳妇救了大郎,难道我大郎的命还不值这么点东西?”方蒋氏声音也不小,有些话就得敞开了说,不然搁在心里,时间久了,就烂了,一家人早晚得生分。 秦淑芬哪里还敢反驳方蒋氏的话,在她婆婆心里,三郎最重要,其次就是文浩这个孙子跟大郎了,谁要说方大郎的命不值这点东西,方蒋氏肯定得跟人拼命的。 “我也没说大哥命不值钱。”秦淑芬不舍地移开视线,她咽了咽口水,注意到一旁没啥表情的冯轻,难得有些尴尬,她小声嘟囔,“我这不是觉得咱家拿再多,人家也未必会看得上,还不如少拿点,省下的也给家里人解解馋。” 白面馒头跟白面饼子她还是去年过年吃过一顿。 “文浩肯定也想吃白面馒头了。”想了想,秦淑芬又加了一句。 “你给我滚远远的,看你就来气,家里还能饿死你咋地?”方蒋氏拿起门边的笤帚,就要朝秦淑芬小腿上拍去。 “哎,娘,娘,我还怀着你孙子哪,别打我。”秦淑芬急忙朝后退。 亏得这人个头大,人又灵活,往后蹦了两下,竟然一点事没有。 方蒋氏也不可能真的下手,她气的呼哧呼哧喘粗气。 “娘,二嫂说得对。”冯轻开口了,她倒不是因为秦淑芬的话,而是确实觉得不用拿回去,就现有的记忆里,冯家也绝对不是可以相交的人家,她不打算再跟这家人有牵扯,既然这样,冯轻觉得其实空手去最好。 “娘,你看,三弟妹都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秦淑芬抱着肚子叫,“既然这样,那这肉跟白面粉就留点,娘,要不,咱今天中午就吃肉饼?” “你想的美!” 这婆媳两人相处模式倒是少见,冯轻瞅着秦淑芬看着肉的馋样,心情突然就轻松了,她直接提了肉,说“娘,那我就带这肉去就行了,白面粉还是留着家里人吃。” “相公,走。”不等方蒋氏劝,冯轻一手提着肉,一手扯了扯方铮的袖子。 “娘,就依娘子的。”方铮打量了一番冯轻,他最后说。 既然三儿子都这么说了,方蒋氏也就不再开口了。 冯轻跟方铮出了门,还能听到方蒋氏在教训秦淑芬,“你看看老三媳妇,可比你懂事多了,你这都是快做娘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馋,丢人!” “娘,今天要不吃野菜包子,家里还有晒干的野菜,再放点猪油,味道肯定好。” 噗—— 冯轻没忍住,轻笑一声。 方铮侧脸,不自在地解释,“二嫂她——喜欢吃。” “二嫂她挺好的。”也有些小心思,不过都表现在脸上,这样的人直白的有些可爱。 两人到了村头,正好赶上鲁二叔要去镇子,就搭了顺风牛车。 车上有四五个去镇子上卖东西的村民,大家瞧着方铮跟冯轻两人,都笑着打招呼。 白塔镇离县城还有将近二十里路,好在镇子上有几辆牛车每天都会跑县城,两人又花了二十个铜板,总算在午时前到了县城。 按照记忆,冯轻领着方铮停在了冯家门口。 冯府是一处两进的院子,不算大,但是看着精致,位置也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道。 “相公,如果,如果我爹他不给面子,你也先忍忍,咱们一会儿早点回去。”敲门之前,冯轻先提醒了一句。 按照原主的记忆,冯崇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原主有记忆开始,见了冯崇的次数两只手数的过来。 “无碍。”方铮看出冯轻的紧张,他勾了勾嘴角,说了同样的话,“你现在是方家人,岳母想必不会为难你,若是你不想呆了,我们就回去。” 第21章 温柔大姐姐 扣扣扣。 敲了三轮,才有个小厮过来开门。 见着门口的两人,那小厮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原来是二小姐跟姑爷,进来,夫人都等了半天了。” 冯轻就想呵呵了,真的在意她这个女儿,这小厮不可能一脸惊讶,要说潘氏能等她,那明天的太阳就会打西边出来。 两人都不是冲动的性子,冯轻只抱歉地朝方铮笑了笑。 方铮颔首,看向小厮时,眼波冷淡。 小厮本来还有些轻视这个二姑爷,毕竟一个农家子,还是个病痨鬼,不值得他讨好,却没想到这位二姑爷虽然一身朴素,长相却极为俊美,通身一股高不可攀的气息是这身衣服都压不住的。 小厮愣在原地。 “带路。”方铮清冷开口。 小厮这才回神,腰背不自觉弯了下来,语带讨好地说:“二小姐,二姑爷请。” 正厅内,冯崇跟潘氏坐在上首,潘氏怀中抱着一个比方文浩小些的男娃,下首左侧坐着大小姐冯阮。 “见过父亲,母亲,大姐姐。”无人教过原主规矩,冯轻这个外来者也不懂,她简单朝冯家其他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冯崇挑剔地看着这个从不放在眼中的二女儿,“这就是你规矩?” 语气不算严厉,却满满的嫌弃。 冯轻觉得好笑,也真的就笑出了声,“父亲,这就要问母亲了,我不是神仙,无人教养,自然粗鲁。” 不是原主,冯轻没法体会原主的心情,可见着上首三人,她本能的没有好感,语气自然也比对方家众人差了很多。 这话没让潘氏反应,一旁的冯阮却抬起了头,要说原主接触人最多的除了那个婆子,就是这位大姐姐了。 她跟这位大姐姐一起学过女红的。 这位温柔娇美的大姐姐也是全家对她最好的人了。 当然,这是原主认为的。 “二妹妹,妹夫,父亲许是等了久了些,又担心你们,这才忍不住责备一二。”冯阮看向上首,笑道:“父亲,今日是个好日子,您开心些。” 这个大女儿长相好,性子好,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若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官职太低,便是进宫做娘娘都是可以的,对这个自小疼爱的女儿,冯崇脸色好了许多,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又看向方铮。 这一看,表情就难掩诧异了。 成婚那日他光招呼着同僚了,这个二女儿从没放在心上,对这位农家子也就没在意,今日细看,没想到这方家竟然能养出这么一位气质斐然地儿子。 注意到方铮苍白无血色的脸色,心下又有些可惜。 “听闻读过几年书?”冯崇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咳咳,咳咳。 方铮轻咳几声,脸上带了血色,这才回道:“读过几年。” 旁的一个字没多说。 若是方铮身体好一些,冯崇对这二女婿还会抱几分希望,现在瞅着风吹就能倒的身体,怕是活不过几年的,这就不值得他费神了。 能耐着性子等了冯轻跟方铮一盏茶功夫已经是极限,冯崇起身,吩咐门外的管家,“带姑爷去前院喝茶。” 他这个做岳父的根本没打算作陪了。 “父亲!”冯轻皱眉。 即便她不懂这古代规矩,可冯崇所谓无疑是在打方铮的脸。 方铮是她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后,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她很珍惜这个朋友。 咳咳咳咳。 方铮一边咳嗽,一边扯了下冯轻的袖子,他摇摇头,“没事,恰好我想喝茶了。” “可是——” “别忘了咱们来的时候约好的。” 不高兴就早点回去。 “好。”冯轻咬咬牙,心里暗暗下定主意,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再不来冯家,她叮嘱道,“相公,若是不舒服,也别硬撑着。” “嗯。” 方铮离开后,自始至终没开口的潘氏突然嗤笑一声,她一边拍着怀中孩子的背,一边扫了眼冯轻,“二丫头,看样子你挺在乎二姑爷的,看来,母亲是为了你找一门好亲事呢。” 潘氏心情是复杂的,一来,方铮这模样实在是难得,配给那个贱丫头是便宜她了,二来,她又庆幸,亏得这方铮身体不好,看样子,最多也活不了这一两年了,这倒是让她心情好些,三来,没了这二姑爷,这贱丫头就没什么用了,那她是白养这丫头十几年了。 种种情绪,让潘氏脸上表情不停变换,最终,还是幸灾乐祸居多。 “是呢。”冯轻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这都要谢谢母亲。” 若是潘氏随意将人送给人做妾,又或是嫁给了七老八十的,那她真的会选择再死一次的。 “既是如此,那母亲就盼着你能好好报答母亲了。”两人都清楚,她们之前没母女情,讲利益更实际些。 冯轻没有应承。 “娘——”温柔和亲的冯阮又开口了,“我想跟二妹妹说说话,二妹妹如今嫁了人,以后我们姐妹见面的时间就不多了。” 第22章 下马威 冯家后院小花园内,虽已是冬日,却不见萧条,长青树叶迎风招摇,间或点缀着红黄相间的腊梅。 如此景致,在整个县城是难得的。 “大姐姐,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冯轻挑眉,双手环胸,直接问。 有了原主的记忆,冯轻可不认为这位大姐姐对她真的有亲情,不过这位大姐姐也没有为难过她,所以,冯轻对这人只想敬而远之。 冯阮抬头,仔细打量冯轻。 心头一跳,面上仍旧一派平静,她迎上冯阮的视线,“怎么了?” “二妹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果然,这个家还是有人发现了她的不同。 不过来的路上冯轻已经想好了理由,她敛下眼皮,语调不冷不淡,“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已经嫁人了,方家的人对我都很好,自然不用再畏畏缩缩在母亲手下讨生活。” 这话跟刀子似的,让冯阮脸上的笑凝滞了片刻。 “母亲要管着后宅许多事,难免忽略了二妹妹,好在二妹妹如今嫁个好人家,姐姐为你高兴。”冯阮一脸庆幸,仿佛她们母女做一切都是为了她。 真是—— 母女一样的不要脸呢! “谢谢姐姐。”她冯轻不愿意跟人宅斗,并不表示她就一点不会,她同样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也祝姐姐以后能嫁入高门。” 高门? 或许这冯阮是有点小聪明,不过就凭冯崇跟潘氏这对夫妻的智商,想必是教不出真正大家闺秀的。 冯阮若是进高门,绝对是个炮灰命。 笑意僵了僵,冯阮回了句,“那就谢二妹妹吉言了。” 由于冯轻不配合,冯阮想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也是不能了,好在潘氏遣了丫鬟过来,说是饭菜摆放好了。 回去的路上,走在前头的冯阮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冯轻,这次脸上没有惯常有的温柔笑容,她说:“二妹妹,你嫁与方家这事我起先并不知道,待我了解前因后果后,事情已成了定局,事已至此,我身为姐姐,真心的劝你,早些生个孩子,起码,起码以后能有个依靠。” 话里话外,方铮都是活不久了。 “大姐姐。”冯轻沉下脸来,“你这是在咒我相公?” “我没这个意思。”冯轻问的直接,冯阮有些尴尬。 “那我今儿就跟你说了。”冯轻抬高了声音,“相公那么好的人,肯定会长命百岁的,至于你那点自以为是的心思,还是歇了,我跟相公不需要你同情。” 不就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在怜悯她吗? 这冯阮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或者她只是再秀自己的优越感罢了。 当真是可笑。 “对了——”说到这里,冯轻停了片刻,扫了冯阮一眼,说:“幸亏相公娶的不是你,否则可苦了他了。” 想到那虽身着布衣,仍旧风光霁月,还那么温和待人的方铮,冯轻觉得冯阮配不上人家。 “二妹妹,哪怕你过的不如意,也不该如此敌视我,我说了,此事——” 冯阮话还没说完,冯轻直接打断,“行了,你们什么心思我很清楚,既然我替你嫁给了相公,也算是还了冯家对我的养育之恩,以后咱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 “你可知没有娘家撑腰,你在婆家根本是不会受待见的。”冯阮不可置信地看着冯轻。 “那你就多虑了,对我来说,有无娘家,没甚区别。”冯轻嘲讽地看着冯阮,“想必因为相公身体虚弱,不能为冯家带来利益,冯家也是不愿承认他这个女婿的?” 估计在潘氏看来,方家就是一门让她没面子的穷亲戚罢了。 冯阮哑口无言。 潘氏曾在她面前说过同样的话,依潘氏的意思,今日回门之后,冯轻最好的别再来打秋风了,待方铮以后病故,若冯轻无孩子,便将人接回来,再送给富户做个妾。 即便再有小心思,冯阮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的诧异一目了然。 冯轻不再开口,越过她,大步离开。 两人离开后,一处树丛后,方铮清了清嗓子,神色莫名。 冯轻在家就不受重视,如今嫁到农家,自然不需要盛情款待,一顿饭比平常冯家四口吃的还简单。 桌上只有一盘白菜,一盘萝卜炒肉,以及一小碟炸小黄鱼。 冯轻也不在意,这菜里油星子可比方家菜里放的多多了,能多吃冯家一口饭她就多吃一口,反正今天出了门,她还是不是冯家人都两说了。 一筷子刚准备夹块肉,对面伸过来一只小手,直接掀翻了菜盘子。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震的冯轻耳朵不由动了动。 “咯咯咯——”对面传来冯家小公子欢快的笑声。 潘氏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地说:“你弟弟还小,你这个做姐姐的别介意。” 呵呵。 朝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点点头,快速上前,收拾好地上的污渍。 冯轻不做声,筷子继续朝小黄鱼伸过去。 啪—— 碟子再被掀翻。 冯小公子像是得了好玩的玩具,笑声越发清脆。 “招儿,乖。”潘氏爱怜地摸着小儿子脑袋,“别闹。” 另一侧,冯阮自始至终没有动筷子,她垂首,似乎没注意到发生了何事。 冯轻再次将筷子伸向白菜。 那只小手跟她较劲似的,这次直接将菜盘子拉到自己跟前,再往地上拨去。 啪嗒—— 最后一个盘子碎了,菜渍喷溅了两滴再冯阮裙摆上。 她起身,朝潘氏说:“娘,我去换衣服。” “嗯,去。”潘氏摆手,脸上带着隐约的笑。 待冯阮离开后,潘氏朝身后冯小公子的奶娘招手,那奶娘迅速将孩子抱走,那丫鬟继续收拾地上。 “小莲,厨房还有菜吗?”潘氏看着空空的桌子,问。 “回夫人。”正收拾脏污的丫鬟低声回道:“今日每份菜只做了两盘,一半送去了前院,剩的,全在这里了。” “哎——”潘氏叹口气,“厨房还有些什么?” 小莲脑袋垂的更低了,“只剩下一罐子咸菜了。” 第23章 对峙 这就是传说中的我扔了都不给你吃? 冯轻放下碗筷,斜着眼睛看着小莲快速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片,又抹干净地上的菜汤。 “下去。”潘氏挥手。 小莲躬身退下去。 厅内就只剩下潘氏跟冯轻了。 无人的时候,潘氏也没必要扮演慈母了,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冯轻身上半旧的袄子,冷笑道:“低贱的妾生出来的也是贱种,只配嫁给农户,这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 哪个女人愿意自己丈夫还有别的女人? 冯轻在潘氏眼中就是一根刺,睁着眼睛的时候还能忍受,闭上眼睛就恨不得拔了这根刺。 “你在方家怕是吃不到这上好的白米饭了,还是趁着今日多吃些。”潘氏又说。 虽然这话骂的是原主,可如今她顶着这具身体,冯轻就忍不住了,“夫人,井底之蛙可悲就在于它只能看得到头顶的一片天。” “你什么意思?”潘氏坐直了身体。 “我的意思是,也许在清丰县夫人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可出了清丰县,在那些贵人眼中,您又算什么?” 冯轻可不会跟潘氏说什么人人平等这一套,哪怕在后世,也没有绝对平等的存在,只不过是看跟谁比罢了。 冯轻这话说的不带一个脏字,却如巴掌似的扇在潘氏脸上。 是啊,潘氏小小一个县丞夫人,在那些个贵人眼中,同样也是低贱的人。 潘氏被气的脸通红,她一巴掌拍在桌上。 “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编排我?”潘氏风光惯了,放眼整个清丰县,谁不给她个面子,这贱丫头哪里来的底气,敢如此贬低她? 难道她以为嫁人了,就能挺直腰杆了? “来人!”潘氏扬声吩咐。 很快,一个跟潘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进门,“夫人。” “掌嘴。” 妇人是潘氏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姓徐,在府中也是很的脸的人,她向来看不上冯轻这个庶女,对二小姐动手,徐嬷嬷一点压力都没有。 徐嬷嬷上前,抬手就要朝冯轻挥过去。 蒲扇般的巴掌若是打在脸上,她肯定得破相,冯轻往后一闪,避开徐嬷嬷的巴掌,同时端起方才坐的凳子,用力朝徐嬷嬷砸去。 她脾气好,不代表就能任人打骂。 这具身体瘦弱,力气不大,哪怕用了八分力道,凳子砸在徐嬷嬷身上,最多也是皮肉伤。 “哎呦——”跟着潘氏这么多年,徐嬷嬷也算是养尊处优的,哪里被这么打过,她疼的哎哎叫。 “反了,反了,来人,快来人。”潘氏沉声叫。 本来想着将下人都遣开,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教训这贱丫头,没想到倒是让着贱丫头瞅着空了。 听着潘氏叫救兵,冯轻又不傻,她掉头就往外跑。 “快给我拦住她!”两个丫鬟正进门,迎面差点撞上冯轻,潘氏急忙喊。 “娘子?” 那两个丫鬟还来不及动手,几人背后传来方铮疑惑的声音。 “相公,她们要打我。”短短几日,方铮在冯轻眼中已经是个十分有安全感的人了。 冯轻速度太快,那两个丫鬟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躲到了方铮身后。 为方铮带路的是冯崇身边得力的管事。 那管事耷拉着眼皮,在潘氏开口之前,并不做声。 “发生了何事?”方铮拍拍冯轻的手,轻声问。 “她不让我吃饭,还骂我,我回了一句,就让我打我。”冯轻告状。 这种家丑,她可没好心替潘氏遮掩。 刚到门口的潘氏闻言,脚下一顿,差点被气了个仰倒。 “娘子别怕,有为夫在。”方铮声调始终没变,他安慰道。 而后,视线轻飘飘地看向追上来的两个丫鬟。 黝黑的眸子不带一丝情绪,却让那两个丫鬟生生打了个冷颤,两人不由定住了脚,不敢再上前。 “岳母,娘子若是有何做的不当之处,我带娘子赔罪,还望岳母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娘子一般计较。”就这么将人护在身后,方铮波澜不惊地道着歉。 “哼。”众目睽睽下,潘氏即便再大的火气,也不能发,她脸色不太好,“没想到我县丞府堂堂二小姐竟如此不知礼数,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的,这成何体统?若是老爷知道,恐怕不会轻饶了你。” 冯轻从方铮背后伸出个脑袋,看着装模作样的潘氏,啧啧道:“若县丞大人知晓夫人其实跟个市井泼妇没啥区别,恐怕也会失望的。” 装,让你再装。 “相公,咱们回去,这里都是豺狼虎豹,我怕。”冯轻扯着方铮的袖子,故意大声说。 第24章 我请客 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这么直面怼她了,潘氏气的眼前发黑,身体一个踉跄,若不是身后徐嬷嬷扶着,就摔个仰倒了。 “你,你们给我滚。”再也维持不住平时端着的贵妇形象,潘氏指着方铮跟冯轻吼道。 两人还没回应,二门口传来冯崇不悦地问声:“发生了何事?” 随即,不悦地看着冯轻。 “既然嫁为人妇,就要有规矩,别丢我县丞府的脸。” 本想在临走前告潘氏一状,听到冯崇这话,冯轻将话咽了下去。 冯家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相公,我饿了,我们出去吃。”冯轻拉着方铮袖子,用在场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方铮纵容地笑道:“好。” “岳父,既然岳母不愿意娘子在府中用饭,那小婿跟娘子就先告辞了。”方铮说。 说完,再不看冯崇跟潘氏,两人相携离开。 街上,冯轻有些内疚,“你是不是也没吃好?”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快过来? 而且还不经允许来了后院。 方铮笑道:“我本就不饿。” 冯轻有些心疼了。 “走,我们去卖绣品,再去吃饭。”冯轻摸了摸袄子里侧口袋里带着的东西,对方铮笑道。 知道要来县城,冯轻将昨天做的荷包全部带上了,她想着县城的绣品铺子总比镇子上要贵些。 冯轻眼底丝毫不见难过,看着她兴冲冲的样子,方铮失笑地摇摇头。 不会因为被冷待而嫉恨难过,这样很好。 县城比镇子上繁华的多,主街上靠着街边的还有好几幢二层小楼。 冯轻不错眼地看着街上景致。 这里才是正宗的古色古香,不过若按后世人的眼光,这里还是比后世仿造的古街显得落魄些。 “那边有一家。”耳边传来方铮提醒声。 “咱去看看。”冯轻做这几个荷包讲究的是速度,虽然东西不差,却比她曾经精心绣的那些要简单的多。 两人没有去县丞最大的绣品铺子,而是去了一家看起来不算高规格,不过客人却不少的铺子。 两人刚进门,就有伙计上门。 这伙计隐晦地打量了两人一眼。 衣着普通,甚至有些土气,不过胜在两人长得好,尤其是男子,举手投足都有一股贵气。 “二位客官想要些什么?我们这小到帕子荷包,大到襦裙屏风,应有尽有。”伙计态度热情,倒是出乎冯轻的预料。 别说是这阶级分明的古代了,就是曾今生活的年代,不管大店小店,总能遇到带有色眼镜看人的销售人员。 “请问掌柜的可在?”这回开口的是方铮。 “不知客官找掌柜的有何事?掌柜的在楼上,咱们县令千金正在挑裙子,掌柜的亲自陪着。” “那我们先等等。”方铮回道。 冯轻已经开始到处看这里的绣品了。 果然如所料的一般,这县城铺子里的东西要比镇子上精致的多,冯轻暗暗摇头,不过这里大部分还是不如她昨天绣的荷包。 很快看完了一圈,冯轻又问了价格。 回到方铮身边时,她笑眯眯地问:“相公,等会儿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咳咳。 方铮轻咳两声。 很自然地伸手拍了拍方铮的背,冯轻说:“别着急,咱们等会儿吃点好的。” “好。”眼底闪过笑意,方铮笑道:“那就先谢过娘子了。” “不客气,咱两谁跟谁?” 两人说笑间,楼上传来脚步声。 第25章 大手笔 先下来的是以为身着粉红对襟襦裙的美貌女子,女子面色冷淡,紧跟在身后的是绿色夹袄的丫鬟,而掌柜的则陪着笑脸,小心地走在最后。 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县令家小姐扫了一眼越发热闹的大堂,蹙了蹙眉。 “掌柜的,下回再有京里传过来的式样,麻烦先给我家小姐留着。”那丫鬟神色不虞,显然不满意这次的空手而归。 “好,好,姑娘放心,若下回再有新衣服,我会让人第一个通知小姐。”掌柜的点头哈腰。 一直不做声的小姐这才下了楼梯,朝门外走去,在经过方铮跟冯轻身边时,轻扫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等两人出了门,掌柜的这才常常出了口气。 这些官家小姐可真难伺候。 “掌柜的,这两人找你。”正准备转身时,那个招呼方铮跟冯轻的伙计指着两人说。 来着都是客,掌柜的看了两人一眼后,扬起一抹笑,问:“不知两位找我何事?” “我手里有几个荷包,不知掌柜的是否有兴趣收?”冯轻掏出荷包,直接放在掌故的眼皮底下。 有实物比说什么都强。 掌柜的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便愣了一下,他开这绣品铺子已经十多年了,对各色绣品不说了如指掌,那也是深入了解的,待看清冯轻手里的东西时,他眼前一亮,拿起最上面的芙蓉鲤鱼荷包,仔细端详起来。 这荷包用的料子一般,可针法娴熟,颜色搭配更是超出他的认知,掌柜的飞快地柜台上拿出同样绣着芙蓉鲤鱼的荷包,明明一样的图案,可冯轻绣的鲤鱼就像是活的一般,从不同角度看,竟然看能看到鲤鱼在摆动着尾巴,还有这芙蓉花,娇艳欲滴,掌柜的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而后恍然,这竟不是真的花朵。 “好,好,好。”掌柜的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后激动地看向冯轻,“这位——” ‘姑娘’还没说出口,便看到紧跟在冯轻身后的方铮时,他改口道:“这位小娘子,这荷包可是你绣的?” “是。” “除了这三个荷包,还有其他的绣品吗?”掌柜的激动的老脸都红了,他追问。 两人说话并没压低声音,大堂内不少人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其中一个长相讨喜的姑娘看到掌柜的手里的荷包时,急忙走过来,盯着荷包问:“这荷包卖给我可好?” 她们都是普通人家,虽说也有些闲钱,却是养不起绣娘的,跟在身边的丫鬟女红也都一般,即便有手艺好的,绣出来的东西也远远没法跟这荷包比。 “这——”掌柜的看着冯轻。 他还没答应收下这三个荷包,选择权还是在冯轻手上。 冯轻为难地看向方铮。 这种情况她不是没遇到过,不过如今情况不同,她还真不好做决定。 咳咳咳—— 微微垂首,方铮以拳掩唇,等这一阵咳意过去后,他这才说:“掌柜的可愿意收这三个荷包?” “愿意愿意。”没想到方铮竟会先问他意见,这让掌柜的有些受宠若惊,他连连点头,“有多少我都收。” “既如此,那我们就卖给掌柜的,这荷包之后如何处置,凭掌柜的自己做主。” “如此甚好。” 那姑娘也没失望,转而笑眯眯地看着掌柜的,“那祁掌柜可得记好了,这荷包得卖给我。” “景小姐放心,还请稍等片刻。”说完,祁掌柜朝方铮跟冯轻做出邀请的手势,“还请两位来内室谈。” 一刻钟后,冯轻扯着方铮的袖子,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等离铺子远了,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相公,你好厉害。”三个荷包十两银子,除开本钱,她起码赚了八两,而且方才方铮已经跟掌柜的签好了半年契约,这半年内会定期为铺子提供绣品,不拘荷包帕子屏风,甚至是被面跟衣裙。 方铮神色温和,他回了句,“娘子更厉害。” 就是他自己也是惊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冯轻一下午时间就能赚足十两银子,想到家人埋头苦干一年也存不了这么多,方铮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庆幸。 正想得出神,眼前多了一只手。 “相公,给你。”冯轻将银子送到方铮面前。 “这是你的银子,你自己收好。”方铮摇头,他们家本就欠冯轻良多,如今她竟然毫无芥蒂地将刚赚到的银子送到自己面前。 这女子到底是不知道银子重要,还是根本不在意? 这十两银子在农户人家看来,那就是一笔巨款,所谓财不外露,方铮拿过银子,抱起来,重新塞到冯轻手中,笑道:“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若是以后我需要,再跟你借。” “那好。”方铮拒绝之意很明显,冯轻也就没再推辞,将银子收了起来。 她已经简单了解这里的物价,县城估计会贵一些。 现在她有钱了,吃点好的也是应该的,尤其两人在冯家还遭那么多白眼。 走了有小半条街,冯轻选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饭馆,现在刚过了午饭时间,饭馆只零星坐着一些客人。 两人进了门,冯轻看向墙上的菜单,有些赧然。 这里都是繁体字,让她都认全还真是有些难,她凑到方铮眼前,“相公,我认识的字不多,你点,点些好吃的,你得多吃些,别给我省钱,回去我再多绣些就行了。” 冯轻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净剔透,当整个脑袋伸到自己面前时,方铮终于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笑道:“好。” 冯轻急忙缩回头,小声抱怨,“发型都乱了,别揉。” 咳咳,咳咳。 再也抑制不知低笑出声。 方铮也真没客气,点了一份松鼠桂鱼,一份酱牛肉,及一盅红枣银耳汤,还有一份炒蘑菇,四样菜,一共花了三两银子。 小二离开时,一脸的不可置信。 通常穿着如此——朴素的客人来他们店里,点的最多就是一碗面条,有钱的也就加一个小菜,像这么大手笔的农家子还真是少见。 “让你破费了。”点完菜,方铮说。 第26章 礼物 冯轻发现方铮的胃口很小。 一人一碗白米饭,方铮就着炒蘑菇吃完一碗米饭后,放下筷子,看着桌上剩余的菜说:“都吃完,别浪费了。” “相公,你再吃些。”冯轻将鱼往方铮面前推了推,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方铮重新将菜盘子推回去,这才解释:“我不宜吃油腻,你多吃些。” 原来这么多好菜都是为她点的。 冯轻皱皱鼻子,看着方铮,认真地说:“我身体好着呢,吃什么都行,相公,你得为自己着想。” 方铮视线重新回到冯轻脸上,半晌,才点头,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吃撑了。 起身前,她朝方铮伸出一只手,手指还招了招。 方铮疑惑地看过去。 “扶我,吃撑了。” 咳咳。 笑容怎么都遮不住,方铮起身,小心扶起她,“要不再坐坐?” “不用,我走走,正好消消食。” 难得来县城一趟,两人接下来一个时辰将县城逛了个遍,冯轻还不忘买了棉布跟彩色棉线,及其他刺绣需要的东西。 回去之前,还不忘买些给家人的吃食。 眼看天色不早,两人这才雇了辆牛车,朝白塔镇赶去。 回到东留村已经过了申时,刚到村头,冯轻就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是不是娘?”走近了几步,冯轻问身边的人。 “嗯。”方铮加快了脚步。 走的急了,再次咳嗽起来。 方蒋氏也看到方铮的异样,她朝两人走来。 冯轻一手拉着他的袖子,一手轻拍他的背,“别急,你慢慢走,我去接娘。” 迎上方蒋氏,冯轻没错过她眼里的焦虑,冯轻安慰:“娘,你别急,相公今天都没怎么咳嗽,你看他脸色是不是好多了?” 今天走的多了,方铮脸色看起来要比平常红润些,精神看着也好。 方蒋氏这才松口气,“那就好。” “咋这么晚才回来,冷不?快些回家,咱家晚饭都做好了,你俩都回去喝点热粥。” 冯轻一把抱住方蒋氏的胳膊,晃了晃,撒娇道:“娘,您真好,还在这里等我们。” 跟潘氏一比,冯轻觉得方蒋氏就是她亲娘。 “谁等你了,我等三郎。”方蒋氏试图抽出自己的胳膊,“松开,像什么样子,好好走路。” 摸了摸鼻子,冯轻松开方蒋氏,偷偷朝方铮做了个鬼脸,丝毫不觉得方蒋氏的话伤害到自己了。 她知道,这方蒋氏就是嘴上厉害,其实心肠再好不过了,在方蒋氏面前,只要脸皮够厚,她总会妥协的。 思及此,冯轻接过方铮手上的布兜,献宝似的提到方蒋氏面前,“娘,我跟相公给你跟其他人都买了东西。” “你说你俩乱花个啥?”哪怕不看,这么一大兜,方蒋氏就知道定花了不少钱,她心疼的不行,又瞪向冯轻,“你如今是三郎媳妇了,可得会持家,别动不动就乱花钱,你两不存着点,以后咋办?” 大约从古至今的老人都是这般,生怕孩子手里没个应急的钱。 冯轻吐了吐舌头,没回话。 她是说不过方蒋氏的。 两人身后的方铮开口了,“娘,这些都是娘子孝敬你的,娘子她一直惦记着你们。” 对上自家儿子,方蒋氏就硬气不起来,她语气果然软了不少,“那也不能这么花。” “娘,我记住了。”冯轻一本正经的答应。 那精怪样,看的方铮又是一阵好笑。 正是晚饭时,路上的村民不多,偶尔路过一人,看到方蒋氏三人,笑着打招呼,方蒋氏就晃了晃手中的布袋子,高声抱怨,“这三郎媳妇也真是的,出门就给家里人买东西,我都说好几回了,都不听,真是气人,三郎也是的,就由着她媳妇乱花钱。” 村民。。。。。。 抱怨就抱怨,脸上带着笑是啥意思? 冯轻落后一步,她憋着笑,看向方铮。 方铮看了她一眼,转开眼,有些尴尬。 方家这三媳妇算是娶着了,家里有儿子的无不羡慕方蒋氏。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三人刚到门口,方文浩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朝着方铮喊:“小叔回来啦!” 说完,又跟冯轻打招呼,不过声音小了些,“小婶。” “嗯,文浩乖。”这孩子被周小花教的很好,虽然有些皮,却有分寸,她掏出一小包杏仁糖,递给方文浩,“拿去跟妹妹一起吃。” “谢谢小婶。”方文浩特别喜欢这个新小婶,不仅因为小婶笑起来很好看,还因为小婶给他好吃的。 “妹妹,有杏仁糖吃了。” 方文浩嗓门不小,这一声吼没叫来方文雅,倒是将秦淑芬喊了出来。 大约是才睡醒,秦淑芬头发散乱,眼神还迷茫着,她挺着肚子,站在门口,瞅着远门口的三人,揉了揉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方蒋氏手里的布袋子了。 “娘,袋子里都有啥?”开口的时候,秦淑芬已经挺着腰走过来了,她嗅了嗅,笑的见牙不见眼,“我闻到香味了,是不是有烤鸡?” “三弟妹,这都是你娘家给的?”秦淑芬吸了一下口水,兀自点头,“看来你这一趟没白跑嘛!” 说完,伸手,十分勤快地说:“娘,这袋子重,我给你拿。” 啪—— 方蒋氏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就你能,干活的时候没见着你这么勤快,这里的东西是三郎媳妇买的,咋分,还得三郎跟她媳妇说了算,你一边去。” 咕噜噜。 秦淑芬肚子里传出夸张的叫声。 她也不羞,还乐呵呵地跟冯轻说:“三弟妹,你看你侄儿也饿了,能不能先让我尝一口?” “二嫂,大家都有,进屋再说。”方家门口动静不小,两边邻居已经有人伸头看了。 “那快进来。”秦淑芬一边往里走,一边使劲朝方蒋氏手中的布袋子瞅,恨不得将袋子戳出个洞来。 周小花急忙从灶房出来,她笑道:“三弟跟三弟妹回来啦,快些歇歇,我给你们倒完水喝。” “大嫂,你别忙了,我自己倒。”除开方文浩跟方文雅,就她最小,当然不能让周小花这个大嫂给倒水。 “没事。”她都看到文浩手里的糖了,挺大的一包,周小花知道这得花不少钱的。 方老头就坐在堂屋门口,一如既往的沉默,老实的脸上看起来面无表情。 冯轻打招呼,“爹,我跟相公回来了。” “嗯。”方老头沉沉应了一声,起身,背着手往堂屋走去。 这么些年来,方家还是头一回有人买这么多好吃的回来,一时间,除了方大郎跟周小花外,其他人都进了堂屋。 “爹,这是给你买的烟叶,我跟相公都不太懂,不知道味道咋样,要是好,下回再给你买。”冯轻递过去一小包烟叶,笑道。 方老头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东西,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手暗暗在裤腿上擦了擦,这才绷着脸说:“买这个干啥,我有的抽,乱花钱。” 冯轻笑笑,没说话。 “娘,这是给你买的银镯子。”冯轻有些不好意思,“这有点细,以后我赚钱了,给你买好的。” 秦淑芬眼都直了。 周小花敛下眉目,笑容浅了些。 “娘,这些年你照顾相公辛苦了,还有大嫂二嫂,你们都费心了。”这话还是方铮之前提醒她的。 周小花脸色好了些,笑道:“都是一家人,没啥辛苦不辛苦的。” 第27章 好媳妇 冯轻替方家所有人都买了东西,就连躺在床上的方大郎都有一份栗子糕。 虽然抱怨冯轻花的太多,方蒋氏面上却带着怎么也消散不了的笑,就连晚饭,都让周小花又去买了一斤肉,做了个木耳炖肉,又烙了黍米粉饼子。 冯轻跟方铮两人下午走的多,早就饿了,两人晚饭都吃了两碗粥。 方蒋氏难得让大家吃个饱。 饭后,冯轻起身,准备收拾桌上的碗筷,周小花急忙阻止,“三弟妹,这里我忙就行了,你给三弟煎药去。” 方铮中午没吃药,如今天晚,又起风了,每到这时,方铮咳嗽就会加重,冯轻略微思忖片刻,也没拒绝,跟周小花道了谢,就去了灶房。 “三郎啊,你媳妇虽然是个好的,不过这花钱也真大手大脚,你们成亲时日还短,大郎跟二郎媳妇不好提分家,可这是早晚的事,一旦分了家,娘就不能多帮你了,以后你这身体还得继续养着,手里可不能没银子。”灶房内,方蒋氏压低了声音说。 “娘,是我拖累了娘子,我如今这身体非但帮不上她的忙,反倒是让她操心劳累,儿子惭愧。”方铮面上带着笑,声音仍旧温和好听,“她还小,有些事情还得您慢慢教。” “哎!”方蒋氏重重叹口气。 若是冯轻在跟前,她是绝对不准许方铮如此贬低自己的,她怕冯轻会因此看清自家儿子,此时没旁人,哪怕方蒋氏再偏心,她也说不出反驳方铮的话。 “罢了,你媳妇心是好的。”说到这里,方蒋氏又有些庆幸,“依娘看,这回你成亲,幸亏冯家送来了你媳妇,我估摸着若是嫁过来的是冯家大小姐,咱家还得处处捧着她,更别提她能不能照顾你了。” 想到那位大小姐,方铮眉眼闪过厌恶,他开口:“娘,此事万不能在娘子面前提,娘子她人很好。” “我晓得。”方蒋氏看着儿子起色明显比成亲前好了些,她神情松缓了些,笑道:“看样子,你媳妇是个带福气的,你也得好好对她。” “娘,你说的是。” 门外,冯轻摸了摸鼻子,她不是故意要听人家母子对话的,不过方铮的话还是让她心底涌出一股暖流。 估摸着方铮跟方蒋氏没别的话说了,冯轻故意加重脚步,大声说:“相公,你在哪呢,我马上给你煎药,一会儿你要趁热喝。” “娘子,你累一天了,今日这药我自己煎。”方铮出了灶房,他道:“你收拾一下,早些睡。” “还是我来,你快回屋去,这里风大。” “行了,你两都回屋歇着去,药我煎。”灶房内,方蒋氏没好气地跟两人说。 “娘,还是我来,你也忙一天了。”才嫁过来三天,冯轻已经见识到方蒋氏的勤劳了,那真的是一刻也闲不住。 “让你歇你就歇,我这把骨头煎个药还是能做的。”方蒋氏语气更不耐了,顿了顿,她又说:“热水烧好了,你跟三郎都趁热洗洗。” “那好,辛苦娘了。” 她跟方铮跑了一天,这具身体又虚弱,此时她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迈一步都累。 两人洗漱完,又泡了脚,身上总算松快些。 方蒋氏的药也煎好了,她喊冯轻去端药。 说起来,方蒋氏真是个好婆婆,就是放在后世,那也是受人称赞的,三个儿子的房间,她极少踏入,有事都在门口喊,最多也就砸砸门。 冯轻正坐在床边,闻言,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还没跨出去,袖子被人扯住,方铮拿起旁边的袄子,说:“加件衣服。” “好。”被人关心,心情总会好些。 方铮喝完药,冯轻洗了碗,再回来,被窝已经被焐热。 两人并排躺下,黑暗中,两道呼吸都很轻。 “相公,你睡没?”半晌,冯轻还是没睡意,她小声问身边躺的特别端正的人。 “没。”幽幽回了一句。 冯轻动了动,朝方铮身边凑近点,就着点微弱的光,冯轻看到他玉如般侧脸,咽了咽口水。 她总算知道什么叫秀色可餐了。 “什么事?”没听到冯轻的声音,方铮问。 “就是,就是——”冯轻斟酌着说:“以后我们和离后,我就想在镇子上,或者是隔壁县城买个小院子,到时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今天方铮跟祁掌柜签合同的时候,考虑的很周全,而且还会讲价,若是以后让他帮着自己买房子,起码安全些。 良久,冯轻都没听到身边的人回话。 就在她等得快睡着时,才听到方铮一个轻到几乎听不到的回应。 “嗯。” 冯轻这才安心闭眼睡觉。 已经睡着的她自然听不到耳边一声叹气。 尽管昨天累的不行,因为睡得早,第二天,天还没亮,冯轻睁开眼。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相公,现在天还早,早上又冷,你多睡会。”刚醒,冯轻声音有些沙哑。 方铮动作一顿,而后继续,他回道:“醒来就睡不着了,你接着睡,还早。” 外头天还没亮,其他房内也没动静,冯轻缩在暖和的被窝里,打算赖一会儿床,她侧头,看着方铮点亮油灯,端坐在书桌旁,研磨,开始写字。 第28章 可惜的方铮 方铮瘦弱,不过认真写字的时候,自有一股风流韵味,他脊背挺得很直,明明温和有礼,下笔却苍劲有力,字迹更是矫若游龙,让冯轻不自觉看入了神。 方铮本是专心写字,无奈背后那两道视线太过灼热,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觉得后背有些热,就连心都比平日跳的快了几下。 待纸上又多了一个墨团,方铮深吸一口气,转头,问:“你有事?” “啊?”冯轻没想到方铮突然转身,被逮个正着,她有些脸红,眼睛一转,冯轻问:“你能不能教我认字?” 她以往的知识在这里毫无用处,一页书上她大约就能猜出十来个字,以后要独自生活,她不能做文盲。 “好。”方铮似乎从没拒绝过她的要求。 “相公,你真好。”冯轻不知道自己已经夸过他几回了。 不同于以往的回答,方铮想了想,回道:“娘子也很好。” “咱两就别互夸了,嘿嘿,相公,你早上想吃啥,我给你做。”鸡叫了两声了,冯轻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快速穿上衣服,一边问方铮。 方铮。。。。。。 好像每日吃什么都是他娘决定的。 “都可以。” 冯轻出门时,周小花已经到灶房了。 “大嫂,这么早。” “醒了就起了,我给大郎煎药。”灶房内烟雾弥漫,让周小花整张脸显得柔美许多,她说:“娘昨天说了,今早吃疙瘩汤,再放点肉,把昨天的窝窝头热热,早上吃,吃完早饭爹跟娘要去地里看看,说是这几天没下雨,地里有些干。” “那你教我做,你给大哥煎药要紧。”冯轻搓了搓手,说道。 “也行。”煎药需要一个人专门看着,周小花也分身乏术。 做疙瘩汤简单,里面放了点干的野菜跟肉丝,香味很快散出来,冯轻吸了口气,笑道:“大嫂手艺真好。” 周小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就动动嘴,还是弟妹有天赋。” 妯娌两互夸了几句,又各自做事。 等方蒋氏起床时,冯轻已经做好了疙瘩汤,正用小火温着,她自己则蹲在灶膛边上烤火,周小花已经端着药回屋了。 洗好了脸,方蒋氏掀开锅盖看了看,闻着味道,脸顿时拉了下来,“你放猪油啦?” 这猪油还是她两月前炼的,平常炒菜都舍不得放,等着过年吃呢,就说这三媳妇是个败家娘们,看看锅里飘着的一层油,这简直是在挖她心哪! 缩了缩脖子,冯轻伸出手,点了点小拇指,“就放一点,娘,我听大嫂说你跟爹要去地里,就想着让你们早上吃点好的,下地也有力气是不?” 方蒋氏满心的怒火被噗嗤一下浇灭。 她还能咋办? 儿媳也是为了她好。 “下次少放点。”方蒋氏没好气地提醒。 “我知道了,娘。”在方蒋氏语气不好的时候,冯轻尤其的乖巧。 闻着锅沿边飘出来的香味,方蒋氏又是一阵肉疼,恨不得捶这三媳妇一顿,这昨天才说完,今天一大早又败家! “娘。”像是看不懂方蒋氏的脸色,冯轻凑到跟前,“你跟我讲讲相公呗。” 她可是看到西屋里满满两箱子的书,方才出来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方铮的字,那真叫一个好,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埋没在这穷乡僻壤里? “有啥话你不会问三郎?” “相公他害羞,平日话又不多,他又整日的看书,我怕打扰他。” 方蒋氏对猪油的心疼瞬间变成了对自家三郎的疼惜,她说:“三郎自小就聪明,村上的先生早早说过,三郎是他遇到过最聪明的孩子了,先生才教了三郎两年,就已经没东西能教的了,当初还是先生来家里劝着我跟他爹将他送到镇子上的学塾里,三郎十五岁就过了县试跟府试,成了童生,哎,就在准备院试的时候,一场风寒,这身子不知咋地就渐渐弱了下来,这几年更是药不断。” 方蒋氏每每想到此处,心就揪着疼,她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毁了。 都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没银子买好的补药给三郎吃,这才一拖又拖,成了现在这般走一步咳三咳的样子。 “三郎这孩子孝顺,身子骨本就不好,还每日的抄书,就为了给我跟他爹减些负担。” “娘。”冯轻抓住方蒋氏满是老茧的手,拍了拍,一脸认真,“你放心,以后我多绣些东西,多攒些银子,给相公治病,相公一定会好的,到时候再去考秀才,进士,说不定还能当个状元。” 好话谁都愿意听,尤其还是关于方蒋氏最心疼的三儿子,她对冯轻那点子火气彻底消散,“你也别太累,这女红最费眼睛,你的心三郎他都知道,娘也不求别的,你两好好的,过两年再给娘添个孙子,娘就满足了。” 哪怕是个现代人,被这么当面催生,冯轻也有些羞涩的,她低头,小声说:“娘,这不急。” 孙子是会有的,只是会跟别人生。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冯轻就有些惆怅了。 “你还小,三郎身子又弱,是不能急,慢慢来。”方蒋氏赞同道。 生怕方蒋氏再说些让她脸红的话,冯轻看了外头,起身,“娘,天快亮了,我估摸着其他人也都起了,我盛饭去。” 又吃了顿饱饭,冯轻迎着初升的太阳,半眯着眼,觉得如此生活似乎也不错。 正想的出神,脖子旁多出一个脑袋,“三弟妹,今天天好,咱去河边洗衣服。” 冯轻顿时笑不出来了,在这里洗衣服得靠双手,还得去村头河边洗,这大冷的天,冯轻哆嗦了一下。 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方铮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看了看天,“你不是要认字吗?” “一日之计在于晨,洗衣服下午。” 能拖一时是一时,冯轻重重点头,“相公说的是。”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方铮在箱子里翻找了好一阵,这才递过去一本书,“既然你初学,就先从启蒙开始,这是三字经,是我用过的书。” 书有些旧了,却依旧整洁,上面还有不少标记,冯轻没想到方铮启蒙时字就写的这么好看了。 望着冯轻没心没肺的样子,方铮暗暗一叹,提醒道:“以后若是跟二嫂一起洗衣服,帮忙可以,别一股脑的都帮她洗了。” 语毕,扫了一眼冯轻白嫩嫩的手,“毕竟若是冻坏了手,可是很难受的。” 第29章 他要尽量活着 西屋,方铮将自己的书桌让了一半给冯轻。 冯轻没想到活到二十多,又要重新开始写毛笔字,而且身边这个教导自己的人还如此严格。 没错,冯轻今早也是心血来潮,她本以为方铮如此谦和有礼,对自己一定也是纵容宽松的,没想到啊。 啪—— 手再次被拍了一下。 “不要走神。”耳边是方铮严格的提醒。 “相公,那个——”冯轻很想抓耳挠腮的,她对刺绣有兴趣,就能定下心钻研,可这写字太枯燥,她真的容易走神的,“其实,我觉得认识字就行,其实不需要写的跟你的字一样好看的。” “过来看一下。”方铮没立即反驳,而是抽出自己早上写好的一张宣纸,又对照冯轻方才写的狗爬式,问:“你能看出这有什么不同吗?” 咳咳。 “是有些不同。”她曾经也是学过两年的,不过穿越过来,原来那两年学的也扔在了前一世,如今这字,说是三四岁孩子写的也有人信的。 “文浩四岁了,你想看看他写的如何吗?”正这么想着,方铮心有灵犀地问了一句。 急忙摇头,“不用,我写。” 活了两世,还不如一个孩子,她脸皮再厚,也觉得丢人。 深吸口气,镇定下来,重新埋头苦写。 难得认真下来的人没看到身后放方铮嘴角勾起的弧度。 写了半个时辰,方铮瞅着她的字总算是有些点进步,这才松口,“字就写到这,再背半个时辰的书,午后再写半个时辰字,背半个时辰书,以后每日都如此。” 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她每日要学习四个小时。 冯轻突然觉得自己脚疼,她为啥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相公啊,每日两个时辰会不会太多了?”冯轻转头,可怜兮兮地瞅着眉眼仍旧温和的人,眼睛一转,“我,我还要做饭洗衣刺绣,要不每日减到一个时辰?” 冯轻竖起一根手指。 方铮想拒绝,似乎又想到什么,他问:“你确定?” 语气端的是好商量。 “确定。” “那好。”方铮竟没多说,他松口,“每日都写一个时辰的字,晚上睡前可以背书,我正好检查。” “相公——”冯轻拖长了声音,伸手,拉着方铮衣袖,晃了晃,明亮的眸子里满满的祈求,让人看着总忍不住心软。 别开眼,“不能再少了。” 冯轻失望地瘪嘴,水润的眸子都暗淡了不少。 “我不知能教你多少。”方铮叹道:“若是以后你单独生活,还是要多懂些,我活着的时候可以多照看你些,一旦我不在了,你又该如何?哪怕以后再嫁人,多识一些字总多一分底气的。” “你别胡说。”冯轻行动快思想一步,她伸手,捂住方铮的嘴,掌心的温热让她不自在地又松开了手,“相公,你会长命百岁的,我一定会找个好大夫,治好你的,你别说这些丧气话,若是,若是你出什么问题,娘跟爹会跟担心的。” 我也会。 这话她没说出口。 看出冯轻是真的担忧,不知为何,心头就多了一丝暖意,他轻咳两声,“我尽量好好活着。” 存着要多赚钱的心思,冯轻再做绣品时,就比前几日多了专注。 屋内,方铮抄一阵书,便抬头看看窗外那道专注的身影,脸上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满足。 抄完一本,方铮再抬头,恰好看到冯轻伸手揉着自己的脖颈。 他放下比,洗了手,跨出房门。 “娘子,歇歇眼睛,起来走走。”方铮又恢复了谦谦君子模样。 “好,这个香囊就快好了。” 方铮低头,若说之前卖给祁掌柜的荷包绣技了得,那这番就是出神入化了,方铮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绣技竟能达到如此境界。 到底是冯家请的师傅技艺了得,还是冯轻她天赋异禀? 对绣技一无所知,这不妨碍他对绣品的评价。 就冯轻这针法跟速度,绝对一日两日就能练成的。 方铮拿起冯轻绣好的一个团扇,“这似乎跟昨日卖出去的不同?” “嗯,昨日的是蜀绣,这个并蹄莲是苏绣,我虽擅长蜀绣,对其他几种针法也略有涉猎,而蜀绣和苏绣是有所差异的,比如这针法上面,蜀绣的主要是以晕车、拧针、铺针等针法,大大小小的有一百多种针法,而苏绣的针法主要是由套针为主,还有乱针、齐针、反抢、水纹针等等共有四十多种针法,在丝线上面的运用,蜀绣粗细线都会用到,有高光和亚光丝线,多倾向于亚光丝线,而苏绣主要使用细线,多用于高光线。” 说到自己擅长的,冯轻就忍不住滔滔不绝,说完才意识到方铮可能听不懂,她干干一笑,将手中的香囊递过去,“相公,这是送给你的。” “我的?” “嗯。”冯轻摸着有些发烫的耳朵,说:“我想着过几日可以去镇子上问问徐大夫,看能比能开些能随身携带的清肺草药,这样你每日挂着这香囊,对身体总是好些的。” 给方铮的荷包并不花哨,只绣了几团祥云,她如今买不起金线,便用了孔雀蓝的棉线,这种颜色少有人能穿戴出让人惊艳的效果。 方才绣的时候冯轻本能的觉得方铮能驾驭得了。 果然,香囊落在方铮手上,映衬的此人越发神秘高贵。 方铮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道粗嘎的大嗓门叫嚷声。 “大哥大嫂在不?” 方铮拿着香囊的手紧了紧。 这声音陌生,冯轻觉察出方铮一瞬间的不自然,她起身,问方铮,“相公,谁呀?” 外面的人动静太大,西南面的周小花也听到了,她来到门口,先是朝大门口望了望,又回头为难地看着方铮,“三叔,这——” “我去看看。” 话落,又对冯轻说:“你把东西收一收,午后再做。” 这两人表情太过异常,冯轻有好奇,不过手脚也快,听了方铮的话,急忙收好东西。 有人的速度更快,远门没插上,外头人已经打开门,朝院子里走来了。 第30章 奇葩大姑 来人一共三人,一个妇人,两个孩子,一个约莫七八岁,一个约莫十一二。 “呦,三郎在家的啊!”妇人一手牵着一个男孩,看到迎面走来的方铮,妇人停下脚步,吊梢眉一翘,问:“你爹娘呢?我这都到门口了,咋不出来迎迎?” “大姑。”方铮跟妇人点头,“爹娘下地干活了,恐怕得晚上才能回来。” 说完,方铮朝冯轻介绍,“这是大姑。” 冯轻搜遍原主的记忆,成婚当日似乎并没见着此人,她跟着打招呼:“大姑好。” “哎,好。”方大姑应了一声,之后又有些挑剔地打量了一番冯轻,最后,摇头评价道:“三郎啊,你这媳妇细胳膊细腿的,不能干活啊,看着也没胸没腚的,以后怕是不好生养。” 冯轻满头黑线。 这什么人? 哪有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贬损她的? 被人评价身材没料,搁谁身上谁生气,她皱眉,往方铮身侧靠了靠,避开方大姑打量的目光。 若是不相干的人,冯轻还能回个嘴,目前情势不明亮,她不好贸然回击。 方铮侧身,挡住方大姑的视线,语气冷凝,“我娘子很好,就不劳大姑操心了,不知大姑过来有何事?” “你看你这孩子。”方大姑跟方蒋氏年纪相当,许是操劳太多,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年纪显得比方蒋氏要大许多,因为为人刻薄,面相也越发的不讨人喜欢,吊梢眉下面的三角眼黑皴皴的,看着有些渗人,她呸了一口,吐出一大口浓痰,这才又说:“当初我给你介绍我大媳妇家那二妹子就挺好,那姑娘一看就是好生养的,你身子又不好,说不得哪一日就熬不过去了,可不得早早生个子嗣,这样你也能后继有人了。” 哪怕再好的涵养,碰到这种口不择言的人,也会怒的。 冯轻就忍不住了,来了这三四天,第一回这么生气! 在方铮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兜头冲了出去,双手握拳,直接捶向方大姑的肩头。 方大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一股大力击中,她直直朝后仰倒,下一刻,屁股着地,摔了下去,连带着两个孩子也被她拉着砸在她自己身上,方大姑眼前一黑,疼的嗷一嗓子叫出来。 “相公,我,我太冲动了。”又快速窜回方铮背后,听着方大姑几乎能掀翻屋顶的嚎叫声,冯轻有些不安地开口。 心再次不规则跳动起来,方铮稳着声音,将人挡得结结实实的,这才开口“无碍,有我。” 方铮觉得嗓子痒的厉害,他竭力憋着,直到眼角沁出些晶莹来,这才闷闷咳出声,即便这样,嘴角仍旧控制不住的翘起。 方大姑叫声太大,不仅惊醒了西南屋里正休养的方大郎,也惊动了方家的左领右舍,方大郎拄着一根棍子,一瘸一拐走到门口,“三郎,大姑这是咋啦?” 方大姑当年还没出嫁,好撒泼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平日里谁见了她都躲着走,更别提嫁人之后这几十年,简直是变本加厉,左右邻居有好奇的,只伸长了脖子在方家门口探了探,又很快缩回去,生怕被方大姑揪着骂。 “无事,大哥,你回去休息。”方铮催道。 方大姑什么性子没人比方家人更清楚,方大郎不放心,朝外走。 周小花急忙跟上,扶着方大郎,小声劝:“你还是回去歇着,小心别被碰到,这伤口还没长好呢。” “没事。” 方大姑捏着自己的大腿,嚎的更惨,“作死的小女昌妇,要杀人啦!大家都来看看哪!我快要被打死了,还有我可怜的两个孙子,以后可就没奶疼了,小女昌妇,今日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死在你家了。” “住嘴!”方铮凌厉地扫向方大姑,“再多骂一句,休怪我不客气。” 大口喘着气,方铮盯着方大姑的眼神像是淬了冰,冻的方大姑叫骂声哽在喉咙里,她眼神闪躲,半晌,才讷讷说:“是她先动手的,三郎,我可是你亲大姑,你咋因为这个才娶几天的媳妇这么对我说话?” “大姑,娘子是我要护着的,至于你,若是你有长辈的样子,我就敬你是长辈。” “行,我不跟你说,我等你爹娘回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是怎么把你养成这样的。”方铮方才那一眼太过冷,方大姑心里发憷,她本能的想离开,思及两个孙子,又生生止住了想离开的念头,她索性盘腿坐着,顺便将两个孙子拉到身边。 而后朝两个孙子努了努嘴。 “奶,我饿,哇——”七八岁那男孩得到暗示,张嘴大哭。 见无人理他,索性往后一躺,开始打滚,“奶,我要饿死了。” 方大姑三角眼看向方铮,又被烫了似的,快速离开。 “大郎媳妇,我家发财早上就没吃东西,又饿着一路走过来的,家里有啥吃的不?给发财跟进宝拿点。”将目标放在周小花身上,方大姑理所当然地要求。 “大姑,家里啥都不剩了。”周小花为难。 “谁信呐?”方大姑斜着眼看过去,“三郎才娶亲几天?那些饭菜都还有剩?再说了,三郎媳妇可是县里大官的女儿,陪嫁银子不少?家里没吃的,你就买点也成。”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泥人性子的周小花都有些发火。 她还没开口,隔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秦淑芬扶着腰出了门。 她一个人不想洗衣服,索性回去睡个回笼觉,正睡的香,被方大姑吵醒了,秦淑芬可是听得很清楚,她可没周小花的好脾气,家里有吃的干啥要给个外人? 别人多吃一口,她就少吃一口。 “呦,这不是大姑嘛!”秦淑芬也不靠近,她阴阳怪气地开口:“是什么风把大姑给吹来了?三弟成亲的时候大姑咋没来?三弟妹头一回见大姑,大姑可不得给个见面礼啥的?” 秦淑芬这伶俐的口才听得冯轻目瞪口呆。 她这二嫂还真是个秒人! 蠢笨的时候真笨,该灵活的时候那嘴巴还真是不饶人。 方大姑可不知道脸皮为何物,她翻了个白眼,“我家是个啥情况,二郎媳妇你不知道啊?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哪里有银子给三郎媳妇?” “奶,饿,我要吃糕,要吃白米饭,呜呜呜呜。”那叫发财的男孩继续扯着嗓子哭,模样跟方大姑像个十成十。 第31章 闯祸 周小花脸色顿时就变了。 也不怪她多想,昨天三弟妹才带了一大包的糕点回来,现在她床头柜里还有一小包,那是大郎舍不得吃,留着慢慢给两个孩子嚼的,而且婆婆难得大方地让她今天晚上只做白粥,不放黍米了。 “大姑来的正好。”方铮一改在家人面前的温润,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妇人,不等周小花开口,说:“恰好家里米缸都空了,我们一大家子今日开始都得饿肚子了,大姑,我记得大表哥在镇子上米铺做伙计?要不,你让他跟掌柜的说一声,先给我们佘一点米?” 方大姑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那不能,我家老大好不容易才进米铺的,米铺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我家老大可是说了,进买得起白米的,那可都是镇子上的富户,可没有人佘大米吃。” 说这话时,方大姑脸上就带了一股难以言说的优越感。 冯轻伸出个脑袋看过去,暗暗咂舌,这方大姑跟公公是兄妹?怎么一母同胞,差别这么大? 还没欣赏够方大姑面上的表情,脑袋被一只手按了回去,耳边是方铮低声警告,“可别又被骂。” 吐了吐舌头,望着眼前有些单薄的背影,心头有些甜。 “大姑,不对?”方铮看了眼地上嚎哭的发财,还有一旁眼睛滴溜溜乱转的进宝,两个孩子都是十里八村少见的白胖,文浩跟这两个孩子一比,就跟小鸡仔似的,他收回视线,状似奇怪地说:“我怎么听说大表哥每日回家,兜里都会揣两把米回去?” 方大姑三角眼瞪的溜圆。 “难道不是?”方铮接着问。 “没有,没有。”方大姑拼命摇头,当即爬了起来,“是哪个烂了嘴的跟你说的?我去撕了她的骚嘴。” “没有就好。”方铮很认真地说:“我本来还想着,若是米铺掌柜的知道了,误会大表哥就不好了。” 这句威胁的话方大姑没听懂,但她本能的就摇头,“这,这不能?” “那个,要不我先回去看看,我家老大老实,可做不出来这么缺德的事,我怕他嘴笨,被人诬陷还不知道还嘴。”她家老大这份工是她求了同村交好的妇人大半个月才求来的,这妇人儿子做生意发了点小财,全家搬到镇子上住了,原先她三儿子是在米铺干的,有钱后就辞工了,正好让那三儿子跟掌柜的说说,她又送了点礼,这才让老大顺利去了米铺。 在米铺做伙计可是体面的事,可不能黄了。 方大姑越想越慌。 “奶,呜呜呜,奶,我要吃糕——” 小孙子的哭声就有些烦了,她一巴掌挥过去,“跟你大舅妈要去。” 说完,整个人已经往门口跑了。 “大姑,两个孩子你不带走?”周小花见方大姑自己跑了,她着急问。 这两个孩子的破坏力她是见识过的,想想都头皮发麻。 方大姑脚步不停,两个孩子竟也没追上去,已经到门口了,方大姑这才回头,说:“这次我带着进宝跟招财过来,就是想让三郎教教他两,让他两以后能考个秀才,不然考个那啥童生也行,我家招财可聪明了,比三郎小时候还聪明。” 这的确是方大姑带两个孩子过来的目的,本来她打算祖孙三人先撒泼,混一顿饭吃,她昨日听村上的人说了,见到方家三郎跟新媳妇从镇子上回来,手里提着一大包的东西,还雇了牛车,方大姑想着肯定是有不少好吃的,能让两个孙子既能有人教,也能有的吃是最好。 便是聪明如方铮,也没想到方大姑会来这一出。 “大姑,这两个孩子我教不了。”他直接拒绝,都说孩子三岁看老,这两个孩子都不小了,脾性实在是让人无法招架。 “你说你这孩子,都是亲戚,你爹可就我一个亲妹子,你不帮我帮谁?”方大姑都问过了,将人送去镇子上学塾的话,光六礼束修,衣冠跟文房四宝,一年一个孩子起码十多两银子,家里可拿不出来,即便拿出来她也舍不得,倒不如送到方家,不仅一年还能省二十多两银子,还能让两个孩子在方家吃住。 不待方家人再拒绝,方大姑已经蹿出门了。 今日不管如何,她是定要将孩子留下的。 隔着院墙,方大姑还不忘提醒周小花,“大郎媳妇,招财跟进宝都没吃早饭,你给他们做点吃的,没糕点的话,啥都行,可别饿瘦了我两个乖孙。” 发财跟进宝进方家之前就得了方大姑的指示,见方大姑离开后,两人直奔周小花而去,他奶可是说了,大舅母最好欺负。 “大舅母,我饿,要糕吃,呜呜呜——”发财抱住周小花的腿,哭喊道。 “大嫂,小心!” 周小花身量不高,又单薄,被小胖墩这么一冲,险些摔过去。 亏得离一直注意这边的冯轻快速跑过来,转头,半弯着腰,用自己的背稳住了周小花往后仰倒的身体。 自己摔了倒不要紧,方大郎就在她身边,这要是带累了方大郎,到时候伤上加伤,多躺几个月还是轻的,万一摔断了腿,家里又没钱治,他们一家四口后半辈子可咋办? “招财,你先放开大舅母。”周小花又气又急。 “我不放,奶说不给吃的就不放,呜呜呜——”胖墩眼泪鼻涕全都糊在周小花的裤子上。 几个大人背后,方文浩不知何时出了门,他炮弹似的冲了过来,用力推发财,“你放开我娘,走开。” 方文浩才四岁,个头也小,哪里能推得动发财? “滚开。”发财不耐烦地挥开文浩。 文浩直直往后倒。 周小花呲目欲裂。 “文浩!” 这一下定是要摔到后脑了。 半年前,白塔镇子上就有个孩子这么摔过,后脑恰好摔在石头上,孩子当场就没了。 咳咳,咳咳。 方铮两个跨步,提着文浩的领子,直接将人提了起来。 跑的太急,确定方文浩无碍,方铮这才咳起来。 “相公,你没事?”冯轻放开周小花,“我给你倒水去。” 这回咳的撕心裂肺,原本苍白的脸红的泛了紫,冯轻边朝屋里跑,边问:“家里有没有现成的药丸子?” 第32章 危急时刻 “以前,以前是有的,不过前两个月吃完后,三弟就不再吃了。”周小花也吓得不轻,方铮这种情况以往从没有过的。 方铮捂着胸口,张大了嘴,胸口却像被堵住一般,那口气怎么都呼不出来,眼见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种情况放在未来那是必须要带上氧气罩的。 “三弟!”方大郎吓的棍子都扔了,急跑过去,试图将人背起来,“我带你去镇上医馆。” 方铮想拒绝,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他脑袋一阵空白,知晓自己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哪怕早有准备,这一日到来,他还是舍不得啊! 眷恋地看了家人一眼,视线最后落在冯轻身上,带着歉意。 他要食言了。 只愿她以后能安稳平静。 “三弟,你别吓大哥。”方大郎手都哆嗦了,周小花眼里含着泪花,也试图帮着方大郎驮起方铮。 院子里慌乱的当口,方老头跟方蒋氏扛着锄头正好到家。 是村里有人经过方家地头时,告诉方老头跟方蒋氏,方大姑过来了。 方大姑每回来,家里都跟遭贼了似的,几个孩子怕是缠不过她,方蒋氏不放心,这才拉着老头朝家赶。 看清楚方铮的脸色,方蒋氏腿一软,哭道:“三郎这是咋啦?早上还好端端的,三郎,你别吓娘啊!” “我,我去叫牛车。”方老头掉头就朝外跑。 “三郎,三郎,你看看娘,别怕啊,娘这就带你找大夫去,你很快就好了。”不管孩子多大,在娘的眼中,永远都是那个自己捧在手心的孩子。 方蒋氏嘴上说的镇定,整个人都是软的,她抹了一把眼泪,蹲下,“大郎,让我背着三郎。” 方大郎勉强能单脚走,压根驮不动方铮。 这短短几息间,方铮意识已经逐渐模糊。 “都让开。”方铮这种情况已经不能等了,冯轻大喝一声,推开方大郎跟周小花,扯着方铮的胳膊,对方蒋氏说:“娘,你先放下相公,让他趟平了。” 方蒋氏红着眼睛,恶狠狠瞪着冯轻,“给老娘滚,你要是耽误了三郎的诊治,我饶不了你!” 一个为孩子失去理智的母亲,冯轻理解方蒋氏的心情。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缓地说:“娘,三郎现在是喘不上气了,你让他趴在你背上,更压迫心肺,若是不让堵在胸口的这口气出来,相公是撑不到镇子上的。” 许是冯轻的镇定给了方蒋氏安慰,她哽咽地问:“三媳妇,你的意思是咱抬着三郎去镇子上?” “要等相公这口气上来才行。”冯轻已经指挥方大郎跟周小花,“大哥大嫂,你们快些将相公放倒,娘,你别急,我有办法。” 路过方家的村民也看到这一幕,跟着涌了进来,七手八脚地想帮忙。 “三郎媳妇,三郎都这样了,还是快些送去医馆?”有人提议。 “就是就是,三郎媳妇,你又不是大夫,三郎这脸色,眼看着就不行了。”有人附和。 谁都不能说她儿子不行了,方蒋氏脱掉鞋子就朝对方砸去,“你儿子才不行了,我三郎好好的。” 冯轻脸也冷了下来,她看了众人一圈,“麻烦都让一让,相公需要安静跟新鲜的空气。” 出了这么大事,明事理的都同情这几个女人,有妇人就叹了一声,“他婶子,有需要大家伙儿帮忙的地方你就说。” 有人带头离开。 还有人想看热闹的,都被其他人拽走。 大家也没走远,都停在方家院门口。 方铮也算是其中不少人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又是少见的懂事,他们想着能帮一下还是帮一下。 也有那么几个心思不好的,暗暗瘪嘴。 自来聪明的人都短寿,这方家三郎大约是活不了了。 院中,方大郎跟周小花已经按着冯轻的指示,将方铮放平。 冯轻跪坐在方铮身侧,对方大郎说:“大哥,你过来按住相公的额头向下压,另一手托起他的下巴向上抬。” 这要求极其古怪,方大郎没听懂。 “快点!”冯轻加重了语气,自己做了一遍后,对方大郎说:“就像我这样。” “哦,哦。”方大郎猛地回神,按照冯轻方才做的动作,拖住方铮。 等气道打开后,冯轻一手捏住方铮的鼻子,一手掰开他的下颚,张嘴,深吸一口气,再低头,紧贴方铮的嘴,缓缓像他吹气。 门外一阵吸气声。 “三郎媳妇这是在干啥?青天白日的,也不嫌丢人。” “自己男人都要死了,还想着这种事,说不定这三郎媳妇真是扫把星。” 这话一出,周围一阵死寂,不少道目光投在冯轻身上。 还别说,自打这方铮媳妇进了门,不到四日,方家已经出了两件大事。 一时间,村民看向冯轻的目光就带着警惕。 莫说村民,就是方蒋氏都愣了,继而不可置信地大声叫起来,“三媳妇,你,你在干啥?” 说完,伸手,就想推开冯轻。 她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还让这三媳妇折腾。 若是,若是三郎真有啥事,她非剁了这三媳妇不可。 “娘,你信我。”冯轻已经听不到村民对她的评价,她直直看向方蒋氏,低声哀求。 连渡了几口气,方铮仍旧没有反应。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冯轻沿着最下缘的两侧肋骨从下往身体中间摸到交接点,以这点向上在胸骨上定出两横指的位置,也就是胸骨的中下三分之一交界线处。 冯轻一手叠放于另一手手背,十指交叉,将掌根部置于刚才找到的位置,依靠上半身的力量垂直向下压。 随着冯轻的动作,方铮身体不停地上下浮动。 如此按压了几十次,之后又做了十多次嘴对嘴的渡气。 等按到第三轮的时候,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咳咳,咳咳咳咳。 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方铮拼命咳嗽,脸色虽然还有些红,紫气却已经逐渐消失。 望着脸色渐渐正常的方铮,冯轻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相公,你醒了,我以为我这心肺复苏步骤做错了,呜呜呜。” 第33章 醒来 古人不知道什么叫心肺复苏,在阻止方蒋氏将方铮背出去之前,冯轻很很清楚,一旦她没有救活方铮,那么不说方家,就是村里的人,都会将方铮的死归结在自己身上。 到时候自己真就被认定成扫把星了。 至于扫把星的下场,恐怕不是火烧,就是沉塘。 她这一回救的不光是方铮,还有她自己。 “三郎,你可算醒了,你可吓死娘了。”方蒋氏喜极而泣,她扑到方铮身边,伸手,又不敢碰他,方蒋氏抹掉眼泪,问“你现在感觉咋样了?” “娘,别担心,我好很多了。”呼吸顺畅后,脑子也清明许多,只是有些脱力,方铮轻声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方蒋氏一把抓住冯轻的手,又哭又笑,对自家三儿子说:“今日是你媳妇救了你,多亏了她,要不然——” 方蒋氏又哽咽了,“你以后可得好好对人家。” 方才情况危急,方蒋氏心里也隐约明白,若没有冯轻,自家儿子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方铮意识朦胧,知道有人对自己身体做了什么,他无力拒绝,也不抱什么希望,当他被人从身死边缘拉回来的时候,这才明白,活着很重要。 “谢谢你。”方铮珍重的道谢。 方铮没事了,冯轻浑身力气一卸,这才觉得后背一阵冷汗,风刮过时,她打了个冷颤,看着还在地上躺着的方铮,对方蒋氏说:“娘,地上冷,快点将相公扶起来,我不放心相公,还是将他送去医馆,让陶大夫看看为好。” 这话正合方蒋氏的意,她先跟冯轻一起,小心扶起方铮,“那你先收拾一下,你爹马上就该来了。” 正说着,老方头赶着牛车过来了。 鲁二叔跟几个儿子都不在家,方老头又着急,就亲自赶着牛车回来了。 方蒋氏就想搀着方铮往门口走。 “娘,我自己能走,我跟娘子去就成,你在家。”休息片刻,方铮已经跟平时无异,知道不去一趟,家人放心不下,也就没拒绝。 “我还是跟着去。”方蒋氏不放心。 “娘,我陪着相公就行了,家里这么多事还指着您呢,我看相公气色好了很多,应当没啥大碍的。”冯轻抱着一床棉被出来了,她附和道。 “那成。”方蒋氏也没坚持,不过还是提醒了一句,“有啥事你让人跟家里带句话,咱村上每天都有人去镇子上的。” “好的,娘。” 方家三人朝镇子上赶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三人离开后,方蒋氏逮着之前看热闹还说风凉话的两个妇人一顿好打。 方蒋氏将其中一人骑在身下,抡起拳头就揍,一边揍还一边骂:“让你咒我三郎,我打死你,村里就因为你们几个整日嚼舌根的,闹得多少家宅不宁的,今日你编排到我儿子儿媳身上了,老娘给你长长记性!” 地上的人被捶的哎哎痛叫,却没人上前帮忙。 试问一下,若方才这情形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也得狠狠揍她一顿。 这人跟梁二婶子就是一丘之貉,平日里没事就凑在一处说张家长李家短的,全村哪一家没被编排过? 梁二婶子被打了一顿,现在还下不了床,倒是老实了不少。 这马大脚还没个记性。 “她婶子,我错了,别打了,以后我再不说三郎跟他媳妇了。”马大脚双手抱着头,连连求饶。 再打就真要打死了,有两个妇人这才上前劝说:“蒋大姐,算了,你也教训她了,这要是打出个好歹,你家还得赔她银子,太不值。” 方蒋氏这才顺势停了手,起身前,又踹了马大脚一脚,“我三郎娶个好媳妇,你这是嫉妒我家。” 谁不知道马大脚的两个儿媳妇是个凶悍的,别说摆婆婆谱了,这隔三差五都得被两个媳妇收拾一顿。 起初,马家两个儿子在马大脚撺掇下,也收拾过自家婆娘两顿,可这两儿媳说好了似的,挨打的第二回就收拾包袱回了娘家,任凭两个儿子怎么求,人就是不回来。 马家在村长是最穷的那一拨,之所以能娶到媳妇,就是因为这两媳妇凶名在外,有点家底的都不愿意娶,这才便宜了马家的两个儿子。 若是这两媳妇再跑了,马大脚两儿子就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而且都没个孩子,马家到她儿子这一辈就得断子绝孙了。 没办法,马大脚亲自上媳妇娘家去求,这才将人求回来。 自此之后,这马大脚被两个媳妇变本加厉的磋磨,在家大气都不敢出,到了外头就可劲的编排别家。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马大脚就是个例子。 且说方铮三人。 紧赶慢赶,总算在午时之前到了镇上。 “方三郎?”陶大夫恰好准备出去吃饭,见方铮脸色比平日里白些,皱眉,“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第34章 需要富养 替方铮把完了脉,陶大夫有些庆幸,“三郎,这回若不是你媳妇,你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如今你身体又虚弱了些,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几样药,不能再拖了,还是要吃的。” 方铮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富人家,多用些好药养着,以后身体比旁人弱些,到底也是能痊愈的,这病要是放在穷人家,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这话他跟方铮提过,方铮不置可否,他也知晓方家情况,别说常年用好药养着,怕是连一根人参须都是买不起的。 方铮苦笑,“陶老,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想办法的。” 冯轻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 陶老又重新给方铮换了个药方。 “三郎媳妇,我有一事,不知能不能告知?”陶老在得知冯轻救了人的那一刻,心头就有些痒了。 倒不是他贪婪,身为医者,对一些不曾见过的救命良方自然会心生渴求的。 “若是不方便,就当我没问。”陶大夫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陶老是想问我救相公的法子吗?”陶大夫的眼神太灼热,冯轻都被看的不自在,她问。 “是,是,不知可否方便?”在这个时代,不少医馆坐堂大夫都有一两样自己的看家本领,他们极少有人愿意拿出来分享的。 哪怕是做师傅的,也得留一两样技能自己吃饭。 “方便。”冯轻没有丝毫犹豫。 这让陶大夫激动的脸上褶子都深了许多,就连方铮都诧异地看过来。 随即又是一阵失笑,眼底布满了点点暖意。 冯轻将心肺复苏的具体步骤告诉了陶大夫,又提醒道:“陶大夫,这心肺复苏也只能用在刚失去意识的人身上,晚了也是无效用的。” 陶大夫又是一阵感激,连送了方铮不少日的药。 惊的方老头像是头一回见到自家这三媳妇。 心里也暗忖,还是老婆子说得对,这三郎媳妇是娶着了。 方老头难得给冯轻一个笑脸。 惊的冯轻又一阵尴尬。 眼见着已经耽搁了陶大夫吃饭,方铮提出离开。 三人出了门,冯轻一拍脑门,“相公,我忘了告诉陶大夫两句话了,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完,不等方铮回答,她掉头又朝医馆跑。 “陶大夫,你方才说对我相公有用的药是哪一些,能不能给我写个方子?” 陶大夫似乎早知道冯轻会回来,他摸了摸胡子,眼中带着慈爱,将手中已经写好的方子递过去,“都是些补药,这人参,越是年份久的越好,若是想三郎能痊愈,起码得连续吃两年,三郎媳妇,这可是一比不小的银子啊!” “我明白了,多谢淘掌柜告知。”冯轻揣好方子,跟陶大夫道完谢,这才离开。 望着已经没人的门口,陶大夫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三郎媳妇心是好的,怕以后会失望啊。 莫说方家,便是放在镇子上,也少有人能吃得起两年的补药,而且全得是上好的人参,血燕之类的。 “师傅,你叹啥气?”正感叹着,耳边冒出一道声音。 陶大夫自不好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他敷衍了一句:“我叹三郎娶了个好媳妇。” “是啊。”小岳,也是上回跟冯轻交好的那学徒很赞同地点头,“以后我娶媳妇,也要娶冯姐姐这样的。” 这话才落,小岳突然觉得脖子有些冷,他缩了缩脖子,难道今日穿的少了? 门外,刚迎过来的方铮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离开。 怕家里人担心,三人也没在镇子上多呆,赶着车就往回走。 到家时,方蒋氏果然又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娘,外头冷,您别在门口等了,陶大夫说了,我身体没甚大碍的。”方老头去还牛车了,方铮跟冯轻走回家,两人看见方蒋氏,快走几步。 端详了方铮的面色,见他脸色虽白,精神头却不错,这才真的松口气,“陶大夫说啥了没?要不要换个药方子?” 需要温养这事,方铮没跟家里人提过,方铮笑道:“陶老说我身体跟以往一样,您别担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 三人刚踏进院子,堂屋传来文浩的哭喊声。 “这是妹妹的,你别拿,呜呜呜——” 文浩一哭,文雅也跟着哭喊起来。 接着又是咚的一声,文雅哭的更厉害了。 方蒋氏脸一变,抬腿就朝堂屋跑,一边跑一边回头跟方铮说:“三郎,你先回去歇着,别过来了。” 又压低了声音跟冯轻说:“三媳妇,我在锅里煮了三个鸡蛋,你跟三郎拿去吃。” 方蒋氏已经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她真恨不得揍那两小崽子一顿,因着担忧方铮,便没将两个孩子送回去。 冯轻目前还不太了解方蒋氏的战斗力,她不太放心,站在原地,为难地看着方铮。 “放心,这两个孩子最怕的便是我娘,我娘去了,他们就老实了,你要是担心,便将文雅跟文浩带过来。” 冯轻还没动,周小花也听到了动静,跑了出来。 她也总不能掬着两个孩子在西南屋里,若是文浩文雅不出来,发财跟进宝肯定得跟着进屋,方大郎腿方才又疼了,这才没空管两个孩子。 周小花跟冯轻还没到堂屋门口,方蒋氏已经一手提着一个孩子出了门,“我现在就送你们这两个崽子回去,你奶良心给狗吃了,让你们来祸害我儿子孙子!” “呜呜呜,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发财不停地踢打着方蒋氏,一边嚎:“奶说了,你家有好吃的糕,我还要考状元,我不回家,呜呜呜——” 方蒋氏力气再大,也经不住这胖墩的踢打,进宝干脆一屁股坐地上,“我不走,我不走,回去了奶会打我的。” “你不走,信不信我收拾你?”想到三郎差点没了命,文雅脑门被撞了个包,方蒋氏气不打一处来,她捡起一旁的笤帚,作势朝发财身上挥。 进宝一看方蒋氏要打人,张嘴就朝方蒋氏手腕咬去,“你这个老不死的,我咬死你!” 第35章 无题 “相公,你站着别动,我来。”像进宝这种熊孩子,冯轻真的恨不得上去揍一顿,管他是不是个孩子。 生怕方铮再有危险,冯轻伸长了胳膊,挡住方铮的脚步,“我能对付这两孩子,你看着就行。” 哪怕再不愿,方铮也不能上前了,他点头,叮嘱道:“那你小心,别让他们打到你。” “放心。” 冯轻朝三人走的时候,方铮转身,去了西屋。 哪怕这两孩子再淘,她跟方蒋氏还能制不住两个孩子? 进宝咬人是用了全力的,等冯轻到跟前时,方蒋氏手腕上的血已经顺着进宝的嘴角流了出来。 冯轻看着心疼的不行,她跨步上前,一手提着进宝的衣领,另一手握拳,抵在进宝的脸颊边,恶狠狠地威胁:“你放手,我给你糕点吃。” 进宝咬人的动作一停,他含糊地问:“你说真的?” “大嫂,麻烦你拿两块糕点来。”冯轻真的很想揍一顿这孩子的,可方蒋氏手腕还在他嘴里,她怕威胁不管用,这孩子变本加厉。 她知道,这进宝已经被方大姑教的不知轻重了,若是激怒他,这胖墩很可能直接就咬掉方蒋氏手腕上的肉了。 “哎,好。”周小花抱着文雅,就往自己屋里跑。 还不等周小花进屋,方铮已经从西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他直接打开油纸包,让进宝看清里面的红豆糕,“进宝,你过来,这都是你跟你哥哥的。” 两个小崽子已经闻到香味了,进宝撒嘴就朝方铮跑去,发财慢一步。 看着两个小崽子凶狠地抢着糕点吃,方蒋氏一脸的心疼,“三郎啊,你少拿点,也给你自己跟你媳妇留点。” “娘,你如何了?”方铮看着手腕上落下来的血珠子,皱了皱眉,“娘子,你扶着娘去屋里,我去找经叔。” 经叔祖辈也曾是大夫,传到经叔这一代,家里就剩下几本医书,虽看不了大病,像方蒋氏这种伤口还是知晓怎么处理的。 “三郎,娘没事,不用找你经叔了。”方蒋氏随意摸掉血珠子,阻止方铮。 “不行。”冯轻摇头,“娘,你这伤口太严重了,得用药。” 这要是放在后世,就得打破伤风了。 “没事,让你爹去找点草药抹抹就成。”方蒋氏不在意地开口。 方铮自然是知晓方蒋氏舍不得花钱,不顾方蒋氏再开口,他快步出了门。 刚到门口,迎面碰上方老头。 “三郎,这时候你不在家歇着,要去哪?”方老头气喘吁吁地问。 “爹,进宝咬伤了娘,我去给娘拿些药。” “啥?” “进宝打了文浩跟文雅,又咬伤了娘,今日必须要将这两个孩子送回去。”提及这两个孩子时,方铮眼底闪过不耐。 “这两孩子不是挺老实吗?”方老头挠头,“在你成亲之前,你大姑就跟我提了,要将两个孩子放在家里,让你多教教他们,反正就是孩子,饭量也不大,我就同意了。” 今天更的少,明天补上哦~ 第36章 那年往事 “爹,你也知晓大姑是要我教这两个孩子?”方铮皱眉问。 方老头不明所以,“你过了年不是准备教文浩吗?我想着一个孩子是教,三个孩子也是教,你也知道,你大姑家比较拮据,咱家能帮就帮一点。” 方老头爹娘就生了方老头跟方大姑,方大姑比方老头小了将近十岁,当年方老头爹忙着赌博,娘整日哭哭啼啼,哪里有空管孩子,方大姑算是方老头养大的,方老头之前对方大姑的感情不比自家三个儿子少,只是后来方大姑渐渐来的少了,这感情才淡了下来。 前段时日,方大姑抹着眼泪哭穷,要将两个孩子送到方家来,到底是亲兄妹,方老头哪里拒绝得了。 方老头本打算方铮婚后再说,这连二连三发生了好几件事,他倒是忘了。 “这两个孩子到底老不老实,爹心里不清楚吗?”方铮直接点明,他叹口气,“爹,这两个孩子被大姑惯得不成样子,这才来不到半日,家里已经鸡飞狗跳,你可知我为何差点没了命?” 方老头脸一白,他还没来得及知道内情。 “这两个孩子没轻没重,若是有下一回,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死里逃生一回。”方老头平日里不大管事,家里大小事都方蒋氏做主,只是偶尔做出个决定,那就是不容更改的,方铮没再坚持将两个孩子送回去,他如玉的面庞苍白的几乎透明,声音也气弱了许多,“爹,你先进屋,我去找经叔。” 看着方铮消瘦的背影,方老头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发出声来。 走远了的方铮心下又是一叹。 方老头重情,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别的事他可以不管,方大姑托付这事,方老头既是答应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妥协的。 哪怕有了心理准备,方老头看到方蒋氏手腕上的伤口,也惊了一下,“这是进宝咬的?” 进宝这孩子虽然任性,却也不至于伤人。 而且方蒋氏那么高壮一人,怎么可能被个孩子咬成这样? 如此想着,方老头看向方蒋氏的眼神就带上了怀疑。 莫不是老婆子想将两个孩子赶走,故意被咬的? 方老头知晓方蒋氏不喜欢自家妹子跟两个孩子。 一起生活了好几十年,方蒋氏哪里看不出方老头的意思,她心头怒火蹭的一下就起来了,“你啥意思?不是他咬的,难道是我自己咬的?” 方蒋氏强势惯了,她眉毛一挑,方老头心头那点怀疑顿时散了,他缩了缩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你啥意思,今日必须将这两个小崽子送回去。”又不是自家孩子,打不的骂不得,还得任由这两崽子折腾,家里不乱套才怪。 “不行。”想到自家妹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可怜模样,方老头脖子一梗,又硬气起来,“我已经答应了小妹,要让三郎好好教这两个孩子,咱家文浩懂事,这两个孩子在咱家,慢慢也会懂事的。” “呵——”方蒋氏冷笑一声,眼睛都气红了,“你妹子啥样你不清楚?这两崽子跟她一个样,要是能教好,你妹子当年也不至于做出这么缺德的事!” 这话像是一把刀,狠狠戳在方老头心上,他有内疚,有心虚,嘴唇哆嗦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行,你不送,我送。”方蒋氏气不打一处来,她草草用布条遮住伤口,就朝两个孩子走去。 “不能送回去。”方老头冲动之下,张口就说:“小妹以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都过去几十年了,你何必记恨到现在?再说,这两个孩子还小,又没做过啥大错事,你就不能宽容些,多教教两个孩子。” 心头的伤口再次被翻出来,哪怕过去了将近三十年,仍旧鲜血淋漓的,方蒋氏抄起笤帚,就朝方老头砸去,口中大骂:“那事你觉得过去了,我没过,方志东,我告诉你,这事一辈子都过不去,如今我还让她进我的家门已经是看在你的份上了,她要是再不知好歹,看我能不能打上她家去!” 方老头急忙避开笤帚,他老脸臊得通红。 儿媳在跟前,他就被老婆子动手打了,方老头脑子一抽,口不择言道:“你这个老婆子咋这么刻薄?非要跟两个孩子过不去?” 闻言,方蒋氏气的牙齿都在打颤,她恶狠狠瞪着方老头,一手指着自己,声音不稳,“我刻薄?” “好。”重重吐出一口气,方蒋氏扬声说:“我今日就跟孩子们说道说道,到底谁刻薄?” 语气稍顿,方蒋氏朝西南屋喊:“大郎,大郎媳妇,还有二郎媳妇,你们都出来。” 方家老两口很少有红脸的时候,方家不像别家,都是男人做主。 在方家,大多时候,都是方蒋氏说啥就是啥,方老头通常沉默不管事,秦淑芬还曾暗地里跟周小花撇嘴,说公公咋这么软弱。 殊不知,曾今的方老头也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盖因当年发生的一件大事,他觉得愧疚,这么多年都是缩着脖子过日子的。 方老头急了,“这,这有啥好说的,都过去的事了,就别提了。” 方蒋氏别过脸,没理会方老头的求饶。 西南屋里,周小花搀着方大郎走出来,秦淑芬也扶着腰跟在后头,三人停在冯轻身旁,秦淑芬小声问:“三弟妹,你猜娘为啥生这么大气?是不是爹当年在外头养过小的?” 嘴角抽了一下,冯轻摇头,没作声。 自打方蒋氏红了眼之后,冯轻就觉察出不对来,短短几日相处,虽不完全了解方蒋氏,冯轻却也清楚,方蒋氏绝不是那种随便哭哭啼啼的人,方家能撑起来,靠的不光是方家几个男人,还靠方蒋氏的强悍跟泼辣。 她上前,扶着方蒋氏,察觉到方蒋氏的身体僵硬的厉害,冯轻有些心疼,“娘,你别急,先坐下歇歇,你这伤口还渗血呢,相公马上就回来了,有啥事等相公回来咱再说。” 方铮虽身体极弱,但在方家众人心中,却是个主心骨,家里有啥大事,通常都要先问问方铮再决定。 “是啊,娘,你可别气坏了身子。”秦淑芬自以为猜到了真相,扶着腰说:“大哥,我相公,还有三郎都是你亲身的,我们几个小辈肯定站在你这头。” 要是外头有不长眼的想来分家产,没门! 没等多久,方铮提着药回来了。 察觉到院子里气氛不对,他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相公,快点过来给娘上药,娘的伤口还在流血。”都已经湿透布条了。 方铮快步过来。 冯轻想帮着拆布条,方蒋氏却摆手,她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再开口时,嗓子有些暗哑,“都别忙,我有话说,有一件事,我这个做娘的隐瞒了你们三十年。” “老婆子,你瞎说个啥?”方老头慌了,打断方蒋氏的话,“这都多少年了,你咋还忘不了?” “忘?”方蒋氏一拍大腿,又哭道:“你这个爹狠心,能忘得了,我这个做娘的能忘了自己孩子?” “你,你——” “我什么?”方蒋氏今日是气的狠了,“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一直忍着?她祸害我两个儿子,再让她孙子祸害我剩下的儿子孙子?” “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你这老婆子就是好记仇。” 方蒋氏已经不想再跟方老头嘚了,她转向几个字,抹了一把泪,说:“大郎,你不是家里老大。” 方大郎瞪大了眼。 这个消息太突然,就连方铮都微微闪神。 “娘在生你之前已经有过两个孩子,那是你大哥二哥,你大哥出事那年已经八岁,二哥六岁。”三十年了,那两个孩子模样她都忘了,可那懂事可爱的模样还是记忆犹新,她本来打算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可方大姑欺人太甚,她忍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方蒋氏继续道:“当年你大姑嫁到夫家三年了,还没有孩子,她着急,听说多抱抱别人家孩子,就能早些生出来,那年冬天,她死活要将你大哥二哥带回去住,我不同意,你大姑不是个好东西,我可不放心两个孩子给她带,结果你爹就趁我下地的时候,将你大哥二哥送去你大姑家。” “还跟我保证,就住一个月,一月过后他亲自去将两个孩子接回来。” “呜呜呜,三天,就三天。” 说到伤心处,方蒋氏哭的厉害,冯轻已经猜出大概,她环住方蒋氏的胳膊,替她擦眼泪,“娘,别说了。” 这种事情想一次就伤一次,提一次就疼一次。 “我两个孩子在她家就住了三天就没命了。”方蒋氏捂着脸哭,“我到的时候,孩子都硬了。” “后来我问了他们村里的人,是你大姑他们一家舍不得让你大哥二哥吃饭,必须要帮着干活才能得一个窝窝头,你大哥二哥天不亮就得去抬水,你大姑亲自看着他们抬,不把缸里装满了水,也不能吃饭,那天早上冷,村里人挑水泼了些在河边,等你大哥二哥到时,河边已经冻起来了,你大哥二哥脚下滑,就这么掉进凿出来的冰窟窿里。” 第37章 冯轻发飙 莫说是方大郎跟方铮了,就是刚到方家的冯轻,听完方蒋氏的话,心头提了起来。 方蒋氏将方大郎几人教养的很好,就是文浩跟文雅都很可爱,想必三十年前的两个孩子同样懂事乖巧。 活生生的两个孩子一夕之间没了,方蒋氏还能容得下方大姑已经是极宽容的。 方铮捏紧拳头,手背青筋跳动,他沉声问:“爹,娘说的可是真的?” 从方蒋氏开口,方老头瞬间佝偻了腰身,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多岁,方铮的话让他身体跟着颤了颤,却没回答。 方铮几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连最老实稳重的方大郎都红了眼,“爹,大姑杀死了你的亲骨头,这么多年,你还让大姑来家里?” “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的爹?” 周小花作为两个孩子的娘,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两个孩子出了事,她该怎么办,她抹了抹眼泪,安慰地拍着方大郎的背。 秦淑芬更夸张,她眼瞅着文浩牵着文雅站在西南屋门口,连忙朝两人挥手,“文浩,快带妹妹进去,外头太危险了。” 说完,还用眼神觑了觑进宝跟发财。 方老头身体又抖了抖,半晌,才开口,“当时我也生气,好几年没让你大姑进家门,可,可她到底跟咱家血脉相连,若是不让她进,她连个娘家都没了。” 哧—— 方铮冷笑一声。 “她跟你血脉相连,那大哥二哥呢?” 这话像把锤子,狠狠砸在方老头心上,他双手抱头,蹲坐在地上,“别说了,都别说了,是我该死,我该陪着老大老二去的。” 方蒋氏抿着嘴角,哼了一声,看着方老头这般,又有些心软,“你说,要不要把两个小崽子送回去?” “送,我这就送。”方老头抬不起头,他闷声点头。 “爹,我跟你一起去。”方铮提道。 “相公——” “三郎,你不能去。” 冯轻几乎跟方蒋氏同时开口,方蒋氏顾不得伤心,她急忙说:“你大姑家那两个儿子都不是好东西,你去了,万一他们动了手,伤了你咋办?还是娘去。” “我去。”方铮拒绝方蒋氏的提议。 他也终于知道为何方蒋氏从不路过小溪村。 小溪村是方大姑嫁的村子。 “三郎,听娘的话,别去。”方蒋氏呲了呲鼻涕,对冯轻说:“三郎媳妇,你扶着三郎去西屋,你俩都歇着。” 自从老大老二死在了小溪村,方蒋氏就从未踏足那个村子,即便偶尔需要路过,她也都宁愿绕远路,她更不可能让自己剩下三个儿子再进小溪村的。 “都别争了,我自己去。”方老头不是不懂,他只是下意识的忽略,他起身,跟方蒋氏说:“放心,这回我不会再糊涂的,肯定将两个孩子送回去。” “你就不怕你妹子又跟你哭?”方蒋氏斜着眼问。 方大姑早抓住方老头的弱点了,只要她在方老头跟前哭一哭,再提一下过往的兄妹相依为命的回忆,不管啥要求,方老头都拒绝不了。 “你就等着看。”今日之前,或者今日之后,方老头都不能保证自己能狠心拒绝方大姑,可那两个孩子到底也是他的孩子,他现在心里也难受的紧。 方老头走向进宝跟发财。 “跟舅爷爷回家去。”方老头要牵进宝跟发财的手。 进宝扔掉油纸包,避开方老头伸过来的手,扑向方铮,“我还要吃糕,我还饿。” 冯轻急忙挡在方铮身前,双手抵住进宝的肩膀,拧眉,“没了。” 攥起拳头就朝冯轻挥过去,“滚开,我要糕点,不给糕点我咬死你!” 说完,还得意地看了眼方蒋氏的手腕。 一阵火气就冲到了脑门,家里老弱病残孕,就剩她一个身强力壮的,冯轻绝对不允许这个胖墩再伤害方家任何一人,她用力将进宝往后推。 顺便朝身旁的人喊:“都让开。” 不等进宝起来,冯轻小跑两步,抓住门边的扁担,朝两个孩子挥动,“滚不滚?要是不滚,我今天就抽死你们两个!” 进宝以往在方家也被方蒋氏恐吓过,但方蒋氏却从没真的动手,他以为这回也一样,压根没将冯轻手中的扁担当回事,在发财的拉扯下,进宝艰难地起身,他已经被满脸横肉快挤没了的眼睛往院中众人看了一圈,然后直奔秦淑芬而去。 “你要是不给我吃糕,我就撞死她肚子里的孩子。” 啪—— 冯轻手中的扁担毫不犹豫地朝进宝的小腿抽去。 这一下用了她七八分的力道,进宝踉跄一下,扑倒在地。 胖墩摔的不轻,他干脆趴在地上,哇哇大叫。 “你呢?”冯轻又转向发财,“滚不滚?” 冯轻很少有这种极怒的时候,一旦她发起怒,眉目凌厉,周身一股冷气,吓得发财拼命摇头,“我滚。” “那还不快点!”扁担重重敲打在发财的脚边,吓的他撒腿就往外冲。 连自己弟弟都不管了。 进宝还嚎的厉害,方老头有些心疼,“三媳妇,你干啥打他?他还小。” 冯轻本对方老头没啥恶感,可他这话说完,冯轻忍不住就冷笑了一声,“小就能杀人了?今日他能推二嫂,明日就能杀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爹,这话本不该我说,可您也好好想想,您不是帮他,是害他。” 话落,她又大声吩咐方铮,“相公,你去拦着爹。” 一句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方铮很自然地过去,站在方老头身前,挡住他爹的视线。 冯轻问地上还在哭的胖墩,“你走不走?” “我要让奶打死你,呜呜呜,你这个小女昌妇,你该死,呜呜呜。” 啪—— 啪—— 啪—— 冯轻抬起扁担,不停地抽打进宝的小腿跟屁股,这回用尽了力气,“小崽子,我先打死你!” 进宝肉多,扁担打在身上,每一下都疼的让他忍受不了,他一边翻滚,一边嗷嗷叫。 “疼,我疼,呜呜呜——” “回去跟你奶说,她坏事做了那么多,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冯轻抽了足有二三十下,这才放慢了速度,大声问:“到底滚不滚?” 进宝嚎了半天,也没人跟往常一样哄他,他哪里还敢再拗,“呜呜,我滚,我现在就滚,你别打了,疼。” 第38章 情愫 被冯轻狠狠收拾了一顿,想来方大姑再撺掇,进宝跟发财也不敢再踏入方家了。 方老头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后,院子里就剩下方蒋氏跟两个儿子,及三个儿媳,方铮给方蒋氏手腕上了药,再三叮嘱不要沾水,这才带着冯轻回了西屋。 “你今日不该动手。”回到屋里,方铮定定看着冯轻,随后开口。 猛地抬头,冯轻觉得心头冷了一下,她鼻头微酸,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冯轻觉得自己满心的暖意被浇了个透心凉,她问:“为何不该动手?” 她为了谁? 哪里想到一句话就让冯轻哭了,方铮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他慌张地上前,想抓住冯轻的手,又觉得不对,手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垂着,语气软了下来,“你别哭,我不是斥责你,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家里人。” “难道我该任由那孩子咬娘,推二嫂吗?”冯轻转开身子,不愿再看方铮,她吸了吸鼻子,“那以后我不会再多事。” 好心被人拒绝的感觉,让冯轻从身体到灵魂都瑟瑟发抖。 “你误会了。”捏住拳头,很快又松开,方铮隔着衣袖,按住冯轻的肩头,将人转了过来,他认真地看向冯轻,漆黑的眸子头一次没带上温和的伪装。 被这么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冯轻本能的嗦瑟一下,她抖了下肩膀,想避开方铮的盯视。 那只手却钳子似的,让冯轻动不了分毫。 “你听我说。”方铮叹道:“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而你选择了最伤己的一种。” “我没受伤。”冯轻辩解。 听到冯轻认真的回答,方铮心绪整个松下来,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没想到这个看似文雅清润的人,笑出来的声音却意外的却低沉好听。 这就是传说中的能让耳朵怀孕的声音? 冯轻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她没发现自己的耳朵以可见的速度在变红。 “且不说进宝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孩子,你可知你今日的所为会很快传遍全村?”方铮扫到冯轻泛红的耳际,眸子闪了闪。 “我不在乎名声。”冯轻赌气地回道。 前世她的确不在乎名声,可在这闭塞的小村子里,女子的名声会决定她的生存状态,甚至是生命,她还不想死,也就不得不在乎。 “我在乎。” 似乎觉得这话太暧昧,方铮清了清嗓子,松开钳着冯轻肩头的手,他后退一步,觉得呼吸顺畅了些,这才又说:“你还小,若是名声有污,以后将寸步难行,在村里,周围人也许只是背地里编排几句,若是到了外头,人心难辨,别人会拿住你这点大做文章,轻则破财,重则甚至会丧命。” 在方铮看来,冯轻一直呆在冯家后院,见的最多的也只是潘氏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跟外头的人相比,潘氏那点手段又算什么? 头一回,方铮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他或许可以将冯轻留在冯家。 若自己不在了,起码娘跟两个嫂子还能照顾她一二。 随即又暗暗摇头,他不该决定冯轻的人生。 方铮不知道的是,一旦这个念头出现,就不再轻易的消失。 “你的意思是,你怕我因为进宝坏了名声?”冯轻回味过来,她眼睛一亮,抓住方铮的袖子,急忙问。 “嗯。”方铮眼波闪烁着笑意,他点头,“还有,你手嫩,打他会伤手,不值得,我有别的办法让他回去,也不会伤及你分毫。” “那,那是我冲动了。” “没事,下回若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别往前冲,我会有办法的。”往前冲就容易伤了自己。 “嗯。”冯轻彻底放下心来,她笑眯眯地开口:“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过——” “按你说的,这两个孩子还可能再来?” “嗯。”方铮点头,神色平静地望着门口,不让冯轻看到他眼中的暴虐,“大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那怎么办?”冯轻又扯了扯方铮的袖子,“你这身体不能劳累,哪能带三个孩子,还有娘那边,她肯定不愿再看到大姑跟两个孩子的。” “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说到这里,方铮复又低头看向冯轻,笑道:“今日谢谢你。” “谢我什么。”冯轻皱着鼻子,“我都打乱你的计划了。” “你很善良。” 冯轻脸就有点红了。 “哪,哪有?”她上辈子都没扶过老奶奶过马路,也没捡过钱交给警察叔叔,称不上善良。 “你这算不算打一个巴掌一个甜枣?”一会儿怪一会儿夸,冯轻顾不得害羞,她突然抬头,半眯着眼问。 “咳咳,咳咳,不算。”被冯轻这一惊一乍的模样逗得再次笑起来,方铮拳头抵在嘴边,没忍住,轻咳了两声,“我一直在夸你,你很好,真的。” 冯轻耳朵再次滚烫,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该说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两个都没尝过情为何滋味的人各自别开脸,方铮随便拿了一本书,又指着一旁的宣纸,“要不,你练字?” “好,好的。” 正尴尬的两人没注意到门口的方蒋氏来了又走。 方才她瞅着三郎脸色不太好,生怕三郎怪他媳妇粗鲁,没想到三郎还就喜欢三媳妇这样的。 方蒋氏松口气,随即又朝小溪村缩在的方向唾了一口,暗道,如果三郎说的是真的,方大姑还敢来,她非得拿刀剁了她! 毁了她一辈子不算,还想毁她儿子儿媳,没门! 第39章 让你妹养 今日发生的一切让冯轻越发下定决定要多多赚钱。 完成方铮布置的作业,她又拾起自己绣了一半的荷包,没出门,干脆坐在窗边,低头绣起来。 方铮看书,冯轻绣荷包,房间内温情流淌,两人都无意打破这份温馨,直到外头传来方蒋氏的叫喊, “你咋又将人带回来了?” 放下针线,冯轻看向方铮,说了一句,“果然如你所料。” “我出去看看。”放下书,方铮声音冷了几度。 “我跟你一起。” 院子里,方老头牵着发财,眼睛有些红,显然是哭过了,在触及方蒋氏愤怒的眼神,缩了缩脖子,“我,我就带了发财回来,发财老实听话的,吃的也不多,你要是实在不愿,那就把我的饭分一半给他。” “呵——”方蒋氏捂着胸口,显然被气的不行,她骂道:“是不是她又跟你哭了?是不是还跟你跪下求了?她什么不要脸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这么多年,你是真瞎还是装瞎啊!” 老大老二那回,方大姑就跪方家门口哭,还一边哭一边抽自己,才抽没几下,方老头就心软了。 这事一揭过,方大姑又恢复了原样。 以后每回都是,只要有求方老头,方大姑就是一阵惨嚎,还不停回忆她跟方老头小时候的感情,说方老头是长兄如父,怎么舍得她受苦。 方老头这人也是奇怪,对谁都能端起架子,就是放不下这个从小被他养到大的妹妹。 听了方老头这话,方蒋氏气不打一处来,她撒腿就朝灶房跑,再出来,手上多了一把菜刀,她挥了挥菜刀,狠声说:“你今天要是敢带他进我门,我就剁了你!” 亲仇旧恨,方蒋氏理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娘!”方铮跟冯轻急忙上前,两人一左一右抱住方蒋氏的胳膊,方铮捏着刀刃,劝道:“娘,你把刀给我,别伤了你自己。” “三郎啊,你说我咋找你爹这样的人?”方蒋氏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怨气如山洪般爆发,“当年你大哥二哥那事之后,我就想跟着他们死了算了,可是那时候我怀了大郎,我舍不得他跟我一起去,生生将这口气压了下来,这一压就是三十年,她是不是想着过了这么多年,那事就能揭过去,又来吸我方家的血啊!” 方老头被方蒋氏挥刀的样子吓了一跳,方蒋氏是凶悍,可那凶悍都是对着外人的,这还是头一回把刀对着自己,他牵着发财急忙后退,“你,你别冲动,杀人,杀人可是要坐牢的。” 这话一落,方铮瞥向方老头,“那大姑三十年前就该死了。” “三郎,你大姑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你可不能这么咒她。”方老头又朝后退了退,对于儿子的突然冷淡,方老头觉得不适,“这是我跟你娘的事,你别插嘴。” “你才给我闭嘴!”谁都不能说她三郎的不是,方蒋氏恶狠狠盯着方老头,“既然那是你亲妹,你跟她最亲,那不如你就去潘家过,我倒是要看看,她对你这个亲哥是不是掏心掏肺的好。” “这是我家,我为啥要去潘家,老婆子,小妹都退了一步,不把进宝送过来了,你就不能也退一步?”事实上,方大姑也想着进宝能一起回来,可进宝被冯轻打怕了,不管方大姑咋劝,就是死活不来了,方大姑没办法,这才让发财过来,发财本来也怕,可他奶拿着棍子赶他,他不得不过来。 “滚,都给我滚!”方蒋氏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她又想拿刀赶人了。 方铮缩回手,任由方蒋氏拿着刀冲向方老头。 “相公,你怎么不拦着娘?”冯轻着急地问。 方铮摇头,“放心,娘有分寸。” 他是小辈,没有立场,也不能将方老头赶出去,若是方老头坚持带着发财进门,至少明面上他是无能为力的。 方蒋氏就可以。 果然,锋利的菜刀闪出刺眼光芒,方老头吓得抓着发财就跑。 眼见着人跑远了,方蒋氏哐当一声关上门。 方铮这才上前,夺下方蒋氏手里的菜刀,看着方蒋氏通红的眼,说:“娘,你还能靠着我跟娘子,还有大哥二哥。” “三郎乖,娘就是一时太气了,没事了,你快回屋呆着,外头风大。”方蒋氏扯出一抹笑,催促方铮。 周小花扶着周大郎出来,周大郎点头,“三弟说的是,以后我方家不会再让潘家人进门的。” 方大郎老实,不代表就没血性。 这回就连周小花都气的不轻,“以前大姑上门勤,每次空手来,回去的时候都要搜刮一圈再走,这几年家里困难,倒是不见她上门了。” 秦淑芬扶着腰,手里拿着个凳子,她准备砸进宝一顿,“大嫂你可不知道,有些人就是没脸没皮的,坏事做尽,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秦淑芬嫁进来两年,加这次,也就见过方大姑两回,之前就觉得这方大姑戾气重,没想到还做过这种缺德事,要不是怀着孩子,她定要好好收拾方大姑一顿,管她是不是长辈。 一直到晚饭时分,方老头都没回来。 一家人简单吃了饭,冯轻收拾完灶房,正准备给方铮熬药,却见方铮从外头进来,她奇怪地问:“相公,你干什么去了?” “方才吃的多了,去外头走走。”方铮回道。 不疑有他,冯轻朝方铮招招手,“我看晚饭娘吃的不多,要不,我煎药的时候给娘烤一个地瓜?” 昏暗月色中,冯轻的眸子清亮水润,方铮终于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 方铮也没回屋,干脆端了个凳子坐在冯轻旁边,两人一边煎药一边烤地瓜。 地瓜还没熟,方蒋氏打开门,从东屋出来。 她一边朝方铮两人走来,一边不着痕迹地看向门口,“你两干啥呢,这么晚了,早些回去睡。” 话才说完,方蒋氏脚步一顿,她鼻子动了动,闻到香味了,“三郎媳妇,你又饿了?” 方蒋氏如今的态度跟三日前已经大有不同,不过声音还是有些紧绷。 无他,只因家里吃的不多了,米面就不用说了,就是地瓜也只剩下一小袋,这离明年开春还有好几个月,现在吃完了,下面的日子一家人咋过? “娘,是娘子见你晚饭吃的不多,给你烤的,还给文浩文雅一人烤了一个小的。”方铮安抚地又揉了揉冯轻发顶,这才解释。 “哎,娘不饿,你两吃。”方蒋氏心又软了软。 第40章 无题 文浩文雅早闻着香味了,两人还没睡,伸着小脑袋朝院子里看。 “过来。”方铮朝两人招手。 “小叔,你在烤啥?”文浩眼睛滴溜溜的转,还明知故问,一边还不忘了使劲咽口水。 方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文浩小脸一红,自问自答道:“原来是地瓜啊!” 瞅着他窘迫的小模样,冯轻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开,顺便斜了一眼方铮。 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方铮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对文浩说:“坐。” 文雅就直接的多,她走的还不太稳当,口齿模糊地叫:“奶,吃,吃。” 方蒋氏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她上前两步,抱住文雅,心疼地摸着文雅脑门上还没消去的包,“让你小婶给咱文雅烤个最甜的。” “甜的。”文雅学着方蒋氏的话,跟文浩如出一辙的大眼睛盯着冯轻手中的地瓜,小手还不忘一张一合地朝冯轻招着。 这才是小孩子应当有的模样,冯轻心软成一片。 “你羡慕个啥?”方蒋氏抱着文雅上前,她误会了冯轻眼底的晶亮,很自信地说:“三郎长得好,你也不差,以后你两的孩子肯定也好看,你也不用羡慕你大嫂二嫂。” 咳咳咳—— “娘,我没——” 方蒋氏一副过来人的眼神打量着冯轻,“我知道你面皮薄,不过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里走一趟的,你这小身板还是得补补才行。” 原主身体是真虚弱,否则也不会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命,别看周小花也长得不壮实,不过人家周小花整日忙里忙外,是极少生病的,方蒋氏一眼看穿冯轻这具身体是不中用的,她又想到家里如今的状况,皱眉,“这样,等天暖了,让你爹跟大郎去多打些鱼回来。” “娘,不用,我这几日抄了不少书,明日拿去书铺,顺便给娘子买些回来。”至少冯轻此时是自己名义上的媳妇,自己的媳妇自己疼。 “那也成。”方蒋氏也没跟他争,不过还是提醒道:“这天越来越冷了,你每日少抄些,仔细别冻了手。” 方铮应了声。 药煎好,地瓜也熟了,最终,方蒋氏也没吃,三个地瓜分别给了文浩文雅,及冯轻。 方铮喝完了药,见方蒋氏视线又不受控制地看向紧闭的远门,他放下碗,悄声跟文浩说了句话。 文浩眼睛一亮,随即抬头,看向方蒋氏,“奶,我今天跟你睡。” “我也睡。”文雅学着她哥,干脆抱住方蒋氏的腿,口水糊湿了好大一块布。 “好好好,今夜都跟奶睡。”这两孩子难得这么粘着自己,方蒋氏瞬间将方老头抛到脑后,跟周小花知会一声,抱着两娃回了东屋。 方铮跟冯轻两人也收拾好,回了西屋。 躺在床上,除了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外,周围一阵静谧,不同于前几日的平和,冯轻总觉得心跳比平时快许多,她不适地翻了翻身,背对着方铮,开始默默数数。 冯轻身后,方铮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脸,望着她的背影,眸光复杂,凝视了许久,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罢了,现在这身体不允许他想的多。 可想到冯轻以后或许会如现在一般,跟别的男子同吃同住,甚至会做些更亲密的事,方铮心头微酸,无声叹口气,他闭上眼,不再想那双让自己失神的清亮双眸。 本以为会失眠,岂料才数到十几,就没了下文,再醒来,冯轻就感觉到脸颊上被一阵阵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猛地睁开眼。 引入眼帘地是方铮这张毫无瑕疵的脸,许是因为睡的好,苍白的面上带着健康的粉红,这人的睫毛又黑又长,在眼睑处留下一小片阴影,衬的皮肤越发晶莹。 冯轻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美色是不分男女的,她也是好美色的。 视线下移,落在喉结处,再到凌乱的里衣,然后是——她的手。 她竟然睡到了方铮的胸口! 狠狠咽了下口水,压低呼吸,悄悄挪了回来。 “美色误人哪!”小声叹了一句,冯轻使劲揉揉脸,这才爬起来,穿好衣服,出了门。 待门开了,又关上,方铮这才睁开眼,嘴角勾了勾,重新又闭上。 冯轻来到灶房时,方蒋氏已经煮好了稀粥,正在另一个锅里温着热水。 “娘,你起的这么早。”冯轻挽好头发,跟方蒋氏打招呼。 “快舀些热水洗脸。”方蒋氏招呼了一句,这才说:“人老了,觉也少,如今这天冷,你跟三郎早上就晚些起。” 冯轻明显觉察出方蒋氏对她的纵容,她笑眯眯地山前,挽住方蒋氏的胳膊,笑道:“娘真好。” 方蒋氏刚要开口,院门被敲响。 “怕是你爹回来了。”方蒋氏神色明显松缓许多。 周小花刚好在鸡窝捡了鸡蛋,她过去开门。 “爹,你咋这么早回来了?”周小花惊讶地问。 方老头哼了一声,没回答,低着头朝里走。 “还能为啥?”方蒋氏已经到了灶房门口,她冷笑一声,“潘家还能给他早饭吃?” 方老头闷不吭声,直往东屋去。 “你别吵醒了文浩文雅,这两孩子还睡着呢!”方蒋氏急忙跟上去。 周小花拿着鸡蛋过来,她低声说:“就大姑那一家,别说早饭,怕是昨天晚饭都没给爹吃。” 冯轻觉得还真有可能,她同样压低声音,“那要不要再给爹热几个窝窝头?” 方老头怕是昨日中午晚饭都没吃,这会儿还不知饿成什么样了。 “先等等,娘让热再热。” 方蒋氏没让两个儿媳妇热窝窝头。 饭桌上,方老头一口气喝了两碗粥,显然是饿的不轻,待他第二次将空碗推到方蒋氏手边时,方蒋氏冷着脸说:“锅里剩的不多,还得给文浩文雅留点。” 方老头脸色一僵,又哼一声,抹了一把嘴,起身,出了门,扛着锄头,留下一句话,“我去地里看看。” “哼,饿他几顿就知道他那好妹子到底是个什么样了。”方蒋氏叮嘱几个儿子儿媳,“以后你们大姑再来,直接给我撵出去。” “娘,不用你说,她要是再敢来,我非锤死她。”秦淑芬第一个赞同,以后方大姑别想拿家里一口吃的。 “你给我老实点。”方蒋氏看着秦淑芬的肚子,没好气地说,“要动手也是老娘动手。” “都别脏了手。”一直低头认真吃饭的方铮难得插嘴。 “三郎说得对。”方蒋氏点头,方大姑就跟水蛭似的,黏上了谁,非得吸一肚子血才肯放弃,她道:“将人撵出去就行了。” 饭后,方铮跟方蒋氏及冯轻交代了一句,便去了鲁二叔家。 昨日鲁二叔打了两只野鸡,正好今日拿去镇子上卖。 第41章 我不会对不起娘子的 不管冯轻跟方蒋氏如何劝说,方铮都坚持独自一人跟着鲁二叔去镇子上。 “相公,给。”临走之前,冯轻悄悄将上回卖荷包还剩下的银子塞给了方铮,“我看你的宣纸都没了,你买点。” “你自己收着。”方铮嘴角带着笑,捏捏冯轻柔软的发丝,又扬了扬手中的布包,“我这回抄的多些,书铺掌柜的应当会多给点,放心,够花的,你收好。” 顿了顿,方铮提醒了一句,“绣的别太久,在我书桌左侧第二个盒子里还有一小包芙蓉糕,若是饿了,就吃些。” “嗯,那你也小心些。” 分别中的两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依依惜别的模样跟亲密的小两口没啥不同。 本还想叮嘱方铮两句的方蒋氏笑呵呵地牵着文浩跟文雅回了东屋。 院门口,直到方铮的身影看不到,这才转身回去。 秦淑芬伸着脑袋,嘴里还塞着窝窝头,含糊地揶揄道:“三弟妹,没想到你跟三弟成亲才几日,感情就这么好了,放心,三弟以前也一个人去的镇子上,没啥大碍的。” “不是,没——”冯轻急忙摆手,耳朵开始发烫。 “哎——”秦淑芬自顾自地叹口气,“我家二郎不知道啥时候回来,要不是怀里揣着这么一个,我可不舍得跟他分开这么久。” 冯轻咂舌,没想到古人都是这么豪放的。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你衣服洗好了?这都堆几日了?”方蒋氏掐腰站在东屋门口,朝秦淑芬喊道。 可不能让老二媳妇带坏老三家的。 秦淑芬灰溜溜地缩回了头,“娘,我还没吃完呢,你孙子不让我洗,我一洗衣服,他就踢我。” “谁都没你懒,给老娘滚。” 不同于方家的吵闹,此刻坐在牛车上的人正闭目养神,鲁二叔正了正帽子,朝后面的人喊了一声,“三郎,坐稳了啊,我要加快了。” “嗯。” 鲁二叔挥动鞭子,车子咕噜转动。 才走两步,后头传来呼喊声。 “鲁二叔,等等我,我也要去镇子上。” 鲁二叔奇怪地回头,“谁叫我?” 一看后头的人,他停了车,“婧姐儿?” 她可从没对自己这么尊重过。 以往哪次见到自己不是头抬的高高的? 想到村里的流言,鲁二叔看向方铮,“三郎,你看这该咋办?” 都是一个村的,而且还是个小辈,况且婧姐儿还是村长闺女,于情于理,鲁二叔都不好拒绝。 “鲁二叔,让她来。”方铮岂能看不出鲁二叔的为难,他回道。 两人说话间,婧姐儿已经到了跟前,她抱着一个小包袱,气喘吁吁地说:“鲁二叔,眼看着快过年了,我去街上买些东西,您能顺道捎我一程吗?” “哎,能,能的。”这么客气,鲁二叔急忙点头,“那快上来。” 婧姐儿视线始终没离开过方铮,她小心上了车,坐在方铮对面,红着脸打招呼,“方铮哥哥,你身体如何了?” 说完,不等方铮回答,又说:“我听说你昨日差点——” 她红了眼,“我担心了一整夜没睡。” 方铮目不斜视,声音清淡,“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婧姐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着方铮了,她视线胶在方铮脸上,片刻都舍不得离开,“你看你脸色比之前差许多了。” 说着,她打开包袱,取出荷包,朝方铮递过去,“这是我这么些年存的银子,有二两,能够你买几副药,等下回我再存点。” “多谢。”方铮朝旁边挪了挪,又说:“我出门的时候娘子给我了。” 这是方铮头一回在外人面前如此亲昵地称呼冯轻,没有他想象中的不好意思,心底更多的是说不明的甜意。 “你骗人。”婧姐儿又将荷包朝前递去,“若是她真的给你,你怎会拖着病体给人抄书?我都去铺子里问了,抄书又累又赚不到银子,抄一本书才五十个铜板,哪里够养活她的。” 拧眉,方铮不悦地打断她的话,“我娘子不需要我养,相反,是娘子在养我,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诋毁她的话,她很好,能娶到她我很幸运。” 方铮从没在人前有过如此大的情绪反应,婧姐儿是女子,还是喜欢方铮的人,心上之人在自己面前夸赞另一个女子,还是名正言顺的,婧姐儿感觉心在滴血。 “方铮哥哥,她到底哪里好?这才几日,你便喜欢上她了?”婧姐儿猛地起身,她直接将荷包塞到方铮的包袱里,“我会等你的,会一直等下去的。” 前面,鲁二叔头皮发麻,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方才要知道婧姐儿会敢过来,他就快些走了。 殊不知,婧姐儿天还没亮就盯着方家门口呢,他是躲不过的。 “婧姐儿——”方铮觉得莫名其妙,他实在猜不透这位眼高于顶的小姑娘是如何看上自己的,他将荷包还了回去,很认真地说:“我不会对不起我娘子的。” 第42章 明白心意 三年前,他便对娶妻之事没了期待,如今能娶到冯轻,是意外之喜,他又怎会弃她,再另择他人? 在方铮看来,婧姐儿如此坚持不过是小姑娘对得不到之人的不甘,时间久了,便淡了。 婧姐儿到底也是个女孩子,能这么直白的说出对方铮的感情已经是极限,方铮的拒绝让她脸色陡然苍白,她紧紧抱着包袱,眼含热泪,“她,她到底哪里好?” 提到这个,方铮眉眼不自觉柔软下来,他笑道:“娘子哪里都好。” 单纯却不愚蠢,善良却不盲目,更不会嫌弃他的身体,能娶到他,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想到此处,方铮心下一惊,笑容凝滞了片刻。 他似乎对冯轻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方铮是个聪明人,哪怕没接触过情感,他也察觉到自己这两日情绪明显会受到冯轻的影响。 心情五味杂陈,冯轻如今是他娘子,他能光明正大的表达自己的情感,可他的身体—— 想到自己或许只有几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可活,方铮心头的那点欣喜消失殆尽,心里头一次生出一种渴望,渴望能陪着冯轻久一些。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一旦对谁上了心,就断然不会轻易放手,再说,除了自己,他不放心将冯轻交给任何人。 那么,唯一的路便是,他要好好活着。 以往对生命并没如此执着,哪怕对世间仍有留恋,方铮却也明白,爹娘没了他,还有大哥二哥,大哥二哥也有自己家人,现在却是不同了,他有娘子,而娘子也只有他一人。 相同了关窍,方铮面上重新带笑,眼底闪烁暖意。 他对面,婧姐儿看呆了眼。 婧姐儿一早就知道方铮是十里八村长得最好的人,那眉那眼,每一寸都让她爱不释手,哪怕在梦里,她都抑制不住狂躁的心跳。 若是能嫁给方铮哥哥,她愿意短寿十年。 “方铮哥哥,我比她更适合你,你看看我,我比她好看,身体也比她结实,以后可以替你生很多孩子。她虽是县丞女儿,可听说她陪嫁只一口破箱子,若是你娶了我,我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等你身体好了,爹还会继续送你去学塾,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婧姐儿似乎想到了那一幕幕,她殷切地看着方铮。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诋毁我娘子的话,若是再有下回——”方铮眯着眼,周身凌厉之气尽现,他冷声道:“我不会因为你是女子便对你客气的。” 话落,方铮闭上眼,裹了裹身上的袄子,不再开口。 婧姐儿眼圈泛红,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鲁二叔,你停车。” 鲁二叔刚停了车,婧姐儿捂着嘴跳下车,大步跑开。 婧姐儿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方才看到方铮一瞬间冷下来的表情,她竟控制不住心底的战栗。 前方,鲁二叔挠了挠头,不太明白这些年轻人的想法。 见方铮仍旧没睁眼,他瞅了瞅婧姐儿离开的身影,叹口气,转回了身。 没有婧姐儿,剩下的一路安静许多。 方铮是在街头下的车,他问了鲁二叔回去的时辰,便朝书铺走去。 镇子上只有一家书铺,不算大,不过里头的书不少,平日里方铮为掌柜的抄书,掌柜的也会借给方铮读。 “方公子,听说你成亲了?恭喜恭喜啊!”见方铮进门,掌柜的笑着道贺,“我以为这回你要晚些送来,这都成亲了,为何不多休息些时日?” 方铮温和有礼,写的字甚至连一些大家都望尘莫及,他写的书卖的最快,书铺掌柜的最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这几日身体好些,便躲抄了些。”方铮也没多做解释。 方铮一共抄了二十本,除了该付的一两银子,掌柜的又多给了他五十个铜板。 方铮道了谢,又挑了下回要抄的书,跟掌柜的告辞离开。 除了书铺,并没直接回去,他脚步不急不缓,朝主街北面的一家米铺走去。 还没到跟前,米铺门口传来一阵喧闹,人群渐渐聚集,方铮站在最外围,听着人群的议论。 “发生啥事了?田掌柜咋生这么大的气?”一人问。 这人前面,听到内情的另一人回道:“听说有人在他们家铺子里被偷了银子,这人就要求掌柜的查,谁知,这位顾客的银子没找到,掌柜的倒是发现猫腻几个伙计有猫腻。” 说到这里,这人卖了个关子。 “有啥猫腻?”后面这人被勾的心发痒,他着急问。 “他们铺子里一共五个伙计,其中有三个都偷掌柜的米呢。”前头这人唏嘘道。 “这咋可能?”后面这人摇头,“掌柜的进多少米心里都有数的,谁敢偷?” “这你就不知道的,一来,他们拿的少,每回都拿一小把,就塞在绑好的裤脚里,二来,他们把这称也做了手脚,掌柜的一直没发现。” 周围人倒吸一口气。 “听说田掌柜是有名的大善人,在他们铺子做伙计,工钱可不少。”有人高声说了一句。 “可不是。”另一人点头,“每年腊八这一日,田掌柜都会熬一大锅粥,施粥,听说前年还在腊八这一日救过一位老妇人呢!” “快给我们说说,这又是咋回事?” “那一日田掌柜正在施粥,一位排队等粥的老妇人被人推倒,险些被踩到,田掌柜亲自将人扶起来,又给这妇人盛了一大碗粥,等老妇人吃完,田掌柜得知这老妇人是来街上卖鸡蛋,鸡蛋卖完,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听说她在周围转悠两日了,差点饿死,掌柜的问了老妇人的家在哪,让伙计亲自将人送了回去,听说这老妇人就是东留村的人。” “对,那一日我亲眼见着的,第二日,那老妇人两个儿子亲自来给掌柜的磕头。”米铺旁边一家首饰铺子的女掌柜插嘴,“那两个儿子说过,他们爹去的早,是老妇人一人将他们拉扯大,这妇人年纪大了,便有些糊涂,趁他们下地干活的时候,自己拾了鸡蛋来卖,他们找了两日,差点急白了头,还说田掌柜就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去年过年,那两个儿子还送了不少野味来呢。” “这两个儿子是个知恩图报的。”有人赞叹。 “可不是,再看看这三个伙计,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就知道谁奸谁忠,要我说,田掌柜的就该直接将他们送官去,谁知道他们到底偷了多少。” 方铮面无表情地听完周围人的议论,视线落在米铺门口站着的其中一个伙计身上。 这伙计长得尖嘴猴腮,三角眼跟方大姑一模一样,眼底浑浊,哪怕被田掌柜当场抓住,仍旧梗着脖子,一脸不可一世。 “说,你们到底何时起这种心思的?”田掌柜是个长得圆润,慈眉善目的人,他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心痛地看着三人。 其中两人以手掩面,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觉得实在没脸见人。 “掌柜的,我错了,我就是上个月才偷拿个三四回,这个月我是第一次拿。”其中一人涨红了脸,“我,我媳妇病了,工钱全部给她买药了,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她们每日只吃一顿饭,我,我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偷拿铺子里的大米,掌柜的,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辞退我。” 第44章 给娘子吃独食 潘大柱没抓着那人,便被人提溜着进了客云来饭馆。 原本看热闹的人纷纷转移了视线,朝饭馆二楼看去。 “这不是房县令家小公子吗?”一人惊呼。 “这县令小公子为啥来咱镇上?”看这小公子眉清目秀的,身上的衣服都是锦缎做的,果然跟他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 “小公子外家就是咱镇子上秦老爷。”那人回道。 “怪不得。” 秦家可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富户,开的布庄,据说生意已经做到了州府。 “这小公子每年过年前都要来咱镇子上住个把月,他平日里最喜爱的就是坐在客云来二楼靠窗的位置往下瞅,说是观察咱镇上的风土人情。”那人摇摇头,“反正人家小公子的心思咱不懂,不过这小公子脾气不太好,咱还是别凑热闹了,都散了。” 那人说完便离开。 这些看热闹的多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在他们意识里,县令便是顶大的官,县令公子那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他们可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惹怒了小公子,被抓去坐牢。 一群人作鸟兽散。 就连小贾两人也不敢再拉着田掌柜哭,生怕惹来县令公子的不喜。 方铮随着人群离开。 “方公子。”在一处卖馄饨的摊贩前,一人叫住方铮。 若是潘大柱在跟前,就会发现者这人正是方才骂完他就跑的人。 “祝兄。”方铮直接坐到男子对面,要了一碗馄饨,而后朝男子道谢,“方才多谢祝兄仗义执言,方某定铭记于心。” 祝峰摆手,“小事一桩,我一直苦于没机会报答方公子,此番总算是能帮一点小忙,方公子不必客气。” “祝兄客气。”方铮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祝峰,“这是我整理出来的近年来院考范围,以及我自己对今次院考的猜测,祝兄若是不嫌弃,可以拿回去给令弟看看。” 方铮虽还没来得及院考,身体便迅速衰弱,可他的学识,整个学塾的先生都是有目共睹的,教他的先生曾说过,若是他能参加院试,不说头名,前三名是定能拿到的。 “多谢方公子。”祝峰放下筷子,双手接过方铮手中不算赞新的书,脸都激动红了。 当年若不是有方铮指点,他弟弟祝斐岂能考上童生? 若是有这本册子,他弟弟考过院试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这不可谓不是一份大礼了。 “谢谢,谢谢方公子。”在他们这些穷乡僻壤之处,能考上个秀才,那就是祖坟冒青烟的事了,祝峰恨不得替方铮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两人吃完了馄饨,祝峰抢着付了钱,这才千恩万谢的离开。 方铮先去铺子里买了米面,又买了些此等宣纸,离开前还不忘给冯轻跟文浩文雅两个孩子带了几个包子。 他手里银子不多,买不了几块糕点,索性干脆买些包子。 该办的事已经办完,方铮这才提着东西往街头走去。 鲁二叔恰好卖完了野味,今天多卖了两百个铜板,鲁二叔心情很好,见着方铮提着不少东西,笑呵呵上前帮忙,“三郎,你还有要买的东西不?” “没了。”说着,方铮给鲁二叔递过去一个肉包,“还热乎的,您尝尝。” “不用不用。”鲁二叔笑道:“我刚吃了一大碗面才回来的。” “如果没啥再买的,那咱就回去?” 看看天色,午时之前能到家,方铮回道:“我买米的时候看到张家大郎也来了,他是走着来的,要不要等他一刻钟?” 都是同村人,又是小辈,鲁二叔也乐得照顾他们,“那行。” 没用一刻钟,远处就过来一道高瘦的身影,鲁二叔招手,扬声招呼,“张家大郎?这里,要不要搭车一起回村?” 张大郎快走几步,看着车上的人,跟方铮互相点了点头,应了鲁二叔一声,也上了车。 一路无话,牛车果然在午时之前到了东留村。 除了方老头,其他人都在家,秦淑芬瞧着方铮手里的布袋子,吸了吸鼻子,而后难得勤快地上前要帮忙,“哎呦,三弟,你这回攒了个把月的书,卖了不少钱?这娶了三弟妹就是不一样了。” 方铮也不恼,笑道:“你们午饭都没吃,我买了包子,叫娘一起吃。” “哎,好。”秦淑芬风一样的去了堂屋。 惊的冯轻差点扔掉手中的针,这么大的肚子,二嫂你确定能跑成风一样的女子? “娘子,歇会儿,先去吃些东西。”他没忍住,揉了揉冯轻的发顶,随即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特意给你买了牛肉包子。” 呼吸划过她耳机,耳朵迅速发热变红,冯轻不自在地往另一侧避开,“好。” “相公,你也来吃。”起身,正打算离开,看着方铮突然暗淡的眼神,冯轻又说了一句。 不过一句话,方铮眸子再次亮起来,他笑道:“我吃过了,你快去,二嫂可不会给你留的。” 方铮买的不多,正好一人一个,冯轻热好了包子,还没来得及端出去,方铮先拿一个最大的,塞到冯轻手里,自己则把剩下的接过去,递给外头口水都快流出来的秦淑芬跟文浩。 “相公,这样会不会不好,要不这牛肉包子给娘吃?”不同的包子,上面的褶子是不一样的,这牛肉包就一个,冯轻心下有种吃独食的感觉。 想到方铮的动作,不可否认,她心底生出一股暖意来。 “娘有猪肉包子,下回我再给她们买。”他去的晚,牛肉包就剩一个,方铮也是没法子。 冯轻这才放心,在方铮盯视下,硬着头皮,吃完了牛肉包。 “下次我们一起去,镇子上还有几家味道不错的饭馆。”一旦心里那点隐秘的感情被扯开,方铮整个人放开了许多,不用人教,他也知道如何讨好心上人。 从语气到动作,仅仅半天时间,发生了巨大变化,冯轻感觉得出来,她仰头,奇怪地问:“相公,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第45章 一物降一物 方铮神色古怪地看着冯轻半晌,答道:“没错。” “什么高兴的事?”方铮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那肯定是遇到天大的好事了。 有些纠结地看着冯轻,一旦明白自己的感情,那一窍通了,面对在意的人,他能很轻易看出冯轻眼底的情绪,冯轻对他有好感,却达不到喜欢的地步,这时候挑明,可能有两种结果,一是冯轻顺势同意,他们以后的日子慢慢培养出感情,另一种可能就是,冯轻反感他这份喜欢,甚至会提早提出离开。 这个结果方铮不可能接受。 他向来不打无把握的仗,为今之计,只有可劲对她好,让她对自己敞开心,如此他们便能顺其自然地在一起。 “以后会告诉你。”思及此,方铮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油渍,转而换了话题,“今日可读书写字了?” 果然,冯轻心思瞬间被带偏,她灵动的眸子左右转动,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我忘了,嘿嘿。” “就知道。”既然以后两人还有一辈子,那学习之时也就不急于一时,瞅着冯轻狡黠的模样,方铮心头又一阵柔软,“罢了,跟我过来,我重新给你换一套方法。” 方铮比谁都清楚,学习这事兴趣也很重要,既然冯轻不喜死记硬背,那他就换一种方式,他边走边跟冯轻解释,“今日起,我亲自给你讲,我会把这些知识放入故事里,想必你能听得进去。” 冯轻脚步一定,有些激动地看着方铮,“相公,这法子你都会?” 万万没想到啊,后世那些被吹捧的花式教育法古代就有了? “前几日我便琢磨了,既然你不喜背书,又有许多不理解的地方,我便想个法子让你记起来容易些。” “也就是说,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冯轻不敢置信地问。 “嗯。”方铮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他极为聪明,从来都是过目不忘的,而且更擅长举一反三,做学问这事与他来说就是信手拈来的事,平日里虽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那不过是别人看来,他更多的却是在思考。 冯轻眼睛一亮,她蹦跳着上前,抱住方铮的胳膊,大眼亮晶晶地看着方铮,满眼的崇拜,“相公,你真厉害。” 本不是多大的事,哪里料到冯轻反应这么大,方铮不自在地回望过去,嘴角自然带着笑,“娘子也很厉害。” 多一分学识,对自己来说总是件好事,有这么一个能耐的人教她,冯轻自然高兴,她头一回积极起来,拉着方铮朝屋里走,“那咱们现在就去。” 方铮任由她扯着,心软软的,恨不得将人扯入怀中,好好抱一番。 “娘,我算明白了一句话。”秦淑芬不舍地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跟方蒋氏感叹了一句。 方蒋氏斜了她一眼,知晓这儿媳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没理会她。 秦淑芬也不在意,自言自语地说:“瞧着三弟跟三弟妹,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啊!” 难得秦淑芬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方蒋氏问:“啥意思?” “你看三弟啊,没娶亲前,平日里,虽也是一直笑,但我总觉得被他这么看着,浑身发冷,连脖子都冷。”秦淑芬缩了缩脖子,她也说不上来那叫啥眼神,反正看了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 “再看看现在,三弟被三弟妹这么扯着,竟然都不生气,还笑的更那啥似的。”那啥就是傻子,秦淑芬可不敢当着婆母的面这么说方铮,她吸溜了一下口水,看着脚边的文浩,感叹一句,“三弟以前可不喜欢别人碰他,就连文浩都不行,你瞅瞅现在,跟三弟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作为方铮亲娘,还有谁比她更了解这个三儿子,方蒋氏心里高兴,面上可看不出来,她瞪了秦淑芬一眼,指着一旁的笤帚,“我看你一天天就是闲的,还不给老娘扫地去!” 秦淑芬挺了挺肚子,想找借口。 方蒋氏快一步堵住她的话,“不扫晚上没你的饭。” 说完,看也不看这二媳妇一眼,去灶房拾掇喂猪了。 秦淑芬不甘不愿地拿起笤帚,咕哝,“就跟谁家没相公似的,等我相公回来,也让你们羡慕羡慕。” 不得不说,方铮对教人真有一套,他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却偏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总能勾住冯轻的注意力。 冯轻拖着下巴,渐渐入了迷,方铮讲的她也记住了十之七八。 半个时辰后,方铮合上书,望着外头的天色,说:“今日就到这。” 冯轻意犹未尽地看着他,“要不,晚上你再给我讲讲?” “可。”方铮淡淡地吐出一个字,随即起身,“陪我出去走走。” “相公,我想趁着天还没暗,再绣一阵。”冯轻猛地跳起来,“你就在院子里走走,别去外头,风大。” 昨天的事不仅吓到了方蒋氏,也吓到了冯轻,她打算卖完这几个荷包以后,下回直接绣个屏风。 卖一个屏风的钱应当够相公买不少药的。 “那好——” 方铮还未说完的话被一阵嚎哭声打断。 “大嫂,三郎呢,快让他跟我走一趟,我家大柱被抓了!”方大姑一边嚎哭,一边朝里闯。 方蒋氏正在铡猪草,她扔下铡刀,不善地回道:“三郎不在。” 对于潘大柱为何被抓,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他去哪了?快让他回来啊,我家大柱等着他救呢。”方大姑理所当然地叫。 “你这话真好笑,三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咋就能救你家大柱了?你老潘家不是很能吗?让你那些大伯兄弟去救不就得了?”方蒋氏挡住方大姑想往里闯的身子,没有丝毫同情。 方大姑抹着泪,“三郎不是那啥童生吗?他肯定在那些官爷面前说得上话的,大嫂,你快把三郎找回来,再晚我家大柱就得吃亏。” 从古至今,读书人总给人一种奇怪的安全感,方大姑想了一圈,觉得方铮对她最有用,况且方铮在镇子上读过几年书,想必也认识不少人的。 第46章 又进一步 方大姑胡搅蛮缠的本事无人能敌,方铮若不出现,她能在方家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 眼看着方铮要出去,冯轻着急拉住他,“相公,你别出去。” 昨天方铮差点没命,真的吓到冯轻了。 抓住自己的衣服的手很用力,手背青筋跳动,身体紧绷,满脸惊慌,方铮有些心疼地抓着冯轻的手,拍了拍,笑道:“放心,大姑有求于我,不会跟昨日那般。” 冯轻怀疑地看着窗外。 方大姑已经一屁股往地上坐了,她拍着大腿干嚎,“大嫂,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家大柱可是我的命根子,你不让三郎救我大柱,就是要我的命!我大哥不会饶了你的。” 莫说方蒋氏根本不想搭理方大姑,方大姑这威胁的话一说出口,方蒋氏心头那团火噌的就冒出来,她扬起手中的铡刀,“你到底滚不滚?我滚我剁了你!” 方大姑像是被人掐了嗓子,一声喊叫噎在嗓子里,老脸憋得通红。 她知道方蒋氏向来不亲近她,自打那两个孩子没了之后,每回见了自己就跟看到仇人似的,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可哪怕再生气,也从没真的跟她动手过。 方蒋氏真的发狠了,方大姑哪里还有胆子耍赖,她麻溜爬起来,撒腿就往外跑,“你给我等着,看我不让我大哥休了你。” 方蒋氏被恶心的不轻,她掐腰,呸了一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快点去。” 东屋里,冯轻松口气,看着方蒋氏手拿铡刀,站在门口,浑身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凶悍模样,崇拜地摇了摇跟方铮紧握的手,说到:“相公,有句话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对付大姑这样的,就得以暴制暴,来一回吓她一回,看她以后还敢横。” 方铮失笑,一脸受教了的表情,“娘子说的是。” 两人的呼吸相互纠缠,冯轻脸不可抑制地又开始泛红,掌心冒出密密的细汗,她不自在地抽了抽手,“那个,我去看看娘。” 任由掌心的滑腻抽开,方铮手背在身后,不舍地摩挲两下,这才面不改色地说:“一起去。” “你俩咋出来了?”方蒋氏正准备继续铡猪草,看着方铮跟冯轻并肩走来,急忙迎上去,“三郎,快点回屋去,让你大姑看到就缠上来了,哼,还想让你救她儿子,门都没有!” “娘,潘大柱这回讨不了好,她没时间再过来。”方铮倒是不怎么担心。 “你咋知道?” 就连冯轻都是一脸好奇。 方铮摸了摸鼻子,解释了一句,“今日在街上,我路过米铺的时候听人说的,潘大柱得罪了县令小公子。” 他没说的是,县令小公子还会收到一封举报信,潘大柱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该!”方蒋氏丝毫不同情。 随即又皱眉,“你爹要是让你帮老潘家,你别答应。” “我知道。” 得知潘家倒霉了,方蒋氏心情好很多,她大手一挥,高兴地对三儿媳说:“今晚咱自己做包子吃。” “娘,我去买肉!”秦淑芬及时从屋里窜出来。 方蒋氏没好气地说:“就吃野菜包。” 先前方蒋氏跟周小花两人挖了不少野菜,晒干后,留着冬日吃。 秦淑芬顿时蔫了,她不死心地劝道:“要不放两个鸡蛋?娘,光包野菜,实在可惜了三弟买的白面了。” 冬日天冷,家里的鸡下蛋少了许多,每日也就能得两三个,方蒋氏哪里舍得放包子里,她压根不理会二媳妇的抗议,她指挥冯轻,“三郎媳妇,你去泡野菜,大郎媳妇和面,别忘了放些黍米粉,还有你——” 最后一句话跟秦淑芬说的,“去喂鸡,不喂的话,菜包子都没你的份。” 四个女人分工明确,晚饭做的也快,天将将黑,热腾腾的包子已经出锅,文浩跟文雅围着方蒋氏转,等着方蒋氏分包子吃。 这时候的作料可没后世那么多,油盐在农家都是奢侈物,方蒋氏只放了点猪油渣子跟盐,好在这时候的食物都是纯天然的,味道不错。 等方老头回来时,饭正好摆好。 “今日他大姑来了?”方老头洗了手,刚坐上饭桌,开口就问。 “咋地?”方蒋氏眉眼一横,“你还想让她要了三郎的命?” “她就是想让三郎帮着说说话,哪里就扯到人命上了?”方老头习惯性的替方大姑辩解。 啪—— 方蒋氏一拍桌子,“到底吃不吃了?不吃你现在就去老潘家帮忙去,别扯上我三郎。” 方老头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只是不停地朝方铮跟方大郎瞅去,方铮就当没看见,方大郎见三弟没开口,也低头吃包子。 一顿饭除了方老头吃的食不知味外,其他人都挺满足。 此后几天,方老头好几回欲言又止地看着方铮,都被方铮无视,方老头慢慢也歇了要方铮帮忙的意思。 这一日,冯轻照例悄悄从方铮怀里醒来。 她悄悄挪动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方铮揽在怀中,一只温热的手正搭在她腰间,两只腿更是被锁在方铮双腿间,这姿势实在有些暧昧。 红晕慢慢爬上冯轻的耳际,她悄悄朝后挪了挪。 人才动一下,方铮似有所觉,身体竟然也跟着过来,再次将人抱在怀里,冯轻吓得僵直不动,眼睛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好看至极的脸。 绵长的呼吸打在脖颈处,方铮并没醒来的迹象。 这是个啥情况? 如果她记得不错,以前的方铮睡觉可是很老实的,睡前什么姿势,第二日醒来还是什么姿势。 难道是被自己豪放的睡姿给带歪了? 生怕吵醒方铮,让两人都尴尬,冯轻索性放松身体,重新闭上眼。 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睡着的人自然没发觉一道温情缱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平日里冯轻起的都早,难得今日晚了,方蒋氏又怕吵醒方铮,便任由这两人偷懒。 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辰时,身边的位置早空了,冯轻松口气,还好,不用那种亲密的姿势见面,少了许多尴尬。 随即猛地跳起来,快速穿好衣服。 刚准备开门,门从外面打开,方铮走了进来,看了她冯轻一眼,上前,替她整好衣襟,这才说:“别着急,今日能赶得及去县城。” 第47章 扞夫 “你知道我要去县城?”跟方铮相处的时间越久,冯轻越是觉得方铮简直就是智商爆表,且不说他的学问,就是平日里,哪怕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方铮下一刻就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这时候的冯轻还不知道,方铮之所以如此的了解她,跟智商关系不大,而是方铮整个心思都在她身上。 一旦目光时刻放在对方身上,便能了解对方的一举一动。 方铮好笑地将她略显凌乱的发丝理好,这才答道:“你这几日绣了不少,家里棉布跟线都用的差不多了,我想着你这几日大约是要去一趟县城的。” “走。”说完,方铮转身,“吃了饭,我陪你去。” “还是我自己去,反正咱们已经跟祁掌柜签了合约,他不会再压价的?”今日天色不好,有些阴冷,从村里到县城还有不短的路程,她担心方铮撑不住。 “无碍,陶大夫说了,我这身体除了要养着,平日也要多走动。”方铮认真地看着冯轻,“你一个人去县城我不放心。” “好,好。”待方铮转身离开,冯轻这才不自在地揉了揉发烫的脸。 方铮已经跟方蒋氏提前打了招呼,冯轻吃了早饭,两人提着包袱往外走。 “三郎,你去哪?”今日方老头没下地,看着方铮两口气往外走,他追上两人,眼巴巴地看着方铮,“你是不是要去镇上?” “那正好,你顺便去看看你大表哥。”方老头担心的一夜没睡,眼睛都熬红了。 “爹,我不去镇子上。”方老头活了这么大,有些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一时半刻无法改,若此刻方老头询问的对象换成方大郎,哪怕不愿,方大郎也会按方老头的话,背着方蒋氏偷偷去镇子上瞧瞧的,可方铮不同,他自小就有主意,只要他不愿的事,别说他爹,便是他娘都难以说服他。 “那你能不能先去镇子上,帮帮你大姑他们?”方老头知道自己愧对方蒋氏,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妹子遭难。 “不能。”说着,方铮牵起冯轻的手,说:“爹,潘大柱落到如今是他咎由自取,若任由他这么继续祸害乡邻,下场就不会是坐牢这么简单。” 语毕,方铮拉着冯轻快步离开。 方老头长长一叹,转身,便看到方蒋氏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你还没完了是?”方蒋氏气的差点呕血,她捂着胸口,“你那妹子到底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你要这么帮她?为了她,你宁愿不要自己儿子?” “你这话说的,小妹重要,你们也重要。”方老头搓手,“老婆子,你手里是不是还有几两银子?先拿给我。” 如果冯轻在场,她就会告诉方蒋氏一句话,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没有。”方蒋氏懒得再说,离开前警告了方老头一句,“你自己去帮她,我没意见,你要是扯上我三个儿子,我会跟你拼命的。” 路上,冯轻小心地看着面色沉下来的方铮,“相公,你别生气,爹是一时没想开,以后肯定会想明白的。” “嗯。”声音淡淡的。 “那个,娘也会看着不让爹乱来的。” “嗯。”情绪仍旧不高。 冯轻向来不会安慰人,绞尽脑汁,试图转移话题,“相公,我想了,这回买了荷包,我扯点布,给你做身衣裳?我手艺不错的。” 学好刺绣不光是要精通专业知识,对手工也是有要求的,一些手工小饰品,衣裳被面之类的都不在话下。 在冯轻看不到的地方,方铮眼底沁出笑意,他握紧冯轻的手,语气有些低沉,“我已经好几年没穿过新衣服了。” 冯轻顿时一阵心疼,她反手握住方铮的手,“以后我给你做。” “一直给我做?”方铮希冀地看着她。 若是自己不答应,这双眼中的亮光就会暗淡,冯轻就更心酸了,她咬牙,点头,“一直。” 尚且还不知道已经把自己卖了的冯轻发觉,自己说完这句话后,方铮果然笑的更好看了,他停下脚步,深深望进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谢谢娘子。” “不,不客气。” 他家娘子怎会如此可爱? 方铮看着兜头朝前走的冯轻,暗叹一句。 “方铮哥哥!”气氛正好的时候,一道满含情绪的呼喊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婧姐儿挎着一个小竹篮,眼睛死死盯着冯轻跟方铮交握着的手,“你,你们怎么可以?” 哪怕方铮哥哥之前那么信誓旦旦的夸赞他娘子,婧姐儿觉得自己没亲眼见到,那就是假的,方铮哥哥只是不想连累自己,可眼前这一幕彻底粉碎了她的那点幻想。 眼泪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她呜呜的哭,“你为什么不等我?” 瞅着面前哭的梨花带泪的少女,冯轻本能的想抽回手。 手却被方铮握的更紧,他只淡淡扫过婧姐儿一眼,便拉着冯轻离开。 有些话说过一回就已经足够。 “方铮哥哥,你会后悔的!”心跟刀绞似的疼,婧姐儿用力将手中的小竹篮砸向冯轻,“她到底有什么好?” 耳边风声刮过,方铮伸手,直接将冯轻拉进怀中,另一手抓住小竹篮,他回头,森冷地看着婧姐儿,薄唇吐出一个字:“滚。” “呜呜呜——”厌烦的表情毫不掩饰,婧姐儿彻底崩溃,她蹲坐在地上,抱着胳膊哭的凄惨。 冯轻皱眉,就在方才,她对这个求而不得的少女还有些同情,可婧姐儿砸向自己那一刻,她心头那点同情早被怒火代替。 “婧姐儿是?”冯轻轻易不发脾气,可她也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我不管你跟我相公以前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方铮打断她的话。 白了他一眼,冯轻用口型无声说了句,别插嘴。 而后扬声继续,“从我跟相公成亲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人了,你觊觎别人的夫君,还这么理直气壮,谁给你的勇气?” “呜呜呜——”回应她的是更惨烈的哭声。 “抬起头来!”冯轻厉声命令。 婧姐儿心下一跳,脑袋不受控制的抬起来。 挑高了眉,冯轻侧头,捏着方铮的下巴,倾身上前,红唇快要碰上方铮的嘴时,侧了侧,啪叽一下,亲在了方铮的脸上。 第48章 再到县城 冯轻这么一亲,同时惊呆了两个人。 呵—— 一声轻笑闯入她耳膜,冯轻小脸迅速变红,她凑到方铮耳边,小声解释,“我还不是在帮你,要知道,被一个执着的小姑娘缠上,你会很麻烦的。” “那就谢谢娘子了。”不知何时,方铮对冯轻已经是一口一个娘子,叫的心甘情愿。 “当然——”冯轻斜了一眼方铮,“如果你要是享受这么被人缠着,那就算我多事了。” 毕竟这世上有一种就喜欢流连花丛,还想片叶不沾身的人。 咳咳,咳咳咳。 方铮忍笑忍的太辛苦,嗓子有些发痒,他闷咳几声,眼角有些水润发红,让原本悠远深邃的眸子水洗一般清润。 真真是秀色可餐。 冯轻却没空欣赏这份美好,她小心拍着方铮的背,冯轻自然地开口,“要笑就笑出来,憋啥,看看,咳嗽了?” 咳咳,咳咳。 心软成一片,方铮拉着冯轻衣角,软声开口:“有娘子真好。” 艾玛,这小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冯轻收回手,改为拍自己的胸口。 就凭方铮这姿色,若是他愿意,怕是没有攻克不下来的女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冯轻也不例外,她舔了舔唇,“相公,你以后还是少笑一些,真是容易引人犯罪啊!” 挑眉,方铮思忖片刻,便明白了冯轻的意思,他难得呆愣,随即失笑,“好,那以后只笑给娘子看。” “不对啊。”冯轻正要点头,冯轻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相公,你变了。” 以往他虽然也好说话,可不会这么亲昵地跟她交流,笑起来也很矜持,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说话总会很客气,哪怕他在别人面前叫自己娘子,冯轻也感觉不到他话中的丝毫温情。 方铮叹息地再次抓着冯轻的手,“你总算是发现了。” 却也没打算多说。 看冯轻这表情,显然是还没开窍。 握着自己的这只手很暖,不像平日里方铮的体温,她有些舍不得抽出,“那是当然,我们每日都在一起,我当然能发现。” 语气还很得意。 果然如此。 方铮不欲多说,他看了看天色,说:“走,时候不早了。” “嗯。” 两人相携离开,已经忘了还处在震惊中的婧姐儿。 走了大约一刻钟,冯轻看着有些陌生的环境,“这不是去镇子上的路。” “嗯,今日走另一条,咱们直接去县城。” 东留村东南边两里路外是一个叫孟家村的村子,孟家村每日有一趟牛车专门拉人去县丞,从孟家村到县城要二十个铜板。 牛车每日都会停在孟家村村头一棵老树下,等两人到时,车子上已经坐了四五个人,加上方铮跟冯轻,勉强能坐得下。 牛车上几个人都是附近村子的,眼熟,几人相互打完招呼后,车子往县城出发。 赶车的人每日都在村子跟县城间来回,早寻摸出一条到县城最近的路,车子到县城时,才过巳时,两人没耽搁,直接去了铺子。 “方公子,你们可算是来了。”祁掌柜恰好在铺子里,看到门口的人,惊喜地迎上去,而后眼睛放光地看着冯轻手中的小包袱,“方公子,方夫人,快请进。” “上回你们走后,那几个荷包就被一抢而空,不少夫人小姐时不时过来问,有没有新到的。”他这铺子虽不靠冯轻那几个荷包赚钱,但是因着不少小姐夫人隔两日便过来问问,虽没买到想要的,也总会顺便买些别的。 今日铺子里客人不多,祁掌柜亲自给两人倒了茶,“不知道方夫人这回绣了些什么?” “祁掌柜不妨自己看看。”方铮打开包袱,让祁掌柜看到里面散落放着的香囊绣帕跟团扇。 “不错不错。”祁掌柜是内行人,看的很清楚,不论绣技还是色彩搭配,这回的小绣件比上回的更好。 祁掌柜爱不释手地一件件看过,嘴里夸赞的话层出不穷。 哪怕冯轻自觉脸皮挺厚,听了不觉得脸红。 不舍地将绣件放下,祁掌柜这回更大方。 冯轻一共绣了六个香囊,十个绣帕,及两个团扇,两个枕套,其上梅兰竹菊如活的一般,尤其那一株梅花,上面点缀着点点白雪,实在让人爱不释手。 枕套上绣的是折枝牡丹,娇艳欲滴。 “方公子,方夫人,这回一共给你们四十两。”祁掌柜拿出四锭银子,“若是方公子觉得不满意,咱们再商量。” 冯轻看向方铮,这些换算她不太懂。 “多谢祁掌柜。”方铮收下银子。 祁掌柜给的没有太夸张,却也不少。 “掌柜的,你说的那种好看的荷包到了没?我已经来两趟了,你不会是浑说?”这时,门口出现一个身着浅粉襦裙的少女,她横眉冷对,“若是你敢骗我家小姐,信不信我让人封了你的铺子?” 冯轻觉得这少女有些熟悉,不等她想清楚,少女已经跨进门,她一眼看到柜台上摆放的绣品,眼睛一亮,急奔过去,挨个的看。 “掌柜的,这些荷包帕子我家小姐都要了。” “这里有三十两银子,足够了?”少女扔了三十两银子在祁掌柜面前,利落地提起包袱就要走。 “等一下。”祁掌柜着急忙慌地开口,“青栀姑娘,这,这里面有几个荷包跟帕子是我答应了别家夫人小姐的,不能让你全拿走。” 青栀柳眉一竖,“还有谁敢跟我家小姐抢东西?” 听到这里,冯轻总算想起来这丫头是谁了。 这就是上回在铺子里遇到的一对眼高于顶的主仆。 方铮没有作声,冯轻自然也不开口,即便她不愿意将东西卖给这位小姑娘。 “娘子,我们回去。”方铮开口,拉着冯轻就要走。 祁掌柜能在县城开了这么一家铺子,自然有手段,他们跟祁掌柜这次的交易已经结束,祁掌柜是赔了赚了跟他们没关系,方铮更愿意跟冯轻两个人出去走走。 “你们是谁?”青栀眼睛在方铮跟冯轻身上转了一圈,在看到方铮时,眼中难掩惊艳,再看冯轻时,有些不屑。 第49章 莫欺少年穷 祁掌柜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说出方铮跟冯轻的真实身份,他笑道:“这两位是我铺子里的常客,今日过来看看铺子里的新货。” “他们不会想跟我们小姐抢?”青栀怀疑地看着冯轻,这里除了自己,就冯轻一个女子,这些荷包绣帕又是女子所用之物,青栀自然以为冯轻也看上了这些绣品。 祁掌柜抹掉额头的细汗,摇头:“自然不是。” “那就好。”青栀给了冯轻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让冯轻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坏处,且不说统治阶级皇室贵族,社会还会分为士农工商等级,除了士大夫阶级有特权外,农工商皆没有。 在这小小县城就能看出一二,恐怕县令家里得脸的管事丫鬟站出来都比他们这些底层人民有底气。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冯轻压下心头的不适,她拉了拉方铮的袖子,“相公,咱们走。” “好。”又岂能感觉不到冯轻的低沉,方铮并未开口劝,他朝祁掌柜颔首后,拉着冯轻出了门。 青栀看着两人的背影,冷哼一声。 见青栀没有追究,祁掌柜暗暗松口气,今日哪怕损失了几十两银子也是值得的,若是让青栀知晓冯轻便是绣这些物件的人,怕县令家这位小姐就能直接将人聘去府里做绣娘。 那以后还有他铺子什么事? “青栀姑娘,你看能不能给我留几个?前街的赵家小姐也遣人来过好几回了,让我有紧俏的给她留一些,我已经答应了。”祁掌柜客气地开口。 闻言,青栀面上的傲气果然散了些,她冷眼看去,“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上一回赵小姐便没买到。” 要说这赵家,在清丰县也是个特殊的存在,那可是当今最受皇上看重的礼部尚书赵大人的祖宅,因赵大人的缘故,祖宅这边赵家分支也跟着水涨船高,赵小姐不知何故,半年前便从京都回到赵家老宅,如今莫说县令小姐了,便是县令本人见着赵家人都得矮上三分。 “那你不会跟赵小姐说晚些到吗?”想起包袱里的那些荷包,青栀还是舍不得,她整日跟在小姐身边,好东西也见过不少,但这绣帕实在是好看,甚至比京里那些上好的锦帕也是不差的。 祁掌柜一脸的可惜,“我前两日跟赵小姐身边的丫鬟说了,今日便到,她们许是过一阵就会来的。” “那我家小姐起码要得一半。”青栀不敢赌,她也怕遇上赵小姐,便松了口。 能扣下来一半是一半,祁掌柜答应下来。 这边祁掌柜打发了青栀,外头,冯轻逛着逛着,心情也好了许多。 现在手里有四十两银子,除去要买绣屏风的材料,起码还能剩下二十多两,冯轻笑的跟偷了腥的老鼠似的,她勾了勾方铮的手,“相公,走,去给你买点补药。” 冯轻能很快抛开心底的黯然,重新收拾心情,这让方铮难掩惊讶,随即对她越发的爱惜。 哪怕是被区区一个丫鬟看低,冯轻心绪有低落,却没有嫉妒愤怒,也无自卑自怜,这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唯余轻快。 他再次庆幸,这样好的人能被自己娶到。 察觉到方铮手上传来的力道,冯轻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方铮嘴角扬起,他伸手,揉了揉冯轻的发,用宣誓的口吻保证,“以后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会再让人看不起你。” “嗯。”冯轻重重的点头,若不是身体原因,她相信哪怕古代科举再苛刻,官场再复杂,方铮也绝对有能力争得一席之地,“我信你。” “相公,要想让我过好日子,首先你得有个好身体,咱现在去瞧瞧。”冯轻指着街边一家药铺说。 这回方铮没拒绝,连感谢的话也没说。 有些时候,真正的感激不是放在嘴里,而是记在心头。 虽手里有二十多两银子,可进了药铺,那就是不够看的。 冯轻手里有一份陶老写的药方子,早几日已经背下来了,她挨个问了一遍,知道价格后,心里那点兴奋就淡了,铺子里没有百年老参,只有一支二十年的,也是要将近一百两银子,她那点银子恐怕只能买点人参须了。 冯轻内疚地看着方铮,“相公,我会尽快绣好屏风,给你买人参。” “好。”方铮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闻言,他小心拍了拍冯轻的背。 那伙计嗤笑一声,收起装人参的精致木盒,“没银子作甚来我们这慈仁堂,麻烦您出门左拐,那里有一家小药铺,应当有两三年的小参,你们回去赚个几年,应当能买得起的。” 这两人衣着简朴,胜在长得好,伙计以为谁家暂时落魄公子,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落魄,手里也不会一点银子没有,没想到还真就一点没有。 真是浪费他的时间。 还是头一回被人当面贬斥,冯轻皱眉,“你没听说过莫欺少年穷这句话吗?” 说完,不等伙计反应,冯轻拉着方铮就走,“相公,咱走,这家伙计实在狗眼看人低,以后咱有钱也不来。” 她就不信整个县城就这一家药铺有人参灵芝了。 冯轻说这话并没压低声音,药铺里的不少客人跟伙计都听得清楚,众人视线皆落在那伙计脸上。 那伙计脸色青青白白的,却也不敢再开口,生怕冯轻再说出惊人之语。 出了门,冯轻脸垮了下来,“那现在怎么办?” 有一种心焦就是有些钱,却买不起想要的东西。 “不着急。”方铮捏了捏她最近长了些肉的脸,说:“咱们去买些别的,虽效果及不上人参鹿茸,却也是不差了。” 之后,方铮带着人买了银耳枸杞,还买了不少红枣跟山药。 往回走的时候,看到街边还有卖乳鸽的,不顾方铮反对,冯轻将三只全买下来。 “娘子,为夫这身体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补起来的,你别着急。”心里感动是真的,方铮却也觉得好笑,冯轻恨不得把二十多两银子全部花在自己身上,让他一日就能痊愈。 “那听你的,咱慢慢补。” 两人提着东西,又在路边一人吃了一碗肉酱面,接着买些绸缎,针线跟绣绷,又给两个孩子买了些吃食,这才往回走。 第52章 潘家下场 方老头从早上离开后,到晚饭时候始终都不见人影。 方蒋氏领着几个小辈等了有一刻钟,院门口仍旧空空荡荡的,眼瞅着文雅都快饿哭了,方蒋氏一拍桌子,“不等了,咱吃饭。” “要不我去找找方叔?”龚强却没立即动筷子,他提议道。 “不用,我估摸着在小溪村吃了。”方蒋氏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很清楚,依照方大姑那刻薄小气的性子,这老头子怕是今天又饿了一天了。 既然他亲妹子都不心疼,那她还上赶着想着他干啥! 龚强觉得方蒋氏脸色不太对,他刚回来,还不清楚方家发生了啥事。 “爹去大姑家帮忙了,这个时候不回来,大约是在大姑家吃了。” 这话方家其他人都不信,却无人反驳。 方大郎想了想,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却被周小花暗暗拽了一下。 最终,还是埋下头,不再作声。 见方蒋氏已经带头吃起来,龚强这才拿起筷子。 方蒋氏厨艺好,又难得做了一锅白米饭,一顿晚饭吃的宾主尽欢。 饭后,周小花跟冯轻收拾碗筷跟灶房。 这头才收拾完,方老头怒气冲冲进了门,看着院子里笑语晏晏的众人,怒火炽烧的越发猛烈,他浑浊的眼里尽是血丝,方老头粗喘着大气,指着方蒋氏,“你是不是知道大柱被判了监牢,才高兴成这样?你一个长辈,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家侄子坐牢,你亏不亏心?你知不知道我妹子她都哭晕了好几回?” 想到三十年前的事,方老头也觉得理亏,可毕竟过去了三十年,不管是心虚还是伤心,早都淡了,相对来说,他妹子现在的伤心更让他心疼。 方蒋氏闻言,差点暴起,还是方铮按住了她,“娘,别气,定是潘家有了祸事,爹才这么怒,潘家有事,我们不是应当高兴吗?” 这声音压低了,只让方蒋氏一人听到。 果然,方蒋氏满心怒火变成了幸灾乐祸,她唾了一口,“该。” 眼看着方蒋氏冷静下来,方铮这才抬头问方老头,“爹,除了潘大柱坐牢,潘家还发生了什么事?” 方老头离众人有些远,又是傍晚,他看不到方铮的表情,只以为方铮是心软了,急忙说:“那县令小公子不知打哪听来的消息,说潘家做尽坏事,就让人暗暗去小溪村查了。” 说到这里,方老头眼神微闪,潘家行事如何他也是知道一二的。 “结果,结果直接将证人带去了县城,县令大人就,就抓了大柱跟二柱,说是大柱被判了三年,二柱两年,你那表妹被村长媳妇带来的娘家人差点打死,你大姑想帮忙,也被打了,晕了好几回,现在还跟小芳在镇子上医馆里,大柱跟二柱媳妇也回了娘家,说是要和离。” 短短几天,原本在村里横行霸道的老潘家瞬间分崩离析,家里就剩下发财,进宝跟潘老头。 就在方老头来之前,还有不少被欺负过的村名朝潘家大门上扔臭鸡蛋跟石头。 “三郎,你帮帮你大姑一家。”方老头老泪纵横,他随即又看向方蒋氏,语气有些重,“你那还有几两银子,全给我,小芳还在医馆等着救命。” “爹——”方铮继续按住想要发怒的方蒋氏,问方老头,“如果帮助大姑一家,我们方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会影响我以后的科举之路,你还是要帮?” “真有这么严重?”在方老头的想法里,亲戚家人有难,帮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潘大柱跟潘二柱所犯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罪,若是我帮他们说话,县令大人就会认为我跟他们是一丘之貉,我行为不端,这就是污点,是要被记录在案的,我这辈子将会跟科举无缘,您觉得严重吗?” 方铮语气不温不火,方老头却被惊的踉跄,他腿一软,半蹲半坐在地上,抱着头,呜呜的哭。 方老头哭的凄惨,方大郎想安慰,却被方铮眼神阻止。 哭了好一会儿,见没人安慰,方老头抹了一把泪,退而求其次地说:“既然三郎不能帮,那就把家里的银子给我,医馆里的伙计说了,明日若是不拿钱,人家就要把她们娘两赶走。” “家里的银子已经全给三郎买药了。”方蒋氏老神在在地说。 “昨日不是还有的吗?” “我今天去买的。” “那,那咋办?”方老头求救地看着方铮。 “爹,潘家的事你帮不了,除非你也想去坐牢。”方老头黏黏腻腻的,方铮皱眉,他一直知道方老头没什么主见,可万万没想到竟优柔寡断到这种程度。 一直没作声的龚强算是听明白了,他也是知晓方大姑的,那人自私到了极点,既然蒋婶跟铮子都不愿帮忙,那他少不得也得添把火的。 “方叔,坐牢对您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龚强开口,这里他最有发言权,“你会跟许多人呆在一个又脏又臭又狭小的房间内,吃馊了的饭食,牢房内的那些人不少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可以随意打骂其他人,狱卒不会管,您年纪这么大,是经不得磋磨的。” 闻言,方老头面无死灰,他固然想帮自家妹子,可他也不想死,想来是再也不敢提要帮忙的事了。 “爹,若是大姑不依不饶,你不如让她卖了地,再给潘雅芳看病,潘家有二十几亩的良田,足够了。”方铮又给出了个主意。 “卖了地,那以后他们咋活?” “以大姑的本事,她总能活下去的。” 方老头开始认真思考方铮的提议。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冯轻悄悄朝自家相公竖起大拇指。 这一招真叫杀人不见血啊。 清冷的眸子瞬间沾染上喜悦,方铮悄悄握了握冯轻的手。 等方老头离开,方蒋氏才有些担心,“三郎啊,若是你大姑以后带着一家来咱家打秋风,咋办?” “打出去。”方铮望着院门口,眼神平静,“来一次打一次。” 最迟三年,他会让方大姑一家再不敢上门。 第55章 孩子 打人的正是老乔家的儿媳妇,老乔家就一个独苗,娶了媳妇好几年愣是没怀孕,这好不容易怀上了,就因为梁二婶子的碎嘴,孩子被生生打掉了。 因为身子伤得重,这辈子怕是不容易再怀了。 老乔家这媳妇本是个胆小怯懦的,因为这事,整个人都魔怔了,只恨不得拿刀剁了梁二婶子。 梁二婶子被打的嗷嗷叫,好半天,才有人上来拉开老乔家媳妇。 “你还不快走?等着被打死啊?”龚婶提了提已经起不来的梁二婶子,没好气地说。 大家都是女人,这辈子若是没个孩子傍身,一辈子还有啥奔头? “你这个老虔婆,你不得好死!”老乔家媳妇眼睛充血,面目狰狞,明明干瘦的身体,失去理智的时候,两三个人都拉不住。 梁二婶子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疯狂吓住了,顾不得拿碗,连滚带爬的跑开。 “乔轩媳妇啊,你消消气,咱养好了身子,以后还会有孩子,为了这么个人,你再气伤了身子,可不值得。”龚婶有些同情这个年纪还不大的女人。 乔轩媳妇哀哀的哭,“不会有了,不会有。” 得知自己没法再生孩子,老乔家几人暗地里商量要休了她,重新娶一个能生的媳妇。 若是她被休回了家,哪还有脸活着。 “你可别灰心。”方蒋氏亲自将人扶起来,按坐在凳子上,安慰道:“镇子上的大夫看不好,咱就去县里,县里看大夫说不定就有办法,我先前还听人说,前村有个小妇人也是掉孩子时伤了身子,去县城瞧了大夫,吃了几年药,去年怀上了,今年初生了个大胖小子。” 哪怕知道乔家人商量着要休自己,乔轩媳妇也不敢回去告诉爹娘,她多少回都想一死了之,却又恨极了梁二婶子跟乔家人。 方蒋氏跟龚婶的连番安慰让乔轩媳妇的悲伤再也绷不住,她嚎啕大哭。 人群外围,冯轻靠在方铮怀里,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摸摸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这具身体从小就被苛待,能活到这么大已经是不容易,更别提像冯阮那般温养了。 她瞅着胸前,一马平川,心里暗道,相公会不会没兴趣? 万一以后她也不会生怎么办? 这么想着,她也问了出来。 院子里乱起来,方铮的视线也从没离开过冯轻,闻言,他思忖片刻,回道:“我自然是想有一个属于我跟娘子的孩子,若是娘子身子有碍,那我们便去荆州找大夫,荆州不行,就去京都。” 顿了顿,方铮牵住冯轻的手,“若是我命中注定无子,那我就跟娘子两个人过,方家已经有文浩,还有二嫂腹中的孩子,自然不缺我们传宗接代,若是娘子实在想要个孩子,那就跟大哥二哥他们商量着,过继一个。” 若是方铮开口就豪言壮志的表示不在意,冯轻倒是要担心,现在看来,方铮虽年纪不大,却成熟稳重,考虑事情也面面俱到,这让冯轻再次深信,方铮对她不是一时冲动。 身体放松地靠在方铮怀中,冯轻仰头,“我想要一个跟咱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会有的。”方铮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这边两人商量好,人群中心,乔轩媳妇情绪已经平稳下来。 乔轩爹娘也在,老两口也心虚,毕竟孩子是乔轩打掉的,这件事在全村人面前闹开,他们还真不好现在就让儿子将人休了。 一个身着浅褐色袄子的妇人将老两口推到乔轩媳妇面前,“乔轩媳妇嫁到你们家,她咋样我们都看在眼里,平日里对你们也孝顺,啥事也都顺着乔轩,如今她伤了身子,你们不带她去县里找大夫瞧瞧?” 这妇人跟乔轩媳妇出嫁前也是同村的,情分自然厚一分。 妇人话落,其他人纷纷看向乔家老两口。 老乔家在村子里算是富户了,虽不至于顿顿吃肉,但是看病的银子还是有的。 他们要想在村子里落得个好名声,自然得答应。 到时候若是儿媳妇治不好了,也有借口将人休了,儿子再找媳妇也容易。 老乔是个精明人,他笑呵呵地回道:“过了年就让轩儿带她去县城瞧大夫。” 乔轩媳妇感激地看着众人,不停地抹泪。 这插曲很快过去,村民的注意力再次香味吸引。 方蒋氏大略看了看,还不到午时,已经来了起码有一百多个人,不远处还陆陆续续有人俩,若是光这个吃猪肉,一头猪怕是不够,她索性招呼几个妇人一起帮忙,将早做好的豆腐捏碎,再放些黍米粉,加入猪肉末及一些作料,捏成团子状,放在油锅里炸。 方蒋氏手艺好,肉丸香味浓郁,莫说围在一起的孩子了,便是成年人,也忍不住不停地咽口水。 众人正围着锅看的时候,院门突然出现了四个衣衫褴褛的人。 一男一女,分别牵着两个瘦骨伶仃的孩子。 第60章 你买的最甜 “怎么哪哪都有你?”冯轻还没回答,方蒋氏路过两人身旁时,瞪了一眼秦淑芬,“你有时间不会多走走啊?肚子这么大,又是头一胎,不多走走,生的时候有你好受的。” 虽语气凶神恶煞,话里话外却都是担心。 吐了吐舌头,秦淑芬撑着腰,故作不适地哎呦乱叫,“相公啊,快搀着我走走,咱去村里转一圈。” 当年方二郎娶她的时候,因着她娘家的关系,村里不少人可是看不好的,如今她都快要生二郎的孩子了,她得出去嘚瑟一番。 方二郎恰好挑完了水,他放下扁担跟桶,搀着媳妇朝外走。 “家里转不下你啊?”方蒋氏吼道,“你又给我出去丢人现眼,二郎你也是的,尽惯着她。” 方二郎笑呵呵的没作声。 反正只要二嫂跟娘在一起,家里就会鸡飞狗跳,冯轻已经习惯了这种欢脱热闹的场面,她用柳枝沾着盐刷牙,又洗了把脸,这才端着热水,准备给方铮敷敷额头。 方铮身子弱,她担心着烧退不下去,反倒更高。 结果人还没到,方铮已经穿好了衣服,束好头发,一脸自然地出来。 “相公,你怎么不多躺躺?还热吗?”冯轻上前,打量他的脸色,白皙的俊脸上带着自然红润,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我很好。”顺手接过冯轻手里的盆,方铮看了看天色,说:“今日需要去镇子上一趟,我们要快些。” 这边,方蒋氏已经端着两碗掺了黍米粉的面条过来,“你两快吃,这面条是我用骨头汤下的,三郎碗里还有一个鸡蛋。” 身为女人,即便方老头没啥本事,家里大事小事都是自己决定,方蒋氏仍旧将自己的位置放的低,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紧着丈夫儿子先吃。 “谢谢娘。”方铮接了碗。 “谢啥,我是你娘,你两快进屋吃,外头冷。”方蒋氏催促。 两人进了堂屋,屋里没有其他人,方铮这才将卧在碗底的鸡蛋夹出来,放在冯轻碗里,“娘子多吃些,今日还要走很远的路。” “相公你吃。” 冯轻心里感动,方铮这人就是如此,虽嘴上从不说好听话,可一言一行却都能以她为先,越是这样,她越是想对他好,她刚要将鸡蛋再放回方铮碗里,手却被方铮按住,“我们午饭在县里吃,到时还要娘子付银子,午饭我多吃些便是了。” 想了想,冯轻觉得这样也行,她不再推辞。 两人很快吃完了饭,冯轻刷了碗,跟方蒋氏打完招呼后,这才跟方铮一人提着一个包袱出了门。 这次专门去一趟镇子上,方铮主要是要跟书铺掌柜的说一声,过年以后他怕是没这么多空抄书了,既然要再次入学,他便要专心准备考试,方铮自诩学问不差,却也不会大意懈怠。 “那真是可惜了。”书铺掌柜的是真的觉得可惜,方铮字好,通常他抄的书卖的最好,再说了,以方铮的本事,十有八九是能考上秀才的,到时候学子都愿意买秀才郎抄的书沾沾喜气,这书不愁不涨价,不过掌柜的也清楚,白塔镇这个小镇子是困不住方铮的,思及此,掌柜的又多给了方铮一百个铜板,笑道:“快过年了,拿去给你娘子买些吃食。” 方铮也没推辞,笑着道了谢,“以后若是有新书,麻烦掌柜的派人通知我一声,我再过来拿书抄。” 掌柜的松口气,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两人出了书铺,方铮直接拉着冯轻去了上回买糕点的铺子。 “你喜欢吃红豆糕,这次为夫给你买。”方铮少见的有些激动,他自己都想不通,为何平日里处变不惊的自己竟能因为几块红豆糕兴奋成这样。 冯轻笑眯眯跟在他并肩而行,别说红豆糕,就是方铮给她买一个窝窝头,她都觉得高兴,若不是这古代风气不允许,她恨不得抱着方铮胳膊走。 把自己身上的所有钱全部掏出来,只够买四块红豆糕,两块山药糕。 “娘子,你快吃。”方铮将油纸包塞到冯轻手里,催促道。 冯轻捻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重重点头,“这比上次的甜,更好吃了。” “真的?”方铮还没意识到自己扬起的嘴角。 没回应,冯轻直接将糕点送到方铮嘴边,“你尝尝。” 就着冯轻的手咬了一口,咀嚼片刻,方铮奇怪地看着她,“为何我觉得味道跟之前一样?” 难道他舌头出了问题? 扑哧—— 冯轻笑开,如此认真反驳的方铮没有平日的老成持重,却让冯轻心软一片,她笑道:“因为是相公买的,心里甜,自然吃着就更甜了。” 这不加掩饰的表白让方铮整个人僵硬,他忘了自己还在走路,脚步慌乱了一瞬,若不是冯轻及时伸手,他定要摔倒出丑。 “你啊!”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方铮失笑,随即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 两人又租了牛车,去县城。 今日祁掌柜铺子里人不少,一年到头的,便是平日舍不得花钱的妇人,也愿意为自己跟儿女添置些东西。 两人刚到门口,一个白面伙计第一眼看到,便招呼祁掌柜。 “二位可算来了。”祁掌柜脸都笑成了菊花,“我想着你们二位这几日也该来了,快请进。” 祁掌柜这几日每天早早来,就为了等冯轻。 因着客人多,祁掌柜干脆将两人带进内室。 铺子里不少客人注意到这一幕,跟伙计打听冯轻跟方铮的来历,伙计得了掌柜的吩咐,左顾言它,自是不会说实话。 内室,祁掌柜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 待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倒吸一口冷气,哪怕已经有心里准备,仍旧觉得惊艳。 经过几千年的沉淀积累,传到后世,各种绣技已经成熟,冯轻又是个有天赋的,对色彩尤为敏感,若不是这县城铺子里卖的棉线颜色不多,她会绣出更完美的作品。 “方夫人,我给你一百两银子。”祁掌柜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一个数。 莫说冯轻,就是方铮都神色闪了闪,随即又了然。 祁掌柜怕是准备用上好的框架,再将这绣品装饰一番,应当能卖个好价钱。 “方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方夫人能答应。”祁掌柜小心地查看完绣品,暗叹,这小小屏风,真是无一处不完美。 “请说。” “是这样的,若是方夫人不介意,下回再绣屏风,我愿意替方夫人出丝绸的银子。” 第61章 又一朵桃花 出神入化的绣技自然是要跟上好的布料才能匹配。 用丝绸做底,他甚至能将这扇屏风的价格翻倍,即便这样,相信也有不少夫人小姐抢着要。 冯轻却摇头,她笑道:“多谢掌柜的慷慨,不用了,待我赚到足够买丝绸的银子,自然会将棉布换成丝绸,不过不同的绣法需要在不同的布料上才能显出独特来。” 这一点作为绣品铺子掌柜的自然也是清楚的,当下,祁掌柜心下对冯轻多了敬重。 做人有底线,只凭自己本事赚钱,何愁以后不飞黄腾达? 祁掌柜是个有眼光的,当下对方铮跟冯轻两人越发客气。 而方铮自始至终眼神都落在冯轻身上,当冯轻拒绝祁掌柜的提议时,眼底温柔更浓,若不是祁掌柜在一旁,他恨不得将人紧紧匝在怀中,让她感受自己剧烈的心跳。 今日客人多,两人也没多呆,收了银子便离开。 两人提着包袱来,空手走,自然让不少客人愈发好奇,不过祁掌柜自有一套说辞。 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屏风,祁掌柜自是不会轻易拿出来。 这些方铮跟冯轻都不在意,两人揣着银子出了铺子。 “相公,你想吃啥,咱现在就去。”冯轻手一挥,豪气地开口。 方铮低声笑,他没忍住,以宽袖遮挡,勾住冯轻的手,“既是娘子请为夫吃饭,那便是娘子说了算。” 沿街的饭馆不少,冯轻还看到上回两人吃饭的那家,到门口时,她脚步顿了顿,还是牵着方铮的手离开,冯轻瞅着从眼前略过的招牌,暗暗下决定,以后定要带着方铮吃遍所有饭馆。 正挣扎着改选哪一家,方铮突然定住了脚步,他指着一处小巷,说:“咱们去吃牛肉面。” “相公,说好的请你吃豪华大餐的。”冯轻跟着方铮走,一边说。 冯轻这用语让他失笑,方铮开口:“娘子有所不知,这些装饰奢华的饭馆味道不一定好,相反,这县城有几家面馆味道却是不错,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你吃了便知道。” 跟在方铮身后转了好几个弯,总算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尽头停下脚步。 在这个没有广告的时代,好吃的东西只能通过口口相传,这饭馆开在如此偏僻地段,还有人来,味道想必真的好。 正想着,一股浓烈香味窜入鼻尖。 “好香。”深深吸了一口,冯轻忍不住赞道。 “这家面馆已传了三代人,他们家卤牛肉配方是祖传的,味道很好。”方铮笑着解释。 进了面馆,冯轻才发觉这小面馆空间并不大,目测也就二三十平房,里头摆放着八九张桌子,此时桌子已经坐满了客人。 面馆主人是一家三口,丈夫负责卤肉做面,妻子招呼客人,收钱,女儿负责打扫,收拾碗筷。 “哎呀,是方公子来了?”范大婶抬头看到方铮时,惊喜地放下算盘,朝两人迎来,一边朝后头灶房喊,“老头子快出来,方公子来了。” 掌柜的还没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更快一步跑出来,她脸上带着笑,张嘴就说:“方大哥来了。” 随即看到方铮身旁的人时,笑容一僵,眼神都暗淡许多,“这位是?” “我娘子。”方铮并没打算多解释,他低头,对冯轻解释,“娘子,这是周姑娘。” 范大婶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可人家方公子是要考科举的,自然不会娶一个村姑,范大婶本以为方铮会在中举后娶一个大官家小姐,没想到竟早早成亲了,不过这样也好,也能早些绝了女儿的心思,她也能同意早些嫁人。 生怕冯轻会看出什么,范大婶招呼方铮,“方公子,若是不介意,咱就去院子里吃。” 周家这面馆开在前头,往里走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再往后就是家人住处,平日里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在院子里吃的。 “麻烦范婶带路。” 周姑娘刚要开口,却被范大婶扯住,范大婶笑道:“前几日你周叔改良了一下卤料方子,你正好尝尝。” “小怡,你去让你爹给方公子切一盘牛肉,再弄两个小菜。”眼见着周姑娘又要跟来,范婶给她指了个差事。 “好。”悲伤地看了一眼方铮的背影,周姑娘这才离开。 等范婶收拾了饭桌,也离开后,冯轻才凑到方铮跟前,小声问:“相公,你常来吃?” “不常来。”方铮解释,“不过是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我帮了他们一个忙,他们感激,便总让我过来吃面,我来过三四回。” “什么忙?”冯轻可没错过那位周姑娘眼中的情谊,哪怕知道方铮并无其他想法,她仍旧觉得心里酸涩,“难道是英雄救美?” 咳咳—— 方铮正喝水,听到这话,呛咳出来。 “想哪去了?”他好笑地解释,“当年有人想霸占他们的卤肉方子,是我给他们写了状子,县令大人公正,让他们保住了这家面馆。” 想必事情并不如方铮随口说的这么简单。 “相公,你是个好人。”冯轻再次强调,“能遇到相公,是我的运气好!” 冯轻突然就想开了,正是因为方铮优秀,这些女子才会喜欢,而这么优秀的人心里的人却是她,她应该高兴才对,吃醋很容易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不得不说,冯轻无意中勘破了许多男女最容易陷入的迷障。 偶尔的醋意是情趣,若是把握不住尺度,便会让对方深感压力,对两人之间的感情并无益处。 冯轻双手托着下巴,笑意吟吟地看着方铮,眼底的情谊毫无遮掩。 “傻。”方铮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叹道:“能遇到娘子才是我的幸运。” “所以咱们是天生一对。”冯轻总结一句。 他喜欢冯轻这般直白的性子,“是,我们合该是一对。” 面上来的速度很快,范婶还要忙着招呼前头,端菜的活不得不落在周姑娘身上。 “方大哥,你啥时候成亲的?我都不知道,不知嫂子是哪里人?”周姑娘隐晦地看了冯轻一眼,随即心情越发低落,方大哥媳妇长的比自己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都是暗暗喜欢方铮的人,周姑娘跟村里的婧姐儿就不同,这位姑娘性子内敛,便是有什么话也不会扯开了说。 第65章 想家 一家人整整忙到午时,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方铮也放下手中的笔,动了动手腕跟僵硬的脖子。 “相公,写了这么久,累不?要不要加件衣服?”冯轻给他端了一碗骨头汤,这是方蒋氏昨天才熬的,里头放了点枸杞跟山药,这么冷的天喝着正好。 “还好。”方铮接过碗,看着冯轻颊边一道浅浅的黑痕,伸手替她抹掉,而后温声问:“你喝了没?” “等你喝完。”冯轻喜欢方铮时不时地蹭她一下,她催道:“你快趁热喝。” 然后左右看看,很小声地笑道:“娘让我给你先盛一碗,我放了好几块肉在碗底,快些喝,里面的山药也吃了,娘说晚饭还有两个时辰。” 方铮眼中暖意更浓,他直接将碗递到冯轻嘴边,“娘子帮我尝尝这味道,是不是淡了?” “淡了?”冯轻不疑有他,张嘴,尝了一口,还咂咂嘴,回味一番,这才摇头,“没呀,娘做饭向来好吃,熬的汤味道也好,今日这汤里还放了蘑菇,我也给你挑了几片,都在碗底,你快喝。” 方铮抿着嘴看着她笑,阳光下,漆黑的眼底像是点了碎钻,让人看着心醉。 “相公,你骗我。”冯轻皱皱鼻子,艰难地从方铮的美色中抽离出来,明明是大冷的脸,她脸又开始红了。 冯轻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看脸的人,遇到方铮她才发觉,原来自己也是个颜控? 她语气虽然抱怨,眼里却带着笑。 “娘子跟我一起喝。”方铮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冯轻的额间,“娘子信任我,才从不会怀疑我的话,我很高兴。” 方铮声音仍旧温和的,跟他朝夕相处这么久,冯轻已经能辨别出他话里还带着软软的撒娇。 这让冯轻心软一片。 “那好,我再去盛一碗,咱们一起喝。”美色当前,若是被婆婆骂,那就被骂。 冯轻心一横,就往灶膛去。 方铮跟两个孙子在方蒋氏眼里是最金贵的,就连方老头都要退一射之地,家里凡是有好吃的,都先给方铮跟两个孩子。 若她着急着先吃了,方蒋氏怕是要说她好吃了。 “等等。”方铮一手端碗,一手拉着她。 不等冯轻问,他直接拉着人去了堂屋,“娘子,有句话叫有情饮水饱,我看着娘子,已经感觉不出饿,要不,娘子帮我分担一些,替我喝半碗?” 艾玛,冯轻捂着胸口,按捺住跳动过快的心脏。 被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当面表白是一种什么感受? 那自然是飘飘然。 冯轻就这么被方铮哄着喝了半碗。 骨头汤下了肚,浑身一阵暖融融,冯轻眉眼弯弯,笑道:“相公,话本里常常写,公主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状元,以相公之才,是肯定能考得状元,今日我才发现,相公还这么会哄女孩子,以后公主看上了你怎么办?” 咳咳。 方铮手一抖,汤差点撒出来。 “娘子实在多虑,且不说为夫能不能考状元,便是考上了,也不会有公主看上为夫。” 京都世家云集,公主自然会留着需要拉拢或忌讳的世家,甚至是外族,他一个寒门出来的学子,便是有再高学问,没有家世底蕴,跟公主牵扯不上关系。 皇家公主享受无上尊荣,自然需要付出相应代价。 眼见着冯轻气鼓鼓的瞪过来,他笑着将人搂住,“为夫眼中唯有娘子是与众不同的。” 世间女子在他眼中只可分为三类,亲人,娘子,跟其他人。 而自打认准了冯轻,方铮就明白,爹娘跟孩子最终都会离开他,唯一能跟他相携到老的只有娘子,他不对娘子好,对谁好? 这些话方铮没说出口,可眼底浓浓的满足却骗不了人。 冯轻同样满足地叹口气,“相公喜欢我一日,我就陪着相公一日。” 方铮懂她的意思,他眸子一深,笑道:“那娘子就要做好陪为夫一辈子的准备了,来,再喝一口。” 就这么着,冯轻又被哄着喝下了剩下的半碗。 捂着有些撑的肚子,冯轻晶亮的小眼神飞过去,“相公,我若是胖了丑了,也一定会把你喂胖喂丑的。” 低低一笑,方铮很认真地回道:“好。” 最后,方铮端着碗出去,跟方蒋氏说,他觉得喝一碗没饱,打算再喝一碗。 方蒋氏哪里不知道这三儿子都干了啥,她故作不耐烦地挥手,“今天这一大锅,管你饱。” 方敬跟涂青夫妻,也就是杀猪宴那日找上门的方家亲戚,这几日一直在镇子上一家米铺抗米包,临近过年,工钱比平日里多些,即便这样,几日时间统共也赚了不到半两银子。 夫妻两把赚到的银子全都买了吃食,一股脑的都塞给方蒋氏。 甚至没给自己两个孩子买一口吃的。 方蒋氏越发觉得帮对了人,他们知恩图报,方蒋氏也就愿意帮,她只拿出一小包面粉,其他的全部还给夫妻两,“以后你们自己安家,这些米面都是必须的,你们自己留着,吃喝的家里都有,既然把你们留在家里,那我就供得起你一家吃喝,你俩也别多想。” 等方蒋氏离开,方敬夫妻两这才抹着眼角,别说是没见过的远方亲戚了,就是亲兄弟,又有几个能在困难的时候无偿供他们吃住? “孩子他爹,以后咱一定要报答他们。” “嗯。”方敬重重点头。 到了下午,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 冯轻前世住在南方,见雪的次数不多,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片雪花,这些雪花干净剔透,她忍不住伸手。 还未伸出去,手便被方铮抓住,拉了回来。 “别伸出去,外头冷。”雪花飘飞,似下的越来越急,地上很快落了一层,两人站在窗口,一同望着窗外,冯轻望着外头的雪渐渐出了神,脸上的笑意也消散不见,方铮望着冯轻的侧脸,问:“娘子心情不好?” 冯轻摇头。 诗有每逢佳节倍思亲,人多的时候她还不觉得,呆在安静的房里,周围除了扑扑簌簌的落雪声外,似乎没有别的动静,这样的时刻,冯轻心底涌出无线思念。 直到这时,她恍然发现,来着异世这么多天,她不是不想家,而是一直把思念压在心底最深处。 方铮按住她的肩头,将人转过来,再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娘子,你还有我。” 冯轻没回应,只是用力回抱着他,将疯狂涌出来的眼泪擦在他的新衣服上。 第70章 爱吃糖葫芦 巳时末,牛车总算到了清凉观山脚。 偌大的街区已经挤满了百姓,小贩按秩序,分别将摊子支在街道两旁,中间留了行人走路的空隙。 除了上辈子的地铁上跟过节时的景区内,这还是冯轻第三回见到人口密度如此大的地方,她咽了咽口水,看向方铮,“相公,咱们怎么挤过去?” 许多大人怕挤到孩子,都把孩子扛在肩头,难得过节,这些爹娘也大方一回,买了些零嘴让孩子边看边吃。 文浩眼巴巴地看着其中一个孩子手上拿着的糖葫芦,还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下,文浩看着他娘,“娘,我想吃。” 文雅口水已经先一步流了出来,淌了一下巴,张着小手,“吃,吃。” “他娘,给孩子们买一根。”方大郎这小家从来都是周小花做主,银子也都是周小花存着的,看着自家儿女可怜巴巴的模样,方大郎实在心疼。 “大哥大嫂,你们带着孩子不方便过去,我跟娘子去买。”方大郎学其他人,把文浩放在肩头坐着,文雅却被周小花抱在怀里,若是挤进去,怕是会碰到孩子。 “三郎,要不你帮我带着文浩,我去。”方大郎怕方铮这身板也经不起挤,他开口。 “你跟嫂子就在外头等着,我们去去就回。”他的身体他自己知晓,况且,方铮极想在外头光明正大地将冯轻揽在怀里走。 方铮拉着冯轻朝人群走。 “哎,三郎——”钱还没给他呢! 周小花将带来的银子包裹了三四层,就放在袄子内侧特意缝的布袋里,前面又抱着文雅,这样安全,拿银子却不容易。 方铮听到了,并没回头,他头一回觉得逛庙会是如此有趣的事。 太过兴奋,方铮还咳嗽了两声。 “相公,你别急,我看到那边好几个人卖糖葫芦的。”冯轻小心拍着他的背,劝道。 方铮笑看着她,并不解释。 到了人群中,方铮总算如愿将人抱在怀中,尽量不让周围人碰触到怀中的人。 “相公,我自己走,你小心些。”眼见着摩肩擦踵的人群不停地在眼前来来回回,方铮被挤的路都走不稳,冯轻担忧地抱着他的腰,也跟着一步步朝前挪。 “人多,我不放心你自己走,乖,跟着我。”方铮凑到冯轻耳边,说完,似乎无意一般,薄唇擦过她的脸颊。 身体僵硬一瞬。 冯轻转头看方铮,却见他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狭长的眸子闪烁着少见的光芒,“怎么了?” 冯轻突然就笑了,她叹息一声,学着方铮的样子,凑到他耳边,笑道:“这是给你的回礼。” 待她离开时,红唇擦过方铮脸颊上同样的位置。 错愕片刻,方铮低笑一声。 这就是他的娘子,善良却有底线,直白却又可爱。 满足地再将人搂紧了些,方铮感叹一声,“真好。” 两人挪了半晌,才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冯轻开口,“要两串——” “三串。”方铮接口道。 出来之前,冯轻已经在方铮的荷包里塞了一些碎银子跟铜板。 不论是后世还是此刻身处的这个时代,许多男子甚至将尊严看的比性命更重要,目前方铮还没有这个倾向,即便这样,冯轻也舍不得让方铮两手空空的出门。 她一直知道,爱护是相互的。 方铮付了钱,三根糖葫芦十个铜板。 回去的路上,两人被人群挤到了路旁。 “娘子,等一下。”旁边有一个画糖人的摊子,摊主是一个头发胡子皆发白的老人,老人衣着陈旧,却干净整洁。 别的摊子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停下来询问买东西的人亦不少,唯有这个画糖人的摊子,过往的人只要问了价钱,皆转头离开。 “花草鱼虫五个铜板,画人十五个铜板。”老人扫了一眼方铮跟冯轻,面无表情地开口。 方铮只略微看了一眼插在摊子上的各色糖画,便开口:“两个人,就照着我跟娘子捏。” 而后又随意拿了两个动物糖画。 老人技术娴熟,动作流畅,他仔细端详方铮跟冯轻两人,面上总算带了点笑,前后不到一刻钟,两个形象的糖人便完成。 “多谢。”方铮道谢。 老人收回视线,淡淡回道:“浓情蜜意固然容易让人沉迷,平淡真诚才能长久。” “晚辈受教。”方铮恭敬地朝老人行了一礼,“浓情蜜意也罢,平淡温暖也罢,我都与娘子相伴到老。” 老人不再开口,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再给两人。 方铮也不恼,他将自己的糖画给了冯轻,自己则捏着冯轻的糖人像。 又费了许多力气,两人总算是挤了回来。 将糖葫芦跟糖画分别给了两个孩子,方铮将第三串糖葫芦递给冯轻,“娘子尝尝。” 冯轻没拒绝,自打十岁以后,她就没尝过这些街边小零食,闻着麦芽糖特有的香味,冯轻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味道不算多好。 “怎么样?”方铮期待地看着她。 他从未尝过,自是看不出这些果子哪个甜哪个是酸的。 “相公尝尝。”冯轻将糖葫芦递到方铮嘴边,含糊地说。 就着冯轻的手,方铮咬下一个。 这一幕惊呆了方大郎跟周小花。 在他们的记忆力,他们家三郎可是连吃饭都很讲究的一人,怎么会在大街上毫无形象地吃这些东西? 咬破果子的那一刻,方铮连扭曲了一下。 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让他做不出当街吐食物的事情,他囫囵咽下果子,朝冯轻伸手,手悬在冯轻下巴处,“娘子,太酸涩,快吐出来。” 冯轻摇头,酸的眼泪都出来,她眼睛一闭,将糖葫芦咽了下去。 “相公买的,难吃也想吃。”冯轻含着眼泪解释。 “傻。”不由分说地将糖葫芦夺下来,“恰好我喜欢吃。” 于是,众目睽睽下,方铮一口一个,吞掉了所有糖葫芦。 冯轻眨眨眼,看向面色如常的方铮,分辨不清他是真喜欢,还是为了不让自己被酸到。 “小叔,你喜欢吃,我这个也给你。”文浩将外头包裹的糖舔干净后,剩下的一串果子递到方铮面前。 方铮看着被舔的亮晶晶的果子,抽了抽嘴角。 第73章 要做个好官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对混乱指指点点,有几个小道士想上前帮忙,可中年汉子是神情太过凶狠,一副要置观主与死地的架势,小道士哪里敢真伸手阻止? “这位居士,请你消消气,有什么话好好说,众目睽睽下,又是观中,居士若是杀了观主,也是要受罚的。”开口的小道士是方才引着方铮跟冯轻进观的人。 那中年汉子动作一顿,凶狠地盯着小道士,“他杀人就不用偿命了?这死道士还还不知道害死过多少人,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宰了这道士!” 手下的动作不停,不过到底心里有了忌讳,这回不朝道士的头上打,而是往他后背抽。 陈观主疼的嗷嗷叫。 突然,咔嚓一声。 陈观主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中年汉子动作一顿,踢了踢他,“你装什么死?别以为装死我就能放过你!” 冯轻跟方铮站在人群最外围,看到这一幕,她不自觉握紧了方铮的手。 “娘子想让我过去帮忙吗?”方铮转头问冯轻。 娘子善良,若是她想,他便帮。 下一刻,却见冯轻摇头,“相公身体不好,又身无官职,贸然插手,容易吃亏,咱们看看就好。” 正如小道士所言,众目睽睽下,中年汉子若是稍有理智,就不会杀了陈观主。 “不过相公,曾今我好像听人说过,人的脊背若伤了,是容易瘫痪的。”冯轻端详着陈观主的脸色,脸色苍白可怕,即便晕了,身体仍旧小幅度的抖动,冷汗湿透了衣襟,想来是痛的难以承受。 “何为瘫痪?”方铮眼神一动,问冯轻。 “就是下半辈子躺着起不来了。” “不过因果循环罢了。”方铮并无同情。 世人多愚昧,心中欲望多了,便总想着走捷径,他们又岂知任何得到就需付出相应代价? 每年庙会这两日,清凉观上上下下民众多,总也会闹出些事来,里长特意遣了人四处巡逻,清凉观发生的事很快传遍庙会,里长亲自带着人过来处理。 里长是个年约五十的人,他面容严肃,因长时间蹙眉,眉心有几道深刻的褶皱,让整张脸显得越发威严,他先让手下人驱散看热闹的百姓,而后指着地上的人,“这是谁打的?” 中年汉子紧了紧握着棍子的手,色厉内荏地回道:“是我,他害死了我儿子,我不过是打了他几棍子,里长,这道士装神弄鬼,肯定害死了不少人,我要报官,让他给我儿子偿命。” 扫了一眼地上的人,无人看见的地方,里长眸子里闪过恼意,他吩咐手下的人,“先带他去看大夫,有什么话等他醒了再说。” “可是——”中年汉子不忿,他指着地上的人,“他都杀人了,为啥还要救他?” “怎么?”里长眉头皱的更深,“你也想去吃几天牢饭?这人都被你打成这样了,若是追究起来,你也讨不了好。” 中年汉子脸上闪着惊惧,他后退一步,“我是因为他害死我儿子才动的手,凭啥让我坐牢?” “这里是你懂律法还是我懂?”里长明显不耐,“赶紧将人抬下去。” “不是,里长大人,那我儿子咋办?就这么白白死了?”中年汉子鼓足了勇气,往前站一步,怎么都不甘心这道士就这么被带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儿子的死可不光是他的原因,是你婆娘求上清凉观,他这才给了你婆娘几道符纸,你是不是该回去问问你婆娘?”里长过来之前已经让人打听了事情经过。 “来人!”眼见着中年汉子还要再开口,里长眉目一凝,“他要是再有异议,把他也带走,我要仔细问问。” 坐牢这一事在普通百姓眼中,那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都忌讳的很,尤其是这大过年的,都不愿碰触这些忌讳的事。 中年汉子终于不敢再开口,可又不甘,只恨恨地瞪着不知死活的陈观主。 里长带着人来去匆匆,围观百姓咂舌,却也不敢再多议论。 生于长于文明社会,哪怕也有不公正的时候,可起码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待人群散开后,冯轻这才说:“相公,以后你要做个好官。” 这种事情她不懂,可看着就是不舒服。 “我答应娘子。”握紧冯轻的手,方铮说:“今上圣明,如今世道也算得上海晏河清,可大业地广人旺,也总有圣上看不到的地方,都道水至清则无鱼,为夫无法为整个天下人做主,可定会给娘子一个安稳和顺的家。” “嗯,我相信相公。”冯轻心情好了些。 她知晓这世上没有完全公平公正的地方,她只求问心无愧。 陈观主害死人的事到底让清凉观的信众心里起了龌龊,心中所求固然重要,可前提是要有命在。 冯轻还看到不少已经求了符篆的百姓急忙扔掉手中的黄纸。 下山时,几乎再看不到上山的人了。 方铮跟冯轻走的慢,下山用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到山脚时,两人皆气喘吁吁,方大郎跟周小花已经买好了东西,正站在约定的地方等着,文浩跟文雅手里捧着糖果子,吃的正欢。 见着方铮跟冯轻,文浩眼里有不舍,却还是将油纸包捧到两人面前,“小叔小婶,吃,可甜了。” 冯轻没动,方铮伸手,拿了一个,递到冯轻嘴边,“娘子尝尝。” 跟孩子抢东西吃,冯轻有些不自在。 “相公,让文浩吃。” 方铮低头,看了眼文浩,没人看见的地方,无声说了两个字。 文浩眼睛一亮,朝冯轻招手,“小婶。” “怎么了?”冯轻低头。 小手快速塞了一个糖果子到冯轻嘴里,“小婶快吃,吃了小叔才会——” “文浩啊!”方铮打断他的话,指着不远处人群熙攘处,“那边好像有人在玩杂耍,小叔带你去看。” “好。”文浩瞬间忘了要说的话,他小心将糖果子收起来,牵住方铮的手,“小叔,爹说他们的小猴子还会跟人要东西吃,我的还要拿回去给奶吃,不给小猴子吃。” 而后对也要跟上来的文雅说:“妹妹不去,小猴子会抢你的糖果子吃。” “小叔,小婶,咱们走。” 第86章 吵架 并不着急询问冯轻,方铮一直抱着怀中的人,待她冷静下来,这才牵着她的手,回了院子,他湿了条帕子,轻轻擦拭冯轻的脸颊。 冰冷的毛巾碰触到肿胀的皮肤,有些刺疼,冯轻嗦瑟一下,方铮动作顿了顿,心疼地抬起她的下巴,劝说:“娘子乖,伤口有些重,得用冷水敷着,不然还会疼好几日,脸上这痕迹也要许久才能消散,若是疼,就咬我。” 话落,直接将手腕送到冯轻嘴边,“放心咬,为夫不疼。” 瘪瘪嘴,心里越发的后怕跟委屈,冯轻眼泪又扑扑簌簌往下掉,她双手环住方铮的腰,整个人几乎要黏在他身上,声音闷闷的,“相公,呜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我舍不得相公,舍不得娘。” 单手楼主自家娘子,方铮亲了亲她的发顶,“不会,娘子放心,我会一直陪着娘子的,娘也一直都在,此事是为夫的错,为夫没有护好你。” 是他的疏忽,本以为在村里,大家都熟识,娘子独子一人不会有碍,却没想到,竟有人如此胆大,事情既已发生,娘子确是受到了伤害,他如何后悔都没用,能做的唯有以后护好娘子,让那些欺负过娘子的后悔今日所为。 “不是相公的错。”冯轻吸吸鼻子,眷恋地蹭着方铮,而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挥散不去的惧意,“是我自己不对,遇到那些人,我应该往回跑的,我,我就是太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仿佛又回到当时那一幕,冯轻浑身颤抖,越发抱紧了方铮,没了平日的冷静,她一股脑地说:“相公,我,我方才都下定决心了,要是他们——” 方铮身体一僵,他已经隐约猜出方才发生了何事,思及娘子的话,眼神倏地冰冷下来,他沉声问:“若真那样,娘子你打算如何做?” “我——” 才说一个字,方铮猛然后退,两人拉开一步之遥,他盯着冯轻,嘴角紧抿,瞳仁中隐约有血色闪过。 “娘子,为夫要你保证,不管发生何事,你都不要有轻生的念头。”方铮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清自己的认真。 冯轻没说话,她怔怔地看着方铮。 这还是方铮第一次用如此平静冷淡的语气跟她说话,还是在她差点失身之后,心底涌出更多的委屈跟气怒,她咬着唇,瞪着方铮,就是不开口。 “娘子,说话。”方铮声音更冷了些,捏着冯轻下巴的手却没有用力。 无人知晓他心底的后怕跟自责,更无人明白他见到娘子狼狈跑向自己时,心底顿生的暴虐嗜血。 方铮早就意识到,他已经不能没有娘子了。 “娘子,为夫让你保证,说话!”见冯轻还没有开口的打算,哪怕心里再舍不得,他仍旧冷着脸,沉声要求。 “我不。”脸朝旁边扭开。 “娘子,别让为夫说第三遍。” 这句话戳破了冯轻强撑的气势,她冯轻上前一步,用力推开眼前的人,“我都这样了,你还生气,方铮,你以前说的都是假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讨厌你!” 冯轻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说的话也太过幼稚,可此时此刻,她控制不住自己,许是心里太压抑,她口不择言道:“你不是想我说吗?说就说,被他们围住的时候,他们向我伸手的时候,还有他们要带我走的时候,我就打算好了,与其被他们占了便宜,我宁愿死在他们面前,我不想给你跟家里人抹黑,反正你又不喜欢我,我是死是活不要你管,呜呜呜——” “我就知道,你娶我是太委屈你了,我不会琴棋书画,识字都不多,长得有点好看,也不是太好看,你以后考取功名,大可以娶对你有帮助的美人,以后青云直上,说不定不久之后就能位极人臣,风光一辈子,你可不能被我这个农妇拖累了。”冯轻越说越觉得有可能,她抬头,红着眼问:“方铮,你是不是早就打算以后休了我?” 冯轻说的起劲,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推到方铮身上,她红着眼,握着拳头,大有‘你要是承认,我就揍你’的架势。 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被气的,还是心疼的,方铮一口气没上来,他捂着嘴,半弯着腰,几乎要将整颗心肺都咳出来。 “你,你怎么又咳嗽了?”满腔怒火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噗嗤一下散了,冯轻有些不知所措,“是不是早上的药没喝?我给你端去。” 人还没走,手腕被抓住,方铮语气不稳地说:“娘子,别,别走。” “我不走,你咳嗽这么厉害,我给你端药去。”方铮整张脸都咳红了,生怕跟上回一样,一口气没上来,再晕过去,冯轻劝道:“我马上就来,相公,你先坐着。” “我,我没事。”方铮指着旁边的茶壶,这还是庙会那日冯轻买的,专门放在方铮书桌上,喝水方便些,“我喝口水就行。” 方铮抓的不紧,她却怎么都挣脱不开,无奈,冯轻给他倒了杯水,喂他喝完。 咳嗽声总算小了些。 被方铮这么一打岔,两人都冷静了些。 冯轻低着头,想到方才不过脑子的话,有些懊恼跟不知所措,相公对她的感情她都看在眼里,她怎么能怀疑相公的感情呢? “相公——”冯轻打算先道个歉。 “娘子,你别气了。”方铮更早一步开口,他顺势抓住冯轻的手,叹道,“是为夫冲动了。” “不,相公,是我冲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娘子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休了你,以后不可说些自暴自弃的话,为夫早说过,能娶到娘子是我的福气,其他人再好,都跟我无关,我只要娘子。”方铮趁机说。 “相公也好。”论口才,冯轻自然不是方铮对手。 方铮话音一转,又说:“娘子,还是那句话,不管发生何事,娘子都不可冲动,便是,便是娘子出了什么意外,我也要你好好呆在我身边。” “相公?”冯轻不可置信地看着方铮。 这个时代真有男人能接受失了身的娘子? “你没听错,我只要娘子。”方铮神色如常,语气温柔和缓,“难道娘子舍得离开我?娘子,对比意外跟失去你,我更不愿失去你。” 冯轻看着他不言不语。 “娘子,若是换做你,哪一日为夫缺胳膊断腿了,你就不要我了?”方铮问。 “不会不要你。”冯轻摇头,随即皱眉,“不对,这不是一回事,若是相公失了身,我——” 说到此处,她觉得还不对,男人怎么才会失身? 难道是传说中的被人下药? 知道自家娘子又想多了,方铮伸手,食指弯曲,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乱想什么,总之,只要娘子还想呆在我身边,我也想娘子一直陪着我,其他都不是事。” 冯轻还是没开口,方铮这想法毕竟太过匪夷所思。 第87章 处理 方铮看出冯轻眼底的怀疑,他将人搂住,“我明白娘子的担忧,以后娘子就且看着。” 现在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不如让娘子且走且看。 被方铮这么一打岔,冯轻算是彻底放下惊惧后怕,她想推开眼前的人,无奈方铮抱的太紧,匝的她几乎要喘不开气。 “娘子别动,让我抱抱。”方铮松了些力道,却仍旧没放开怀中的人,“娘子,以后咱们的路还长,不管发生何事,你都不能想着轻生,答应我可好?” 方铮轻柔的语调中带着及不可查的祈求,让冯轻的心跟着颤了颤,她点头,“好。” “今日你就别再去龚婶家了。”心疼地摸着冯轻脸上的伤痕,方铮说:“我去跟龚婶说一声,马上就回来,娘子先去床上躺躺。” 鸦羽般长睫抖了一下,冯轻不由抓住方铮的手,“相公。” “那我陪娘子。”心揪了一下,方铮放柔声音,牵着人往床边走。 “三郎,三郎?”方铮正准备解开冯轻袄子时,院子里传来方蒋氏惊慌的叫声,听着脚步是朝东屋来的。 收回手,方铮拉着冯轻朝门口走,“娘?” “你媳妇呢?她咋样了?”方蒋氏正在龚家忙着,就听说儿媳被人打了,她着急忙慌地回来看看。 “娘子没事。”方铮跟冯轻恰好到了门口,方铮回道。 一眼就看到冯轻脸上的巴掌印,方蒋氏一拍大腿,心疼地叫,“咋这么重?三郎,快,给你媳妇煮个鸡蛋,放脸上滚滚,要不这印子还得发紫,好些天才能下去。” 儿媳受伤,方蒋氏也忘了君子远庖厨,指挥自己儿子毫无压力。 这些事毕竟方蒋氏经验多些,他点头,“娘,那你陪陪娘子,我去煮鸡蛋。” “三郎媳妇,你先回屋歇着,我去去就来。”方蒋氏怒火中烧,她的儿媳是谁都能动手打的? 拿着墙边的铁锹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狠声说:“我收拾那混账一顿去!” 方才着急回来看冯轻,经过人群时,她只来得及踹了地上的人一脚,看到冯轻伤的不轻,方蒋氏非要去替儿媳讨回公道不可。 “娘,你陪着娘子就好,这些事我来处理。”方铮手里拿着鸡蛋,凉凉地看着门口。 不是方蒋氏不信方铮,实在是方铮这些年生病,走一步都要喘三喘,遇到需要动手的事,方蒋氏这个做娘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孩子护在身后,自己出头解决。 “村里那么多人看着,你放心,娘没事,就去打他一顿就回来。”方蒋氏摆手,提着铁锹又要朝外走。 “娘,打人我们就落了下乘,这事已经闹大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们不能再动手了。”方铮劝道。 “那你媳妇就白白挨打了?”方蒋氏瞪着自家儿子,她咋不知道这个三儿子啥时候变成胆小怕事的人了? 被自家老娘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方铮一脸无奈,他先是走向冯轻,抓着她有些冷的手,这才跟方蒋氏解释,“娘,我心里有数,有些惩罚要比打他一顿更解气。” 说着,他拉着冯轻走向方蒋氏,将鸡蛋放在他娘手里,又回头,不顾他娘的眼神,亲了亲冯轻的额头,语带怜惜说:“娘子,你陪着娘去煮鸡蛋,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冯轻手紧了紧,却仍旧点了点头。 “我快去快回。”方铮捏了捏冯轻的手心,弯着嘴角。 方蒋氏一想,也对,她一个妇道人家,大字不识一个,干活行,处理这些复杂的事不在行,还是交给方铮好,不过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方铮,“三郎,你可别轻易放过那人。” “我知道。”若是仔细听,方蒋氏跟冯轻就会发现,方铮这话音里已经带上了让人沁入骨髓的冷意。 看着方蒋氏跟冯轻去了灶房,方铮才抬脚朝外走。 村里遭小偷不是小事,方铮到时,已经有人通知了村长,村长跟方铮前后脚的到。 “三郎,你咋来了?”事关方家的事,龚强肯定不能走,他让人将鱼拿回去,自己一直看着地上的人,见着方铮,他有些担心,“你这身体才好,别费心了,这事我给你处理的好好的。” “不用,我身体无碍。”方铮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地上的人,面上更是没有丝毫怒意,丝毫不像是媳妇被人欺负了的男人,村民看着方铮,心底无不唏嘘,也有些同情冯轻。 这三郎读书行,至于做人,怕是有待商榷啊! 方铮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问龚强,“他可有同伴?” “有,四个,我刚来就跑了。”龚强已经很多年没看到方铮这种表情了,不笑不恼,很平静,平静到看地上的人犹如一个已死之人。 龚强心一沉,提醒方铮,“三郎,怕是不久,就会有人来了。” 要说在场的人当中,也就龚强最了解这些混子地痞,他们平日里成群结伙,有几分义气的遇到类似的事能卷起袖子一起上,像今日这般,遇到危险各自跑的更多。 那些跑了的人事后若还想在这一片混,必然要带人过来找回场子。 看着地上的人衣着还算光鲜,整个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应当不是一般地痞,说不得背后就有靠山,跑的了人事后怕被报复,肯定会回来。 “杜三,你去召集点人过来。”说话的是村长,东留村一直还算安稳,他这个村长当的村民也服气,如今出了件大事,他自然是要拿出态度来,“来了正好,敢偷到我们村,我倒是要看看他们都有多大的本事!” 杜三是村长的左膀右臂,平日里还会帮着村长处理些村里的纠纷,他长得壮实,力气也大,光站着都能唬人。 在杜三去召集人手的时候,龚强朝方铮使了个眼色。 村长是被气的一时失去理智,怕是很快就会想明白,地上这人穿着不差,绝不像是一般的偷鸡摸狗之辈,一旦这人醒来,将脏水泼到三郎媳妇身上,哪怕不是三郎媳妇的错,方家定会遭人指指点点。 为今之计,只有先一步堵住这人的嘴。 第97章 如斯美人 按说三郎成亲也有个把月了,若是他运气好,可不就能当爹吗? 听了方二郎的话,方铮腿一软,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若不是及时扶着门框,他就得摔倒在地。 方二郎是从未见过方铮如此失态,他伸手,扶住了方铮,用一副过来人的心态劝方铮,“三郎,你别太激动,这以后还有十个月呢,你慢慢就习惯了。” “不会。”方铮咬牙回了句。 若眼前这人不是他二哥,方铮觉得自己就能不顾以往的温和面具,一脚踹过去。 方二郎显然误会了方铮的话,“啥?” “怎么不会?十个月的时间,再多的激动也该消停了。”方二郎据理力争,他当初就是,初得知要做爹了,他兴奋的好几夜没睡,这十个月过了,孩子出来了,看到孩子的那一刹那,虽然也是激动,却远没有得知有孩子那一刻失态。 拨开方二郎的手,方铮一字一句地说:“不会有孩子。” 方二郎可比方铮乐观多了,他拍拍方铮的肩头,喜道:“要我看,你还是带三弟妹去镇子上,让陶老给把个脉。” 眼见着方二郎还要跟他谈论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爹时,方铮眉头青筋跳动好几下,才缓和语气,说:“二哥,你儿子在哭。” 一句话,瞬间转移了方二郎的注意力,他掉头就朝西南屋跑,“我去看看。” 方铮心里一直没消失过的关于孩子的恐惧被方二郎带了出来,他抓住门把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直到脸色平静了,才回到堂屋。 “相公,你没帮着二哥洗碗?”冯轻奇怪方铮这么早就回来。 “二哥说不用。”用他也不会帮。 冯轻信以为真,拉着方铮一起坐下,而后脸色古怪地看着方铮。 “相公,我肚子不舒服。”冯轻捂着胃,一次性吃太多,撑了。 方铮干脆起身,拦腰将冯轻抱了起来,快步回了东屋。 “相公,放我下来,我能走。”冯轻拍着他的肩头,想跳下去。 “别乱动。”脚下的速度更快。 好在院子里没人,冯轻脸上的热度才稍微降一些。 回到屋里,方铮直接将人放坐在床上,自己紧靠着冯轻,用力搓手,直到手心热起来,才掀开冯轻的袄子,隔着里衣,附上了她的胃,轻柔的揉着。 “娘子,可是这里不舒服?”生怕揉错了位置,方铮小心翼翼地动着双手,一边问。 “就是这里。”不知是心理作用,亦或是方铮的揉捏真的起了作用,冯轻觉得胀痛的胃部真的好了许多。 冯轻痴痴地看着一脸认真的方铮,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她家相公能文能武,还细心温柔,这么好的一个人,可不能被别人抢走。 想到这里,她抱着方铮的脸,在他的嘴角啃了一口,而后咂咂嘴,煞有其事地说:“这是个肘子味的亲吻。” 被她古灵精怪的模样逗笑,方铮叹道:“你啊!” 随即又板正了脸,“好好坐着,待肚子不疼了,任你亲。” 冯轻笑的更开怀,她捧着方铮的脸,任她揉着胃部,自己则仔细端详眼前这张总让人失神的脸,赞道:“相公,你不笑的时候也看好。” 斜眉扬了扬,方铮笑道:“娘子随意。” 没忍住,冯轻又抱住他亲了一口。 被亲的人这番倒是没有反客为主,注意力始终在自家娘子肚子上,直到冯轻脸色好了些,倚靠在他身上昏昏欲睡,方铮这才收回手,不舍地轻叫:“娘子,醒醒,现在不能睡,先走走,消消食,回来再睡,可好?” “不好。”冯轻蹭了蹭他的胸口,咕哝道。 吃饱喝足,身上又被揉的暖洋洋的,自然是想睡。 眼看着自家娘子的呼吸逐渐均匀,再不舍,方铮也不能任由她这么睡了,他凑到冯轻耳边,低声说:“娘子,若是你不起,我便抱着你出去走走。” 别的事或许他能妥协,冯轻知道这件事方铮一定会说到做到的,她勉强睁开眼,瞅着这张带笑的脸,没忍住,张嘴,在他的脖颈处咬了一口。 觉出方铮僵硬了一瞬,她这才满意地松开嘴,摸了摸他脖颈处的牙印,笑的跟偷了腥的猫似的。 “走。”心情好些,困意也消散了,冯轻起身,拉着方铮的手往外走。 两人刚到门口,冯轻有些迟疑地看着远门外,她左右看看,没发现有村民路过,这才继续笑说:“相公,我们就在这附近走走。” “要不,院子里也行?”眼睛一转,冯轻又提议。 在家里,有方铮陪着,她能忘记之前发生的事,心里半分阴影都不剩,可一旦出了远门,心下还是有顾忌,倒不是担忧自己会被指点,她不愿意相公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 “娘子,你看为夫。”站在院门口,方铮对冯轻说。 抬眼看去,还是这样让她目眩的脸。 “在娘子心里谁最重要?” “自然是相公。”如今她孑然一身,就只有方铮了。 “是以,你只需要在乎为夫的看法,别人眼中的你是否有瑕疵,都跟我们无关,同样,难道因为别人会对为夫指指点点,娘子便不把为夫当成最重要的人了吗?” 道理她都懂,也尽量在说服自己,可效果远远没有方铮给她的惊人。 “不管旁人如何说,相公当然最重要。”她挎着方铮的胳膊,昂着头,“相公,那咱走。” “现在无事,不如去龚家看看?”方铮低头问。 “那行,咱走。” 再一次走过那道小巷,因着身边有相公陪着,冯轻果真是没有先前的介意,路上遇到几个在龚家吃过饭的村民,她还能笑着打招呼。 很快到了龚家,远远就看着方蒋氏不停地朝摆放在案子上的碗里盛菜,她缩回手,挽起袖子,“相公,我去帮帮娘。” 今日人不少,有的先吃完离开,还有陆陆续续来的晚的,院子里几个妇人忙的不可开交,方蒋氏跟龚婶更是满头的汗都来不及擦。 冯轻内疚,因着自己的事,耽误了好几个人的活,她快步来到方蒋氏身边,“娘,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第102章 冷战 冯轻斜了一眼,反问,“那相公觉得何为大事?” “这——”方铮难得词穷。 在他的想法里,这世间除了娘子的事,好似并无大事,就在他纠结着该如何跟娘子解释时,冯轻起身,绷着脸,故作冷淡地说:“相公,在你没想明白之前,就别跟我说话了,现在开始我们冷战。” 话落,自己收拾了碗筷,端着去了灶房,徒留方铮在原地看傻了眼。 碗筷刷了一半时,冯轻身后多了一道黑影,那黑影小心拽了拽冯轻的袄子,试探着问:“娘子,你生气了?” “没有。”冯轻仍旧不拿正眼看他,反问,“你想明白了?” 她是真的没生气,相反,她很心疼方铮 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平日里,只有他替人分忧的时候,他自己遇到何事却从没想着要别人帮着解决,方铮是人,只要是个人,哪有不累的时候? 他累的时候会不会也想找个人靠一靠? 冯轻想的出神,并没听到身后之人说话声,直到方铮的声音又大了些,“娘子?” “嗯?”冯轻回了神,转头,看着垮下肩膀的人,心更疼了些,面上却不显,她语气甚为冷淡,“相公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明白了。”方铮很肯定地点头。 哪怕知道自家娘子不会真的生气不理他,在冯轻转身离开的刹那,方铮仍旧心慌了一下,紧随而至的便是一种更深的认知,他是真的不能没有娘子的。 再聪慧,对女子的想法这方面方铮却从没触及过,况且女子心思多变,就如他家娘子,前一刻还笑语盈盈,给他出主意,下一刻就能甩脸离开。 真真是三月的天,说变就变。 在找冯轻之前,他已经打定主意了,娘子说啥就是啥。 “明白什么了?” 冯轻手上洗碗的动作不停,在方铮伸手,想帮忙时,瞪了回去,方铮缩回了手,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我想帮娘子,天冷,娘子可别冻着手了。” “我烧了热水洗,没事。”出于习惯,冯轻自然回道。 “那也不行,锅碗太油腻,娘子常接触水,会伤了手,我听闻镇子上的脂粉铺子里有一种香膏,涂上可以护着手,要不,明日我们就去镇子上看看?”方铮不顾冯轻反对,愣是抓着冯轻的手,万分心疼地摩挲,又改口,“还是别去镇子上了,去县城,县城的东西多些。” “不用,我自己也能制护手的膏脂。”冯轻摇头,化妆品里含铅,这古代做生意的,想必也不可能一点铅都不加,倒不如自己动手。 方铮挑眉,惊喜地看着冯轻,“娘子这都会?娘子真的很厉害。” “现在还不行,需要等到春日夏日,有花开的时候。”冯轻顺着他的话回道。 “娘子需要何种花?到时我给娘子采来,夏日的后山上也有许多花草,到时我陪娘子一起去找找。”方铮一脸的期待。 “这不同作用的膏脂需要不同种类的花,这些比较复杂,待制作的时候我再一一跟你说。”冯轻想了想,说道。 “那行,过几日我再去别处寻寻,应当有此时还在开的花。”跟自家娘子聊这些琐碎的小事,方铮都兴致勃勃。 冯轻不做声了,她抽回了手,这么定定看着方铮,直看的他又慌乱了一下,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问:“相公这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吗?” “娘子,你多虑了。” “冷战两个时辰。”冯轻低头,继续刷碗。 “娘子,我错了,你别不说话。”计策失败,方铮脸一变,抓着冯轻袄子的手收紧,“我明白了,是真的明白了。” 冯轻一直不说话,她刷完了碗,洗干净手,再擦干净,而后转头,正对着方铮,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相公乖,有什么话两个时辰后再跟我说。” 方铮只觉眼前一黑,他又想咳了。 痒意到喉头又忍住了。 好半晌,脸憋的逐渐红了,这才将那股痒意压下去,亏得天色已晚,冯轻看不甚清楚,否则定会担心。 方铮亦步亦趋地跟着冯轻,“娘子,两个时辰后你都睡着了。” “那就明日再跟我说。” “那不行。”方铮摇头,“到明日,可就不是两个时辰不说话了,起码五个时辰不能跟你说话。” 冯轻没好气地问:“我怎么不知道相公你是个这么计较的人?” “这种时候就得计较。”方铮又扯了扯冯轻的袄子,“娘子,半个时辰可好?” 他其实想说一刻钟的,又怕更加惹怒冯轻。 “两个时辰。”冯轻不容拒绝地回了句。 颤颤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冯轻开始倒水刷牙洗脸,顺势也把方铮的刷牙杯子倒了水,方家其他人原先都直接用瓢漱口,那次庙会她索性给全家一人买一个陶瓷杯,做刷牙用。 方铮接过被子,又苦着脸说道:“娘子,两个时辰真的是太久,你减一些可好?” 咬开杨柳枝,冯轻小心用里头的杨柳纤维上下摩擦牙齿,心里再一次感叹,哪怕过了快两个月过,她还是不习惯用这树枝刷牙。 晚上刷牙这事除了方铮外,方家其他人都是不赞同的。 起初方蒋氏还觉着冯轻是官家小姐事多,这渐渐的,也就看习惯了,除了方铮外,其他人仍旧没有晚上要刷牙的习惯。 此话暂且不提,且说方铮,正眼巴巴看着冯轻。 “相公,你平日看书,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可以不开口的,为啥现在就不行?” “那怎会一样。”方铮摇头,“娘子靠在为夫身边,一日不说话都可以。” “娘子——” 冯轻最把持不住的便是面对方铮的温柔,及此时的小心翼翼,她叹口气,“一个时辰,不能少了。” 话落,就再不跟方铮开口。 方铮心满意足地开始刷牙,而后整个晚上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家娘子身边。 方铮心里算过了,家里吃过晚饭也不过才酉时初,一个时辰后便是戌时初,娘子还未睡觉,他也就不用担心会吵醒娘子。 第103章 夫妻相处三要素 “娘子,时间到了。”冯轻跟方铮两人正头对着头看书,方铮突然放下书,开口。 方铮揉了揉酸软的脖颈看着外头漆黑一片,奇怪地问:“相公,你是怎么知道时辰的?” 过了将近两个月,冯轻还没见过方家有能看时间的东西,她怀疑地看着方铮,“你不会是哄我?” 起身,复又坐在冯轻身边,方铮替她捏着脖颈,笑道:“我怎会哄你?为夫心里自是有数的。” 方铮揉捏的动作恰到好处,她舒服地靠在方铮怀里,歪着头问:“相公,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她家相公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现在连时辰都是能掐会算的。 “为夫不会的还多。”学海无涯,他自不会好高骛远,在书肆里那般说也不过是戏笑之言。 灯下,冯轻玉白精美的脸越发朦胧好看,方铮最喜欢的便是这双眼睛,这双眸子单纯却不无知,那是一种看透许多事后的淡然,看向他时,又盛满喜悦,每每瞧着,心都忍不住颤了颤。 “娘子,以后别跟为夫冷战了可好?”方铮亲昵地蹭着她的额角。 差一点就要脱口答应了,冯轻回蹭了过去,“看你以后表现。” “为夫一定好好表现。”方铮竖起两根手指发誓。 被揉捏的舒服了,冯轻这才坐直了身体,问:“那方才的事你可想明白了?” 倒不是她想追根究底,她只是想让方铮明白,自己不是倚靠他才能存活的菟丝草,更不需要他将所有苦难都自己扛着。 何为夫妻? 夫妻有三个原则,那便是彼此扶持,彼此忍让,彼此信任。 若是以后方铮一力承担所有,总有一日会累的,届时他撒手离开,她却一无所知,这种例子比比皆是,她此刻是信方铮的,却更信时间,时间总会让所有事情都褪了色,她不愿以后成为方铮的衣服上的白饭粒。 “明白了。”虽嘴上求饶,心下却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将跟娘子的对话前后想了数遍,又将娘子变脸前后说的话仔细推敲,“以后为夫有什么事,定会第一个告知娘子,先前是为夫想差了,总想将娘子护在肩膀下,不受一点风雨,可这样也会让娘子变得一无所知,娘子不是一般的妇人,将心比心,若是娘子遇到危及安危的事不告诉我,我定会如娘子这般心焦失望。” “当然,每个人都有秘密,一些你觉得我不用知道的就可以不告诉我,但是事关你的安危,你一定要说。”冯轻依偎他怀中,虚虚揽着方铮的腰,提醒道。 “好。” 娘子这般善解人意,方铮捧着她的脸,低头,狂风暴雨般将她吞噬。 不同于以往的温和细雨,此番汹涌热烈,霸道用力,冯轻软了身体,笨拙的回应。 冯轻不是无知少女了,感受到腿边的异样,她的脸刷的红透到耳根,她朝旁边挪了挪。 “别动。”将人朝胸口压去,手不停地抚摸她的背,方铮嗓音沙哑的厉害,“一会儿就好。” 这具身体还小,冯轻真是有心无力,她乖巧地靠在方铮怀中,直到耳边呼吸平和,这才火烧屁股似的跳下方铮的腿,“相公,早些睡。” 每日跟娘子相拥而眠,想吃又不能吃,方铮夜夜都是煎熬并快乐着。 一夜无话。 翌日,冯轻又早早醒来,冯轻刚动了动身体,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娘子醒了?” “嗯”才醒来,睡意迷蒙,冯轻问:“相公这么早?” 平日里,方铮醒的都要早些,怕吵醒娘子,他甚至不敢将娘子抱紧些,不过就这么感受到怀中的温度,日日身体僵硬他也心甘情愿。 “嗯,今日天暖,等午时过后,我带娘子去后山走走。” “你怎么知晓今日天好?”这会儿天还没亮? “为夫昨夜夜观天象,今日大吉,宜出门。”方铮边替她顺了顺发丝,边回道。 冯轻打了个哈气,起身,“行,相公说啥就是啥。” 因着跟祁掌柜约好了时间,这次又是她为自己树招牌的关键时候,加之还要裁制衣裳,冯轻比平日花更多时间。 方铮替她拿了衣服,见冯轻眼角仍旧有睡意,温声说:“来,伸手。” 这是打算要替她穿衣裳了。 她乖巧地伸出手,任由方铮替她穿好了衣裳。 下床之前,方铮又说:“娘子,这段时间你就别做饭洗碗了,我跟娘说。” “这不好?”做多了绣活的时候,刷刷碗洗洗锅也是放松的方式,冯轻摇头,“算了,反正天越来越暖了,洗着也不冻手。” “娘子听话,这事我来说。” 方蒋氏见了昨日两人带回来的东西,知晓冯轻这是又接了绣活,三媳妇是家里头最会赚钱的,三郎还指着三媳妇赚的银子养身子,听了方铮的话,自然没有拒绝。 “你大嫂那边娘去跟她提,不过两个月时间不短,老二媳妇又不能碰冷水,这样,过两天你跟你媳妇去镇子上,给两个孩子扯点布,让三媳妇给两个孩子再做套春衣。”方蒋氏虽心里更喜欢冯轻,面子上却不能偏颇任何一个儿媳。 “那二嫂呢?”秦淑芬现在也是做娘的人了,没有做娘的不替孩子打算的。 “她有啥好说的?整天的吃睡,你们不是才给孩子做了衣裳吗?”这家里也唯有方蒋氏能制得住秦淑芬。 方铮眉峰一动,“娘,娘子这回接了一个重要的绣活,要提一个小姐做裙子,她还要跟县城的裁缝学裁衣,怕是没时间给文浩文雅做衣服,不如买了布之后直接在镇子上让人做。” “那不是还得花钱?”哪怕三儿媳会挣钱,方蒋氏舍不得花钱的性子暂时也改不过来,“要不直接把布给你大嫂,让她自己动手。” 周小花也会做衣裳,只是手艺一般。 “不用,这事就这么定了,娘,你就跟大嫂说一声。” “行了,疼媳妇都到我跟前来耍心眼了,你娘还能拒绝不成?”白了方铮一眼,方蒋氏直接将人推出了灶房。 这让刚收拾好,准备搭把手的周小花一脸莫名,她这位三叔以往可从不靠近灶房的,自打娶了媳妇,一天要跑好多回,他这么惯着媳妇,就不怕媳妇最后爬他头上作威作福? 心里想的多,面上却不显,周小花笑着跟方铮打了招呼后便去了灶房。 第593章 野心 “你可愿跟我去冀王府一趟?”赵丰紧盯着方铮。 “方铮自当遵命。” 赵丰从方铮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可据他所知,冀王曾去到过清丰县一带,若是方铮知晓冀王身份,不该如此淡定才对,莫非他真的不认识? “罢了,此时不便。”赵丰摆手,冀王爱才,若是方铮到了他面前,定然会引王爷注意,赵丰愿意拉拢方铮,自不会亲自将人才送到冀王手上。 问来问去,没有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赵丰对方铮的冥顽不灵又多了一层认识,也多了几分忌讳。 “本相想知道,这是何物?”赵丰将袖箭放在案上,金属掉落在案桌,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铃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越发清脆,若是稍微胆小些的,定然会心颤,可方铮只是抬眼扫过那袖箭。 “此物是袖箭。”方铮回道。 赵丰气怒,他自然知晓这是袖箭,“你不过一介书生,为何会随身携带袖箭?” 方铮却故意曲解赵丰的意思,他回了句:“因孤身赶路,危险在所难免,在下不光带了袖箭,还带了匕首,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忘了拿出匕首。” “好,好,很好。”这方铮的嘴巴跟蚌壳一般,是怎么都撬不开了。 赵丰再次冷笑,“既然不愿意说实话,那就暂且在本相的府内呆着,直到你愿意说为止。” “丞相大人,大业没有一项律法可以让大人私自扣下赶考学子。”既没有将自己投入牢狱,又不打算将自己送往冀王府,刺客之事怕是另有隐情。 想通这个关节,方铮抬眸,直直望向赵丰。 “大人,此事已经再清楚不过,刺客闯入在下院中,试图劫持在下,让在下明日送他出城,在下不允,刺客便想杀人灭口,却反被杀,而方某不曾与刺客说过几句话,更不知晓刺客为何会选择在下的院子。” 方铮实话实说。 赵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方铮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绽,若换一个人,赵丰就信了,可方铮这人太不寻常,赵丰将信将疑。 他却没有继续追问。 方铮极聪明,哪怕他多问一句,兴许这个年轻人就会多猜出几分。 “罢了,既然你是为了防卫才杀了他,按律是无罪,只是若此话有假,当是罪加一等。”赵丰步步退,最后只摆手,“你先回去,此事待你考完试再议。” 赵丰改了主意,方铮不是普通百姓,两日后他若没有出现在贡院,怕是会引起圣上的注意,那便得不偿失了。 既然是来京都赶考的,在殿试之前方铮是不可能离开京都的,便是过了殿试,得了皇上赏识,他也不可能一飞冲天,总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事,到时这年轻人就该知道何为能屈能伸了。 方铮拱了拱手,“在下告辞。” 赵府管家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等方铮离开后,赵丰吩咐下去,“去盯着他。” 赵府离他们的铺子有些远,方铮走的不快,将近一个时辰才回到铺子。 自方铮被带走后,冯轻跟龚强就一直呆在铺子里,冯轻裹着披风,就站在门口,望着远处。 空旷的街道,乌黑的天地,唯有远处一道朦胧的光芒,这道光里站着一人。 方铮加快脚步。 远远地,他便喊:“娘子。” 在面对赵丰时,方铮虽至于不紧张害怕,却需要全力应付,出了相府,他知晓有人跟踪,仍旧没有放松。 直到见了娘子。 暖光下,娘子的身影如此单薄,却在一刹那让方铮浑身充满了力量。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方铮失态了。 他眼圈泛热,远远地,朝冯轻伸出双手。 冯轻奔过去,冲进方铮的怀里,在夜色里走了许久,方铮身上被雾水打湿,冯轻将人抱紧,“相公,你去哪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为夫没事,只是被带去问了话,问完便让为夫回来了。”方才的惊心他不打算告诉娘子,方铮揉了揉冯轻的发顶,深吸一口气,闻着独属于娘子的香味,赶走心底的不适。 “三郎,三弟妹,外头冷,有什么话进来说。”龚强站在铺子门口,他朝两人招呼。 深更半夜,也不知道外头是不是还有别的刺客。 又用力抱了一下冯轻,方铮这才改牵她的手,跟龚强一起回了铺子。 方铮走后,又有官兵过来搜寻了一圈,家里翻的有些乱,就连铺子里的绸缎棉布都被翻过,冯轻也没心思整理。 方铮进门就看到狼藉的一幕,他神色幽冷。 “强子哥,明日再整理。”龚强开始拾掇,方铮却开口。 “很快就好,三郎,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因走的久些,方铮脸有些苍白,身上倒是看不出伤痕。 “没有,他们不过问了几句。”思忖片刻,方铮提醒,“强子哥,近几日可能会有人过来问你话,你只管实话说就成。” “还来?”龚强皱眉,“刺客差点伤了你,是死有余辜,他们还想问什么?” 再说,他根本没接触刺客。 “大约是问有关我的事。” 龚强察觉出不对劲,“三郎,是不是那些人想借机陷害你?” 三郎聪明能干,肯定会招人嫉妒,龚强有些气愤,那些公子哥怎么就容不下比自己有能耐的人呢? “不是,不过是想招揽我罢了。”方铮只跟龚强说了其一。 “这样?”龚强点头,“那我知道怎么说了。” 算那些人有眼光,既然是要招揽三郎,那他少不得要多夸夸三郎了,三郎自小就是全村最聪明的孩子,做事稳重,莫说他了,就是村长遇到事情都会特意问问三郎。 见龚强琢磨开了,方铮清了清嗓子,提醒了一句:“强子哥,无需多言过去的事,我不愿意去。” “为啥不去?”龚强没读过书,不懂朝堂之事,他只觉得被大官看上,那是极荣耀的事。 “强子哥,若是我此番考的好,无需他们刻意招揽,皇上自会召见。”到了这时候,方铮也不瞒龚强。 龚强被方铮的野心镇住。 第761章 “都住手!”越是接近铁矿处,血腥味越是浓郁。 杨丙东大喝一声,围在周围的护卫举着火把,照亮面前一幕。 哪怕早有准备,看到满地的尸体时,杨丙东还是倒抽一口冷气,他看的很清楚,地上的尸首中有袁中海的人,也有衣衫褴褛的百姓。 “都别动!”杀人者统共也不过十多人,这些人身着黑色劲装,面上蒙着黑色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些黑衣人没想到方铮竟会这么快找到这座矿山,为首的黑衣人朝身边同伴的使个了眼色,那同伴个头矮,身手却灵活,他身影一闪,举着长剑直冲方铮来。 在一行人中方铮最是显眼,他们来之前也看过方铮画像,叶大人说了,若是方铮找到了此处,便杀了他。 铁矿之事是万万不能传入皇上耳中的。 能被叶青柏派来处理这般重要的事,这些人都是得用的,他们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矮个黑衣人几乎眨眼间便窜到方铮面前,快的杨丙东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长剑眼看着就要刺穿方铮的胸口,杨丙东想要用长刀阻挡已是来不及,不容他多想,身体快一步挪动,试图挡在方铮身前。 方大人不能有万一! 嗤—— 长剑刺入杨丙东胸口,下一刻,那矮个男子身形一僵,直直朝后倒去。 杨丙东以为自己这回是必死无疑了,他看着胸口,才发觉胸前只被刺破了一层皮肉,杨丙东回头,担忧地问:“大人,你没事?” 方铮放下手腕,面上不见一丝惊恐,他回道:“本官无碍。” 这些人敢取他性命,自然是有备而来,他直接吩咐护卫,“杀无赦。” 围坐一圈的护卫齐齐举起手中的弓弩。 那些黑衣人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架不住方铮就这么直接下杀手。 利箭雨点似的朝那些黑衣人飞射而去。 除了为首那人身中三箭,矮身滚落山崖,其余的黑衣人皆被数箭刺中毙命。 “大人,我去追。”那人逃走的动作利落,想必伤口并不致命。 “小心些。”方铮又点了三个护卫,让他们跟杨丙东一起去。 “余下的人检查是否还有活口。”方铮吩咐其余护卫。 护卫领命,挨个翻查,没多久,其中一个护卫大声说:“大人,这里有一个还有气。” “带过来。” “是。” 然,下一刻,护卫脸色一变,“他嘴里藏了毒——” 护卫想卸了黑衣人的下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黑衣人咬破口中藏的毒,此毒见血封喉,这黑衣人瞬间没了气息。 “属下无能,还望大人责罚。”护卫满心内疚,他单膝跪在方铮面前。 这些人有备而来,自然也是留了后手,方铮本也没打算撬开这些人的嘴,他亲自将护卫扶起来,“无需自责,死了便死了。” 余下的黑衣人共有十一人,除了方才自杀的,其余全部被弓弩射杀。 方铮颔首,又吩咐护卫将挖矿的百姓,及袁中海的人全部找出来。 这些人被杀了大半,只余下了不到二十人。 “本官来迟了。”哪怕见多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护卫在看到这些被抓来挖矿的年轻人时,仍旧忍不住心生恻隐。 这些人年纪都不大,原本应当是最强壮的年纪,此刻却各个瘦骨如柴,眼神呆滞,面对血腥,竟都生不出害怕来。 “方大人得知你们失踪,亲自过来营救你们,你们没事了。” 听到大人两个字,那些人缩瑟,有几人甚至本能地抱住头,蹲下身子,卷缩起来,嘴里还不住地喃喃,“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敢了,再也不跑了。” 声音细弱蚊蚋,让听着心酸难受。 第762章 这些人当中长的被抓来有两年多了,短的也有大半年。 当然,更多的还是死在这矿里。 方铮警惕又敏锐,袁中海一直不敢有大动作,自方铮来这大半年,也不过送来不到十人。 安抚了好一阵,这些人才相信方大人是来救下他们的。 他们纷纷下跪,用力朝方铮磕头。 在矿山这么久,他们见多了同伴在他们眼前死去,本来以为这座矿山也是他们归宿,方大人当真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方铮让护卫将还生还的矿工送回家中,等他回去后,他会另外安排人送些补偿金给这些矿工。 余下的护卫清点被杀的矿工及袁中海的人。 如此,一直忙活到翌日早上。 一夜未睡,护卫们精神却不见萎靡,他们多数人都没见过如此血腥残暴的场面,刚开始时,好几人都忍不住呕吐,到后来才缓了过来。 方铮吩咐将被杀的黑衣人跟袁中海的人就地掩埋,至于无辜被杀的矿工,还得先确定他们的身份,若无人认领,再安葬他们。 天际大亮,杨丙东才一身狼狈地回来。 “大人,那为首的人见逃脱不掉,自己跳了山崖。”杨丙东回禀。 这矿山北面有一处断崖,足有几十米,好好的人掉下去都九死一生,更何况是满身伤的黑衣人,杨丙东继续道:“属下下了崖底,找到了他的尸首。” “既死了,莫要留在崖底吓唬百姓,就地掩埋了。”方铮吩咐。 “是。” 方铮又命人将已挖出来的铁矿全部带回府衙,自己则领着杨丙东跟另外两个护卫朝山下的村庄走去。 附近的几个村子已经没人住,离的远些的村子到底还是有几乎人家的。 不过等他们进了村,才发觉这村子住的都是老人,及无处落脚的乞丐。 “大人饶命,小民也是实在没法子,这才过来找了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住着,我们都是夜里过来,白天就走的。”其中年纪最大的乞丐跪在方铮面前,胆战心惊地说。 他们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春日夏日还好,夜里露宿在外头也没啥,可这大冬天的,夜里尤其寒凉,若不找个有屋顶的,他们恐怕都活不过几夜,是以,哪怕听说附近几个村子有盗匪,还闹鬼,他们也得来住。 “你们夜间过来时可曾遇过不同寻常的事?”方铮让人将他扶起来,温声问。 “不同寻常?”乞丐努力回忆,而后摇头,“本来听说这里闹鬼,我们先前也不敢过来住,但是接连冻死了好几个人,我们也没别的法子,不过我们过来住了不短日子了,还没见过鬼。” 说到这,老乞丐都有些不好意思,“可能那些鬼也知道我们啥都没有。” 也就一条贱命,连鬼都嫌弃。 方铮知晓他是误会自己的意思,又直接问:“你们夜里可遇到过人,路过的人,推着车子,车上或是用布盖着。” 老乞丐想了一阵,而后摇头,“不曾见过。” 在老乞丐身后,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虽的瘦小孩子弱弱地说:“我,我见过。” “何时见过?当时又是何种情形?”方铮追问。 小乞丐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有几个月了,那天夜里我肚子疼,就出来方便,听到一阵车轱辘声音,就悄悄蹲在路边草丛里看的,那些人推了好几辆车子,车上有东西,我不敢靠近。” 方铮要找的是证人,无需他说的清楚。 “你们当中可有认识的人突然消失?”方铮想到山上那些尸首,问。 乞丐门面面相觑,良久,老乞丐才说:“是有的,不过他们有人会去城里乞讨,据说进了梁州城都能吃饱。” “你们识人多,本官给你们个差事,若是办得好,可去梁州府衙领报酬。”那些百姓突然消失会引人重视,若年轻的乞丐消失,恐怕是无人在意的,尤其在这矿山附近的乞丐,方铮说:“你们去附近几个村镇多问问,是否有年轻些的乞丐无故消失,若是有,你们又是否认识,最好查出他们姓甚名谁,最好是知晓他们的长相,查探清楚后,可来府衙寻本官,本官自不会亏待你们。” 这些乞丐虽离梁州城远,不过他们也知晓新上任的方大人是个好官,这些乞丐纷纷应下。 之后又走访了附近几个村子,这些村子里也都住了几个不能走远路,又或是无人赡养的老人。 “大人,袁中海当真是害人不浅。”这些老人步履蹒跚,行动受限,无法劳作,住在村里也只有等死的份,按这些老人的话说,每月都死人,恐怕用不了多久,村上的人就都会死光的。 “何止是袁中海?”方铮也一直沉着脸,他再冷清,面对这么多无依无靠的老人,也会生出恻隐之心。 让护卫去最近的镇子上买些米面,方铮领着杨丙东回城。 第763章 回到府衙后,冯张也带了消息。 “大人,属下查探了南城,前两年南城有不下十个乞丐消失,直到最近半年才好些,那些消失的乞丐多是年轻些的,也有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他们就是一夜之间消失的,因大家都是非亲非故的,也无人去寻他们。”这些乞丐也不是总聚集在一处,他们白日还是分开去乞讨,好多回,分开之后,就不见那几个年轻人回来。 “将他带下去,给他找些吃的。”方铮早有猜测,可心头的怒火还是烧起来,他压下怒意,吩咐冯张。 “是。”冯张没有多问,领着小乞丐下去。 被方铮一起带回来的矿工身子都亏损的厉害,有几个正发着高热,方铮让王嬷嬷煮了粥,又亲自给那几个发热的把脉,让护卫去抓药。 长时间饿着肚子,不能一下吃太多,方铮让王嬷嬷给他们每人一碗粥,喝了粥,这些矿工的脸色才好些,他们各个红了眼,齐齐跪在方铮面前,不顾方铮阻拦,拼命磕头。 这一幕看的杨丙东眼角都红了,他转开脸,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然后按照方铮的吩咐,挨个确认身份。 “你们当中可有叫伏阿柱的?”方铮环顾一圈,问这些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矿工。 “我,我是。”一个瘦小的男子小心站了起来,他不敢看方铮,只缩着脖子,不知道方大人为何单独叫他。 他能活下来,凭的就是一股还想见到爹娘的念想,可两年的日子早磨去了他的胆量,在山上,他胆小怯懦又能干才能活得下去。 方铮朝当日也在大堂内的一个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会意,转身离开,去寻伏阿柱的爹娘。 等这些矿工洗漱好,又换了一身新衣裳,伏阿柱的爹娘正相互搀扶着,急切地奔来。 “儿子!”老两口一眼就认出瘦的没了人样的伏阿柱,他们抱着儿子嚎啕大哭,伏阿柱的娘拍着儿子的肩头,哭道:“这几年你跑哪去了?娘差点活不了了。” “啥都别说了,儿子回来就好。”伏阿柱的爹显然理智些,他看到已经瘦的脱了形的儿子,猜测儿子这两年过的肯定不好,他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三口总算止住了哭,他们转过身来,又要给方铮跪下。 方铮朝杨丙东看了一眼,杨丙东上前,扶着这三人,他笑道:“你们能一家团聚就是大喜事,大人也替你们高兴,你们许久不见,定是有许多话说,快些回去。” 此时铁矿之事还不能宣之于口,方铮事先提醒过这些矿工,让他们缄口。 能活下来已是大幸,这些人自然不敢将实情说出来。 伏阿柱心里已经想好了借口,他走到门口,又一手搀着爹,一手扶着娘,转身,朝方铮再次跪下,哽咽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这些活下来的人当中也有一个是原本在梁州城里乞讨的,跟他一起被抓去的同伴都死了,有的逃跑被打死,有的病死,也有的活活累死。 而被钱东送去的那么多人中也就活下来三个。 余下的都是城外村里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余下这些能活下来也是多亏了方铮。 自打袁中海觉出方铮是个威胁之后,便不敢往山里多送人,无人送上去,山上的就不能死的多,是以,袁中海让下属注意些,别再打死人,每日也多给了他们两个馒头,这些人才得以活下来。 方铮留下一个在矿里呆的最久的一人,此人家住在梁州城外的一处村子,他是个猎户,年过三十,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被带走有将近三年,是矿刚被发现时就送去的。 让此人细细回忆矿上的事,方铮一一记下。 一个时辰后,方铮停下笔,让护卫亲自将这人送出城。 等房中只余下他一人,方铮闭目,这才露出一丝困倦。 休息不过盏茶功夫,他又睁开眼,将今日之事写在折子上,让杨丙东拿着皇上亲赐的令牌,快马加鞭送往京都。 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他自己就会被反噬。 杨丙东知晓事情轻重,他乔庄打扮一番,跟着送泔水的人一起出了府衙,等到无人的时候,才往京都赶去。 事情处理好,方铮起身往外走,他昨夜一夜未归,娘子很娘恐怕又担忧的一夜未睡。 人才跨出门,祝贺急匆匆过来,“大人,抓到那为首之人了。” 脚步一顿,方铮又转可回去,他问:“人再何处?” 第764章 本以为还要三日之后用袁中海做诱饵才能将人抓到,没想到那漏网之鱼竟如此沉不住气。 祝贺有些兴奋地说:“属下贴了告示之后,顺便带着几个兄弟暗中去几个酒楼客栈跟茶馆打听了,本来属下也没报希望,没想到那香客楼的掌柜的悄悄将属下拉到一旁,说是他这几日没事总出去打听,还让酒楼的伙计轮流着查探。” 不光是他自己跟伙计,他还让家人朋友都帮忙。 香客楼的掌柜是个知恩图报的,他感念方铮保下他的酒楼,还专门让护卫过来吃饭,给他造势,有此刻试图刺杀袁中海的事传出后,他就格外注意街上的动静,这两日街上总有护卫来去匆匆,掌柜的想着定是有逃脱的刺客,他就上了心,没想到还真被他看出不对来。 掌柜的开客栈这么多年,也练就了几分看人的本事,他想着刺客再有能耐也总要吃饭,要不想引人注目,最好是饭点的时候去个不起眼的小饭馆,客人还不会过少的时候。 不得不说,鼠有鼠道,猫有猫道,这一点连方铮都没想到。 “掌柜的看到我给的画像,想起昨日晚饭时候还真看到过这人,是在城东一家小饭馆里。”祝贺有些庆幸地说:“那为首之人断然不会住在城南再跑去城东吃饭,属下就想着不如就在城东多寻寻。” 祝贺也不是毫无头绪地寻找,他先找了牙行,弄清了城东有几家房子出租,又有几家是空宅子,牙行对这些再清楚不过。 如此一来,范围就缩小许多。 那为首之人逃的匆忙,又不能贸然再租个院子,只能躲在一处空宅子里。 “将人压入大牢。”出了铁矿的事,那为首的人就不值一提,左不过一个死字。 方铮敛眉,手指不停点着桌面,他此刻担忧的是叶青柏狗急跳墙,他昨日夜里粗略看了一下,发觉那座还是精铁矿,一旦皇上知晓,定是更怒三分。 叶青柏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阻止他将奏折送到皇上的御案上,另一条则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了。 若是可能,叶青柏自然会选第一条路,可京都那么大,他哪里去寻方铮派去的人?哪怕守着城门口,可每日进城的人太多,他们又不能明目张胆的查人,此事无异于大海捞针。 方铮想着,叶青柏怕是会做两手准备。 他眉目蹙着,敲着桌面的响声越发频繁。 说到底还是他的人手不够。 杨丙东固然有些拳脚功夫,可跟叶青柏豢养的死士比,恐怕还多有不及,只盼杨丙东能按他给的锦囊上说的做。 若是杨丙东被抓,叶青柏会反咬他一口,到时他便是有两张嘴也无用。 敲桌子的动作一顿,方铮起身,大步朝外走。 “大人,可有不妥之处?”祝贺跟上方铮,他不安地问。 跟在方铮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方铮如此凝重的时候,祝贺不免有些慌乱,方铮朝他摆手,“无需跟着。” 独自一人出了府衙,暗中观察,并未见有人暗中跟随,方铮仍旧拐了好几个弯,再三确认身后无人,这才回了家人暂住的院子。 冯轻没想到方铮会这个时候回来,她松口气,又不免提了一颗心,不过方蒋氏几人都在院子里,她不好多问,免得方蒋氏担心,便开口,“相公,你吃了早饭了没?” “未曾。”方铮牵着娘子的手往院子里走,“为夫正饿着,家里可还有吃的?” “你回来的正好。”方蒋氏确是一夜未睡,不过儿子回来了,她也不觉得困倦,“你媳妇今早一直说不饿,就喝了几口水,旁的啥都没吃,正好灶房里还有切好的面条,我这就给你下去,让你媳妇陪你吃点。” 方蒋氏心里门清,这三郎衣服是担心三郎吃不下,儿子儿媳她都疼。 方铮跟冯轻一直喜欢吃方蒋氏做的手擀面,方蒋氏也想着万一三郎回来,还能有现成的面条吃,天不亮就起来和面切面条,这会儿正晾在盖帘上,这会儿下着味道正好。 “劳烦娘了。”方铮捏了捏冯轻有些凉的手心,说道:“再放两个鸡蛋。” 方蒋氏顿时笑了,“放心,少不了。” 以前家里穷,一个鸡蛋都得掰成好几份,如今方蒋氏没顿都恨不得让几个孩子多吃几个。 “娘,放两个就成。”冯轻赶紧加了一句。 “知道知道。”方蒋氏已经进了厨房。 大人寒暄完,团子这才迈着小短腿过来,他仰着头,朝方铮伸出两只胳膊。 别看他平日跟他爹不怎么对付,可真的一日不见,团子再见着爹,就有些扭捏地想要他爹抱。 第765章 说来也是奇怪,以往方铮日日回来,哪怕团子偶尔见不着爹也不会多念叨,今天一大早,团子睡眼惺忪,却一个劲儿地喊爹,精致的眉眼盛满了委屈,方蒋氏心疼的跟什么似的,说到底是亲父子,三郎一日没归家,团子就有感觉。 冯轻更是抱着儿子哄了半天,才让小不点心情好些。 这不,方铮回来,团子主动靠过来,晶亮的眼中满是孺慕。 方铮心软了一下,他抱起儿子,温和地解释:“为父昨日事忙,这才一夜未归,你是男子汉,理应坚韧些,也要顾好祖母跟娘亲。” “团子还小,跟他说这些做甚,团子一早就蔫蔫的,连胃口都不好,正好,你再带着他吃些。”金姨走过来,她方才瞧着团子只吃了小半碗蛋羹,正打算再做些点心哄着他吃,听了方铮的话,金姨难得教训了方铮几句。 对于长辈跟娘子的话,方铮向来是听的,他应了声好。 金姨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继续做团子爱吃的糕点。 等方蒋氏跟金姨各自忙去,冯轻这才心疼地摸了摸自家相公眼下的黑青,这些日子相公一直忙,都清减了许多,昨夜未回来,想必忙了一整夜,冯轻心疼地催促,“相公,团子给我,你快去睡一会儿。” 方铮抽空回来就是为了见一见家人,他舍不得睡,手摸上娘子的手背,觉得不冷,便握在手心,“为夫呆一阵就要回去,娘子陪为夫说说话。” 团子穿的多,整个人真的跟个布团子似的,他艰难地搂着方铮的脖子,声音挤了进来,“团子也说话。” 冯轻也没刻意教,团子的话说的越来越顺,脑瓜子也灵活,整日哄的方蒋氏跟金姨恨不得把她揣在怀里,舍不得放下。 “我们团子可想爹了,是?” 团子葡萄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飞快地看了他爹一眼,竟有些羞涩地将小脑袋埋在方铮的颈间。 “我们团子长大了呢,知道亲近爹了。”冯轻捏了捏团子肉嘟嘟的脸颊,笑道。 团子哼哼唧唧的,就是不抬头。 儿子亲近他,方铮心里触动,他温和地开口,“为父也是念着你。” 团子听懂了,又用脑门蹭了蹭方铮的侧脸。 父子两少见的温情,冯轻看着感动,她无比的满足,一只手被方铮牵着,另一手拍拍团子的背,“等你爹闲了,再好好陪团子,好不好?” 冯轻说话,团子从来不敷衍,他抬起头,重重点了一下,“好。” 让父子两独处,冯轻去给方铮端来热水,湿了帕子,让他洗漱。 面条是早就切好的,做的也快,不多会儿,方蒋氏端来两碗面条,面条汤是昨日炖的牛骨汤,上头还叠着一层薄薄的牛肉片,汤香浓,上头点缀着葱花,看着就有食欲。 方铮昨夜到现在就没吃,本已经没什么胃口,闻着熟悉的香味,一家三口将满满的两碗面条吃了个干净。 吃过了饭,方蒋氏也劝方铮,“你这都好些日子没安生睡了,快回屋躺躺。” “儿子还不困。”方铮解释,“府衙还有许多事等着儿子回去处理。” 方蒋氏心疼方铮,却又没法替儿子分担,只好说:“那你在府衙抽空也眯一阵,可不能一直不睡。” “儿子晓得。” 方蒋氏这才带着团子出去。 跟方铮亲近了一阵,团子后知后觉地越发害羞,都没有要赖在冯轻身边,乖巧地由着方蒋氏带出去。 家里人都默契地将这处留给方铮跟冯轻。 “相公,我给你按按肩头。”冯轻起身,走到方铮身后,替方铮捏颈间。 平日里方铮多数都是坐在处理府衙诸事,长久坐着,颈间难免有些僵硬,哪怕方铮自己有医术,也不能替自己揉捏。 哪怕冯轻的手艺有些不得法,方铮仍旧嘴角带笑地赞叹,“娘子这番揉按,为夫舒适多了。” 方铮舍不得让冯轻劳累,按了不到一刻钟,方铮便让冯轻停了手,他握着娘子的手,舍不得放开。 要做绣活,冯轻一直小心护着手,先前没条件,她不怎么保养,近几年日子过的好些,她自己就做了护手的霜膏,一天两回的抹,如今她的手细嫩柔滑,握在手里跟羊脂玉似的,却又比羊脂玉软和许多,方铮爱不释手地来回摩挲。 “相公,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冯轻又是将方铮放在心上的,他的一点反常都被冯轻看在眼里。 方铮并没反驳,他抬头,眸底有冯轻看不懂的复杂。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冯轻心沉了沉,她转到方铮面前,蹲下,仰头看着方铮,认真地说:“能跟我说吗?” 方家没有世家里妇人不得过问政事的规矩,以往每日回来,冯轻会跟方铮讲讲家里的琐事,方铮也会捡冯轻愿意听的朝堂之事跟冯轻说说。 这回方铮神色奇怪,却并没主动跟冯轻说,冯轻心知有大事发生了。 “娘子可愿带着娘她们一起出城?”方铮心下也挣扎,他有九分把握能护好家人,可却容不得那一份闪失。 “相公要跟我们一起吗?”冯轻心里的不安有了底,她盯着方铮的眼睛问。 “为夫是这梁州知州。”他怎能离开? 方铮将娘子扶起来,抱在自己腿上,他顺着冯轻的背,心疼地安慰:“是为夫吓着娘子了。” 冯轻一头扎在方铮怀里,那模样跟方才团子如出一辙,“我不怕。” “只是相公别再说让我们离开的话了。”冯轻蹭着方铮的颈间,“我早就想过了,生死都要跟相公一起,至于团子——” 冯轻顿了顿,“要不让娘她们带着团子一起走。” 冯轻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里,她愿意跟方铮同生共死,也能为了团子不要性命,可要让她带着团子离开,任由相公身处危险当中,她也做不到。 “罢了。”方铮将冯轻抱紧,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原本犹豫的视线逐渐坚定,“娘子就陪着为夫。” 第766章 “那娘跟团子呢?”冯轻反手抱住方铮,“相公可想好了要将他们送去哪?” 想到要将儿子跟娘送走,冯轻心情有些低落,她知道自己太过自私,竟想着要抛下儿子,可她又真的无法忍受相公一个人在危险当中。 “为夫亦不舍娘子独自一人留在此处。”方铮本来也只是试着询问冯轻,既然娘子不愿离开,那便都不走,他护好他们就是了。 “相公,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自己有没有危险?袖箭可带着了?要不要再带点防身的武器?”能让相公想着要送走他们,想必相公更危险。 不等方铮回应,冯轻脸色一变,她伸手,从方铮的脸往下摸,“相公,你有没有受伤?” 眼看冯轻的手从他颈间移到胸口,还有往下的趋势,方铮无奈地握住她的腕子,嘴角带着笑,“娘子放宽心,为夫并未受伤。” 方铮这才将这些日子的事跟冯轻说了一遍,只是略了昨夜那血腥的一幕。 哪怕没读过什么史书,冯轻也知晓铁矿对于朝廷的重要,尤其精铁,那是打造武器的主要原料,私人开采,对皇帝来说,那是明晃晃的造反。 冒着造反的奉献将铁矿占为己有,那也丞相定然也是有不可告人的心思,被这样的人盯上,方铮怎么可能安然无虞? “相公,你以后不能单独回来,出门都要让人跟着。”冯轻望进方铮的眼底,神色严肃,她一定要方铮答应。 方铮还想跟娘子在一起一辈子,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手扶着娘子的后颈,将她的脸颊往自己压来,方铮亲了亲近在眼前的红唇,“都依娘子的。” 此刻冯轻无比后悔,要是以前多看看军事方面的书,是不是她就知晓怎么打造各种热武器,哪怕不会,至少也能告诉相公,依相公的聪明,肯定能自己琢磨出来的。 现在后悔也无用,冯轻神色有些沉重,她甚至想着要不让相公带着他们一起走。 可理智让她清醒。 且不说临阵脱逃是大罪,皇上不会轻饶相公,就是离开知州府,他们一家子也跑不远,起码梁州城如今是相公做主,那两千护卫也任凭相公调遣,相较来说,在护卫的相助下还更安全些。 方铮不舍地按了按冯轻蹙紧的眉心,“叶青柏就是有几分能耐,他的手也伸不了多长,为夫已让守在城门的护卫仔细查探,不会让危险的人进城。” 茫茫人海,哪里就容易抓出暗中的人? 冯轻环抱着方铮劲瘦的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这才稳住急速的心跳,也让不安散去了些。 她闭眼,心里恳求上天能护着她最在意的家人。 方铮耐性地轻拍冯轻的背,又低头,薄唇碰了碰她的额头,柔声保证,“为夫不会有事,娘子这几日也莫要出门,小心些周遭,要护好自己。” 语毕,他将早准备好的匕首放在冯轻手中,“娘子拿着,以防万一,这匕首锋利,小心别伤着自己。” 冯轻没推拒,她打量手中有些古朴的匕首,匕首并不花哨,刃也看不出多锋利,她伸出手指。 还未碰到,便被方铮攥住,“娘子小心。” “这匕首能吹发可断吗?”冯轻没再试探,她还没碰过古代的匕首,这匕首拿着就一种厚重感,冯轻听闻长剑匕首有吹发可断,削铁如泥的说法,她还真没亲眼见过。 “娘子可试试。”方铮直接拽了一根自己的手法,递到冯轻面前。 “等——”冯轻甚至来不及阻止,她舍不得方铮伤到一根发丝。 方铮轻笑,他干脆将发丝往冯轻匕首上略过,发丝果然断成两截,“如何?” “好。”冯轻这回是真的不敢碰了,她小心将匕首收好。 这可不能让团子瞧见碰到。 方铮又拿出几个瓷瓶,“这是为夫配的药粉,能让人短暂麻痹无力,娘子收好。” 方铮当真是面面俱到,冯轻也没多说,又将药瓶也装好,“相公自己也要多准备些。” 要是有这药粉防身,安全就更有保障了些,冯轻神色可见的轻松,她起身,走到床脚,打开箱子,拿出一个酸枝木盒,从里头取出五张银票,这银票都是百两一张,冯轻说,“相公你别省着,多做些药粉,我们有银子。” 这些日子她没出门,也没闲着,她跟金姨已经做了不少绣品,等方铮事情处理好了,她就亲自将绣品拿出去卖,到时候又是一大笔进项。 方铮接过银票,又放回盒子里,“银钱的事娘子无需担忧,为夫尚有不少,足够花用。” “那你少拿些。”方铮已经许久没跟她拿银子了,冯轻料想着他身上便是有,也没剩多少。 他要是不拿,娘子就没法放心,方铮便另取了五十两的银票,而后锁上盒子,“若是不够,为夫再跟娘子拿。” 有了这句话,冯轻才没继续催。 这些危险的事两人都不打算跟方蒋氏她们说,方铮不光给冯轻防身的匕首跟药粉,守在外头的护卫也是每人都有,不过护卫的药粉直接是要人命的。 方铮并未跟冯轻细说。 交代完,方铮又得赶回去,他重重抱了下冯轻,“为夫晚上再回来。” “好。”再不舍,也不能耽误方铮的事。 两人牵着手出了门。 其他人都在院子里,见门打开,方蒋氏拿了个包袱过来,“这里是娘烙的饼,还有酱菜,跟几个煮鸡蛋,饼回头热一下就能吃,娘多做了些,也给你那些下属尝尝,这里头还有你金姨做的云片糕跟绿豆糕,刚做好的,你金姨知晓你不喜糖,这里头搁的少。” “多谢娘,多谢金姨。” 方蒋氏是恨不得替方铮瘦,她摸了摸眼角,“快些回去,府衙还有不少事?”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么多年,方蒋氏还从没见过方铮这般辛苦过,她就知道事情肯定棘手,但是三郎不说,她也不问。 “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方铮上前两步,跪在方蒋氏面前,郑重开口。 第767章 “快起来。”方蒋氏上前,心疼地扶着方铮,“娘就做这点事,也累不着。” 再说了,为了儿子,再苦再累她都愿意。 “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要是事情做好了,就早点回来。”方蒋氏将儿子送到门口,他拍拍方铮的胳膊,“你放心,娘给你照顾你媳妇。” “多谢娘。”方铮用力握了一下娘子的手,又看了团子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等到门关上,冯轻还是盯着看。 眼瞅着金姨牵着团子转身走,金姨这才站到冯轻身边,她半搂着冯轻,“轻轻别担心,三郎不会有事的。” 到底也是在宫里待过十多年的,金姨对紧张的气氛尤其敏锐,虽然方铮跟冯轻都没说,不过三郎三天两头的不回来,轻轻偶尔露出来的忧虑还是被金姨察觉到,这几年她也看出三郎是个有本事的,他也能护好家里人,轻轻也是当局者迷,太过在意三郎罢了。 “干娘,相公他如今处境很危险。”是金姨的表情太过慈爱,让冯轻有倾诉的欲望,她低声说道。 金姨并没长篇大论的安慰冯轻,她只是问:“你信三郎吗?” 冯轻重重点头,“相公最厉害。” 方铮心有沟壑,每走一步都是经他反复思虑的,不管何事,他又能牢牢将家人护在羽翼之下,别说冯轻了,就连活了这么大的金姨都没有见过比方铮还有能耐的人。 “那就对了。”金姨拍了拍冯轻的肩头,面上带着轻松的笑,“三郎对你多看重,这些年我可都冷眼看着,他可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他定是心里有计较,要不然定是早早带着你走了。” “真的吗?”其实冯轻不是没想过,只是太过担忧,才总会想到更坏的可能。 金姨肯定地点头,“真的。” 金姨的镇定感染了冯轻,她嘴角露出一抹笑,“嗯,那我得去给相公再做件衣裳,好过年穿。” “成,我给团子也做一件夹棉的袄子。” 出了家门,方铮脸沉了下来,那些鼠辈最好躲在洞里别出来,否则,只要他们敢伸出脑袋,伸出一个,他砍一个。 等回到府衙,王钊也是前后脚的到。 昨夜大人一夜未归,他就觉得不妙,在家里怎么都躺不下去,想着过来好歹能替大人分担些。 方铮没拒绝,他说:“若是杨丙东能顺利将消息送到京都,皇上必会派人过来,到时会有军队随性,你去过白虎山,清楚白虎山的地形跟各种人员配置,你就趁着这些日子将白虎山的地形画出来,等来人了,你便带他们过去。” 白虎山的事以往没被皇上放在眼里,如今梁州发现铁矿,皇上就不会再允许白虎山存在,派军队过来剿匪势在必行。 绘制地图无需多大动作,正适合身上有伤的王钊做。 将该做的都准备好,为今之计就只有一个‘等’字。 当然,方铮也不会这么干等着。 接下来几日,他又审问了亲自审问了之前被抓的几人,至于袁中海,既然无用,便再被压入牢中,不过他还得再被京都来的人审问,方铮尽量让他活着。 袁夫人跟袁小姐仍旧被控制住,等待皇上的裁决。 才想到这,就有护卫来报,袁小姐已经绝食两天了,她要见方大人。 方铮可没耐心去见袁中海的家人,他沉声吩咐,“若是想饿死便让她饿死。” 当日扣住她们也不过是为了让袁中海自乱阵脚,袁中海罪孽深重,袁夫人跟袁小姐自然是逃脱不掉,就是饿死也不过早死几日。 因可能危及到冯轻跟方蒋氏,方铮罕见的没了耐性,若不是怕脏了手,他都想亲自了解袁中海。 护卫离开。 不久后,他再次回来。 “这回是袁夫人。”护卫小心翼翼地看向方铮,虽然方铮看着跟往日一样,不过周身的低压还是让护卫胆战心惊。 方铮抬眼,示意护卫往下说。 “袁夫人说想跟大人做个交易。”护卫小心地回道。 “她想作何交易?” “这——”护卫摇头,“属下问了,袁夫人说只跟大人说。” “罢了,带路。”这几日方铮休息的少,府衙积压的案子也被他处理的差不多,府衙无旁的事,他索性去看看那袁夫人能说出什么来。 出了府衙的门,方铮站定,他吩咐身后的人,“多点几个人跟着本官。” 除了办案,方铮还从没这么大张旗鼓地领着十多个护卫从街上走过。 百姓都知道方大人不光是个为民做事的好官,还是个俊美的跟仙人似的年轻男子,是以,走在街上的一行人就引来过往百姓若有似无的打量,尤其是年轻些的姑娘妇人,纷纷红了脸,却又忍不住悄悄地抬头看。 方大人领着护卫上街了。 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在梁州城里传开。 方铮从不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人群中,乍然上街,就难免会引起议论。 王钊再三叮嘱这二十个兄弟,让他们一定要保护好大人,不能让那些不长眼的冲撞了大人。 袁夫人跟袁小姐被关在一处院落。 院子不大,只有两间屋子,方铮派来的两个护卫就一左一右地守在屋子门口。 还没到跟前,方铮就听到屋里摔东西的声音,及袁小姐嘶哑的咒骂声。 见到方铮,两个护卫打开门,而后退开。 屋里的动静一顿,刺目的光亮使袁小姐不由闭了闭眼,等眼睛适应了光线,袁小姐一个健步冲出来。 “方铮,你该死!”袁小姐从没受过如此委屈,大家闺秀的修养早被抛到一边,她吼道:“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大胆!”护卫紧护在方铮身侧,手中的长刀对准袁小姐。 袁小姐还不知道自己被关的这些日子外头已经变了天,她恨的眼睛通红,从护卫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你们都给本小姐等着!” 方铮冷眼看去,“饿了两日还有这般力气,带下去,之后三日只给她水。” 袁小姐当然不会真的饿两天,袁夫人原本只是想用这个借口见到方铮,为了保险,她才用了第二个理由。 显然,袁夫人比袁小姐段位高了不止一层。 袁小姐眼泪刷的流了出来,她指着方铮喊:“你敢!” 第768章 方铮不会跟这种刁蛮大小姐争论,他直接让护卫将袁小姐带去关起来,门上了锁,水也只会从窗口送进去。 “我女儿还小,求方大人饶过她这一回。”袁夫人显然比袁小姐看得清现状,她再无官夫人的矜傲,垂首,朝方铮福了福身。 袁夫人在方铮这里一点面子也没有,他想知道的是,“不知袁夫人说的交易为何?” 袁夫人面色微僵,方铮的冷淡让她心底越发忐忑,她如今被困在这小院子里,袁中海至今没有找过来,想必两人相斗,袁中海输了。 “我想知道我家老爷如今身在何处。”她想知道外头的状况,方铮又是聪明人,拐弯抹角的问恐怕会让他没耐性,袁夫人比袁中海要识时务。 “牢内。”方铮也没隐瞒。 早猜到这结果,得了方铮亲口承认,袁夫人还是忍不住后退两步,她苦笑一声,“想必方大人已经得偿所愿了。” 方铮不置可否。 “若袁夫人无旁的话跟本官说,那本官便先行一步。”能来这一趟已经是耽搁他不少时候了。 “方大人请留步。”袁夫人稳住身形,她已经有了主意,“我知晓我家老爷罪无可恕,可我们却无辜,求大人能网开一面。” 方铮转头,玉白的面上露出一抹微嘲的笑来,“夫人是否无辜不是本官说了算,也不是夫人自己说了算。” “大人这是何意?”袁夫人声音一刹那有些嘶哑。 她心颤的厉害。 “若夫人无诚意,本官自不会跟夫人细说。”袁夫人并不是多有能耐的人,却也不会对袁中海的所为一无所知,至于知道多少,这是方铮此番过来一趟的缘由。 眼看方铮就要跨出院门,袁夫人终是怕了。 她咬牙,直接跪下,“我会将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方大人,只求方大人能放过我们母女。” 方铮倒是没有一口拒绝,“这就要看袁夫人给的消息值不值你们两条命了。” 袁夫人此刻无比的庆幸袁中海不曾避着她。 “我知道我家老爷这些年所得的银子藏在何处。”袁夫人知道自己若不给方铮一个足以让他驻足的消息,他这回恐怕就真的要离开。 她不信有人能拒绝得了银子。 如她所预想的那般,方铮又停了脚步,他没做声。 袁夫人就知道方铮是心动了。 她松口气,说道:“我家老爷这些年收的银子被存放在花苑胡同的一处院子里,那院中藏的银子的数目我不清楚,应当有上万两。” “看来袁夫人还是小看了本官。”方铮扫了她一眼,这回却没着急走,“狡兔尚且有三窟,袁中海这般狡猾的人,又怎会只将银子藏在一处?袁夫人觉得本官能掌控梁州,凭的只是运气?” 袁夫人憔悴的面容都遮掩不住羞红。 方铮已经挑明了,她要再遮掩,她在方铮眼中恐怕没了信用,之后的话方铮也不会再信,袁夫人不敢赌,她心里再不舍,也只能如实说:“还有三处藏银子的地方。” 在梁州盘踞这么多年,又惯会欺上瞒下,袁中海的身家可不会少。 当听到袁夫人口中说出的数后,方铮神色如常,他身后的护卫却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除此之外,袁夫人可还有话要说?”方铮显然不满足仅得到银子的消息。 若不是这么多年的教养还在,袁夫人恨不得对方铮破口大骂。 过分! 当真是太过分! 这方铮实在贪得无厌! 可无论她心里如何不忿,方铮仍旧好好站在她面前,且能居高临下地决定她们母女的生死。 袁夫人不想死,更不想自己的女儿无依无靠。 她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让她清醒,袁夫人只能说:“我家老爷曾陷害过齐大人。” 齐大人是梁州其中一任知州,为人清正,却在来梁州不到两年,一日去城外查案时突然暴毙。 此事方铮早有猜测,在袁夫人亲口承认的一瞬,他还是抿了抿嘴,戾气在心口翻滚。 “还有呢?”方铮声音冷了许多。 袁夫人膝盖已经没了知觉,她却不敢多动一下,“我毕竟是妇道人家,老爷有时也会避开我,旁的我真的不知晓。” “你们夫妻几十年,你应当知晓袁中海的为人,他已经招供,且并未替你们母女求情。”方铮可不会给袁夫人留有幻想,“若今日本官从你口中得到的都是袁中海先前告知本官的,本官此番便是白跑一趟,至于你们母女,自然也要跟袁中海一起在底下团聚。” “他与白虎山的人也曾有联络,在我家老爷前院的卧房内有一处地道,是通往城外的,老爷说这是以防万一。”袁夫人红了眼,她用帕子压了压眼角,“方大人,旁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方铮倒是不怀疑袁夫人的话,铁矿一事事关重大,袁中海不会告诉后院的妇人。 “将人带进去。”得到想要的消息,方铮不再犹豫,他往外走,又吩咐护卫将袁夫人关起来。 “大人,你答应我的,要放过我们母女。”袁夫人傻了,她想起身,可跪的膝盖麻木,她眼睁睁看着方铮跨出了门。 “本官何时答应过你?”临走前,方铮冷声反问。 是啊,这些一直是袁夫人自己的一厢情愿。 “方铮,你骗我!”袁夫人哪里还有贵夫人的优雅,她发髻散乱,趴在地上,朝着门口嘶喊。 看守她们母女的护卫直接捂着袁夫人的嘴,将人拖起来,重新关进房间。 这些护卫无人同情袁夫人母女,袁中海罪无可恕,身为袁中海的家人,这对母女又怎会无辜? 如来时一般,方铮回去的时候仍旧不遮不掩。 “大人,看守那母女的人用不用再加几人?”护卫问。 “已经没有利用价值,那些人不会多此一举杀了她们,无需费心。”方铮解释。 回来的路上,一行人仍旧引了许多百姓围观,这其中有受过方铮庇护的。 “这是家里母鸡下的蛋,大人别嫌弃,拿着吃。”一个老妇人来到方铮面前,试图将手中的篮子塞到方铮手中。 第769章 有人开了个头,其他人纷纷涌上前,要将手中的吃食递到方铮手里。 “大人,这是我家自己种的大白菜,这白菜炖猪肉最好吃。”另一个妇人将手里剥的只剩下菜心的白菜放在方铮手里。 “还有我的,这是我家婆娘腌的咸鸭蛋,配上菜粥,能下饭。” 围在周围的都是梁州百姓,在百姓心里,能填饱肚子的都是好东西,他们想把好东西送给方大人。 跟在方铮身后的护卫如临大敌,他们担心有人混在人群中,会对大人不利,护卫便想拨开百姓,将方铮护在中间。 方铮却看了他们一眼,让他们稍安勿躁。 护卫不得不停了脚步,任由百姓挤开他们。 方铮接了最先给他送来的鸡蛋,又接了妇人手中的白菜,他一向冷淡的面上多了一些暖意跟笑容,这让人群越发躁动。 “多谢你们,本官就收下这两样,再多也是吃不完。”带着仙气的人神色温和地接了百姓送的吃食,他朝众人颔首,“多谢诸位。” 这一声感激让许多百姓脸都高兴的红了。 能得方大人一声谢,这是多大的荣幸。 那送鸡蛋的老妇人抬起袖子擦眼角,她说:“大人,等下回我还给你送。” “老人家的好意本官心领了。”方铮略扶了她一下,他声音温和,在这寒冬腊月里,跟徐徐春风似的飘进百姓的耳中,“能来梁州,也是本官与你们有缘,为你们做事本官甚是心悦。” “能盼来方大人,是我们三生有幸。”有人高喊了一声。 “说得对。” “大人以后也别走了,有大人在梁州,我们就活的好。” 被袁中海一系压迫了这许多年,百姓挣扎求生,有怨不敢言,如今袁中海被下了狱,百姓觉得头顶的山都被搬走了,他们余生活着都有了企盼,百姓怎么不感动? 人群中,一人手一抖,一只飞镖落入手心,他阴冷地盯着方铮,想出手,却被铜板抓住。 “不能动手。”同伴悄悄摇头。 方铮面前挤的都是百姓,他们会失手。 一旦给方铮反应的时机,他们必死无疑。 这人不甘地收回飞镖,被同伴拽着离开。 这边,方铮亲自拎着鸡蛋跟白菜,领着护卫往府衙走,许多百姓忍不住跟着。 “诸位都各自忙去,本官还有公务,先走一步。”方铮抬手,阻止百姓跟着他的脚步。 方铮到底是有些动容的。 百姓慢慢停了脚步,看着护卫护在方铮身侧,一齐离开。 “大人定会长命百岁的。”最好是能一直在梁州做知州。 周围百姓纷纷点头。 回了府衙,方铮吩咐护卫去袁夫人说的几处藏银子的地方,将袁中海这些年私吞的银子全部收缴。 据袁夫人说,袁中海这人有个嗜好,那便是喜欢每隔一段时日就去看看他的金子银子,他不喜欢用银票,是以,袁中海恨不得将搜刮的民脂民膏都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纵使已知晓数目,当白花花的银子被抬进府衙时,这些护卫还是被刺痛了双眼。 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亲眼见到这么多的银子。 况且其中还有一箱子是金子。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合理合法尚能得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本就贪得无厌的袁中海。 “就是朝廷赈灾,一回也不过是二三百万两银子,袁中海当真是吞金兽啊。”一个护卫小声咕哝。 方铮规矩的清官,眼前这么多的银子,他神情仍旧不见异样。 “这些日子你们跟着本官来回奔波,甚是辛苦,这里的银子每人取二十两。”这些人对他衷心,他自不会吝啬。 方铮这一举动出乎护卫们的预料,他们纵使不太了解大业律法,可也知晓这些搜出来的银子是要上交朝廷的。 就这么被大人分了,皇上若是知道,定会大怒。到时大人无法解释。 “大人,这——”二十两对这些护卫来说也是一笔大数目,他们想要,可他们更想方大人能安然无恙。 “本官自会跟皇上禀明此事,你们取了便是。”方铮吩咐。 护卫们这才上前,排队,每人取了二十两。 “眼看要过年,百姓这些年的日子都不好过,明日开始,去各个商铺,多买些米,也可跟商铺的东家商量,由他们相助,七日后,在梁州城里施粥三日。” “是。”这一回,护卫的应答声尤为响亮。 短短三日施粥是解不了百姓的困苦,不过有这一举措,百姓心里总有念想,日子总能过的敞亮些。 至于方铮自己,他不会真的要两袖清风,不过这些搜刮来的银子他不会碰。 拨出要买米的银子,方铮让人将余下的全部锁入府衙库房。 第898章 参宴的朝臣多,亭子再大也坐不下,曹大人勉强坐在了亭子边上,而窦小姐一家子只能排在了亭子外头。 曹金秀轻蔑地扫了一眼窦小姐。 跟冯轻交好又如何? 也没见着她能帮你带入亭子里坐。 窦小姐原本伸着脑袋,想看看冯轻坐在何处,不巧跟曹金秀的视线对上。 窦小姐觉得好笑,入了亭子又能如何?灯火通明的,又被那么多人瞧着,吃个点心都不尽兴,还不如坐外头呢。 跟窦小姐一个想法的还有冯轻。 她倒不是觉得坐在亭中吃的不尽兴,她是觉着这满亭子的胭脂水粉跟饭菜点心,加之酒水气味,还有外头的花香混杂在一起,味道说不上难闻,却也让人不适。 冯轻再次用帕子捂了捂鼻子。 “娘子可是觉得不适?”桌子下,方铮先是摸了摸冯轻的手,不凉,而后又摸上她的脉搏,也是沉稳有力,方铮仍旧是不放心,他说:“为夫先带娘子出去走走?” “相公,不用。”冯轻抓着方铮的手,五指慢慢滑入他的指间,二人十指相扣,冯轻借着帕子遮掩,小声说:“皇上还未开口,这么出去不好。” “娘子身子最重要。”方铮用指头点了点冯轻的手背,“皇上不会因这点小事怪罪为夫。” “我也不是很难受。”冯轻还是拒绝,哪怕皇上不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冯轻不愿今夜过后,有人再在方铮背后说是非。 两人亲昵地靠在一处,到底还是惹人眼了。 “听闻方夫人刺绣技术了得,还曾做过绣娘,方夫人帕子上的梅花可是自己绣的?”得了皇上特别照顾,桑贵妃又想起方才对上冯轻时的挫败。 她是皇上的枕边人,冯轻这村妇算什么? 被点名,冯轻抬眼看去,她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回话比方才恭敬许多,“回贵妃娘娘,这帕子是家中长辈送的。” 冯轻没撒谎,自打有孕,不光是方铮,方蒋氏跟金姨都不准她再碰针线了。 按方蒋氏的说法,头一胎要容易些,怀二胎,身子要比一胎身子重,也更易疲累,除了每日绕着院子走,方家人不准冯轻做一点活。 桑贵妃却只当冯轻在撒谎,“本宫不是听说方夫人早与娘家人断绝了关系?又哪来的长辈?莫非是方老夫人绣的?” 方蒋氏粗手粗脚的,一看就不是会做这种细致活的。 冯轻心下冷笑,这桑贵妃恐怕是将她底细打听清楚了。 大业看重孝道,出嫁的姑娘竟跟娘家断绝了关系,不管是何缘由,世人批判责怪的只会是这位出嫁的姑娘,娘家养你这么多年,又是你在婆家的立足的底气,如今你一跃成了一品诰命,就与娘家断绝关系。 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旁人不会追究冯轻缘何与冯家断绝关系,又是何时断绝关系,他们只会按自己的猜想,将冯轻不孝的故事补充完整。 桑贵妃也思虑过,她说的是实话,不过脑补的是世人,与她何干? 在方铮开口前,冯轻先用力握住他的手,示意他莫要开口。 这事是妇人之间的口角,方铮若是替冯轻出头,恐怕少数小姐们会觉得他是个事事将夫人放在心上的良人,多数人会觉得方铮竟跟妇人起争执,恐怕是浪得虚名,不如传言那般稳重有才。 桑贵妃这话一落,周围的视线纷纷看过来,就连皇上都挑高了眉头。 他倒不是好奇冯轻的身世,在决定重用方铮前,皇上早便将方家的祖宗好几代都查清楚了,皇上自是知晓冯家那点破事。 哪怕大业看重孝道,皇上是明君,他也不会盲目地处罚与冯家断绝关系的冯轻。 让皇上惊讶的是,此事贵妃怎会知晓? 皇上公正严明,却也是掌控欲强的君主,前朝的事他要尽在掌控中,至于后宫,皇上一向自信,笃定后宫的嫔妃们都是安稳知趣的,便是有几个不老实的,皇后也能轻易将人收拾了,这些年皇上并未多探查后宫之事。 没想到贵妃竟将手伸到了前朝。 皇上可不信贵妃只为跟方夫人过意不去才查了方夫人的底细。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皇帝的人,皇上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酒。 在桑贵妃开口那一瞬,皇后便跟老僧坐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心,至于她心中想法如何,便无人知晓了。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臣妇与娘家的事。”一改先前跟桑贵妃的争锋相对,此刻的冯轻柔顺的跟菟丝花似的,她垂着头,柔声回,“此事说来话长,若是贵妃愿意听臣妇啰嗦,待宴后臣妇再与贵妃细细说来,此刻是中秋宴,臣妇有罪,不该因一点家事耽搁皇上跟皇后娘娘的赏月品月饼。” 冯轻这一招四两拨千斤让桑贵妃差点将手中的热茶泼到冯轻脸上。 自认性子爽直的桑贵妃最恨这种装模作样的女子,尤其冯轻姝色无双,这般弱不禁风又柔风细雨的模样让男子忍不住便会心软。 桑贵妃偷偷看了皇上一眼,好在皇上似乎并未注意到冯轻的矫揉造作。 暗暗松口气,皇上不是急色之人,更不会对臣妻生出旁的心思来,这会儿桑贵妃又有些后悔,是她冲动了,她原本说那番话是为了让人知晓冯轻是不孝之人,若要与之相交,需得小心些。 可她万万不该当着皇上的面说。 桑贵妃反应过来,她脸色陡然白了,“陛下,是臣妾僭越了,臣妾知错。” 这个时候争辩是最无用的。 在满朝文武大臣跟他们的家眷面前,皇上自然不能责怪桑贵妃,不过他的声音到底冷了些,“贵妃知错便好,回头去皇后那领罚。” “是。”桑贵妃身子抖了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皇上没有再提冯轻跟冯家那档子事,冯轻自然也不会再说,她抓紧方铮的手,到底有些担心,怕给方铮惹麻烦。 方铮倒了被水,用手在杯身试了试温度,而后递到冯轻面前,“娘子喝水。” 第899章 之后的宴会,众臣发觉皇上在有意无意地冷落桑贵妃。 反倒是亲近身侧的皇后,短短几刻,已经给皇后夹了好几回菜,还亲自给皇后端了粥,贴身伺候皇后的女官觉得今日皇后的笑容比往日更真了些。 一向备受宠爱的桑贵妃都被皇上当众冷落,日后谁还敢再议论方夫人娘家的事? 众臣再一次认识到方铮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相公,我方才做的对吗?”哪怕隔着好几个人,冯轻都能感受到桑贵妃偶尔投过来愤恨的视线。 桑贵妃娘家人恐怕也会因此恨上她跟方铮。 可冯轻又觉得自己没做错,被桑贵妃当众刁难,若是她胆怯认错,定会连累方铮也会被嘲笑。 她家相公一直不避讳对她的维护,冯轻不能让人觉得方铮维护的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夫人。 不等方铮应声,冯轻又说:“相公,我觉得我方才处理的没错。”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若不是场合不对,方铮定是要好好抱抱亲亲他家娘子的。 “娘子做的极好。”方铮最喜欢冯轻闪闪发亮的这一双眼睛,里头盛满了信任跟矜傲,他的娘子理应是无所畏惧的。 “为夫都甘拜下风。”方铮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冯轻的手心。 这话有七八分真,在有人刁难冯轻时方铮最易失去理智,方才若不是娘子拦着他,他恐怕就要做错了事。 他会当着皇上的面露出一两分自己的真性情。 她原先与人正常交往都是有些困难的,这些年相公常常与她说一些朝堂之事,也会给她读各类书,潜移默化中冯轻自然也学了几分为人处世。 平日她温温和和的,那是无人碰触她的逆鳞,若是有人试图伤她的家人,她的凶狠也是得了方铮几分真传的。 在无人瞧见之处,冯轻娇嗔地瞪了方铮一眼。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桑贵妃这些年是被皇上宠的失了分寸,虽有几分心思,可到底是不如年轻时了,更无法与皇后比。 这一眼让方铮心酥软。 许多同僚都曾与他说过,哪怕家中妻子再美,人再温柔小意,时间久了便没了新鲜感,总想着尝尝鲜,这妾室一旦抬进来一人,之后会有二人,三人,甚至更多。 哪怕知晓方夫人貌美少见,这些人在心里也都暗暗想看方铮笑话。 他们都等着方铮日后打自己的脸。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方铮待方夫人仍旧如当初一般,甚至比当初更在意。 这方夫人莫非是会妖法? 众人不由多看了方夫人几眼。 察觉到周遭探究的视线,方铮不悦地侧了侧身,挡住大部分目光。 冯轻的注意都在方铮跟团子,及方蒋氏身上,待方铮朝他侧身时,冯轻也靠了过去,悄声问:“相公,是不是坐着久了不舒服?” “是有些。”方铮顺着她的话应道。 “天也不早了,想必皇上不会留我们太久,相公你再忍忍。”冯轻拍拍自家相公的手背,柔声安抚道。 冯轻知道,再有能耐,再沉稳的男子,偶尔也有孩子气的时候,冯轻乐意哄着这样的方铮。 心头那点不悦很快消散,方铮附和,“娘子说的是。” 也是巧了,就在方铮话落,上首的皇上开口,“今日中秋佳宴,正是团聚之时,能与诸爱卿共赏月,品月饼,朕甚至欣悦,来,诸爱卿尝尝,朕特意让御膳房准备的几种馅料,若是爱卿有喜欢的,便多带些回去。” 第900章 宫里的月饼确是美味,御膳房的人心思也巧,不光有以松仁,核桃仁,瓜子仁,葡萄干,及香圆丝,为馅的月饼,还有以枣泥,红豆泥为馅的月饼,除此之外,最让冯轻喜欢的是水果馅料的,这里的馅料没有后世的各种香精黏胶味,更多是果香跟面香,冯轻先切了一个红豆馅的,拿了小块给方蒋氏,她知道方铮跟团子都爱吃果仁的,便拿了一个,掰成两半,一半给方铮,一半给团子,“月饼不能多吃,不好消化,你们各吃一半。” “娘子尝尝这青果馅的。”大业有一种果子,类似后世的苹果青,却比苹果小些,略酸甜,味道极好,不过这果子可不便宜,也只有京都有,虽难买,方铮还是每年都会给冯轻买上一两斤。 宫里的青果自然比外头卖的还有香甜。 方铮也将月饼掰开。 “相公,我不能吃一个吗?”冯轻扯着方铮的袖口,这月饼皮薄馅多,她又是双身子,其实吃一个也是成的,“我回去多走一阵。” 方铮拒绝不了自家娘子,他顿了顿,还是未答应,方铮直接用木勺子将月饼的馅料挖出来,放在冯轻面前的青花瓷碟中。 余下的月饼皮他自己吃了。 冯轻满足地吃下整个青果馅。 自家爹如此照顾他娘,团子并未觉得不公,他反倒是跟他爹学了十成十,团子脆声说:“娘若是喜欢,让爹娘余下的都带回家,明早娘还能再吃一个。” 语毕,团子又将自己的月饼掰下一小块,放在冯轻面前的碟子里,“娘尝尝这果仁的。” 他举着一根手指头,不忘说:“不过娘只能吃一口。” 被一大一小两个最亲近的男人照顾,冯轻面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她点点头,“那娘就听团子的。” 团子是个小暖男,看着冯轻吃完果仁月饼,他又将手中余下的月饼掰了差不多大小的给方蒋氏,“阿奶吃。” 也顾不得场合不对,方蒋氏抱着团子一阵心肝肉的叫着。 小不点懂事,方铮颇满意,见团子手上只余下一小口了,他破例又给小不点切了半块。 “方大人,方夫人——”宫女小心来到方铮跟冯轻身后,她手中端着托盘,“娘娘吩咐奴婢特意给方夫人准备的果茶。” 桌上只有茶水,冯轻不能喝,在一家人坐下后,方铮并未让伺候的宫女去取白开水。 他到底是不信任这宫里的人。 这果茶既是皇后着人送来的,自然是能喝的。 冯轻抬头朝皇后看去,皇后含笑跟她点了点头。 这是朝她示好的意思了。 借着冯轻的手让桑贵妃没脸,加之方铮得皇上看重,皇后也乐得对冯轻做些顺手的事。 冯轻矜持地朝皇后颔首,谢过皇后的特意照顾。 不过喝之前冯轻还是问了方铮,“相公,你觉得这果茶能喝吗?” “能喝。”既然是示好,皇后就不会让冯轻在她送来的吃食中出事。 别看皇后平日里宽和,这后宫却是尽在她掌控当中。 在冯轻斜对面,坐着的是戚家小姐,她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心里有些酸涩,皇后姑姑不是说这位方夫人只可利用,不能深交吗? 不过戚家小姐到底是在皇后膝下养了几年的,她很快收拾好面上的表情,嘴角带上一如既往的天真笑容。 要说见到冯轻戚香儿没有一丝嫉妒也是不对,不过她知晓自己的底气是皇后,再美的容貌又有何用?再说了,冯轻早嫁了人,连孩子都怀上两个了,她不是戚香儿要防备的人。 正想的出神,戚香儿觉得背后一冷,她抬眼看过去,正对上方铮毫无温度的眸子,戚香儿心头一颤,笑都僵在了嘴角。 与别家小姐不一样,戚家小姐有些怕方铮。 她忙低头,随即又有些唾弃自己。 她堂堂戚家小姐,姑姑是皇后,她能自由出入宫内,她的身份比公主都是不逞多让的,她没理由怕方铮。 可想到皇后的话,及她偷听到的祖父跟父亲的探花,戚香儿到底还是心里发怵。 “相公,这戚家小姐长得美?”冷不丁的,冯轻点了点方铮的手背,她问。 哪怕知晓方铮满心满眼都是她,可当方铮专注看向旁的年轻女子,冯轻还是不适。 “丑。”方铮反手抓住冯轻的手,不带一丝情绪地吐出一个字。 咳咳。 冯轻想接着质问的话被堵在了口中,她清了清嗓子,“丑也不至于,人家戚家小姐可是京都数得上号的美人。” “不及娘子万一。”收回视线,方铮说。 “你就不觉得这姑娘很可爱?”冯轻心里的不适一扫而空,她反倒有了些兴致。 跟桑贵妃的艳丽,曹小姐的清雅,窦小姐的秀气不同,这位戚家小姐是可爱,加上时时带着笑容,总是更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 莫说男子了,便是女子,在面对戚家小姐时恐怕也生不出防备心思。 “不觉得。”对于旁的女子,方铮向来是少言。 行。 戚家小姐略过。 冯轻视线又转到亭子的最边上。 从开宴后,曹小姐虽竭力控制,可视线总不由自主地就飘向方铮,至于冯轻,她此刻已没空在意了。 嗤—— 冯轻一直没将曹小姐放在心上,可她这么赤果果的看向方铮,冯轻还是不悦,她嘲讽地扫了一眼曹小姐,而后对方铮说:“相公,我想吃蝴蝶酥。” 蝴蝶酥就在冯轻面前,她偏要方铮替她夹。 方铮没有丝毫不耐,他夹了块点心,“可要为夫喂?” 冯轻知道她家相公还真的能在所有人面前喂她吃点心。 她忽然笑了一下。 大约是有孕的缘故,她情绪变的快,一时不悦,一时又高兴,至于曹小姐,冯轻觉得没了意思。 相公眼中压根没这号人。 没让方铮喂,她美滋滋地吃了蝴蝶酥,又喝完方铮推过来的果茶。 在皇上觉得众臣跟家眷都吃饱喝足后,开口,“今夜花灯甚美,爱卿们若是想近了去瞧瞧,便领着家眷四处走走,朕听皇后说,今夜还能猜灯谜,猜出的都有奖赏。” 第901章 冯轻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了。 “娘子想要哪一盏灯?”方铮侧过身来,薄唇几乎要贴着自家娘子的脸了,他问出的话温和却遮掩不住狂傲霸道。 冯轻干脆歪了歪头,让方铮温热的唇直接亲上她的脸,冯轻得意地扫了他一眼,见方铮的瞳仁越发幽深,她忙往回退了退,“我得先看看,娘跟团子也要灯。” 冯轻丝毫不怀疑,只要她想要的,她家相公是定会给她拿到的。 “那臣就先谢过陛下。”在无人先开口时,方铮起身,朝方铮作揖。 皇上抚掌大笑,“爱卿可得给旁人留几盏。” 显然皇上也觉得若是方铮愿意,整个御花园的灯他都能带回方家的。 “臣遵命。” 有方铮领头,年轻些的官员陆续起身,也想去凑凑热闹,小姐们更是跃跃欲试,这可是皇宫的灯,定是比外头的精致耐看。 若是得了一盏,不光是面上有光,若是传了出去,博学的名声定会让日后的亲事更容易些。 就连几位皇子都没忍住,想出去凑凑热闹。 很快,亭子里只剩下几个老臣,跟两三位小姐。 “陛下,方大人当真是看重方夫人,方家后院干净,方大人才能专心为皇上办事。”皇后今夜心情好,她也不介意多说些顺着皇上的话。 何况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果然,皇上点头,而后伸出手来,握着皇后的手,拍了怕,“梓童说的是,朕的后宫能这般安宁,也多亏了梓童这些年的辛苦。” 皇后眼圈红了,她却笑道:“这些都是臣妾该做的,陛下日日操劳政事,臣妾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想到这些年他的确是忽略了皇后,皇上一阵内疚,他竟牵着皇后的手起身,对着还坐在亭中的老臣说:“朕也带着皇后去凑凑热闹,诸位爱卿都别坐着了,出去瞧瞧花灯。” 离开前,皇后回头看了一眼仍坐在位子上的桑贵妃,嘴角勾了勾。 桑贵妃气的恨不得掀了桌子,可她不敢。 皇上警告过她了,她今夜不能再犯错。 等皇上跟皇后离开,亭子里气氛顿时松懈,几位老臣你看我,我看你,还是起身,往亭子外头走,很快,亭中只余下孙老大人跟孙老夫人,及坐在两人身侧,一直没安静沉默的孙小姐。 “这位方大人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安静中,孙老夫人开口。 良久,孙老大人嗯了一声。 “琪儿,你也去看看灯。”孙老夫人对身旁的孙女说。 “是。” 等人离开,孙老夫人才说:“老爷,琪儿她不能入方府。” 孙家只有孙小姐一个姑娘,便是庶女,也是能嫁个矜贵人家的。 “嗯。”孙老大人也歇了这心思。 尚不知差点又要有桃花的方铮牵着冯轻,方蒋氏牵着团子跟在身侧,一家人走在灯火璀璨的御花园。 这花灯果真是精巧好看,冯轻差点看花了眼,她注意都在花灯上,并不在意脚下,方铮干脆半拥着她,以防她走的不稳。 “团子,想要哪一盏?”这御花园的花灯也学着市井街道的灯会,再每一盏灯下方都贴着纸条,上头有上联,需要对出下联的,也有需要对出诗句的,自然也有最常见的猜谜。 团子人小,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周围的花灯,仰的久了,他脖子有些酸,听了娘亲的话,团子摇头,“娘,我不要花灯,我可以给阿奶赢花灯。” 他爹为他娘赢花灯,他为他奶奶赢花灯,正好。 方蒋氏喜不自胜,她半蹲下,捧着团子的脸,重重亲了一下,“阿奶的乖孙。” “窦夫人,窦小姐?”看了一圈,冯轻也没选出最喜欢的,她看着迎面走来的窦小姐,笑着打招呼。 窦小姐正一脸无奈地被她娘扯着来看花灯,她跟京都的小姐们不同,不爱这些花哨的灯,有这解谜的功夫,她不如多练几套拳法。 “方夫人!”听到冯轻的打招呼,窦小姐刷的一下看过来,脸上无奈变成了兴奋,她反手拖着她娘上前,看着冯轻空着的手,奇怪地问:“方夫人怎么没有灯?” 跟冯轻打完招呼,窦小姐又朝方蒋氏跟方铮福了福身,“见过老夫人,方大人。” 方蒋氏挺喜欢这直爽的姑娘,她忙让人起身,方蒋氏又与窦夫人寒暄了几句。 “方夫人,若不是我读书少,我就替你赢一盏灯了。”窦小姐有些脸红了。 她可算是知道何为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这姑娘行为举止都可爱,冯轻闷笑,她晃了晃方铮紧握着她的手,回道:“窦小姐无需自责,我相公会给我赢得花灯。” “那便好。”窦小姐是单纯的喜欢冯轻。 既然喜欢方夫人,她便希望方夫人好。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方夫人,日后若是有空,我能不能上门去拜访?”临走前,窦小姐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窦夫人想捂着窦小姐的嘴,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自然是可以的。” 窦小姐心满意足地拉着窦夫人走了。 等窦家母女离开后,冯轻反倒是有些奇怪地看向一旁一直没做声的方铮,“相公不反对我与窦小姐交往?” 她可没忘记前几年同一幕,方铮截然不同的反应。 方铮知道冯轻说的是哪一出,他回道:“这位窦小姐与先前那位不一样,为夫自是放心让娘子与她交往。” 方铮自认看人颇准,这位窦小姐只将冯轻当作是想深交的闺中密友,并无旁的意图,既是密友,自然希望对方过得好。 他家娘子在京都也需要朋友。 “娘子看那盏灯如何?”方铮视线自各色花灯上略过,停在一盏兔子灯上。 冯轻是属兔的,方铮想送她一盏兔子灯。 跟旁的复杂繁复不同,这盏兔子灯造型要简单些,不过胜在可爱,红红的眼睛颇灵动,就连短尾巴都迎着风轻微摆动。 冯轻也一眼看上了,她点头,“就要这一盏。” 相较于别处的热闹,兔子灯下倒是没人,冯轻拉着方铮过去,还不忘招呼团子 方家人才来到灯下,侧方也走出来两人。 是曹小姐与她的丫鬟。 第902章 曹小姐这回不是特意过来堵方家人的。 还真是巧合。 一整个晚上,曹小姐总忍不住朝方家这边看,越看她越是心塞难过,她不该看的,却又怎么都人不足。 出了亭子,她松了口气,也有些失落,原本在她眼中再精美不过的花灯也失去了色泽,曹小姐领着丫鬟漫无目的地走着,便看到前方的兔子灯。 她讨厌兔子,亦讨厌兔子灯,若不是这处人少,她也不会过来。 “方大人——”曹小姐从未如此近的看过方铮,离的近了,方铮面上的笑就这么落入曹小姐眼中。 带着笑的方铮浑身充斥着暖意,俊美的脸似乎带着光,越发惹人注目。 敛了笑,方铮连个眼神都没给曹小姐,他牵着冯轻走近了些,看着灯上贴着的红色布条,问:“娘子可要先试试?” 冯轻即便不怎么喜欢读书,为了给团子做榜样,这几年她也看了不少,虽然诗词歌赋还是不怎么擅长,却也是了解一二的。 许是相较其他花灯,这兔子灯工序没那般复杂,上头的谜题都简单些。 谜面为,顾影明月下。 打一字。 “有些难。”冯轻琢磨了片刻,她仰头看方铮,往他身侧靠了靠,笑道:“明月下解为‘明’字的‘月’字去掉,为‘日’,至于‘顾影’——” 冯轻拖长了声音,有些不确定地说:“看自己的影子?” “娘子真聪明。”方铮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恍若冯轻解了多大的难题一般。 冯轻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摸了摸有些红的耳朵,“这题简单罢了。” 话还未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曹小姐本来端着最大方的姿态,可方铮这种闭眼吹的模样实在是刺激到她了。 就一个这么简单的谜题,凡是读过几年书的都能解出来,方铮堂堂状元,竟能毫无原则地这般哄冯轻,曹小姐无法责怪方铮,她只觉得是冯轻有手段。 已开了口,曹小姐索性又说,“‘顾影’为回头看自己的影子,是以,‘日顾影’即为‘昌’。” “此题颇为简单。”曹小姐向前一步,端着温柔的笑,她说:“实在是抱歉,方夫人,这谜题小女子猜出来了,若是方夫人喜欢兔子花灯,我便将这花灯赠与方夫人。” 曹小姐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刻薄冲动,可她控制不住,想到方铮对冯轻的温柔小意,她心中的妒意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在胸腔内咆哮,让她失去理智。 “多谢曹小姐大方,不过不用了。”冯轻倒也不是非这兔子灯不可,被曹小姐这一番搅合,冯轻顿时不想要了。 她牵着方铮就要走,“相公,我们去别处看看。” “整个御花园中唯有一盏兔子灯,方夫人若是不要,恐怕也寻不到下一盏了。”曹小姐扬声说。 这御花园中有十二生肖灯,十二生肖每个只有一盏。 “没有便没有。”冯轻似乎并不在意。 曹小姐仔细打量冯轻,并未从她面上看到失落。 曹小姐觉得冯轻不过是在强撑着,她上前两步,吩咐丫鬟取下兔子灯,她打量手中的灯,虽然有几分趣味,可想到冯轻想过要得到这盏灯,她就恨不得将这兔子灯仍了,再使劲踩上几脚。 “还望方夫人不要嫌弃。”曹小姐整理了一番心绪,她将兔子灯朝冯轻递过去,眼角却忍不住总往方铮瞧去。 她突然觉得这兔子灯送给冯轻是再好不过的,如此方铮每每见着这灯便会想到她了。 这曹小姐三番四次过来找茬,冯轻有些烦,她眼神冷了下来,干脆放松身子,往方铮怀里靠去。 方铮从善如流地扶着她的腰,让自家娘子靠的舒服些。 “曹小姐想多了,既是曹小姐先猜出了灯谜,这灯自然就属于曹小姐的,我不能夺人所爱,至于兔子灯,我相公做的不比这差,是相公?” “是。”方铮将冯轻又往自己怀中带了带,他说:“待回去后,为夫为娘子做一盏兔子灯便是了。” “曹小姐,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人知晓最基本的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明确地跟你说,我方家不需要旁人,你也别费心思了,相公不会纳妾,更不会休了我,我们一家和和睦睦的,你非要三番四次的过来想插一脚,这是何道理?”冯轻直接撕开曹小姐面前的遮羞布,她说:“我若是你——” “娘子不可能是她。”方铮打断她的话,便是假如,方铮也是不允许的。 方铮说的极为严肃,冯轻心头的那点气就消散了,她顺着方铮的话说:“好,我就是我。” “总之一句话——”冯轻也不装模作样了,人家都三番四次来挑衅了,她也用不着维持温和的面具了,冯轻冷笑一声,“以后见着我们,麻烦曹小姐有多远滚多远。” 曹小姐恼怒多于震惊。 她,她竟然在方铮面前就这么露出真面目了? 在京都上流走动的小姐们,谁没有两副面孔? 只是各个都将真面目隐藏在人后罢了,哪怕是日后成了婚,也不会在夫君面前露出一二,这冯轻实在是有恃无恐,得意忘形了。 曹小姐期待地看着方铮,她等着方铮与她一样震惊。 可让她失望的是,方铮竟笑出声了。 是极愉悦的笑。 冯轻拨了拨发丝,想到团子还在跟前,她表情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冯轻笑眯眯地朝团子招手,待团子走到她面前,冯轻温和地说:“娘的乖儿子,别学娘,除非你能有底气不让人发觉,或是不让人怀疑。” 团子认真地点头,“娘,儿子知道了。” 小不点懂事又乖巧,冯轻没忍住,伸手轻捏了一下团子嫩豆腐似的的脸颊。 曹小姐又看向方蒋氏,期待方蒋氏能开口斥责冯轻。 团子是方蒋氏的亲孙子,没有哪个老太太愿意儿媳将孙子往坏里交。 不过曹小姐注定是要失望的,方蒋氏非但没有责怪冯轻,反倒是走了过来,笑道:三郎,三郎媳妇,你们可得多教教我乖孙。” 来宫里一趟,方蒋氏觉得外头太过危险,她乖孙可不能一味的善良真诚,出门在外还是得保护好自己。 曹小姐觉得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不对劲,她恍惚地看了方家人一眼,这回不用冯轻赶,自己恍惚地离开。 第910章 “除了让你的长辈替你做主,你还会做什么?”让方铮跟冯轻没预料到的是,团子已经走下几丈远了,竟回头堵了桑小公子一句。 桑家小公子愣了一下,随即跳脚,“谁说我只让长辈做主的?我自己也能教训你。” 隔着灯火,团子冷哼一声,而后挑了挑眉,“痴心妄想。” 话落,团子牵着冯轻的手,“娘,我们走。” 冯轻跟着团子一起离开,她一边走一边惊奇地看着团子,方才团子挑眉冷哼的模样与方铮像了十成十。 不过方铮做这样的表情只会让人心头发冷,团子这般却让人忍俊不禁。 “娘,怎么了?”团子软着声音问,仔细看的话,他耳朵有些红。 冯轻揉了揉团子软乎乎的后脑,“团子怼的好。” 桑小公子还在身后叫嚣,“要不我们约个时候,我们较量一把,如何?” “幼稚。”团子回了句。 声音不大,桑小公子并未听到。 冯轻点头,“是挺幼稚的。” 母子两一附一合,气氛颇温情,方蒋氏跟在一边闷笑,她方才还担心她的乖孙受欺负,没想到团子脑瓜子转的这么快,那桑家小公子蛮不讲理,却也不是团子的对手。 这样就好。 在他们身后,桑小公子见团子压根没理会他,顿时火冒三丈,他迈着小短腿就要追过去,下一刻,后颈的衣裳被一只修长的手攥住。 “桑小公子,你若想欺辱我儿,得先过我这关。”方铮垂首,并未因为桑小公子是个孩子就软了语调,他仍旧冷淡,“只是对上本官,你还不够格,不如请你爹过来,本官倒是想与他讨教一番怎么教导家中小儿。” 桑小公子缩了缩脖子,提到他爹,他顿时偃旗息鼓了。 在桑家,他祖母宠他,他母亲对他也是百依百顺,唯一对他严苛的就是他爹了,在进宫前,他爹还威胁过他,若是在宫中仗势欺人,回头要家法处置。 桑家伺候桑小公子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他们拼命磕头,求方铮放过他们的小主子。 桑小公子眼圈一红,嚎啕大哭。 嫌弃地松开手,方铮从怀中掏出帕子,才要擦手,想着这帕子是娘子辛苦绣的,他舍不得,便又将帕子收起来。 “小小年纪,欺软怕硬倒是用的娴熟。”留下一句话,方铮抬脚离开。 这位方大人固然俊美似仙人,可桑家的丫鬟就是不敢多看他一眼,她们缩着脖子,直到方铮走远了,才慌忙起身,围在桑小公子身侧,争先恐后地替小公子擦眼泪。 桑小公子觉得丢脸,她用力踹了一脚正面对着他的丫鬟,丫鬟被踹倒,桑小公子跑开,“我去找姑姑。”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她们扶起同伴,又急忙跟上。 今夜一顿罚她们是逃不了了。 冯轻三人走的慢,方铮很快追上,他看了看天色,“娘子可想回去?” 话落,方铮又询问地看向方蒋氏。 “咱能出宫了?”方蒋氏恨不得早点走。 “时候差不多了,皇上该遣人寻人了。” 几乎在他开口时,不远处几个侍人小跑着过来,“见过方大人,皇上遣奴才来寻大人,皇上特意吩咐了方夫人身子不便,可提前离宫。” “多谢。”哪怕对着身份低贱的侍人,方铮仍旧温和有礼。 那几个侍人有些眼热,忙说不敢,其中两人领着方铮一家去跟皇上辞别,另外几个继续寻其他大人。 皇上与皇后早已疲累,几位老臣也是强打精神。 交代了方铮几句,皇上便让方铮跟几位老臣先出宫。 至于对方家的赏赐,一早就送去了方家。 知道方铮在意家人,等出了亭子,几位老臣也没与方铮多言,他们约了来日再续,便各自出了宫。 冯轻跟方蒋氏的花灯由方铮跟团子提着,一家四口也没坐轿子,往宫门走着,身后跟着皇上吩咐伺候的侍人跟宫女。 眼看着快要宫门口了,忽而,天空炸响,七彩烟花四散开来。 “这是皇上吩咐的最后一个节目。”方铮解释。 “好看。”冯轻仰头望天上看。 这些烟花并没有后世的花样多,只是冯轻许久没见着了,觉得亲切,不免就多了一些感想。 方铮扶着冯轻的后腰,“娘子若是喜欢,回头为夫去定一些,放给娘子看。” “不用。”接连有烟花在半空炸响四散,冯轻摇头,“这样看着就好。” 来这里时候不短了,前世的记忆都有些模糊,若不是这烟花,冯轻已经许久没想起曾今的那一世。 “对了,相公,今夜为何没有各种乐音舞曲?”回来的路上,冯轻总觉得今夜少了些什么,按说难得有宴会,应当有各种表演才对。 第917章 都是因她,曹金秀才会失了理智,她不亲眼看看窦小姐,她心不安。 “娘子莫急,窦小姐并未受伤。”方铮忙搂着自家娘子,“今日窦小姐定会被招去大理寺,娘子怕是见不到她。” “可窦小姐是因我才受这一遭,我这心不安。”冯轻靠在方铮怀里,她轻轻叹口气,“窦小姐是个好姑娘,昨夜差点就没了命。” 她语气一冷,“至于那曹小姐,哼,是罪有应得。” “不管曹大人跟曹夫人如何求你,相公你可不能心软。”做错了事自当要收到处罚。 “娘子放心,她不会再出现在娘子面前了。” 方铮更是心有余悸,那曹金秀怕是失去了理智,昨夜若不是出宫前若不是他陪着娘子,曹金秀定是会对娘子出手。 方铮又怎会允许可能的威胁再出现在娘子身侧? 曹金秀纵使出了狱,也万不会再出现在京都。 这日冯轻到底没有去窦府,不过她让人给窦小姐送了封信,并约了日子,她会上门拜访。 而曹金秀因在宫中试图伤人,触怒了皇上,被判流放,永不得入京都。 曹大人也因教女不严,官降两级,被远远打发出了京都。 自中秋宫宴后,整个京都的世家小姐们多数都知晓曹金秀对方铮的痴念,因这份求而不得才做出丧心病狂之事,害了自己,也害了整个家族。 那些对方铮有心思的渐渐歇了,方铮再重要,也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 曹金秀那般闺秀,被流放,那是生不如死,她们自然不愿步曹金秀的后尘。 小姐们歇了心思,世家勋贵夫人们却还是不放心。 方大人无论相貌才学还是对方夫人的深情都让时下女子钦慕,夫人们从不敢小看方铮的影响力,她们觉得还是将女儿嫁了人才能真的无后患。 是以,之后几个月京都掀起了一股成婚潮。 冯轻一直少出门,这事还是窦小姐告诉她的。 中秋宴后,窦小姐隔三差五便上门,她与冯轻的感情越发的好了,跟亲姐妹似的,窦小姐噘着嘴,“这几日我也烦,我娘一直将我拘在家中,她也盼着我能早日嫁人。” 相较于别家夫人,窦夫人才是最不放心的,她家闺女总去方家,窦夫人生怕窦小姐会被方铮迷惑,再做出曹金秀那样的事。 窦小姐使劲揉了揉脸,有些苦恼,“轻姐姐,不瞒你说,我见了方大人,心里就发憷。” 她跟她娘说了多少回,她娘就是不信,还不准她来方家。 她今日还是翻墙出门的。 “为何怕相公?”冯轻失笑,在冯轻眼里,方铮哪哪都好,哪哪都让她心动不已。 窦小姐左右看看,无人听到她的话,这才小声说:“我也知道,按说方大人是极温和的,长得也俊,可我就是怕,都不敢看他,我总觉得方大人只是看上去温和罢了,其实对谁都冷淡,当然,轻姐姐你们是不一样的,方大人眼里似乎有万物,又似乎除了家人,什么都没有,反正我不敢跟方大人多说一句话。” 这也是为何窦小姐总趁着方铮不在家时来方家拜访。 别看她总来方家,可这几月来,她就见过方大人一回。 那回还是方夫人硬是留着她午饭。 窦小姐缩了缩脖子,“轻姐姐,方大人唯有在你面前才会笑,真的笑,我觉得轻姐姐与方大人是天生一对。” 这话窦小姐说过好几回了,冯轻听着还是高兴,她摸着隆起的腹部,笑道:“我也觉得我与相公那是几世的缘分。” 窦小姐单手杵着下巴,她点点头,随即又叹口气,“轻姐姐,我羡慕你,哎,我都不想回府,每日娘都将她让人汇的那本册子拿来给我,让我从中选一个,好尽快嫁了。” “你如何想的?”冯轻没有轻易给意见,她问。 “为何一定要嫁人?”窦小姐唉声叹气,“不瞒轻姐姐,我觉得这世间男儿再多,再好,我还是宁愿一个人,一个人多自在啊,不用想这想那,也不用跟人争风吃醋,你看我娘,虽然我爹对我娘也算是好,可我爹到底还是有好几个妾室的,每每我爹去几个姨娘房里,我娘心情就不好,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我娘虽不至于对那几个妾室下手,可看着还是糟心,我娘她不光是要将丈夫让出去,还得替我爹操持家,照顾妾室庶子,你说说,我娘这一辈子到底图的啥?” 窦小姐也知道,世间跟方铮一样的男子几乎没有,而她也不能不嫁人。 越想越愁,窦小姐皱紧眉头,“要是长不大该多好。” 就不用嫁人,不用替别人操持家务。 窦小姐也不过才十六七岁,放后世还是未成年孩子。 “不成婚估计是不成的。”冯轻拍了拍窦小姐的手,“除非你想余生常伴青灯。” 窦小姐拼命摇头,她可不愿一辈子只呆在庵中,还得吃素。 “既总要嫁人,不如选一个合心意的,哪怕晚些成婚,这京都应当也是有不愿纳妾的。”冯轻想起相公给她读过的杂记,“不是晏城有说男子四十无子才纳妾的说法吗?” “真的?”窦小姐眼睛一亮,她猛地起身,“这消息可真?” 不待冯轻回应,她又没了兴致,“罢了,便是有,恐怕也轮不到我,再说了,这家男丁我也不一定看得上。” 窦小姐没说的是,她娘就她一个女儿,恐怕是不舍得她远嫁。 “不论如何,你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窦夫人,哪怕晚些成婚,也总好过匆忙便嫁了人。”莫说在大业,便是后世的一些传统家里,成婚也是一辈子的事。 冯轻无法跟窦小姐说出婚姻自由,这里风俗制度如此,若是她没遇着相公,她也可能这辈子不嫁人,可她不能将这些想法告诉窦小姐。 若窦小姐听了她的话,会越发反抗窦夫人,甚至当真不嫁人,要知道在这里,流言是能杀死人的。 “将你的想法告诉窦夫人,窦夫人爱护你,必然会尊重你。”冯轻说。 第918章 “罢了,不提这些恼人的事了。”窦小姐抱着脑袋,不愿多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莫要恼,你的缘分还未到罢了。”窦小姐是个好姑娘,总会遇到欣赏并喜欢她的人,冯轻将面前的点心朝窦小姐推了过去,“金姨做的绿豆糕味道不错,尝尝。” 窦小姐的注意很快被转移,她不客气地将点心碟子拖到自己面前,拿了一块,一口吞下,吃的颇急切。 “慢些,这一碟子都是你的。”冯轻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润润喉。 等口中的绿豆糕咽下,窦小姐又拿了一块,这回小口吃,“在家时,我娘说我到了嫁人的年纪,就不能多吃,得纤细些,这样那些公子们才会喜欢,我只有在姐姐这才能满足口腹之欲。” 时下流行女子弱柳扶风,哪怕那些小姐们瘦的只剩皮包骨了,还是不敢多吃,相较看,窦小姐腮边的软肉倒是显得可爱多了。 “窦小姐这般就好。”旁的冯轻不好插嘴,不过吃喝这事还是随心所欲些好,再说了,许是窦小姐平日里走动的多,吃的稍微多些也无碍。 这一碟子绿豆糕不多,也就六块,窦小姐吃完,又喝了两杯茶,也差不多饱了,她擦擦嘴,而后想到一事,眼中尽是幸灾乐祸,“姐姐可听说那位许大人的事了?” “哪位许大人?”无关紧要的人,冯轻忘的向来快。 “就是中秋宴上那位让方大人纳妾的许咏大人。”想到许咏最近的遭遇,窦小姐笑的差点滑下凳子。 “那位许大人不是觉得男子就该三妻四妾吗?”窦小姐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吸了口气,说:“他这回得偿所愿了。” 冯轻记起那位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有些刻板的许大人,来了些兴致,她好奇地问:“发生了何事?” “最近京都小姐们都着急嫁人,世家公子固然是不错,不过那些终究还是无官无职的,靠着家中权势,若是家中嫡子还好,起码日后还有些保障,可大多数公子成了家后,还是得仰仗嫡子的,如此倒不如嫁个许咏大人那样的,虽出生寒门,可许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家中又无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据说许大人至今也就只有两个通房丫头,后院清净。” 冯轻喝了口银耳红枣羹,她心情有些好。 她是记起了那位许大人,自然也想起来许大人那一夜的慷慨陈词,冯轻说不在意是假的,她问:“后来呢?” “后来好几家上门去提亲。”窦小姐又拍着桌子笑,“就半个月前,许大人休沐那一日,竟有三家上门,这三家还都同时到许家门口的。” “原本,这事也没闹大,许大人被人看重,多少还是惹人羡慕的,只是这三家都不是好相与的,他们都说是自己先来,要先进门,三家互不相让,就在许家门口吵了起来,这许大人开门也不好,不开门也不好。” 那三家请来说媒的冰人嘴巴都利索,她们先是争谁先来,后来又各自夸赞三位小姐,许家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这事要是发生在一般百姓门前,倒也不至于如此惹人注目,许大人可是除了方大人外,也颇受皇上重视的寒门官员,前途不可限量。 这回连冯轻都忍不住笑了,那位许咏大人想必最不能忍的便是被人议论家事,她都能想到许咏脸色黑沉的模样。 “许大人出来主持公道了?”冯轻兴致勃勃的问。 窦小姐点头,“不出来不行啊,挤在许家门口的百姓越来越多,还有胆大的直接隔着门喊,让许大人干脆将三位小姐都娶了。” 这自然是调侃,大业并无平妻之说,更何况是一次娶三个。 就在外头议论声越来越大时,许咏亲自开了门。 “可惜啊,我当时没有亲眼看到。”窦小姐惋惜地摇头,“据说那许大人脸都阴沉的滴出墨汁来,他跟门口的三家说,他近一两年都不打算成亲。” 许咏虽比方铮晚入京,不过年纪却比方铮大些,像许咏这般年纪还不成亲的当真是不多。 冯轻有些好奇,“按说许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为何还不成亲?莫非是曾在家乡成过亲?” “那倒没有。”窦小姐也是在街上闲逛时听了一耳朵,“据说许大人曾说过,要先立业再成家。” 这倒是出乎冯轻的预料,按许咏的古板性子,除了衷君外,他应当最重视孝道才对,所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像许大人这年纪,人家孩子都好几个了。 “谁知道呢。” 第921章 “贵妃娘娘,恕臣女不能答应您的要求。”听完桑贵妃的话,窦仪霞不卑不亢地回了句。 果然不出她所料,桑贵妃竟连示好都不曾,直接命令窦仪霞,让她改日带上冯轻一起进宫去。 桑贵妃在皇上面前伏小做低,至于旁人,只有巴结奉承她的份。 “你确定?”桑贵妃似乎早预料窦仪霞会拒绝她,她弹了弹甲套,狭长的凤眸冰冷地扫想窦仪霞,“本宫许是暂时动不了冯轻,可你窦家——” 桑贵妃不屑地收回视线,“本宫东东哥手指头的事。” 她倒是想知道在窦仪霞心中,到底是冯轻重要些,还是她爹娘更重要些。 “贵妃娘娘,您再有能耐,也不能一手遮天。”深吸一口气,窦仪霞拳头握紧,她到底年轻些,气性大,她怒火中烧地说。 “本宫是不能一手遮天。”窦仪霞越是气恼,桑贵妃越是漫不经心,她浓艳的红唇勾起,薄唇泄出的话却再凉薄不过,“不过本宫不信窦大人为官这么多年,就不曾行差踏错过,只要他错过哪怕一点——” 桑贵妃比了比小指甲,“本宫都能让他不得翻身。” 话落,桑贵妃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直候在门口的青衣宫女快步进来,她跪在桑贵妃面前,双手将手中的几张纸递了过去。 “也正巧了,本宫今日得了信,你猜这几张纸上写的是何人的罪证?”桑贵妃抖动着手中的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窦仪霞。 心口一滞,窦仪霞起身,就要往桑贵妃冲过去。 早有人防着她这一出,两个宫女上前,一左一右扣住窦仪霞的胳膊,这两个宫女看着瘦小,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窦仪霞也会些拳脚功夫,竟然挣脱不了这两个宫女的钳制。 “放开我!”窦仪霞低吼。 她眼睛通红,泪水沁在眼底,却又倔强地没有落下。 桑贵妃并未理会她,反倒是饶有兴致地一张张翻看手中的宣纸,那几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字,想必是记了窦大人的许多罪证。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亦是如此,真要一桩桩一件件的差,恐怕无人是清白的,平日里不伤大雅的事上到皇上,下到众官员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若将一个人的罪证全部收集起来,那就不是小事了。 窦仪霞信她爹,却又担心桑贵妃无中生有,她喊道:“我爹是好官,不曾做过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百姓的事。” 呵—— 桑贵妃冷笑一声,她又抖了抖手中的宣纸,随意读了几句,“这是前年的事了,倒不是窦大人的错,而是窦家本家有人犯了事,河州窦家强占百姓良田百亩,百姓求助无门,反被冤枉,还打了板子,其中最年长的伤势过重,没多久便去了。” “这虽不是窦大人自己犯的事,不过窦家是仗着窦大人的势才如此草菅人命,你说这事要是被皇上知晓,皇上该多生气?” 皇上若是发怒,窦大人这官怕是做到底了。 “不可能!”窦仪霞这回声音听着有些虚。 她知道她爹是好官,可她不能保证窦家本家那些人会不会仗着窦家的势做些危害百姓的事,河州离京都上千里,地处偏僻,窦仪霞长这般大也才回去过一次,窦大人也有好几年没有回乡。 “可不可能待皇上一查便知。”桑贵妃笃定地开口。 窦仪霞用力甩开那两个宫女的手,她整个人都在哆嗦,“不可能,这事假的,你们陷害我爹。” 嗤—— 桑贵妃张扬一笑,“区区窦府,还不值得本宫费心算计。” “若没有算计,贵妃又哪来这么多的证据?”窦仪霞反唇相讥。 “娘娘,臣女还有事,这便先走一步了。”窦仪霞敷衍地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方才那两个扣住她的宫女忙侧身,挡住窦仪霞的去路。 桑贵妃摆手,“让她走。” 眼看着窦仪霞快要跨出门槛,桑贵妃满含恶意的嗓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本宫静候窦小姐佳音。” 窦仪霞转身,一字一句,“我不会害轻姐姐。” 话落,大步离开。 随即,窦仪霞身后传来瓷器落地的脆响声,及桑贵妃再维持不住的幽冷威胁,“窦小姐果真是大义,只不知窦大人跟窦夫人若是知晓他们的下场是窦小姐一手造成的,会作何感想。” 窦仪霞走的更快了。 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很快又随风而逝。 春喜见到自家小姐匆忙出了桑府的大门,忙迎上来,上下打量,“小姐,你没事?” 庆明也跟了过来,抱拳,“见过窦小姐。” “春喜,你去找轻姐姐了?”窦仪霞不赞同地看着她。 “老爷不在家,夫人也不知所措,奴婢没法子,只能去寻方夫人。”春喜回道。 “窦小姐,桑贵妃可是为难小姐了?”庆明有眼力见,他看出窦仪霞的不对,“我家夫人说了,若是小姐方便,不妨去方府一趟,有事一起商量着要好些。” “好。”窦仪霞想都不想便点头,随即又摇头,“还是不了,我先回府一趟。” 她得先问问爹娘,桑贵妃手中握着的证据是真是假。 之后她再去方府,方大人肯定有法子救她爹的。 没错,相较于桑贵妃,窦仪霞更信任方铮。 等窦仪霞领着春喜匆匆离开后,庆明才回了方家。 他将这事跟冯轻说了。 “你确定窦小姐哭过?”冯轻问道。 庆明点头,“窦小姐眼圈泛红,看着有些慌张,小的猜测窦小姐想必是被桑贵妃恐吓过。” 窦仪霞性子刚毅,恩怨分明,是个至情至性的姑娘,冯轻猜不出桑贵妃到底拿什么威胁她才能让她红了眼。 除非是—— 除非桑贵妃用她最在意的人威胁她。 与窦仪霞相较几个月,冯轻知道这姑娘最在意的就是爹娘了。 若桑贵妃拿窦大人夫妇威胁窦小姐,好让她对付自己,那窦小姐该如何为难? 冯轻从没如此刻这般厌恶桑贵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冯轻是真的被气着了,她冷笑,“你既三番四次的陷害,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第923章 既要送给皇后,那一针一线就得冯轻亲自动手。 方才气急时,冯轻想着将这事交给方铮处理,而后仔细想想,这事还是得她自己来。 方铮能在短短几年升至右相,靠的是他的本事,却也少不了平日的谨小慎微。 身为纯臣,他向来不参与党派之争,如今身居高位,更是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此番方铮相助窦大人,定会被那些人咬住不放,到时少不了一番折腾。 冯轻舍不得。 “轻轻,这事真不跟三郎说?”金姨还是不放心,那桑贵妃冲冠六宫许多年,手段自然是有的,冯轻却单纯的多,若真要对上,金姨怕冯轻会吃亏。 “说还是要说的。”这事也瞒不住,她就是不说,方蒋氏也会说,况且还有庆明在,不过她会尽量说服方铮,让她先处理,若是实在不是桑贵妃对手,到时再让方铮给出主意。 不过冯轻是肯定不能让方铮在朝堂上跟这事沾边的。 “三郎这般疼你,定是舍不得让你操劳,这做衣裳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轻轻,你还是得先问问三郎。”金姨也是心疼冯轻,这么大肚子,整日啥都不做都累的慌,绣花做衣裳都要久坐,还费眼。 冯轻却神秘一笑,她说:“给皇后娘娘准备衣裳自是不能三两日就成的,不过我早有准备。” “准备?” 自打她手艺好被传出去之后,冯轻一早就开始绣了,冯轻对自己手艺有信心,这事早晚会传到皇后耳中,皇后也是女子,她纵使嘴上不提,心里定是也想要一件能惊艳四座的衣裳。 冯轻也清楚相较于桑贵妃,皇后心思更是深不可测,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对付桑贵妃,恐怕还得皇后出手。 “要送给皇后娘娘的衣裳我差不多准备好了。”冯轻小声解释,“先前两三个月,白日里我午睡醒来后绣半个时辰,本来我是打算在皇后生辰时送给皇后娘娘,如今事急从权,我赶几日工,再有金姨你帮我,不出日就能做好。” “可是轻轻,皇后在宫里浸淫几十年,心思深不可测,我们想要利用皇后,怕是不易,若皇后知晓缘由,会记恨你。”金姨忧虑地开口。 冯轻抓着金姨的手,用力握了握,“皇后娘娘明察秋毫,我哪里敢利用娘娘,到时我会实话实说的。” 这么多年没将桑贵妃拉下来,皇后心里想必也是异常不甘,皇后未尝没有要利用冯轻的心思。 “可是轻轻——”金姨还是不想冯轻掺和到后宫娘娘们的斗法当中,她抬手,忧愁地打量冯轻,“若桑贵妃手中的罪证属实呢?窦大人当真做过那些事,你还要帮窦小姐?” “不会。”冯轻再内疚也是有底线的,若她明知窦大人有错在先,还执意要帮窦家,那就是置方家与不顾,置相公前程与不顾,冯轻握紧了金姨的手,强调,“你们是最重要的,我不可能做任何可能危害你们的事。” 相公跟孩子在她心里最重要,她不可能为窦小姐而让家人落入危险之中。 “那就好,那就好,我年纪大了,倒是无所谓,就是舍不得团子跟你肚子里的孩子受苦。”金姨还担心冯轻会因内疚失了理智,而三郎向来是最疼媳妇,哪怕知晓冯轻所为会为他带来麻烦,方铮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帮着冯轻完成心愿。 “干娘,我心里有数。”冯轻握紧金姨的手,她笑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事果真是没瞒住方铮,他回来没出一盏茶功夫就知晓了事情始末。 冬日天黑的早,方铮回来时天已经黑沉了许久。 听了庆明的禀报,方铮并未多言,他去了正厅。 不管方铮多晚回来,冯轻跟方蒋氏总会等着他一起用饭,团子也不例外。 方铮照常先抱了抱冯轻,而后手抚在她腹部,问孩子可曾闹她了。 “孩子今日乖巧。”冯轻手覆在方铮的手上,她笑道,“早上到这会儿就踢了两三回,今日我吃的都比往日多。” 纵使是自己的骨肉,方铮更在意的还是自家娘子身子。 血缘固然是牵绊,可这世间多的是父不慈儿不孝,在未与孩子真正相处前,方铮无法投注更多的感情在这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便是对团子,也是在日夜相处中才生出逐渐无法割舍的父子之情。 方铮试了试冯轻面前的碗边,粥还是温热的,他催着冯轻喝完。 等冯轻吃了半饱,方铮才开始吃饭。 他吃的极快,也极优雅。 在方铮低头用饭时,冯轻不住地朝他看。 按理说自家相公已经知晓桑贵妃跟窦家的事,他也肯定猜到自己无法置身事外,可相公怎么一直没提? 方铮又如何觉察不出冯轻的视线,他装作不知道,闷头吃饭。 一顿饭功夫,冯轻已经有些坐立不安。 她知道自家相公生气了。 纵使他面上一直带着笑,照顾自己也跟以往一样周到,就连语气动作都是温和亲昵,冯轻就是觉出不同来。 方蒋氏跟金姨都在,冯轻也不能直接开口解释,桌下,她握着方铮的手,待方铮看过来时,她讨好地朝方铮笑,手指更是小心翼翼地点着方铮的手背。 纵使心中有气,面对这般娘子,方铮如何也起不起来,他无声一叹,将另一只手覆在自家娘子的手背上,拍了拍。 这么多年,两人只有头一年红过两次脸,之后从未有过争执,她家相公从不跟她计较,这回应当是气的狠了,冯轻鼻头有些酸。 设身处地想一下,若方铮要去做危险之事,却瞒着她,冯轻肯定失望生气,她凑近方铮,小声说:“相公,我错了。” 方铮这才哼了一声,贴着冯轻的耳朵问:“娘子真知道错了?” “我不该想要瞒着相公,这事若处理不好,后果会很严重。”冯轻颇乖巧地回道。 “那娘子说说,若处置不当,会有怎样后果?”方铮觑了她一眼,凉凉地问。 方铮不开心,冯轻反倒是放下心来,她干脆靠在方铮肩头,捡方铮喜欢听的话说:“若是我考虑不周,被人钻了空子,肯定会中了她的圈套,到时我受伤,相公肯定担心,比相公自己受伤还难过。” 第924章 冯轻是真的知道错了,趁着饭桌上只剩下她跟方铮,冯轻靠在方铮怀里,伸手,搂着他劲瘦的腰,黏糊地亲他的脸,到温热的薄唇,直亲的方铮面上湿漉漉的。 方铮终是轻笑出声,他侧过身,亲了亲自家娘子的鼻尖,心头的最后一点郁气彻底消散,两人黏糊了好一阵,方铮才开口,“为夫知道娘子不愿这些事牵扯到为夫,也想替为夫排忧解难,不过你我为夫妻,夫妻一体,娘子的事便是为夫的事。” 冯轻瘪嘴,方铮又笑了一下,他低头,亲了亲娘子的鼻尖,“当然,为夫的事也是娘子的事。” “这还差不多。”冯轻仰头,轻咬了一下自家相公的下巴。 “这事娘子想做也不是不成。”方铮干脆将自家娘子抱在自己的膝头,“不过做这些事之前得先跟为夫说一声,娘子应当明白,人心诡异莫测,远比娘子想的要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被人算计。” 不管绕多少弯路,方铮都能将事情解决,不过他见不得娘子内疚。 “相公真好。”冯轻用力抱住相公的腰,“是我想的不够周到,我只想着不给相公添麻烦,说不定我自己能解决,殊不知,若事情解决不了,会被相公带来更大麻烦,到时我肯定更内疚自责,相公又要为我担心。” 夫妻这么多年,冯轻又怎会不知道相公的想法? 冯轻又有些不自在地蹭了蹭方铮的胸口,她抓着方铮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正如冯轻知晓方铮的想法,方铮对自家娘子的一举一动也了如指掌,娘子在不安,他没有问,只是越发用力的将人紧紧裹在怀中。 闻着独属于方铮的味道,冯轻逐渐安下心来,她脸有些红,许是有孕的缘故,她比以前要敏感许多,偶尔也控制不住自己会想的更多。 “我就是觉得相公虽身处高位,可也是四面楚歌,周围也处处危险,我就是想替相公分担些。”冯轻闷声说,“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帮不了相公。” 即便相公再有能耐,他上要面对皇上,下要应付同僚,更别提每日要处理许多棘手的公务,他每日走的早,回来的晚,隔三差五还得处理公务一直到深夜,便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操劳,冯轻只恨自己一无是处,只能这么看着相公操劳。 越想越心疼方铮。 忽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方铮抬起她的下巴,挑眉,“谁说娘子一无是处?若没有娘子,为夫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为夫这条命是娘子救下的,没有娘子便没有如今的为夫。”方铮又抬起与冯轻十指相扣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娘子这双手可是世间珍宝。 最后,方铮又点了点自家娘子的脑门,“还有此处的宝藏,可是世所罕见,为夫以为若是不上进,会配不上娘子。” “娘子,你可不能弃了为夫。”狭长的凤眸荡着浅淡的祈求,方铮眷恋地抚上自家娘子这张不见瑕疵的面颊,“没有娘子,为夫活不下去的。” 噗—— 冯轻鼻尖碰着方铮的鼻尖,馨香扑鼻,方铮失神地看着她。 “相公放心,我不会抛弃你的。” 方铮这般示弱,冯轻哪里感受不到?她心尖不停地颤,暖意流淌,直烫的眼圈泛红,她吸了吸鼻子,“既然相公如此离不开我,我让相公做事,相公做不做?” “做。”方铮二话不说便点头。 心里的话说开,冯轻心胸顿时开阔,觉得周遭的气息都好闻了许多,她用鼻尖顶了定方铮,说:“窦小姐这事我是这么打算的——” “相公觉得如何?”将琢磨了半天的打算说与方铮听,而后冯轻学着方铮的动作,挑眉,看向自家相公。 “为夫觉得甚好。”方铮扶着冯轻的腰,脸微微退开些,“桑贵妃既想对付我方家,我们自是不会坐以待毙,桑家覆灭也就在这几日了。” “相公有打算了?”满打满算,相公知道这消息也不足一个时辰,这就想到对付桑家的法子了? 冯轻眼睛发亮,她崇拜地看着方铮,笑问:“相公,我有没有说过你特别的帅!” 方铮是知道这‘帅’字的意思的。 他低沉地笑,“为夫更愿意听娘子多说几回。”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要冯轻说,运筹帷幄的男人才是最耀眼,她不停地夸,“相公是整个大业最帅的,不,是整个天下最帅的,迷的我不要不要的。” 冯轻眼中真的闪烁着星光。 方铮心情更愉悦。 “来,相公说说你的打算。”冯轻捧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一下,而后催促。 “为夫的打算就是娘子的打算。”本以为方铮会说出精妙的主意,岂料,等他笑完,才回了一句。 笑容一凝,冯轻用力揉了揉自家相公的脸,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让我有成就感,才由着我出主意,反正我的反击若是有纰漏,你定会帮我善后。” 方铮但笑不语,看着颇神秘。 “你就没有一条两条,很多条的计策?”相公的本事天下皆知,身为他的枕边人,冯轻可比任何人都清楚,桑贵妃乃至桑家,在相公眼里都不过看的,要是灭了他们,恐怕也就动动手指的事。 “娘子实在高看为夫了。”等笑的差不多了,方铮这才回了一句。 娘子想玩,方铮自然是要任由她玩个够。 气不过,冯轻手上又用力,直将眼前在这张俊脸揉的变了形,才说:“行,既然相公这么看重我,我还能让你失望?” “不过相公你可得给我兜底。”冯轻原本打消的心思又活跃了,桑贵妃想对付她,她自然也想亲手回击,手上无意识地揉捏方铮的面颊,冯轻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桑贵妃也知道想对付我们不是一朝一日就能成的,不过她性子急躁,定是看不得我一直这么嚣张,这人一旦是着急,就会露出马脚,我就等着她将把柄自动送到我手上。” “皇后那里我还是得走一趟。”反正快到皇后的生辰了,她总是要进宫的。 第925章 为皇后做的襦裙堪堪在皇后生辰前做好。 宫中上到皇后,下到宫妃都有特制的宫装,冯轻做的只是平日闲时穿的襦裙,她用的是皇后赏赐的绸缎。 冯轻原本想在外头寻,可外头的绸缎又怎及得上宫中之物? 既是送给皇后的生辰礼,自是要用最好的料子,且这本就是皇后之物,能被皇后收在库房的,想必颜色也是皇后喜爱的,这倒是为冯轻省了不少事。 皇后生辰,命妇皆要入宫庆贺的,这回仍旧是冯轻跟方蒋氏一同去。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方蒋氏镇定许多。 这次跟在冯轻身边的是一个叫秦书的丫鬟,说是丫鬟,其实是方铮特意选的女护院,来京都好几年,足够方铮训练出一支为自己所用的护院。 此番入宫方铮不能陪同,他便让秦书贴身伺候,秦书是所有护院当中功夫排前三的,平日并不在方家,只在冯轻出门又无方铮陪同时才跟在冯轻身侧。 秦书功夫好,长得也英气,身段修长结实,看的冯轻极羡慕。 秦书话不多,沉着冷静,也颇会照顾人。 她原本是坐在车辕边的,入宫不能带剑,她仍旧习惯地双手环胸,锐利的眸子扫向周围,虽看似坐姿轻松,冯轻却能看出她浑身紧绷,时刻都在警惕着。 “秦姑娘,进来与我们一起坐。”不等秦书拒绝,冯轻又说:“身为我的贴身丫鬟,就得与我们坐在马车内的。” 秦书二话不说,弯腰进了马车内。 入冬后,京都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便是秦书不在意,冯轻也不能冷眼看着。 马车内铺了厚厚的羊毛毯子,因空间不大,又是封闭的,冯轻便没让方蒋氏将暖炉带上来,便是如此,马车内也是暖意融融的。 冯轻裹着大氅,手里捧着手炉,半张脸都埋在大氅内,宽大的衣裳遮住了隆起的腹部,这么看着倒不像是两个孩子的娘,跟谁家小姐似的。 哪怕是女子,秦书在看到如此模样的冯轻时,也略微失神。 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拿着一个手炉,递到秦书面前,冯轻笑道:“秦姑娘,天气冷,拿着暖暖手。” 上天似乎并没怎么给大业皇后面子,昨日还暖意融融,今日却是阴气沉沉,天边黑云覆着整片天地,似乎随时都能下一场雨,或是落一场雪来。 方蒋氏也揣着一个暖手炉,趁着秦书掀开车帘时,她看到外头的天色似乎是更阴沉了,方蒋氏握紧手炉,叹道:“可莫要下雪,不然回来可不易。” 她还担忧地看着冯轻的腹部。 “娘,别担心,若是下雪,皇后也不会留我们在宫里,定是会早早让我们出宫。”冯轻握着方蒋氏手背,倒是不怎么在意。 冯轻没跟方蒋氏说的是,今早起来,方铮便提醒过,今日极有可能会下雪,还会是大雪,他还试图说服冯轻,不让她今日进宫,方铮会亲自去跟皇后请罪。 今年皇后千秋,皇上特意下旨,让鸿胪寺大肆操办,皇上前几日还赏赐了皇后许多生辰礼,据说今次皇后的生辰宴仅次于当年与皇上成婚那一回。 皇上给足了皇后面子,这也让阖宫嫔妃们眼红嫉妒,却又不得不端着笑脸,一派感同身受。 只因如此,冯轻更不能缺席。 秦书并未接过暖手炉,“夫人,奴婢身强力壮,不冷。” 顿了片刻,她又说:“夫人莫担心,便是下雪了,奴婢也能将夫人跟老夫人安稳送回府。” 冯轻碰了碰秦书的手背,发觉她手确是暖和,也就没强给。 第927章 冯轻不知道那位骁骑参将相貌如何,不过这位贾小姐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上回中秋宴,贾家并无女眷参宴,冯轻也没见着这位贾小姐。 与窦仪霞的英气,曹金秀的大家闺秀,戚香儿的可爱都不同,贾小姐是柔美娇弱的,看人的视线水润润的,似乎带着说不出的忧郁,这种女子最易让人心生保护欲。 便是冯轻这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心软。 整个宫门口,没有哪一家是带着庶女过来参宴的,除了贾家,能让贾夫人不得不带她出来,这位贾小姐想必有非同一般的本事。 来到这里,冯轻可不会小看任何一人。 贾小姐柔柔地福身,“见过方夫人。” “贾小姐无需多礼。”冯轻虚扶了贾小姐一把,待她起身,冯轻后退半步,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贾小姐似乎并未看出冯轻的疏离,她捂着胸口,轻轻地抽了口气,说:“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方夫人美若天仙。” “贾小姐说笑了,我都是两个孩子娘了,贾小姐才是个美人。”冯轻客气地夸赞。 “窦妹妹与我说过,方夫人是极好的人——” “时候不早了。”在贾小姐还打算继续跟冯轻寒暄时,贾夫人打断她的话,冷冷看了她一眼,而后朝冯轻温和一笑,“方夫人,我们该去见皇后娘娘了。” 冯轻顺势回道:“那我们一道。” 贾夫人笑容更甚,与冯轻一道,亲亲热热地朝宫门口走去。 这回皇后生辰,诸位夫人是从宣德门入的,进宣德门后,便有两顶软轿停在不远处,若是光走路,得半个时辰才能到皇后宫中,是以,方铮特意求得皇上应准,让冯轻坐软轿过去。 冯轻为难地看向贾夫人。 “你身子不便,快些上轿,我跟在轿子旁边走就成。”不等冯轻开口,贾夫人已经扶着冯轻走向软轿。 她是真的为冯轻着想。 冯轻也就没推辞。 平日里她在家里也会绕着院子走路,不过大半个时辰有些久,最重要的是,方铮担心与一群人走在宫中实在不安全。 冯轻上了软轿,身为方铮的娘,自然是不能跟在轿旁走的。 看着方家女眷不用走路,有皇后特意交代的软轿,一旁跟着走的许多夫人小姐们不免有些羡慕嫉妒。 跟在贾夫人身后的贾小姐定定地看着两顶软轿,娇弱的身子晃了晃,眼中不免流露出些许异样。 “小姐,咱们也走。”一直贴身照顾贾小姐的丫鬟上前,小声说。 用力拧了拧帕子,贾小姐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而后抚了抚嘴角,又很快恢复成娇弱模样,她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柔柔地说:“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呢。”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她也会让人人都羡慕嫉妒。 思及此,贾小姐加快脚步,跟上贾夫人。 “清芙,你可算是能出门了,你那嫡母足足将你关在家中半月,我们一直想见你。”一位紫衣小姐先是白了一眼走在前头的贾夫人,而后挽着贾小姐的手,惊喜地说。 贾小姐惊慌地看着前方贾夫人的背影,贾夫人似乎并未听到后头的抱怨声,贾小姐这才拍着胸口,强笑说:“顾姐姐,其实,其实不是母亲不让我出门,是我自己不愿出去。” “你什么性子我还能不清楚?清芙你就别替你嫡母遮掩了,我们姐妹都知道你是再善良柔弱的,你这性子最吃亏。”紫衣小姐心疼地叹气。 贾小姐看了她一眼,无声苦笑。 “不过你到了嫁人的年纪,她再磋磨你也没机会了。”紫衣小姐想到这里,她朝窦小姐眨了眨眼,小声问:“你可选好哪一家公子?” “顾姐姐别取笑我了。”贾小姐红了脸,作势要掰开紫衣小姐的手。 “好了,我不跟你说笑了,不过清芙,你的亲事可莫要让你嫡母插手,贾大人这般疼你,不如让贾大人多留意些。”紫衣小姐也是真心为贾小姐着想了。 “我知晓。”贾小姐眼眸一闪,她笑道。 两人话说到这,走在前头的贾夫人忽地回头,不耐地看向贾小姐。 贾小姐缩瑟一下,抽出自己的手,安抚地看了一眼紫衣小姐,“我先去了。” “哼,与贾夫人交好,那位方夫人恐怕也良善不到哪去。”心疼地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贾夫人身后的好友,紫衣小姐笃定地说。 坐在软轿中的冯轻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当然,便是知晓了,她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与她何干? 第933章 贾清芙委屈地咬唇,泫然欲泣地看向贾夫人,小声说:“母亲您误会了,清芙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我瞧着你跟你姨娘没学会旁的,就会矫揉造作跟挑拨离间了。”贾夫人可不是贾大人,随便这母女两哭诉几句就心软,她跟薛姨娘斗了十多年,还能不知道贾清芙母女两那点小伎俩? “母亲怎可如此想我?”贾清芙红着眼看向贾夫人,而后坐在一侧默默垂泪。 贾夫人心里一阵膈应。 她厌恶地扫了贾清芙一眼,“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在皇后千秋宴上落泪,你这是找晦气呢?若是娘娘问起来,你爹可无法替你兜住。” 在贾夫人看来,这贾清芙当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这回扒着自己进宫,心里琢磨着何事她可一清二楚。 就她一个小小庶女,还想入皇家? 嗤—— 贾清芙脸色一僵,眼泪生生被吓了回去,她别开脸,悄悄抹掉眼泪,而后笑了笑,看不出方才委屈难过,“多谢母亲提醒。” “我可不是为你,我为的是我儿子。”贾夫人冷冷说道:“若因你惹怒了皇后娘娘,再牵累你爹,到时难免又会连累我儿子。” 纵使知道贾夫人的心思,可她明晃晃的说出来,还当着后头伺候的宫女的面,贾清芙心里憋屈的厉害,才挤出来的笑再次僵在脸上。 “你爹让我带着你,不是让你进宫丢脸的,你给我老实些,有些人不是你能肖想的,这回我带你,只为了让你露露脸,让各家夫人看看,至于你的出路,我虽不是你亲生母亲,不管怎样,你也是我贾家的人,我还是盼望着你好的,日后总不会将你嫁给个破落户的。” “是。”桌子下,贾清芙拧紧了帕子,手背青筋直跳。 贾夫人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到底还是嫩了些。 收回视线,贾夫人端着杯子,遥遥跟冯轻对视了一眼。 冯轻也端起了杯子,朝贾夫人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冯轻喝了一口,这是蜂蜜水,方铮特意嘱咐秦书带的。 原本入宫是不能带这些,不过冯轻身子特殊,方铮又跟皇上跟前求了。 这倒是让皇上又笑话了他一回。 皇上倒是没怪罪方铮。 如今年纪越发,皇上反倒是越喜欢方铮这种重感情的臣子,连结发妻子都能如此爱重,皇上觉得他给了方铮权倾朝野的坦途,皇上必然会对他忠心不二。 为爱卿放点水不过是小事。 这一顿饭冯轻吃的比上回要舒服多了,皇后特意嘱咐的菜都合适孕妇,冯轻吃了七八分的饱,一顿饭的功夫,方蒋氏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冯轻胃口好,方蒋氏都跟着吃了不少。 那碟子扁鱼方蒋氏吃了大半,等皇上放下筷子,众人也跟着放下,方蒋氏朝冯轻身侧靠了靠,她小声说:“三郎媳妇,这御膳虽然冷了,不过味道还是极好的,我琢磨了这道蒸豆腐,有股子鸡汤鲜味,还有一股旁的,我也说不上来的香味,还真是好吃,我琢磨琢磨,回头也做给你吃,我瞧你也吃了不少。” “娘啊——”冯轻擦了擦嘴角,她笑道:“你可知这一道豆腐用了多少作料?又用了多少道工序?” “很多?”方蒋氏还真不知道。 冯轻清了清嗓子,说:“其实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据闻做好这道豆腐,可要费许多功夫,先要吊鸡汤,这鸡汤中的作料就不用说了,鸡汤要吊足了十二个时辰,这期间还得加旁的,等鸡汤吊好了,再放入菜心,等白菜心的精华都入了鸡汤,这才将取最丰富的用来炖豆腐。” 这是方铮与她说过的,她当时犯困,就听了个五六分,具体步骤冯轻也不是很清楚,“大约就是这样的。” “那还真是挺麻烦。”方蒋氏琢磨了一下,“我估摸着我跟你金姨回头琢磨一下,也能试一试,到时你吃豆腐,剩下的鸡汤我们喝就成,也不浪费。” 冯轻可做不来她吃最好的,余下的留给家人吃,她还是摇头,“娘。我觉着,咱以后要想吃这种花费银子多的就来宫里吃,反正又不要钱。” “再说了,这种宫里的菜味道是好,可常吃也就那样,我还是喜欢吃娘跟今日平日做的那些。”冯轻靠近方蒋氏,小声说。 方蒋氏差点笑出声来,她悄悄握着冯轻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三郎媳妇,你就该是咱老方家的人,跟娘还有你金姨一个性子,就爱吃些家里的菜。” “那自然。”冯轻偷笑,“就是相公做的鸡蛋饼,我也爱吃。” 提到这个,方蒋氏跟冯轻相视一笑,两人想起方铮在厨房时难得的狼狈。 都好几年了,方铮厨艺一直没进展,前段日子,冯轻半夜有些饿,她不欲吵醒方蒋氏跟金姨,便想忍着,不过她嘴上能忍,肚子可不能忍,咕噜噜叫声还是吵醒了方铮。 方铮起身,原打算让方蒋氏简单做些,冯轻忙拉着他,跟着起身,打算将晚饭剩下的包子热一下,将就着吃些。 方铮却舍不得娘子挨饿,他干脆将冯轻穿好衣裳,又用厚厚的大氅包裹好,牵着去了厨房,让冯轻指点他做些简单的吃食。 这鸡蛋饼算是好做的,平日家里也总做,方铮也看过好几回。 只是这结果—— 冯轻想到那夜连着糊了好几锅,又笑得不行,到了第四回,才算是勉强熟了又没糊,这最后一锅冯轻吃了,前三锅方铮没扔,他自己尝了尝,有些苦,有些涩,方铮将实在不能吃的角角落落扯掉,余下的吃了。 曾今过了苦日子,哪怕如今方铮官拜丞相,方家每日饭桌上仍旧是常吃的那几样,剩饭的时候也不多,便是有剩的,下一顿也会先吃前一顿剩下的。 冯轻趁着方铮低头吃糊了的鸡蛋饼,伸手,拽了一块,放入口中,还未来得及咽下去,方铮快一步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咽下。 方铮在她脖颈处点了点,冯轻只能将口中的鸡蛋饼吐了出来。 “娘子若想吃,为夫再给你做。”方铮叹口气。 第934章 自那日之后,方铮似是做鸡蛋饼做上瘾了,隔三差五要给冯轻做,说来也是好笑,不管他做几日,日日都跟头一回做似的,前几锅都是带着糊的。 若不是冯轻担心他总吃糊的鸡蛋饼不好,她估摸方铮日日都得做。 自己做的鸡蛋饼,再难吃,方铮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倒是让冯轻心疼的不行。 方蒋氏显然也想到这一出了,她跟着笑道:“你要是喜欢,今天回去,再让他给你做。” “那不成,我可舍不得他再吃糊的了。”想到方铮一连脸平静地吃完糊的鸡蛋饼,冯轻短时间内是坚决不再吃鸡蛋饼了。 “没事,让他做,糊了娘吃。”方蒋氏可是瞧见了,自家儿子那手艺实在也是拿不出手,即便这样,冯轻仍旧是喜滋滋地吃了下去,还觉得甚是美味。 “还是不成。”冯轻拍拍方蒋氏的手,“我也舍不得娘吃糊的。” “要不这样,让三郎再学学旁的,学一样做出来不会糊锅的。”方蒋氏琢磨了一阵,小声说。 “这倒是可以。”冯轻就喜欢看着方铮在厨房忙活的模样,虽然手忙脚乱的,还时不时摔个碗筷,每每这时,冯轻总愿意坐在门边上,捧着下巴看。 既提到这个,冯轻越想越觉得可行,她问方蒋氏,“那娘跟金姨帮我想想,下回让相公学个啥菜好?” “还得是易做的。”冯轻又加了一句。 方蒋氏想着近来冯轻吃的那几样,很快拍板道:“成,回头我就教他做馄饨。” “娘啊,这馄饨可不易做。”冯轻差点笑出声来。 每逢过年过节时,方蒋氏跟金姨总会做一顿饺子,这擀饺子皮,和饺子馅可都不是易事,尤其这饺子馅,咸淡可不好掌握。 就连冯轻这个做饭有几分天赋的,也不是次次都做的好吃。 “没事,大不了我手把手的教他。”方蒋氏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怎么和面,怎么拌馅料,怎么包,方蒋氏打算盯着方铮,这样总是错不了的。 家里人都爱吃饺子跟馄饨,便是团子那小不点,过年都能吃满满一碗的虾仁馅的饺子。 被方蒋氏这么一说,冯轻觉得可行。 她正要点头,上首,皇后娘娘起身。 冯轻跟方蒋氏相视一眼,与众人一起,齐齐起身。 来宫里,总不会吃过了饭就走,皇上特意让人装扮了御花园,正好也是饭后消食。 年轻的小姐们哪怕性子再贞静,遇着差不多年纪的同伴,又在装扮一新的御花园中,不免开始东张西望。 皇后哪里不知道这些小姐们的心思,她干脆开口,“你们都去转转,这御花园中有新摆放的花,都是花房新栽培的,我瞧着都听好看。” 本来冬日里花开的不多,花房专门为娘娘千秋培育的新品种,红梅自是不必说了,这回不光是常见的红梅跟寿喜菊,至于兰花杜鹃山茶更是应有尽有,自然还有皇后最喜爱的牡丹。 “你们都去玩,本宫瞧着这些姑娘们的心思都不在这了。”皇后笑道。 小姐们纷纷告罪,皇后今日心情好,她摆手,吩咐身后的姑姑,“就知道她们都是爱花爱草的主儿,你不是准备了香包吗?回头让她们一人拿一个。” 皇后娘娘指着身后的一位年纪稍长的姑姑说,“齐姑姑是本宫自娘家带进宫的,擅长制香,本宫的荷包都是齐姑姑做的,这回本宫生辰,齐姑姑高兴,愣是多做了许多,正巧给这些姑娘们带回去。” 皇后娘娘赏赐的自是好东西。 “母后,我们也想要。”一直乖巧跟在皇后身后的二公主俏皮地开口。 二公主在皇后膝下养了几年,与皇后的情分比旁的宫中要深些,她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娘娘今日心情好,二公主也凑上来逗趣。 果然,皇后娘娘并未生气,她隔空点了点二公主的鼻子,“哪能忘了你们?都有。” “多谢母后。”二公主领着一群宫中福身道谢。 一直没怎么做声的戚家小姐戚香儿在无人瞧见的角落勾了勾嘴角。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 她是皇后亲侄女,娘娘当她是亲女儿,娘娘有的,她都有,至于香包香囊,那些可都是她挑剩下的。 冯轻视线从戚香儿身上收回。 “三郎媳妇,要不咱跟娘娘说,就先不去御花园了,这御花园花多,你闻着不好,三郎可是叮嘱了,让你少碰触花花草草的。”这满院子花花草草,谁知有没有对有孕之人不好的? 尤其还有个虎视眈眈盯着冯轻的桑贵妃。 第937章 桑贵妃欠了欠身,表情跟语气都极为真诚,“这裙子是极配娘娘的,莫说是皇上,连臣妾都看呆了眼。” “再过三个月便是臣妾的生辰,不知臣妾是否有幸能得方夫人亲手做一件裙子?”桑贵妃笑着问,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她这么问纯粹就是要恶心冯轻,纵使冯轻绣技了得,她也不可能穿冯轻做的衣裳。 冯轻摸了摸肚子,很干脆的拒绝,“还望桑贵妃见谅,臣妇身子不便,实在没精力再做一件。” 冯轻嘴角露出一抹跟桑贵妃一样的笑。 “贵妃你也是,方夫人都快生了,哪能动针线。”皇后不赞同地打量了桑贵妃一眼,这才说:“若你想要衣裳,便让尚衣局的人去你宫中,多给你做几件,款式任你挑。” “多谢娘娘体恤,那臣妾就不客气了。” 贵妃如此温和好说话,这惹得殿中的人时不时打量她一眼。 莫非桑贵妃真的自此失了宠? 被皇上冷落这几个月,桑贵妃早习惯了后宫的踩高捧低,她也过了最生气的时候,她也是最记仇的,那些害她的,那些落井下石的账她都一笔笔记着,她早晚会跟这些人清算的。 阴毒的视线从冯轻身上略过,桑贵妃低头,喝了口杯中的茶。 下一刻,一声‘皇上驾到’惊动了殿内的所有人。 皇后面上扬起笑,她不着痕迹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而后起身。 殿内的嫔妃公主及各家夫人也都起身,垂首,恭敬地等着皇上进殿。 “梓童,今日是你生辰,无需多礼。”皇上大步进门,不等皇后行礼,便上前扶起她。 皇上在众人面前给足了皇后面子,皇后面上有光,人都比以往娇羞了不少,衬着她年轻了好几岁。 正如皇后所料,皇上一眼就注意到皇后今日的不同,他上下打量皇后,眼底满是惊艳,“皇后今日的穿着让朕想到了当年与皇后初相识时,那时皇后也是这般的惹人注目。” 能让皇上迎娶入宫,除了皇后背后的权势,相貌自然也是皇上点头的关键,皇上当年对皇后也是倾心过的。 皇后脸越发红了,眼中闪着光,她被皇上握着手腕,“皇上说笑了,如今的臣妾哪能与以前相比。” “梓童切莫妄自菲薄,在朕眼中,皇后一直就是这般明艳动人。”皇上亲自将皇后扶着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皇后手边,眼睛几乎没从皇后身上挪开过。 皇后以往穿的都是端庄素净,为了配衣裳,妆容也都化的老气,今日陡然穿的鲜亮,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皇上怎能不惊艳? 皇后是发妻,又一直将后宫管的好,在皇上心中位子自然不一样。 皇后觉得自己的心久违的跳动厉害起来,她不自在地转了转身子,“这多亏了方夫人,臣妾这身裙装是方夫人赠的,方夫人绣技了得,臣妾见着衣裳便爱不释手,这衣裳虽鲜嫩了些,臣妾还是忍不住穿上了。” 第938章 “朕早听方爱卿说过,却未料方夫人绣技高超,竟超出朕的想象,说是大业第一大家也不为过。”皇上并不吝啬地夸赞。 冯轻不会妄自菲薄,却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取巧了,她是万万不能跟那些绣技超群的大家相较。 “皇上谬赞。”冯轻起身。 皇上抬手,阻止她躬身,“方夫人身子不便,无需多礼。” 皇后接过话,“臣妾甚是喜欢这衣裳,正愁不知该如何赏赐方夫人,不如皇上给臣妾个建议。” 要赏赐自然是轮不到皇后,皇上大手一挥就是一连串的赏赐。 听的殿中众人一阵羡慕,就连桑贵妃都抬起了头,眼睛微红地看着皇上。 即便再宠爱贵妃,在皇后宫中,今日又是皇后生辰,皇上也不能下了皇后面子,他只当没看到贵妃的异样。 皇后嘲讽地扫了桑贵妃一眼。 “既然皇上都赏赐了,臣妾也想随皇上一道。”皇后又赏了冯轻一套头面。 这套头面是纯金镶嵌红宝石,金黄的朱钗与血玉极配,奢华又耀眼,冯轻肤白,与这套头面亦是极相称的。 除了一整副头面,皇后还赏赐了冯轻几匹上好蜀锦。 皇上皇后赏赐,冯轻不能推辞,这回她与方蒋氏一道出来谢恩。 这一番赏赐下来,又有不少宫妃红了眼。 冯轻身子不便,不宜在宫里呆久,皇上笑道:“朕知晓方爱卿爱重方夫人,这回虽没求到朕跟前,朕也知道他这会儿定是在宫门口等着老夫人跟方夫人了,左右皇后这里无事,老夫人与方夫人便先回。” 冯轻巴不得早点走。 在冯轻跟方蒋氏转身离开之际,不知有意无意,桑贵妃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了几声。 随即皇上略显冷淡的声音传入冯轻耳中,“爱妃若是身子不适,便早些回自己宫里,待身子痊愈再来与皇后请安。” 哪怕没见过皇上跟桑贵妃曾今是如何相处的,冯轻也能听出皇上语气的不耐,她脚步不停,与方蒋氏一起出了宫门。 等无人的时候,冯轻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三郎媳妇,是不是哪里不对?”方蒋氏一心都在冯轻身上,她察觉到冯轻脸色不对,有些不安地问。 冯轻摇头,握住方蒋氏的手,“娘别担心,我就是觉得不过一件衣裳,皇上跟皇后的赏赐未免太丰厚了些。” “那咋办?”尽管这几年皇上时常赏赐方家,不过那都是因方铮差事办得好,且赏赐也都是合乎规矩的。 “相公应当在宫外,问问相公去。”冯轻不担心。 等到了宫门口,果然见方家马车就在最显眼之处等着。 不知是不是有感应,在冯轻跟方蒋氏出了宫门那刻,马车帘子被掀开,方铮跨出来,他跳下马车,朝冯轻迎过去。 不过两个时辰没见,冯轻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自家相公。 她朝方铮伸手,脚步都不由加快。 “娘子慢些。”方铮三两步上前,一手握住冯轻手腕,一手扶着自家娘子的腰,他不赞同地说:“娘子如今不比以前,走路要小心些。” 见着方铮那一刻,冯轻的心放了下来,也顾不得周围有人悄悄看过来,她靠在方铮怀里,仰头看他,眼中柔情四溢,“我知道相公会接着我的,没事。” 只要冯轻露出这一副表情,方铮心就软的不行,他无奈叹了口气,没作声。 方铮又与方蒋氏打了招呼。 一家人这才上了马车。 等到无人时,方蒋氏着急将方才的担忧说出来,“三郎,皇上这到底啥意思?” 便是方蒋氏也知道何谓无功不受禄。 “娘无需担心。”方铮神色不变,他安慰道:“先前儿子替皇上办了几件事,皇上甚是满意,却又不好大张旗鼓地赏赐,便借由今日这事赏赐为夫,娘子尽管收着。” 皇上又何尝不是借由厚赏告诉方铮,只要忠与皇上,自然少不了荣华富贵。 方铮坦然接了这赏赐。 “这些都由娘收着。”冯轻跟方蒋氏说。 方蒋氏是受过苦日子的,哪怕过了这好些年的舒坦日子,在钱财方面,仍旧是舍不得乱花,哪怕是一个铜板都会好好存着。 “还是你跟三郎收着。”见着这么多赏赐,方蒋氏心跳一直不稳,她都不敢收。 “娘,您就当是为我们存的,我不懂这些,心里也没数,便是少了几样也不知道。”冯轻早找好了理由。 冯轻这话不是骗方蒋氏,她是真的对这些金银钱财心里没数,至于皇后赏赐的头面,她固然也觉得好看,只是平日里她更喜欢带方铮给她买的朱钗首饰。 “那成,我替你们收着。”方蒋氏顿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哪怕方蒋氏就坐在马车里,冯轻也顾不得害羞,她整个人靠在方铮怀里,深吸一口气,闻着自家相公身上的味道,颇满意地闭了闭眼。 方铮握住冯轻略微有些冷的手,轻声问:“今日在宫中可有人欺负娘子?” “我如今是一品诰命夫人,无人敢欺负我。”冯轻想到贾夫人,她坐直了身子,有些不安,“今日窦夫人跟窦小姐未进宫,说是身子不适,怕传染给宫中贵人,我觉得这其中有隐情,要不明日我去窦府看看?” 方铮一直小心扶着自家娘子的腰,她轻柔地替冯轻揉腰,闻言,却拒绝,“为夫不放心娘子出门。” “可是我总觉得桑贵妃要动手了。”冯轻总有些焦虑,尤其是最后那几声咳。 方铮点了点冯轻的手背,他问:“娘子觉得圣上如何?” “皇上圣明。”就凭他任用自家相公,又三番两次赏赐方家,在冯轻眼中,那就是清明的人。 “皇上最不喜外戚干政,更不会允许有人后宫的人插手前朝。”方铮解释,“皇上本就要处置桑家,桑贵妃的一举一动又怎能逃得过皇上的眼?” 方铮一直没跟冯轻说清楚,就是担心会让冯轻更担心窦家。 “若是皇上早知道桑家所,那岂不是也知道了窦家做过的那些事?” 第956章 才不到一刻钟,方铮已经问过冯轻八回了。 “娘子,你感觉如何?” 方铮第九回问同样的话,方蒋氏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让人端来个凳子,她将方铮按坐在凳子上,“你看你叫的比你媳妇都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生孩子。” 方铮苦笑一声,“儿子倒是愿意替娘子生。” 方蒋氏没好气地拍了他肩头一下,“胡说啥呢。” “你放心,这头一个孩子生的会难些,之后就容易些。”方蒋氏看着方铮手搁在膝上,时不时哆嗦一下,她说:“你媳妇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也是苦了她,日后你可要好好对她,不能三心二意,你娘不是那种盼着多子多孙的人,你们两人好才是最好的。” “多谢娘体谅。”方铮说。 方蒋氏瞪了他一眼,“就你对你媳妇那热乎劲,恐怕我就是让你纳妾,你也不会同意,我可不做那恶人,再说了,谁都没有你媳妇好。” 被方蒋氏这么一打岔,方铮呼吸总算是平稳了些,不过他仍旧盯着紧闭的门。 “娘子怎么没动静?”产房里,冯轻只是偶尔闷哼一声,方铮竖着耳朵听着,这好一阵没动静,方铮又焦躁了,“娘子你感觉如何?” 方铮第十回问了。 “相公,我很好。”冯轻本来还疼的直抽气,被方铮这么一次次问,想到她家相公在外头不比她轻松,冯轻竟不觉得这疼痛感难忍了。 两个稳婆算是见识到了方大人对夫人的看重,其中年轻些的笑道:“民妇这么多年接生的孩子没有百个,也得有八九十,像方大人这般着急的还不曾有过,夫人好福气。” 另一个年长些稳婆也跟着逗趣,她跟着说:“我接生的孩子比你还多,权贵大户人家也接生过不少,方大人确是难得一见的疼夫人,瞧着夫人明明是疼的厉害,为了安大人的心,还刻意说的轻松,方夫人与大人当真是伉俪情深。” 她们替人接生,见识过太多只看重孩子的,方大人当真是如传言一样将方夫人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冯轻心中柔软一片,因口中含着参片,她说出的话有些含糊,话中不免听出情深义厚,“尤其到了最后这几个月,相公比我还紧张,这会儿他在外头冷汗肯定都出了好几身。” 话落,她又看了两人一眼,说道:“想必相公与你们说了,万一要是有危险,让你们务必要保大人。” 两人相视一眼,干笑一声,看着冯轻,不知道该不该回。 冯轻吸了口气,忍过一波疼,她并未生气,“我知道自己对相公的重要,若我有个万一,相公之后也好不了,我也舍不得扔下相公,是以,我与相公的想法是一样的。”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不配做母亲也罢,冯轻知道自己要是不在了,相公下半辈子就活成了行尸走肉。 不,或许相公连下半辈子都没有。 她又怎么舍得? “夫人您且放宽心,您跟孩子都好着呢。”年长些的稳婆见识多广,她也赞同冯轻的选择,她没接着冯轻的话说,反倒安慰。 又一波疼痛袭来,冯轻轻哼了一声。 声音极小,还是被贴着门缝的方铮听到。 “娘子?”方铮知道自己这会儿说话会乱了冯轻的心思,可他总忍不住,总想确认娘子是安然无恙的。 方蒋氏看不下去了,“你媳妇不是让你炖鸡蛋羹吗?赶紧去。” 方铮坐着没动,不是他不想起身,他腿软,站不起来了。 “相公,我还想喝你冲泡的红糖水,再加两个煮鸡蛋。”冯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稳。 “明庆,赶紧扶着你家大人去厨房,让他自己做,你在旁边看着他。”方蒋氏果断地招呼站在不远处的明庆。 再舍不得,冯轻都发话了,为了让她安心,方铮只能起身,在明庆搀扶下,快步去了厨房。 等人走了,方蒋氏这才朝金姨说:“也就这时候能见着三郎这没出息的样。” 方铮对冯轻在意,最高兴的莫过于金姨,她笑道:“三郎这般多好,有血有肉的人,平日里老持沉重的,也就见着轻轻才有几分笑模样,今日他难得慌乱,这才有个做爹的样。” “轻轻,三郎去给你准备吃的了,你也别太忍着了。”金姨隔着门缝跟冯轻说。 冯轻这才吐出一口气,闷哼几声。 熬过一波又一波疼痛,冯轻神情都有些恍惚,好在这孩子没有太折腾,一个时辰后,呱呱坠了地。 听到孩子的哭声,方铮直接起身,想推门而入,又怕凉气进屋,还是忍住了。 “娘子,你如何了?”跟生了团子时情景一样,方铮还是着急自家娘子。 第957章 等冯轻身上收拾好了,又换了被褥跟床垫,她才同意让方铮进屋。 看都不看孩子一眼,方铮直奔冯轻而去,他眼角还有些红,蹲坐在自家娘子的床边,方铮紧紧抓着冯轻的手,“娘子辛苦了。” “相公,我很好。”冯轻只脸色略显苍白,她歪了歪头,方铮立马凑上前,跟她头碰着头,冯轻心疼地看着方铮,说:“为了以后不让相公再担一回心,我们就要两个孩子。” 方铮闷闷点头,“娘子可要说话算话。” 他担心娘子看到别家孩子成群,又会心生羡慕,再想给团子添个弟弟或妹妹。 这两人头靠着头,小声说话,竟忘了还站在旁边,抱着孩子的稳婆。 稳婆干笑地看着,也不敢插话。 还是方蒋氏在门口看不下去了,她进门,朝孩子伸手,“让我看看孩子。” 稳婆这才松了口气,将孩子小心递给方蒋氏,“老夫人,是个小姐。” 她说着话时,颇不安,毕竟方大人后院就一个夫人,按时下人的心思,还是得多子多孙的好。 却见方蒋氏满脸的笑,她小心揭开襁褓,看着孩子白嫩的脸,笑的见牙不见眼,“孙女好啊,正好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哎呦,瞧瞧我的乖女孙儿,跟她哥哥一样,生下来就白嫩嫩的,像她娘,日后定是个大美人。” 稳婆再一次惊诧方家的和睦,她们连连说着吉祥话。 方蒋氏越听越高兴,手一挥,给两人每人包了二十两银子。 这可不是小数目,二十两足够她们一家子吃喝一年的,两个稳婆捧着银子,好话都不带重复的。 “不瞒老夫人,小小姐是我接生过的这么多孩子中最好看的,以后定会长得倾国倾城,小小姐不哭不闹,日后定是个娴雅和善的性子,恭喜老夫人喜得这般好的孙女。”年长的稳婆凑趣道。 年轻些的附和,“可不是,瞧咱们小小姐这白嫩的小脸,这精致的五官,看着就让人喜欢。” 方蒋氏喜的又给两个稳婆包了红鸡蛋跟喜糖。 两人千恩万谢的离开。 回去自是又一番吹嘘。 方蒋氏瞧着孩子,越看越喜欢,孩子脸嫩,她也不敢用手碰。 “奶奶,我想看妹妹。”团子隔着厚厚的门帘,他爹说了,娘生完妹妹,身子虚,日后房间不能随意进出,他只能凑到跟前,从门帘缝隙往里看。 房间是隔着屏风的,冯轻在里头躺着,团子进来也无碍,方蒋氏跟团子招手,“快来看看妹妹。” 团子还有些犹豫。 “乖孙快进来,你娘方才还说要让你多看看妹妹,日后要照顾好妹妹。” 提及冯轻,团子不再犹豫,跨进了门。 方蒋氏忙矮下身子,让团子能看得到妹妹。 “妹妹好小。”团子端详了孩子好一阵,说了一句。 方蒋氏好小地看着他,“团子刚出生也是这般大,团子以后要护着妹妹。” 团子是个小暖男,在妹妹还没出生时他就决定了,“我将我的笔墨纸砚都送给妹妹。” 对现在的团子来说,笔墨纸砚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了。 方蒋氏听了直笑,“笔墨纸砚就算了,等日后妹妹长大些再送。” 祖孙二人聊了好一阵,冯轻这才催促方铮,“相公,你去看看孩子。” 方铮没动,仍旧轻柔地顺着自家娘子有些汗湿的头发,在冯轻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她的眷恋。 这一遭冯轻的身体受苦,方铮却日日担惊受怕,如今孩子总算出生,方铮才彻底放下心来,他哪里舍得离开娘子半步。 冯轻取笑,“人家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你不去看看?” “为夫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的夫人情人都只有娘子一人。”方铮皱眉,他知道情人的意思,他从来就只要娘子。 至于女儿,看在她长得像娘子的份上,方铮会对她比对团子好。 冯轻催促了好几回,方铮总算是起身,将孩子抱回自家娘子身侧。 他将孩子放在娘子的枕边,对比了一下,果然是像了娘子六七分。 方铮眼眸荡出柔和的光,他伸手,碰了碰女儿的脸颊,“便是你让我娘子受了十月的苦。” 他还惦记着冯轻这十月的不易,冯轻抿嘴笑。 她将团子也叫了进来,一家四口先是面面相觑,乍然多个孩子,还真是有些许不适,方铮话本就不多,团子随着年纪渐增,越发的像他爹了,活跃气氛便只能靠冯轻了,她让团子先洗了手,而后让他抓着妹妹的手。 小不点将团子食指攥的紧紧的,团子脸倏地红了。